【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反目成仇[快穿]》 作者:执灯夜行 文案 不精分!不精分!我们的目标是搞事! 征(piao)服(jin)世(hou)界(gong)!!! 作为一名快穿工作者,顾盼的任务是令每个世界的原男女主反目成仇。 这还不算,由于世界规则的限制,她干坏事还得不着痕迹,当了罪魁祸首却必须把自己摘个干净。 不知不觉间,就把一手借刀杀人玩到了极致。 顾盼每到一个世界,基本流程是这样的: 1、不动声色搞个大的 2、干完坏事后清理“罪证” 3、明明坑了全世界,却还在受万人敬仰 顾盼:没有对手的人生,真是寂寞如雪(沧桑吐烟圈jpg.) 所有被坑惨的人:……喵喵喵??? 阅读指南: 1、女主苏苏苏、帅帅帅,自带迷之哲学光环 2、没有“到最后都是一个人”的精分梗,每个世界都是不同的3、不!要!站!C!P! 4、谢绝扒榜(心) 内容标签:快穿 打脸 爽文 系统 搜主角:顾盼 ┃ 配角:小天使们 ┃ 其它:快穿,苏爽,反目成仇,女主高帅,作者脑子有坑 金牌编辑评价: 作为一名快穿工作者,顾盼的任务是令每个世界的原男女主反目成仇。但由于世界规则的限制,她干坏事还得不着痕迹,当了罪魁祸首却必须把自己摘个干净。不知不觉间,就把一手借刀杀人玩到了极致。全文走苏爽风格,女主一言不合就撩人,情节也很有趣,值得一读。 ==================== 第1章 为人师表01 “顾老师,那么你就负责带a班,没有问题吧?” 【233号世界投放完毕,请宿主及时查看剧情介绍,祝您任务顺利】和蔼的男声和冰冷的机械声交织着在耳旁响起,顾盼低头望着被递到她面前的一沓文件,花了几秒钟适应跨越时空所带来的眩晕感。 再回过神来,她的眼前已不是朦胧的一片,这处宽敞而明亮的办公室内景被她尽收眼底。 作为一名资深快穿工作者,顾盼早就习惯了时空转换时产生的恶心感,刚开始的时候,她甚至要休息上一天才能缓过劲来,但现在,只需一瞬的功夫,她便能调整好状态,无缝衔接地融入所扮演的角色中。 “张校长,我当初选择贵校,就是因为赞同您的教育理念,现在您既然都安排好了,我自然遵从。”顾盼微微一笑,伸手拿起面前的文件,飞速扫了一眼。 坐在她对面的头顶微秃的中年男人显然对这套说辞很是受用,看着顾盼的目光越发满意:“顾老师啊,你也别谦虚,像你这样的人才,走到哪儿都吃香,要不是我下手快,保不准你就被我那几个老朋友给抢了去呢……” 顾盼一心三用,脑海里过了一遍七号系统发给她的剧情介绍,手中拿着那沓印有a班资料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浏览着,同时嘴上还要跟校长客套。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顾盼才抱着那堆资料,在校长目送下告辞离开。关上办公室的大门后,顾盼唇边的那丝微笑隐去,眼底露出一抹深思。 她从文件中抽出一张纸,手指顺着页面滑下,最后指尖停留在两个名字上。 “韩逸尘和沈梦晴吗……”顾盼喃喃着,“这一次是校园文啊,难度降低了……” 七号传送给她的剧情介绍一如既往,基本上只涉及了这个世界的男女主角相知相爱的过程。说实话,这样的资料其实是很片面的,只围绕着这两个人以及他们身边的关系展开,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快穿者的生存信条之一,永远不能迷信剧情。 最初开始工作的时候,顾盼就因为这一点,不知吃了多少的亏。 无法完成任务不是最可怕的,顶多重头再来,最致命的是被世界规则察觉到了形迹。 大千世界,每一处都是独立的空间,拥有属于这个世界的法则,而对于顾盼所穿梭的世界而言,男女主的感情就是支撑世界存在的“规则”,但很不幸的,她的任务却是要动摇这个规则—— 令男女主反目成仇。 一旦她做得太明目张胆,立刻就会被世界法则捕捉,等待她的只有驱逐出境的命运。所以在经历过无数惨痛的教训后,顾盼总结出了一条最安全的道路。 借刀杀人。 换句话来讲,她不能亲自动手,而是要借原住民的力量,完成反目成仇的目标,至于借的是什么势,那就要看具体情况而定了。 有时候,一个在原剧情中不起眼的路人甲,也能起到扭转乾坤的作用。因此,顾盼从来都是把剧情介绍当作参考,要真按照上面写的来制定计划,她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顾盼将那张纸夹回文件里,迈开步子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她不急,这次七号安排的身份很给力,她恰好是韩逸尘和沈梦晴这两位主角的任课老师,有大把时间慢慢摸清楚状况。 快穿者的生存信条之二,谋定而后动。 现在正好是午休时间,顾盼并不赶着去教室,于是悠闲地在校园里漫步,偶尔碰到学生,就弯起笑容,温柔地冲他们点头示意。 顾盼所用的每个身体,都是顶着她自己的真实样貌。她长得虽漂亮,但这副美貌却不是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地方,比起外表,她那温和如水的气质更能博得人们的好感。 无害的、包容的,宛如容纳一切的海洋,可却又因其深不可测的特性,引得人愈发想一探究竟。 目送了一批批学生擦肩而过,顾盼对每一个人都报以十足友善的微笑,果不其然,走了一路,关于她的窃窃私语就响了一路。 尤其是当顾盼叫住一个路过的女学生,询问她三年a班的地址时,那女生竟然蹭的脸红了,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指了一个方向就匆忙跑开,顾盼只来得及瞥见女生通红的耳朵尖,连谢谢都没说出,人就跑没影了。 顾盼也有些无奈。 她不是故意要吓这小姑娘的,实在是这所圣樱学院太大了。作为校园文里的标配建筑,圣樱满足了贵族学院一切高、大、上的要求,在占地面积这块,足以傲视群雄。 这所学院相当于一座小型城市的大小,里面各种设施应有尽有,完全不像学校,反倒更像“城中城”,只是学校配备虽然豪华,但规章制度也非常严格。 学院采取的是全封闭式管理,除了寒暑假,学生不得随意外出,不过因为学校里设施齐全,倒也没有收获太多怨言。 顾盼按照那女生所指的方向走去,边暗自记下路线,边琢磨着剧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一片樱花林的边缘。 樱花林的旁边是石径小路,沿着这条路走的话,不多时就能到达目的地,但顾盼却忽然想起来,在原剧情中,男女主在互许心意后,经常会趁休息时间来到这片樱花林里约会。 顾盼脚步一错,就拐进了林子里。 她踩着满地落英缤纷,脚步声几不可闻。越往里走,树木越茂密,为她提供了天然的遮蔽,所以在听到前方传来的人声时,顾盼快速旋身躲到了树干后,说话的人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接近。 “……阿尘,你误会了,伯母并没有威胁我……”因为距离近,说话声逐渐清晰,开口的是一个女孩,声音里带着些许犹豫。 这丝犹豫明显被后来发话的男生捕捉到了,他笃定地道:“梦晴,不用为她辩护,她是我母亲,我比你更清楚她的性子。……她对你说了什么?是不是还是那些门当户对的鬼话?” 面对男生的步步追问,女孩显得很是无措:“阿尘,你不要这样!我……我能理解伯母的心思,她也是为了你好……” “为我好?”男生打断了她的话,话音里捎带出浓浓的自嘲,“把我当成可以随意使唤的棋子,操纵我的人生,这就是为我好?” 他的爆发太过突然,女孩一时哑口无言。 顾盼靠在树干上,在一片寂静中,无声地微笑起来。 看来她的运气不错,只是抱着可能会撞见男女主的心态走进樱花林里试一试,结果真就被她撞到正主了。 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照这两个人的谈话来看,剧情应该已经进展到韩逸尘和沈梦晴正式交往,但是两个人的恋情被韩家主母、也就是韩逸尘的母亲发现了,于是这位韩夫人将沈梦晴约出来谈判,开出条件让她离开自己的儿子。 结果嘛……按照剧情发展,沈梦晴当然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声称他们俩的爱情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把韩夫人气得够呛,回家之后,就对儿子展开连环轰炸,逼迫他甩掉那个平民出身的女孩。 顾盼在心底悠悠叹了口气。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当真是校园文经久不息的套路,可也正因为如此,这种世界的难度才会是最低的。 沉默了好一会,那边的对话终于继续。 “梦晴,你不懂的。”韩逸尘原本冷硬的声线难得柔和了下来,“他们在乎的从来不是我,而是韩家。那所谓的家族荣耀,在他们看来,比我的个人意愿重要得多,但是……” 顾盼听到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沈梦晴压低的惊呼。 韩逸尘顿了顿,复道:“但你是不一样的,我……” 顾盼皱了皱眉。要是放任韩逸尘说下去,接下来就该是表明心迹,两人感情升温了,这可不是她愿意见到的……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是让两个人反目成仇。 说起来都怪七号,无论哪个世界,她着陆的时间点都在男女主互生情愫之后,这无疑给她的任务加大了难度。 顾盼当机立断,脚下故意弄出了点声响,韩逸尘果然住了口,警觉地往四周一扫:“谁?” 顾盼理了理裙子,抱着一沓文件,从树后转了出来,面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仿佛她才是被吓到的那个人一样:“很抱歉叨扰到你们,只是我不小心迷路了……” 韩逸尘正一手揽着沈梦晴,将她抱在怀里,此时一见到外人,沈梦晴俏脸一红,连忙从他怀中挣脱,害羞地撇开眼去,不敢与他对视,只好奇地打量着顾盼。 “您是……老师?”沈梦晴不确定地问。作出这个判断并不难,圣樱学院的学生都穿着统一的制服,但眼前的女子却穿了一条米白色连衣裙,亭亭玉立,正微笑着望向他们两人。 一想到自己跟韩逸尘卿卿我我的场景也许被老师窥见了,素来是好学生的沈梦晴立刻慌了:“老师,这个,我们不是……” 她急于解释,说出口的话却没有章法。 韩逸尘见不得她这副慌乱的模样,一把扯住她的手臂,将沈梦晴拉到身后,只对着顾盼点了点头:“让您见笑了,希望您不要将刚才看到的事说出去。” 他嘴上虽然说着请求的话,但一点诚意也无。毕竟韩家的家世摆在那儿,连校长都要谦让三分,一个小小的老师又岂会被韩逸尘放在眼里,他会这么说,也不过是为了让沈梦晴安心罢了。 顾盼怎么不明白他的心思,但眼神依旧温和:“我姓顾,是新来的老师。不过我认为,没有上过讲台的,都算不得真正的老师,所以,现在你们大可把我当作一个不小心路过的、打扰人谈恋爱的恼人阿姨。” 顾盼轻轻地冲沈梦晴眨眨眼:“……既然还算不得老师,那你们的事就暂时不归我管了。” 沈梦晴被她的这个说法逗乐了,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消失,可是顾盼的下一句话又令她不自觉地睁大眼睛。 “重新认识一下吧。”顾盼的视线扫过他们别在衣服前襟上的铭牌,“韩同学,沈同学,未来的一年里,我将会担任你们的任课老师。” 顾盼加重了语气:“请多指教。” …… 站在讲台之上,面对台下几十号人的眼睛,顾盼淡定自若,一边翻着书,一边用一种沉静的语气娓娓道来。 老师这个身份她不是第一次扮演了,还算游刃有余,在讲课的间隙,她能感觉到沈梦晴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身上,可在自己回望的刹那,沈梦晴又马上低头,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 看来在樱花林的那一出,的确让她受到不小的惊吓。 顾盼不以为意,实际上刚刚短暂的交谈,让她心中萌生了一个想法,不过能否顺利实施,还有待琢磨…… 即使是分心想事情,顾盼的讲课也丝毫不出错,顺利渡过第一节课后,a班的绝大部分同学都对这位新老师产生了好感。 高颜值,性格温和,博学多识,对这群还是孩子的学生而言,满足这几个条件就足以让他们钦慕了。 但顾盼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下课之后,她点了沈梦晴的名字,直接把人叫进了办公室。 “老师,您……有什么事吗?”站在顾盼的独立办公室里,沈梦晴捏着衣角,颇为不自在。 “我看了学生们的资料,觉得你或许会对这个项目感兴趣。”顾盼从桌上抽出一张纸,递给她,“如果认为合适,我可以帮你安排。” 其实这个问题白问了。沈梦晴浏览了一遍纸上的内容,脸上欣喜万分,语调都变了:“有兴趣的……我非常想去!” 顾盼给她看的,是一个为期两月的文学培训项目,在原剧情里,这个项目的唯一名额被分给了另外的学生,沈梦晴对此遗憾了好久,而这次顾盼直接把机会给了她,她如何能不兴奋。 这个诱惑对沈梦晴而言太大了,顾盼就没考虑过她会拒绝,于是自然地安排道:“你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就要出发了,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 沈梦晴连连向她道谢,眼角眉梢都洋溢着兴奋,顾盼静静地望着这个女孩,悄悄将眼底最深处的冷漠隐去。 快穿者的生存信条之三,不必要的同情心……只会招致失败。 在沈梦晴缺席的两个月内,就是她对韩逸尘下手的时机了,希望……这个女孩回来后,还能保持如此单纯的心境。 第2章 为人师表02 “嘟——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 韩逸尘眉心紧锁,不耐烦地按下了挂断键。电话里的这个甜美却公式化的女声他已经听了不下十遍,从昨天开始,他打给沈梦晴时,得到的就只有这个冰冷的回话。 两天前,沈梦晴在去了一趟新来的那位顾老师的办公室后,就兴冲冲地来给他报喜,说是自己被选中去参加一个声名在外的文学培训项目。 韩逸尘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如果沈梦晴高兴,他自然是随她的心意。只是,这项目持续的时间实在太长,足足有两个月,韩逸尘内心还是不太愿意的。 他与沈梦晴刚确立关系没多久,正是渐入佳境的时候,冷不防要分开这么长的时间…… 可这到底是女友梦寐以求的机会,沈梦晴一拿那双带了点哀求的眼睛望着他,韩逸尘就妥协了。 反正仅仅是不能见面而已,又不是没有别的途径谈情说爱,如果实在念得紧了,他大可到举办地去见沈梦晴。 至于学院禁止外出的制度?在韩家的权势面前,一切规则都是废纸。 韩逸尘虽然厌恶出生起就加诸在身上的锁链,但生在韩家,他同样清楚这份家世带给他的便利。 原本他跟沈梦晴约好了每天都要通话,但从昨天起,沈梦晴的手机就一直打不通,韩逸尘原以为她是刚到目的地,忙累了,无暇接听,就没放在心上。 可到了今天,电话依旧没人接,他就觉出不对味了。 不停歇地又拨打了几回,传来的都是已关机的讯息,瞬间将韩逸尘的烦躁情绪推上极点。 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划开手机屏幕,给沈梦晴发了条留言,嘱咐她开机之后立刻给自己回电,脸上表情变幻几番,内心的紧张终于抑制不住,重重一拳砸在旁边的树干上。 “到底怎么了……”韩逸尘顾不得手上传来的疼痛,脑海中闪过无数猜测。沈梦晴不会无缘无故不接他的电话,是以他能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她出事了。 这个猜想如同一把烈火,一路从他的胃里灼烧上喉咙,让他口头发干。 韩逸尘的第一反应就是现在、立刻、马上赶去培训地点!他必须亲眼见着沈梦晴,才能安下心来。 在这个念头的驱使下,韩逸尘转头就朝校门的方向跑去。他打电话时专门寻了僻静的地方,四周无人,所以他只管横冲直撞,压根没料到在一处拐弯的地方,居然就与其他人撞个正着。 韩逸尘身高腿长,奔跑时冲劲本来就大,再加之心里焦急,没心思看路,他几乎是将那个倒霉鬼砸了开来,伴随着书本落地的哗啦声,突遭横祸的那人倒退两步,身不由己地往后仰去。 韩逸尘下意识地伸手扯住那人的胳膊。 “……是你?”他这时才看清了“倒霉鬼”的面容,脸上显出一点诧异。 “韩同学,下次别那么鲁莽了,要是伤到什么人就不好了。”顾盼不着痕迹地挣开他的手,站稳了脚跟。即使遭了这无妄之灾,她也没有要生气的迹象,反而温和地劝诫。 韩逸尘抿着唇,低声道了歉。他看见这位顾老师摇了摇头,似是对他这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很是无奈,就在韩逸尘以为她会责骂自己时,出乎意料地,顾盼却收住话头,弯腰去捡散落在地的书本。 毕竟是他的错,所以就算恨不能长翅膀飞到沈梦晴身边,他还是耐着性子停下,帮顾盼将七零八落的书本收拢起来。 将那一沓书递给顾盼后,韩逸尘就一言不发地绕过她,继续往校门处走去。 不料顾盼却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 那力度极小,只是虚虚一握,韩逸尘毫不费力就能挣脱。 “韩同学,今天上午你都没有出现在教室里,可以告诉我是为什么吗?”顾盼抓住他停顿的一瞬,问道。 上午?他因为联系不上沈梦晴,跑出来疯狂打电话,哪里还顾得上逃课的问题?不过这些事,没有必要告诉顾盼,她只是个老师,无权干涉自己的私事。 于是,韩逸尘也没给出解释,只淡淡扔下一句“我有急事”,就抽回衣袖,大步离开。 他这目中无人的样子,放在普通的老师眼里,那就是不敬长辈,得气得心肝疼,可站在这里的是顾盼。 如果韩逸尘对她笑脸相迎,顾盼只会怀疑自己的观察出了纰漏,从而迅速改变后续的作战计划。 她捧着书站在原地,目送韩逸尘的背影消失,结合圣樱的地图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去处。 ……原来是想出学校吗?这可不行呢。 顾盼唇角微弯,此时手机铃声恰好响起,她不紧不慢地从兜里掏出手机,扫了眼来电号码,才接起来:“速度真快。”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十分恭敬的男声:“大小姐,依照您的吩咐,我们在韩家最近筹备的那项生意上做了点手脚,投资方已经撤资,短时间之内,韩家将会忙得焦头烂额。” “辛苦了。”顾盼将那几本书夹在腋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拿手机,“另外,你跟圣樱这边打过招呼了吗?” “是的。”那人顿了顿,“没有您的允许,韩家那位少爷不会有机会离开学校的,请您放心。” “你做得很好。”顾盼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记住,盯紧韩家,绝对不要让他们联系到韩逸尘,明白了吗?” 另一边的人连忙应承下来,犹豫了一会,他还是没忍住好奇心,委婉地问:“大小姐,韩家……是否得罪了您?” “得罪?”明知那人不可能看到她的表情,顾盼还是展露笑容,柔声纠正,“当然没有,韩家可是我最为重要的助力,只是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委屈他们一阵子,你无需多想,只管照做就是。” “……好的,大小姐。”那人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被顾盼轻描淡写堵了回去后,身为下属的忠诚让他无法继续追问,承诺了会为顾盼看住韩家后,就挂了电话。 顾盼盯着显示通话中断的屏幕,若有所思。 韩家那边被绊住,腾不出手来管韩逸尘,而保卫科那边有她的人插手,就算面对的是韩家少爷,也断不会放人离开学校的。所以接下来,她只要安安心心看戏就行了。 【……你想做什么?】脑海里突然响起七号的声音。这个系统自顾盼踏上快穿生涯之后,就一直陪伴着她,因此尽管是机械的金属声线,顾盼还是听出了它的疑惑。 一般情况下,七号是不会干预她的任务,此时忽然发问,想来是真的万分不解。 顾盼并没有吊它的胃口:“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将韩逸尘困在这所学院里,斩断他与外界的联系。” 【我不是问这个……你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用处?】七号不满意她的说辞。 “这个嘛……”顾盼笑了笑,状似闲谈道,“你没发现么?在自己与沈梦晴的恋情受到来自家族的阻挠后,韩逸尘的状态就变得相当不稳定,我只不过是推了一把,让这张弦崩得更紧,直至……最终承受不住压力而断掉。” “话虽如此,计划能顺利实施,还是多亏了你安排的身份。没想到这具身体的背景如此雄厚,刚接收到她的记忆时,我都吓了一跳呢。” 七号是顾盼的绑定系统,它的职责就是为顾盼的任务提供帮助,具体来说,就是为她挑选附身的人选。 这可不是轻松的活儿,既要保证不被世界法则察觉,又要最大程度地给顾盼开金手指。比如这次,七号挑中的就是一位世家大小姐。 顾家在原剧情里几乎没有被提及过,但从原主的记忆来看,这个隐世家族比韩家之流不知厉害多少倍,只是顾家一向低调,再加上门第相差太远,下面的人基本没听闻过这个家族的声名。 至于身为顾家大小姐及其唯一继承人的原主,为何会屈居在一家贵族学院里当老师……这就不是顾盼所关心的了。 有了这么强大的靠山,顾盼办起事来就不必束手束脚了。原主的手下行动迅速,一个指示下去,短短半天时间内,他们就成功搞定了韩家,效率之高让人叹服。 七号不放心地提醒她:【不要做得太过了。】 “安心,我有分寸,这些举动并未直接影响到那两个人的感情,不会被发现的。”顾盼很清楚七号的担忧。 顾盼一边看着时间,一边追上韩逸尘的脚步。 七号有些不解她的举动,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校门。”顾盼飞快解释,“韩逸尘当然联系不上沈梦晴了,因为沈梦晴参加的是全封闭式培训,一切通讯工具在进去前都会被没收,只不过这个事情,我之前恰好忘记跟她说了。” 【……你是故意的吧?】 就如顾盼熟知七号一样,七号同样早就摸清了她的套路,语气笃定。 “这个问题重要么?”顾盼挑了挑眉,“沈梦晴是个粗神经的性子,我不特意提醒她,她是不会留意到纸上最后那行注意事项的,也就不会将这个讯息传达给韩逸尘。韩逸尘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与恋人失联,你猜他心里会怎么想?” 顾盼踩着满地落花,笑容温婉:“我没估算错的话,他现在是想冲去找沈梦晴,可若是被保卫科的人拦下了……你觉得他会将锅甩给谁呢?” 七号沉默半晌,不确定地问:【……韩家?】 “答对了,不过没有奖励。” …… 事实就如顾盼所料,韩逸尘火急火燎赶到圣樱的大门,一只脚正要跨出去,就被身穿制服的保卫人员拦下了。 “抱歉,上课时间,学生一律不许外出。”人高马大的保安冷着脸,公事公办地道,手上的电棍挡在了韩逸尘身前。 韩逸尘直接拿出自己的学生卡递过去。韩家在圣樱是一等一的世家大族,地位超然,那些规章制度对他而言形同虚设。 韩逸尘本以为保安知晓了他的身份就会放行,谁知人家只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道:“不行,你回去吧,否则我就要联系你的老师了。” ……什么? 韩逸尘差点以为自己幻听了。 在知道他是韩家少爷之后……居然,仍旧拒绝了? “韩家的人,你也敢拦?”韩逸尘彻底冷下脸。 保安不为所动,轻飘飘瞄了他一眼:“这是上头的命令,韩少,你还是回去吧,别让我们难做。” “上头?”韩逸尘立刻抓住关键词,追问,“你指的是谁?” 保安默然不答。 与此同时,韩逸尘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 对了,他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明显针对他的命令,除了家里人,还有谁拥有这样的权势! 韩逸尘失魂落魄地后退,他仿佛是无意识般地拿出手机,拨通了父母的电话,可是,传来的都是一阵忙音。 为什么…… 韩逸尘收拢掌心,几乎要将那部手机捏碎。 为什么要把他困在学校里?难道说…… 韩逸尘将前后的事情串联起来,不敢相信地得出一个结论。 难道韩家是想趁着梦晴外出的机会,断掉自己跟她的接触?这么说……失联那件事,果然也是韩家所为了? 或许是韩逸尘现下的脸色太过难看,保安古怪地瞥了眼,转身就拨通了他的负责老师的电话,尽职尽责地汇报了这件事“好的,我明白了,劳您费心了,我这就赶过去……不不,不用派车来接我,我正好在附近,五分钟后就到……” 保卫科打来的电话应了顾盼的预言,温声与那边寒暄了几句,她继续保持慢悠悠的步调前进。 【人是截下来了,可是……人心难测,你能保证他中套吗?】七号很是担忧。 顾盼已经能望见不远处那面色不虞的少年了,闻言笑问:“你知道中二青年的特征么?” 她朝着韩逸尘走去,轻声揭晓:“脑子有病。不怕他不脑补,就怕他脑洞太大,疯起来连我都把控不住。” 第3章 为人师表03 韩逸尘很快就察觉到了顾盼的靠近,但他没有心思理会,也不想去思考为什么不久前偶遇的老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他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一个念头。 ——他被韩家变相软禁了。 这座偌大的校园,成为了一个精美而冰冷的囚笼,韩家将他锁在里边,彻彻底底地断掉了他与梦晴联系的可能。 ……真是果断又聪明的手段。 电话里的忙音仍然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韩逸尘扯了扯嘴角,索性也不白费力气,结束了单方面的通话。 握着手机在原地呆立了半晌,他仿佛再也忍耐不了似的,长臂一甩,原本被死死攥住的手机脱离掌心,在空中划出圆润的半弧,而后砸落在地。 液晶屏幕在少年毫不收敛的力度下裂开蜘蛛网般的细缝,玻璃碎裂所发出的脆响在一片寂静中清晰可闻。 “……这是怎么了?”不仅那位尽责挡在门口的保安面露惊讶,匆匆赶来的女老师更是被少年突如其来的怒火甩了一脸,眉宇间萦绕上浅淡的担忧。 她似乎是从远方匆忙跑来的,动作急切而慌乱,怀里抱着的那沓书掉出去了一本都没有发觉。因为穿着高跟鞋,速度提不起来,鞋跟踢踏在柏油路上,如同不成调的零碎音符。 韩逸尘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对顾盼的关心充耳不闻,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愤怒、焦虑、担忧、悲哀……无数种情感化为错综复杂的线头,网罗住他的思绪,同时悄无声息扼上了他的咽喉。最终,这些情绪都如烟云般淡去,只剩下了最为深刻的一种,在心尖上熊熊燃烧。 ——不甘。 极度的不甘。 凭什么……家族里凭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他不是工具,也不是棋子! 韩逸尘直直地盯着地面,眸光发虚,脸色却是阴沉得几乎可以捏出墨汁。顾盼关切的询问声如细风一般从耳旁掠过,刚打了个转就被主人过滤掉了。 但事实上,哪怕心神恍惚,韩逸尘还是能感觉到其他人的接近的。身侧挨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温度,随之袭来的是一阵幽香,不同于沈梦晴身上那种洗衣粉的清香,而是另外一种更为浓郁的香气…… 韩逸尘的母亲是标准的上层贵妇,所以他对女人的香水气味并不陌生,往常他一贯是嗤之以鼻的,认为那是腐朽而陈旧的象征,可是意外的,现下萦绕在鼻尖的香气……他却并不讨厌。 少年彷如凝固住的眼珠子微微一动。 紧接着,他便听见一声叹息。这声轻叹中饱含无奈,可同时又掺杂着年长者对于幼崽特有的包容,仿佛在纵容着一个少不更事的顽劣孩子,令韩逸尘生出一丝微妙的不适感。 但没等他理清这奇怪的感觉,脚步声继续响起,身旁的人与他擦肩而过,那股香气亦一并远去,然后就是细碎的交谈声。 “……抱歉,我的学生给您添麻烦了,他没有做什么过激的事吧?”这话显然是对着保安问的,话语里是满满的歉意。 被一个漂亮女人如此温声致歉,保安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只是韩少……这位同学想要外出,可是顾老师,你也知道学校的规矩,我实在不敢放人,所以才将你叫了过来,让你跑这么一趟,真是对不住了哈。” “您说的什么话。”韩逸尘好像能听见女人的轻笑,“管教学生本来就是老师的责任,逸尘既然是我的学生,我又岂会放任不管呢?” “是是,顾老师说的是。”保安迭声应道。 大约人类对自己的名字都尤为敏感,韩逸尘敏锐捕捉到那个略显亲昵的叫法,倏地抬起眼来。 映入眼中的是女人唇边柔婉的微笑。她恰好也侧过头来看自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韩逸尘只觉得那双墨色的眸子宛如深不见底的黑洞,暖橙色的阳光落入她眼里,立刻被吞食殆尽,半分光亮都不曾透出。 韩逸尘有那么一刹那,被这双眼睛所震慑,可凝神再看,女老师眸里蕴满忧虑,刚刚的惊鸿一瞥似乎只是错觉。 应该是看错了吧……韩逸尘望着顾盼,下意识不想去深究。 “逸尘。”就在他出神的片刻,顾盼再次开口了。她用轻缓的语气,不徐不疾地念着学生的名字,“可以跟老师说说,你为什么急着出去吗?” 说话的同时,顾盼提步走近:“若是有烦心事,不妨跟我谈谈,我或许能帮你参详一下。虽说我比你年长不了几岁,但阅历还是有的。” 韩逸尘定定地望着她,看她向着自己伸出手,好像是想拍拍他的肩膀,不由皱起眉,旋身躲了开来:“……没事。” 一出声他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嗓子仿佛被刀片刮过,音调沙哑得不像话。 顾盼眼中的担忧更甚:“这副样子,怎么会没事呢?” 她毫不在意韩逸尘的躲避举动,只目光专注地端详他的神情:“不管遇到什么糟心事,最忌的是心烦意燥,这种时候,人往往最容易做出冲动之事,一旦日后想起,悔恨之情也会加倍。” “所以逸尘,莫要让怒火侵蚀了你的理智。”顾盼轻声道。 这句话不知触了哪块雷点,韩逸尘本来面色稍霁,此时又阴沉了下去,冷声道:“胡言乱语……你什么都不懂,就不要站在那儿说一些自以为是的空话了!” 区区一个普通老师……怎么可能理解他的痛苦?说什么跟她谈心……笑话!难不成她有能力解除韩家布下的禁足令? 压根提供不了丁点帮助,却摆出一副关心学生的模样,虚伪至极! 韩逸尘懒得待在这里耗时间了。校门是出不去了,他就得想想别的办法,梦晴还在等他……哪里有多余的工夫跟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师磨嘴皮子! 韩逸尘招呼也不打,拔腿就走,直接用行动证明了他不想搭理顾盼的决心。 倒是保安看不惯他这无礼的举动,转而安慰顾盼:“顾老师,这个年纪的学生就是叛逆,你也别放在心上。” “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假如世上每个人都是乖乖女,还要老师做什么?”顾盼好脾气地笑笑,“老师不就是负责引导学生,让他们不走歪路的么?” 顾盼瞥了眼韩逸尘远去的背影,垂下眼睑。 意料中的不听劝呢……那就没有办法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是场漫长的拉锯战。 当然了,“漫长”这个词只适用于韩逸尘,被囚禁在校园里的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是度日如年。一个月的时间内,无论是沈梦晴还是韩氏夫妇,都不曾接听他的电话。 任何发给这两方的讯息都如石沉大海,得不到一点回音。从最开始一天几十个电话的轰炸,到后来只是望着手机屏幕发呆,韩少爷的心理经历了摧枯拉朽式的剧变。 顾盼则是过得悠闲自在。对她而言,诱饵早就布下了,只等着猎物咬钩罢了,她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长久的快穿生涯将她打磨成最优秀的猎手,为了最后的收获时机,她甚至蛰伏过更长的时间,短短一个月,眨眼就过去了。 目前为止,顾盼还是挺满意的。事情正向着她预料的方向发展,韩逸尘看似麻木,但内心的焦躁就如同苏醒的火山,只等待一个引子,就能喷涌而出,将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 这一点,从他最近越来越频繁地往校长办公室里跑就知道了。 顾盼很清楚他要做什么,无非就是想打通校长的关系,让人放他出去而已。 先别说这次囚禁事件是顾盼一手策划的,校长在顾家面前就是个渣,就算真的是韩家所为,就凭韩逸尘这么个不掌实权、只挂着继承人名头的贵公子,校长又怎么可能冒着得罪韩家当权者的风险来帮他呢? 真是温室里长大的孩子,明明被家族庇佑得滴水不漏,却反过来怨恨这张保护伞……天真。 顾盼噙着笑,端着茶杯饮了口,向电话那头的校长保证道:“您放心,我会看好逸尘的,只是……他性子倔,就怕听不进劝呀。” 看来张校长也是被韩逸尘骚扰怕了,就想将这烫手山芋抛给她,正和她意。 “哎呀,我是老了,搞不懂这些小年轻的想法,但是校规是万万不能破的。顾老师,你们年龄相差不远,沟通起来可能容易些,你就多说说他,让他打消出学校的念头,知道吗?” 校长絮絮叨叨,显得万分无奈。 顾家做事隐秘惯了,校长只知道有得罪不起的势力要求将韩逸尘困住,却不知对方姓甚名谁,于是也不好对顾盼明说,只能拿校规作遮掩。 顾盼却是心知肚明的,她三言两语打发了校长,就将茶杯放下,想了想,随手拿了一本书,推开办公室的门朝着a班方向走去。 自打那次在校门处的对话,之后韩逸尘每回见到她都不给好脸色,一个月下来,两人碰过不少面,但都没说上几句话。 顾盼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以韩逸尘的多疑程度,他说不定已经脑补了一出完整的阴谋论。 唯独对这点,顾盼毫不怀疑,毕竟把陷于困境中的不满甩锅给别人也是中二青年的特有画风。 不过没关系,他对韩家的积怨越深,就越容易被动摇。 她正走到走廊尽头,拐个弯就能望见a班的门,可另一边传来的说话声却让她止住了脚步。 “……安羽皓,你到底帮还是不帮?”首先响起的是韩逸尘压抑着怒火的声音。 顾盼靠在墙根,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安羽皓……韩逸尘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了?顾盼轻锁眉头,有些不解。 安羽皓是圣樱有名的霸王,他的家世跟韩家不相上下,只不过韩家主要从商,他家却是黑白通吃。这个人整天吊儿郎当,带着一众小弟在校园里巡视,仿佛他才是圣樱的国王一般。 他在原剧情中出现的次数并不多,通常都被人拿来与韩逸尘作比较,从而侧面烘托出韩大少爷清冷矜贵的男神气质。 另一边的谈话还在继续,这次回话的是安羽皓:“韩逸尘,韩大少,你不是挺有能耐,挺瞧不起我们这帮混混的么?这次怎么求到我这里来了?” 他冷哼:“你背后的韩家呢?他们不是恨不得将你当成没断奶的娃娃一样供着吗?你回头冲他们哭闹两声不就成了,保准你要风得风,就是天上的星星也给你倒腾下来。还是说……韩大少连这项绝活都忘了怎么使?要不要我帮你回想一下?” 周围立刻爆发一圈哄笑。 安羽皓跟韩逸尘两人一直不对盘。韩逸尘看不惯他不学无术,领着一群狐朋狗友横行霸道、污染环境;安羽皓则嫌这人戴着高傲的面具,实则离了韩家就是个废物。 此时有机会嘲弄韩逸尘一番,安羽皓又岂会放过。 顾盼算是听出点门道了。 她有些意外,没想到韩逸尘为了能走出牢笼,居然能拉下脸来求助安羽皓,看来……果真是把他逼急了,很好。 韩逸尘面对安羽皓的折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哪怕他极力忍耐,还是能从那急促的语气中听出他的怒意:“安羽皓,你心里清楚,若非走投无路,我也不会来找你。这次只是要你帮我一个小忙而已,把我弄出学校去,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吧?” 安羽皓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又怎样?” “你到底帮不帮!”韩逸尘急了。 “不帮!”安羽皓回答得更干脆利落。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杠上了,顾盼整理好表情,绕过拐角,踏进长廊里,语气微讶:“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那边的一群人听见她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 安羽皓的反应最大,在发现来人是顾盼的瞬间,他的目光就乱了。视线飘忽地落在她唇角的一抹微笑上,立刻又触电般挪开,脸色猛地涨得通红。 “顾、顾老师……”那个高大的男孩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直视她,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们闹着玩呢……没错!就是闹着玩!” 第4章 为人师表04 作为圣樱的一方霸王,安羽皓集齐了所有不良少年必备的元素。 穿耳钉和纹身就不用说了,校服被剪出好几个大洞,穿在身上像披了个破麻袋,幸好他长得俊,否则看上去就是个造型前卫的乞丐。 还有那头乱毛……被他给染成了鲜艳的红色,远远望去,脑门上好似顶了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好不扎眼。 而现在,这个满身不良气息的少年却手足无措,目光都不知往哪儿放,两颊快速变换成与头发一样的颜色。 “羽皓,我记得f班还没下课吧?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安羽皓听见顾盼轻柔的问话,身子下意识一僵。 “我……我只是……”安羽皓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什么好借口,艰难地憋出几个字,声音却细如蚊呐,惹来顾盼疑惑的视线。 “羽皓?”顾盼只看见这个大男孩动了动嘴唇,却听不到声音,不由怀疑他到底有没有说话。 “啊?没、没事……”安羽皓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走神了,有些懊恼地揉了揉那头杂毛。 都怪顾老师……老这么好声好气地唤他的名字做什么,害得他心神恍惚…… 安羽皓从进入圣樱起,就是令学院全体老师心塞不已的刺头。如果他是个普通混混也就算了,偏偏他家大业大,是个背景雄厚的混混,别说批评教育,就是迎面见到了,老师们都恨不得绕路走。 对于这种不良学生,打不得骂不得,有时还得笑脸相迎,别提有多郁闷了,这也导致了老师们对安羽皓的感官一降再降。 表现在态度上,那就是不冷不热、公事公办,安羽皓听得最多的,要么是冷冰冰的“安少爷”,要么就是怒气冲冲的直呼姓名。 从来没有一个老师……会像顾盼一样,温柔地、亲切地唤他“羽皓”,这个名字在她舌头上绕了一圈蹦出,宛如世间最动人的乐曲。 安羽皓在不学无术的道路上狂奔十八年,形容词有限,他不太能准确描述出那种感觉,只觉得每次顾盼这么叫他时,全身都像浸泡在热水中一般,暖洋洋的,舒服得所有毛孔都尽情舒展。 但是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慌乱和羞赧。 顾盼好奇地望着眼前的红毛君。这孩子,都快烧起来了吧?脸上红得简直可以拿去蒸鸡蛋了。 其实,顾盼对安羽皓的印象还不错。他就是个典型的叛逆期青少年,以各种夸张的方式来博得他人的关注,心地不坏,而且……意外的单纯。 她想起第一次跟安羽皓相遇的场景,唇边的笑容更深。而且,这孩子看着嚣张跋扈,实际一点也不擅长应对女生,一旦对上女孩子这种令他苦手的生物,他就只会摆出一张臭脸来应付,常常把大胆冲上来告白的女孩吓哭回去。 也正因为如此,明明相貌好看,跟韩逸尘这种冷淡矜贵的世家公子各有千秋,在人气上却被韩逸尘甩开一大截。 “你想说什么,羽皓?”顾盼又问了一遍。 她明明清楚安羽皓不习惯被人这么叫,虽然他并不是讨厌,而是羞涩心在作怪,但是怀着某种微妙的、恶质的心理,她却依旧故作不知。 “我——”周围的一圈小弟都在盯着他,安羽皓敏感地捕捉到有人正在下面窃窃私语,好奇自家老大为什么画风突变,不由在心中咬牙切齿地将这些不中用的人捶打千百遍。以为他愿意这样的吗!还不是、还不是…… “我只是出来上个厕所没想到迷路了一时大意兜到了这边——”安羽皓连珠炮似的甩出一大段话,停了一秒,别扭地将头偏向一旁,瞪着廊外的蓝天,继续气也不喘地说完,“我这就回教室去顾老师你不用管我!” 顾盼微笑着眨了眨眼,装作没听清的样子:“……嗯?” 同时心中好笑。这孩子把别人都当傻子吗?a班和f班所在的教学楼隔了大半个校园,迷路能迷到这里来? 安羽皓在小弟的围观下不能堕了气势,尽管蠢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也要维持脸上硬气的神情,梗着脖子粗声粗气地扔下一句“就是这个样子了”,大手一挥,就招呼手下们……落荒而逃。 转身没跑出两步,他就听见背后传来顾盼的声音,话里带了点无奈:“羽皓,你上次不是答应过我,会换一件完好的校服么?” 安羽皓脚下一踉跄,差点摔倒。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身边小弟们惊奇的眼神,个个眼里都写着“靠老大要换掉这身战衣了吗”,面上一热,恶狠狠地瞪回去,待小弟们哆嗦着收回目光后,他才破罐子破摔,闭眼吼道:“知道了!那件衣服洗了,我没办法才会穿这件的!” 说罢完全不敢回头看顾盼的脸色,招呼着小弟呼啦一下消失在走廊尽头。 一口气跑出老远,直到a班所在的教学楼已经淡出视野之外了,安羽皓才慢下来,同时一拳砸在身旁的树上,低垂着头,嘴里蹦出几个字:“逊毙了!” 这话也不知说给谁听的。 缀在身后的小弟们面面相觑,都不懂自家老大发的什么疯。 其中一个跟着安羽皓时间最长的男生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问:“那啥,老大,你特意绕了半个学校,就是为了带我们见见刚才那位……顾老师?” 这一问,安羽皓仿佛被踩着了尾巴,倏地抬起头,断然反驳:“你脑子进水了?我特么闲着无聊吗!啊?我看着像是那种会尊师重道的人吗!哈?” 到底哪里不像了……那男生在心里暗自嘀咕,但他没胆说出来,只能赔着笑安抚老大的情绪:“是是是,老大说的对,是我糊涂了,老大明明是带我们来兜风的嘛!” 安羽皓哼了声,脸色这才好转。 但是男生的这番话却勾起了他的回忆,他扶着树干,思绪无法自抑地飞回初遇顾盼的那天下午。 彼时,他拎着一个戴眼镜的瘦小男生,把这人带到墙角,准备胖揍一顿,谁料刚砸了没两拳,另一头就传来一个柔和的女声问:“你在做什么?” 安羽皓一惊,手下没控制好力度,那男生的头就朝着墙壁撞去,额头上立刻青肿了一块,瘦巴巴的男生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 被人打扰了好事,安羽皓正心烦着,回头一瞧,恰好撞进一弯澄静如秋水的眸光中。 眸子的主人唇角含笑,视线在昏迷的瘦小男生上停了一瞬,又移了开来,落在他身上。 那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乌发垂腰,穿着素色的连衣裙,整个人如出水清莲,美得叫人心折。但吸引安羽皓的并非美貌,而是她那平静的目光。 一般人见到他这种暴力行为,就算不惊惶,也会眼含憎恶,对他加以谴责,毕竟同情弱者是人类的天性。安羽皓被人讨厌惯了,对那些恶意的目光向来熟视无睹,但今天,他却在这个女人安宁的、不含任何贬意的眼神里……畏缩了。 他猛地松开拽住那男生衣领的手,头一次,在干坏事被人抓包后,产生了类似心虚的情绪。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安羽皓立在原地,脑海里一片茫然,甚至让他忘记了摆出一贯的冷脸。 “我姓顾,你手上的这孩子,是我班上的学生。”女人语气和缓,不紧不慢地叙说着,“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要对他动手么?” 老师,学生?安羽皓就算脑子混沌,但仍捕捉到了这几个关键词。他渐渐回神,望着女人的眼中透出一点不可思议。 她是……老师?是老师的话,为何还能如此平和地面对他,甚至还询问他打人的理由? 从来不会有人管他这样做的理由,从来没有。 自他入学起,所有老师,包括大部分学生都拿看毒瘤的眼光看他,他们哪里会理会他为什么要做出这些事,在他们看来,他干这种事才是理所当然的,谁叫自己身上就贴着“不良”的标签呢? 安羽皓本来是想掉头走人的,但是出于一种他也搞不清的奇妙心态,仿佛受到诱惑一般,他在女人温婉的轻笑下,开了口:“这个人……在偷窥女生更衣室。” 女人似乎很惊讶,柳眉一挑:“你是说……” “就是这么回事!这个败类在偷窥!”话都出口了,接下来就顺很多了,安羽皓烦躁地揉着头发,原本还不解气地想补上一脚,但在女人的注视下,仍是极力忍耐下来,嘁了声,转过头,“你要记过就快记,少废话!” 静默了会,一串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那位顾老师走到他身旁,似乎是查看了下昏迷男生的伤势,接着安羽皓就听见轻微的叹息:“还好伤得不重。帮忙搭把手,先把人送去校医院。” 安羽皓睁大眼睛,回过头来盯着她:“你在胡说什么啊!这种人渣丢在这里就可以了!还是说,你觉得我是在骗你?” 女人正蹲在那男生旁边,闻言侧过头,一缕发丝扫过她的脸畔,她伸出莹白如玉的手,将那缕发丝别到耳后,平静道:“我相信你。” “那……” “但这不能成为你随意打人的理由。”女人站起身来,“我是老师,对待犯错的学生,我自有处置的方式,这是我的义务,但你不行。” 被那双如水的眸子望着,安羽皓只觉得血液都涌上脑海,连那轻柔的声音都显得朦胧起来:“做你该做的事,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 女人伸手去抬昏迷的学生,见安羽皓还愣着不动,不由问:“不打算帮忙么?” “哎?”安羽皓木呆呆地接过她手上的人,将那男生扛到肩上,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当下恨不得把人摔到地上,“你这是什么意思?要包庇他吗!” “不。”女人走在他身侧,笑意盈盈,“相反,我要公开他的罪行。” 安羽皓一头雾水:“哈?” 顾老师歪头问:“这位同学在偷窥女生的时候,不幸被路过的老师抓个正着,慌不择路地逃跑,结果被另一位见义勇为的好心人堵住,慌乱之间脑袋磕在墙上晕了过去,那位好心人还将他送去了医院……你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 安羽皓吸了口气,艰难问:“你……难道打算……” 女人笑着点点头。 “你这是说谎!就不怕丢掉自己的饭碗吗!”安羽皓吼道。 “有什么关系呢?就像没有人会相信你的真话一样,没有人会质疑我的谎言。”女人反应平淡,“坏事有千百种的坏法,假如惩戒手段也一成不变,岂不是太过单调了?” 说到这里,女人的视线突然在安羽皓的头发上停了停,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讶异道:“你的头发……” 安羽皓被她的话冲击了一番,此时还处于懵逼状态,又听见了关于他头发的评论,下意识反击:“我喜欢染什么颜色不关你事!”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女人笑了笑,眉目温和,“像烈火一样漂亮的颜色,我很喜欢呢。” …… 小弟们的叫唤将安羽皓拉回了现实。 他先是皱着眉,凶狠地命令那帮兔崽子小声点,然后摸了把头发,喃喃道:“漂亮吗……” 那次相遇后,第二天果然就下发了全校通报,那个人渣不仅被记了大过,在所有学生面前都抬不起头,最后还迫于压力主动退学。 再后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对这个顾老师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时常偷偷地观察她。总有那么几次会被她发现,于是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络起来,安羽皓生平第一次,对一个老师生出了敬畏之心。 与那些只会揪着他是不良这件事不放的老师不同,顾盼……她是特别的。 顾盼随性逗了逗那个口是心非的不良少年,在看见他慌张跑走之后,就敛了眉间的笑意,望向一边不言语的韩逸尘,道:“逸尘,我刚好有事找你。” 绝口不提他跟安羽皓搅一块的事。 韩逸尘拿不准她听去了多少,没有立刻离开,只静静听着。 “校长找过我,说你还是执意要出校,而且这一个月来,你的成绩大幅度下滑。”顾盼顿了顿,“作为老师,我需要知道,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韩逸尘神色冷漠:“如果是这些事,您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失陪。” 说罢转身要走,顾盼叹口气,似是不经意间提道:“逸尘,不要任性了,你最近的状态很不好。我明天要请几天假外出,没法顾及你,所以今天我们就把事情说开,好么……” 韩逸尘突然回头,目光锁紧她:“你说什么!” 他几步向前,大手攥住顾盼的肩膀:“你要出学校?” 第5章 为人师表05 ……鱼儿咬钩了。 正处于发育期的男孩子身高猛蹿,韩逸尘的个子有一米八几,而顾盼虽然并不算矮,还踩着高跟鞋,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还是不得不仰起头来才能直视他。 扳住她肩膀的手掌十分有力,或许是主人的情绪不太稳定,连带着手上的力气也失了分寸,捏得顾盼的骨头隐隐作响,肩膀处传来一阵令人酸麻的疼痛。 但她忽略了这一切,只是平静地问:“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得到了顾盼肯定的答复,韩逸尘的面色几度变换,随之而来的,就是大手的不断收紧——在这种似乎要将她捏碎的力度下,顾盼眉也不抬,只举起手中的书,用书脊的位置冲着韩逸尘的手腕处猛敲下去。 韩逸尘猝不及防下被她打个正着,顾盼控制好了手劲,但仍给他手腕上留下一片红肿。吃痛之下,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妥,讪讪地松开手来。 “抱歉,是我太激动了。”面前的老师虽然没说什么责备的话,但韩逸尘内心却无法原谅这般情绪失控的自己。 “你的脸色不太好,逸尘。”顾盼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他的脸,顿了顿,话音里带出一丝关切,“需要休息一下么?” “不,不用。”韩逸尘下意识拒绝,迟疑地望向她的肩膀处,“我刚刚……”没有伤到你吧? 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怎么都没法顺利吐出来。由于成长环境的缘故,韩逸尘从来都是矜持冷静的,像之前那样失控的场景……极为少见。也正因为如此,他不擅长去关心他人,就连说出口的话都是硬邦邦的,令他罕见地生出一点懊恼。 顾盼秒懂他的未尽之言,不在意地安慰道:“没事,你没伤到我。” 确切来说,是不可能伤到她。 男性有先天上的武力优势,对于普通人来讲,韩逸尘刚才的力道肯定会让人感觉不适,但放在顾盼身上,就仅仅是小孩子玩闹的程度罢了。 相反,天知道在韩逸尘抓住她的时候,她花费了多大的心力,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条件反射,没有贸然出手还击。 见韩逸尘冷静下来,顾盼退后一步,与他拉开距离,疑惑地问:“逸尘,为什么听说我要出学校,你的反应会这么大……等等!” 温和娴静的女老师说到此处,仿佛才意识到了什么,双眸微微睁大,讶然道:“你该不会想让我……” 韩逸尘仍在纠结要不要请求顾盼的帮助。 对他而言,开口恳求别人,尤其是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是一件非常艰难的事情。 不管他有多厌恶韩家的约束,但世家贵族带来的高傲却牢牢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使他无法轻易弯下头颅。 可偏偏顾盼先他一步给出了猜测,既然有人帮他开了头,后面的话,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出口了。 韩逸尘轻吐了口气:“我希望您能带我出去……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去做。” 顾盼看着这个向来神情冷淡的少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深深地朝她低下头,语气是跟年龄不相符的郑重:“拜托您了,顾老师。” “……” 顾盼没有立刻回应,在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中,她只是静静地抱着书站在那里,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她的发梢上,宛如镀上了一层金粉。 虽然顾盼不说话,但韩逸尘却奇怪地没有多少担心。短短的一个月下来,他也算摸清了这位新老师的性子。她对待每一个学生都极其耐心,性情温柔,几乎不会动怒,对于学生们合理的要求,她也鲜少拒绝。 韩逸尘心里笃定,在目睹了他近一个月的焦躁不安,乃至方才的失控下,顾盼一定不会拒绝自己学生的哀求。这件事没有悬念,与其说他在请求,倒不如说是抓准了顾盼的心软之处。 正如他所料,在漫长的寂静后,顾盼终于开口了:“不行呢。” ……嗯?嗯!! 韩逸尘猛地抬起头,目瞪口呆:“为什么?” 明明是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突然拐了个弯,奔向他掌控不了的地方了? “要说为什么……”顾盼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微笑,“我所做的一切决定,都建立在充分了解的基础上,你可以把这称之为老师的本能,因为学生是脆弱的,任何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将他们推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必须慎之又慎,才不会辜负我的职责。” 顾盼的声音轻飘飘的,由于逆着光,她的神情有些模糊:“逸尘,这个原则在你身上同样适用。你什么都不肯跟我说,我也就没法判断这对你是否有害。不能预估后果的事,我是不会做的。” 韩逸尘简直难以理解。 顾盼的回答完全在他的设想之外,韩逸尘脸上难得显露出几分呆滞。 “可是……”他张张嘴,仿佛想反驳,可刚蹦出两个字,就不晓得该如何接下去了。 顾盼歪着头,将他的表情一点不错地看进眼里。 她当然不会真的拒绝韩逸尘,毕竟一个月的耐心等待,就只为了这一刻的收获而已。令她缓下脚步的,是韩逸尘的态度。 这个孩子身上,仍然披着高高在上的外衣,他根本没有发自内心地意识到,事情的掌控权并不在他手中。 单看他求人的姿态就知道了,他的语气是理所应当的,虽然用词恳切,但眼神里写满着命令。 这样可不行呢…… 她将韩逸尘囚禁在校园中,使他在极度的焦虑和煎熬中度过了一个月,目的就是为了逼迫他脱下那层贵公子的皮,把他步步推入迷茫的深渊,让他惶恐,让他困惑…… 只有在他的自我防线最为虚弱的时刻,她才有机会将一些东西灌输进他的脑海,完成后面的计划。 韩逸尘会求到她面前,是意料之中的,毕竟休假外出这件事,本就是她为了引韩逸尘上钩而特意放的饵。 “那么逸尘……”顾盼的语气一再和缓,尾音温柔,宛如林中引诱旅客的女妖,“你还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吗?” 韩逸尘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告诉你的话……”他低低开口,嗓音有一丝沙哑,直视着顾盼的双眼,认真问,“你就一定会帮我么?” 顾盼笑了起来:“那就得看你的烦恼是什么了。不过放心,无论面对的是何等糟糕的处境,作为老师,我都决不会抛下你的。” 在韩逸尘对她袒露心声的刹那,顾盼就知道自己成功了。 这个少年终于卸下了脸上的面具,展露出极度的疲倦来。他声音低哑地向顾盼诉说了来龙去脉,话语有时因为情绪激动而颠三倒四,但顾盼还是给予了足够的耐心,等待他平复心情,然后叙述完毕。 人心是很微妙的东西,当一个人将心中最为不堪的事情摊开来摆在另一个人面前,他同时就默认了在这个人面前,自己是不设防的。 韩逸尘就处于这种状态中,反正最狼狈的一面都被顾盼看到了,那么其他东西就更无所谓了。于是不知不觉间,他话锋一转,就由被韩家困在学校的事,转向了一直以来家族施加给他的种种压力。 顾盼一边开车,一边分神去聆听少年的抱怨。 让韩逸尘低头的目标已经达成,她就不必再故意拖着了,所以在听完他的“惨状”后,顾盼十分干脆地同意帮忙,将人藏在自己的车后座底下,混出了学校。 此时她正按照韩逸尘给出的地址,往他家中开去。 “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强行操控我的意志,对他们到底有什么好处?”车子开出学校后,韩逸尘就坐回了座椅上,他靠着椅背,嘴里喃喃着,“我必须问个清楚……” 顾盼从倒后镜上,窥见了他困惑的眼神,便问:“就算你能得到一个答案,又能怎样呢?” 顾盼的声音将韩逸尘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出来,他露出不解的表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我就换个问法好了。”顾盼一打方向盘,拐进眼前这处豪华别墅区,“你去问了,找到答案了,接下来,生活还是会回到正轨,你的反抗激不起半点浪花。你是否想过,自己真的有能力去改变它吗?” 韩逸尘怔住了。 这个问题他从未细想,又或许是不敢去深想。 他现在只是憋着一股气,想找到他的父母来发泄,可是发泄完了之后呢……要怎么做? 韩逸尘猛然意识到,他的思路竟然如此简单而直白,像个不经事的愣头青一样,一股劲往前冲,可却连目的地在哪儿都没搞清楚。 他陷入了突如其来的巨大空茫中。 直到车子停下,顾盼回过头来示意他韩家到了,他都没能完全从那种境况中脱离出来,整个人浑浑噩噩的,看上去像失了魂一般。 顾盼叹了口气,从兜里翻出一张名片,塞进他掌心中,轻声说:“这上面有我的手机号,有任何问题就打给我,我是不会关机的。” 韩逸尘虚着眸光瞥了她一眼。 就听她仿佛许下什么承诺似的,一字一句道:“既然已经向你伸出援手,那今后,我也不会收回的。” …… 韩逸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车,然后走进家中的,反应过来之后,家中的佣人就惊讶地迎上来问好:“少爷,您怎么回来了?” ……对了,他回到家了。 韩逸尘默了几秒,才问:“王姨,母亲在家么?” 被称为王姨的中年女佣虽然奇怪,但还是恭敬回答:“夫人和老爷都在客厅,今天听说有贵客来访,所以正在接待客人呢,少爷,需要我去给夫人说一声吗?” “不用了,我自己去。”韩逸尘摆了摆手,径直向客厅的方向走去。 韩家的别墅内部极为宽广,韩逸尘绕到客厅外,才发现客厅的大门是虚掩着的,里面断断续续地传出交谈声。 他的手放在门把上,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在这种时候贸然进去。 就是这片刻的犹豫,里面飘来一句话,韩逸尘听得真切,那是自家母亲的声音:“哎呀,薇薇这孩子真招人疼,长得漂亮,性格也好,我们家逸尘绝对会喜欢的。” “伯母您过奖了。”接着是一个陌生的、羞涩的少女声音,“我哪有那么好。” “你这孩子还谦虚呢。”韩夫人故作不满,“我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跟我客气什么呀。” “不错,等逸尘毕业,你们就正式举行订婚典礼,夏家是大家族,又在这次危机中帮衬着我们,可不能委屈了薇薇。现在就先定下来,免得那混小子又较劲,看着心烦。”韩父一向冷硬的声线柔和了许多,语气里多了丝满意。 韩逸尘的身子僵住了。 他们在说什么…… “伯父做主就好,我没有关系的。”还是那个羞涩的女声,她扭扭捏捏地扔出这句话,立刻引来客厅里的一阵调笑。 “那就这么说定了。这年头,找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不容易啊,我一看见薇薇,就觉得万分亲切,想来也是缘分。”韩逸尘的印象里,韩夫人从未如此慈祥,“知子莫若母,薇薇放心,逸尘的喜好我会不清楚么?你这么招人疼,他不会不喜欢你的。” 这是什么意思…… 韩逸尘踉踉跄跄地远离了那道门。过道里铺着地毯,客厅里的人都没发觉有人偷听。 订婚? 他抬起手盖在额上,感到了剧烈的头疼。 深切的疲倦如潮水般向他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本来有满心的话想跟父母说,想质问他们到底将这个儿子当成了什么,但在听到方才的一番对话后,他突然失却了这样做的欲望。 没有用的……他就是属于韩家的木偶,他生来就没有自由! 韩逸尘靠着墙,望着天花板放空了好一会,才哆嗦着手掏出手机,又摊开另一只掌心,露出被他不自觉揉皱的名片,小心翼翼地将其抚平,扫过上面的号码。 电话拨了出去,在响铃三声后,那边就传来了温柔的声音:“喂?” “顾老师……”韩逸尘说出这三个字后,停顿良久。那边的人没有出声,也没有挂电话,只是耐心地等他说下去。 在这纵容一般的沉默里,韩逸尘宛如走投无路的困兽,从胸腔里发出绝望的悲泣:“帮帮我……” 第6章 为人师表06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咖啡馆里的客人并不多,顾盼选了个僻静的角落等人,这个位置挨着窗户,往外能看见热闹的商业街。 她一手托腮,一手随意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表情悠然。 她在等韩逸尘。 那个孩子刚刚给她打了电话,像只迷途的羔羊一样哀求着她的帮助,作为一名好老师,她又怎么忍心对学生自深渊中伸出来的手视而不见呢? 【……得了吧,你不使点坏把他彻底推下去就谢天谢地了。】七号一针见血【话说回来,你是知道夏家会在今天上门商谈订婚的事,才选择这个时间点把韩逸尘带回家的,对吗?】顾盼一挑眉,有些意外:“跟了我这么久,总算学聪明了。” 【……真是谢谢你的夸赞了。】七号不服气地哼哼。 顾盼对自家容易炸毛的系统还是很有同伴爱的,习以为常地顺毛捋:“最大的功臣还是你,要不是提前看了剧情,我也不可能踩准点。” 七号尾巴立刻翘起来了,得意道【你知道就好!】 顾盼已经瞥见了走进店门的韩逸尘,他正皱眉张望,顾盼一边挥手朝他示意,一边应付着被夸一句就飘上天的七号。 【被你盯上的人真可怜,这次你要对他做什么?暗示?洗脑?我说你就不能用点简单粗暴的方法吗?】七号是很有职业道德的系统,从来不会在顾盼工作的时候打扰她,但见到迎面走来的韩逸尘,还是不禁感慨了一句。 顾盼将菜单推给落座的少年,示意他点单,在心里轻描淡写地回道:“你忘了上一次简单粗暴的后果就是被世界法则撵得满街跑么?况且……” 她轻抿了一口咖啡,对上少年望来的视线,绽开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这才不是什么洗脑,这可是为人师表的传道授业时间。” …… 韩逸尘点的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但他只是微垂着头,盯着杯子,沉默不语。 他其实隐隐后悔起自己的一时冲动了。 之前乍一听见联姻事件的冲击太过巨大,让他几乎失去理智,下意识就找到了顾盼。 可是为什么要找她呢……明明她对自己并不了解,也不是什么位高权重之人,在这件事上压根帮不上忙,可是为什么第一反应……却是拨出了她的电话呢? 韩逸尘望着杯子里流动的黑色液体,有片刻的失神。 顾盼说过的话如走马灯一般在耳旁掠过,最后定格在韩家门前临别的最后一句:“既然已经向你伸出援手,那今后,我也不会收回的。” 是了……就是这句话。 主动对自己伸出援手的是她,承诺了绝对不会抛弃自己的是她,所以,所以…… 韩逸尘捂着脸,低低笑了起来,肩膀不住地抖动。他的笑声低哑,听起来更像是哭泣,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都不太妙。 但是顾盼视若无睹,反而温声问:“逸尘,你希望我帮你什么?” 没有问他遭遇了什么事情,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突然笑,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需要她做什么。 “不,我来这里……只是为了向老师您请教一件事的。”韩逸尘终于笑够了,抬起头来时,眼角眉梢还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嘲讽似的笑意。 他似乎感觉有点憋闷,扯了扯领口,将一丝不苟扣到最上一颗扣子的校服衣领拉开些许,露出一小截精致的锁骨。 然后才瞥了眼顾盼,在她似鼓励似宽容的目光下,开了口:“我发现,自己被锁在了一间精美的房子里,四周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房外还有无数庞然大物窥伺,我不想呆在里面,可也逃出不去,您觉得,我该怎么办?” 韩逸尘本来想直接跟她说联姻的事,可鬼使神差之下,话一出口就拐了个弯,变成了十分隐晦的话语。 虽然事情进展到这里,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但莫名的,韩逸尘就是想在顾盼面前保留最后一丝自尊。 好在顾盼不是普通人,她瞬间就理解了韩逸尘想要表达的意思。 “为什么房子里对你而言是黑暗的?为什么在你的眼中,屋外的怪物是庞大的?逸尘,你想过吗?”顾盼慢条斯理地啜了口咖啡,拿起餐巾纸擦擦嘴角,语气轻缓,“一个人眼中倒映出的世界,本来就是独属于他的牢笼,逸尘,你根本没有错。” 韩逸尘觉得自己的思绪被顾盼抛进了高速旋转的搅拌机中,大脑里是一片混沌,让他抓不住头绪。 “我……”可他本能地感觉不对劲。 “错就错在,你太天真了。”顾盼的话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人越是渺小,囚禁他的牢笼就越是强大,可你却天真以为,你现在的处境都是别人造成的。非但不反思自己的无力,反而将责任一股脑推到别人身上,简直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 “天真,任性,还有自以为是的恶毒。”顾盼微微侧着头,用一种十分冷静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少年,说出的话却异常刻薄。 她惯来是和风细雨,温温柔柔的,韩逸尘第一次直面她这种劈头盖脸的训诫,毫无防备下,几乎被她当场砸懵。 “妄想在什么都不做的情况下,让别人来救你脱离苦海,你的脑海中,仍旧存在这么软弱无力的念头么?”顾盼倾下身子,拉近了与韩逸尘的距离,两人面面相对,韩逸尘能清晰窥见她如蝶翼般轻轻颤动的睫毛。 他恍惚地想要反驳:“没有这回事……” “一切制约你的东西,都是因为你没有足够的能力去挣脱,与他人无关。”顾盼竖起食指置于唇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住嘴,“就像只具有小学水平的人看见平面几何就会心生绝望,换个大学生来做,他却会觉得是小菜一碟。牢笼,从来都处在变化之中。” 她直起身子,重新调回正常的坐姿,手搁在桌面上,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节拍。停了一会,贴心地给予韩逸尘消化的时间,待他好像回过神来了,才不紧不慢地继续。 “不要陷入无用的自怨自艾里。逸尘,仔细想想,对比囚禁你的牢笼,你缺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顾盼谆谆诱导。 “我缺少……什么?”韩逸尘眼神茫然,他重复着顾盼的话,觉得自己眼前的迷雾越来越浓,他辨不清方向,更找不到出路。 缺失的东西……他真的有缺少什么吗? 他含着金钥匙出生,从小到大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韩家的家世保证让他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按理来说,他什么都不缺了。 “逸尘,是谁把你逼进困境里?”顾盼的声音仿佛从极远的地方飘来,传进耳朵里有些模糊不清,轻柔得像一缕烟,“其实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不是吗?来,慢慢说出来,别怕。” 在她的引诱下,韩逸尘的眼神渐渐变化,从那浑浊不清的黝黑中,透出一点朦胧的微光。 他低喃着:“没错,我知道的,我所缺少的东西……就是……” 脑海里像搅玻璃似的又钝又疼,但他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在这奇异的清明里,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被连成了串,过电影般在他眼前闪现,而自这令人眼花缭乱的万花筒里,他终于找到了背后如影随形的一根线。 “……权力。” 他如同一个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最后一块拼图的小孩子,为自己的成果而欢欣雀跃。连日来一直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阴霾被驱散,他舒展眉头,展露出这个年纪的少年特有的清爽来。 顾盼随之微微一笑,但她并不发表评论,只是用一种略带欣慰的眼神默默望着他。 “谢谢您,我明白该怎么做了。”韩逸尘十分郑重地向顾盼道谢,他仿佛卸下了心上一个重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唇边扬起一丝笑意。 顾盼闻言摇了摇头:“你是聪明的孩子,你有能力去选择自己的道路,我只是做了一点微不足道的铺垫罢了。” 韩逸尘是个怎样的人呢? 在原剧情中,他的形象被定位成高贵矜持的世家公子,明明生在权力倾轧、尔虞我诈的贵族圈子里,却出淤泥而不染。不仅权力欲单薄,而且隐隐还憎恶着这个表面奢靡、内里腐败不堪的肮脏圈子。 而对于沈梦晴而言,她在圣樱这个贵族学校里,本就因自己的平民出身而如履薄冰,韩逸尘的出现对于她来说简直像黑暗中的一束光。 唯有这个少年,虽然被冠以贵公子的名号,却是以平等的眼光来看待她,不因门第而生出偏见。 可沈梦晴的存在,对韩逸尘来说又何尝不是救赎? 他喜欢她的天真和活力,那是他在家中从未感受过的生机。似乎这份喜欢早已超越了它本身的意义,每一次拥抱,都能让韩逸尘短暂地忘却“韩家”这个庞然大物对他施加的无尽压力。 尽管这份喜欢并不纯粹,但在原剧情里,没有顾盼的特意捣乱,他们俩会he是毫无疑问的。 但是现在嘛……她教唆着韩逸尘去争权夺利,若是当韩逸尘发现原来权力比之对某人的喜爱更能助他抗衡韩家,而沈梦晴则发觉当初的恋人早已变了模样…… 他们的结局会如何,顾盼倒挺期待的呢。 嘛,这才不算使坏,是教育工作者的实验,实验啦。 “那么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呢?”顾盼从遐思中脱离,看着他,眼神柔和。 韩逸尘端起面前的那杯咖啡,一饮而尽,然后随手摆到一边,同时另一手将校服外套的排扣解开,将其脱下搭在小臂上。 只剩里面的白色衬衣,掐出他劲瘦而漂亮的腰线。 他站起身来,没了黑色外套的掩盖,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如一株笔直挺立的翠松。明明还是同样一张脸,但那宛如高岭雪山般的疏离之气已消失殆尽。 “多谢您的招待,顾老师。”他垂着眸子,居高临下地俯视坐在原位、正抬起头来与他对视的顾盼,以极其斯文的口吻道,“之后的事,我不能将您牵扯进来,所以,就此告别吧。”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不同的是,他不再端着矜持的范儿,整个人从细节处变得从容起来。 “心急的孩子。”顾盼捧着杯子,下了结论。 从窗户往外看,韩逸尘的身影已消失在人群中,顾盼此行的目的完全达到了,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她结了账,提着包走出咖啡馆,但在推开门的瞬间,却发现店外徘徊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羽皓?”顾盼这回是真惊讶了,她盯着来人那头显眼的红毛,问,“现在不是上课时间么……你怎么在这儿?” 安羽皓显然没料到她那么快就出来了,原本低着头在店门口来回走动,此时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吓得蹦出一米远,脸色涨红:“顾顾——顾老师!” 他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了,紧张得额头直冒汗。 他无意中瞥见顾盼开车出了校园,一时好奇心发作,于是开着他那台拉风的机车远远缀在顾盼车后头,偷偷摸摸地跟了过来。看见顾盼驶入那处高档别墅区时,安羽皓才发觉原来她是要送韩逸尘回家。 什么嘛……干嘛要管那个惹人厌的家伙! 安羽皓心里暗自嘀咕,可身体却不听指挥,又跟着顾盼来到这家咖啡馆,躲在一个隐蔽的角落,暗搓搓看完了她跟韩逸尘交谈的全过程。 虽然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果然顾盼对那小子笑得那么温柔,着实令他非常、非常不爽啊! 好不容易挨到韩逸尘离开,他本想立刻冲进去找顾盼,可走到门口又犹豫了,徘徊良久都没勇气推开门,直到顾盼出来,两个人撞个正着…… 靠这不就显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尾随痴汉了吗! 安羽皓心里慌得不行,但面上还强自做出镇定的表情,扬手打招呼:“好巧啊顾老师,原来你也喜欢这家店的咖啡吗?” 顾盼:“……嗯?” 安羽皓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刮子。靠这都什么破台词,关键时刻怎么就不会说话了呢! “是、是这样的……”顾盼眼中,这个高大的男孩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殊不知那通红的耳朵尖已经出卖了他,“顾老师,我是逃课出来的。” 顾盼挑了挑眉。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准备了绝妙的借口,没想到居然如此诚实。 阳光下,安羽皓那头招摇的红发熠熠生辉,本来就浓郁至极的色彩更是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顾盼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韩逸尘满身的冷冽气息,在这个男孩的衬托下,韩逸尘周身缠绕的黑暗更为深沉。 虽然她是蛰伏于黑暗中的猎手,但却并不讨厌安羽皓身上满满的生气。 于是顾盼笑着问:“所以呢?没有一个好理由的话,我就得将你遣返了哦。” 安羽皓暗中给自己打气,鼓起勇气邀请道:“顾老师,既然都已经出来了,你想不想……放松一下?” 韩家主宅。 韩氏夫妇刚送走夏家的来客没多久,就见到自家儿子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们还来不及惊讶儿子为何会在上学时间回家,就听见他异常镇定的声音。 “爸,妈。”韩逸尘将手上的外套甩在沙发上,无视了父母震惊的神色,淡淡道,“让我进公司吧。” 第7章 为人师表07 顾盼原本见安羽皓神神秘秘地说要带她去放松一下,还以为这家伙安排了什么特殊活动,结果他居然一脸兴奋地将自己拉到了市里最大的—— 电、玩、城! 顾盼:“……” 她错了,是她太高估安羽皓的创意了,她就不该抱有太大的期待。 电玩城里面的噪音很大,各种游戏机发出的响声几乎把人们说话的声音都给掩盖了,顾盼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提高了音量问面前这个拽着她的手往里冲的大男孩:“羽皓,这就是你说的放松?” “没错,我听说上个月店里引进了一批超——刺激的新机器!”安羽皓显然是这家电玩城的常客,他轻车驾熟地领着顾盼穿过最外围的低幼区,直往里面奔去,还不忘跟顾盼抱怨,“都怪圣樱的破制度,本来我应该是第一个体验的,结果就被困在学校里……呃……” 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拉着的是学校的老师,战战兢兢地回头,就对上了顾盼似笑非笑的漂亮脸庞,不由挠挠头,蹩脚地转移话题:“对了!顾老师,快看!你想要那个东西吗?” 安羽皓随便一扫,就瞥见了一档新开的摊位。那是类似游乐园里射击游戏一样的玩法,只要用气枪连续十次射中靶心,就能获得最高奖励,而那些奖品无外乎就是女孩子们喜欢的毛绒玩具。 安羽皓一眼就看到了被摆在最高处的粉红色兔子,这只玩偶足有一人高,两只长耳朵垂落下来,显得呆萌又可爱。 虽然这只蠢兔子的表情傻不拉几的,但是女孩子的话……应该,抵抗不了这类玩具吧? 长这么大都没有跟异性交往的经验,所有认知都来源于手下小弟的圣樱小霸王在心中默默点头。嗯,很好,那就把那只兔子赢过来送给顾老师好了,她一高兴,想必就不会计较自己逃课的事了。 尽管顾盼知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配合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顿了会,故意拖长尾音问:“羽皓,没想到你……对娃娃挺感兴趣的呀?” 接着她就欣赏到了安羽皓面红耳赤拼命辩解的有趣模样。 “好啦,你想玩就玩吧,不过,你会使枪么?”顾盼见好就收,在安羽皓面上即将冒出蒸汽的前一秒,若无其事地绕过他走到摊位前,拿起一把气枪掂量了下。 发现顾盼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安羽皓才松了口气。他在背后用力往脸上扇了一巴掌,心中暗暗唾弃这般方寸尽失的自己。 真是……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儿啊,每次跟顾老师说话都是这样……脸都丢尽了! 安羽皓平复下过快的心跳,假装镇定地走到顾盼身边,接过她手里的气枪,昂起头骄傲道:“这玩意儿太简单了,我小时候都当玩具耍的。顾老师,你先坐一边,我帮你把那只兔子赢过来!” 他一脸跃跃欲试,很快摆好了姿势,透过瞄准器盯紧了靶子。顾盼看他这副兴奋劲,无奈地将嘴边那句“可是我觉得那只兔子太蠢了”的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开心就好。老师嘛,就是要宽容自家学生的一切愚蠢行为。 于是顾盼扯过一把椅子,安静地坐在一旁看安羽皓的表演。 虽然或许有特意夸大的成分,但是安羽皓说他很擅长射击这件事,并不是假的。这个少年一碰到枪,神情立刻就变了,原先的一丝羞涩之意尽数褪去,就如海水退潮,露出岸边坚硬冰冷的岩石一般,他的脸上只剩下极致的专注。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密集地轰炸耳膜,少年托着枪的手却极稳,丝毫不受声音的影响。前面九发都正中红心,只在最后一发的时候有毫厘的偏颇,打中了离靶心差一点的九环上。 “果然还是太久没练,手生了啊……”安羽皓有些遗憾地盯着靶子,不甘心地嘟哝道。 虽说以他这个成绩,还是可以拿到不错的奖品,但是那只兔子却是要连中十发才能拿到的。他刚刚才跟顾盼夸下海口,这么快就被打脸了……总觉得不敢面对她了啊! 工作人员很快把对应的奖品送过来了,那是一只棕色的小熊,型号比兔子小了一圈,安羽皓捏在手里左看右看,怎么都觉得不满意。 顾盼见他皱着眉,一副很是嫌弃手中这只玩具的样子,讶异道:“你就这么想要那只兔子吗?” 安羽皓闻言,闷闷地瞄了她一眼。 不是“想要那只兔子”,而是对顾盼承诺了会将这个奖品送给她,却无法做到,所以感觉自己特别无能。 要说为什么会这么低落……大概,是因为男人的自尊心? 当然,少年的内心纠结顾盼是听不到的,她只是望着安羽皓脸上再明显不过的郁卒,开始怀疑她引以为傲的判断力。 看上去安羽皓真的十分在意那只兔子啊……虽然画风不太搭,但是,可能人家就是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只不过在老师面前不好表现出来呢? 再次告诫自己不能以貌取人后,本着关爱学生的原则,顾盼提议道:“要不……让我来试试?” 她指了指安羽皓手中的气枪。 “哎?老师你想玩?”安羽皓一呆,有些无措,“可是这东西不是很好掌控的,新手玩的话……”一般十枪里有九枪都要落空。 后面的话安羽皓没说出来,他委婉地劝说:“老师,我们还是去玩点别的吧?哎,那里有抓娃娃机,那个简单,老师咱们去那边吧!” 他不想看见顾盼失望的表情,她这么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会玩枪的人?到时候一枪不中就太尴尬了。 顾盼只是笑眯眯地伸长手:“拿来吧。” 安羽皓又明里暗里劝了几句,顾盼仍是岿然不动,他也只好妥协,乖乖地把枪放到顾盼手中,不放心地叮嘱:“顾老师,记得拿枪的时候手要这样放,眼睛看着瞄准器,这样才稳……” 这絮絮叨叨的架势,看得顾盼啼笑皆非。 这下倒好,到底谁才是老师? 顾盼轻快地打断了他的讲解:“没有关系,只是玩玩罢了,我以前看过别人使枪,应该还有点印象。” 安羽皓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话,顾盼就拿着枪走到了摊位前。 ……可是看过别人玩不代表就能学会了啊!安羽皓在心中腹诽,尤其是看见顾盼姿态随意地举起枪,动作一点都不标准地瞄准靶子时,更是不忍直视。 这样下去……绝对会全数落空的! 顾盼没有理会身旁少年变幻不定的脸色,她微微眯起眼,手里摸着枪,在一阵恍如隔世的熟悉感中,轻轻扣下扳机。 枪响不断,她几乎没有停歇地就将十发子弹全部射了出去,然后在安羽皓以及工作人员的目瞪口呆中,淡定地把枪放回桌面上。 安羽皓瞪大眼睛望着靶子的方向,因为不敢置信,他现在的神情呆滞,整个人如同被石化了一般。 十发……全中。 “那只兔子,”顾盼微笑着转向工作人员,“麻烦帮我拿一下吧。” 在工作人员去取奖品的间隙,安羽皓恍惚地问:“老师……你真的是,第一次拿枪吗?” 自诩为电玩城枪械之王的不良君受到了超乎意料的暴击,他浑身缠绕着极其低落的气压,连平素张扬无比的红发似乎都黯淡了光泽,宛如一只霜打的茄子。 顾盼点点头:“是呀。”在这个世界里,的确是第一次。 安羽皓大受打击,结结巴巴道:“开、开玩笑的吧……” 顾盼思索了会,给出一个答案:“……或许是我天赋异禀?” “等等我看起来就这么好骗吗!”少年被这敷衍的安慰给刺激到了,大叫,“这种说法不管怎样都太不靠谱了!能做到这种程度……才不是一句天赋异禀就能解释通的!” 他又瞥了眼枪枪命中红心的靶子,觉得自己过去十八年都白活了。 “哦,你知道我在骗你呀?”顾盼意外地挑了挑眉,在安羽皓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时,冷静地接道,“天赋那种东西我不确定,是拿来唬你的,不过这真的是我第一次接触枪械,这点没必要骗你。” 安羽皓:“……哈?可是那怎么解释……” 顾盼一摊手,理直气壮:“看吧,你也不敢相信吧?少年郎,世界上有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奇妙事情,这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桩,不用太过在意,说起来,我不会因为对枪械无师自通而被抓去切片研究吧?” 安羽皓:“喂,等一下,扯太远了……” 顾盼托着腮,沉思脸道:“说不定会被冠以‘枪械之神’……这一类的名号?” 安羽皓终于崩溃了:“根本没有那种奇怪的称号!” …… 随口胡扯的后果就是惹来了红毛少年的炸毛。 顾盼笑着聆听安羽皓的严肃科普,他正试图用理论证明,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达到她刚才那样的水准,从而得出结论,顾盼的枪龄一定不短。 顾盼既不承认,也未否认,只是在他的讲演告一段落时,才慢悠悠地开口:“你现在这个样子不是很好嘛。” “……哈?”安羽皓被她这跳脱的话题弄得一愣一愣的,严肃的表情一秒钟崩塌。 顾盼歪着头说:“我一直不明白,明明第一次遇见你时,你还是当着我的面,把别的学生按在墙上揍的暴力少年,为什么之后见面时,你却越来越不自在了呢?” 她掂量了一下措辞:“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束缚住了一样。” 安羽皓没想到顾盼是在说这件事。 束缚住他的东西……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顾盼唇边,仿佛被蛰了一下,他立刻别开头,闷声道:“这只是老师你的错觉。” “错觉就错觉吧。”顾盼不欲跟他计较,轻描淡写地略过,“但是,我认为你刚刚的样子很好,少年人就是要朝气满满才对。” 这话安羽皓听着别扭极了:“老师你也就比我大了七岁而已……”这种历经沧桑的口吻真是太奇怪了。 顾盼但笑不语。 工作人员总算把那只超大号的兔子玩偶抱过来了,本来想直接递给顾盼,哪知她扬手一挥,指向了安羽皓:“这是给他的礼物哦。” “什么?”工作人员笑容满面地将玩偶塞到了安羽皓怀中,他呆愣地抱着那只兔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对,我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你不喜欢么?”顾盼侧头望向他,“好歹也是我特意赢回来的呢。” 她的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受伤的神色,安羽皓立马手足无措了:“也不是不喜欢……只是……”把这个少女心满满的玩偶抱回宿舍的话,一定会被他那帮小弟嘲笑的啊! “不讨厌就好。”顾盼帮他下了结论,“认识你这么久,我也没有过什么表示,这只兔子就当是补见面礼了。” 于是最后的情形就变成安羽皓抱着一人高的傻兔子玩偶,在众人的侧目下走出了电玩城。 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暗,安羽皓期期艾艾地问:“顾老师,你要回学校么?要不要我载你一程?” 他选择性忽略了顾盼是开着自己的车出来的事实。 顾盼本来就是请假外出的,当然不会回学校。原主在市区里有一套房子,她打算这几天就在那边住了。 安羽皓知道她的目的地后,坚持说要送她,还把那台改造过的拉风机车推了出来,拍拍后座示意她坐上来。 顾盼没能拗过意外执着的少年,叹了口气,跨坐到机车后座,至于她那辆车,就被两人遗忘在停车场了。 车开到一半,顾盼放在风衣外侧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一手抓着安羽皓的后腰保持平衡,一手掏出手机,点开一看,上面显示有一条新短信,发信人……是韩逸尘。 我拿到逃离房子的“钥匙”了。——韩逸尘 ……真是行动力惊人的孩子。她感叹了一句,单手打出了回信,其上只有五个字:我从不怀疑。——顾盼 安羽皓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问道:“顾老师,怎么了?” 夜晚的风有点猛,他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含糊,顾盼将手机塞回兜里,只说了句:“专心开车。” …… 机车的速度很快,不多时就将顾盼送到了她那栋公寓楼下。 安羽皓脱下头盔,看着翻身下车,正在整理裙摆的顾盼,抿了抿唇,捏紧手心,犹豫良久,终于问出口:“顾老师……下一次,还可以跟你一起去电玩城吗?” 顾盼抬起头,一双温柔的眸子仿佛蕴满了星辰。 安羽皓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那个,我是觉得,老师你这么厉害,就算玩其他游戏肯定也不在话下,所以不妨去试一下……” 他在顾盼的注视下,思绪也开始混乱了,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好。”顾盼倒是很干脆,“不过不许再逃课了。” “哎?……老师你答应了?”安羽皓满目欣喜。 “是呀,所以听话,快回学校吧,不然宿舍就要关门了。”顾盼莞尔一笑。 …… 傻笑着回到宿舍,安羽皓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等在楼下的一圈小弟。 糟糕了……那只玩偶! 还来不及把那只兔子藏起来,小弟们看到自家老大的身影,立刻呼啦一声涌过来。 果然有人好奇地戳了戳兔子玩偶:“老大,你什么时候喜欢上这种姑娘家的东西啦?” 安羽皓:“……” “哈哈哈哈你们看它这张脸,好蠢啊!” “对啊对啊,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兔子……呃,老大,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安羽皓咬牙切齿:“……闭嘴!别逼我揍你们!” 第8章 为人师表08 装模作样的休假很快就结束了,顾盼优哉游哉地在家中宅了几天后,重新返回到圣樱校园中。 一切都跟往常无异,除了她所执教的a班缺了一个学生。 缺席的人是圣樱的贵公子韩逸尘,自从那天在咖啡馆分别后,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可顾盼一次也没有再跟他见面,就连手机短信也没有收到过,他整个人仿佛就销声匿迹了。 当然了,她还身负顾家大小姐这个开挂似的牛逼设定,韩逸尘的行踪每天都会由手下尽职尽责地汇报上来,她自然知晓韩逸尘并非失踪,而是忙于家族公司的事务,无法脱身。 原剧情里,韩逸尘被设定成智商超群、天资聪颖,这并不是假的。这个少年的学习能力超于常人,即便是面对陌生的领域,他也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融会贯通。 就连顾家的人在跟她汇报情况时,也都不止一次地惊叹于韩逸尘的天赋。 “大小姐,冒昧一问,您是想把这个人培养成家族的中坚力量吗?”电话里的男声十分谨慎,“他的能力固然不错,可到底是别家的继承人,这样做会不会太冒险了……” 顾盼坐在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正埋头批改试卷,同时用肩膀夹着手机递到耳边来听下属的报告。姿势虽然别扭,但她也没办法,现在正临近期中考,老师们都忙得要死,身为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快穿工作者,顾盼当然不能玩忽职守。 幸运的是,在这极度的忙碌中,韩逸尘那边倒是不停传出好消息。 “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打算。”顾盼毫不在意,手上动作不停,笔尖唰唰地在纸张上划过,“对了,你之前跟我提过,说韩氏准备竞拍城南的那个大项目……进展怎么样了?” 下属迟疑了会,诚实回答:“在您下令给他们添点小麻烦前,韩氏可谓十拿九稳,拍下这个项目是铁板钉钉的事。但之后,韩氏内部出现了财政危机,资金周转困难,加上本来就有许多实力强劲的公司对这块大蛋糕虎视眈眈,韩氏的处境……一下子就变得很微妙了。不过,自从那位韩少爷被安插进管理层后,他倒是从他父亲手中要来了这个项目的指挥权。” 听到这话,顾盼有点感兴趣了,她“哦”了声,停下了批改试卷的动作,指间转着钢笔,挑眉问:“这孩子胆儿倒挺肥,这才一个月,就敢揽下这种级别的大项目?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盼在心中对这个不科学的世界好一阵感叹。 先别说一小屁孩接触公司事务一个月就秒变商战小达人这种事符不符合常理,单说韩逸尘他父亲,好歹是一家之主,是大集团总裁吧?居然放心把事关公司前途的棘手项目交给一个刚入行的小孩子?信任儿子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 但转念一想,顾盼又释怀了。本来这个世界就是由小说构成的,韩逸尘作为支撑世界运转的“天命之子”,加多少光环都不是问题。 于是顾盼问:“然后呢?结果如何?” “是这样的,大小姐,我派人黑了韩氏的内部资料库,瞅了眼那韩少爷做的企划,但是……”下属似乎有些为难,顿了半晌,才委婉地说,“以他的水平,能做到这个程度已经令人惊艳了,但要想拿下项目,还是差了点火候……” 顾盼了然:“我记得,城南那块地,背后实际是由咱们来操作的吧?” “这倒没错……” 顾盼打断他:“那就给韩逸尘开个后门吧,你跟那边通个气,让他们别管其他,就要韩氏的方案。” 面对自家大小姐的任性,下属很是错愕:“可是那份方案还有许多漏洞,或许会让顾家蒙受一些损失……” “没关系,我并不指望获利。”顾盼非常淡然,不为所动。 下属没能劝动她,只好应承下来,但还是憋不住问了句:“大小姐,您是要扶植韩家么?” “韩家?”顾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勾了勾唇,手指一绕,原本夹在指间的那支钢笔便被她轻巧地抛出去,准确地落进桌上的木制笔筒中,“不对,我只是在尝试着养一只狼崽罢了……” 下属表示完全听不懂,只能沉默以对。 顾盼也没有要跟他详细解释的意思,淡定挂了电话,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要想计划顺利实施,最重要的前提是韩逸尘必须掌握韩家大权。他得到的权力越多,对沈梦晴的依赖就越弱,如果韩逸尘自己做不到,那她出手帮一把又何妨呢? 毕竟令他们俩反目成仇,是顾盼的终极目标。 在顾盼的授意下,顾家一路对韩逸尘大开方便之门,他的方案成为了竞拍会上的一匹黑马,明明并非最优秀的那个,却过五关斩六将,直接杀出重围,成了最后的赢家。 韩氏集团因为竞拍成功而顺利翻身,一下子扭转了之前的劣势,公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风光。 别说公司高层,连韩父都惊呆了。 韩父一直对韩逸尘这个儿子恨铁不成钢,不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排斥公司事务,直到那次韩逸尘主动请求进入公司学习,欣喜若狂下,韩父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只是万万没想到,韩逸尘居然有能力扭转乾坤…… 顾盼的手下依旧负责地监控着事态,这次事件过后,作为最大的功臣,韩逸尘用实力令整个公司的人心悦诚服,在韩父的鼎立支持下,顺利坐上了第二把交椅。 这些都在顾盼预料之中,她都帮到这个份上了,韩逸尘若还是碌碌无为,作为启蒙老师,她可是会很失望的。 至于韩逸尘会不会因为这次虚假的成功而骄傲自满,做出一些力所不逮的蠢事……这就不归她管了。 韩逸尘在自家公司站稳脚跟的同时,沈梦晴终于结束了封闭培训,返回了圣樱。她第一时间就冲去韩逸尘的私人休息室找人,准备给分别已久的恋人一个惊喜,可惜却扑了个空。 沈梦晴呆立在休息室外,满脸迷茫,大眼睛困惑得眨呀眨,看得顾盼忍俊不禁。 “梦晴,你是来找韩同学么?”顾盼站在她背后观望了会,冷不丁出声,吓得沈梦晴身子一抖,惊慌地回过头。 看清了来人的样貌,她才松了口气,扬起笑容,活力满满地打招呼:“顾老师,我回来了!” 沈梦晴对顾盼存着感激,她是知道那个文学培训的名额有多难弄到手的,但是顾老师却将机会给了她,她这两个月累得不行也咬牙苦撑,就是不愿辜负老师的信任。 顾盼笑着点点头,温声道:“韩同学已经一个月没来学校了,你在这儿可找不到他。” 顾大小姐的眼线在沈梦晴踏进校园的时候就立刻通知了她,作为一个专业搅局者,顾盼怎么可能放过看好戏的机会,便装作碰巧的样子路过了休息室——尽管按照她的一般线路,怎么都不可能路过这里就是了。 “哎?”沈梦晴可不会想这些弯弯绕绕,听到这话,睁大了双眼。 “你要急着找他,我可以给你批个假条让你外出。我想,韩同学应该在公司里,你可以去那里问一下。”顾盼善解人意地提议。 “公司?怎么可能!”沈梦晴对自己的恋人相当了解,不假思索地反驳,“逸尘最讨厌这些事情了,怎么会去公司里呢?” “嗯……”顾盼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只是抿抿唇,“我早前听说韩同学一举拿下了城南的大项目呢。” 顿了顿,她继续感慨:“不愧是韩家的孩子,果真有很强的经商天分。有这样的学生,我也是很自豪的。” 沈梦晴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脸色已经变得很不好看了:“老师……我、我现在想去找他,我有急事……拜托了,可以吗?” 她语无伦次,眼里全是慌张。 顾盼侧头望了她几秒。就在沈梦晴以为她要拒绝,手心紧张得捏出汗来时,顾盼微微一笑:“想去就去吧,需要我送你一程么?” “不用!”沈梦晴下意识回绝,口气是罕见的生硬。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态度的不对,放缓了声音,“我是说,老师你这么忙,我就不麻烦你了。” 顾盼刚想说不麻烦,眼角余光却瞄到了沈梦晴身后的一个熟悉的红色身影,嘴边的话立刻拐了个弯:“那行,记得早点回来,我会跟保卫科的人说一声,你直接出去就好。” 沈梦晴勉强打起精神跟她道了谢,神情恍惚地离去。 见她的背影消失,顾盼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冲着隐蔽的墙角招手:“羽皓,你什么时候学会听墙脚了?” 墙根那个尽力将自己藏起来的高大身影顿时僵住了。 顾盼等了好一会,安羽皓才不情愿地绕出来,抢在她面前辩解道:“我不是故意跟踪你的!” 顾盼:“……” 安羽皓:“……”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顾盼面对流露出懊悔之色的少年,难得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而安羽皓的内心早已成呐喊状了。刚刚那个画面能不能求倒带啊!他的嘴怎么就那么欠,哪壶不开提哪壶,简直……蠢毙了! 第9章 为人师表09 安羽皓手忙脚乱地解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说……” 正在他不知所措时,他听见了顾盼轻声的叹息,慌乱的话语立刻就停止了,他只呆呆地望着眼前漂亮的女人。 跟初见时一样,那次,她对着桀骜不驯的自己,也是展露出这般温柔而无奈的神情,柔软得像是晨曦的微光。 “我又不是在责怪你,你紧张什么?”顾盼有些遗憾地瞄了眼沈梦晴离去的方向。 其实按照设想,她是要将沈梦晴送去韩逸尘那儿,顺便围观一下有九成可能发生的撕逼大战,并在必要时收拾烂摊子的,可是安羽皓却突然出现,顾盼就不得不放弃原计划了。 她的宗旨是不留任何痕迹。 顾盼已经能肯定安羽皓是跟着她来到这边的,本来她晃到这处休息室就够奇怪了,要是坚持带沈梦晴外出,难免会惹人生疑,那就不符合她隐秘行事的作风了。 没办法,只能放弃围观了。 “说起来……”顾盼将注意力放回安羽皓身上,“你跟了我好几天了吧?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么?” 安羽皓条件反射地回答:“没有好几天,就两天!” 接着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控诉似的望着顾盼笑眯眯的脸庞:“顾老师……你居然诈我!” 这孩子……莫不是缺心眼吧…… 顾盼忍不住揉了揉眼角,觉得她面对的不是剧情中的不良少年,而是一只人形二哈:“这可是你自己说出来的……可别什么都赖我呀。” 被他这么一闹,顾盼总算想起正事:“所以说,你真的只是想跟踪我?……别急着回答,你如果点头,我想警局里肯定会很欢迎你的,不、良、痴、汉。” 女人笑意盈盈,端的是美色天成。假如不是笑容间若隐若现的黑气,安羽皓表示他会更乐意欣赏。 在生命威胁下,圣樱小霸王一秒钟竖起白旗,老实交代:“我是来……请老师一起去打电玩城的枪械大赛的!” 被安羽皓用机车载到电玩城里,顾盼总算搞清了他的意图。 原来,这位资深玩家听说电玩城举办了一场枪战排位赛,马上摩拳擦掌准备参加,但是大赛的赛制是两人组队打晋级赛,安羽皓想了一圈,觉得手下那帮小弟没一个是技术过关的,正烦躁呢,突然想起了顾盼那次在玩气枪时表现出的神一般的枪技,于是立刻找上门来。 但不知怎的,他远远看见顾盼就丧失了勇气,暗搓搓地跟踪了她两天,都没敢上前搭话,直到今天顾盼主动将他揪出来,他才说出了来意。 顾盼哭笑不得,心想反正韩逸尘那边没那么快结束,等结果出来也是很难熬的,再加上安羽皓这副期盼的样子着实有趣,索性就答应了。 安羽皓兴冲冲地拉她去报名,还别说,参加比赛的人不少,而且大多是那种打扮杀马特的青年,顾盼环视了一圈,都没见着几个女性。 等了一会就轮到他们俩的组合上场,对手是两个穿着黑皮甲、头发染成金色的小青年。那两人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顾盼身上,轻佻地吹了声口哨:“小美人,你会玩么?要不要哥俩手把手教教你?” 顾盼倒是淡定,安羽皓的脸色却马上阴沉下来。 “你们想教她?”红毛少年将拳头握得咯吱作响,目光如电,将那两个小混混审视了一番,若视线能化作刀子,他们俩早就被抽筋剥骨了。安羽皓歪了歪头,嘴角肆意上扬,“不如先让我见识一下?” 他只要不对着顾盼,那股不良的气息就肆无忌惮地迸发,吓得那两人脸色大变。 顾盼及时按了按他的肩膀,平静道:“别扰了兴致,打完再说。” 那双柔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肩上,温度透过衣裳印在他的皮肤上,明明顾盼的手心并不是灼热的,甚至有点凉,但安羽皓却像被烫到一般,要不是周围还有人看着,他几乎就要蹦起来了。 好不容易压制下内心奇怪的感觉,安羽皓冷哼了声,小声嘟哝了句“随你便吧”,转过头眼不见心不烦。 顾盼安抚好炸毛的少年,便戴上配发的耳机,微笑着冲那两个青年扬了扬手中的枪:“我会不会玩,试试不就知道了?” 少年,你们对力量一无所知。 …… 比赛的玩法很简单,两组人在一台大型多人对战机器上同时开始游戏,游戏被设置成任务的形式,最先完成任务的那组胜利,可以晋级。 这个任务是要在一座小城里解救人质,游戏里的地图非常大,而且因为是在城市中,各种掩体也很多,本来玩巷道战难度就比较高,再加上系统生成的敌人如幽灵一般神出鬼没,根本预测不了他们的行踪,安羽皓推进地图的速度比以往慢了不少。 对这种堪称地狱级别难度的游戏,安羽皓非但不怯场,情绪反倒越发高涨,胸腔内的战意熊熊燃烧,他握紧枪柄,虚拟的子弹精准地扫荡着面前每一个敌人。 随着对地形的熟悉,他清扫的效率越来越高。 在酣战的间隙,他的注意力始终分出一半系在旁边的顾盼身上。虽然之前顾盼就展示出非凡的枪击本领,但她毕竟没有玩过这种游戏,安羽皓总是止不住地去担心她,以至于都不敢离顾盼操作的人物太远。 有好几次,明明他都一马当先地冲出去开拓地图,但在解决完敌人后却巴巴地绕回顾盼身边,活像是一只叼住骨头来献给主人的大型犬,对前路刷新出来的敌军视而不见,反在顾盼周围严防死守。 顾盼留意到这个情况后,无奈地提醒他:“羽皓,不是说了由你来当前锋么?怎么又跑回来了呢?再这样下去,很快就要被隔壁追上来了哦。” 她扬起下巴,指了指与他们对战的杀马特青年。 双人作战考验的是配合,安羽皓自告奋勇做冲锋,顾盼也不跟他争,哪里料到这家伙的关注点完全歪了。 “算了。”看了眼在她的训诫下露出惭愧神色,看上去十分自责的少年,顾盼忍住扶额的冲动,手中的枪一转,就操纵着屏幕中的人物越过安羽皓,冲到了前头。 “你跟在我后面收尾吧。” 顾盼耍枪压根就不用瞄准器,那支玩具枪落在她手里,就好像化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似的,如指臂使,被她玩到极致。 围观人群发出阵阵惊叹,这些观众大多是电玩城里的常客,有些还是个中高手,但没有一个人见过这种……清纯不做作的玩法。 卧槽不瞄准也可以打中!等等那女人的思维是跟游戏机连上线了吗!为什么能预知敌人会出现在哪里! 不仅是围观群众,就连被顾盼甩在后面的安羽皓都看得目瞪口呆,发出了跟他们一样的心声:这不科学! 不科学的顾盼可不管别人怎么想的,她只管往目的地杀,枪拿得稳,命中率更是百分百从不落空,表情从始至终都淡然如水。 其实若不是安羽皓临时掉链子……她还挺乐意跟在后头水一波的,毕竟要解释她为什么能玩枪玩得这么好也是很麻烦的。 但眼看着可能会输,顾盼思量了一下,觉得内心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于是毅然踹开了被保护者的伪装,自己扛着枪上去扫荡。 顾盼的扫荡可跟安羽皓的不一样,少年好歹也是点对点解决敌人,顾盼是直接撂倒一片。她利用掩体作掩护,以刁钻的角度向敌军发起突袭,简直防不胜防,安羽皓扣心自问,若是他的对手是顾盼,可能……会被虐得体无完肤。 “顾老师……”安羽皓再次体会到了被全方面碾压的挫败感,他跟在顾盼后头,射击的动作全靠本能,眼神飘散地盯着前方英勇奋战的身影,深深地怀疑起他俩的性别是不是颠倒了。 “嗯?”顾盼抽空应了他一声。 安羽皓张了张嘴:“……没什么。” 嘴上说着没事,他下手却愈发狠了,像是急于证明什么一样,握枪的力度越来越大,全然不顾遮掩,将自己暴露在敌军的攻击范围内,只为了能迅速解决对手。 “你悠着点。”顾盼搞不懂少年的玩法,“这样很容易死的。” “放心吧,顾老师!”安羽皓的视线如鹰隼一般盯紧了屏幕,一刻不停地扣动扳机,“我可不是要被人护在后面的软脚虾!” 他拼了劲追上顾盼的脚步,在她诧异地偏头望来时,傲然地一扬眉:“虽然老师你很厉害,超乎了我的想象,但是……” 耳机里传来密集的枪响,顾盼凝目望着红发少年神采飞扬的脸庞,竟有一瞬的失神。 “我能接受的,可是只有并肩作战这一种玩法!” 第10章 为人师表10 两个高输出加在一块就是一台推土机。 在比赛开始前还对着顾盼大放厥词的两名小青年满脸恍惚,带着“这不可能一定是错觉”的迷茫神色望着屏幕上显示游戏结束的字样,老半天都回不过神来,最后还是被下一组的参赛者从站台上赶下去的。 然而,这两个青年很快就发现他们并不是唯一产生这种念头的人。 游戏采用的是打擂台晋级制,顾盼和安羽皓无需移动位置,只要他们不输,就能守着这台机子一直打下去,直到最终的冠军诞生。 那两个青年被顾盼压着虐惨了,并不甘心离开,于是也站在旁边观望,暗搓搓地希望来一个高手将这个淡定自若的女人给踢下去。 结果高手没有等到,倒是全程围观了顾盼与安羽皓这两个变态花式虐对手的实况。 游戏每次开局,地图和任务都会重置一遍,但是顾盼压根不当一回事似的,无论怎么变化,她都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突破口,接下来就是一路开挂的碾压。 而安羽皓自认没她那个本事,干脆把探路的任务交给了顾盼,自己则埋伏在隐蔽处伏击,将所有胆敢接近顾盼身边的敌人全部消灭干净。 两个人刚开始步调还不太一致,玩过两局后,默契就磨出来了,甚至不需要有眼神交流,只需要操纵着游戏中的人物做出细微的动作,就能立刻心领神会。 前仆后继上前挑战的人都纷纷扑街了,在围观群众望大神而兴叹的目光中,顾盼在最终决战里一枪崩掉了boss,结束了战斗。 “老师,我们赢了!”安羽皓摘下耳机,随手往桌上一扔,脸上挂着笑,刚要转头跟顾盼分享一下兴奋的心情,却见她依旧凝望着屏幕上的小人,手里端着枪,似乎是在决断什么一样。 安羽皓有些疑惑:“顾老师?已经结束了。” 他抓了抓头,不太懂顾盼如今的神情,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微妙的遗憾? 啧,果然他那群不靠谱的小弟还是有一句话说对了的:永远不要猜测女人的想法。 明明不是赢了嘛,怎么就没有露出开心的表情呢…… 红发少年内心划过轻微的失落,但这点罕见的情绪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了,本来他就不擅长应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烦心事,也就是面对顾盼,他还能耐下性子来忍着。 不过他不会哄人啊…… 安羽皓见顾盼还站在那儿不动,僵着脸,干干地吐出一句:“老师,你……” 他原本想问她是不是没玩过瘾,结果刚开了个头,顾盼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手一扬,啪嗒扣动扳机,将屏幕里的枪口对准了安羽皓所操纵的小人—— 非常果断地,将那个小人也给干掉了。 游戏早已分出胜负,跟他们决战的对手已经出局,屏幕上就剩下他们操纵的两个人物而已。 安羽皓呆呆地望着屏幕上显示人物死亡的红字,游魂般吐出下面的话“……哈?” 顾盼这才满意,嘴角多出一点笑意:“果然还是这样比较顺眼,我不太习惯跟别人分享胜利呢。” 她侧过头,看着安羽皓惊呆的表情,笑出声来:“年轻人,这个世界可不是浪漫的,充满了残酷和背叛。” 说着说着,她自己倒乐不可支,笑得停不下来,安羽皓见她眼角都不自觉地渗出泪花,再多的无语都发不出来了,只叹气说:“老师,你这都哪里学来的歪理啊!” 顾盼边笑边答:“大概是……很久以前打仗,啊,我是说打雪仗时学会的吧。”她好不容易顺过气,瞥见安羽皓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又无法抑制唇角的上扬,“还有啊,我是老师,我说什么,你只要乖乖听着就好了,哈哈哈哈哈……你还当真了。” 安羽皓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 但面对顾盼的笑容,他有火发不出,最终只能闷闷地抗议:“看不出来,老师你的胜负欲……意外的强。” 顾盼挑了挑眉,宽慰着在她看来闹别扭的学生:“你也不差,当然,如果在最后一秒都能保持警惕就更好了。” 漂亮的女子挽起散落耳边的碎发,莞尔:“那么粗心大意的话,很难取得最终的胜利哦。” 安羽皓凝视着她的笑靥,紧抿着唇不说话。 什么警惕心,什么输赢……如果是顾盼,如果是她的话……那些东西,管个屁用啊! …… 两个人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挤出电玩城后,安羽皓本来想送她回学校,但顾盼却说时间还早,提议在这附近走走。 在这种小事上,安羽皓自然不会违她的意,两人就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 顾盼边跟身旁的少年闲聊,边不着痕迹地将他引向韩家公司所在的大楼。 她之所以会答应陪安羽皓来电玩城,打发时间固然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更重要的是因为电玩城位于市中心商业圈的繁华地带,只需步行五分钟就能到达韩家那栋高档写字楼下。 当初她原本是想跟着沈梦晴走的,结果却碰到了暗中跟随的安羽皓,为了不让自己的企图表现得那么明显,顾盼只能退而求其次,先答应陪他来电玩城,找到机会再把他往韩氏公司那边带。 但安羽皓并没有察觉他前行的方向已经被顾盼悄悄带歪了,仍旧沉浸在刚才比赛的余韵中,兴奋地朝她比划:“老师你看到了吗,第三局的连击使出来很厉害吧?不过我觉得还有地方可以改进,比如最后那局,要是我们用放风筝的打法就不会浪费那么多血了……” 他说得高兴,语速飞快,顾盼一点也插不上话,她转念一想,觉得这孩子大概是把她当作树洞了,于是便忠诚地履行树洞的职责,只在他每个句子结束后加上一个“嗯”“哦”,以表示她在认真听。 安羽皓却是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顾盼的反应。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异性面前谈论起喜欢的东西啊……果然跟那帮小弟混在一起胡吹的情况很不一样。 如果面对的是同为不良的小弟,他就可以毫无顾忌,但对象是顾盼的话,他就止不住地担心。害怕对方不感兴趣,怕她听不懂,怕她厌烦…… 可即便再怎么担忧,嘴巴却合不上,仿佛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般,一瞄见旁边女人柔婉的侧脸,他就不受控制地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安羽皓从来没跟异性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压根不会找话题,只好拾起他所擅长的电子游戏。 本来以为好歹是谈论擅长的领域,总不会出差错,结果越到后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扯些什么了。嘴巴似乎只是机械性地在工作,说出的话根本没过脑子,在顾盼的注视下,想勒令自己停下这种傻帽的行为,却又…… 不舍得停。 仿佛只要单纯地跟她说说话,无论聊的是什么,他都能获得极大的满足。 这种感觉…… 安羽皓眼底露出一丝纯然的疑惑,他趁着顾盼没注意,悄悄将抬手按在心脏的位置。 ……心跳得有点快,但感觉上又不太像打架时那种肾上腺激素猛升的兴奋……所以说到底怎么回事啊,难不成是因为亲眼目睹了顾盼玩枪战时惊为天人的技术,才产生了这种棋逢对手的紧张又期盼的感觉吗…… 顾盼发现身边的人说着说着忽然就停下来了,不由偏头望了眼。 只见安羽皓眉头紧锁,好像在思索着某个苦大仇深的问题,表情甚至有点难看,顾盼问了声:“羽皓,怎么了?” 连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望着顾盼,面上犹带着不解,显然没发觉他刚才在发呆。 “……等等,这里不是……”安羽皓下意识把之前那个难解的问题抛到脑后,他从来不喜欢让这些东西困扰自己,想不通就不想了呗,但转头就发现他们走到了一栋装修高档的写字楼下,外墙上显眼的招牌明晃晃昭示着他居然来到了韩家的公司。 啧,一看到这个就想起韩逸尘那家伙了啊…… 安羽皓有些烦躁,他一感到心烦就喜欢抓头发,直把那头红毛揉成杂乱的一团。 说起来,他好像听谁说韩逸尘继承了家族的公司?嘁,就知道那个人迟早会走这条路,装那么清高还不是甘心成了家族的棋子?说起来为了这件事,他家老头子还打电话过来念叨,说什么韩家的继承人都会干正事了你小子也快给我滚回家里……这之类的废话。 安羽皓随便往韩氏公司的大门那儿扫了一眼,不在意地回头对顾盼说:“顾老师,这里有什么好看的,走,我请你去上次那家咖啡馆!” 他跟韩逸尘可不是一路人……韩逸尘愿意乖乖当家族里圈养的金丝雀是他的事,至于自己,当然是要随心所欲,否则日子不就过得太无聊了? “等等,羽皓,你看看那孩子……”顾盼却拉住他的衣角,指了指大门的方向。从玻璃门后冲出一个女孩,她用手捂着脸,看不清样貌,正埋着头大步往外跑,顾盼让自己的声音染上点疑惑,“这不是梦晴吗?” 安羽皓定睛一瞧,也觉得那身影有点熟悉。 顾盼微微勾起嘴角,说话的语调却依旧透着忧虑:“她似乎在哭呢……我过去看看。” 看来时机掐得正好,沈梦晴绝对已经上去找过韩逸尘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两人的交谈貌似并不愉快。从沈梦晴抖动的双肩以及不停用手背抹眼睛的动作来看,应该说是闹得相当糟糕才对。 “喂,老师——!”安羽皓慢了一步,他刚伸出手,顾盼就向着沈梦晴的方向跑去,他来不及阻止,只好嘁了声,紧跟上去。 顾盼快速接近了沈梦晴,看清了她通红的眼眶和脸上的泪痕,了然地挑了挑眉。沈梦晴没有注意到她,只顾埋头疾走,顾盼掂量了下,还是选择跑到她身边,一把拉过她的手臂,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 堪堪将一只脚踩上马路的沈梦晴拉到安全地带。 “再怎么样也得看路啊,幸好没有车子经过,不然出了事就糟了。”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梦晴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女声,她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顾老师温和却隐含无奈的微笑。 “别哭了。”一只手温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沈梦晴恍惚凝视着眼前美人略带怜爱的如水眼眸,本就在失控边缘的情绪彻底绷不住了。 她往前一扑,一把抱住了顾盼细软的腰肢,埋首在她胸前,哽咽着问:“为什么……为什么逸尘会变成那个样子!” 落后一步的安羽皓刚好瞧见沈梦晴撞入顾盼怀里的动作,以及她那双紧紧圈住顾盼细腰的手,登时无名火就冒上头了,大步上前,毫不怜惜地将沈梦晴给揪出来—— “羽皓!”伴随着顾盼不赞同的轻斥,安羽皓扯过她的手,将她藏到自己身后,然后拿那双面对外人时锋芒毕露的眼睛审视着沈梦晴,在这个抽抽噎噎的女生被他盯得发毛,不住往后退时,才开口,语气并不怎么友好:“大街上随便抱人,你觉得很合适?” 第11章 为人师表11 韩逸尘阴沉着脸将手中的文件甩到一边,一手粗暴地扯下系得整齐的领带,仿佛是这条价值不菲的领带将他勒得呼吸困难似的,随手揉成一团,掷于桌上。 没了领带的束缚,白衬衫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小截形状优美的锁骨。 但韩逸尘周身环绕的低气压大大冲散了这副美景所带来的惊艳,这时候若有人踏进这间办公室,第一时间注意到的肯定是他眉间郁结的阴霾,如同雷雨前极度压抑的空气,稍有不慎就会引来疾风骤雨。 韩逸尘疲惫地揉着眉心,因为刚刚在这个地方发生的冲突,他已经失却了继续工作的心思。 他真的没有想到……梦晴会来到公司里找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是梦晴结束培训的日子么? 思绪行到此处,韩逸尘猛地怔住。 他总算发觉哪里不对劲了。没错……他居然连梦晴回来的日期都忘记了! 而且,他有多久没静下心来想念过她了呢?是忙城南那个项目的策划案开始,还是从他慢慢接手公司开始? 这么一想,韩逸尘忽然升起一丝说不明的愧疚。 可是这一点愧疚立刻又被从心底深处涌出的失望所淹没了。 这种失望不是对别的,而是源于女友的无理取闹。 梦晴直接跑到公司里堵人的举动确实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正在办公室里与下属谈论着如何弄垮夏家这一最大竞争对手的事情,谈到关键之处,他刚嘱咐说手段要够狠,专挑夏家薄弱处下手,务必要杜绝后患,梦晴就突然推门冲了进来。 他虽然吓了一跳,但看清来人是自己的女友后,立刻欢喜地迎上前去,正想把沈梦晴拉入怀中,却发现她眼角含泪,双眼大睁地盯着自己,在他伸出手时,竟不是开心地扑上来,反而抗拒一般地退后一步,避开了他的拥抱。 接着,韩逸尘就听见了她不解又愤怒的质问:“你说要对付夏氏公司的话,我一字不落全数听到了,逸尘,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沈梦晴眼眶发红,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你明明知道的……你明明知道夏家对我和母亲有恩,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韩逸尘没想到久别重逢的女友刚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火药味颇浓的责问,他垂落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下一瞬又缓缓松开。 “梦晴。”他唤了声,语气轻柔地不可思议,“那你又知不知道,夏家要跟我联姻呢?” “……什、什么?”沈梦晴气愤的表情霎时凝固,嘴巴微张,望上去有几分滑稽。 韩逸尘没有再试图接近她,就笔直地站在原地,非常平静地凝视着她,仿佛在叙说一件与自身无关的小事:“这件事,我的父母已经做主同意了。我从圣樱毕业后,便会与夏家的独女夏薇举行订婚典礼,她从此将会成为我的未婚妻、韩家的下任主母。” “梦晴,你知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静默了几秒,复问,语气毫无波澜。单从他的神情上,沈梦晴着实拿捏不准他到底满意与否。 “我……”沈梦晴的脑海里已经完全被这一爆炸性的消息给塞满了,思考的能力似乎临时故障了一样,她完全不晓得该说些什么,“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为什么瞒着我……” 她能吐露的只是这种断断续续的无力责问。 韩逸尘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意味着我必须跟你分开,梦晴,你不会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的,对吗?” 他低沉的声音传入沈梦晴耳中,宛如诱哄:“你放心,我也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但是我的想法不能代表我父母,我太了解他们的德行了,只要夏家一日不倒,他们就永远不会放弃联姻的念头,所以我想了很久,最终找到了一劳永逸的方法。” 沈梦晴很想假装听不懂:“这不是借口……” 她用力摇头,似乎这样就能将韩逸尘所说的话全数否定一样。 “问题的关键在于夏家,如果夏家不复存在了,我父母又怎么还会坚持要联姻呢?”韩逸尘无视了沈梦晴微弱的抗议,紧盯着她的眼睛说出自己的结论,神情专注到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沈梦晴只觉得后背悄然漫上一层渗人的寒意。 “我做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的未来,你为什么要生气呢?”韩逸尘歪了歪头,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孩童式的疑惑——虽然这不合时宜的天真神情只令沈梦晴的恐惧更攀升一层——他极有耐心地劝慰,“没关系的,你只要像往常一样高高兴兴地笑着就好,一切烦心事我都会帮你挡下来,没有人会再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沈梦晴听到这里,忍耐值终于飙升到极限,她两步上前,啪一下就甩在了韩逸尘那张好看的脸上。 “逸尘,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梦晴透过朦胧的泪光望着他,显然这一巴掌下去,她心里同样极为难受,“你现在这副样子,不是你自己曾经最讨厌的吗!这才不是我喜欢的那个人……” 她捂住嘴,想要把哭声堵住,但从指缝间仍然漏出一点哽咽。 看着泪水涟涟的女友,韩逸尘奇怪地感觉不到多少怜惜之情,心头反倒有一股邪火在不断翻涌,弄得他异常烦躁。 在这股无名火的操控下,他口中自动就冒出伤人的话语:“无法理解的是你,梦晴,你不是说过,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支持我么?现在,你是后悔了?想收回自己的誓言了?当初许下诺言的时候,你也不会想过有出尔反尔的一天吧?”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火药桶。 后面的事情韩逸尘不想去回忆了,反正争吵过后,沈梦晴气得摔门而出,而他则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坐回去,有条不紊地继续跟下属商讨打压夏家的方案。 虽然偶尔会有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的念头冒出来,但很快就会被脱离家族掌控的渴望压过,直至最后,这类的念头再也翻不出风浪,悄无声息地沉寂下去。 韩逸尘闭了闭眼,重新拿过被他扔开的文件,继续浏览。 是的,他没有错……这才是正确的、能让他获得自由的道路,梦晴迟早能够理解的。 “呜……顾老师,逸尘他居然这样说,这种话他也说得出口……”沈梦晴半伏在顾盼肩头,泪水蹭在她肩上,将那处的衣服尽数打湿,她的声音中是道不尽的委屈,“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顾盼轻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着气,温柔地哄着:“别哭,没事的,这不是你的错。” 他们已经不在大街上了,考虑到在公共场合谈这种私事不太妥当,顾盼便将这两人领回家中。回家的路上,沈梦晴就忍不住开始诉说,像倒豆子一般一股脑将挤压的情绪发泄出来。 进家门前,沈梦晴就哭过一回了,顾盼好不容易哄得她情绪稍微稳定了些,结果这孩子刚坐到沙发上,自己也就是去倒了杯热水的功夫,她又抽噎上了。 沈梦晴虽然讲得颠三倒四,但顾盼还是轻易从她的话语中拼凑出两位主角争吵的经过。真该说不愧是原文男主吗……韩逸尘无疑是个极为优秀的人,这一点从他在短时间内就将公司收拾妥当就可以看出了。 这样的聪明人最擅长的就是举一反三,顾盼之前在招标会上帮了他一把,让他得以借机掌控公司大权,将那群质疑他能力的高层统统赶下马。那时候,韩逸尘就已经坚信,只有握在手心里的才是最牢靠的。 夏家的事情同理,尝过掌控一切的快感后,韩逸尘怎么会甘心任由家族摆布?不管他对付夏家的理由是为了沈梦晴还是他自己,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这两个法则所钟爱的天命之子中间,已经产生了一条细小的裂痕。 尽管可能现在还十分微小,造不成什么大的影响,但正如她当初在咖啡馆里,用言语对韩逸尘种下暗示一样,这颗猜忌的种子,迟早也会生根发芽,长成无法弥补的巨大裂痕。 顾盼唇边的笑意越发温和,她抽出纸巾,轻轻擦去沈梦晴脸上肆意纵横的泪水,低眉道:“不哭了,眼睛都哭肿了,就不漂亮了,羽皓,你说是吧?” 顾盼冲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红发少年眨眨眼。 安羽皓初次来到顾盼家中,简直连手脚都不知怎样安放才合适,缩着身子拘谨地窝在沙发里,神色崩得极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来审犯人的,而不是来做客的。 听见顾盼的问话,他先是下意识挺直腰板,然后目光落在顾盼肩上那一块被泪水泅湿的衣物,瞥了眼哭得快岔气的沈梦晴,撇撇嘴,眼里闪过显而易见的嫌弃。 就是这个人,好端端地冲出来,害得顾老师费尽心力一路哄她,那点破事颠来倒去说了几遍也不消停。 “顾老师,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是这种事情值得你烦心吗?”安羽皓开口就对顾盼的问话表示赞同,而后才转头看着沈梦晴,立马换上另一副冷淡的神色,“喂,那个谁,给我听好了!” “对那种人渣,一巴掌是不够的,懂吗?”或许是谈到了自己一直不太对盘的人,安羽皓的口气可以说得是凶狠了,“叽叽歪歪的烦死了!你与其在这里哭,不如冲回去再补两拳,你要嫌力气小,我可以替你动手。” 他站起身,绕过茶几,把顾盼从沈梦晴八爪鱼式的缠抱中解救出来,随手抽了两张纸巾,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湿掉的衣袖。 嘴里仍不留情:“之前的眼泪反正都浪费了,干脆化悲愤为力量,打个够本再说,不是挺好的吗?” 第12章 为人师表12 安羽皓满不在乎地说出要去揍人的话,惊得沈梦晴连抽噎声都停了一瞬,反应过来之后,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般往下淌。 她脸色焦急,似乎想要反对这个暴力的提议,可张嘴却吐不出话来,长时间的抽泣令她止不住地打嗝,根本没法正常表达自己的意思:“不……不去……” 顾盼见状,无奈地瞪了安羽皓一眼,嗔怪道:“有你这么哄女孩子的么?”同时走过去轻轻拍着沈梦晴的背,帮她顺气,“别听他的,他在逗你玩儿呢,世界上的烦心事如果打一架就都能解决,哪还来那么多怨念。” “顾、顾……老师……”沈梦晴抹着眼泪,虽然说话还是跟断气儿似的,但情绪却在这温柔的安抚中平复了些许。 两个女人都坐在沙发上,安羽皓索性半跪在地板上,他身高腿长,即使这么伏低身子,也还是跟顾盼齐平的高度,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解释道:“我没有在哄她。” “那你是存心给我添乱的?”顾盼家中的一盒抽纸几乎都贡献给沈梦晴用来擦眼泪了,揉成一团的废纸堆了满桌,她叹气道,“你们两个,一个能闹,一个能哭,是吃准了我不会生气吧?” “我也没有想要添乱!”安羽皓下意识抬起头,直视着她认真反驳,“我明明就是在鼓励她!” “鼓励?”顾盼哭笑不得,望了眼旁边眼眶通红的沈梦晴,“你的鼓励看起来一点效果也没有,不,应该说起了反作用啊。” 安羽皓抓了抓头发,神情不解:“不可能,以前我都是这么跟别人说的,百试不爽。” 他不确定地歪了歪头:“好像是什么……激将法?总之很管用啊,难道是水土不服?” 红发少年的视线移到沈梦晴脸上,他沉着脸不说话时的样子异常有威严,以往那群小弟看到他露出这副表情都不敢吭声,更何况是沈梦晴。这个刚刚才经历过一连串惊吓的女孩立刻往顾盼身后缩了缩,企图用她的身子把自己的脸挡住。 看见沈梦晴的躲避动作,安羽皓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想:“我说吧,她胆子也太小了,果然是性向不合,怪不得能被韩逸尘那只纸老虎欺负成这幅德行。” 沈梦晴现在一听见男友的名字就悲从中来,眼看着她又要掉眼泪,顾盼一指头戳在安羽皓的额头中央:“多嘴。” 转头又换上如沐春风的微笑哄人:“抱歉呢,梦晴,这孩子之前打游戏输给了我,还没有缓过劲来,所以语气不太好,你就把他的话当作是一阵穿堂风就好。” 安羽皓:“等等,这两件事压根没有关联吧?而且没记错的话,我也是赢家之一,要不是老师最后……” 顾盼面不改色地略过了他的抗议:“我大概了解事情经过了,但我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她的手仍旧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沈梦晴的背部:“你是逸尘的恋人,如果按照他的逻辑,他所做的一切——我们先把这些事正确与否这个标准抛开——都是为了让你们的恋情得以继续,你为何要坚持站在他的对立面呢?” 沈梦晴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就见顾盼微微摇头,示意她先别急着说话:“我们来换位思考一下,把你放在逸尘的位置上看看。现在,你的左边是自己的恋人,这份恋情面对极大的阻力,很可能下一秒就会夭折;右边则是来自于家族的压力,他们告诉你必须听从安排,接受联姻的命运。你夹在这两者中间,左右为难,恰逢此时,你发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既能保住恋人,又能摆脱家族控制,你会怎么做呢?” 沈梦晴搭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揪紧:“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顾盼拿出了最为温和的语气,像在课堂上启发学生思考一样,一点点地诱导着沈梦晴走进她所编织的陷阱中。 “因为,逸尘他要对夏家动手……可是他明明就知道!夏家是我和妈妈的救命恩人!”沈梦晴有些失控地喊道,在顾盼温柔的笑容下,她才勉强抑制住大哭的冲动,低声说了句没事,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是妈妈独自抚养长大的,上小学时,妈妈生了一场大病,需要一笔巨额的手术费……我们家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后来一家媒体把这件事报道出来,夏夫人就通过夏家名下的慈善机构替我们付清了医疗费,虽然她可能早就忘记了,又或者对她而言,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我一直都记在心里啊!” “……我很早以前,就跟逸尘提到过这件事……因为他家与夏家有生意上的来往,所以我一直期盼能有机会当面向夏夫人道谢,可是,现在算什么回事!”沈梦晴捂住半边脸,不由自主地弓起腰,似乎想把身子蜷缩起来。 沈梦晴说的这些,顾盼在来到这个世界的最开始就从剧情介绍里浏览过一遍了。夏家独女夏薇是原剧情里的女二,由于家族联姻的关系,她变成了韩逸尘的未婚妻,夏家也相应成为继韩氏夫妇后又一大阻拦男女主爱情的反派角色。 但因为原小说是一本青春校园文的关系,并没有太复杂的阴谋诡计,沈梦晴最终用持之以恒的付出“感动”了韩氏夫妇,让他们松口默许了这份恋情,与夏家的联姻自然不了了之。后来,夏薇充分发挥了一个恶毒女配应尽的本分,使劲各种手段破坏这两人的爱情,结尾被忍无可忍的韩逸尘收拾了一番,被迫远走国外。 哦,夏薇之所以没遭受太重的惩罚,就是因为沈梦晴念着夏夫人的恩情,于是求韩逸尘放了她一马。反正原剧情中,是夏薇上赶着作死,才落得这么个下场,但这回不一样了…… 顾盼把棋局全盘打乱了。 韩逸尘主动接手公司,慢慢将家族大权收拢到手中,比起风花雪月,他如今的心思更多地放在怎样令自身的权势更盛上;而夏家虽然与韩氏夫妇商定了联姻事宜,可无奈刚起了个头,夏薇还懵懂无辜着呢,就将要遭到联姻对象的攻击。 剧情已经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行进了。 只差最后一把火……而这最后一剂猛药,就要下在沈梦晴身上。 顾盼噙着笑,轻声问:“可是梦晴,你自己不也说了吗,夏夫人可能早就忘记了那件事,你的感谢对她来说无足轻重……逸尘才是你现在要牢牢抓住的恋人,不是么?你为什么感到迟疑呢,这事关你的幸福呀,其他人的命运对你而言,比自己的将来、比逸尘更重要么?” 沈梦晴是不是这样想顾盼不清楚,但她敢肯定,这就是韩逸尘最真实的念头。只是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夏家而已,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沈梦晴眼神原本还十分迷茫,但随着顾盼的话语,那层迷雾反倒被渐渐拨开:“顾老师,尽管你说得有道理,但是不应该这样来衡量的,这根本就是两码事!” 她倏地直起腰来,脸上犹挂着泪痕,眼底的红痕还未散去,但她却一反之前那副大受打击的柔弱神态,语气坚定起来:“对我来说,恩情就是恩情,这跟夏夫人记不记得没有关系,就算……” 她声音渐低:“就算有可能要跟逸尘分开……我也做不来……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顾盼唇角弯得更深:“哦?哪怕你的坚持不能让逸尘理解,甚至会造成你们之间的矛盾?” “我很喜欢他……”沈梦晴答非所问,她似乎陷入了追忆之中,脸庞染上一丝怀念,“想永远跟他在一起,在回学校之前,我一直都这样认为的,可是……我现在好像,又有一些不确定了……” 她的目光移到顾盼脸上:“顾老师,我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如果我不知情的话,还情有可原,但既然我知道逸尘要对夏家下手,我就做不到袖手旁观了……但怎么办,逸尘他这个样子,我根本劝不动!” 沈梦晴的眼睛清澈透亮,如今这双漂亮的眼睛里却满是难过与纠结。 一直安静听着的安羽皓突然插话:“喂,我说你啊,事到如今还想着劝他?” “……哎?” “这种男人留着做什么,不分手还等着过年吗!”安羽皓冷哼,“很明显吧,他既然清楚夏家对你的恩惠,却还是不顾你的心情肆意妄为,做事只考虑自己快活,口口声声说为你好——你不会蠢到真信了吧?” 没想到安羽皓一上来就放大招,沈梦晴立马懵了,连思维都停滞不动了。 “这样的男人,你指望他的真心值几个钱?”安羽皓毫不客气地在人家女朋友面前开嘲讽,“我看你在夏家的事上拎得清,怎么一碰见那个没担当的就变得婆婆妈妈了?” “没、没担当?”沈梦晴目瞪口呆。这是在形容……逸尘吗? 安羽皓跪得腿有点麻,干脆一屁股坐在地板上,腿支起来,手肘搁在膝盖上,表情虽不耐烦,却还是加了个说明:“让女朋友担惊受怕的男人,不对,连男人都算不上,就是个屁!” 顾盼在一旁听着,拼命忍住笑出声的冲动。好吧,这回不需要她来当这个恶人了——不良同学主动担当起了这个角色,把她准备好的稿子给提前截过去了。 虽然安羽皓是个交往经验为零的雏儿,但怎么说呢……在这方面,却意外的男友力爆棚。 顾盼乐得把最后一击的任务交给他,自己则支着下巴看戏,当然表情还是要装备上适当的担忧,这时就听安羽皓下结论说:“所以你还犹豫个什么劲,赶紧分了算!” 第13章 为人师表13 一言不合就劝分手并且顺带黑了人家男朋友一把的,估计只安羽皓一家了。 嗯,不对。顾盼托着腮漫不经心地想,不独他一家,自己不也有这个打算么?说起来这孩子的脑电波难得跟她契合了一回,可喜可贺。 尽管用词太过简单粗暴,令人难以接受……顾盼瞥了沈梦晴一眼,她的脸上混合着惊讶与无措,看上去已经被安羽皓的话所动摇,于是感动地拒绝了他。 “我觉得……虽然他做出这种事,的确让我很失望,但是……”身为三好学生的沈梦晴天生对安羽皓这类人存在着接触不良的问题,她显然很是畏惧这个人的气势,犹犹豫豫地往顾盼身侧挨近了些,缩着脖子小声反驳,“但也不至于闹到,分、分手的地步吧?” 安羽皓闻言,拿那双淬着凶意的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直把人小姑娘吓得往后缩,差点将整个人埋进顾盼怀里了,才不屑地哼笑:“随你。” 话音里的嘲讽之意傻子都听得出来。 沈梦晴顿时手足无措,下意识用眼神向顾盼求助。 顾盼眨了眨眼,抬手捏了捏她的脸。不好意思,这个问题上她站安羽皓。 不过心里是这样想的,但看沈梦晴的态度,自己如果顺着安羽皓的思路往下劝也不会有作用,顾盼思量了一秒,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既然你对逸尘还有念想,作为老师,我自然是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你要清楚,矛盾放着不管的话只会变成死结,时间越长越难解开,所以我的建议是——快刀斩乱麻。” 沈梦晴听着不对味了,怎么总觉得这话的意思还是在劝分手呢? “当然不是让你去说分手。”沈梦晴将心思都写在脸上了,顾盼看一眼就懂她在想什么,“我的意思是,有误会就要尽早解释清楚,你刚从哪儿出来的,就再回哪里去,现在离下班时间还早着,逸尘肯定还在公司。” “您是让我回头找他?”沈梦晴一下子拔高了音量,她慌忙摆手,“不行的,我才……打了他一巴掌,逸尘绝对气在头上,再说了……我压根不知道说什么好,现在过去也是尴尬。” 安羽皓一挑眉,有些意外:“哟,看不出来啊,就你这胆子也敢动手扇人?”他嗤笑一声,看向沈梦晴的视线倒是放友善了,“干得漂亮。” 顾盼横了他一眼,安羽皓立时噤声,乖乖地在地上坐好,手在嘴巴上比划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保证不再乱插话,顾盼这才朝他弯了弯唇。 “梦晴,你确定不去?”顾盼又问了一遍。 其实她问的次数越多,反倒会令沈梦晴越发坚定避之不见的决心。开玩笑,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给这两人创造见面机会? 本来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就是再正常不过了,更何况他们俩身为支撑这个世界运行的主角,相互之间就存在着微妙的吸引力,顾盼费了好大功夫设局,在他们之间制造出矛盾,万一见面之后冰释前嫌,她不就白用功了吗? 幸好沈梦晴的性子虽然软,但她原则性很强,原本她就对韩逸尘对付夏家的做法有很大意见,顾盼越是劝她跟韩逸尘谈谈,她的逆反心理反倒会越重。 果然,沈梦晴犹豫了会,道:“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她抬眼观察了下顾盼的表情,发现她没生气,才接着往下说,“老师,我心里很乱,可以让我……回家么?” 只要你不去跟韩逸尘见面,待在哪里都无所谓呀!顾盼微笑点头:“不要紧张,我只是提个建议,最终决定权在你。回家歇歇也好,但你这个状态我也不太放心,要不我送你一程吧?” 刚说完,放在大衣外侧的手机震动起来,顾盼拿起来瞥了眼,发现居然是顾家下属发来的短信。 短信内容简洁明了,报告说他们接到消息,韩逸尘找了人去暗中解决掉夏家独女夏薇。由于顾盼的命令,顾家人对韩逸尘实行了三百六十度监控,就连他委托的这些人,实际上都是顾家的人马,所以在接到任务的同时,他们就赶紧联系到顾盼,询问她这单生意到底要不要接手。 ……直接对夏薇出手?顾盼没想到韩逸尘竟会如此急躁,夏薇要是出事,那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他哪来的自信能不露馅? 不过……为什么不同意呢? 善用一切事件来为自己谋福利,这才是合格的快穿者应有的工作态度。 顾盼飞快地打好回信:接!但是你们自己把握好度,别伤到人。另外,沈梦晴家的住址知道么?把夏薇带去那里,想办法引起沈梦晴母亲的注意,然后……绑匪也有看管不力的时候,对么? 提示发送成功后,顾盼几乎立马收到回音,其上只有寥寥几字:不会让您失望的,大小姐。 有靠谱的下属就是省心。 顾盼指尖一转,将手机重新放回兜里,迎着另外两人好奇的目光,淡定解释:“学校的事,没什么要紧的,走吧。” 她领着沈梦晴去地下车库取车,按理来说这就没安羽皓什么事了,但他装作不知情似的跟在顾盼身边,连下楼梯都是亦步亦趋,硬是把本来与顾盼并肩走的沈梦晴给挤到后边去了。 顾盼对他那点小心思哪里会不知,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你也顺路?” “顺!”他回答得很是硬气。 “哦?”顾盼拖长尾音,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会开车么?” 安羽皓迟疑了一瞬,视线往天花板上移:“无证驾驶……如果老师不介意的话,那就是会。” “很好。”安羽皓还没搞清楚她这话的含义,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束银光向自己袭来,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抓,摊开掌心一瞧,结果是一串车钥匙。抬头就望见顾盼意有所指的笑容,“之前陪你玩了那么久,我可是很累的,既然你认路,就由你来开车好了。” 安羽皓有点呆:“……但是……” 顾盼在停车场中找到自己的车,回头一笑:“毕竟你是顺路的,不是吗?” 扯了谎的红毛少年目光微妙地漂移,在触及到后方沈梦晴好奇的表情后,顿时将呆滞的神情一收,绷紧了脸:“喂,你!别四处张望了,快来指路!” …… 自己作死自己受的安羽皓总算在沈梦晴的提点下,磕磕绊绊地将车开到了她家附近。 沈梦晴家境比较糟糕,家在近郊周围的老式居民区中,这一片都是红砖瓦平房,四通八达的小巷纵横交错,汽车不好开进去,于是三个人干脆把车停在一处空地上,打算直接换两条腿走。 可还没下车,沈梦晴的手机却突然响起,她拿起来一看,脸上露出点笑意,接通后就立刻亲昵地唤道:“妈,你猜猜我在哪儿?我今天回家……” 一句话没说全,电话另一头就传来了略显尖锐的女声,间或夹带着急促的喘气声,动静大得连顾盼和安羽皓都听清了:“晴晴,晴晴……” 应该是沈梦晴母亲的女人连喊了两声,在女儿不明所以的询问下,她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呼吸声忽然消失了几秒,才又飞快说道:“快去喊人来帮忙,我在南边那座废弃工厂那儿!这里有个姑娘……等一下!……你还好么?我扶你起来,你说什么?” 沈母似乎在跟什么人对话,一串语意不明的话掠过后,沈梦晴忽然听见了关键词:“你说你叫夏薇?夏家?……好的好的,你先别说话,我带你去警局……追你的人?” 三个人只听沈母疑惑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就是一声尖叫。接下来的事情就失控了,沈母的手机似乎被丢弃在了地上,沈梦晴急切地喊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回应,但他们却清晰地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声音凌乱,还掺和着男人的叫骂声。 沈梦晴脸色煞白地攥紧手机。 “发什么呆!”安羽皓从驾驶座探出身子,一把夺过她的手机,“听脚步声这伙人起码在五人以上,你妈不是说在工厂吗?快带路!” “哎?好、好!”沈梦晴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我知道有条近路,但开车过不去,跟我来!” 顾盼的动作与这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过他们都没心思留意,她慢悠悠地晃下车,飘在他俩身后,在拐过一个小巷时脚步一错,就岔进了另一条路上。 前面两人只顾埋头奔跑,压根没发现有人掉队了,万幸沈梦晴熟悉路况,不出五分钟就远远看见了一座外墙斑驳的旧工厂。 “就、就是这里!”沈梦晴跑得有些急了,她顺了顺气,“可这怎么找……” 安羽皓皱眉环视了一圈:“我们来得及时,以两个女人的体力,她们走不远的,更别说要躲躲藏藏……你知道哪些地方可以躲一阵的吗?” 沈梦晴瞬间理解了他的意思:“这边!” 她领着安羽皓穿过一条暗巷,果不其然,隔着一段距离就听见了骂骂咧咧的声音:“你还跑!搁这跟我玩捉迷藏呢是吧!” “妈!”沈梦晴边喊边冲过去,结果却发现藏在那角落里的只有一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她的母亲却不见踪影。 同时围在那女孩身边的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男人,他们转头望见沈梦晴,随手推开那女孩,笑道:“这是哪来的小妹妹?” “你们……我妈呢?”沈梦晴张望着,脸色越发焦虑。 这时背后伸来一双手,轻轻将她推到墙边站着:“你挡在前头干嘛,当靶子吗!” 安羽皓扭动着脖子,又活动了一下手腕,望向那两个大汉的目光中居然透出一点跃跃欲试:“好久没活动筋骨,手都生了。” 沈梦晴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那个……我们,不报警吗?”她小心翼翼问,“这是……要干什么?” 安羽皓红发张扬,他如猎豹一般迎上去,嘴角勾起:“做掉他们!” …… 另一边的巷子里。 【顾、顾盼!手下留人!你可不能真杀了他!】七号系统急得团团转【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晚了。”顾盼挑了挑眉,被她掐着脖子抵在墙根的大汉足足高出她一个半头,但却毫无反抗之力地任她搓圆揉扁,之前就被她一个手刀给劈晕,现下也没有醒过来。她若有所思,“果然是身体限制的原因,力气小得可怜呀……” 【……力气小能一次把人弄晕吗!】七号无言以对。 “那是因为我是偷袭的啊,正面对上的话,我可不敢保证稳赢。”顾盼随手一扔,那大汉就顺着惯性砸落在地,她转头望向一旁晕过去的中年妇女,“沈梦晴的母亲……也太有奉献精神了,居然想着一个人引开绑匪,这也就算了……” 顾盼蹲在沈母旁边,查看了一下她额头上的淤青,嘴角一抽:“不小心滑倒撞在墙上,把自己弄晕过去……简直像是一出喜剧。” “但是没差,她受的伤都会算在绑匪——背后指使的人头上。”顾盼看了看周围,捡起一块砖头,再次走到被她劈晕的大汉身边,比划了一下,利落地一砖头拍在他后脑勺上,“好了,完事。” 那声脆响令七号沉默了一瞬【还需要……补刀吗……】 “不是补刀,是为了掩盖我凭武力揍晕他的事实。”七号眼睁睁看着顾盼脸色瞬间变白,她捂着嘴沿着墙角缓缓跪下,仿佛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似的,眼底流露出极为真实的脆弱,说话却异常淡定:“毕竟我是如此娇弱的女子。” 第14章 为人师表14 沈梦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地围观打架斗殴。 她刚进入圣樱的时候,确实因为平民身份被一些女生欺侮过,但跟安羽皓这揍人的方式比起来,那些女生完全就是小孩子打闹一样,和蔼可亲得多。 这拳拳到肉的架势,还有那副更为凶狠的表情……沈梦晴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替他担忧,还是为那两个大汉默哀。 趁着那边三个人在缠斗,啊不,是安羽皓单方面殴打的间隙,沈梦晴贴着墙绕过他们,快步走到被堵在墙角的女生面前,伸手扶起她,问道:“我的母亲呢?就是刚刚帮你的人去哪儿了?” 说道这儿,她忽然忆起沈母在电话中透露出的信息,看着女生的眼神里带上了一抹探究:“你是……夏薇对吧?” 没记错的话,母亲还提到了夏家……不会吧,哪有那么巧…… 沈梦晴压下心底的不安,追问道:“我妈呢?她到底在哪儿?” 之前被两个大汉包围起来也一直垂着头沉默的女生终于抬起头来。 这无疑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张扬的美人,虽然她年纪尚小,但眉宇间的艳丽却无法遮挡,肆意地向外界展示自己的风姿。她跟沈梦晴是截然相反的类型,若果说沈梦晴是雨后青荷,那她就是园林中最为娇艳的红玫瑰。 就连同为女性的沈梦晴都被她那一抬眼的风情所摄,恍惚了片刻,直到那女生开口才回过神来:“救我的那个阿姨去引开别的追兵,不过现在看来这个方案行不通,所以我并不清楚她的情况。至于你说的……我就是夏薇。” 她将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动作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味道。尽管上一秒还处于被人追赶的穷途末路中,但在确认脱险后,她立刻就恢复了冷静。 神情淡然得沈梦晴根本看不出来她才是受害的一方。 夏薇斜睨了她一眼,口吻冷淡却有礼貌,显示出她极好的教养:“抱歉,你身上有手机么?我被绑来的时候,东西全给这伙人收了,我有急事需要联系家人。” “啊?好、好的!”沈梦晴愣了愣,连忙掏出手机递过去,看着夏薇飞快地拨出一个号码,忐忑地问:“那个……你瞧见我妈往哪个方向跑了吗?” “我们是在上一个岔路口分开的。”夏薇刚答了一句,电话就被接通了,“……是我,我暂时没事。嗯,有人帮了我,不要担心……先不说这个了,爸,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听好。” 夏薇语气极重:“立刻、马上解除与韩家的婚约!……为什么?”她没有留意沈梦晴在听到这句话后煞白的脸色,冷笑一声,“绑架未婚妻的人,也值得托付终生?” 沈梦晴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正好这时,安羽皓结束了他那边的战局,随便一脚将倒地的大汉踢到一旁,然后忽然意识到不对劲:“该死,顾老师呢!” 他环顾了一圈,怎么也没发现顾盼的身影,原本因动手打架而爆发的凶戾之气非但没消散,反而更加渗人。他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沿原路返回去找人。 “等等——”沈梦晴人还是懵的,但一见他转身,还是下意识小跑着跟了上去。 夏薇来不及叫住这两人,他们就消失在了拐角处。她颇为忌惮地瞄了眼已经昏迷的壮汉,抿了抿唇,决定还是跟上去为好。家里派出的人没那么快能赶到,万一又遇上了同伙…… 虽然不清楚这两个人突然发什么疯,她还是果断追了过去。 两个女孩子跟在安羽皓后头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条巷子,几乎快跑断气了,他才终于在一条十分隐蔽的暗巷前停下,身形一滞,马上又大跨步走进去。 “顾老师?” 他边喊边半跪在缩在墙边的女子面前。在安羽皓眼中,这个向来温柔的老师此时眼里蕴满了惊惶,她跌坐在地,发丝略显凌乱,裙摆处沾上了些许灰尘,整个人透着从未见过的狼狈。 “是羽皓啊……”她有气无力地半抬起眼皮瞅了安羽皓一眼,嗓音沙哑,望上去像失了魂一般。她似乎还想像以前那样展露笑容,唇角弯到一半却重新耷拉下来,变成了要哭不哭的模样,“还好你来了……” 安羽皓刚踏进来时就大致扫了下里面的情况。 另一头躺着一个昏迷的中年妇女,看样子很可能是沈梦晴的母亲,而顾盼脚边晕过去的男人……安羽皓目光移到那个人后脑勺明显隆起的伤口处,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以他丰富的打架经验,自然能看出这个人的晕厥是人为造成的,凶器的话……他的视线再次移开,落在了被丢弃在那人身边的砖头上。 啧,这就好办了。 安羽皓向顾盼靠近了些,语气轻松:“老师,是你砸晕了他吧?” 顾盼垂下眼帘,表情依旧是惊慌中含着一丝无措,完美地看不出任何破绽:“我……正好看见他将那位女士推到墙上,怕出了什么事,所以一时紧张就……” 安羽皓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她一遍,发现顾盼并没有外伤,绷紧的神经才放松下来:“老师你干嘛紧张,这种人渣赏他一砖头不吃亏,要换我,他可不止晕过去那么简单了。” 安羽皓想到就做,他站起来,非常平静地一脚踩上那人的胸口,用力之猛让原本晕厥的人都不自觉地蜷缩了一瞬,然后脚下一踢,如法炮制地将人踹到墙上。 他完全没有收敛力气,那大汉骨碌碌翻滚两圈,砰地重重撞在砖墙上,发出的声响让好不容易赶到这里来的两个女生提心吊胆,生怕出现了什么意外。 然而沈梦晴在看清躺在地上的那名妇女的模样后,就顾不上担心这些了:“妈!你怎么了?” 伴随着她的大喊而来的,是安羽皓若无其事的解释:“老师,我估计刚刚那一下至少能让他断一根肋骨,再加上内伤和外擦伤,所以……” 他略略停了下,在对上顾盼望过来的目光时,局促地移开视线,刚才那副极度不良的气势一下子蔫了:“所以说,真要计算伤害值的话,老师你比起我来还差得远呢。” 所以别露出那种低落的表情……不就揍了个人么,不值得。 顾盼差点绷不住脸上的表情笑出声来了。这孩子……真的太可爱了! 虽然那边的倒霉大汉严格来说是她的下属,会出现在这儿也是因为她的命令,但顾盼半点也没有坑下属的愧疚,理直气壮地表扬起安羽皓:“羽皓有时候很可靠呢,说实话我之前的确很害怕,不过既然你在,我就放心了。” 安羽皓怔住,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直白地…… 望着顾盼笑吟吟的样子,安羽皓只觉得自己耳根发烫。 他故作不在意地别开头:“现、现在才知道,也不晚!” 这孩子不知道他一转头反而会将通红的耳朵暴露在她面前吗……顾盼清咳了声,指了指蹲在沈母旁边急得不行的沈梦晴:“好了,我们要马上将人送医院,就别在这耽搁了。” “不用担心,我的人就快赶到了,到时候我会让他们先将阿姨送去医院,这样更快。”夏薇没有跟着沈梦晴跑过去,而是走到顾盼面前。 安羽皓蹙着眉瞥了眼又开始掉眼泪的沈梦晴,切了声,直接弯下腰,一手抄起顾盼的腿弯,一手扶住她的后腰,轻松将她横抱起来,好像怀里揣的不是人,而是一团空气似的:“那就快走!” “笨蛋!”顾盼忍不住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我又没瘸,你抱我做什么?快去梦晴那儿帮忙!” 夏家的人很快就赶了过来,第一时间将昏迷的沈母送到最近的医院,而夏薇本人也有多处擦伤,所以也一同留了下来,陪着沈梦晴等在沈母的床边。 万幸的是,检查结果显示沈母只是有轻微的脑震荡,于身体没有大碍,休养个半月就能痊愈了。听到这个结果,沈梦晴一下子放松下来,脱力一般跌进了椅子里。 “阿姨的医药费我会负责,毕竟是我的缘故,才连累了你们。”夏薇送走了医生,关上房门,深深地看着病房里的其他三人,“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但是,我希望你们能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守口如瓶。” 顾盼拉住了安羽皓的袖子,制止了他将要出口的讽刺,微笑着道:“夏小姐,就算你不特意提醒,我们也不会到处乱说的,毕竟……对于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而言,无端卷入大家族的纷争,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意有所指地望了眼躺在病床上的沈母。 听见她这句话,沈梦晴不可自抑地微微一颤。 夏薇也笑了:“是我多虑了,有安少在,想必你们也不用担心这些。” 她竟不知何时认出了安羽皓的身份,而被认出的当事人反应平平,只是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虽然在原剧情里,夏薇只是个女配,而且是唯一一个下场不好的,但在没有迷上韩逸尘之前,她却是聪明冷静的一个女孩……果然,男色误人。 夏薇也只是为了叮嘱这一句,说完之后,留下联系方式就告辞离开。待她走出病房,沈梦晴忽然站起身来,动作急切,甚至带倒了椅子也没空去扶,急急忙忙地追了出去,恰好赶在夏薇走进电梯前截住了她。 “请等一下!”沈梦晴伸手拦在她面前,喘了会,低低地问,“我想知道,绑架你的人……是谁。” 夏薇已经停下来等她说话,但听她开口就问了这么句,顿时就要绕开她:“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沈梦晴却爆发出一声大吼,在引来其他人惊奇的目光后,她低下头,放轻了音量,“我的母亲躺在病床上,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我、我有权知道是谁对她做出了这种事!” 夏薇还是不答。 沈梦晴犹豫了会,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字:“是不是……韩逸尘?” 在这一瞬间,她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希望夏薇承认还是否认。 夏薇立时眯起眼,目光锐利:“你怎么知道是他……不对,你认识他?” 稍微一转,夏薇就明白了:“你跟姓韩的是什么关系?” 真的……是逸尘…… 沈梦晴失魂落魄,虽然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亲口听受害者说出来,她还是发现自己承受不起这个答案。 原来她当时在逸尘的办公室外所听到的“铲除夏家”是这个意思……并不仅仅是在生意场上打败他们,而是要……让夏家消失。 离电梯几步远就是安全通道,夏薇直觉眼前的女生跟她从绑匪口中套出的幕后主谋关系匪浅,干脆一把将她拉到逃生间,低声又问了遍:“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派人去查?” 沈梦晴深吸了口气,她的心跳依然急促,但却神奇地没有感受到丝毫紧张的情绪。 “我是逸尘的女朋友。”她望见夏薇露出惊讶的神色,不禁扬起一抹苦涩的笑,补充道,“……但是我觉得,这很快就会变为过去式了。” 第15章 为人师表15 顾盼在病房里等了将近一个小时,都没有等到沈梦晴回来。 虽然她心里有数,也大概能猜到沈梦晴追出去是要干什么,但终归不是在一旁实时监控着事态,她不敢完全放心。 所以说,她讨厌不确定性。 安羽皓就压根没有这样的顾虑了,他难得能跟顾盼独处,却紧张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靠在窗台边,假装专注地用手机玩着游戏,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顾盼凑过去瞄了一眼,发现那还是即时战斗类的游戏,不由叹道:“你还真的是很喜欢玩这些呢。” “……嗯?”安羽皓玩着玩着就沉迷进去了,冷不丁听见近在咫尺的熟悉声音,手指无法控制地一抖,就点了错误的选项,导致了游戏人物的壮烈牺牲。 但他现在可没闲心关注游戏,眼角余光瞥见顾盼挨得他极近,近到……他都能隐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了。 安羽皓从没在女人堆里混过,他分不出这到底是香水还是顾盼自身特有的体香,但无论哪种都好,他只觉得……真他妈的好闻。 他握着手机的手仿若被石化了一般,从指尖到手腕都是僵硬的,屏幕上的游戏小人重新站起来战斗,但操纵它的主人却心不在焉,显然没工夫再去关注它的命运。 直到游戏提示人物死亡的音乐再次响起,顾盼疑惑地问了句“你这是往哪儿点呢”,似乎看不过眼一般替他在屏幕上按了两下,操纵人物发出攻击,安羽皓才猛然惊醒。 糟糕!这回糗大了! 这样想着,安羽皓依旧无法将视线从顾盼身上移开。 因为要替他在屏幕上操作,顾盼又往安羽皓那边靠近了些,半边身子横在了他胸前,从远处看,简直就像她主动投怀送抱一样。安羽皓虽不至于这样想,但仗着身高优势,他一低头,就能窥见一弯雪白圆润的肩头,以及…… 由于微弯下身子而敞开的领口,顺着露出的缝隙往下…… “咳咳咳咳——”顾盼正帮安羽皓拯救濒死的人物呢,谁料身后的少年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同时脖子用力往旁侧折去,速度之猛不由让人担心他会不会扭伤。 “发什么疯呢。”顾盼歪着头不明所以,抬手敲在他太阳穴上——她发现这个动作是越做越顺手了——随口道,“你也知道自己玩得太烂了吧。” 安羽皓侧过脸去对着窗户,明亮的窗上倒映出他懊恼的脸庞,不用看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脸颊发烫。打定了主意绝对不能叫顾盼看见他如今这副蠢样后,安羽皓也顾不得她是在损自己,连忙应道:“对啊对啊,我还是擅长真枪实弹的,这种类型的玩起来不爽快。” 顾盼没探究他死活不肯转过脸来的奇怪举动,顺带接手了他的游戏,边打边调笑:“瞧你偏心的,这么喜欢真实感强的游戏,就没想过扛着真枪上阵吗?”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似是不经意地说道:“我看你的枪耍得不错呢——可惜那不是真枪,否则应该会很帅气呢。” 听到这话,安羽皓下意识转头想去看她,但立刻又忆起了此时的窘样,头刚转到一半又生硬地停下来。 “真枪我又不是没用过……”犹豫了会,安羽皓瞄着窗外,低声回答,“但是那种东西,我不喜欢。” 顾盼感兴趣地挑起眉。 真奇怪……明明这个人就出生在涉黑的家族中,从小就该对这玩意不陌生,而且本人也是个彻头彻尾的暴力主义者,居然说不喜欢…… “为什么?”顾盼好奇地追问。 安羽皓烦躁地挠挠头:“没有为什么吧……我比较习惯亲自上手,打架也好,游戏也好,不都是要靠自己的力量吗?枪那种东西就像个作弊器一样,威力大还不好使。”他又小声嘟哝了句,“最重要的是没法自由控制伤人的程度……” 顾盼禁不住微笑:“我听过各种各样讨厌枪的理由,但你的说法却是头一次听到。”她转身将手机拍在安羽皓的胸膛上,自下往上仰望着他,眨了眨眼,下结论,“很特别的歪理。” “喂……”安羽皓有些不满。好歹也是费了心思想出来的,用得着这样否定吗……若非是顾盼,换了别人敢这样呛他,早就横尸当场了。 “虽然是歪理,但坚持你的想法就好,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单一的,谁知道你的歪理哪天摇身一变就成为真理了呢?”顾盼舒展了一下双肩,嘴角噙着笑,“我啊,就喜欢看我的学生走出不一样的道路。” 安羽皓不知想到什么,顿了顿,忽然发问:“老师,你看我怎么样?” 他这一句的含义着实有些暧昧,引来了顾盼不解的目光。安羽皓马上意识到不妥,结结巴巴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作为学生的话,能够得上老师你的标准吗?……也不对!” 他急了,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顾盼扑哧笑出声,眉眼弯出极为好看的弧度:“按一般的好学生标准,你努力一百年都赶不上——”还未等安羽皓露出失望的神情,她就补充道,“不过幸好,我也不是什么好老师,所以你嘛……在我这里能勉强凑个及格分。” 安羽皓按理该吐槽自己才及格这个点的,但他的关注点却歪了:“不是……你都不算好老师,别人都收拾包袱滚回老家算了!” 顾盼笑而不答,反拍了拍他的肩膀,往房门走去。安羽皓迈开脚步就要跟上,被顾盼轻轻一掌拍回原地:“我去找找梦晴,你跟着出去做什么?这儿还躺着一个病人呢。” 无视了安羽皓瞬间低落下去的神情,顾盼来到外面走廊上,换上温和有礼的笑容,一路问过去,终于在一个护士的指点下,在逃生通道里找到了沈梦晴。 夏薇并不在这里,看样子走了很久,而沈梦晴则是坐在楼梯上,双手抱膝,把下巴枕在膝盖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地板,手里还松松地握着手机,连顾盼走近了也没发现。 顾盼随意扫过她的脸,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眶是湿的,显然刚刚哭过一场。 这个世界的女主也太能哭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顾盼却第一时间敛起笑容,嘴角下垂,显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姿态来,坐到沈梦晴身旁,动作轻柔地握住了她的手:“梦晴。” 顾盼仿佛不忍惊动还沉浸在悲伤中的女孩一样,声音轻得像缕烟,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就会忽略,但沈梦晴明显是听见了她的呼唤,手微不可查地抖了抖,却依旧呆呆地望着前方没有说话。 这丝颤抖怎么可能逃过顾盼的眼睛,她沉吟了会,继续套话:“你也听医生说了,你母亲不会有事的,医药费也由那位夏小姐负责,这是在伤心什么呢?” 她微皱起眉,似乎万分不解。 “……不全是因为妈妈的事……”沈梦晴终于开口了,可能先前哭得狠了,她一说话就打嗝,断断续续地道,“我跟逸尘,跟他分手了……” “分手了?”沈梦晴只听见旁边老师的话满是惊讶,仿佛不可置信,不由苦笑。是啊,打电话直接跟韩逸尘提分手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恍如在梦中。 明明当初是那么喜欢他的…… 沈梦晴将满心的苦涩压下去,垂首在双臂间,闷闷道:“我跟夏薇谈了很久……知道了很多逸尘从未跟我说过的事情。” 虽然一度很介怀夏薇身为韩逸尘未婚妻的身份,但沈梦晴却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极富魅力的女性。尽管自己向她坦白了跟逸尘交往的事实,她却并没有立刻发火,而是敏锐地找出了自己话里的漏洞。 “既然你说是过去式,探究你们两个以前的情史显然是无意义的,那么……你堵住我并不是为了示威,而是为了谈合作,我猜得对吗?”当时那个艳丽的女孩抱着胸这样问她。 沈梦晴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直视着顾盼:“逸尘他对夏家的打压不是近期才开始的,夏薇跟我说,夏家早些时候就察觉到有人在暗中针对他们,但对方动作隐蔽,他们查到一半总是无疾而终,而夏韩两家又是姻亲关系,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算计自己的竟会是同盟……” 当然查不出来了。顾盼摸摸沈梦晴的头以示安慰,心中却漫不经心地想,为了让韩逸尘不至于出师未捷身先死,她可是把顾家的精英都暂时借给他使用了呢。 “这次的绑架也是夏薇始料未及的。”在顾盼的安抚下,沈梦晴定了定神,继续说,“她偷听到了那几个劫匪的谈话,知道背后的雇主是一个姓韩的年轻人,在这个地方,有能耐绑走夏家千金的韩家人,还是个年轻男子——除了逸尘还会有谁?我真的完全想不通,他为什么非得这么做。” 哦,她家的手下演技还是过关的,回去涨工资好了。顾盼一心二用,支着下巴回答她的疑问:“为了解除婚约?” “这算哪门子的解除婚约!要不是妈妈她恰好路过那座废弃工厂,夏薇就……!”沈梦晴不可自抑地发抖,“我不能接受……真的不能接受,不管逸尘的出发点是什么,这种做法一点也不可取!所以、所以我向他提出分手……” 实际上,她只说了句“我们分手吧”就立马挂了电话,根本不敢去想韩逸尘的反应。 “不止是提分手那么简单吧?”顾盼一针见血,“仅仅如此,你不会伤心成这样子。” 沈梦晴垂下眼睑,声音极轻:“我把……在逸尘办公室外听到的东西都告诉了夏薇。”她死咬着下唇,眼神是说不出的复杂,“就是他跟别人商讨对付夏家的方案……我一字不落全听见了,我把这些信息,交给了夏薇。” “那你现在是后悔了?”顾盼平静地问。 “我没有!”沈梦晴马上反驳,“我不后悔……这是错的,我不想看着逸尘继续错下去。”她的眼底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迷茫,但语气渐渐坚定,“夏薇她很厉害,虽然不确定这份计划会不会有变更,但我相信,有了这个情报,她起码能保住夏家。” 岂止能保住夏家,有顾家的人看着,夏薇要想反杀韩家,取他们一血也能做到。 “不后悔的话,你哭什么?”顾盼托起沈梦晴的下巴,注视着她的眼睛,“是舍不得逸尘?” 沈梦晴摇摇头。 “我没法形容现在的心情……”她神情怔然,“明明应该很伤心的,我反倒松了口气……我总觉得这样对不起逸尘,所以才会哭……” “好孩子。”顾盼眯起眼,将她额前散乱的头发拨开,温柔的话语中藏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你没有错,听话,你做得非常好。” 距离绑架事件很快就半个月了,沈梦晴请假在医院守了那么久,总算能陪着母亲出院了。 而顾盼也没闲着,她正忙着远程指挥自家下属做双面间谍:“嗯,对,派去夏家那边帮忙的人要给我盯牢,千万不能让夏家有任何损失……至于韩逸尘那儿,对,你们做做样子得了,反正他不是对自己的能力很有自信吗?那就干脆任他发挥好了。” “啊,千万别忘了,你们记得要不小心说漏嘴,在韩逸尘面前提起‘他对付夏家的计划是被沈梦晴泄露出去的’这个信息……嗯?已经把消息带到了?非常好,那接下来就把韩家那边的人马召回来吧,让他自个儿玩去。” 顾盼这边厢是优哉游哉地指挥,韩逸尘却是气炸了。 他阴沉着脸吩咐秘书帮他联系沈梦晴,电话接通的一刹那就劈头盖脸地质问:“梦晴,枉我还煞费苦心为我们的将来谋划!你呢?你又做了什么!” 他一挥手就将桌上的文件全数扫落,语气阴狠:“你支持我的方式就是向夏家泄密吗?嗯?” 第16章 为人师表16 顾盼真的想为两位主角的高度配合拍手称赞。 韩逸尘果不其然顺着她特意撒下的“诱饵”找上沈梦晴来质问,令顾盼有些意外的是,本来以为沈梦晴的第一反应会是心虚逃避,但她太小看这个世界女主的正义感了。 面对前男友的责问,沈梦晴立刻反呛回去:“韩逸尘!你对夏家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冷笑:“这种事?你指的是我绑架夏薇那次,还是故意放出丑闻打压夏氏股价这次?” 饶是沈梦晴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还是被韩逸尘这种毫不掩饰的坦诚给震惊到了。 “你……”她瞠目结舌,半天想不出措词,“你疯了……” “梦晴。”电话那头的声音却突然冷静下来,平静得令人感觉万分诡异,“你知道你的任性为我带来了多大的麻烦么?” 沈梦晴愣了愣:“什么?” “因为你的不懂事,夏家提前知晓了我接下来的谋划,我花了将近一个月时间苦心布下的圈套化为乌有……这些也就罢了,但夏薇利用这一点反倒将了我一军,她不过是个猎物,有什么资格——” 那头急促地喘了几声,沉默了半晌,才又传来声音:“梦晴,你当初提出分手,我也只当你是气在头上,并没有多在意,直到有人无意中透露出是你在暗中给夏家递情报,我才反应过来,你不是开玩笑的。……为什么呢?” 韩逸尘的嗓音里沉淀着深深的不解:“我对你不够好么,梦晴?” 沈梦晴的心,不知为何,一点点冷了下去,就像一簇原本还苟延残喘燃烧着的蜡烛遇到了无法抵挡的寒风,终于在不甘中熄灭了一般。 “你说的话……我是一句都不敢相信了。”沈梦晴苦笑着,也不管电话那头的人能否看见,“你连我的分手宣言都能当作玩笑话来对待,我怎么敢信你对我的誓言?到底是谁不在意这份感情?韩逸尘,你扣心自问,你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好,但你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为你自己谋利?” 她咬着唇,长长吐出一口气:“别自欺欺人了,韩少爷。你派出的人对我妈所做的事,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呢……就因为这么个无妄之灾,她在病床上休养了半个月!” 韩逸尘顿了顿,道:“那不是我的本意,只是一个意外……” “意外?”沈梦晴脸上显露出极度的愤恨,“别再给你的自私找借口了!我一开始就哀求过你不要对夏家下杀手,你听进去了吗?如果你能及时停下来,我妈又怎么会受罪!” “韩逸尘,这是我最后一次接听你的电话,请以后都不要再来骚扰我了。”沈梦晴的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冷静地下了驱逐令,“你就是个自私自利且自大的人渣!以前喜欢过你,就当我是瞎了眼,但也谢谢你让我看清了一个人的本质到底可以坏到何种地步——你放心,至少我今后不会再重蹈覆辙。” “就这样,再也不见!”沈梦晴撂下了可以说从她出生以来最狠的话语,干脆地将挂断通话。 “……真精彩。”由于有顾家下属的黑科技支援,全程监听了这两人的通话的顾盼感叹道,就差为他俩鼓掌了。 她舒服地窝在办公室的软垫躺椅里,支着下巴问自家的系统:“七号,话说任务进展得差不多了吧?” 【宿主太给力了!系统检测到男女主之间的仇恨值正在节节攀升!已经超出及格线了!】一到收获的时候,七号总是特别兴奋【虽然说合格之后就能脱离世界,但我还是友情建议宿主再多待一会,这个涨势太美妙了,保守估计能突破八十分!】顾盼手里捏着钢笔把玩,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德行。” 她在七号提出抗议前,垂着眸凝视手中的笔:“不管做了多少次任务,我都觉得人的感情真是世上最复杂难懂的东西……爱恋需要日夜滋养,可恨意的萌生却只在一念之间……多可笑。” 七号是具有人工智慧的智能系统,可无论再怎么接近人类的思维,它也只是个机械产物,永远无法对人类之间的情感产生强烈的共鸣,面对宿主的有感而发,它只能疑惑地问:【宿主,我检测到你的心情值偏低,任务就快圆满完成了,为什么你看起来却并没有多开心呢?】“我要是真的觉得高兴,那才是见了鬼了。”顾盼弯了弯唇,“工作是工作,公私分明是职业道德,但可不代表我就能认同这套狗屁规则。” 顾盼的脸上还是惯常的温柔表情,就连从她嘴里吐出脏话,别人也不会觉得有多粗鲁,反而会认为她直率得可爱。 七号发出微弱的抗议【可是宿主的任务完成率是最高的……也是坚持的时间最久的。】“你知足吧。”顾盼站起身来,随手披上风衣,打开门走到走廊处吹风,“这可不是正常人能扛下来的工作……”她低着眸子望向下方的操场,风拂过她的鬓边,吹起了几缕发丝,“感情债可是最不可饶恕的罪孽。” 顾盼看到了那个红发少年,他正被一群小弟围起来,簇拥着横穿过操场,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他的脸上虽然满是不耐烦,但面对周围人的叽叽喳喳,也只是皱着眉忍耐,没有开口勒令他们闭嘴。 顾盼看着看着,目光就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穿梭几百个世界的经历并非什么有趣好玩的事,越往后她们这些快穿者的心境就越容易出现裂痕,最终大部分人会败在自己的心魔上,若是跨不过去,就只能永远沉沦在时间的裂缝中,无法解脱。 从最开始到现在,她听七号说,已经有九十九名快穿者陷入永恒的沉眠里了。 而这些专门被制作出来替宿主开辟时间通道、吸收能量的系统,也只有一百个而已。 换句话来讲,她和她的绑定系统七号,已经是仅存的硕果了。 ——她是唯一的幸存者。 顾盼遥遥望着那抹张扬的红色背影,一手扣在扶栏上,手掌微微收紧。 或许穿梭那么多世界,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每一份温暖,每一份善意她都藏在心底,妥善珍藏,虽然不一定有回应的机会,但是这些珍贵的心意,却是在每一次她感觉支撑不下去时,给了她继续往前走的理由。 可能是顾盼的视线存在感太明显了,远处的安羽皓脚步一顿,猛地回过头。 他原本还想着谁有这个胆子如此明目张胆地偷窥他,结果一转头,就对上了顾盼的目光。 其实距离有点远,安羽皓是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的,但毫无理由地,他直觉顾盼就是在笑。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也没考虑顾盼能不能看见的问题,就勾起嘴角回了个带了点傻气的笑容,直把周围一圈小弟们吓得够呛,还以为自家老大突然之间手痒想要揍人了。 “看什么看!”对着小弟们,安羽皓就完全不是这种和蔼可亲的画风了,只吼了句就让所有人缩着脖子乖乖听话,“快走快走!杵在这当木头桩子吗!” 赶跑了想要看热闹的小弟们,他的眼角余光瞄见顾盼正冲他挥手,立刻乐颠颠地飞奔到教师办公楼下。 他横跨大半个操场到达目的地时,顾盼正好走到楼下。安羽皓注意到她的神情柔和得不可思议,虽然说她平时就挺温柔的,但这种感觉不太一样…… 红发少年挠挠头,再一次认清了自己身为学渣的事实,就连遣词造句的能力都十分低下。 总之,看着顾盼,安羽皓就像看见了一团融化的棉花糖一样,舌尖似乎都能隐隐尝到甜腻的味道,让他整颗心都狂跳不止。 “羽皓。”顾盼在他面前站定,微微仰起头直视着他,“你之前问我那个问题,我的回答是在开玩笑的,现在,我就认真地再回答你一遍。” 安羽皓显然摸不着头脑,眼底一片茫然。 顾盼抬起手,揪住他的衣领,用力一拽,迫使这身材高大的少年弯下腰来就她的身高,神情一再放柔,可心底却在冷静呼唤着七号:仇恨值到达多少了? 【好消息,宿主!】七号很快给出回复【就在刚刚,夏家宣布正式与韩家解除婚约,而且夏夫人还放话说有意收养夏薇的救命恩人为义女,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仇恨值立刻飙升到七十五!】意图收养沈梦晴为夏家义女?顾盼在心中嗤笑一声,难怪韩逸尘沉不住气了,夏薇明知道沈梦晴是他的前女友,还故意放出这种消息,这不是明晃晃的打脸么?以他的自尊心,怎么可能吞得下这口气。 脱离世界吧。 收回发散的思绪,顾盼平静地下命令。 【哎?等等……宿主,这可是收集能量的大好机会啊!】七号不解,有些焦急地劝说【我看这个数值还有继续往上升的潜力,就这样脱离的话太可惜了!】“顾老师?”安羽皓对她的举动十分疑惑。 顾盼伸出另一只手拍拍他的脸,笑道:“羽皓,你在我心里,一直是最特别的。你当时问我,你能不能够得上我的标准,我无法回答,因为……” 顾盼踮起脚尖,主动凑近了些,两个人呼吸交缠,距离近得令安羽皓不受控制地紧绷起全身的肌肉。 按我说的做,到这里为止正好。顾盼依旧在心中指挥自家系统,当断则断,这不是你最初告诫我的么? 七号很少违抗相依为命的宿主,面对顾盼的坚持,它也就口头上抱怨了几句,手上的清算工作倒是有条不紊地展开:【……第233号世界结算程序启动……仇恨值计算完毕,总计为七十六分,符合脱离世界的最低标准,现在开始进行复制体制作,请宿主耐心等待……】顾盼的手指移到安羽皓的眼帘上,将他的眼睛盖住:“因为你是超越了‘标准’的存在,所以这个问题变得毫无意义。” “顾、顾老师?”眼睛被遮住,看不见东西的感觉令安羽皓有些慌乱。 “嘘,听我说——”顾盼打断了他的话,“你是独一无二的,是我喜欢的,亦是我所珍惜的。” 【复制体投放完毕,启动脱离程序,倒计时三……】 她一手攀着安羽皓的脖颈,在最后的时刻,将唇轻轻印上他的脸侧:“喜欢的人,就去追啊,笨蛋。” 这是她最后所能给予的诚挚建议了。没有关系的……顾盼看了看紧张地话都不会说了的红发少年,莞尔一笑。 她的复制体会留在这个世界,剔除掉与系统有关的一切记忆,她也就只是个平凡的大小姐而已,留给你了,迟钝的笨蛋。 【……二、一!】 铺天盖地的黑暗涌来前,顾盼努力睁开眼睛,她的手还盖在安羽皓的双眼上,于是她动了动唇,比了个“再见”的口型,就放心地将灵魂投入黑暗中,任由七号将她从这个世界抽离。 ……再见了,羽皓。 第17章 为人师表番外 冬天的夜晚,天色总是暗得特别快。 顾盼跟人约好的时间明明才五点,街上的灯就已经陆陆续续地亮起来了。她站在咖啡店门前,身影似乎融进了一簇暖黄色的灯光中,远远望去只得一个模糊的剪影,但被灯光勾勒出的轮廓却在这份朦胧中显得越发柔美。 安羽皓隔着马路看见她,立刻大跨步跑过来,站定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将她脖子上的围巾牢牢系好,然后才低头皱着眉问:“不是让你进店里等吗?怎么站到外面来了?” 顾盼乖乖地任由他将自己的脖颈包得严严实实,闻言歪着头,冲他眨了眨眼:“我想第一时间看到你呀。” 这本来是个挺幼稚的动作,但由她做出来非但不会令人感到违和,反而让刚刚还一脸严肃的安羽皓瞬间烧了起来。 “我、我……我不是故意迟到的!”安羽皓结结巴巴地解释,甚至来不及去对一下时间,下意识以为顾盼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我……” 他又露出了大男孩似的懊恼表情。 明明都是二十二岁的成年人了,顾盼还是能时不时从他身上看见过去那个十八岁少年的影子。 顾盼坏心眼地不想提醒他并没有迟到,装作认真思考了一会,绷着脸道:“既然这样,那你就应该接受惩罚了哟,让女朋友眼巴巴等候的可不是什么好男人哦。” 女朋友…… 安羽皓这下脸全红透了,大脑一下子失去了思考功能,只会本能地顺着顾盼的意愿走:“什、什么样的惩罚?” 他老是有这个毛病,一对上顾盼就容易紧张,一紧张话就说不利索,这个毛病他努力了四年都没能彻底治好,哪怕是在他们已经确定关系的现在…… 想到这里,安羽皓又不自觉地露出傻笑。 “嗯……跟我在一起,你还想着什么呢?”等安羽皓把思绪拉回来后,眼中就映出了顾盼近在咫尺的带笑脸庞,她踮起脚尖看得极近,两人的目光交汇时,顾盼的唇角弯出漂亮的弧度,“这么不专心,看来你的惩罚还得加重才行。” 顾盼特意把“惩罚”两个字读得极重,眼底流转着狡黠的光芒。 安羽皓垂着头,有些出神地盯着她的双眸看。万千灯光映在她眼中,却不及那抹灵动的笑意。 “……嗯?”顾盼忽然发觉自己腰上横过一只手臂,手臂的主人掐着她的腰微微往上提,给她的后背提供了一个着力点,这样一来她就不必辛苦踮着脚,只需要放松身体,将自己交给揽着她的人就完事了。 “……好。”顾盼还没来得及说话,安羽皓头一低,下巴就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这人的红发蹭在她的颈侧,感觉有些扎手,偏他还不自觉地使劲用下巴摩挲她的肩头,令顾盼觉得自己身上简直像挂了一只大型犬。 安羽皓声音低沉,在她耳侧无意识地吹着气:“我听你的,你说什么都好。” 耳边拂过的热风使得顾盼微微抖了抖,就在安羽皓意识到自己搂着的人不太对劲、趴在她的肩上侧头望过来时,顾盼苦笑着嘟哝:“这样子犯规真的太狡猾了……这不就显得我是那个恶人了吗?” 顾盼的声音又轻又柔,像一片羽毛调皮地刮过他的心房。安羽皓掩饰一般地将脸贴在她修长的脖颈上,肌肤相触的地方传来极其细腻温润的感觉,令人沉醉。 狡猾的那个人明明是你…… 他别扭地开口:“恶人也不要紧的。”他稍微停顿了下,似乎在尽力压下内心的羞涩,顾盼等了好一会才听见下文,“我喜欢的……就没有不好的。” 顾盼先是愣了愣,继而笑出声来:“真有自信。” 她主动环上埋首于她肩头的人的腰,但只抱了几秒钟,就倏地将人推开,将双手背于身后,无视了安羽皓陡然低落的不满神情,自然地提着要求:“我不想喝咖啡了,既然要惩罚,总不能让你安逸地窝在温暖的沙发上……那样也太便宜你了。” 她撇了撇嘴,伸指戳了戳他结实的胸膛:“我们……去电玩城吧!” …… “就是它了!”电玩城他们俩也算熟得不能再熟了,谁让安羽皓就是个深度的电竞爱好者,顾盼认为宽容自家男朋友这点小爱好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是以他们约会半数以上都会顺道来这边逛一圈。 “这是新进的机器啊?”安羽皓顺着顾盼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台被设计成装甲车模样的封闭式小房间,进去里面一看发现还是射击游戏,只不过区别在于换了个包装。 坐到里面后把门一关,就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这台机器正好是双人游戏,顾盼投好币,向着安羽皓挑眉笑道:“我想好惩罚了。” 房间里的空间十分狭小,他们俩并排而坐,几乎紧紧贴在一块,安羽皓正努力忽略掉旁边柔软的身躯,就听见顾盼这么说,呆呆地应了声。 顾盼扑哧一笑:“别怕,很简单的。我们来比赛,你输一局,我就亲你一下,你赢了就反过来,怎么样?” 等等——这是惩罚? 安羽皓的表情很明显地传达出这个信息,顾盼敛了笑,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补充说明:“当然了,我亲你的时候,你不能动,一根手指也不行。如果被我发现你违规了……” 顾盼点点头:“一周之内,你就别指望我搭理你了。” 安羽皓一下子坐直身体,万分认真:“不会!”反正待会故意输就是了,交往了两个月,居然还没接过吻,说出去丢死人了…… 顾盼一眼扫过去就看穿了他的小算盘,不过仍是没有戳穿。 天真的少年…… 比赛开始,在安羽皓的消极怠工下,第一局毫无悬念是顾盼胜出了,偏偏败者看起来没有半点不甘,反而大义凌然地凑过来,满眼期盼地等待着“惩罚”。 顾盼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挪近了些,伸手捧住他的脸:“不要紧张,不然我会以为我是在……” 剩下的话语消失在相贴的唇间。 安羽皓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顾盼轻轻阖上双眼,那微颤的长长睫毛离他是如此之近,近到让他的心脏停了那么一瞬,接着就是简直要破胸腔而出的狂跳。 嘴唇上的触感冰凉而柔软,安羽皓甚至能感觉到她恶作剧似的伸出舌尖,以一种折磨人的缓慢速度淡淡地描绘出自己的唇形,有时玩心大起,还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啄着他的唇,像一只好奇的鸟儿。 顾盼并不深入,从始至终都只在唇上碾转研磨,微微的酥麻感像电流一样刺激着安羽皓,就在他忍不住想按着顾盼的脑袋不管不顾地大闹一场时,顾盼仿佛能感应到他的想法,先一步半睁开眼,递了一个警告的眼神。 对哦……这是惩罚,他不能动……该死的为什么不能动啊! 安羽皓瞬间后悔自己这么轻率地就答应了顾盼的要求。 在“现在就让自己吃饱”和“女朋友一周不理他”这两个选项中纠结良久,安羽皓还是讪讪然地放弃了可能会惹顾盼生气的举动。 不行了,这也太考验定力了! 安羽皓眼巴巴地盯住顾盼,企图用眼神来让她明白自己的渴望,但依旧被无视了,顾盼自顾自地按照自己的节奏走,最后舌尖在他唇上绕了一圈,奖赏一般响亮地啵了一下,就毫不留恋地撤离。 “……欺负你呀。”顾盼笑吟吟地补完之前的未尽之言。 一脸欲求不满的红毛君见用眼神攻击软化不了自家铁石心肠的女朋友,顿时下定决心发愤图强,立志要在第二局争口气—— 结果依然没有悬念,顾盼胜出。 安羽皓整个人都萎靡不振了,就连那头张扬的红发似乎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光泽。 怪他,他怎么忘了顾盼曾经可是玩射击游戏的怪物啊。 “嗯……这次让我想想。”顾盼打量着他,思考着哪里下口比较好,“试试这儿?” 安羽皓反应不及,顾盼长腿一跨,就横跨在他大腿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然后低下头……以磨牙的力道叼住了他的喉结。 “等……”安羽皓的瞳孔立即收缩,仿佛承受不了一样,他的耳朵尖迅速染上一层绯色。 “哎,果然是没有经验的孩子……”顾盼挪了挪位置,咬在他脖颈的其他地方。不对,与其说咬,还不如说是轻吮,力道轻飘飘的,根本不会造成多大伤害。 可即使是这样的浅尝辄止,依然带起手下的身子一阵又一阵的战栗。 顾盼动作优雅地顺着他的脖子往上爬,复又盖在了他的双唇上,并不吻下,只是在其上轻轻摩挲反侧,诱惑般地开口:“不要动哦……” 她轻喘一声,眼角余光瞄见了安羽皓将要抬起的手,及时制止:“唉,技术那么差,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 安羽皓不服地瞪大眼睛。 “不服呀?”顾盼眉眼弯弯,收手的动作非常干脆利落,一秒钟就又回到原位,正襟危坐,除了脸上一丝红晕外,根本看不出她之前对别人做出过多么撩人的举动,“再给你一次机会。” 似乎差不多了……再逗下去,他就该炸了,下局还是悠着点,找机会输掉吧,顾盼漫不经心地想。 第三局,安羽皓终于扳回一城。 没等顾盼宣布他赢了,红毛少年就一言不发地掰过顾盼的肩膀,一手顺着往上捧住她的后脑勺,另一手缠上她的纤腰,最后还嫌不够,干脆把她抱了起来,顺势按进怀里。 “我不是没有经验。”他严肃地纠正,抿了抿唇,学着顾盼之前的样子,猛地吻上她的唇,撬开她的齿缝,大摇大摆地钻进去攻池掠地,“……梦里……不止一次了……”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从唇齿间漏出来,要不是顾忌着场合,顾盼就要笑场了。 ……蠢货,梦里哪里比得上真实。 然而下一秒,他模糊传来的声音却令顾盼柔和了神情。 “……好喜欢你。” 他边亲吻着边这样说,并不像一个誓言,反而像一个理所当然的宣告。 顾盼并没有回答,但她相信这个人能懂。 在缠绵的亲吻中,她轻轻闭上了眼睛。 ……嗯,我也是。 第18章 高岭之花01 “顾总,这是我的助理白筱筱经过谨慎考量挑选出的优秀作品,准备作为下一季度的主打,原本按照流程,是要等后天的正式发布会上才会公布设计图样,但我与顾总合作了那么久,这点优惠还是给得起的。” 坐在顾盼对面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身合体的黑色西装,精细的剪裁衬得他越发风流倜傥,也让站在他背后的女人看得脸红心跳,眼神里蕴着满满甜蜜的情意。 年轻男子正襟危坐,冲着身后的女人打了个眼色,示意道:“筱筱,把那两份稿子给顾总过目。” 在助理白筱筱手忙脚乱地从怀抱的一沓文件中抽出两张图纸摆放在桌上的同时,l.a公司的最高决策者裴景瑜依然在跟顾盼谈着生意,言语间满是自信:“顾总,若是您有意向,我认为提前签订合同也未尝不可。” 顾盼:“……” 眼见费了这番唇舌,顾盼还是沉默不语,裴景瑜皱起眉头,有些不耐烦了。 他的耐性本来就不多,尤其对方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也不知道方才有没有认真听,裴景瑜顿时觉得之前好声好气的话语都喂了狗了。 “顾总,顾总……”看到裴景瑜脸上不满的神色,同样站在顾盼身后、套着职业装的秘书赶紧凑到她耳边,小声地呼唤。 过了几秒,秘书就看见自家老板的眼神渐渐恢复了焦距,她轻吐一口气,平静道:“……我说裴总这么着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呢,原来l.a是要推出新产品了,贵公司设计稿的质量,业界有目共睹,我个人亦是十分信任你们的能力,尽管话是这样说,但公事就是公事,稿子我必须先过目。” 她顿了顿,及时补充:“正如裴总所说,只要没有大问题,我想这次的合作是跑不了了。” 裴景瑜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这是自然。筱筱,去给顾总倒茶。”他向身后的人递了个安抚的眼神,白筱筱立刻展露甜美的笑容,脚步轻快地飘出门外。 顾盼拿起桌上的设计稿,粗粗地扫了两眼。 她真的是随便看了看,因为她到现在脑壳还疼着呢,七号一股脑地将这个世界的剧情灌输到她脑海里,虽然说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但她也是需要适应时间的。 调动浑身的演技细胞强撑着不露陷就已经用尽顾盼所有的力气了。 说起来都怪七号,每次传送都马上开始走剧情,赶场也要遵照基本法吧,给她一点缓冲时间会死吗? 顾盼暗地里在心里骂这个不靠谱的同伴。 即使生理上不适,但在看清纸上的图案后,顾盼仍是一秒钟切换进工作状态。 这个世界是建立在一本总裁文之上,很明显,她面前这位年轻有为的俊美男子正是标准的总裁男主,而刚刚站在他身后的白筱筱,便是他的助理兼现任女友——一个毫无新意的女主。 顾盼在心中快速地滚过一遍男女主的身份背景,裴景瑜一手创立了这家l.a设计公司,在设计圈子里,l.a享有极高的赞誉,一向被人看作时尚的风尚标。然而除了这家公司,裴景瑜还握有多家时尚巨头的股份,以致有人私下里称呼他为时尚界的无冕之王,非常符合他的霸道总裁人设。 而女主白筱筱的背景就普通多了,她是中产家庭出身,大学毕业后来l.a应聘总裁助理,虽然面试时闹出了一系列乌龙,但还是被裴景瑜看中,亲自指定她为唯一的助理,就这样开启了霸道总裁和小白助理的恋爱之路。 而这次七号给她安排的身份也是一家公司的总裁,顾盼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珠宝生产和售卖,与l.a是长期合作伙伴,所以这次裴景瑜才会在设计图发布前约见她,提前透露样稿,作为反馈给老顾客的福利。 不过嘛……顾盼再次认真细致地看了遍手中的图稿,确认它的确就是在原剧情中一件十分特殊的道具。 这份稿子可不是什么干净的东西呢…… 顾盼可不敢接手这么件烫手山芋,正在她思考怎么回绝才不显突兀时,白筱筱端着茶返回来。 在剧情里,白筱筱得到最多的评价就是“迷糊”,而现在她不负众望地向顾盼展示了什么叫真正的笨手笨脚—— 在离她仅有几步远的距离时,白筱筱忽然一个毫无预兆的左脚绊右脚,整个人往前倾去,使出了经典的平地摔技能,而她手中端着的茶杯随之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划出圆润的半弧,准确无误地砸落在顾盼的裙摆上。 “哎呀,好疼……”白筱筱面朝下摔在了顾盼脚边,吃痛地呻吟一声,揉着发红的额头艰难地爬起来,视野里却蓦然映入一双套着黑丝的修长美腿。 她一手保持扶着额头的动作,表情呆愣,头慢慢地抬起,视线顺着那形状优美的长腿往上滑,然后……就对上了顾盼自上往下俯视的、毫无波澜的漆黑双眸。 白筱筱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双手撑在背后挪出一米远,目光落在打翻在地的茶杯碎片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蠢事。 “顾、顾总!” 她连忙挣扎着爬起来,裴景瑜没来得及开口制止她,她就慌乱地扑到顾盼身旁,随手从桌上的纸盒里抽出几张纸巾,按在了顾盼的裙摆上。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晓得怎么就摔倒了……顾总,您别生气,我、我帮您把裙子擦干净!对的,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帮您洗干净的……” 白筱筱边道歉边胡乱地擦着裙子,她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甚至因为心情急切而显得格外粗暴,每擦一次,顾盼就得忍受洒在裙上的滚烫茶水与肌肤亲密接触的磨人体验。 顾盼今天穿的是标准的职业套裙,虽然因为裙子是黑色的,就算被浸湿了也不怎么看得出来,但那些茶水是白筱筱刚刚才泡好的,温度偏高,直接被这样抛落裙上,顾盼没有立刻跳脚已经算是忍耐力超强了。 “够了,白小姐。”见白筱筱还要大力揉搓自己的裙子,顾盼皱着眉,拂开她的手,原本就面无表情的脸庞更是冷凝,“如果我是你,现在应该去拿医疗箱,而不是在这里火上浇油。” “顾总……”白筱筱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继而眼里迅速蓄满泪水。 她眼里含着委屈,可怜兮兮地仰望顾盼,有些搞不懂这个气势十足的美艳女人为何要对她恶语相向。 白筱筱长相甜美,她属于那种外表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年轻的女性,即使已经步入社会,她的脸上仍旧残留着一丝天真的稚气,看上去十分惹人怜爱。 当她这般含着泪看人时,通常很难有人能拒绝她的要求,包括她的总裁男友裴景瑜。 裴总裁大步绕过茶几,一把将她从地上拉起,眼眸沉沉地盯着顾盼,语气里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警告:“顾总,筱筱她并非有意的,她受的伤也不轻,将心比心,顾总刚才那番话是否太过分了?” 白筱筱的伤?顾盼只是半抬眼皮,淡淡地扫过白筱筱额头上的红印。 就磕了那么一下,就心疼得要死要活了?就那高温的茶水烙在腿上,她还敢担保自己的大腿皮肤定是已经起泡了呢。 谁比谁惨? 心中再怎么嗤笑,顾盼表面上还是不动如山的淡漠样,仿佛没有听出裴景瑜话中的威胁似的,在秘书担忧的目光中,淡淡道:“裴总这话我可不懂了,难道绊倒这位白小姐的罪魁祸首是我不成?” 裴景瑜安抚似的抚着白筱筱的后背,而脸上犹带着惊惶的白筱筱则是干脆埋首于男友胸前,完美地扮演一只鸵鸟,将一切事情都交给裴景瑜来处理。 裴总裁果然没有崩人设,他皱着眉,声音一下子冷了几度:“顾总,你故意歪曲我的话,又是几个意思?” 别看顾盼现在还是面不改色,实际上她被烫伤的大腿已隐隐颤抖,几乎快绷不住了。 但是拜这些伤所赐,她总算找到了顺理成章摆脱这次交易的理由,也算值回票价。 “裴总,恕我直言,你的助理做这点小事都毛手毛脚,我想我并不能相信她的眼光。” 顾盼利落地站起身,极力无视一瞬间因疼痛而差点软成面条的大腿,拿起自己的皮包,对着那两人微微颔首:“合同的事宜,我认为还有待商榷,告辞。” 说完招呼自己的秘书跟上,在裴景瑜和白筱筱都没反应过来前,就走出了办公室的大门。 门关上的刹那,顾盼就踉跄两步,差点摔在地上,幸好身旁的秘书眼疾手快地扶住她:“顾总!您没事吧?” 顾盼借着她的力道稳住身形:“小夏,恐怕我们回公司前,得先跑一趟医院了。”她不笑的样子一向都让秘书许夏感到畏惧,这次也不例外,“这位白助理可真是好本事。” 许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两人慢吞吞地向着电梯移动,期间许夏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顾总,这次的设计稿……” 话没说完,顾盼瞥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如何?” 常年跟在顾盼身边,许夏的眼光早就被锻炼出来了,她如实回答:“无论创意还是设计,都是上乘之作,有推广的潜力。” 两人挪进电梯,待许夏按下关闭电梯门的按钮后,顾盼才勾了勾嘴角,眼里只剩一片冰冷:“偷来的创意,裴景瑜也敢拿到我面前,从这一点上来讲,他跟那白筱筱还真是一丘之貉,脸皮都厚得令人叹服。” 许夏大吃一惊:“您是说……” 顾盼靠着墙,掏出自己的手机,登上围脖,按照从剧情里得到的线索,输入一个博主的名字,顺着日期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条关键信息。 “自己看。”她将手机扔给秘书。 许夏连忙接住,目光从屏幕上滑过,瞬间瞪大眼睛。 那是博主发上去的两幅珠宝设计的草图,时间大概在半年前,虽然尚未成型,但依旧能窥见创作者的天赋。 重点是,这些草图简直就是方才白筱筱递给她们的那两张设计稿的初始版本,细节处分毫不差。 第19章 高岭之花02 这个博主的名字叫“离姜”,粉丝只有寥寥数百人,看上去冷冷清清的。许夏翻了一遍他发布的内容,发现全部都是些设计草图,连文字说明都极少,但她越看越是惊讶。 这个人的才华……即使她过去跟无数个设计师打过交道,但她敢保证,这位神秘博主的能力绝对不在这些专职人员之下,甚至他的作品中隐隐透出一种别人无法模仿的灵气! “顾总,这人是……l.a的员工吗?”许夏将手机还给顾盼,疑惑地问。 但顾氏与l.a合作了这么长时间,如果真有如此出色的设计师,她不可能没有印象啊…… 顾盼摇摇头:“当然不是,所以我才说刚刚那两份样稿是他们‘偷’来的。” 许夏的思维完全被调动起来了,她常年跟在顾盼身边,此时心中立刻升起了一个猜测。顾盼不会无缘无故提起这件事,即便l.a抄袭,但本质上跟她们没有丝毫关系,因此她特意指出来,只能说明…… “顾总,我认为,既然设计稿的真正创作者是这位博主,那我们何必舍近求远,跟l.a来谈合作呢?”许夏试探性地说,“如果您需要,我可以派人联系这位先生。” 顾盼有些意外地瞥了她一眼。 不愧是帮着原主管理一家大公司的秘书!瞧瞧人家这反应速度,这领悟能力!再对比一下自家那专坑宿主的系统……顾盼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忧伤。 但表面上还是对许夏赞赏有加:“我正有此意,小夏,帮我约个时间,我要亲自见见这位先生。” 利用得好的话,这个在原剧情中被一笔带过的博主,也许会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 l.a总裁办公室内。 确定顾盼两人真的走远后,窝在裴景瑜怀里的白筱筱噙着泪仰头看他,脸蛋上写满失落,委委屈屈地哽咽着:“景、景瑜……对不起,是我搞砸了,我、我真没用……” “不是你的错。”裴景瑜冷着脸扫了扫大门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寒意,但低头望向白筱筱时,那丝寒意便马上化开来,变作暖融的情意,他抚着白筱筱的长发,放轻声音宽慰道,“没有关系,并不是什么重要的生意,你不用自责。” 白筱筱抹了抹眼泪,全身心信赖地凝视着自己的情人,绽开甜蜜的微笑,用力点头:“嗯!” 平复下心情,她又抓起被扔在桌上的设计稿,还是感觉遗憾:“可是,会不会顾总她真的看不上我挑的稿子,所以才……” 裴景瑜打断她的话,以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告:“顾氏算什么东西,在圈子里,还没有人敢跟我叫板!若不是看在多次合作的份上,我又怎么会腾出时间来见那个顾盼!” 他眯起眼,重新将白筱筱按进怀里,低低哼笑:“外面的公司为了咱们一张设计稿能抢破了头。顾盼要走便走,那是她的损失,其他人可是排着队在求你赏份稿子呢。” 白筱筱破涕为笑,撒娇似的环住他的腰,皱了皱鼻子道:“人家是在害怕嘛,那个顾总长得太漂亮了,万一你看上她,那我……” 裴景瑜不想听她说这些话,直接以吻封缄,含糊地呢喃:“没良心的,现在还在怀疑我?别的女人怎么敢妄图跟你相比,嗯?你要不喜欢顾盼,我往后断掉跟顾氏的来往就是了。” 白筱筱松了口气,主动送上自己的唇:“别,景瑜,我不想耽搁你……” 剩下的话淹没在两人相交的唇齿间,裴景瑜紧闭双眼吻得投入,而白筱筱拿着设计稿的手蓦然收紧,脸上划过一闪而逝的浅浅心虚。 顾盼礼貌地打发了想要为她引路的侍应生,缓步走进这家装潢豪华的高档西餐厅。 许夏的工作效率高得可怕,前一天她才表达了想约见那位博主的意愿,第二天上班时,许夏就来报告说她已经订好了晚上的餐厅。 不过奇怪的是,许夏说那个博主并没有告知自己的姓名,仅仅是留下一句话,让顾盼按时到达那家西餐厅,他自有办法找到人。 说实话,顾盼对这个叫做“离姜”的博主的了解也仅限于原剧情中的介绍,至于他的身份、性格和样貌则一无所知。 而剧情里唯一一句有用的信息,还是出自男配、同时亦是白筱筱的青梅竹马——秦朗之口,昨天她在l.a看的那两张设计稿,其作者就是这名男配先生。 秦朗在剧情里最大的作用就是创造机会让裴景瑜吃醋,从而令他一次次深刻感受到白筱筱的重要性,无形中加深男女主的感情羁绊,以及……在两个人吵架时,当一个合格的树洞,为白筱筱提供发泄情绪的肩膀。 这个秦朗与白筱筱是小时候感情非常要好的玩伴,但中学时,由于父母工作变动的关系,他不得不与青梅分开,举家迁移到国外居住,直到大学毕业,他便带着对白筱筱的深切怀念回国找她,结果就发现青梅身边已经有另一个男人了。 秦朗在大学里念的正是珠宝设计,在国外多次获奖,剧情里唯一能让他心服口服的设计师,就是这个“离姜”。他曾亲口承认,让他在国内崭露头角的那两幅设计稿,灵感就来源于“离姜”在围脖上po出的草图。 可有趣的地方在于,秦朗并非l.a的员工,也就是说,白筱筱拿给顾盼看的秦朗的设计图,是她悄悄混入本公司员工的作品里,借助裴景瑜给她的权限,直接提上最终决案的。 不知道当裴景瑜得知自己女朋友为了提携竹马,瞒着他胳膊肘往外拐后,会是怎生精彩的表情呢? 顾盼满心愉悦地想象这个画面,一时间就连大腿上的烫伤似乎都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昨天她被白筱筱泼了一身滚烫的茶水,幸好就医及时,以后不会留疤,但大腿上也裹了厚厚的纱布,害得她必须穿上长及脚踝的黑色长裙,用以遮掩腿上的伤口。 顾盼在餐厅里环顾一圈,找到一处不错的位置,正要走过去,余光却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脚步立刻慢下来,微微皱了皱眉。 ……说曹操曹操到,那边正在自助吧台拿取食物,举止亲密的两个人,不就是白筱筱和秦朗么! 从顾盼所处的位置,能清楚看见他们两人有说有笑,秦朗还时不时抬手帮白筱筱别好散落的头发,笑容宠溺,目光里盛满柔情。 而白筱筱不知是不是眼瞎,对这么明晃晃的情意视而不见,一脸天真地拉着他到处乱跑。秦朗长相温文儒雅,面对暗恋的青梅时脾气简直好得不行,被白筱筱这么拽来拽去居然还是满面笑容,乐在其中。 顾盼远远望着他们俩取了食物,返回到座位上,正好在他们的后方有一大丛观赏植物,顾盼想了想,提步走到那盆高大的植物后,借着树叶的遮挡,装出玩手机的样子,光明正大地偷听起来。 “……阿朗,谢谢你陪我出来玩。”这是白筱筱甜美的声音,“景瑜他要加班,原本我们约好去看电影的,结果也去不成了……” “说什么傻话呢,筱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秦朗温柔的话语成功逗笑了白筱筱。 笑了一会,白筱筱的语气又低落下去,带了一丝忐忑不安道:“可是,阿朗你那么好,我、我却没能帮上你的忙……” 顾盼真是服了这个女主,动不动就来一段哭腔,听得她闹心。 可是听在秦朗耳中,就是十足的心疼了:“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 白筱筱咬着唇说:“没有谁……只是昨天跟顾总推荐你的设计稿时,没有得到采纳,都怪我太笨了,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呜咽一声,“我本来想着,能趁这个机会替你跟顾总牵上线,不过……我估计顾总肯定是讨厌我了。” ……这姑娘脑子有病吧,怎么,被你泼了一身茶水还得笑脸相迎不成? 秦朗连忙安慰她:“不要紧的,机会什么时候都有,再说了,这么刁钻的老总,不理会也罢。” ……那还真是谢谢你了。 顾盼真心觉得这两个人画风清奇,幸好她定力不错,否则这时候就该撸袖子出去干一架了。 她面无表情地杵在盆栽后,觉得再听下去还是这些没营养的废话,正要转身离开,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含着笑意的男声:“顾小姐,干站着多没意思,不如坐下来边享用美食,边欣赏对桌两位客人上演的脑残剧,岂不快哉?” 顾盼迅速转身,这才发现旁边的空桌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他穿着十分随意,白衬衫外加标配牛仔裤,衬衫袖子挽到小臂三分之一处,露出极有光泽的白皙肌肤。这身休闲的打扮看似与高档西餐厅格格不入,但任何一个看清他容貌的人,想必都会下意识忽略这点微妙的不和谐。 原因无他,这个男人长得太过好看了。不是那种女性化的漂亮,而是可以令人忽略性别与年龄的妖魔般的美貌,尤其是当他摘下墨镜,底下那双桃花眼看过来时,顾盼觉得连心跳都停了一瞬。 “唔……顾小姐真人比照片上的好看太多了。”男人笑着冲她挥挥手,“收回刚刚的话,我想食物是其次,光是欣赏你的美色,便足以令人饱餐了。” “你认识我……”顾盼缓缓走近他,念出一个名字,“离姜?” “准确来说,倒过来才是正确的念法。”男人的身前还摆放着一台小巧的平板电脑,与顾盼谈话的间隙,他依旧在不停地敲击着键盘,修长有力的手指宛如杰出的艺术品,“顾小姐,幸会。” “……姜离?” “嗯哼。”他应了声,待顾盼在对面落座后,才挑了挑眉,“来之前,我出于好奇,一不小心进入贵公司的内部资料库里溜达了一圈,知道了些好玩的东西,希望你不要介意。当然了,对面那位小姐任职的公司,我也没有漏掉,毕竟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嘛。” 顾盼顿了顿,问:“你是黑客?” “如果可以,我更希望你将我看作网路上的流浪者,因为这只是我个人的小爱好。”姜离竖起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压低声音,“当然,顾小姐愿意将这件事视为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顾盼抿了抿唇,单刀直入:“许夏应该将事情经过都告诉你了吧?你被侵权了,姜先生。” 她特意在最后一句上加重了语气。 “不不不,顾小姐,这不是我决定来见你的理由。”姜离啪地将平板合上,灯光映在那双桃花眼里,恍若盛了漫天星辰。 “事实上,被借鉴的那两幅设计图,是我最不满意的作品。”他靠在椅背上,一派轻松,“对面那位借东西不打招呼的秦先生眼光可真够奇特的。” 他摸着下巴,点头:“嗯,就跟他挑女人的品味一样,是个难得的奇葩。” 第20章 高岭之花03 姜离这个人长得实在太过耀眼,这种超乎寻常的美貌总是能让人将注意力投注在他的外表上,从而忽略了其他因素,比如他在说这话时,脸上毫不掩饰的讽刺。 “令人遗憾。”他点评道,“我原本以为,哪怕秦先生的眼光有点问题,但能在浩如烟海的网路中找到我的草图,并且不问自取就占为己有,还是勉强称得上合格的设计师,不过可惜了……” 姜离又开始捣鼓他那台平板,噼里啪啦敲了一通后,将屏幕那一面转向顾盼,指着它说:“他对着这位白小姐时含情脉脉的眼神,仿佛在质疑我的审美。” 顾盼的视线落在屏幕上,瞳孔微微一缩。 那里正播放着一段监控录像,高清无码,录像上出现的两个人,正是与他们隔着一丛观赏盆栽的对桌。 从白筱筱拖着秦朗的手轻快地走进餐厅,到他们在自助吧台取食物时亲昵的举止,甚至是现在边享用食物边谈笑风生的模样……都被完整地记录了下来。 顾盼下意识就想将这台平板反扣在桌面上,以防有人看见这么惊悚的画面,但瞥了眼姜离,她还是忍下了冲动,低声问:“这是哪儿来的?” 虽然说姜离已经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是个黑客,可是这种无孔不入的监控……也太可怕了点。 “嘛……顾小姐心中早有答案,就不必问我了。”姜离把平板收回来,关闭了监控画面,漂亮至极的黑眸盯着顾盼,使她恍惚生出被窥伺的错觉,“现代科技发展的结果,凡是有那玩意的地方,就逃不掉我的耳目。” 姜离朝着她的后方扬了扬下巴,顾盼偏过头去看,才发觉他指的是西餐厅所安装的监视仪器——它正对着白筱筱那一桌。 “但是不用担心,我不会拿它来偷窥你。”似乎是看穿了顾盼内心的震惊,姜离低着头敲键盘,柔软的黑发搭落在额头上,稍微冲淡了那双桃花眼所带来的魅惑感,他漫不经心地补充:“我不太喜欢隔着机器看人,尤其是美人。” 顾盼:“……” 她该有什么表示?多谢夸赞还是感谢他的不偷窥之恩?不管接哪一种感觉都不太对劲啊! 姜离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沉默,抬了抬眼皮,自顾自说道:“不过那边的白小姐例外,不用一层屏幕挡着,我怕伤着自己的眼睛。” 这下,傻子都听得出来他对白筱筱和秦朗的不屑一顾了。 顾盼默了半晌,淡淡开口:“听起来,姜先生对美色很有研究?” 这时有侍应生走过来,为他们身前的高脚杯满上红酒,顾盼捏着细细的杯柱,在手中旋了两圈,蓦地举起杯子向姜离示意,凑到唇边抿了一口。 “珠宝看成色,美人看风姿。”姜离无比自然地接过话题,嘴角一勾,望着顾盼的眸中就漾出令人窒息的光彩,“顾小姐是做珠宝生意的,想必能够理解。” 他的目光在顾盼脸上逡巡良久,复道:“我听人说,常年跟珠宝打交道的人,身上亦会染上宝石的光辉,今日见到你,才发现诚不欺我。” 姜离视线一转,在她空荡荡的脖颈和手腕上如蜻蜓点水般掠过。顾盼还没来得及体味他这目光的含义,姜离就又将注意力放在平板上,边敲边说:“幸好顾小姐并未佩戴任何首饰,否则我会很失望的——市面上现有的货色配不上你,那是对你风姿的侮辱。” 不知道为什么,顾盼听着倒有点想笑,她借着酒杯遮挡住微微翘起的嘴角,语气平淡:“姜先生这话一旦传出去,可是会引起设计师们的暴动,再进一步来讲,若是被人知道你这话是说与我听的,恐怕我的公司就会被设计圈列入永久黑名单了。” “没有关系。”姜离将平板抱到大腿上摆好,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坐姿,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支触屏笔,就在屏幕上写写画画,“你损失了一个圈子,我就赔你另外一个设计师抵债。” 姜离的刘海并不长,但他一低头,发丝就盖在了眼帘上,在眼睑处投下半圆弧度的优美阴影。西餐厅的灯光映衬下,随意坐在那儿的他仿佛一尊被安置于展台上的绝美雕像。 “因为顾小姐的长相十分对我胃口,为了让我有机会报答你所赠予的灵感,不知你介不介意将我这个无主的流浪者捡回去呢?” 姜离这么问,眼角眉梢都是惑人的笑意。 他说得很明白了,顾盼稍稍一想,就懂了他的用意。这个人嘴上说着不在意剽窃的事,结果兜兜转转还不是绕回来了? 但顾盼心思一转,就想给他添点堵:“一个人换整个圈子?姜先生,你数学不太好吧?” 顾盼晃着杯里的红酒,好整以暇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没有因为姜离的话语而变动分毫。 “比起数量,当然是质量更为重要。”他手上涂画的动作不停,口吻轻松,“你找到我来,不就是想要我的原稿么?一个做珠宝售卖的怎么会闲得无聊去管别家设计稿抄袭的事儿?” 顾盼也不说话,神色冷淡,但姜离从她眼中能看出,自己是说对了。 他不在意地笑笑,继续推测:“恐怕顾小姐进军设计这块的谋划不止一两天了吧?但是呢,l.a是这块的山大王,它手里攥着几乎九成的优秀设计师——” 姜离以手指在桌上画了个圈,点了点,道,“想要在l.a的地盘上抢占山头,无异于以卵击石,除非能将它从神坛上拉下来……为此,你需要一个契机。” 姜离涂涂抹抹的工作终于完成了,他将平板推到顾盼面前,翘着腿一派懒散:“虽然不清楚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不过显然,l.a如果被爆出抄袭丑闻,名声肯定会大跌。在他们忙着洗白的混乱关头,就是你进攻的大好时机,所以你在找一个领头人。” 顾盼拿起那台平板,认真地看了一遍。 这是一幅珠宝设计图,可以看出是以那张被抄袭的草稿为基础进行加工修改的,秦朗借鉴的设计图将珠宝画成蓝色的火焰状,姜离并没有改动它的整体形状,而是在细节处进行了精修,并且把颜色涂成了黑色。 就是这一点点微小的变动,这张设计图就完全不一样了。 硬要形容的话,姜离的设计具有一种抓人眼球的独特魔力,只瞥过一眼,视线就会牢牢地黏在上面,越看越是惊艳;而秦朗那幅作品……初看的确是感觉不错,但仔细琢磨却会觉得不过如此。 两者立判高下。 “所以这算什么?能力证明?”顾盼把平板放回桌上,挺直脊背坐得端正,与姜离懒洋洋的坐姿形成鲜明对比。她无甚表情地望着姜离,“还是……毛遂自荐?” 姜离慢慢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倏地半趴在桌上,仰着头笑:“我喜欢一切漂亮的东西,无论是人还是物,恰好你的脸符合我的审美,比我遇到过的任何一位美人都要符合……” 他将下巴枕在交叠的双臂上,歪着头道:“所以为了避免我对着镜子中自己的脸才有灵感的惨状,顾总裁不如收了我吧?” 顾盼听他这样一说,才猛然发觉他看人的眼神到底是哪里违和了。 那种目光,与其说是看人,不如说是在观赏一件“珠宝”,但他的眼神十分纯粹,是不含欲念的纯然的欣赏,所以倒不会让人产生不舒服的感觉。 “真是草率的决定。”再三确认姜离不是在开玩笑后,顾盼心中顿时升起一丝不真实感。 虽然把这么才华横溢的设计师招到自己公司原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但顾盼一开始设想的过程可不是那么顺利的。毕竟要在明面上跟l.a这种巨头抗衡,是非常吃力不讨好的活儿,她还以为说服姜离需要费一番功夫呢,谁料到…… “姜先生,你真的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吗?我的意图远远不止这些……” 因为面对的是未来的合作伙伴,顾盼还是想事前将利害关系给他讲明白,但刚开了个头,旁边就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顾总?您也在这里?” 不会吧……顾盼立刻拿起酒杯,遮住抽搐的嘴角。这个白筱筱,挑什么时候过来不好…… 满脸愕然站在一旁的正是对桌那两个人,看样子他们是用餐完毕正要离开,白筱筱一手还挽着秦朗的胳膊,此时一看见顾盼,马上撇开自己的竹马,三两步跨到顾盼面前。 “顾总!太好了,我一直都在担心您呢!您的伤好些了吗?昨天都是我的错,害得您和景瑜的生意没能谈成,您要怪就怪我吧!”白筱筱一脸担忧,极力向着顾盼凑近,看那架势似乎还想掀开她的长裙看看大腿上的伤口。 见到你怎么可能会好……顾盼默默地抿了口酒,不动声色地将脚挪远了些。 可在白筱筱眼中,顾盼沉默不语就是在拒绝,眼中一秒钟蓄起泪水:“顾总,您怪我没有关系的,可是、可是您至少听阿朗讲讲他的设计理念!对了,这是秦朗,他就是我昨天给您的那两幅设计图的原作者!” 白筱筱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把拉过身后的秦朗,热情地将他推到顾盼面前,像推销商品一样滔滔不绝地列出他的优点:“阿朗很厉害的,他在国外得过很多奖,您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筱筱!”秦朗拽住她的手,满脸不赞同,瞄了顾盼一眼,低声道,“算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人家分明就不感兴趣,何必自讨没趣?我们走吧。” 哦……顾盼眼珠一转,看向姜离。抄袭者到面前来示威了,不管一管吗? 姜离从她的眼睛里读出这个信息。 “阿朗,阿朗,等等,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那两个人还在拉拉扯扯,姜离略感无趣地撇了撇嘴,拿过自己的平板,继续在上面画画。 看在未来boss的份上,勉强帮她把人打发走吧……这种伤害他审美的存在,真是多看一眼都嫌烦,别说给他灵感了,只要不瞎就谢天谢地。 “哎,这位先生是……”拉扯间,白筱筱才留意到坐在顾盼对面的姜离,立马就遭受到了魔性美貌的会心一击,整个脑海都开始犯晕。 按理来说她应该一眼就注意到姜离的,不过白筱筱刚刚满心都想着要在顾盼面前挽回印象分,居然没有看见他……白筱筱凝望着姜离的侧脸,红晕不受控制地爬上脸庞。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筱筱!”与白筱筱不一样,同为男人的秦朗一看见姜离,立刻升起浓重的危机感,不自觉地攥紧青梅的手,“我们走吧。” 直觉驱使下,秦朗拉上白筱筱就要离开,谁知这次她强硬地赖在原地不肯走,秦朗错愕地回头,只见她柔声问着那个存在感强烈的男人:“先生,您与顾总认识吗?” “筱筱!” 伴随着秦朗紧张的大喊,姜离画下最后一笔,将屏幕对准白筱筱,慢条斯理道:“给你的,我个人认为它与你的形象非常般配。” 白筱筱一喜,满心羞怯地接过平板,但看清了上面的图画,她又不解地问:“这是……石头?有什么含义吗?” 屏幕上所画的正是一块灰色的石头,虽然画工精细,但也盖不住只是块普通的石头。 “嗯?你不觉得很契合吗?” 姜离先是冲顾盼笑了笑,才不情愿地转向她:“珠宝赠美人,顽石配愚者……”他一摊手,下定结论,“没有毛病。” 第21章 高岭之花04-06 04. 姜离说得太理所当然,完了后立刻就将视线从白筱筱身上扯下来,仿佛多看她一秒就会得眼疾似的。 顾盼看戏看得兴起,虽然脸上还是冷冰冰的,但她只是借着品酒的动作来掩饰上翘的嘴角而已。 然而酒杯的杯沿还没碰到嘴唇,她的手腕就被姜离给握住了:“先别挡着脸。”他一脸严肃,轻轻地将酒杯从顾盼手里拿走,那双蕴着星辉的桃花眼紧紧盯着她,“让我洗洗眼睛。” 要不是时机不对,顾盼真想拍桌叫好。如此不加掩饰的嫌弃,加上刚才姜离特地画给白筱筱看的石头,分明是在讽刺她像顽石一样又丑又笨重,且还没有灵气,就是不知道这位女主能不能领会到姜离的意思了…… 顾盼用余光扫了眼白筱筱,发觉自己还是高估了她的智商。 白筱筱显然是不能明白姜离的暗讽,她将平板还回去,眼神茫然,迟疑地问:“先生,能不能详细解释一下……” 姜离头也不回,扔出两个字:“不能。” 白筱筱冷不防被他噎了一下,习惯性地摆出可怜兮兮的委屈表情,手指不安地搅着裙摆,小小声说:“我、我知道自己不是很聪明,有时候反应也会比别人慢半拍,但是只要先生您好好跟我说一下,我会努力去理解的……” 她自以为没人注意到地、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瞥向姜离。让她失落的是,姜离完全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似乎当她这个大活人不存在一般,只专注地凝望着顾盼。 白筱筱有些不甘心地咬着下唇,在她眼中,坐在面前的一对男女都是光芒四射的类型,姜离就不必说了,他的样貌简直就是开挂级别的,白筱筱多看一眼都觉得心慌。虽然她的男友裴景瑜亦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就连陪在她身边的竹马秦朗也翩翩如玉,可她依旧难以自持地为姜离的容颜所倾倒。 不对不对,自己可是有男朋友的人,这样子盯着另一个男人不放算什么事呀……白筱筱的脸蛋涨得通红,猛地摇摇头,想要将脑海中的影像赶出去。不过……再看一眼的话,应该没有关系吧…… 白筱筱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惊艳,她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姜离身上挪开,刚转到顾盼那边,那丝迷恋就如同烈焰碰上了寒冰,转瞬间就被冻结,换上了不易察觉的畏惧。 作为一个女性,白筱筱对顾盼的感觉无疑是复杂的。 她羡慕这个与她年龄相差不远的女人能够创独自撑起一家大公司,在商场上游刃有余,她清楚知道自己跟顾盼的差距,也明白她永远也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但这份艳羡里,还掺杂着一丝不能为外人道的嫉妒。 昨天见到顾盼真人的刹那,白筱筱甚至产生了“如果她不是一个大美人就好了”这样的念头,强大而貌美的女人,总是能被放置在人群的中央,引人追逐。 白筱筱并不是想怀疑裴景瑜,可一旦他看着顾盼,她的心中就会升起担忧,害怕裴景瑜会被顾盼所吸引,害怕自己无法跟这种大美人相抗衡……不安之下,是她不愿承认的自卑。 尤其是刚刚看见姜离和顾盼坐在一起,这两个人明明都是自身气场具有强烈排他性的那类人,但偏偏凑到一起时,他们俩并非针锋相对,反而异常地和谐。 白筱筱看着看着,不知为什么就觉得眼睛酸涩。 仿佛被这两人默契的气场蛰了一下,白筱筱无端生出一股勇气,她挣开秦朗怀抱着自己的手,上前一步,向着顾盼弯下腰,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气势不输于人:“顾总,可能您并不想见到我,但是……您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羞辱我!” 她这话说得掷地有声,还不自觉地挺直胸膛,目光柔弱中透露着不屈……嗯,这大概是站在一旁的秦朗眼里映出的景象,因为顾盼瞥见他脸上的心疼都快溢出来了。 而顾盼则是以一种看猴耍的眼神望着白筱筱。 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遇见的智障比她吃过的盐都多,白筱筱这点胡搅蛮缠还不够格。 顾盼淡淡地反问:“你认为我是在羞辱你?” “筱筱!”这回不等白筱筱开口回答,她的护花使者就自动跳出来,一把将她拽到身后护好。 比起白筱筱,秦朗显然还算有点脑子,知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宜闹得太过,所以只是冷着脸,压抑着话语里的怒火道:“这位顾小姐,就算筱筱她犯了什么错,但她都这样低声下气道歉了!工作时间之外,你还有必要这样为难她吗?” 顾盼垂着眸,像是感受不到秦朗的怒意似的,淡定地拿起刀叉切牛排:“工作时间之外,你们跑来打扰我的用餐,这要怎么算?” 她切了一小块牛排,细细品尝着,动作是十二万分的优雅:“恕我直言,我并不接受不诚心的道歉。” 姜离托着下巴看她,灯光渲染下,他眉宇间的笑意显出几分不真切:“对着这样闹心的家伙,你还吃得下去啊?” “不能浪费食物。”顾盼一本正经。 两个人一言一语,非常自然地把来质问的秦朗给晾在了一旁,他尴尬地杵在桌边,餐厅里的客人来来往往,许多人都向他投来奇怪的视线,秦朗很快就绷不住了。 他不是没被万众瞩目过,但并非在这种情况下! “筱筱……”秦朗憋着气,可又不好发作,只能选择拉上白筱筱离开。但他的青梅并不想配合,反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附在他耳边小声道:“阿朗,你在干什么呢!顾总都说了,只要我诚心道歉她就会原谅我的,这对你来说可是难得的机会呀!你之前不是跟我说,想要开一间个人工作室吗?我这是在帮你拉人脉,你就别捣乱啦!” 秦朗皱起眉,来不及说出反对意见,白筱筱一猫腰就从他的手臂下钻了出去,哧溜一下又跑回了那一桌,扬起他最喜欢的活力满满的笑容,毫不迟疑地说出道歉的话。 “对不起,顾总,请您原谅我的莽撞!”白筱筱双手合十朝着顾盼一鞠躬,抬起头来时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又绕回了最开始的话题,“但是……合同的事情,希望您能再慎重考虑一下!阿朗他真的非常有才华,我敢保证,您与他合作是绝对不会后悔的!” 白筱筱吼了一通后,顾盼仍是自顾自地吃着面前的食物,空气中一下子弥漫出令人窒息的寂静。就在这时,这丝轻笑显得尤为突兀。 “噗。” 白筱筱看向笑声的主人——姜离看起来十分开心,他笑了好一阵才勉强止住,漂亮的桃花眼朝着白筱筱横过来,立马将她迷得七荤八素。 “年度最佳笑话,非你莫属。”他一直都没动桌上的酒杯,此时终于拿起来向白筱筱轻点示意,“为了你的不知廉耻,致以我最高的敬意。” 白筱筱前一秒还沉浸在姜离笑容的魔力中,下一秒就如堕冰窖。 “先生……您,您是什么意思……”她语气不稳,哆嗦着唇,可怜兮兮地望着姜离。 但姜离不为所动:“字面意思。能当上l.a总裁助理的人,还需要我一字一句拆开来解释给你听?你是在质疑你男朋友的眼光呢,还是在质疑你自己的智商?” 白筱筱缩着肩膀,眼泪马上涌了出来。 “就我个人而言,这两者都值得质疑。”姜离晃着酒杯,漫不经心,“你的言行足以证明你的双商都在平均线以下,至于你那位男朋友……” 姜离脚尖在地上一转,将自己的身子完全转向白筱筱和秦朗二人,摆在大腿上的平板屏幕同时亦对准了他们。 屏幕上显示的是两张设计图,其中一张两个人都很熟悉,那正是白筱筱递交给公司的属于秦朗的设计稿,而另外一张与这张相似度非常高,秦朗眼尖地捕捉到这一张画稿的右下方洋洋洒洒地签有“离姜”两个字。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是否知道,你递上去的设计图并不是什么原创稿呢?”姜离笑吟吟地问,他意味深长地瞥了眼两个人截然不同的表情。 白筱筱茫然不解,而秦朗则是脸色铁青,他仿佛悟到了什么事情,望向姜离的眼中除了戒备,还多了一丝惊惶:“你是——” “嘘。”姜离摇了摇手指,笑意不变,“你也不想惊动身边的人吧?” 感觉到白筱筱求助般的视线,秦朗僵在原地:“我……” “闹剧时间结束了,你们打扰得也够久了。”姜离一挥手,将平板收回,隔绝了秦朗的窥视,“把那位不知羞耻小姐领走——哦,对了,友情提示,别忘了看看你的手机。” 姜离隔空冲他一点,秦朗恍惚间仿佛窥见了会微笑的魔鬼。 05. “你往他手机里传了什么,把他吓成了那个样子?”顾盼望着秦朗那颇有落荒而逃意味的背影,敛目问道。 白筱筱是被秦朗拖着走的,她万般不情愿,但奈何这次她那向来温文儒雅的竹马像换了个人似的,展现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任凭她如何撒娇也没有妥协,坚决地把她往大门拽去。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顾盼还是能隐隐听见白筱筱的质问声。 “没有什么,只是我刚刚搜集到的一些小视频。”姜离十指如飞,在键盘上敲敲打打,“比方说他跟那个白筱筱在各种场合的亲密举止,我提醒他,如有必要,我不介意替他将视频发给l.a的老总。” 他似是想到某些事,指尖蓦地停住,抬起眼来:“我忘记了,应该先给我的上司发一份,毕竟你可能会对这些感兴趣,而我向来是愿意为老板分忧的好员工。” 顾盼把盘里的牛排干掉:“这么快就想讨好我了?我可还没答应要接收你呢。” 姜离从善如流地改口:“哦,我试图讨好一位令我一见倾心的美人。” “甜言蜜语对我没用。”顾盼擦了擦嘴,淡定如初。 姜离居然认真地思考良久,十分有求知欲地问:“那什么对你有用?”他一点也不隐晦地扫过顾盼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身体力行?” “容我提醒一句,在我的公司,像你这样的举动会被视为性骚扰。”顾盼在他毫不收敛的视线扫荡下稳如泰山,既不羞怯也不惊慌,面上是一贯的仿若化不开的积雪,“后果你不会想知道的。” “这话的意思是同意我加入了吧?”姜离的关注点完全歪了,兀自笑得一脸荡漾,直到顾盼轻飘飘地瞄了他一眼,他才装模作样地端坐好。 “boss,这个指控可太冤了,我可以请求申诉吗?”顾盼没有表示,他就顺竿爬地叫上了,很是正经地举起手。 “驳回。” 姜离抗议:“我这都没开始说呢。” 顾盼表示理解:“那你先说,我再驳回。” “……哪里有差别了……”姜离一脸哀叹,他生得好看,无论做出怎样的表情都是惹人喜爱的,可是他特意摆出的哀怨脸显然打动不了对面冷酷的上司,“现在不提倡独裁了啊,就是要给我安个罪名,也得按规矩走个流程吧。” “有理。”顾盼点点头,“可惜不适用于你,你是我以私人名义聘请的,不归公司管。” 顾盼冷静地指出其中的不同:“所以你的奖励与惩处,都直接与我的心情挂钩。”她看着姜离有些怔然的表情,问,“不公平?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姜离的思维已经跑偏到一定程度了,他只愣了几秒,立刻就换上如沐春风的微笑:“也就是说,我是你的人了?” 他说完,还不忘自我肯定一番:“我懂,意思就是我整个人都属于你了——这个可以有。” “……”换个角度讲,这话也不算错,但从姜离口中讲出来,她怎么就感觉浑身不对劲呢。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要拒绝独裁么?”顾盼低头抿了口酒,“原则变得这么快?” 姜离倒是很讶异:“我的原则就是看脸。” 他欣赏着对面的美人,无论是精致完美的五官、白皙如雪的肌肤还是如同高岭之花一般的清冷气质,都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契合了他的审美观。从某种程度上看,姜离所说的“一见倾心”是句大实话,钟情于一个人的美貌有什么不对么? 况且这个人是那样独特…… 姜离按下因为兴奋而隐隐颤抖的手,全无保留地向顾盼坦诚:“因为你很漂亮,所以在我这里,你说什么都是对的。”他想了想,又添了句,“美人是值得被宽容对待的。” 顾盼“哦”了声:“你不觉得这样的原则相当于没有吗?只要是长得好看的人,你都能无底线地宽容?” “不。”姜离答得飞快,“只有你。” 见顾盼还是不太能理解,姜离变换了措词来解释:“这样说吧,我碰见的能称得上美人的,只有两个,一个是你。”他指指顾盼,然后指尖一转,指向自己,“还有就是我。” 他用一种非常严肃的、类似科普的口吻告诉顾盼:“现在你的排名在我之上,所以你的意愿高于我自身。” “……”顾盼真的很想说一句感谢你的抬爱来着,真的,她穿梭了数不尽的世界,能将颜控描绘得如此清新脱俗的,姜离是独一份。 她不晓得回应什么才好,只能维持了原主的高冷人设,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面对顾盼的冷气,姜离一点也不发怵,还耐心地说明:“boss,我觉得这完全没问题,保证跟我的工作不会有任何冲突。倒不如说,因为你的指令被归进最优先级,我的效率绝对是最高的……” “眼见为实,没有尝试过的事情,我不会下定结论。”顾盼觉得不能任他瞎掰下去了,果断开口,“你的效率如何,明天来我办公室报道,我自有分寸了。” 姜离顿了顿,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懂,这就跟男人不能看表面,得在床上试过才知道几斤几两是一个道理的。” 不对……这两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哪里有可比性了? 顾盼冷着脸在心里吐槽,而且话说回来,男人不是对这种事情很敏感吗?为什么姜离能够无比自然地拿出来调侃! 感觉再纠缠下去这个人还会语出惊人,顾盼快速却不失优雅地站起身来,颔首道:“今天到此为止吧,明天我不希望看到你迟到。” “迟到……”姜离歪了歪头,“会有惩罚吗?” 不知为何,他的话语里竟然带着浅浅的希冀。 顾盼冷冷道:“当然有,一层楼的卫生都归你管了,高兴么?” “啊……”他发出失望的感叹,顾盼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所指的“惩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再会。”不理他的灼灼目光,顾盼从皮包里抽出一张黑金卡,准确无误地扔到姜离怀里,“预支工资,包括这顿饭钱,密码六个一。” 姜离捏着那张卡,抬头望着美人离去的身影,不确定地问自己:“这是传说中的……包养?还是……”他露出十分感兴趣的表情,挑了挑眉,“职场潜规则?” 虽然顾盼警告姜离让他上班别迟到,但第二天真正迟到的却是她自己。 走进最顶层的总裁办公室时,距离正常的上班打卡时间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了。但是顾盼边揉着眼角边板着脸一路飘过关切问候的员工们,脸上没有丝毫愧疚。 谁叫她是老板呢,她任性。 秘书许夏小跑着跟上她的脚步,低声报告:“顾总,今天是l.a的发布会,之前给您看的两张设计图也会正式公布,我们是不是应该准备起来了?” 其实顾盼迟到也是有原因的,昨晚跟姜离告别后,她又找了负责任的许夏来商讨对付l.a的具体事宜,这一合计就到了大半夜,导致她一不小心就睡过了头。 “发布会是在什么时候?” 许夏看了眼行程表:“下午三点。” “时间足够了。”顾盼推开自己独立办公室的门,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沙发上朝她招手的姜离,“……我不是让你给他安排一间办公室吗?” 这话问的是许夏,尽职的秘书尴尬地扶了扶眼镜:“……是这样,姜先生说他是您聘请的私人设计师,必须第一时间向您汇报工作进展……所以极力要求在此等候。” “你不用为他求情,小夏。”顾总裁的面庞冷若冰霜,“我知道是他死皮赖脸不肯走。” 许夏的视线漂移了一瞬。她没敢跟自家总裁说,这其中也有她看见姜离那张脸就稀里糊涂答应了他的要求的原因在…… 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好看的人呢?许夏在心中感慨着,她原本以为总裁就已经是美丽所能形容的极限了,没想到顾盼还真招来一个美貌程度不相上下的人,这不是坑员工吗? 许夏想起早晨姜离跨进公司大楼后,全体员工无心工作只顾痴汉的盛况,默默地捂住心口。 总裁,这样下去……他们公司里的人不会失血过多而亡吧? 顾盼压根不知道身边的秘书已经暗自操心起员工的健康问题了,她见姜离貌似是赶不走了,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是计划的领头人,听听无妨。” 许夏见总裁大人唇边勾起微小的弧度:“小夏,让公关部的人做好准备,l.a发布会开始的同时,就把我们的新系列产品推出去!” …… 下午三点,l.a新季度发布会。 年轻俊美的总裁正在台上侃侃而谈,可正当气氛就要到达高潮时,台下的记者们突然一阵骚动,他们眼神奇怪地扫视着屏幕上投影出来的两幅主打设计图,竟是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面对这种突发状况,裴景瑜停下演讲,死死地拧紧眉头。 没等他询问身后的秘书,就有工作人员慌慌张张地跑上台,递给他一台笔电,让他看清上面的内容。 那个工作人员边喘气边说:“裴总,不好了!顾氏那边也同时召开了发布会,宣布要进军设计领域!”他顿了顿,“而且他们发布的设计图,跟咱们的相似度极高!网上已经传出抄袭传闻了!” 裴景瑜的目光凝固在电脑屏幕上。 那是顾氏发布会现场的照片,他略过了一切无关人员,眼中只看到了那两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设计稿,以及……那个名叫顾盼的女人自信而张扬的微笑。 06. 尽管自家老总表现得十分淡定,但许夏还是感觉有些不安。 发布会前,她强迫症一般反复确认各种细节,直到现场的工作人员都被她问得烦了,她才讪讪然地返回到顾盼身边。 现在场地还未对宾客开放,里面只有顾氏公司的人员,坐在第一排的赫然就是总裁跟她的私人设计师。 也许是被许夏来回晃悠的动作弄得头晕,顾盼抬手招她坐下:“小夏,不要担心。” “顾总……我不是在怀疑您。”许夏显得不好意思,“只是,说实话,就算您找到了真正的创作者,如何自证清白也不是件容易的事……l.a垄断设计业许久了,我们不过是刚入门的,怎样才能让媒体对l.a产生质疑呢?” “自证清白是要做的,但不是今天的主要目的。”顾盼回答道,“一蹴而就是不可取的,我们今天的任务只是要把这潭水搅浑。” 许夏眨眨眼,还是有些没弄懂。 “boss的意思是给裴景瑜添点乱子。”姜离的平板走哪儿都不离身,此刻也正噼里啪啦敲着键盘,一目十行地扫视着屏幕上划过的海量数据,“我们甚至不需要特意提起跟抄袭相关的话题,那些一心想搞个大新闻的记者就会自动上纲上线,把事情往大了说。” “树大招风,l.a这回的发布会如此高调,不怕事情不闹大。”顾盼语气平静。 许夏愣愣地问:“如果裴总反过来攻击我们呢……” 顾盼眼里露出点笑意:“就等着他这样做呢。” 许夏瞪大了眼睛。等等,预料到了后果为什么还要冒险? 可惜顾总裁没有再继续给她解惑的意图,反转过头去,看向姜离,问道:“你这边如何了?” “啧啧,裴景瑜个人电脑的安全防护系统简直烂到家了。”姜离按下终止键,轻松答道,“畅通无阻,视频已经发过去了,保证他一开电脑就能看见。” 顾盼点点头。 她可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让男女主反目成仇什么的……有个现成的青梅竹马杵在那,不用白不用。 姜离搜集到的白筱筱与秦朗相约的监控录像都一股脑儿发给裴景瑜了,真是有点期待他看到录像后的表情啊…… 许夏坐在一旁越听越糊涂,她发觉自家总裁似乎背着她跟新来的设计师在进行某项不得了的谋划,两个人像是打暗号似的,她完全插不上话。 这种思维不同步的感觉在发布会正式开始,顾盼按商定的那样宣布了顾氏今后的转型计划,再接着设计稿亮出来后现场一片哗然,都不曾消散。 许夏着急地翻看着网上的消息,发觉l.a动作迅速地发布了澄清声明,说那些稿子绝对是原创的,指责顾氏公司为了利益做出抄袭这种不可饶恕的行为,裴景瑜还罗列出证据,证明顾盼拿出的稿子是在他们的原稿基础上进行了微调。 圈子里已经炸开了锅。 l.a的影响力实在是太大,绝大部分人冲着它的威望就站在了裴景瑜那一方,网上的言论一边倒地指责顾氏,甚至还有一小撮人在顾氏的官微下刷负。 “糟了糟了,这下可难收场了……”许夏一边念叨,趁着休息的间隙赶紧挤到顾盼身边,“顾总,舆论对我们很不利!” 顾盼对她的焦虑只回应了一个字:“嗯。” 嗯?这是什么意思? 许夏无比期盼自家老总能多说两句:“顾总,您肯定做好万全准备了吧?” 顾盼瞥了她一眼:“不要急,还不到我们反击的时候。” “可是……”许夏憋得慌,“就这么任由舆论发酵下去吗?” 顾盼居然还真的点头:“我们毕竟是初涉这个领域,一时半不会做不出成效来,还不如用这个话题炒炒热度。至于抄袭的问题,你大可放心,不管如何,我们才是占理的那方,裴景瑜越是卖力给自己洗地,最后澄清的时候就跌得越惨。” “问题是您刚刚就提到了姜先生,但没有人信呀!” “那是自然,我们还缺了个关键人物。”顾盼迎着许夏不解的视线,点出谜底,“那位抄袭的设计师。” 许夏一惊:“那不是l.a的人吗?怎么可能会帮咱们?” “这你就说错了,他还真不归裴景瑜管。”顾盼侧头看向身后的姜离,“你联系到秦朗了?” 姜离似乎对这种热闹的场合极度不耐烦,哈欠连天:“是啊……我刚一自报家门,他就主动要求见面了。” “胆小怕事,当初怎么就有胆子抄呢?”姜离对他的感官一跌再跌。 “我觉得,还有一个原因是你昨晚给他看的视频。”顾盼垂着眸,“不管如何,先去会会他吧。” “咦?等会儿。”顾盼刚要迈开步子,姜离就叫住了她,“我这边显示……裴景瑜已经看见视频了。” …… 裴景瑜独自一人坐在休息室内,脸上阴云密布。 他本来打算用电脑处理一下发布会上弄出的事,结果一开机就自动弹出一段视频,关也关不掉,他被迫观看完全程,才能进行其他操作。 裴景瑜原以为是中了什么病毒,但当视频上冒出万分熟悉的身影后,他打电话叫技术人员的动作就定格了。 那是……他的女友白筱筱。 可白筱筱并非一个人,她的身边总是有另一个形影不离的男人,他们一同去逛商场、看电影、共进晚餐,虽然并没有特别出格的举动,可白筱筱脸上洋溢的欢快笑容却令他如鲠在喉。 那个男人是谁?到底是哪个人发的视频? 一连串问题萦绕在他心间,偏偏这时,白筱筱推门而入,语气轻快地打断了他的思绪:“景瑜!刚刚的发布会上我真是吓了一跳呢!没想到顾总竟然会拿出一模一样的稿子,还好景瑜反应快,不然……” “筱筱。”裴景瑜冷静的、不含一丝感情地截住她的话头。 “怎么了?”白筱筱依旧是天真的模样,她皱了皱鼻子,跑上前去抱住裴景瑜的胳膊,撒娇般晃了晃,“干嘛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裴景瑜扯了扯嘴角,将电脑转过来,好让她能看清:“筱筱,解释一下。” “什么呀……”白筱筱有些不乐意他的态度,嘟哝着探出头,可待看清了屏幕上的画面,她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在原地,脖子还努力往前伸,这样一看像是被人掐着颈子提起来的鸭子。 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裴景瑜分不清胸腔里弥漫的是失望还是愤怒了:“筱筱,我让你解释。” “景瑜,你什么意思……”白筱筱总算回过神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你居然找人跟踪我!” 她慢慢理清了思路,越说越委屈,睫毛一颤就要掉泪:“你说让我相信你,可是你自己做到了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裴景瑜并没有对她说这是别人传到他的电脑上的,而是默认了白筱筱的指责:“这个男人是谁?” 白筱筱喊着:“他是秦朗,是我从小的玩伴!我跟自己的好朋友见面有什么问题吗?” “朋友?”裴景瑜简直要被她气笑了,他一指屏幕,上面正好播放到秦朗为白筱筱整理头发的一幕,“谁会相信?” “景瑜,你太过分了!”白筱筱也有点生气了,“秦朗他帮了我很多忙,就连这次的主打设计都是他贡献的,你不能这么污蔑他!” “你说什么——”裴景瑜的动作顿住,“那是他的作品?” 白筱筱这才发现自己说漏了嘴,面上划过一丝懊恼。 裴景瑜步步向她逼近:“筱筱,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公司内部的选拔,你居然让一个外人混了进来,还成为了最终赢家?”他狠狠地锤在桌上,“我将把关的权力交给你,这就是你的回报?” 白筱筱咬着唇,不甘示弱:“我、我只想帮帮他!阿朗那么能干,我不忍心让他的才华被埋没……朋友之间不就是该互相帮助吗!” “况且,阿朗的设计不是获得一致称赞了么!”白筱筱据理力争。 裴景瑜揉了揉眉心:“……筱筱,他的稿子引发了那么大的风波,你就老实告诉我,这份设计稿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白筱筱的神情很是无辜:“我听阿朗说,他好像受到过某个人的启发……是谁来着,我不记得了。” 裴景瑜握紧拳头,声音沙哑:“……启发?”他哑着嗓子冷哼,“该不会就是抄袭吧?” 白筱筱断然否认:“怎么可能是抄袭!我从小跟阿朗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我非常清楚,一定是有人在诬陷他!” 似是抓住了什么,白筱筱慌忙揪住他的衣袖,急切道:“对了!是顾总!一定是她!她肯定还在记恨之前的事,所以才想要报复我!” 第22章 高岭之花07 裴景瑜深深地望着她,不带起伏的声线让白筱筱一时之间分辨不出他此刻的心情:“你的意思是,抄袭的事情是顾盼特意弄出来的,就为了报复你?” 白筱筱抓紧他的衣袖,连连点头:“景瑜,当时我不小心把茶水泼到顾总身上,你也看到她有多生气了吧……立刻转身就走,连生意都不谈了,她一定非常在意!” 她忐忑不安地仰头,视线慌乱,彷如林中受惊的小鹿:“景瑜,你说,我是不是该去找顾总道歉?” 白筱筱楚楚可怜的情态最终还是让裴景瑜软下心肠,他将人按进怀里,沉声问:“筱筱,你知道我从来都不曾责怪你,可是录像的事情你要怎么解释?” 他抚着白筱筱的长发,提到这件事时,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几度:“这个男人,从始至终,你都没有跟我提起过!筱筱,我不介意你拿外人的稿子进来,你是我的女人,同时亦是l.a的女主人,你要是喜欢,只要跟我说一声,我可以让你随便玩,但是——” 白筱筱感觉自己的下巴被一只大手抬起,这股力度不是很大,并不会弄疼她,可同时阻断了她逃避的可能。 她被迫直视着裴景瑜的眼睛,那里面沉淀着她从未见过的危险神色。 “筱筱,我可以纵容你的胡闹,但是不代表我能容忍你与别的男人这般亲密。”裴景瑜挨近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耳垂,原本应该是无比暧昧的动作,但他的声音却令白筱筱心底发寒,一丝心虚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占据了她的所有思绪。 “景、景瑜……”白筱筱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但话音里依然不可避免地带出阵阵颤抖,听在裴景瑜耳中,那不稳的尾音更显得她可怜兮兮,“你这是不相信我吗?” 她主动将裴景瑜拉低,道:“我可以发誓,我跟阿朗只是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在我心里,他就是等同于哥哥的存在。他也是近段时间才回国的,所以我才没来得及告诉你,并不是有意瞒着你的!” 白筱筱眨着水润的双眸,那一弯潋滟水光直接让裴景瑜缴械投降了。 她踮起脚尖,轻轻抵着裴景瑜的额头,柔柔地呢喃着:“我一直喜欢的都是你呀,景瑜,你明明就清楚我的心意——这些视频定是有人故意恶作剧的,我跟阿朗也就见了几次面,在一起吃了顿饭而已,别的什么也没做,相信我好吗?” 裴景瑜抱紧了她:“那就答应我,以后别再跟他见面了。” 白筱筱正想反驳他,但心思一转,面上却是做出有些为难的表情,犹豫着应了下来:“如果这样能令你不生气的话……我答应你就是了。” …… 费了一番心力安抚好裴景瑜,得到他许下的会尽快处理好抄袭事件、不让这场风波误伤到秦朗的承诺后,白筱筱总算放心了些。 一走出休息室,她看了看四下无人,飞快地躲进杂物间里,掏出手机就拨出了秦朗的号码。 她紧抿着唇,脸色相比起在裴景瑜面前的温婉柔美大相径庭,甚至让她原本甜美可人的五官透出一丝阴沉。电话被接通也无法消融掉她难看的脸色,可在话出口的瞬间她就切换成了紧张的语气。 “阿朗,怎么办?景瑜说你的稿子有问题……”在电话另一头的秦朗听来,青梅的声音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啜泣,使得他的心不自觉揪紧。 “筱筱,别哭,你慢慢说,发生了什么?”秦朗连忙安慰她。 “顾总发布了跟你非常相似的设计图,现在网上有了抄袭的传言,不过我知道阿朗你不是这样的人。”白筱筱低声说着,“可问题是,你的稿子是我递上去的,万一公司里有人迁怒于我,我就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景瑜他也一定不会原谅我的!” “不要紧的,筱筱,我不会让你遭受这些事情的。”白筱筱哽咽的嗓音令秦朗心疼万分,他想了想,温声道,“你本来就不清楚具体情况,是我强行要求你帮忙的,一切错误都在我身上,是我不好。” 秦朗叹了口气:“当初看见离姜画的草图,我就像被迷了心窍一样,那样独具匠心的设计,我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那副图一直在我的脑海里盘旋,不知不觉间,我下笔时画出来的东西,就成了最后那个样子。我只是想着,这么棒的设计,只是尘封在网上的话就太可惜了,所以冲动之下就不顾后果地投上去了。” “真要说起来,是我连累了你,你明明一无所知,现在却要承受这种骂名。”秦朗满是歉意,“若是……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筱筱,你也不用为我说话,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谢谢你,阿朗。”秦朗的宽慰似乎起到了作用,白筱筱的声音听上去没那么焦虑了,“你对我真好。” “小傻瓜。”秦朗宠溺地唤她,“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不护着你,谁护着你?” “是呀是呀,就数你最疼我了!”白筱筱顿了顿,很是为难地说,“可是阿朗,因为这件事情的缘故,最近公司里会比较忙,我或许没有空闲来陪你了……你不会怪我吧?” 秦朗失笑:“你什么时候见我计较这些了?正事要紧,你不必顾虑我的。” 白筱筱又跟秦朗聊了一会,挂断电话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录音中”字样微微闪着荧光。 她看着那三个字,扬起一抹微笑。 对不起,阿朗,不要怪她……她也只为了图个安心,不到万不得已,这份录音是绝不会被曝光的。 白筱筱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昂首挺胸地走出杂物间,如同往常一样,活力满满地向擦肩而过的同事们微笑着打招呼。 顾盼那个人给她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妙,虽然如今l.a占据着舆论的高地,圈子里也都近乎一边倒地支持裴景瑜,可她总觉得,顾盼既然敢抖出抄袭的事,不可能没有后招。 白筱筱握紧手机,仿佛是捏住了一张保命符。 就像秦朗所说的,万一这件事收不了场了,她也只能忍痛将他推出去了。 她是l.a的总裁助理,裴景瑜的正牌女友,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成为她的污点!——不管怎样,只有裴景瑜的宠爱,她是绝对不能失去的! 顾盼垂着眸,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面色平淡地浏览完近一个星期以来l.a对自己公司的舆论攻击。 裴景瑜不愧是拥有总裁标配的男主,在时尚圈可谓说一不二,他手下的公关做得非常到位,完全把黑的说成白的,瞧瞧这新闻标题—— “顾氏为进军设计圈不惜与昔日合作伙伴撕破脸皮,反目成仇为哪般?” “顾氏公司毫无底线!竟公开抄袭l.a新作!” “权威人士发声,集体抗议与顾氏继续合作,联名要求其滚出设计圈,还圈子一个净土!” ……翻来覆去都是一个套路,这些人都不懂得创新的吗? 顾盼看了一会觉得无趣,正要关掉屏幕,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臂,轻轻巧巧地从她身后绕了个圈,自另一侧将手机夺了去。 “boss,这些胡乱编造的不实报道有我好看么?”顾盼一抬眼,就看见了一张放大的脸。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姜离的非人美貌攻击力又蹭蹭蹭上涨了好几个百分点,哪怕他脸上写着明晃晃的不满,可颜值足以抵消一切。 要是换个女人坐在这里,现在的反应可能就是姜离说什么都点头应下了。 顾盼只是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就无情地将他推远:“看来你对打扫卫生当真情有独钟。” 这个家伙,明明她吩咐许夏给他安排了独立宽敞的工作间,他倒好,非得死皮赖脸窝在她的办公室不肯走,还美名其曰对着她的脸才能有灵感。 唬小孩呢? 顾盼自诩也是一家大公司的总裁,必须带头做好表率,遏制这种不良风气,于是每天都以骚扰的罪名勒令姜离去打扫整个楼层。 没想到他打扫上瘾了,每天照样骚扰不误。 顾盼开始认真地思考扣工资这个方案可不可行。 “boss,你可真是用完就扔呢——”姜离拖长尾音,“好歹我也卖力干了不少活,要个奖励不过分吧?” “今晚的计划要是顺利,就给你涨薪。”顾盼瞥了眼车窗外,已经能远远望见举办晚宴的会所了。 他们俩正在坐车去一场商业晚宴的途中,这场晚会名流云集,重点是裴景瑜亦会代表l.a公司出席。顾盼针对今晚做了不少准备,当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大好机会。 “涨薪?”姜离歪着头,“听上去不够诚意。” 车停在了会场门口,顾盼整理好衣装,面无表情回道:“既然你主动推拒,那我正好省下一笔支出。” “不愧是管理一个大公司的人,时刻都不忘计算利益得失……”姜离轻叹了口气,在顾盼准备推门下车时,拉住了她的手臂,“我说boss,你不觉得这样的打扮太素了吗?” “素?”顾盼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晚礼服。黑色的抹胸长裙完美地勾勒出身材,衣服是牌子货,穿在她身上完全拿得出手,没毛病。 姜离扶着额:“你真的是开珠宝公司的吗?不,应该说你真的有女人的自觉吗?” 他变魔术一般从西装口袋勾出一条银链,没等顾盼看清链子另一头连着什么,他就向着顾盼俯身,一手将她的长发全往一边拨开,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 顾盼的脖颈形状十分优美,连着裸露在外的圆润肩头,宛如工匠手下精雕细琢的工艺品。 姜离的眼神坦坦荡荡,毫不掩饰地将眼前的美景欣赏了一遍,才将手中的链子扣在了顾盼的脖子上。 有一件冰凉的物事垂落到胸前,顾盼低头一瞧,看见了熟悉的宝石形状——那是一朵黑色的烈焰,正是餐厅里姜离送给她的设计稿成品。 “你把它做出来了?”顾盼摸着这颗珠宝,有些意外。说实话,她的确不太习惯佩戴首饰,因为在最开始,她根本没机会尝试这种女孩子的东西…… “我也是领工资的,当然要干活。”姜离重新将她的头发拨回原位,盖住了肩颈,勾唇一笑,“果然很适合你。” 顾盼拉回飘远的思绪,点头赞同,淡定地接下了他的赞美:“看来我们意见一致。” “boss,你这话令我很挫败……” 顾盼“嗯”了声表示接收到了他的抱怨,直接打开车门,见姜离落后一步跟上来后,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你之前从白筱筱手机上截下来的录音还留着吧?” “你说那个啊。”姜离挑挑眉,“那个女人把秦朗亲口承认抄袭的证据给录下来了,省得我们再想办法撬开他的口,也不知道她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好奇地问:“你不是不让我把这段录音发到裴景瑜手上吗?怎么,今天要用?” 顾盼颔首:“没错,待会的晚宴之后就是舞会环节,你能控制现场的音响设备么?” 姜离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只要是连着电脑就行。” 他们一边小声交谈着,边随着人流走进会场。顾盼一眼就望见了气势斐然的裴景瑜,他的臂弯里挽着娇小的白筱筱,看得出来白筱筱今天是精心装扮过,整个人几乎改头换面了一番。 顾盼微微扬了扬唇,手下一使力,带着姜离往这两个人的方向走:“好戏开始前,先去打个招呼。” 她低声地对姜离说:“除了那份录音,我可是还送了一份礼物给白筱筱呢。” 姜离正想问她是什么礼物,但视线里蓦然跳进一个背影,他顿时了然了:“没想到他也能进来。” 姜离所看见的是秦朗,他正朝着白筱筱走去,裴景瑜忙着跟别的生意伙伴寒暄,没注意到秦朗的存在。倒是一脸无聊地东张西望的白筱筱率先发现了他,瞳孔一缩,脸色瞬间变白。 从姜离的角度望去,能清楚窥见她惊恐的神色。 “秦朗当然能进来。”顾盼不甚在意地解释,“我给他送去了一张邀请函,以白筱筱的名义。” 第23章 高岭之花08 晚宴上觥筹交错,明明是喧闹至极的场景,但白筱筱却只能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 她透过人群间的缝隙,远远地望着秦朗向着这边走来,只觉得手心发凉,挽住裴景瑜胳膊的手不自觉收紧,这一异常的举动令得裴景瑜停下谈话,低头问了句:“筱筱,怎么了?” 白筱筱瞬间回神,刚才被她自动屏蔽掉的嘈杂声一瞬间重新涌入耳中。她赶紧收回看着秦朗的视线,小心翼翼地换了个站立的角度,以防裴景瑜的目光瞄到他。 “没事没事。”白筱筱亲昵地依偎在他身旁,撒娇道,“我只是有些饿了,景瑜,我们去拿点东西吃吧?” 裴景瑜虽然有点惊讶,但还是以她的意愿为先:“小馋虫,才来多久就饿了。”他刮了刮白筱筱的鼻子,目光移回方才与自己交谈的生意伙伴时,眼底的柔情已被收起,换回了一贯的冷傲,“抱歉,我可能得失陪一下,有机会我们再细谈。” 他嘴上说着抱歉的话,但神情里却全然没有不好意思,点了点头,就要拉着白筱筱离开。 跟裴景瑜谈话的是一个中年富商,此时他的脸色不太好看,看向白筱筱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嫌弃。 真是没眼力见的女人……没听见他们在商谈正事吗?饿肚子不会自己去找吃的吗! 但他也只能在心里埋怨两句,对着裴景瑜还是得赔着笑:“当然,裴总您先忙,我的事也不急。” 中年富商强作出笑脸目送这两人相偕离去,待人一转身,他的面上就毫不掩饰地露出气愤的表情,眼神在白筱筱的背影上一打转,流露出几分疑惑。 这个女人……该不会是传闻中裴景瑜的正牌女友吧?堂堂l.a总裁,口味竟然如此独特,居然看上了这种除了脸蛋以外一无是处的无脑女人?难不成是海味佳肴吃多了,改喝清汤小粥了? 富商摇摇头,叹着气往其他宾客的地方挤去。 …… 白筱筱挽着裴景瑜一路直奔自助餐区,但实际上她并不饿,只是为了找借口离秦朗远远的,她压根不敢想象真让这两个男人碰面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白筱筱狠狠闭了闭眼。 之前她答应过裴景瑜绝不会私下再跟秦朗见面,她也一直万分小心地与秦朗保持距离,甚至用上了工作忙碌的借口来避免通信,这才隔了多久,秦朗居然就找上门来了! 等一下……这种高级的晚宴需要持有主办方的邀请函才会被允许进入,秦朗又是怎么进来的? 白筱筱冷不丁想到了这个问题,可没等她深想,旁边就有一道熟悉的女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裴总,许久不见。”白筱筱一转头,就望见声音的主人不徐不疾地走近,她的声线偏冷,咬字中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独特韵味,光听声音就能猜出是一位极有涵养的女性。 事实也确实如此……白筱筱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打量着缓步走来的顾盼。 跟她这种身量娇小的人不同,顾盼身材高挑,属于衣架子的类型。纯黑色的抹胸长裙长及曳地,在腰身处紧紧收拢,掐出不盈一握的漂亮曲线,长发披在身后,不加任何修饰也美得令人心惊。 同样艳光四射的还有被顾盼挽着手臂的男人,白筱筱一眼望去就认出了那是在西餐厅见到的不知名先生,不过以他那远超常人的容貌,想要被人遗忘倒是一件难事。 姜离今日换上了正装,与那次白筱筱在餐厅里遇见他时的休闲装扮完全是两个风格,可他驾驭得游刃有余。颜值到了他跟顾盼那样的层次,已经不是衣服挑人,而是衣服就人了。 至少白筱筱不得不承认,他们两个人站在一起实在是太般配了,不会出现哪一方的气势压倒另一方的情况,相反,明明都是外貌极其出众的人,他们却能和谐共处而不让人感到违和。 两人所到之处,人群仿佛也被这颜值破天的组合亮瞎了眼,纷纷让开一条通道,这场景宛如摩西分海,作为这两个人行进的目的地,白筱筱顿时感受到了来自周围人群的无形压力。 纵然姜离在餐厅里对她“恶语相向”,但白筱筱再次见到他的刹那,心中的那点不快就立刻烟消云散,化为了深深的惊艳之情。 她仍半倚在裴景瑜的臂弯中,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追逐着姜离的身影,若非裴景瑜也正皱着眉不耐烦地瞥向顾盼两人,恐怕就会察觉到自己的女朋友眸子里那藏不住的、对另一个男人的迷恋。 “原来是顾总。”裴景瑜冷淡地冲顾盼打了声招呼,语气里都是满满的敷衍,“听说贵公司正计划开拓新市场,我还以为顾总贵人事忙,不会来出席这种晚宴。” “盛情邀约,不好推却。”顾盼将他那丝隐隐的敌意过滤掉,用同样冷淡的声音回答。 裴景瑜的话就这么被顾盼不轻不重地挡了回去,他脸色一沉,总算认真地扫描了她一番,自然注意到了她身旁难以让人忽视的陌生男人:“这位是……?” 顾盼往姜离的手臂内侧拧了一下,及时制止他将要脱口而出的介绍。她没有正面回应裴景瑜的问话,视线一转,反而落在了被他拥在怀里的白筱筱身上。 “怎么,白助理没有跟您提起过?”顾盼意味深长,“不过可以理解,毕竟那一次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姜离笑眯眯地把手一伸,就环上了顾盼的纤腰,报复性地在她腰上轻轻捻了一小下,在看见顾盼眼底的警告时,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感极佳的一小团软肉,规规矩矩地把手搭好,就着这个姿势冲裴景瑜扬了扬眉:“啊呀,这位白小姐原来是有主的人吗?” 他貌似非常惊讶,这故意拖长的语调使得白筱筱马上升起不详的预感,脑子从见到美人的迷恋中挣脱出来,心猛地一跳。 “顾总!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上次的事是我不好……”尽管不知道姜离想说什么,但白筱筱还是条件反射地东扯西扯,想要将这个话题岔开。 可惜没成功。 姜离一如既往地忽略了她,只继续笑说:“那我就是错怪白小姐了,既然你有恋人,我就必须为我那天在餐厅里的不好态度道歉了。” 姜离如同一位真正的绅士一般,一手置于腹部,朝她半弯下腰:“毕竟我这个人嘛,脾气不太好,最是厌恶那些随时随地向着异性散发荷尔蒙的人,那天白小姐的表现,实在是太容易引人误会了。” 他责怪似的瞥了白筱筱一眼,扫过她煞白的脸色,眉眼弯弯:“当时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所企图,是以说了些不太好听的话。可现在搞清楚了,你明明不是单身,又怎么会对别的男人献殷勤呢?想必你那时的言行,只是对美色的一种正常欣赏而已,对吧?” 姜离偏过头,盯住顾盼的侧脸,低沉的嗓音宛如咏唱调:“就像我追逐着美丽的事物,人之常情,不应过分苛责……”他凑到顾盼耳旁,轻轻吹着气,“嗯哼?” ……可以,看在高级黑得漂亮的份上,就先不下大力气来揍你了。 顾盼的耳蜗被热乎乎的气息所包围,那阵酥酥麻麻的触感令人十分不适,但她依旧将面无表情脸给绷紧了,手在姜离的小臂上三百六十度拧圈,直把他刺激得腰板一直,老老实实地规矩站好。 听到这话,裴景瑜的脸就真的跟锅底一个色调了。 白筱筱留意到男友带着怒意的目光,慌乱地澄清:“不是,景瑜,你听我说,没那回事!” 她越是慌张,就越是没说服力,裴景瑜用冷得掉渣的目光将姜离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继而这冰冷的视线又移到怀里的女人身上。 白筱筱快急哭了,方才那些对着姜离的遐思绮念全都飞得一干二净。 “景瑜!” 没等她解释完,姜离仿佛嫌场面还不够乱,意犹未尽地再添了一句:“不过,好奇怪,原来那天你身边的秦朗先生并非你的恋人啊,难得我看人的眼光也会出错。” 他若无其事地补上最后一刀:“看你们俩站在一起,郎才女貌,气质契合——真是遗憾。” “够了!”裴景瑜低声吼了句,将白筱筱推出怀抱,拉起她的手转身就想走,“筱筱,我们走!” 走?走去哪儿? 白筱筱眼尖地发现他的行进方向是休息室。几乎不用细想,她立马就知道如果真的脱离热闹的会场,她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 她并不想跟过去,可裴景瑜气在头上,手劲极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即便不情愿也只能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走。眼看着就要走到场地边缘,白筱筱忽然发觉自己空着的另一只手臂被人扯住。 拉住她的人使了点巧劲,竟然硬生生将她从裴景瑜的桎梏中解放出来。 白筱筱匆忙往后一瞥,才发现帮她的人是顾盼。 身穿黑裙、面容清冷的美人捏着她的手臂,使力的方向一转,轻而易举地将她往另一处推去:“秦先生可是找你找疯了呢,这么急着离开可不太好。” 白筱筱穿了高跟,被顾盼这么一推,顿时重心不稳,朝着地板歪去。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反而栽在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中。 “筱筱,你没事吧?”熟悉的温润声音在耳旁响起,接住她的人半搂着她的腰往上一提,替她正好位置,可完事了手依然黏在她的腰上没有放开。 这个声音……糟糕了! 白筱筱下意识抬头,正好瞧见裴景瑜原本一脸焦急地朝她奔来,可看清了扶住她的人后,脚步马上顿住,面上浮现出恼怒和疑虑交织的复杂神情。 白筱筱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到,膝盖一软,差点摔倒在地,幸好秦朗有所察觉,将她往怀里揽得更紧实了些。 可这个动作在外人,尤其是裴景瑜的眼中,就是白筱筱主动投怀送抱——这个认知令他几乎控制不住心底陡生的怀疑。 裴景瑜认得抱住白筱筱的男人,正是她口中那个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可是他们的关系……真的仅止于小时候的玩伴? 白筱筱瘫着身子,浑身上下感觉使不上劲。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偏秦朗还在关切地问:“筱筱,你是不是累着了?”他顿了顿,话音里是多到溢出来的柔情,“都说了让你好好休息,不要只顾着工作,你还不听,真跟小时候一样傻。要不是我跑来这里逮你,你还不知道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到什么时候呢。” 这种以往听起来令白筱筱十分享受的关怀话语,现在却成为了她的恐惧之源。 “阿、阿朗,你先放开我……”她好不容易站稳,立刻与秦朗拉开距离,举步想向裴景瑜走去,却在他极其难看的表情下望而却步,“景瑜,我……” 白筱筱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忽然想到了刚刚推了自己一把的顾盼,连忙举目寻找她的身影,可会场里的人实在太多,她连根头发丝都没找着。 可恶——那个女人出现果然不会有好事! 顾盼当然没有离开,她帮着催化了一把,见这三人成功碰上面,便远远退了开来,深藏功与名,找了个视角绝佳的角落看戏。 姜离陪在她身边,摸着下巴感慨:“愚蠢的女人啊,你的名字叫灾祸。” 满满的幸灾乐祸。 顾盼瞥了他一眼,他神色一肃,就又托起她纤细的手腕:“你不一样。”他一点也不懂得吸取教训,死皮赖脸又凑近来,“美人啊,你的名字是绝世荣光。” ……不要脸。 顾盼懒得搭理他,反正说一百次他也不会改,她也就学会了忽视:“舞会开始了。” 她向着会场中央望去,悠扬的古典音乐响起,一对对男女正结伴往中间移动:“你准备一下,等人群集中得差不多了,就把舞曲停掉,换成那份录音。” 姜离拍胸口保证:“一切听boss指挥。” …… 那边正隐隐形成三角对立之势的三个人亦听见了代表舞会开场的音乐。 秦朗弯了弯唇,率先朝着白筱筱伸出手,做出标准的邀舞姿势:“筱筱,开场第一支舞,我有这个荣幸邀请你么?” 他兀自将白筱筱的惊惶理解成惊喜,温柔地说道:“筱筱不会拒绝我的对吧?你送来的邀请函上可是写了你很怀念我们小时候过家家时,学着大人跳舞的情景呢……这么久远的事情了,我还以为依你的性子,早就忘记了,没想到你竟然记得。” 白筱筱面朝着秦朗期待的笑意,头顶着裴景瑜越发冷峻的目光,只恨不得能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什么邀请函……她哪里知道从什么角落冒出来这么个鬼东西! 第24章 高岭之花09 白筱筱这辈子面临的最尴尬的时刻莫过于当下了。 她手足无措地跑到裴景瑜身边,伸手想要像往常一样挽住他的手臂撒撒娇,可没料到裴景瑜竟侧过身去,避开了她的手。 “景瑜……”白筱筱的手僵硬在半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看上去透着一股十足的傻气。她的眸子里飞快地蓄起泪水,用楚楚动人的眼神凝望着裴景瑜,试图软化他,“景瑜,别生气,你这个样子让我好难受……” 裴景瑜望着她含泪欲泣的可怜模样,头一次,心中升腾起的不是怜惜之情,而是淡淡的烦躁。 “你哭什么!”裴景瑜一向位高权重,做了那么多年的天之骄子,极少有事情能让他产生这种负面的情绪,是以原本只算是微小的不耐烦在看见白筱筱被他一吼、泪水登时就顺着脸颊滑下的情景后,立刻升级成无名怒火。 “你难受?”裴景瑜冷冷地反问,“那我呢?被迫听着另一个男人诉说他与你之间的美好回忆,我就不难受了?” 白筱筱细细的抽噎声被他这毫不留情的质问给堵了回去,哽在喉咙里痒得要命。 她从来没有这么积极地转动脑子,正在她想方设法要将这个僵局打破时,另一边的秦朗听见裴景瑜怒气冲冲的话语,马上皱起眉头,大步上前将白筱筱拉到自己身后,义正言辞地对着裴景瑜抗议。 “裴先生,你这是对待女朋友该有的态度么?筱筱她分明就很伤心,你非得往火上浇油,作为筱筱的朋友,恕我不能赞同你的行为。” 白筱筱心里咯噔一跳,牙齿几乎都开始泛酸。 “阿朗,你少说两句!”她顾不得维持自己在秦朗面前一贯的天真活泼的形象,嗓音里都在往外冒火,压低声音制止道,“这是我跟景瑜的私事,请你不要再继续非议了!” “筱筱,你……”秦朗不敢置信地转过头,望着身高仅到他胸膛的娇小可人的女孩,再看清了白筱筱眉宇间极力压抑住的郁色,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个人非常陌生。 裴景瑜抱着胸,神情森冷:“秦朗,听清楚了没,这里没你多管闲事的余地!你自己也说了,筱筱是我的女朋友,我要怎么对待她,还轮不到你来置喙!” 他顿了顿,脸上再次浮现出戾气,含着怀疑的视线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过,冷哼:“还是说,你们两个的关系已经亲近到可以随意插手对方的感情生活了?” “不是的,景瑜!”白筱筱一听,慌忙推开挡在她身前的竹马。 原本秦朗虽然被白筱筱急着撇清关系的话语给刺伤,但身体依然本能地、牢牢地将她护在身后,他压根没想到白筱筱的反应会如此激烈,毫无防备之下,就被她给撞到一边,踉跄了好几步才稳定住身形,避免了当众摔倒的糗样。 秦朗站稳后抬起头的刹那,眼中恰好映入白筱筱扑进裴景瑜怀中的镜头。 他的心脏处似乎被针蛰了一下,虽然不重,但那股刺痛的感觉却蔓延至全身,令他浑身无力。 尽管他一回国就知道白筱筱已经有男朋友了,但那也只是听闻,他们两人独处时依然是小时候那般亲昵的样子,他不知不觉间,竟把这个事实给抛在了脑后……直到如今白筱筱当着他的面投入裴景瑜的怀抱,秦朗才恍然发觉,一直以来…… 都是他一厢情愿了。 秦朗清楚看见,裴景瑜充满占有意味地环住白筱筱的腰,然后向他投来一个属于胜利者的挑衅目光,而他根本没有立场去嫉妒。 又或许……筱筱她本就不需要他自以为是的安慰…… 秦朗远远望着白筱筱扬起甜笑在裴景瑜耳边说着些什么,眼中逐渐染上苦涩的失落。他默默地看着那一对璧人,觉得这里完全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于是悄悄地后退,想要借着人流的掩护离开会场。 舞会开始后,会场里越发拥挤了,人们随着乐曲翩翩起舞,秦朗侧着身子,尽量避开不停旋转的一对对舞伴,但这个举动显然不是那么简单,他艰难地挤出一条生路,却在一个不留神间撞到了某个人的肩膀。 “抱歉……”秦朗连忙拉开了点距离,定睛一瞧,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黑色背影。搂着那个人的男人冲他勾唇一笑,脚下舞步一转,就带着自己的舞伴换了位置,这下子,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就用正脸对着秦朗了。 “顾总……?”秦朗迟疑地叫出女人的名字。 面色清冷的漂亮女人朝他微微颔首,她跟姜离转了圈后就不再做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在原地轻轻摆动,平静地说:“这么快就离开了?我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有与你说。” 背对着秦朗的姜离闻言轻笑了声,巧妙地往秦朗面前一堵,正好封住了他去往会场入口的道路。 秦朗定了定神:“您要对我说的话……我想,我大概能猜到了。” 他跟顾盼和离姜两人唯一能产生交集的事件,就是那张借鉴过度的设计稿。这件事的确是他鬼迷心窍,可现在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了,如果承认,那势必会牵连到l.a。 说具体一点,那就是肯定会把白筱筱拉下水,毕竟那两张设计图都是经由她之手被举荐上去的,她推卸不了责任。 他不能,也不愿伤害筱筱。 事到如今,无论他本人的意愿如何,也都只能死不承认到底了。 顾盼越过离姜的肩膀,静静地望着秦朗。她的眸色极深,看人的时候很容易就营造出压迫感,秦朗在她这种不含任何感情的审视下,不由自主地升出一丝心虚。 顾盼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秦先生,你应该十分清楚,抄袭可是设计圈里洗不掉的污点。不过,若你有意愿与我合作,我有办法让你脱去这个罪名。” 秦朗强作镇定:“顾总,您说笑了,我并没有做过什么能担得起这个无妄之罪的事情。” “哦,是么?”顾盼脸上依旧没有情绪波动,“这般有恃无恐,你是咬死了我拿不出证据呢,还是笃定裴景瑜会给你撑腰?” 秦朗:“……” 他沉默了,来来往往舞动的人群仿佛自动避开眼前这一对光彩照人的男女似的,他所站立的位置成为了真空地带,任人流怎么汹涌,都不会撞上来。 顾盼继续道:“让我来告诉你吧,秦先生。裴景瑜对你是怎样的态度,相信你心知肚明,若不是顾忌着白筱筱,他能毫不犹豫地推你出来挡枪,你还指望将庇佑你的希望系于情敌身上?别天真了。” 姜离勾住她的腰,猛地一个大旋,黑色的裙摆如花瓣般绽放,同时他亦接上顾盼的话头,笑着道:“至于证据,会有人自动把它呈到你面前的。” 说完他垂头低声问:“boss,可以开始了吗?”他的笑容里透出跃跃欲试的意味,“我等不及了。” 顾盼同样压低声音:“搞砸的话就炒了你。” “好狠心。”姜离很是不满,坏心眼地将她的腰往上一提,直接把人离地拎起,同一时间快速打了个旋,本来是妄图能晃晕顾盼,可惜人家正主半点过激反应也没表现出来。 “你是小孩子么,姜大设计师?”姜离这样将人举起,顾盼就得以俯视他了,淡淡地往下瞄了眼,窥见姜离得意的微笑后,顾盼双手都攀上他的肩膀,用力往下一按,把自己再往上提了一点。 然后,攀着肩膀的姿势改为搂住姜离的脖颈,双腿往外画了一个圆,轻松围着姜离绕了个圈,轻飘飘落在地上,动作轻盈得彷如一丛无重量的柳絮。 “别幼稚了。”顾盼仍是面无表情,可姜离却能敏锐地察觉到她现在的心情不错,“想要算计我,你还太嫩。” 姜离忍不住笑出声来,惹来自家boss不解的一瞥:“笑什么?” “没什么。”姜离装出正经的样子回答,可过了一秒就故态复萌,嘴角止不住上扬,“boss,你刚刚那句话,我也就在上幼儿园的小屁孩口中听到过……噗。” 他笑得开心:“你搞错算计和恶作剧的定义了。” 顾盼隐晦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人……好烦。 且欠揍。望着姜离那非人的漂亮的脸,她在心里下了定论。 “我累了,替我去拿点喝的吧。”顾盼表面还是若无其事,绕过姜离走到呆站着的秦朗面前,而后偏过头,用眼神提醒姜离该干正事了,“不要饮料。” 姜离比出“ok”的手势,潇洒地转身走出拥挤的舞池。 “好了,我们继续说。”顾盼将注意力投回秦朗身上,“想看看我的证据么?” 秦朗还是将信将疑,他措词谨慎:“顾总,请您不要再无中生有了,如有必要,我们可以在法庭上谈……” 顾盼打断了他:“确切来说,这并不是我找到的证据,它的出现十分巧合。”她将食指置于唇上,示意秦朗安静,“你听。” 秦朗狐疑地瞧着她,然后便注意到正在播放的舞曲突然被人掐断,少了伴奏,会场里的人陆陆续续停下舞步,众人皆是疑惑不解,纷纷交头接耳。 一阵空白的沉寂后,音箱里先是出现了嗞啦的电流嘈杂声,然后那音量渐渐大起来,可以清晰分辨出这是一男一女的对话。 “阿朗,怎么办?景瑜说你的稿子有问题……” 首先出现的女声秦朗打死都不会错认,可正是因为知道那是谁,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那是一段秦朗仍留有印象的对话,他在那次通话中,几乎把所有的实情都给吐露出来了…… “当初看见离姜画的草图,我就像被迷了心窍一样,那样独具匠心的设计,我看上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我只是想着,这么棒的设计,只是尘封在网上的话就太可惜了,所以冲动之下就不顾后果地投上去了。” 秦朗捂着脸,喃喃:“这是怎么回事……”他和白筱筱的通话,居然被录下来了?他猛地抬起头,眼眶通红地瞪着顾盼,咬牙切齿,“是你做的,对不对?” 顾盼淡然回答:“你这可冤枉我了。” “那……”顾盼的表情太过坦然,怎么看都不是说谎的样子,秦朗被唬得一愣。 围观的人群仅凭这一段对话根本摸不清头脑,他们交头接耳地讨论着这份录音是怎么回事,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在这隐隐失控的局面下,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女声:“关掉它!快关掉它!” 所有人立刻好奇地往声源处望去,只见白筱筱脸色煞白,她拽着一个侍应生的领子,不顾一切地大吼:“听到没有!你们是怎么做安保的,为什么放这种东西!” “筱筱,冷静一些!”裴景瑜大步赶到她身后,伸手制住她,皱着眉训斥,“别闹了!” “景瑜!景瑜快去关掉它!”谁想白筱筱直接扯住他的胳膊,指甲陷在皮肉里,掐得他生疼。白筱筱没心情留意裴景瑜的脸色,她脸上青白交织,看上去十分狰狞,“为什么会流出来,我明明,我明明……” 裴景瑜见劝不住她,没办法,只能冷着脸让侍应生去把音箱关掉。音箱关掉后,那个声音的确消停了一会,可没过多久,它又重新从天花板上用以应付紧急情况的广播里冒了出来:“若是……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地步,筱筱,你也不用为我说话,保护好自己就够了。” 阴魂不散的声音令白筱筱脑子里本就崩得很紧的弦直接断了,她挣脱开裴景瑜的钳制,四处张望,喊道:“到底是谁放的?谁把录音偷走的?出来!” …… 人群不明所以,只满脸神奇地看着这个人在发神经,只有站在顾盼身边的秦朗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 “录音……这是,筱筱录下来的?”他无法理解,“……为什么?”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顾盼回答他,“为了让自己瞥清关系啊,毕竟你亲口承认了一切都是你做的,这可是能当证据的利器。有了这个,哪怕白筱筱被牵扯进抄袭的事件里,她也可以说是你指使的,与她无关。” 秦朗脑海里一片凌乱:“可是,我明明承诺过,不管如何都不会让她出事的,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不是不信你,是赌不起,万一你无法实现你的诺言呢?白筱筱她在l.a就彻底混不下去了。”顾盼最喜欢给别人的脑洞松松土了,“显然,在你那位青梅小姐的心中,你的分量远远比不上裴总裁呢。” 她的语气就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可以理解,毕竟裴总裁年轻有为、帅气多金,这么优秀的男朋友自然要紧紧攥在手里了。所以,秦先生,你成为了弃卒。” “不可能……”秦朗还是无法接受,“筱筱不是这样的人……” 他远望着那边几近歇斯底里的白筱筱,说出这话时自己都没多大底气。 “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么多,秦先生,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合作的事情。”顾盼见好就收,优雅地转身,轻轻将一张名片塞进秦朗的西装口袋,“我随时恭候。” 将会场里的混乱抛在身后,顾盼走到入口处,见到了等候在那里的姜离。 但是她的设计师明显不太对劲,姜离脸色酡红,眼角微微上挑时竟然带出一丝魅惑之色,离得近了,顾盼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 “boss!”姜离歪歪斜斜地靠过来,将重量压在顾盼肩上,埋首蹭了蹭,“我没搞砸吧,是不是有奖励?” “你喝醉了?”顾盼使劲扳开他的脸。 姜离眨着水雾朦胧的双眼,嬉笑道:“还好。” 这个样子哪里还好了!顾盼推开又蹭上来的人,蹙起眉:“叫你去拿酒,你还真喝上了?酒量还这么差……你能自己走么?” 想了想又否决:“算了,我先送你回家。” “别啊——”姜离拖着性感的尾音,搂着顾盼的肩头不撒手,“我要去你家,这才是正常流程!” 第25章 高岭之花10 顾盼的第一反应是“别做梦了快醒过来”,但她正要将身上的大型挂件扔到一边去的时候,姜离却得寸进尺,干脆环住了她的腰,而且还是搂得死紧的那种,顾盼连动一动身子的空间都不剩。 “……快放开。”顾盼估量了一下,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想要挣脱,最简便的方法是冲着姜离的肚子来一拳,或者就势抬起膝盖来一记撩阴腿,但是这个人好歹还是自己的员工…… 打残了,她还不是得出医药费,毕竟扯上姜离来出席晚宴也算是工作,不划算。 顾总裁完全不觉得这样的精打细算有什么问题,于是继续进行口头警告:“还是说你比较希望看我动手?” “动手?动什么手?”姜离一歪头,茫然地问,脑袋在她的颈窝处不停地蹭蹭,细软的发丝轻轻扫过肌肤,仿佛一片羽毛若有似无地刮过,他的呼吸中带着淡淡的酒气,喃喃问,“像是这样吗?” 姜离像是示范一般,搭在顾盼腰上的手缓缓挪动,修长的手指跃动起来,动作彷如在弹奏钢琴般优雅,若是这样也就算了,偏他做起来不徐不疾,速度是十分折磨人的乌龟爬。 顾盼腰间的肌肤本来不是特别敏感,可被他这么慢条斯理地摩挲着也感觉浑身不对劲,过电般的触感从尾椎处蹿起,一路飞快地冲上大脑,让她有点控制不住蠢蠢欲动的双手了。 姜离浑然不知自己正踩在悬崖边缘,语带得意地炫耀:“看我……嗝,动手能力比你强吧?”他有些站立不稳,几乎将全身重量压在顾盼身上,“boss,你也不是全能的嘛。” “……”很好,不如干脆把手剁掉好了,这种罪恶的能力消灭一个是一个。 顾盼轻呼了口气,侧过头附在姜离耳旁问:“你给自己买过人身保险了么?” 如果姜离还清醒着,他肯定会万分惊讶,自家那位人形自走制冷器boss居然勾着唇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可亲的微笑,就连声音也特意放柔和了一倍。 种种迹象都表明事情发展不太妙。 但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限制了姜离的思考能力,他费力地理解了一下问话的意思,就懵懵懂懂地照实回答:“买了……” 顾盼满意地点点头:“买过就好,不需要我来赔医药费。” 她主动伸手抱住了姜离,正要有所动作,旁边传来一个略带迟疑的问话:“这位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顾盼顿了顿,她在姜离的桎梏中偏过头,发现出声的是原本站在大门口的一位保安。 他们所站的位置是会场的入口处,由于人群基本上都集中在舞池那边,这处地方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身穿制服的保安在看守,这个保安留意到顾盼两人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刚开始以为是一对小情侣在拉拉扯扯,也就没放在心上,可看他们磨蹭了那么久还未离开,他就觉得不对味了。 不会是有醉汉在非礼女孩子吧……保安心里嘀咕着,刚走上前去询问了下情况,就见看似被强抱住的女人转过脸来,对着他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 说完,保安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一矮身,同时手抵在姜离的腰腹处往上一顶,瞬间就将比自己高出一头的男人倒转一圈掀翻在地,末了淡定地瞥了眼躺倒在她脚边挺尸的人,拍去手上不存在的灰尘。 “你看见了什么?”保安还沉浸在画风突变的震撼中没回过神,忽然一个清冷的女声飘进他的耳朵,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立定站好,定神一瞧,他只望见那个穿着黑色长裙的美人意味深长的目光。 “没、没什么……”受到巨大冲击的保安下意识地退回原位,隐晦地朝躺在地上的男人投去同情的一瞥,然后识相地将头扭向一旁,飞速否认,“您当我不存在就好。” 顾盼微笑:“不错,这家会所的员工素质的确很高,比我手下的人听话多了。”她提起裙子,用高跟鞋的鞋跟轻轻地戳了戳姜离腹部的软肉,意有所指,“回头我得向你们老板表扬一下,让他给你加薪。” 保安结结巴巴回道:“不、不麻烦您……” “不客气。”顾盼见姜离没有反应,似乎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给震懵了,才收回腿,“接下来,还烦请你继续恪守岗位,千万不要理睬这个人。” 顾盼毫无负担地抛下自家设计师,准备离开:“等他清醒了自然就会走回家,不会给你们会所添麻烦的。” 可是刚走了没两步路,顾盼忽觉自己拖曳在地的裙摆被什么东西给攥住了——这令她不得不暂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没等顾盼看清楚,眼前一花,一个庞然大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她的腰,接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亦同时压在了她的肚子上。 “boss,你下手好重。”顾盼低头一瞧,发现突袭的人是前一秒还在躺尸的姜离,他半跪在地上,神志不清地抱怨,“我不管,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 别说得她像是个坏女人行吗……顾盼嘴角一抽,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奈。虽然她拿捏好了分寸,不会让姜离受重伤,但他的恢复速度也太快了点! 顾盼的眼角余光留意到那边站岗的保安正假装不经意地冲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目光中写满了八卦,而姜离用脸磨蹭着:“boss,你想用完就扔吗?好不负责任!这样会伤害员工积极性的,我要消极怠工一星期!” “……”搞清楚好吗,不把你打残已经是最大的负责了。 心里是这样想的,顾总裁却因为姜离的后一句动摇起来。扮演期间不得崩人设是每个快穿者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原身虽然高冷,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工作狂,一向以公司利益为最高行动指南,姜离可是她的拓展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如果真的会挫伤他的工作热情的话…… 顾总裁左右权衡了一番,叹了口气,用手指戳了戳姜离的额头:“起来。” “不!”姜离答得飞快,“就算你是boss,我也不会屈服!” 这个人喝醉酒之后,脑回路到底窜频到哪个神奇剧本里去了…… 顾盼踢了踢他的膝盖:“不是说要去我家么?你打算跪着过去?” …… 原身的家位于一栋高级公寓里,顾盼让司机将他们送到家门口,并拜托他把姜离扛上楼,然后才半拖半拽地将人扔到客房的床上。 姜离在床上滚了两圈,自动自觉地揽住枕头,只露出半张妖孽脸,眨着眼问站在床边居高临下望着自己发疯的顾盼:“boss,你不休息吗?” 他说着还往边上让了让,空出一个位置来,拍拍床垫:“放心,我不占地方的。” 放心个头啊!顾盼无视了姜离期盼的神情,兀自走到衣橱边,从里面抱出一叠床单,劈头盖脸扔到他身上:“快睡,明天上班你要是迟到,就扣半个月工资。” 姜离艰难地从被子里扒拉出来,不解地问:“boss,你要去哪儿?” 顾盼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懒得再跟这个醉汉纠缠,可姜离望着她向门口的方向走去,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竟是急急地探出身来,大半个身子悬空在床外,极力伸长手臂拽住了她的衣服。 这家伙又想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了?顾盼这次坚决不要理睬他,任凭他越攥越紧,脚步依旧不停。 可身上吊着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她的速度不可避免地被拖慢了,姜离也像是跟她杠上了,哪怕自己软绵无力的身子被顾盼拖着走,已经快完全脱离床铺的范围了,他亦不肯放手。 两个人仿佛在拔河,一个目标坚定地往门口迈去,另一个较劲似的死不撤手,甚至从拽着衣服的动作换成了抱腰。 喝醉酒的人反抗能力被大幅度削弱,因此结果毫无悬念,顾盼成功地把姜离硬生生从床上拽了下来。 随着“咚”地一声响,以及姜离闷闷的轻哼,顾盼感觉到腰上的双手无力地撤了下去。 她停了几秒,终于还是不放心地回头查看情况。 只见她的设计师面朝地板,上半身完全垂落在床脚下,只剩下双脚还顽强地勾住床板,整个人就写着两个字——狼狈。 顾盼一时没忍住,悄悄翘了翘嘴角。 这个姿势……简直就像四脚朝天无力翻身的乌龟一样,滑稽得很。 姜离轻声呻吟着,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住地板,想要把上身抬起来,但双手还是使不上劲,刚抬到一半又软软地趴了回去。 顾盼旁观着他的挣扎,问:“还作不作了?” 姜离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像是被打了鸡血,又精神了起来,自以为隐蔽地瞄了她一眼,然后捂住腰部的位置,用极其夸张的、一听就是假装的语调哀嚎:“boss,我的腰断了……你得负责!” 顾盼:“……” 不隐瞒地告诉你吧,就这破烂演技,在她这一行可是会被人刷负分差评的。 真·演技帝顾总裁淡淡地扫过他,自然地回应:“断了?没关系,这个姿势又不影响你的睡眠。” 姜离被她噎住,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对……” 他委屈地睁大那双惑人的桃花眼,可怜兮兮的情态令这份美貌的杀伤力大增:“boss……” 可惜他的深情呼唤依旧没能挽留住顾盼,人家只是扔下一句“晚安”,就毫不留恋地推门离开了。 姜离面对被关上的大门,一脸懵逼:“……”这不科学! …… 好不容易甩开那个烦人的粘人精,顾盼回到自己的卧室,也是长松一口气。 真是……她对付白筱筱那群智障都没这么辛苦,姜离一定是世界法则派过来的卧底,专门克她的吧! 揉了揉额角,顾盼换上居家服,钻进被窝里闭目休息。她折腾了半天,身体已经很累了,入睡前最后的念头还在想着明天回去绝对要以“骚扰上司工作”的罪名克扣姜离的工资,不知不觉就沉入了深眠中。 顾盼的睡眠很浅,她并不知道自己睡过去有多久,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时,她立刻条件反射地睁开眼,脑海里仍残留着睡意,但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没有停滞。 她准确地摸到身旁一具温热的身躯,不需要用眼睛看,她就迅速制住了要害处,同时一只脚抬起,狠狠地将这个人给踹下床去。 整个流程花费不到三秒,顾盼是这一连串的反击做完之后才彻底清醒过来的,而被她下意识攻击的人显然也没能反应过来,直到身体与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出一声痛呼。 “……姜离?”顾盼摸索着打开床头灯,看清了趴在地上呻吟的人,嘴角一抽,“你还有力气送上门来挨揍?” 姜离相比起之前,看上去酒已经醒了,他苦笑着道:“boss,我就想问问你要不要吃宵夜……” 顾盼:“大半夜的吃什么宵夜。” 姜离很是无辜:“不能怪我啊,这不都是为了帮你,所以在晚宴上都没顾得上吃东西。” 顾盼赤着脚下床,走到他身边,垂着眸盯住眼前这个貌似动弹不能的不搞事会死星人,叹气:“以后别随便在我睡着时靠近了。” 姜离一愣,反应过来:“对了,我还没碰到你呢。”他指了指头顶,“boss,你这探测天线也太敏锐了吧?” “不是敏锐,习惯罢了。”顾盼不想多谈,绕过他拉开门,偏头问,“不是说饿了么?这个点可没有外卖,我随便做点吃的,你就给我凑合着咽下去吧。” 习惯?姜离没明白她的意思,但见顾盼还站在门口等自己,连忙将这丝不解抛到脑后,撑起身子想要起来——结果却如同在客房里那次一样,他又力不从心地趴回去了。 顾盼觉得他没救了:“人不能两次踩进一个坑里,同样的把戏你要玩几次?” “不是……这次是真的。”姜离哭丧着脸将手移到腰上,“腰……腰真的断了!你下手太狠了!” “……”他难不成是纸糊的吗?顾盼回忆了一下,虽然她那一脚好像的确是踹在了姜离腰部的地方,但是…… 她狐疑地扫了姜离一眼,这人正好也委屈地仰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控诉。 ……真有这么疼? …… 顾盼感觉自己真是最苦命的总裁了,大半夜还得载着负伤的员工去医院。 值班的骨科老医生给姜离做完检查后,视线来回在他们两人身上扫荡,最后拍了拍姜离的肩膀,眼神是说不出的奇怪,语重心长道:“小伙子,知道你们年轻人精力好,但也不能这么折腾,身体是本钱。” 姜离不明所以:“……嗯?” 老医生的目光更同情了,长叹一口气,劝道:“房事要节制,腰对一个男人来说可是很重要的,别等年纪大了才后悔。” 姜离:“……医生,你到底误会了什么?” 这下终于轮到顾盼笑他了:“……噗。” 顾盼倒是并不怎么在意这个误会,能看见姜离吃瘪,她就觉得值了。 “boss!”她这一声轻笑立刻引来了姜离的怒视,“你不会也这样想吧?” “不。”顾盼收敛起笑容,平静地回答,“我在想的是,你这个月的工钱就别指望了。” 第26章 高岭之花11 晚宴事件过去快半个月了,秦朗那边仍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忽然之间就沉寂了下去,若不是顾盼有姜离这个超级黑客作为外挂,说不定也会误以为他受到创伤之后,就远走国外疗伤去了。 顺带一提,自从在医院里丢尽脸面后,姜大设计师就坚决地躲了起来不肯见人。要不是顾盼一个电话打过去,威胁他再不滚回来来上班就卷铺盖走人,估计他一个月都缓不过劲来。 总之,姜离对秦朗的手机监控显示,他一直都待在家中,偶尔会到l.a大楼外蹲点。但奇怪的是,姜离查遍了监控,却发现秦朗这段时间并没有跟白筱筱见面,甚至白筱筱给他打了无数个电话他也不曾接听。 秦朗去白筱筱工作的地方等着,似乎只是为了远远地观察她……不对,用观察这个词不太准确。 顾盼坐在自己宽敞的独立办公室内,观看着姜离发到她电脑上的监控录像,轻轻皱起眉。 画面上显示的人正是秦朗,这部监控摄像头的角度非常有利,正好能拍到秦朗的正面,他隔着一条马路静静立在隐蔽的角落处,望着白筱筱挽着裴景瑜的手臂从楼里走出,两人亲密地交谈着,白筱筱的脸上是明显的甜蜜神色,全然一副恋爱中人的模样。 作为一个默默守护的暗恋者,秦朗温吞的性格注定他不会过于主动去争取什么,尤其是明确知晓白筱筱已经有男朋友的情况下,他的选择是将爱恋咽回肚子里,以朋友的身份陪在白筱筱身边。 但从视频里,顾盼清晰地看见,当秦朗见到对面那一对情侣时,脸上浮现的却不是黯然或心伤,而是不解之色。 为什么呢…… 顾盼正思考着秦朗的异常举动,就有人敲了敲门,然后她听到自家秘书的声音:“顾总,前台有位姓秦的先生想要见您,可是他并没有预约,您看?” 姓秦?莫不是秦朗? 顾盼立刻将电脑上播放的监控画面关掉,扬声冲外面道:“没关系,小夏,去请他过来吧。” 许夏应了声,高跟鞋踢踏的声音渐渐远去。顾盼没等多久,她就又领着一个男人返回来,推开门道:“秦先生,请。” 顾盼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进来的人,如她所料,找上门的果然是秦朗,相比起在晚宴上的那次照面,他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了不少,眉间郁结着散不去的忧色。 许夏贴心地将门关好,静悄悄地退了出去,偌大的办公室里,只剩下顾盼和秦朗两人。 秦朗站在门边,如同顾盼审视着他一样,他也在观察着顾盼的神色,眸底一瞬间掠过数不清的黑影。 顾盼任由他在那儿罚站,气定神闲地往椅背上一靠,也不招呼他找个地儿坐下,显示出了无比的漫不经心:“我还以为秦先生对我提出的合作事宜不感兴趣,毕竟过了这么久,我也没等来你的联系。” 秦朗在原地默立了好久,才张了张口,嗓音沙哑:“我……” 他刚起了一个字,就有些说不下去了,又是一阵沉默。顾盼别的不多,唯独耐心是不缺的,她也不浪费时间,好整以暇地拿起桌上的文件批阅,头也不抬:“等你组织好措词再一次性跟我说。” 或许被是顾盼冷淡的态度给刺激到了,秦朗握紧拳头,上前两步,低声道:“我不是为了什么合作才来找你的!” 他顿了顿,艰难地吐出一句:“我只是弄不明白一些事情……” “如果只是想吐苦水,你恐怕找错对象了。”顾盼深谙怎样才能快速戳到他人的痛处,故意作出一副不甚感兴趣的模样,打断了秦朗的话,“我之所以放你进来,是因为你可能存有合作的意愿。我是个生意人,若是你不能为我带来好处,我又有什么必要听你的废话呢?” 这话就说得重了,秦朗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怒意。他的性子原本是十分温润的,但面对眼前这个冰冷无情的女人,他只觉得连日来压抑住的烦躁似乎就要破闸而出了。 他深呼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平复下起伏的心绪,努力让自己忽略掉顾盼的讽刺,继续道:“你当时跟我谈合作时,我唯一的反应就是荒唐至极——筱筱是我想要好好守护的人,我又怎么可能会去伤害她?……直到她哭着拽住我的领带,质问我那份录音是不是我放出来前,我都一直坚定这个念头。” 秦朗缓缓地向顾盼叙说着那天她转身离去之后,会场里发生的事情。 他眼里的伤痛渐渐沉淀下去,转而浮出水面的是深深的迷茫,秦朗的咬字非常艰涩,仿佛他不是在讲一件事,而是在朗诵一篇完全看不懂的学术论文:“……如果可以,我根本不想听懂她在说些什么。那不是我认识的筱筱,她从来不是这个样子,也不会用那种看敌人的目光看着我。” 顾盼指间把玩着钢笔,微微挑了挑眉。看来那一天还发生了很多有趣的事情啊……可惜她离场太早了,没能看全。 她表露出一点愿意聆听的兴趣,问:“所以呢?白筱筱将事情推到你身上,你就毫不反抗地全数接收了?” 秦朗默了半晌:“……我知道那份录音是筱筱偷偷留下来的,其实无论是什么事,只要她开口,我都能替她完成,并且毫无怨言。我不能接受的是,她心底竟然一直防备着我,并把我的心意当成筹码来践踏。” 他轻声叹了口气,抬眼望向顾盼:“我一开始就明白,我的付出是不对等的,也不奢求能够对等,但至少……” 顾盼毫不动摇,她异常冷静地回望过去,一针见血指出:“原来你这自欺欺人的自我奉献在遭到白筱筱的当面否认后,终于兜不住,被戳破了?” 她的嘴角慢慢流露出一点冷淡的笑意,在秦朗看来却是无比的讽刺:“这种清醒的方式的确惨烈,不怪乎你觉得承受不了,宁肯又龟缩了一段时间后才来找我。” “我并不是……”秦朗下意识地否决,但目光一触及顾盼那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的双眸,他就马上狼狈地移开视线,声音里的底气渐渐低落下去。 “好吧,你说对了,我不敢相信。”他妥协地承认,“后来,筱筱找过我很多次,她发了无数条留言给我,她说她感到很抱歉,说那天晚上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并不是真的怀疑我……我信了。” 秦朗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但是我还是心存芥蒂,所以我避之不见,自己悄悄到l.a那边去等她。我对自己说,如果筱筱真的像留言里那样在意着我,哪怕她表露出一丁点担忧,我都会立刻原谅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我都可以一笔勾销……但是没有。” “她对我的关心、歉意、后悔——全都是假的!” 顾盼脑海里长时间解不开的结忽然被打开了。她瞬间回想起在监控画面上看到的,秦朗那奇怪的神情……那种神色是在看见白筱筱和裴景瑜两人亲昵温存的场景时才出现的! 她总算弄明白秦朗反常的原因所在了。 秦朗希望白筱筱能回馈他的无条件付出,然而白筱筱刚对他说完关怀的话语,转头又投向了男友的怀抱,刹那间就将秦朗这个人从大脑中清空……秦朗无法接受这种表里不一的虚假。 这比白筱筱不爱他、利用他更能让他痛彻心扉。 “秦先生。”理清了思路之后,顾盼就知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她望着秦朗,诱惑般地开口,“只有你一个人痛苦挣扎的话,岂不是太可怜了?你应该清楚,只要白筱筱背后还有裴景瑜和l.a做靠山,就算天塌下来了她也无需害怕——这样想想,是不是很不公平?” 顾总裁一秒钟切换到洗脑频道,压着嗓音谆谆诱导:“假装一无所知的人比彻头彻尾的无知更令人不能原谅,白筱筱明明有很多机会向你解释,但她还是选择了隐瞒和欺骗,你如果还一门心思维护她,那跟那些协助犯罪的从犯又有什么区别呢?” 秦朗一时之间没能回过神来,本能地应道:“没错……” 顾盼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笔,问:“我们不谈合作,我只问你,是否有兴趣与我一同撕下白筱筱戴着的那层面具,让她不得不在你面前坦诚,让她再也无力欺骗,只能向你敞开最真实的一面?” 秦朗浑身一震,他的瞳孔放大,显然这番话对他的震动着实不小。 他的脸上浮现出些许抗拒,但不多时又被另外一种隐秘的渴望给压了下去——极度的挣扎令他儒雅的面孔有一瞬的扭曲。 顾盼并不着急,哪怕嘴上说着煽动性的话语,她的表情依然是仿若高山上万年不化的积雪,冷静得令人心底发凉。 “不想试一试么?”她语气笃定,仿佛预料到了秦朗会答应,“白筱筱依仗着你的爱慕之心,掌控了你那么多久,你就不好奇这种将一个人的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滋味么?” 秦朗咬着牙与顾盼对视,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这种荒唐的念头,但内心翻涌的不甘却在叫嚣着屈服,爱恨交织的念头如烟花般在脑海里炸开,令他头皮发麻,甚至额头上冒出了滴滴冷汗。 顾盼耐心地等待,宛如习惯了蛰伏的猎手。 幸好秦朗并未让她等太久。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终于长长地吁了口气。 “……你想要我怎么做?”他低哑地问。 白筱筱跟着裴景瑜步入顾氏发布会的现场时还搞不太明白,冲身边的男友抱怨道:“景瑜,这分明就是鸿门宴,我们干嘛要过来呢……” 白筱筱用甜美的娇嗔来掩盖内心的不满。 这是顾氏公司发布会的现场,顾盼给设计圈里有头有脸的高层们都发去了邀请函,裴景瑜自然不会被落下。 发布会打着公布第一批设计稿的名义,但白筱筱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认为顾盼特意邀请他们来观看肯定是不安好心。 裴景瑜不以为意,他带着白筱筱向一干到场的同行们点头示意,回答里含着说不出的傲气:“顾盼翻不出什么风浪的,我倒要看看她是怎么垂死挣扎的!” 白筱筱不像他那样自信,远远地一望见顾盼,她就条件反射地缩回裴景瑜怀里。她非常想直接走人,但裴景瑜似乎兴致很高,导致她要求离开的话语哽在喉咙里,半天没憋出来。 她如今可不敢惹得裴景瑜不快。 晚宴那次到底还是让他们两人间生了隔阂,无论是姜离的挑拨还是秦朗的意外现身,都令裴景瑜对她产生了质疑。 最近一段时间里,白筱筱一直在极度的惶恐不安中度过,她一边害怕着裴景瑜会因此抛弃自己,一边又使出浑身解数来讨好他,这两个极端差点让她崩溃。 还好,还好……裴景瑜看上去并没有变心。 只是一想到要再次跟顾盼打交道,白筱筱就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每次都是……一旦遇见顾盼,她就会倒大霉,这个人简直就是专门来针对她的! 脑海里千回百转,白筱筱面上仍是一副乖巧的可人情态,她随着裴景瑜一起坐到第一排的嘉宾席,随便一瞥,余光就望见了离她们不远的顾盼。 这个女人还是那样一副高岭之花的冰冷模样,看着就让她不爽……白筱筱心里憋着气,狠狠地扭过头去装作看不见。 他们两人来得比较晚,刚坐下没多久,主持就宣布正式开始。顾盼作为总裁,自然是得上去致开场词,她并没有说多余的话,开门见山道:“这次的发布会除了要公布我们第一期设计稿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这个停顿恰到好处,令白筱筱立马升起不妙的预感,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顾盼垂着眸,不顾场下人的交头接耳,平静道:“我代表顾氏,正式澄清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抄袭事件。” 场内的媒体顿时激动起来,他们动作迅速地架好装备,摩拳以待。 “针对l.a公司对我们的指责,我提出严正抗议——”顾盼继续说,“他们罔顾事情真相,颠倒黑白,实在是有违职业操守。事实上,涉嫌抄袭的那两幅设计图,真正的设创作者是我们公司的首席设计师姜离,这话我之前就对你们说过,可惜无人相信,所以我请来了一位证人。” 顾盼向舞台侧边望了望,从那里便走出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他面色温和,相貌堂堂,最重要的是—— 这是一个白筱筱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的人。 “介绍一下。”顾盼指了指那个人,“这位是l.a公司手中那两幅设计稿的作者,秦朗先生,他同时担任顾氏设计部门的顾问。” 场下一片哗然。 白筱筱脸色惨白,尖利的指甲几乎将自己的手臂捏出血来。 是秦朗!——他为什么会跟顾盼混到一块去! 第27章 高岭之花12 白筱筱打心眼里不相信秦朗有朝一日会站在她的对立面。 他们两人之间有着从小结下的深厚的情谊,并且她能清楚感受到秦朗对自己的爱意……没错,她并不傻,秦朗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但放在以前,她只能在心中对竹马说一声抱歉。 毕竟她已经有了裴景瑜,这个人英俊帅气且深情专一,满足了她对于恋人的所有幻想,所以面对秦朗得知她有了爱人之后的黯然失色,她只遗憾了几秒,就又转身沉浸在热恋中。 尽管如此,白筱筱却不得不承认,身边存在一个默默的守护者并不是件坏事,每当她有烦心事,秦朗总会在第一时间赶来陪伴她,尽己所能逗她欢心。 因此,在些微的歉意后,白筱筱更多的感到一种隐秘的虚荣。 看,她虽然没有惊人的美貌,没有精明能干的头脑,但却拥有两个最优秀的男人的爱慕——她比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女人更为幸运。 如果不是碰见了顾盼和姜离,白筱筱觉得,这个幸福得几近不真实的美梦应该永远都不会醒来。 但是偏偏……! 她仍旧好端端地坐在座椅上,看似并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除了那快要将台上的秦朗戳出一个洞来的炽烈视线。 不可能的……阿朗他怎么会成为顾盼那边的人!他怎么会背叛自己! 坐在白筱筱旁边的裴景瑜同样脸色不好看,但相比起女友仿佛受了极大打击的消极模样,他只是紧紧锁着眉,语气不虞:“呵,顾盼这是黔驴技穷了?搬出这等无名小卒能顶什么用?” 他虽然坐在下端,但下巴高昂,倒像是高高在上的俯视,眼含轻蔑地扫了眼秦朗,不屑道:“这个秦朗眼界也不过如此了,以为攀上顾氏就能后顾无忧了?做梦!” 白筱筱听着裴景瑜自信满满的话语,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来应付,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重。 “景瑜……”她拉了拉裴景瑜的衣袖,小声问,“可是,顾总刚刚提到的抄袭的事……” 她咬着下唇,一副茫然无措的迷途羔羊似的样子:“阿朗……秦朗他毕竟是作者,他这个时候站到顾总那边,会不会对我们不利?” 裴景瑜似乎现在才想起来,秦朗跟自己的女友曾经有过牵扯不清的关系,他若有所思的视线从台上转移到身边的人上,目光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不快看得白筱筱遍体生寒。 “景瑜,怎么了?”白筱筱被这种诡异的目光盯得发毛,不禁往裴景瑜的方向凑近了些。 “说起来,你们两个关系不是很好么?”脑海里突如其来浮现的东西令裴景瑜下意识生出一丝反感,连带着跟白筱筱说话时的语气亦不复温存,多了抹冷淡,“他去了顾盼那儿,你会不知道?” 白筱筱一僵。 她怎么会知道!这大半个月她私底下给秦朗打了无数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她又不敢在这种敏感时刻直接去找秦朗,哪里会晓得他都做了些什么! “景瑜,你不是不喜欢我跟他见面吗?”白筱筱赶快挽住裴景瑜的胳膊,开始补救,努力想要把这个话题带过去,“我最近都没理他了呢,你怎么还在吃醋呀!” 白筱筱的撒娇都是随手拈来,心中却暗暗在想,如果早知道秦朗有倒戈的心……她说什么也得提前掐断这个危险的苗头! 裴景瑜垂着头审视了她一会,仿佛并不为她的话所动——放在以往,只要白筱筱这么随便糊弄一下,他都不会继续追究的,就在白筱筱嘴边甜美的笑意渐渐快绷不住时,他才慢悠悠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站台上。 “是吗?那就好。”他的语气越是漫不经心,白筱筱的心脏就越是揪紧,“那次的录音——” 裴景瑜顿了顿,白筱筱急切追问:“那份录音不是说找不到了吗?而且我也解释过了,那是我不小心录下来的……” 她一点也不懂裴景瑜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当时的确是找不到了。”裴景瑜没看她,“它从会场的电脑中凭空消失,不过,昨天晚上,有人又将它发了给我。” 白筱筱一惊:“什么?” 她的音量不由自主提高,惹来了其他人奇怪的一瞥,于是连忙压低嗓音,神情慌张:“谁发的?” 她刚问完,就感觉后背被一样事物戳了戳。 接着响起的是足以令人沉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与其问他,不妨听听你的青梅竹马怎么说?” 白筱筱受惊一般回过头去,正好见到声音的主人收回了夹在指间的钢笔,果不其然,坐在她正后面的是美貌值破天的设计师姜离。 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但依旧是不变的魅力惊人,尽管白筱筱在他手下吃过不少亏,但她却悲哀地发现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她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升起爱慕之情。 姜离这个人身上就是有这种令人难以抵抗的魔力。 此时他膝上放着平板电脑,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跃动,垂落的黑色发丝盖住了眼帘,仿佛泛着淡淡的光泽。明明是最寻常不过的景象,可由他做出来,意味便完全不一样了。 白筱筱有一瞬的晃神,直到身旁的裴景瑜被她的动作影响,跟着转过头来时,她才快速地将眼底的惊艳藏起来。 裴景瑜看清了让白筱筱产生那么大反应的到底是谁,立刻冷笑道:“我还以为是谁,怎么,你不需要上去给你们老总站台了,姜设计师?” 姜离一直埋头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听到裴景瑜暗讽的话语,才赏赐般抬了抬眼,懒懒道:“哦,我这个人好奇心比较重,对于脑子不好使的蠢货,自然要近距离围观才带感。” 他冲着面前这对男女打了个响指,微笑:“如果不是坐得近了,我又怎会有机会观赏到两位荒唐的喜剧表演呢?” 姜离意味深长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还真没见过你们这样相互防备着的情侣,难不成这是最新流行的情趣?”他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会,“这可不妙,我竟然不知不觉间落伍了,不会被boss嫌弃吧?” 姜离在气死人不偿命的技能上显然下了苦功夫,裴景瑜被他明里暗里讽刺的话激得脸色铁青。 他挟裹着熊熊怒意,正待反唇相讥,忽然听见台上传来秦朗沉稳的声音。 就在他们拉拉扯扯的空挡,顾盼已经将秦朗介绍给了在场的来宾。显然,秦朗身为那两张有争议的设计稿作者这一身份成功勾起了人们的兴趣。 秦朗不负众望,开口第一句就爆了个大新闻: “我欠姜离先生一个道歉。” 裴景瑜倏地转回身去,死死地盯着台上站得笔挺的人,脸上阴云密布。 姜离则是把玩着那支钢笔,靠在椅背上闲闲地勾起嘴角。 秦朗仿佛看不见下面的交头接耳,自顾自地接下去:“但是,我道歉的理由并不是大家所想的抄袭。我的灵感来源于姜离先生的草稿,就如顾总所说,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不过我在着手创作前,就已经向姜先生取得了授权,所以根本不存在抄袭的说法。” “他在胡说八道什么!”裴景瑜被这个发展惊到,气得一拳砸在扶手上。 “不、不对……”白筱筱比他更迷茫,“阿朗没跟我说过这些……他在这之前根本就不认识姜离!” 姜离单手敲着键盘,另一手用钢笔轻轻揉着太阳穴的位置,闻言嗤笑:“蠢货,你往周围看看,谁会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白筱筱不自觉地遵从他的话去做,果然看见其他人都兴致勃勃等待后续。 秦朗停了几秒,抬起手指向台下姜离所坐的位置——同时台上的灯光亦打在了姜离身上。 他立刻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 姜离对这些探照灯似的目光习以为常,面色未变动分毫,只淡淡地应了句:“看我做什么,继续听就是。” 秦朗眼神晦涩地望了眼白筱筱,后者看着他的视线里交织着不解与愤恨,秦朗几乎可以想见,她如今一定坐立不安。 没想到吧,筱筱?你是不是笃定我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后为你遮风挡雨?可是如果你身边本来就有另一个男人的话,我又为何要傻傻地在背后干看着呢? 秦朗捏着话筒,不甚在意地笑了笑,避开了与白筱筱的视线相接,道:“我想要对姜先生道歉的是,我辜负了他的信任。” 秦朗用沉静的声音娓娓道来:“当初姜先生答应给予我授权的唯一条件,就是我不得在任何情况下将这个作品占为己有,如果要公开发表,必须署明借鉴和出处……这也是我向l.a公司投稿时提出的要求。” 他爆出来的东西在场的观众都闻所未闻,裴景瑜若不是顾及着这是公共场合,早就站起来驳斥了。 现在还不行,太着急反驳的话,只会显得他们心虚……裴景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用尽全身的自制力才没破口大骂。 秦朗清晰窥见那位从来眼高于顶的情敌的失态,嘴角勾起隐蔽的弧度:“我向l.a投稿时,把设计稿交给了裴总裁的助理白筱筱,事到如今,我也不必隐瞒了。白小姐与我是关系匪浅的朋友,是以当我要求她必须说明这些稿子真正的出处时,她对我信誓旦旦地许下承诺,我也出于信任,没有强迫她签订白纸黑字的条约。事实证明我这个决定完全是错误的。” 秦朗一字一句:“l.a罔顾我的意愿,在全无署名的情况下擅自发布,不仅对我个人的名誉造成了极大的损害,更重要的是伤害了真正的原作者——姜离先生的利益。” 秦朗身子往前倾去,目光牢牢地锁住台下的白筱筱和裴景瑜两人。 “身为业界首屈一指的设计公司,l.a及其员工对待作品的态度却是如此随意散漫,老实说,这令我大失所望。同时,这件不愉快的事亦让我开始质疑裴总的专业精神。” “你根本就是在无中生有!”裴景瑜一个没看住,白筱筱就蹭的一下站起来,她涨红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大声反驳:“你从来都没提过这回事!阿朗,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你就是这么在背后插一刀吗!” 裴景瑜拉住她,气急败坏地压低声音骂道:“你添什么乱!这种时候,你那么大反应,只会让他们借题发挥!反正他们不可能有证据,你急什么!” 白筱筱一时被气昏了头,此刻被裴景瑜拽回了理智,发觉众人看她的眼神果然已是极为不妙。 “我没做!”她有些无法忍受,大喊道,“是你在污蔑我!” 白筱筱一旋身,不是指向秦朗,而是指向了一直站在旁边观看的顾盼。 她神色竟有点狰狞,往日的甜美荡然无存:“都是你指使的!你威胁了阿朗对不对?否则他怎么肯可能帮你这种坏女人说话!” “白筱筱!”裴景瑜原本就心情不佳,此时被这个猪队友一通捣乱,恨不得把她的嘴给堵上,“你闹够了没有!” “景瑜,你也不相信我!”白筱筱口不择言,“你也看上这个女人了是不是!” “你在胡扯什么!”裴景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本来这种泼脏水的行为,只要他们从头到尾维持镇定,对方自然无隙可乘,但是白筱筱这么一撒泼,他的算盘就全落空了。 顾盼冷静地看白筱筱发疯,慢条斯理地走到站台中央,从秦朗手里接过话筒。 “白小姐,你可是抬举我了,我何德何能可以威胁到秦先生?”顾盼似笑非笑地开口,“倒不如说,是你一直在玩弄我的顾问的情感。” 她说话不徐不疾,与白筱筱的歇斯底里状形成鲜明的对比,使得人们不自觉就更倾向于相信她的话。 “你忘了录音的事了?”顾盼缓缓问,“我手上可不止握有那一份录音。” 随着她话音落下,姜离默契地按下一个键。 发布会场的音响里立刻传出了白筱筱的声音。 听说话的内容,她似乎正在劝导秦朗把稿子交给她,一边承诺会署上借鉴出处,一边又在提到签条约时顾左右而言他。 白筱筱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那、的确是她自己的声音,可是……! 秦朗惊异地瞥了眼旁边的顾盼,迟疑地小声问:“这是哪儿来的?” 身为当事人,他当然知道刚才那一段都是胡说八道,也就压根不可能有录音! 之前顾盼只让他照着计划来说,叫他无需担心证据的问题,结果她居然一声不响弄了个厉害的东西出来! “嗯……”顾盼沉吟了会,看到台下冲她笑的姜离,轻叹,“这只是我的设计师的一点个人爱好罢了。” 姜离正操纵着录音播放——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录音,而是合成音,之前监控秦朗和白筱筱的那段时间里,他搜集了大量的素材,凭他的技术,假造一份录音绰绰有余。 他抬起头,饶有兴味地望着前面两个被这一措手不及的发展给震懵逼的人,恶意地踢了脚白筱筱的座椅。 在她仓皇回头时,自己则是唇角一勾,问:“秦朗的演讲不错吧?顺带一提,稿子是boss写的,别把功劳算错了。” 第28章 高岭之花13 白筱筱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会场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在场的媒体更是像被打了鸡血一样,纷纷把手中的相机镜头对准了她,镁光灯一通狂闪,白炽灯光下白筱筱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刚刚如果能保持沉默,情况也许就不会这般失控,但是她一开口,那跟录音里的女声分毫不差的声音就是在明晃晃地向人们宣示,录音里的女人就是她。 “你们这是在造谣!”白筱筱手指颤抖地指向顾盼,录音还在播放中,和着她尖锐的质问就宛如二重奏,“顾盼你到底想做什么!” 秦朗望着白筱筱脸上惊慌失措到极点的表情,眼里飞快划过一丝不忍,但余光一瞄到她旁边的裴景瑜,这丝怜惜之情转瞬即逝,又恢复了如寒冰一般的坚定。 这份录音时长并不长,刚开始播放的时候,裴景瑜就意识到大事不妙,他还在想着解决办法,没想到白筱筱一秒钟都忍不住,没脑子地当场撒泼。 他环顾了一圈,发现想要完全控制事态已经不太可能了,在场邀请了众多有名的媒体,这些人最擅长炒作新闻,或许如今网上就有现场的情况流出…… 该死! 裴景瑜见白筱筱仍是不管不顾地揪着顾盼不放,眉头一下子打成死结。这个蠢女人!就不会看一下场合吗! 裴景瑜沉着脸抓住白筱筱的手臂,力道之大甚至在肌肤上掐出青痕,白筱筱吃痛地哼了声,注意力好歹转回了他身上,但脱口而出的话却令裴景瑜脑壳更疼了:“景瑜!你快帮我说话啊!我没有做过那些事!” 白筱筱也顾不得被捏得生疼的手臂了,不退反进,抓紧裴景瑜的衣袖就喊道:“我选出来的稿子都有给你过目的,你明明知道从头到尾都没有授权这一说!景瑜,你说句话啊!” 糟糕了!裴景瑜一听见她口不择言的话语,就知道要完。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能把这个事情当作助理的个人失误来处理,那么白筱筱方才那句话分明就是把他也给拖下水了——这个女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姜离在背后看得津津有味,他本能地就想把这有趣的场景给录下来,但一想现场那么多台摄像机对着这两人,这番丑态迟早会广为传播,他就不做多此一举的事了。 “哎,boss还真是料事如神……”姜离目光流转,望了眼台上的顾盼。 赏心悦目的美人仿佛并不在意自己的发布会被白筱筱两人搅成一锅粥,她面色淡然,好像在欣赏一场难得的闹剧,任由他们两人继续在下面拉拉扯扯,秘书许夏跑过来问她要不要派保安来控场时,都被她摇着头拒绝了。 姜离托着下巴专注地凝视着她。 现场的喧闹半点都没有影响到他欣赏美人的兴致,他心情极好地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顾盼就是一顿狂拍。会场的镁光灯都冲着当事的一对男女闪,只有姜离另辟蹊径对着台上,换了好几个角度把顾盼的身姿收入屏幕中。 啊,这张不错,他的屏保终于能够换一张,不用天天对着自己的自拍了…… 顾总裁的知觉十分敏锐,几乎在姜离拍第二张的时候,就察觉到了这偷拍行径,淡淡地扫了一眼台下飞速收起手机装作若无其事的某人,嘴角隐蔽地抽了抽。 “怎么了?”一旁的秦朗留意到她的举动,以为她看的是白筱筱,压低声音问,“现在这样应该足够了吧?” 虽然白筱筱跟裴景瑜闹起来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但到底那个人是自己疼了很久的青梅,如今被这么多人围观她出糗,秦朗还是升出几分不忍。 “我觉得……效果已经达到了。”秦朗犹豫了会,还是小声建议,“您不如先将场面控制好。” “你心疼了?”顾盼警告似的瞪了姜离一眼,转头一刀刺中秦朗的要害,在他变得有些难堪的神色中平静地道,“再等一等,还差点火候。” 秦朗欲言又止,但顾盼说完后就别开头去,他只好将疑问压在心底。 没错,造成白筱筱如今窘境的不仅仅是顾盼一人,他也是同意了那份计划的,严格来说,他才是罪魁祸首,事到如今,唯有抛开那份廉价的同情心,继续实行下去了…… 他望了望眼中已然渗出泪花的白筱筱,逃避般地垂下头。抱歉了筱筱,是你先抛下我的,我之所愿,只是想让你尝一尝被喜欢的人背叛的滋味……但是不要紧,到最后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接纳你的。 因为这世上唯有他一人能够不计前嫌地爱着她,裴景瑜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当初要那么狠心地欺骗他呢? 秦朗不自觉地握紧拳头,掩去了眸子里的阴翳。 这是个惩罚,只是为了让白筱筱能学乖一点,因此必须撕开裴景瑜给她设下的保护罩,将她硬拽出来,逼迫她面对血淋淋的现实,感受一下孤立无援的痛苦……她才会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怀抱。 是的,他没有做错……秦朗在心中不停地催眠自己,仿佛被这种暗示所洗脑,他慢慢冷静下来,再望着白筱筱时,心下如一潭死水,再也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怜惜之情了。 白筱筱可想不到自认掌控在手心里的竹马在短短几分钟内,心境就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她正忙着跟裴景瑜哭诉:“景瑜,快让他们帮我澄清啊!” 她用手背遮着脸,企图挡住旁边无孔不入的摄像头,边拼命把头往裴景瑜怀里埋,边还冲着媒体大喊:“你们在干什么!你们这是要帮着顾盼吗?我告诉你,你们这是诽谤,l.a随时都可以告你们的,小心最后连饭碗都保不住!” 白筱筱底气十足地威胁着,丝毫不觉得这种话有哪里不对。 在她心中,裴景瑜就是无所不能的。 她运气好,刚毕业就进入了l.a,被裴景瑜一眼相中,直接以零经验的菜鸟身份直升总裁助理,那时不知惹得公司里多少女员工艳羡不已,私下里总会以各种活计刁难她,但都被裴景瑜一一处罚了。 更不要说之后她与裴景瑜成为了恋人,裴景瑜更是明目张胆护着她,所以她工作以来,从未遇到过真正的不顺。 这种全方位的保护令白筱筱总是想当然地以为,不管遭遇什么困境,裴景瑜都能替自己解决。 所以顾盼的这种小伎俩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背后可是有整个l.a做靠山,如果自己出了事,景瑜一定不会放过她…… 还没等白筱筱心中得意洋洋的话语过完,一道冷冷的声音在耳边炸开,彷如当头棒喝,立刻打破了她的自我安慰。 “够了,蠢货!”裴景瑜阴着脸将白筱筱从怀里硬生生地扯出来,毫不留情地骂道,脑海里头一次生出“他当时怎么会看上这种智商欠费的女人”的念头。 白筱筱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马上激起了在场众多媒体的愤恨,他们非但没停下手上摄像的动作,有些人索性连上网,打算来个现场直播。 开玩笑,这个白筱筱也不看看来的都是些什么人?想让他们混不下去?这话反过来说才对! 裴景瑜当然注意到这个状况,但现在他就算解释也没用了,这些人绝对已经在心中将他跟白筱筱划上了等号,他若是帮着说话,只会让这个猜测坐实。 为了保住l.a的形象,也只能推白筱筱出去挡枪了…… 裴景瑜看着眼前的恋人,她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眸,泪珠还挂在睫毛上,这副深受打击的模样说不出的可笑,裴景瑜心下有一瞬的犹疑,但他身边已经有记者举着麦克风凑过来询问他对白筱筱放出的威胁有何看法了,他几乎立刻下了决断。 “白助理刚才的言论仅仅是她本人的看法,不代表l.a的立场。”裴景瑜忽略掉白筱筱天塌下来似的表情,镇定地对着镜头说,“我非常惊讶我的员工居然抱有这样的念头,我个人针对公司管理的疏漏向各位道歉,l.a与在座的各位一向是亲密的合作伙伴,希望之前的一切不会为大家带来不愉快。” 纵然心里怒气难平,裴景瑜还是不得不低下头颅。 他的势力广大,暗地里让几个媒体紧闭口风自然没问题,但那仅限于暗中进行!在这个公开场合,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怎么可能傻到承认这种事! 他是l.a的总裁,公司形象与他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白筱筱这个女人,也不知哪里来的胆子,这些话也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景瑜!”白筱筱泪眼朦胧,却还死死地盯住裴景瑜,完全不能相信他居然不是顺着自己的话来对付这些烦人的媒体,而是把矛头对准了她,“你怎么能——你说过会永远护着我的!” 她尖利的声音仿佛能撕破耳膜:“你这是什么意思!” 媒体们眼睛一亮。 他们非但没有被裴景瑜的示好糊弄过去,反而精神更为振奋。l.a总裁与其助理当场反目,这可是大新闻啊,比那个疯女人一个人卖蠢有爆点多了! 白筱筱挥舞着手臂冲到裴景瑜身前,仿佛是想冲他那张帅脸上来一耳刮子似的,目光不解又震怒:“你居然任由这些人欺负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卧槽!这两个人居然还是情侣关系!媒体们都快眼冒绿光了,梦寐以求的大新闻就在眼前,他们手中的镁光灯片刻不停,几乎快被人的眼睛给闪瞎了。 裴景瑜内心也是叫苦不迭,他生平就没遇到过这么不识相的猪队友,看不出来他在尽力将事情的影响给降低么? “抱歉,白助理,若你再继续乱说,恐怕l.a就容不下你这样的员工了。”此情此刻,裴景瑜望着白筱筱依旧甜美可爱的容颜,心底生不出一丝往常的甜蜜爱意,反而是说不出的厌恶。 这一句宣告将白筱筱脑子里的理智彻底冲垮。 她呆愣在原地,表情凝固在一个难以言说的狰狞角度,傻傻地站了好几秒,才猛然回过神。 可是她既没有选择扑上去跟裴景瑜对质,也没有继续跟媒体撕,而是一转身,几步跨到站台上,张牙舞爪地朝着顾盼抓去:“都怪你!” 她脸上都是泪痕,眸子里藏着恨意,形象全无。 秦朗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怔在原处忘记了阻止,眼睁睁看着白筱筱绕过自己,直冲身后的顾盼扑去。 顾盼懒懒地抬了下眼皮,面上波澜不惊。 “顾总!”站在台下的秘书许夏惊叫道,事情发生得太快,他们所有人刚反应过来,白筱筱距离顾盼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了。 顾盼只在白筱筱的手快要触碰到自己时,微微侧过身子,脚步一挪,巧妙地带着她往站台边缘移动,期间顾盼甚至有闲心提起裙摆,动作优雅地仿佛不是在躲避一个疯子,而是在闲庭信步。 “顾盼!都是你捣的鬼!”白筱筱立刻就上钩了,她紧随着扑过来,语气阴狠,“你该死!” 顾盼在边上站定。 她静静地等着白筱筱近身,在最后的刹那猛地往旁边一让,白筱筱刹车不及,直直地冲了出去,一头栽在台下! 幸好站台不算高,但白筱筱本来就是快速奔跑中,冲劲很大,这一摔可不轻,她直接就躺在地板上呻吟着起不来身了。 “筱筱!”裴景瑜和秦朗两个人同时惊呼她的名字。 从白筱筱冲上台到摔下来,前后不过一分钟,大多数人到了现在才从突然的骚乱中醒过神来。 顾盼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望着满身狼狈的白筱筱,微微一笑,在一片喧闹中,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轻轻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晓得自己的脚怎么就往边上移去了,你不会生气的,对吗?毕竟这只是个意外。” 这段话有点熟悉,白筱筱不由一愣。 顾盼慢条斯理将刚来到这个世界时、白筱筱把茶水泼到她裙上后所说的话复述了一遍,精致的眉眼中蕴着讽意:“向你学习,真是绝佳的推卸责任的说辞。” “咔嚓——” 姜离把这一幕拍下来,望着屏幕点评道:“boss的气势真不错。” 第29章 高岭之花14 这场闹剧最终以白筱筱被抬上担架送到医院而告终。 她摔得狠了,原本只以为是轻微的擦伤,但试图爬起来时才发现右脚扭到了,稍微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令得白筱筱刚抬起一点又重重地趴了回去。 当然这狼狈不堪的一幕也被在场的无数台摄像机忠实地记录了下来。 如果说白筱筱刚摔下来时还想着要再跟顾盼撕一场,但脚腕上的剧痛一传导到大脑,瞬间让她那被愤恨占满的脑海恢复了一丝清明。 也就是这时,白筱筱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她惶恐地抬起头来,眼睛立刻被一阵刺目的白光闪得生疼。 有几个行动敏捷的记者甚至绕过了挡在前头的裴景瑜,伸长手将麦克风递到白筱筱嘴边:“白小姐,请问你刚刚是想要攻击顾氏的总裁吗?难道是因为顾总裁爆出了真相,所以你恼羞成怒了吗?” “可以问问你与顾总裁私底下有什么恩怨吗?” “请你解释一下设计稿的问题!你真的私自篡改了原作者的要求吗?这是你个人的行为还是l.a公司的潜规则?” 白筱筱呆了几秒,猛地用双手挡着脸,极力将自己缩成一团,嘴里喃喃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我没做错!” 然而这种时候是不会有人理睬她无力的辩白,相反那些媒体们更加来劲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想要往白筱筱那边凑,就连现场的保安匆忙赶来阻拦都没有浇灭他们抢夺大新闻的热情。 “顾总,顾总!”许夏焦急地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出来,三两步跑到台上,先是上下打量了顾盼一番,发现她没受伤,甚至衣装也并未因为方才的袭击而有分毫凌乱,才松了口气。 可紧接着又担忧起来:“顾总,怎么办,这下发布会彻底搞砸了……”许夏隐晦地朝台下趴着的白筱筱投去厌恶的一瞥,小声地在顾盼耳边抱怨,“这个疯女人太会来事了!” 顾盼轻轻摇头:“不,并没有搞砸,倒不如说是出乎意料的成功。” 许夏愣了愣,就听顾盼轻声给她解释:“我们想要扩张,最大的劲敌就是l.a,它在这个圈子里称霸多年,根基极其稳固,如果没发生什么大动荡,是不可能被轻易扳倒的。” 许夏有些明白了:“所以这次他们一闹,等于是自毁形象,难怪您特意吩咐发布会办得越隆重越好。”许夏信服地望着自家总裁,再看台下的混乱景象时已经不慌了,反而开始幸灾乐祸起来。 “这个女人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总算做了件有用的事。”许夏悄悄指了指白筱筱,捂着唇跟顾盼咬耳朵,“但被自己女朋友这样子拆台,就是不知道裴景瑜会不会气炸了。” 顾盼笑而不语。 给l.a使绊子什么的都是顺带,她最主要的任务是令白筱筱和裴景瑜反目,现在看来已完成了关键的一步。 以前,在荷尔蒙的蒙蔽下,裴景瑜眼中的白筱筱无一处不美好,哪怕她笨手笨脚,做事有时候不经大脑,但有了名为爱情的滤镜,这些缺点都会被他自动美化,成为无伤大雅的可爱之处。 哎……当这些缺点再也不是无伤大雅,反而给他带去了致命的灾难,裴景瑜还会不会一心护着白筱筱呢? 顾盼扫了眼台下,吩咐许夏留下来收尾,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再说了,跟白筱筱那几个智障待在同一处,总觉得呼吸都不太顺畅了。 顾盼刚要从后台离开,秦朗从后面追上来叫住她,迟疑地问:“筱筱……这样做,她就会离开那个男人了吗?” “依我之见,白小姐是决计不会主动离开裴总的。”顾盼脚步一顿,并未回头,平静的声音宛如潺潺流过的清泉,“不过,若是让裴总抛弃她,难度就低得多了,这不正是我们着手在做的事么?” 准确来说,是她自己必须要做的任务,不过没差,谁让秦朗如今也被绑在她的贼船上了呢。 顾盼提起裙摆,继续往前走去:“这两个方法的效果是一样的,你与其纠结这种无意义的事情,还不如想想办法,让裴景瑜更加厌恶她。” 会场那边传来了医护人员驱散人群的喊声,顾盼好心地给这位盟友提了个建议:“比方说,找个恰当的时机去关心一下白小姐,要是能让裴总不小心撞见这个场景……你猜猜他心里会怎么想?” 顾盼点到为止,任由秦朗在那儿若有所思,直接从会场后门溜了出去。 要说白筱筱的搞事能力还真不是盖的,大批的媒体把正门堵了个水泄不通,抬着白筱筱的担架差点就没能突围而出,最后还是裴景瑜及时发动了他霸道总裁的人设,一个电话召来了大批保镖,才硬生生从打了鸡血的记者群中杀出一条血路,顺利把人送上了救护车。 期间裴景瑜如何铁青着脸冷对那些无死角的摄像机就不提了,更悲惨的是,在与敬业的记者们拉扯当中,裴景瑜西服的扣子竟也被扯掉了两粒,领口大开,内里的衬衣暴露出来,狼狈程度与直挺挺躺在担架上的白筱筱有得一拼。 顾盼躲在后门拐出来的小巷子里,远远地望着大门口的骚乱,叹了口气。 她以前去过几个类似的世界,无一例外的是,那里面的女主都是制造麻烦的小能手,她一直搞不明白那些人脑回路都是怎么长的,还是说世界法则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忘了塞脑子了? 白筱筱能平安长那么大,并且总是能得到优秀男人的青睐,法则的偏爱和庇佑无疑占了很大一部分比重。 “boss,溜得这么快,原来是躲到这边来看热闹了吗?”调笑的磁性男声从背后传来,顾盼收回目光,眼底划过一丝无奈。 送走了一个麻烦,又来了一个……就算她是职业扮演者,也应该有休息权吧? 身后走近的人越过她的肩膀往那边看了眼,感慨着:“竟然弄出那么大的架势,不愧是l.a。” 顾盼问:“你跟来做什么?” 姜大设计师诧异地睁大那双漂亮得要命的桃花眼,眼波流转间尽是委屈的神色,他理直气壮:“我不是你私人聘请的吗?自然是老板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并没有这样的规定。”顾盼面无表情地否认,“再说了,你若真心为上司着想,就应该帮着小夏拾掇好现场,而不是趁机偷跑。” 顾总裁高冷地瞄了他一眼,尽显商人本色:“现在这种情况,我可不可以认为你是在旷工?” 姜离一点也不怵她的冷漠脸,依旧噙着笑,仿佛自带美颜滤镜的绝色容貌在略显昏暗的巷子里尽情发光,顾盼望着他的脸,觉得这种人不去当明星真是可惜了。 无论站在哪里,姜离都是天生的发光体,按理来说,他这样的盛世美颜通常会引得人们趋之若鹜,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颜值实在太霸道了,再加上他表现得非常自然,倒是令其他人只敢远观。 顾盼在心底叹了口气,有点拿不准把姜离放到自家公司里的决定是否正确了,有这么一个行走荷尔蒙,假如手下的员工为了美色无心工作怎么办? 不过说起来,最近一段时间里公司的出勤率倒是高得离谱,顾盼曾无意间听见员工的八卦,原来这群对姜离的颜毫无抵抗力的人为了能近距离围观,居然能够提前半小时来公司蹲点…… 就为了蛰伏在姜离的必经之路,做出各种偶遇假象来创造舔颜机会,因为公司里人人皆知,姜离设计师只要进了总裁办公室,不到饭点或下班时间是决计不会出来的。 顾盼对此表示她们开心就好。 想到此,顾盼暗地里刮了姜离一眼,并没有丝毫为美色所蛊惑的迹象:“算了,反正你这个月的工资都扣完了,这次暂且就饶了你吧。” 姜离无辜地偏了偏头:“扣完了?” “哦,我忘了你还不知道,没关系,过两天结算工资的时候,财务部的人会通知你的。”顾盼语气平淡。 姜离朝她弯下身子,视线持平,惑人的双眸浮现出笑意,他似乎并不在意,但却拖长了声音发出抗议:“这不公平啊,boss。” 顾盼以为他说的是扣工资的事,于是双手环胸,不为所动地回望:“按照公司章程,的确不应这么轻率,但是你例外。” 她勾了勾唇,一向清冷的面上竟闪过一丝恶作剧得逞般的得意神色,顿时令她整个人鲜活起来:“早就警告过你了,你只归我管,因此你的一切事宜也都由我说了算,不接受反驳。” 在姜离眼中,容色美艳却惯常以冷漠示人的美人是从未有过的生动,如果说以前的她就像年画里的纸片人,那么如今她已从画中走出,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一种十分奇怪的感觉,仿佛心跳亦为之失准了片刻。 姜离在网络中纵横快活,他承认自己一直都是掌控欲非常强烈的人,若是有什么事脱离了他的掌控,他的心情会极其不爽,不爽的后果就是千百倍地反杀回去,白筱筱那一对就是极好的例子。 可一旦放到顾盼身上,这些不可控似乎就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相反,姜离深深地为这种特别所着迷。 通常来说,能令他着迷的事物只有一样——那就是一切符合他审美的东西。初次见面时,他对顾盼所说“看脸就是原则”的话不是说笑的,顾盼的颜第一眼看上去就戳中了他的萌点。 而对于自己所欣赏的美人,姜离从来不缺乏宽容心。不过现在想想,他对顾盼超乎寻常的兴趣似乎又不止于此。 姜离曾经尝试着想象了一下,若顾盼只是个长相普通的女人……可是最后得出的结论却是,哪怕他秉持着“美就是绝对”的观念,也丝毫不会感到失望。 以前他还百思不解,但渐渐地却有点明白了。顾盼这个人,本身就足够耀眼,美丽的容貌只是锦上添花,而并非她牢牢抓住自己视线的唯一条件。 自从在餐厅里见到她真人的那一刻起,那抹宛如高山之雪的清冷背影就已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脑海中,再也消抹不去了。 所以,姜离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缓缓抬起手来,隔空盖在了顾盼眼睛的位置,似乎这样做就能将那扰乱他心神的视线遮挡住一样。 “的确很不公平啊……只有我一个人被迷得团团转的话,总感觉不太甘心。”姜离的声音轻飘飘的,宛如叹息,“boss,你老实告诉我,难道你的审美异于常人吗?” 他想了想,撤回手,像是在求证什么似的,猛地拉近与顾盼的距离。姜离为了迁就她的身高,特地一再弯下腰,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近到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你看看我。”姜离轻轻地冲她眨了眨眼,“正常女性不该对这张脸有过高的抵抗力吧?顾盼,你知不知道你的表现每时每刻都是对我的打击?” 这是姜离第一次完整地喊出她的名字,音调婉转勾人,光是一个名字仿佛就胜过了万千情话。 顾盼冷静地维持原先的姿势,既不躲避亦不退缩,姜离怎么看她,她就怎么瞪回去。 “打击到你哪个部位了?”顾总裁冷淡的目光往他腰上一戳,意有所指,“腰吗?” 显然还对当时姜离醉酒后在她的卧室里负伤的事耿耿于怀。 姜离脸色一僵,飞快回答:“男人的自尊心。” “你要那玩意干嘛?”顾盼说道,“又不能卖钱。” 姜离厚着脸皮接住了她的嘲讽攻击:“是不能卖钱,可是我能呀!不说别的,光是设计稿,我这几个月来画了不下百张,无怨无悔地发光发热,这里面的价值不可估量吧?要是挫伤了我的自尊心,就等同于伤害了我创作的热情,间接就造成了公司的财务损失——一个道理。” 他严肃地指出:“科学研究表明需要定时对产品进行保养,才能有效延长使用寿命。”正经没一秒,他就原形毕露,脸不红心不跳地提要求,“为了公司的未来,你应该多多夸赞我。” 末了,姜离还意犹未尽地添了句:“当然,如果是别的什么更加亲密的方式我也不介意……” 产品保养是个什么东西?这个人把自己当成机器了吗! 顾盼冷漠地拒绝:“不需要。” 姜离立刻就露出极其失望的表情,看得顾盼眼角不受控制地一跳。 “放心,报废了也没什么大不了。”顾盼给他来了个双重打击,“就算有一天顾氏倒闭了,反正你属于我的私人财产,到时候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你脖子上挂个卖身的牌子,拉出去大街上溜一圈,一晚上就能把公司赎回来。” 顾盼补充道:“就冲着你的脸,无论出多少钱,我相信也多得是人愿意。” 顾总裁很给面子的夸奖了他一番,尽管不是以姜离期待的方式。 可惜姜离抓重点的技能从来都没点亮,他只揪住一句不放:“私人财产?”他忽然感觉有些口干,无意识地舔了舔唇,加重语气重复,“别啊,都盖上你的戳了,还想把我转手给别人?” 顾盼:“……”对牛弹琴的感觉真是好气哦。 这两个人站在巷子口扯皮,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从小巷尽头拐出几个人来,顾盼瞥了眼,发现领头的是她的秘书许夏,她在跟身边的顾氏员工谈笑,视线一转,猛然看到了顾盼,顿时一愣。 “顾、顾总……姜先生?”许夏颤巍巍地喊了声,总觉得自己窥见到了什么可能会被灭口的秘密。 顾盼这才省起他们俩的姿势似乎不太妙……于是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快黏在她身上的姜大美人。 姜离好不容易抓到了她话里的漏洞,眼看着又要被糊弄过去,顿时不满了:“顾盼,话要好好说,始乱终弃或者用过就扔都是不厚道的。” 许夏和几个员工:“……”她们是不是应该赶紧回避一下? 顾盼一听就笑了,这家伙还敢跟她谈厚道?遂在他耳边冷冷地撂下一句:“明天上班别忘了到财务处跑一趟,领走你的零工资条。” 然后回头招呼:“小夏,我送你回去。” 秘书搞不清这个发展了:“好、好的……”就是闹别扭了也别把气撒到她身上啊……不过,这两人站在一块真是太般配,到底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姜离眼睁睁地望着顾盼领着一群娘子军远去,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个位置风水不佳!早知道他就把顾盼拐去自己家里长谈了! 第30章 高岭之花(完) 顾盼暗地里观察了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承认秦朗是一个非常有天赋的人。 她隐晦地提点了几句,秦朗就迅速开窍了,并且聪明地学会了举一反三。 听说他用了点手段,溜进了白筱筱的病房中,结果裴景瑜好不容易在忙得焦头烂额的公关危机中抽出一点空闲时间来探望白筱筱时,就正正好撞上了他们两个人搂抱在一块的暧昧场景。 裴景瑜当场就气得把手上捧着的花给摔了,把秦朗从白筱筱身上拽起来,毫不犹豫地朝着他的脸来了一拳……然后双方就在白筱筱的尖叫中扭打了起来。 ……不要问她是从哪里听说的,白筱筱的病房周围一直蹲守着想要挖个大新闻的媒体,这么大的事当然被快速传播了出去。 自从顾氏宣布进军设计领域后,顾盼手下的员工总是能第一时间收集到圈子里的动向,这次也一样。 “l.a总裁被助理带绿帽,女友出轨对象为顾氏得力干将”这类似的小道消息早就传得满城风雨,整个圈子都对裴景瑜深表同情,认为他遇人不淑,碰上了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朋友,才遇到了后来的一大堆破事。 甚至不需要顾盼提醒,秦朗就主动找上了一家大媒体,把这件事颠倒黑白又讲述了一次,声称他这次是念着旧时情谊,特意来医院探望白筱筱,因见她情绪低落,才给了一个安慰性的拥抱,哪知裴景瑜不管青红皂白就冲进来揍人。 身为设计圈领头羊的大公司总裁,裴景瑜非但不顾及自身形象,反而仗势欺人,老总都是这样的性子,谁知道公司内部会不会有更多不可告人的辛秘? 在斗殴过程中故意示弱、导致被打出血的秦朗巧妙地利用了人们对于弱者的同情心,更别说他本来就是占理的那一方。 对此,秦朗通过媒体的镜头强烈谴责了这种暴力行为,并再次质疑起l.a公司的素质。 可以,这波很可以。顾盼觉得秦朗不去混媒体界真的太可惜了,没想到他觉醒了奇怪的属性之后,居然无师自通地把借舆论混淆视听这一手玩得那么溜。 早知如此,她就该早点把这个人才拉拢到自己的阵营来了。 顾盼望着办公桌另一头坐着的男人,问:“你的意思是,想借舆论给裴景瑜施加压力,逼得他放弃白筱筱?” 秦朗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外表上虽然还套着一层温润如玉的皮,但眸子里隐约透出的侵略性仍是瞒不过顾盼的感知。他微笑着点头:“事实上,这个计策意外的好用,我以前从未想过裴景瑜是那么好面子的男人。” 顾盼“哦”了声,面上看不出一丁点惊喜之情:“恭喜。” 秦朗摇摇头,他的语气十分温和,堪称诚挚地望着她:“多亏了顾总的帮助,若非您在这段时间里一直致力于抢夺l.a的市场,让裴景瑜腾不出手来看顾筱筱,我的行动也不会那么顺利。” “别把我想成慈善家了。”顾盼冷淡地回了句,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我说过很多次,我是个商人,无利不起早,你需要我帮忙转移裴景瑜的视线,而我需要你们两个牵制住他,各取所需罢了。” 秦朗唇边微笑的弧度不变:“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您说您利益至上,而我们的目标一致,这就足够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筱筱她被停职了。” 顾盼挑了挑眉,手中的笔一转,问:“停职?” 秦朗解释说:“l.a的管理层联名要求将筱筱革职,裴景瑜费了好大功夫去周旋,最终才将惩罚改为了停职半年观察……不过,筱筱她似乎不太能接受这个结果,一心认为裴景瑜是要抛弃她。” 提起喜爱的女孩,秦朗的话语很是平静,只有眼里泛起的波澜出卖了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那样镇定。 顾盼沉吟了半晌,忽然提了一个不相关的话题:“就在最近几天,我这边针对裴景瑜会有大动作,你提前准备一下。” 秦朗愣了愣,不解地望着她:“准备什么?” “你不是说白筱筱认定了裴景瑜要抛弃她么?那就将这个名头坐实。”顾盼一锤定音,“l.a这块骨头我是决计要啃下来的,所以我要让裴景瑜分心。” “我还是不太明白……”秦朗跟不上她的思路。 顾盼极有耐心:“我的意思是,趁着我们这边对付l.a的关头,你赶紧带着白筱筱离开。”她想了想,“带她出国吧,裴景瑜的手伸不了那么长。” 秦朗没想到她要干得如此彻底,迟疑了几秒,谨慎地掂量:“的确,我的家业基本都在国外,可是就怕筱筱她不愿意……” 顾盼抽空在内心呼唤了自家系统,询问了任务的进度,得到的回复是仇恨值的收集已经接近六十分合格线了,于是放了一大半心。 可她当然不会跟秦朗说,照这个仇恨度,只要他花点心思哄哄白筱筱、给她许下一个美好的诺言,人家多半就会答应跟他离开。 顾盼只是说:“我只负责给你创造机会,至于要怎么哄骗她跟你走,自己去想。之前那几次,你不是做得很漂亮么?” 秦朗也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诱惑,他咬了咬牙,点头:“我懂了,那便只能拜托您帮忙瞒过裴景瑜的耳目。” 不用秦朗提醒,顾盼也会这么做的,那才是她的正职。 “明白了就赶紧回去游说你的青梅,时机成熟了我会通知你,机场那边我也会提前打招呼,不会有人拦你们的。”顾盼干这种霸道总裁的事是顺手拈来,一点也不输裴景瑜。 秦朗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办公室的大门就被人敲响了,姜离那极具辨识度的声音响起:“我说boss,你把我赶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谈完呢?” 秦朗顿时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他轻声道:“……是姜先生啊。” 顾盼道:“别管他,成天就没个正形。” 话音刚落,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穿透大门:“boss,你也不可怜可怜我,我在外头都站了一个多小时了——又累又饿,不带这么虐待设计师的。” 秦朗有点尴尬,他刚站起身,顾盼就头也不抬地甩了句:“莫要见怪,这人一天不干嚎上这么一次就不舒服。” 秦朗不由笑了起来,他的长相偏文弱,这么一笑尽显温润如玉的气质,看着顾盼的眼睛里褪去毕露的锋芒,倒显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他感叹道:“您与姜先生的关系真好。” 顾盼执笔的手一顿。 秦朗没有留意到她的举动,自顾自地说下去:“在我还未出国前,我与筱筱也曾是这个样子,可惜了……如果我早一年回国,就不会是这样的光景。” “世事难料,您说对吧,顾总?”他叹着气,末了,忽然又对着顾盼添了句,“人类是世上最善变的生物,顾总,不管您出于什么目的帮我,但是……” 秦朗瞄了眼大门的方向,温声道:“您都不要太过相信男人了。” 他看见顾盼皱了皱眉,笑道:“当然了,我并不是指姜先生——我不眼瞎,他是真心对您好,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可是世上还是存在像我、像裴景瑜这种虚伪的人,事到如今我也改不了了。” “您把这番话当作感谢也好,警告也好,希望您永远不会有这样的困扰。”秦朗朝她微一颔首,转身走向门口,“也不要有错过身边人的遗憾。” 顾盼握着笔,没有吱声,只在秦朗转身后,垂下眸子。 ……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是珍惜姜离的人不可能是她。 秦朗一拉开门,就撞见了靠在门边的姜离,设计师冲他挑了挑眉:“总算结束了?” 秦朗笑了笑,侧身让开一条路:“抱歉,让你久等了。” 姜离没工夫跟他闲扯,火急火燎就越过他进到里面,秦朗只是无奈地摇摇头,贴心地把门带上。 “boss,你从来没跟我聊过这么久!”姜离一进来首先抱怨道,“不公平!” 顾盼已经掌握了给他顺毛的技巧,面色淡然地回答:“给你安排一个大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够公平?” 裴景瑜在白筱筱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姜离的黑科技至少能帮忙解决掉一部分。 姜离撑着桌子弯下腰,桃花眼一亮:“我这时候该说什么?……谢主隆恩?” “不。”顾盼冷漠脸,“你只需说遵命即可。” …… 顾盼和秦朗两人同时等待的最佳时机出现在半个月之后。 原因是裴景瑜被顾氏公司突如其来的疯狗一样的打法弄得措手不及,他不是天天忙着开会,就是忙着回应管理层的质疑,整个人都快要炸了,更别提能记起来去关心一下白筱筱。 相反,他如今心里面对白筱筱的怨气大着呢,在裴景瑜看来,一切糟心事的导火索就是白筱筱的不知轻重。若她只在自己一个人面前犯傻也罢了,非得拿那点智商到外面去丢人现眼,这不是纯粹给他找事么? 裴景瑜的火气越积越多,很快就忘记了两人曾经有过的甜言蜜语,脑子里一浮现白筱筱三个字,第一时间出现的就是她作死的画面。 有些事还真不能深想,越想印象就越差,再加上裴景瑜忙于应付顾盼在商场上越来越凌厉的攻势,大半个月没与白筱筱见过面,他都快把这个人给忘到脑后了。 要不是他安排去看着白筱筱的手下忽然汇报说人丢了,裴景瑜或许一直都没能想起来要去见她。 然而就算心底很诧异,但顾盼一天不停止动作,他就抽不出手管这点事,于是仅仅漫不经心地吩咐底下的人去把白筱筱找回来,自己转头又跟顾盼怼去了。 裴景瑜一点也不担心,在他眼里,白筱筱可能就是闹别扭才赌气出走,反正她势单力薄,在自己的地盘上,又能跑到哪儿去? 这一不上心,直接导致了他再次听见白筱筱的名字,得到的消息却是她与秦朗私奔到国外去了! 而且距离飞机起飞已经好几个小时,追是追不回来了。 秦朗是谁?说情敌那是轻的,他在顾盼对付l.a的计划上可是出了大力气,早被裴景瑜视为眼中钉,但现在,这个死对头居然把他的女友给拐走了? 裴景瑜很想说服自己白筱筱不是自愿的,然而他的手下不久后就呈上了从白筱筱家中搜刮出来的亲笔信,信中洋洋洒洒几页纸,中心思想其实就是“对不起你把我抛在一边爱理不理我非常伤心,所以我必须忍痛离开你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了。” 分明就是心甘情愿跟着秦朗离开的。 裴景瑜的脸顿时被打得啪啪响。 他黑着脸把信撕成碎片,觉得过去的自己就是一个傻逼,瞎了眼才会看上这种没有脑子还朝秦暮楚的女人。 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耍弄,偏偏这个人曾经被他视若珍宝,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想要把那段记忆给删掉,裴景瑜思来想去都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托了一些国外的人脉,让他们帮忙给秦朗两人制造些麻烦,最好能弄得他们混不下去,乖乖滚回国内来! 他的确是管不到外面,但在国内,还没有他办不成的事! 裴景瑜脸色阴鸷,看得旁边的手下战战兢兢,生怕点燃火药桶。 他迟早会让这两人尝尝胆敢挑衅他的恶果! …… 顾盼坐在办公室内,无声地询问着系统:“小七,现在情况如何?” 离她把秦朗送走也过去好几天了,她直觉任务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果不其然,七号报了个令人满意的数值:【九十分了!宿主干得很漂亮!】顾盼抿了抿唇,这样高的分数,大概也有裴景瑜一份功劳。 七号告诉她,裴景瑜给远在海外的秦朗他们制造了不少麻烦,白筱筱可能满心以为离开之后就会过上美满的生活,哪能想到裴景瑜会不依不挠,估摸着她心中的怨气也不轻。 “这样就够了。”顾盼松了口气,“脱离世界吧,不过这次先别将我送去下一个地方,我要回一趟休息站。” 快穿者完成任务后有两个去处,一是直接进入下一个世界,二则是返回系统自带的虚空中休养,但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第二个选项。 【明白!第233号世界结算程序启动……仇恨值计算完毕,总计为九十分……】机械声一项项报着数据,顾盼安静地听着,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等待着脱离世界的那一刻。 ……又要离开了啊。 她不由庆幸之前把姜离打发了出去,不需要面对离别,对于她这种快穿者而言,或许是一件幸事。 可惜顾盼还没感慨完,她正在念叨的人就去而复返了。姜离不客气地推门而入,笑意盈盈地把手撑在门框上,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面容上是难得的正经。 “顾盼,下班时间快到了。”姜离开始习惯直呼她的名字了,“要去约会么?” 顾盼:“……”即将离开的时刻,她忽然不太想维持着人设了,顺从着心意,她红唇微翘,勾出一抹柔和的弧度,“会有机会的。” 容色冷艳的美人轻声道。 姜离愣住了。他刚才那句只是玩笑话,压根没想过会得到回应,毕竟以往这么说的时候,顾盼通常都面无表情地否决掉。 “真、真的?”他有些卡壳,脸上浮现从未有过的窘迫,“我就知道吧……我这么招人喜欢……” 姜离几近慌乱地解释,到最后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顾盼只是托着腮,望着他笑。 【启动脱离程序……】 脱离的过程只在眨眼之间,等姜离终于鼓起勇气回望顾盼时,却发现自家上司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山脸,毫不留情地吐出一句:“工作时间谈私事,扣工资。” 姜离:“……先别管这些,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吧?一定得算数!” 顾盼被七号带回了休息站。 说是休息站也不尽然,那只是一个面积不到三十平米的房间,四面都是白茫茫的墙壁,没有门窗,整间房里只在正中央摆放了一张大床,旁边再加一套实木桌椅,完全将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 顾盼就是在那张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慢慢撑起身子,乌黑的发丝落了满床,泼在她的肩头上,宛如披了层绸缎。 “每次回来这里都瘆得慌……你的创造者就不懂得加一点装饰么?”顾盼疲惫地揉了揉额头,将有些凌乱的白色长裙收拢好,赤着脚走下床去,长长的裙摆拖在地板上,随着她的走动逶迤而行。 以前看这个房间她还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但不知是不是上个世界时无形中受到了姜离的感染,她忽然对这种家徒四壁的凄凉景象升起些许不满。 “审美简直有毒。”顾盼喃喃道,环顾了一会,微微叹了口气,“就算在这边待的时间不长,也不用如此潦草应付吧。” 【宿主,抱歉呢,我的程序设定里并没有“添加家具”这一选项。】虚空中忽然凭空冒出一个圆形光点,它不具备拟人化的外表,怎么看都是普通的光球,但却发出熟悉的金属机械声。 光点仿佛没有重量似的,如一片柳絮般轻飘飘地落在顾盼的裙摆上,小幅度地蹭了蹭,才继续说:【不过宿主可以加快进度完成任务,等能量积攒够了,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哦!】“你说得倒轻松。”顾盼不置可否,继续往桌子旁走去,七号就这么黏在了她的裙上晃晃荡荡,远望去好像是在腰上挂了一只小型的灯笼。 七号努力想让自家宿主提起劲来:【宿主你看,迄今为止,你已经穿梭了234个世界,除去有66次因触犯规则被世界强制踢出,以及23次刚刚踩过及格线之外,其他的时候你都达成了完美成就,不要灰心,照这个速度能量槽很快就能满了!】七号说得十分真诚恳切,顾盼嘴角抽了抽,一时分不清它到底是在鼓励她还是在黑她。 “借你吉言。”半天之后顾盼才干巴巴地回了句,“难为你把这些数据记得那么清楚了。” 【不用谢,这是我的职责啊,宿主。】七号兴奋地绕着她飞了一圈,又重新挂回了裙上,明明很得意,却偏要故作严肃,令得原本毫无起伏的金属音都出现了一丝颤抖【对了,宿主你看!】七号话音刚落,顾盼面前缓缓铺开一面光屏,上面记录了所有她到访过的世界,但她的视线极快地略过了这些记载,直接落到了最后一行上:仇恨值收集进度:75% “才这么点……”顾盼皱起眉,感觉有些心累。 她们这类快穿者干的工作,说直白点就是收集情感能量。不过比较特殊的是,她们并非是收集与爱情有关的能量,她们看中的是作为每个世界支柱的男女主角从相爱转入相恨的瞬间所爆发出的巨大仇恨值。 情感波动越是强烈,所产生的能量就越多,又有哪种情感比反目成仇更为剧烈呢? 顾盼挥了挥手,光幕转瞬消失。 可是,这些任务都是上头派下来的,像她这种苦力工也只有卖力干活,毕竟本来就是一场公平买卖……她没有挑剔的余地。 顾盼最后望了眼空荡荡的如同囚牢一样的房间,返回床上躺好。七号蹦蹦跳跳地埋进她胸前,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着,疑惑地问:【宿主,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顾盼双手捧起这团光球,微微一笑:“我只是回来确定一下进度,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送我去下一个世界吧。” 她猛然想起什么,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七号的“脸”,眯起眼警告道:“你这回要是再敢让我赶场子,等我下次回来就等着瞧吧。” 每次降落都不带停歇地开始对词,连剧情都没理顺呢,本来就不是什么简单的活计,能别再擅自给她增加难度吗? 七号在她的掌心中抖了抖,忙不迭地拍胸口保证:【放心吧,宿主!这次绝对不会再出现失误了!】…… 七号实现了承诺,它的确没有让顾盼一上来就对戏,但是作为交换,它赠送了一个更大的惊喜。 顾盼是在一间浴室里醒过来的。 她费力地睁开眼时,发现整间浴室都被白蒙蒙的雾气填满,浴缸的水龙头开着,正汩汩地淌出热水。 至于她,则是跪坐在浴室边缘,衣服穿戴整齐,只有右手探进了浴缸中,她本想站起身来,却发现浑身无力,稍微一动脑子里就是天旋地转。 紧接着,顾盼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她一愣,这才感觉自己的左手握着某件冰冷的东西——低下头,好不容易在一片白雾中看清了那件东西的真容,顾盼的心里也是懵逼的。 那是一柄小巧的水果刀,刀刃上还沾有鲜红的血迹。 等等,她貌似……来到一个不得了的现场了。 挥之不散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顾盼对这种味道并不陌生,而且照这种情况看,这还是自己身上的血……她扒着浴缸的边缘,努力往里面望了一眼,果不其然看到了被染成血色的一缸水。 以及右手手腕上被利器割出的一道极深的口子,或许是血已经放得差不多了,现在伤口处的出血量并不大,但因为失血过多,她的皮肤都泛着不正常的青白色。 “……” 顾盼握着刀子,对着一池子血水,在心中已经把七号按着暴打了一顿。 这到底什么情况?! 第31章 高岭之花番外 顾氏公司的总裁秘书许夏觉得,最近公司内部的气氛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种诡异在她进入总裁办公室进行每日的例行汇报时变得尤为明显。 许夏还保持着推门的姿势,脚步却僵在了门槛边,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敢放在办公桌后黏在一块的两个人身上。 没错,就是黏在一块! 许夏觉得自己应该识相点关门退出去,但是又感觉这种明明撞破了别人奸情却假装没看到的行为太过自欺欺人,充满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迷之尴尬,于是一时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唉,现在申请失明还来得及吗? 许夏扭过头,十分认真地盯着门框上的花纹研究,边看还边尽职地汇报:“顾总,这里有几份文件需要您签字……”她贴心地添了一句,“当然,如果您现在不方便,我等会再拿过来也可以。” “站那儿做什么,进来吧。”这是她家总裁清冷的声音。 “忙着呢,许秘书过个把小时再拿来吧。”这是他们公司首席设计师懒洋洋的声音。 许夏仍是将视线黏在门框上,默默地思索:那么问题来了,她该听谁的指挥? 放在以前,她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但是自从姜离苦追了他们总裁两年,终于抱得美人归后,这就是个棘手的问题了。 “顾总……”她还是出去避一会吧…… 许夏后边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见顾盼斥责的声音:“下去,少动手动脚!” “没啊。”姜离很是会装无辜,“只有动口而已。” 许夏忍不住偷偷地将头小幅度地转向办公桌的方向,眼角余光立刻瞥见姜离从背后揽住顾盼的肩膀,整个人半倚在她身上,脑袋埋在了她白嫩的脖颈处,由于角度所限,许夏看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什么。 但是从顾盼隐忍的表情来看……貌似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动作。 “哪里有动手动脚了?”姜离又强调了一遍,与此同时,他埋得更深,细碎的黑发从那一截玉雪般的肌肤上缓缓滑过,黑与白的色差给予人强烈的视觉冲击。 许夏愣了愣,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是说不出的缱绻。 她看得有些入神,以至于顾盼很快就发现了她的偷窥。 顾总裁清咳了声,冷着脸将头往旁边移,企图甩掉脖子上这个黏人的大型挂件,可刚刚分离开不到一秒,姜离就又追逐了上来,如同一只嗅着了猎物气息的狼犬,一旦盯上了目标就决不放弃。 借着这短暂的分开,许夏清楚地窥见了顾盼脖颈上细细密密的红印,这些印记在白皙的肌肤上宛如雪地里的红梅,分外扎眼,也……分外暧昧。 然后,更令她自觉双眼被亮瞎的举动,却是姜离毫不避讳地、堪称从容地将脸凑近了他之前埋首的地方,亮出一口整齐的牙齿,精准无比地叼住了顾盼脖颈上的一块软肉。 接着用牙齿尖轻轻摩挲,齿缝间断断续续漏出他调侃的笑语:“别害羞呀。” “姜离!”许夏还震惊于姜离大胆又色气的举动,她家上司就怒了。 不对,不能说是生气,看着她脸上飞快闪过的尴尬之色,以及时不时瞥向自己的目光来看,应该称之为恼羞成怒。 “听着呢。”姜离将牙齿收回,转而把唇印上去,烙在了红色的印记处,仿佛是要覆盖掉这些自己亲手刻上的印章似的,“你说。” 许夏站在门边,顿时觉得心里泛上一股淡淡的酸气。 她说为什么总觉得最近公司里的气氛不对,原来是弥漫着恋爱的酸臭味。 小情侣公然秀恩爱就算了,反正总会有正义人士看不过眼去制止,然而这一对却是公司里的两大巨头,她们这些小员工没能力进行抗议,只能干看着羡慕。 哼,杀不尽的恩爱狗。 不久前才与前男友分手的许夏觉得她现在应该用指甲刮门框以表心情。 但是一想到老总在与姜离确认关系后,为了让她帮忙隐瞒这两个人在办公室里的某些不可告人的行为,大方地把她的工资翻了将近一倍的事情,许夏又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她这样的打工仔就是受不了金钱的诱惑。 “那个,顾总。”许夏往后退了一下步,离开了办公室的范围,识趣地把门带上,“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份财务报表没有带上来,我就先去一趟财务处,待会一块给您签字,省得麻烦您。” “等等,小夏!”顾盼本想挽留她,但刚开口,身边的姜离就手脚并用地攀上来,将还坐在办公椅上的人完全纳进自己的怀抱,顺便将顾盼想要抬起的手按在桌上。 “人还有正事要干呢,别耽误了人家。”姜离宽厚的手掌牢牢地压在顾盼的手背上,修长的五指微微一动,便灵活地从她的指缝间插进去,半强制性地将她的手指抓牢,十指相扣。 “当然,我们的事也没干完。”他咬了咬近在咫尺的圆润耳垂,轻笑道,“等两边都完事了,你们再谈,不急。” 在门完全关上前,许夏隐约望见姜离眼波一横,朝她的方向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瞥。 许夏:“……” 哼,特地给你创造机会,不感激就算了,显摆什么!不要小看单身狗的怨念,你根本就对火把团的力量一无所知! 许夏磨着牙,一扭身往外走去。 当她经过办公区域时,立刻就有一大群人呼啦涌上来,将她旁边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些员工眼里闪烁着强烈的求知欲望,七嘴八舌地就吵开了:“怎么样许姐,顾总他们是不是又关上门做羞羞的事情了!” 其中喊得最大声的是一个长着娃娃脸的女孩,她一脸兴奋地举高手,左眼写着“八卦”,右眼写着“内幕”,仗着身子娇小的优势,势如破竹地挤到最前头,无视其他人的迭声抱怨,拉住了许夏的胳膊。 “怎么样,是不是特别养眼?就那两个人的颜值,啧啧啧——”女孩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许姐,我跟你讲吧,我们都特别羡慕你,真的,不骗你。全公司就你一人能随时随地出入顾总的办公室,我们这些下层的,想找个借口混进去都难。” 许夏一巴掌盖在她脑门上:“八卦八卦,天天就知道传播小道消息,你以为这活很容易干吗?” 许夏浑身散发着深沉的怨念:“要不换你上,天天被迫看花式秀恩爱,我都快腻歪死了。” 女孩一脸了然,她一副过来人的架势拍了拍许夏的肩膀:“许姐,想开点吧,热恋期的情侣都这样,顾总他们才在一块多久,再正常不过了。”她拍着胸膛解释。 许夏狐疑地瞄了她一眼:“我记得你说过你恋爱经验为零吧?” “嗨,虽然说我实战经验为零,但胜在理论经验丰富呀!”女孩理所当然地说道,“身为一个优秀写手,这些都是基本套路,再说了……我新开的小说就是以顾总他俩为原型的,我觉得他们清新脱俗不做作,不是外面那些妖艳情侣可以比的。” 许夏听得嘴角直抽搐:“……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我可不认为他们秀恩爱的方式有什么与众不同。” 她回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撞见的那一幕,叹了口气。 “不对,许姐,你忘了之前姜先生是怎么给老总表白的吗?”另外一个员工提醒道。 又有一个人接口:“对对对!在顾总生日那天,黑进了市中心最高那栋摩天大楼的控制系统,把外面显示屏的画面换成了顾总的照片,整整挂在那上面一天,任凭人家怎么捣鼓就是撤不下去,这事就不提了。” “重点是!”娃娃脸女孩一敲掌心,兴致高昂,“我记得那天正好是咱们公司的新品发布会吧?结果姜先生拿出来的样稿并不是他之前交的那幅,后来我听说他是瞒着顾总临时换的……这不重要!” “他换成了以顾总名字缩写为样本设计的珠宝,还说了那句超经典的告白!” “我记得我记得!”一个女员工捧着脸念出来,“‘我最值钱的就是这双手,它虽然不能凭空变钱,但是从这双手中诞生的任何一份设计、任何一件珠宝,都将会属于你。你是支配这双手的大脑,若你离去,它就形同虚设、再无半分灵气。所以,自称利益至上的商人、我所爱之人,你要接下这份无价的、期限为永恒的合约吗?’” 周围的女性员工异口同声:“超赞!” “没错,当时可是直播哎!”娃娃脸女生啧啧道,“全世界为他们俩见证……简直就是年度虐狗典范!那个时候顾总感动的表情……我真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没抢到前排位置的一个男员工在后面小声嘀咕:“一脚将姜先生踹下台……那算哪门子的感动啊?” …… 总裁办公室。 送走了来打扰的人,姜离神清气爽,得寸进尺地想要将攻击范围扩大到顾盼的脸上,却被她以手挡住。 “怎么了?”他也不惊慌,脸贴在顾盼的掌心里,唇依旧慢条斯理地在那光滑的肌肤上挪动。 “流氓!”顾盼没能忍受住掌心处滑腻的触感,连忙将手撤回,骂了句。 她就不明白了,不就是多了层情侣关系么,姜离怎么就好像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逮着机会就要对她上下其手,就不嫌腻么? 姜离笑着贴近,如愿以偿地尝到了她唇瓣的甜美滋味。 “我对自己的女朋友这样干,总不犯法吧?”他喘着气将顾盼的身子固定住,“习惯就好。” 他叩开紧闭的牙关,长驱直入,直把人弄得快呼吸不上来了才放开,在顾盼耳边用低沉的、磁性的声音徐徐诱惑道:“反正你是我的,不吃亏。” 第32章 王牌经纪01 雾气弥漫的浴室里,顾盼跪坐在潮湿的地板上,费力地将浸泡在温水中的右手拖拽出来。 由于失血过多,她整条手臂几乎都失去了知觉,皮肤苍白得像纸片一样,尽管被浴缸中温热的水包裹着,也挥不去骨髓里泛出的刻骨寒意。 她很冷。 这种寒冷的知觉与温度无关,是这具身体内部所残留的深刻的疲倦,眼皮上仿佛承受了千斤之重,似乎只要她轻轻阖上眼,就能沉沉睡去,再不醒来。 顾盼很清楚这是濒死的后遗症。 艰难地将右手挪出来后,她本来想站起身来,到外面找些东西包扎一下伤口,但就在她刚挪动了一寸,整个人又重重地摔回地板上,右手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再也使不出一点劲。 “小七……”顾盼咬牙切齿在心中呼唤,“给我滚出来!” 一言不合就将她送到自杀现场是几个意思! 顾盼只觉浑身都在哆嗦,一会像是被抛到冰窖里,一会又像是被架在火上炙烤,忽冷忽然的感觉简直能把人逼疯。 不仅如此,她的喉咙异常干渴,似乎八辈子没碰过清水一般,满脑子都在叫嚣着要补充水分。 这种状况明显不太对劲。 顾盼尽力忽略掉身体上的难受,抬起完好的左手,一点点挪动到自己的额头上,刚一触及到肌肤,就被掌心下灼热的温度给烫到了—— 卧槽!原身分明还在高烧中,病得这么厉害,她是怎么完成割腕自杀这种高难度动作的! “小七!”顾盼觉得她家系统真是不得了了,居然学会了放大招,“不解释一下么?” 更奇怪的是,她被投放到这个世界后,已经过去好几分钟了,但是剧情资料以及原身的记忆居然都还未传送过来,这也太不符合七号一贯的作风了。 【……宿主!】似乎过去了漫长的一世纪,就在顾盼的耐心即将告罄时,她终于等来了七号的回音【宿主……不要慌张……系统检测到有异常……】金属音断断续续,仿佛是信号不佳似的,顾盼紧锁眉头,尽力将涣散的精神集中起来,才勉强分辨出它在说什么。 “我没慌张。”顾盼心下涌出不妙的预感,“好好说话。” 但是那边的通话却突然中断了。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要更长,七号才又登上线【宿主,投放的时机出了点差错,原主的记忆忽然消失,暂时无法传送,我需要对系统进行修复,宿主先撑着点!我尽快回来!】与此同时,大段的剧情被灌输进顾盼的脑海中,大脑被硬生生撑破的难受感掐灭了她想要继续追问的心思,就这一错眼,七号就切断了联系。 ……原身的记忆没了?难不成因为她穿来时,原主正好自杀成功,所以记忆没有得到保留? 顾盼揉着太阳穴以缓解大脑的胀痛,边猜测着,边有条不紊地梳理起海量的剧情信息,以期能从中找出有关原主的只言片语。 但是这回的剧情信息跟往日有点不一样。 它十分零碎,时间和事件貌似是都颠倒着来的,混乱得如同一团打结的毛线团,她如果想要得到准确的情报,就必须得像拼拼图一样,先把这个顺序给理清了。 可依照现在的身体状况,她的大脑显然负荷不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无奈之下,顾盼只得先行放弃。 比起获取信息,还是先看顾好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吧……虽然她精神上还在强撑着不倒下,但身体已经到达一个极限值了,不赶紧送医的话,没准在任务开始前她就得狼狈撤离了。 首先,得离开这间满是血腥味的浴室…… 顾盼再次起立失败后,干脆不再白费力气,改为在地板上慢慢地爬行。白雾遮挡住了视野,她只能依稀辨认出门的位置,用所剩无几的力气朝着那边挪动,身体所过之处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水痕。 没过多久,顾盼忽然感觉自己的手指触碰到了某个金属外壳的东西,捡起来一看,竟然是一部手机。似乎她胡乱戳到了屏幕上的什么按键,光屏一下子亮了起来,紧接着另一头传出一个不耐烦的男声。 “顾盼,你又想耍什么花样!”电话那头的男人极力压抑着火气,沉声道,“我不管你之前发的那条短信是什么用意,但我已经跟你说得很明白了,你再执迷不悟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顾盼听得云里雾里:“……”这是哪个智障啊! 见她沉默着不出声,那个男人冷笑一声:“怎么?你无孔不入地掌控了我五年,我只是逃出去不到一个月,你就受不了了吗?” 男人仿佛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勉强能继续接下去,可还是越说越激动,语调越发激昂:“我说过,我们再无瓜葛,你不要想着用这些幼稚的把戏来威胁我!” 完全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挂断键在哪儿,她急着拨打急救电话呢,再不来个人救救她就真得挂了! 顾盼对那个恼怒的男声充耳不闻,指尖在屏幕上摸索着,她的视线已然有些模糊了,摸了半天都没能将这烦人的声音给掐断。 失血所带来的晕眩以及搞不况的焦虑让她的心情变得极度烦躁。 “闭嘴!”顾盼这一声本应该喊得十分有气势,但干涩的喉咙使得威慑力被削减了大半,话出口的声音特别小,幸好她为了看清屏幕,脸凑得特别近,否则对面的人一定会漏掉这细如蚊呐的一句。 那个男人忽然觉得不太对:“……你在哪儿?” 他静默了一会,毫无预兆地问。 顾盼没理他,而是飞快捂住唇,只从指缝里漏出一串急促的咳嗽。 “……顾盼!回答我!”男人猛然提高音量,在她撕心裂肺的咳嗽背景声中吼道,“你以为这样子我就会心软吗!顾盼,你太看得起自己了!” 顾盼总算缓过气来,刚刚的剧烈动作彻底抽光了她的力气,如今她只能软软地趴在地板上,气若游丝地回答:“你再废话,我就该上天堂了。” 她仍不死心地将手机扒拉过来,这次终于看清了屏幕,于是毫不犹豫地按下挂断键,将男人最后的那句“你到底干了什么蠢事!”给一并掐断。 急救电话,电话…… 顾盼真心觉得自己实在是负责任的好员工,到了这等紧要关头都不肯放弃,还在垂死挣扎……可惜她真的没力气了啊…… 手指软软地搭在手机屏幕上,顾盼侧着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不靠谱的系统,害得她出师不利! 就在顾盼的意识即将沉入深眠时,浴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不停地敲响,顾盼朦朦胧胧中还听见有人对话的声音。 “顾姐!顾姐你快开门,别吓我啊!” 顾盼的精神立刻振奋了丁点,求生的本能让她微微张开口,呢喃着:“我在……” 这声呼唤连她自己都听不真切,更别说门外的人了,见里间无人响应,拍门的人更加用力了:“顾姐!” “糟糕了,顾姐她把门给反锁上了!”浴室外站着的一个戴眼镜的青年人一脸惊慌,反复地拧着门把手,发现无法把门打开后,不知所措地向身边的人求助,“现在怎么办……卫、卫总,你这是要干什么!” 青年这一瞧顿时被惊吓到了,只见旁边那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正利落地把西装外套脱下,随意甩到一旁,同时抓过一张椅子,直接扛起来就朝着浴室门砸去。 “让开点。”卫原沉着脸,嗓音沙哑地命令着。 眼镜青年连忙赶在椅子砸来前蹦到了一边。 这扇浴室门的上半部分是装饰用的磨砂玻璃,卫原没有收敛力气,砸了十几下之后,玻璃从受力处往四周裂开如同蛛网般密密麻麻的细缝,他最后加了一击,正面玻璃就哗啦裂开,碎片四下飞溅。 青年忙凑了上前,卫原则自裂口处伸手进去,从里面把反锁的门给打了开来。 两个人冲进浴室后,第一眼就望见了昏迷在地的顾盼。 “好重的血腥味!”青年捏住鼻子,往浴池里一望,立刻白了脸色,“顾姐……顾姐这是……来真的?” 卫原在顾盼身边蹲下,抓起她的右手腕查看,冷冷道:“割脉自杀,果然够狠!这个疯女人真是为了晏宁修不择手段了,连自杀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青年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按下了急救电话,刚说了两句,就诧异地挂断电话:“卫总,医院那边说已经有人叫过救护车了,说是马上就到楼下……” 卫原留意到顾盼左手抓着的手机屏幕还一闪一闪地亮着,拿起来一看,扫到了上面显示最后的通话记录,不由脸色一冷,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死到临头还惦念着这个人?” 他挽起袖子,一弯腰将地上昏迷的人横抱起来,大步踏出浴室,头也不回地问道:“小詹,这女人把那则自杀遗言发布到网上了对么?” 詹杨扶了扶眼镜,小跑着跟上前面健步如飞的老板,喘着气回答:“是的,现在转发量已经超过十万了,幸好咱们来得早,我估计楼下应该都是闻风而来的媒体了……” 他担忧地望了眼窝在卫原怀里的女人。她长长的黑发垂落在卫原的手臂上,惨白的小脸望上去异常可怜,詹杨不由小声说:“我怕救护车进不来了。” 卫原顿了顿,果断地下令:“那就把他们引开,另外,立刻让公关部的人准备发通告,务必要让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低头扫了眼顾盼,眼底闪过一抹淡淡的厌恶,“不知轻重,竟敢把星创也拖下水,真以为自己是公司元老,我就奈何你不得了?” 顾盼是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醒过来的。 入目就是雪白的天花板,还有四周同色的墙壁,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就以为自己任务失败,回到了那个简陋的休息站中。 她睁眼的动静惊动了旁边守着的人,那人惊喜地探身过来,唤道:“顾姐,你总算醒了!” 顾盼艰难地侧过头,望见了坐在床边的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他正俯下身来,为她调整好枕头的位置,嘴里絮絮叨叨:“顾姐,我说你这又是何必呢?不过是个男人罢了,至于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吗?幸好医生说送来得及时,否则……” 他叹了口气,见顾盼只盯着他看,却不说话,误以为她还沉浸在悲痛中,便宽慰道:“顾姐,你放心好了,你微博上的那则遗言我会替你处理好的,就说你是被恶意盗号了。等你感觉好些了,我就给你拍个视频放上去,这样就没事了哈。” 顾盼愣了愣,迟疑地问:“……遗言?” 她用的是疑问句,但詹杨却没听出来,点点头道:“是啊,顾姐,你都不知道,我看到那篇长微博时都快吓死了!所以立刻就联系上卫总,跟他一块到公寓里去找你,幸好公司里有备用钥匙……说起来还是卫总把门砸碎了才将你救出来的呢!” 顾盼一片混乱。这都谁跟谁? 她什么都不清楚,索性就闭口不言,以免说多错多。 但这副沉默不语的样子使詹杨误会更深,他想了想,觉得不该再继续这个伤心的话题,于是生硬地转移道:“卫总也有跟来医院的,不过他之前回公司处理事情去了,顾姐你……” 话没说完,病房的大门被人粗暴地打开。 一个身穿深色长风衣的男人一手压低帽檐,飞快地闪身进来,并即刻把门合拢,这才舒了口气,抬手将鼻梁上架着的墨镜取下来,露出一双凌厉的眼睛。 “还活着?”他对上顾盼看过来的视线,唇角下意识弯出讽刺的弧度,“你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有资格上天堂?要去也是去地狱!” 这个声音……顾盼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在浴室里瞎哔哔害她叫不了救护车的男人吗! 顾盼仍半躺在床上不动,一旁的詹杨就没那么好涵养了,他蹭地站起身来,动作之猛差点把椅子带倒,厉声向擅闯进来的男人喝道:“晏宁修!你还有脸来见顾姐!” 第33章 王牌经纪02 被唤作晏宁修的男人随意将墨镜叠好,塞入风衣兜中,曲起长腿往后一仰靠在门上,对詹杨的怒火视而不见,紧紧地盯着病床上的女人,冷笑道:“我为什么不能来?没脸见人的应该是她才对。” 晏宁修脸色不虞,说出口的话越发没了分寸:“既然想要自杀,那就安静去死好了,非得弄得满城风雨,这下你就满意了?” “晏宁修,你怎么说话的!”詹杨挡在顾盼面前,遮住了他淬了刀子一般的锐利视线,反驳道,“顾姐苦心培养了你五年,你不感恩就算了,现在她都这样了,你还专门跑过来乱喷一通,你还是不是个男人!” “感恩?”晏宁修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薄唇缓缓勾起,那弧度越弯越深,最后他不可自抑地笑出声来,“你问问她,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感恩?” 晏宁修环着胸,笑了好一会才倏然收声,原本只是冷漠的目光里透出极深的厌恶,而这憎恨的视线就准确打在了顾盼身上。 詹杨显然是清楚内幕的,他愣了愣,在晏宁修疯完后才想到要反唇相讥,可还未吐出一个字,就忽然被后面的人给打断了。 “我饿了。”詹杨回过头,正对上顾盼仰视的目光,她半倚在竖起的枕头上,脸色异常平静,自然地岔开话题,似乎压根没受到晏宁修那些恶语的影响。 “顾姐,你……”她这副不为所动的表现令詹杨感觉十分陌生。他跟顾盼也算是认识很多年了,而在他的印象里,这个人从来都是锋芒毕露的,犹如一朵带刺的玫瑰,若是有不顺心的事,她是宁愿拼着自己遍体鳞伤也要狠狠将别人刺伤,这一点从顾盼对待晏宁修的事上就能看出来。 可是记忆中,詹杨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么波澜不惊的样子,尤其面对的还是晏宁修…… 顾姐她不会是自杀过一次就……看破红尘了吧?不对啊,就她那性子,这种改邪归正的小概率事件说出去都没人信。 詹杨生怕触碰到她那处敏感神经,小心翼翼地问:“顾姐,你还……好吧?要是有不舒服的地方,千万别憋着不说。”他委婉地劝道。 顾盼给他的回应只是微微摇了摇头:“我只想吃点东西。” 她的声音极轻,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掉,一双澄澈的眸子里什么情绪都捕捉不到,只剩下最纯粹的、最原始的宛若镜子一样的清明。 “顺便问一下,你有看到我的手机么?”她又添了句。 “手机?”詹杨好不容易从顾盼那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神情中回过神来,本能地摸到床头的柜子里,从里面掏出一部手机递给她,“当时我顺手捎上了……” “谢谢。”顾盼抬起完好的左手,接过手机,礼貌地道了声谢,同时附赠一抹极淡的微笑。 詹杨再次被惊到了。 不会吧……居然会对别人说谢谢……这还是那个气焰嚣张、眼高于顶的顾大经纪吗?她不会是被鬼上身了吧? 同样感到不可置信的还有靠在门边的晏宁修。 但他只是紧锁着眉头,除了盯着顾盼的视线已经炽烈到让人难以容忍的程度外,嘴上却一言不发。 不过晏宁修的逼视依旧没有多大用处,顾盼拿到手机后,就一心扑在屏幕上,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颇有些任外面风雨我自岿然不动的意味。 “那……顾姐,要不我去给你带点吃的?”詹杨被这诡异的气场弄得浑身不自在,他见顾盼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就开始想逃离这间病房,他瞥了顾盼一眼,小心地提议道,“只是顾姐,你现在还病着,要不就先别吃辛辣的东西了……” 詹杨很清楚顾盼的口味,她这个人无辣不欢,在吃食方面挑剔得很,稍有不顺心就会大发雷霆。 他还记得以前有一次,顾盼感冒了,她身边的小助理本着为她身体着想的好意,特地绕远路去买了清淡的白粥,结果顾盼一看,反手就把那碗滚烫的白粥泼了这小助理一身,弄得人家当场就痛哭出声。 然而就算这样了,顾盼却不依不饶,当着全剧组的面把那个人痛斥了一顿,紧接着第二天,那位小助理就接到了星创公司的辞退通知。 这件事在圈子里广为流传,因为是在一个规模不小的剧组里发生的,当时有上百人做了见证者,所以这之后顾盼的恶名就算彻底宣扬开了,导致的直接后果是星创内部的员工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得罪了顾盼,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哪怕医生特别嘱咐了不要吃任何辛辣刺激性的食物,詹杨也不敢擅作主张给这位大小姐换食谱,而是得先征求她的意见,本来詹杨已经做好了挨喷的准备了,结果顾盼的视线只黏在手机屏幕上,头也不抬地回答:“带点清淡的就好,你自己看着办吧。” 詹杨:“……现在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我……咦?顾姐你说什么?” 他不由自主地瞪大双眼,音调一下子拔高,惹来顾盼疑惑的一瞥:“怎么了?” 顾盼并没有表露出不耐烦,但詹杨还是慌张地摆摆手:“没事,那我去去就回。” 他不敢去看顾盼的表情,也许是潜意识作祟,詹杨总觉得她越是平静就越令人感到恐惧,甚至是她以前大发雷霆的时候,都没有给人以这种感受,就像暴风雨前的平静似的,表面之下还不知道暗藏了什么杀招。 顾盼敏锐地发觉,她的目光似乎会给这个青年带来无形的压力,于是沉默地转过头去,只淡淡地应了声:“好。” 得到她的首肯,詹杨连忙收好自己的东西,在与晏宁修擦肩而过时,他打开门,冲着门外比了个手势,皮笑肉不笑地请道:“晏大影帝,你都跟顾姐毫无关系了,还赖在这里貌似不太好吧?顾姐可还要好好休息呢,麻烦您能挪个位置么?” “还是说……”詹杨意有所指地往外瞄了眼,“你比较希望我把相熟的媒体叫过来,助你再上一次头条?” 晏宁修扯起嘴角,正要回击,就听里面的女人轻声说:“不要紧,让他留下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詹杨极不赞同,但他更没胆子驳回顾盼的命令,最后只能愤愤然瞪了晏宁修一眼,撂下一句警告:“晏宁修,你可注意点,要是顾姐出了什么事,星创可不会念在你是旧艺人的情分上从轻处理!” 摔门声在伴随着警告一同响起,晏宁修只是不屑地扫了眼顾盼,讽刺道:“你养出来的疯狗,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一通乱吠。” 顾盼受伤的右手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而左手则是打着点滴,不能大幅度地移动,所以她干脆将手机放置在大腿上,手指颇为费力地划拉着屏幕,闻言,冷静地反问:“你把自己也算在里面了?” 晏宁修脸色一变。 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顾盼是在暗讽他,既然他也在顾盼手底下待过,那他骂詹杨是疯狗,当然也把自己给圈进去了。 “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结果还是这般令人生厌。”晏宁修恢复得很快,仅仅几秒又换回了那副冷嘲热讽的表情,看起来对这种话语习以为常似的,脱口而出的话依然很冲。 顾盼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问:“你来我的病房闹事,还指望我好声好气地招待你?那也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这还是头一次,晏宁修在面对顾盼的时候,看到她如此平静的模样。 他久违地、认真地从头到脚打量了这个人一遍。 眼前的女人难得没有浓妆艳抹,以往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用浓重的妆容来武装自己,穿着色彩艳丽的服饰,整个人像只招摇的孔雀,姿态骄矜而高傲,让人看着就想将那嚣张的面具一把撕下,扔到脚底下狠狠碾碎。 但是现在这个陷进雪白床单中的女人却是羸弱而苍白的,她被换上了一身病号服,这身衣服十分宽大,裹在她身上像是套了个大麻袋似的,但尽管如此,那曼妙的身材也没有被遮掩住,反而衬得她越发清瘦。 晏宁修最近一次见她还是在几个月前,他记得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消瘦……那几个月,正好便是他坚决与顾盼解除合约,脱离星创出去单干的当头,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顾盼留意到了他出神的表情,微微侧过脸,一缕碎发拂过耳畔,调皮地在脸颊处飘荡,她问:“你只是来看我笑话的?” 晏宁修的目光不自觉地跟随着那缕发丝摇摆。他猛然发现,当顾盼脸上的妆容卸了个干净,完完全全地露出之前被浓妆所掩盖的精致五官后,竟然展现出了清水芙蓉一般的素淡的美丽,这固然与她以往的形象大相径庭,可却奇妙地削弱了些许她的锐气。 起码这个时候,晏宁修在面对她的问话时,心情不再像吃了火药一样暴躁,反而堪称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如果真想这样做,当时就不会给你叫救护车了。” “哦?”顾盼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恨不得我去死。” 她说得十分平淡,话音里其实并不含有多少指责的成分,仿佛死亡这件事于她而言是再普通不过了,她既不畏惧、也不期待,可就是这种可有可无的态度,忽然令得晏宁修浑身焦躁起来。 晏宁修是个优秀的演员,他在揣摩人们说话的语气这方面有独特的技巧,他可以肯定顾盼没有说谎,也不是在演戏,这个人至少在这一刻是表里如一的,她的内心就如同言行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对他浑不在意。 这股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感越烧越旺,特别是意识到顾盼诡异的态度后,晏宁修伤人的话语不经大脑就发出去了:“我做梦都希望你能消失,但不是像这次一样,你以为自杀就能一了百了,把你做过的那些缺德事一笔勾销了么?” 顾盼缓缓地眨了眨眼。如果可以,她倒是想知道原身到底干了哪些事…… 她向来是搜集信息的一把好手,刚刚任凭其他人唇枪舌剑却极少开口,就是在默默地观察,虽然得到的信息依旧有限,但可以明确的有两点:第一,这个叫晏宁修的男人职业为演员,而且似乎还是个功成名就的影帝,与原身的关系闹得非常僵,看他厌恶非常的态度就知道了;第二,原身她……应该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类型。 顾盼在心里叹了口气,棘手的地方就在于她没能拿到原身的记忆,以至于她到底做错了哪些事都不了解,更加摸不清该如何完美地扮演。 因此她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一种在这个情境下最有利的性格——不过从旁人的反应看来,这种不骄不躁、淡然自若的性子跟原身的本性相差甚远。 如果是这样,那顾盼大概能推断出原身是副什么德行了。 这可不太妙啊……她是绝不可能继续秉持那样的坏脾气的,那样只会为她的任务增加难度,可是转变太突兀的话也会令人生疑…… 顾盼还在脑海里琢磨着,但她这副沉默以对的态度却令得晏宁修怒火更盛。 他长腿一跨,三两步走到病床边,一俯身就抓住了顾盼那还挂着点滴的左手,用力一拽,几乎就把她整个人从床上提起来。 顾盼毫无招架之力,她这具身体刚才从地狱边缘被拉回来,虚弱得很,根本无法与一个成年男性抗衡,而她从来不做不用功,所以哪怕晏宁修的动作再怎么粗暴,她亦维持着淡然的表情,放松了身子。 只有一瞬间更为苍白的脸色出卖了她其实并不好受。 “顾盼,我不再是五年前那个一无所有、任你践踏的弱者了。”晏宁修深深地望进那双冷淡的黑眸里,无视了她因为手腕被捏得生疼而皱起的秀眉,一字一句道,“你当初怎么对待我的,我就要加倍讨回来——死太便宜你了,你这样没有心肝的人,还是活着好好品尝我曾经的痛苦吧。” 对此,顾盼只能想到一句话:“怎么,你被我甩过吗?” 第34章 王牌经纪03 这句话不过是顾盼随口胡诌的,她只是觉得晏宁修的反应实在是太过激烈了,要说他厌恶原身吧,但刚刚他的表现又不太像。 尤其是晏宁修说不会再受制于她这种话,与其说是在威胁她,倒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壮胆。 似乎这样的狠话才能够给予他无尽的底气,反正在顾盼看来,这人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顾盼忽然有点好奇他和原身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了,但这丝探求欲在心里转了一圈,就被她轻轻松松抹去了。 现在还不是深究这些事情的时机…… 顾盼面上仍是保持平静的神色,仰望着晏宁修的漆黑双眸里仿佛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笑意。 晏宁修由于伏下身子的关系,与顾盼之间的距离缩短到无限小,两个人面面相对,他甚至能清晰地数出覆盖在这双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眸子之上的、宛如蝴蝶振翅般微微颤抖的睫毛。 理所当然的,晏宁修也一点不错地将顾盼眼里那点笑意逮了个正着。但奇怪的是,这丝笑意并非嘲讽,亦不像是被他的狠话气到极点而生出的冷笑。 她似乎仅仅是单纯的因为自己这时的失控而感到愉悦,内心里觉得高兴了,便自然而然地笑出来。 毫不作伪、毫不掩饰的恶劣想法……跟五年前简直一模一样。 晏宁修沉下脸色,抓住顾盼手腕的大掌越发用劲,好像是想把这节纤细的骨头彻底捏碎,让底下的女人能够感受到切身的疼痛,而不再是端着这张冷静的面具一样。 面对这种压迫性的力度,一般人早就不堪忍受了,但顾盼的忍耐力向来高到离谱,她面色不改,被钳制的手更是没有分毫颤动,就这么直直地盯着晏宁修蕴满阴鸷之色的双眼,勾了勾唇,问:“你气什么?” 不等晏宁修回答,她偏了偏头,继续用平缓的语调说道:“人类是一种十分吝啬于挥洒感情的生物,他们只会为了自己在乎的人感到开心或愤怒,而对除此之外的其他事物,他们就如同守财奴似的拒绝施舍过多的关注。” 顾盼的视线在晏宁修那张俊脸上逡巡着,她的目光并不激烈,反而藏着类似于纵容的温和。 “你嘴上说着厌恶我的话,但却依旧会被我的言行所动摇,以致失去理智——”她笑着说,“你在威胁我之前,不若问问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明显的矛盾?” 这种与往常截然不同的目光盯得晏宁修浑身紧绷。在他的认知里,顾盼从来都是张扬到极点的,她随心所欲,从来学不会掩藏喜爱着自己的欲望,也正因为如此,顾盼看着他的目光亦是非常直接的,带着赤裸裸的狂热迷恋,以及能让他发毛的占有欲。 不管哪一样,反正都不会像现在这般波澜不惊。 若非他死也不肯在这个女人面前露怯,或许在全身细胞都叫嚣着不对劲的诡异情境下,晏宁修还真的想拔腿就跑。 他擅长应付迷恋自己到了疯魔地步的顾盼,却拿现在这个收起了浑身尖刺、不露一丝破绽的女人无可奈何。 “你在说什么疯话!”晏宁修觉得不能放任局面继续逆转下去了,明明这个女人才是加害者,如今摆出这副失忆的嘴脸是闹哪样? 他像甩开一个烫手山芋似的将顾盼的手重重掷回床褥间,冷硬的语气下憋着怒意:“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晏宁修的动作太粗暴了,顾盼左手上还打着点滴,被他这样一甩,扎进血管中的针头似乎有脱离的迹象,同时周围渗出细小的血珠。 “说不过我,就选择用暴力来发泄吗?”顾盼将左手抬高了些,将手背转向晏宁修的方向,好令他能看清上面的鲜血。 顾盼轻轻叹了口气,手下却是干脆利落地把针头拔出来,扔到床头柜上。完事后,她慢条斯理地用左手梳理着略显凌乱的长发,任由针口处的血争先恐后涌出,就是不去处理。 “比起我来,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五指作梳,柔顺乌黑的青丝自指缝间滑落,挡住了她侧着脸望过来的视线,也遮住了红唇边一缕神秘的微笑,“好了,我的惨状你已经看过了,半死不活,狠话也放过了,甚至自作主张停掉了我的输液……” 顾盼顿了顿,拂开眼前的发丝,露出不施粉黛却依然艳丽的眉眼,淡淡问:“那么请问,你还有别的真正要紧的事么?” 她在“真正”和“要紧”两个词上都特地加重了读音。 晏宁修复杂的视线落在她左手手背那处明显的血迹上:“你……” 他想开口让这个女人将手上那片碍眼的红色处理掉,但话到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这种近似于关心的话语,他不应该、也绝对不会对顾盼说出来的。 这个时候顾盼却将脸上的笑意全数收敛起来,换上了冷冷淡淡的样子,她不笑的模样稍微令晏宁修的别扭感降低了一些,可还是没能彻底消除盘绕在脑海里的不对劲。 毕竟无论是那一副面孔,都与他所熟知的那个疯女人大相径庭,以至于面对如今的顾盼,他重新找到了时隔已久的、仿佛被困在一座巨大迷宫里找不到出路一样的焦躁与无力。 晏宁修心中甚至升起一丁点的后悔。 果然,他就不该一时冲动跑来医院的,本来计划着要狠狠地嘲弄顾盼一番,为自己五年来的隐忍出一口恶气,但就现在这种被她完全压制住的局面,别说报复了,能不堕气势就很不错了。 “想对我说什么?”顾盼显得非常有耐心,她明明可以选择乘胜追击,但却并没有这样做。 不过对晏宁修来说,不咄咄逼人的顾盼所带来的威胁显然更大,他眉头紧锁,在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后退了小半步,与顾盼拉开了距离。 “……你对我做过的事,还有你对那些被分派到你手下的其他艺人犯下的过错,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晏宁修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冷静下来,他微微垂下头,企图把谈话的主动权抢回手中,“从头到尾,你还记得清你毁过多少艺人么?” 顾盼柳眉一挑,摸到掉落在床褥间的手机,把屏幕上的内容展示给他看:“你说的是这些?” 屏幕上显示出顾盼的微博账号界面,认证信息那一栏明晃晃地写着“星创娱乐公司经纪”。 刚刚顾盼问詹杨拿了自己的手机,第一时间就登上微博去查看。她记得詹杨在她醒来后说过,原身在微博上发布过一则遗言,但等到她去看的时候,却发现那条微博已经被删除了。 不用多想,肯定是詹杨口中的“公关部”动的手脚。 不过没差,原身的遗言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有很多网友都保留了截图,顾盼点进最新一条微博时,就发现网友们把战场转移到了这边。 其中一个id为“晏公子是我夫君”的网友整理了一份长微博,不但把那则被删除的遗言po上去了,还详细地列出了原身作为晏宁修经纪人期间所做的一切。 遗言的内容顾盼飞快浏览了一遍,并没有什么新意,就是一篇普通的遗书,不过重点表达了原身因为晏宁修坚决解约走人,认为自己五年来的苦心培养都打了水漂,从而进一步觉得被全世界抛弃,所以选择了一死了之。 这位网友的战斗力不一般,她虽然一再声称自己“出离愤怒”,但笔锋却冷静而克制,娓娓道来:“大家想必都清楚,晏影帝五年前刚出道时,他是星创旗下的签约艺人,当时他被分派到这位顾经纪人手下,然后没过多久,就传出了晏宁修被自家经纪人包养的丑闻……因为这个黑料,晏影帝最开始被群起而攻之,星途万分不顺,直到现在这个事情都没有得到澄清……” “并且有圈内人爆料说晏影帝签下的经纪人合约极度不平等,这位顾经纪人可以说是把持了他的一切事务,容不下半点反抗,大家应当还记得,两年前晏影帝本来有机会与享誉国际的李导合作,出演电影《红缨》的男主角,可就是因为他的经纪人认为片子里有太多亲热戏份,所以就直接给推掉了……那可是包揽了去年金球奖的高口碑影片啊!如果不是经纪人的从中作梗,我们晏影帝早就打进国际市场了!” “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我就不一一赘述了,大家看我下面整理的石锤就懂了……这位顾经纪人到底一手遮天到了何等地步,如果不是有证据,我也根本不敢相信,有颜值有才华演技爆表的晏宁修——居然被自己经纪人压榨了那么多年!幸好前几个月合约期满,晏影帝当机立断走人,离开了星创那个吸血窟……” 顾盼晃了晃手机,点评道:“文章写得不错,有理有据,真情实感。” 晏宁修扫了眼那条长微博,发出这条消息的人明显是他的铁杆粉丝,被自己粉丝鼎力撑腰,他脸上却并没有多少快意,反而紧抿着唇,好半晌才低声吐出一句:“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顾盼收回手机,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真心实意地对他说:“我承认的确做得挺过分的,你讨厌我的理由很充足,我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 真正不满的人是晏宁修。他听了这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顾盼!你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觉得为什么你身边的艺人总是一个个离你而去?你觉得他们是因为你那病态的控制欲,还是你对美色的狂热痴迷?” 哦……原身居然还有那样的癖好啊。 顾盼不动声色地瞅了眼晏宁修。这个人的颜色自然是极好的,完全是当大明星的料,可是痴迷……她不禁想到,说不定那个网友的话是真的呢,原身真的曾经潜规则过他? 她装作思索的样子,过了会才回答:“两者皆有?” 晏宁修不受控制地抽了抽嘴角,他只觉得如今的顾盼比过去任何一次都能更轻易地挑起他的火气。 他十分抗拒被人牵着鼻子走的状况,尤其这个人还是顾盼,一旦在她面前落了下风,晏宁修就不可自抑地回想起五年前的自己。 那个懵懵懂懂,只揣怀了一腔梦想,就一头热血地扎进这个圈子里来的稚嫩的自己……然后,就是被眼前这个艳丽的女人引诱着签下合约,从此之后只能仰赖着她的宠爱为生的,不堪回首的过去…… 在顾盼看不见的角度,晏宁修背在身后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你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都不过是妄图愚弄他人情感的报应……” 顾盼原本还在仔细地聆听,但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警报,七号的声音急促又慌张:【警告!警告!时间线错误,系统检测到本世界产生了逻辑误差,十秒后将会把宿主传送回五年前,希望宿主尽快补齐漏洞,否则本世界将面临崩塌危险!……十、九……】顾盼:“……??!” 等一下,突然这样是搞什么鬼?什么叫时间线错误? 伴随着系统倒数计时的声音,晏宁修低沉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不会同情你的,这是你应当承担的后果。” 第35章 王牌经纪04 五年前的顾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如果世上有一个词能准确地形容她的性格, 那么一定会是——渣女。 不折不扣的渣女。 “合约还没有到期不是么!我们明明签了五年的合约,但是现在才过去一年——” 容貌俊朗的男人半跪在沙发前,死死地握住女人的双手,脸上的表情因为太过于不敢相信而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的声线极其不稳, 上半身急切地向着女人探去, 两张脸庞一下子凑得极近,似乎想要捕捉她红润的双唇:“你当初答应过我的不是么,为什么要这样做……”男人的声音沙哑,宛如被人抛弃在荒野中而悲泣的幼兽。 “嘘。”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笑意盈盈地伸出食指,轻轻抵在男人的唇上, 轻而易举地制止了他的靠近,“合约是我定下的, 我若想废掉它,不也是很容易的事吗?” 男人张了张嘴,正想要将置于自己唇上的那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含进去, 但女人却像是看穿了他的打算, 先一步撤回了手。可尽管如此, 她的动作也不带一丝一毫逃离的意味, 依然优雅地令人心折。 “都到最后的时刻了, 就别想着要越界了。”她屈起指节, 不轻不重地在男人的额头上弹了一下,“你在圈子内混的时间也不短了,难道还弄不明白?”她的语气柔情缱绻,漂亮的眸子里却填满了不为所动的冷静。 “艺人与经纪人之间若是产生情感纠葛, 当然不会有好结果呀。”女人抿着唇轻笑,看到那抹如同繁花绽放一般的美丽笑容,男人那被痛苦与不甘充斥着的混沌双眼里飞快闪过惊艳之色。 美丽从来都是一种强大的资本,但资本也是需要人来运作的,有些人天生擅长利用这种优势,于是十分的美丽可以在精心包装下达到十二分。 眼前的女人显然就是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类。 她似乎极其清楚哪些角度才能淋漓尽致地展示自己的美貌,所以无论何时何地看着她,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但偏偏她又不显得刻意,这种展示更多像是无意识的,不带任何矫揉造作的含义,让人简直分辨不清她这到底是故意的勾引,还是身为美人的习惯性魅力输出。 “顾盼……”他喃喃着女人的名字,越来越用力地捏紧她的双手,在整洁的衣服上留下褶皱,“不要这样……” 他哀求着,已经顾不上去在意所谓的自尊心,在面临被抛弃的关头,他忽然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能为力。 哪怕这短短一年里,顾盼为他找来了许多寻常艺人想也不敢想、甚至资历稍微好点的老艺人都会忍不住眼红的绝好资源,无论他被捧得有多红,身价飙涨得有多快—— 他依然没有重要到能动摇顾盼的决定,这次也不例外。 “是我不够努力吗?你可以给我安排更多的通告,我不会介意的,我会证明给你看我的价值……”男人忍不住抬起手想要触碰顾盼的脸庞,“我绝不会比那个姓晏的家伙差!” “你在说什么傻话呢,就算是艺人,也要好好保重自己的身体。”顾盼嗔怪道,就在男人因为她看似关心的话语而情不自禁露出欣喜的表情时,她却又话锋一转,将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还有,你应该明白随意诋毁我手下的艺人……会有什么后果吧?我们已经解约了呢。” 言下之意,他与自己已不存在契约关系,所以也别想再从她这里获取任何的优待。 男人一僵,凝视着顾盼的眼珠子一动不动。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顾盼话里的深意了。顾盼是一个非常护短的经纪人,换言之,她对于所带的艺人都会极尽所能去维护,以前曾有别家的艺人仗着前辈身份暗地里给他下马威看,结果没过几天就接连爆出那个艺人的黑料,几乎逼得那人退圈为止。 就是这么嚣张且霸道的保护,让刚入行的他一路顺风顺水,直到顾盼转头瞄上了新的“猎物”,他被无情地推开之后,才悲哀地发现…… 这种无微不至的宠爱能够让人上瘾,他被顾盼所表现出来的浓烈爱意遮住了双眼、蒙蔽了心灵,直至无可自拔,感觉失去了她就活不下去时,她却适时地表露了厌倦之意,兴致缺缺地开始各种爽约,最后终于……给他下了驱逐令。 “为什么……我到底哪点比不上晏宁修?”男人拼命在心底告诉自己,他在顾盼面前已经出了太多次丑,起码他想在这个人面前维持着云淡风轻的模样,但真正接触到那双平静冷漠的黑眸,他却控制不住心中不断翻涌的蚀骨嫉妒。 就是这双眼睛……曾经也是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可那些深情如今已一扫而空,平淡得像是在面对一个陌生人而已。 “嗯……”顾盼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他的问题,然后笑着给出答案,“当然是因为他比你好看,而且……足够乖巧听话。” 顾盼主动微弯下腰,额头轻轻与男人的额头相碰,一触即分。她的话语是与表情不相符的缱绻旖旎,仿若情人间的撒娇:“你太贪心啦,偶尔一两次的越矩我倒是能容忍,但你的眼睛告诉我,你想要的远不止这些,这可不行——你想要的是爱人,而我想要的不过是情人,既然彼此观念不合,早些分开不是更好么?” 她微凉的指尖慢慢爬上男人的眼睑处,用了点力按下去,像是得到了新奇玩具的小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十分耐心地解释道。 “当断则断,痛痛快快放手不是很轻松么?”她不解地歪了歪头,发丝扫过肩头,即便是到了这种地步,男人依旧无可救药地觉得她可爱。 “轻松……?”他扯了扯嘴角,用尽力气也扯不出哪怕一个假笑,“你到底有没有心……” “当然有啊。”顾盼不甚在意地敷衍道,她的指尖沿着脸侧的轮廓滑落到喉间的凸起处,充满暗示性地画着圆圈,呵气如兰,“我现在还是很喜欢你的。” 她爱怜般拍了拍男人的脸,说出口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所以趁我还没有生气前,快点离开吧——宁修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 终于将又一个难缠的爱慕者打发走了。 顾盼目送着男人摔门离去,唇边的微笑立刻卸下,一头栽进柔软的沙发坐垫里不愿起身。 从她来到五年前的世界算起,这已经是她拒绝的第三个对她,或者说是对原身怀有爱慕之心的人了! 顾盼彻底对原身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脚踏多船功力拜服。 说起来,七号所说的“检测到本世界产生逻辑误差”,根源就出在原主身上。 因为五年后的世界,顾盼这个人本应该在浴室自杀的当天死去——但是七号将投放时机弄错,导致她又活了过来,所以世界法则不能自圆其说了。 在这个世界的剧情中,顾盼一开始就是以死者身份出场的,她只活在晏宁修的记忆里,所起到的作用是告诉观众晏宁修的早期演艺生涯是有多么苦逼:遇到了痴狂迷恋自己的经纪人,由于其强烈的独占欲,导致晏宁修失去了许多大好的机会,甚至因为顾盼对他可怕的偏执,他一度对女性产生了心理阴影,对一切与异性的亲热戏份敬而远之,成为了圈中难得的绯闻绝缘体。 后来这个世界真正的女主出现,晏宁修的状况才慢慢好转,当然,这个心理隐患正是促进他们俩感情升温的关键。 但这些事情的前提建立在“顾盼已经死亡”的基础上。 顾盼的死亡是一个关键到足以影响剧情走向的契机,如果她自杀不成功,那未来还将会继续与晏宁修纠缠,男女主发展感情的几率接近为零。 无他,原身的背景实在是太强大了。 一个优秀的经纪人,无外乎分为两种。一是她巧舌如簧,手腕强大,能为旗下的艺人争取到好资源;二是经纪人本身就是活资源,不用她动嘴皮子,就会有各种合约送上门来。 原身正是这两者的结合体。 顾盼虽然还是没有原主的记忆,但旁敲侧击中隐隐知道她的后台不简单,母亲的家族从政,而父亲则是是商业巨贾,这样强硬的背景几乎能让她在以混乱著称的娱乐圈横着走。 所以哪怕原主性格恶劣,且传闻私生活糜乱,仍是有众多的艺人前仆后继想要投奔到她麾下。 刚刚打发走的男人只不过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原主看上了他的长相,签下他后确实宠爱了一段时间,为他奉上了各种资源,可一遇到晏宁修,她就始乱终弃,毫不犹豫地解除合约将人一脚踢开。 ……一个字,渣! 可是渣也没办法,现在她就是原主,必须想尽办法将逻辑圆回来。 世界的漏洞出在五年后的顾盼自杀未遂活了下来,所以七号将她送回五年前,让她扭转原身之后自杀的命运。阻止自杀不是难事,困难的地方在于她得找到合适的方法来对待晏宁修。 显然原身那种讨人厌的痴汉行为是不可取的,这只会让剧情开始后的晏宁修对她防备心深重,不利于任务的展开;但却也不能对他太好,毕竟晏宁修注定要与女主相恋,要是他们俩擦不出火花,她的任务就白费了。 顾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不过这个世界的女主倒也有点意思,她名为苏雪,虽然是个不起眼的十八线小明星,但却是个重生者。她重生之前的身份是……如若没有记错,正是活跃在这个时间点的影后苏秋语。 嗯……如果她提前与这位影后搭上线,不知会对之后的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呢…… 正想着,礼貌的敲门声响起,顾盼瞬间将飘散的思绪拉回来,迅速调整好坐姿,摆出一个随意却撩人的姿态,眼波潋滟,婉转的声音如同淬了蜜糖:“是宁修么?门没锁,进来吧。” 门把手轻轻转动,打开一条小缝。 看清了进来的人,顾盼嘴角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后又极快地放松下来。 “顾姐,下午好。”其中一个人的确是晏宁修,他的神情十分局促,偷偷地瞄了顾盼一眼,就紧张地站好,尚显青涩的脸庞满是不安。 同时跨进来的还有另一位长身玉立的男人,他随手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轻飘飘地往顾盼所坐的位置扫了下,低笑了声:“很好,这是第三个,你把公司的艺人当什么了?你的私宠?” 顾盼看了这男人一会,才出声:“卫原,你未免管得太宽泛了。”她俏皮地眨眨眼,似是而非地抱怨,“莫不是吃醋了?” 卫原轻哼,目光落在旁边神情不安的晏宁修身上,打量了几秒,就自然地移开。 “这是你的新欢?”他随口问,“条件还过得去,争取这回坚持的时间长点,我可不剩多少人供你摧残了。” 第36章 王牌经纪05 顾盼听卫原这样说,做出不满的样子,横了他一眼,才反驳道:“真会冤枉人,明明在合约期间,我对所有人都尽心尽力了,他们中有哪个不是被我一手捧红的?” 她的一双眼睛生得尤其漂亮,眼尾天然就微微上挑,平时看人的时候不管怎样都会不自觉地带上惑人的媚意,此时她不客气地白了卫原一眼,动作却不会令人感到粗鲁,反倒像是小女孩撒娇一般,似怒非怒,可爱得紧。 晏宁修原本是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垂着手不吭声的,余光不经意瞥见顾盼这无意中流露出的风情,心尖顿时微微一颤。 他虽然是个刚入行的菜鸟新人,但对于顾大经纪的名声还是有所耳闻的。 传闻中这个女人背景雄厚,在娱乐圈中地位超然,位列“不可得罪的大人物”榜前三。曾经有好心的前辈听说他签了星创公司,还特意提醒他千万要谨言慎行,对待这位经纪人更是要恭敬有加。 同时,那位前辈在他进公司前,还曾用晏宁修看不懂的复杂眼神打量了他许久,最后叹着气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话:“我看你像是那位喜欢的类型,如果能有这个机缘被她看上,记得在她对你存有兴趣的时期拼命工作,多攒点自己的人脉,这样的话……以后也不至于混得太惨。” 当时,晏宁修根本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但有一点,他却牢牢记住了:顾盼能助他成名,是不可多得的贵人,可同时亦要警惕她,因为这个人非常危险。 至于为什么会危险,到底哪里危险,晏宁修就不得而知了。圈内流传说她性格极端恶劣、私生活混乱,可对具体的细节却是讳莫如深、避之不谈。 但见到顾盼真人后,晏宁修却稍稍有点明白“危险”的含义了。 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地跟顾盼见面,虽然他基本上都待在公司里,但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位大名人。唯一的一次还是在公司通知他要转到顾盼手下后,他在签约当天远远地望见过顾盼的背影。 红裙招摇,风姿绰约,仅凭那一瞥晏宁修就能断定她定是个美人。 不过实际看到正脸,他仍是掩不住心底的惊艳,总觉得这样的人不应该当经纪人,顾盼如果转行改当艺人,混得绝对不会比现在差。 晏宁修脑海里思绪翻涌,想得有些出神,在听到有人在唤他的名字时,才猛然抬起头,恰好对上了顾盼戏谑的双眸。 “……发什么呆呢?我们正好说起你。”顾盼斜倚在沙发上,她的坐姿慵懒,浑身像是被抽去骨头似的,腰肢软成一滩水。她见晏宁修终于回神了,笑着拍拍身边的空位,示意他过来坐下,“我好像没来得及跟你仔细聊过呢,最近各种烦心事缠身,都顾不得照看你了,不会怪我吧?” 晏宁修到底年轻,不晓得如何得体应对,只呐呐地小声说了句:“不碍事的,顾姐先忙完,我可以等的……” 顾盼闻言笑得更欢,她眉眼一弯,立刻勾出好看的月牙形:“真乖。” 她像是给小动物顺毛一般夸赞道:“放心吧,我现今手底下的艺人就你一个,空闲得很,不用害怕会冷落你。” 晏宁修手脚更是不知往哪儿放了,他有些惶恐地解释:“顾姐,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顾盼见他期期艾艾的样子觉着好玩,干脆支着下巴,佯作生气道:“那是什么意思?宁修,为了你,我可是推掉了另外三个人,用带他们的时间换来对待你的专一,这还不足以让你满意?” 她皱了皱鼻子,明明是个成熟的女人,这个动作由她做来却不自觉带了点少女般的娇俏:“男人啊,都是不知足的生物……麻烦死了,须知知足常乐,贪心害人。” “我没有……”晏宁修觉得有点懵,不知是被她婉转的声音蛊惑,亦或是娇媚的神情所吸引,大脑转动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半天都想不出词来。 晏宁修这副懵懂的表情极大地取悦了沙发上的女人,她毫不遮掩地抿着唇笑。 “没有就没有吧。”顾盼很大度地摆摆手,直视着晏宁修不知所措的眼睛,“谁让我就是喜欢听话的人呢,所以一点点的贪心是可以原谅的,多了就不行。” 一旁冷眼看了许久的卫原总算觉得不耐烦了,可他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不作声地摸出烟,刚要点上,就又遭遇了顾盼的飞来白眼:“卫大总裁,你要抽烟可以,麻烦挪个位置。” 卫原手一顿,审视了眼前这个表露不满的女人好一会,才放下烟:“别这样叫我。”他的话音里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另外,烟瘾比我还重的人,没资格来教训我。” “你想让我叫你什么?”顾盼自然地略过他最后那句,歪头问,“卫总?卫先生?卫原?还是……”她拖长尾音,“阿原?” 卫原冷漠地瞄了瞄她,神情半点也不见软化。 “无趣。”顾盼撇撇嘴,抬起一条小腿,正想用高跟鞋的鞋尖戳戳卫原的小腿,可还没碰到人家,卫原就敏捷地往后一退避开了。 于是顾盼只能赌气似的放下脚,转而往晏宁修的方向一扫,勾住他的小腿往沙发这边一拉,晏宁修猝不及防就被她带了过去,脚下踉跄着跪在沙发旁,脸却朝下扑到了软垫上。 没等晏宁修爬起来,有一双手就轻轻挑起他的下巴,紧接着他感觉有温热的吐息拂过脸庞。抬眼一瞧,顾盼俯身正对着他的脸,悄声说:“你可别学这个人,老古板一个,正经起来要人命。” 话音刚落,一只大掌从顾盼背后袭来,轻松地提起她的领子,替她调整成规矩的坐姿,接着手的主人才不咸不淡地说道:“我听得见。” 顾盼理直气壮:“就是得让你听见,不听见怎么改?我又不是背后说人坏话,犯不着心虚。”端庄的坐姿维持了不到一秒她就又现了原型,软绵绵地想要趴回去,被卫原眼疾手快地撑住背,这才没倒下去。 “给我坐好来!”见顾盼不服气地还要跟自己较劲,卫原斥了句,干脆一劳永逸地将她从沙发上拉起来。 “疼呢!”顾盼站稳之后,将自己的手从卫原的钳制下挣脱开来,心疼地揉着手腕上那一圈红印,眼波流转间漾出水色的光泽,“手劲可真大,就你这态度,活该单身一辈子。” 卫原并不生气,相反,他听见顾盼的话却是微微扯了扯嘴角:“娇气。” 顾盼皱起眉,重重地哼了声,回头把手递到还趴在沙发边的晏宁修面前:“起来起来,咱们换个地方聊,这里没法待了!” 晏宁修先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卫原,然后才将目光移到眼前的白皙小手上。手腕上的红印还未消退,烙在雪白的肌肤上分外扎眼,他想了想,避开了顾盼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顾姐,您的手……要处理一下么?”晏宁修垂着眸,盯住她的手腕看,小声提议,“我去拿一下医药箱。” 说罢转身就要跑,顾盼伸手拽住他,有些惊讶:“费那个劲做什么?” 晏宁修声音很轻:“您不是说疼吗……” 顾盼一愣,然后扑哧笑了:“还不是为了膈应这个人!”她瞪了眼卫原,转头面向晏宁修时又挂上盈盈笑意,“我的体质天生就这样,容易留印子,而且……” 她凑近了些,羽睫轻颤,晏宁修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黏在那蝶翼一般的圆弧处,无法移开。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宁修。”顾盼弯着唇,指了指抱着胸一脸冷漠的卫原,“卫总可不敢真对我动手,否则会有人替我收拾他的,你以后若是被他欺负了,就尽管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晏宁修不明所以。 卫原轻哼,揉着眉心道:“你除了会把老爷子搬出来威胁我,还能学点别的招数么?这一招从小玩到大,你也不嫌烦。” 顾盼眼珠一转,身子往晏宁修那边一靠,自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无视他受惊的神色,亲昵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冲着卫原挑衅似的挑眉:“招不在新,有用则灵。” 这个隐藏信息是也是顾盼来到五年前的时间线时偶然发掘出来的,有一天卫原习以为常地叫住她,说是家里人喊她回去吃饭,顾盼才得知这两人竟然是青梅竹马。 星创的总裁卫原与原身是在一个军属大院里长大的,两家是世交关系,但上头的大人们称兄道弟,这两个小孩子却从小不对盘,偏由于顾盼是女孩子,而且长得又玉雪可爱,两家的家长们都疼宠她,所以卫原在与她的争斗中一直都位于下风。 后来原身一心想进入娱乐圈,两家人怕她受委屈,特地把她塞进卫原的娱乐公司中担任经纪人。有了长辈们的偏爱,卫原拿这个任性的原身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眼不见心不烦,给了她特权,然后再把人远远打发走。 其实顾盼并没有想到卫原会因为她签下晏宁修的事情特地跑来逮人,毕竟全星创都知道总裁从来不会过问她的事。 顾盼在心里叹了口气,表面上笑意不变,将晏宁修的手臂抱得更紧,仰头望他,亲昵地说:“我问过你以前的培训师,都说你底子不错,就是缺少了机会,正好我手头上就有一个新剧本。虽然能分给你的角色是只有几句台词的龙套,不过这部电影的导演是许怀安,出演女主角的更是影后苏秋语,你就当是个历练吧。” “许、许怀安?”晏宁修不敢置信地重复了一遍,“是那个最近刚在国际上拿了大奖的新锐导演?还有苏影后……” 他喃喃道,简直不能相信这种天下掉馅饼的事情会发生在他这个刚出道的小新人身上。 以前就听说过顾盼的资源是顶好的,但真正见识到又是另一回事…… “是呀,开心吗?”顾盼问。 “谢谢顾姐……”晏宁修不知该用什么言语来表达自己的激动之情才好了。 “谢什么,就一个小角色,以后机会多得是。”顾盼放开他的手臂,视线如同探照灯一样将他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冷静点,你可是我手下的艺人,这种事情你得习惯了,出去后别给我丢脸。” 顾盼抬起手,指尖轻飘飘地刮过晏宁修的下巴,动作像是给自家的小猫咪挠痒痒一样,极其自然地调戏了一把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要是敢砸了我的招牌,我可饶不了你。”她嘴里放着狠话,可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扬手拍在晏宁修的后腰上,笑着命令,“抬头挺胸,拿出点精气神,我现在就带你去许导的片场。” 晏宁修在她的鞭策下条件反射地挺直脊背,茫然问:“……现在?”一般来说不是还有试镜流程么? “没必要试镜。”顾盼看穿了他的疑惑,“我跟许导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就一个龙套角色,谁还费那么大功夫搞试镜?这次是为了带你去见识一下大制作,顺带给你和苏秋语搭个线。” 准确来说,顾盼是想让这俩男女主见个面。按照她的计划,如果在苏秋语重生前,他们两个能积累点感情基础,那么就算她回到五年后的时间线,也可以避过自杀未遂这一逻辑误差。 简直想给自己的机智鼓掌! 被系统坑了一脸血的职业快穿者一边在内心泣泪,一边摆出最温和的笑容,对满脸惊喜的晏宁修道:“走吧,都怪我耽误了点时间,但愿现在去还不晚。” 顾盼示意晏宁修跟上自己出去,结果刚走没两步,身后就有人拽住了她的手:“我送你。” 卫原不着痕迹地挡开晏宁修,淡定地拉着顾盼走出门口。 顾盼回过神来就要挣脱他:“你跟着过去干什么?我自己有车,不要你送。”她扭过头将自由的另一只手伸向晏宁修,“宁修,帮我扯开他!” 晏宁修怔楞地握住那只细白的小手,柔腻的触感立刻让他有一瞬的失神。等听清了顾盼带了点祈盼的话语,他顾不得考虑自己面对的是星创老总,条件反射似的就将她的手握紧。 卫原感受到了另一头传来的阻力,眉峰微皱,不耐烦地停下来,转头对顾盼说道:“老爷子让你晚上回去吃饭,我不想跑两趟,也不想掺和你的破事。我在片场外等着,你办完事就走。” 他的眸光冷冽,利箭一般盯在晏宁修与顾盼交握的手上,一字一句道:“撤手!” 第37章 王牌经纪06 卫原看上去就是那类极不好惹的男人,他的脸上很少有情绪波动,因此哪怕他并不曾表露出动怒的迹象,给人的感觉依旧不是那么温和。 晏宁修在他冷淡的眸光中僵了几秒,几乎就要遵从他的话放开顾盼的手了。 但撤退到一半,晏宁修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这么不清不楚地被另一个男人的气势压了一头,甚至卫原的表情都没怎么变动,自己就已经萌生了退意。 他飞快地看了眼顾盼,重新握住她纤细的手指。 大抵男人都不希望在女孩子面前表现出怂的一面,尤其那个人还是罕见的大美人。 顾盼没想到场面会变成这样,她的知觉十分敏锐,自然能感觉到卫原不耐烦的情绪,倒不是说他在嫉妒或者气愤,这人只是单纯因为有人横插一脚打乱他的行动而觉得烦躁罢了。 于是顾盼心思一转,主动将自己的手从晏宁修的手掌中抽出来,临走前还不忘用指尖轻轻在他掌心的凹陷处一刮,同时冲他眨了眨眼。 晏宁修顿时感觉被她用指甲滑过的地方蹿起一股微弱的电流,那仿若羽毛轻刮的瘙痒感自那处地方升腾起,瞬间传遍全身的每个神经末梢。 他的手指微微往里一蜷,那姿势仿佛是想留住什么似的,但令晏宁修失落的是,他确实触碰到了顾盼的指尖,可他的经纪人并没有接受他的挽留,毫不迟疑地收回手,头一扭就只给留给他一个背影。 “你发什么疯,卫原!”晏宁修听见她冲冷着脸的星创总裁责骂道,“不是说好了不许过问我的事情么?宁修只是个小孩子,你摆这副架势出来吓唬谁呢?” 小孩子……?晏宁修心里一堵。 他很想说自己一个成年人到底哪点看上去像小孩子了,不过转念一想,顾盼在娱乐圈摸爬打滚了这么长的时间,捧红的艺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这种刚入门的愣头青,或许在顾盼眼里还真的跟小孩一样稚嫩。 尽管这样的安慰令晏宁修好受了一些,可他还是没法忽略心底升起的一丝微妙的不甘。 顾盼正背对着他,看不到晏宁修突然暗沉下去的脸色,她只是非常公平地把被卫原抓住的另一只手也收了回来,活动了下手腕:“好了,你愿意在外面等的话就随你,别堵着门口了,我赶时间。” 她伸手推了推卫原,手掌下的肌肤像被烫烙过的硬铁块似的,她加了点力气,也愣是没能推动这人,不由又埋怨地仰头暗瞪他。身材修长的男人垂目瞥了她一眼,终于在顾盼恼羞成怒之前挪动了脚步。 这回卫原没有再刻意放慢脚步,他像是忽略了后面还跟着两个人,自顾自地迈步往停车场的方向走,步伐稳健而有力,速度虽快却不显慌乱。 顾盼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消失于拐角处,轻哼:“瞎显摆。” 许导这部戏的片场在市郊的一个影视基地中,卫原如约留在了外面,只剩顾盼带着略显拘谨的晏宁修走进里面。 现场的工作人员显然有不少人都认得顾盼,他们俩刚进去没多久,就有一个中年男人擦着汗小跑过来,脸上挂着热情的笑,殷勤地蹭到顾盼身边打招呼。 “顾姐,您可总算来了,许导都问起过好几遍了呢。”中年人眼睛眯成一条缝,打量了下她身后站着的晏宁修,问,“这位就是您说的新人吗?” 顾盼微微一笑:“是我前不久刚签的艺人,晏宁修。” 晏宁修敏感地意识到某些不同之处。 不像是在休息室的时候那般放肆,顾盼此刻的笑容是矜持有度的,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拿捏得十分恰当,含着些许不明显的高傲,让人感觉与她的距离被无限拉大。 ……异常的陌生。 “宁修,这是张副导。”顾盼又稍稍侧过脸,言简意赅地为双方介绍了一句,没等晏宁修按照圈里的规矩给这中年人问好,她就接着问,“许导在忙么?” 张副导似乎早就习惯了顾盼这样的说话方式,脸上不见半点介怀,点头道:“在的,就在里面,我们刚拍完了一幕,许导正在给苏小姐讲戏呢。” “哦,苏影后?”顾盼挑了挑眉,在张副导的带领下在杂乱的设备与拥挤的人群间穿过,来到一座临着荷塘的仿古亭台上。 这处面积不大的亭台里早就挤满了人,远远望去,可以看见最里面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身穿藕荷色宫装的女子,而在那女子身前,手拿剧本的导演正仔细地给她讲解。 “许导还是一如既往地认真。”顾盼收回目光,说道。 但张副导却叹了口气:“可不是,但是这几场戏已经磨了快一天了,许导他还是不满意,所以我们才决定换个顺序拍,让苏小姐找找感觉。” “苏秋语是第一次跟许导合作,有摩擦是难免的事。”顾盼浑不在意地直呼新晋影后的姓名,当然,也不会有人对她的不客气提出质疑,“想当初我手下有好几个艺人都被他折腾得要死要活,发誓再也不要接他的戏了呢。” 张副导听出她是在开玩笑,无奈地摇摇头:“这回不一样。” 顾盼好奇地问:“哪不一样了?”要知道苏秋语可是这个世界的女主,她的演技光环是有特别加持的,就算一开始拍戏不顺,但后面总能来个大反转,用实力来打脸,这样被世界宠爱的演员,居然也会在许导面前碰壁? “这话,怎么说呢……”张副导有些为难地环顾了一圈,见没人留意,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顾姐,您也知道,苏小姐是凭着上一部《深宫怨》夺了影后,许导正是看中了她在那部戏里的表现,所以千方百计找到她来出演女主角,但是吧,她却一直没法入戏……” 没法入戏? 晏宁修同时也支起耳朵聆听,他离得近,张副导的声音还是能隐约听见的。 窃窃私语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凉亭边缘,许导似乎正要求苏秋语再试一遍戏,在苏秋语点头同意后,他自己则返回了导演位,举起扩音筒大喊:“开工了开工了,都给我提起精神!” “我想先看看,等拍完了再过去。”顾盼停住脚步,制止了张副导想要将她往里边带的举动。 张副导没有异议:“也行,正好这幕戏有这位……晏先生的戏份。”他停了几秒才回想起晏宁修的名字。 晏宁修心领神会,无需顾盼多说,他就默默上前一步,眼神专注地观察着苏秋语的一举一动。 这时,一直背对着众人的影后终于转过身来。她的长相只能算是清丽,跟顾盼这种张扬霸道的美丽根本没法比,但胜在五官柔婉,极具古典美,是非常适合古装扮相的女演员,一穿上华丽繁复的宫装,她的美貌度立刻上涨了好几个点。 苏秋语脸上的妆容很淡,在灯光下跟素颜也没什么两样,头发被挽成一个漂亮的坠马髻,几缕发丝垂落在脸侧,映衬着她寡淡的神色。 这部戏的名称是《妖姬》,讲述一个名为扶桑的人类姑娘在被村民们献祭给山神后,非但没有惨死,反而因误食了山中的仙草而得以长生不老,独自一人在山中的迷障里被困千年,最后终于因一把山火得以逃离,重新返回人类世界的故事。 但这只是个开端,已经彻底脱离人类范畴的扶桑无意间暴露了自己不老不死的秘密,结果引来了世人疯狂的追逐,有人将她囚禁,试图从她身上获得长生的奥秘,但这些人很快就会被势力更为强大的权贵干掉……扶桑一次次地被转手,整个王朝都因她而沸腾起来,可她却无力反抗。 因为她只是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弱女子,在一个国家的力量面前,除了不死,她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可是永生就是最强大的武器,王朝更替、时代流转……扶桑这个妖姬搅乱了整个世界,却依然是最后的赢家。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留住她。 整部影片都带有许怀安导演独特的个人风格,他极其擅长描绘这类细腻的内心情感,顾盼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就明白为什么张副导会说苏秋语“不能入戏”了。 她正在扮演的这一幕是扶桑刚从山上逃脱,被一个倾慕于她美貌的公子哥带回了家中,这位公子哥没多久就按捺不住向她表白了情意,希望扶桑能成为自己的妻子。 晏宁修所要演的正是这位龙套公子哥,但他现在并没有上场,苏秋语正对着空气,装作对面有这么一个爱慕者的样子,神情带了点茫然,念着台词:“你为什么喜欢我?” 苏秋语停顿了一会,似乎是等到了回应,她更加不解:“我还是不明白,你不应该喜欢我。” 晏宁修立在顾盼身边,他还年轻,虽然天分高,但经验上比之苏秋语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很容易就被她营造出的氛围带进去,情不自禁地张口,轻声地念出自己的台词:“扶桑姑娘,你是不相信在下的真心么?” 顾盼听见他在念台词,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在开车过来的途中,晏宁修就将剧本翻了一遍,他的台词总共不超过十句,并不难背,几乎在他话音刚落,苏秋语就接了下一句。 她,不对,应该是扶桑弯唇一笑,道:“你把心挖出来,若是还能活着,我就相信你的真心。” “卡——”许导冷不丁高喊一声,顿时将惊醒了还沉浸在戏中的苏秋语。他扔下剧本,烦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了好久,念叨着,“不对,不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你演的不对!” 许导转身指了指有些怔然的苏秋语,然后抓了把头发,看上去都快愁死了:“怎么还是不对呢,你缺了点什么!” 苏秋语并没有被导演略显恶劣的态度吓退,她瞬间整理好心情,上前一步,万分诚恳地道:“许导,我已经尽力按照您说的去表现了,如果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请您直接指出来。” 虽然身为影后,她的态度依旧谦逊,这种谦逊不是对着知名大导演的谄媚式的讨好,而是对于演戏的一种精益求精。 苏秋语都这样说了,许导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掩不住烦闷:“我跟你说了啊,要去揣摩扶桑的心情,这是她第一次遇到男人的示爱……” 张副导叹气道:“许导又来了。” 顾盼望着认真聆听的苏秋语,笑了起来。她对忠于职守的人有一种天然的好感,苏秋语身为演员,职业素养是不容置疑的,所以她也愿意帮一把。 “我觉得苏前辈演得非常好。”晏宁修踟躇着提出自己的看法,“我光是看着她,就不知不觉入戏了……会不会是,许导他有些,苛求了?” 最后几个字说得异常小心。 顾盼摇摇头,率先踏进凉亭里,朝着许导走去:“没有苛求,的确还没有做到位。” 此时,苏秋语正努力消化许导的话,就忽听旁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许导,好久不见。” 苏秋语注意到许导的眼神一亮,脸上流露出欣喜之色,连讲解都没顾上,就冲着她身后挥手:“小顾,我等你可久了!” 苏秋语禁不住跟着回头,霎时跌进了一双墨黑的眸子里。这是她见过的最有灵气的双眸了,仿佛漫天星辰都汇聚在这一处,耀眼而刺目。 然后,一双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手的主人曼声道:“我是顾盼,星创的经纪人,苏小姐,幸会了。” 苏秋语还没回礼,许导就从后面挤上来,握住了顾盼的手,脸上燃起狂热:“小顾,剧本你看了没?” 顾盼答:“大致扫了一遍。” “很好!”许导大手一挥,示意苏秋语跟他站到一旁,同时把顾盼推到场中央,冲着人竖起大拇指,“你来演一遍试试!” 苏秋语一惊:“许导,这是……” 顾盼并不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哦?你确定?” 第38章 王牌经纪07 许导听见顾盼的问话,非常肯定地点点头:“对的对的,快来一个!” 来一个?这是把她当卖艺的吗? 顾盼顿时失笑,她望了望被许导拖到一旁、正满脸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苏秋语,抿了抿唇,忽然升起了点恶作剧的心思,于是抚弄着长发,懒懒地横了许导一眼,慢条斯理道:“许导,苏影后还站在这儿呢,你偏挑这种时候推我出来,莫不是存心要看我笑话?” 顾盼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眼波里含着如水一般的笑意,轻轻地荡进苏秋语的心中。仍穿着戏服的眉目清婉的女子微微一怔,受到那丝笑意的感染,她勾了勾嘴角,亦回给顾盼一个淡淡的微笑。 “无妨的,许导定是有自己的考量,顾小姐不必顾虑我。”她开口解释道,“况且,刚刚那幕戏我的确有点找不着感觉,如果顾小姐能给予我一些启发,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介怀。” 苏秋语的长相偏古韵,说出口的话亦是含着些许古意,也不知是不是还没从刚才的戏中抽身出来。 要说她不惊讶是假的,虽然因为两个人分属不同的经纪公司,苏秋语以前没有见过顾盼真人,但顾大经纪的传说一向在圈子里炒得比当红明星还要热烈,她还是有所耳闻的。 顾盼只是一个经纪人,许导怎么会请她来做示范? 苏秋语倒不觉得许导这种做法是在打她的脸,她只是心里好奇,甚至已经在脑海里暗暗猜测顾盼在当经纪人前是否也干过演员这行,能令出了名挑剔的许导如此期待……这份演技,她真的十分希望见识一下。 顾盼听了苏秋语的话就笑,边笑边瞪着许导,面上做出责备的样子:“你看你,好好的闹什么幺蛾子!行了,你这进度本来就赶不上了,还盘算着拉我来演上一出,这得拖慢到什么时候去,你的员工还,想不想收工了?” 她将乖乖跟在身后的晏宁修拉出来,推到众人的视线里,道:“许导,这是我上次在电话里跟你提到过的孩子,我新签的艺人晏宁修,你要对戏,就让他上场吧,快别拉我下水了。” 然后苏秋语便看见顾盼小幅度地、隐秘地冲她眨了眨眼睛,明明是孩子气的动作,放在这样一个成熟美艳的女人身上本该不搭,但顾盼就做得极为顺手。 她这般玩闹似的一眨眼,身上那因过分美貌带来的疏离感和高傲感立刻便像是被雨水洗涤了个干净,艳丽褪去,展露出内里最为纯洁无暇的白玉。 苏秋语忽然发现这个女人的感染力异常强大,就这样看着她,自己就会不自觉地放松下来,唇边的弧度越弯越深,几乎无法自控。 一个优秀的演员,除了能让自己入戏,最重要的还是得感染到观众,无论何种技艺,最高的境界皆是以情动人。而苏秋语望着那个身姿窈窕的美艳女子,演员的直觉告诉她,顾盼绝对拥有异常强大的演技天分。 几乎毫不犹豫地,苏秋语主动请求道:“顾小姐,请你不要推辞,这几幕都挺短的,不耽误时间。”一身华贵宫装的影后顿了顿,忽然敛裙微微屈膝,行了个标准的万福礼,姿态优雅而大方,末了才抬头环视一圈,向着周围的工作人员以玩笑的口吻问:“看我演了那么久,大家都该视觉疲劳吧?不如占用大家几分钟的时间,让你们换换口味?” 顾盼还没说话,许导第一个带头鼓掌:“好好好,就当让你们歇会了!” 导演和女主演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不会提出反对意见,其实他们也隐隐有些好奇:一个并非演员出身、职业是经纪人的女人,为什么会得到许导的另眼青睐呢? 全场只有许怀安导演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了然的模样,但他乐于看手下的人纠结,于是哪怕清楚他们的疑问,也并不说破,气定神闲地抬起扩音器,冲着顾盼喊道:“小顾,开始吧,我看你就用你那个新人来搭戏好了,顺便让我试他一试。” 晏宁修一听,心立时提了起来。周围那么多人的灼灼逼视令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拳,掌心里渗出些许汗水,他表面上还是保持镇定,但脑海里的紧张感怎么都消除不掉。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演戏,却是他第一次进到这种大制作的剧组,面对着国内知名的导演和圈内的老前辈,即使对自己有自信,可晏宁修还是止不住担心。 万一他发挥不好怎么办?许导会不会嫌弃他演技差?重要的是他会不会……给顾盼丢脸? 胡思乱想间,晏宁修感觉到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宽心。” 他一偏头,就见顾盼展露微笑,她问:“台词还记得吗?”晏宁修连忙点头,顾盼复道:“那就照着念,我会让你过关的。” 照着念?晏宁修不解,稍有常识的人都知道念台词也是一项很考验演员基本功的技能,一般实力派的演员都会选择现场收音而非后期配音,这样才能将表演的效果最大化。 顾盼这是什么意思?让他不用考虑情绪的问题而直接念稿子?这怎么可能过关,许导可是以完美主义闻名的! 不过现在思考那么多也来不及了,顾盼提着裙摆退后两步,与晏宁修面面相对,冲他笑了笑,然后闭上眼睛。 晏宁修只得按捺下心里的紧张,悄悄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盯着顾盼,只待她先说出台词,自己就能立刻接下去。 顾盼安静地站在原地,她眼眸轻阖,纤长的睫毛如收拢的蝶翼,小心翼翼地覆盖在眼帘上,微不可查地嗡动着。她生得美,即便没有浓妆艳抹,但仅仅是垂手站在那儿,就能吸引所有的目光。 晏宁修不知等了多久,都没有等来她的出声,就在他怀疑顾盼是不是根本就记不得台词时,她突然启唇:“……你为什么要喜欢我?” 顾盼的眼睛依然是紧闭的,她闭着眼,脸庞望上去就如同新造的白纸,没有沾染上半分神情,干干净净,可在这片空茫里,却透出了无边的孤寂。 就如同一个旅人在雪山群中行走,目之所及处,天地皆是一片素白,虽然这样的景象是不染尘垢、超脱世外的美丽,却更容易令人从心底里产生被世界所抛弃的孤独感。 苏秋语站在观看的人群里,眉峰一动。 她敏锐地意识到,顾盼将台词做了细微的调整,本来剧本上扶桑的问话是“你为什么喜欢我”,但顾盼添了个“要”字,意味就迥然不同了。 最初的台词是疑惑,是对于公子哥忽然告白的讶异和不理解,但由顾盼演绎出来,这就不单单是疑虑了,相反,苏秋语听出了她暗藏在话里的浓烈的自嘲之意。 自嘲……?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感? 苏秋语不知不觉已将视线牢牢钉在了顾盼身上,连她自己都没发觉,与顾盼对戏的那个资质不错的异性已完全被她忽略掉了,她现在只是一心一意揣摩着顾盼这样演的意图。 这种演技无声碰撞的感觉令苏秋语沉醉万分。 晏宁修可是与苏秋语同为被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子,苏秋语能听出来的不对劲的地方,他自然没有漏掉。 顾盼这是与苏秋语完全不同的演法,晏宁修不由有些愣神,就在这短短一秒的空隙里,顾盼再次掌握了主动权。 她倏然睁开了双眼。 其实她的目光异常平静,眼神稳稳当当的掀不起一丝风浪,可当顾盼的视线投注过来时,晏宁修却感觉自己像是被惊雷劈中,整个人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知觉一瞬间放大了千百倍。 他似乎可以极为清晰地捕捉到顾盼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他能感觉到顾盼刚睁开眼时,脸上无比冷硬,彷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而至于那平静的眼神,也并非是真正的风平浪静,那里面是一潭死水,是无数朽败陈腐之物的积尸地。 那不是人类会有的眼神。看着顾盼,看着她……晏宁修仿佛真的看见了剧本里那个误食仙草得以长生、在深林里徘徊千年不得解脱的扶桑。 他不知道如果世界上真的有不老不死的人,那个人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如果真的有……或许,就是如今顾盼表现出来的那样吧。 晏宁修僵立在原地,作为直面顾盼这种目光的人,他立刻感到尾髓处蔓延上一阵毛骨悚然的寒凉。 幸好,视线相接的时间非常短暂,这股惊悚之感还未能爬上晏宁修的大脑,顾盼就率先移开了目光。 然后,她的嘴角处便爬上一点笑意,如同星火燎原,这少得可怜的笑意彻底在红唇上点燃,宛如炫目至极的烟火,亦如午夜盛放的优昙,晏宁修瞥了一眼,就再也移不开了。 ……方才给予他恐慌之感的冷漠表情仿佛只是错觉一般,现在的顾盼毫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就连眼角眉梢都泛上一层又一层醉人的笑意。 本就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更加肆无忌惮地施展着美丽,但在场没有一人认为她放浪,反而觉得她就该是这样的。 绝色倾城的妖姬扶桑,就该是这么一副招摇到令人连嫉妒心都生不起的模样。 顾盼笑着,提起裙摆,向晏宁修的方向踏了两步,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些,又停驻下来,重复了一遍:“为什么要喜欢我?” 这句话不像第一次说出来那般冷淡,顾盼这回没再掩饰那股自我厌弃的味道,铺天盖地的浓烈情感向着晏宁修打来,差点将这个初出茅庐的未来影帝给压垮。 他茫然地直视着顾盼,似乎不能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爆发是因为什么,所以在这个时刻,他忘记了回复。 顾盼很有耐心,她小步地朝晏宁修挪动,动作像是加了慢镜头一样,被她无限拉长——在这近乎压迫式的拷问里,晏宁修的气势完全被她给压制住了。 可在观众看来,这又是无比正常的。面对这样一位妖姬,谁人又能够做到挺直腰板,理直气壮呢? 顾盼问出这句话,依稀在心里抓住了点属于扶桑的感觉。 对于不老不死的扶桑来说,她遇见了平生第一次表白,反应不论是惊喜还是疑惑,其实都不符合。因为扶桑这个人深切地痛恨着长生的命运,她憎恶着不能如正常人般生老病死的自己,这样有着强烈自我怀疑和厌恶倾向的人,怎么可能对别人的喜爱感同身受? 我的存在,连我自己都认为是一种罪恶,你又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喜欢呢? 但是……巧了,扶桑无法感同身受,但顾盼却能在她的故事里找到点微妙的共鸣。 顾盼注视着晏宁修,扶桑内心的恶意越是膨胀,她唇边的笑容就越发的温软娇媚。光是看她的脸,没有人能够想到绝色的面具之下,那股黑暗的力量到底有多么强大。 “不……”晏宁修恍恍惚惚地漏出一个字,在这种恶劣到极致,却又悲哀到极致的自我厌弃情绪的包围下,他控制不住就想要反驳,想要告诉顾盼,并不是这样的,她值得世间最好的一切。但其实晏宁修的台词并非如此,他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花费了极大的心力,才勉强将跑偏的思绪收回来,按着台词念下去。 尽管这时他觉得台词已经完全不能表述他的心情了。 “扶桑姑娘,在下心悦于你,此乃情之所至,亦是天意。”他极力在说服眼前的女子,“你为何不能相信我们的缘分呢?” 顾盼笑意翩然,她微微眯起眼,审视了晏宁修好一会,才继续说道:“我明白。”扶桑曾经是人类少女,她并非真的是深林里土生土长、不懂人情世故的精怪,她不是不懂人间百态,“但你不应该喜欢我。” 又是一次篡改了台词。 但已经沉浸在戏中的晏宁修非但不觉得有何不妥,反倒认为这样的话才是再自然不过的。 这个时候,他仿佛真的成为了那位公子哥,被所爱慕的姑娘毫不留情地拒绝,脸色忽地苍白,原本看着顾盼时唇边欣喜满足的弧度慢慢下垂,无力地勾勒出苦涩的弧形。 “扶桑姑娘,你是不相信在下的真心么?”晏宁修这话说得尤其艰涩,好像每多说一个字,就是把他的心挖出来狠狠插上一刀,疼得他浑身都在轻颤,不由自主便弯下腰去,半跪在了顾盼的裙边。 顾盼似乎正是在等他这句话。 艳色天成的美人缓缓蹲下身去,平视着晏宁修的眼睛。她收起了笑容,脸色沉静,伸出食指轻轻抵在晏宁修的心口处,然后用着最平淡、最不经意的语调,轻声命令:“你把心挖出来,若是还能活着,我就相信你的真心。” 晏宁修看进了她的眼眸深处,那里一片漆黑,似乎无所不容,却又像什么都没有,空洞得可怕。 在不知是怜惜还是爱慕之情的牵引下,晏宁修终于放弃抵抗,违背了剧本里预先设定的台词,吐露出了此时此刻,内心里最为真切的回答。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第39章 王牌经纪08 顾盼和晏宁修在对戏的时候,整个拍摄场地基本上都是寂静无声的。 这种情况算是很难得的,许导这部片子挂的是大制作的名头,光是负责片场的工作人员就有上百人,平时演员在对戏时,旁边叽叽喳喳各种声音都有,喧闹的很,但顾盼一开口,那些嘈杂的声音就渐渐低落下去,直至无声。 苏秋语站在一旁,很轻易就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汇聚于站在凉亭中央的女子身上,就连她自己也未能幸免。那个姿容绝丽的女人仿佛是一块磁铁,只要她愿意,所有人都会心甘情愿地被她所吸引。 苏秋语不由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喃道:“真厉害……” 她说得真心实意。对于一个不断追求突破的演员来说,能亲眼见证这一场酣畅淋漓的表演,所获得的满足感甚至比得到那些所谓的奖项还要巨大,苏秋语盯住顾盼,感叹道:“许导,我明白你为什么说我演的感觉不对了……我一心认为扶桑再次回到尘世,面对世事变迁,心中应该是懵懂茫然的,其实大错特错。” 她想了想,抓住顾盼营造出的那种氛围,细细回味了一番,才斟酌着道:“一个正常少女,独自一人被困在山林里过了千年,甚至她连选择死亡的权利也被剥夺,只能日复一日地活着……等到她终于走出山林,看到外面的沧海桑田,但对比起来,她自身却永恒不变,这种强烈的反差会让扶桑产生绝望,乃至是厌世的心理才对。” 说着说着,苏秋语豁然开朗,她恍然理解了为什么顾盼要改动台词。 原本的台词无法表达出扶桑这种因绝望而生成的自厌心态,但顾盼稍作修改,立马就将扶桑的形象补全,让人们透过她的演绎,仿佛就看见了扶桑真人站在眼前苏秋语身边的许导双眼放光,他接过了话头,快速地续下去:“没错,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扶桑!”他兴奋地擦着手掌,脚下情不自禁地来回踱步,一脸激动,“我果然没赌错,不愧是小顾啊,眼光就是毒辣,一眼就看穿我想要的是什么!” 苏秋语对顾盼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她侧过头,以手掩唇,小声问:“许导,顾小姐当真没有演过戏?”这种能震慑全场的演技,说她是经纪人都不会有人信吧。 许导摇摇头:“没有。我跟小顾认识好几年了,以前我也不相信,但这是她亲口说的。”许导摸了摸下巴,忽然望着苏秋语笑起来,神神秘秘问,“小顾这个人,最厉害的要数她那双眼睛。” “眼睛?”苏秋语疑惑地重复。 “对,她手下的那些艺人接的戏,全都是由她来过目甄选的,没有一部不是大红大紫,这是眼光精准。”许导竖起第二根手指,“另外,我也知道圈里有传闻说小顾霸道,对艺人的监控无孔不入,其实这传得就有所偏颇了。” 许导压低声音:“小顾喜欢陪着艺人跑片场,最主要的目的是帮他们吃透剧本。我以往跟她合作过几部戏,本来那些演员一个个演得不知所谓,但是有她在旁边指点,就能很快找到感觉,在吃剧本方面,小顾的眼光可是我见过的最为独到的。一个能百分之二百理解剧本的人,哪怕她没有演戏经验,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苏秋语边听边点头,表示了然。即便分心与许导谈话,她的目光仍旧一错不错地落在顾盼身上。 其实,这幕戏到此为止就该结束了。 但顾盼却迟迟未起身。现在晏宁修的姿势是单膝跪地,而她则是半蹲着,这样就显得她比晏宁修要高出一些,所以她垂着眸看人,视线也是自上而下。 但晏宁修作为被俯视的人,并没有感受到高高在上的意味,相反,在他擅自脱离剧本应了一个“好”字后,顾盼原来平静的双眸里忽然泛起波澜。 晏宁修说出的话彷如投进潭中的石子,扰乱了一池春水,但这波澜微漾的景色着实叫人赏心悦目,他冷不丁撞入了顾盼那水波盈盈的眸子里,心神就再也挣脱不开了。 顾盼没有说任何台词,就这样安静地凝望着晏宁修,被她这般专注地望着,晏宁修恍惚生出一种被温水包围的感觉,并不烫,可那股涓流却一直淌进心底,泡得他的心脏微微发酸。 晏宁修感受到了从她身上传来的,非常浅淡、却不可磨灭的哀愁。 似乎顾盼期盼着自己能答应她蛮横无理的要求,可当他真正应下时,这位美人又不敢接受他赤诚的真心,如此自相矛盾,又如此……令人疼惜。 晏宁修已经分辨不清这是他自己的情感,还是属于剧中那位公子哥的感情,不过他也不想深究,只是顺从着那莫名生出的怜爱之情,用轻柔的力道握住了顾盼抵在他心口的指尖。 那动作万分的小心翼翼,似乎怕是惊扰了什么脆弱易碎的东西一般。 同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脸上浮现出思慕与疼惜交织的复杂情绪,眼睛里对于面前之人的渴望几乎要破冰而出,但这份痴狂的爱意燃烧得越是热烈,他的举动就越是克制。 最终,那些将他整个人燃烧的激烈情感慢慢地平复下来,晏宁修只是低下头,轻轻地在顾盼的指尖落下一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分。 轻柔而珍重。 这代表着这个男人对扶桑这位绝世妖姬的臣服,如果说一开始只是因为贪图美色而想要占有她,那么晏宁修如今的举动就在证明,扶桑已完完全全征服了他。 从心到身,他的一切都奉献给了这位妖姬。 围观的人群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晏宁修的神情好像不仅仅是在演戏了,在那一刹那,他跟戏中的公子融为一体,仿佛真的被这不染尘世的妖精迷住,心甘情愿把心挖出来献给她也觉得高兴。 “这……”许导看得入迷,他按捺不住内心激动的心情,情不自禁地挥舞双臂,“我以为这次小顾带来的是个新人,演起来应该比较青涩,没想到居然出乎意料地好!” 许导一兴奋就来回走动的毛病改不了,他又对着苏秋语夸赞道:“无论是台词的改动,还是最后他自己加的这个动作,都非常精彩!不行,我得给他加戏……这次挖到宝了,不愧是小顾手下的艺人,天赋难得啊……” 苏秋语皱起眉,有些不太认同许导的话。 那个叫晏宁修的新人基本功的确不错,但尚有很多不足,远没能达到使人惊艳的地步,他刚刚那番画龙点睛的演绎,与其说是演技大爆发……在她看来,倒不如说是被顾盼彻底带进戏中去了,所以才会自然而然地做出那样的反应。 归根结底,一直是顾盼掌握着主导权,她以自身卓绝的演技为诱饵,一步步引诱着晏宁修朝着她希冀的轨迹前行,那个后辈明显是被她给牵着走啊…… 苏秋语默默地在心底叹了口气,可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心中却不可自抑地燃起渴望,以至于她望着顾盼的目光里透出热切之意。 如果,如果有机会能跟这个人对一场戏……她一定能有所突破。 苏影后满心满眼都在计算着要怎样才能跟顾盼搭上话,接着再进一步请求对方担当她的长期对戏人选,极其自然地就把周围的人给忽略掉了。 她是别家公司的艺人,假如跟星创的经纪人走得太近,难免会惹来闲话,那如果公开不行,私下或许可以…… 苏秋语咬了咬下唇,见那边的对戏告一段落,整了整仪容,挂上温柔的笑容,朝着场中央的两个人走去。 …… “发什么呆,跪着不累么?快起来。”戏是演完了,但晏宁修迟迟未能回神,直顾盼率先拍拍裙子站起身,回头见他还呆愣着一动不动,将手递到他面前来,晏宁修才精神恍惚地抬起头。 “……顾姐?”眼前的女人面上是熟悉的张扬微笑,方才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哀与孤寂一扫而空,晏宁修完全没法将现在的她跟剧中的扶桑再联系到一起。 “哦?耍完帅之后就不认得我了?”顾盼笑着在他脑门上轻弹了一下,“表现得不错,没给我丢脸。” 说罢她将手往晏宁修那边再递过去了点:“起来,下面该是正式拍摄了,你还没化妆换戏服呢。” 晏宁修怔怔地垂眸,视线落在她白皙的掌心上,那处有一个自然的凹陷,十分可爱,他看着看着,鬼使神差地想起刚才自己正是在这双手上烙下了一吻,脸上的温度腾地升高。 “干嘛?”顾盼见他非但不动,反而尽力将头埋在胸前,仿佛是极力掩饰着什么一样,不由奇怪,晃了晃手催促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不会是害羞了吧?” 她开玩笑般调侃道,哪知话音刚落,晏宁修就受惊似的蹿了起来,脸别过到一边去,姿势别扭地退后好几步,目光看天看地就是不肯直视着她。 顾盼挑了挑眉,诧异:“当演员的还害羞个什么劲?” 晏宁修心里憋得慌,他辩解的话语全堵在喉咙里没法说出来。他当然不是因为在大庭广众下演戏而露怯,但总不能告诉顾盼说是想起那蜻蜓点水的一吻,所以不敢直面她了吧…… 那可是自己的经纪人啊……况且,况且…… 晏宁修薄唇紧抿,被发丝掩盖的耳垂悄悄透出一抹薄红。 况且因为这点小事就手忙脚乱,不就更显得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样了吗! 顾盼望着貌似在闹别扭的自家艺人,有些不明所以,正掂量着是否需要上前哄两句,身着藕荷色宫装的苏影后就捏着裙摆走到她旁边,开口就是夸赞。 “顾小姐,我很荣幸能看见这样一场精彩的表演。”苏秋语神情恳切,“你给了我很多启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顾盼心思一转,指了指那边的晏宁修,笑着说:“谢我就不必了,往后还请苏影后多多关照我家的艺人,当然,他若是能得到你的提点,那就更……” 苏秋语眼角余光也没分给晏宁修一个,她忽然倾身上前,抓住了顾盼的双手,略带急切地打断道:“没问题的!” “……嗯?”顾盼条件反射地动了动被苏秋语握住的手,发现她的力气不小,索性就没有挣开。 “我是说,提点不敢当,但互相照应是没问题的……”苏秋语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有些尴尬地松开顾盼的手。虽然谈论的人是晏宁修,但她压根没朝当事人看过一眼,只期待地盯着顾盼,问:“顾小姐,不如结束之后,我们找家餐厅慢慢聊?” 聊?聊什么?你一个女主角不是应该跟男主去纠缠不休么? 顾盼打着哈哈:“那敢情好,苏小姐愿意提携宁修是他的荣幸,不过我今晚……” 说着说着,顾盼的余光忽然瞥到人群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刻便刹住了话。 那个人长身玉立、眉目冷峻,隔着厚厚的人墙,他远远地举起手来,冲着顾盼晃了晃指间的车钥匙,比出一个口型:“该走了。” ……卫原?他不是在车上等着吗?怎么会过来这边? 顾盼刚想完,又意识到不妥。 不对……卫原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刚才她演戏的情景——莫不是都被他看去了? 第40章 王牌经纪09 事实上,卫原站在那儿已经有段时间了。 他不喜人多的地方,影视城里拍摄的剧组不止一个,人多眼杂,所以才跟顾盼说留在车里等他们。结果没坐多久,家里就来了电话,询问他怎么还没把人带回来。 卫原被问得烦了,才不情愿地走进影视城里,向工作人员打听了《妖姬》的拍摄地,一路找了过来。 还没靠近,就被凉亭外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密密麻麻的人海给镇住了。 那些汹涌的人头让卫原有点望而却步,他皱着眉,正要旋身往外走,忽然听见跟他擦肩而过的两个工作人员打扮的人正小声交谈:“你看见了没,那边在拍戏的女人好漂亮!跟画里走出来似的!” “对啊,不过看上去有点面生……难不成是哪个刚出道的明星吗?” “不知道,这样的大美人我要是看上一眼,绝对不会没有印象,可能真的是才入行的吧……不过你看,这是许导的片子,还有苏影后的加盟,一个新人哪怕在里面跑个龙套,凭她的颜值,绝对能红!” “这倒也是……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这不是古装片子么?那个女人怎么穿着现代衣服?” 两名工作人员的窃窃私语逐渐远去,卫原回撤的脚步一顿,重新转过身子,找了个相对人少的位置,就站在人群的最后一排,远远地朝凉亭里面望去。 卫原的个子足有一米九以上,身材比例极好,拉出去绝对不输那些职业模特。再加上他脸长得好看,尽管脸上的表情冷峻,一看就知道不是好接近的类型,但他往人群中一站,就宛如鹤立鸡群,很快就吸引了周围人的注目。 卫原对这些惊艳的目光并不感冒,他完全将其当成一股清风,极其自然就忽略掉了,仗着比别人高了一个头的绝对优势,轻轻松松就捕捉到了凉亭中央正在对戏的顾盼。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卫原看出她正在与那个姓晏的新人在对戏,眉峰更是紧锁。卫原来得不是时候,那边的戏已经过了大半,现在正演到扶桑蹲在贵公子面前,让他把心剖出来以证真心的一幕,卫原视线一扫,就黏在顾盼的脸上,再也撕扯不下来了。 他从来都清楚这个青梅貌美,从小到大,顾盼都极为擅长利用自身的魅力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无论是小时候央求大人买想要的玩具,还是长大了去捕猎看上的男人,她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顾盼把美貌当武器,随心所欲地引诱猎物,在失去兴趣之后又毫不在意地抛弃……这也是两个人经常互看不顺眼的原因。 并不是说卫原看不起她的做法,这种事情归根结底就是你情我愿,顾盼有这个能力让人神魂颠倒,而那些中招的男人亦是被美色冲昏了头,没什么好指责的。 他仅仅是不喜欢而已。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往常从来都懒得管顾盼这些破事,只要她没有玩火自焚,卫原就当没看见。 至于顾盼看他不顺眼的理由就直接多了——因为卫原是唯一一个不为她的魅力所动的男人,这个人就如同一块又硬又臭的顽石,就算顾盼使出浑身解数,他的目光也不会有分毫变动,那种寒凉而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顾盼在他这里碰过一次壁,就发誓再也不自讨苦吃了。 因此,虽然他们两家是世交,但彼此之间的交情却淡薄得很,相看两厌这个词用来形容这对青梅竹马一点也不为过。 在今天之前,卫原还在坚信自己与顾盼是两路人。他能清醒地认识到那副美艳的皮囊下隐藏着的恶劣心思,所以顾盼的伎俩对他完全不起作用,同样的,他也从来不理解那些被蛊惑的男人到底是喝了什么迷魂汤。 不过是一张脸而已,哪里值得他们要死要活? 但现在,站在人群之外,卫原凝望着那张美貌依旧的脸庞,却依稀间摸到了点那些男人的想法。 那真的是十分奇怪的感觉……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同一个人,但如今的顾盼给他的感受却与以前截然不同了。 她还是美得足以令人侧目,但这种美丽不再是卫原所不喜的、徒有外表的肤浅的美丽,她似乎将那层外皮撕扯下来,一点点揉碎了,再将这些美丽之处融进骨血里,沉淀在外表之下更深层的地方。 比以往更加内敛,但又……加倍的耀眼。 卫原垂在身侧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仿佛是要抓住这份头一次见到的美丽一般。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身体微微一僵,手指慢慢放松下来。 但他的目光却没能从顾盼身上移开,就像周围那些被她所吸引而展露惊艳之情的人群一样,他同样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 就像明知道眼前的鲜花有毒,却依旧甘愿献出生命也要将其采摘。 想注视着她,亦希望她的眼睛能看着自己……这种渴盼着对方垂帘的心情……原来,这就是那些飞蛾扑火般追逐着她的男人的真实感受? 凉亭里,晏宁修半跪在顾盼面前,他正顺服地低垂下头,轻轻将唇印在那洁白如玉的指尖上。从卫原的角度望过去,那个男人完全就是一副被俘虏的姿态,在顾盼前低到了尘埃里,卑微到了极致。 但卫原没心情去嘲笑他,因为他发现自己非但没有像以前那样,对又一个被迷惑的男人表示不屑,而是竟然认为晏宁修这种反应才是正常的、理所当然的! 这个发现令卫原脸色微变。 也正是这时,他发现顾盼的神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在晏宁修低头亲吻她指尖的刹那,顾盼的神色明显放软了,甚至原本平静的黑眸中亦泛起了点点波澜。她看着晏宁修的表情,与其说是在看他,倒不如说是透过他在看着许多人。 卫原对演戏没有特别深入的研究,他没法准确地形容出那种表情到底代表何种意味,那不是感动,也不是高兴…… 就仿佛顾盼已经经历过了太多次类似的场景,所以再也激不起心中的浪花。可尽管如此,再一次碰见时,她还是会忍不住去怀念,她垂眸望着晏宁修的目光,不是在看一个爱慕她的人,而是在看那些消逝于时间长流中的爱意的集合体。 层层武装之下偶尔展露的脆弱,格外的令人怜惜。 当然,这种神情一闪即逝,在顾盼的脸上停留了一秒钟都不到,她就迅速恢复了原本的模样,速度之快让卫原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妖姬》的大概剧情卫原有了解过,毕竟这是星创参与投资的一部大制作,他知道里面的女主角是一位长生不老的绝色美人,也猜到了顾盼可能正在扮演这个角色。 可问题是,她到底是因为角色设定才展露出那种仿若历经世事的表情,还是真情流露?卫原搞不懂,演技……真的能够做到这种地步? 那边的戏已经对完了,卫原还站在原地不动,他的脑海里充斥着太多的思绪,一时之间梳理不清,倒是视线仍无意识地跟随着顾盼移动,似乎她身上具有磁力一般,无需特别留意,就能被她牵着走,不怕弄丢。 卫原冷眼望着晏宁修别过脸去不敢与她对视,又瞧见一个穿着宫装的女人假装不经意地凑到她身边搭话,不知为何,突然生出了些许烦躁。 虽然往常顾盼就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但这次不一样……到底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总之,那两个围在她身边的人无比碍眼。 碍眼程度足以让卫原克服人群恐惧症,他差点就要动手分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墙,开出一条路往里面挤去了。 幸好,在他动手的前一刻,顾盼眼神一转,轻飘飘地往他所站的方向投去一瞥。 卫原几乎在她扫过来的刹那就条件反射地将脸上那点烦躁藏好,他如同才来到这里,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样,表情淡然,毫无破绽。 然后,就维持着这个高冷的神情,举起了手中的车钥匙,用口型示意她赶紧出来。 …… “不是打死都不肯跟过来吗?”顾盼款款从凉亭走出,所过之处人群自动给她让出一条通道,而她也不觉有什么不妥,自然地来到卫原面前,仰着头看这个身高腿长的男人,“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卫原绷着脸,目光落在顾盼肩头往上一点,小心地避开了她的脸,回答道:“家里来电话催了。” 顾盼一撇嘴,望了眼天色:“这才几点……” “我是无所谓。”卫原顿了顿,语气冷淡,“但是得由你自己去说。” 他笃定了顾盼会妥协,毕竟她最怕家里人的唠叨,反正能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就好,待在这儿浑身不舒服。 果然,顾盼投降了:“好吧好吧,你等会,我去跟宁修说一声。” 卫原皱了皱眉,低声斥道:“在公司里那套就别拿到公众场合上来,你是经纪人,什么是分寸不懂么?”宁修……这个称呼之前听还不觉得,现在想来,太过亲密,得改! “……你在胡说什么?”顾盼也不满了,暗自剜了卫原一眼,嘟囔道,“莫名其妙。” 这个女人不是自诩聪明么?这样明显的暗示怎么都读不懂?卫总一点也不带反思的,勉强解释了一句:“就算私下里关系再好,也得在公众面前保持距离。” 他自认已经说得足够明白了。 顾盼:“……”每个字拆开来都懂,合起来就完全不能理解。 结果,卫原非但没有等来预料之中的认错,反倒得了顾大美人的一连串白眼。顾盼懒得理他,高跟鞋一蹬,红色裙摆一旋,转身就抛下他去找晏宁修了。 晏宁修跟苏秋语站在一块,两个人离得极近,但井水不犯河水,礼貌得连眼角余光都不曾往对方身上瞄上一眼,将异性相吸的定理无视到底,而是眼巴巴地望着顾盼,见她往回走,眼睛都亮了。 所以顾盼一走近,就瞧见了两个双眼放光的人,吓了一跳。 “苏小姐,抱歉,我今晚还有事情,恐怕没法接受你的邀请了。”定了定神,顾盼朝苏秋语绽开笑容,婉拒道,“下次若是有机会……” “明天如何?”苏秋语目光灼灼,毫不气馁,“明天的拍摄集中在白天,等我完工后,就没什么事了,顾小姐可有时间?” 这时,晏宁修适时地插上一句:“顾姐,我记得明天晚上我有一个通告。” 变相回答了苏秋语关于“顾盼明晚有没有时间”的问题。 苏秋语有些不悦,但良好的素养使她不会迁怒于一个后辈,而是继续尝试用诚恳的目光打动顾盼:“顾小姐,其实赶通告的话不一定需要经纪人陪同的,只要有助理跟着就可以了。” 确实,圈里的经纪人手底下一般不止一个艺人,不可能全部顾得来,所以通常都会给有点资历的艺人指派助理。至于到了苏秋语这个级别的艺人,她身边常年就跟着好几个助理。 晏宁修没等顾盼回答,就先行一步,用非常谦逊的语气指出:“苏前辈,您就别笑话我了,我一个刚签约的小艺人,公司哪会那么快给我分配助理。” 晏宁修这话又不着痕迹地将苏秋语的提议给堵了回去,使得她轻皱柳眉,微微侧头打量了一下这位后辈。 那么久了,苏影后总算分了一丝目光给他,然而晏宁修明显感觉到这丝目光并不是特别友善。 当然,苏秋语不待见他,他也不见得对这位前辈有很多好感。能得到影后桂冠的人固然值得他钦佩,但是明里暗里跟自己的经纪人套近乎就有点过了。 对着顾姐献殷勤算个什么事?难不成她想跳槽吗! 晏宁修在苏秋语的打量下挺直脊背,礼貌性地扯了扯嘴角,语气是后辈应有的谦卑,让人挑不出一丝错误:“苏前辈,剧本方面我还有些不太懂的地方,如果您有时间,可以指点我一下吗?” 演戏就演戏,别家的演员就少往顾姐身边凑,没看见顾姐都皱起眉头了吗!而且那很明显就已经是婉拒了,怎么还装听不懂! 啧,圈内大咖,气量不过如此。 苏秋语面带微笑,她以长辈特有的包容语气,和蔼可亲地回答:“指点谈不上,互相探讨、共同进步当然是可以的。”她话锋一转,自然地将话题切换回顾盼身上,“顾小姐,想必你也赞同这一点吧?” 顾盼点头的动作才做了一半,苏秋语就欣喜地道:“既然你与我想法一致,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明天顾小姐有琐事缠身,那我就不打扰了,只是……” 她伸手一摸索,发现自己穿的是戏服,眼里不由流露出几分尴尬,在顾盼越发疑惑的目光中,她的脸颊处飞上一抹嫣红,仿佛极为不好意思似的,声音低了些:“我本来想记下顾小姐的号码,日后好继续探讨,可我的手机放在休息室里了……” 苏秋语说着说着,话音里带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甚至嘴角的微笑也淡了些,似乎因为这件事而心情极度低落。 任何人看到她这样,都不会忍心拒绝的,顾盼嘴角抽了抽,无奈地安慰了句:“没事,我有带手机。”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递给苏秋语。只见苏秋语欢欢喜喜地把号码输进去,余光瞄到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的晏宁修,眸底极快地闪过一丝得意。 哼,后生小辈,经验不足就安分待着,强作什么出头鸟。 苏秋语很快就搞定,将手机还给顾盼,还附赠了一个温柔的微笑:“顾小姐,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跟你探讨的,希望你不要嫌我烦。” “怎么会呢……”顾盼正要收起手机,不经意却瞄到了屏幕,只见它还停留在电话薄的界面,上面记录着圈内难求的影后的私人号码,而且苏秋语还贴心地帮她加上了备注—— “秋语”,十分亲昵的叫法,只有名,没有姓。 “……”顾盼握着手机沉默了,觉得自己可能漏掉了一个亿的剧情量。 …… 就在顾盼在里面默默承受着刀光血雨时,卫原则在原地站得笔直,望着那窈窕的背影,眼底染上淡淡的疑惑。 他怎么觉得自家青梅是在跟他置气呢?他有说错什么吗? 卫总裁感觉非常冤枉。明明他已经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了,理解不了不是应该先反省一下自己的智商吗? 他静默地立在人群中,宛如最显眼的一杆标枪,许怀安导演一眼就认出了这部戏的投资商,连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卫总?您是过来……?” 许导有些惊讶,毕竟传闻这位星创老总为人低调,应该不太会来这种热闹的场所才对。 卫原淡淡地点头,声音低沉:“许导,久仰了。” 两个人就着剧组的事扯了两句,那边就有人跑过来告诉许导可以开始拍摄了,许导还没开口告辞,卫原就很干脆地放人了:“我只是过来看一下,你先忙。” 许导松了口气,他正要往回走,卫原却想起了什么,似乎随口一提般问道:“许导,刚才那场戏有录下来么?” 不用说,他指的是顾盼与晏宁修那段试戏。 许导回道:“有是有,怎么了吗?” 卫原停了好一会,才用一种冷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麻烦拷一份给我。” …… 顾盼完全没想到自己一时兴起演的一场戏会被人要走,她知道摄像机开着,但这种花絮后期会剪掉,所以一点都不担心。 反倒是现在这种诡异的情况她比较头疼。 “苏小姐。”顾盼斟酌着措辞,“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个请求。” 苏秋语的耐性像是用不完一样,无比温和地道:“没关系,但说无妨。” 顾盼便笑了起来,她朝晏宁修招招手,后者乖巧地走到她身边站好,然后顾盼就将他打了个转,正对着苏秋语:“宁修刚入行,很多地方不太懂,难得第一部戏就与苏小姐合作,我只希望他能从你身上学到更多有用的东西,要是不嫌弃,这孩子就任由你教管了。” 顾盼边说边观察这两个人的神情。可即使是面对面,这两位眼睛里好似都看不见对方一样,别说爱情的火苗了,她连半点火星都没见着! 这两个人不是命定的男女主角吗?倒是勾搭一个给她看看啊!不然她辛辛苦苦抢下这个角色,提前安排他们见面有什么意义! 还是说……重生之前的苏秋语,不对晏宁修的胃口? 晏宁修并不满意顾盼的安排,隐晦地朝她暗示:“顾姐,这不太好吧?苏前辈那么忙,这样太麻烦她了。” 顾盼面色不变,只将手伸到他腰后,狠狠拧了一把,就成功逼迫他闭上嘴了。 这个人好不上道!没看见自己正在给他和苏秋语创造相处机会么! 然而苏秋语同样不想接受这样的机会,她本想婉拒,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如果她拒绝的话,按照常理,指导晏宁修的人就该换成顾盼了——那怎么行! 晏宁修若是占了时间,那她与顾盼相处的机会不就减少了? 苏影后这样想着,非常和气地应了下来:“没关系,既然顾小姐信任我,我定不负所托。”她一定会好好教导晏宁修什么叫后辈的守则! 顾盼很是欣慰。 果然还是女主靠谱,关键时刻不掉链子。最重要的是……总算把这两人送做堆了!这样一来,五年前的时间线里,男女主就提前相识了,可以顺利避开五年后的逻辑漏洞,她在这个时间点的任务就相当于完成了一半。 “那就先谢谢你啦,秋语。”顾盼莞尔,她很懂得如何才能博得更多好感,既然苏秋语特地在她的手机上备注了名字,就说明她在期待自己这样唤她,所以顾盼也就大大方方地喊出来,“下次见。” 她随意地向两人挥手,姿态不自觉就是一番娇媚,而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卫原的方向走去。 苏秋语被她喊得一怔,连道别都忘记了。 秋语……她垂下头,掩饰般整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再次抬头时又是完美的模样。只是一望见顾盼小跑到一个陌生的俊美男人身旁,像是撒娇般地冲他说些什么,不自觉就咬住了下唇。 “那个人……是谁?”苏秋语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站在她旁边的晏宁修没有漏掉这句问话,顾盼一离开,他恭维的神色就淡了许多,但语气还保持着礼貌:“我们老总。” 不知是不是苏秋语提起来,晏宁修望着顾盼和卫原并肩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双眼有点酸痛。 他跟苏秋语相互争了那么久,怎么有种错觉……其实两个人都输了呢? 第41章 王牌经纪10 顾盼在带晏宁修去往剧组的路上, 就曾嘱咐过他, 许导的这部电影是个难得的机会, 如果能把握得好了,或许就能一炮而红。樂文小說|晏宁修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出演的角色只是个有几句台词的龙套罢了, 等电影正式公映,戏份也不知道会被删减剩多少。 但是在他跟顾盼对完戏后, 经纪人前脚刚走, 许导就一脸热切地迎上来, 宣布要给他加戏份,最后甚至硬生生地把一个龙套变成了贯穿前半部分的一个重要男配角。 美名其曰欣赏他的演戏天赋。 但是晏宁修很清楚,他的演技还没达到能让许导惊艳、以致力排众议给他狂加戏份的地步,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待遇,恐怕……也是沾了顾盼的光。 在与她面对面演戏时,晏宁修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气场碾压, 那种感觉……哪怕他负隅顽抗, 还是会被顾盼压倒性的气势一点一点地蚕食干净, 最后完全丢失了自我, 只成为了这个人手中的一只提线木偶,顺服地被她牵引着, 跟随她定下的轨迹演下去。 似乎一切抵抗都是螳臂当车,徒劳无功。 刚刚沉浸在戏中的时候他竟然觉得很正常,待回过神来,晏宁修才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可怕了……这种感染力,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很有自信的人,而他的天赋也证明了他有这个自傲的资本,但是一遇上顾盼,这种自信心就立刻土崩瓦解,被打击得连渣都不剩。 本来他以为顾盼单纯是一个手腕厉害些的经纪人,但是当他发现顾盼本身的演技也称得上出神入化时,晏宁修不知怎的,心中就很不是滋味。 怎么说呢……一个经纪人再怎么厉害,如果手下没有当红的艺人那都是白搭,而在被顾盼指名签下的时候,晏宁修就笃定自己会得到想要的东西。 他要站在这个圈子的巅峰,问鼎影帝的宝座,而顾盼赏识他,他自然也不会让这位贵人失望、互惠互利,就是那么简单。 但现在他突然有种感觉,就算顾盼选中的那个人不是他,是别的任何一个人……那些人也都会成功的,因为,经纪人是顾盼。 因为她就是最出色的演员。 有了这样一个领路人,无论是谁待在她手下,都不会有丝毫不同。 认清了这一点,晏宁修心中升起了一丝不知名的挫败感,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慌。 对啊,他根本不清楚为什么顾盼会选中自己,他引以为傲的天赋在那个人面前不堪一击,没了他,顾盼还会去找第二个、第三个艺人,而且说起来,传闻从来没有人能跟着她超过五年…… 想起了圈里的小道消息,晏宁修顿时心烦意燥。 按照他最初的计划,经纪人是谁压根就无所谓,只要能尽职尽责,让自己的星途能少些麻烦就好了。可是不知为何,如果想象一下与顾盼解约的场景,晏宁修就浑身不舒服。 他把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归结为“顾盼能力强大,跟在她身边会得到更多好处”。 没错……离开顾盼的话,他去哪里找这样一个手腕高超且能在演技方面提供建议的经纪人? “小晏!”许导中气十足的喊声将晏宁修从个人世界里拉回现实,他见许导拿着大喇叭不满地瞪着自己,立刻歉意地一笑,小跑着来到许导身边,弯腰赔罪道:“许导,抱歉,我刚刚在想剧本的事情……您有什么事吗?” “年轻人老走神可不好。”许导瞄了他一眼,随口问道,“怎么,小顾她这几天在忙什么呢?都没见陪你来剧组呀?” 提到这件事,晏宁修脸色微微一僵,但在许导发觉前又恢复了常态。 “顾姐她是公司元老,自然格外繁忙。”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有什么不满,“再说了,我也不是小孩子,有助理跟着就行了,哪需要顾姐她亲力亲为。” 闻言,许导倒是有些意外地瞥了瞥他:“你这小伙子不错,比小顾以前带的新人要好多了。” 晏宁修心思微动,故作好奇地问:“许导,您跟顾姐认识很久了吗?” 与此同时,跟他的问话一同响起的还有另一道清亮的女声:“许导,我说您休息便休息,还躲到这儿给后辈讲故事来了。” 晏宁修听到这个声音,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偏过头时脸上就快速挂上了温和恭敬的笑意,向来人问候道:“苏前辈。” 苏秋语还未换下戏服,她提着曳地的厚重裙摆走来,不咸不淡地朝晏宁修微一颔首,注意力就转移到许导身上。她声音柔柔的,非常讨人喜欢:“许导,加我一个听众不会介意吧?” 面对苏秋语的冷遇,晏宁修半点都不在意。虽然他们两人身份差距悬殊,但是看对方不顺眼这份心思却是一致的。 顾盼不在场,假如苏秋语还对着他热情相迎,那晏宁修才会觉得见了鬼。正好,他也同样不想装出多热络的模样,苏秋语的态度正合他意。 “是秋语啊。”许导见这一男一女将他团团围住,心下闪过一丝怪异,“我还以为你先离开了呢,你今天的戏份已经拍完了啊。” 苏秋语笑意盈盈:“这不是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了吗?” 许导恍然:“哦,你是说小顾啊?”他心中的怪异感更深,“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对小顾的事情感兴趣?这又不是什么国家机密。” 苏秋语轻声叹了口气,清丽的脸庞上流露出一点柔婉的哀愁:“这不是不好意思开口问么。我与顾小姐私下里也有短信联系,探讨一些演戏上的问题,可是打扰了人家这么久,我却还对她一无所知,想要谈些别的话题也无从入手……” 苏影后的叹息声无限惆怅,她的余光似有若无地飘向晏宁修:“作为朋友,这也太不称职了。” 顺利接收到她看似忧伤实则得意目光的晏宁修差点没把嘴唇咬破:“……” 好不要脸的女人!不过就是发过几条短信而已,居然厚着脸皮就说是顾姐的朋友……等等!这个人拿到顾姐的手机号后,还真的跑去骚扰她了? 晏宁修猛然一惊,才发觉苏秋语刚刚那句话里透露出了巨大的信息量。 顾姐居然一直在跟她互发短信?别的话题——她还想谈什么话题! “唉……”苏影后还在那儿悠悠长叹,“难得我遇见一个合得来的朋友,当然是要用心对待。” 晏宁修听她说话怎么都觉别扭。用心对待……那也轮不到这么个别家公司的艺人!当他是死的吗! 可许导却赞同地点头:“的确,小顾她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就是没有能待长久的,确实是孤单了些,至于秋语你,圈里也没什么深交的朋友,既然如此,你们两人搭个伴也不错。” 苏秋语以宽大的衣袖掩着唇,如古代的名门闺秀般姿态端庄地弯起眉眼,柔和应道:“许导说的极是,我便是这样想的。” “……”要不是顾忌着他是导演,晏宁修还真想试试一拳揍上去能不能封住他的口。 偏偏苏秋语还在火上浇油:“顾小姐也曾说过与我投缘,所以我就想趁此机会,向许导打听打听她的事情。” 末了,温温柔柔地冲旁边僵立着的晏宁修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毕竟,女孩子身边应该有一个能说知心话的人才对。” “……”苏秋语绝对是在讽刺他!什么影后,什么名声很好的前辈,还不是像个幼稚鬼一样那这点东西出来炫耀!晏宁修深吸一口气,态度非常恭谨地说道:“苏前辈,您提醒我了。顾姐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我本来想着,我的戏份既然全部拍完了,按情理该请顾姐吃个饭以表感谢,但是她那么忙,我也不好意思再占用她的休息时间了。” 晏宁修叹气叹得同样迂回悠长:“感谢什么的随时可以做,但还是顾姐的身体最重要。” 他委婉表达了自己对顾盼的关心,同时巧妙地回讽苏秋语这样做是在打扰顾盼。 苏秋语面色不变,柳眉一挑,顺着往下说:“你说的对,身体当然最重要,正好我最近闲来无事,学会了几种养生汤的做法,下次可以带来给顾小姐尝尝。” 配合上她古装的造型,苏秋语的语气简直就像是一个温良贤惠的妻子:“昨晚顾小姐还在跟我说经常会头疼呢,是得好好补一补了。” 晏宁修紧握着拳头,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下去了。 真是好厚的脸皮!顺竿爬这种事情苏秋语做得不要太顺手! 晏宁修勉强扯起嘴角:“可是苏前辈,我的戏份已经结束了,怕是不好再来剧组了吧……”所以别妄想顾姐她会来了,做梦! “你不会是想跟顾小姐抢汤喝吧?”苏秋语一副不晓得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调侃道,“自然不需要你来剧组,我跟顾小姐约好了,这周末去她家小聚。” 晏宁修紧握的手关节处清晰地传出一声“喀啦”的脆响。 许导从头到尾都不太懂他们俩在打什么哑谜,这时被突如其来的响声惊到,有点茫然地转头望向晏宁修,却瞧见了他紧抿下唇,脸色阴沉的模样,而且那直勾勾的眼神死死盯着对面的苏秋语,一瞬间显得好不渗人。 反观苏秋语依旧一派淡定,甚至有闲心礼貌地关心了一句:“你没事吧?” “……没事。”晏宁修的演技天赋并不比苏秋语差,现在他缺的只是经验而已,几乎在下一秒就调整好表情,转头看着许导,引开了话题,“对了,许导,您还没有说完顾姐的事情呢。” 显然是不想继续跟苏秋语纠缠。 苏秋语示威的目的已经达到,遂不再追击,配合地点点头:“许导,都怪我打岔,您继续说。” 说话间,眼角隐蔽地往晏宁修所站的地方一扫,睫毛一垂,就掩盖了眼底嘲讽的神色。 当机立断,不拖泥带水……换做是别的时候,她还挺愿意欣赏这种识趣的后辈,但可惜了,有顾盼珠玉在前,她对这种嫩得出水的小屁孩提不起半点兴致。 话说回来,最近一个星期都不见顾盼来剧组,她在短信里只简单地告诉自己说公司有事要忙,但具体什么事却只字不提……苏秋语难得有些挫败,这还是她第一次生出想要讨好某个人的心思,结果人家只是规规矩矩,既不显冷淡也不过分热情,将此间分寸把握地十分精妙。 这种招数过去苏秋语用来回绝过很多想要攀上她的人,但万万没想到,等她真正用心要结识一个人时,那人却用这种熟悉的套路把她给挡回去了。 苏影后内心稍微堵了那么一小下,忽然感觉自己跟那个看不惯的后辈其实也就半斤八两,谁都不曾在顾盼面前讨到了实际上的好处。 他们在这边明里暗里唇枪舌剑,斗得热火朝天,正主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转念一想,不管情况如何变化,晏宁修永远都只是一个后辈,还怕他能对自己做点什么不成?想到这些,苏秋语内心总算平衡了些许,唇边的笑意越发柔和。 没错,这种稚嫩的小鬼头,想要翻出风浪,再回去修炼个几百年吧! 许导对于拍戏之外的事情都十分迟钝,他压根没留意到面前两个人内心的暗流汹涌,清了清嗓子,便开讲道:“小顾这个人吧,工作负责是负责,但有个缺点——”他故意停顿了下,但见两个人的脸色都没有改变,于是尴尬地续道,“就是……喜新厌旧。” 晏宁修眼底泛起一丝波澜。 许导并未看见,压低声音道:“其实圈内对小顾的传闻大多都是误解,说什么脾气差、态度恶劣,气得手下艺人接连出走……事实相反,在她手下待过的人就没有想离开的,是小顾自己把人给赶走的。” “赶走?”苏秋语以前对这些八卦消息并不感兴趣,她还是头一次听闻这种说法,“为什么?” 许导说到这里,倒是吞吞吐吐起来:“要说为什么……” 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来,背后飘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语气懒洋洋的,宛如毫不在乎一般:“因为我不喜欢他们了呀,就这么简单。还有,你们想知道这些事,直接问我不是更快?” “……顾姐?”晏宁修率先反应过来,他转过头时,眼底的惊喜还未来得及收拾干净,被顾盼逮了个正着,于是她恶趣味地点着自己的下巴,取笑道:“怎么,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接你,是不是很感动?” “顾姐你……不是说今天有事要忙么?”顾盼盈盈地立在他面前,晏宁修霎时间心就平静下来了。之前的所有猜忌,与苏秋语互怼的不爽,在看到这个人的瞬间,就烟消云散,只剩下满心欢愉。 “这个嘛,老板大发慈悲放我半天假,所以我就有空了。”顾盼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眉头轻轻皱起,然后很快又松开,“再说了,要是提前通知你的话,这就不叫惊喜了。” 晏宁修发现自己总是跟不上她的思路:“惊喜……?” “今天不是你第一次杀青的日子么?”顾盼说得理所当然,“这么值得纪念的时刻,自然要庆祝一番。” “顾姐……原来你记得啊……”晏宁修说不清心底涌上来的复杂思绪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在这种情绪的驱动下,他本能想要微笑,“我以为你那么忙……” 开心之余,他还不忘隐晦地朝苏秋语笑了一下,脸上的得意之情都快溢出来了,他现在只感觉扬眉吐气,似乎之前在苏秋语那里损失的场子都赢回来了。 谁说顾姐不关心他的,明明他就是很重要!那个别家公司的谁谁谁,哪里能跟他比了! 而晏宁修的炫耀对象只是垂手站在一旁,面色淡然,仿佛看不见眼前亲和友爱的场景一般。 “就是再忙,我最重要的身份都是你的经纪人。”顾盼轻轻巧巧地打断他的话,用一种女人特有的眼神横了他一眼,说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样主次不分的人,连自己艺人的行程都能忘记吗?” 晏宁修只觉掌心里都在冒汗——他刚刚在跟苏秋语对峙的时候,分明也不曾这样紧张过的。 “我没有这样想,顾姐……” 顾盼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倏地扬起笑容:“谅你也不敢。” 说完这句话后,晏宁修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经纪人绕开他,直接走到一旁安静站着的苏秋语面前,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捏了捏那人的脸颊,话里带了点埋怨:“你说你好几天都只吃一顿我还不信呢,看看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苏秋语目光温柔,轻声曼语:“这还不是为了腾出肚子,等你承诺的大餐么。” 顾盼顿时笑出声来,她的嗓音又软又媚,稍不注意就能令人酥了半边身子:“哎呀,这也是你节食的理由?真能胡扯。” 苏秋语笑意不变,任由顾盼在自己脸上揉来揉去,这高度的配合让一旁看戏的许导吓得瓜子都掉了。 众所周知,苏秋语脾气很好,可这不代表她没有脾气。相反,她经常用这副温和有礼的态度无差别地应付所有人,有时比彻底的冷言冷语还难以接近。 但是没想到……许导摸着下巴,一脸深思。苏秋语和小顾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他怎么完全没察觉? 顾盼摸够了,才放下手来,去拉苏秋语垂下的手腕:“走吧,你快去把戏服换下,今天就让你吃到大餐。” 晏宁修终于从经纪人无视他的震惊中挣脱出来,一回神就听见顾盼这句话,心里立刻生出不详的预感:“顾姐,不是说要庆祝吗?”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个庆祝会里还包括苏秋语…… “对了,我一忙起来,就忘了事先告诉你了。”顾盼神情自若,“我之前就跟秋语商量过,要怎么给你一个惊喜,结果她提议让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作为报酬,自然是要请她一道的。” 美貌绝伦的女人一歪头,无辜地问:“这可是苏影后,能跟她一块吃个饭可是多少人排队都求不来的,你难道不高兴?” 怎么可能高兴!晏宁修清清楚楚地看见,苏秋语站在顾盼身后,肆无忌惮地向他展露出一个充满优越感的微笑。 厚颜无耻的女人!竟然把什么都算计好了,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把他耍得团团转!很好,很好…… 气到极致,晏宁修反倒平静下来,他温声回答着自家经纪人:“当然不是,我很高兴,顾姐亲自下厨,我可是很期待呢。” 晏宁修瞄了苏秋语一眼,伸手将顾盼往外引:“顾姐,苏前辈还要换衣服呢,我们到那边坐着等吧……” 苏秋语淡定地望着他把人领走,不急不躁,慢悠悠地往更衣室走去,只是嘴角扬起的弧度怎么都撤不下来。 冒进的小辈,只会在不怎么要紧的时机里逞能,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太年轻啊。 顾盼的公寓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这里住的大多是达官贵人,安保措施是一等一的好,比之一般的明星府邸要更私密,所以开车进入小区后,三人就大大方方地现身,丝毫不担心会被媒体偷拍。 顾盼的房子内部装潢很简洁,她让两个客人随便玩会,挽起头发正要进厨房时,这俩人不约而同地提出要帮忙。 “帮忙?”顾盼瞥了他们一眼,问,“你们会处理哪种食材?” 于是自诩君子远庖厨的晏宁修沉默了,表面看着像贤妻良母实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苏秋语亦沉默了。 顾盼莞尔:“既然什么都不会,就给我安分待着,别跟来捣乱了。” 但是他们两个人还较上劲了,坚持不肯让顾盼一个人干活,最后逼于无奈,顾盼选了自称会淘米洗菜的苏秋语进厨房,同时扔了一块抹布给晏宁修,让他把餐桌擦干净。 顾盼的厨艺虽然比不上职业大厨,但在普通人里算是不错的,苏秋语在她的指挥下洗好了菜,就发现无事可做了,只能靠在流水台旁,静静地注视着她忙碌的身影。 切菜,搅拌,炒菜……动作丝毫不乱,反倒别有美感。 厨房暖黄色的灯光将顾盼的笼罩进一层朦胧的光影中,苏秋语看得出神,甚至在顾盼连唤了她好几声后,才怔怔地应道:“……怎么了?” “发什么呆呢?”顾盼同时兼顾着两个锅,分身无术,“把你旁边的碟子递过来。” “……好。”苏秋语的动作还有些迟钝。 顾盼接过碗碟,将菜肴盛好,才像是不经意地问她:“秋语,等拍完了这部片子,你有什么打算么?” “拍完这部片子啊……”苏秋语想了想,“我的经纪人送来了一些剧本,我觉得其中一部《丹青侠义》就挺不错的,如无意外,应该就是接它了,有问题么?” 顾盼摇摇头:“没什么,就问一下。” 《丹青侠义》啊……在原剧情里,苏秋语就是接了这部片子,结果中途因威压出了点问题,从高处摔下身亡,重生到了五年后一个十八线小演员苏雪身上的。 既然原男女主已经提前相识了,那想必她回到五年前的任务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吧…… “帮忙端一下菜吧,我再把剩下这些弄好就可以开饭了。”顾盼收拾好思绪,将手中的碟子转递给苏秋语。 苏秋语端着菜来到餐厅,这时晏宁修早就把桌子擦好了,正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旁发呆,见来人是苏秋语,他只抬了下眼皮,就甚是无趣地重新垂下眼,一声不吭。 既然没有外人,就不必装什么样子了。 苏秋语同样是这样想的,她把碟子放下,冷淡地道:“厨房里还有菜,既然是客人,干坐着不动等开饭似乎不太好吧?” 晏宁修眉心一跳,刚要反唇相讥,玄关处突然传来钥匙插孔的响声。 两个人一惊,俱都转头向大门口望去。 只见门很快被打开了,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挟裹着寒风走进来,他并未朝餐厅的方向看去,而是十分自然地开口:“顾盼,你跟我说晚上有急事要请假,所以你的急事就是躲回家里来休息,把所有工作都推给我?” 苏秋语和晏宁修看清了那个男人的样貌。 “……卫原?”厨房那边,顾盼端着菜转出来,轻蹙着眉盯着那男人,无奈地叹气:“都说了会给你补偿的,有必要专程来找我麻烦么?” 第42章 王牌经纪11 “补偿?”卫原绕过玄关走进客厅里,这才看清了餐桌旁边还围着两个人,而且还是在他心目中印象非常不好的人,“……这是你说的急事?” 他的五官天然就给人一种冷峻的感觉,特别是不笑的时候,就是风雨欲来山满楼,使人望而生畏。 卫原的视线慢慢地从两个客人身上扫过,明明他的目光十分冷淡,但不知为何,晏宁修和苏秋语陡然就升起一种被烈火狠狠灼烧过的悚然感。 顾盼落后他半拍,亦看了看呆立在餐桌旁的两人,冲他们安抚性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才回答:“我带的艺人杀青了,给他庆祝一下,这难道算不上急事?” 卫原拧紧了眉头,话里话外都透着不赞同:“工作重要。” “这不就是我的工作吗?”顾盼将手里端着的菜放到餐桌上,好笑地反问,“卫大总裁,你可别忘了,当初我们说好了,我在公司只是挂个董事的名头,实际上的管理由你来全盘接手,我就安安分分做个小经纪人。” 她悠悠然道:“看在你最近一段时间忙疯了的份上,我义务劳动白干了那么些天,已经很够义气了。就歇上半天罢了,也值得你大动肝火?” 卫原关注的点却不在顾盼的解释上,反而十分认真地纠正:“我没生气。” “好好好,没生气。”顾盼顺口答了句,边按着苏秋语的肩膀让她坐下,招呼道,“别看了,先吃饭。” 苏秋语毫不抵抗,任由顾盼动作,等落座后,才压低声音问:“这不是星创的老总么?怎么你们……” 她故意省略了后面的内容,也不知是说不出口还是不想问出来。 苏秋语混这个圈子,自然听说过星创总裁卫原的大名,但并不知晓他跟顾盼还会有如此亲近的关系,甚至他手里还有顾盼家里的钥匙! 既然都可以自由进出了,不就相当于这个房子的半个主人了么! 越想越不对劲,苏秋语试探性地打听:“今天你也约了卫总吗?” “没有。”说到这,顾盼远远地横了卫原一眼,撇撇嘴道:“不请自来。” 苏秋语顿时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是事先约好……不对!就算人不是顾盼请来的,但钥匙的事怎么解释! 她立刻发现这口气松得太早了,然而更进一步的疑惑还未来得及问出口,卫原长腿一迈,就非常自然地走进餐厅里,动作随意地像是在自己家中穿梭一般。 “你做的饭,也能吃?”卫原的目光在桌上丰盛的菜色上转了一圈,而后平静地收回,看向了一脸不满地顾盼,道,“就不怕刚庆祝完杀青的喜事,转头就把你的艺人送进医院去?” “……连同鼎鼎大名的苏影后一块。”卫原可没有漏掉苏秋语,加重语气特地强调了一句。 顾盼不用出手,就有人替她反驳了。 只见苏秋语端坐在椅子上,柔柔地微笑着:“卫先生,那是因为您没有见过顾小姐在厨房里的英姿吧?有这样好的刀工,想必做出来的菜味道也差不到哪里去,您认为呢?” 她说话惯常是温言温语,不会明着跟人撕,这次同样是绵里藏针,只淡淡地讽刺了卫原没吃过顾盼做的菜就妄下定论。 “顾姐的一番心意,就是砒霜也得吞下去!”晏宁修难得跟苏秋语站在统一战线,干脆利落地表明态度,“而且我本来就没帮上忙,更没有资格来嫌弃。” “乖孩子!没有白疼你。”顾盼听得开心,毫不吝啬地奖赏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然在外人面前被这样称呼令晏宁修着实别扭,但形势所逼,他勉强也回了个笑容:“那是当然的,顾姐那么辛苦,我并不想给您添麻烦。” 卫原被这两个人联合起来反攻,竟然也并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哦”了声,淡定道:“确实,距离你第一次下厨过了快七八年了……这期间你的厨艺水平提高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苏秋语和晏宁修皆被卫原话里有意无意透露出的信息给惊到了。 七、七八年?他们两人原来这么早就认识了? 苏秋语柔和的笑意淡了些,端庄摆放在膝上的双手将裙子捏出了一道浅浅的褶皱:“……”好心塞,她跟顾盼也就认识了不到两个月,关系勉强算得上是朋友,而且还是她主动结识的结果……这样一比时间就输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晏宁修脸色同样不太好,但在顾盼面前他险险地克制住了,只捏紧了手中的筷子:“……”这个男人是在隐形炫耀吧!就算他提前很久就认识顾姐了又如何,还不是得不到好脸色! 哪像他,顾姐可是经常夸赞他,还特意为了给他庆祝而亲自下厨!谁能跟他比! 晏宁修选择性遗忘了顾盼称赞自己的用语都是诸如“乖孩子”“好孩子”之类的词,一并遗忘的还有他每次听见这些话都在心中愤愤不平、羞耻万分的事情。 顾盼没留意到这两人的复杂心情,她一边脱下围裙,一边将挽起的长发放下,任由青丝滑落,覆了满背,漫不经心地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阿原,承认吧,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阿原”这个称呼一说出来,顾盼本人不觉得有什么,坐在餐桌旁的两个人就僵住了。 “不是偏见,是事实。”卫原的眉头舒展开来,或许是因为那个称呼的缘故,他的唇边染上一点淡淡的笑意,“你做的第一顿饭让我半夜被送去医院洗胃,别告诉我你不记得了。” 她又不是原主,怎么可能记得?顾盼懒得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跟他纠缠,拉开一张椅子,冲卫原挑了挑眉:“好吧,那次是我坑了你,我认错,那这次就让我来补偿一下,再请你吃一遍我做的菜如何?” 卫原静静地与她对视半晌,忽而抬起手,从容地脱去浅灰色的西装外套,精准地仍在一旁的沙发上,仅着一件薄薄的白衬衣,绕到顾盼身边,在她右手旁的空位上坐下。 “就这一顿饭可不够。”他说。 餐桌是方形的,这样一来,就变成了顾盼和卫原坐在一边,而苏秋语和晏宁修则另外分据两边、相对而坐的局面。 “少得寸进尺了,给你留口饭就算是我好心了。”顾盼轻哼了声,指间夹着的筷子一转,用筷子头那一面轻轻敲打在卫原的手背上,“这次公司里的那堆破事,要不是家里人死缠烂打,我也不会蹚浑水,你要敢再跟他们告状,我保证让你天天都能进医院!” 卫原对这种口头上的威胁怡然不惧,冷着脸攥住顾盼的手腕,制止住她继续用筷子敲打的动作,道:“你还是三岁小孩子么,有客人在的情况下,连形象都不要了?” 他边说,眼角余光轻飘飘地瞄了另外两人一眼。 苏秋语被他这种目光看得浑身不对劲,躲在桌下的双手攥得更紧了。是她的错觉么,卫原那句话怎么好像在暗指他们是外人,炫耀自己与顾盼关系亲近呢? 顾盼仿佛这才意识到举止不妥,倏地将手从卫原的桎梏中挣脱出——他的手劲不大,仅仅是松松地圈住她的手腕,很轻易就能挣脱。 就这么短暂的接触,卫原指尖那有点烫人的温度已经烙在了她的肌肤上,顾盼抽回手后,面色有些怔然地按住自己的手腕。 这个动作似乎是下意识的,她并不知道有什么必要这样做,她的手腕并没有被捏疼,这完全是多余的举动。明明心里清楚,她却依旧无法自控。 在那一瞬间,其余的知觉一并远去,只剩下手腕间的温度越燃越热,将她眼底的茫然彻底点亮。 ——以上来自于苏影后与未来的晏影帝的脑补,这两位演技天赋不相上下的人一看见顾盼的表情,就条件反射般在脑海罗列出了一大串她露出这样神情的原因,开始进行演员的职业分析。 在他们看来,顾盼似乎对卫原这种亲密的举止并不抗拒,非但不抗拒,可能她心里还有些连自己都捋不清楚的微小情绪。尽管微小,但顾盼刚刚的表现已经明晃晃地昭示了它的存在,令两个人想要忽视都不行。 卫原在顾盼挣开后,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他的目光与那两个处于深度脑补中的人不同,仍然是平静的、透彻的。顾盼反常的举止没有令他感到意外,但看表面,就连苏秋语也不能打包票说看出了什么不妥。 他似乎了然于胸,却又好似什么都不知情。 餐桌上方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气氛变得无比沉重。 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寂静中,还是苏秋语率先站出来打圆场:“没关系的,卫先生,在这里的都不是外人,随意些更好,您也不必责怪顾小姐。” 她摆出了最为和善的笑意,努力把心里那点想要将卫原一脚踹开的不妙想法压制住,转头望向顾盼,温和道:“先吃饭吧,不然菜都凉了。” 顾盼猛然惊醒一般,抬起头来,避开了卫原的视线,垂着头应道:“对,先吃……” 苏秋语看着她逃避似的举动,柳眉轻皱,心下忽然有点后悔。她好像不该出声的,这样一来简直是在提醒顾盼一样,但如果不开口,放任顾盼沉浸在那微妙的情绪里更是不妥…… 苏影后一想到这,恨不能将卫原打包扔出门外。 都怪这个人!好端端地来凑什么热闹,这顿饭有晏宁修一个人添堵她也就忍了,但是突然之间多了个与顾盼关系不明朗、威胁度未知的搅局者她就坐不住了! 经过刚刚那尴尬的一幕,餐桌上的四个人心思各异,但都贯彻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本应该热热闹闹的一顿饭,可除了筷子相碰和轻微的咀嚼声,连半点人声都听不见。 尤其是主办者顾盼,更是全程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机械性地往嘴里塞着食物,面上的表情有些呆滞,仿佛是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般。 苏秋语心里憋着疑问,她想弄清楚顾盼跟卫原的关系,但有这么多人在场,这个疑问在唇边转了一圈,到底没能吐露出来。直到饭菜都吃完了,顾盼以身体乏累为由将他们三个人全部请出去,苏秋语都没有问出个究竟。 离开顾盼家中的时候,她还在暗自想着总有一天要找机会问清楚,毕竟卫原那厮这种不着痕迹秀优越的行为实在太招人恨,可没想到错过了那天的机会,她就再也没能问出口了。 自那次顾盼公寓里的小聚后,苏秋语紧赶慢赶拍摄完《妖姬》的剩余戏份,又马不停蹄地飞到另一个城市拍摄《丹青侠义》,加上大大小小的宣传活动,她忙得不可开交,竟然一连几个月都没能与顾盼见上一次面。 但幸好,无论苏秋语怎么用短信骚扰顾盼,她从来都是一封不落,认认真真地回信,这份无法相见的失落很快就被两个人逐渐热络起来的关系给掩盖了。 而至于晏宁修,虽然对他来说,那个心思不轨的前辈被工作拖累,无法再来跟他抢人,但不代表他就可以悠悠哉哉、快活度日了。 现在顾盼手底下只有晏宁修一个艺人,自然是全心全意地培养他。顾盼没打算限制他的发展,考虑良久之后,最终没有给他确定一个很死板的定位,而是先让他自由发挥。 晏宁修本就是天赋卓绝的演员,他红起来只是时间问题而已,顾盼回到五年前的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修正原身对待他的错误方法。 曾经的原主因为迷恋于他,在强烈的嫉妒心驱使之下,做出了许多难以理解的事情,比如推掉所有具有亲密镜头的剧本,暗地里买水军去黑与晏宁修传过绯闻的女星等等。正因为如此,哪怕原主在晏宁修的成名路上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可以称得上是当之无愧的功臣,但五年后他们俩人的关系却还是那么恶劣。 其实在作为旁观者的顾盼看来,原主做出的那些事,与其说是因为喜爱晏宁修,不如说是在对待一个自己钟爱的、且无法反抗的玩具。 未拿下影帝头衔的晏宁修没有资本和实力去与原身抗衡,所以对于原身那自以为是的宠爱,他只能照单全收,但这不代表他就能接受这种强迫性质的“好意”,他只是蛰伏了起来,用恭顺的态度来迷惑住原身,直到羽翼丰足,就毫不犹豫地从火海抽身而出。 五年后晏宁修单方面的撕毁合约出走,公开声明与原经纪人断绝来往,想必也是在冲原身发泄积攒了多年的怨气。 顾盼被系统从五年后的世界传送过来,既然面前摆着一个机会,让她来扭转未来晏宁修对她的态度,那她自然不可能放过。 很多时候,与任务目标保持良好的关系更有助于她办事。 虽然,她总觉得,这次的任务……有哪里不太对劲。 不过应该不会有太大影响吧……顾盼扳着指头数着,苏秋语与晏宁修已经成功搭上线了,而她自己跟晏宁修相处得还算愉快,大概没有什么地方遗漏了的…… “顾姐。”她还在思索着,晏宁修的声音忽然在面前响起,抬眼一看,他正伏下身子疑惑地看着自己,“您没事吧?” 顾盼这才忆起刚才正在跟他商量日后的行程。 “没事。”顾盼顺手往他头上摸了一把,在他表露出不满前及时收回手,笑道,“宁修,《妖姬》公映后的反响很不错,你要红了。” 许导和苏秋语的票房号召力不是盖的,《妖姬》这部片作为晏宁修的出道之作绝对是极品辅助,更别说由于许导私人的偏爱,在前半部分给晏宁修加了不少戏份,硬生生将他从龙套抬成了片子的男四号。 在戏份不少的有利情况下,颜值演技双双在线的晏宁修很快就被炒火了。 顾盼替他申请了微博认证,那里的粉丝数量在电影播出后暴涨,几乎是从零开始飞窜至十多万;为了方便管理,顾盼另外帮他创建了一个粉丝后援会官微,晏宁修的第一批死忠粉就算是聚拢起来了。 晏宁修抿着唇,脸上并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展露出多少欣喜之情:“……都是顾姐的功劳。” “你要是没有这个实力,我就是再会炒作也捧不红你的。”顾盼看着眼前这个还是太过青涩的人,一时之间想起了五年后锋芒毕露的晏影帝,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微妙的感觉。 这个尚在起步期、跌跌撞撞往上爬的人,待五年过后,就会蜕变成娱乐圈内令一众人仰望的存在,而自己在他最懵懂的时期见证了他的第一步,也会在他的全盛时期亲历他的辉煌,多么……奇妙。 虽然时光在她身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但她还有机会看见时间对其他人的洗礼与凝练,有得必有失……说的就是她这种人吧。 “宁修。”顾盼预感到她在五年前停留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有些话,她突然就想说出来了,“我在签下你之后,有没有跟你说过,你选择的是一条很艰难的路?” 晏宁修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些,愣愣地摇了摇头。 顾盼见状,微微笑起来,让晏宁修看得又是一怔。 这具身体属于天生美艳的类型,不论是何种情态都会给人以娇媚的感觉,如果要让她做出如同苏秋语那般温柔娴静的模样,只会不伦不类,所以晏宁修所熟悉的顾盼一向是张扬而肆意的。 但此时此刻,他竟从那看似与平常无异的笑容下,窥见了一闪而逝的柔软。 “从一开始我便清楚,你是不会甘于埋没的,事实也证明,我没有看错人。”顾盼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缓缓道,“我是你的经纪人,所以我会替你挡下所有的危险和烦扰,你只需安安心心地演戏,终有一天是能看到顶端的风景。但是……我不能一直护着你。” 她的双眸如水,看上去万分温和,晏宁修却在她难得的柔和中生出了类似于恐慌的心情,他不自觉地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仿佛是极力要证明什么似的,抢白道:“顾姐,我明白的,您是希望我学会自我保护……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顾盼凝视着他,半晌,轻轻摇了摇头,却没再继续说下去。 晏宁修不是蠢人,这种程度的暗示他不会听不出来的,只是……不想听而已。 她指的并不是自己没法做到滴水不漏的护他周全,而是合同的期限。 她跟晏宁修签下的是五年约,而为了任务进行,她不可能会续约,晏宁修需要走出她的保护圈。其实真正要解约也得等到她返回五年后,只是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心思,顾盼提前给他打了剂预防针。 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哪怕现在别人对你多好,都不要让自己萎缩成一簇菟丝花,这才是顾盼想要对晏宁修说的话。 “宁修,你是我带过的所有艺人中,最让我省心,并且最具潜力的一个,我说过让你不要在外面给我丢脸,可是我又何尝不是尽力给你争取所有有用的资源,不让我这个经纪人给你抹黑呢?” 顾盼犹豫了半秒,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就你这样的小鲜肉,要是扔出去准被别人分食得连尸骨都不剩,我现在哪里舍得离开你。” 晏宁修马上松了口气,他似乎要的只是这样一个承诺而已,语调都轻松了不少:“就是啊,顾姐,我这样省心又听话的艺人打灯笼都找不着。” 【宿主……】七号的声音怯怯地在顾盼脑海里响起。 顾盼不动声色地问:“出什么事了?” 【宿主,女主苏秋语已经身亡,她的灵魂被世界法则抽取出来,送往五年后了,你也该走了。】当初为了弥补逻辑误差,系统和世界法则达成妥协,由顾盼前往五年前修补漏洞,而等到苏秋语死亡之时,她再重新返回五年后,至于她离开之后的事情,则由世界法则继续推演下去。 “……你确定,秋语会重生?”顾盼并没有去《丹青侠义》的拍摄现场,而估计七号是在确认苏秋语身体死亡的瞬间就来通知她的了,不用过多久,网络上就会出现铺天盖地的影后身亡的消息。 【宿主,你担心错了吧,那可是世界法则的亲女儿!】七号很是不解她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当然知道……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事先知道结果,就能不担心的。 顾盼呼出一口气,最后看了眼青涩的晏宁修,冲他微微一笑,在心里说:“那就走吧。” …… 顾盼恢复意识后,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熟悉的场景。 雪白的墙壁,雪白的床单,消毒水的味道……以及一手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另一手被扎针的轻微刺痛感。 不会吧……都这样子了,世界法则还是能给她演变出自杀的场景吗?有没有搞错! 她还在懵逼中,旁边守着的人在见到她睁眼,连忙探身过来:“顾盼?” 顾盼艰难地挪动脖子,将视线定格在这个人脸上,一开口就发现自己的嗓音极度沙哑:“阿原……到底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仿佛踩到了什么可怕的开关,卫原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黝黑的双眸里酝酿着风暴,深沉的色泽似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怎么了?”他冷笑,顾盼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不由微微睁大了点双眼,“那就得问问你养出来的恶狼了。” 他一字一语,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气:“问问晏大影帝,非法囚禁能判多少年?” 第43章 王牌经纪12 有那么一瞬间,顾盼以为是时空转换带来的后遗症还未消失,以至于让她产生幻听了。 但卫原面上的怒火又是那么真真切切地展示在她眼前,尽管他生气的对象并不是自己,顾盼还是在他冷凝的注视下生出一种全身被灼烧的错觉。 “非……法囚禁?”顾盼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子,纤长睫毛掩映下的黑眸里闪着粼粼水光。或许是这个消息所带来冲击太过巨大,她本应惊讶万分的语气倒显现出了刻板的平静。 过于震惊,让顾盼一时之间想不出要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应对。 卫原本来是蓄着满腔怒火,整个人都处在濒临爆发的极度不稳的边缘,但目光一触及到床上那个人空茫的神色,他微微一怔,眸底那些正待择人而噬的黑色漩涡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被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来。 起码从表面上看,他恢复了一贯的冷静。 “嗯。”他低低应了声,动作轻柔地抬起顾盼那被重重纱布包裹住的右手手腕,视线垂落至纱布上。 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比起顾盼刚被送来时鲜红的血液淌了一身的惨状,现在握着她的手,感受着手底下那偏冷的温度以及仍在起伏的脉搏,卫原才终于有了“她还活着”的真切感。 “抱歉。”卫原沉默良久,才说了这么一句,他坚持不与顾盼对视,自顾自地凝视着她受伤的手腕,缓慢地、耐心地重复道,“抱歉……如果我早一点发现这种苗头,早在半年前,就应该让你跟晏宁修解约。” “解……约?”跟上一次自杀未遂的感受一样,顾盼的嗓子干哑得不行,每发出一个音节都非常吃力。可比起身体上的难受,顾盼内心里才是真的痛。 没错,解约是一定要做的,但为什么能够跟自杀……还有囚禁扯上关系? 躺在病床上的女人脸上显现出木讷的神色,巴掌大的小脸深陷进雪白柔软的枕头里,鸦黑的发丝散乱地堆在她的脸颊两侧,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如雪。卫原定定地凝望了她一阵,最终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替她将乱发拂开:“不是你的错。”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意味:“晏宁修的野心太大,让他留在星创迟早会成为祸害,你的决定很正确。” 卫原长这么大就没干过低声下去讨好别人的事情,尤其安慰女人的经验为零,于是只能尽力放柔声音,脸色也缓和下来,好让自己看上没那么严肃。 “放心吧,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晏宁修胆敢对你做出这种事,就应该有承担后果的心理准备。”卫原慢慢地将五指收拢,将那看似一折就断的纤细手腕纳进自己宽大的掌心中。 “你是说,宁修他……囚禁了我?”顾盼并没有认真去听卫原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安抚话语,她的重点从来就没放在什么解约的事情上,她惊讶的是这神一般的剧情发展。 无论是她一开始见到的成熟版晏宁修,还是回到五年前遇见的青涩版晏宁修,他哪里像是会做出囚禁这种破廉耻举动的人? 这剧情明显超纲了吧?世界法则呢,滚到哪里去了,瞎演变成这样子也不管管吗? 这个男主明显崩人设了! 顾盼果断在心里呼唤起自己的系统小伙伴:“小七,现在是怎么回事?” 连喊了好几声,七号终于畏畏缩缩地站出来【宿主莫慌!其实这样子是有原因的!】“你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别怪我不客气。”顾盼冷漠以对,看在卫原眼中,她问完那句话,仿佛就是心如死灰一般,面上的情绪消失得一干二净,这让他禁不住收拢手掌,握紧了顾盼的手腕,“嘶——”七号还没回答她,顾盼就被手上的刺痛感蛰到,眼皮一跳,紧抿着唇望向卫原,“阿原!” 卫原被她这么一喊,才留意到自己手劲有些大,可能会伤到她脆弱的手腕,立刻松开了些许,全仍是没有完全放下,努力压下心里的怒火,他慢慢地问道:“我一直在等你醒来……这样就能找出囚禁你的人,但现在看来,你并不没有看见那个人?” 顾盼摇摇头。 “既然你这个当事人也不知情……那准确来说,我还未查清囚禁你的人是谁,只能说晏宁修的几率比较大。”顾盼的反应在卫原意料之中,他顿了顿,冷淡地添了一句,“高达百分之九十九。” 换句话说,在卫原心中,查没查清并不要紧,反正他就是认定晏宁修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 “没查清是什么意思?”顾盼脑海里的疑团如滚雪球一般越堆越多。 卫原问:“你知道你失踪了多少天么?” 顾盼一脸懵:“……多少天?” “七天。”卫原犹豫了一会,将空着的另一只手抬起,轻轻抚过她纠结在一块的眉头,道,“你跟公司说是陪晏宁修到国外参加一档节目,结果晏宁修人是去了,但直到昨天我才知道你压根就没有出国境!” “之后我让人联系晏宁修身边的助理,他给出的回答是你临出发前的半夜身体不舒服,所以通知其他人先走,你歇个两天再自行跟去……然后,你一直都没有出现,那个助理打你的手机也没有人接,等到节目录制完毕,你都没有一句回音,他才慌了,告知了公司。但问题是……据我了解,你在出发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晏宁修,可他本人确确实实一直待在国外,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 纵使脑海里被这神奇的剧情搅成一锅粥,顾盼还是能敏锐地抓住关键地方:“我通知的?我怎么通知他们的?” 卫原跟她想到一处去了,两人对望了一眼,他沉声道:“短信。” 他十分笃定:“果然,那条消息是假的,不过我查过,那的确是从你的手机上发出来的。” 仿佛是在等待顾盼消化这些信息,过了一会,卫原才继续说:“我发现你的时候,你被人反锁在郊外的别墅里,门窗都被钉死了,通信设备全部都被截断,而你……”他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画面,气息开始不稳,“你躺在客厅的地毯上,用水果刀割腕,血流了一地……” “阿原!”卫原越说越急促,置于顾盼额头上的手紧握成拳,几乎暴出青筋,她感觉不妙,连忙抬起打着点滴的手,盖在了卫原的手背上,“我在,我没事。” “我没事……”顾盼嘴里重复着这句话,心中隐隐升出一个猜测。如果是有着她本人性格的“顾盼”,哪怕世界法则如何演化剧情,都不可能做出单纯只为自杀的举动,那么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不是要自杀。”顾盼将头歪向卫原的方向,苍白无血色的唇上染了清浅的微笑,“我永远不会这么做。” 卫原深深地望了她一眼,脸上失控的情绪极快速地被收敛起来:“我知道。” “所以我认为一定有什么事逼使你这样做……”卫原垂着眸,道,“我在你家中找到了针孔摄像头,在你被囚禁的期间,从头到尾都有人在监视着你。” 顾盼顿时了悟,她的猜测果然应验了,于是立马顺着卫原的话承认道:“是,我发现了有人在看着我,既然那个人把我锁在别墅里,却一次面也不肯露,我当然要想个办法逼他出来。” 她唇边的笑意加深了些:“他没有要弄死我的心思,所以我就想试试,如果我自杀,他会不会还能淡定地躲在幕后观看。” 卫原紧皱眉头,训斥道:“你这鲁莽的性子能不能改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真的不在乎,万一我没有及时找来……你就真的死了!” “我知道啊。”顾盼微眯起眼,她的面色透明宛如白纸,可即便她身体虚弱如斯,那份独特的、张扬的美丽也并不曾削减半分,“可我这不是赌赢了么?” “你做事,什么时候才能学会考虑后果……”卫原没有被她的狡辩所动摇,望着她的目光里终究无可避免地沾染上无奈。 “一次就够了,别再有下次。”卫原还是没忍心在这种时候继续教训她,轻声叹气,“你到底哪里来的自信……” 顾盼仍是微笑。 卫原彻底拿她没辙了:“但是,你的——尝试,也算让我抓住了马脚。在你割腕的那天,晏宁修突然提出要提早回国,本来按原定计划,节目录制完毕后他们还会在国外停留个两三天,这是公司特地奖励他们的假期,结果他却执意要回来……你觉得这是巧合么?” “可是阿原,你应该清楚,这不算证据。”顾盼一针见血地指出,“你不能仅凭这个就指控宁修。” 卫原冷脸一拉,又不自觉地制造低气压:“但他有足够的动机。你提出了解约,他死活不肯,因为这件事,他三番两次找你闹,我为什么不能怀疑他?” 顾盼头疼地揉了揉额头:“除了这些呢?你有证人吗?证物呢?连我这个当事人都不清楚究竟是下的手,宁修他还有不在场证明,你要怎么举证他?” “你在包庇晏宁修?”卫原眸子里的温度彻底冷却,他盯着顾盼,嗓音越发低沉。 “我没有包庇他,也没让你打消对他的怀疑!”顾盼赶快安抚这个似乎要爆发的男人,“我们手头上证据不足,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胡乱怀疑人。” 卫原却像是听不进去一般,绷着脸强调了一遍:“我会找到证据,晏宁修他休想脱身!” “……”顾盼在心里抚额长叹,这个人怎么就跟晏宁修杠上了呢? 就在这时,之前冒了泡就失踪的七号又出现了【宿主宿主!】顾盼正烦着呢,对着它也没好气:“问你要个答案,磨磨蹭蹭那么久,刚才到底干嘛去了?” 七号的声音听上去非常委屈【宿主,我还不是为了你!这五年里的空白剧情是让世界法则补全的,但它之前打死不肯把这几年的记忆交给宿主,于是我就找这个小婊砸撕逼去了!】“不许说脏话!”顾盼随口教训了一句,问,“然后呢?” 【我把这些记忆都要回来了,宿主你慢慢看!】七号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这个世界的法则实在太气人了,我要再找它撕个痛!】“喂,等等……”顾盼挽留的话还未说出口,七号就快速远遁,只剩下熟悉的头痛感向她袭来,大量的信息在一瞬间涌入脑海中,顾盼也顾不上自家系统了,急忙开始进行梳理。 越是看到后期,她就越是心惊。 这个世界法则也太智障了吧!游戏花丛中是她故意演出来的设定不错,但要不要这么忠实地还原?看看“她自己”在开启自动模式的时候都干了些什么! 先是拼命对晏宁修示好,只要是他提出来的要求,基本上就没有拒绝的情况发生,简直快把晏宁修宠上了天;可是到了最后一年,却一点一点地表现出了厌倦,甚至当着晏宁修的面直说她看上了另外一个有潜力的新人。 并且还脑残到以“我对你厌烦了,既然你已经红了,那我是时候去猎取别人”为理由提出解约! 面对这样明显的羞辱,晏宁修会轻易答应才怪! 顾盼恨不能给自家系统带句话,让它在跟世界法则撕逼时务必要剖开对方的脑子,看里面装的是不是矿泉水! 有毛病吧!她辛辛苦苦埋下的铺垫,就这么被作没了?现在这种情形下,她还怎么跟晏宁修再提解约的事情? 至于囚禁的事……顾盼确实没有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找到线索,只知道她是在踏进自己别墅的刹那失去了意识,醒来后就发现被关在里面,门窗打不开,手机失踪,屋里的电话线和网线都被剪断,求助无门,幸好冰箱里塞了足够的食物,她才不至于饿死。 这么一来,晏宁修虽说有很大嫌疑,但确实没法当面对质,而且就算自己去问了,他难道就会说实话么? 顾盼心中闪过了很多思绪,但那也只是几十秒的事,卫原并没有看出来她的心乱如麻,只以为她是一时不能接受手下艺人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不由宽慰道:“没事的,晏宁修虽然红,但星创不是缺他不可,我已经让人替你办好解约的事情了,你不用再烦心。” “……什么?”顾盼猛然回神,不由自主地拔高音调,“办好了?” “对。”卫原坦然地点点头,手往下一挪,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在你昏迷的时候,我让公司连夜发表声明,你已经跟晏宁修毫无干系了,不要再为他的事情所烦扰了,好好休息。” 顾盼除了沉默,已经想不出别的表情了:“……” 这个任务简直跟她八字不合! “晏前辈,这是许导让我送来的剧本,有几处地方修改过了,劳烦您看一下……”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轻手轻脚地靠近坐在角落里闭目养神的男人,视线朝下盯着脚尖,双手捧着剧本往前递去,可就是不敢抬头直视他。 默数了两秒,手上一轻,剧本已被男人接过去,同时传来翻阅纸张的簌簌声:“多谢。” 男人的嗓音非常富有磁性,是那类极容易让女生沉醉的声线,略微的低哑没有破坏这份美感,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丝成熟男人才会有的韵味。 女孩听着这个声音,耳朵尖就悄悄红了。 她磨蹭了好久都没有离开,晏宁修望着投在纸上的一片阴影,不着痕迹地皱起眉,但话里依旧没有显露分毫不耐烦:“还有事?” “晏、晏前辈……”女孩吞吞吐吐了一会,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那个,我想说,您不需要在意外面那些风言风语……” “嗯?”晏宁修的目光从剧本上移开,眼角微挑,就是说不尽的风流,直把面前的小女生盯得心跳加速。 他的目光仿佛就是最大的鼓励,女孩一鼓作气把剩下的话说出来:“前辈,我相信您的能力,就算您离开星创,也一定会有更好的发展的!您……” “谁说我要离开?”晏宁修轻轻巧巧地打断她的话,薄唇勾起让人惊艳的笑意,但这丝笑意却消融不了眸底的寒冰。 女孩没有留意到晏宁修话语背后的冷淡,疑惑地问:“可是,星创那边不是发布了声明,说顾经纪要——” “她没有这样说过。” 晏宁修再一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女孩,似乎是因为她提到了自己不想听见的名字,晏宁修倏然收起笑,俊美的脸上是一片纯然的淡漠,女孩从未见到对外温和有礼的影帝这般模样,吓得呆住了。 “我不承认,这份声明就是无效的。”晏宁修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吓到了女孩,瞬间又装扮上得体的微笑,耐心地重复道,“而且她没有说过这种话,不要听信谣言,也不要乱传,知道吗?” “可是……”女孩结结巴巴,她望着以往迷恋不已的脸庞,却抑制不住心底冒出的寒意,情不自禁地倒退一步。 可是星创官方都发出声明了,晏宁修个人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没有可是。”晏宁修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他站起身来,向许导的方向走去。与女孩擦肩而过的瞬间,他微微俯身,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乖女孩,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些话,好么?”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呼吸打在女孩的耳廓处,激起一阵酥麻的感觉,但他话里的深意却令女孩毛骨悚然:“好、好的!” 她是真的被惊到了,条件反射地高声应道,如同一个被严苛的教官点名的新兵。 晏宁修得了满意的回答,顿时笑起来,他的笑声亦是低沉的,非常能抓住听众的耳朵:“真乖。既然你如此听话,我就暂且不计较你对她的误传了。” 晏宁修噙着笑意,一步一步离开。直到他的身影彻底走出女孩的视线范围,她才双膝一软,不受控制地跌坐在方才晏宁修坐过的位置上,一摸额头,沾了满手的冷汗。 “原、原来那个传闻是真的……”女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发抖,眼神放空,喃喃道,“晏前辈跟他的经纪人……关系不简单。” 准确来说,圈内一直有传言说,晏宁修是那位手腕强大的经纪人的……地下情人。 …… “小晏啊,你当真没事?”晏宁修站在许导面前,漫不经心地听着这位相熟的合作者絮叨,“你这几天状态不太好啊,要我说,这事也不是毫无征兆的,你看小顾就是那个性子,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许导。”等许怀安导演的唠叨告一段落,晏宁修终于开口,“你还记不记得,我接你的第一部戏时,你曾经跟我说过的话?” “你是说《妖姬》吧?”许导想了想,怀念道,“那部戏确实是我这几年来最满意的作品了,现在拍戏,不知为什么就找不到那时的感觉了。当初你虽然是刚出道,但潜力无限,还有秋语也是……可惜了。” 许导想到那个年纪轻轻早逝、同样才华横溢的影后,叹了口气。 晏宁修对那个名字没什么反应,他平静地说:“你当初说,顾盼……顾姐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新厌旧。” 许导点头:“没错啊,我这不是五年前就提醒过你了吗,你该有心理准备啊……不对!” 许导猛然反应过来,望着晏宁修的目光中带了一丝惊诧:“小晏,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小顾她……动了真格……” 最后的话越说越轻,因为许导已经从晏宁修波澜不惊的面上得到了答案。 “不是吧……”许导显然不能相信,“我曾经觉得那些传言只是说说罢了,小顾……谁都好,你怎么就栽在小顾手上了呢?” 晏宁修缓缓笑起来,宛如暗夜里盛开的花:“没关系的。”他声音极轻,不知是说服别人,还是在说服自己,“我会让她把这个缺点改过来的。” 直到今天的戏份结束,晏宁修开着车来到顾盼的公寓楼底下,轻车驾熟地走到她的家门前,极为耐心地等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电梯中走出,心里也是在念着这句话:他跟顾盼是不会分开的,单方面的结束,算是哪门子的结束呢? 至于顾盼,她好不容易征得卫原的同意,得以回到家中休养,刚低下头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中,还未转动,旁边忽然有一道阴影覆上来,十分迅速地扳过她的身子抵在门上。 “谁?”顾盼的反应也不慢,她几乎在被制住的瞬间就摆出了最易反击的姿态,奈何还没动手,她的一只手臂就被人往头顶上一折,死死地按在门上,而另外一只手,也就是她割腕的那一只,则是被人轻柔地托起。 半晌,顾盼感觉到有温暖的指腹在她那条伤疤处细细摩挲。 “疼么?”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异常熟悉,顾盼的身体先是因为这个声音而放松了些许,但同时,在意识到制住自己的是谁后,她全身绷得更紧了,宛如一张濒临断裂的弦。 “……宁修?” …… 与此同时,市内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中,一个女子躺倒在地板上,身体冰凉,没了气息,显然已死亡有一段时间了。 长长的浅棕色卷发覆盖了大半张脸,在另外半张露出的脸庞中,不难看出这个女人姿容艳丽,是个少见精致美人儿。 然而现在,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却突然恢复了浅浅的呼吸,脸颊慢慢染上代表生气的红润。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手指轻微一动,倏然睁开了眼睛。 第44章 王牌经纪13 就在晏宁修压在她身上,低哑着问出“疼么”两个字时,顾盼心中就是一凛,先前那丝隐约的猜测应验,晏宁修……果然就是囚禁自己的那个人。 卫原封锁了她住院的一切消息,哪怕有人打听到她进了医院,恐怕也不能立马联想到自杀这回事。然而晏宁修一上来就目标明确地握住了她受伤的那只手腕,除非他就是在监视器背后看着她的人,否则怎么解释这种未卜先知? “我等了你好久……”晏宁修头一低,下巴搭在顾盼肩上,轻柔的声音宛如叹息,带起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起她的耳边的碎发,发丝轻扫着敏感的耳垂,让她颇不适应地蹙起眉。 “宁修。”顾盼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而是冷静地呼唤他的名字,“你先放开我。” 现下的姿势对于她而言非常不妙。 顾盼的双手都被晏宁修制住,别看现在他并未用上太大的力气,而是控制在让她无法轻易挣脱可却不会感觉疼痛的范围内,但顾盼敢打包票,只要自己轻举妄动,等待她的可就不会是这么温和的处置了。 晏宁修的手指精准地按在了她手腕上的命门处,作为道中行家,顾盼自然清楚只要他愿意,随时都能让自己失去行动能力。 本来刚被他突袭、制住双手的刹那,顾盼还打算用脚还击,但晏宁修像是算准了她的想法,干脆利落地支起一条长腿,用膝盖死死地抵住了她的双腿,使她牢固地黏在身后的木门上,用劲之大差点没把她小腿压弯。 四肢都宣告丢盔弃甲,顾盼也只能放平心态,放弃了无谓的抵抗。 不过这小伙子身手怎么会突飞猛进?不会是这五年间跑去练了什么武术吧? “宁修。”见晏宁修没有反应,顾盼的呼唤更是轻柔,她睫毛一颤,抿着唇道,“我不舒服。” 晏宁修埋首在她瘦削的肩膀处,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们两人离得实在是太近了,晏宁修胸腔处的鼓动亦一并传染到顾盼身上,令她纤长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 “哪里不舒服?”晏宁修问,他似乎很严肃认真地在探讨这个问题,“这里?” 说话间,他继续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顾盼手腕上那条伤疤。那里已经结痂了,但新生的皮肉还未完全覆盖住伤口,摸上去的时候,触感如新生婴儿的肌肤般光滑细嫩,令人爱不释手。 但对顾盼来说,这样慢吞吞的触碰却并不是件好受的事情。新长出的肌肤十分敏感,被他人轻飘飘地一刮,隐藏在皮肤表层下的神经末梢就传递出一阵使人抓心挠肺的痒意。 晏宁修敏锐地察觉到被自己钳制住的那双小手正在细微地抖动着,但过了几秒,这股颤动就微弱了下去,看起来像是它们的主人为了不露怯而强行按捺下本能的生理反应。 在顾盼望不见的角度,晏宁修唇边的弧度越发扩大,但说出口的话却犹带叹息,仿佛是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孩童一般,温柔地责备道:“既然不舒服,当初怎么就舍得割下去呢?” 这句话就等同于变相承认了。 承认自己就是囚禁她的人。 顾盼在心里暗暗皱眉,觉得事情的发展有点超出她的掌控了。 现下这种情况压根不是摊牌的好时机,她虽然知晓了晏宁修对自己做过的事,但却绝口不提,反而尽力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去,为的就是稳定住他的情绪。 谁料晏宁修竟然如此坦然,毫不避讳地就承认了! 这样一来,她要是再装傻,就显得太过虚假了……顾盼顿了顿,再开口时,话语里的安抚之意已经消散得一干二净,声音平静而清冽:“如果我不割下去,你准备让我在那栋别墅里待多久呢?” 晏宁修静默半晌,最后在她的肩窝处蹭了蹭,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脸上笑意依旧:“别这样,我并不想要关着你,可是我当时真的太生气了。” 晏宁修比她高出足有一个头,此时弯下腰来,宛如一座高大的山岳压了过来,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他亲昵地用鼻尖蹭了蹭顾盼脸侧柔滑的肌肤,餍足似的微眯起双眼,叹道:“你怎么可以说出那样的话?” 顾盼反问:“哪样的话?” 她一问,晏宁修却又不出声了。顾盼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视线正在自己脸上来回逡巡,但奇怪的是,他的目光并不激烈,与想象中的反应不同,他甚至是非常平和的。 越是克制,越是让顾盼觉得他正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澄静天空,总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下一秒就会立刻由晴转阴,风雨欲来。 不能再任由事情这样发展下去了,她必须抢回主动权!顾盼定了定神,问:“我想知道你到底为什么生气,是因为解约的事?” 她想起了七号丢给她的记忆。那个时候,这具身体在世界法则的操纵下,简直口无遮拦,随便给出个破烂理由,这才导致晏宁修的反弹如此激烈。 顾盼缓和了语气,耐心解释:“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话。当然,我也明白话既然已经出口,对你的伤害是切切实实存在了,我就是现在道歉也于事无补,但是……” 她抬起眸子,漆黑的双眸深处浮现出柔软却真挚的歉意:“宁修,我只希望你知道,我从来不曾这样想过你。” “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你也不是我手上的摇钱树,这五年里,无论我给你安排什么样的任务,你都完成得十分完美,作为你的经纪人,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顾盼谨慎地措辞,“你就如同我设想的那样,发展得非常顺利,成为了星创的招牌,但是走到这一步,你不该再继续被公司束缚了。” 晏宁修安静地凝望着她,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看上去似乎在神游天外,但顾盼知道他在听。 她轻呼一口气:“我能起到的助力,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已经是微乎其微——名声、人脉、钱财和粉丝,你一样都不缺,再往前走,就不是我能插手的路途了。宁修,你能明白这种感受么?” 晏宁修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 这么多年来,顾盼在面对他时,总是正经不起来。按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个人逗弄起来反应特别有趣,不知不觉就玩上瘾了,这导致他与顾盼相处时,大半时间都是在她的刻意调笑中度过的。 刚开始晏宁修脸皮薄,还会显得不自在,但随着他接的戏越来越多、名头越来越响亮,整个人由里到外都被洗刷了一遍,褪去了年轻时的青涩,男人的稳重占了上风,再面对顾盼的调侃,他也能面不改色地接下,有时甚至能反将一军。 但无论是哪个时期,顾盼都当仁不让地占据着主导者的位置,她的强势并非那类锋芒毕露的尖锐,反而更像是润物细无声,等习惯了之后,反倒会觉得可爱得紧。 这还是头一次,顾盼在他面前示弱。 他默不作声,只用冷静而克制的目光审视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女人,似乎正在估量她话里的可信度。 顾盼对他存在感强烈的目光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五年前,我为你铺了一条路,一直到把你推上现在的位置,那时候你必须依仗着我,但是五年后……我们两个的身份对调,你发现了没有,宁修,你如果离开我,可以发展得更好。” 晏宁修听到这里,总算开口了:“……这就是你想出来的理由?” 他的语调异常低沉,虽然极力控制住了,可顾盼还是能听出隐藏得极深的一丝愤怒。 顾盼倒是松了口气。有反应就好,就怕他什么都不肯表露出来,有破绽总是比较容易攻破的。 “我不是在找借口,我只是觉得,不应该再隐瞒下去了。”顾盼的眼底是涓涓细流,她轻声道,“抱歉,宁修,我不该拿那些气话来激你的。你把我锁在别墅里七天,那段时间里,我想了很多,后来我觉得,不管我是不是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我都该让你知晓我的真实想法。” 她仍旧被晏宁修抵在门板上,明明是一副被完全压制的姿态,她给人的感觉却还是那么淡然无畏。 “真实想法?”晏宁修顺着她的话问。 “对。”在这种劣势的情境下,顾盼微笑起来,坦然道:“我在嫉妒。” 晏宁修眸色一沉,他猛地垂下头,整个人向着她压去,一直到鼻尖相触才停下来。此时,两个人的唇距离不过分毫,只稍其中一人微微一动,这点距离立刻就会被抹消。 “……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放轻了些,含了点沙哑,更显性感。 顾盼保持着微笑,直视着晏宁修色泽深沉的双眸,眨了眨眼:“宁修,你走得太快,也走得太远了……我原本想要将你安置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这样一来,无论过了多久,你都没法离开我的保护圈。” “是我给了你一切,我自然也能随时收回。”她说得理所当然,“但令我苦恼的是,你的天赋实在是太好了,很快,你就走出了我的视野之外,你脱离了我依然能过得很好……那么你说,我还待在你身边做什么呢?” 顾盼的话音里多了一丝说不清的缱绻味道,她在质问晏宁修,也在叩问着自己:“宁修,我很嫉妒。凭什么呢,那些喜爱你的人,理所应当地享用着你的成功,而我——我见证了你的一切,从一无所有到功成名就,但是却被抛在了背后,我凭什么还要为你继续为你付出呢?” 晏宁修一愣。 他完全想不到顾盼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以为……他一直以为,像顾盼这样的人,是没心没肺,从来不会有这种烦恼的。 “我……”他心中忽然升起一丝茫然无措的感觉,握住顾盼手腕的力道下意识放轻,“我并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顾盼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不说,你怎么可能知道?” 如今,换顾盼用冷漠的目光来审视他了:“你从来都是被动地享受我给予的一切,到了最后,却反过来指责我。晏宁修,你真是翅膀硬了,就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了?” 晏宁修顾不得仔细思考,就仓皇否认:“不,明明是你……如果不是你提出解约,我也不会……” “别开玩笑了。”顾盼勾着唇,眼神里却全无笑意,“宁修,我们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没必要对着我演戏。” 晏宁修仓皇失措的话语截然而止,他沉默半晌,终是长叹一口气,低低笑道:“怎么就骗不过你呢……” 他干脆利落地松开压制住顾盼四肢的力道,转而伸手一揽,将她整个人压入自己的怀里,一手握住她纤细的腰肢,一手按着她的脊背,形成一个细密的、难以挣脱的牢笼。 “是啊……顾盼,就算你不提出解约,我迟早也会做出这些事的。”晏宁修低下头,轻轻地在她的发丝上印下轻柔的吻,然后爽快承认,“你没说错。” 顾盼只是换了个姿势被他禁锢着,稍微动了动,就立刻惹来更疯狂的压迫,甚至她都怀疑自己腰间被晏宁修勒出青痕了。 “囚禁的事恐怕也不是临时起意吧?”她问,“你做的准备十分充足,不可能是短时间之内能做到的。” “谁让你总是说着我不爱听的话呢?”晏宁修反倒责怪起她来了,但声音仍是柔和的,“我也没有办法的,是你执意要离开。” “宁修,我是怎么想的,已经全盘告诉你了。”顾盼没有理会他的说辞,堪称诚恳地问道,“既然想法不同,为什么就不能好聚好散呢?你非要撕破脸皮?” 晏宁修拖长声音“唔”了声,按在顾盼脊背上的手放开,转而抚着她的长发:“如果不能好聚好散,你要怎么做?把我告上法庭?” 他语调轻松,似乎在说着无关紧要的小事,面上是一派坦然。 当然不可能把他告上去……如果把晏宁修送入监狱,她的任务就铁定没戏了。顾盼回到五年后查过,男女主的仇恨值只有区区30,这点数值连让她脱离世界都不够! 顾盼掂量了一会,说道:“不会。” 她能有什么办法呢……任务第一,面对这样子的任务对象,她也很无奈啊。 不过给晏宁修添点堵,她还是能做到的。 她淡淡地补充:“我没有那种将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珍宝亲手毁掉的嗜好。”停了几秒,顾盼主动伸手环上晏宁修的后背,“不管你信不信,宁修,我还是挺喜欢你的。” 听见“喜欢”这个词,晏宁修手下一个没控制好,差点没把顾盼的细腰给折断。 但这点疼痛对顾盼而言还在忍受范围之内,是以她的话音里不见半点颤抖,稳稳地接道:“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三分钟热度的人,我的喜欢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对你的喜爱是真的,这份喜爱很短暂也是真的,但是这已经是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次了……宁修,答应我,别让它变成厌恶,好么?” 也就只有顾盼才能把这么渣的语句说成表白似的话了。 晏宁修越发用力地拥紧她,仿佛是回应一般,顾盼置于他后背的手亦微微收紧,但力度相比起来却轻了许多,更像是无言的安抚。 “你说话,还真会戳心窝……”两个人在走道上相拥,天花板上的灯早就熄灭了,在一片黑暗里,晏宁修低沉的声音淌过,夹杂着苦笑一样的情绪,“你明知道我想要什么,就聪明地用这个东西来吊着我……太狠了。” 顾盼在他怀里蹭了蹭,像一只晒饱了太阳的猫咪似的,倦怠地阖上眼,喃喃道:“这样不是很好么,一张纸罢了,根本一点约束力也没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继续做你的大明星,我继续当我的经纪人,什么都没有变。” “……没变?”晏宁修将她的脑袋从自己怀里扒拉出来,抬起她小巧的下巴,仔仔细细地描画过那精致的眉眼,“无论我要什么,你都肯给?” 顾盼只用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来回应。 晏宁修哑着嗓子问:“我要你的喜欢永远持续下去,你能做到?” 顾盼踮起脚尖,本来搭在他后背的双手不知何时攀上了肩膀处,借力将自己拔高,然后找准了他唇瓣的位置,垂着眸,轻轻地在上面啄了一下。 “别太贪心了。”她又啄了一下,在晏宁修反应过来,即将捕捉到自己的刹那逃开,撇过脸,漫不经心地道,“以后的事,谁能说得准呢。” …… 最后,顾盼还是被晏宁修按在门上亲了许久,才算是暂时安抚住了这头发疯的恶狼。 但这点付出得到的回报是巨大的,晏宁修勉强答应了不再去计较解约的事情,剧情总算按照原本的轨迹继续发展下去了。 哄走了晏宁修,顾盼脸上的所有情绪都消失殆尽,她没有去管被亲得红肿的嘴唇,淡定地走进家中,把门一关,就找出手机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是我,我看中了一个挺有潜力的新人。没错,宁修是走了,但我总不能不工作吧……嗯?”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问了什么,顾盼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对,她叫苏雪。” 苏秋语发觉自己重生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保持着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犹记得自己死亡的那一幕,钢丝断裂,她失去依托,重重地摔在地上,鲜血模糊了视线,慌乱的脚步声嘈杂……那些情景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明明已经死去,她为什么又会生龙活虎地站在这里? 苏秋语任由身边的化妆师在自己的脸上摆弄,只怔怔地望着镜子里陌生的容颜。 这个少女才二十出头,正是青春最盛的年纪,不用特别装扮就像花儿一般娇艳。更何况她本身的底子就极好,五官精致,这具身体自带的妩媚与符合年龄的纯真交织在一块,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气质,非常能吸引别人的注意。 浅棕色的长卷发垂落在胸前,浅淡的发色更衬得她肌肤莹白如玉。 这是比之前的她年轻了十岁,且美丽了数倍的躯壳,但苏秋语非但没有欣喜若狂,反而觉得像是做梦般,极不真切。 她为之奋斗了一辈子的演艺事业,以及她好不容易勾搭上的好友……全都化为泡沫消散了。 年轻貌美又有什么用! 苏秋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漂亮的桃花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冷光。 幸好她本身就是影后级别的人物,扮演起来也并没有被人识破,经过这段时间的打听,这个身体的原主人同样是娱乐圈里的人,不过她演技不好,除了美貌简直一无是处,于是她的经纪人只能安排她在各种影视剧里担当花瓶。 这次苏秋语是来试镜的,经纪人给她选好的角色是剧中一个用美色勾引男人的模特,按理来说是十分适合原身的,但苏秋语怎么可能甘心演这种角色。 她要演,就得演女一号! 况且……苏秋语心思一转,忽然想起了之前闲聊时,从经纪人口中套出的信息。 据说,顾盼跟晏宁修闹翻了,两个人已声明解约……这对苏秋语而言倒是个好消息,她早就看那个男人不顺眼了! 唯一令她有点憋闷的是,五年过去,当初那个小后辈居然也混成了影帝,而自己却被迫删档重来!哪怕她再怎么想跟顾盼搭上话,但以她现在的身份都是痴心妄想。 最快捷的途径就是红起来!唯有她红了,才有可能接触到顾盼! 被这种迫切的心情所驱使,苏秋语被人领进房间,站在导演面前时,便面带微笑,铿锵有力地说道:“我是苏雪,今天来试镜的角色是女一号张雅。” 坐在正中央的导演还没发话,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低哑的男声:“你说你叫苏雪?” 苏秋语这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存在,顺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看清了那人容貌的刹那,她的瞳孔不受控制地一缩。 这个人…… 男人站起身来,朝着苏秋语走了两步,像是没睡醒似的,浑身透着懒洋洋的气息。他的动作引来了导演的注目:“小晏,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晏宁修转眼就来到苏秋语跟前,他随意地扫了一眼,仿佛看不见苏秋语瞬间紧绷的身子,带着笑意说道,“苏雪对吧?其实说起来,你应该喊我一声师兄的。” “不过,是被逐出师门的师兄。”晏宁修语气非常和蔼,不管怎么听都是对后辈的关怀,但苏秋语是什么人,她立刻就听出了被晏宁修掩饰得很好的……敌意。 她努力压下看见熟人的震惊,作出一个十八线演员看到影帝该有的惊喜表情,羞涩且不解道:“前、前辈,您说笑了,我怎么敢高攀您……” 晏宁修轻笑一声:“看样子,你还不知道那件事呢。” 苏秋语不太满意他的态度,但一想自己在别人眼里就是一个后辈,只能忍气吞声:“还请前辈明示。” 晏宁修盯着她,眼里不受控制地升起嫉恨之情,这丝情绪极淡,苏秋语看见了,也只以为是看她不爽:“顾盼……她签下了你。” 第45章 王牌经纪14 苏秋语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时候提起顾盼的名字。 她还在愣神中,就感觉到晏宁修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后用一种慢悠悠的语气点评道:“外形倒是不错的,果然是她喜欢的类型。” 晏宁修这话乍一听似乎没什么毛病,但身为被点评的当事人,苏秋语却明显感受到了一丝挑剔之意。 “你……”就在苏秋语想着该怎样应对时,晏宁修又开口了。她抬起头,只见到了男人俊朗的侧脸,晏宁修看向别处,仿佛漫不经心地问,“你见过她么?” 晏宁修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在苏秋语的了解中,这具身体应当是没有机会见到顾盼的,但不知为什么,在否认的刹那,她却鬼使神差地换了种回答:“见过。” 晏宁修“嗯”了声,又不说话了,仿佛刚刚那个问题真的只是随口一提而已。他不出声,作为一个小新人的苏秋语自然也只能跟着沉默,最后还是这部戏的导演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张望了许久,顶着奇怪的氛围,擦着汗打圆场:“没想到苏小姐竟然是小晏的熟人,你们两个撞到一起也算有缘,这样吧,你随便挑一段来试试,让小晏来给你搭个戏。” 随便挑一段来试戏已经可以说是变相的放水了,这个导演显然以为晏宁修是有意提携她,所以才想要卖个人情。苏秋语在心里皱了皱眉,正觉得晏宁修不可能轻易应承下来时,他却点头道:“可以。” 苏秋语颇为讶异地睁大双眼,只见晏宁修很是绅士地比了个请的手势:“虽然情理上讲是同门师妹,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而放低要求。” “既然是她看中的人,我想——总不能在第一关就倒下吧?”他微微一笑,语气意味深长。 这下苏秋语万分肯定了,晏宁修的确是在针对她。不是苏秋语,不是苏雪,而是“被顾盼所签下的新人”。 她看上去十分慌乱无措地摆摆手,咬着下唇羞涩地推却道:“晏前辈,您太看得起我了,我、我还什么都不知情呢……” 在极度的紧张下,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捏紧裙摆,又好像是意识到这个动作出卖了自己内心的不安,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改为不停地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晏宁修冷眼观察着她的举动,心里面对于她的本来就低得离谱的评分,瞬间又下降了好几个百分点。 这么点小事就慌乱成这样……到底哪点值得被顾盼另眼相待了? 尽管内心的怒气不断积攒,晏宁修面上仍是一派关心后辈的温和模样,甚至在听到苏秋语的话后,还抬手鼓励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没事,放平心态,你就照着感觉来演就好,我不会为难你的。” 苏秋语仿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不动声色地避开他落下来的手,装作深呼吸的样子,在原地酝酿了好一会,才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说:“那就请您多指教了。” 晏宁修微笑:“一定。” 事实证明,晏宁修说的“不会为难”全都是屁话。等苏秋语随便翻到剧本中的某一页,征得导演同意正式进行表演时,他的笑容就尽数收敛,不带切换地就进入到演戏模式中去。 这样子的晏宁修给人的感觉十分危险,苏秋语顿时条件反射地被激起了斗志,几乎在同一时间亦摆好了架势。 她在死后直接重生在了五年之后,中间这段空白时间她是缺席的。对于苏秋语来说,最后一次见到晏宁修时,他还是个青涩的小鲜肉,虽然天赋高,但缺乏经验,她能够轻而易举地用自身的气场压制住他。 但是重新面对五年后的晏宁修,苏秋语才有了一种真切的感受,他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影帝,与过去那个小辈不可同日而语,假如还用以前的心态来对待他,惨败的只会是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秋语果断收起了轻视之心。心态一变,她脸上的神情亦随之转变,那些羞涩与慌张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全神贯注。 然而,即便是认真以待,苏秋语还是对晏宁修那种发狠的攻势有些招架不住。 他这根本就不是对戏,而是要把自己彻底打压下去!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苏雪,就凭她那点三脚猫演技,绝对会在晏宁修的故意为之下被带歪节奏,以至于错漏百出、溃不成军。 还好单论演技,苏秋语还是非常有自信的,在察觉到晏宁修在特意带节奏之后,她就没有再继续掩饰下去了,也顾不上去管自己还是个新人的设定,直接拿出了真正本领来。 不就是仗着影帝身份打压她么?她当年封影后的时候,这人还不知在哪个角落里待着呢! 晏宁修敏锐地发觉面前的女子气势变了。 刚开始她还是个柔若无害的小白兔,这时就撕下了伪装,露出了骇人的獠牙来。 这个认知让他心下一凛,对着台词的同时,打量着苏秋语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探究。不得不承认,尽管自己再怎么不待见她,也不能抹灭她的精湛演技。 完全没有一个新人应有的青涩之感,相反却是行云流水,若非年龄摆在那儿,晏宁修都要怀疑苏秋语是不是打娘胎里就开始练习了。 而且……他不易察觉地皱起眉,与眼前这个人对戏时,他总有那么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在某个时刻,他也曾经这样针锋相对地跟另外一个人演过对手戏。 房间里坐着的导演和一众评委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使出浑身解数过招,虽然看上去给人酣畅淋漓的快感,而且戏剧性的张力把控得十分精妙,但看着看着,总给人一种错觉……他们俩并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想从对方身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这种如影随形的敌视感穿插在他们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动作中,甚至眼神偶尔的交汇,似乎都能看见四溅的火花,房间里被这诡异而凝重的低气压笼罩着,使得导演如坐针毡,好不容易挨到试戏结束,他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对苏秋语道:“那个……苏小姐,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感谢你的演绎,过两天出结果后,我们会派人通知你的。” 苏秋语入戏快,出戏也快,不过几秒就又变回了羞涩状态,垂着眸轻声道:“好的。”说罢,她还偷偷瞄了晏宁修一眼,在对方看过来时,朝他笑了笑,补充了一句,“谢谢晏前辈的配合,是我献丑了。” 实际上根本没讨到便宜的晏宁修:“……” 虽然苏秋语的表现出乎他意料,但晏宁修很快调整好心态,叹道:“她的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你太谦虚了。”他审视着苏秋语,又似乎是在透过她看着另外一个人,“假以时日,你的成就不会在我之下。” 他说得十分平静,但眼神里却是幽幽的暗光,苏秋语定神去看,那抹暗光却如同幽灵鬼火般转瞬湮灭。 速度太快,苏秋语压根来不及分辨出那眼神里充斥着的究竟是何种情绪。 “我送你出去。”停了会,晏宁修忽然提议,他向房间里的评委们打了声招呼,率先绕过苏秋语,走向门边,边对她说道,“正好,让你了解一下你未来五年的经纪人。” “哦,也不对。”他拧开把手,淡淡地纠正道,“现在说五年还太早了,如果你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晏宁修转过头,意味不明地瞟了她一眼:“记得与我分享一下经验。” 苏秋语有些不明所以,但晏宁修扔下这句话后,就紧闭起嘴巴,在他的带领下,两人穿过挤满了等候试戏的演员的走廊,期间晏宁修目不斜视,将那些演员投来的惊艳目光通通忽略掉。 倒是苏秋语接收到了来自各方的怨念视线,觉得很是惊奇。 这些人不会把她当成靠着晏宁修走后门的关系户了吧……嗤,倒贴给她都不想要好么! 两个人各怀心思,但表面看来倒是相安无事、气氛和谐,但这种和平的气息只保持到酒店大堂,就土崩瓦解了。 这个剧组的赞助商是个大手笔,大手一挥就包下了酒店的一层楼作为试镜场所,晏宁修和苏秋语刚从走廊拐出来,踏进大堂里,就一眼望见了坐在沙发上喝茶的女人。 晏宁修脚步微微一顿,眼底浮现出晦涩不明的神色,而苏秋语在看清了女人的样貌后,顿时眼前一亮,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克制住不要立刻飞奔过去。 这一刻,她无比埋怨起晏宁修走路慢吞吞了。 沙发上的女人长发披肩、眉目如画,她坐在那儿,就无形地隔开一处空间,外人只能远远欣赏,却无法走近。晏宁修一步步向她靠近,待距离缩短到一米,女人总算察觉到了他的接近,抬起头来,嘴角自然地弯出好看的弧度。 她这么一笑,整个人仿佛就从黑白框的相片中走出,染上了鲜艳亮丽的色泽,立刻打破了之前那无形的疏离感。 晏宁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低声问:“我想,你不是专程来探望我的,对么?” “这有什么关系呢?”女人并不为他的问题所摄,一歪头,墨色的发丝自肩头泼落,划过莹白的耳垂,“我不还是见到你了吗?” 她合起原本摊开放在膝盖上的杂志,一手拿起来,轻轻在晏宁修的胸膛上拍打了一下:“斤斤计较的男人最不讨人喜欢了。” 晏宁修对她这种举动不以为意,反而伸出手去,敏捷地抓住了杂志的另一头,不让女人撤离,将那本杂志完全贴在自己胸前,扯了扯嘴角:“是吗?” 女人煞有其事地点头:“没错哦,你若是为这件小事生气,那就太不值得了。” 说罢,她猛地松开手,上半身往晏宁修的方向一倾,笑着用手在他的胸前锤了几下:“宁修,板着脸做什么?见到我不开心吗?” 晏宁修却缓缓笑起来:“见到你自然是开心的,但是……”他按住了女人作乱的小手,一点一点地将它包裹进自己宽厚的掌心里,“顾盼,你可没提前跟我说,今天会为我送来一个小师妹啊。” “这是你想出来的惊喜吗?”他温柔地询问道,与此不相符的,却是将顾盼的手腕捏得生疼的力道。 顾盼不由在心里哀叹。 这个人真是越来越难搞定了,最近一段时间的情绪起伏简直就像过山车,稍不注意就开始跌落低谷,让她防不胜防。 但是一个专业的快穿工作者就要有面临各种突发状况的心理准备,顾盼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娇嗔的表情,她并没有责怪晏宁修将自己捏疼了,而是干脆直起身子,轻飘飘地在两人双手交握的地方印下一个轻柔的吻。 她的动作很隐蔽,再加上这处地方本来就位于大堂角落,所以除了正对着她的晏宁修,就连站在背后的苏秋语也没留意到这一举动。 晏宁修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仿佛是被这算不上吻的轻触给安抚好了,他沉默着放松了力道。 顾盼亦没有重提回刚才的话题,她自然而然地将目光落在晏宁修身后,马上便捕捉到了站在那里的苏秋语。 “你们两个见过面了啊?”顾盼装作好奇地又看了她好几眼,攀着晏宁修的手臂,借力站了起来,反过来抱怨道,“我都没来得及跟她见面呢,你抢先一步还来怪我,真是没道理。” 苏秋语听见了顾盼嗔怪的话语,尽管内心再怎么激动,她表面上都不能表露出一丝一毫,因为站在这里的不是苏秋语,对顾盼而言,她现在只是一个刚被签下的新人苏雪。 是陌生人…… 她心中一酸,凝视着顾盼那张美丽依旧的熟悉脸庞,只觉双眼干涩得发疼。 “顾小姐。”苏秋语主动开口,她的声音下意识地放柔,似乎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但咬字之中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沉重感,“我是……苏雪。” 顾盼扑哧笑出声,她好像觉得苏秋语如今的表情非常有趣,话音里笑意满满:“我知道你是谁,总不能把人签下了,却连样子都认不出吧?” 她从晏宁修身旁转出来,走到苏秋语面前,目光里是对于美色的纯粹欣赏:“嗯……果然真人比照片上漂亮,我没看走眼。”她回头朝着晏宁修眨眨眼,“我给你找了那么漂亮的师妹,还不快感谢我。” “哦。”晏宁修淡定地应了声,一点高兴的表情也没有,敷衍道,“是不错。” 给他找了个分走顾盼注意力的家伙,还要他感谢?做梦! 苏秋语一见到晏宁修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原本有些低沉的心情顿时回升了些,虽然是无意的,但是不得不说,能够压这个嚣张的小子一头,她非常愉悦。 “谢谢您的称赞。”尽管心里得意,但苏秋语可没有忘记,如今的顾盼是不认得她的,“我……听说过您。” 顾盼好奇地抬起手,戳了戳苏秋语的脸颊:“你为什么一副做梦的表情?” 顾盼的这个举动仿佛在自然不过,苏秋语从这个动作中感觉到了一种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望着她的目光里染上一丝迷茫。曾经……顾盼也是这么笑着捏她的脸,开玩笑说要把她养胖了,再宰来吃,但是那些玩笑话…… 她想再听顾盼说,却是听不到了。哪怕顾盼说出来,那也是对着“苏雪”,而不是“苏秋语”。 苏秋语的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涩意,这使得她说出口的话亦艰涩无比:“的确是在做梦啊……”面对顾盼疑问的神情,苏秋语顿了顿,叹息,“圈内人称金牌经纪人的顾小姐竟然会看上我,这可不就是在做梦?” 顾盼被她这半真半假的话逗乐了,然而站在顾盼身后的晏影帝脸却黑了。 他咬牙切齿地暗瞪着苏秋语,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顾盼时出的糗,两相对比之下,顿时升起了一股浓重的危机感。 这个女人看似无害,实则厉害得很,就这么一句话就哄得顾盼如此开心,果然不能小觑! “顾盼。”深觉不可按兵不动的晏宁修上前两步,将顾盼拉到自己身边,低头道,“按照导演之前的表情,苏雪通过试镜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她之后还得在剧组里待很长时间,你们不急着现在叙话。” 他淡淡地扫了苏秋语一眼,眼含警告,对着顾盼时,神情却又是无比柔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带你四处走走吧。” 顾盼很是不解的样子:“阿雪也是第一次来吧?干嘛不带上她一块去?” 阿、雪?晏宁修被她这亲昵的称呼气得不行,手下一用力,攥紧了她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想和你一起,还有问题么?” 苏秋语适时地插话:“晏前辈……您不需要顾虑我的,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话虽如此,但她望向顾盼的视线中却透出无法掩饰的渴望。 在说着谅解的话的同时,苏秋语的神情却是低落且委屈的:“顾小姐,愿您玩得开心。” 她垂下眸子,心里却在倒数,等她数到第三声,果不其然就听见顾盼责备的声音:“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苏秋语轻轻抬起眼,只见顾盼用手肘撞了晏宁修一下,然后转头邀请道:“走,我来的时候路过一家商场,作为见面礼,就带你去那儿挑几套衣服好了。” “顾盼……”晏宁修脸色沉了下来。 他还没表示生气,顾盼就又笑吟吟地转向他,眨眨眼:“当然,你也得跟着来,不许反对!”她倒是没有挣开晏宁修的手,而是反扣住他的手指,爱娇似的晃了晃,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轻声道:“替女人拎包,不是一个合格的情人该做到的么?” …… 于是因为这句话,晏宁修停下了所有反抗,乖乖地被她领到商场里去了。 两个女人凑在一起挑选衣物的时候他插不上话,只能像骑士一样跟在身后。虽然谨慎起见戴上了墨镜,但晏宁修天生就长得俊,遮住了半张脸还是非常能招蜂引蝶,没过多久,顾盼就发现他们走进哪间店,店里的人就会突然暴增。 这些人仿佛是凭空出现一般,总是有意无意在他们周围晃悠,弄得她和苏秋语在选衣物时都一直被好多双眼睛盯着,分外不自在。 顾盼看了貌似事不关己的晏影帝一眼,就确信这些人是冲着他来的。 她不是没想过带着这么个大明星出来逛街会造成什么样的麻烦,倒不如说她就是故意等着麻烦找上门来的……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做,她肯定没那么轻松能甩掉晏宁修。 “阿雪,你听我说。”趁着晏宁修的注意力放在周围逐渐聚拢的人群上时,顾盼迅速在苏秋语耳边说道,“待会我们分开跑,你就去往之前路过的那间餐厅,还记得在哪儿吗?我就在里边等你。” 苏秋语一点就通,她立刻意识到顾盼想要做什么。 正好,她想做的事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有晏宁修在背后跟着,她都没办法放开手脚跟顾盼搭话,眼下有个大好机会能甩掉这个跟屁虫,她当然举双脚双手赞成。 “我明白了,顾姐。”她改口很快,学着其他人的称呼唤道,“你要小心些,粉丝暴动起来……是很可怕的。” 同样有过被粉丝围堵经历的苏影后在对着晏宁修幸灾乐祸的同时,亦不由地担心起她来。 “放心吧。”顾盼漫不经心地回答道,从衣架上抽出一件大红色的礼服——面料光滑,剪裁得体,一看就是价格不菲,“你只需顾着自己就好。” 苏秋语点点头,两人对视一眼,顾盼就听见她换了一种声音,惊喜地喊道:“晏影帝,真的是晏影帝!帮我签个名吧!” 苏秋语的这一喊可不得了,本来周围的人群都在默默观望着,这时忽然跳出个人打破了平静,顿时炸开了锅。 晏宁修原本安静地跟在顾盼身后,但错眼间就被一大堆人包围住了,人头攒动间,他使劲想要找到顾盼的踪影,却发现她刚才所站的位置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不仅仅是她,就连苏秋语也是不知所踪。 他黑色的眸子里翻滚着深沉的怒意,拳头紧握,盯着那些脸上满是惊喜的人,只有满心的不耐烦:“该死!” …… 在猛然躁动起来的人群的嘈杂声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店里其中一个更衣室的门被砰地关上,门板轻微震动着,发出哐当的响声。 那响声过了一会就暂时歇下,但安静了没几秒,随之响起的却是更为沉闷的轻哼声。 顾盼站在更衣室中,正对着墙上镶嵌的全身镜,镜面上倒映出来的除了她自己,还有身后另外一个更为高大的俊美男人。 此时,这个男人正单手从她的肩膀上方穿过,抵在镜面上,另外一只手则是不紧不慢地环过她纤细的腰肢,微微收拢手臂,将她整个人拦腰压进怀里。 身体贴合得很紧,不留下一丝一毫的缝隙,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传导顾盼身上,她不由地半扬起头,额头抵在那人的下颌上。 “……这可是女更衣室。” “我知道。”男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含着一丝隐忍的意味,“你让我把晏宁修绑架你的事压下去,甚至瞒过了家里人,就为了跑到这里来和他约会?” 他低语般问道,箍在顾盼腰间的力道越来越紧,到了会令人不适的地步:“躲了我这么久,就因为给不出一个说法?” 顾盼怀里还抱着之前从衣架上拿下来的红色礼服——在跟苏秋语分开跑的时候,她没来得及将衣服扔开,就被身后的人抓住带进了更衣室里。 男人环在她腰上的手往上挪动了些许,握住了礼服的一角;同时抵在镜面上的手撤回,抚上了她的脊背,顺着腰身完美的线条往下,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顾盼现下所穿的这件连衣裙的链子。 轻轻一拽,拉链被拉开,上半部分的衣服被剥开,露出衣物掩盖之下的雪白光裸的肌肤。 顾盼一直看着镜子,平静地注视着身后人的举动。外面的喧嚣声一直没有消散,她能清晰地听见粉丝呼喊着晏宁修的名字,也听到了商场保安跑来维持秩序。 相比起外间的喧闹,这一方小小的更衣室里显得格外安静。 除了拉链被扯开的窸窣声还有两人的呼吸声,听不到半点其他响动。 顾盼望着镜中的自己,直到拉链被拽到腰间了,她才勾起笑,抬手盖在了男人的手掌上:“阿原。”她细细地喘息着,轻笑道,“你是要亲自给我换衣服么?” 第46章 王牌经纪15 卫原感觉到自己的手背覆上了一片温软。 顾盼掌心的温度偏凉,与他手上的灼热形成鲜明对比,可偏被他搂住的女人还故意用指尖轻轻地来回摩挲,这个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卫原身子紧绷,反手一扣,将她作乱的小手包进掌心中。 “阿原……”顾盼似乎是有些不舒服,她微微地向前倾了倾,想要摆脱身后人越发滚烫且紊乱的呼吸,但这一动作,却带动了发丝从肩头洒落,发尾轻扫过卫原桎梏在她腰间的手臂。 一瞬间,顾盼怀疑是她的错觉,她好像察觉到那条铁石一般纹丝不动的手臂颤抖了一下。 没等她仔细去感受,卫原就冷着脸将她按回原先的位置:“别乱动!” 顾盼愣了愣,随即了悟似的笑了起来。穿衣镜中倒映出的美人亦随之微笑,卫原站在她身后,原本是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有了这面镜子,顾盼脸上的每一分表情都能被他尽收眼底。 “阿原,你是故意的吧?”在卫原的注视下,镜子里的美人挂着笃定的笑容,往后一仰,靠在了他的肩头上,气定神闲地问,“这么多条路给你选你都不管,偏偏把我拉进更衣室里……” 卫原心有所感,他能预想到顾盼接下来要说出什么话,而现在有足够的时间给他来制止,但出于某种隐秘的心理,他只是低下头,将下巴搁在顾盼的发顶上,沉默不语。 于是顾盼后面的话顺理成章地说了出来:“一个人下意识的选择往往能反映出他潜意识里最深层的欲望——”她的声音低了些,尾音带着缱绻的笑意,宛如勾引,“所以,你把我带进这里来,究竟是想对我做什么呢?” 顾盼望了眼镜中的自己,身上这套连衣裙的拉链已经被卫原拉到了腰间,露出一截赛雪的腰身,而卫原的大手就从这处裂开的缝隙中钻了进去,按在她的纤腰上。 他只需再探得深入些,就能顺着腰线往上爬,触碰到某些不应该碰到的地方。 但他没有。虽然手心拂开了光滑的衣物,直接落在了她的肌肤上,卫原也只是规规矩矩地放在那里,再也没有丁点动弹。 “你想对我……这样?”顾盼一边问着,一边动了动被卫原反扣住的手,牵引着他往衣服深处、腰部以上探去。 在顾盼的引领下,卫原能清晰感觉到擦过掌心的细腻柔嫩的肌肤,那种手感比最高级的丝绸面料还要更令人惊叹。男女之间存在着天生的力量差距,如果他想停下,那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卫原不知怎么的,丝毫生不起抵抗之心,只任由顾盼带着他的手继续深入。 他没有低头去看被自己箍在怀里的人,而是将眸光虚虚地落在镜中的美人身上。 镜子总是能最诚实地映射出真实世界里的一切。在这方狭小的、昏暗的更衣室中,卫原注视着这面映出两个人相拥着的身影的穿衣镜,忽然有种不可言说的荒诞感。 他的灵魂仿佛是飘在上方冷眼旁观似的,身体对着顾盼缴械投降,但脑子却还是很清醒。他的理智尚存,所以能清楚地从镜中发现,哪怕顾盼嘴上说着怎样挑逗性的话语,动作又是有多么大胆,她的眼神却依然风平浪静。 她在透过镜子,平静地凝望着站在她身后的自己。 在这样的眼神下,卫原忽然感到心脏的某个角落微微一软,仿佛是被蛰了一下,那些旖旎的心思就烟消云散了。 他无奈地抓紧顾盼的五指,堪堪在触碰到胸前垂落的结扣前停了下来:“别闹。” 卫原拽着她的手,小心地往外撤走。这时顾盼倒是乖乖地顺从了,没有再捣乱。 直到卫原完全撤出了危险范围,正要替她将裙子的拉链拉上时,顾盼才出声制止:“不用拉上了,省得待会我还要自己再拉开,多麻烦。” 她侧过头,在卫原的高度配合下,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心中抽出。而后屈起指节,往卫原的手背上轻弹,把他的手从拉链处赶离。 “既然你都把我拉进来了,那就不要浪费——”顾盼将怀里抱着的那条红色礼服举高了些,慢条斯理道,“正好让我试一下这件衣服。” 卫原皱起眉,盯着她,表情颇为不赞同:“你到底想做什么?” “试衣服啊,否则逛个街还能做什么。”顾盼回答得很是理所当然,她将礼服挂在试衣间墙壁上的挂钩处,抬起双手正要将连衣裙自肩头剥落,却忽然从镜子里瞧见卫原还在看着她,不由勾起唇,戏谑道,“怎么,不敢亲自动手帮我换,所以就改成看我换衣服了?” 卫原被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后,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沉声道:“我不是在问这个。” 顾盼边将身上的衣物去除,拿起那件高档礼服在身前比划,同时亦不动声色地通过镜子在观察着卫原。 他站得笔直,脊背绷成一条漂亮的弧度,望上去宛如一株挺拔的劲松,但身侧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如今的内心并不像冷淡的话语那样平静。 “那你就直说呀。”顾盼收回打量他的目光,慢悠悠地套着衣服,“阿原,我保证,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不会隐瞒。” 卫原看不见她的表情,自然就不知道顾盼已经审视了自己好一段时间,深吸了口气道:“你留着晏宁修,到底是想干什么?”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晏宁修对顾盼抱着别样的心思,更别说顾盼身为当事人,卫原就不信她感觉不出来! 可是晏宁修既然对她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依照她的性子,早就该把人整惨了,怎么还会留在身边,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挺宠着的样子? “唔……你说宁修啊……”顾盼的话音里还是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感觉,弄得卫原眉头直皱,他很想转过身去,但一想到这个女人还有闲心试衣服,又不得不按捺下这股冲动。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从男人手上吃亏。”顾盼答道,“我以前不知晓,原来男人一旦生出嫉妒心,疯起来比之女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件礼服是修身的款式,幸亏顾盼本身就纤瘦,否则穿起来就会很困难。露肩的设计让那莹白圆润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裙摆只到膝盖往上一点,修长白皙的小腿展露无遗,顾盼一手掩在胸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继续说道:“一开始……我还觉得挺有趣的,但是如果这份嫉妒用在我身上,并且失控了……我就不怎么开心了。” 她侧过腰,反手往后背摸去,想要把拉链拉上,却发现手够不着,于是很自然地使唤自己的青梅竹马:“阿原,帮我一下。” “又怎么了?”卫原嘴上冷淡,但还是应答得很迅速。 “拉链,我够不着。”顾盼将后背转过去对着卫原,继续说道,“宁修做出那样的事情来,我不生气是假的,但是我发现,就算我把他弄到监狱里去,他也不一定觉得自己做错了……这样的惩罚压根没有意义。” 顾盼垂下眼帘,视线落在地板上,轻声道:“我想要他后悔……他自以为能将我玩弄于鼓掌间,那我就让他彻彻底底看清楚,真正被掌控着的人到底是谁!” 卫原转过身来,映入他眼中的是雪白的背部,拉链敞开来,红色的布料映衬着玉般的肌肤,分外扎眼。 他走上前来,摸索到了拉链的位置,冷冷道:“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见长。” 明明从头到尾就是这个女人在玩弄着别人,等吃了亏后又将责任一股脑地推到他人身上……他本应该厌恶这种行为的,但不知为何,对上顾盼的时候,这个原则就没法坚定了下去了。 简直就是克星! 顾盼被他一语戳穿也毫不羞愧,理直气壮地说道:“我说的是事实,我原本想要和平分开,大家只是理念不合,又不是仇人,结果宁修非得要用这种激烈的手段来反对,那我小小地报复回去也不算过分吧?” 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哀愁的意味,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易碎的琉璃般脆弱:“是他先伤害我的。”顾盼抬起头来,卫原俯视着她,不经意间捕捉到那双漂亮的黑眸里闪烁着的细碎微光,“阿原,你不会不管我的,对吧?” 卫原拿她没办法了。 “你要报复他?” 语气虽然不算好,但顾盼却听出了那里面妥协的意味,她顿时微笑起来,点点头:“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我才签下了苏雪。” 感受到卫原疑惑的视线,她抿抿唇,有些神秘地说道:“那个女孩可不简单,她的潜力跟当初的宁修不相上下,我想……让她成为我手中最锋利的剑,我会把她推上顶端,然后借她的手,把宁修斩落下来。” 卫原听着她的计划,丝毫没有表露出意外,只点评了一句:“的确是你的风格。” “不怪我,是宁修先招惹我的。”顾盼皱了皱鼻子,毫不客气地告了人家一状,“他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可惜我把他捧得太高,让他错以为能反过来掌控我,那我就只能再把他扯下来了。” 卫原正想将她那头长发揽到前面去,结果一缕头发却恰好陷进了拉链中间,他没留意到,还在继续往前拨弄,这么一拉扯,顾盼感到头皮处传来一阵酸疼,连忙喊停:“等等!” 身后的男人一脸莫名地停下举动,顾盼则是努力将脸往后仰,心疼地从他手中挽救出自己的头发,撒娇似的抱怨道:“疼呢,轻点。” 她指挥着卫原将合上一半的拉链重新拉开,才把绞进去的那缕头发抽了出来。 眼见顾盼疼到眼角都闪出水光了,卫原很是不解,给了个非常直男癌的评价:“娇气。”不就是一根头发而已,至于么? “换你来试试,看你还敢不敢站着说话不腰疼。”顾盼轻哼,耸了耸肩示意,“快点把拉链拉上。” 卫原正要动作,一阵手机铃声却在这寂静的更衣室里响了起来,顾盼用手肘撞了撞身后人的胸膛,唤道:“阿原,先别管拉链了,替我把包里的手机拿过来。” 卫原照办,但手指不经意蹭过手机屏幕,却猛然发现打来电话的居然就是刚才他们俩谈论的主角。 “是晏宁修。”卫原捏着手机,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要接么?” “为什么不接?”顾盼从他手里拿过手机,竖起食指,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轻轻地冲他眨了眨眼,“阿原,你可别出声。” 说罢,立刻按下通话键,同时顺手把扩音器打了开来。 电话另一头喘着粗气的男声马上传进两个人的耳中:“顾盼,你现在在哪儿?” 除了晏宁修的声音,顾盼还能清晰地听见周围嘈杂的背景音,想必他还在辛苦地躲着那群疯狂的粉丝:“我啊……刚刚那么混乱,我都被人群冲散了,所以就只好先到别的地方避难咯。” 边回答着晏宁修,顾盼边用眼神示意卫原,让他继续帮忙把拉链扣上。 卫原垂着头盯了她好几秒,才在她的催促下抬手,握住了拉链的一头,微微用力一拽,轻易地就把敞开的布料合上。 但完事之后,他并没有及时松开手,而是攀着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往侧边探去,直到扳住了顾盼裸露在外的肩头。 顾盼被他掌心滚烫的热度烙得瑟缩了一下,正不自在地想甩开那黏在肩上的大掌,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又断断续续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你怎么不等我?” 晏宁修低沉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气,他质问道:“我找不见你,不知道有多担心,你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跑开,有没有顾虑过我的感受?” ……就是故意要把你甩开的啊,少年。顾盼默默地想着,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安慰:“是我考虑不周,原本就不该带你来这种地方的,现在闹出这种事,你还是先回酒店避一避吧。” “……那你呢?”或许是意识到这场闹剧没那么容易收场,晏宁修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赞同了她的提议。 “我……”顾盼刚蹦出一个字,肩膀上蓦地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她一愣,抬眼往镜中一瞧,陡然发现卫原竟低下头来,将唇印在了她的肩头。 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来,一开始犹如绵绵细雨,力道还是十分轻柔的,但不知他受了什么刺激,突然之间合拢牙关,加大了力气,来回吮吸着肩头那处软肉,舌尖似有若无地擦过肌肤,带来一片濡湿的触感。 他的确遵照着顾盼的命令,没有发出丁点声音,但唇舌与肌肤相撞时产生的暧昧的摩擦声却在这个时刻放大了数倍,如惊雷般在顾盼的耳边炸响。 但另一头的晏宁修自然是听不到那么细小的声音的,他只察觉到顾盼沉默的时间有点长,不禁追问道:“你呢,你要怎么办?” 顾盼猛然回过神来。 她握着手机,里面传来晏宁修焦急的问话,而自己却倚在另一个男人怀里,被他捏着腰,埋首在肩窝处噬咬——这种像是在戏剧里才会出现的情节让她升起一种偷情般的错觉。 顾盼觉得她心里苦,在这个世界里,她已经完全把节操这回事抛开了,每天都在探索着渣的极限。 然而她也没有办法,因为原身就是这样的人设,她如果不渣,那就崩了。 肩膀处传来的痒意越发明显,顾盼抬手想将这个一拱一拱在她肩膀处磨蹭的脑袋推开,然而卫原纹丝不动,他只是透过镜子与顾盼的目光相接,半晌之后,再次面无表情地啃了下去。 手机还开着扩音器,顾盼没办法开口训斥,只得暂时把卫原放在一边,安抚着另外一个人:“宁修,你顾好自己就行,不用担心我。我又不是像你这样的大明星,出不了事的。” “可是……” 晏宁修还想说些什么,顾盼却想要快些把他打发走,当机立断地说道:“听话,你乖乖地回酒店去,别惹麻烦,待会我再去找你。” 听见“去找你”三个字,伏在她背上的人不乐意了,惩罚性地在她的肩上咬了一口。 这回是真咬,牙齿都亮了出来,顾盼只感到肩膀上传来一阵刺痛,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到地上。 她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勉力维持着平静的声线:“那就这样吧,宁修,记得快些回去。” 说完这句,果断挂了电话,然后就扭着腰想从卫原的桎梏下挣脱:“阿原!” 卫原没理她,自顾自地在刚刚下重口的地方细细地舔舐着,轻微的刺痛夹杂着酥酥麻麻的痒意,让顾盼几乎站立不稳,她不由斥道:“你属狗的么?放开!” 卫原倒是听话地停下动作,平静地重复她之前的话:“再去酒店找他?” 若不是尾音的上挑,顾盼都听不出这是疑问句。 她哭笑不得:“这就只是推辞而已。” 想了想,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必要跟卫原解释,于是底气又足了,挺直腰板道:“倒是你,至于咬我一口么?” “不仅是想咬你。”卫原把唇从她的肩上撤离,下巴枕在上面,说话间有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敏感的肌肤上,“你这样的女人,就该被绑起来狠狠打一顿。” 他说得很平淡,但顾盼却能听出他话里的认真。 所以她很识时务地讨饶:“别,是我说错话了,我不去酒店找他。这还不行吗?”她靠在卫原的胸膛上,蹭了蹭,又蹭了蹭,仿佛是一只猫咪在拿爪子挠着人,柔弱而无害,“我错了嘛,阿原,你别跟我生气。” 卫原却不为所动,冷硬地否认:“……我该气什么?” 顾盼小心翼翼地观察镜中他的表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令人难堪的沉默持续了片刻,她微妙地产生了一种主动权调转的感觉,不过职业快穿者的良好素质让她很快回神,不动声色地挽回颓势:“好吧,你没生气,所以你是答应帮我了吗?” 她话里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期待之情,卫原顿了顿,问:“如果是帮你对付晏宁修,也不是不行。” 顾盼顺竿爬:“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给我足够的资源,让我把苏雪捧红就行。” 卫原没有立刻应下,反而捻起她的发丝,慢慢地在手指上绕着圈,谈起了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家里人跟我说,想让你辞了经纪人的工作,吃力不讨好。” 顾盼愣了愣,然后很快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两家人的关系十分亲近,原身家中有权有势,本就不必踏入娱乐圈这样的大染缸,是她执意要求,家里人万般无奈下才放行,不过条件是她得保护好自己,若是受到伤害,就得立马收拾东西滚回家中。 之前晏宁修囚禁她的事,虽然在她的恳求下,卫原有帮着在家里打掩护,但万一他反悔说出去,等待顾盼的肯定是被人打包拎回家的结局。 卫原这是在警告她,不要把自己赔进去。 顾盼撇了撇嘴,道:“那家里人也说过,我们俩年纪不小了,还没个对象,干脆凑合在一块得了呢。” 卫原挑了挑眉,音色清冷,极快地应道:“可以。” “……嗯?”顾盼呆了几秒,才回味过来“可以”这两字指的什么,“你是看我没了一个情人,打算以身作赔,再送我一个?” 卫原想了想,居然没反驳:“你要这么想也行。” “哦——”顾盼秉持了一个渣女应有的品行,不假思索地想要将利益最大化,“如果这样,你肯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帮你对付旧情人?”卫原嗤笑了声,手下一用力,将顾盼整个人掰转过来,让她正面对着自己,垂眸问,“你讨厌在晏宁修手上吃亏,就不怕再在我这里摔一次?” 顾盼踮起脚尖,双手缠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眨着眼:“我亲亲你,你就舍不得了。” 她复又印上去,主动在唇上碾磨了一番,之后就只是贴在上面,轻声道:“你不舍得让我伤心的,对不对?” 卫原凝目望着她,纠缠着自己的女人真正如同诱人堕落的妖精,她一遍一遍地问,卫原发觉自己根本没法说出拒绝的话语。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拉着她一起沉沦好了。 卫原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他箍着顾盼的腰,将她往后一推,压在了穿衣镜上。 这一下撞得有点狠,顾盼甚至能感觉到镜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而她脸色不变,仍是笑盈盈地仰头望着卫原,眼里的神情说不出是放纵还是更彻底的引诱。 不过卫原来不及做出下一步的举动,更衣室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 似乎是导购的女人边敲门边担忧地问:“客人,我听到有声音,您没事吧?” 卫原仿佛被人按下了静止键,就这样僵在原地。顾盼则是慢慢地横了他一眼,压抑着唇边的笑意,提高声音回答:“没事,请问能帮我把进门左手边第三个架子上,那件白色的西装外套拿过来吗?我想顺便试一下。” 门外的导购见里面的人声音如常,顿时松了口气,礼貌地回道:“好的,请您稍等。” 待门外的脚步声一走远,顾盼马上推开压在身上的人,不徐不疾地整理好散乱的发丝,斜眼望着卫原,笑道:“还不赶快出去?你想让别人知道你擅闯更衣室吗?” 卫原抿着唇,目光落在她的肩上。那里烙着显眼的吻痕,印在如雪的肌肤上,宛如朵朵红梅。 顾盼亦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肩头瞥了眼,没好气道:“还不是你的杰作,害我得多买一件衣服了——我不管,你来付钱!” …… 导购拿着客人指定的衣服返回更衣室时,却发现里面的人早已走了出来,同时陪在她身边的还有一个高大且俊美的男人。 那个男人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大掌将那小巧圆润的肩头完全包裹住,两个人看上去异常相衬。 “您看一下,这是您想试的衣服么?”男人虽然长得俊,但脸色冰冷,导购只瞥了一眼,就不敢多看,将手中的小西装外套递给身穿红裙的女人,就退到了一边。 “是这件,谢谢你了。”顾盼其实并不在意衣服是什么,只要能遮住肩膀上的吻痕就好,利落地展开披上,她就向卫原努努嘴示意,“好了,该你来行使男朋友的义务了。” 她嫣然一笑:“去付钱吧。” 第47章 王牌经纪16 苏秋语在顾盼所说的那家餐厅里坐了半个多小时,她等候的那个人才姗姗来迟。 “抱歉,阿雪,来的时候遇到了点小麻烦,让你久等了。”袅袅婷婷走来的女人一边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一边向她说道。 苏秋语立刻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换了一套衣服,红色的露肩小礼服勒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锁骨到脖颈那一块的肌肤失去了衣物的遮挡,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白皙的肤色宛如上好的羊脂玉,让人看着就不禁想象摸上去的触感是否也如美玉般光滑细腻。 苏秋语迟疑了一会,等到顾盼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才问道:“顾姐……您刚刚是去买衣服了?” 顾盼并不是特别在意的样子,随口回答道:“之前那套被人不小心弄脏了。”她瞥了苏秋语一眼,扬起笑,“所以我就讹了一套回来。” 她回想起方才卫原冷着脸扔出一张卡,让她随便刷的样子,就禁不住想笑。 苏秋语盯着顾盼唇边的笑容看了许久,转着手里的水杯,忽然问:“顾姐……您当时为什么会选择跟晏前辈解约呢?” 这个疑问在苏秋语心里憋了很久了,她观察过两个人的互动,言行举止都不像是闹翻的样子,反而是处处都透着熟稔和亲昵。 可如果感情不错,他们两个又似乎对解约的事情不怎么上心,难不成还有别的内幕? 顾盼就等着她来问了。 她能料想到苏秋语可能忍不了太久,但没想到才刚见面,她就迫不及待地问了出来,或许……是自己低估了苏秋语对于晏宁修的看不顺眼程度? 这么想着,顾盼一边在心里呼唤着自家系统,让它去查一下男女主的仇恨值达到了多少,一边装作思考的模样,反问道:“这件事情啊……阿雪,你是想听官方回答,还是个人回答?” 苏秋语一愣,但她反应极快,立刻巧妙地将选择权抛回顾盼手中:“顾姐,我是个听众,本来就没有挑剔的资格,权看您想对我说些什么了。” 苏秋语这副壳子虽然很年轻,但是内里装着的却是活了两世的成熟灵魂,顾盼眯起眼瞧着她这张年轻的脸庞,恍然间想起了晏宁修五年前那段青葱岁月,不由感叹他真是输在了起跑线上。 因为自己这个变数的存在,原本五年前毫无交集的男女主提前见了面,初遇的时间点不正确,后续的发展肯定也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五年前,苏秋语是功成名就的影后,而晏宁修只是个初出茅庐的青涩新人,年龄不对、辈分悬殊,再加上那时候的晏宁修演技还未得到千锤百炼,自然是无法得到痴迷于演戏的女主青睐。 所以即使时间倒转到五年后了,之前留下的印象却没有磨灭,苏秋语对他的评价依然……很低。 “官方回答,就是宁修已经走到一个顶点了,这之后我如果继续接手他,也做不出什么太大的成就了,不如换个新人来培养,说不定我还能再带出一个影帝或影后。”顾盼给自己倒了杯水,润了润嗓子,问苏秋语,“阿雪,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苏秋语斟酌着回答:“顾姐,老实说,我的资质并不是太好,而且之前与您可以说是毫无交集,我想不通我身上有什么值得您……如此看重。” 这就是委婉地表达不满意了。 苏秋语也确实搞不明白,顾盼怎么就看中了自己。原身苏雪的演技简直是烂到家了,全靠颜值吃饭,苏秋语想不通她身上有哪一点是可以让顾盼记挂的,甚至连一面都没见过,就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她。 顾盼仿佛是算准了她会这样回答,轻飘飘地瞄了她一眼,道:“是吗,我用这个理由来应付宁修的时候,他看起来倒不怎么怀疑呢。” 她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垂着眸子盯着杯中荡起的波纹,轻声说:“阿雪,你不用这样贬低自己,你跟宁修……我签下你们的理由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苏秋语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顾盼沉默了良久,看上去这个话题她并不想做深入交谈,但在苏秋语愈发好奇的目光里,她终于还是开了口:“签下宁修是因为他过人的潜力,至于你——” 她侧过头去,没有直视苏秋语的眼睛,而是望着天花板上的某个角落,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一样,她就这么固执地盯着那处地方,声音含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缓缓说道:“签下你,是因为一个约定。” 苏秋语只觉得越来越迷糊了,她的脑海里似乎飞快地闪过了几帧画面,但是再去回想的时候,却又什么都记不起来。 最终她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顾不上管“再继续问下去顾盼会不会不悦”这种问题,她小心翼翼地追问道:“顾姐,我可以知道是什么约定么?” 顾盼仍是没有看她:“告诉你也没有什么意义,因为同我许下约定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来赴约了。” “什么……意思?”她的声线有点发颤,放在桌上的手指不可抑制地发抖,模模糊糊好像抓住了某些一闪即逝的关键东西。 “字面意思啊。” 顾盼展颜一笑,眸里漾出如水般的温柔:“她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餐厅里,苏秋语凝神望着对面的女人,喃喃问道。 她心中升起微妙的预感,仿佛……顾盼所说的“她”,绝对不是什么陌生人。 顾盼用手支撑着下颌,脸上漾开淡淡的微笑:“就是再也见不到了。”从她的声音中很难听出特别的情绪,所以苏秋语只能尽力从她的表情里找出不妥的地方。 可惜失败了。 顾盼非常冷静,冷静到压根不像在谈论一件对她影响颇深的事:“既然你是演员,那听说过苏秋语这个名字么?” 突然被点名的苏秋语愣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顾盼并不是在叫自己。她艰难地点点头,挤出一点笑容:“自然是知道的,那可是我们的前辈,可惜五年前的那场事故……” 自己谈论自己的死亡还是太过考验人了,苏秋语猛然收住话头,生硬地跳过了这段:“顾姐,您怎么突然提起来了呢?” “因为我说的约定之人就是她啊。”顾盼无比自然,她好像望不见苏秋语一瞬间凝固的脸色,自顾自说道,“你简直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理想型。” 顾盼总算对上了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苏秋语似乎被她的话击中,刚才脑海里那些怎么都串联不到一块的画面陡然就清晰了起来,彷如拨开云雾,终于得见天日。 …… “秋语,你有没有想过,要是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能够让你以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样貌再进入这个圈子,你希望你自己是怎么样的呢?” 那个时候……她跟顾盼一起到外面疯完,玩累了坐在长椅上,顾盼就是靠在她的肩头这么问的。 “我啊,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我也想尝试一下当个大美人是什么感觉。”彼时她完全不在意,真的当成是玩笑话,于是无所顾忌地说,“最好是长得跟你一样漂亮……不,只要把你一半的美貌分给我就够了,对了,假如是个花瓶演员,那就更有挑战性了。” “为什么啊——”顾盼拖长声音,抱住她的肩膀蹭蹭,“你不是最重演技么?只当一个花瓶,你会甘心?” 她挑了挑眉,不甚在意地回答:“要是重来一次,还走与之前一样的路子,那重来的意义何在?况且……” 她信心十足:“就算是个花瓶,我也能把她变成稀世珍宝!” “哦,这样吗……可是打磨一颗宝石是经纪人的责任呀。”顾盼歪着头对着她笑,黑眸里布满了细碎的星光,“这样吧,我跟你约好,如果能有下辈子,我就还继续当经纪人。” 容貌妩媚的女人难得的展现出温柔的一面:“我会提前找到你的,找到你这个漂亮的花瓶,把你捧上最高处……而你,只需要尽情地散发光芒就好。 . …… 苏秋语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她的视线扫过对面坐着的女人,看上去似乎漫无目的,但视线专注得令人心里发紧,她一开口,声音都在打颤:“你是说我……” 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 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时候提起来? 顾盼垂着眸,温柔地说道:“不要妄自菲薄,对于我来而言,你不仅仅是你,也不是别人眼中的花瓶。” “雕琢璞玉是我的责任,经纪人干的不就是这回事么?” 【打磨一颗宝石……】 “其实在带宁修的时候,我就一直在寻找像你这样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都不合眼缘,可一见到你,就有个声音在我耳边说,这就是我想要的人。” 【我会提前找到你……】 “你不用担心资源,也不用顾虑其他事情,我会让你站在这个圈子的顶端。” 【我会把你捧上最高处……】 过去与现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苏秋语猛地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面前这同一张脸庞,在顾盼温和的神情里,心口一窒。 “顾盼……”苏秋语感觉到了一阵茫然,她那时的表情如同迷途的孩子,“为什么,你一定要遵守那个人的约定呢?” 苏秋语没有用敬称,顾盼也像是没有发现这个漏洞一样,她平静地回答这个问题:“有法律规定,帮喜欢的人实现约定,还需要一个正当理由么?” …… 晏宁修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但是他从下午坐到晚上,期待的铃声都未曾响起。 甚至他尝试着拨打顾盼的手机,得到的都一直是忙音。等到他一分钟前再次不死心地打过去,回应的直接是对方已关机的消息时,从商场被粉丝围堵开始就不停在叠加的烦躁终于冲破峰值,彻底爆发了出来。 他随手抓过搭在沙发把手上的外套披上,打开房门正要出去,迎面却碰上了自己的助理,两个人差点撞到一块去。 那个助理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稳定住身形,奇怪地望着穿戴整齐、面色不善的晏宁修,问道:“前辈,这么晚了,您要出去吗?” 晏宁修下意识地扫了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零点过一刻。 大半夜了,顾盼让他白白从下午等到现在,居然连一个电话都不回。 晏宁修面无表情地绕过挡在前面的助理,正要继续迈开步子往外走,可没走两步,他似是想起什么,回头问了句:“苏雪回来了么?” 来试镜的演员都被安排在酒店住下,方便出结果后直接通知。晏宁修回到酒店后跟导演聊过,导演觉得这个女孩挺有灵性,再加上他出于私心说了不少好话,如无意外,苏秋语将会是这部戏的女主角了。 助理想了好一会,才从旮旯里回忆起这个名字:“好像……没有吧,导演还说让苏小姐回酒店之后去找他,不过到现在都没见到人就是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助理总觉得他说出这句话后,晏宁修的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她没回来?”晏宁修话音里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这个点了,她们两个人能上哪里去!” “晏前辈……”助理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虽然不清楚晏宁修到底是什么意思,但见他转身就要离开,还是加快脚步想要拦住人,“晏前辈,这种时候您还是别出去了,因为下午粉丝围堵的事情,酒店外面现在还有不少狗仔在蹲点,你一出去肯定……” 助理边劝说着,边小跑着跟在大步流星的晏宁修身边,一直跟到了电梯口,晏宁修按下下楼的按键,还在不停地絮叨:“您先别着急,如果您想找苏小姐的话,我可以替您去问问,您就先回房里等一下……” 晏宁修的房间在十六层,然而两座电梯都是从一楼出发,走走停停,半天没到达目的地。他担忧着顾盼的去向,耳边还要忍受助理的唠叨,正心烦意燥,此时电梯又久久没上来,干脆转身冲到一旁的安全通道,一把拉开了门。 “别跟着我。”关门前,晏宁修特意回头对着助理嘱咐了一句,语气无法掩饰地透露出不耐烦的情绪,“我自有分寸,很快就回。” 助理眼睁睁地望着他消失在消防通道里,阻止的话语还来不及蹦出来,门就在眼前砰地关上了。 “晏前辈……”他对这个任性的老板无可奈何,只能停住脚步,耷拉着肩膀站在原地,一脸哀怨,“外面真的不安全啊……” …… 安全通道里采用的是声控灯,晏宁修走进去,刚把门一关,灯泡就自动亮了起来。 十六层并不算太高,特别是下楼梯的话,走起来不算费劲,晏宁修三步并作两步往一楼迈去,手里还紧握着手机,他特别希望下一秒就听见铃声响起,好歹能让他知晓顾盼到底在哪里,但又觉得只要顾盼一跟他说话,自己之前的那些怒火又会轻易消散。 让他担忧了那么久……岂能简单地就放过! 要是让他抓到顾盼,假如找到她…… 晏宁修紧绷着俊脸,下楼的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跑下了七八层楼。等他在墙上望见第七层的标志时,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了楼下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别喝了,你已经醉得很厉害了,我们回房间,好不好?” 晏宁修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一手扶着栏杆,静静地伫立在七层与六层中间的平台上。 那个女孩的声音称不上多熟悉,但因为在今天才亲耳听过,晏宁修立刻就认出来那是谁了——与他对戏时丝毫不落下风,被顾盼所签下的新人。 ……是苏雪。 她怎么会待在这里? 在晏宁修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他五指收拢,紧紧地握住扶栏,手背上的青筋几乎都要凸出来了。 苏雪在这里,那她说话的对象会是谁? 仿佛是在回应他心底的疑问,下一秒,那个悦耳的女声就响了起来:“……这点酒量还灌不醉我。” 晏宁修心下一沉,手指捏得咯吱作响。 “顾姐,顾姐!等等,这瓶就别喝了——”接着是一阵玻璃碰撞的声响,苏雪似乎正在从顾盼手里抢夺着酒瓶,劝道,“你给我吧,别喝了!” “给你做什么?”顾盼的声音里带着醉意,更是勾人,“我又还没喝够。” 晏宁修再也没能忍下去,他撤回手,继续往楼下走去。这一次,他将脚步放得极轻,基本上没有发出一丁点响动,就连呼吸声都特意放缓。 由于他动作极其轻巧,下面几层的声控灯都没有打开,楼下坐着的两个女人都没有发现他的接近。 晏宁修又下了三层楼,终于窥见了顾盼的身影——她两手都提着酒瓶,脸色酡红,眸子里水润润的,仿佛是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波光潋滟,让盯着那双眼睛的人根本分不清到底是她醉了,还是自己醉了。 而她人则是被苏秋语所搀扶着,一条手臂松松地搭在苏秋语肩上。顾盼半边身子都是软绵绵的,苏秋语显然无法完全担负起她的重量,两个人摇摇晃晃,脚下不稳,顾盼身子一歪,就撞在了墙上,凭借着这堵墙的支撑,她才好歹没有滑落到地上。 “顾盼!”原本缠在苏秋语脖子上的那条手臂现在也失力般松开,她脸色一变,没顾上称呼的问题,直接就喊上了名字。 “你叫我……什么?”顾盼的另一条手臂撞到墙上,本来就没剩多少力气,这下更是直接就把手里抓着的酒瓶子给松开了。 “喀啦”—— 玻璃在脚下四溅开来,其中一块碎片好巧不巧,擦过了顾盼赤裸的小腿。这块碎片的一头削尖,极其锋利,在惯性的带动下,直接在顾盼的腿上划出一条伤痕。 血珠争先恐后地从那道裂缝中渗出来,顺着腿部漂亮的线条滴落,在白皙的肌肤上蜿蜒出一条血痕。 “顾盼!”苏秋语这回是真的着急了,她完全忽略了顾盼刚才的问题,急忙拿过另外一只酒瓶,放到了地上,然后用脚将地上那堆碎玻璃扫开,扶着顾盼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疼不疼?” 做完这一流程,她就腾不出手来处理顾盼腿上的伤口了。 顾盼在她肩头上蹭了蹭,努力作出思考的模样,一本正经道:“没感觉。” 苏秋语搀扶着一个跟自己差不多重量的大活人,而且这人还是个醉鬼,行动力约等于无,将全身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基本上能保持平衡就很不错了,此时听见顾盼的回话,不知该气还是该笑:“怎么可能没感觉?都流血了!” “真的不疼啊……”或许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连带着对痛觉的感知都迟钝了,顾盼认真地否认着,头一歪,深深地倚进苏秋语的怀里,沉默了半晌,忽然唤道:“秋语……” 苏秋语正想把手穿过她的肋下,把人扛起来,此时一听见顾盼的呼唤,一切动作就都静止了。 她僵在半途,从指尖再到四肢百骸,一点一点、彻彻底底地僵硬了。 “秋语。”顾盼仿佛察觉不到她倚靠着的这个人已经陷入了巨大的空茫中,“我好想你。” 晏宁修将自己隐入楼梯角落的阴影处,听着底下自己喜爱的女人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脸色阴沉如墨,他抬起脚,向着楼下迈出了一步。 而身为当事人的苏秋语,现在只能感觉到顾盼温热的呼吸正轻拂着她的脖子,在她的轻声呼唤中,大脑彻底停转了。 楼梯间里的空间并不是十分宽阔,两个人推挤在一块,就略显拥挤了。 顾盼轻柔的呼吸中带了点醺意,苏秋语没有喝酒,但在她平稳的呼吸声里,却感觉到了醉意。 当时在餐厅里,顾盼刚说完那句话,她就直接懵了,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听清,直到后来顾盼将她拉去一家酒吧,喝得半醉了,她才反应过来,连忙半拖半拽着把人架回了酒店。 “……顾盼。”苏秋语犹豫了会,终还是抬起头,将埋首在自己肩窝处的人鬓边的碎发拨开,低声问,“你觉得苏秋语怎么样?” 趁着顾盼醉酒的间隙,她才敢问出来。 虽然之前在餐厅里顾盼就表示过一次了,但那时她太过震惊了,以至于都不记得顾盼之后还说了些什么。 不问清楚的话……总觉得不甘心。 但不甘心什么,她自己又捋不清。 “秋语……”顾盼已经进入了半昏不醒的状态,声音发飘,“喜欢呀。” 她枕着身后的温软,低喃道:“……很喜欢。” 苏秋语一愣,脸上挣扎着浮现出一丝欣喜的神情,她张了张嘴,还来不及说句话,却听见了一串沉重的脚步声。 她一惊,抬起头来,只见她们俩所站的台阶往上两级,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这个男人穿着黑色的长风衣,容貌俊朗,正安静地盯着她……怀里的女人,黑眸里郁色沉沉,翻滚着不知名的激烈情绪。 盯了一会,男人朝着苏秋语平伸出手,嗓音低沉:“把她给我。” “晏宁——晏前辈!”苏秋语压下了脱口而出的称呼,不动声色地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顾盼,推托道,“顾姐她喝醉了,还是由我来照顾比较好,不劳前辈费心了。” 晏宁修缓缓笑起来,他说话仍是慢条斯理,仿佛没有不耐烦一般:“她是我的情人,我为什么不能照顾她?” “你说谎!”苏秋语脑子一热,下意识就反驳,话出口才感到有些后悔。 “哦?”晏宁修问得十分恳切,“你凭什么这样说?” 都到这地步了,苏秋语索性把话摊开来讲,反正她讨厌晏宁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顾姐亲口告诉我,她喜欢的人,是五年前逝世的影后苏秋语。” 她瞪着晏宁修,把顾盼搂得更紧:“不是你!” 晏宁修留意到她的动作,微眯起双眼。 两个人隔空对峙着,谁也没有率先说话,楼梯间里顿时陷入一阵难堪的寂静中。 久未接收到声音,天花板上的声控灯一闪,啪地熄灭。 失去了光线,所有的景象都被黑暗笼罩,变得模糊不清。 因此,两个人都没有看见,被苏秋语挡在身后的女人悄悄睁开双眼,眸子里一片清明,没有丝毫醉意。 【宿主棒棒哒!仇恨值已经达到六十分,这个世界的任务已经合格了!】 第48章 王牌经纪(完) 【宿主你好棒棒啊!】七号极力地夸赞道【这种情况都能圆回来!】顾盼半靠在苏秋语肩头,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大半边脸庞,她听了自家系统的话,在心里直叹气:“还不是你作出来的麻烦!如果一开始没有把传送点弄错,就不至于要用这种方法了!” 【没有关系的啊,宿主!我检测到男女主的仇恨值还在一直往上升,我认为以后可以多用这种方法呢!】七号安慰道。 顾盼苦笑:“你就饶了我吧,这次的任务实在是太过特殊,才会造成这种结果……若不是我让他们两个提前了五年相遇,也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巧合。” 顾盼悼念了一下被她抛弃掉的节操,嘴角抽了抽:“这种事情来一次就够了。” 她在脑海里跟七号说了一会话,站在楼梯间对峙的两个人也终于有所动作了。 晏宁修直接从楼上走下来,伸手将顾盼从苏秋语怀中拽了出来,苏秋语一惊,连忙拉住了她的一只胳膊,死死地按住不放,低声斥道:“你想干什么!” “她是我的,与你何干。”晏宁修冷冷地回了句,手下的力道加重,没有费太大力气就把顾盼给抢了过来。 苏秋语纵然不甘心撤手,但两个人拉扯间,力度似乎没控制好,被他们争抢的女人软软地轻哼了声,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苏秋语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指甲都快掐进顾盼的皮肉里了,微微一愣,然后急忙松开了手。 没了苏秋语的阻拦,晏宁修一手穿过顾盼的腋下,另一手托住她的膝弯,轻轻松松就把人给横抱了起来。 而这么一番折腾,怀里的女人都没有挣扎,只是在他抱起她来时,小幅度地蹭了蹭他的胸膛,头一歪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晏宁修低头望了顾盼一眼,小心地将她往里按了按,然后抬起头来,对挡在出口门前的苏秋语道:“让开。” 苏秋语并没有听从,她用身体挡在门前,寸步不让,眼睛盯在他怀里的人身上,语气也冷了下来:“晏前辈,您想将顾姐带去哪儿?” 她嘴上用着尊称,但话里丝毫没有敬意,反过来质问:“难不成是带去您的房间?” 晏宁修怀里抱着温香软玉的美人,而且这个人似乎是觉得现在的姿势不太舒服,轻轻动了动,自发自觉地另外找了个姿势,脸贴在他的胸膛上,平稳轻柔的呼吸扫过锁骨,仿若无声的催促。 晏宁修原本还有些反唇相讥的心思,这下在顾盼无意识的亲昵中突然就淡了,于是他只将托着顾盼双腿的手抬高了些,好让苏秋语能清楚看见腿上的伤痕:“你确定能在她受伤的情况下,把她扶上楼去?” 苏秋语一怔,目光落在那长腿上。 即便楼梯间的灯光昏暗,也掩盖不了那莹白的肌肤,甚至在光线不足的情况下,那层肌肤像是笼罩了一层微光,色泽极其漂亮。 可偏偏在这么漂亮的皮肤上,却横着一条显眼的红痕,那是刚才顾盼失手打碎酒瓶时,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刮伤的伤口。 这时候缝隙处已经不再往外渗出血珠了,先前淌在腿上的血迹也已干涸,血液凝固之后变为了红中带黑的深沉颜色,搁在似雪的皮肤上尤其扎眼。 苏秋语想起了之前两人差点摔作一团的场景,一时语塞。 晏宁修见她无话可说,嘲讽似的轻哼了声,就打算绕过她从门口出去。苏秋语条件反射地拽住顾盼垂落的手臂,坚持道:“这样的话,就麻烦晏前辈了——” 她直视着晏宁修的双眼,气势丝毫不堕下风:“请您将顾姐带去我的房间吧,我们两个都是女孩子,照顾起来也方便一些。” “你听不懂人话么?”晏宁修是彻底不耐烦了,“让开!别让我说第三遍!” 晏宁修生气起来还是非常可怕的,苏秋语直面着他的怒火,几乎被这迎面卷来的、不加掩饰的恶意给冲垮,但她到底是活了两辈子的人,这露怯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调整好心态,拒绝道:“抱歉,我不能让。” 开玩笑!晏宁修如今的状态那么不正常,怎么可能放心将顾盼交给他! 两个人再次僵持起来,顾盼倚在晏宁修怀里,脸上仍是平静无风,任谁来看都是一副陷入深眠的模样,但心下却悄悄叹了口气。 她呼叫了七号,请它帮忙将之前为了做戏而特意关掉的手机重新打开,下一秒,一串铃声就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一方狭小的楼梯间里凝固的气氛。 晏宁修和苏秋语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铃声惊了几秒。 他们都确信这不是自己的手机铃声,互相对视了一下,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窝在晏宁修怀里的女人身上。 晏宁修两手都抱着顾盼,没法腾出空来,所以苏秋语飞快地将手伸进顾盼的外套口袋里,将她的手机拿出来,扫了一眼亮起来的屏幕。 上面显示的通话人是“阿原”。 苏秋语皱了皱眉,卫原? 不管是谁,现在都不能打扰到顾盼的安睡。苏秋语和晏宁修的想法高度一致,晏宁修抬手捂住顾盼的耳朵,低声道:“挂断它!” 虽然不爽他这种命令式的语气,但苏秋语也十分赞同他的提议,点点头,就要往屏幕上的挂断键按去。 还差毫厘就能将这恼人的铃声掐灭时,突然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谁啊?” 这声音很细小,话音里还夹杂着倦意,若非他们离音源极近,说不定就要漏掉了。苏秋语被声音的主人一打岔,手指刚好与挂断键错开。 “顾姐?”她望向晏宁修胸前,轻声唤道,“没事,你睡吧。” 晏宁修则是更为干脆,抬手就将那意图爬起来的人按了回去:“骚扰电话,别理。” 顾盼挣扎着将一只手伸出来,往苏秋语递去:“给我看看……”她没有理会两个人的推托之词,边打着哈欠,边扬了扬手,“阿雪,快给我。” 铃声依旧锲而不舍地在响着,苏秋语见她执意要接听,只得无奈地把手机递了过去,期间收获了晏宁修不客气的瞪视一枚,仿佛是在无声地谴责她立场不坚定。 苏秋语冷冷一笑,立马反瞪回去。 顾盼没有管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汹涌,按下接听键,就将手机放到耳边:“……嗯,我在酒店……好。” 不知那边的人说了些什么,晏宁修两人只听见她最后乖巧地应了一声,就放下手来,往背后的胸膛上蹭了蹭,自然地指挥道,“宁修,送我去大门,阿原来接我回去。” “卫原?”晏宁修对这个名字反应很大,脱口而出,“你不住在酒店里?” “为什么要住在这里?”顾盼浅浅地呵欠,奇怪地反问,“我只是来跟阿雪见个面,又是来陪她跑剧组。” 这下换成苏秋语反应不过来了:“顾姐……”她满心以为顾盼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全程跟着,真的是见一面就跑,“您……不是说过……” 她想起之前顾盼跟她说的那些话,心里顿时很不是滋味。 不是说要把她捧上高位,要好好培养她么?现在……算是哪门子的事?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跟你说那些话啊。”顾盼扶着晏宁修的肩膀,声音轻柔地像一缕烟,“说完了,也是为了圆自己一个念想……” “我或许不能像带宁修那样处处陪着你,但是你放心……”她的睡意似乎又涌了上来,思维有些不太清晰,说话也断断续续的,“该有的东西,你一样都不会缺。” 她呢喃道:“因为你承载着秋语的希望……” 她的声音渐低,直至无声。 苏秋语在她的话戛然而止时朝她看了过去,只见顾盼已再次昏睡,嘴角微微翘起,弧度异常的温柔。 晏宁修听到了那个不太喜欢的名字,脸色阴沉,他瞥了呆滞站着的苏秋语一眼,抿着唇将火气压下去,绕过她从安全出口走到了外面的大厅中。 苏秋语……晏宁修揽着顾盼的手一点点收紧,那架势像是要把她勒入骨血中。 原来她一直记挂着那个早就不在了的女人? 凭什么……晏宁修抱着她往大门走去,脚步一下比一下沉重。五年来,陪在她身边的一直都是自己,凭什么一个死人能在她心里占据了那么长时间? 苏秋语认识她才多久?有哪一点值得她如此上心了? 晏宁修宛如陷入了一个迷障中,横冲直撞都不得脱困,但是他又不舍得去谴责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罪魁祸首。 假如顾盼喜欢的是苏秋语,那么他呢……他又算什么? 他扯了扯嘴角,深深地望了眼顺服地窝在自己怀里的人,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果然……当初如果就这么把你关起来……”想必现在就不会有这种烦恼了。 但是究竟是舍不得啊…… 顾盼笑着看他,主动凑上来亲吻他,他就心软了。 穿过酒店大堂,晏宁修远远地就望见了笔直站在那儿的卫原。 “来得真快。”晏宁修对卫原没什么好感,但鉴于是顾盼指明要让自己将她送到卫原手上,晏宁修也只得照办。 卫原淡淡地扫过他,目光不作半分停留,直接落在顾盼身上:“我等了一晚上。” 晏宁修轻哼:“你跟我炫耀可没用。” 卫原没理会他的嘲讽,伸手把人抱了过去。晏宁修原本不想这么轻易让他得手,但怀里的人像是能感应到卫原的存在,软软地唤了声:“阿原,我头好疼……” 然后又对着晏宁修撒娇:“宁修,你放我下来。” 晏宁修抿着唇,但还是听从她的话把人给放下了。顾盼脚一沾地,立刻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就跌入卫原的双臂中——他正好向着顾盼伸出手来,把人抱了个满怀。 卫原如法炮制地将她托了起来,矜持地冲晏宁修一颔首:“人我先带走了。” 这话说得……简直就像顾盼是他的所有物似的,晏宁修一听就觉得不对劲,伸手想要拦人:“卫总,先等等!” 卫原可不受他吓唬,连眼神也没分去半个,干脆利落地大步跨出门外。他的车就停在大门口,一走出去立马就将怀里的人塞进后座,而后甩上车门。 这套动作一气呵成,晏宁修追到他身后,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门被关上,隔绝了躺在后座的女人。 “你有这个功夫拦我,不如先解决好你自己的事。”卫原与他擦肩而过时,沉声道,“你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她说不与你计较,我可以当做不知情。但若你还是不识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 卫原冷冷道:“晏先生曾经为星创出了不少力气,想必也不想看到两方反目成仇的一天吧?” 他只留下这句话,就坐进车中,载着人绝尘而去。 晏宁修立在夜色下,愣愣地望着那辆车子远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如同一尊雕像般站立良久,才低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掌心:“为什么……还是抓不住呢……” …… 卫原开车极稳,似乎是为了照顾后座的人,他特地将车速放慢,并且将车里的暖气打开,调高了温度。 深夜的气温比较低,站在外面的话寒风瑟瑟,但车里却是暖融融的。 不知沉默了多久,卫原突然开口,仿佛笃定后座的人是醒着的一样:“别装了,人都走了。” 顾盼蜷缩在车后座,身上盖着方才卫原扔过来毛毯,闻言往里蹭了蹭,闭着眼睛回答:“你怎么知道我醒着?” “你从来没醉过。”他直视着前方的公路,语气冷淡,“你自小就是上脸不上头的体质,能骗得了别人,还想着能瞒过我么?” 顾盼悄悄撇了撇嘴。青梅竹马就是这点不好,对方的所有优点缺点都了如指掌,站在卫原面前就跟脱光了一样。 “哦。”于是顾盼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卫原抬了抬眼皮,透过后视镜去观察她:“玩够了?” “什么玩够了?”顾盼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还是装傻不理。 见顾盼采取消极逃避态度,卫原仍然心平气和:“你嘴上说着要报复晏宁修,但却没有远离他……你会引火烧身的。” 顾盼翻了个身,裹着厚厚的毛毯,打量着卫原的身影,过了一会才慢慢道:“不是有你在么,阿原?” “我?”卫原嗤笑了一声,冷静地指出,“你不会不清楚,事情的关键在你身上。只要你不表明态度……我就是插手,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他的目光在后视镜中与后座的女人相交:“……无论是晏宁修,还是你新签下的那个苏雪,都不是会因为一句话而轻易放手的人,你明明知道这一点,却不断地给予他们错觉。” “顾盼。”卫原唤了声,道,“你想让他们内斗没问题,但不要用自己做筹码。” 顾盼从坐垫上爬了起来,靠在椅背上,紧了紧围在身上的毛毯:“我没有呀。” 她极快地否认,眉眼弯弯:“我现在不是有主的么?怎么会蠢到拿自己做筹码?” 顿了顿,顾盼双手绕过驾驶座后的软垫,缠上了卫原的脖颈,身子往前倾去,俯身在他耳旁轻轻吹气:“阿原,我是你的啊……你难道忘了么?” “嗞啦——”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非常刺耳,卫原把车子停在了路边,将攀在自己脖颈上的手扯下来,侧身将顾盼从后座抱到了前座的格挡上。 “你这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卫原的手还搭在她的细腰上,看上去一脸冷漠,但手上的动作却十分诚实,顺势将顾盼的头拉低了些,咬在了她唇上。 顾盼被他这种咬法弄得眉头直皱,轻轻地抽了口气,在他胸膛上推了把,趁着两个人分离的片刻低斥道:“轻点!” “轻点你怎么会长教训?”顾盼那点小力气对他来说连挠痒痒都算不上,卫原不为所动,冷静地把她的小手按住,又咬了口,“你从小到大,都那么贪玩……” 这一句的声音低了些,似乎还带了点无奈的叹息。 顾盼睫毛一颤,忽然说道:“这次不一样。” 卫原仿佛是想要在今天把她所有秘密都逼出来,所以极其有耐心:“哪里不一样?” 顾盼没有正面回答,她只是往前一靠,扑进了卫原怀中,闷声道:“等我把这些事都处理完了……阿雪能独当一面了……你让我怎么做都行。” 她将脸深埋进卫原的胸膛里,是以他看不见顾盼脸上一闪而逝的愧疚。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的借口。报复晏宁修是假的,她其实根本不在意囚禁的事情,因为那对她来说一点实质性的伤害都没有;对苏秋语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只是为了给让她产生错觉,然后把晏宁修当成情敌而已。 这三个人,无论对谁,她个人的爱意都是虚假的。 顾盼闭着眼,无声地叹气。 其实真要说起来,比起原身那种真正的渣女,像她这种彻头彻尾都在利用别人爱意的人……才是十恶不赦吧。 但是卫原看不见她的表情,在听到顾盼这句话后,他顿了顿,终是抚上她的长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我对家里人说过我们俩的事了。” “你说什么了?”不管心里怎么想,顾盼的声音都听不出丁点异常。 卫原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握着她的头发把玩了许久,久到顾盼不耐烦地想要将头发抽出来,他才启唇道:“他们……很高兴。” “还说了……让我们尽快定下来。”卫原还是第一次说这些话,生疏得很,“由你来作主。” 他说完这一句就闭口不言了,只静待着顾盼的反应。 怀里的女人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直到卫原快绷不住肃穆的表情了,才听见了她轻飘飘的回答:“好。” 与此同时,七号的声音也在她的脑海里响起【宿主,已经到达七十分了哦,你要离开吗?】卫原很是满意她的回答,手往下摸索到她的小手,手指从缝隙里插进去,十指相扣,低沉的嗓音里多了丝愉悦的味道:“你自己答应的,要是反悔,就别怪我把你抓回家里去。” 过了半晌,顾盼轻轻应道:“嗯。” “不了……”她在心中这么对自家的系统说,“再等等……我想,再攒一些分数。” …… 结果这一等,就等了两年。 在这两年里,苏秋语仿佛是要证明些什么似的,尽管顾盼对她是放养状态,但她凭借着优秀的资源和本身出色的演技,竟然在短短时间内积累下了大量粉丝。 甚至在国内质量最高的颁奖典礼上,与第二次获得影帝奖杯的晏宁修相遇。 “晏先生。”后台撞上的时候,苏秋语捧着最佳新人的奖杯,笑意盈盈地与他打招呼,“好久不见。” “……是你。”晏宁修面上的表情越发稀少,他只面无表情地扫了苏秋语一眼,就想要抬步离开。 苏秋语却伸手将他拦了下来:“别急着走嘛,晏先生。” 晏宁修停下脚步,语气却还是毫无起伏:“如果是想跟我炫耀的话,大可不必。” 他的视线挑剔般检视了苏秋语一遍,最后落在她手中所捧着的金色奖杯上,眼神变得意味深长:“你拿到这个奖的那一刻,就跟她毫无交集了。” 苏秋语面色微微一变。 “猜猜我跟顾盼是什么时候闹出要解约的?”晏宁修甚至笑了一下,满意地窥见苏秋语脸上闪过慌乱之色,“你猜的没错,就是我拿下影帝奖杯的那天。” 他哑着嗓子,轻声问:“你觉得她什么时候才会对你厌倦呢?” 苏秋语紧握着奖杯,指关节发白。 “我认为……”晏宁修冷眼望着她,就如同一条毒蛇盯上了猎物,“就是在今天。” 话音刚落,苏秋语放在包里的手机就响起短信提示音。 她慌忙将奖杯放到一旁的桌上,从包里翻找出手机来,见到上面显示的发信人是“顾盼”,顿时眼神一凝。 晏宁修仔细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见苏秋语仿佛被人石化了一般,不由了然似的微笑:“我说过了,你不应该来我面前炫耀。” 苏秋语手指颤抖着点开那条信息,上面的内容十分简单,却令她看后如堕冰窖:阿雪,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我对于秋语的承诺完成,我们解约吧。放心,其他的事情会有专人跟你交接,你现在所享有的资源不变,好好走下去吧,连带着秋语的希望一起。 发信人:顾盼。 “怎么会……”苏秋语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 晏宁修静静地看着她拨打顾盼的电话,却怎么都接不通的样子,缓缓道:“别白费力气了,她消失了。” “你说什么?”苏秋语攥紧手机,猛地抬起头来。 “她不见了,我问了很多人,没人知道她在哪儿。”晏宁修本来是不想多嘴的,但看到苏秋语那副深受打击的模样,他似乎看见了两年前的自己,在深切的厌恶之下,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感同身受。 于是他提了一句,停了停,大步流星地离开:“不过,我不会让她就这么跑掉的。” 晏宁修拳头握得咯吱响,低哑的话语里透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深沉执念:“欠下那么多债后,就想要人间蒸发消失?做梦!” 苏秋语呆立在原地,看着晏宁修离去的身影,眼神飘忽地落在之前拿着的奖杯之上。 “你要替苏秋语完成心愿……可我就是苏秋语啊……”她喃喃道,神情说不上是在哭还是在笑,“你能记得那个约定,为什么就是不能认出我来呢……” 她问着自己,过了好一会,才扬起一抹温柔至极的笑意,轻抚着手机的屏幕,柔声道:“我知道了,你是觉得我站得不够高,对不对?” 她喃喃道:“没关系的……我知道你的心情,我会重新将影后的头衔摘下来的……” 苏秋语的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到那时候……你高兴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 【宿主宿主!九十五分了!】七号叫得很欢【其中有十分来自于苏秋语的自我厌恶值——那是什么啊?从来没听说过,难道是系统运算出错了?】顾盼一愣。 她正被卫原搂在怀里,这个人在她点头同意后,就迫不及待地瞒着所有人将她拐到了国外来,美名曰是订婚旅行,但顾盼心里清楚,他只是想要将自己跟男女主隔离开来而已。 反正随时都能离开,顾盼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事情发展到这个样子,她也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命运轨迹被她完全打乱的那两个人了。 “没有出错……”她叹息道,“是因为我的缘故,秋语很好……可惜了,她如果没遇上我,会更好。” 七号耿直地表示不理解【宿主,我还是不懂。】 “不懂就不懂吧,并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只希望以后都不要碰上这种东西。”顾盼弯了弯唇,惹来卫原低头的轻吻。 在那如蜻蜓点水般轻柔的亲吻里,她闭上双眼,轻声道:“小七,我们走吧。” 第49章 王牌经纪番外 “我不想结婚。” 顾盼神情严肃、姿态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对着办公桌后正在浏览公司文件的卫原抗议道。 然而她这边认真地提出来了,正主却懒得理会她,而是继续埋头工作,只敷衍了一个字:“哦。” 哦?哦是什么意思?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 顾盼十分不满意卫原的态度,一边拍着沙发垫一边重复道:“我说了,我不想结婚!” 卫原头也不抬,又甩出两个字:“理由。” “什么……理由?”顾盼莫名地有了一瞬的心虚,似乎卫原不需要看她,就已经把她心里所想猜了个七七八八。 “让你在婚礼前三天突然反悔的理由。”卫原总算抬头瞥了她一眼,几秒之后又埋首于文件中,语气平仄毫无起伏,“你总不能告诉我这是心血来潮吧。” 顾盼眼神微妙地漂移了一下,从卫原的脸上移开来,转而盯着天花板上的华美大吊灯。 理由……当然是有的,但是却不能跟卫原明说。 几天前,她在电视看了国内的一场颁奖典礼,她之前所带的两个演员——晏宁修和苏雪同台领奖,分别获得最佳男女演员,看着这两个她曾经花费了极大心血的孩子一步步从青涩走到成熟,斩获了影帝影后的桂冠,顾盼心里说不感慨是假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突然生出了想要回去看看的心思。 自从卫原在他们两家人的默许外加推动之下,把她带到国外藏起来,已经过去三年了。 三年,娱乐圈内风云变幻,无数新人崛起,亦有许多老人退隐,唯一没有黯淡的是顾盼亲手捧出来的两名演员。 他们被粉丝戏称为星创双壁,皆因他们都从星创出走,但又不约而同地拒绝了其他演艺公司递来的橄榄枝,无论那些承诺有多么优厚,而是选择自立门户。 然后,再将自己绑在了星创这条船上,成为了这家公司最为忠诚且持久的合作伙伴。 粉丝们都夸赞他们俩有义气、不忘老东家,但只有他们心里才清楚,真正不能忘记的,是那个将他们一手捧红、之后又毫不犹豫抛弃掉的经纪人。 哪怕她失踪了整整三年,音信全无,但他们似乎都坚信,只要守着星创,迟早都能等到她回来。 顾盼被卫原带出了国外——他为了方便,甚至将星创总裁的位置让给了家里人担着,直接在外面遥控公司的运作,总之,出来之后,她就少有接触国内圈里的消息,所以在电视上观看完颁奖典礼,望着显得十分陌生的两张脸,突然多了丝怀念感。 然而直接对卫原说想去看看这两个人是行不通的,毕竟他当初就是为了防止她再与晏宁修两人接触,才干脆把她拎出国。 而且……说实话,她还没玩够呢…… 这么快就定下来,她心里总是发虚。 顾盼将黏在吊灯上的视线收回,这么一想,就又觉得理直气壮起来,努力瞪着卫原,指控道:“现在结婚太快了!” 卫原不咸不淡地反问;“拖了五年,你觉得快?” 顾盼顿时一窒。确实,要说谈恋爱,他们俩也谈了五年,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就差那么一张纸,家里人都催了无数遍,就差把她绑去局里把证领了。 “那是因为……你都没有好好求婚!”顾盼绞尽脑汁地找着借口,“我不管,我没有答应过的事就不算数!” “哦?你确定自己没有答应?”卫原分给她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嘴角微微勾起,那表情落在顾盼眼里直让她心中发毛。 她立刻产生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卫原没有辜负她的直觉,说出口的话让顾盼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看来那天的确是做得太过了,让你记忆都出现了混乱。“他慢条斯理地合上手中的文件,目光却一直牢牢锁定在顾盼身上,明明不带任何威胁性质,却将她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我那天确确实实是问过你的意见了,你不也答应了么?”卫原笑意清浅。他极少会将愉悦的心情如此明显地摆放在脸上,其实他笑起来极为迷人,反正顾盼现在就被那抹笑晃得愣神了几秒。、可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件事后,她的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起来,宛如涂了层上好的胭脂。 不是羞的,是气的。 她将牙齿咬得咯吱响,怒声道:“那怎么能算数!” 卫原这人还好意思说!他当时把自己按在床上,以往常绝对不会出现的温柔语气在她耳旁诱哄着问“嫁不嫁”时,她哪里能有拒绝的余地? 那个时候她都被这人弄得昏了头,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了,全副心神都在他的操控下沉沉浮浮,脑子压根不清醒,偏偏卫原还在最紧要的关头停了下来问这个问题,不得到满意的回答就不肯动作。 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耐心地等待她的防线全数崩溃,最后受不了了,直接哭了出来讨饶,一连说了好几声“我答应”才算放过了她。 顾盼想到那晚自己没出息的模样,火气立时涌上头:“无耻!” 她拒绝承认那个为了一点快意就妥协的女人是自己,于是死鸭子嘴硬:“打回打回,哪里有这样子求婚的?你说出去看看,看谁会觉得这是正常流程?” 卫原转着手中的钢笔,望着她若有所思:“你确定要把这种事拿出去问人?” 他抓重点的本事从来都没有点亮,一句话就堵得顾盼心口疼。 “卫原!”顾盼抓过沙发上的抱枕,劈头盖脸朝卫原扔去,“你不要仗着这个来欺负我!” 她气得坐不住了,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怀着胸一脸警惕地瞪着办公桌后的人,后者则是轻松地接住她扔来的暗器,还细心地摆放到一边去,淡淡地回望过来。 “反正……反正推迟一段时间也没差!”或许是知道自己理亏,顾盼在他的目光中率先败下阵来,别过头嘀咕道,“又不是不结了,只是换个时间罢了……” 她这句话说得很小声,但卫原依然准确地捕捉到了。 可他没有出声打断,只是安静地凝望着眼前的人,就像五年里他一直在做的那样。 顾盼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又不好开口直说让他别看了,最终只能扔下毫无威慑力的一句话:“你要是不答应,我就告诉家里人了!” 但其实两家人恨不能他们俩立刻结婚度蜜月生孩子,顾盼的反对意见肯定是无效的,所以卫原并不在意她的虚张声势,反而站起身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一步步向她迈去。 相对于顾盼来说,卫原身形高大,两个人站在一块时,他就自带一种压迫性的气场,而此时此刻,望着正在逐步接近的男人,顾盼更是浑身的刺都输了起来,所有细胞都在齐齐叫嚣着危险。 她的直觉向来敏锐,所以在感知到不妙的下一刻,她也顾不上跟卫原怼了,赶紧转身向门口跑去,妄图能逃出生天。 然而没用,她怎么都不够人家腿长,卫原一步抵得上她跑两三步,轻而易举地在顾盼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扳住了她的双肩。 天旋地转之后,她就被转个了身抵在门板上了。 顾盼一脸懵逼:“……” 这个剧情似乎有点熟悉,然而没等她回想起来到底在哪里发生过,卫原就一言不合动手扯她的衣服了。 “……等等!”顾盼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想要按住自己被掀起的衣摆。好好说着正事呢,突然搞这一茬是闹哪样? 眼见卫原垂着眸装听不见的样子,顾盼忙伸手揪住他的头发,同时在心中把他捶打了千百遍。 果然……男人都是利益至上的生物!说不过的时候就只会用这一招来转移注意力,还能不能有点新意了? “你不是说我欺负你么?”卫原咬着她修长的脖颈,声音仍是淡淡的,“这就是。” 说完,他好像是特意要示范一遍似的,不动声色地将顾盼的上衣剥落,又垂头啃噬着那精致的锁骨,边咬边强调:“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卫原对她的身体太过熟悉,一上手就轻易能叫她晕头转向,迷迷糊糊地听见了这句问话,顾盼下意识摇头:“不如何。” 耳旁似乎传来他的轻笑。 可凝神去看,那张脸还是面无表情,仿佛那一声笑只是顾盼自己臆想出来的。 卫原低着头,碎发掩住了眸子,与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后,忽然伸手扯掉了西服上的领带,动作不算优雅,在这种情形下反而带了一丝说不清的情色意味。 之后,他认真地、缓慢地将顾盼的双手反剪在身后,用那条领带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打了个漂亮的结。 “你想干嘛?”顾盼起初还有些迷茫,等双手被捆绑住,人就彻底清醒过来了,眸底深处多了点惊恐,颇有点大难临头的预感,瞪着卫原怒道,“快放开我!” 卫原伸手将她胸前的发丝拂开,精准地咬了上去——同时扔下一句:“说实话,为什么忽然要推迟婚礼?” 顾盼被他四处点火的动作弄得浑身难受,但还是在这件事上死咬着:“我不是说了吗,是你太不走心了!” 卫原见她还是不想承认,也不生气,只停了会,仰头瞄了她一眼,眸里蕴满了笑意:“没事。” 他拽住顾盼手腕上绑着的领带,用力往下一扯,她就被迫扬起上半身,腰部弓出漂亮的弧形,乍一看仿佛是自己将身体送上去供人享用一般。 卫原毫不客气地笑纳,轻声道:“……我总会知道的。” …… 事实也正如卫原所料,顾盼最后又是哭着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了。 听到那两个令人不快的名字,卫原并没有特殊的表示,甚至一丝生气的表情都不曾在脸上出现。 他只是身体力行,让顾盼三天都没能下床而已。 等到这位准新娘恢复了点力气,她就直接被人打包送去了婚礼——预想中的落跑计划、与晏宁修两人的重逢,全都成为了泡影。 第50章 琉璃美人01 大楚历贞和四年的冬季过得格外漫长。 约摸到了三月末,北地刺骨的寒风才有了渐弱的势头,积雪开始慢慢消融。 然而天气回暖并没有给皇城里的人带去多少喜意,病重的楚皇虽然熬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但身体却并没有好转,病况反而在入春后急转直下。 这一消息使得朝中人心惶惶,朝臣们每日虽还是按时来到主位空缺的太和殿议政,但私下里很多人却已开始频繁走动,为自己所支持的未来储君拉帮结派。 不过,皇城中争权夺利的阴风暂时还刮不到城郊的万林山上,正如暖融的春风迟迟不曾驾临建在半山腰上的含芳山庄一样。 这个山庄是七皇子的私邸,相比起他名下其他的宅邸,这处山庄的面积并不算大,而且由于上山的路不是很好走,他极少会来到这里。 事实上,与其说含芳山庄是七皇子的地盘,但这里所住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山庄的主人倒是从不留宿。 负责山庄一应内务的大丫鬟清瑶照例端着午膳来到西侧最大的厢房里,推门进去却发现房间里没人,顿时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她随手将食盒放在桌上,转身便到院子里去找人。 果不其然,穿过重重回廊,她远远就望见了正站在桃花树下发呆的目标人物。 说是桃花树,但因今年天气寒冷,到了四月中旬还未开花,现在也只是一株枯树而已。 但站在树下的人却仰着头,异常专注地盯着上面那光秃秃的枝丫,仿佛眼里能望见桃花如云的繁盛美景一般,就连清瑶走到身后了,亦不曾发觉有人靠近。 明明已经到了开春的季节,就连清瑶亦换上了轻薄些的衣物,但树下那人却还裹着厚厚的狐裘披风,可她身形本就清瘦得厉害,虽然穿的衣服多,倒也不显臃肿,反而衬得她越发娇小。 “姑娘。”清瑶没有特意控制自己的脚步声,因为就凭这个人此刻的专注程度,就算她脚步加重,也不一定能被发现,所以她只是隔了几步的距离停下,垂着手淡淡道,“该用膳了。” 披着白色披风的人一动不动,仰视的角度都不曾有半分偏移,仿佛是听不见清瑶的话似的。 这种情况显然不是第一次了,清瑶脸上没有丁点意外,只将音量提高些许,又唤了一遍:“侍月姑娘!” 清瑶的语气说不上有多恭敬,但她这一回好歹是得到回应了。 “清瑶。”背对着清瑶的人微微动了动,仍是没有转过身来,只叹息般说道,“……桃花开了。” 这个人开口的瞬间,似乎连庭院里肆虐的寒风都停了片刻,天与地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之中,除了她的轻叹,所有一切的声响都化为杂音,再不得入耳。 古语常用如泠泠玉石相击来形容一个人声音动听,但那显然并非动听的极致,因为能够形容得出来的事物还停留在人的想象范围之内。 真正美好的东西,是超越人类的想象极限的。 因为太美,所有的言语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就是说上一个字,都让人觉得那是对美的亵渎。 比方说树下之人的声音,又亦或是她的容颜。 她对清瑶说着话,仿佛是为了显示出礼貌,又特地侧过脸来。斗篷所附带的兜帽帽檐宽大,那人巴掌大的小脸藏在阴影里,只能叫人看清半张脸。 但就是这区区半张脸,就足以让看见的人心甘情愿为她赴死了。 饶是清瑶对着这张脸看了十年,每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晃了晃神。 但身为七皇子最为信任的部下之一,清瑶的定力非比寻常,这一瞬的失神很快就被她压了下去,恢复了往常冷漠的表情:“姑娘,天寒地冻,你不该在此时外出。” “可是……”穿得格外厚实的娇小少女迟疑了一会,她似乎有些惧怕清瑶,因此咬着下唇犹豫了好久,才轻声强调,“我看见桃花开了。” 像是怕清瑶不信,她踮起脚尖,仰着头,努力往树上伸出手去,想要指出花开的位置:“你看,就是那儿。” 她这么一动作,原本盖在头上的兜帽顺势滑落,流泻出乌黑浓密的青丝。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她的肌肤,一片素白的背景下,那层肌肤的颜色居然比她身上那件狐裘斗篷更显素净,不染一丝尘垢。 那已经不是正常的白皙皮肤了,而是病中的苍白无血色。 清瑶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她是想去摘花,又回想起她弱不禁风的身体素质,马上厉声喝道:“侍月姑娘,别闹了!” 说着,清瑶立马往前疾走两步,抓住了少女极力伸长的手臂,同时另一手按在她肩膀上,手下微一使力,就迫使她双脚重新贴回地面上。 被清瑶制住的少女吃痛,不由轻哼了声。 就是这隐含痛苦之意的闷哼,用她的声音发出来,却只像软绵绵的撒娇,以至于别人只能捕捉到那婉转动人的嘤咛,却忽略了她的痛楚。 “姑娘,天气寒冷,你若现在不去用膳,过会饭菜就该凉了。”清瑶达到了目的,就松开了钳制少女的双手,往后退了两步,道。 至于“饭菜凉了为什么不能热一下再吃”这种问题,两个人都默契地没有提起。 少女并没有反驳,她似乎也知道反对是无效的,尽管明面上来看她是主子,而清瑶不过是个丫鬟。 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畏寒一般将整个身子都蜷缩进这团毛绒里,向着清瑶走去。但刚迈出一步,她却微微一顿,回头往桃树上瞥了一眼,目光里划过一丝浅浅的遗憾:“真可惜……” 她仿佛是自言自语:“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晚,只有这一枝,若是清瑶能替我摘下来就好了。” 清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终于在最高处的枝丫上找到了一朵小小的粉色花苞。或许是位置偏僻,这朵花苞极不起眼,若不是清瑶特意去寻,哪怕她眼力比少女好上数倍,也不一定能看见。 她收回目光,面对着少女暗含期许的神色,仍不为所动:“姑娘,你是七皇子的人,只需为七皇子而活便足够了。” 其实对于清瑶这种武功高强的人来说,飞上枝头摘一朵桃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七皇子吩咐照顾少女,只说了要看着别让她生病,却没提要满足她的要求,是以清瑶很忠诚地遵照了这个命令。 循规蹈矩,毫不僭越。 “旁的事,姑娘无需分心。”最后,清瑶还是提醒了一句。 少女垂下眼帘,似乎这样就能完美地掩盖住眸子里的失望。但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违抗清瑶的话,所以她只是沉默了几秒,就重新展露笑颜:“我知晓了。” 清瑶暗自点点头,对她的识趣很是满意。 虽然被七皇子发配到偏远的山庄来照顾一个脆弱得随时会碎掉的少女好像有点大材小用,但看在这人一向乖巧省心的份上,清瑶缓和了脸色,伸手去搀扶她:“姑娘,以后若不是有清瑶陪着,你还是呆在房中罢了,免得染上风寒。” 清瑶话里的意思明摆着是想要软禁她,但少女听不出来一样,唇边的笑容毫无异样,双眸澄澈如水晶。 “好。”她点点头,细声应道。 搀扶间,清瑶的手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少女藏在狐裘中的细白双手。 透过刹那的接触,少女清晰地感受到清瑶手上的触感。 不是皮肤那种细腻的感觉,而是如同砂子一样粗粝的质感,好像是在双手的皮肤上另外又套了层皮似的,非常古怪。 但少女脸色平静,并不为这个发现所震惊。 ……那是当然的啊,整个含芳山庄所有的活人都必须戴上这样一副蚕丝手套,才会被允许来接触她。 因为她全身上下、每个部位,甚至每一根头发丝都含着致命的剧毒。 ——因为她是被七皇子豢养起来的药人。 顾盼在清瑶的搀扶下慢慢踱步回自己的闺房,坐在椅上小口小口地喝着午膳——一碗特质的百花蜜,再加上清水煮青菜,表面上还是一副天真不谙世事的模样,心里都快要呕血了。 她就不该因为七号的撒娇卖萌而心软,答应了它来这个古代世界! 瞧瞧它都安排了什么身份! 被豢养的药人她勉强忍了,就算有这具身体等于天下至毒这种设定她也认了,但问题是,原身是七皇子从小养大、专门用来给这个世界的女主解毒的药引啊! 更令人生气的是,顾盼在清瑶的盯梢下,要强作出一副欢喜开心的模样将那碗花蜜全灌下去。 关键是原身的伙食——味道简直淡出鸟了啊! 说什么“药人不可沾染世俗污秽,不可食五谷、食腥荤”,难怪原身会这么瘦!她刚穿来时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都摸到凸起的肋骨了。 好不容易将那碗丁点味道都没有的花蜜喝光,又勉强挑了些青菜吃,顾盼实在受不住地放下了筷子,对着清瑶说道:“……我困了。” 原身自五岁被七皇子捡回来,就一直离群索居,独自住在这荒僻的山庄里,十年来都无人教导她世事,所以哪怕到了十五芳龄,她依然大字不识,天真淳朴如孩童。 想到什么,她从不隐瞒,而是会直接提出来。 所以她说困了,也定是真的困了,而不会是借口。 清瑶瞄了她一眼,动手收拾碗筷,淡淡道:“既如此,姑娘便回卧房歇息一会,待用晚膳时,清瑶再来唤你。” 顾盼乖巧地点头,目送清瑶离开,待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脸上的表情立刻崩碎,身子一歪,毫无形象地瘫倒在软椅中。 这次的任务……恐怕不太好办啊。 顾盼伸手够到之前吃饭时脱下的斗篷,将它展开盖在身上,陷入了沉思中。 这个世界的女主名为阮珺玥,乃是当朝左相的孙女,她虽然不属嫡系一脉,但由于心思灵巧,颇得左相的宠爱,在家中地位不低。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穿越人士。 顾盼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细细梳理着这复杂的关系。 阮珺玥从婴儿时期便穿到了这个大楚王朝,由于家世的原因,她从小就与宫中的几位皇子走得近,顾盼这具身体的主人——七皇子楚穆云就是在孩童时期与阮珺玥相识,并无意中得知了她的母亲被人暗算,导致她从娘胎里就身带剧毒,很可能活不过十六岁的秘密。 小孩子的好感度是比较容易刷的,尤其是从小缺爱的七皇子殿下,在阮珺玥几块糕点和几句关怀下就成功把她当成了生命中最重要之人,是以在得知阮珺玥身中剧毒的情况下,暗中派人遍访名医,以图为她治病。 ……顾盼也不想知道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屁孩为什么会拥有一个连的暗卫,可能是这个世界的皇子都天赋异禀吧。 总之,所有的名医都摇着头告诉楚穆云,这种毒无药可救,只能等着阮珺玥十六岁给她收尸。幸好,在楚穆云即将绝望之时,忽然有一位高人指点了一条出路——养药人。 传说养成的药人为天下至毒,但却也能解百毒。只是药人对的体质需求极高,而且这是会遭天谴的事,古来虽有传说,但从无一人能培养成功。 但楚穆云偏不信,他收留了上百个无家可归的孩童,在他们身上做尝试——结果,只有原身一人活了下来。 养药人需用天底下九十九味奇珍药材,楚穆云这十年来势力大增,已集齐了九十二种,还差七种,药人便能养成。 到那时,就是阮珺玥的解毒之日……顾盼的死期。 但有趣的是,楚穆云暗中为女主做了这么多,他也不是男主。 真正的男主,是楚穆云在朝堂上的死敌,他的三哥楚穆远。 楚穆云只是男二,同时兼任了反派大boss的角色。 在原剧情里,身为女主的阮珺玥当然不会死……有楚穆云的费尽心机,她最后利用药人成功解毒,再携手男主楚穆远打败了七皇子,登上后位共享荣华。 可惜原主十年来都被囚禁在这一方宅院里,连外面的世界都没有看过一眼,就在花季之时,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献出了生命。 顾盼垂头轻抚着斗篷上的绒毛,忽然喉咙蹿上一股不可抑制的痒意,她连忙伸手捂住嘴,然后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她咳得太厉害,等这难捱的感觉消退一些时,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亦染上一抹绯色。 顾盼摊开手来,只见掌心里淌着一滩鲜红的血液。 她不由叹气。这具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生命宛如风中残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看来在做任务前,她要先想想,如何才能活下去了。 …… 今日的晚膳顾盼到底没能用上。 或许是白天在庭院里吹了凉风,一到晚间,她就发起高烧,整个人昏昏沉沉地蜷缩在被窝里,连一根手指都没有力气抬起。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感觉到清瑶来到塌前探了探她的体温,然后又很快离开了,不知是去做些什么。 这具身体实在太过虚弱,纵然顾盼勉力保持精神清醒,还是被拖入了深眠之中。 再次恢复了点精神,她将双眼撑开一条缝隙,却窥见床边站了个陌生的身影。 这个陌生人背对着她,顾盼只看见了玄色的衣衫,以及那人腰间所挂的盘龙玉佩。 或许是距离挨得比较近,她甚至能嗅到清淡的、类似于沉木的香气。 “……这是怎么回事?”背对着她的人忽然开口,嗓音低沉,一听就是久居高位之人,语气含着不自知的威严,“清瑶!” 顾盼听见了清瑶恭敬的回答:“七爷,许是晨间吹了风,是奴婢照顾不周,还请主上责罚!” 顾盼突然明白站在床边的人是谁了。 七皇子楚穆云,掌控着她生死的“主人”。 就在顾盼以为他会训斥清瑶时,他却顿了顿,道:“……罢了,左右不过是个药鼎子而已。”顾盼眼角余光瞥见他摩挲着那块盘龙玉佩,“金丝天心草已送到,你去准备一下,立刻送她进血池。” 清瑶愣了愣:“可是她还在病中,不要紧么……” 楚穆云不耐烦地打断,冷声道:“玥儿十六的生辰就快到了,我没那么多时间等,再说了……” 顾盼闭着眼,呼吸声轻得几不可闻,但她能敏锐地察觉到楚穆云转过头来,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可即使闭眼不看,她也能感觉到,那不是看活人的目光。 他只把自己当做一件物品,还是阮珺玥的救命药。 “集天下药性于一身的药人,岂是区区风寒便能轻易杀死的。”楚穆云漫不经心道,“若真那么废物,死不足惜。” 顾盼:“……” 靠,你个没人性的! 第51章 琉璃美人02 不管顾盼内心再怎么疯狂刷屏,她对于自己接下来的遭遇都是暂时没有发言权的。 而唯一掌握着她生死大权的七皇子楚穆云压根就不会去考虑她的想法,所以哪怕她表面上还在装昏迷,但楚穆云还是大手一挥,命令清瑶把人抱下去泡血池。 清瑶对楚穆云唯命是从,尽管在看到床上那个脸色苍白的少女时,内心闪过一瞬的不忍,但她的脚步依旧没有丝毫停顿,走到床边弯下腰去,把棉被往少女身上一裹,连人带被横抱了起来。 紧闭着双眼的少女拥着棉被,小脸埋在被褥里沉沉睡去,清瑶的动作并没能叫醒她,反而是让她蹭了蹭,在清瑶的怀里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看上去睡得更香了。 她着实太瘦了,抱起来跟抱了团空气似的,清瑶掂了下手里的重量,下意识放轻了手脚。 楚穆云大步走在前头,清瑶则是抱着顾盼沉默地跟在后头,他们穿过夜色笼罩的庭院,直走到山庄最偏僻的小院里。 这处院子从外面看来杂草丛生,似乎已荒废多时,但推门进房后才发现别有洞天,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在最中央挖出一个大理石砌成的圆形水池。 池里的水是温热的,远远能望见水面升腾起的白色雾气,只不过水的颜色十分古怪。 那是鲜血一般的猩红色,但却闻不到丁点血腥味。 除了颜色诡异,它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池子。 楚穆云进来时,房间里已站了十来个戴着恶鬼面具的黑衣人,他们正井然有序地熬着汤药,接着把热腾腾的药材倒进血池里,来回走动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直到看见楚穆云,他们才停下手中的动作,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行礼:“主上。” 喊出口的声音喑哑难听,让人不禁联想到指甲刮木头的杂音。 楚穆云面无表情地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一排人头,也不喊起,侧过头给了身后的清瑶一个颜色,她便会意地抱着顾盼拐到屋后的厢房里。 没过多久,她复又把顾盼带了出来,不过此时的顾盼已被换了一身轻薄的纱衣。 这种衣服材质比较透,穿在身上几乎起不了多大的遮挡作用,隐隐约约地能窥见薄纱下瓷白的肌肤。 楚穆云原本是漫不经心地站在原地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余光不经意地滑过顾盼的手臂,目光在那纱衣掩不住的雪肤上凝了一瞬,才慢慢地挪开。 “主上。”清瑶依然怀抱着少女,快步走到楚穆云跟前,刚想要屈膝行礼,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道制止住了。 “把她给我。”楚穆云说得十分平静,却令清瑶怔了几秒,直到那双手平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里的人交托出去。 清瑶一个女子抱着顾盼都不费力,楚穆云就更不用说了。等少女真落入他怀里,纵使楚穆云从头到尾都觉得这个人只有药用价值,还是不禁为这轻得出奇的分量感慨了一下。 “都退下吧。”他很快收拾起这些无用的思绪,挥手屏退了满屋的人,转身横抱着顾盼向血池边缘踱去。 由清瑶领头,所有黑衣人如之前一样,整齐且无声地退到屋外,消失不见。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楚穆云走到血池边最上一级台阶处停了下来,低下头来打量倚在自己胸前的少女。 她的容色固然是极好的,楚穆云身居高位,看过数不清的美人,但真正能担得起“绝色”之名的,就只有这个被他藏在山庄里的少女。 但可惜了……她生来就是为了解阮珺玥身上的毒。 再如何绝色倾城,除此之外,都别无它用。 楚穆云可有可无地想着,把怀中人托高了些,对准池子中央,一扬手将她扔了进去。 重物落水的刹那溅起了满池的殷红水花,楚穆云站在边上,冷眼望着少女白色的纱衣被池水染成了血红色。 她的长发随着波荡的池水起起伏伏,宛如黑色的海藻般铺在身后,摇曳生姿。但少女并没有在水面上待多久,就缓缓地沉进水中。 血水逐渐淹没了她瘦小的身体,爬上了她的脸庞,最终,她整个人都被拖进血海中,从水面上看,再也窥不见她的身影。 楚穆云背着双手,望着她被血池吞没,轻轻地皱起剑眉。 说实话,他这还是第一次旁观药人的制作过程,虽然知道流程该怎么走,但对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他心里也不是特别清楚。 从他十二岁那年捡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加上今天这回,楚穆云总共就见过她三次。 第一次是暗卫将这个流浪儿拎到他跟前,向他报告说又找到了一名药人备选,他就随意瞥了一眼。那时候对她的印象就是又脏又丑,是个扔出去连狗都嫌的小乞儿;第二次就是手下来报告说她是唯一撑过了实验的人选,出于好奇,楚穆远曾经想亲眼瞧瞧这不起眼的小女孩是如何做到的,结果刚走到血池门外,就被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给闹得头疼,所以只远远从门口往里瞄了眼,就甩袖离开了。 这十年来,他忙于处理朝政上的各种烦心事,基本上就没有踏足过含芳山庄,但把那么重要的药人养在这里,他也确实是不担心的。 为了阮珺玥的毒,他把麾下最精良的暗卫都派到了庄子里,别看这里偏僻,实际上防守森严,若没有他开口同意,外面的一只鸟都是飞不进来的。 楚穆云盯着渐渐风平浪静的池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 更何况……他那个三哥未尝不知道他养药人的事,只是他们目的一致,皆是挂心着阮珺玥,所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楚穆云站在边上耐心地等了许久,池子之下都不曾传出半分动静,他不由地有些诧异,开始琢磨着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他记得……给他指出养药人一途的神医曾说过,药人制作的过程是天上地下最痛苦之事,远在抽筋剥骨、剜皮剖心之上,楚穆云还记得这少女以前泡血池时仿若杜鹃啼血一般的嘶吼声,但现在居然如此平静,就不得不令人多想了。 事实上,楚穆云一直都很奇怪。 既然是那般彻骨的疼痛,当时只有五岁的小女孩……到底是怎样支撑下来的呢? 他眸光一闪,不由自主地往下踏了一阶,以极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向着水池走去。 …… 而被楚穆云惦记着的人,此时正死死地扒拉着水池底部的青石砖,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问候着他十八辈祖宗。 顾盼的这具身体体质特殊,即使在水下,她的呼吸也没有受到多大影响,眼睛也能照常睁开。可是一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全是血蒙蒙的一片,除了不时缠绕在脸侧的黑色发丝,她都快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血池中,化为这血水的一部分了。 原身的记忆里当然有浸泡血池的片段,可不知是不是那些经历太过痛苦,顾盼只找到零零碎碎的影像,很难拼凑完整,唯有那痛彻心扉的感觉残留了下来。 ——与现在她所经受的酷刑相互照应,形成了完美的肉体心灵双重奏。 太痛了…… 顾盼不是什么娇娇女,快穿生涯中,她几乎什么苦都吃过,但像这种拷问人类忍受极限的痛楚,她还是头次遇见。 身体所有感官似乎都被尽数剥夺,脑海里盘旋的除了极致的痛,就唯有恨不得一死了之的消极情绪。 所以为了不让这种负面思绪战胜理智,顾盼只能是极力保持清醒,双手牢牢揪住那坚硬的青石砖不放,指甲差点都掐进了石块中。 她跟原身不同,原身每次来血池,都非得通过哭喊来发泄痛意,直至嗓子充血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为止,但她不可以。 楚穆云现在只把她当作一件随时可以牺牲的物品,她想要活下去,就必须得扭转楚穆云对她的看法。 要让楚穆云真真切切感受到,她是个有血有肉、会哭会笑的大活人。 要让自己在他心中,成为不一样、独一无二的存在,这样她才有一线生机。 原剧情里已经证明,楚穆云对于大哭大闹的原主生不起半分怜悯的情绪,所以想要让他留下深刻的印象,顾盼就只能忍。 再痛,也只能咬牙忍着! 不出声,不动作,紧紧地贴在池底下,哪怕她就快忍不住冲着自己的舌尖上咬一口了,都得继续忍下去。 只有挨过了这开局的一场仗,她才能迎来翻身的转机。 敬业的快穿者在水下睁开双眼,安静地望着自己周围的血水争先恐后地从皮肤的毛孔出渗入进身体中,与此同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地流失。 用珍稀药材熬制的血水涌入她的血管中,同时将上一次泡血池时吸收的物质排斥出体外,一来一去的交换里,顾盼全身的血液已被更新换代了一遍。 药人者,以药为血,可解百毒。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头望着那双素白的双手,心底忽然替那位素未谋面的原主感到了深切的悲哀。 以药为血……这具身体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等到她体内的药性全部用尽,没了血液支撑,她又怎么可能活得下去? 顾盼咬着下唇,挨过了一波接一波的痛楚,直到感觉血液交换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最终停止,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脚往池底一蹬,拂开水波向着池面游去。 …… 她浮出水面时,楚穆云正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犹豫着是不是该潜进去把人给捞出来。 虽然神医嘱咐了很多遍,决不可打断换血的过程,但那毕竟是养了十年的世上仅存的珍贵药人,楚穆云担心会有什么意外发生,踟躇了一会,还是害怕药人有损的心理占了上风,一撩衣摆就要往水下泅去。 然而就在这时,水面隐隐传来波动,一圈圈涟漪漾开,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底下浮上来,楚穆云不由停下动作。 他愣神的片刻里,一双柔软白皙的小手首先从水下探出,接着水面破开,少女整个人从底下跃起。 于是楚穆云的目光无法控制地钉在了少女身上。 她的纱衣完全湿透,紧紧地贴合着起伏的身体曲线,勾勒出几近完美的体态。鲜红的水珠从她的发梢间、衣裙处滴落,远远望上去就好像浑身浴血一般。 偏偏她容貌太过美丽,即使是这般诡异的情形,依然能叫看见的人失了魂魄。 楚穆云到底不是普通人,他极快地从那沉醉的状态中挣脱出来,不动声色地瞧着池中的少女。 少女冲出水面后,就自动自觉地往池边游去,也就是在这时,两个人的视线猛地对上——仿佛是这时才发觉了楚穆云的存在一样,少女微微一愣,停了下来。 就像是楚穆云打量着她一样,少女亦拿那双黑琉璃似的剔透双眸看着他,眼神里除了一丝浅浅的疑惑,剩下的就只有纯然的好奇。 她没有问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是谁,在停下来几秒后,又重新划水向着岸边游去,在距离楚穆云几米开外的地方爬上台阶。 楚穆云就这样望着她费力地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石阶,等双脚踏上实地,少女才捻起湿透的衣物,像是烦恼着什么似的,轻蹙起眉头。 美人就是做出何种情态都是惹人怜惜的,更何况她看上去是那样忧愁。 出于某种自己也不理解的心理,楚穆云总算没再袖手旁观,开口问道:“你不好奇我是谁?” 他的问话一如他这个人一样,生硬且冷漠。 若非楚穆云清楚眼前这个少女十年来都没面见过自己,说不定他会以为这种无视的举动是在挑衅。 然而少女并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边拧着衣服,边对他说:“我的衣服湿了……” 话音里含着少许委屈,她见楚穆云没接话,就再接再厉:“你可以给我一件新衣服么?” 神态极其自然,她仿佛并不觉得问一个男人伸手要衣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楚穆云没料到她一开口就是说这些,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少女似乎也没指望他回答,又问:“清瑶呢?” 楚穆云缓缓眯起双眼,沉声道:“她候在外头,没我的命令,无法进来。” 少女眨眨眼,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的:“你可以命令清瑶吗?” “是又如何?”楚穆云提起了点兴趣。 他本不应该跟一个注定赴死的药人多说些什么,但或许是少女姿容太盛难以拒绝,又亦或是从未有人对他提出这样的疑问,楚穆云竟也心平气和地接了下去。 少女歪着头想了想,在楚穆云的注视下绽开一个笑容。 “那你能不能让清瑶,帮我……”她抿着唇,神情似乎有些羞涩,以至于如玉的脸庞染上一抹嫣红,“把树上那枝桃花摘下来?” 她哆嗦着身子,仿佛是因为脱离了温热的池水,猛地接触到寒凉的空气而发抖,但话音却很是平稳,黑眸里流淌着期盼之色:“那是我找到的第一株桃花……它快要开了。” “桃花?”楚穆云咀嚼着这个词,薄唇勾起,神情不知是嘲讽还是好笑,“你想要那种东西?” 含芳山庄之所以得此名,正是因为庄园里种满了桃花,一到春天,桃花氤氲繁盛,美不胜收。 这女孩在庄子里住了十年,应该对这种美景习以为常才对,怎么一提起来,就跟谈论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楚穆云看见她双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心里顿时泛起一丝古怪的感觉。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才是这世上人人趋之若鹜的稀世珍宝么? “你到底知不知我是谁?”楚穆云又问了一遍。 少女茫然地摇摇头,她看起来是真的不晓得眼前的俊美男人为何要抓着这个点不放,迟疑了会,小心翼翼问:“这是……很重要的问题么?” “我若认不出你是谁,你是不是就不会让清瑶给我摘桃花啦?”不管怎么兜,她的话题还是会绕回桃花上。 楚穆云不知怎的,胸腔里涌起一点无名火,他仿佛也跟少女较上劲了,冷哼道:“看来清瑶将你照顾得不错,都叫你乐不思蜀,连主人都认不得了?” 其实楚穆云心中也清楚自己是在迁怒。顾盼见过他的时候才五岁,哪里能指望一个五岁的小孩记忆力有多好,并且还能认出十年后的自己? 只是她那不在乎的语气实在是太过堵心,楚穆云一听,就想要给她长个教训。 所以他故意冷下脸来,再也不压制浑身的气势,一步一步向着少女迈去。 少女并没有躲开,她盈盈地立着,苍白的小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主人?” 她点着头,似乎是抓住了谜底,显得格外高兴:“我知道,主人是七皇子,清瑶跟我说过的。”少女说完后,献宝似的望着楚穆云,旧事重提:“我认出来啦,可以送那株桃花给我吗?” 她到底哪来那么大的执念! 楚穆云无语了半晌,干脆转过身向门外走去,身后的少女像是怕他不答应似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她身子虚弱,走得极慢,可尽管如此,她依然将视线牢牢黏在楚穆云的后背上,大有他不搭理就看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门外,清瑶早已恭敬地垂手等候。 楚穆云被少女那种渴盼的视线盯得烦了,路过清瑶身边时,冷声扔下一句:“去摘一枝桃花来。” 清瑶一怔,仿佛是了悟了什么,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七皇子身后、血染纱衣的绝色少女身上。 留意到了清瑶的视线,楚穆云脚步一顿,仿佛是为了掩盖某些东西,他又将之前那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话音里加上了命令的语气。 “可有疑问?”楚穆云淡淡道。 清瑶连忙垂下头来,顺从地应下:“七爷,奴婢知晓了。” 清瑶脚尖一点,使出轻功翩然离开,而在那一刻,楚穆云不经意回头,恰好撞进了少女欢欣雀跃的眼眸中。 楚穆云喝着茶,丝毫不顾忌这是在一位妙龄女子的闺房中,神情落落大方,目光不着痕迹地放在身前的少女身上。 她正兴高采烈地转着清瑶摘来的桃花,实际上那株枯枝上只有一朵未绽放的花苞,但她捧着那树枝爱不释手,那模样仿佛是得了天下最贵重的珍宝一般,看得楚穆云嗤笑不已。 “这种玩意多得是,有何赏玩的价值?”看了一会,他忍不住开口刺道,“不过是朵花苞。” 少女根本没拿正眼瞧他,她托腮苦思了一会,忽然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来回走动,最终瞄上了一尊琉璃花瓶,便赶忙将那枯枝插进里面。 完事后,她才有闲心回答楚穆云:“对我而言,它不止是花苞呀。” 顾盼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地点在花苞上,眉目低垂,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怜爱,仿佛在看着自己心爱的情人一般。 她想起了原身为什么能在极度的痛苦中活下来了。 因为她打从心底里渴望着生机,期盼着有一天能从这座囚牢中走出去。 死亡是解脱,可活着是更加美好的诱惑。只有活下来了,她才能看见每一年盛放的桃花,才有机会去期待庄外的世界。 只可惜……原剧情中,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注定是活不过十六岁的。 那样心思纯澈的人儿啊…… 顾盼一时间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楚穆云连喊了她好几声,最终话语里带上了怒气,她才回过神来,无辜地转过头问:“你说什么?” 头一次被人这么明晃晃无视的七皇子心塞得要命,他的声音一下子冷了好几度:“如此目无尊上,你就不怕我罚你?” 顾盼轻轻摇头:“不怕,我不怕这个。” 楚穆云一窒:“你既不怕我,亦不怕惩罚,那你可有害怕的东西?” “有。”顾盼作出思索的模样,郑重其事地道,“我怕疼。” 楚穆云倒茶的手一滞。 顾盼却仿佛看不见他这片刻的凝固,自顾自地垂首拨动那朵花苞,唇边弯起浅浅的弧度,柔声道:“我很怕疼的,每次进那个大池子都很害怕……可是一想到出来后就能看见桃花,我就又觉得不怕了。” “今年的桃花开得太晚了,我以为我是要死在池子里,所以它们才不舍得开花……我不想死,所以一直在找花苞,我找了好多天,终于找着了。” 她的声音越发轻柔:“看到它的刹那,我就知道自己不会有事的,所以就算怕疼,我心里也没有那么慌了。” 楚穆云沉默着,看着她一脸笑意地诉说着自己的忐忑心情,忽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所幸,顾盼亦不需要楚穆云说什么,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安慰:“清瑶同我说……怕疼是很不好的习惯,会惹得主人厌弃的。” 她轻手轻脚地坐回原位,托着下巴好奇地凝望着楚穆云,问:“主人,你知道侍月怕疼,是不是就不会喜欢我了?” 楚穆云动了动唇,刚想说些什么,清瑶忽然叩响了房门,恭敬道:“七爷,墨流公子到了。” 他便立刻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顾盼一派天真的神情,后背不自觉冒出冷汗。 他刚刚到底在想什么……面对这个少女的疑问,他居然下意识就想否认…… 楚穆云感觉有些不妙,他将视线从顾盼身上撤走,对着门外道:“你去请他过来。” 清瑶应了,不一会就推开房门,请了一人进来。 顾盼面上仍是好奇的模样,顺势往来人那边瞟了一眼,然后愣住了。 这个人长身玉立,全身上下皆是雪白,明明是年轻的面容,但发丝却是白色的,眉目清冷,眼里仿佛含着一片远山。 姿容卓绝,遗世独立。 顾盼刚喝进喉咙里的茶水差点就喷了出来。 这么独特的外貌……她知道是谁了。 原剧情中的神医,善恶阵营非常微妙的偏中立派关键人物——公子墨流!传说他医术无双,可医死人、药白骨,曾经用药物放倒了一整个庄的山贼,亦曾在瘟疫时期救了一城池的百姓。 但最重要的是——墨流就是那个给楚穆云提供养药人方法的罪魁祸首! 饶是心里再怎么震惊,顾盼也只是拿那双乌黑的眸子打量着墨流,直到墨流偏头向她看来,才懵懵懂懂地露出笑颜。 说实话,这个墨流实在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点,顾盼与他的双眸对上,还错以为自己是在看一座万年冰封的雪山。 这位鼎鼎大名的神医望了她好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就如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像一块捂不化的千年寒冰:“你这般养法,她还能活下来,着实不错。” 第52章 琉璃美人03 七皇子楚穆云显然对这位神医并不陌生,他听了那句话,只微微皱了皱眉,并没有生气,反而说道:“你来得正好,我原想着过几天就差人去请你的。” 白发白衣的清隽男子仍是将目光放在顾盼身上,淡声道:“火候差不多了,我便顺路来看看。” 他这话说得十分奇怪,尤其是直面承受他视线的顾盼,心中更是升起一股微妙的感觉。这个墨流的眼神跟楚穆云一样,都不像是在看活人。 但楚穆云比起他来还要好些,墨流看人,完全就像是在看一头待宰的猪,正在研究由哪处地方下刀才能花费最小的力气。 面对着墨流这种意味不明的视线,顾盼心中一凛,但表面上却浮现出好奇的神色,在楚穆云开口之前,先一步展示出旺盛的求知欲:“你是谁?” 她一出口,楚穆云亦调转头,望向了她。 但顾盼却似乎对楚穆云略含警告的目光无知无觉,继续对着墨流问:“我没有见过你,你是来看我的么?” “侍月……”楚穆云拉下脸,语气低沉,头一次叫出了顾盼现用的名字。 “无妨。”墨流却是打断了楚穆云未完的斥责,将随身背着的药箱解下,放到桌上,边打开来边回答,“我来此,的确是为了看你。” “看我?”顾盼的眸子里掺杂了点困惑之色。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就没有“与他人来往”这项行为,所以一个陌生人突然说来看她,在她想来是无法理解的。 墨流并未向她解释什么,而是从药箱里拿出一副薄如蝉翼的蚕丝手套,将其摊开,慢条斯理地套在自己的双手上。 顾盼撑着下巴瞧他,原本的疑问在看见墨流的动作后立刻被新的问题所代替。 她这人虽已有十五的年纪,但因从小无人教导,思维方式仍与孩童无异,兴趣来得快可消失得也快。但她似乎觉得在别人干活时打扰是很不好的行为,所以哪怕再想提问,也强自等墨流装备完毕,重新将药箱合上,才仿佛终于按捺不住般,伸出一根葱白的纤指,指着墨流的双手道:“我知道这是什么。” 她的神情里添了丝雀跃的意味,好像是因为自己的发现而得意洋洋:“清瑶说过,没了这个东西,谁都不能近我身的。”她弯起嘴角,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自豪地扬起头,“她说我很厉害,只要我想,就能轻轻松松杀掉很多人!” 姿容绝艳的少女随意地将“杀人”挂在嘴边,但她并不清楚这个词到底意味着什么,而是单纯地觉得,自小陪在她身边的丫鬟这样说是在夸赞她。 那是清瑶十年来唯一一句称得上是夸奖的话语,少女根本分辨不清话中真意,只是欢欣雀跃地认为自己终于得到了他人的认同,于是她宝贝得不行,小心翼翼地将它珍藏起来,并在这时献宝似的拿出来对墨流炫耀。 顾盼仰望着面前的两个男人,晶亮的黑眸宛如夜幕下最亮的星子,眼波流转间蹦出的光芒令人炫目。 在这样璀璨得不可思议的光芒下,楚穆云有一瞬的晃神,但反应过来之后,他立刻用力地将手中的茶杯敲在桌上,斥道:“清瑶都教了你什么话!” 墨流的反应则比楚穆云的要平淡得多,他在听完顾盼说的话后,甚至轻轻地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极不明显的笑容:“她说的没错。” 楚穆云不赞同地摇头,他觉得压根没必要让一个药人知道自身的厉害之处:“墨流,你对侍月说这些有何用?还是快快给她诊脉,玥儿那边快等不及了。” 听见陌生的名字,顾盼不由眨了眨眼,但她没有在这一点上纠缠,而是继续冲着眼前的白发青年问:“但是我不懂,为什么靠近我就一定要戴这种东西呢?” 她想了想,给出一个自认为正确的猜测:“是因为我很脏吗?” 楚穆云催促的话卡在半道,戛然而止。 他望着一脸认真、似乎在探讨朝政大事一般的少女,不自觉地睁大了双眼。 至于墨流,他已绕过木桌,走到顾盼面前,原本是想伸手去抓她的手腕,闻言,手顿时凝在了半空。 他那双宛如亘古不化的雪山般的眸子终于泛起一点波澜,那里面的冰雪无声地消融,化为潺潺流水,直直地淌进另一双天真无邪的双眼中。 偏被两个男人凝望的少女还不自知,她语气里带了点猜中答案的得意,笑着道:“原来是这样,可是我记得每天都有沐浴的,怎么会脏呢?” 她举起衣袖,置于鼻下嗅了嗅,却没闻到什么难闻的味道,反而尽是清淡素雅的花香,于是她盯着那处雪白的衣物,很是苦恼:“这可怎么办?” 墨流首先回过神来,他盯着顾盼仔细地瞧了会,这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因为身为药人的缘故,不可沾染半点尘垢,同时她一直被养在庄园里,不曾与外界有半分接触,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讲,她应当是世上最为“干净”的人。 如果她是肮脏的,这熙熙攘攘的尘世中,哪里还能有容身之处? 不过这些想法墨流是绝不会说出来的,他只是探身捏住顾盼的手腕,两指并拢搭在她的脉搏处,回道:“不是这个原因。” 果然就惹来了少女的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墨流实话实说:“你有毒。” 坐在一旁的楚穆云听见这话,嘴角抽了抽,他忙拿起茶杯挡住嘴唇,来掩饰自己的失态。 有毒?神医果真奇思妙想,这算个什么形容词? 楚穆云都搞不懂墨流到底想表达什么,“不通文墨”的顾盼就更不可能懂了。所以她只懵懂地点点头,擅自把这话理解成称赞,诚恳地对墨流说:“谢谢你。” 正专心给她诊脉的白发神医不明所以地瞥了她一眼,完全不明白她在谢什么:“……” “咳。”楚穆云倒是听出点门道来了,他看了看满脸莫名其妙的墨流,难得生出了点促狭之心,要知道想看这个清冷出尘的神医吃瘪可是难于上青天的事,于是他故意没点破,反而移开话题,“墨流,她身体如何?” 转回正事,楚穆云语气也严肃起来:“你要清楚,侍月是唯一的希望,她不可出一点差池。”顿了顿,他叹息,“玥儿的生死,全系在她身上了。” 墨流把着脉,过了半晌才回复:“暂时无碍。” 没等楚穆云松了口气,他又补充:“只是暂时,药人的制作越到后期越不稳定,你还差六味药草便可功成,是以我并不能对你许下万全的保证。” 楚穆云眉头紧锁,他在心底衡量了一番,又望了眼全然不知他们在什么哑谜的顾盼——少女正歪着头,见他朝自己看来,便抿着唇,下意识露出笑颜,如同刚刚诞生的幼童,带着全然的善意来观察这个世界,压根不知她的命运就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一念之间。 楚穆云几乎是狼狈地闪避开那毫无疑心的纯真目光,眼睛盯着房里的一角,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那就劳烦你在庄上待一段时间了。” 他道:“……等侍月的情况稳定些许……再另行打算吧。” …… 就因为楚穆云的一句话,神医墨流足足在含芳山庄住了近三个月。 不过,虽然住在同一处地方,顾盼也并不是能经常见到他的。大多数时候,墨流都待在自己的厢房中,不知在捣鼓些什么,唯有晨间会来到她的住所为她诊脉。 顾盼亦尝试过自己去找他,但每次一接近墨流所住的院子,就会有戴着狰狞面具的黑衣暗卫无声无息地拦在面前,不允许她继续前行。 试了几次,顾盼猜想他大约是奉了楚穆云的命令,在暗自琢磨要怎么折腾这具身体,于是便只能无奈地放弃了。 越接近剧情里阮珺玥的十六岁生辰,顾盼心里的焦躁便多。这三个月中,有了神医的看护,她又顺利地换了三次血,还剩下三回……她这个药人,就彻底被炼成了。 到那时,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可是焦急也没用,她现在被楚穆云困在山庄里,到处都潜伏着被派来监视她的暗卫,她就是有心想出去,成功逃走的可能性基本为零——还会让楚穆云对她生出警惕。 所以,顾盼只能按兵不动,每日安安静静的,墨流让做什么都乖巧听话,耐下心来等待转机。 或许是老天都看不下她这股倒霉劲,顾盼等待的机会在一个和煦的清晨出现了。 这天,墨流照例在早膳后来到她的厢房中,但他这回并不是来诊脉的,一踏进房门,就对坐着绣花的顾盼说道:“收拾一下,今日带你外出。”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身风尘、显然是匆忙赶过来的七皇子殿下。楚穆云后脚也跟着走进房里,放柔了声音对楞在椅子上的顾盼哄道:“侍月,快起来,你不是一直都想出去看看么?” 顾盼一手捏着绣花针,一手捧着绣了一半的桃花图案,腿上还摆放着一本摊开来的书——这本书显然被人翻阅多次,页面边缘十分破旧,而其上所印的皆是清一色的绣花样式。 原身大字不识,唯有这种画本她才看得懂,所以绣花几乎是她唯一的娱乐活动。 然而顾盼现在顾不得装样子了,她微微睁大了点眸子,难以抑制话语里的激动:“我可以……出去?” 虽然很惊喜楚穆云竟然舍得放她出去,但顾盼还是保留着警惕:“去哪儿?” “见一个人。”楚穆云仿佛是不经意似的,与身边的墨流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复又对着顾盼展开温柔的笑意,“她为人和善,你会喜欢的。” 顾盼将楚穆云的举动半点不落地看在眼里,心中一沉。 突然之间对她这么好,还愿意把人放出去,这不是明摆了有鬼么? 但是这罕见的外出机会,顾盼又不可能放过,所以表面毫无异样,继续扮演着单纯好骗的小姑娘:“真的?那人是谁啊?” 原本以为楚穆云口风很紧,决计是不会对她透露半点的,哪知顾盼这次预料错了,他半点停顿也没有,很自然地回答道:“当然是侍月的亲人了。” 顾盼:“……”哈?没搞错吧?原身不是他从街边随手捡来的流浪儿吗,哪里来的亲人? 她被这个消息震懵了,脸上现出些许呆滞,但看在楚穆云眼里,就是因为乍听见喜讯而激动过度。 于是楚穆云自认为体贴地停了停,等人缓过劲来,才继续诱哄:“侍月,你在这里住了十年,难道都不想家么?好不容易找着家人,你可愿意一见?” 顾盼还能说什么呢:“……愿意。” 但她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打探这所谓的亲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可是主人,我都不知那人是谁,要是她并不欢迎侍月,那该怎么办?” “怎么会呢。”楚穆云走上前来,亲手将顾盼扶起,替她整理好鬓边散乱的碎发,温柔道,“玥儿最是善良,怎会不欢迎你呢。” 顾盼呆了:“主人,您说的是谁……” 楚穆云接过清瑶递来的狐裘斗篷,展开来替她披上,随意道:“你久居庄中,不知道也属正常,那是左相府的小姐,名满京城的才女阮珺玥。” 他笑着抚了抚顾盼的发顶:“亦是你以后需得称呼一声‘姐姐’的人。” 第53章 琉璃美人04 不多作解释,亦不容许她再发问,楚穆云将那件雪白厚实的狐裘斗篷在顾盼脖颈间绕了一圈,将娇小可人的少女密实地包裹起来,以防清晨微凉的风从缝隙间漏进去,伤了这具在他看来脆弱得不可思议的身体。 “玥儿与你一般年纪,你们俩定能说上话的。”楚穆云一反常态,拒绝了清瑶的侍奉,反而亲自执起顾盼的小手,将她往院门外带去,甚至弯起了一个温柔的笑容,“我与她提起过你,多年未见,玥儿亦甚是挂念你的。” 挂念她? 顾盼没有抵抗,乖乖地任由楚穆云拉着走,心里却翻了个白眼。 别说在原剧情里根本就没这一茬,就是原身真和女主有隐秘的联系,对着一个面都没见过的陌生人,阮珺玥能有个什么鬼念想? 而且…… 院门外就停放着一辆马车,楚穆云绅士风度做足了,先把顾盼抱到车上,自己才跟着抬脚踏上来,掀开帘子把她安置在最里面。 顾盼望着他这副与之前截然相反的体贴举动,脑海里的警报彻底拉响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穆云在她面前如此卖力地为阮珺玥说好话,甚至不惜放下身段,对她这个药人做出讨好的行为,怎么瞧都不像是突然良心发现。 定是隐瞒了什么不能让她知晓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还与阮珺玥有关的。 顾盼思索的当头,神医墨流亦掀起帘子俯身进到车厢里。 待人来齐,马车随即不多做停留,车轱辘咯吱作响,碾着石板路往庄外驶去。至于其他随行的侍从,则是在得了楚穆云的指令后,立刻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潜在身后为马车护驾。 他们三人分坐三边,顾盼坐在最里面,身下垫着暖茸茸的毛毯,手里还被楚穆云硬塞进了一个汤婆子,全身如同浸泡在热水里,萦绕的寒气被挥散,连带着脑子都清醒了不少。 她轻声吐出一口气,装作十分好奇的模样,在车厢里左摸摸右瞧瞧,时不时揪着身下的毛团玩,完美地诠释出一个从小与世隔绝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少女形象,仗着这一点,直截了当地询问:“主人,我们这是去哪儿?” 楚穆云默默地瞧着她在车厢里捣鼓,墨流则是一上车就闭目养神,也不知有没有留意到顾盼闹出来的动静。 听她这样问,楚穆云只笑笑,正准备随意打发过去,却见她黯然地垂下眸,加重了点力道蹂躏手里的毛团子,细声嘟哝道:“还是算了,主人就算告诉我,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她失落地放开手里被她揉得不成型的毛毯,将身子缩进宽大的斗篷中,一脸纠结:“其实侍月也没那么笨,我在藏书阁中找到过地图,可是……” 她俏脸一红,仿佛不好意思似的,悄悄将领子拉起来些,似乎这样就能挡住她微红的小脸:“可是侍月不识字,没法认全……” 楚穆云一愣。 顾盼说出这些话完全在他意料之外,而且她这般说着时,半点责问他的意思都没有。 却反倒像是在自责。 自责自己文墨不通、见识短浅,以至于出个门都要惹人笑话。 可是顾盼这样的状况,又是谁造成的呢? 楚穆云有些恍惚地望着她妍丽不似凡人的容颜,那张小脸因为主人的羞愧而染上如云红霞,本就出色的容貌这下更是令人无法直视。 这样一个干净透彻,心思纯净的绝色少女……本应当被人养在深闺,被捧在手心里,受尽万千宠爱长大,可是却因为这于她而言全无关系的无妄之灾,被拘于这方狭窄的天地,十年来不曾出门。 楚穆云沉默了许久,顾盼见他不搭话,还以为他确实是在嫌弃自己愚笨,就更不好意思主动开口了。 她转头挑开窗口的帘子一角,往外瞥了一眼。 这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视线了。 自神医来庄中已过去三月,此时已踏入盛夏时分,正是万物繁盛、山花遍野的季节。 他们早已驶出含芳山庄的范围,正一路奔驰往山下赶去。 马车穿行在这山间,宛如穿梭在桃源仙境。顾盼怔楞地望着马车外的秀丽风光,不自觉地往窗口挪去,最后整个人都几乎贴在帘子上,双手紧握着窗沿,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她手指攥得极紧,关节微微发白。 “好美……”窗外的风拂起帘子,温柔地磨蹭着少女娇嫩的脸颊,那双比万千星河更美的黑眸点起茫然的星火,“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 她喃喃自语,眼睛里的欣喜一点点淡去,化为了如愿以偿的平和,如同一弯澄静的秋水。 “真好啊……”顾盼闭上眼仰起头,感受着山风的吹拂,唇角一弯,勾起动人心魄的弧度,“我还能亲眼看见。”这便够了。 在这一瞬间,她是真的,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原主的心境。 这句话,是说给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听的,说给那个至死不曾踏出庄外,安安静静孤独死去的少女听的。 原本顾盼还因为楚穆云不按剧情出牌的举动而感到些微的焦虑,但在此时,那点焦躁却随风而逝了。 不管怎么样,她都从那个囚笼里走出来了。原身最为渴求的心愿得以实现,她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无论前面等待的是什么,都由她来面对,而现在,她只想用这双眼睛,替那个孩子好好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过得太苦了。 顾盼侧过脸,对楚穆云笑道:“主人,外面比庄子里还要漂亮呢!” 楚穆云此时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见顾盼竟大咧咧地打开帘子吹风,任凭小脸冻得发白也不肯撤身离开,脸色登时一沉。 他探身将帘子放下,又半拖半拽将人抱回原位,不顾少女委屈的眼神,将毛毯潦草往她身上一裹,训斥道:“你身子骨本就弱,受不得凉,还站在边上吹风做什么!” 楚穆云也不知哪里来的火气,见她可怜兮兮地将脑袋一缩,双眼却还控诉地望着自己,嘴边的话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你若是病倒了,不还是累得旁人照看你!”他说出来的话压根没过大脑,“你也不是什么小孩子,像你这个年纪的姑娘,多少都是端庄稳重,你却还不晓得保重自己的身体!” 顾盼缩在角落里,被他这迭声责骂先是弄得一愣,继而脸颊处血色尽褪,星眸里透出点慌乱。 “不是的,主人……”她不善言辞,想解释也说不清楚,“我只是……” 楚穆云其实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时就后悔了。 他明明不是想说这些重话的,但是看见这少女如此不爱惜身体,就一时管不住嘴了。 该收住话头了吧,先哄哄她再说。 楚穆云想着,尽量将紧绷的脸色放柔,为了不惊动她,连声音也柔化了几个度。 “侍月,你也不想拖着一副病殃殃的身子去见姐姐的,对吗?”楚穆云哄着,“乖,听话,这里的景色有何好看的,主人带你去严华寺,那儿的景色才叫一绝,你定会欢喜的。” 严华寺? 顾盼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显山露水,像是成功被楚穆云骗过了一样,如他所愿展露出好奇又憧憬的神色,点点头乖巧地道:“我相信主人不会骗我的。” 楚穆云笑着,重新将因为之前一番动作而跌落在毯间的汤婆子塞进她手中:“这便对了,好好坐着,等到地方了再随你折腾。” 顾盼乖乖应是,脑子却飞快转动起来。 严华寺在原剧情中可是一处重要的地方,女主阮珺玥每次外出游玩,都会打着到寺里为逝去的生母上香祈福的幌子,实则是偷偷在寺里与男主私会。 楚穆云说要带她去“认亲”,却不直接把她拉到阮珺玥府上,反倒定了这么个掩人耳目的地点,到底图的什么? 她要见的,真的是阮珺玥吗?或者说……仅仅是阮珺玥吗? 顾盼正思索着其中的疑点,她家那神出鬼没的系统忽然在脑海里喊到:【宿主宿主!我帮了你一个大概忙呢!】 顾盼差点没被这声音吓得手抖,连忙装出靠着车壁假寐的样子,问:“什么意思?” 七号欢快回答:【我帮忙修改了一个设定!】 顾盼顿时想起了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姐姐”,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你帮我安了个亲人?” 【不不不,这个是属于大设定,世界法则在盯着看呢,我可不敢随便乱动。实际上,我只是做了个微调。】七号解释道【我在药人解毒的设定上追加了一个条件,若想解毒,需得药人心甘情愿方可,否则中毒者会受到反噬而身死。】妈的,干得漂亮! 顾盼几乎立刻回过味来,心中将之前楚穆云的种种举动串联起来,不可抑制地泛起冷嘲。 她就说这个人怎么突然之间态度变得这般好,还要给她和女主拉关系,敢情是因为七号在药人这一设定上做了手脚! 顾盼能肯定,楚穆云定是在某处听闻了这个附加条件,害怕她不甘心赴死,才想着干脆把阮珺玥说成是她姐姐。 原主孤苦伶仃,举目无亲,最重要的是单纯好骗,霎时间多出一个姐姐,肯定会产生孺慕之情。 到那时,哄骗她心甘情愿为阮珺玥赴死,难度就降低很多了。 “小七,你干得很好。”想通这一层,顾盼对着七号说话的语气极尽温柔,“看在你这次的机灵劲上,你以前的失误我就不计较了。” 在法则的限制下,七号能做的事情不多,这个设定虽然只是加了一句话,但那也已经是它能力的极限了。 最主要的是,有了这句话,主动权就掌握在顾盼手里了。 甘心赴死?什么程度才算甘心?这还不是由她说了算? 顾盼哄走了兴高采烈的七号,心中冷冷一笑。 这些人煞费苦心想要她的命,她若是不配合一点,岂不是太不知趣了? 顾盼心念一转,睁开眼来,向着楚穆云柔柔一笑,目光里尽是羞怯。 “主人,我也盼着尽快见到姐姐呢……”她不安地扭了扭,“能得到主人的夸赞,她定是了不得的人物……这样的人,我怕配不上……” 她言语里皆是对自己的不自信。 楚穆云好笑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安慰道:“又不是找夫家,自家姐妹,有什么配不上的,况且侍月生得如此貌美……” 他噎了噎,盯着手底下这张绝色倾城的脸庞,再回想起阮珺玥只能说是中人之姿的清丽容貌,忽然觉得不该是她来担忧这种问题。 在这个少女的艳色面前,所有的一切都要退避其锋芒,显得黯淡无光,比起顾盼,楚穆云更担心的是阮珺玥。 “无妨。”他惊觉自己盯着她看得太久了,连顾盼的眼里都透出点疑惑,忙撤回手,心不在焉地说道,“她不嫌弃的。” 顾盼却像是吃了定心丸,抿抿唇,露出一个信任的笑容:“嗯,我听主人的。” 楚穆云一顿,不知怎的,失去了回话的底气,只胡乱地应了声,便闭起眼拒绝交流了。 顾盼成功让他乱了阵脚,此时神清气爽,半点也不困倦了,只微微笑了笑,在马车里自娱自乐去了。 唯有全程没发表任何意见的白发青年隐蔽地冲少女望了一眼,眸中划过或许不自知的浅浅担忧。 顾盼最终是在严华寺的后山上见到了阮珺玥,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女。 严华寺后山严禁外人进入,不过在皇家威严面前,这些都不是事儿,七皇子楚穆云直接命令马车将他们载到了山上。 搭着楚穆云的手臂走下马车,顾盼视线一扫,就定在了面前带着笑意迎接他们的阮珺玥身上。 身为左相家极为受宠的孙小姐,阮珺玥穿戴打扮之物无一不好,她着了件鹅黄色的轻薄夏装,头发高高挽起,虽姿色不如顾盼这具身体那般逆天,但亦是清秀可人。 在见到从马车上走下的少女,阮珺玥眼里不受控制地泛起惊艳之色,但反应过来后,她极快地瞄了瞄站在自己身边的高大男人,见他也是两眼出神地盯着顾盼只瞧,心里不由泛起酸水。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点,至于这么眼也不眨地盯着么? 她悄悄伸手拧了一下男人的后腰,同时脑海里升起一点警惕。 “三郎,别看了,瞧把人妹妹给吓的!”阮珺玥埋怨似的瞪了旁边的男人一眼,接着望向站在楚穆云身后、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顾盼,柔声问,“这就是小姨的女儿吧?果真像云哥哥所说,长得玉雪可爱。” 阮珺玥身旁的紫衣男人闻言一笑,他声音低沉:“玥儿本就漂亮,你们家的女儿自然也不会差的。” 阮珺玥脸一红,啐道:“你这是睁眼说瞎话呢,妹妹这般国色天香,岂是我能及上的。” 顾盼默默地看着这两个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听了一会,就大概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阮珺玥唤那紫衣男子叫三郎,很显然他便是三皇子楚穆远,而既然楚穆远愿意来跟七皇子这个政敌见面,那想必认亲的事定也有他的手笔。 听起来,他们似乎给顾盼安了个不错的身份:阮珺玥已逝生母的妹妹早年远嫁南边,结果因为某些原因,她的女儿却流落在外,直到今天才偶然被两位皇子发现,送到了阮珺玥面前。 这么漏洞百出的消息,阮珺玥看上去倒一点没生疑。 她跟楚穆远吵了几句,又熟络地向楚穆云打了招呼,这才绕到顾盼面前,刚想要执起她的手,楚穆云就如闪电般拉住了她:“等等!” 阮珺玥被他拽得一踉跄,登时远离了顾盼,待站稳脚跟后,才有些生气地问:“云哥哥,你这是做什么?” 楚穆远亦在赶过来,把阮珺玥接到自己手上,笑容一收,眯起眼道:“七弟,你护着这位小姑娘,我没有意见,可你若对着玥儿动手……恐怕就不太好了。” 说罢,楚穆远淡淡地扫了眼躲在楚穆云身后的顾盼。那眼里毫无温度,完全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三哥说笑了,我怎会对玥儿动手。”楚穆云也不怵,拍拍手让隐在一旁的清瑶现身,为阮珺玥奉上了一双蚕丝手套。 “这是……”阮珺玥捻起那薄如蝉翼的手套,睁大双眼。 “侍月身子娇贵了些,有些不太好的小癖好,还望谅解。”楚穆云将顾盼从身后拽出来——他自然早就备好了手套,“玥儿你做姐姐的,就多担待一下。” 阮珺玥了悟地点点头。她懂,可能就是洁癖狂,不喜别人接触吧。可是……至于要戴手套么?这也太变态了。 阮珺玥边戴上手套,边在心里暗自吐槽,感慨着这个少女果然是古代人,都娇贵到一定程度了。 顾盼一直没发声,只冷眼瞧着这场闹剧。 阮珺玥将手套戴好,才上前执了她的手,殷切问道:“妹妹,你受苦了。” 顾盼只抿着唇笑,浅浅梨涡若隐若现。 没有得到回话,阮珺玥亦不尴尬,笑眯眯地继续对她说:“你叫侍月,对吧?” 顾盼轻轻点头。过了几秒,似乎意识到不说话是不礼貌的行为,她磕磕绊绊地补充了一句:“是的……姐姐。” 最后一声叫得尤其轻,阮珺玥怔了怔,很快便笑道:“你瞧,我们俩名字里都带了个玥字,可见是命中注定的姐妹缘。” 阮珺玥这亲近的话说得十分漂亮,可惜顾盼并不接茬,她歪了歪头,有些茫然:“我的名字……乃侍月,侍奉的侍,月亮的月。” 绝丽的少女认真地说道。 她并不清楚阮珺玥所指的是哪个“玥”字,但大字不识的她唯一能写能认的,便是自己的名字,这还是她央了清瑶好久,人家才肯教她的。 她至今为止,都清楚记得清瑶教她写字时说过的话。 “阮小姐是主上的掌中明月,为你取此名,便是要你好好侍奉她,懂了么?” 少女笑得天真烂漫,仿佛对这种隐蔽的伤害无知无觉,只软软地对着阮珺玥说:“姐姐便是我要侍奉的月亮啦。” 在场的所有人皆是一愣。 七皇子楚穆云望着顾盼唇边单纯的笑靥,忽然忆起自己为她取这个名字的初衷,心下忽然涌起巨大的心虚。 ……以及从未有过的,淡淡的愧疚。 第54章 琉璃美人05 “妹妹……”顾盼清晰地感觉到,阮珺玥握着她的手微微一僵,随即她就又若无其事地笑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呢,以妹妹的姿色,那才是皎皎明月,我不过是众星拱月的其中一颗星辰罢了。” 阮珺玥拉着她的手不放,语气温和,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五好姐姐的模样,她询问道:“妹妹早前是住在何处?” 楚穆云这时清醒过来,他皱了皱眉,将诘问的目光射向他的三哥,无声地质疑起他的办事效率。明明两个人为了阮珺玥身上的毒暂时妥协,给顾盼瞎编了一个身份出来,楚穆远居然没有事先跟阮珺玥打好招呼? 怎么办事的? 楚穆云刚想开口补救,就听见顾盼轻柔的声音:“我住在庄子里。” 听她这么说,楚穆云倒是放心了点。说起来,顾盼连含芳山庄在哪儿都不知道,又怎么会透露些什么不该说的信息? 顾盼没理会两个男人瞬息变换的神色,她一双乌黑的眸子只专注地盯着面前之人。她的瞳色极深,看人的时候仿佛能将那人吸进瞳孔深处一般,只要望着那双眸子,就会渐渐忘却自身的存在。 似乎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而她眼中能看见的也只有自己。 ——这就是阮珺玥顶着她的注视时所产生的直观感受。 “庄子?哦哦……”面对着一个比自己美上太多,甚至已隐隐超出凡人范畴的绝色美人,阮珺玥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但想到楚穆远对她说过,顾盼是他们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妹妹,便只能强压下心中弹起的自卑感,问,“是在京城的庄子么?” 她这一问,面前的美人却歪了歪头,漆黑的发丝顺着肩膀滑落。 顾盼摇摇头。 “不是在京城?”阮珺玥误解了她的意思,“难不成三郎是在南方找到你的?” “不是的,姐姐。”顾盼忠实地还原人设,“我不知晓庄子在哪里呢,我看不懂地图。” 阮珺玥听得一头雾水。 顾盼没有吊着她,很快就解释道:“我不识字。” 这下,阮珺玥是彻底掩不住面上的惊讶之色了。 “不识……”她蹦出几个字,但极快地意识到什么,又将后面的话咽回肚子里。 阮珺玥悄悄打量了下顾盼的神色,却发现她神情自然,似乎并不觉得不识字是件丢脸的事情。 楚穆云见气氛有些尴尬,率先开口解围:“玥儿,你就别笑话你妹妹了。” 阮珺玥随即瞪了他一眼:“云哥哥,你还说,你到底是在哪儿找到的妹妹?怎么会有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家,居然连认字都不教?” 从现代社会穿来的阮珺玥显然不太能接受文盲,她自认识字是一个人必备的基本能力,哪知道顾盼竟然连字都不认识。 “妹妹,你已有十五了吧?”阮珺玥忽然对眼前的美人产生了一丝怜悯。 可在这怜悯之下,她竟然无法控制地升起优越感。 仔细端详着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庞,阮珺玥怜惜地抚过顾盼的眉眼,声音不自觉放轻:“妹妹放心,现在学还来得及,我亲自来教你。” 虽然是这样绝色的容貌,可惜肚里竟然连半点墨水都没有。 阮珺玥在心里哀叹了几秒,转而自认善解人意地宽慰道:“妹妹这般的玲珑人儿,定是聪明剔透,只要下点苦工,很快便能学会的。” “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学呢?”顾盼望着阮珺玥一脸责任感爆棚的表情,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位穿越女主……真当别人听不出她话音里隐隐的优越感么? 不识文墨又干她何事?真当自己是人民教师了? “呃……”阮珺玥没料到眼前的美人非但没有高高兴兴地应承下来,反而将皮球踢了回来,她一下子措手不及,“这……不识字的话,也不太方便,而且……” 顾盼作出好奇宝宝的模样,追问:“识字之后呢?能做些什么?” 阮珺玥勉强答道:“吟诗作对,考取功名不都需要么。” 顾盼表示她并不需要:“可是侍月对这些不感兴趣。” 一句话把阮珺玥给堵了回去。 阮珺玥盯着她,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原本以为这个妹妹容易被引导,但现在看来,她跟自己的思维压根就不在一条线上,简直鸡同鸭讲。 “那侍月……月儿对何种事物感兴趣呢?”阮珺玥深吸一口气,尽力摆出和蔼的神情,柔声问,“妹妹在外多年,多有受苦,有何喜欢的东西尽管跟姐姐提,就算是些珍奇玩意,姐姐也定会拼尽全力为你取来,就当是替小姨补偿你这些年受的苦了。” 想要什么东西? 顾盼看着阮珺玥,她正努力让自己显得更真诚,便不由露出笑颜。 郁郁古树下,少女的笑容比阳光更为夺目,轻易就将所有人的视线吸引。 最想要的东西……阮珺玥啊,因为你的存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她想替原身要回自由,你又如何给得起? 顾盼歪着脑袋,盯着阮珺玥看了一会。 直到她快承受不住自己的目光了,才轻声道:“我没什么想要的……姐姐能来找我,我已很开心了。” 似乎这句话仍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顾盼的脚尖在地上来回滑动了一阵,最终踟蹰着向阮珺玥靠近,在她惊讶的注视下,往前一倾,轻轻地环抱住她的腰。 “我……从来不知自己还有家人……” 顾盼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她环在阮珺玥腰上的手微微收紧了些,但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看上去十分拘谨。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所以姐姐能记起我……我很开心。” 阮珺玥僵在原地。她原本还握着顾盼的双手,此时放开也不是,不放开也尴尬,面上飞快闪过一丝无措。 说起来……如果不是楚穆云突然对她提起这个妹妹,她甚至连自己还有个小姨的事情都忘记了。 何谈主动去找顾盼…… 但是这些事情阮珺玥不可能说出来,所以只能扯起嘴角,边拍着顾盼的背,边宽慰说:“这的确是我不对,妹妹放心,往后等我讲将你接回家中,便无人能欺侮你了。” “欺侮……?”顾盼眼中升起茫茫雾气,“主……” 她刚想说主人没有欺负她,楚穆云见势头不妙,立刻出声打断:“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叙话,现在还是办正事要紧。” 楚穆云瞥了顾盼一眼,眼里的警告意味十分浓重,令她害怕一般往阮珺玥怀里缩了缩,不自觉揪紧了她胸前的衣物。 “咳,玥儿。”楚穆云对着阮珺玥,声音又放柔了,“你前几日不是说身体不适么?正好神医最近一段日子有事待在京城,便由他替你诊诊脉吧。” “神医?”阮珺玥惊讶地瞪大双眼,“那位墨流公子?” “正是。”回话的是三皇子楚穆远,他不动声色地将阮珺玥从顾盼的怀抱中扯出来,继而握住她的肩膀,“神医一向神龙不见首尾,要请动他可不容易,玥儿你便先让他瞧一瞧。” 紫衣的皇家子弟风流翩翩,看着顾盼的眼神却透着抹不去的高傲。在楚穆远眼中,这个少女哪怕再是绝色,也不过是将死之人。 虽着有些惋惜如此红颜就要凋零,但转念一想,这少女若不是被他七弟养着,以这等容貌,迟早都会成为祸害。楚穆云好歹护了她十年,在此期间衣食无忧,她在死前尽一点余力,为玥儿解了毒,也算是报了这回护之恩。 这般想着,楚穆远看她的目光总算带了点温度,或许是想到面前的绝色少女命不久矣,他的语气温和了不少。 “既然你是玥儿的亲人,那便也算是我的半个小妹,若有何需求,尽管开口向我提。”他想了想,还是敲打了一句,“你且与玥儿好好相处,切莫惹是生非便可。” 顾盼在心中放声大笑。 真该说他和阮珺玥是天生一对么?就连讨好人的戏码都一模一样,惹人发笑。 但表面上,她只局促地收回手,拢在宽袖下,仿佛对于离开阮珺玥的怀抱这件事十分失落。听见楚穆远的话,也只低着头,细声应道:“我、我知晓了。” “姐姐……”她眼皮极为小心地抬起,快速朝阮珺玥投去一瞥,目光里满是哀求,“侍月保证会听话的,你莫要恼我……” 她听不懂这几个人之间的暗语,但心思纯澈的少女却对别人的恶意十分敏感,她几乎马上就感受到了楚穆远对自己的不喜。 虽然不知道原因,但在唯一的亲人面前,她什么都可以妥协,于是想也没想,就先把自己放置在过失一方,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哎?你可别这样!”阮珺玥果然慌了,她挣开楚穆远的手,向前两步,伸出手来像是想去扶顾盼,但犹豫了一会也不知从何下手,“我又没说什么,妹妹这是干嘛呢?” 阮珺玥忽然有些气恼。 这个人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扯上些不着调的话了?说得好像自己在欺负她一般……慢着,她不会是故意的吧? 阮珺玥脑海里的弦绷紧了,不适时宜地跳出来三个字——白莲花。 生活在信息爆炸的年代,她立刻有些疑神疑鬼,这么一想,看着顾盼的眼睛里热情熄灭,显得冷淡起来。 阮珺玥的情绪波动太过明显,她身边的两个男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了。 唯有顾盼仍无知无觉,一脸担忧。 “妹妹随意便可,这么一说,倒显得我有意欺负你了。”心态一变,阮珺玥的语气便不同了,似笑非笑地睨了顾盼一眼,她心中已有些肯定,这少女绝不如表面看上去这般单纯,指不定以前的生长环境是怎么样的呢。 顾盼睁着水雾弥漫的大眼,茫然无措,不太懂之前和颜悦色的姐姐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迟疑了几秒,只唤道:“姐姐……” 是不是她太愚笨,所以惹得姐姐生气了? 阮珺玥不晓得顾盼以前是怎样的经历,楚穆云可是清楚得很。 这少女极少与人接触,压根不懂得那些富贵人家里的弯弯绕绕,他十分肯定,之前那句话里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她就是本能地想要亲近阮珺玥这个“姐姐”而已。 这本就是他计划里的一环,但楚穆云忽然发觉,看见阮珺玥似乎对她产生误会了,他却看不过眼了。 继续做个旁观者,无动于衷……他做不到了。 楚穆云见顾盼虽然失落,仍强撑着对阮珺玥展露笑颜,完全不设防地将自己摊开来摆在别人面前,就差剖心以表心迹,心里忽而微微一动。 “都别争了。”楚穆云的开口打断了阮珺玥的审视,他示意顾盼走到自己身边,安抚性地瞅了她一眼,便道,“玥儿,这些事可以留待日后再议,但神医等候多时,你不妨先去见他一面。” 说着,他撇下顾盼,向着阮珺玥伸出手:“身体要紧。” 楚穆远亦适时插话,劝道:“七弟说得对,玥儿,莫要为这点事置气。” 两个俊逸非凡的男人都围着阮珺玥好生相劝,只有顾盼一人被挤了出去,孤零零地站在圈外,垂着头,似乎正黯然神伤。 阮珺玥瞧上一眼,心中升起的得意就把之前那点戒备给打散了。 长得再美又如何?他们关心的,从始至终都是自己。 带着不明所以的优越感,阮珺玥不自觉地昂起头,以施舍般的口吻同意揭过不提:“我相信妹妹也是无心的,我这做姐姐的,又怎会与你计较呢?” 她顿了顿,用上长辈训诫的语气对顾盼道:“只是月儿,往后到了阮家,你便得时刻记得谨言慎行,否则出了事,姐姐也保不了你。” 这话说的……还真的完全将她当成心机白莲了啊。 顾盼在心中撇撇嘴,恭顺地点点头,表示全听她指挥。 阮珺玥这才满意了。 她仿佛是终于从这位绝色美人身上找回了自信,提着裙摆在楚穆云的搀扶下登上马车,去面见墨流——任性的神医一开始就拒绝下车,全程坐在车上听壁脚,半点不受车外的暗流汹涌所影响。 楚穆远原本也是要跟着来的,但他手下忽然赶来,附在他耳旁不知说了些什么,他便将阮珺玥托付给楚穆云照看,急匆匆离开了。 待人都上了马车,楚穆云便吩咐启程,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而墨流则是一脸淡漠地开始给阮珺玥诊脉。 这次带着他来,也有让他瞧瞧阮珺玥的身体是否适合解毒的目的在,可不单纯是为了认亲。 阮珺玥的视线控制不住地往墨流的白发上飘去,眼里藏不住惊艳。 墨流估计是习惯了这种灼热的视线,岿然不动,继续诊着脉,过了半晌又放开:“无碍。” 他淡淡吐出两字,楚穆云立时便听懂了。 阮珺玥可以承受解毒,只待药人制作完毕,便可摆脱这长久的隐患了。 他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为何,却无法如以往一样,由衷地为阮珺玥开心了? 楚穆云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那双眼睛里闪耀着的是天下至为纯净的光芒。 车轮辘轳作响,在颠簸险要的山路上奔驰,楚穆云的思绪随着马车的起伏而变得更为混乱,一时间飘向童年时与阮珺玥的过往,一时间又回想起执着枯枝微笑的顾盼。 如果她不是药人…… 没等楚穆云想出个所以然,车外一直暗中随行的暗卫们却率先察觉到危险,纷纷从隐蔽处跃出。 几乎同一时间,清瑶的喊声响起:“有刺客!快保护主上!” 楚穆云倏然回神,与同样拧起眉来的墨流交换了眼神。 他的那群兄长们……还当真着急起来了,居然选择这种时机下手。 “你们俩且待在此处。”车厢外兵刃相接的响声很大,阮珺玥身子一震,眼底透露出一丝惊恐,顾盼倒是没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只歪着头,轻轻拽住了楚穆云的衣袖。 “主人……”她的声音软绵绵的,“你要小心。” 楚穆云一顿,抑制住回头看她的冲动,沉声嘱咐了句“千万别出去”,便与墨流一同掀开帘子飞身跃出。 哦,神医看着是个法攻,没想到近身战也不错呀。 透过帘子的缝隙能窥见些许外面的情况,顾盼对这种刀光血影的场景习以为常,神色淡然得近乎冷酷,只在望见墨流以金针为武器,扬手间放倒一片时,才略略挑了挑眉。 阮珺玥就远没有顾盼这般适应良好了,她听着外面越发大的动静,嘴唇微微发白。 顾盼注意到了她的害怕,恶趣味般开口劝慰:“姐姐莫怕,无论发生何事,侍月都不会让姐姐受伤害的。” 阮珺玥根本就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 可她又实在害怕,不自觉地往顾盼身边挪了挪,满含担忧:“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 顾盼干脆利落:“侍月不知。” 阮珺玥被她一噎,加上车厢里没人,顿时有些着恼了:“我不是在问你!” 顾盼一边敷衍地点点头,一边竖起耳朵听车外的响动。 以楚穆云暗卫的实力,缠斗了这么久都没解决,看来对方这回是下了血本了。 她还有闲心猜测一番到底是哪个皇子下的手,忽听外面楚穆云惊慌的大吼:“玥儿!” 顾盼一愣,继而敏锐地察觉到有杀气正从车厢后方接进,不过一个瞬间,便有一道剑气将布帛撕裂,马车车壁顿时四分五裂,化为四散的木板。 她们二人便立时暴露在刺客的视野之下,宛如明晃晃的靶子。 随后,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借机跃上马车,提剑毫不迟疑地向车上的两个弱质女流砍去。 源源不断的黑衣人冒出,彻底阻隔了七皇子这方前去救援的队伍。 阮珺玥尖叫了一声,颤抖着身子往后缩去,直到后背贴在毁坏的车壁上,退无可退,才哆嗦着闭起双眼。 完了,完了……她要死在这里了…… “玥儿!”楚穆云一眼便望见那边的险况,急得青筋暴起,奈何黑衣人数量实在太多,一时半会赶不过去。 在那蒙面人踏上马车的同时,顾盼宽袖一抖,指间便捏了一枚绣花针,极为冷静地割破自己的食指,带出鲜红的血珠。 她半点不惧地凝望着蒙面人——那人最先是冲着阮珺玥去的,此时手里的剑尖只差一丁点就会戳进阮珺玥的心窝。 顾盼大可以甩出手指上的血珠,以她的准头,正中黑衣人是轻而易举的事;更何况她现在是标准的弱柳扶风样,刺客本就没多大提防,得手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在望见瑟瑟发抖的阮珺玥时,顾盼放弃了这个举动。 她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将眼下这个意外利用到极致。 假如成功,她或许可以借此一举摆脱楚穆云的监视…… 脑海里冷静地分析着,顾盼的眼中却闪出泪光,她脸上是义无反顾的决然,蓄力往前一扑,便挡在了阮珺玥身前。 她这一动作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这柔柔弱弱的女子在这一瞬间反应竟是如此迅速——她精准地用自己的身体将阮珺玥挡住,同时亦替她承受了那穿心的一剑。 不仅是刺客愣住了,感觉不对劲而睁开双眼的阮珺玥亦愣住了。 “你……” 她哆嗦着手,想要按住顾盼胸前那血流不止的伤口。 但是没用,鲜血染红了顾盼白色的衣衫,滴滴答答落在身下的毛毯上,也依然止不住。 “你,你怎么……”你怎么这么傻? 阮珺玥想问问她,却无论如何都开不了口。 “姐姐……”她的声音近乎耳语,要不是阮珺玥离得近,一定会漏掉的,“你可有事?” 阮珺玥一愣,再也控制不住,眼泪涌出:“有事的是你啊!” 顾盼似乎想给她一个微笑,但力气流失得极快,她眼前一片朦胧,很快就栽倒在阮珺玥怀里,动弹不得了。 楚穆云与墨流好不容易从人海中厮杀出一条血路,头一眼就望见了那个少女血染纱衣、无力倒下的模样。 “侍月!” 第55章 琉璃美人06 从黑衣刺客攻入马车中,到顾盼飞身跃起挡住了刺向阮珺玥的剑,过程看似复杂,实际上只过了十几秒。 等到在外面与刺客厮杀的楚穆云和墨流反应过来,木已成舟,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顾盼昏倒在阮珺玥怀里。 血流了一地,染红了整张毛毯。就连阮珺玥的裙上都沾染了鲜血。 刺了顾盼胸口一剑的黑衣人显然被她这个忽然窜出来搅局的人弄得有些懵逼,在发现刺错人之后,他足足愣了几秒,才猛然回神,手臂一收,将深深刺入顾盼血肉中的剑抽出,同时亦带出一片血花,甚至有几滴溅在了黑衣人裸露的脸部皮肤上。 这一举动让顾盼不可控制地抖了抖身子,即使人还在昏迷,但脸色却开始变得青白。 “你、你醒醒……”阮珺玥不敢伸手去扶她,害怕又碰到了哪处伤口,只咽了口唾沫,哆嗦着道,“别,别死……” 因为她刚才伸手去按顾盼伤口的缘故,此时阮珺玥的双手沾满鲜血,她一脸茫然地盯着手上的血迹,瞧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双手的颜色变了。 在刚才那番狼狈的躲闪中,阮珺玥衣衫凌乱,袖子被蹭得掀起了一点,露出了雪白的手腕。而掌心的那滩血迹就这么淌过她的手腕,向着被衣服遮掩的地方滑去。 而凡是接触到那血迹的裸露肌肤,都一点一点地变为骇人的青紫色。 不过短短一瞬,阮珺玥原本白皙的双手、包括手腕往上的一截肌肤,都像是被染了色一般,变得极为可怖。 阮珺玥刚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眼神十分茫然,但她一抬头,却发现提着剑杀气腾腾瞪着自己的黑衣人,他的脸上…… 被顾盼的血溅到的地方,亦渐渐变色。 ——与她的双手如出一辙的青紫色,看着像是……中了剧毒。 那黑衣刺客看不见自己的脸,自然没发觉身上起了多大的变化,他只望见了阮珺玥极度惊恐的眼神,看着自己时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他没有在意,以为这个女人是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有着本能的恐惧,不再多想,提剑就要往她头上劈去。 然而就在这时,阮珺玥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喊声。 她没有躲开——也无处可躲,她只是猛地将砸在她身上的顾盼挪开,像是甩开某种可怕的病毒一样,用力将这已经昏迷过去、浑身软绵绵的少女推向了黑衣人。 人的恐慌一旦超过极限值,往往能爆发出意想不到的力量。 起码黑衣人就没想到本来被吓成一滩软泥的阮珺玥居然还有剩余力气,他的剑收势不及,第二次把顾盼捅了个对穿。 这回刺穿的是顾盼另一边的胸口,刚好与之前那次留下的空洞形成了完美的对称。 似乎陷入深度昏迷的少女对疼痛的感受被削弱了很多,如此严重的伤势,她也只是轻轻哼了声,却没有转醒。 事实上—— 闭眼装晕的顾盼:……妈的好疼!这次豁出去了,要再不成功她还是直接抹脖子自杀吧! 谁能懂她的苦! 阮珺玥把顾盼扔出去还不够,她使劲地擦着手上的血迹,动作之猛像是要把皮肤搓下来一层皮,但这都是无用功,就算她再怎么崩溃,手上的颜色还是越来越深。 “啊啊啊——滚开!”中了一剑的顾盼按惯性又向着阮珺玥倒下来,但她脸上流着泪,胡乱地挥舞着手臂想要将人推开。 她这声尖叫实在是太歇斯底里,不远处,楚穆云将整个过程看在眼底,自然也看见了阮珺玥把顾盼拿出来当挡箭牌的情景。 “玥儿!”他也分不清心底涌上来的焦躁是针对谁的,但看见马车上的刺客还不死心想要继续,他眸色一沉,下手越发狠辣,夺过一个刺客的武器,扬手便向车上的黑衣人掷去。 楚穆云的准头不错,马车上的刺客在不知情下中了毒,反应速度不快,被他扔来的武器正中红心,跌落在车外。 阮珺玥见危险解除,拢着裙摆拼了命要远离倒在地上的顾盼,挣扎间不小心踹了她几脚都没意识到,等爬到车厢边缘,果断跳了下去,那架势简直就是逃命。 顾盼:“……”临走还不忘补一脚,姑娘,什么仇什么怨? “云哥哥!”阮珺玥意识已经有些不清醒了,眼前所见的景物越发朦胧,唯有双手上的诡异颜色提醒着她,那个所谓的“妹妹”到底是个多么恐怖的东西。 她拼命向楚穆云跑去,不顾场上还残存的刺客,在她看来,这些黑衣人远没有车上的少女可怕。 “怪物——”阮珺玥颠三倒四,跑了没两步就软倒在地,“她是个怪物!云哥哥,救救我——” 她喊了太久,喉咙都嘶哑了:“快救救我,我不要死!” 在马车上躺尸的顾盼默默叹了口气。 好歹还替你挡了两剑呢,她的药人之体尚未炼成,血里的毒又不是不能解,还有神医墨流在,这么慌张做什么呢? 啧,现在的人,真无情啊。 忍受着穿胸之痛的顾盼还有闲心感叹一番,毕竟这点小痛比起换血那时毁天灭地式的痛楚,实在是不值一提。 她刚刚扑上来的角度算得十分精准,既能护好阮珺玥不让她受伤,又能让伤口处喷溅的血液能沾到刺杀者和女主的皮肤上。 虽然方才楚穆云一刀把刺客带下去了,但之前谁能肯定他靠不靠谱。 千靠万靠,不如靠自己。 经验丰富的快穿者无比冷静地算计着一切,而到目前为止,事情的发展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这两剑,受得值了。 然而她的系统并不是这样想的,见血之后就在脑海里慌慌张张地大喊【宿主!好多血!要死了!】顾盼被它吵得脑壳疼,不得不安慰道:“放心,死不了。” 七号不信,仍在嚷嚷着,机械音中透出一点委屈【宿主!你怎么可以自残呢!】顾盼脸贴在毛毯上,身上全是血,但她浑然不惧,闭着眼懒洋洋地回答:“苦肉计罢了,形势所逼,不得已而为之。” 七号嘤嘤嘤还想说什么,顾盼一句话直接堵住了它的嘴:“再吵,我的命都要被你吵没了。” 七号哽咽了两声,不说话了。 这边顾盼跟七号对话的时候,楚穆云的暗卫已经将局面控制住了。他从围攻中脱身,三两步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楚穆云觉得自己应当是疯了。 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赶去马车上的少女身边,而不是选择先将跪倒在地的阮珺玥扶起来。 但幸好,阮珺玥伸出手牢牢地拽住了他的衣摆,这才让楚穆云从魔怔一般的状况中脱离出来。 “云哥哥,云哥哥!”阮珺玥满脸都是泪痕,她的手紧紧攥着楚穆云的衣服,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手上的颜色已从青紫向深黑色过渡了,“我的手——我的手啊!” 楚穆云当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方才,他可是亲眼看见顾盼的血溅在了阮珺玥手上。 顾盼身为药人,自身含有剧毒,但这毒并非不可解,所以楚穆云倒不是特别担心阮珺玥的状况。 要说起来,躺倒在马车上的少女,才令他更为担忧。 那般孱弱的身躯,如何受得了两剑……若是,若是她死了…… 楚穆云思绪混乱,无意识地向向前走了两步,若不是阮珺玥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他或许就要立刻飞到顾盼身边了。 他自己也搞不清,这种铺天盖地、几乎将他整个人淹没的巨大恐慌,到底是基于顾盼死了,阮珺玥便无药可救的假设,还是…… “云哥哥!你救救我,我中毒了,救救我……”阮珺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不能死在这儿……她不要! 楚穆云余光发现墨流已快速结束了战斗,正像向着这边赶来,于是低下头哄到:“玥儿,没事的,有神医在,你的毒很快就能解掉。你先放手,我得去看看侍月……” 一听见这个名字,阮珺玥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声音尖锐得令楚穆云不禁皱起眉头:“云哥哥,杀了她!杀了她!那是个怪物,她的血,她的血……” 阮珺玥语无伦次,眼泪掉得更凶。 或许是情绪激动的原因,她体内的毒发作得更快,手上的深色蔓延至脖颈上,就连下巴处都沾染了些许。 幸好阮珺玥照不到镜子,否则看见自己的脸变成这样,她非疯了不可。 楚穆云眉头紧锁,他心里清楚阮珺玥会没事,所以望见她慌到了极点的模样,再回想起之前顾盼给她挡剑的举动,头一次对她生出了一丝不耐烦。 就在这时,墨流终于赶来,他神情冷淡,路过阮珺玥身边时,扬手甩出金针,干净利落地封住她身上的穴道,而后朝她扔出一颗朱红的药丸。 “吃了。” 仅掷下两个字,墨流便不作停留,身形一闪,飘到了马车上,俯身抱起染血的少女。 阮珺玥没能接住那颗药丸,圆滚滚的颗粒从她裙上滑落在地,但她却顾不得地上脏,手忙脚乱地捡起药丸,塞进嘴里。 这期间,她的一只手仍死死拽着楚穆云,不许他离开。 楚穆云忧心着顾盼的状况,见阮珺玥吃下药,顿时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衣摆从她手中抽出,转身就要离去。 阮珺玥大惊,她连忙扑上去抱住楚穆云的大腿:“云哥哥,你还管那妖女做什么!” 阮珺玥不傻,她看得分明,她的云哥哥正心系那绝色的少女,于是咬牙切齿:“她……她差点害死我!” 阮珺玥选择性遗忘了顾盼救她的事实。 楚穆云被她拖住,又不好用力挣脱,一时动弹不得。 他听见这话,心底本能地涌上反感的情绪,但还未开口,就听见墨流冷冷的声音,如玉石相击:“她替你挨了两剑,生死未卜,这也算害你?” 阮珺玥一愣,抬头望去,只见那白发飘飘的神医怀抱着顾盼,一双寒凉的眸子正盯着自己,里面的冰雪亘古不化。 她不由地打了个冷颤。 楚穆云下意识问:“她怎么样了?” 墨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简要回答:“血已止住,伤口看似严重,但都避开了要害。” 听他这样讲,楚穆云眉间的焦躁淡了些:“这么说……”她会没事吧? 他还没说完,墨流就泼了一盆冷水:“然她体质极弱,是否能熬过去,便得看造化了。” 楚穆云双手紧握成拳,他的视线牢牢地钉在少女身上,沉默了半晌,才又开口,声音沙哑:“……你有几成把握?” 墨流取出金针,扫了眼还瘫在地上的阮珺玥:“若她没有挨第二剑,我有八成把握能救活。” 阮珺玥被他那毫无温度的目光盯得一抖。 “现在……不到三成。” 楚穆云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感情尽数褪去,唯余冷静。 “无论如何……务必要让她活下来!”年轻的皇子展露出杀伐果决的风采,“清瑶,留一个活口问出主谋,其余的——立斩!” 顾盼再次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一处柔软的床铺上。 她当时虽然极力保持清醒,但架不住失血过多,最终还是真晕了过去。 但是就算没看见后续发展,她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她身为世上独一无二的药人,楚穆云怎么可能让她死。 再说了,她早就计算好角度,被刺的那两剑都尽力避开了要害处,有墨流在,肯定能给她续一口气。 就是失了点血,感觉头有点晕。 顾盼手指一动,守在床边的人立刻便发觉了。 “醒了?”毫无起伏的疑问句。 顾盼费力撇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神医标志性的白发。 他正自上而下俯视着自己,手里捏着好几根金针,看样子刚刚才为她做完一次针灸。 “你伤势颇重,不可妄动。”墨流脸上的情绪少得可怜,他注视着床上的单薄如纸片的少女,道,“此处很安全。” 被墨流所注视的少女微微启唇,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她的唇色极淡:“姐姐……可还好?” 她的声音不再如黄莺般动听,反而染上了丝丝沙哑。即便伤成这样,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也不是关于自己,而是询问那个把她推出去挡剑的“姐姐”。 墨流原本想实话实说,但不知为何,目光触及到少女苍白的脸庞,嘴边的话却拐了个弯:“……她弃你于险境不顾,为何还要挂念她?” 墨流是真心感到疑惑。 在他的观念里,要是遇到像阮珺玥这般忘恩负义的人,也就是一包毒药的事,所以他想不通,为何眼前的少女在遭受这种磨难后,还能心无芥蒂。 甚至笑容也半分未变,纯澈干净如最上等的琉璃。 顾盼眨了眨眼。她似乎不太理解神医为何要这样问,但仍是甜甜地笑着,耐心回答:“因为是姐姐呀。” 墨流还是不懂,直接问道:“可她说你是妖女,你也不介意?” 顾盼讶异地睁大了点眼睛,眸子里波光潋滟。 墨流抿抿唇,继续道:“还说你是怪物。” 他原以为少女会气愤,甚至已经做好了迎接她流泪的准备。 哪知道顾盼只是歪着头,水润的双眸里一片茫然: “抱歉……可是能不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 这人完全不按套路走,打得墨流措手不及。 他盯着顾盼看了半晌,确认她是真的很虚心在求教,忽然了悟了什么。 是了……眼前这个小姑娘本就不通世事,她又怎会知道,那两个词语之下包含着多么巨大的恶意呢? 她的想法,从始至终都非常单纯——阮珺玥是自己的姐姐,是唯一的亲人,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护好她,哪怕这代价是自己的命。 至于阮珺玥怎么看待她,这少女其实压根就不在乎。她只是遵循着自己的心意,旁的东西都无关紧要。 墨流甚至可以肯定,就算她知晓了阮珺玥之后的举动,也绝不会怪罪分毫的。 因为她就是这般简单易懂,一眼就能看到底,心思宛如剔透的水晶。 墨流好半晌才答:“没什么意思。” 少女轻易便信了,眉眼弯弯,笑得天真无邪。 “我这是在哪里呢?”关心完阮珺玥,顾盼总算问起了自己的处境。 “阮府。”墨流没有隐瞒,“回山庄路途遥远,怕你撑不过去。” 她还没做完任务怎么可能轻易狗带? 顾盼微笑:“侍月没事的。” 没白挨两剑,可算混进敌方大本营了!接下来就是想办法死皮白脸留在这里了。只要不回那个跟囚笼没两样的山庄,她才有搞事的机会。 “我救了你,你当然没事。”墨流奇怪地瞥了她一眼,“我并不准备因为你砸了自己的招牌。” 是是是,你天下第一厉害,怎么不见能解了阮珺玥的胎毒,还需要拿她炼药人呢? 顾盼压下嘲讽的欲望,礼貌地勾了勾唇:“原来是你救了侍月……”她敷衍地称赞道,“真厉害。” 即便心里是敷衍的,但民间影后念台词的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听在墨流耳中,却是诚意十足。 向来清冷的神医对于这句赞叹很是受用,嘴角平直的弧度微微弯起,一闪即逝。 “以你的体质,此番能得救,已数万幸。”他提醒,“若再有下次,我便也无能为力了。” 顾盼暗地里撇嘴。 得了吧,她要真有事,那也是被这群人给折腾死的。 “不会再有下次。” 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顾盼抬眼望去,只见七皇子楚穆云挑帘而入,身后还跟着神情复杂的阮珺玥。 “这次是我的疏忽,让你受苦了。”楚穆云径自走到床边,堪称和颜悦色地对顾盼说道,“可感觉好些了?” 顾盼楞楞地点头,眼珠一转,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阮珺玥身上。 留意到顾盼关切的视线,阮珺玥深吸一口气,挤出笑容来:“妹妹,幸好你没事,不然姐姐要后悔死了。” 她虽然也走到床边,但却不去碰顾盼的身体,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极为紧张,手都是抖的。 阮珺玥的确害怕着顾盼,之前中毒时的体验让她一面对这少女,浑身的汗毛都腾地竖了起来。 但她说那句话,却又是真心的。 如果顾盼死了,她也别想活下去了。 阮珺玥想起刚刚自己对楚穆云的质问。她怎么也想不通,一个身带剧毒的怪物,怎么就能令楚穆云视为珍宝? 她完全不理解,所以坚决反对救治顾盼。 最后楚穆云被她缠得烦了,迫不得已道出真相,阮珺玥才发现自己体内居然埋了一颗定时炸弹。 “侍月是药人,炼成之后可解百毒,你是想看着她死,把自己的救命药生生毁掉么?” 楚穆云冷冰冰的一句话,顿时将阮珺玥所有的抗议打了回去。 她不想死…… 阮珺玥无意识地咬着下唇,对上顾盼喜悦的目光,顿了顿,绽开温柔的笑颜:“月儿,你可愿跟随姐姐?” 顾盼缓慢地眨眼:“跟随姐姐……?” 阮珺玥放轻声,眼神越发柔和:“是呀,可愿与姐姐住在一块?” 她本想上前握住顾盼的手,以示诚意,但到底过不了心理这关,无奈放弃了。 “姐姐会对月儿很好,你再不会受苦的。” “……若想解毒,需药人心甘情愿,否则会产生反噬。” 楚穆云的话再一次在脑海里响起,阮珺玥手在抖,声音却出奇地镇定。 “月儿,答应姐姐,好不好?” 不怪她,不怪她……她只想活下去。 这个少女既然已经做不回正常人,反正都是死……能在死前救她一个人,不也是份功德? 顾盼安静地打量着她。 躺在床上的少女脆弱易碎,但她的神情却非常安宁。 就在阮珺玥手心往外冒汗时,顾盼软软地笑起来,道: “好呀。” 哦豁,潜入敌营计划成功了。 第56章 琉璃美人07 在阮府里住下的日子是顾盼来到这个世界后过得最舒心的一段时间了。 并不是说阮珺玥这边的待遇有多好,只是待在这儿,顾盼起码能看个乐子,而不像在含芳山庄时那么无趣。 阮珺玥对她异常殷勤,天天姐姐长妹妹短地嘘寒问暖,一些珍奇玩意儿不要钱似的往顾盼房里送去,不知情的人,还真会被她这副姐妹情深的作派给迷惑。 但顾盼当然是知道她态度如此殷切的原因的。 不就是为了讨她欢心,以便让她心甘情愿献出性命么? 顾盼淡然地接受了阮珺玥的示好,表面上作出感动万分的模样,心里却是门儿清。 她们两人现在正处于“你不知道我知道你知道”的状态,阮珺玥既然瞒下不提,顾盼自然乐得看她演戏。 相比起原身所遭受的一切,阮珺玥不过是需要违心扮演一个好姐姐罢了,付出的代价微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月儿,你怎么还在绣花呢?”正在想着,阮珺玥便带着一篮子糕点推门而入,她看见煤油灯下捏着绣花针的少女,略微一顿,扬起温和的笑容,走过去将点心取出,劝道,“这么晚了,多伤眼睛啊,月儿等明早再做也是一样的。” 听见她这话,少女抬起头来,暖橙色的烛光将她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庞渲染得温婉娴静,她微微一笑,手下的动作仍然不停:“没事的姐姐,还差一点便可做好了。” 阮珺玥这句劝说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见顾盼不依从,她只在心里撇撇嘴,就不再强求了。 这么暗的灯光下做绣活,迟早得近视,哼! 暗地里鄙视了下古人对于视力保护的无知,阮珺玥隔了一张桌子,在顾盼对面坐下,视线随意扫了眼她手上的布帛,问:“月儿这绣的是何物?” 顾盼一针一线、认认真真地绣着,纤长的羽睫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温柔道:“姐姐过几日便知晓了。” 或许是从小到大,可供她消遣的玩意就是绣花,她的针线活十分精细,阮珺玥只瞧到了大概的轮廓,虽然认不出具体是什么,但也能看出手艺之高超。 不过阮珺玥对此不以为然,在她看来,会绣点东西算什么本领呢? 更令她憋闷的是,自己好心好意提出要教导顾盼读书识字,但这个少女居然婉言谢绝了! 本来阮珺玥还想着借此增进一下双方感情,但顾盼明说了不感兴趣,她又不能按着人脑袋去学,无奈只能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思及此,阮珺玥挤出点笑容,说道:“月儿,你也别老是躲在房里绣东西了,这对身体不好,改天姐姐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她想尽办法试图让顾盼对自己的感情更深、更牢固。 楚穆云所说的“心甘情愿”到底要到达什么程度,阮珺玥还是摸不清,所以保险起见,她必须得令顾盼死心塌地。 阮珺玥将桌上的点心向她推去:“月儿,尝尝这个,这是我特意吩咐厨房新做的品种,你看合不合口味。” 顾盼瞄了一眼。 哦……这不就是简单版蛋挞么?不愧是穿越女,搞出来的花样就是多。 虽然心里很想吃,但顾盼还记得自己那“不染尘垢”的人设,内心含泪拒绝了:“姐姐吃吧,清瑶说了,我吃不得这些。” 话说回来,她就不信阮珺玥没从楚穆云那里获知饲养药人的具体方法,若是知道,还把这种点心端上来……这是故意要叫她看得着吃不着吗! 阮珺玥当然是知道的。 “清瑶怎么这样严苛!”阮珺玥露出极不赞同的神色,仿佛与顾盼同仇敌忾,“不过就是吃一点而已,我们不告诉她,这不就行了?” 顾盼微笑不语,淡定看她表演。 果然,过了两秒,阮珺玥脸上的表情又变成了恍然大悟——她似乎刚刚才找回了记忆,语气里立刻多了丝怜惜。 “月儿,是姐姐疏忽了。”她无比怜爱地凝望着顾盼,“我竟然差点忘了你不能……” 顾盼眨眨眼,看着阮珺玥哽咽了一声,眼里闪着水光,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上天怎可对你这般不公……” 阮珺玥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总算可以克服恐惧,握上了顾盼的手,当然,她来前特地套了两层手套。 “放心吧,月儿,虽然在吃食上没有办法改变。”阮珺玥深情款款,让顾盼都不禁怀疑她下一秒就要告白了,“但在别的方面,无论月儿有什么要求,姐姐都定会满足你的。” 我会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光里任你予求,所以……作为交换,你就把命给我。 阮珺玥也曾退缩,也曾诘问自己,让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去赴死,真的没问题吗? 但是体内的毒就像一个倒计时,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命不久矣,生死关头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了,哪里来的精力去顾及他人? 顾盼睫毛一颤,轻抿起唇,别过头去躲开阮珺玥灼热的目光,仿佛是不想让敬爱的姐姐望见自己这副感动至深的模样。 阮珺玥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只听见她轻柔的嗓音,细听之下还能捕捉到声线下微微的颤抖:“姐姐,我别无所求……只要姐姐能陪着我,我便很开心了。” 阮珺玥一听有戏,语气更是真诚:“我当然会陪着月儿啊,月儿可不要厌烦了姐姐才是。” 别开脸去的顾盼眸里闪过一丝轻讽。 阮珺玥故意带着她吃不了的点心来看望她,就是为了趁她伤心时进行安慰。 人在脆弱时,对亲近之人的依赖程度会大幅提升,阮珺玥这是要趁势刷一波好感呢。 顾盼看得清楚,也万分配合,但心中还是不爽。 “这就是阮珺玥把点心带来的原因?”她面无表情地对七号诉苦,“我来到这个世界后都没能吃上一顿正常的饭菜,她这是有意馋我吧?” 七号有些莫名心虚【咳咳,宿主,等你完成任务,咱们到下个世界吃大鱼大肉,山珍海味!】顾盼冷笑:“别推卸责任,挑选这个世界的人是你。” 七号虚弱地辩解【按照程序来说,这是随机选择,宿主进入每个世界的概率是一样的……】“你能立马变出一桌子菜我就原谅你。”顾盼无情地打断它,“否则免谈。” 【可是……就算我能做到,以宿主的身份设定,也是吃不了的……】七号十分委屈。 “哦。”顾盼微笑,“所以说到底,还是这个世界的错。” 七号从没见过自家宿主中二病发的模样,此时只觉得瑟瑟发抖【我可以问一下,宿主打算怎么做吗?】顾盼听出了它话里的惊恐之意,安抚道:“别怕,我只是想瞧瞧,当这个世界的男女主面对两难的抉择,他们会怎么做。” 【……】 “原身是个好孩子。”她停了一瞬,语气已恢复平静,“没有人替她讨回公道的话,便由我来做好了。” 七号没有权限窥探顾盼的所思所想,假如顾盼守口如瓶,它就没法知道她下一步的计划。 而顾盼也不打算对它明说。 与系统交流了一会,她重新转回头,羞涩地垂着头,绞着手中的绣帕,轻声道:“姐姐,你前几日不是跟我说过,你明晚要进宫么?” 阮珺玥有些莫名,但还是点点头:“没错,怎么了?” 明日是太后的生辰,阮珺玥这些朝臣女眷亦一并被邀请进宫赴宴。这场盛宴同时也有为重病的楚皇冲喜的意思,不过顾盼到底不是真正的阮家亲属,阮珺玥能去,她却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甚至她能顺利留在阮府,也是那两位皇子的意思——左相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得罪两个最有力的皇位竞争者。 但住进阮府唯一的好处,就是从前监视顾盼的暗卫都被楚穆云撤了回去,只留下清瑶随身服侍,她的自由度大大提升了,也打听到了许多有用的信息。 比如……传闻卧床不起的皇帝仍然把控着朝政大权,底下的皇子们虽然互相倾轧,争斗得异常激烈,可也暂时动摇不了老皇帝的根基。 又比如……虽然皇帝意属三皇子楚穆远为接班人,但确定储君的正式诏书却还没有拟定,随时都可能生出变数。 在原剧情中,身为天命之子的三皇子,自然是过五关斩六将,打败无数大小boss,在结局顺利登基为皇,他与阮珺玥伉俪情深、帝后共治山河,被后世传为佳话。 顾盼漫不经心地想,假如楚穆远没能当上皇帝,结果又会有何不同呢? 真令人期待。 “姐姐。”面对阮珺玥疑惑的目光,顾盼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十足的向往,“我听说,皇宫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真希望能亲眼看看。” 阮珺玥唇边的笑容一僵。 顾盼仿佛没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继续憧憬着:“七殿下说侍月身体不好,不可出远门,但是……我还是想要去见识一下。” 把顾盼送到阮府后,楚穆云就严令她不许再喊主人,而是学着其他人那样喊七殿下了。 “月儿,这可能……不行呢。”阮珺玥勉强维持着笑容,斟酌着解释道,“皇宫人多眼杂,姐姐怕护不好你,若是有个什么冲撞,你让姐姐如何是好?” 开玩笑,她又不傻,顾盼身份特殊,带去皇宫简直就是找死。 顾盼一脸掩不住的失望,她似乎不想让阮珺玥为难,但还是按捺不住又问了遍:“当真不可吗?” 阮珺玥坚定地点点头。 顾盼整个人都泄气了。 “是我任性了……”哪怕心下黯然,可她还是尽力打起精神来,避免将自己这沮丧的一面展现在阮珺玥面前,“姐姐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不必顾虑……” 话没说完,门口响起一个清冷的声音:“谁给你带的糕点?” 顾盼马上收住话头,与阮珺玥一同望向门口处。 方才阮珺玥进来时并未将门关上,一身白衣的神医便直接踩着月华走进屋内。 他淡淡地扫过桌上那碟“蛋挞”,皱了皱眉:“你不可碰这些食物。” 墨流望向顾盼,后者见他进来,脸上绽开柔软的微笑:“我没有吃。” “没有吃也不行。”墨流固执己见。 他虽然看着顾盼,但话里的指责全是向着一旁的阮珺玥去的,在他的气场之下,没多久阮珺玥就坐不住了,提出了告辞,把她带来的那些点心收拾进篮子里,颇为急切地逃出了房外。 见阮珺玥离开,墨流眸光一闪,周身缠绕的低气压这才消散了些。 他自然地坐到顾盼旁边,向她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顾盼放下绣了一半的帕子,乖乖地将手递出去,还不忘替阮珺玥辩解一番:“不要怪姐姐,她是好心……” 墨流为她诊脉,闻言轻嗤:“明知你吃不了,还偏要端到面前来,此等居心,你亦认为是好意?” 正好,她也是这么想的。 顾盼轻叹:“姐姐不会害我的。” 尽管内心一百个赞同,顾盼也不能公开表示支持。 墨流拿她这副温和的样子毫无办法,眉头皱着,盯了她半晌,忽然转移话题:“你想去宫里?” 顾盼的眼中浮现一丝诧异:“你是如何知道的?”墨流当然会知道,毕竟她早察觉他站在门外了,刚才的问话并不是说与阮珺玥听,而是故意说给墨流听的。 墨流避而不答,只道:“皇宫没什么好看的。” 顾盼笑着:“我知道自己去不了,你不必劝我的。” 她嘴上这样说,脸上的表情却不像是释怀。墨流距离她很近,此时能清晰地窥见她眼底的遗憾之色。 “……也不是不能去。”墨流无意识地摩挲着手底下那光滑如绸缎的细腻肌肤,垂着眸去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绝色容颜,“你当真那么想去?” 不进皇宫她要怎么搞事情? 顾盼叹了口气:“要是有机会的话……自然是想的。” 随后她就补充:“可比起进宫,我更不想让姐姐为难。” 墨流眸里流露出丁点笑意,霎时消融了层层冰雪:“不为难她,我带你去。” 就等你这句话了啊兄弟! 顾盼诧异:“姐姐要去赴宴,你也要去么?” 墨流的手指搭在顾盼手腕上的时间太长了,再保持不动就显得太奇怪,他只能不舍地撤回来,途中双指还不自觉地摩擦了几下,仿佛还在回味着那细腻柔滑的触感。 “我不是去赴宴的。”收起那点不合时宜的心思,墨流又挂上了冷淡的面具,“我是去治病的。” “治病?”顾盼看上去有些好奇,“有谁生病了吗?” “你不必知道。”他只问,“可要跟我前去?” 顾盼很是惊喜:“当然要!” 墨流勾了勾唇,这才道出他的最终目的:“既如此,你也需答应我一个要求。” “好。”顾盼答得毫不犹豫。 墨流看上去拿她完全没办法:“你也不问一句,便答应了?”一向心如止水的神医难得升起一丝无奈,“若我有意诓骗你,你不就中套了?” “骗我?”少女的反应比他还大,似乎不懂他怎么会有这种担心,“我什么都没有,哪里值得你骗?” 墨流望着她那张倾国倾城的妖姬脸,头一次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拥有何种强大的资本,甚至只要她愿意,不费吹灰之力便能驱使别人为她去死? 但在这无可奈何下,墨流又不可自抑地升起一丝庆幸。 幸好……她不知道,所以,亦绝不会利用这种资本去谋利。 “罢了。”连墨流自己都没有察觉,他的眼神已经变得十分柔软,“我带你去就是。” “至于要求……待你从宫中回来,我再与你细说。” 有了盼头,晚宴的时间很快就到了。 顾盼乖巧地送走了盛装打扮的阮珺玥,转头就跟随着墨流从阮府的侧门溜出去,坐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与到宫中赴宴的人群不同,他们这驾马车是走偏门进宫的,车夫一路将他们拉到一处偏僻的院子才停了下来。 院子里早早就有人等候,见墨流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娇弱弱、美貌无双的少女,一时来不及遮掩脸上的诧异:“神医大人,这位是……” 墨流答到:“我新收的徒弟。” 顾盼眼皮一跳。 虽然那前来迎接的太监还是显得有些狐疑,但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大人,陛下只宣了您一人前往,您看这位姑娘……” 墨流面色不变:“那便让她在此等候。” “这……”那太监思索了一会,妥协,“也可。那大人,您请吧,陛下已等候多时了。” 说罢,拂尘一扬,作出恭请的手势。 墨流微一颔首,却是偏头向顾盼嘱咐:“你待在这里,莫要乱跑,我很快回来。” 顿了顿,他压低声音,特地补充一句:“届时我再带你到宫中逛逛。” 交代完毕,他直起腰,面色冷淡,对着周围的宫仆道:“我这徒弟虽医术不精,下毒的本领却是一等一的好,若不想死,就千万别靠近她。” 顾盼:“……”这样也要黑一把,至于么? 好不容易送走了墨流,或许因为他临走前的警告,那太监并未派人看守顾盼,她一个人站在这荒凉的院子里,耐心地等了一会,确认人都走光了,立刻往院子外走去。 同时袖子一抖,指间已捏了好几枚金针。 这些金针还是她从墨流那儿顺过来的,锋利非常,是极为危险的武器。 “小七。”顾盼边走边呼唤自己系统,“替我调出皇宫的地图。” 七号望着她一副杀气腾腾要去干架的模样,顿时心惊肉跳【宿主,你想干嘛?】顾盼和颜悦色:“自然是要去找皇帝了。” 【找皇帝……做什么?】七号有不好的预感。 “傻孩子。”顾盼语气温柔,“皇帝不是病重么?我去给他添把火。” 她淡定地说道:“再下一剂毒药。” 七号表示惊呆了。 【下下下……下毒?!】 七号的叫声太大,顾盼轻蹙着眉:“别大惊小怪。”她话锋一转,“阮珺玥所中的毒,你这里可有?” 七号结结巴巴【有、有是有……但是,你不会想……】 “给我吧。”顾盼对照着地图,沿着墙根行走,道,“你没猜错,我要给皇帝下这种毒。” 七号不懂这里面有何玄机,虚心请教【宿主,被发现可是要砍头的!而且为什么要对皇帝下手,他本来就活不久吧?】顾盼捏紧手里的金针,缓缓勾出一丝冷笑:“阮珺玥所中的剧毒,唯有我这个药人以命换命方可解除,但这世上,药人只有一个。” 她低下头,眼里的寒芒比金针反射出的光亮更令人胆寒。 “皇帝势力庞大,储君未立之际,若是皇帝也中了这种毒,那我这个唯一的药人,到底是拿来解谁的毒才对呢?” 她笑得和善:“我倒要看看,楚穆远会选择他的爱人,还是更偏爱这至高无上的皇位。” 第57章 琉璃美人08 大楚的皇宫实在是太大了。 顾盼对着七号给出的地图仔细研究了许久,才终于敲定了一条道路。 方才马车将她和墨流载到了皇城北面,这一片靠近冷宫,历来都是非常荒凉的地方,顾盼走了十来分钟,也没有碰到一个宫女或侍卫。 不过也有可能是正殿那边正在举行太后寿宴,皇宫大部分人手都被抽调到那里帮忙去了。 “这里……有一条废弃密道,直接通到皇帝寝室底下。”顾盼在脑海里点出一个位置,对七号说道,“我记得原剧情里,楚穆远就是利用这条密道反败为胜的。” 顾盼指出的密道藏在冷宫深处,这条通道是大楚的开国皇帝为保安全而建的,一共分为两段,从皇帝居室底下到冷宫为一段,而从冷宫这边衔接着另一条直通往京城郊外的道路。 这条密道是皇室的最高机密,历来都是由每一任皇帝口口相传,可惜大楚皇室的传承在中间出了岔子,祖上有一位皇帝并非通过正统手段继位,所以这个秘密也由此中断。 而原剧情里,阮珺玥机缘巧合,从一卷孤本中找到了当初这条密道的建造图纸,才揭开了这尘封已久的秘密。 七号给的地图虽然并不包括密道的具体位置,但顾盼熟知剧情,还是轻松地就找到了位于冷宫的入口。 【宿主……你小心点。】七号欲言又止【就算你能摸到皇帝寝宫,可是……也没那么容易对他下毒吧。】七号踟蹰了一会,脑子里已经开始想象顾盼被人发现之后抓起来砍头的血腥画面了——它打了个冷颤,连忙劝道:【宿主,要不咱们想想别的办法?这事难度太大了啊,一不小心咱们就要卷铺盖滚出这个世界了!】顾盼对它的慌张不以为意,安慰道:“别怕。” 她下马车的院子本来就临着冷宫,所以走了小半个时辰就顺利摸进那看上去毫无生气的连绵宫殿群中。 这还是受了身体的拖累,要是换个正常人的体质,她也无需耽搁那么多时间。 “……太节约了,居然连灯笼都不点。” 顾盼踏进冷宫中,就宛如踏进了一座黑暗森林,暗沉的天幕之下,壮观宏伟的宫殿皆隐入无边无际的暗色中,抬眼望去,只能窥见一圈若隐若现的模糊轮廓。 仿佛一只静静蛰伏起来,择人而噬的可怖猛兽。 这一片建筑群完全对得起“冷宫”的名头,从外面看已是阴森恐怖,但真正踏进里面,却还是被那死气沉沉的氛围给震撼到了。 太安静了。 顾盼垂着手,表情平静,一步一步往冷宫深处迈去,她的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但这丁点响动已经是她能捕捉到的唯一声音。 没有人声,没有鸟鸣,甚至连微风吹拂树叶时发出的簌簌声都听不见。 似乎有无形的屏障,将这一方天地同外界隔离了开来。原本顾盼一路走来,都能远远听见从主殿飘来的丝竹声乐,但一进入这里,那些靡靡之音就好像被人按下了静止键,消失殆尽。 【宿、宿主,这地方我感觉不太对劲啊!】七号瑟瑟发抖【要、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万一碰到些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世界还有鬼神一说么?”顾盼倒不觉得害怕,但见七号这么可怜兮兮的,不由感到好笑。 【应、应该是没有的……】七号说话的音调都变了。 “既然没有,那你害怕什么?”顾盼随口回道,“再说了,正在探路的是我,你就坐在旁边看着,能有什么好害怕的?” 顾盼没什么诚意地安抚了一句,眉头却是悄悄皱起。 话虽这样说,她不怕这阴森森的地方,但没有烛火照明到底不太方便,她在这里边穿行几乎等于睁眼瞎,为了不走岔,她必须提着裙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探路。 这一磨蹭,不免又浪费了不少时间。 七号被她堵得说不出话,好半晌才不服气地回击【那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你看恐怖片的时候,不也没有身临其境去体验一番吗,还不是照样害怕?】顾盼奇怪地说:“我不害怕。” 七号【……】 “而且,我没看过恐怖片。”她补充了句,“如果你认为战场模拟实训也算恐怖片的话……那我不仅经常看,还会亲身上阵出演呢。” 七号再一次被她给哽住了,但幸运的是,因为自家宿主那超乎寻常的反应,它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可是宿主,你真的能看清路么?】一放松下来,七号就好奇道【这里伸手不见五指的,你可别迷路了,否则兜不回去怎么办?】“没事。”顾盼轻描淡写,“我一贯都不靠眼睛。” 在一片片黑茫茫中,她这身白衣十分显眼,简直就如同涛涛大海上的灯塔——假如有人路过,绝对会将她错认成白衣飘飘的女鬼。 七号虚心问【那你靠的是什么?】 顾盼答:“女人的直觉。” 七号觉得自己当真是白问了。 “开玩笑的。”顾盼似乎能感知到它无语的情绪,伸手指了指前方最高的建筑,“密道就是建在那座宫殿下,有了这个参照物,起码不用担心走丢。” 从她所站立的角度望去,恰好能望见那座建筑顶端一个朦胧的黑影——从形状上看,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苍鹰。 原剧情里对密道的藏身地有过一段简要的描写,最显著的特征就是这座镶嵌在宫殿上方的雄鹰铜雕。 冷宫虽然荒凉,但格局还是比较齐整,顾盼一心坚定地朝中央那座宫殿挪动,倒是很快就让她找到了大门处。 “这一代的皇帝还算雨露均沾,看这里的荒废程度,只怕十几年都不曾有人入住。”顾盼叹息着,伸手扣住大门上的铜环,立刻沾了满手的尘埃。 她身体虚弱,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将这沉重的朱红大门打开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小缝,然而就这么点运动量,就已把她累得气喘吁吁,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咳咳……”开门时扬起的灰尘冲进鼻腔中,顾盼秀眉一蹙,就忍受不了地咳嗽起来。 喉咙深处泛起一股熟悉的腥甜味道,她连忙伸手捂住嘴,不出意外接了一手的鲜血。 “完了。”从来都不懂得弱鸡为何物的快穿者内心涌起一阵绝望,“就走了一点路,我的身体就承受不了,要是待会遇上大战,我是不是要立刻躺平,放弃抵抗?” 七号悚然一惊【宿主!宿主你清醒一点啊!你不会忘了你的人设是弱柳扶风的软妹子了吧?你要怎么打,难道用你的毒弄死他们吗?】顾盼边往正殿里走,边沉思:“其实这是个好主意,我只需想办法让别人碰到我就行了。” 七号表示无话可说。 就在一人一机器谈话间,顾盼已推开正殿大门,缓缓走了进去。 里面自然也是阴森森的,屋外好歹还有月光照明,但房间里却是一点光都没有。 顾盼走在渗人的黑暗中,仿佛连自身的存在都要一并忘记了。 万幸她没有幽闭恐惧症。 可是,虽然不怕黑,但在踏进这间房的瞬间,她立刻感受到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有人。”顾盼心里一沉,指间早已侯着的金针蓄势待发,“……我就知道,这种密道旁边怎么会没有人看守。” 侍月的这句身体虽然虚弱到了极点,但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被各种珍稀药物洗涤的缘故,她的五感异常敏锐。 躲在大殿某个角落里的人明显是个练家子,呼吸声基本都听不见,要不是顾盼刚刚推门进入时捕捉到了那人一瞬的紊乱气息,她绝不会察觉到不妥。 “是个高手。”顾盼越发警惕,但脚下的步伐丝毫不乱,依旧按照原来的节奏朝前走去,仿佛无知无觉一般。 七号已在她脑海里惊叫起来【怎怎怎、怎么办?】 “都进到这里面了,现在退出去已经来不及。”顾盼简明扼要,“兵来将挡,见机行事。” 见七号语气还是着急,顾盼安慰了一句:“放心吧,比武力值,我是不怕的。” 七号回想起很久以前它捡到宿主时的场景,沉默了。 那个从尸山血海中斩出一条生路来,浑身浴血都强撑着不倒下的女人,的确有这个自信的资本。 当年一百个绑定宿主里,顾盼是唯一一个被判定为具有s级资质的人,如果不是她现在这具身体比较特殊,七号都差点信了她的话。 【别胡扯,宿主。】七号语重心长【后天努力弥补不了先天不足。】它真诚地提议【你赶紧跑吧,说不定那个人不会追上来呢?】这句话也太灭自己人威风了。 但顾盼没时间怼回去了,她正走到大殿中央,隐在暗处的人就忽然动了。 虽然是动了,但要不是顾盼一直暗中留心,发现身后猛然袭来一股凌厉的寒风,估计等她横尸当场,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 顾盼心下一紧,但还是保持着之前的步调,往前继续踏出一步——而后她仿佛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下一个踉跄,身子顿时失去了平衡,歪歪扭扭地摔在了地板上。 同一时间,一把锋利的匕首贴着她的头皮擦过,深深地嵌进了她方才所站立的位置。 顾盼双手撑在地板上,用余光往那边瞄了一眼,只见那柄匕首淬着银光,刀刃上还缠着几根青丝——看上去是从她头上削下来的。 顾盼:“……”还好她机智,否则被削下来的就是自己的脑袋了。 她身经百战,虽然战斗力由于躯壳限制发挥不出来,但算准时机躲避一波攻击还是能做到的。 那人一击落空,立马调转身形,直接冲半趴在地上的顾盼奔去。 这房间里着实太黑,尽管离得近,顾盼也只能勉强从身影里分辨出,对方应该是个与她一般大的孩子。 她眼珠一转,卡着点,在那人即将抓住她的前一秒,开口了:“我的脚扭伤了。” 顾盼的声音极其动听,即便是高山流水亦不及万分之一,她就这么委屈地、小声地对方才还想要袭击她的人抱怨道:“好疼。” 她刻意将声音放柔,婉转勾人,在有意为之下,这份声线的杀伤力丝毫不亚于世间顶级的杀器。 “我好疼……”她轻声地啜泣着,“你帮帮我,好么?” 说罢,顾盼也不管那僵在她身前的人,探身拉住裙摆,轻轻地将其掀起,露出一截白如雪的脚腕。 她的身子无一处不精巧,那玉白的脚腕一只手都可轻松拢起,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而现在,这漂亮的皮肤上,浮现出一片骇人的乌青。 “就是这里了。”顾盼仰起头,那个人就站在她身侧,在她开口之后,就倏地静止下来,一语不发,也不再动作。 顾盼非常清楚这具身体最大的优势在哪里,平时她都有刻意压制这份举世无双的魅色,以免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但现在既然打不过人家,当然就要物尽其用了。 “我最怕疼了,你帮我揉揉,好不好?”柔声细语,宛如春日里最柔和的风,吹得人心头一阵温软,“快点呀。” 嘴上说着催促的话,她的语气仍是温柔得不可思议。 同时,她的脸上配合地淌出一点泪花,晶亮的双眸被泪水冲刷过,显得更为剔透清澈,仿佛一尊陈年珍宝,洗净尘埃后,终于展露出绝代风华来。 美人垂泪,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更何况,这个美人是那样温柔哀婉,这种美几乎超越人类的认知极限,即便是再高洁远离尘世的人,都无法不为她动容。 在顾盼说完那句话,她就感觉到没入黑暗中的人微微一动,接着,那人蹲在了她脚边,迟疑了一会,伸出手去,轻轻按住了她脚腕处的那片青黑。 那处地方立刻传来钻心的疼痛,顾盼原本可以置之不理的,但她却痛呼一声,哭泣着抬起袖子,掩住了自己半边脸。 这个举动似乎是怯于让那人看见她流泪的模样,又似乎是对于自己因一点痛就失态而感到不好意思。 “你、你轻点……”顾盼咬着唇,小声提醒。 那人见她如此,连忙撤回手,默了会,道:“这不是我伤的。” 那是一个非常清亮的男声,显然声音的主人只是个半大的少年,连变声期都还没渡过,目测也就跟她差不多大。 “可是……”顾盼依旧举着袖子,她觉出了眼前这个少年的的杀意已不知不觉消融,便鼓起勇气道,“如果不是你朝我扔刀子,我就不会跌倒了。” 少年又沉默了一会。他好像不太擅长应对女孩子——或者说他并不擅长交谈,于是很快妥协:“是我错了。” 但他立刻补充道:“但你也有错。” 顾盼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尽管因为光线不足,她只能瞧出个大概轮廓,嘴上问:“为什么?受伤的可是我。” “这里不许外人进入。”少年倒是认认真真给她解惑,“你踏进来,就是要死的。” 他把死亡挂在嘴边,但语气却是万分平静,仿佛这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跟吃饭睡觉一样,应当是习以为常的。 换个人来,说不定就被他给唬住了,好在顾盼也是把死亡看得很淡的人,她只抓住前面那句追问:“怎样的才算是外人?”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少年愣了愣,显然也不太有把握,犹豫道:“除了当朝皇帝……以及我族一脉。” 顾盼挑了挑眉。看来她猜测得没错,这个少年应该隶属于大楚开国皇帝留下的守门人一脉,世代都守护着这条极其重要的密道入口。 “你们一族啊……”顾盼伸直小腿,将扭伤的那只脚蹭到少年的衣摆处,顿了顿,得寸进尺地沿着他肌肉结实的小腿往上移动。 可能是确认了顾盼战斗力为负,自己一根手指就能把她碾死,少年没有任何动作,任凭她那调皮的玉足在身上玩闹。 “那如果我成为你们一族的人,是不是就能进来了?”顾盼已放下袖子,她将那张绝色倾城的脸完全展露在少年眼前,小脚已经缓缓地磨蹭到了少年的大腿内侧。 足下的肌肉顿时紧绷起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少年置于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什么意思?”少年不懂就问,极力让自己忽略腿上那磨人的触感,他一开口,就被话音里的沙哑吓了一跳。 “你揉揉我的脚,它还疼着呢。”顾盼答非所问,刚想挤进少年的大腿根处,谁料被人看穿了行动,少年立刻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脚腕,阻止她继续深入。 但这一按,就又按出问题了,顾盼毫不顾忌地哼哼,鼻音软绵又可爱:“坏人,都说了会疼,轻点!” 她轻声埋怨,这让捏住她脚腕的少年僵在原地,手中宛如握了个烫手山芋,放开吧,又怕她继续胡闹,不放吧,又怕抓疼了她,就直接哭闹。 两个选择都不太妙,少年简直左右为难。 到这时,他脑海里再也生不起丁点杀意,甚至想都没想过,只要它杀了面前的美貌少女,就根本不用考虑这些烦恼了。 他从小学的都是杀人的技巧,可偏偏面前的少女非但不会武功,整个人比瓷器还要脆弱,就那么轻轻一捏,都要喊疼,他简直要不知所措了。 幸好,顾盼并没有继续为难他,而是啜泣着,对他道:“我方才那句话,是认真的。” 少年有些茫然:“……什么?” “就是,就是——”顾盼抿着唇,仿佛说出下面的话对她而言是极大的考验,“就是要成为你的族人的话。” 主殿内一片黑暗,但少年可在黑暗中视物,所以他轻易捕捉到了顾盼脸颊上的一抹薄红,那是比晚霞还要艳丽的颜色。 见少年还是一头雾水,顾盼眼底闪过一抹羞愤,她鼓足了力气,想要将自己的脚腕从少年手中解救出来——然而力量差距悬殊,她试了好几次,徒惹得自己眼泪汪汪,也没成功。 “呆子!”她终于忍不住骂了,“你看了我的脚,还、还摸了那么久……” 她闭了闭眼,不顾少年呆愣的神色,别过头咬牙道:“你若是不对我负责,我哪里还能嫁得出去!” 少年彻底懵了,手里还握着顾盼的脚腕,化成了一尊石像。 顾盼余光一瞧,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看样子他是知道“对女孩子负责”意味着什么的。 同样惊呆的还有她的系统。 【宿主,封建残余要不得啊!】七号痛心疾首【我不要,为什么一上来就谈嫁人了?说好的正面肛呢?】顾盼淡淡道:“战力不够,美色来凑。” 七号:说得好有道理!根本无法辩驳! “你、你……”少年结结巴巴,耳根处悄悄红了,“你怎么突然……” 他再怎么样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忽然之间受到了女孩子“求负责”的信息,而且……对方还是那样一位绝色美人…… 他偷偷瞄了顾盼一眼,只觉脸颊都要烧起来了。 他虽然极少见外人,女人更是没见几个,但就是认定了这世上不可能有别的人比面前这少女更美。 “你不想要我么……”顾盼一听有戏,影后附体,再接再厉演技光环全开,语气低落下来,“也是,你我不过第一次见面,连彼此名字都不知,你又如何肯娶一个陌生人……” 少年憋了半晌,终于磕磕绊绊道:“我、我名重黎……” 顾盼肩膀一抖,不说话了。 名为重黎的少年不知怎么安慰人,只能重复着一句话:“你别哭……” 谁知顾盼只是低头去擦干眼泪,抬头就弯出欣喜的笑容:“你把名字告诉我,也就是愿意娶我了?” 重黎一愣。 眼前的美人姿容绝世,笑意惑人:“若是如此,我便算你们一族的人了吧?现在可以带我逛逛这里了么?” 第58章 琉璃美人09 重黎显然没料到一个女孩子会把这种话说得那么直白。 顾盼的脚还搭在他的大腿上,重黎甚至能感觉到她微微蜷缩着脚趾,仿佛亦是在害羞。 “你、我……”他想辩解,说自己把名字告诉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但在面前少女专注的凝视下,他只吐出两个无意义的单音节,就彻底哑火了。 偏偏半躺在地上的少女无知无觉,感受不到他的惊慌一般,极其自然地拿脚尖戳了戳他:“地上好凉。” 重黎迟疑了一会,小心谨慎地询问:“我……这里没有火炉,我去给你拿件衣裳?” “呆子!”眼前的少女又重复了遍之前对他的称呼,气哼哼地横了他一眼,“我是让你把我扶起来!” 说罢,一边将手伸出,递给了他。 重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双莹白如玉的小手上。 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的视线,是以他能清晰地勾勒出少女掌心的纹理,仿佛是受了那一抹雪白的诱惑,重黎轻轻地将搁在他腿上的脚挪开,微一倾身,便勾住了少女纤细柔弱的手指。 重黎的体温偏高,而顾盼的体质寒凉,两个人的手甫一接触,她便被那烙人的温度烫得一抖。 顾盼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发现他只是无措地闪避着自己的视线,其他方面看上去一点异常也没有,心顿时沉入谷底。 这个叫重黎的少年……果然不太对劲。 “小七。”顾盼呼唤着系统,“我没记错的话,这具身体浑身是毒,是不能直接触碰的对吧?” 七号还沉浸在自家宿主三言两语就把自己嫁出去的悲伤中无法自拔,口气酸溜溜的【对啊,宿主你就是生化武器级别的,可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打不过人家。】顾盼被它这嘤嘤嘤的口吻闹得眉心一跳,深呼一口气,耐心道:“你就没发现不妥之处吗?” 七号愣了【噫?】 她为七号的迟钝而叹气:“你仔细想想,这个重黎摸了我的脚,又摸了我的手,但是他到现在为止,半点事都没有。” 【……对哦。】七号的反应慢了很多拍,被顾盼一提醒,立刻惊叫【他为什么没中毒?!】顾盼也是不解:“信息不足,无法判断。” 刚开始她是想诱骗这少年碰到自己的身子,既然强攻不行,那就只能先把他毒倒。 但是顾盼却发现,就算重黎真真切切碰到她了,却还是若无其事,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 她见用毒无效,无奈之下,就只能转变策略,先稳住这个神秘的少年再说。 也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后面让重黎负责的话。 “呆子,你光抓着我的手做什么,快些拉我起来呀。”顾盼收起心思,不满地晃了晃重黎的手,“……重黎?” 说了一句,见那少年还是呆愣愣地握着自己的手,既不放开,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顾盼犹豫了下,试探着叫他的名字:“重黎?” 重黎浑身一颤,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条件反射般攥紧了她的手。 然后没过一秒,他又急急忙忙放松力道:“你……没事吧?” 他自觉用力过猛,回想起之前轻轻捏了捏顾盼的脚腕,他家就疼得泪眼朦胧的模样,重黎不由地生出一丝愧疚。 顾盼当然不会缠着说有事,她理所当然地反握住重黎的手指,歪着头看他:“我不想呆在这里,太黑了。” 重黎没有立刻吭声。 这座宫殿唯一有烛火的地方就是他看守的那条密道,但是他还记着家训,绝不可让外人进入是最基本的守则,这少女看着像是误闯此处,重黎自然不可能带她进密道。 但是,重黎在心里又替自己辩解。 家训里说重氏一脉的族人有权使用密道,假如少女之前的话当真,那她嫁给自己,岂不就名正言顺地变成他的族人了么…… 等等,他都想了些什么! 意识到自己思维发散到诡异的地方去后,重黎原本就紧绷着的身子更是僵硬如铁石了。 他怎么能那样想……说不定这只是句玩笑话呢…… “你……”重黎艰难地将这些不合时宜的念头甩出脑海,问,“你怕黑?” “也不是很怕。”夜能视物的好处便是令重黎可以轻易捕捉到顾盼脸上的表情,此时她声音和缓,唇角微微翘起,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可是没有光的话,我就看不见你的脸啦。” 重黎极少与外人交流,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深意,还懵懂地问:“看不见会怎么样?” 顾盼掩着唇,嗓音柔媚,宛如小女孩的撒娇:“你是我未来的夫君,可你是高矮胖瘦、美丑与否,我都不曾瞧见,我可不想嫁一个没见过外貌的陌生人。” 一枪入魂。 重黎连舌头都捋不直了:“你、你不是在说笑?” 话一出口,他就懊悔了。这样问岂不是显得他太过随意,根本就没把少女的话放在心上么? 他赶紧补充:“我不是说你在骗人,只是……” 他声音极低,似乎难以启齿:“太突然了。” 顾盼道:“你只要点头答应,就不突然了。” 七号震惊于她急着把自己送入虎口的行为,语气沉痛【宿主,你还是当初那个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宿主吗?】顾盼直截了当:“闭嘴。” 重黎的耳根不仅仅是红了,而且那绯色还有向着脸上蔓延的迹象,他甚至能清楚感觉到全身的温度正在急速飙升。 在他枯燥的生活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让他慌张无措,心底最深处却隐隐冒出一点欣喜。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是面前的少女手无缚鸡之力,在黑暗的遮掩下,她不会发现自己的异样。 “我……”内心涌起莫名的冲动,在催促着他赶快点头,重黎也不懂这是为什么,“你……不会后悔?” 顾盼的回应是向着他张开双手:“抱我起来吧,重黎,我想好好地看看你。” 这一次,重黎沉默了很长时间。 但顾盼一点也不着急,她笃定重黎一定会妥协的,从他问出“会不会后悔”这句话后,事情的结局就没有什么悬念了。 七号还在撒泼打滚表示强烈抗议【宿主,你不能为了任务出卖身体啊!】顾盼懒得理它。 从被七号拉进坑里后,她早就出卖了灵魂,区区身体算个什么! 果然,在一段漫长的沉默后,重黎忽然俯下身来,握住了顾盼纤长的手指,往自己身边拉去。 与此同时,他用那清亮的声音解释说:“重氏一族挑选伴侣的方法比较特别。”他顿了顿,挑出顾盼的食指,轻轻地按住她的指腹,“你怕疼么?” 随即,顾盼便听到了匕首出鞘的响声,锋利的刀刃在这片黑暗里依然反射出刺目的寒光。 她马上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说:“你轻点……我便不怕了。” 纵使看不见,顾盼凭借直觉,也能感觉到重黎似乎弯了弯唇。 “我不会伤你的。”重黎执起匕首,遵守着自己的承诺,以极轻的力道在她指腹上一划,挤出一点血珠。 然后……他低下头,将冒血的指尖含进嘴里。 在这一瞬间,顾盼满心恶意地想:喝不死你! 然而就是喝不死。 重黎触碰了她的身体仍然平安无事,舌尖一卷,将她指尖的血珠尽数吮去,也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不得不说,顾盼还是产生了一点点失望之情的。 不过这也进一步证实了她的猜测,重黎必不是普通人,或许跟他提到的那什么重氏一族有关系? 可惜原剧情里并未对这一族有过着墨,顾盼对于重黎可算是一无所知。 重黎垂着眸,将她指尖冒出来的所有血珠皆吮吸殆尽,直到那道细细的伤口处不再往外渗血,他才放开顾盼的手指。 顾盼抿着唇,问:“这是做什么?” 重黎简要地回了两个字:“仪式。” 他手腕一转,将刀尖对准自己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划了一刀。 对着顾盼的时候,重黎还小心翼翼地控制力道,但对待自己就显得随意多了,一刀割下去,鲜血霎时涌出。 他将染血的手指递到顾盼唇边,小声道:“就……就像刚才我做的那样……” 顾盼真心觉得这比较像邪教仪式。 但是现在拒绝显然是不明智的,顾盼没多作停留,脖子往前一伸,一口将他的手指含住。 她用舌尖将渗出的血珠清扫干净,但没有立刻放开,反而报复性地在上面咬了一口,留下一排浅浅的牙印。 “难喝。”她皱着鼻子嫌弃地将重黎的手指拉出来,撇过头去。 重黎亦是松了口气。 顾盼那点力气对他来说不痛不痒,犬齿擦刮过敏感的指尖,那感觉反倒像是无声的引诱。 见顾盼将自己的血喝下去,重黎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条布帛,小心地捧起她方才被划伤的手指,将伤口包扎起来。 “你没有事。”做完这一切,重黎目光灼灼地打量了她半晌,发现顾盼仍然精神奕奕,只是眼底掩不住疑惑,眼睛登时更亮了。 “你喝了我的血,但你没事。” 顾盼:“……”这话说的,你不也喝了她的血,不照样没事? 但她心里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了:“什么意思?你的血有毒?” 谁料重黎竟真的点点头:“我族的幼童自小被当成毒人培养,血液内自然是含有剧毒的。” 他望着顾盼的目光里,透出掩盖不了的惊喜:“重氏一族血脉断绝,族中只剩我一人,原本我等体质特殊,向来只在族内通婚,但是……但是你却没有事……” 顾盼嘴角一抽,顿时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想来这个重氏一族立下婚盟前都要经历这一番互相饮血的流程,但是这一族的人天生带毒,除非伴侣亦为同族,否则常人早就死翘翘了。 所以重黎见她没事,才会那么惊喜。 顾盼无话可说:“……” 两个都是身带剧毒的奇人,何必互相伤害呢? 然而现实中,她还是要继续对戏:“我没事的话……那就表明你已经接受我了?” 七号的抽噎声越来越大,最后演变成嚎啕大哭,响彻她的脑海。 重黎一僵,然后极缓慢地颔首,声线还因过度欢喜而残留着些许不稳:“……是。” 顾盼闻言,毫不客气地指挥他:“那就快点带我去有光的地方。” 重黎非常听话,马上弯腰想要将她横抱起来。 “等等,我要你背我。”顾盼任性地改了要求,重黎半句反对的话也不说,乖乖地转过身来,半蹲在她面前。 顾盼的重量对重黎而言不足一提,他稳稳地托起背上的少女,几个纵跃便向大殿深处飞驰而去。 顾盼的下巴搁在重黎的肩头,小手环过他的脖颈,松松垮垮地垂落在他的锁骨间。 她的宽袖微一抖,金针已落入了指间。 她如今的位置非常好,只要轻轻往上一划,就能在重黎的脖子上开一条口子…… 顾盼的呼吸依然轻柔而平稳,没有泄露丝毫杀意,捏着金针的手仿佛是不经意一样,慢慢往上挪动…… 但就在针尖碰到他皮肤的前一刻,重黎忽然将头一偏,躲了过去。 “不要用这种针,伤不了我的。”重黎平静开口,细听之下还藏着一丝纵容般的无奈,“小心把你的手划伤。” 顾盼:被发现了,还被小瞧了,好气哦。 …… 因为太黑,顾盼其实没怎么看清重黎是如何打开密道的,总之眼前亮起烛光后,她就发现自己已经在一处石砖密道内了。 “此处是圣元帝建造的密道,乃皇室的最高机密。”重黎用手中的火把点燃了镶嵌在石墙上的油灯,这铜灯下似乎藏着什么机关,一盏灯点燃后,很快地其他油灯也逐一燃起,照亮了整条密道,“我族的祖先曾蒙受圣元帝大恩,为表报答,遂答应为他看守此处密道,直到大楚消亡。” 圣元帝是开国皇帝的尊号,这重氏一族果然大有来头。 点燃油灯后,重黎转过身来,顾盼总算能看清他长什么样了。 那是个约摸十五六岁的少年,俊秀非常,眉宇间虽然还含着青涩,但双目清亮,目光坚定,看着就不是寻常的少年郎。 重黎走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抱起来,这回顾盼没再拒绝,乖巧地窝在他怀里,道:“带我走走吧。” 重黎一口应下:“你想去哪儿?” 自从发觉他体内的毒对顾盼起不了作用后,重黎对她可谓百依百顺。 顾盼抿着唇:“往右吧。” 右边应该是通往皇帝的寝宫。 重黎毫无异议,十分干脆地纵身一跃,弹入密道深处。 有了这个顺风车,不过一刻钟,他们就顺利到达了目的地。 顾盼不清楚密道的尽头连着皇帝寝宫的什么地方,但一落地,她就清晰地听见了外面有人交谈的声音。 “……陛下的病情已有好转。”顾盼皱了皱眉,这个声音居然还是个熟人的——早前被人带走的神医墨流。 接着是一声叹息:“朕的身体如何,心里自然是有数的,只盼能再拖几年,免得底下那些不孝子们更加肆无忌惮。” 这声音十分苍老,带着悠长的慨叹:“朕还活着,他们就胆敢把手伸到龙椅上,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墨流没有接话。 顾盼恍然,这密室,或许就藏在寝宫内部,所以才能听见皇帝的声音。 里面的老皇帝还在继续:“罢了,既然还撑得住,那朕便还是往宴席上走一遭吧,否则不知要平白生出多少流言。” 接下来就是一阵嘈杂的声音,顾盼耐心等了许久,寝宫里的皇帝终于在浩浩荡荡的簇拥下出门去了。 “重黎。”顾盼戳了戳安静立在她身边的人,压低声音,“我想出去。” 她话语中满是向往:“外面是皇帝寝宫吧?我还没见过呢。” 重黎刚想说皇帝寝宫有什么好看的,他都来来去去不知多少回了,但一接触到那双漂亮的星眸,这些反对的话就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算了……既然是命定的伴侣……这点小要求,也不是不能满足的。 重黎红着耳根,比她更小声地答应了:“好。” 于是,顾盼如愿以偿地绕开寝宫的侍卫,在重黎的带领下,站在了龙榻旁。 “仔细瞧瞧,也没什么了不起的。”顾盼随意地挑起明黄色的床帘,往里瞥了一眼,又不甚感兴趣地转回头,对重黎道,“你还是把我带到宴席上好了。” 同一时间,一小撮无色无味的粉末自她指缝间漏出,准确地洒落在被褥和枕头上。 对她的要求,重黎自然是应下了。 而顾盼终于完成了放毒大计,亦是长舒一口气。 “这回是撞上同道中人了。”她对七号说,“没办法,如果可以,我也不想采用这种非常手段。” 七号整个系统都沉浸在“我不听我不听”的悲伤情绪中,闻言喷着泪道【宿主,你变了,我好难过。】顾盼面无表情:“那你就一边难过去吧,我要办正事了。” 七号悲从中来,特别是看到自家宿主小鸟依人样舒服地蜷缩在那个少年的怀抱里,任由他带着自己在皇城内穿梭,更是难过。 【宿主,都怪我,我下次一定努力抽中一个好世界,绝对不会再让你受苦了!】顾盼冷冷地:“呵。” 七号仿佛被她这高贵冷艳的一声吓住了,立马在她脑海里销声匿迹。 重黎的轻功无疑是极好的,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他就带着顾盼由皇帝寝殿窜到了举行晚宴的主殿附近,甚至超过了比他们先行出发的皇帝一行人。 顾盼立在高处,眯着眼捕捉到了墨流白衣飘飘的身影,他原本是慢腾腾地跟在皇帝的御驾后头,但在某个岔路口,他脚步一转,就拐入了一条小道里边。 顾盼望了眼地图,发现墨流所去的方向正是他们来时的那个荒僻院子。 遭了!要是被墨流抓到她乱跑,还不知生出什么变数。 顾盼揪着重黎胸前的衣物,指了指墨流的背影:“重黎,把我放到那个人前头吧。” 重黎脚步一顿,停在了一处屋顶上,低头凝望着她:“你要离开?” 顾盼怕他不答应,忙解释道:“是那人带我进宫的,要是我平白无故走丢了,他肯定着急。” 本来以为需要费一番口舌,结果重黎点点头,很轻易就答应了:“可以。” 顾盼准备好的说辞全都作废,只眼睁睁地看着重黎越过墨流,在一处宫殿门前将她放下。 “你……就这样放我走了?”顾盼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她转头看向重黎,认真地问,“不怕我跑了?” 宫殿的门口挂着灯笼,烛光之下,清隽的少年垂下头,轻柔地捻起她耳边的碎发,道:“不怕,无论身在何处,我都能找到你。” 顾盼的警惕心瞬间被激活,她抿唇问:“重黎,你的血到底有什么用处?” 想来想去,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那个血誓了。 重黎没料到她的脑筋转到那么快,立马就切中要害,但对于仪式认定的新娘,他全无隐瞒:“仪式成功后,伴侣之间会产生感应,只要不是千里之遥,我都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顾盼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任何不妥的神色。 重黎挠了挠脸颊,他第一次说这些,神情里掩不住羞赧:“你要是想离开京城……便提前与我说一声,有血契相连,我就能知晓你平安了。” 顾盼深深觉得这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见她不说话,重黎还以为她是在无声地责怪自己不陪着她去,连忙补了一句:“我暂时还无法离开皇城,待找到了下一任继承者,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顾盼沉默一瞬,质问:“你不是说过,你便是族里最后一人?”所以哪里来的继任者? 重黎楞楞地点头。 顾盼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我尽早嫁与你,生个孩子?” 看不出来,老司机啊。 重黎压根没有这样的意思,但被她这么一讲,也觉得不对劲。 他耳尖染上薄红,讷讷地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幸好,顾盼也就是想出口恶气,见他羞得快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了,便见好就收,催促着他赶快离开,以免让墨流撞见。 重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听话,窜上墙头消失不见了。 在他走后,顾盼扶着墙,缓慢地往前挪动。她之前骗重黎说脚扭伤了,虽然有些夸大其词,但还是很疼,走路一瘸一拐的,还好走了没一会,她就望见了墨流的身影。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墨流一看见她,就快速走上前来,拽过她的身子,皱着眉瞧她,“不是说了让你待在院子里等我么?” 顾盼在他面前收敛起了所有娇俏,只剩下如水的温柔:“我听见了乐声。” “什么?”墨流不能理解。 顾盼轻轻叹息,目光飘远,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宫殿:“那里似乎很热闹,所以我想去看看。” 墨流注意到了她扭伤的脚,眉头皱得更紧,声音里带了点严厉的训诫:“你身子特殊,怎可轻易乱跑?” 顾盼没搭话,但目光却黯淡下来。 墨流见状,心底一颤,悄悄泛起一丝怜惜的情绪,但她强自将这份柔软压下,口气倒是没那么生冷了:“宴席上也没什么好看的,我带你出宫吧。” 他对顾盼擅自跑出来的事很是不悦,太后寿宴的日子,宫中本就人多眼杂,万一在途中被什么人看见了,以她这无双的美色…… 一想到顾盼可能被人窥见了容颜,墨流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走吧,我们耽搁的时间够久了。”墨流拉过她,见顾盼还是失落,他顿了顿,搬出了自认为的金字招牌,“你姐姐并不知晓你偷跑了出来,你想让她担心么?” 果然,一提起阮珺玥,顾盼就乖乖就范了。 虽然她还有些遗憾,没能去宴会上围观阮珺玥惊艳四座的好戏,但进宫最大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也就任由墨流拉着自己往停放马车的小院走去。 然而刚走几步,顾盼耳旁忽然响起清亮的男声:“下次带你去看宴会。” 她一愣,先是反应过来这是重黎的声音,而后立马瞥了眼墨流,却发现他毫无异样,仿佛没听见一般。 “他听不到的。”重黎继续道,“我不喜欢这个人,往后我接你进宫来,别跟在他身边了。” 顾盼垂下眼帘,掩住一室笑意。 …… 太后寿宴只是一个小插曲,墨流守口如瓶,并没有对外透露他曾带着顾盼到皇宫里溜了一圈。 是以阮珺玥回来后,像是怕她寂寞,特意过来对她绘声绘色地描绘了一番宴会上的热闹场景。 要不是清楚阮珺玥是想讨好她,顾盼会误以为这是炫耀。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顾盼窝在房里专心地绣着东西,算计着皇帝身上的毒要何时才会被发现。 结果第三天的夜晚,墨流就被皇帝身旁的大太监紧急接入了宫中。 他这一走,就带出来一个惊天消息。 大楚的皇帝……身中剧毒,此毒无药可解,性命危在旦夕。 第59章 琉璃美人10 当朝圣上悄无声息就身染中毒,这可是件大事。 皇宫守卫森严,皇帝寝宫更是被保护得密不透风,在太医确诊皇帝是中毒之后,老皇帝几乎立刻就怀疑是自己身边出了内鬼。 本来他早些时间病重,就已经让朝廷上下人心浮动,底下的几个皇子亦是不动声色地开始争权,这下子忽然中毒,让他对几个儿子的忌惮更深。 皇帝倒了,最大的得利者就是这些皇子们,但皇帝一直都有派遣暗卫监视着朝廷上的一举一动,接到的回报都反馈说皇子们并无异常举动,看似与下毒事件毫无牵连。 但皇帝怎么可能轻易相信他的儿子们是无辜的。 能够在重重护卫下对自己下毒,并且全身而退,说是跟这些皇子间的势力没有勾连,他是绝对不信的。 但是手上却没有证据可以直接指认,思来想去,皇帝决定利用这次机会,彻底将不安分的儿子给揪出来。 他虽然对这些私底下的明争暗斗了如指掌,但儿子们当真将主意打到自己头上来,老皇帝仍然大发雷霆。 他还没有病入膏肓呢,胆子就已这般大,岂能善了! 于是墨流深夜被召进宫里,诊治之后发现皇帝所中的毒竟与阮珺玥身上所带的胎毒一模一样后,有那么一瞬间心底是慌乱的。 这怎么可能……明明三天前他为皇帝诊脉,还什么异常都没发现,怎么会突然中了这种毒? 墨流在反复确认自己的诊断无误后,脑海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念头并非他解不了毒会面临何种惩处,而是绝不可让皇帝发现顾盼的存在。 这种毒是天下奇毒之首,唯有饲养药人以命换命方可解除。但药人一说太过缥缈虚无,从来无人亲眼看见过,所以传来传去,这就变成了无解之毒。 “陛下……”墨流表面上还是一副淡定出尘的模样,缓缓道,“恕臣学艺不精,此毒无解。” 靠坐在榻上的老皇帝闻言,并没有流露出意外之情,只叹了口气:“御医此前已为朕把过脉,朕心里有数,这回多半是栽了。” 皇帝顿了顿,虚弱的嗓音里硬生生带出几分森冷:“若被朕发现是谁下的手,定将他千刀万剐!” 墨流沉默不语,他眼里有些心不在焉,思绪忽然飞到了正在阮府待着的少女身上。 说起来……再有一次换血,药人之体便正式炼成,可以拿来解阮珺玥的毒了。 这明明是期盼已久的事,墨流却提不起半分高兴的情绪。 他醉心钻研医术,被世人尊称一声神医,可唯一的遗憾却是未能亲眼见证传说中的药人——所以,当初年纪尚小的七皇子楚穆云找上门来,求他给阮珺玥治病,他便漫不经心地提了养药人的建议。 原本他是没有抱多少希望的,毕竟古往今来,尝试饲养药人的人何其之多,从未有一人能成功,墨流告之楚穆云这个法子,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他从未料到,楚穆云真的成功了。 那个名为侍月的少女活了下来,撑过了十度春秋,只差一点点,她就能被炼成当世第一个药人。 那则传说,将不再是传说。 所以当时楚穆云请他到含芳山庄帮忙调理侍月的身体,他是极其乐意的,然而怀着浓厚的兴趣与少女接触下来,墨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后悔了。 侍月说到底是七皇子的所有物,她的存在价值就是替阮珺玥解毒,墨流不过是被七皇子请回来的大夫,对她的命运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 更何况……若不是他先提出这个计划,侍月亦不会有如今的遭遇。 ——他是侍月一切痛苦的源头。 墨流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一点,这么简单的事实立刻将他所有自以为是的伪装撕破。 说不定在侍月眼里,他跟楚穆云并无任何区别。 墨流走神的时间有点长,甚至因为想到了不愉快的事情,嘴唇微微发白,惹来了皇帝探究的视线。 “墨神医。”皇帝虽在病中,气势却分毫不落下风,沉声问,“当真没有其他方法可行?” 墨流藏在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淡淡地颔首道:“陛下,我无能为力。” 如果被皇帝知晓了侍月的药人身份……无论是楚穆云还是自己,都保不住她的。 皇帝双目含着病中才有的疲惫,但眼神却一点也不浑浊,他目光锐利地审视着墨流良久,直把人盯得脊背发寒,才道:“既如此,神医请回吧。” 目送着宫仆将墨流带出殿外,皇帝双眸微闭,手指极有节奏地扣着床褥,沉思半晌,忽然开口:“薛太医,你说,他欺瞒于朕,到底居心何在?” 话音刚落,大殿角落的屏风后拐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颤颤巍巍地向着皇帝作揖,谨慎斟酌:“依臣之愚见,墨神医或许是知道一二,但却因为某些原因,不可与外人道。” 皇帝出事,首先就是找这位薛太医来诊治,虽然医术造诣上不及墨流高深,但论阅历却毫不逊色,他不仅准确诊断出皇帝所中之毒,亦明白表示唯有药人可解。 但这种时候,去哪儿找一个药人来给陛下解毒? 皇帝也是看他束手无策了,才会宣墨流一个外人进宫,谁想墨流直接宣称无解,连药人两字都不曾提起。 公认天下第一的神医,会不知道这个方法? 皇帝眯起眼,若有所思:“薛太医,你说他会不会知晓哪里才能找到药人?” 薛太医冷汗涔涔,硬着头皮道:“药人一说……终归不曾得到证实,或许墨神医没有把握,所以……” 皇帝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好了,你无需为他辩解,此事本就蹊跷,真相如何,朕自会查清。” 皇帝仿佛想起了什么,冷笑:“朕听闻——这位墨神医与朕那七儿子素来交情匪浅,现下是住在左相府上?” 他叩着手指,猛然一停,眸中寒意弥漫:“去跟着他,朕倒要看看,他背后耍的什么花招!” 寂静空旷的大殿里,似乎有人无声地应是,仔细听去,又像是穿堂而过的风声,不一会儿便重新归于沉寂。 薛太医深深地拜伏在地,再不敢多言半句。 墨流离开皇宫后,心神不宁,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慢慢脱离掌控,那种隐蔽的无力感令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干脆直接用上轻功,飞回了阮府之中。 一来一回间折腾了不少时间,等墨流落到院中,已是接进三更时分。 他不受控制地走到顾盼所住的院门外,但刚迈进去就暗骂自己愚蠢。 都这么晚了,她怎么可能还醒着? 虽然清楚这一点,可墨流非但没有及时转身退出去,反而一步一步走到门前,微一用力,轻轻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木门移动发出咯吱的轻响,惊得桌边的少女猛地抬起头,手中的绣花针一偏,刺破了自己的手指。 “你……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了?”少女连忙将手里的绣品推到一边,眼底含着一丝慌张,将音量压得极低,“我……” 墨流这才看清桌上点着一盏煤油灯,烛火昏暗,只照亮了这一方桌椅,难怪从屋外看时,他并未发觉房里点着灯,还以为少女早已睡下。 “半夜三更,你又是在做什么?”墨流本就藏着心事,此时忽然看见当事人就俏生生地坐在面前,表情无措,脸颊因紧张而飞上薄红,顿时无法再保持淡然。 少女虽单纯,但也能轻易听出他话里的不虞。 “我……”她犹豫了一会,小声解释,“我这帕子还差一点就绣好了,可是姐姐不喜我熬夜,所以我就……” 墨流皱着眉:“所以你便半夜起来,偷偷摸摸地做?”他严厉起来,本就清冷的脸上更是无甚表情,令小心翼翼偷瞄他的少女吓得一抖。 “我很快就做好,马上就去休息……”她无力地辩解。 都什么时候了?她到底知不知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竟然还挂心这些无用的东西? 墨流内心的火气通过他越发冰冷的声音表露出来:“你日日忙活这些,又有何用处!” 少女望着他,目光清澈,一眼就能望到底:“自然有用。明日是姐姐的生辰,可我只有这一项活计拿得出手,便想着定要用心完成,待明天送予她作生辰礼物。” “你……”墨流愣住了,他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少女一会,发现她在提到阮珺玥的时候,目光里是满满的亲昵与孺慕,语气无比轻柔,顿时心头一涩。 难怪最近一段时间她都捧着帕子日夜不停地绣着,原来如此……可是在这酸涩之下,墨流心头的怒火非但没有被浇熄,反而越燃越旺。 侍月待阮珺玥自然是好得没话说,可阮珺玥呢? 明明知道眼前的少女活不久,注定要为她而死,但却依然能若无其事地作出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关怀备至,哄得侍月感激涕零,这种行为,这份居心——墨流大步绕过桌子,俯身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用力之猛差点将她整个人从椅子上提起来:“她在骗你!” 一向淡然出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医头一次抛却了冷静。 他将少女的手腕攥得极紧,脆弱的骨头在他的手下发出阵阵哀鸣,但墨流气在头上,竟然忽略了那一刹那少女脸上痛苦的表情。 “放开……”少女发出微弱的抗议,但她的这点挣扎无异于蚍蜉撼树,对墨流产生不了丝毫影响。 “你就是为了替她解毒而生的,阮珺玥一直在讨好你,你没发现么?”墨流轻松镇压下她的反抗,凝望着她的双眸中燃起暗火,“你以为她是真心实意把你当作妹妹?” 少女咬着唇,牙齿在殷红的下唇留下一道明显的印记,墨流的视线便不知不觉被这浅浅的印痕吸引,钉在她唇上无法挪开。 “你对她好,得到的结局不过是一个死字,她欺瞒你这么久,你就一点也不介怀?”墨流语速越来越快,他宽袖一甩,一道劲风从掌中挥出,转眼间将少女之前放置在桌上的布帛撕成两半。 她辛辛苦苦做了大半月的帕子,就这么给毁掉了。 少女坐在椅上,在听见布帛撕裂的声音时,眸子微微睁大,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为何不言语?”她太安静了,这反常的态度令墨流陡然升起不安之感,为了将这不妙的感觉从脑海中驱出,他下意识又将少女的手腕攥紧。 少女轻叹一声:“你早就知晓真相,可到了这时,才选择告诉我,这与欺瞒有何区别?” 墨流立时呆住。 只听少女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你说姐姐骗我,可同她一起欺骗我的,不也是你么?” 墨流猛地松开牵制她的手,面上罕见地浮现出茫然:“这并不同……” 少女心平气和:“在我看来,并无不同。” 她将那两片被撕裂的布条拾起来,重新拿起绣花针,打算将它们拼接在一起:“若没有别的事情,还请你离开吧,我还有活要干。” “你不介怀?”墨流不敢置信,他都讲得那么清楚明白了,为何不生气,为何不去跟阮珺玥对质? “惊讶的话,的确是有的。”少女点点头,并无隐瞒,“我从来都知道,我能活到现在,是托了姐姐的福。” 什么? 墨流这次是真的震惊了。她……难不成一直都清楚自己的结局? 双手灵活地打着结扣,少女垂着眸,侧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温婉无比:“我当然希望自己能活得更长久一些,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好多漂亮的风景没见着……但是这些想法,即使我说出来,又有何用呢?” 她语气清淡,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己的生死:“能决定这件事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生不生气、在不在意,对你们来说都无关紧要,不是么?” 墨流怔怔地望着她。 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想错了。 他以为侍月天真不谙世事,对整件事都一无所知,但其实不然。 侍月是单纯,可她并不蠢,旁人待她的态度如何,她都记在心里,并且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囚禁与折磨中,找到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信念。 没有人看重她的性命,所以若是连她自己都轻贱,那便是真真正正的可悲了。 她不在意,只是因为看得透彻,明白她的生死掌控在别人手里,本就身不由己,假如连心灵亦一并陷入恐慌与怨愤中,那她就永远不可能快活。 阮珺玥对她好,她就坦然受着,哪怕这份好意是虚假的,可那对她并无害处,不是吗? 在时刻都可能死去的前提下,让自己过得舒心一点,有什么不对呢? 侍月的心思纯净,不染丝毫尘垢,但这份干净就如同一面明亮的镜子,将尘世里的丑恶纤毫毕露地映在里面。 最难得的,是她在见识过这些不堪的心思之后,还能一如既往保持赤子之心。 剔透玲珑宛如琉璃。 墨流怔怔然开口,烛影摇曳下,他的双眼蒙上一层淡淡的阴影,显得失魂落魄:“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他不由扬起一抹苦笑:“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让你出事。” 少女仍低头缝着帕子,对他的话不置一词。 墨流却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我会联系七殿下,让他尽快将你送回山庄,最近一段时间京城恐生大变,你不适合留在此处。” 少女眼皮一颤,勾起浅浅的笑容:“回山庄啊……” “你说不会让我有事,为何不能将我放走呢?” 墨流想也不想就直接拒绝:“你身份特殊,有七殿下保护方能平安无事。” 少女唇边的弧度加深:“哪怕他要我死,你也不愿帮我逃离?” 墨流狼狈地避开她那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定了定神,安抚道:“你不知晓京中发生了何事,现下并不是谈论这些的时机,等这场风波过去……” “我会想别的办法解掉阮珺玥身上的毒,你不会有事的。”墨流这样承诺。 但少女的回应只是微微一笑,清亮的双眸里含着一丝预见到结局的了然。 墨流却是局促不安,他在这件房里再也待不下去,急切地转身退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但心不在焉的他却没有发现,在大门闭合的刹那,有一道劲瘦颀长的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灯下的美人身边,仿若无声的守卫。 …… 墨流离开屋子,刚转过廊下,脚步忽然一顿,就发现七皇子楚穆云正站在前方的阴影处,静静地打量着自己。 “七殿下。”墨流在对着其他人时,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你听去了多少?” 他眼尖地瞥见七皇子的衣袖上沾着露水,想必站在这里已有些时候了。 楚穆云笑起来:“从你进屋起。” 这就是全都听去了。 墨流颔首,不动声色地捏好武器,暗暗戒备起来。 他方才可是提到会帮侍月离开,楚穆云筹划了十年,又岂会轻易放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楚穆云却是一眼看穿了墨流的警惕,笑着问,“之前父皇宣你进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他半点没有提起墨流跟侍月的谈话内容,反而另挑起一个话题。 一提起这件事,墨流不禁着急起来:“陛下中了碧落黄泉,我并未提起药人之法,可这个法子也不算什么机密,我担心侍月会出事。” 碧落黄泉正是阮珺玥所中的胎毒的名称。 楚穆云俊眉紧锁:“这怎么可能?”他一下子恍然,“难怪父皇会派遣暗卫跟着你,他定是生出疑心了。” 刚刚正是因为他手下的暗卫来报,说阮府被皇帝的人手盯上了,他怕生出什么事端,这才急匆匆地潜进这里。 谁想一进来,就正好撞上了墨流在对侍月说那些话。 听着侍月平静地说出“决定她生死的并不是自己”,楚穆云不可自抑地泛起一丝心疼。 他虽然暂时将侍月寄放在阮府,但并不代表就减少了对她的关注。 侍月对阮珺玥的用心,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可正因为清楚侍月用情之真切,他才不可避免地为她产生不平。 相比起来,阮珺玥的所作所为,真的是太令人寒心了。 最初,楚穆云选择对阮珺玥隐瞒药人的存在,就是不想她背上一条人命,产生负罪感;可是那次的刺杀事件让阮珺玥察觉了端倪,他不得已和盘托出,却发觉她压根就没有负罪感这种东西。 阮珺玥演得很好,她极尽所能地讨好侍月,以图让药人心甘情愿为她赴死,可就是演得太好了,让楚穆云对这从小相识的女人升起陌生之感。 在侍月的单纯宽容下,阮珺玥所做的一切,都是踩着别人的纯澈心意肆意妄为。 楚穆云觉得,他对于阮珺玥,大概还是失望的。 “……阮府已经不安全了,侍月不能留在这儿。”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楚穆云当机立断,“我先去安排一下,必须尽快把她送走。” 墨流松了口气,他们皆默契地没有提起“放侍月离开”的话题,楚穆云快速交代:“明日,最迟明日,我会派人来接应你们,在此之前,你就守在她身边,记住,千万不要透露任何风声。” 犹豫了会,楚穆云添了句:“……尤其是阮珺玥。” 他这回,倒没再亲昵地唤着“玥儿”了。 “陛下那边——”墨流还是觉得不太妥当。 楚穆云舒了口气:“侍月的身份只要不传出去,她就是安全的。她绝不能进宫,否则就是必死!” “另外……”楚穆云勾着笑,眼底却毫无温度,“父皇没有解药,命不久矣,届时朝廷定会大乱,我也是时候部署一番,去会会我那些个皇兄了。” …… 顾盼的房间内,风从未关严实的窗户里漏进来,吹熄了明灭的烛火,让整间房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中。 她偏过头,斜睨着站立在身边的少年郎,问:“你什么时候来的?” 夜访香闺的重黎乖乖回答:“我来了很久了。” 顾盼一挑眉:“那你怎么不出来?” 这一问,重黎顿时涨红了脸,他有些羞赧,但却不想要隐瞒:“你绣东西的时候……很好看。” 所以他不知不觉便看入迷了。 顾盼乐不可支,扑哧笑出声:“你的喜好还真特别。” 重黎垂着头,专注地凝视她,并没有要纠正她的想法。 他说的是真的。灯下看美人,她神情还那般认真……自然是越瞧越漂亮的。 顾盼笑过了,神情便严肃起来,问他:“那你听清楚刚刚那人的话了?” 重黎点头。 “你不会死的。”他极其认真地说道,“他不肯救你,我来救,你要是想离开,现在就能走。” 顾盼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地摇摇头:“重黎,我知你本事大,但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重黎歪着头,不解:“为何?” 在他看来,任何对自己未来新娘不好的人,都是该死之人,何况他刚才全程听壁脚,自然能听出顾盼话音里淡淡的无奈与哀伤。 他们怎么舍得让顾盼这般伤心? 当时,蛰伏在暗处的少年差点就忍不住放出杀气了。 本来,他计划着先把顾盼接到宫中,在暗搓搓把这些欺负她的人都料理一遍,哪知道顾盼竟然拒绝了。 他有些委屈:“我住的地方虽然没有这里舒适,但也不算差……” 他以为顾盼是嫌弃自己的住所简陋。 顾盼摇摇头,莞尔:“不是这个原因,你就当我报复心重吧。他们对我不好,我总得回敬一番。” 她仰头望向重黎,对清隽的少年问:“重黎,你能帮帮我么?” 她主动依进重黎怀里,抱着他的腰,轻声道:“你神通广大,在我心里就是无所不能……” 重黎红着耳根,暗暗在心中点头。 “你帮我给陛下递个消息,就说三皇子在阮府上藏了个药人。”顾盼脸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缓缓道,“然后,顺带给三殿下送一封信,告诉他,陛下已知晓他窝藏药人。” 她笑着:“我很想知晓,三殿下要怎么应付陛下的滔天怒火。” 第60章 琉璃美人11 重黎是个办事效率十分之高的少年,顾盼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去送信,总之,第二日天尚未破晓,三皇子楚穆远便带领着一群手下直接破开了她闺房的大门。 此时天色还是暗的,数十个黑衣人寂静无声地涌进房里,其中一人点燃了桌上的煤油灯,暖橙色的烛火摇曳不定,映出了站在门口处的修长身影。 楚穆远显然亦是匆匆起身,肩上只随意披了一件外袍,他跟在黑衣人身后踏进房间,脸色黑沉如墨,浑身暴戾的气势毫无收敛,他一走进来,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急速下降,气压低得吓人他扫了眼被帘帐遮挡的床榻,在烛光的映照下,细纱上隐隐现出一个纤细苗条的身影。 这些黑衣人皆是训练有素,即使做的是闯他人卧房的事,亦没有发出丝毫响动,所以床榻的上依然背对着他们,兀自睡得香甜。 “主子。”这时,屋外又飞窜进一个黑衣人,他披着月色而来,利落地向着楚穆远单膝跪下,低声道,“主子,圣上派出来监视阮府的暗卫已被我等全数引开,但是我等能拖延的时间有限,恐怕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劲,主子,请您尽早离开此处!” 楚穆远死死地盯着床榻的方向,眼神阴鸷,好半晌都一语不发。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有些着急了,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主子,时间无多,请尽快下决断!若是被圣上发现您在阮府……” “父皇为何会知道这里有他需要的药人?”楚穆远紧锁着眉头,冷声打断他,“这件事,除了我和玥儿,便只我那七弟知晓……他倾慕于玥儿,断不会泄露消息……不,也不一定……” 楚穆远无意识地转动着手指上套着的祖母绿扳指,这是他极度烦躁之时的一个习惯性举动。 “这药人是为了救玥儿才养起来的,偏父皇又中了一样的毒,他也可以利用这件事,逼父皇对我生出疑心……” 楚穆远自言自语,望着帷帐的目光越来越亮,但那光亮却是冷冰冰的,宛如在评估一件上等货物。 “主子……”黑衣人莫名感到脊背发寒,忐忑问,“那我等是否要将这药人交出去?” 楚穆远冷哼,他可不傻:“侍月在阮府中住了两月有余,进进出出间,阮府上下都知晓有这么个人存在,你以为把她交出去了,便能撇清关系了?” “况且……”他捏着拳头,语气里阴森森的意味越发浓重,“祖母寿宴那日,我才向父皇求了赐婚的旨意,现下我与左相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蚱蜢,阮府出事了,与我半点好处也没有!” 那天本应是个大喜日子,楚穆远对阮珺玥还是存了几分真切的喜欢,特地去求了皇帝赐婚,让皇帝把阮珺玥指为三皇子妃,但现在回想起来,楚穆远恨不得时光倒流,把赐婚的事给一笔抹消了去。 这么敏感的时机,他却要娶阮府的孙小姐,这简直是引火烧身。 黑衣人暗中揣测着主人的心思:“主子的意思是……” 楚穆远两步迈到床榻旁,弯腰拂开帷帐,看向里面沉沉睡去的人。 身量娇小的少女只着了件白色中衣,正拥着棉被沉睡。满头青丝散落在枕头上,有几缕发丝还调皮地从脖颈处钻进衣服里,纤长的羽睫缓慢地颤动着,唇角还勾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她睡得香甜,好似在做着什么美梦,全然不知晓危险的降临。 楚穆远只瞥了一眼,就无法控制地被那无双的容色所惑,幸好他意志力强大,这才勉强压下澎湃的心潮。 “她不能留在这里。”楚穆远有些艰难地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转头望向身后一排静候命令的手下,“当然,也不能继续留在这世上。” 楚穆远短短一句话间,就让一个人的生死盖章定论,但他语气十分冷漠,仿佛这些事无关紧要一般:“无论把她藏在哪里,都很难打消父皇的疑心,除非——” 他拖长音调,冷冷道:“除非这世上,从来就不存在什么药人。” 黑衣人恍然大悟,看向床榻的视线中顿时蹦出强烈的杀意:“主子,您是想让她死……?” 楚穆远缓缓笑开了,他的样貌是极好的,这一笑颇有些风流倜傥的味道,放在外面肯定会被人赞一声翩翩公子,但他的话语却与外表不同,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漠然:“反正横竖都要死,何不让她发挥最后的余热?”楚穆远道,“至于她的去向要怎么解释……”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的油灯上:“天干物燥,走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么?” 黑衣人已经对楚穆远接下来的计划了然于胸,俯首恭敬道:“主子放心,我等定会将事情办妥。” 楚穆远对手下的识趣很是满意,他沉思了会,提醒道:“最后一味药材我已找齐,你们尽快炼成药人,把她拿去给玥儿解毒,之后即刻销毁!——药人存活多一天,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黑衣人领命,其中一人戴好手套,来到床边,先点了少女的睡穴,保证她不会半途醒来,便将人横抱起来,在另外几个暗卫的随行下,破门而出,几个纵跃消失于夜色深处。 剩下的人待少女被抱走了,便望向楚穆远,等候他的吩咐。 “你们的手脚干净些,可别落下什么痕迹。”楚穆远大步跨出门外,目标明确地朝阮珺玥的房间走去。 至于他……未婚妻府上失火,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的,定是得到阮府探望一番。 楚穆远沉着脸,大步流星。 戏需得做全套,不期望能完全骗得过父皇,但好歹能争取点时间,等人一用完,死无对证,他便可以进宫向皇帝陈明情况。 楚穆远对自己父亲极为了解,当今圣上刚愎自用,无论再怎么怀疑一个人,除非有明确不可推卸的证据指认,否则他绝不会轻易出手。 现在利用侍月的“死亡”拖上一拖,足够令他犹疑不定了——就借着这个时机,楚穆远自信,自己定能反败为胜。 至于到底是谁泄露了这个秘密……不急,待这场风波一过,他有充足的时间慢慢清算! 顾盼其实一直都醒着,从楚穆远带人进来,到她被人点了睡穴扛起带走——她都是知道的。 装睡对她而言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哪怕这些人身怀武功,也愣是没发现顾盼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听了那么久的壁脚。 在那些人颠簸赶路的时候,顾盼亦没有睁开眼睛,全程保持着完美的伪装,直到他们到达目的地,将自己放在一张软榻上,她才放下心来。 果然,楚穆远就如同她预想的那样,赶在皇帝之前下手了——不过这也跟她嘱咐重黎先到三皇子府邸送信,等确认楚穆远有所行动,再行通知皇帝有关。 只怕等皇帝的人马赶去阮府,就只能看见烈火燃烧的房屋,以及一具烧焦的尸体了——“她”的尸体。 顾盼不得不赞叹一句,楚穆远的确是个极聪明的人,不过就算他计划周全,恐怕也绝不可能想到,这件事的幕后主使,从头到尾都是自己。 谁会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并且命不久矣的工具呢? 顾盼竖着耳朵,听见领头的黑衣人正吩咐其他人去准备换血的事宜,不多时,原本围在她身边的几个暗卫就各自分散,只留了一人在旁看守她。 估计这些人对自己的功夫很有信心,或者是觉得顾盼这么个弱女子威胁度为负,顾盼能明显感觉到守在她旁边的人并不是特别专注。 只有一个人……她还是应付得来的。 既然楚穆远这个正主不在,顾盼也就不打算现在去泡血池。 这种画面,还是要等皇帝那边的证人来齐了,才好开演,否则她辛辛苦苦谋划着让皇帝忌惮楚穆远又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当务之急…… 本来被留下看守的黑衣人还有些漫不经心,但他随意一扫,却忽然发现软榻上躺着的少女手指微动,睫毛轻轻地颤动起来,似乎下一秒就要转醒。 他愣了愣,顿时有些不敢置信。 方才点了这少女的睡穴,足够她昏睡好几个时辰了,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就醒过来了? 没等他想明白,少女睫毛的颤动忽然停止,下一瞬,她猛地睁眼,那双黑曜石似的眸子流转着动人心魄的光芒。 这份光芒在她的美色映衬下,生出令人无法抵抗的魔力,那个瞬间,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那浓如墨的黑色,站在一旁的暗卫怔怔地陷进这片黑色海洋里,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 他可以在刹那之间制住少女的行动,让她重新沉睡过去,但他本能的反应却是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少女的一举一动,甚至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看着少女迷茫地四处张望,水润的双眸里覆着一层雾气,宛如擅闯进陌生地盘而惊慌失措的林间小鹿,柔弱又无辜,只会拿那双无害的眸子怯怯地打量着别人,殊不知这种神情更容易引起他人的杀戮之心。 同时,他亦看着少女张开那嫣红的唇,仿佛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先冲出喉咙的却是一连串咳嗽,少女虽及时伸手捂住嘴,但他还是瞧见了从指缝间漏出的鲜血。 “咳咳……我在……咳咳,哪儿?”少女断断续续地问,咳嗽声几乎要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暗卫沉默着,便见她好像了悟到自己得不到答案了,尽力扯出一丝微笑,不再追问,边咳边吐出一个字:“……水……” 她咳嗽得十分厉害,仿似要将五腑六脏都给咳出来,鲜血溢出唇边,打湿了身上单薄的衣裳。 暗卫见她这副模样,也担心她在换血前会出了什么意外,转身倒了杯水,送到床前,弯腰将她扶了起来。 在弯腰的瞬间,他后颈的弱点处暴露在了顾盼眼前。 顾盼微笑着,手中早就捏好的金针干净利落地在他后颈那一小块裸露的肌肤上一划。 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没有迟疑,亦没有颤动,自然得像是已经演练过了千百遍。 墨流所赠予的金针锋利非常,轻易就在暗卫的颈上撕出一条豁口,那处地方顿时血如泉涌。 但很快地,从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变为了深紫色,然后是黑色…… 在一个呼吸间,暗卫的脸色便已发青,手上的茶杯拿不稳,茶水洒落在软榻上,弄湿了顾盼的衣衫。 顾盼甩掉金针上的血珠,重新将它收回袖中,淡定地从榻中走下。 刚刚她在针头上涂了点自己的血,现在看来,伤口若是感染到毒素,发作会尤其迅速。 那暗卫不多时便躺倒在地,脸上尤带着惊愕,仿佛搞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被一个弱质女流给一针放倒了。 “唉。”顾盼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具身体太不方便了,用起来碍手碍脚的。” 七号弱弱地冒头【我的错,宿主。】 顾盼赞同:“没错,你的觉悟很高。” 七号立刻觉得经过这个世界之后,自家宿主好像越来越不待见它了,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宿主,你这是要逃跑吗?】“不是。”顾盼环视着房间,希望找到些有用的东西,“我只是在等楚穆远过来。” 【可是宿主,还有一次换血,你就真的挂了啊!】七号提醒【这具身体要是死了,任务就失败了。】“放心吧,我有分寸。” 七号显然不太相信她的保证。 顾盼又问:“你帮我看看,外面还有几个人?” 七号看了一下,回答道【五个,两个守大门,另外三个给你准备道具去了。】“五个人……”顾盼皱了皱眉,喃喃道,“人数有点多,偷袭这种招数是一次性报废的,没法解决这么多人……” 话音未落,她只觉眼前一花,定睛一瞧,面前就多了一个人。 “阿月!”背着重剑的少年双眼发亮地向她邀功,“你不要担心,外面的人我替你解决了。” 顾盼:“……” 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你……”顾盼顿了顿,艰难问,“从什么时候起……” 重黎羞涩道:“我担心你,所以给皇帝送完口信,便立刻赶回来了,正好看见他们把你带走。” 顾盼瞬间觉得他能忍着没有跳出来阻拦已是极好的事情了。 “我还以为……你会把我救出来。”顾盼轻叹着,眼神复杂地望着他。 重黎很是理所当然:“你对我说过,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轻举妄动的。” “当然了。”他想了想,补充道,“那也是因为你没事,若是他们敢伤了你,我或许就不能遵照你的话去做了。” 他垂着眸凝望顾盼,眼里含着些许不安:“……你会怪我么?” 重黎问得十分认真,仿佛顾盼的回答对他而言是至关重要的一般,导致顾盼在开口时,莫名闪过一丝心虚。 “不会怪你。”顾盼主动牵过他的手,轻轻勾住他的尾指,讨好似的晃了晃,“对了,你是看见我对这个人动手,才帮我解决了外面的人吗?” 顾盼瞟了眼地上黑衣人的尸体,问。 重黎诚实道:“是。”他反握住顾盼的小手,紧张地确认,“我是不是……做错了?” 没有做错,反而给她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七号对于自家宿主不用以身犯险这件事表示喜闻乐见,它难得没有对重黎展现敌意,语气和蔼【小伙子有前途,简直就是社区送温暖的最佳模范人物!】顾盼忽略了七号的话,对着重黎弯起嘴角:“没有,你帮了我大忙。” 重黎从某个意义上来讲,天真程度与侍月不相上下,极其好哄,顾盼一句肯定就立马让他精神振奋,高兴得不行。 顾盼趁热打铁:“可是重黎,还有一件事,凭我自己是做不到的,你……” 话没说全,重黎就急忙拍胸口一口应下:“阿月,没关系的,我来替你做的。” “你叫我什么?”顾盼这才发现他换了个称呼,不由一愣。 “阿月。”重黎原本兴致高昂的语气立马回落,他小心翼翼地瞄着顾盼,忐忑不安,“你不喜欢别人这样叫你么?” 说话的同时,重黎内心不可避免地划过一丝沮丧。 他只听说,伴侣之间是可以直接称呼名字的,但果然对顾盼来说,这还是太唐突了吧…… 重黎有些自责地想着,眼里多了些懊悔,刚想给她道歉,便听顾盼说:“没事,你喜欢怎样叫我,都可以的。”她眨眨眼,眸子里波光荡漾,慢声细语,“……你是我的夫君。” 仿佛是被自己逗笑了,她眸里的水光开始颤动,被揉碎成星星点点的碎芒:“……未来的。” 她笑意盈盈的模样落入重黎眼里,简直比万千繁花盛开还要美丽。 在这种情况下,重黎对她的请求自然是无所不应的。 “你替我将皇帝的人马引来,现下他们应该还在阮府那边。”顾盼细细交代,“然后,你就回宫里去,莫要再来找我了。” 重黎本来是很认真地在听,等她说不要再来时,顿时忍不住了:“不行,我不放心。” 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们想要害你,我不能将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顾盼赶紧安抚:“我不会有事的。”见重黎还是一脸不信,她干脆亮出藏在袖子里的金针,“你不是看见我怎样治服那个人了吗?要是有人想要伤我,我就用同样的办法回击。” “不会有事的。”顾盼信誓旦旦,就差指天起誓了。 重黎安静地凝望了她片刻。 重氏一族无论男女老幼皆骁勇善战,其实一直都是伴侣相互扶持,从没有护着哪一方的传统。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个少女之后,重黎却只想将她护在羽翼之下,抱在怀里怕捏疼了,捧在手心里又怕摔坏了,思来想去,恨不得日日夜夜都陪在她身边。 这种情感是他从未有过的,这个少女就如同一尊精美的琉璃,漂亮又脆弱,他总是想着要对她好一点,更好一点……可是,一旦对上她自身的意愿,这些想法又显得不太重要了。 重黎怕她受伤,却更怕她失望。 他只是想象了一下顾盼难过的模样,心脏处就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揪紧,疼得要命。 “阿月。”重黎犹豫了半晌,抬起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神色郑重,“我信你。” 简简单单三个字,愣是被他说出了誓言的味道。 顾盼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怔愣,这一刻的神情是真心的,没有丝毫伪装。 她站在原地,望着重黎离去的背影,难得生出点恍惚。 低下头望着那双柔弱的、一点力量也没有的手,顾盼自嘲似的扯起嘴角。 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从重黎身上看到了故人的影子…… 【宿主?】七号检测到她的情绪有点不对劲,小心问【你怎么了?】“没事,想起了一些往事。”顾盼将那些无用的思绪甩开,拉开房门,嗅着药汤的味道,向着血池的方向走去。 趁着楚穆远来之前,她要好好准备一番。 …… 楚穆远没有耽搁太长时间,他害怕夜长梦多,象征性地在阮府表示慰问后,就寻了借口将阮珺玥带出来,驾着马车便往关押顾盼的地方飞驰而去。 皇帝的人手如他所料,被从那间烧毁的房屋里挖出的焦尸给吸引住视线,都忙着在调查,对他的监视放松了许多,于是楚穆远便安排暗卫假扮成他返回府上,自己则是趁乱携了阮珺玥出走。 “三郎,这到底怎么回事?”阮珺玥惊疑不定,天还没大亮,她就被家仆们大喊走水的声音给惊醒,一拉开房门就望见顾盼的房里升起浓烟。 她还来不及惊慌顾盼死了她身上的毒要怎么解,就被楚穆远拖到暗处。 楚穆远简单地解释了句顾盼没死,让她扮出伤心欲绝的模样来,便急匆匆走开了。 直到现在,阮珺玥才得以跟他好好说上话。 “你莫要多问。”楚穆远没打算跟她多说,“我现在就带你去解毒。” “现在?”阮珺玥瞪大眼睛。 不是说还有一段时间么?怎么那么快! “来不及了,时间紧迫。”全速奔驰下,马车很快到达了楚穆远以前在京城中置办的一处宅子,他直接抱起阮珺玥,飞到建有血池的房间外,“你不要管来龙去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 哪知一开门,他们两人一眼就看见顾盼站立在血池边缘,垂着头盯着殷红的池水,神情若有所思,听见开门的响动,便侧头望了他们一眼,目光平静无波。 楚穆远条件反射地望了四周一圈,发现竟然一个暗卫也没有。 对了……他进入庄子时,竟然没有一个暗卫出来迎接,他当时就该觉得不对劲的,可惜急火攻心,竟连这么明显的不妥都漏掉了。 “侍月!”阮珺玥是亲眼看见顾盼的房子着火的,虽然知道她没事,但猛一见到真人,还是有点被吓到了。 “姐姐。”顾盼对她笑了笑,柔声唤道,“生辰快乐。” “……什么?”阮珺玥一愣。 “今天是姐姐的生辰,我为你准备了礼物。”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抖开来,帕面上的纹饰栩栩如生,“这是送给姐姐的。”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伸长了手,将帕子递向阮珺玥。 “……我……”阮珺玥如遭雷劈,她瞪着那方帕子,巨大的心虚几乎将她淹没,“我不是你姐姐……” 求生的本能盖住了内心涌起的羞愧,阮珺玥游移开视线,根本不敢去接那张帕子,也不敢去看这个人,似乎这样做,她心里的罪恶感就会少一些。 “三郎……”她哆哆嗦嗦着靠向身边的楚穆远,闭着眼道,“快些动手吧……” 早一点完成这件事,她就能早一点解脱。 不用她提醒,楚穆远也要立刻动手的。 虽然不清楚他的暗卫出了什么事,但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皇帝那边只能拖得了一时,再迟疑下去,恐生变数。 他推开阮珺玥,冷着脸大步朝顾盼走去。 面对逐渐逼近的死亡,顾盼不慌不忙,她甚至细心地叠好帕子,颇为遗憾地叹气:“真可惜,我以为姐姐会喜欢这件礼物的,毕竟这是我花了大半月的功夫做出来的。” 阮珺玥双手颤抖,却还假装听不见。 顾盼微微一笑:“这件不喜欢也不要紧的,我还备了另外一件礼物,打算送给姐姐。” 她的声音极尽温柔:“这份大礼,我可是用心准备了将近一年,侍月以为,姐姐肯定会欢喜的。” 她笑着望向楚穆远,在心里悄悄计着时:三、二、一…… 刚数到一,楚穆远的脚步一顿,整个人的身形停滞了一瞬,脸上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眼眶周围忽然泛起猩红色。 这诡异的颜色迅速占领了整只瞳孔,而这时,楚穆远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对了。 “你必须死——”他伸出手,猛地攥住顾盼修长的脖子,五指收拢,将纤细的骨骼捏得咯吱作响,声音嘶哑,“杀了你——” 此时此刻,顾盼依然是笑着的。 从重黎那里要来的毒药,果然非常有用,让人理智全无,只能凭借前一刻最深切的念头来姓行动。 很显然,在失去理智前,楚穆远最想做的就是让她去死。 顾盼微微启唇,脖子这个脆弱的地方被人捏住,她很快就呼吸不畅,脸色发青,但还是艰难吐出几个气音,继续刺激他:“杀、了、我、呀。” 楚穆远被药物所控,根本受不得刺激,此时见顾盼还是笑得肆意,顿时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往旁边的血池里一按,同时自己也跟着跳进去,箍着她的身子,将顾盼整个人按在池底—— 待阮珺玥发觉不对劲而睁开眼,她就只捕捉到两个人双双跃入池中的画面。 她瞳孔一缩,喊道: “三郎——” 第61章 琉璃美人12 阮珺玥奔到池子边,却只看见血红的池水翻涌,但水面上已经没有了那两个人的身影。 “三郎……”阮珺玥慌得不行,她在池边来回走动,但望着那一池颜色诡异、宛若鲜血的药水,却怎么也提不起勇气下去查看,只能在岸上干着急。 深色的池水浑浊不清,遮蔽了外人窥探的视线,渐渐地,水面上的波动停息,但阮珺玥左等右等,还是等不到情郎浮上来,心里隐约升起点不妙的感觉。 按理来说,侍月那样柔弱的女子,楚穆远应该能轻易将她治服才对,过了这么长时间还不见有动静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 “三郎!穆远!”阮珺玥对着水池喊了好几声,“你快出来啊,别吓我!” 水面上看似风平浪静,但池面下的情况却完全不同。 楚穆远死死地掐着顾盼的脖子,把她按在池底的石砖上,阮珺玥的叫喊声传到耳边,却还是唤不醒他的神智,眼眶周围那圈猩红色逐渐加深,乍一看去,几乎像是被殷红的池水给染色了一般。 顾盼的身体虽然在水下可以呼吸,但被楚穆远捏着脖子,这时已接近缺氧了,瞳孔微微涣散,目光似乎失去了焦距。 她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宛如浓密的海藻,其中一些恰好缠绕在楚穆远掐着她脖子的那只手上,柔滑的发丝顺着楚穆远的手臂往闪上爬去,仿若无声的抗拒。 楚穆远此时脑子里完全被杀戮欲所支配,除了一心要弄死眼前的少女,他毫无其他杂念,但他似乎又记得要先让顾盼换完血才能正式动手,所以现在的力道还不至于立刻把人掐死,只是桎梏着她,让她没法动弹而已。 顾盼好不容易寻得一丝缝隙,立刻逮住机会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手脚恢复了点力气之后,她抬起手来,摸到楚穆远后颈处的穴位,狠狠地按了下去——楚穆远全副心神都用来钳制她,或许他下意识认为顾盼是无法反抗自己的,所以并没有多少防备心,疏忽之下就让顾盼得了手。 后颈传来一阵剧痛,他眼前短暂地黑了几秒,箍着顾盼颈子的手蓦地一松,顾盼便趁机往后一仰,将自己挪出楚穆远的攻击范围外,毫不留恋地朝水面上游去。 再泡下去,她就真的要被炼成药人了! “小七,皇帝的人来了没?”顾盼边游边问,她身体灵活,在水中如鱼得水,摆动着双腿很快就将楚穆远抛在身后。 【等一下哈!】七号帮她看了看【快了快了,正在路上!楚穆云也在里面,宿主你再坚持十分钟,不,五分钟就好!】顾盼在划水的过程中,抽空往后瞥了一眼,只见楚穆远已恢复了过来,发现她竟敢逃跑后,脸上顿时浮现出狂怒的神色,极速地朝她追过来。 顾盼不再多瞧,加快速度破开水面,攀上了池边的石阶。 “五分钟太长了,刚刚我把楚穆远刺激得不轻,估计想要拖时间会比较困难。”顾盼浑身湿漉漉的,中衣黏在身上十分难受,但她顾不得这些,手脚麻利地攀爬上岸,就朝着阮珺玥走去,“如果我不幸失败了……” 七号问【失败了怎么样?宿主还有备用方案?】 顾盼温柔地:“当然没有,如果失败了,大不了收拾包袱走人。” 七号震惊道【你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责任心呢?】 顾盼安慰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前面还有好多个世界等着我们呢,何必拘泥于眼前。” 七号一想,觉得的确是这个理。 【宿主你果然是要干大事的人,能伸能屈,果然我的眼光没错!】七号快要飘起来了【当时我在人群里一眼就相中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聪明?】顾盼礼貌地谦虚了下:“还好,你比我厉害。” 这两个在脑海里交谈的片刻,原本在池边等候的阮珺玥吓得魂都飞了。 她正忐忑不安地盯着水面,谁想猝不及防下,忽然就有一个人冲了出来,她惊得倒退几步,仔细看了一会,才发现这个人是顾盼。 顾盼身上那件白色的单衣早就被池水染红,看着像是在死人堆里滚了一圈,衣摆处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就连发梢也被打湿,一缕缕结成麻花,缠在她的胸前。 乍眼望去,她就如同一个血人,也不怪阮珺玥第一眼看去会吓成那样。 “姐姐。”顾盼迈着细碎的步伐,慢慢靠近阮珺玥,她的笑容与往常无异,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柔,但衬着脸上未擦干的血红水珠,就显得万分诡异了。 落在阮珺玥眼里,她更像是神话里美艳不可方物的勾魂恶鬼。 “别过来!”顾盼这副浑身浴血的模样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实在是太大了,阮珺玥条件反射地往后退去,“你怎么会……没事?穆远呢!” 阮珺玥着实觉得不可思议,楚穆远怎么会连她都制服不了! 听见阮珺玥的话,顾盼唇边的微笑一下子淡了许多,她的黑眸里浮现金出阮珺玥从未见过的、极度冷静的神色。 她淡淡道:“姐姐看见我还活着,觉得很失望?” 阮珺玥承受不住似的摇头:“不要叫我姐姐!” 顾盼意味深长地瞥了阮珺玥一眼,脚步却不停,继续走近她:“也是,比起自己的性命,我这个无中生有的妹妹的死活,于你而言,的确无关紧要。” “……什么?”阮珺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你——全部都知道——” 阮珺玥自以为瞒得滴水不漏,但现在顾盼却告诉她,自己早就看穿了她是在演戏。 这简直像是被人当面扯下一层皮,将她内心里最污浊不堪的地方展露出来,然后再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阮珺玥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咬着牙,颤声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对我……” 既然清楚真相,为什么还要对她那么和善! 天知道她每次在顾盼面前扮出姐妹情深的样子时,内心里时刻翻涌不息的愧疚感几乎要将她逼疯。 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然而为了自己的私心,却要香消玉殒。每次,阮珺玥看到顾盼一无所知的模样,都恨不得告诉她一切,这样子她也不用继续欺骗,负罪感或许能减轻些,可是……从头到尾,顾盼都是心知肚明!反倒是她,成了被瞒在鼓里的那一个! 阮珺玥很快就退到了墙边,退无可退,她的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上,眼神恐惧地望着离她只有一尺之遥的顾盼。 “你问为什么?”顾盼歪着头想了想,笑了起来,她容貌绝美,笑容亦很是能打动人,但显然不包括阮珺玥在内。她一笑,阮珺玥眼里的惊恐就更深,“当然是因为,如果我不这样做,就得受苦呀。” 顾盼已逼近到阮珺玥身前,她抬手,动作轻柔地捻起她耳边的一缕碎发,眉目低垂,神情是说不出的娴静温和。 “托姐姐的福,我在你身边,确实过了一段好日子呢。” 背后又传来了破水而出的声响,阮珺玥越过顾盼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顿时眼睛一亮。 “穆远!” 爬上来的人正是楚穆远,他脸色阴沉,眼底的红色尚未褪去,一上岸,目光便精准地锁住顾盼的身影,身形微动,整个人便朝她所在的地方掠去。 “穆远!快把她弄开!”阮珺玥见楚穆远没事,心下顿时放下一块大石,语气欣喜。 立在她身前的顾盼虽然什么都没做,但光是对着这张微笑着的脸,阮珺玥就感觉自己在发抖。 太可怕了……这个人太可怕了!明明什么都清楚,却还装出一副单纯无知的模样,云哥哥他们都被这个女人给骗了! 顾盼只瞧上一眼,就看穿了阮珺玥心里的想法,她并不否认,附在她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对啊,都是骗你的。” “你想要我的命,我就必须乖乖地双手奉上?天底下,哪有这般的道理呢?” 顾盼的脊背紧绷,她已经清晰感受到越来越迫近的压力,楚穆远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杀气,且针对的只有她一人,这具身体虚弱不堪,直面承受这么浓重的杀机还是有些勉强。 若非顾盼意志力坚定,说不定她就要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了。 将阮珺玥看见楚穆远出来后的欣喜神色看在眼里,顾盼弯了弯唇,忽然道:“我的好姐姐,你还记得,你欠了我两剑么?” 阮珺玥惊疑不定:“你想干什么!” 她当然记得,顾盼当时救了她一命,但她却把人家推出去挡枪,让顾盼受了本不应该承受的第二剑,差点救不回来了。 “我觉得——你是时候偿还了。” 说完这句话,顾盼双手扳住阮珺玥的肩膀,用力一拽,将她和自己调换了个位置,变成顾盼靠着墙、阮珺玥站在她身前的姿势。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阮珺玥推向袭来的楚穆远。 此时,楚穆远正杀气腾腾杀过来,挟裹着凌厉的掌风,冲顾盼之前所站的位置拍去——如果不调换位置,承受这雷霆一击的将会是顾盼本人。 但现在,楚穆远这一掌下去,正中阮珺玥的胸口,阮珺玥双眼大睁,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张口就吐出鲜血,恰恰好喷溅在情郎的脸上,使得楚穆远本就冷凝如冰的脸更加可怖。 攻击全被阮珺玥给挡了去,顾盼躲在她身后毫发无伤,甚至闲闲地笑着,问:“姐姐,给别人当靶子的感觉好受么?” 阮珺玥听见了,却根本提不起力气回答,只顾着不停咳血。 楚穆远这一掌用了足有七成的力度,可以相见,要是真的打在顾盼身上,以她的体质,肯定就一命归西了。 阮珺玥的身体比普通女人要强健不少,可依然不代表她能承受得住,浑厚的内力冲击着五腑六脏,疼得她唇色发白,眼前发黑。 她的嘴角流出零星的血沫,一个踉跄便扑进楚穆远的怀里。 她这么一扑,楚穆远好像清醒了些许,他下意识接住阮珺玥,眼里的猩红开始慢慢褪去。 顾盼看在眼里,知道药效是快过去了。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皇帝的人马就在院外了,而且她还反杀了阮珺玥一把,这波不亏。 【宿主好棒棒!】七号模拟出啪啪啪的鼓掌音效,用着毫无新意的词汇来赞美【我早就看这个女人不顺眼了!叫她欺负人,哼!】顾盼:“……” 不知道为什么,七号这么一搅和,她突然就没什么成就感了。 “玥儿……”楚穆远的目光好不容易恢复了焦距,他低头一瞧,就看见阮珺玥口吐鲜血的凄惨模样,顿时慌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的记忆非常模糊,楚穆远愣是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让阮珺玥身受重伤。 阮珺玥趴在他怀中,听见这一句茫然的问话,差点没又呕出一滩血来。 她无力地揪紧楚穆远胸前的衣服,在这一瞬间,对楚穆远的愤恨甚至超过了对顾盼的憎恶。 人是你打伤的,现在居然还问她是怎么回事? 但阮珺玥却说不出话,她一开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胸口揪心的疼痛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湮灭。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阮珺玥就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了,长辈的宠爱也不缺,她只需每天吟吟诗,弹弹琴,就自有人给她冠上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 更别说遇到楚穆远之后,她一直接受着这个人的宠爱,以致于楚穆远某次透露出竞争皇位的野心,阮珺玥非但不怕,反而隐隐期待起来。 她有自信,凭借自己的手段,哪怕楚穆远当了皇帝,她都能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直到她知晓自己身染剧毒…… 那是一切的转折点,自从这之后,阮珺玥发现事事都不顺心。 她原本的爱慕者,三皇子楚穆云不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反而更多地留连于那个身为药人的少女;而她自己,则是被迫戴上面具演戏……到今天,更是被爱人亲手打伤! “玥儿,玥儿……”楚穆远抱着她,见她不说话只是咳嗽,一着急起来,凌厉的视线立刻射向靠在墙上的顾盼,“你对她做了什么?” 顾盼无辜地眨眼:“三殿下,人可是你自己伤的。” 言下之意就是与她无关。 楚穆远怎么可能相信? 他完全记不起方才的事情,明明他是准备带顾盼去换血的,怎么会突然到了这里? “三殿下,姐姐的样子很是难受呢?”顾盼眸光一闪,笑道,“不知比起我在换血时所受的痛楚,哪个更厉害点呢?” 楚穆远沉着脸,目光阴鸷地盯着她,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阴森森的字眼:“你找死!” 他出手快如闪电,顾盼眼前一花,就发现自己被他捏着脖子提溜起来,双脚脱离地面,重重地被按在墙上。 不过在清醒的情况下,楚穆远拿捏好了分寸,并没有让顾盼-出现呼吸不了的状况。 又来这一招,就不能有点新意么? 顾盼有些鄙视楚穆远匮乏的想象力,但面上还在继续做戏,眼神软成一汪春水,望上去柔弱无害,她带了点不解,柔柔地问:“三殿下,侍月哪句话说错了?” 楚穆远紧皱眉头,还没说话,瘫在他怀中的阮珺玥终于恢复了点力气,断断续续说:“妖……女……” 她口中全是血,一开口就有血沫溢出,说话十分艰难,但却不依不挠地抬起眼,瞪着顾盼,眼睛里的憎恨几乎能把人烧出一个洞来。 “姐姐?”顾盼仿佛这才发现阮珺玥的存在般,颇为关心地问,“你可还好?” 表情异常真诚,从眼神到语气都蕴满了担忧。 阮珺玥又抑制不住吐血的冲动了,她蓄了点力气,提高音量蹦出一句:“杀、杀……” 楚穆远见阮珺玥开口,连忙低头问:“玥儿?你想说什么?” 阮珺玥疼得浑身抽搐,脸色苍白如纸,一字一句挤出:“杀了她!” 顾盼闲适地微笑,但双眼却里迅速蓄起泪光,她哽咽着,忽然拔高声音,似乎用尽气力般大喊道:“那就杀了我吧!我因为你,当了十年的药人,如此苟活,还不若一死了之!” 她这般吼道,突然爆发出来的声音响彻整个房间,震得楚穆远和阮珺玥皆是一懵。 但是更令他们懵逼的事还在后头,因为顾盼刚喊完,房间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七皇子楚穆云率先冲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以大太监领头的宫中侍卫。 “侍月!”楚穆云一眼就瞧见了被楚穆远揪着脖子,像抓小鸡似拎起来的顾盼,眼中闪过怒意,手腕一动,运起内力便朝着自己三哥打去,“放开她!” 楚穆远一手捏着顾盼,另一手还揽着阮珺玥,防止她跌落下去,实在腾不出手来应付楚穆云的攻击,两相权衡下,他只能将顾盼往外一甩,空出一手接住了那道含着滔天怒气的掌风。 顾盼毫无防备地被他扔了出去,但却没有摔在地上,反而落入了急急飞过来的楚穆云怀中。 “侍月!” 楚穆云将她抱起,仔细一瞧,只见她脸上还淌着泪水,脸色苍白,原本璀璨如星的双眸此时黯淡无光,仿佛承受了什么重大打击似的,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令人揪心的绝望。 “侍月……”楚穆云的心脏泛起疼痛,他轻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刚刚他带领父皇身边的大太监赶来这处院子,还未推门而入,就听见房间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喊叫,那声音宛如杜鹃泣血,听在耳中,极其轻易就让人升起感同身受的酸涩,更别说话里的内容……楚穆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的沉郁一扫而空,只剩下纯然的温柔。 “侍月,看着我。”他手一用力,将顾盼的脸掰过来,让她直面自己。但顾盼的眸光发虚,她看着楚穆云,眼中却什么东西都映不出来,空洞得令他感到害怕。 “别这样,侍月……”楚穆云口中发苦,面对这样死气沉沉的顾盼,他发现自己束手无策,“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让你出事的……” 他喃喃着,头一次痛恨自己那所谓的“深谋远虑”。 要不是他怕打草惊蛇,要不是他想着趁这个机会把他那些兄弟拉下马,就不会花费太多时间去布置,就可以早点把顾盼接出来,不至于让她受到伤害了……楚穆云十分聪明,从接到消息说顾盼所住的房屋起火,他立刻明白自家三哥想耍什么花招,于是带了皇帝的人快马加鞭赶来,幸好他们没有来迟,否则——可能出现的后果,楚穆云压根不敢去想。 “七弟,你这是何意!”楚穆远稳住身形,便看见楚穆云正垂着头望向顾盼,不虞地问。 楚穆云抬起头,冲他冷冷一笑。 这笑容里藏着无尽的恶意,楚穆远当即便戒备起来。 “三哥。”楚穆云将顾盼小心翼翼地护在怀中,似笑非笑,“这话该是我问你。” 他话音刚落,身后那位身穿朝服的大太监便走上前来,捏着嗓子尖声质问:“三殿下,奴才斗胆一问,您可是窝藏了陛下的药人?” 那太监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万分笃定。 进门前的那句话他也是听得很清楚,这房间里肯定有一个药人!皇帝临出发前反复叮嘱一定要将药人带回宫中,本来他还担心消息是假的,谁料确有此事。 他已经肯定,这回绝对能立一个大功! 楚穆远心下一沉:“公公可莫要血口喷人。” 这大太监是从皇帝少时便跟随服侍的,一向是龙椅前的大红人,是以楚穆远也不敢轻易得罪,只客客气气地回道:“我这未婚妻的妹妹逃过火灾,惊魂未定,我只是接了她到此处静修罢了。” 完全是睁着眼说瞎话。 那大太监一扬拂尘,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他:“三殿下,方才七殿下可不是这么跟洒家说的呢。” 楚穆远狠厉的视线顿时瞪向楚穆云。 “不错。”楚穆云在他阴恻恻的注视下,泰然自若道,“这药人是我早些时候发现的,本来是想献给父皇,结果被三哥先一步抢走——” 他冲那太监一颔首:“这位阮小姐生来带了胎毒,本无药可救,只有用这药人方可解除,我想……三哥或许是心疼他这未婚妻,所以便不想将药人让出来吧。” 太监点点头。阮珺玥中毒一事可以查证,楚穆云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说谎,而且这处地方还是他领着来的,相比起一副要杀了那药人的模样的三皇子,太监自然更相信楚穆云。 “你——”楚穆远哪里还不明白!他这是被楚穆云倒打一耙了! “好好好!”他连说了几个好字,明白这种时候争辩已全无意义,除非到了皇帝跟前能占了理,否则都是白费口舌,“七弟,你可是好本事啊!” 楚穆云也不跟他虚与委蛇:“三哥,你不顾君臣之道、父子人伦,反而将这唯一的药人让给一个女人,这等居心,我自然是比不上的。” 楚穆远只死死盯着他,不发一语。 大太监见他们说得差不多了,做了个手势,他身后的一群侍卫便将楚穆远团团围住,然后他躬身请道:“三殿下,有什么话,等面见陛下之后,您再慢慢细说也不迟,请吧。” “至于七殿下……”那太监眼珠一转,看向楚穆云。话虽然是对着他说的,但眼睛却直勾勾地定在他怀中的少女身上,“这药人……” 楚穆云抱着顾盼的双手一寸寸收紧,力气之大似乎是想将这柔若无骨的少女嵌进自己的身体中去。 他抱得越紧,手上的动作越是失控,面上就越冷静,面对那太监探究的视线,他扬起笑道:“我自然是要跟着进宫的。” 他态度随意,语气轻松:“我还要将这药人献予父皇,我可不像三哥,为了美人,可罔顾父子之情。” 第62章 琉璃美人13 “神医,神医!你相信我,侍月她一直都在骗你,她什么都知道,她从头到尾都在说谎!你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大楚皇宫昏暗的天牢内,一个只着了白色囚衣的清秀女子扑到栅栏前,从狭窄的缝隙里探出一只手,牢牢地揪住正准备转身离去的白发男子的衣摆。 她的双手并不算干净,五指直接在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衣衫上印下了黑色的痕迹。 阮珺玥披散着头发,她仰着头,脸上还残留着泪痕,望上去异常狼狈,她抖着身子,但攥着衣摆的手却越发收紧。 “神医,求求你,你把侍月带过来,让我跟她当面对质!” 站在一旁的侍卫见墨流被拖住走不了,连忙走上前来,想要强行将阮珺玥拉开,但却被墨流一个眼神制止了。 眉目清冷的神医缓缓将自己的衣物从阮珺玥手上解救出来——期间她死都不肯松手,但力气上到底比不过身怀武功的墨流,人家稍微使出点内力,阮珺玥就再也攥不住了,还因为惯性往前一扑,脑门咚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铁栏上。 可她顾不得喊疼,捂住额头飞快爬起来,像是怕极了墨流会立刻跑掉一般,锲而不舍地继续从缝隙中探出手去。 “神医,我知道你是被她骗了,我们所有人都被她骗了,可是没关系,我可以证实她在说……” “阮姑娘,你伤势未愈,还是莫要这般激动为好。” 墨流淡淡地打断阮珺玥滔滔不绝的话语,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避开了她抓过来的手。 这些话,墨流在被请来为她诊治的过程里,已经听过不下数十遍了。 自从那天,三皇子被皇帝身边的侍卫押回皇宫受审,阮珺玥亦受到了牵连。她身为准皇子妃,还是楚穆远违抗圣旨的直接导火索,被勒令关到天牢之中,等楚穆远的事情被查清楚了,才能放出来。 不过碍于她是左相极宠爱的孙女,虽然明面上说是关入地牢,但阮珺玥并没有受到任何苛待,好吃好喝招待着,还因为她受了重伤,特地唤了墨流前来诊治。 墨流给阮珺玥诊过脉,发现她所受的内伤不轻,虽然喂过药,但也没那么容易能痊愈。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能飞身过来拦人,并且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些话,墨流倒还真佩服她的毅力。 “我的伤没事,我没事……”阮珺玥一个劲摇头,脸上交织着无措与惶恐,“错的人明明就是侍月那个虚伪的女人,为什么要把我关起来?” 她声音猛地拔高:“我说了我没错!”她双手握住铁栏,用力地摇晃起来。 墨流冷眼看着她发疯,等她似乎筋疲力尽般安静下来,才开口:“你敢说你没错?” 他语气慢慢加重:“你也敢说侍月骗了你?” 墨流的内心其实一点都不如表面那般平静。 在知晓顾盼被楚穆云带进皇宫,他就明白会发生了什么了。 但可惜的是,他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还要违心地对皇帝说,他会尽快将药人炼好。 “你只为了要她的命,何必冠冕堂皇?”墨流望着阮珺玥狼狈的模样,头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无法掩饰的厌恶之情。 这种激烈的情感波动对他而言是非常难得的,常人总评价他像一颗行走的石头,冷冷清清,怎么都捂不热。 但此时此刻,墨流却清晰认识到,他恨不能堵了阮珺玥的嘴,或是将她的舌头割下来,好叫她再不能聒噪。 但他好歹忍住了这种冲动。 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有用到这个女人的地方,所以阮珺玥还不能那么快出事。 墨流微微闭了闭眼,将心底不断翻涌而上的怒气压下去,再开口,就又是淡漠至极的语气:“你不必多言,你和楚穆远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侍月她从不亏欠你分毫。” 阮珺玥咬着牙,满脸不甘,她正要反驳,便被墨流先一步截住话头:“你与其在我面前抹黑她,倒不如省着点力气,好好想想要怎么跟圣上交代。” “交代?”阮珺玥一愣,“交代什么?” 她被关在这里三天,无论怎么好声好气地询问,看守天牢的侍卫都一语不发,好像哑巴似的,阮珺玥愣是半点信息都没有套到。 她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事才会被关进牢狱中,一边担忧着不知去向的楚穆远,一边战战兢兢地想着她会面临什么命运,辗转反侧了三日,她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合身的囚衣此时已显得宽松了。 好不容易在今天碰见了前来诊治的熟人,阮珺玥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直在哀求墨流将她救出去。 墨流不理睬她,她就转而指责起顾盼来,倒豆子般将那天血池旁的事情抖落出来,希望墨流识破顾盼的“真面目”,相信她是无辜的。 “我没什么好交代的!”阮珺玥下意识回想起前世电视剧中的逼供场面,一哆嗦,赶紧摇头,“生病寻医不过人之常理,墨流,你身为大夫,应该最清楚才是,我只是想解了我的毒……” 她的眼中全是令人心惊的偏执:“我想活下去,何错之有?” 阮珺玥前世是得了癌症去世的,那时候她还很年轻。那种得病之后的无力感深深地烙印在她的灵魂上,她痛苦地发现,无论她再怎么想要活下去,死亡还是如期降临,不留丝毫情面。 所以在发现自己魂穿到这个世界后,阮珺玥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都维持着狂喜的心情。 这种天降的幸运不是每个人都能获得的,从那时起,她就发誓定要好好珍惜第二次生命,绝对要活得比前世更长久、更精彩。 如果没有那胎中带来的剧毒,凭借她的手段,的确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凭什么——既然上天赐予了她第二次生命,凭什么还要令她再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胁? 墨流连纠正她的欲望都奉欠,只冷冷扔下一句:“那侍月又何其无辜?” 阮珺玥固执地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哪里无辜!她一直都在算计我——” 阮珺玥猛地打住,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墨流的表情,她忽然发现,每次她提起侍月这个名字,墨流眼里的寒冰就会融化些许,透出一点暖意来。 凭借女人敏锐的直觉,她几乎立刻明白这份柔软意味着什么,在明悟的下一刻,她就不可自抑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你竟然会喜欢上一个药人!” 阮珺玥瘫坐在地,眼角笑出了眼泪,她用手背抹去泪花,眸子里迸射出极深的恶意:“你这跟爱上了一株药草有何区别,她除了给我解毒,就没有别的存在价值了!” 天知道墨流在听见她这句话后,费了多大劲才没有一把毒粉飞洒过去。 那饱含恶意的嘲讽还在继续:“原来如此,我说你为什么要这样维护她……不过你不知道吧,她远不是你以为的那般天真无知!” 阮珺玥盯着墨流,准确地捕捉到他脸上一闪而逝的情绪波动,顿时笑得更欢了,她一字一句道:“你喜欢她也没用,她迟早会死!” 墨流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握紧,但他并未发怒,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阮珺玥,道:“你若有闲心,还是关心一下自己吧。” 他神情冰冷:“你身为三殿下的未婚妻,可知道还有坐连这一说?” 阮珺玥得意的神情凝固在脸上,她极快地反应过来墨流话里的意思,尖声叫道:“穆远呢?你们到底把穆远怎么样了!” 墨流很是满意她的反应,于是不介意多给她一点刺激:“三殿下涉嫌谋反,已被圣上软禁起来,之所以还留着你,只是想多个牵掣他的筹码罢了。” “谋……反……”阮珺玥怔怔地重复了一遍,不可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 “一定是有人诬陷他!穆远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阮珺玥爬回铁栏杆前,直直地瞪着墨流,眼眶通红,“是不是你!” 阮珺玥这下是真的慌了,之前嘲讽墨流时的底气荡然无存。 她自然清楚谋反意味着什么——这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如果是真的,她难逃一死。 墨流平静道:“阮姑娘说笑了,墨流一介山野村夫,岂会肖想这至尊之位。” 他说完,便向身旁等候的侍卫颔首,道:“这是我给阮姑娘开的药方,一日两次,煎水服下,切勿忘记。”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停顿半秒,继续道,“若是她不肯吃,就强行灌下去!这是圣上严令看顾的人,万万不可有半点闪失!” 说到最后,墨流的语气已是冷凝如冰。 侍卫忙诚惶诚恐地接过药方,再三承诺会照办,墨流这才放心,转身往外走去。 “站住!”阮珺玥不停拍打着铁栏,大喊,“墨流,你给我解释清楚!你们对穆远做了什么?回来!……” 墨流将那些烦人的噪音屏蔽在耳外,心无旁骛地往天牢外走去,待踏出大门,重见天日之时,他一眼就望见了背着手站立在那里等候的楚穆云。 “……事情都办完了?”楚穆云眯起眼,待墨流走近了,才低声问,“如何,可还顺利?” 墨流打从知晓是楚穆云主动将顾盼交出来,送进宫中后,他就对这个往日还有些交情的故人不待见起来。 哪怕楚穆云私底下找到他,详细解释了一遍自己这样做的缘由,墨流还是无法释怀。 所以面对楚穆云的问话,他只不冷不热地回答:“不及七殿下顺利。” 楚穆云对他这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说:“父皇命我护送三哥回府上。” “护送?”墨流讽刺道,“怕是监视吧?怎么,圣上总算下定决心处置楚穆远了?” 楚穆云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这三天里,他为了办妥这件事,几乎没怎么合眼休息,此时乏得很:“父皇的意思是先将三哥软禁在府中,等解完毒,再给他指一片封地,驱逐出京城,永世不得召回。” 他低低地笑:“父皇到底还是仁慈了,都到了这份上,还是舍不得重罚,三哥真不愧是他从小到大最宠爱的孩子。若非我趁着这机会反咬他一口,皇位不出意外就会落入他手中了。” 墨流冷冷地睨着他,指出:“你在利用侍月。” 要不是楚穆云把顾盼献了出去表忠诚,皇帝怎么会轻易听信他的话,开始怀疑楚穆远有造反之心? 楚穆云沉默了一瞬,干脆承认:“……没错。” “墨流,你要明白,我不利用她,她就会死。”楚穆云语气沉着,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墨流,缓缓道,“我需要掌握主动权,才能把她救下,为此我必须得到父皇的信任。” 墨流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一想到顾盼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像货物一样被人转手交换,成为朝廷上博弈的筹码,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墨流不说话,但楚穆云亦感受到了他的不赞同,勾了勾唇,弯出一个满是无奈的弧度。 “就像这次,若不是我在旁劝说,侍月她早在回宫后,第一时间就被扔进血池里了。”楚穆云道,“父皇他可不会管侍月愿不愿意。” 楚穆云说的全是事实。 天底下只有墨流一人知晓炼制药人的具体方法,他说顾盼的身体暂时承受不起最后一次换血,那皇帝也不得不延缓解毒的时间,再加上楚穆云从旁周旋,皇帝只命人将顾盼关在屋子里,倒没有为难她。 “拖不了多久。”墨流轻皱着眉。 皇帝的耐心有限,争取几天已快到极限了。 “莫急。”楚穆云侧过头,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今日我便要护送三哥回府,三皇子心思慎密,图谋造反已久,岂会不留下后手?万一有人中途来营救,我防备不及之下,让他们得手,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他用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盘龙玉佩,笑道:“这一回,就算楚穆远无心谋反,我也要逼得他举起反旗!” 顾盼倚在床边,头靠着木梁,昏昏欲睡。 上一次的换血过程虽然被打断了,但到底还是对她的身体造成了影响。 具体表现在,她这几天越来越嗜睡,经常坐着发呆时,就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而且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 从四个时辰到六个时辰,直到昨天,她足足睡了一天,若不是来送饭的婢女唤醒了她,估计她还能继续睡下去。 顾盼甚至怀疑,有一天,她会不会就一睡不醒了。 感觉到脑海里又升起了瞌睡的念头,顾盼抬起手,指尖的金针闪着锐芒,毫不犹豫地就朝自己的大腿扎下去。 谁知还没触碰到衣物,她扬起的手就被另一个人紧紧攥住了。 来人捏着她的手腕,指尖滚烫的温度落在顾盼冰冷的肌肤上,宛如洒落了一簇火苗。 “……重黎?”顾盼努力撑开重若千钧的眼皮,视野里朦朦胧胧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外面有人守着呢……” 清隽的少年抿着唇,弯腰顾盼横抱起来,塞进了被窝里,替她将双手掩在被褥下,道:“你的手太凉了。” 顾盼被他这么一弄,脑子似乎清醒了一些,她柔柔地说:“我不觉得冷呀。” 重黎却不信,把她的手塞进被窝没多久,又重新捞了出来,将那双柔弱纤细的小手包裹在掌心中,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来给她暖手。 顾盼由得他动作,问:“你是怎么进来的?外面全都是皇帝的侍卫,我连出去走走都不让呢。” 重黎颇有些自豪地弯起唇:“这皇宫之中,没有我去不得的地方。” 顾盼刚要说话,张嘴却懒懒地打了个呵欠,眸子眨了眨,漾出水润的光泽。 “困了?”重黎立刻放轻声音,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似的,“要不要睡会?” 顾盼摇摇头。 现在她身体的状况明显不太对劲,她怕出了什么意外,都是能不睡就不睡。 “我不能睡着。”顾盼挣扎着撑起身子,重黎眼疾手快地在她身后垫了个软枕,以免她坐着不舒服。 “为什么不能睡?”重黎有些疑惑。他看得见顾盼眼底浓浓的疲倦,她的气色不太好,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精神,让他越发担心。 想了想,重黎单膝跪在了床榻边。他身材修长,这个年纪拔高得很快,即便弯下身子,也能与顾盼平视。 眉目犹带青涩的少年执着顾盼的手,神情认真:“阿月,我之前问你,要不要我送你离开这里,你说不用,那我尊重你的决定。” 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想知道,你留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为了任务啊。 顾盼无声地叹了口气,但她还是温柔地说:“重黎,你不要多想,我只是为了报复那些伤害过我的人。” 重黎闷闷道:“那个叫阮珺玥的女人被关进了天牢,还有那个三皇子,我听说皇帝要将他流放到南疆,他们都遭到报应了,你不要待在这里了,好么?” 他握紧顾盼的手,自上而下地仰望着她:“你待在这里,会死。” 重黎能探听到这么机密的东西,当然也能知道皇帝打算对顾盼做些什么。 而这些事情,他绝不允许。 顾盼连忙安抚他:“不会的,还有七皇子在,他不会看着我死……” 重黎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语气一反常态的激烈:“我不信任他!” 他说得掷地有声,顾盼一时无言。 两个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重黎先低头妥协,他讨好似的勾了勾顾盼的小指,低声道:“阿月,我只是担心你。” “……我知道。”顾盼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思绪。 “阿月,你想做什么,我都不再阻拦,只是千万别拿自己来冒险。”重黎强调。 “……嗯。” “阿月。”重黎又唤了一声。 “好,我答应你。”顾盼以为他是不放心,又重新承诺了一遍。 “阿月,你知道么?”重黎忽然直起身来,在顾盼来不及反应的情况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我们族里,承诺是很神圣的东西。” 顾盼被他按在胸前,耳畔听着少年越来越急促的心跳声,猛然生出一丝恍若隔世的怀念感。 很久以前,似乎也有人这样对待过她。 可惜她辗转了太多个世界,初始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了,再回想起来,只记得一个隐约的轮廓。 重黎虽然鼓起勇气抱住了她,但他的所有勇气都在拥抱这个行为里消耗殆尽,所以他的目光只落在床边的帷帐上,不敢看向怀里的少女。 就是这样,他错过了顾盼脸上一闪即逝的茫然。 “我们相互交换过鲜血。”重黎轻声道,“所以我能感觉到,你的承诺里充满了迟疑。” “你根本就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平安无事,对不对?” 顾盼:“……” 原来之前那个血誓还附带着心情感应的功能吗?早知道她打死也不会喝的。 这题有点超纲了,她需要思考一阵子才能回答。 然而重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沉默就是无声的承认,他在顾盼耳旁叹息:“阿月,你根本就没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顾盼其实挺想承认的,毕竟她归根结底就是个灵魂体,死不死的对她而言没多大区别,不过她还是柔声道:“我这样一个人,生死都掌控在别人手里,自己关心与否,都没有用处的。” 眼见着重黎要反驳,顾盼干脆伸出食指抵在他唇上,制止他说话。 “可是有你在意我,便不同了。”她笑意盈盈,“我没法保证活下来,所以便把性命交付到你手上,由你来护着我。” “重黎,重黎……”顾盼连连唤了他好几声,那声音又软又媚,直唤得重黎耳根发热,脸颊处升起红晕,“你在我身边,我才觉得活下去是美好的事情。” “阿月……”重黎环在她后腰上的手收紧,他的下颌搁在顾盼瘦削的肩膀上,闭着眼蹭了蹭,“我心悦你,你定要好好的。” 在如潮水般涌来的空茫中,顾盼微微笑起来,应道:“好。” …… 顾盼一直被关在房间里,吃食都有专人送到房中,一连过了几天,吃吃喝喝好不悠闲。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她的嗜睡症似乎有了好转的迹象,最近这段时间的睡眠又正常了点。 她虽然足不出户,但七号每日都会给她播报男女主的最新动向。 听说三皇子在押送回府的途中被手下劫走,并且重伤了前来阻拦的七皇子楚穆云;听说得知三皇子强行逃跑后,皇帝大发雷霆,下令封锁了整个京城来找人,却一无所获,气得将楚穆远留下的幕僚通通关进牢狱中,连同准皇子妃一块准备择日行刑;又听说阮珺玥哭闹不休,嚷嚷着楚穆远无罪、自己是无辜的,并在皇帝面前叫嚣楚穆远定会来解救自己,结果皇帝大手一挥,冷冷道,既然她说三皇子会来救她,那便将她吊在皇城的墙门上把人引来,也省得他费劲去寻那孽子。 “戏真多啊。”听完这些经过,顾盼感慨道,“他们要是在娱乐圈,绝对特别擅长给自己加戏。” 然后,擅长加戏的七皇子当晚就带着人推开了顾盼房间的大门,绷着脸道:“跟我走吧。” 顾盼没有反抗,任由一开始陪在她身边的侍女清瑶为自己穿戴好衣物,只问了句:“去哪儿?” 楚穆云扯起嘴角:“自然是去血池。” “哦。”出乎他意料,顾盼既不怨愤,也不惊慌,只敷衍地应了一个字。 楚穆云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手指微动,似乎是想抬起手来抚一抚她的发顶,但最后还是忍耐住了。 “侍月,听话,跟着清瑶走,不会有事的。”楚穆云停了几秒,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待一切结束了……” 结束了怎么样,楚穆云没有说下去,他带着人转身离去,如同来时一般脚步匆匆。 屋里只剩下她和清瑶。 清瑶告了声罪,揽住她的双肩,带着她腾空跃起,在夜色的掩映下,飞快地在屋檐上穿梭。 到了一处宫殿前,她才停下,慢慢降落在地。 皇宫里的建筑长得都差不多,顾盼也分不清这是哪儿。 清瑶的力道控制得很好,并没有让顾盼感到不适,在脚踏实地时,还特意搀扶了她一把,细心叮嘱:“夫人,小心脚下。” 顾盼:“……” “你叫我……什么?”她艰难问。 清瑶正要回答,她们前方忽然冒出冲天火光,兵刃相接的响声震天动地。 ——三皇子楚穆远起兵造反,由玄武门突入,直逼中宫。 第63章 琉璃美人14 厮杀叫喊的声音一开始还非常模糊,但渐渐地,顾盼已经能听清楚那些人喊话的内容了。 逼宫的军队似乎正往这边移动,清瑶狠狠地皱起眉头,立刻搀着顾盼往宫殿内走去。 有七号的通报,顾盼当然是知晓这些异动是楚穆远在领兵造反,但她面上却还是一副茫然无措的模样,频频往火光冲天的地方望去,问:“清瑶,到底发生了何事?” 清瑶推开门,带着她走进去,然后快速将大门掩上。 “夫人,宫中出了点变故,主上担忧您,便命令奴婢带您来此暂避。” 比起顾盼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清瑶的冷淡态度,此时她的语气万分恭敬,脸上再没有半分轻视之意,话里话外都是把顾盼当做女主人的意思。 她边说着,边不容拒绝地将顾盼带到内殿里去。 这座宫殿构造普通,顾盼一路走到里间,都没有看见类似水池的东西,想来楚穆云之前说的“把她带去血池”就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不过顾盼有些弄不明白,在这种关头,楚穆云怎么就突然向她示好了? “清瑶。”顾盼试探地问道,“你为何称呼我为夫人?” 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似乎为这出乎意料的称呼而手足无措:“我从未嫁人,清瑶,你是不是记错了?” “您是主上的夫人,清瑶万万不敢不敬的。”清瑶低垂着眉眼,模样异常恭顺,但她说出的话却不给人留下反驳的余地,“主上亲口吩咐,还望夫人莫要为难属下。” 楚穆云要求的? 顾盼暗地里撇撇嘴,慌乱地摇着头,急声辩解:“我不是他的夫人……” “夫人最近忧思过重,于身体不好,还望您莫要多想。”清瑶忽然出手,快如闪电般点了顾盼身上的几个穴道,顾盼便双膝一弯,软软地朝地上倒去。 当然,清瑶并不会让她扑倒在地,在封住她的穴道后,清瑶就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捞起,放置在里屋的软椅上。 “清瑶,你做什么!”顾盼睁大那双水润的眸子,她的脸上还残留着惊慌,映着眸子里的水光,显得分外可怜。 “夫人,奴婢也是不得已为之,请您恕罪。”清瑶别过眼去,有些不太敢直视这张容色惑人的脸庞。 顾盼虽然被点了穴,但只是手脚不动能,还是能继续说话的,她见清瑶态度坚决,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睫毛一颤,便落下泪来。 “我这一生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是死,他也不打算放过我么?” 民间影后的哭戏信手拈来,而且这哭还是有很多诀窍的,一来情感酝酿要到位,二来要哭得有美感,若是涕泗横流、哽咽不断,纵是有天大的委屈,在旁人看来也是厌恶多于同情的。 但是,只要足够美丽,以上这些条件倒显得不是那么必要了。 清瑶听见她的哭腔,踟蹰了一会,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头,向榻上的美人望去。 这一望,就正好对上了顾盼哀哀看过来的双眸。 她哭得十分平静,并没有什么激烈的情感起伏,只是那双雾蒙蒙的眸子中透出一点绝望来。 “清瑶,我活不久了。”她任由泪水在脸上流淌,打湿了胸前的衣物,“我一个将死之人,到底有什么值得他惦记呢?” “夫人……”清瑶跟在楚穆云身边多年,不是没看过女人哭,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的大有人在,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顾盼这般,给她那么大的震撼。 躺在榻上的少女无法动弹,所以不能抬手遮挡住脸,她所有的脆弱都被迫袒露在清瑶面前。 或许是羞于让人窥见她的失控,少女紧咬着牙关,坚决不泄露一丝哽咽声,可这般强行按捺的结果就是令她呼吸越发急促,胸前的起伏加快,仿佛一张绷到极致的弓,只需外界再加点刺激,她就会断掉。 越是脆弱,那份稀世的美丽就越是能绽放出耀眼迷人的光芒。 在这种级别的美色下,寻常人根本没什么抵抗力,清瑶也就挣扎了一小下,就将楚穆云的计划给漏了个底朝天。 “夫人莫怕,主子已寻到了为您续命的方法,断不会让您出事的。”清瑶从袖里摸出一张手帕,动作轻柔地为顾盼擦去她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 “别骗我了,清瑶。”顾盼苦笑着闭上眼,她没有拒绝清瑶的好意,也拒绝不了,“姐姐……阮姑娘把一切都告诉我了,你就不必再特意安慰了。” “我的身子早已破败不堪,活不过十六……对么?” “夫人说的是什么话!”清瑶皱着眉,不赞同地道,“待主上大业建成,您便是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定是会与主上一同长命百岁的。” “大业……?”顾盼喃喃着,她看起来并不太能理解这个词的意思,眼神有点茫然。 清瑶顿了顿,回想起她大字不识的文化水平,耐心解释道:“主上只等三皇子举旗谋反,便可将他的党羽一网打尽,这之后,主上便会是这大楚的新皇。” 皇帝尚未归西,就开始谈论新皇的问题,这要是传出去,肯定会被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但清瑶面对的是对朝廷一无所知的少女,因此说起话来并没有多少忌惮。 反正在清瑶眼中,自家主上花费了极大功夫布下这个局,到目前为止进展都非常顺利,皇位定已是他囊中之物了。 怀抱着对主人的莫名自信,清瑶安慰起人来亦底气十足:“夫人,您无需管这些烦心事,好好睡一觉,待您醒来,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顾盼沉默了许久,就在清瑶以为她已经顺从时,她又问:“你说他找到了为我续命的方法……到底是什么?” 清瑶愣了愣,没有立刻回答。 说实话,楚穆云只告诉她说顾盼有救了,但具体怎么个救法,清瑶却是没胆子问的。 顾盼一直在暗中观察她的表情,见清瑶眼底浮现出些许为难之情,就明白不能指望从她身上得到答案了。 “不能说……就算了。”顾盼闭上眼,掩去眸底的深思。 清瑶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来补救,里间的房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 她反应极快地转过身,抽出缠在腰上的软鞭,手腕一转,就向门口甩去。她的鞭上挂着倒刺,锋利无比,打在人身上肯定会削下一层皮,但进门之人的动作比她更为迅速,脚步一错便避开了攻击,同时一扬袖,冲着清瑶的脸面甩去一排金针。 短暂的交锋间,已足够令清瑶看清来人的模样了——白衣白发,容貌如雪山般清冷,正是连日来神出鬼没的神医墨流。 清瑶连忙将软鞭撤回来,挡下了那排飞针,退后两步拦在顾盼身前,眼含警惕地沉声问:“神医,你不待在主上身边辅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墨流淡淡地看了眼被她护在身后的少女,不多废话,袖袍微动,清瑶就突然脸色大变,揪着心口跪倒在地上。 “你……对我下毒?”清瑶不可思议地质问,同时亦感到非常震惊。 人人皆知素来游移尘世外的神医成为了七皇子的幕僚,虽然众人都不知道七皇子是许了什么好处才诱得他点头应承,可墨流与楚穆云归于同一个阵营里的事实却不可否认。 楚穆云之前还吩咐过他们这些暗卫,说对待墨流不能像对待一般谋士那样,基本上只要墨流不做太出格的事,楚穆云都不会去干涉。 谁料想墨流会在这个关键时刻倒戈! 清瑶心脏抽痛,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撑不起来,但还是不甘心地瞪着墨流,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断断续续问:“你……莫不是三皇子那边的细作……” 说这话时,清瑶恍惚看见墨流嘲讽似的勾了勾唇,但定睛再看,却发现他面色依旧冷淡,宛如一块顽石,那丝笑容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细作?”墨流绕过跪在地上的清瑶,在擦身而过的瞬间,运起内力,扬袖将她甩开。 此时清瑶抵抗力为零,猝不及防下被他拍飞,后背狠狠撞在墙上,腹部一绞,顿时吐出一口鲜血。 “我与你们从来不是一路人。” 墨流随手解决了一个障碍物,看也没看从墙上跌落在地的清瑶一眼,继续走到软榻前,弯腰轻抚着顾盼的侧脸,唤道:“我来接你离开,月儿。” 顾盼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墨流那张俊脸,向来少有表情的神医竟然在顾盼看向自己时扬起一点笑容。 他的手指依然在顾盼脸上摩挲,但是隔着一层手套,墨流并不能完全享受那比丝绸还要柔软的触感。 这令他心下升起一丝微妙的不虞。 放在往常,即使再怎么不高兴,墨流都不会流露于表面,但不知怎么的,在这个绝丽的少女面前,他却没有丁点要掩饰的欲望。 “月儿,很快……我便能真正触碰到你了。”墨流轻声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起,然而却并没有解开她的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放下夫人!”清瑶见状,顾不得身体上的疼痛,咬牙抓起软鞭,用力一甩,意图将墨流抽飞,“她岂是你能碰的!” 墨流听见“夫人”这两个字,方才面对顾盼时流露出的温情霎时一扫而空,眼里的温度急剧下降到冰点,目光里淬了锋利的刀子,直直向清瑶扫去。 “一派胡言!” 他似乎真的是动怒了,压根懒得再压制自己的气势,澎湃的内力尽数放出,犹如海上风暴,来势汹汹,毫不留情地碾压着周围的一切。 只除了被墨流抱在怀里、安静不语的少女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清瑶只觉得自己像是狂风骇浪中的一艘小舟,被风暴吹得左摇右摆,随时都有可能被滔天巨浪吞灭。她死死地咬着牙,因为运起浑身力气去抵挡这排山倒海般盖下来的压力,额头上很快就布满了层层冷汗。 “夫人?楚穆云也配称呼她夫人?” 墨流一步一步向着清瑶靠近,他每接近一寸,清瑶身上承受的压力就越大,等墨流站定在她面前时,清瑶的脊背已经弓成弧形。 她极力想要昂首挺胸,但从墨流身上传来的无形压迫感逼使她低下头颅,以一种极度屈辱的姿态表示臣服。 “他害月儿至此,居然还妄想着拥有她,做梦!” 墨流气势一收,清瑶便软趴趴地倒在地上,正当她以为这种酷刑就要结束时,墨流却抬起手掌,直接就要往她的天灵盖上拍去——“墨流。”安静地观望了许久,顾盼终于开口,她的声音虚弱,含着说不出的疲惫,“……算了。” 墨流的扬起的手定格在半空,掌心酝酿出的狂暴气息一点点地消融。 他低下头,询问般地凝望着顾盼。 “我不想待在这儿。”顾盼动弹不了,所以只能仰望着他,用眼神表达自己的意愿,“不要管无关的人了,现在就走。” 墨流真的如她所愿,放过了清瑶。 “月儿,你想要的,我都可以为你实现。”墨流轻抚着她的长发,看了她一会,眸里便多了动人的温度,“只是你需得听话。” 他抱着人转身就走,清瑶望着他的背影,瞬间瘫软,后背上的冷汗浸湿了大片衣服,眼里全是惊恐。 在她的印象中,神医墨流虽然武功高强,但从来没有给她这么危险的感觉,仿佛一座高大的山岳一般,难以撼动。 现在这个人……不太像他正常的模样,反倒像是在——发疯。 …… 顾盼其实也有点疑惑,按照原剧情里的设定,墨流的武力值应该没有到达这个境界才对。 可是他刚刚展现出来的气势,分明就远远超出了他原本的水平。 顾盼倚在他怀中,柔声唤道:“墨流,我不太舒服。” 墨流正带着她往皇宫正中央走去——那里就是火光的来源,也是厮杀声最为集中的地方。 他稳稳地托着怀里轻飘飘的少女,闻言问道:“不舒服?” 顾盼说:“清瑶不知对我做了什么,我动不了了……这样拘着好难受。” 她说得十分委屈,话音里还含着一丝丝不自知的控诉。 顾盼以为她这样撒一撒娇,墨流肯定会顺着她的意,把她身上被封住的穴道解开,谁料墨流脚步不停,淡淡道:“月儿,忍着点,这是为你好。” 神特么为她好。 她动都动不了,怎么去搞事? 顾盼憋着气,忍耐几番,声音又放柔了些:“可是我真的难受。” “别怕,等事情办完,我再替你解开…”墨流安慰她,虽然这话听在顾盼耳中一点诚意也没有,“你若是能动,就会跑开了。” 顾盼一愣。 墨流继续说着,神情无比自然:“我知道,你并不如我看到的那般听话,不过无妨,你若动不了,就不得不安分下来了。” 顾盼心下一沉,莫非是她的演技出了纰漏……墨流到底知道了什么? 墨流的白色发丝轻轻扫过顾盼的眼帘,带来一阵轻微的痒意,使得顾盼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瞬,那缕发丝又挪开了。 “墨流……”顾盼有很不好的预感,于是试探道,“清瑶那么厉害,你是怎么治服她的?” “厉害?”墨流漫不经心,“不过是蝼蚁之辈。” 他垂着眼,望着顾盼的眼神很是柔和:“月儿,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顾盼眼也不眨地盯着他,墨流亦毫不回避她的视线。 “我想了很久,最终想通了一些事情。”他的步伐很快,不多时,太和殿朱红漆的主殿殿门已近在眼前,同时出现在视野里的还有一大群挥舞着刀剑混战的将士。 这些将士明显分为两派,一排士兵士气高涨,口中高喊着三皇子楚穆远的名号,奋勇冲锋,越杀越勇;而另一派身穿统一的宫廷禁卫军制服,这些人固守着太和殿大门,但人数却越来越少,被敌军打得节节败退。 顾盼眼角余光瞄到交战双方的状况,心下清楚,恐怕皇帝的禁卫军抵挡不了多久了。 楚穆远不愧是男主,纵使被逼得匆促造反,手下的兵依然神勇无匹。 可是她扫了一圈,都没有发现疑似楚穆云的人……不应该啊,楚穆云对皇位可是虎视眈眈,怎么会放任楚穆远逼宫成功? “好看么?”意识到顾盼的注意力被那边的战场所吸引,墨流干脆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她正对着那边,以便看得更加清楚。 顾盼抿抿唇,没有回答。 墨流也不在意,继续方才未完的话题:“我想通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我忽然觉得,无论把你交到谁的手里,无论那个人承诺得有多好听,我对你终究还是不放心的。” “月儿,你可知楚穆云对我说了什么?” 顾盼轻声道:“总归不会是好事。” 墨流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笑意:“你说得不错,他说,只要我帮他夺得皇位,他便会全力救治你,然后放你离开。” 顾盼也猜到了大概会是这么回事,并没有感到太意外。 “我答应了。”墨流平静道,“楚穆远的军队如今都是强弩之末——我在他们的吃食里下了毒,他们现在战得越勇,过后便死得越快,楚穆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他们。” 短短几句话里,墨流透露出了不少信息,顾盼几乎立刻就回味过来楚穆云的盘算了。 难怪现在大殿前见不着他的人马……他这是故意放楚穆远来跟皇帝拼命呢,或许一开始楚穆远在押解回府的过程中得以逃跑,也都是楚穆云有意为之的。 楚穆远是在逼宫,哪怕他成功了,也要背上个弑君弑父的罪名,继承皇位名不正言不顺。 但是若等他斩杀了皇帝,最为得意之时,楚穆云再带着人马姗姗来迟,打着救驾的旗号把他擒住,这便是清君侧——楚穆云占据着道德高地,抢夺皇位的企图就显得正义多了。 顾盼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稍稍放心了一些。 对她来说,只要不是男主成为皇帝,其他的就无所谓了。 “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呢?”顾盼继续套话,“我什么都做不了。” 墨流似乎哼笑了一声。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不太对劲,顾盼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如此外露。 “你什么都不用做,月儿。”墨流重新向前走去,旁若无人地插入交战的两方军队中间。 明明刀尖无眼,也有许多士兵看到了他这个画风尤其不一样的外来者,提着剑想朝他砍去,但却都被墨流身周无形的气流震开。 他周围半径三米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真空地带,外面的人怎么都接近不了,只能眼睁睁地望着他大摇大摆地从战场中穿过。 顾盼越看越惊讶,到后来面上的震惊已经掩饰不了了。 “月儿,你不用怕,这只是药物的效用。”墨流语气轻柔,“只不过需要花费十年阳寿。” 顾盼呆了呆:“什……么?” “十年寿命不值一提。”墨流轻描淡写,“比起你来,这宫中的人都不值一提。”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仿佛预示了某种极为不妙的后果。 顾盼来不及深想,眼角余光忽然瞄到了楚穆远的身影——他身先士卒,带领着手下最精锐的兵突破了太和殿门前的屏障,一鼓作气冲进了大殿内。 接下来,隔了一段距离,顾盼都能听见皇帝怒气冲天的谩骂。 不过这股骂声没有持续太久,就戛然而止了。 与此同时,殿内传来尖利的叫喊:“圣上驾崩了——” 听见这声喊叫的禁卫军顿时一片哗然,楚穆远的军队趁势将这些慌张起来的禁卫一一斩杀,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占领了整个太和殿。 墨流问:“月儿,是不是很好玩?” 好玩个屁。 顾盼一副忧郁的模样,叹息:“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楚穆远如何夺取皇位?” 墨流摇头:“自然不是。” 他话音刚落,太和殿中又冲出来一批人马,这批人马全是穿着黑衣,行踪诡异,一出现便直接朝楚穆远的将士中杀去,像割草一样带走了一大片人。 紧接着,身着紫衣的楚穆云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走出,直接与提着剑的楚穆远对上了。 “三哥,几日不见,你还是这般威风。”楚穆云微笑地朝他颔首。对比起杀气腾腾、剑上还滴着血的楚穆远,七皇子就悠闲得多了,他还有闲心扇着扇子,慢悠悠地问候:“弑君是为不忠,弑父是为不孝,三哥,不忠不孝你占全了,不知——你会不会是个不义之人呢?” 楚穆远刚刚才在殿中斩杀了自己的父亲,此时浑身的煞气还未平复下来,说话间犹带着浓烈的戾气:“楚穆云,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他扫了眼场上的状况,发现楚穆云那边的黑衣人虽然武功高强,但人数却不及他的人马多,一开始虽占了上风,但如今已渐渐有打平的趋势了。 楚穆远放下心来。 这些将士都是他培养了许多年的精锐,没那么容易落败。 “三哥,这个道理我自然是懂的。”楚穆云轻笑,他挥了挥手,便有人架着一个女人走上前来。 这个女人浑身狼狈不堪,头发肮脏,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楚穆云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好叫楚穆远能看清女人的相貌。 “三哥,我用阮姑娘换你退兵,你可愿意?” “——玥儿!”楚穆远顿时瞪大双眼,阴鸷的目光定格在楚穆云身上,一字一句咬牙道,“你、竟、敢!” 楚穆云微笑:“你都胆敢弑父,我又有什么不敢的?” 他瞥了眼神情呆滞的阮珺玥,她在听见楚穆远的声音后,眼中顿时爆发出灼热的光芒,张嘴喊道:“穆远!穆远救救我!” 她的瞳孔失焦,胡乱地摇着头,视线就是不能准确定在楚穆远身上。 楚穆远立刻察觉到她的异常:“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喂她吃了绝命散,每拖延一日,她就要失掉一处感官,五日之后,她便会五感尽失,在无声无息间死去。”楚穆云笑问,“她已失去了视觉,如何,三哥,这个交易划算么?” 他加重语气:“她可活不久了。” “穆远!救救我!求你救救我!”阮珺玥不敢乱动,只能嘶声力竭地大喊。 楚穆远握紧拳头。众多将士在看着,他怎么能说出为了女人放弃大业的话来?如此怎么对得起战死的士兵? “三哥,你意下如何?”楚穆云示意手下将剑架在阮珺玥脖子上,下了最后通牒。 楚穆远冷笑,他大手一挥,振臂呼喊:“将士们,给我拿下那个反贼!” 他一指楚穆云:“生擒此人者,赏黄金千两!” 楚穆云哈哈大笑:“三哥,我好声好气与你做交易,谁知你不并领情。”他将阮珺玥一把推开,冷嘲道,“你若是选了她,我们兄弟俩也无需刀戎相见了!这可全是你自找的!” 阮珺玥只听出了楚穆远抛弃她的意思,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楚穆云两人都没心思在意她绝望至崩溃的表情,楚穆云只拍拍手,道:“神医,该你出场了。” 本来他脸上带着事态尽在掌握的笃定表情,可当墨流从大殿的阴影处踏出,楚穆云看清了他怀里抱着的是谁后,脸色当即变了。 “墨流,我的夫人如何会在你手上!” “夫人?” 墨流反问,他踏着一地残尸慢慢走近,嘴角扬起意味不明的浅淡笑容:“无妨,你们很快就是死人了,我便不计较你这回的失言。” 楚穆云越听越不对劲,立马吩咐身旁的暗卫:“把夫人给我抢回来!” 墨流眼中满是嘲讽,他停下脚步,站立在满地尸骸上,垂下眼帘:“今日,你们谁都别想离开——就在此处,为我的月儿献出性命吧。” 第64章 琉璃美人15 白衣飘飘的男子脚下踩着满地鲜血,但衣摆处却依旧纤尘不染,白色的发丝飞扬,明明嘴上说着骇人的话语,他的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 “月儿,别急,你很快就不难受了。”墨流微微低下头,眼里倒映着怀中少女的面容,她的脸色苍白,但这份虚弱却依然掩盖不了她的姝色。 “这些人是为你准备的。” 顾盼抿着唇,慢慢道:“……我不需要。” “听话一点,月儿。”墨流耐心极好,甚至他以前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将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只为了讨好一个女子,“你不问问我,又怎知他们对你没有用处呢?” 墨流的声音极尽温柔,但他仍是端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嫡仙样,看上去异常违和。 他仿佛是在逗弄人似的,想要听顾盼亲口来问他。 顾盼觉出了他的意图,于是配合地问:“我有哪些地方能用得上他们?” 墨流终于满意了,爽快地为她解惑:“他们是拿来给你续命的。” 他这句话说得毫不忌讳,清风拂过,将他的话语传遍场上所有人的耳中。 楚穆云的脸色立刻变得更难看了。 “墨流,我承认你医术无双,是个难得的人才。”楚穆云对身边的暗卫使了个眼色,声音冷凝,“可惜不听话的棋子,也只能是弃之不用。” 话音刚落,蛰伏在他身边的几道黑影如闪电般窜出,迅猛地向着墨流飞扑过去。 墨流半点不怵,他只是将顾盼放到地上,一手揽着她的纤腰,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前,一手则是抬起来,掌心中蓄起力气,扬手挥出一道劲风,将那几个黑衣人全数打落。 然后,他又挥出一掌,这一回他不是冲着打人去的,而是趁势洒落一撮药粉,在掌风的推动下,这些细碎的粉末立刻吹遍场中。 楚家两兄弟几乎同时一肃,喝道:“快屏息!” 墨流缓缓勾起一丝笑意,他冷眼看着这些人慌里慌张地捂住口鼻,慢悠悠道:“没用的。” 他补充:“这药粉本就没毒,只是个引子罢了,真正的毒早就种在你们体内了。” 仿佛是要验证他的话,两方的人马里都有人接二连三地倒下,先是普通士兵,然后是将领、各自的暗卫,最后……楚穆云两兄弟亦撑不下去,直接单膝跪倒在地。 那些倒地的人脸色发青,虽然胸口还有起伏,能够证明他们仍然活着,但俱都一动不能动,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天空,似乎被抽去了魂魄一般。 顾盼望着这一幕,忽然生出点感慨。 “跟下饺子似的,多壮观。”她对七号说,“没想到墨流还有这一手。” 这逼装的,给满分不嫌多。 七号一愣一愣的【宿主,情况不太对吧?】 满场就只剩下墨流以及被他所挟持的顾盼是站立着的,其他人要么挺直躺尸,要么两眼呆滞,只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人还能勉强保持清醒。 七号环顾了一圈,不可思议道【男女主都倒下去了,这个墨流不是开挂了吧?】顾盼回想起之前墨流说过的“付出十年阳寿换来如今的所向披靡”,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我有不太好的预感。” 她问:“原身的药人体质应该是救不了的,对么?” 那墨流到底想怎样给她强行续命? 七号支支吾吾【应……应该是吧。】 顾盼一听它就是在心虚,揪着它问:“说清楚了!” 【宿主,我只能查探到墨流打算把这些人拿来炼药,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七号连忙自证清白【再说了,宿主你的任务进度有五十分了,再过不了多久就能离开了,这种事情就不要在意了。】“五十分?好快。”顾盼有些惊讶。 【这很正常,女主的设定就是极度害怕死亡,她被楚穆远抛弃了两次,还摊上中毒,恨他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就只差楚穆远这边了……”顾盼思量着,忽然回过神来,“等等,你刚刚说的拿来炼药——” 这时,楚穆云直勾勾地瞪着墨流,怒声责问:“你竟敢如此!” 他的额头上全是冷汗,正咬牙运起内力抵挡着毒素的侵蚀,不过看上去没有太大用处,原本气势斐然的诘问说出口后,却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墨流完全将他杀气腾腾的瞪视当成了浮云。 他连命都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别挣扎了。”墨流半抱着顾盼,慢慢走到楚穆云身前,冷冷道,“你不是说喜欢月儿么?现在,你的死能救她一命,为什么还要挣扎?” 楚穆云愣了愣:“我们之前说好,只拿三哥的人马来炼药,你出尔反尔,意欲为何?” 他厉声喝道:“墨流,你以为你杀了我,还能走出这皇宫么!” “我顾不上了。”与楚穆云的急躁相比,墨流平静得有些诡异,他眉眼漠然,俯视着跪倒在他脚边的人,宛如在看一个死物,“这是你自找的,你胆敢妄想拥有月儿,便要承担后果。” 他宽袖微动,似乎又洒出了什么东西,楚穆云就彻底说不出话了。 顾盼看他做完,才问:“他们都这样了,你还想干什么?” 如今场上的人全被放倒,没有人再能对他们产生威胁,于是墨流就搂着她,解释道:“月儿,以你的身体,若是放任不理,活不过十六。” 顾盼“嗯”了声。 墨流眼角带笑,他低下头将顾盼耳边的碎发拂开,那目光放倒仿佛是在观赏一件稀世珍宝。 “我翻遍了医术,都找不到留住你的方法,但是却在某日听说了一个传闻。”墨流语气平缓,“南疆有隐世之族以‘重’为姓,他们早已绝迹,但传闻这一族的人擅炼毒人,毒人的血液于常人而言是剧毒,就跟你一样,月儿。” 墨流抚着她精致的眉眼,继续说:“可于你而言,毒人的血肉或许是唯一的解药。” 顾盼:“……” 她想起了那天执着她的手,郑重说着“我信你”的清隽少年,忽然有点恍然。 “我没救了。”顾盼心平气和,“不知道你打哪儿听来的谣言,可我的身体自己知道,不劳你费心。” “不是谣言,月儿,这个办法确实能救你。”墨流像是怕她不相信一般,又重复了一遍,“炼成毒人之后,用他们的血跟你交换,便可以救你了。” 顾盼冷静地指出一个关键问题:“你会炼?” 墨流诡异地停顿了一秒,然后若无其事地说道:“还有三月才到你十六岁生辰,在此之前,我会试出一个办法来的。” 他摸摸顾盼的头顶:“有这么多人呢,一个一个来,没事。” 楚穆云闻言脸色铁青。 顾盼瞄了他一眼,忽然对他产生了一丝微弱的怜悯。这人自以为能坐收渔翁之利,可没想到竟然会半路杀出个墨流,把他的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吧? “你抓了这么多人……”顾盼觉得还是不要刺激墨流为好,斟酌着道,“皇帝已死,国不可一日无君……” 三个月……怎么可能瞒得过三个月?墨流这是疯了吧! 然而他还是很镇定,甚至反问:“谁说皇帝死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尤其是刚刚亲手斩杀过皇帝的楚穆远更是额上青筋暴起,断然否决:“胡言乱语!父皇先前已驾崩……” 墨流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是么?那三殿下,你且看看那是谁?” 墨流一指太和殿大门,楚穆远仓促回头,只见朱红宫门内走出一个身穿明黄色朝服的身影,他浑身一颤,不敢置信地开口:“父皇……?” 走出来的人正是大楚的皇帝,他心口还残留着一个大洞——那正是楚穆远方才一剑刺穿的位置,伤口处的血已凝结,变为了深红色,挂在明黄的华贵衣袍上,分外可怖。 楚穆远脸色煞白,他见到这个人居然还能自如行走,脸上浮现出极度惊骇的表情,猛烈摇头:“不……这不可能……” 楚穆云的表情比他好不到哪儿去,但七皇子费劲全身力气,好歹控制住了自己的手不颤抖,是以看上去要镇定许多。 “这肯定是有人假扮!”场上清醒的人不多,但亲眼望见皇帝从门后走出来的人都露出了一副见鬼的表情,楚穆远见势不妙,连忙挽救:“墨流,你意图瞒天过海、欺君罔上,就不怕遭天谴么!” 顾盼叹了口气。 其实吧,就墨流现在做的这些事,已经足够遭天谴了。 “这是真的圣上?”顾盼小声问,“你怎么做到的?” 墨流原本一副任众人狂吠都置之不理的出尘样,顾盼一问,他就立刻回答:“他在此之前,已被我炼成了活死人,三殿下那一剑,自然毫无用处。” 他冷哼:“早已死过一次的人,如何再死第二次?” 顾盼:大兄弟你这有点厉害啊,活死人都给倒腾出来了,这真的不是黑科技? 顾盼一脸钦佩地戳了戳七号:“这世界有点奇怪,我猜不到这发展。” 七号深沉脸【同感。】 一人一系统齐齐生出自己落伍了的感慨。 但身为世界原住民的楚家兄弟明显是听说过“活死人”这玩意儿的,楚穆远惊恐万分地说:“这种邪术早已失传了才对……” 楚穆远定睛再看皇帝,发现他虽然面色如常人一般,还保持着红润,但眼底最深处却是一片呆滞,没有半分活人的气息。 他就安静地站在殿门前,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底下的一群人,直到墨流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圣上乃真龙天子,有神明护佑,大难不死,尔等还不跪拜?”后,他才动了动,举旗手中的玉玺,张口:“来人,将这两个逆子押进天牢!” 皇帝的嗓音说不出来的奇怪,其他人感触可能不是太深,但顾盼天天对着七号,立刻觉出不妥在哪儿了。 ——他就如同一台被人操控的精密仪器,虽然外表还是人的模样,但却失去了人的生气,不是单纯在表达自己的意愿,而是在复述别人的思想。 而这个别人…… 顾盼的视线落在身边的白发神医身上。 看不出来,望上去这么清心欲寡的人,居然那么会玩。 墨流注意到她的目光,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长发,嘴唇微动,但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反倒是站在殿前的皇帝继续机械似的开口:“所有参与谋反之人,择日问斩!” 轰轰烈烈的玄武门宫变中,没有一个人是赢家。 三皇子和七皇子都自以为算无遗策,可他们却全都被毒药放倒,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关入天牢;至于大楚的皇帝,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死人,虽然在朝臣眼里,他是故意引蛇出洞,设计了一出戏来诱出有异心的儿子,并且大获成功,但真正的大楚皇帝早就去往九泉之下报道了。 唯一的胜者,只有隐在幕后操纵皇帝如往常一般行动的墨流。 大楚的百姓只知道皇帝还活着,那天所有的知情者都被关进牢里,排队等待着做墨流的试验品。 而对外宣称的却是起兵造反的人已被处死了。 顾盼看着墨流雷厉风行地处理这些事,不由在心底感叹一声真是有政治头脑。 不过这也只能在心里想想,面对墨流时,她还是不敢轻易刺激到他。 “我不要喝。”比如此时,顾盼只是别开头去,避开了墨流递到嘴边的汤匙,“拿开!” 墨流见她这般抗拒也不生气,反而耐心哄道,“月儿,别任性了,你需要吃药。” 你特么的才需要吃药! 顾盼转过头,红着眼眶瞪着面前满脸无奈的神医,又看了看他手上捧着的一碗鲜血——那是真正的血液,这么近的距离下,顾盼能清晰嗅到扑鼻的血腥味,气道:“这次又是谁的血?” 这已经不是墨流第一次逼迫顾盼喝下这种奇怪的东西了。 他热衷于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在那些被囚禁在天牢中的人身上做实验,但至今为止,他还是没有能炼制出毒人。不过墨流毫不气馁,变本加厉地折磨那些人,除了吃饭的时候他定会来陪伴顾盼,其余时间基本上都沉迷实验。 最开始的几次,在顾盼的强烈要求下,墨流并没有监视着她把那些东西喝下,于是顾盼果断将这些血给处理掉了。 后来不知他是怎么发现顾盼把“药”给倒掉的,再不肯妥协,非得亲眼见着她喝下,顾盼不肯喝,他就亲自动手来喂。 面对顾盼浑身竖起尖刺的模样,墨流半点不在意,只微微一笑,垂着眼搅拌碗里的血液,似是不经意地提起:“月儿,这里面的血可是取自你的熟人呢。” 顾盼睫毛一颤,安静下来。 墨流伸出手,轻轻地帮她梳理好方才因挣扎而弄乱的头发:“你曾经的好姐姐,阮珺玥。” 说起“好姐姐”这三个字,墨流难以自制地流露出嘲讽之意。 顾盼心里也是苦。 自从男女主他们被关去了天牢,无论她怎么软磨硬泡,墨流都不肯松口让她去看看,不过仇恨值倒是一直都在稳定上涨。 她问了七号,发现原来是因为墨流特意把阮珺玥和楚穆远关在了同一个牢房里,阮珺玥整天指责楚穆远不顾她的死活,一开始楚穆远还有耐心解释两句,但时间久了也不耐烦起来。 明明两个人都自身难保,阮珺玥还在不识趣地揭自己伤疤,楚穆远还能对她产生怜惜之情才怪。 “原来是阮姑娘。”顾盼似乎不为所动,冷淡地点点头,以示听见了。 墨流一直暗中观察她的表情,见她一如既往地冷淡,有些失望:“月儿,阮珺玥以往那般对你,你就不生气?” 他环过顾盼的双肩,微一使力,便将人抱到自己的腿上,讨好般说:“我在她身上实验了几次,她已经快要不行了,我把她交给你处置,可好?” 墨流一点也不在乎阮珺玥会怎样,不过如果拿她当礼物,能够讨顾盼开心,他会毫不犹豫地照办。 ……反正阮珺玥也只剩一口气了。 顾盼沉默半晌,道:“我想见她。” 墨流一口应下:“好。”他梳着顾盼柔顺的乌发,轻声道,“牢狱里肮脏不堪,你不适合进去,我把她押过来见你。” 顾盼顿了顿,又补充一句:“还有三殿下,我要他们一起来。” 墨流无所不应:“好。” …… 墨流说到做到,人很快就给顾盼带来了。 见到阮珺玥时,顾盼差点就认不出这个人是她了。 她瘦得只剩皮包骨,蓬头垢面,看见墨流只剩下颤抖的份,显然对他畏惧极深。 而楚穆远比她稍微好看一点,可能是还没轮到他去当试验品的缘故,这位三殿下勉强维持了一丢属于天之骄子的傲气。 不过没什么用,侍卫将他们押进来之后,在墨流的示意下,强行将这两人踹倒在地,使得他们俩只能跪在顾盼面前。 “月儿,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墨流正眼也不分给他们一个,径自走到顾盼身边,弯腰替她整理了一下斗篷。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阮珺玥终于有反应了。 她呆滞的眼珠僵硬地转动,视线往上移动,看向了顾盼。 坐在椅子上的少女还是那样美丽动人,她穿着名贵的狐裘斗篷,吃穿用度无一不精致,而且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她的脸色不再是苍白如纸,反倒多了一丝嫣红。 看上去更加有活气,那份绝色的美貌更能震撼人心。 阮珺玥恍惚地低头望了望自己,发现她跟这个少女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以前她还把人家当做是随时可以牺牲的物品,转眼间,她就反被人踩进了泥泞里。 这种巨大的落差,再加上连日来身心遭受的折磨,令阮珺玥在见到顾盼的第一眼,就失控了。 “侍月!你这个贱—人!你看着我这副样子很得意是吧!”阮珺玥声音尖利,恶毒的言语不要钱似的往外倒,“你不过是傍上了这个男人,否则早就死了!你——” 墨流冷下脸,声音蕴满寒意:“拔了她的舌头!” 顾盼却主动拉了拉他的衣袖,制止道:“等等!” 本来上前拉住阮珺玥的侍卫顿时停下动作。 他们心里如明镜似的,虽然明面上听从墨流,但谁都知道,那个漂亮而柔弱的少女才是真正能决定一切的人。 墨流果然依着她:“先把人放开吧。” 侍卫们沉默地松手,退到了一旁。 顾盼站起身来,走到阮珺玥面前蹲下,直视着她的眼睛,轻声道:“姐姐……看在我真心实意喊过你姐姐的份上,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定格在侍卫腰间佩戴的短剑上,走过去取下来,然后在墨流半寸不离的监视下,重新回到阮珺玥身前,将短剑递了过去。 “第一个选择,你用这把剑自杀。” 顾盼很了解阮珺玥的想法,此话一出,果然看见她飞快摇头。 于是顾盼勾了勾唇,继续说:“第二个选择——” 她将剑尖调转,对准了阮珺玥旁边的三皇子楚穆远:“你用这把剑,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我就放你出宫。” 顾盼笑得很柔和:“不会也不要紧,这里那么多侍卫,你大可以挑一个人来教你。” “侍月!”楚穆远被她的话吓了一跳,厉声喊道,“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到这时还不忘挑拨我与玥儿,好狠毒的心思!” 顾盼笑了。 比起原身所遭受的一切,她做得并不算多。 顾盼对他的谩骂不以为意,只笑:“那便让你的玥儿自行抉择吧。” 她随手一扔,将短剑掷到阮珺玥面前。 楚穆远暗道绝不能堕了气势,只扯起嘴角,冷笑:“玥儿不像你这般恶毒,她可不会——” 楚穆远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阮珺玥颤抖着双手,拾起了那把剑。 “你、你说话算话……”阮珺玥咽了口唾沫,她全身颤抖,握剑的手却越攥越紧,“你说会放我走……” 楚穆远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玥儿,你!” “楚穆远,是你先背弃我的!”阮珺玥红着眼,猛地用剑尖对着他,大声吼道,“当日两军阵前,你也不曾选择我!” “我没错……我没错……”她流着泪,狼狈不堪,“我就想活下去!” 顾盼安静地看着她发疯,过了半晌,转头看向墨流,道:“我不想待在这里了,陪我出去走走吧。” 这是顾盼第一次主动向他发出邀约,墨流心情极好,立刻应承下来。 他带着顾盼走出门外,把一众侍卫都留在里面看守,大门合上没多久,他们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惨叫。 【宿主,九十五分了!咱们可以离开了!】七号兴奋地报喜【这个世界越来越诡异了,我不想待下去了。】“不行。”顾盼却驳斥道,“再等等……我要见重黎一面。” 她顿了顿:“就……一面。” 重黎消失已经有段时日了,自从宫变那天,他就销声匿迹,再也没有出现过。顾盼也想去密道那里看看,但到处都是墨流控制的眼线,她也不敢随便乱跑,以致于暴露出重黎的藏身处。 以现在拿到的分数,她随时都可以选择脱离世界,但不知为何,顾盼却有些犹豫起来。 重黎那个孩子……太单纯了。 她总觉得,临走前如果不跟他见一面,绝对会留下遗憾的。 而且在重黎身上,她隐隐找到了一丝最初的记忆……就凭这一点,顾盼都不能甩手离去。 她没办法去找重黎,那就只能等他来找自己了。 可是这一等,就等到了一月之后,等到了墨流强行给她披上嫁衣的那天。 顾盼穿着华美的大红嫁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身后的宫婢小心翼翼地给她梳着发,面色冷淡。 红烛映照下,铜镜中显出一张倾城绝美的脸庞,只是镜中美人无甚表情,显得过于冷清,与满室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 顾盼看着镜子里盛装打扮的自己,微微皱了皱眉。 她知道墨流的心思,但没想到他竟然会强行按着自己举行婚礼。 这具身体的十六生辰就要到了,然而毒人的炼制依然毫无进展……难怪他沉不住气了。 “夫人,您真漂亮。”那婢女毫不吝啬地夸赞道,“大人看见您,定会很高兴的。” 顾盼不以为意。 这是她第二次被人称呼为夫人了,墨流真是好样的。 好不容易把所有东西都装扮上,侍女正要扶顾盼起来,却猛地僵住,然后下一秒就摔在地上。 顾盼从铜镜中,望见了身后清秀俊逸的少年,弯起唇,真心笑道:“你可算来了,再迟一点,我就要嫁给别人了。” 重黎显然是赶了很久的路,看上去风尘仆仆,他站在顾盼身后,深深地凝望了她半晌,忽然大步走上前来,从后面揽住了她,闷声道:“你是我的新娘,不许嫁给别人。” 第65章 琉璃美人(完) 顾盼没有回头, 只是透过镜子来看身后的少年, 听着他近乎孩子气的话语, 不由好笑地反问:“谁说我要嫁给别人了?” 重黎垂着眸,沉默地用脸颊在她颈窝处蹭了蹭,虽然没有说话, 但顾盼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传来的不满。 于是她耐心地哄道:“我是被逼迫的,这不是我的意愿。” “……我知晓。”重黎又不是瞎子, 他看得分明, 在自己赶到之前, 顾盼脸上的表情一直都是郁郁寡欢,原本璀璨如星的双眸亦是黯淡无光,一点都没有新嫁娘该有的娇羞欢喜。 他当然清楚这不是顾盼自愿的。 令他不满的并非这一点,而是……当他环着少女的腰,将她整个人牢牢地按进怀里时,却发现…… 她实在是太瘦了。 重黎的手落在她身上, 只能摸到烙人的骨骼, 顺着她瘦削的肩膀爬上脸庞, 也只触碰到了小巧的下巴。 重黎望着镜子的美人, 她原本就不胖,这些日子来越发清减, 小脸瘦成了巴掌大小,他一只手就能轻松拢住。 唯有那双黑眸中的光芒一如既往令人心折,那点光亮在望着他时,更是耀眼到炫目, 重黎盯着镜子里顾盼含着笑意的眼睛,心一点一点变得柔软。 “我只是离开了一阵子,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呢?”他轻声喃喃着,动作依恋地将下巴搁在顾盼的肩头。 “我还没问你呢,这三个月来,你到底跑去哪儿了?竟然连一个音信都没有,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顾盼抓住重黎环在他腰间的双手,微微用了点力,将自己的手指从他的指缝间挤进去,十指相扣,说的话虽然是埋怨,但那丝担忧却藏也藏不住。 重黎自然听出了她的关心,顿时有些羞赧地抿抿唇,像是犯了错被大人当场逮到的小孩子,只能老老实实认罪:“我回了趟南疆,去了族里的禁地。” 之前重黎就对她提过,说重氏一族仅剩他一人,而这件事顾盼也从墨流口中得到了证实。 重氏早已绝迹,他还回去哪里做什么? 顾盼慢慢多了些不详的预感,但她仍像是一无所知似的,温柔地、不动声色地套着话:“你既要回去,怎么不捎上我一块呢?” 她开玩笑般促狭道:“莫不是还未过门,便不能带我去见你的老祖宗了?” “不、不是这样!”重黎怕她误会,急忙摇头,又犹豫了几秒,才坦白说,“南疆瘴气弥漫,环境十分险恶,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宜去那种地方,况且我只是去禁地取几册竹简……” 顾盼问:“什么样的珍贵竹简,能让你千里迢迢跑这一趟?” 重黎沉默半晌,缓缓道:“能治好你的竹简。” 顾盼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在重黎面前,从来不曾提起自己的药人体质,重黎只当她天生体虚,会加倍小心地呵护她,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说辞。 但是现在,重黎明显是知道真相了。 “你……什么时候……”顾盼没有掩藏自己的意外之情。 “是那个叫墨流的男人说的。”重黎望了顾盼一眼,发现她脸上只有震惊,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后,才暗自松了口气,语速不自觉加快,“那天在太和殿前,我本来想把你带走的,但是他说了那些话……” 重黎说得颠三倒四,但顾盼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当日,墨流亲口对她说,用毒人的命来交换,她就能变为正常人,想来那些话是被重黎听进去了。 他特地返回重氏一族的禁地,或许就是要求证这个说法的真实性。 顾盼拿捏不准重黎到底找到了方法没有,面色不改地斜睨了一眼,笑道:“那个人的话,你还是不信为妙,他并非善人……” 话没说完,重黎就轻轻地打断她:“不对,我查过了,他说的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拿毒人的性命作交换,便能救得了药人。 无论是毒人还是药人,最开始都是重氏一族研究出来的产物,两者本就可以互通性命。 重黎只解释了这一句,然后低下头,郑重地在顾盼耳边承诺:“阿月,你不会死的。” 顾盼缓慢地眨了眨眼,心情复杂。 ……事情还是走向最坏的结果了。自从那天听完墨流的话,顾盼就决定这个解毒的方法决计不可让重黎知道。 别说世上只有重黎一个毒人,想要救活自己,他就得去死,就是墨流成功摸索出毒人的炼制方法,拿一个陌生人的命来交换,顾盼也万万不会答应的。 如果真的这样做了,她与阮珺玥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一想到可能会有无辜之人成为第二个原身,顾盼就抑制不住反胃。 原身所遭受的苦痛已经赎不清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这具身体从受害者转而成为间接的刽子手。 但同时,顾盼又十分了解重黎的品性。 这个少年执着而单纯,如果献出性命真的能让她活下去,重黎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往自己身上捅一刀。 可是顾盼不想让他有事。 任性地把重黎拉进她的任务中来,已经是再自私不过的行为了,顾盼对他亏欠良多,实在做不出临走坑一把的行为。 哪怕留下复制体,可只要死亡的隐患一日存在,重黎就一日不可能放弃给她换命。 唯一能一劳永逸的办法—— 在短暂的瞬间,顾盼心中转过了许多念头,但她表面上只是微微睁大眼睛,带了点好奇地问:“重黎,真的有办法吗?我……当真能活下来?” 她转过身,正对着身后清隽的少年,眸子里全然是一片面对心上人时才有的羞怯,她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纤纤十指绞在一起,看上去坐立不安。 “我……要是能活下来便好了。”她神情有些恍惚,小声地呢喃,“我只陪了你这么短的时间,还没有来得及跟你成亲,我好不甘心……要是能再多待一会,就好了……” 顾盼怔怔地盯着重黎,仿佛要把这个人的面容深深地镌刻在脑海里,水润的双眸里波光潋滟,却倔强地不肯落下一滴泪。 “可是我又想了想,觉得世上实在找不出第二个像你一样好的人了,我这一生,能遇见你,也不算白过……所以仔细想想,其实并没有多少遗憾……”顾盼抬起手,轻轻碰了碰重黎的脸颊,透过肌肤相触,重黎能清楚感觉到她的指尖在颤抖。 “哪怕我活不下去,但能看见你好好活着,也便心满意足了。” 重黎一把握住她落在自己脸上的手指,皱着眉道:“不要乱想。” 似乎发觉自己的语气有些严厉,他顿了顿,表情柔和下来,顺手揉了揉顾盼的头发,将之前侍女精心为她绾好的发髻揉得凌乱。 “你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顾盼听见这句话,似乎信了,又似乎浑不在意,只柔柔地一笑,道:“重黎,你也要好好的。” 两个人心思各异,都在瞒着对方打自己的小算盘,不过表面上都就“先行离开皇宫”达成了一致意见。 “皇宫上下都在戒严,我们只能走密道离开。”重黎抱起顾盼,跃上屋檐,从他之前撬开的空洞处翻身而出,飞速地在皇城的屋顶上掠过,朝着冷宫的方向飞奔而去,“那里面右边的通道直通郊外,只要离开京城,他们就找不到了。” 顾盼窝在他怀里,重黎非常贴心,在高速前进的过程里还不忘用手替她挡着迎面刮来的风,是以她没有半点不适。 “……不是说没找到下一任继承者前,你是不会离开皇城的么?” 她还有闲心翻一把旧账。 重黎的声音在狂风中显得不甚清晰:“无妨,没有你就没有继承者,你最是不可或缺。” 顾盼不禁笑出声来,可嘴角弯着弯着,那弧度就显得万分苦涩。 这孩子,这么快就把脸皮炼好,还学会反调戏了。 真好……这样一来,就不怕他单身一辈子了。 …… 为了防止顾盼出现什么意外,墨流一直都在她身旁安插了无数眼线,不管去到到哪里,她身边都至少有五个以上的婢女相伴。 今天还是顾盼软磨硬泡,威胁他如果不撤去监视,就绝不肯拜堂成亲,墨流才勉强把人屏退到房门外守着,只留了一个婢女服侍她梳妆。 正因为如此,重黎才比较轻松地将她带了出去。 顾盼早就做好心理准备,清楚暂时撤去监视的人也拖延不了多少时间,但却没想到墨流的反应出乎意料地迅速。 重黎前脚刚刚带着她落到冷宫中央那座藏有密道的宫殿前,后脚墨流就带着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包围了他们。 “月儿,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想跑去哪里呢?”从军队后方传来一个淡漠的声音,将士们沉默地向两旁退开,让出一条通道,好令那白衣白发的通过。 顾盼微微皱了皱眉。 “墨流……”她从重黎怀中探出头,望着那白发神医,叹了口气,“我不愿嫁你,你这又是何苦呢?” 重黎收紧了手臂,无声地给予她支持。 “月儿,你太不听话了。”墨流盯着她,眼神说不出是爱还是恨,直盯得人浑身发毛。 似乎在他的炼制解药的行动毫无进展时,墨流的脾气就一日比一日更阴沉。 他变得更寡言少语,整个人仿佛真的变成一座行走的冰山,唯有在顾盼面前,这瘆人的寒意才会缓解,露出一点柔和来。 顾盼摇摇头,反问:“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为何要听你的话?” 墨流的眼神倏地冷下来。当然,这股冰冷不是针对她的,而是针对抱着顾盼的重黎。 “你想带她走?”墨流看着重黎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死人,冷冷地嘲讽道,“不自量力。” 重黎倒是异常平静,面对这个男人的挑衅,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阿月是我的妻子。” 要是只有这句话,墨流可能也就当他是在放屁,可是偏偏顾盼在听见这话后,脸上腾地升起红晕,晶莹剔透的眸子里满是羞意。 本就绝丽的美人,羞怯起来一颦一笑皆是惑人的风情,简直叫人挪不开眼去,衬着大红似火的嫁衣,美丽得叫天地都黯然失色。 这是她从来不曾在墨流面前展露的姿态。 是稀世珍宝,是人间绝色。 天地万物加起来都不及她这嫣然一笑。 墨流死死地盯着她,不知不觉指尖已将掌心掐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这笑不是对他的,这份美丽也不是给他看的。 那两个人站在一起,仿若天生一对,唯有他,只能远远地站在一旁,巴巴地张望着,渴盼伊人的一个回眸。 却求之不得。 这个认知如燎原之火,很快就烧光了墨流的理智。 “把他拿下。” 墨流脸上柔软的表情尽数褪去,重新披上了冷漠的外皮,镇定地对身旁的禁卫军吩咐。 “你敢!”见那边人多势众,顾盼果断从宽袖中抖落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迅速地横在自己细嫩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墨流,我本就没救了,反正横竖都是个死,我可不介意提前一点!” 刀尖闪出寒芒,晃花了墨流的眼睛,他脸色一变:“月儿!” 重黎默默地搂紧她,既不出生声,也不制止。 他相信顾盼所做的一切,也相信她不会傻到伤害自己,所以最佳的选择就是不去干扰她。 顾盼在墨流紧张的瞪视下,故意将刀刃往脖颈上压了压,眼看着就要碰到那白皙的肌肤,墨流终于按捺不住妥协了:“月儿,你停下来!” 他缓了口气,极力劝说:“月儿,别任性了,整个皇城都是我的人马,你们插翅难飞。不要闹,跟我回去,待成亲之后,我可以放过这个人。” 他一指重黎,道:“否则,依照擅闯禁廷的罪名,足够他死上千百回了。” 顾盼作出犹豫万分的模样,思考了良久,眼里终于流露出一丝动摇:“……我可以跟你回去。” 她极慢极慢地说:“但我有一个要求。你们先离开这里,给我一刻钟的时间,我想与他话别。” 墨流皱起眉,刚想拒绝,顾盼仿佛就看穿了他的意图,抢先补充道:“不离开也可以,你把我们关进这座宫殿里,我只需要一个安静的场所说会话。” 墨流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顾盼也不怵,大大方方任他打量,终于,墨流妥协了。 他手指一弹,往顾盼这边扔出一颗朱红色的药丸,冷声道:“月儿,你把这药吃下去,我便放你们进去。” 重黎伸手接住了那颗药丸,顾盼从他掌心中拿过来,举在眼前查看,问:“这是什么?” “防止你逃跑的东西。”墨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体内有这冷香丸,纵是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你的踪迹!” 顾盼微微一笑,毫不迟疑地将药丸吞了下去。 争取一刻钟,就足够了。 反正也没想着要逃跑。 …… 昏暗的密道之内,重黎抱着顾盼极速飞奔。 一边跑,他一边顺手打开藏在密道中的机关。 方才墨流一关殿门,他就立马摸到密道的入口处,半点不敢耽搁地冲进来,直奔郊外而去。 但是他和顾盼两人都清楚,人突然在大殿中消失,等墨流再次打开门,肯定能猜想发生了什么。 以他手下士兵的人数,找到这处密道是早晚的事,更别说他还非常有先见之明地在顾盼身体里种下追踪的药物,他们的时间无多了。 现在,只能盼望着这条密道里复杂的机关能拖住墨流的脚步,让他们俩争取时间逃出京城。 从皇宫通往郊外的密道十分漫长,重黎拼尽全力飞奔,也花费了小半个时辰才到达出口。 从那隐蔽的洞口走出,顾盼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一片密林中。 此时距离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一年了,春去秋来,又是一个轻风暖融的初春。 这片林子中种了许多桃树,在这个时节里,枝丫上的花苞尽数盛放,远远望去粉色氤氲,美不胜收。 顾盼恍然间记起了当时含芳山庄的桃树,陡然生出恍如隔世的感觉。 原身所渴望的,在山庄外广阔的天地间看桃花盛放的愿望……终于是以这样的方式实现了。 重黎并没有在洞口多做停留,他选准了一个方向,立刻就一头扎进桃花林深处。 脚步不停地飞驰了一刻钟,他最终在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桃树下停下了。 地上铺着一层花瓣,宛如天然的毛毯,重黎寻了个干净的地方,弯腰将顾盼放在地上。 接着,他在顾盼对面坐下,不知从哪儿摸索出一把匕首。 “阿月,我先救治你,我能把你体内冷香丸的药效转移到我身上。”他拉过顾盼的手,语速飞快,“在南边五百米外,我安排好了马车,你径直往南走,那里有去江南的道路,你只管走,绝不要停下!” 顾盼反握住他的手,心头涩然,轻声问:“你……就没想过要跟我走?” 重黎的动作停滞了一秒。 “不是……”他不擅长说谎,只好低头避开顾盼那恍若洞穿了一切的目光,“我先引开追兵,然后就去找你……” 说谎。 救完她就得死,重黎把后路都安排好了,他从头到尾都没抱着生还的念头。 他怎么就学会说谎了呢? 顾盼眉眼弯弯,她张开双臂,大红色的宽袖宛如翩飞的蝴蝶,微风扫落树枝上的桃花,那粉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裙摆上,更为她增添一丝艳色。 “重黎。”她歪着头轻唤,青丝垂地,“我漂亮么?” 重黎一怔,笃定地点头:“无人可与你比肩。” 顾盼笑了笑:“既然如此,也别浪费了这身嫁衣,毕竟……或许我一辈子,也就只能穿一次这般华贵的衣服呢。” 墨流吩咐绣娘日夜赶工制成的嫁衣自然精美绝伦,更何况穿的人貌美,更是显现出绝代的风华。 顾盼放缓声音,冲着重黎张开怀抱,她坐在满天桃花之下,仿佛引诱人堕落的妖精。 “夫君。” 她这样唤道,见重黎完完全全愣住,她又抿了抿唇,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那不点而朱的红唇再次微启,声音婉转柔媚:“夫君,抱我吧。” 抱我吧。 重黎耳中像是炸裂一般,已经听不进任何声音,他只能透过顾盼嘴唇的一张一合,来大概判断出她想说什么。 理智明明在告诫他现在情况紧急,不能由着顾盼胡闹,但身体却非常诚实,重黎整个人仿佛被劈裂成两半,一半沉醉在她如水的温柔中,另一半却飘在上空,眼睁睁望着自己不受控制地将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搂进怀中。 重黎箍得异常用力,似乎是想将她揉进怀中,那种力道让顾盼不适地皱了皱眉。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环住重黎的后背。 她很清楚重黎这一刻的失控是为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快死了,他害怕再也不能抱着她。 所以才会那么慌张、那么急切地用拥抱来感受她的存在。 可是顾盼不会容许这种事情发生。 重黎不能死。 顾盼从他怀中抬起头,双手捧住他的脸,在少年疑惑又惊讶的注视下,狠狠地吻上他的嘴唇。 比起顾盼来,重黎的吻技青涩到完全可以用不忍直视这四个字来形容。 当顾盼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探进去后,她能感受到手下的身体已经僵化如石了。 不过重黎到底是男人,只无措了一会儿,就反客为主,学着顾盼的样子,试探性地给出回应。 在顾盼温柔的纵容下,重黎甚至鼓起勇气,死死地纠缠住她的舌尖不放,动作之猛烈仿佛是要将她整个人拆吃入腹。 睁开眼,看了看重黎已然全身心沉醉在这个亲吻里的表情,顾盼在心中叹了口气。 “小七,把那个迷药拿出来吧。” 她的系统非常智能,主动把原先粉末状的药粉变成了液体状,灌进了顾盼嘴里,而顾盼则是趁着亲吻时,将口中的药水全数渡到了重黎嘴里。 重黎咽下去没多久,就躺倒在地。 “抱歉了。” 顾盼轻抚着他的眉眼,在他嘴角处落下一吻。 剩下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先是赶到重黎之前所说的安放马车的地方,把缰绳解开,让马拉着空车离去,然后再返回原地,将昏睡不醒的重黎拖到一处十分隐蔽的角落。 “小七,你确认喂他心头血,就能解除他的毒人之体了?”安置好一切,顾盼才跪下来,拿出匕首在自己的心口处比划。 【千真万确!】七号不满道【宿主难道信不过我吗?】 顾盼:“呵呵。” 得到确定答复,顾盼也不再迟疑,面不改色地冲着心口处捅了一刀。 精准快捷,力道十足。 像她这样的体质,便是血流光了,还是能撑上一段时间不死,足够她把戏演完了。 七号看着都替她疼【宿主,其实你下手不用那么狠的。】顾盼简洁明了地回答:“时间不够,这样出血比较快。” 她一边掰开重黎的嘴,将血喂进去,一边道:“小七,还有另一颗忘情丹呢?快拿出来!” 七号听话地给了,但它还是有些疑惑,委婉地问【宿主,没必要消除重黎对你的记忆吧。】顾盼沉默了一会,她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而迅速变得苍白:“……你不懂。” “在这个世界里,我没法留下复制体。”这具身体假如活着,迟早会累得重黎为她而死的,“既然不能给予希望,那干脆就忘记好了。” 她垂着眸,将忘情丹喂进重黎口中,让他和着自己的鲜血咽下。 七号其实不太理解,但它明智地知道现在不应该插话,于是只安安静静地聆听。 心口处喷涌的血液量十分巨大,顾盼小心翼翼地将鲜血灌入重黎口中,待到血液流干,眼前发黑,她才笑着说了一句:“小七……我很自私吧。” 七号斟酌着回答【宿主不要伤心,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工作者。】顾盼笑了笑:“你说得没错。” 不管有多愧疚,任务永远高于一切,这就是快穿者的守则。 她能活到现在,靠的就是这一点。 收拾起难得的感性思绪,顾盼飞快将这里的现场处理好,又在重黎周围作了伪装,确保他不会被发现,便捂着心口踉踉跄跄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墨流在她身上种了冷香丸,要是不离重黎远点,难保他不会循着踪迹找来。 她在偌大的桃花林中穿行许久,踩着一地落花,脚步虚浮,已是不剩多少力气。 就在这时,墨流领着禁卫军终于追上了她。 “月儿!”他一望见顾盼心口处的大洞,脸色顿时变得比她更苍白。 “是你啊……”顾盼此时浑身无力,只能倚靠在一棵桃树的树干上,勉力支撑着自己不倒下,“你还要干什么呢?” 顾盼睨着他,眼里带着笑意,此刻她完全一扫清纯柔弱的模样,在沐浴满身鲜血之后,她展现出了一种锋利的、仿佛能烧尽一切的美丽。 可这份令人屏息的绝美却是用生命换来的。 墨流慢慢向着她靠近,顾盼手里还握着匕首,他一点也不敢刺激到她,只耐心地诱哄:“月儿,你别说话,跟我回去,我会治好你的,听话……” 顾盼“哦”了声,道:“可我不想跟你回去。” 她微微扬起头,透过氤氲盛放的桃花,窥见了清澈如镜的湛蓝天空。 “外面的风景多美,我为什么要回到囚牢里去呢?”她似乎是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对着墨流说,“你口口声声说救我,焉知我活得自在,从来不需要你自作主张?” 墨流脚步一顿,眼里流泻出无尽的痛苦,他嘶哑着嗓音,苦涩唤道:“月儿,别这样,你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 顾盼不理他,继续四十五度角忧郁望天,完美地扮演着一个文艺少女。 “不,我觉得抹脖子死得比较快。”事实上,她却在心里跟七号争论不休。 【宿主,割喉多痛啊!听我的,我送你一包毒药,无痛自杀,三秒钟搞定,谁用谁知道!】顾盼厌弃道:“这个世界嗑药磕太多了,我要换个别开生面的死法。” 七号还在争染那多不美观呀!】 顾盼不耐烦:“找好角度而已,有什么难的,就这么定了,抹脖子!记得我死后把尸体给销毁啊!”她嘟哝,“墨流那个黑科技太可怕了,他能弄出活死人这种东西,谁知道会不会对我的尸体做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七号表示没有问题。 一人一系统迅速达成协议,顾盼便满脸凄凉地举起手里的匕首,像抚摸情人一样抚摸着刀面:“我的夫君不在了,我也不要独活。” 留下最后一句遗言,顾盼迅速往脖子上一抹,快准狠,墨流还沉浸在之前的打击中来不及反应,待回过神来,顾盼就已经完成了自杀的步骤了。 她玩刀玩得极顺手,这一刀割下去,既能致死,又不会让血液喷溅地太过难看。 在她倒下的瞬间,林子里猛然刮起狂风,吹落无数桃花,宛如下了一场桃花雨。 墨流飞奔到顾盼身边,伸手正要接住她,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她的身体。 他愕然地低下头,只见顾盼安详地闭着双眼,嘴角还含着一丝浅笑,似乎只是睡着了一般,但她的身体却在渐渐变得透明。 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望着这个少女的身形一点点变淡,最终消散于满天花雨中。 …… 那一日,京城郊外起了怪风,将满林子的桃花尽数打落。 粉色的花瓣铺了一地,宛如无声的哀悼。 而在同时,桃花林中一个隐蔽的角落里,被层层叠叠的花瓣覆盖住的少年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眼神清澈,一望见底,仿佛从来不识情滋味。 第66章 琉璃美人番外 重黎是在郊外的桃花林中醒过来的。 他醒来时,身上堆着厚厚一层落花,站起身来的时候,花瓣扑簌着从衣衫上抖落。 他踩着一地落红走出来,脸上闪过深深的茫然。 重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原本应该在皇宫中守卫着那条密道,直到下一任继承者出现为止,这是家族世代流传下来的使命。 虽然……重黎觉得,这个继任者多半是不会出现了。 整个重氏一族只剩下他一人,而他自己又是那种古怪的体质,怎么可能会有后代? 所以或许等他死了,重氏就会真真切切湮灭在时间长流中,连一点灰烬都不剩了。 重黎抬头看了看周围光秃秃的枝丫,显然这里曾经是一片繁盛的桃花林,但如今那些花瓣都被他踩在了脚下。 ……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才让这么一大片林子尽数凋零。 重黎对这片树林还是有印象的,毕竟他是密道的守卫,自然知晓通往京郊的密道出来就是这处地方。 他想不通的是,自己对于怎么来到这里的事情毫无记忆。 走了两步,重黎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抬手往自己嘴边一抹,摊开手掌一瞧,发现掌心躺着一滩殷红的血液。 ……他受伤了? 不对,这不是他的血。 重黎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明就一点伤都没有,这些血又是哪儿来的? 想了半天都没有半分头绪,重黎索性将这个疑惑抛到脑后,提步向密道的入口走去。 等他钻进密道中,顿时又被眼前所看到的景象惊到了。 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暗器箭支,甚至一路走来,重黎还可以看到不少身穿禁卫军制服的尸体。 ……怎么回事?密道被发现了? 重新返回到冷宫中,重黎迟疑了一会,悄悄潜进皇宫里,很快就探听到了他想要的消息。 听说皇帝宠信的幕僚为了抓拿擅闯皇宫的贼子,无意中发现了冷宫里埋藏的密道,一直追到郊外,才终于将那贼子斩杀。 这么说来……密道果然是暴露了? 那既然暴露了,他还有守在这儿的必要么? 重黎飞身跃到冷宫的屋檐上坐着,头一次生出了对自己未来的茫然。 但想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没有离开皇宫。 因为除了这里,他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了。 自从父母死后,他六七岁就进入到宫中,向一个影子般活在众人的视线之外。 虽然没有知道他的存在,哪怕是孤寂了点,但重黎已经习惯这样的生活。 他倒是可以回南疆的……但是族人早已不在,那里不过是片荒凉的坟场,回去只会徒增伤感。 还有江南……原本重黎对那个地方挺有好感,也想过卸下这个重担后就去那里生活,可是临出发前他却踟蹰了。 自己一个人去……似乎也没什么意思。 于是犹豫了很久,重黎还是留了下来。 ……起码皇宫中吃穿不愁。 …… 就这样又过了好几年。 朝堂上的局势风云变幻,老皇帝早年前突然撒手人寰,可惜他的儿子们都在之前那场政变中清算得差不多了,朝臣们无法,只能将远在北方封地的皇帝亲侄子请回来,拥立为王。 至于先皇晚年极力宠信的那位幕僚,传说中的神医墨流,却在新皇帝登基的那天,悄无声息地消失于宫中,再无人见到过他的踪影。 这些朝政更迭的大事在旁人眼里或许是惊心动魄,但在重黎看来不过是消磨时光的谈资。 他安静地待在冷宫中,冷眼旁观着宫里宫外的波涛汹涌,只觉心头的倦怠越来越难以压抑。 他想离开,但每次动身前,脚步却怎么都迈不开来。 总有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盘旋,那个声音不厌其烦地告诉他,如果现在离开,他一定会后悔的。 ……这个地方有他等待了许久的东西,重黎不知道会是什么,但直觉那一定是对他来说相当重要、甚至重逾性命的珍宝。 就是因为这个念头的阻拦,重黎鬼使神差地又在冷宫中待了三年。 不过这之后的三年里,重黎也不是全无收获的。 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的毒人之体似乎消失了。 事情的起因是他某一天练剑时弄伤了手,但是渗出的鲜血滴落在花草上时,那些植物却没有枯萎,反而照常盛放。 重黎很清楚,自己的血液里含有剧毒,以前他也试过不小心将鲜血撒在花草上,那些花草立即便萎谢了,毫无例外。 震惊之下,他马上又试验了好几遍,发现血液里果然不再含毒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毒人之体无缘无故就被解开了? 重黎思考良久,最后沿着那条密道返回到当年醒过来的桃花林中。 他有预感,这里将会有解答他疑问的钥匙。 果不其然,在树林里漫无目的地晃荡了一阵,重黎忽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响动。 若不是他五官灵敏,这丝几不可闻的动静就会被忽略掉了。 重黎分开密密麻麻的枝叶,循着声音的来源处走了一会,就来到了一条溪流边。 溪边有一个趴着一个白衣少女,她上半身倚在岸上,下半身却浸泡在溪水中,浓密乌黑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庞,看不清长相如何。 重黎见她似乎陷入了昏迷,连忙飞奔过去,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溪水中抱出来,寻了处干燥的地方放她下来,迟疑了几秒,抬手拂开了遮挡少女面庞的发丝。 重黎:“……” 看清了少女的面容,重黎顿时愣住了。 这个少女很美,美得不似真人,她大概是重黎见过的最为漂亮的女人。 但他震惊的不是这一点,而是因为少女的容貌……太熟悉了。 不是见过很多次的那种熟悉,重黎非常确定自己从来不认识她,而是看到的第一眼,就打从灵魂深处冒出来的震撼。 仿佛是午夜梦回的一缕幽香,光是看着她,重黎心中就不可抑制地泛起柔软。 又欢喜又酸涩,他似乎等待了太久,动作间都带着不敢置信的小心谨慎,以致于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少女的脸颊时,指尖仍在颤抖不已。 然而就在重黎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少女的脸庞,她就倏地睁开双眼,重黎冷不防对上她看过来的视线,立刻闪电般将手收回,做贼心虚地将头别开,不敢去直视她。 “我、我以为你昏过去了……”重黎结结巴巴解释,“我没有恶意……” 等了许久,重黎都没有得到少女的回应,疑惑地皱了皱眉,他鼓起勇气转过头,恰好便撞上了那少女含笑的目光。 她的眼睛非常漂亮,璀璨如星,更难得的是眼神纯澈,宛如一汪清泉,能直直地看进人心底里去。 重黎就在这双眼睛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不再是青涩的少年,重黎的身上已经完全展露出属于成年人的风采,宛如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少女看着看着,就落下泪来。 她哭泣的样子没有半分狼狈,依然美得惊心,纵使泪水模糊了视线,她也依旧倔强地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重黎看,似乎怕他会在下一秒忽然消失不见。 重黎看见眼泪就慌了,他一个大男人,身上不会随身带着手帕,所以只能用自己的衣袖来给她擦眼泪,边擦边轻声哄道:“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说话了……你别哭……” 或许是太久没有与人交流,说到最后,重黎只能反复念叨着“你别哭”三个字。 少女只是默默地流着泪,连抽噎声都不曾发出,反倒是重黎兵荒马乱、手足无措,看上去比她更加狼狈。 但是重黎的安慰并不是没有效果的,起码少女见他为难地皱起眉头,便忽然弯起唇,绽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看她终于笑起来,重黎的心陡然平静下来,他舒了口气,轻柔地替少女擦干净脸上的泪痕,一边问:“你怎么会昏倒在这里?” 少女凝视着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重黎意会:“你不记得了?” 少女迟疑了几秒,点点头。 “那真是巧了。”重黎随口说,“我有一次在这里醒过来,也是发现自己忘掉了很多东西。” “你说,”他开玩笑问,“这片树林不是有专门吸食人类记忆的精怪吧?” 少女抿抿唇,微微一笑,眼底深处却极快地闪过一丝落寞。 重黎注意到她不曾开口好奇地猜测:“你莫不是不能说话?”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重黎继续猜:“你是想说,你是喉咙受损,无法说话?” 少女肯定了他的猜测。 重黎心中泛起一丝怜惜,他的声音放得更轻:“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少女还是摇头。 她的表情很平静,但提起“家”这个字眼时,她的睫毛微颤,下意识地往重黎的方向递去一瞥。 她对我动作很细微,但一直留意着她一举一动的重黎自然是看见了,顿了顿,叹息:“把你一个人扔在这里决计不行……” 少女安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对自己的判决。 “既然如此。”重黎忍耐了很久,终于遵循着内心的渴望,抚上了少女的乌发,“你暂且跟我走吧。” 一句话,盖棺定论。 重黎难得出门一趟,谁料随手捡到了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孩子。 他把少女带回了宫中,安置在冷宫的一座宫殿里,反正这里素来荒凉,想怎么住都没关系。 原本重黎看她十指纤纤,料想她定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女儿,自小锦衣玉食,受不得一丁点苦,但养起来却发现她十分让人省心。 少女不挑食,除了不能吃太油腻的东西,基本上重黎喂什么,她都来者不拒。 而重黎在投喂的过程中竟然也找到了一丝愉悦的满足感。 他总觉得少女太瘦了,当时将她从桃花林中抱回来,身上凸起的骨头摸上去十分碍眼,所以他逮着机会就给少女投喂各种食物。 ——反正御膳房做出的花样多,重黎从不怕她吃厌。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少女的进食频率从一日两次增加到三次,后来顺利接受了夜宵的存在,重黎的喂养效果也总算见效了。 少女消瘦的两颊长了点肉,脸色渐渐变得红润,看上去健康了许多,身材也不再像是风一吹就倒,望上去起伏更明显,有了婀娜的曲线。 既然顺利长胖了,那她以前的衣服就不合身了。 重黎琢磨了许久,最终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潜进后宫中。 他观察了好几日,发现有几个妃嫔的身材与少女差不对,于是挑了个受宠的嫔妃,潜进她的宫殿中顺走了几件衣服。 反正这种宠妃衣服多得塞不下,只要不是特意去查看,基本上都发现不了衣服丢了,至于发现了又如何……与他何干,这宫中,除非他自愿,否则无人能找到他。 带着衣服返回少女所住的房间,重黎献宝似的将这些绣工精美的衣裙堆在她面前:“阿月,你试试合不合身,要不喜欢的话,我再去给你找别的。” 阿月是少女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也是重黎猜的。少女不能说话,所以之前问到她名字的时候,她只是用手指了指天上一轮明月,于是重黎便擅作主张地用“月”字来称呼她了。 少女不反对,重黎便当她是默认了,反正他自觉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阿月,如何,你可喜欢?”少女摩挲着他带来的衣服,许久都没有表示,重黎有些按捺不住了,再次问了一遍,然后他首先自我怀疑,“要不……我再去那几件给你选?” 少女笑着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想,转头将衣服收了起来。 重黎觉得她肯定是不喜欢这份礼物的,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都假装不着痕迹地观察她,试图找出少女真正的喜好。 结果他发现,少女对绣花有着超乎寻常的兴趣。 这便好办了。 重黎琢磨着,直接跑到了尚服司,将里面珍藏起来的绫罗绸缎一股脑地拿出来送到少女面前,果然得到了她惊喜的目光。 而更惊喜的是,少女花了半月时间,用那些布匹给重黎做了身新衣裳。 虽然重黎惯常穿黑衣,而少女做的却是月白的袍子,但他依然毫不犹豫地换上了那身衣裳。 ……不得不说,尺寸合身,异常舒适。 有了少女的陪伴,重黎甚至觉得在宫中的时光变得无比快乐,但他从未忘记要替少女治好病,好让她能重新开口说话,于是隔一段时间就带她去京城中的医馆看病,甚至有一次还把宫中的太医绑了来为她诊脉,还是一无所获。 所有大夫都摇头称无能为力,只有那位被他蒙了眼绑来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说了名字,建议让他们去找那个人碰碰运气。 ——数年前失踪的神医墨流。 重黎想了想,先询问少女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去找神医,得到肯定的答复,他们便离开皇宫,一路顺水往江南飘去。 传闻几个月前有人在江南一带窥见过那位神医的踪迹,虽然时隔那么久,不知墨流还会不会停留在那儿,但重黎也只能去试一试。 找不到的话……留在江南也不错。 不过老天还是眷顾他的,他还没动身去寻找,墨流就主动找上了门。 彼时重黎刚租下了郊外一处安静的房屋,还没坐上一会,院外就踏进来一个人。 重黎对这个人没什么印象,来人也不看他,目光径直落在他身后默默喝茶的少女身上。 “月儿……”重黎听见他这样叫,“你还活着……” 来人的相貌十分显眼,特别是那一头白发,走在街上肯定会让人侧目。 “你认识阿月?”重黎早前就听说了神医墨流的特征是白衣白发,倒没有拦他,只是皱着眉将少女挡在身后,问。 “认识……何止认识……”墨流眼也不眨,深深地凝望着少女的面容,袖袍下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但想比起他的激动,少女的反应就平淡多了,她只是淡淡地回望,眼神无波无澜。 在这淡然的注视下,墨流仿佛被人从头到脚泼了一本了冷水,顿时清醒过来,嘴里一片苦涩:“月儿,当年是我不好……” “当年?”重黎越发疑惑,“什么当年?” 正在他想继续深究下去时,少女及时扯了扯他的衣袖,重黎便立刻将这些疑问抛到九霄云外。 比起追究这些,显然正事要紧。 “神医。”因为有求于人,重黎态度十分礼貌,“阿月她嗓子受损,说不了话,你可否为她诊上一脉?” 墨流等了许久,发现少女都没有表露出平静之外的其他反应,似乎自己在她眼中只是个不想干的陌生人,心头黯然。 这时又听见了重黎的问话,因不想在这个情敌面前堕了气势,于是立马冷声道:“你若早些时候来找我,她便无需受苦了。” 重黎忍了忍,觉得的确是自己理亏,才没有出言相讽。 算了……只要能治好阿月,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墨流的医术非常有保证,三天之后,他便宣布少女不日就能痊愈了。 尽管墨流本人不想离开,但每次看见少女,他都会不期然地想起这个人自刎在他面前的凄美景象。 虽然不知道侍月是怎么会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但是,只要她活着就好。 至于自己……大概是没有资格陪在她身边了。 重黎对墨流还是存着感激的,见他要走,亲自把人送了出去,但墨流临转身前,脚步却一顿,喃喃道:“月儿她本应是我的夫人……” 重黎不假思索反驳:“不可能!” 墨流冷笑:“你若待她不好,我随时都能让你死。” 重黎毫不示弱:“我们俩的事,就不劳你一个外人费心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个脾气古怪的神医,重黎舒了口气,转身刚想往房里走,却发现少女已亭亭立在门前。 不知她是何时醒来的,也不知她站在那里看了多久,在与重黎对视了一会后,她忽然勾起温柔的浅笑,对着重黎唤道:“夫君。” 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第67章 光耀之躯01 弥月城坐落于乌诺斯帝国的西部边缘,若不是某一天城里突然爆发了瘟疫,这个地方依旧是人类帝国版图上一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边境小镇。 没有人知道瘟疫的源头是哪里,但它来势汹汹、不可阻挡,等驻扎在弥月城的帝国官员反应过来时,城里将近五分之一的居民已经被可怕的病魔夺去了性命。 往日喧闹的大街空无一人,角落里随处可见被抛弃的腐尸,城中弥漫着一股死气沉沉的味道,这股腐烂的味道盘旋在弥月城上空,给这座饱受苦难的城市笼罩上一层阴云。 幸存的人们全都躲到了家中,关紧门窗,拼命向光明女神祈求着庇佑,期盼神明能帮助他们渡过难关。 然而女神在人间的代言人——建立在弥月城正中央、占据了黄金位置的光明神殿却摊开手表示无能为力。 “不,大人,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他还活着,他是昨天晚上才开始发高烧的,一定还来得及,来得及的……”光明神殿门前,一个穿着粗布麻裙的妇女一手紧紧抱着怀里只有三四岁的儿子,一手则是拉着面前身穿白色长袍的牧师不放,“大人,求求您了,再试一次吧……” 这个妇女一出声,其他挤在神殿门前的居民立刻连声附和:“是啊大人,求您帮帮我们吧!” 他们皆是染上了瘟疫,有家归不得,与其等死,还不如来神殿碰碰运气。 白袍牧师原本是想转身回到殿中,但却被那妇女扯住了衣服,就这么一耽搁,那些居民就一窝蜂地冲上来,将他团团围住了。 “大人,求您为我们再施一次治疗术吧……” 无数双手伸到牧师的鼻子前,这些身染瘟疫的人骨瘦如柴,双手脏污不堪,而且还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馊臭味,牧师连忙捂住鼻子,挥手使出了个没有攻击性的圣光术,把这些人屏退到五米开外。 “愚蠢!”那白袍牧师见终于把这些缠人的民众挥开,暗自松了口气,但面上却严厉地训斥,“我刚刚已经施展了不下十次治疗术,但是毫不见效,再继续下去只会是浪费时间!” 即便是满城瘟疫的紧急时刻,这个牧师站在一群惊慌绝望的人面前,依旧显得高高在上,他昂起头,略带傲慢地回答:“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皇城,总殿正派人手过来解决,在主教大人到来之前,你们都给我乖乖滚回家中!” “大人!”最开始那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扑到他脚边,扑通跪下来哀求道,“我……我的孩子撑不了那么长时间,求求您,让他留在这里吧!” 牧师不耐烦地皱起眉,强硬地将自己的衣摆从妇人的手中拽出,声音里染上了怒意:“我说过很多遍了,让你回家等着,你是听不懂吗!” 妇人流着泪,哭道:“可是、可是我的孩子那么小……光明女神庇佑,如果他不能撑到主教大人大人到来……” 牧师冷冷地俯视着她,话音里没有丝毫感情:“如果他死了,那就说明他是被女神背弃之人。” 妇人目瞪口呆,连哭声都停滞了一瞬,似乎没料到往日弥月城人人敬仰的大牧师会说出这样无情的话语。 然而那冷酷的话语还在继续:“只要你们的信仰虔诚,女神便会庇佑你们平安无事。不过是区区瘟疫,那些死亡的人定是信仰不坚定,女神才会背弃他们。” 牧师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台阶下的民众,话语里含着淡淡的自得:“黑暗永远不会湮灭光明!” 这句话掷地有声,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在人群最后面却传出一个愤怒的女声:“光明神殿里都是像你这样的道貌岸然、见死不救之人,早就从根子里腐朽了!你们哪里配谈光明!” 牧师眼神一凝,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射向声音的源头。 说话的人显然不怕被他发现,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任由牧师打量,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冷笑道:“神殿的走狗真是随处可见,怎么,明明自己无力解决,却反过来来指责信徒不忠,你们就不怕被那劳什子光明女神降罪?” 站出来的是一个身材高挑、容貌美艳的女子,她有着一头如火焰般耀眼张扬的红发,长发被扎成利落的马尾。 更奇怪的是,她分明穿着法师长袍,背上却背了一把巨剑。 女子勾了勾唇,反手将后背的巨剑抽出,将剑尖对准了牧师,嘲讽道:“像你这样无能的人,就算我在此将你斩杀,神殿也只会夸赞我为他们清理门户吧。” 她的手腕轻轻一抖,剑刃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焰。 红发、巨剑、还有这魔武双修的战斗方式,那么明显的特征,牧师若还认不出眼前的女子是谁,他就白混那么久了。 “芙诺雅小姐,您为何会来到此处!” 意识到来人的身份后,牧师脸色一变,原本带了点不屑的傲慢神情迅速转变为谄媚,他立即跑下台阶,奔到红发女子面前,单手按着胸口,行了个面见贵族时才会用到的礼节:“芙诺雅小姐,这里可是疫区,您贸贸然跑进来,奥古斯都公爵阁下肯定会担忧不已的。” 芙诺雅似笑非笑地斜睨着他,那冰冷的目光把牧师盯得脊背发寒。 直到他承受不了,正琢磨着找点话题来转移芙诺雅的注意力时,女子又开口了:“哦?你这是准备拿父亲来威胁我么?” 牧师擦着冷汗,口中忙称不敢。 周围的群众看得目瞪口呆。 他们有些搞不明白,怎么刚刚还趾高气扬的牧师大人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对这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点头哈腰了? 反应最迅速的还是那位抱着孩子的妇人,她仅凭一两句话就推测出红发女子的身份绝对不凡,于是果断从人群中挤出来,带着孩子冲到了芙诺雅面前:“这位大人,请您救救我的孩子!” 所谓为母则强,妇人硬生生将牧师从芙诺雅身前撞开。 但万幸的是,她的执着终于得到了回报,芙诺雅并没有厌弃她,反而伸手将她扶起来,和颜悦色:“这种瘟疫用治疗术是治不好的。” 妇人露出惊诧的表情,她身后的牧师眼中亦浮现出一丝被质疑的羞愤。 当着他的面说治疗术无用……虽然事实如此,但还是让他感受到侮辱。 芙诺雅毫不在意牧师的想法,自顾自道:“瘟疫是由不完善的卫生制度引起的,再加上你们防治不及时,才会变得那么严重……” 妇人眼里一片茫然,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芙诺雅没有注意到妇人的怔愣,自顾自道:“说出来你们也不会明白原理的……不过我估计可能是水源污染,必须把所有被感染的人集中起来进行消毒……” 她越说越带劲,毫不客气地指挥起神殿的牧师:“你去把所有感染者带到这里来,要快!” 牧师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艰难地挤出几个字:“芙诺雅小姐……这恐怕不行……” 芙诺雅不满:“为什么!”她厉声责问,“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万一有什么不测,难道是你来担全责吗!” 牧师被她问得脸色涨红,却依旧坚持己见:“这是教皇陛下的旨意,还请芙诺雅小姐不要让我为难。” “教皇!”芙诺雅冷哼,“他要是有心解决问题,怎么会迟迟不派人来,而是让他们等死!” 芙诺雅伸手往周围指了一圈,眼里升腾起怒火:“他们只是神殿的弃卒!” 神殿前陷入了一片难堪的沉寂中。 在这份无言的煎熬里,最终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声音打破了僵局:“女神从不放弃信仰她的子民。” 芙诺雅一愣,猛地转过头看向身后,其他人亦学着她的样子,齐齐向声源处望去。 ——在肮脏混乱的街道上,远远走来一队人马。 穿着洁白如雪的制服的骑士团手执长剑,沉默地分立在两侧,步伐整齐,面容肃穆。 而被他们簇拥在中间的少女,千言万语都不能准确描述出她的容颜。 她的银发长及脚踝,色泽比月光更为耀眼,金色的双眸清澈,漾着粼粼碎光。 合身的白色长袍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即便是这样简单的样式,也硬是被她穿出了难言的风情。 她一路走来,穿过弥月城混乱的街道,但那模样却像是在皇宫的晚宴上穿行一般,那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令人只能将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芙诺雅还没什么反应,牧师就颤颤巍巍地跪下来,抖着嗓子唤道:“圣、圣女殿下……” 他原本以为总殿顶多派一个主教过来处理事情,哪里想到来的人竟然是光明圣女! 那可是仅次于教皇之下、整个光明神殿的信仰! “起来吧。” 牧师不敢抬头,眼角余光窥见圣女似乎在自己面前停下,然后头顶上传来一个潺潺如流水的温和声音。 他顿时将头埋得更深。 然而过了一会,牧师却发现圣女那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光明圣女径直绕过了他,走到抱着孩子的妇人面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孩子沉睡的面容,怜惜道:“好孩子。” 妇人楞楞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面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跟神殿的象征如此近距离接触,她睁大眼睛,手足无措:“圣女殿下……” 圣女低着头,细心温柔地擦干那孩子因为高烧而渗出的汗水,叹道:“他平日里一定很乖巧吧。” 那双金色的眸子看向妇人,眼里盛着广阔的海洋,温柔而包容。 妇人点点头,苦涩道:“是的,爱德华是女神赐予我的宝贝,他一向听话懂事。” “他叫爱德华是么?不错的名字。”圣女笑了笑,弯下腰去,在小男孩的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圣女殿下——”妇人顿时慌了,瘟疫有极强的传染性,若是圣女被她的孩子传染了…… 但光明圣女脸色平静,动作间没有半分勉强,她望着妇人的眼睛,真诚地许诺:“我会让你的宝贝重新回到你身边。” 说完,她提起裙摆,慢慢向高台上走去,她身边的神殿骑士们立刻在台阶下立起一道人墙,将人群阻挡在外,包括意图跟上圣女脚步的芙诺雅和神殿牧师。 银发的圣女站在高台之上,手心向上,平举起双手,嘴中念起晦涩冗长的咒语。 汹涌澎湃的光明之力从她体内迸发,几乎瞬间将城里的死气扫空。 白色的光芒从她的掌心中升起,漂浮在半空中,这光芒越来越大,越来越耀眼,晃得底下的人差点睁不开眼睛。 人们用手遮挡在眼前,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只能模糊窥见那张被光芒笼罩的美丽面容。 这么一看,圣女原本就圣洁无比的面庞更显得遥不可及。 宛如水中花,镜中月。 所有人中,唯有同属神殿的牧师震惊于圣女光明之力的强大,感受着那似乎永不枯竭的充盈魔力,他喃喃道:“这是……光明礼赞。” 光明礼赞——光明神殿最顶级的法术之一,自神殿创立以来,只有三位教皇能够炼成,是能驱散世间一切邪恶的治愈法术。 没想到……这一代的光明圣女,竟然炼成了。 白色的光芒虽然耀眼,但却不刺目,那光亮所带来的平和宁静的气息驱散了长久以来积压在弥月城中的阴霾,扫清了疾病与痛苦,带来了神赐的温柔。 妇人抱着她的儿子,感受着怀中人逐渐平缓的呼吸,眼中倏地落下泪来。 她与其他弥月城的居民一样,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头颅深深低伏,以最虔诚的姿态膜拜着高台之上的圣女殿下。 或者说,膜拜这光明女神在人世的化身。 她驱散了黑暗,让光明重返人间。 『……女神望着昏暗荒芜的大地,伸手招来了光明。此即为太初之光,蒙昧混沌的世界由此迎来第一缕希望……』 ——《光明礼赞·卷一》 第68章 光耀之躯02 人总是要为自己的装逼过度付出代价。 前·光明圣女安苏娜、现·快穿工作者顾盼就面临着这样的尴尬。 光明礼赞是最顶级的治愈法术,但相对的,它所需要消耗的魔力也是海量的。 尤其是顾盼的净化范围是一整座城市,所以当冗长的咒语结束,圣光渐渐熄灭,她已是接近脱力了。 可尽管双腿颤抖,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银发的圣女依旧笔直地站在高台之上,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适,她垂头望着台下跪拜的人群,平静而温和地说道:“我无法让时光倒流,因此更没有资格劝慰你们将所受到的苦难抛之脑后;我知晓疾病易愈、伤痕永存,因此我虽为你们驱散病魔,但真正能让这座城市痊愈的人,只有你们自己。” 圣女所穿的白色长袍其实早已被汗水打湿,释放光明礼赞的行为直接抽空了她体内的光明之力,现在的她浑身虚软,之所以还能强撑着挺直脊背,全凭一腔坚定的意志。 可哪怕身体状况已经不允许她再施展法术,顾盼还是张开五指,用仅剩的一点魔力朝台下扔出一个安神术。 这里的人经受了太久的折磨,此时更需要宁心静气。 这一次的光芒远远不如顶级法术那般耀眼,但人们却只觉得心脏仿佛被一阵柔和的清风拂过,慢慢地,那些绝望、恐惧和怨恨都被这缕清风抚平,再也不会激起半点波澜。 但比这光芒更温暖的是圣女的声音:“世间从来不缺苦难,惟愿你们在苦难之下,仍能心向光明。” 芙诺雅站在一群虔诚跪拜的民众中间,怔怔地望着高台上的银发圣女。 她的面容无疑是极美的,但第一眼望过去,能吸引人目光长久停驻的却不是这份被神明偏爱的美貌,而是她身上干净温和的气息。 身份高贵却不自傲,天赋卓绝却不自满,就算举手间拯救了一座城市,她的脸色仍然是非常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或许是她的一生里做过了太多类似的事情,所以无论功绩大小,她都能寻常对待。 芙诺雅忍不住出声:“你……” 在一片寂静中,她的声音尤其突兀,几乎是在她发声的刹那,芙诺雅就感觉有一道温和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在这种不含一丝恶意的注视下,芙诺雅原本底气十足的质问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气势瞬间就低落下去:“你、你们来得太迟了!” 不知道为什么,芙诺雅有些不太敢直面这位光明圣女,但话出口了就收不回,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指责:“距离瘟疫爆发足足过了十天,城里死了那么多人,别跟我说神殿一点消息都得不到!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会庇护信徒,但在这种时候却反应迟钝,本来就是严重失职的行为,你以为说些漂亮的场面话就能将你们的过失掩盖掉么!” 芙诺雅越说越激动,心态放开后,言辞间的指责意味越发地不客气。 但顾盼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等芙诺雅的演讲告一段落,她才垂着眸,轻声道:“我很抱歉。” 芙诺雅一愣,这跟她料想中的当场反驳完全不一样:“你说什么——” 顾盼摇摇头,抬起头来,那双金色的眸子蕴满了哀伤,仿佛是在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伤感:“我被世人奉为光明女神的化身,可我终究不是神明。哪怕是神明,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何况我这样一个弱小的人类。” 她提着裙摆,往台阶下走去。因为连续使用两个大型法术的缘故,她的脚步虚浮,只能尽全力稳住不跌倒,所以走得极慢。区区几十层台阶,等她落到地面上,额头上已渗出一层薄汗。 原本守在台阶下的骑士团立刻为她让开一条通道,其中一个骑士从队列中走出,径直来到顾盼身前,弯身跪下。 “殿下。”这名骑士身材高大,容貌俊美,金色的头发比阳光更为耀眼。他虽然与其他骑士身穿相同的制服,但衣服背后却印着一个别人没有的鸢尾花的徽章,显得与众不同。 但此时,他只是恭敬地跪在顾盼脚边,沉声询问:“殿下,侮辱神殿乃大不敬之罪,您无需多费唇舌与她解释,请交由属下代劳。” 顾盼还来不及说什么,芙诺雅就立刻炸开了,她扬起手中巨剑,眼神愤怒:“光明神殿果真是表里不一,怎么,只许你们自己颠倒黑白,就不许别人多说半句不好听的话了?” 金发骑士闻言脸色一冷,倏地站起身来,抽出腰间长剑,遥遥地指向芙诺雅,丝毫没有因为对方是个美貌的女孩子而升起怜惜之心。 芙诺雅毫不示弱,针锋相对般举起自己的武器。 就在情势一触即发之际,顾盼轻轻叹道:“艾伦,放下你的剑。” 名为艾伦的圣骑士眼底闪过一丝不甘,他咬牙瞪着芙诺雅,看上去快要按捺不住上前动手了,但顾盼又唤了遍他的名字,他最终还是将长剑收起,不过嘴上还有些不服气:“殿下,对这种人无需仁慈,您这次原谅她,下次她还是会继续诋侮您的!” 顾盼平静道:“艾伦,你手中的武器是用来斩除魔物、驱赶邪秽,并非是用来指向自己的同胞。” 艾伦垂着头接受圣女的训诫,明明他看上去比顾盼要年长,但此时却如同一个做错了错事、正被长辈教训的孩子,脸上几乎掩饰不住委屈。 他小声地反驳:“可她是个异端……” 虽然音量很低,但芙诺雅还是听见了,当即破口大骂:“放屁!” 几乎与芙诺雅的骂声同时响起的是顾盼无奈的声音,她耐心地、认真地解释:“在我眼里,根本就没有异端一说。” 艾伦在听见芙诺雅粗鲁的话语后,本来怒气满涨,但圣女温柔如水的嗓音很快就让他安静下来。 顾盼将目光转向芙诺雅,即便被这个人多次质疑,她依旧不生气,缓缓道:“光明女神在一开始,就没有索要过人类的感恩和信仰,我身为圣女,自当秉持她的意志,不敢妄图所有人的忠贞。”本书由cncnz.net为您整理制作身体深处泛起不容忽视的疲倦,魔力耗空带来的脱力感让顾盼四肢发软,她的眼中其实已经看不大清周围的事物了,就连近在咫尺的艾伦,在她眼里也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将想说的话说完。 “我被神殿委以重任,承载着弥月城的希望,却无法挽回逝去的生命,倾尽所能,只能做到这一步。” 顾盼慢慢环顾了一圈,原本跪在地上的人们纷纷抬起头来,仰望着满脸愧疚的圣女。那抱着孩子的妇人捂着唇,极力压抑住快要漏出的哭声,但眼眶却浸湿了。 顾盼低下头,语气平和:“无法回应你们的诉求,是我的无能。我很抱歉。” 妇人终于压抑不住,小声地啜泣起来。 顾盼脑袋发晕,不由自主地踉跄两步,脚下一歪,眼看这就要摔倒在地,后背却撞上了一个结实的胸膛。 “殿下,殿下!”艾伦焦急地在她耳边唤道,手只敢虚虚地环着她的腰,谨慎避免过多的肢体接触。 毕竟光明圣女可是最为纯洁的象征,绝对不容玷污。 “我没事……”顾盼安慰道。 没事才怪。 光明礼赞所带来的副作用可不仅仅是魔力耗尽,它之所以能展现出强大的净化能力,究其原因,是施术者将污秽之气收纳进了自己体内。 换言之,现在顾盼的身体就相当于一个污染源,她以自己为容器,换来了弥月城的平安无事。 代价虽然巨大,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如果她不这样做,这个世界的原女主芙诺雅就会在这次瘟疫中名声大噪。 原剧情里,神殿只派了一个主教来解决弥月城的瘟疫,结果当然是一无所获,最后是芙诺雅站了出来,研制出解毒药剂,挽救了这座城市的居民。 与此相对的,神殿的自私冷漠和芙诺雅的热情善良形成鲜明的对比,弥月城感念她的救命之恩,怨恨于神殿的漠视,光明神殿在大陆上无坚不摧的统治因为这一事件裂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就是这个看似不起眼的缺口,成为了光明神殿倒台的导火线。 顾盼现在是光明圣女,与神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当然要阻止芙诺雅在这件事上大出风头,为此,她求了教皇许久,总殿才肯松口让她带人赶来。 可她不知道解毒剂的配方,唯一能赶在芙诺雅之前救下弥月城的方法,便是施展光明礼赞。 幸好……赶上了。 “殿下?”艾伦抱着她,心急如焚,“我带您去歇息,请您坚持一下!” 顾盼的身子微微颤抖着,额上不断渗出冷汗,艾伦看在眼里,虽然焦急,但他只是个骑士,并不懂得治愈法术,只能随手扯起那还跪在地上的神殿牧师,厉声喝道:“还不快过来帮忙!若殿下出了什么事,你就等着向教皇陛下告罪去吧!” …… 顾盼再次醒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她陷入沉睡也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当时她吸入一座城市的污浊之气,若非因为圣女是纯洁无暇的存在,她可能就会一命呜呼了。 天生的光明之体致使她能依靠自身的力量慢慢将污浊之气净化,可即便天赋异禀,顾盼还是花了三天才将体内的浊气清除了个七七八八。 一睁眼,顾盼就看见她的圣骑士激动欣喜的面容。 “殿下,您终于醒了!” 艾伦连忙凑到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自责道:“殿下,我没有及时发觉您的异常,是我的失职,请您责罚。” 光明圣女怎么可能因为这一点小事责罚手下,顾盼好笑道:“与你无关,是我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她想了想,询问道:“城里的情况如何了?” 艾伦回答:“多亏殿下相助,疫病已得到净化,还剩下一些收尾工作,神殿已全盘接手,殿下无需担心。” “这便好。”顾盼长舒一口气,似乎放下了胸口大石,顿了顿,不经意问,“之前的那位红发女子……” 提起芙诺雅来,艾伦眼底闪过一丝微妙的厌恶,但面对着顾盼,他很好地掩饰了这份不虞,语气依然恭敬:“公爵阁下知晓了她的行踪,派人将她接回皇城了。” 事实上,奥古斯都公爵还是他主动联系的,那个芙诺雅大肆侮辱圣女,艾伦早就看她极不顺眼,得知公爵正在满世界寻找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便递了个口信,第二天就有人赶过来,押着芙诺雅离开弥月城了。 尽管碍于圣女的训诫,艾伦不好出手教训芙诺雅,但使点手段将她打包送走,眼不见心不烦还是很容易做到的。 眼见顾盼好像还想继续询问关于芙诺雅的事,艾伦立刻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殿下,一天前,教皇陛下向您传了话,让您醒来之后与他联系。” “陛下?”顾盼愣了愣,她急忙翻身下床,“艾伦,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艾伦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按回床上。可一触及那圆润的肩头,即使隔着一层布料,艾伦仿佛也能感受到底下光滑无暇的肌肤,于是刚接触没几秒,又迅速收回手。 “殿下,您先好好休息,等您恢复精神也不迟……” “艾伦,我的身体无碍。”手下骑士提出反对意见,顾盼也只是耐心地说明,“陛下在这种时候联系我,必定有紧要的事情,不能因为我个人原因而耽误。” 见她坚持,艾伦只好去拿了通讯用的魔水晶,递给她后,行了一礼,识趣地退出门外,给顾盼留下私人空间。 顾盼按照记忆里的方法,激活了这颗魔水晶,虚空中顿时投影出一个须发皆白、身穿红色长袍的老者,他眼神慈爱地望着顾盼,道:“安苏娜,我的孩子,见到你安然无恙,我便放下心来了。” 顾盼从床上站起,提起裙摆微微屈膝:“日安,教皇陛下。” 虽然这个教皇态度和蔼,但顾盼一点也不敢松懈。在原剧情里,光明神殿出事后,教皇第一时间就把圣女推出去当挡箭牌,让民众的矛头全部对准毫不知情的安苏娜,使她成为众矢之的。 想起剧情里安苏娜凄惨的下场,顾盼内心的警惕更甚。 她不顾神殿反对,执意要掺和进弥月城的事情中,绝对令教皇心存不满。这种不快虽然还没有表露出来,但疑心病极重的教皇肯定对她的动机产生了怀疑。 “安苏娜,我听说你冒险动用了光明礼赞,幸好没有出什么大事,否则你如何向神殿交代?”教皇捻着胡须,语重心长,“我知道你爱护子民,可你是神殿圣女,意义非同一般,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先与我商量为好。” 跟教皇商量?那岂不是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神殿眼皮子底下了? 顾盼内心冷笑,面上万分顺服:“这次的确是我鲁莽了,只是教皇陛下,我冒险一试,其实也是逼于无奈。” 教皇眯起眼,果然有些好奇了:“安苏娜,你这是何意?” 顾盼随手布下一个隔音魔法,才斟酌着开口:“陛下……我发现弥月城的瘟疫有蹊跷。” “这次的瘟疫并非疾病引起的,我在净化的过程中,感觉到了……黑暗气息的存在。” 说到“黑暗气息”四个字时,顾盼的语气格外小心谨慎。 因为她知道这个词在整个乌诺斯大陆都是禁忌。 自从万年前黑暗之神带领残兵退守深渊,光明神殿彻底占领大陆,将信仰传播到每一个角落,黑暗势力已经销声匿迹很久了。 这回是万年以来第一次有人直接探查到黑暗气息的踪影。 教皇的表情瞬间变得肃穆,他意味深长地望了顾盼一眼,道:“我的孩子,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 “我并没有说谎,陛下。”顾盼不卑不亢,坚持道,“我可以女神的名义起誓,我不会感觉错的。” 事实上,身为最纯洁的光明之体,顾盼对于黑暗的感应是常人的千百倍,出错的几率近乎于零。 教皇沉默地思索着,没有答话。 “陛下,请您下令彻查!”见他久久不回应,顾盼面上染上焦急,“事关一城人的生死,若是能查清瘟疫的源头,或许能顺藤摸瓜找到背后隐藏起来的黑暗势力……” “安苏娜!”教皇截断了她的话,和蔼道,“你最近太累了。” 顾盼怔了怔:“我并不……” 然而教皇不容许她辩解:“黑暗残党早已逃到深渊之中,他们绝不敢再次出现,你只是太过敏感了。” 顾盼焦急万分:“可是万一是真的,弥月城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教皇语气含着说不出的漠然:“这一整座城的人加起来都没有你重要,安苏娜,你必须认清自己的身份,你对于神殿来说不可或缺,没必要为了一个猜测去涉险。” 他最后下了结语:“明天你就启程回皇城,其他事情莫要插手,我自会派人处理。” 通讯水晶投影出的影像消失了,顾盼站在床前,嘲讽似的勾了勾唇。 不可或缺?她对于神殿不过是个比较重要的棋子,若是遇到什么事,还不是会被毫不犹豫地牺牲掉。 顾盼自然不可能听从教皇的安排,这件事她是绝对要彻查到底的! 正想着要如何瞒过教皇的耳目,艾伦忽然敲响了房门,压低声音道:“殿下,外面有一个妇人,自称要替城里的病患感谢您。” 顾盼扬声道:“去请她进来吧。” 艾伦领命离去,不多时便引着一个妇人跨进房里。 顾盼定睛一瞧,发现这个妇人正是之前所救的小男孩爱德华的母亲,她臂上挎着一个竹篮,手上还牵着一个孩子。那孩子似乎有些怕生,躲在母亲的身后,只怯怯地露出一个小脑袋,大眼睛眨呀眨,在望见顾盼时,眼底飞快闪过一丝惊喜。 顾盼朝他笑了笑,柔声问:“爱德华,你的病好了么?” 听见顾盼在唤自己的名字,爱德华眼睛一亮,立刻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敢开口。 “抱歉,圣女殿下,这孩子有些害羞。”妇人连忙把他从身后拉出来,推到顾盼面前,“您别看他这样,他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吵着要见您呢!” 爱德华眨眨眼,小心地回了顾盼一个笑容,妇人怜爱地摸着他的脑袋,道:“他还记得是您救了他,一直在央求我带他来谢谢您。” 顾盼蹲下身子,微笑着朝小男孩张开怀抱。 爱德华踟蹰着回头望了妇人一眼,得到母亲鼓励的眼神,立刻开心起来,一转身扎进了顾盼怀中,小手紧紧地揪着她的衣服,依恋地蹭了蹭:“谢、谢谢殿下……” 他有模有样地学着母亲的称呼,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顿时惹来了顾盼亲昵的一吻。 这个吻落在他的脸颊上,极轻极温柔,爱德华的脸蛋立马涨红了,他羞涩地将头埋进顾盼怀中,小声道:“殿下,不可以这样……” 这样可爱的孩子简直就是天使,马上驱散了之前顾盼面见教皇的郁卒,她心情极好地揉了揉爱德华的脑袋,问:“为什么不可以?” 爱德华红着脸,有些害羞:“我是男子汉,将来是要保护殿下的。”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艾伦嘴角一抽,不着痕迹地瞪了他一眼。 小屁孩一个,说什么大话呢! 顾盼却没有轻视这童言稚语,她声音轻柔,抚着爱德华的头发:“好孩子,你有心了。” 她摊开手,掌心瞬间多了一枚鸢尾花徽章,将这枚徽章递给面色好奇的小男孩,顾盼微笑道:“等你长大后,若还没有改变想法,便拿着它到皇城来找我吧。” 爱德华珍重地将徽章收好,郑重点头,童声清脆:“殿下,我一定会来的!” 顾盼只是笑。 满足了小孩子的心愿,顾盼转而望向妇人:“你……”她不知道妇人的名字,一时没想到要怎么称呼。 幸好妇人善解人意,连忙说:“殿下,您叫我梅丽就好。” “梅丽。”顾盼单刀直入,“关于瘟疫的来源,你有没有听说过什么传闻?” 梅丽一愣,但还是立刻回忆起来:“这个我不太清楚……对了,我记得最初出现发烧症状的是我隔壁的汉克一家!” 顾盼抓住这一点,细细询问:“那你知不知道,他们在发烧之前,去了哪些地方?” 梅丽露出为难的神色:“这……” 倒是爱德华举手抢答:“我知道!汉克叔叔那天刚从弥月森林回来!他还偷偷给我看过猎回来的魔兽呢!” 顾盼心下一凛:“弥月森林?” 弥月森林紧挨着弥月城,绵延数千里,是乌诺斯帝国西边天然的分界线,往里面走就是无数魔兽的家园。 而据传闻……弥月森林的尽头,就是黑暗之神当年逃逸的深渊。 黑暗之神啊…… 如果是这样,弥月森林她是一定要去的了。 送走了梅丽母子,顾盼转头对着艾伦吩咐:“你挑选几个信得过的人,我们夜晚时就出发去弥月森林。” 艾伦大惊,急忙劝阻:“殿下,这太危险了!” “比起置整个城市于危险之中,我更宁愿以身涉险。”顾盼预料到了他会反对,心平气和地解释,“艾伦……我怀疑整件事情没那么简单,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如果你不赞同,也没有必要陪我冒险。” 原剧情里,芙诺雅直接用解毒剂解决了疫病事件,但却没有揪出这背后与深渊的关系,况且顾盼的任务目标—— 她忽然想起这个世界的男主数目,顿时感到一阵牙疼。 她头一次碰上男主数量大于一的任务世界! 身边的圣骑士艾伦算一个,黑暗之神算一个,甚至还有没来得及见面的……芙诺雅到底怎么回事?她就那么饥渴吗! 还好由于任务世界的特殊性,七号承诺给予她加分奖励,只要她成功把芙诺雅与几个男主之间的仇恨值刷到六十分及格线,七号便会判定她满分通过。 有了剧情铺垫,顾盼每次看见艾伦,心里都会升起奇怪的感觉,她见金发的圣骑士还满脸不赞同,便叹口气道:“是我强人所难了,这本来就是我个人的决定,的确不该贸然将你拉扯进来。” 艾伦眉头紧锁,神色隐忍:“殿下,我是不可能抛下您的!” 他最终还是妥协了:“您如果执意要去,请务必让我陪伴。” …… 然而去往弥月森林的探查行动并不顺利。 顾盼与艾伦,加上他挑选的三名骑士,几乎在踏进森林深处的刹那,就被不知从何飞来的黑色藤蔓捆住了四肢。 这些藤蔓看似柔弱易折,但实则力大无穷,艾伦使出了浑身的力气都无法将它们斩断,反倒弄得自己狼狈不堪。 不管一行人如何挣扎,藤蔓依旧不紧不慢地拖着他们往更深处挪动。 顾盼倒没有用力挣扎,因为她在藤蔓缠上来的同时,就感觉到了深入骨髓的阴冷气息。 ——那是与她体内的光明之力截然相反的气息。 这股气息是她的克星,在黑暗的缠绕下,她的能力被大大削弱,想要让全部人逃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除非有人愿意当诱饵,释放巨大的光明之力,吸引缠在其他人身上的藤蔓来攻击…… 顾盼瞬间作出了决定。 “艾伦。”他们被吊在空中,顾盼努力别过头,轻声对艾伦说,“我给你们创造机会,等寻到空隙,马上往森林外跑,千万别回头!” 她顿了顿,又加了句:“记得通知神殿,弥月森林有黑暗余孽。” “殿下!”艾伦立刻升起不详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在下一秒就得到了应验。 圣女闭上眼,身上猛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澎湃汹涌的光明之力照亮了阴森昏暗的树林,原本缠在骑士们身上的藤蔓顿时发了狂,抛下这些人不顾,疯一般向着顾盼扫去。 “殿下——”艾伦赤红着眼,眼睁睁望着那些布满荆棘的藤条抽打在圣女身上,那洁白无垢的长裙被鲜血所染红。 艾伦一直不明白光明圣女为何愿意为了那些其实无关紧要的民众,冒着身体被污染的风险施展光明礼赞;正如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知道,圣女为何甘愿当一个诱饵,解救他们这些与圣女相比微不足道的骑士。 他只看到顾盼紧接着又使出圣光术,将他们远远地退开,嘴唇微微一动,比出“快走”的口型,然后整个人就被拖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艾伦最后看到的,是圣女温柔如初的微笑。 “殿下——” 骑士悲痛欲绝的怒吼响彻弥月森林,顾盼听见了,但她自顾不暇,根本没法去理会。 那些藤蔓加快速度将她拖进深处,一片混沌中,她被人从背后揽住,耳旁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欢迎来到深渊,圣女殿下。” 『……天父问:你将火种偷走,送去人间,将会面临黑暗加身的惩罚。你明知后果,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女神答:我不畏惧黑暗,它无法动摇我追逐光明的心。』 ——《光明礼赞·卷二》 第69章 光耀之躯03 “深……渊?” 顾盼原本是想要挣开这个人的钳制,但一听说这两个字,她陡然安静下来。 与此同时,从背后揽着她的人身上传来了一种极度压抑的气息,宛如黑云罩顶,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这种感觉与顾盼从那些藤蔓上感受到的黑暗气息不可同日而语,若说方才的是涓涓细流,那么这个人身上传来的压迫就是汪洋大海,卷起来的滔天巨浪将顾盼牢牢地包围住,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抱住她的很明显是个男人,此时正低下头来,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圣女殿下,无需那么惊讶,吾可是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他的呼吸洒落在敏感的耳垂和颈窝处,顾盼紧握着拳头,用上所有的自制力才克制住自己不发抖。 “阁下是谁?” 四周都是一片黑暗,唯有圣女如月光般耀眼的银发还闪烁着些微的光芒。她身处劣势,既看不清敌人的样貌,又由于庞大的黑暗气息压制而难以使出攻击性的法术,可尽管如此,她的话语里仍然不显分毫惊慌。 她平静地询问,仿佛背后站立的不是能决定她生死的敌人,而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凡人。 她这样淡然自若的态度似乎让对方很是意外,沉默了几秒,那人才低低笑了声,回答道:“千万年的时光中,吾曾被冠以许多名号,绝大多数早已被人遗忘,你若当真想知道,可唤吾伊修兰。” 顾盼指尖微动,敛去了眸中的波动。 伊修兰……这个名字是神殿的禁忌,它只存在于教廷的禁书中,被锁在层层看守的密室里,无人知晓,亦无人敢提起。 ——掌管黑暗的神明,同时亦是深渊的主人,自古以来都被光明神殿视为邪恶的化身。 顾盼垂着眸,她在听见这个名字后,脸上也没有半分慌张,只是沉吟了半晌,慢慢道:“深渊之主,您将我请到此处,所为何事?” 她特意在“请”字上加重了读音,嘲讽之意不言而喻。 黑暗之神伊修兰觉得她这副模样出人意料,但莫名地又能挑起他的兴趣,遂笑着问:“你看起来并不畏惧吾。” 顾盼轻轻扯起嘴角,虽然她知道伊修兰看不见:“惧怕无法对我如今的处境有半分帮助,再者,您既然没有在第一时间杀了我——那便证明,您的本意并不是找我麻烦。” 伊修兰一叹:“你可是比科森那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可爱多了。” 科森是光明神殿教皇的名讳,教皇身为总揽大权的神殿掌权人,在信徒心目中的地位估计与光明女神相当,他的名讳可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挂在嘴边的,而伊修兰的语气却十分随意,仿佛他提起的只不过是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顾盼其实对教皇丁点好感都没有,此刻也不去纠正伊修兰的折辱,只淡定地应承下他的夸奖:“能得到神明的称赞,是我的荣幸。” 伊修兰饶有趣味地问:“吾可不是你所侍奉的神明,什么时候神殿对于自己的死对头也变得如此宽容了?” 顾盼轻轻摇头:“您觉得我必须对黑暗深恶痛绝,这不也是偏见?” 黑暗之神的语气原本还是懒洋洋的,带着一丝近乎漠然的漫不经心,听到这句话话,他沉默了几秒,忽然收紧了环在顾盼腰肢上的手臂,猛地将她整个人抱离了地面,紧紧压入自己的怀抱。 顾盼双脚忽然凌空,她只在被猝不及防抱起的瞬间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然后就安静了下来。 没办法,伊修兰是身具神格的神明,而且她如今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深渊内部到处弥漫着阴森恐怖的黑暗气息,顾盼体内的光明之力仿若碰见了天敌,全都龟缩在一隅瑟瑟发抖。 等级差距实在是太明显了,若非伊修兰没有刻意压制的意思,顾盼可能连手指都动弹不了。 “你这副样子,倒不像是从小养在神殿中,接受着那群虚伪至极的老狐狸的教导长大的……真有趣,他们可知道这一代的圣女竟是这般离经叛道么?” 伊修兰轻笑着,空余的另一只手抚上顾盼的侧脸,指尖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眉眼、鼻翼……最后停在了唇角。 光明神殿的圣女一直都是养尊处优,被信徒们视若神明,锦衣玉食地供奉着,所以伊修兰知晓她们肯定与那些寻常百姓家的女孩子完全不一样。 可是真正触碰到怀里这个人的肌肤时,他原本还带了点轻视的无所谓的情绪渐渐消失了。 他曾抚摸过人类帝国织出的最精美的丝缎,可那光滑柔软的面料亦比不上手下这毫无瑕疵的肌肤,他触碰着圣女的脸颊,就宛如掬着一捧极北之地的冰雪。 冰凉却又柔软,纯白无暇。 伊修兰蓦地笑出声来,他本就是黑暗的主宰,行事全凭喜好,根本无所顾忌,既然对这位圣女感到好奇,他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致。 他恶趣味地按了按顾盼的唇角,有那么一瞬间惊讶于那比棉絮还要柔软的触感,而后沿着优美的唇形仔仔细细描绘了一番,慢条斯理道:“你的性子倒是很合吾的口味,本来……吾请你来此,是打算让你传个话,代吾警告科森那个老狐狸一番,但现在,吾改变主意了。” 伊修兰不知做了什么,但缠绕在周围的浓厚的黑暗一扫而空,顾盼眼前慢慢清晰起来,她眨了眨眼,眼中映出了这神秘的深渊景色。 深渊有着恐怖的名字,但它内里的景象却并不恐怖,相反,若是抛开上方阴云密布的天空不看,它与外面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顾盼只看了一眼,心神就被伊修兰说的话吸引过去了,她甚至忘记了偏头躲开在自己脸上作怪的手,只是追问道:“您为何会认识教皇陛下?” 大陆上已近万年没有出现过跟深渊有关的消息了,有传闻说当年黑暗之神退守深渊后,深渊的入口就被神殿的几名大主教合力封锁起来,外界的人找不到,黑暗之神的人马就更别想出来。 但是如今看情形,伊修兰非但能自由出入深渊,貌似还与光明神殿有什么隐秘的牵扯。 顾盼慢慢蹙起秀眉,话音里不自觉地染上担忧:“深渊的入口应当被封锁了才对……”假如黑暗之神卷土重来的消息传出去,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恐慌。 她的话里只有对位于深渊外的民众的担忧,她害怕乌诺斯大陆万年来的平静会被打破,但却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处境。 被黑暗之神桎梏着、被拖入人人谈之变色的深渊,甚至被伊修兰明里暗里威胁,她都一直非常平静。 只有在谈论到她所牵挂的人民时,才会流露出一丝真切的忧虑。 而这丝忧虑理所当然地被伊修兰捕捉到了。 “你在担心什么,圣女殿下?”伊修兰感到无比新奇,他低头俯视着怀里的银发圣女,那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全新的、与众不同的玩具,他问,“你害怕神殿的地位受到动摇,还是担心自己的受到牵连?” 顾盼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手,反手拍在伊修兰的胸膛上,掌心中迸发出耀眼的白光。 伊修兰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驱散了黑暗,导致顾盼又可以调动体内的光明之力了,于是她毫不迟疑地冲他甩出一个攻击法术。 伊修兰反应极快,立刻放开了顾盼,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浓浓的黑雾从他脚下升起,宛如饿虎扑食般吞噬了那团白光。 顾盼本来就没指望一击得手,她双脚一沾地,马上念起晦涩的咒语,准备酝酿一个大招甩在黑暗之神脸上。 刚刚蛰伏着不动是因为有黑暗的压制,此时她逮住了空隙,自然是要作出反击的。 身为神殿圣女、光明女神最虔诚的信徒,安苏娜可不会有耐心听死对头瞎逼逼。 伊修兰听见她在念咒语,也不紧张,反倒好整以暇地背着双手,笑着望向她:“圣女殿下真是急性子,就不能听吾把话说完么?” 到这个时候,顾盼才总算看清了他的样貌。 黑暗之神从头到脚都是黑色,漆黑的发丝,漆黑的双眸,甚至那一身漆黑的长袍,长发落在衣袍之上,根本分不出彼此,真是一点都不负他的名号。 而身为神明,伊修兰在样貌上自然也占据着绝对的优势,顾盼甚至觉得他光靠脸就能拉拢一大批忠诚的信徒。 但顾盼显然不在可以拉拢的范畴内,黑暗之神异常出色的容貌对她起不到丝毫影响,她神情肃穆,仿佛没听到伊修兰的话语一样,依旧自顾自地念着咒语。 顾盼那身洁白的长裙此时已脏得不成样子,胸前沾染上大片深色的血污,就连那如秘银一般漂亮的长发上亦染上了鲜红的血迹。 明明看上去狼狈不堪,但她脸上专注到极点的的神情却足以令人忽视掉她此刻的衣衫不整。 毋宁说,正是她的一身狼藉,才反衬出神殿圣女所独有的圣洁。 仿佛泥泞里开出的花朵,处境越是严峻,越是能展露出在安逸中所不具备的、坚韧不屈的美丽。 伊修兰眯起双眼,深深地凝视着被光芒笼罩住的银发圣女,心下微微一动,忽然生出了一丝微妙的想法。 虽说这副神圣纯洁的表情的确不错,但若是能撕掉她这张淡然的面具,让她露出惊惶恐惧的神色来…… 似乎更加美妙。 他摸着下巴思索,觉得这个提议非常值得一试。 本来嘛,作为黑暗的化身,他与光明阵营就是不死不休的关系,尽管现在暂时与教皇达成了妥协,但在不破坏协定的范围内给自己找点乐子玩,伊修兰自然是不会介意的。 科森那个老不死的……只忙着为自己谋利,怎么会因为一个圣女跟他撕破脸皮? 毕竟圣女也不是什么不可代替的物品,没了一个再找一个就是。 黑暗之神顺从了自己内心滋长的欲望,他垂手站在原地不动,任由顾盼冷着脸将手中的白光对准自己,轻笑了一声,慢悠悠开口:“安苏娜,吾知道你冒险进入弥月森林的原因,你所寻求的答案就摆在面前,难道你舍得放弃么?” 伊修兰的眼神里丝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恶意,他诱惑般低声问:“你就不想知道,你所尊敬的教皇陛下到底隐瞒了你什么,不想知道弥月城的瘟疫是从何而来的么?” 最后一句话果然见效了。 听见弥月城三个字,顾盼的动作一僵。她消化了伊修兰话里的深意后,便用一种冷淡的、不带感情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手中的光亮渐渐熄灭。 她可以不管教皇的打算,可以不理会伊修兰刻意的挑衅,但弥月城的人们是她的软肋,她无法置之不理。 光明女神爱护世人,圣女秉持她的意志,自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信徒出事。 伊修兰内心一直胜券在握,他毫不意外顾盼的妥协,笑着问:“终于肯安静下来,好好听吾说话了?” 顾盼眼神微冷,她并不愿废话多说,直截了当问:“瘟疫的事果真与深渊有关?” “有关。”伊修兰很爽快地承认,连装模作样的推卸都不用,直接点头,“但你如果是想找罪魁祸首,那就不必抓着吾不放了。” 顾盼直觉不妙,手不自觉攥紧,想了想,问:“您是想说……教皇陛下与此事有关?” 刚说完,她就自我否定:“这绝不可能!” 反应很快,是个聪明的孩子,只可惜对光明神殿那种腐朽的造物居然还怀抱着愚蠢可笑的忠诚,令人惋惜。 伊修漫不经心地想着,心中对神殿的洗脑能力赞叹不已,但嘴上却越发柔和,他道:“吾知晓若无证据,你必定不会相信的,你随吾去一个地方,一切就都清楚了。” …… 黑暗之神将顾盼带到了深渊尽头,那里是一方泉眼,清澈的细流从泉眼处涌出,汇入河道里,向着远方奔腾而去。 顾盼一怔:“这是……” 伊修兰瞄了她一眼,答:“这是拉维达的源头。” 拉维达在大陆语中意为“生命”,这是一条横贯整片陆地的长河,被人们誉为生命之河,那源源不断的河水滋养着两岸的土地,孕育了无数子民。 传说,这条长河便是灵魂诞生之地。 “这河里……有什么问题?”顾盼不太清楚伊修兰带她来这里的用意,她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发现河水清澈见底,看上去没有半点不妥。 “你且看着。”伊修兰并不多做解释,而是示意她往河中看去。 顾盼静静等了一会儿,就看见原本平静的河水猛然翻涌不息,澄澈的水面迅速染黑,宛如被人泼了一层墨水。 她有些诧异:“这是怎么回事……” 伊修兰很满意她脸上惊讶的表情,细细欣赏了一会,直到那双金色的眸子里染上焦急,他才开口解答:“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么,拉维达河早就被污染了。” “污染了……”顾盼喃喃着,不可置信地摇头,“这怎么可能……” 她很清楚这条生命之河被污染意味着多么严重的后果。乌诺斯大陆上三分之一的人都依赖着拉维达河的滋养,如果这条河水有问题,那么—— 顾盼心念一转,想起了弥月城的瘟疫,顿时恍然大悟。 “他们是饮用了被污染的河水……”弥月城是距离拉维达河源头最近的城镇,所以成为了最初的受害者,“难怪我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了黑暗的气息!” 银发圣女盯着伊修兰,眼中闪过浓浓的失望与厌恶:“你竟然作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即便是神,也不可被原谅!” 赖以生存的河水出了问题,这已经不是一座城市的问题了,很可能会牵连到整个人类帝国! 瘟疫一旦蔓延开来,形势就不是人为能够轻易控制得了的,这可是——关乎数以百万计的生命! “你疯了……”一向冷静自持的圣女此时气得浑身发抖,她的瞳孔被熊熊燃烧的怒火染成令人炫目的瑰丽色泽,这份生气澎湃的颜色令伊修兰沉醉不已。 果然啊……这副神情,这气愤至极的模样…… 才是她的美丽之处。 “你为何要这么做!”圣女仿佛终于忍受不了,体内的光明之力感应到她极度不稳的情绪,呼啸着爆发开来,巨大的能量波动撕裂了空间,在她周围刮起狂风,飓风所过之处,河水被激起层层波澜。 伊修兰面对着这突然爆发的庞大的光明之力,面上没有一点畏惧,他在暴风圈中岿然不动,唇边挂着笑意,道:“这可不是吾的主意,你若要责问,便去找你的教皇陛下吧。” 顾盼一滞,光明之力虽然有所收敛,但她仍是咬着下唇,倔强地瞪着伊修兰。 黑暗之神笑意更深,他大大方方地任由顾盼审视,慢条斯理地解释:“你的教皇陛下曾与吾做了一个交易,吾将拘禁在深渊底部的恶灵放出,将这些污秽之物投入生命之河,他便会将设在深渊入口的禁制撤去。” “什……么……”顾盼眼底恍惚,隔了好一会才艰难地消化完他的话。 伊修兰不管她的震惊,自顾自说:“那些污秽之物足以污染整条河流,你没猜错,这便是瘟疫的起源。可你将罪名全数扣在吾头上,吾却是不允的,最开始伸出橄榄枝的明明是你所崇敬的教皇陛下,吾不过是做了一场公平的交易。” 原本肆虐咆哮的风暴渐渐止息,顾盼神情恍然地站在原地,她的目光毫无焦距,视线落在伊修兰身上,却又不似在看他。 “为什么……” 她并不怀疑伊修兰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体质缘故,她对于一切邪恶的事物具有高度的敏感性,但她却能清晰感觉到,伊修兰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仅仅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不过这个事实对于神殿的圣女而言太过震撼,以致于她万分期盼这只是个谎言。 问出为什么的时候,顾盼心中其实已经相信了。 她内心远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震惊伤心,相反,她还能细致地分析背后的原因。 教皇不惜与黑暗之神这样的死对头做交易,下毒手让自己治下的居民染上疫病,有很大可能是为了利用民众的恐惧,来迅速增加神殿的信徒。 毕竟顾盼在皇城的时候,曾听人私下里谈论,说这一任的帝国国王有意削弱神殿的权力,推行皇室至上的变革。 面对着皇室的威胁,教皇当然坐不住脚了,要想巩固神殿至高无上的地位,最简单快捷的办法就是弄出一个巨大的灾难。 这个灾难必须要足够震撼、足够棘手,除非神殿出马,否则收拾不了,才能起到一劳永逸的作用。 很显然,教皇想出的办法就是传播瘟疫。 顾盼终于想明白,为什么神殿非要等弥月城的事态已经糟糕到极点了,才姗姗来迟地作出反应,间隔了整整十天才派出人手前去解决,想必是为了更好地震慑住皇室。 看吧,帝国无能为力的事情,只有神殿才能轻松解决,所以不要再想着能扳倒他们。经此一役,人们对神殿的信仰只会越来越深,而对于无能的帝国政府,他们则会嗤之以鼻。 失掉民心,国王凭借什么来动摇神殿统治的根基? 顾盼的手心里渗出冷汗,她不得不在心里佩服教皇的心狠手辣。 这个办法简直不能更有用了! 在极度的恐惧中,人们一旦抓住一丝希望,就会把它当作救命稻草,另外,教皇心思缜密,他既然想出这个计策,就不可能没有准备。 他需要牺牲掉一部分人,但却不能让所有人死光——所以他手上绝对有着解毒剂,说不定原剧情中芙诺雅“研制”出的解毒剂,就是从神殿那里偷来的。 也难怪……教皇在得知她动用光明礼赞驱散了弥月城的瘟疫后,会表现出不满。 因为在他的安排里,光明圣女并不需要在这一出戏中扮演什么重要的角色,她私自行动,已经让人们对神殿的感激转移到了她一个人身上。 顾盼敢肯定,如果安苏娜不是教皇从小培养的孩子,一直都对教皇忠心耿耿,恐怕神殿就容不下她的存在了。 她长叹了一口气,低喃道:“这一切本来可以避免的……” 伊修兰还没说什么,见她这么快就转过弯来,不由有些惊讶:“看来你不需要吾再解释一遍了。” 顾盼低头望向浑浊的河水,眼里全是痛心:“这么多无辜的人……就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惨死……” 太不值了。 太可悲了。 她倏地抬头,直直地盯着伊修兰,问:“你可以让生命之河恢复原状,对么?” 伊修兰笑了笑:“可以。” 顾盼眼中立刻划过惊喜万分的神色,她张了张唇,正要开口,伊修兰唇边的弧度立刻拉下来,语气嘲讽:“吾的确可以办到,可为什么吾要帮你?” 黑暗之神无所顾忌地展露出自己冷漠的一面,仿佛他所谈论的不是关乎无数人生死的大事,而是他无聊之下拿来消遣的趣事。 “人类的贪婪比黑暗更为可怕,既然作出了选择,就得为此付出代价。” 他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顾盼,吐出的话语冰冷无情:“教皇拿深渊入口的禁制钥匙与吾交换,你想求吾帮忙,又能拿出什么呢?” 顾盼呆住,她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点手足无措的神情。 这副神情显然取悦了肆意妄为的黑暗之神,伊修兰点了点自己的下巴,视线扫过银发圣女精致的眉眼和纤细玲珑的躯体,漆黑的眸中全然不掩饰露骨的欲望,他轻笑:“安苏娜,吾什么都不缺,你若要求吾,便用你自己做交换吧。” 『……掌管黑暗的神明亲自为女神施以惩罚,从此往后,凡光明所过之处,黑暗必定如影随形……』 ——《光明礼赞·卷三》 第70章 光耀之躯04 “安苏娜,你将自己献予吾,吾便答应帮你。” 顾盼慢慢地蹙起眉,她的眼里还残留着一丝茫然,仿佛无法理解伊修兰话里的意思。 她从小生活在神殿中,所接触到的人或事都是极其简单的,刚刚从伊修兰口中透露出来的真相已经隐隐动摇起她的信念,所以此时此刻,她的大脑被失望与不解所充斥,这些消极的情绪宛如生锈的零件,阻碍了她思考的能力。 但黑暗之神并不介意等待。 面对自己所看上的猎物,伊修兰总是愿意多给予一些耐心的,毕竟这件猎物是如此美丽动人,她值得自己的优待。 望着银发圣女涣散的双眸,伊修兰微微一笑,又道:“安苏娜,这个世界是公平的,你想得到什么,自然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他抬起脚步,瞬间移动到顾盼面前。 这一次,圣女并没有躲开,她只是怔怔地抬起头,目光在伊修兰脸上逡巡,试图找出这位神明潜藏在表面之下的真实意图。 伊修兰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自己则是弯下腰,修长的手指点在她殷红的唇上,眸色渐深:“吾以为……光明圣女的滋味,定是十分不错的。” 如果说顾盼之前还搞不明白伊修兰的用意,那么现在她是彻彻底底明了了。 伊修兰从头到尾都在打自己的主意! 带她来生命之河的源头,主动告诉她教皇的谋算——都是为了最后这一击。 她手脚冰冷,心慢慢冷却下来。 是了,站在她面前的是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的神明,她怎么会期盼这个人一刹那的善心? 伊修兰一直在留意着圣女的表情,见她眼底划过一道恍然,继而腾起愤怒的烈火,便知道她反应过来了。 黑暗之神唇边挂着笃定的微笑,好整以暇地俯视着顾盼,他以为这个小姑娘会不堪受辱,会大声斥责他,甚至可能会不自量力地对他动手…… 但都没有。 短暂的愤怒过后,那双璀璨双眸中的烈火猛地熄灭,金色的海洋一点点恢复了从前风平浪静的模样。 但这并非风暴止歇的那种平静,而是因为海面上迅速结了一层寒冰,冰雪绵延万里,暂时封冻住了底下的滔天海浪。 顾盼直直地盯着伊修兰墨黑的双眼,周身的温度迅速降到冰点。 在这一刻,伊修兰终于发现不对劲了,事情似乎……有些偏离他的掌控范围了。 原本他都已经做好迎接顾盼怒火的准备,反正区区一个凡人是绝不可能伤害到他,那么自己陪她玩一玩也无妨,可现在看来,这个光明圣女似乎并不愿意接受他的提议。 伊修兰不动声色地扫了顾盼一眼,缓缓道:“安苏娜,你可要想清楚,十万恶灵凝结而成的污浊之气——足以屠杀半个乌诺斯大陆。” 换言之,假如顾盼不答应他的条件,就会变成间接害死那么多人的刽子手。 这是威胁,亦是警告。 黑暗之神被囚禁在深渊上万年,心里对遍布大陆的光明神殿的信徒恨之入骨,他没有在脱困的第一时间就冲出深渊外实施报复,已经算是自持神格,不屑于凡人过多计较了。 但这不代表他会对面临灭顶之灾的人类主动伸出援手。 正如他所说的,以一换百万,这是非常公平的交易——在伊修兰的想法中,这还是因为他对光明圣女产生了些微的兴趣,才愿意降低筹码。 假如顾盼还不愿答应,那未免就太不识趣了。 伊修兰耐着性子,拿出了往常在引诱世人堕落时才会使用的温柔语气,说道:“安苏娜,你在犹豫什么?只要你说一声愿意,你所担心的事情便不会发生。况且,若是吾心情好……” 他轻笑:“就是将科森那老家伙绑到你面前,让他跪在你脚下认罪……这又有何难呢?” 顾盼没有立即回答,她用一种复杂难言的眼神望了伊修兰好一会,才轻声说:“教皇陛下是在与虎谋皮。” 伊修兰俊眉一挑,神色有些意外。 顾盼边看着他,边摇头,声音如冰雪般冷淡:“而我不是教皇陛下,所以绝不会与一个满嘴谎言的豺狼作交易。” 圣女在说这话的时候,身躯站得笔直,即便伊修兰拥有着压倒性的庞大力量,也不能令她的脊背弯折。 深渊终年不见日光,但在这一瞬间,伊修兰仿佛窥见细碎的金光在她身边聚拢,为瀑布般散落的银色长发镶嵌上耀眼的金属光泽,洁白的衣裙即使沾染上污垢,但在这金色的光芒下,那些血污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乍眼望去,犹仿似纤尘不染。 她只静静地立在那里,就好似一片永不消融的雪花,那份倔强而又脆弱的美丽比伊修兰目之所见的任何风景、古老书籍上的任一处记载都要来得惊心动魄。 伊修兰盯着她,不知不觉连呼吸声都放轻了。 这个时候,他甚至忘记去思考顾盼那一句话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 然而顾盼很快就提醒他了。 银发的圣女在盛怒之下,竟微微勾起唇角,弯出一抹矜持冷淡的弧度,平静道:“最古之神,您的卑鄙无耻实在令我大开眼界。所以,恕我拒绝您的提议。” 她慢慢昂起头,伊修兰甚至能在她的脸上找到一闪即逝的傲然。 她说:“我已将身心全数奉献给光明女神,此为我终生信仰,无论处境如何,都不会改变分毫。” 伊修兰还来不及说话,便看见顾盼唇边的弧度更深:“这是最正当的理由,您想听听我的真心话吗?” 伊修兰眼神一凝。 顾盼微笑着,鎏金的双眸中爬上轻讽:“真话就是,您不配。” 伊修兰先是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几乎不可控制地冒起怒火。 不过是区区凡人,不过是一个供他消遣的玩物,竟然胆敢出言嘲讽! 她当真以为自己对她有点兴趣,就不会动手了? 愚不可及! 伊修兰内心越是恶意膨胀,面上就越显温柔,他非但没有将怒意表现出来,反倒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吾真心想帮你。” 顾盼自然不可能被他蒙骗,事实上,她对伊修兰打的算盘可是心知肚明。 她敢肯定,假如她答应了伊修兰的要求,那么自己在他的心中,将永远只会是“玩物”的定位。伊修兰可能现在对她有点兴趣,但当兴趣消退,他绝对会翻脸无情。 这点微不足道的兴趣不足以让他动摇。 而更尴尬的是,顾盼在这个世界所要面对的不止伊修兰一个男主,她没有那么多时间温水煮青蛙,所以只能选择最快捷的方式,让自己在他心上刻下无法磨灭的烙痕。 ——哪怕这个方式将无比惨烈。 顾盼思索着,慢慢回话:“我不需要您的帮助。” 伊修兰脸色未变,显然是不相信她能独自解决。 清除生命之河中投放的十万恶灵,是只有神明才能做到的神迹,在伊修兰看来,顾盼只是在负隅顽抗,他不介意让这个玩物最后任性一把。 因为顾盼终究会知晓自己的弱小无力,最后不得不向他妥协。 不过伊修兰失算了。 银发的圣女用不含丝毫情绪的目光瞥了他一眼,然后提起裙摆,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生命之河! 伊修兰惊愕地瞪大眼睛,只来得及捕捉到那翩飞的纯白衣角。 因为这里是源头,所以水并不深,顾盼跳下去之后,水面只淹到她膝盖处。裙摆被河水打湿,黏在她的肌肤上,带来令人不适的触感。 但她顾不上这些,只是抬起手来,开始念诵熟悉的冗长的咒语,脸上褪去了所有表情,只余冰雪般纯粹的冷静。 一字一句,吐字清晰。 因为这个法术,她被尊为神殿万年来天赋最高的圣女,成为帝国上下顶礼膜拜的对象,但此时此刻,那些荣耀与赞誉渐渐随风远去,她心中只能记起最初练习这一法术时,心中最真实的愿景。 我为光明之化身,必护人间安宁无忧,使其黑暗不可侵,邪祟不可扰。 ——此乃光明礼赞。 伊修兰眼中逐渐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他盯着站立在河中央的顾盼,望着她身上爆发出的耀眼光芒,过了好一会,才猛然回神,喊到:“你疯了!” 他刚朝顾盼迈出一步,就硬生生被那团白光逼停了脚步。他甚至要抬起手臂遮住眼,才不至于被这汹涌澎湃的光明之力给灼伤。 虽然他是神明,但黑暗与光明本就相克,顾盼这时一次性拿出了她所积压的全部光明之力施展法术,就连伊修兰也不得不避其锋芒。 光明礼赞之所以难以修炼,究其原因,是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人间的东西,这是光明女神赐下的神术,唯有光明血统纯正之人才能窥得其中奥妙。 不过,虽然威力巨大,但光明礼赞亦存在一个致命的弊端。这个弊端顾盼知道,伊修兰也非常清楚。 此时此刻,伊修兰总算弄明白她想做什么了。 她竟是想用光明礼赞,净化河中的十万恶灵! 可是她到底知不知道,十万恶灵凝结的污秽加身,到底会有什么后果! “停下!”伊修兰脸色终于变了,他厉声朝河中喝道,“吾命令你停下!” 光明礼赞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充盈着这座深渊,原本应该温驯柔和的光明之力变得极度暴躁,它们如飓风般席卷河面,激起层层波涛。 随着光明之力的四处挥散,河面上突然浮起浑浊的黑气,那些黑色的污浊之物翻滚不息,泛起深色的泡沫,如同十万恶灵沸腾的恶念。 白光撞在水面之上,黑气同样不甘示弱,咆哮着与它撕咬在一块,顾盼仍念动着咒语,语速不变,额头上却开始渗出冷汗来。 她耗费的精力极大,此时脑内一片轰鸣,几乎听不见周围能量碰撞所产生的躁动,因此自然也忽略了伊修兰的喊声。 “安苏娜!”伊修兰被越发壮大的白光逼退,他远远望向生命之河中,看见顾盼那洁白的裙角已被浑浊的河水染黑,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停下!再这样下去,你会被这份污秽同化,堕落为永不超生的恶鬼!” 顾盼充耳不闻,她依旧专心地、全神贯注地望着沸腾的河面,红唇一张一合,晦涩的咒语流泻出来,她念得越久,遇到的反抗就越激烈。 伊修兰不能冒着神魂灼伤的危险靠近她,只能眼睁睁地望着浑浊的黑气沿着裙角攀上的纤细的腰肢…… 伊修兰看着这一切,完全不懂,压根无法理解。 只是求他一句罢了,就是如此简单的示弱,难道顾盼就做不到么? 为什么非得将自己置身于玉石俱焚的险境? 那些贪婪的人类哪里值得她如此付出?她即使牺牲在这里,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伊修兰紧握拳头,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已经将掌心掐出了血痕。 他死死地盯着河中的圣女,激烈挣扎了许久,终于放软了声音,语气是无可奈何的妥协:“安苏娜,停下来,吾答应你就是。” 难得他找到一个合心意的玩物,就这么毁了……也太过可惜。 答应便答应吧,反正于他而言没有半分损失。 伊修兰自认为他已经将姿态放得足够低了,要知道身为掌管黑暗的最古之神,一向只有别人求他的份,他可从来没有低声下气地对谁说过话。 顾盼是头一个,也会是最后一个。 他都说到这份了,顾盼若还不及时收手,那就太不识抬举了。 可显然,伊修兰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将“不识抬举”演到极致的人。 顾盼依旧没有理会他,实际上,周遭的一切都被她自动屏蔽了。 不知何时,河水变得滚烫,她的双腿浸在河中,被烫得微微颤抖。她是天生的光明之体,此时却被庞大的黑色气息入侵,两股相克的力量缠绕撕扯,最后受累的还是她这个容器。 冗长的咒语总算念完了,顾盼刚舒了口气,可下一秒就压抑不住嘴边的痛呼。 太痛了—— 污浊的气息一寸寸碾过她的骨骼,十万恶灵的怨念如跗骨之俎,缠绕在她的灵魂上。 生命之河正按部就班地被净化,但河中附着的污秽却被引入银发圣女的体内。 天空忽然电闪雷鸣,一道银色的闪电猛然撕裂阴沉的天幕,伊修兰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只见浓密的云层翻滚不息,似乎预示着一场疾风骤雨。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极轻的惨叫。 那种声音,仿佛是压抑了许久,最终再也无法忍耐,不得已开启牙关,漏出一点点痛呼,以图缓解身体上的痛楚。 伊修兰僵立在原地,好像被石化了一般,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地转过头去,看向了顾盼所在的方向。 ——生命之河已重新恢复了清澈见底的模样,但作为代价,顾盼的状态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在伊修兰震惊的注视下,缠绕在她身周的黑色气息开始浸润她那纤尘不染的银色长发,自发梢开始,银色被一点点染黑,宛如在浓重的墨汁里浸泡过,不多时那些黑色就占领了比月光更耀眼的发丝。 “你……”伊修兰看见顾盼转过头来,她的神情仍然十分平静,仿佛对自己的处境早有预料,脸上既不为净化成功而欣喜,亦不为身体的异变而惶恐。 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视良久,久到顾盼的银发完全染成墨黑,金色的瞳仁一分分暗沉下去,变成了触目惊心的深黑色。 原本圣洁的光明圣女,此时被十万恶念加身,她承受了足以毁灭人类的世间极恶,自身作为容器,则不可避免地被这些污秽之物所污染。 她拯救了数百万人的性命,却毁了自己。 温柔的纯白色从圣女身上尽数褪去,她带着满身污秽,走上岸边,走向满脸复杂的黑暗之神。 黑色的发丝拂过圣女的脸侧,映衬着苍白透明的肌肤,黑与白的色彩冲撞前所未有地强烈,那双黑色的瞳孔微微一动,便将欲要走上前来的伊修兰牢牢地钉在原地。 “你满意了?”圣女冷冷地望着他,声音里淬着寒意,“这便是你的目的,让我堕入黑暗?” 伊修兰一张口,还未说一个字,顾盼却仿佛倦怠到了极点,摇摇头,制止了他的辩解:“是我冲动了,您身为神明,实在不必与我一个凡人多做解释。” 她自嘲地勾了勾唇:“我的死活与否,对您而言根本无足轻重。” 事实上,如果她不是千年难得一遇的纯正的光明之体,刚刚被那样浓厚的恶念加身,早就被蚕食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然而就算死不了,顾盼如今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这股恶念实在是太庞大了,单凭借她自己的力量,压根无法彻底净化。 “安苏娜……”伊修兰望着她平静的面容,忽然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逼她作出这种抉择的人是自己,如果他不是抱着逗宠物一样的心态,想着要她低头,顾盼就不会孤注一掷使出光明礼赞。 可是……为什么宁愿自己身染污秽,也不愿求助于他呢? 顾盼却垂下眸子,向着伊修兰一屈膝,语气恭敬:“多谢您将这件事告知我,既然事情已经解决,我就不多作停留了。” 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 身体的本能反应先于大脑的思考,伊修兰猛地探出手,紧紧攥住了顾盼的手腕。 “愚蠢!”其实他也很震惊自己下意识的行为,但见顾盼淡淡的目光扫过来,立刻又用冰冷的语气掩饰掉这份不自然,“你现在这副样子走出去,只会被人当做深渊余孽——你方才侥幸活下来,现在就迫不及待去死了吗!” 顾盼冷淡地反问:“我会怎么样,与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伊修兰一愣。 她继续说:“我若是死了,您也就是损失了一个不听话的玩物,我若是能活着走出去,神殿必将视我为叛徒,追杀我至天涯海角,您还能给教皇陛下添堵——无论哪一种,对您而言都并无损益,所以,您又何必要管我呢?” 伊修兰发现自己反驳不了。 的确,顾盼不听劝告,执意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他其实大可以甩手不理,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下意识拉住了她? 伊修兰沉默了半晌,盯着顾盼那与他同色的双眸,沉声道:“你于吾还有用处。” 顾盼只是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然而下一秒,她的嘴里发麻,猛地吐出漆黑的液体,同时脑海里仿佛被千万根针刺过,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安苏娜!”伊修兰一手揽住她坠落的身子,脸色微变。 以凡人的身躯纳尽世间极恶,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再这样下去……她很可能会死。 伊修兰脸上的神情变换不定,最终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他将顾盼打横抱起,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 …… 弥月森林的深处,一道身影正挥剑斩开挡路的荆棘丛,飞速往前方跃去。 艾伦冷着脸,身上的盔甲沾满了血污,那些都是他独自一人闯过魔兽栖息的森林中部时沾上的,为了速战速决,他放弃了用剑一一斩杀,而是使用光明法术将那些魔兽尽数撕裂。 只为了争取时间,尽快赶到他的殿下身边。 艾伦至今还记得当时圣女殿下将他推开时,脸上温柔的微笑。 她是那样无所畏惧,哪怕身处劣势,最先关心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他们这些微不足道的骑士…… 艾伦牙关,手上的动作越发狠辣,长剑挥舞的速度越来越快,几乎只剩下残影。 虽然圣女命令他们赶回去通知神殿,但艾伦怎么都不愿意抛下她先走,于是只吩咐同行的其他人先行返回,自己则是单枪立马闯进密林深处。 他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地上疑似藤蔓拖曳的痕迹,以及周围凝固的血迹。 刚看到那滩鲜血时,艾伦全身的血液几乎都要沸腾起来了。他很清楚那是谁的血,那是圣女为了救他,故意引藤蔓攻击自己时所受的伤。 都是因为他太过弱小,假如他能更强大一点,圣女就不至于…… 艾伦一边自责,一边赶路,很快就循着血迹找到了深渊的入口。尽管他很奇怪深渊怎么没有被封锁,但直觉告诉他,自己要找的人就在里面,所以他毫不犹豫跃了进去。 圣女殿下,请再忍耐一下…… 扑面而来的黑暗淹没了他的身影,艾伦握紧长剑,身子紧绷,宛如一头伺机而动的猛兽。 那个胆敢掳走圣女殿下的人,无论是谁,他都绝不会放过! …… 顾盼睁开眼时,视野一片朦胧,她缓慢地眨了眨酸涩的眼皮,然后才有光映入眼帘,使她看清楚了周围的景象。 她正置身于一处浴池中。 滚烫的池水淹没到她胸口的位置,而她则是靠在浴池边缘,头倚在岸边的石砖上。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仍穿戴整齐,应该没有被人动过。 她费力地挪动身体,想要离开这个地方,但刚一动,就发现自己的睫毛上方似乎滴落了什么东西——那些不知名的液体在她眨眼的时候落在脸上,顺着脸部的轮廓汇聚在下巴处。 顾盼皱了皱眉,伸手一抹,摊开手仔细一瞧,却发现她沾了满手的银色血液。 她不由一愣。 就在这时,身后似乎传来了某种响动,她回身一看,只见黑暗之神盘腿坐在池边,正垂头打量着她。 伊修兰的手腕正垂在她的上方,腕间割开一道深深的裂缝,丝丝缕缕的银血从那条缝隙中渗出,大部分准确地滴落在她的面庞上,也有一些落到水中,氤氲开一条叶脉般的细小银线。 顾盼的动作带动了池水的波动,那丝血线顿时泅开。 她盯着伊修兰手上的伤,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刚醒来时从脸上抹掉的鲜血,一时怔愣。 反倒是伊修兰,见她看来,眯起眼笑道:“醒了?” 顾盼拿不准他想干什么,遂沉默以对。 伊修兰不在意她这无声的反抗,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在你睡去的时候,深渊里闯进了一位我不怎么喜欢的客人,我本想将他杀掉,但他说认识你,所以我便暂时将他关了起来。” 伊修兰盯着顾盼,虽然笑着,笑意却不及眼底: “他说他叫艾伦,你可认识?” 『……人类妄图建立地上的王国,引得诸神震怒,认为此举会动摇天上的权柄……天父降下洪水,女神化身万里长堤,挡住涛涛洪流。她每救一人,那人渎神的罪恶便将加诸于身,直至纳尽世间极恶……』 ——《光明礼赞·卷四》 第71章 光耀之躯05 “艾伦?”顾盼心中一动,但表面上却装出思考的模样,停顿了几秒,好似才想起这个人是谁,“他是我身边的骑士,您将他关了起来?” 但她心里却是叹息,艾伦这个人……之前不是叫他先行离开,去神殿那里找帮手么?怎么莽莽撞撞地就冲回来了! 伊修兰一手支着下颌,漆黑的发丝垂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他歪着头审视着站在池中的人,眼神里的露骨欲望虽然被收敛起来,但这种伪装过的目光却更令顾盼觉得浑身不自在。 就仿佛一头原本张牙舞爪的猛兽收起了锋利的犬齿,用乖顺的外表窝藏住内里的噬人野心,悄悄退隐到黑暗的角落,静静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伊修兰不说话,顾盼只好继续问:“此次出行,艾伦隶属于我直接管辖的骑士团,若他对您有任何不敬,我愿代他接受惩罚。” 她站在冒着热气的池水中,衣衫尽湿,单薄的衣裳紧紧贴服在身躯上,将那玲珑起伏的身材完美地勾勒出来。 伊修兰一只手腕还悬在水池上方,腕间的银色血液正一滴一滴地落在水面上,他盯着那丝血线,望着它以缓慢却均匀的速度漾开,拖着长长的尾巴,最终汇集在顾盼身前,穿透她的衣衫,慢慢融进她体内。 “……惩罚?”伊修兰的视线沿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身,划过胸脯和脖颈,最终定格在那张精致的脸上,他懒懒地勾唇,轻嘲,“吾好不容易才将你救回来,可不舍得惩罚,否则吾这么多血,岂不是白白浪费了?” 顾盼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发生了变化。 有一缕发丝在波动的水面上起起伏伏,她伸手捞起,才察觉到头发的颜色又恢复了原状。 本来她因为吞噬了生命之河里的十万恶灵,身体被庞大的恶念污染,代表着纯正光明之力的银发亦被侵染成墨色,可是现在,那些黑色却如潮水般褪去,就好像…… 她体内的污垢已经被清扫干净了一般。 伊修兰看穿了她心中所想,淡淡道:“这种程度的污染,不可能彻底消除的。吾只不过用神血替你暂时压制住,但这也只能延缓你暗堕的速度,无法根治。” 黑暗之神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守在池边放了一天血的人不是他一样。 神明的血液里蕴含着庞大的神力,是他们力量的根基,放血就意味着让渡出一部分神力,这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神力被削减的神明很可能会陷入虚弱状态,实力大减,一般来讲,没有神会这么大公无私地将自己的神力分出去。 ……哦,不对,他记得远古以前,的确曾经有这么一个愚蠢的女人做过这种事。 伊修兰似是回想起某些事,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双眸微微眯起。 不过现在的自己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只是一个看得顺眼的玩物罢了,本来顾盼自寻死路,他只要冷眼旁观就好,但到了最后,伊修兰却发觉自己其实并不愿看着她死在面前。 或许是她出乎意料的选择,又或许是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态度……总之等伊修兰反应过来,他已经割开手腕,银色的神血渗出伤口,缓缓滴落在圣女苍白无血色的嘴唇上。 顾盼所受的污染太过严重,她又只是凡人之躯,无法一次性承受过多的神力,所以伊修兰只能放一会血,然后暂停一会儿,等她吸收完毕,再继续从伤口处挤出血液来。 来来回回间,不知不觉就折腾了一夜。 伊修兰一边唾弃着自己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愚蠢行为,一边又忍不住为顾盼的恢复良好而松了口气。 待那头长发重新展露出月光的清辉,他终于能心安理得地命令自己停下对顾盼的担忧了。 他并非忧心这个女人的伤势,只是不愿看到一个难得合他心意的人就这么轻易死去罢了。 仅仅是这样而已。 伊修兰不断说服自己,但目光一接触到圣女那双鎏金的眸子,已经到了嘴边的嘲讽就换成了另外一种表达:“你这副正常的模样不知还能维持多久,若不想被别人发现你身受污染的事实,就少用光明魔法。” 顾盼愣了愣。 伊修兰此时却垂眸避开了她探究的视线,盯着腕间的裂缝,语调漫不经心:“从今往后,你每用一次光明魔法,自身便会收到双倍的反噬。若哪一天吾的血液再也压制不了你体内的污秽之气,你便会彻彻底底堕为黑暗里的恶鬼。” 顾盼只怔愣了几秒,就慢慢笑起来:“这样啊……” 她的语气里听不出半点意外,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听得伊修兰直皱眉头。 “怎么,你还弄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么?”他的声音里染上一分怒气,“你若是坚持使用光明魔法,就是把自己往死亡的深渊里推去,即便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 顾盼摇摇头,她斟酌着措辞,语气不再像之前那样生硬,而是恢复了一贯的温柔平和:“没有关系的。” 她扬起头,直视着坐在池边的黑暗之神,轻声细语:“我本就抱着必死的念头,但承蒙您相助,又捡回了一条命,我已经知足了。” 伊修兰冷声道:“既然明白吾为了救你花费了多大功夫,以后就不要再使用光明魔法。” 顾盼仍是笑,嘴上却坚定地拒绝:“我做不到。” “什么做不到?”伊修兰心底无端升起一股烦躁,这让他语气越发不友善,“既然光明神殿容不下你,干脆就留在深渊算了。” 他顿了顿,仿佛要掩饰些什么,故意用一种轻佻的口吻说道:“吾可给予你神明的宠爱,待吾之神光踏遍乌诺斯大陆的每一处角落,吾便允你执掌一半的权柄。” 说到后面,伊修兰倒是多了点真意。他是真心觉得这位光明圣女是值得这份荣耀的,哪怕她与自己处于敌对阵营,可伊修兰却无比欣赏这宁折不弯的风骨。 一个凡人,这已经是他所能给予的最高奖赏了。 可顾盼却没在意他这些想法,再次拒绝:“我不需要这些。” 这还是伊修兰头一次被连续打脸,他眼底猛然升起怒火,但转瞬就又被压了下去,沉着嗓音,不怒自威:“安苏娜,你到底在执着些什么?圣女的头衔,人类的膜拜,还是神殿带给你的风光?” 他冷冷一哼:“别痴心妄想了,等他们知道你身受污染的事情,就会毫不犹豫地抛弃你,对你顶礼膜拜的人类会将你视作叛徒,你将无处容身,即便这样,你也执意要回去?” 顾盼平静地、温和地承认:“对。” 当然要回去,因为她在伊修兰这里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东西,自然就要紧赶慢赶去刷下一个任务目标了。 她一向拎得清。 伊修兰猛地收回滴血的手腕,目光阴鸷地盯了她半晌,连连冷笑:“好……吾竟是浪费神力,救了这样一个一心求死的人回来……很好,是吾自作多情!” 说罢,立刻站起身来,看也不看顾盼一眼,就要甩袖离去。 顾盼望着他怒气冲冲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开口道:“请等一等。” 伊修兰并没有停下,只是脚步稍微放慢了些许,仍梗着脖子不肯回头。 顾盼预料到接下来的话必定会令他火光更盛,但还是要说出口:“艾伦……他是我的骑士,我不能抛下他独自离开。” 伊修兰一听,果然气笑了,但到这种时候,他反倒慢慢冷静下来,独属于神明的高傲让他不能在顾盼面前示弱,于是他侧过身,盯着池中的银发女子,道:“你要带他走?可以,随吾来吧。” …… 顾盼是在深渊的入口处见到艾伦的。他的四肢都被黑色的藤蔓牢牢封锁住,身体被吊在半空,白色的骑士服早已脏污得分辨不出原先的颜色。 他垂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没了知觉一般,身上的伤口深一道浅一道,有些血迹已凝固成深色的块状,黏在衣服上分外扎眼。 看到他的第一眼,顾盼就惊呼出声:“艾伦!” 她扔下身后的伊修兰,提起裙摆小跑到艾伦面前——不得不提一句,深渊的物资储备真是贫瘠得令人发指,伊修兰在对她甩脸色后,竟然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不肯拿给她,导致顾盼只能穿着身上湿漉漉的裙子走动,凉风一吹,就冷得发抖。 “艾伦!” 随着她的呼喊,原本似乎了无声息的人忽然动了动,垂在身侧的手指微一抽搐,发出微弱的声音:“殿下……” 顾盼敏锐地捕捉到了艾伦的回应,脸上一喜,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丢了个治愈术。 站在她身后的伊修兰看见顾盼果然望了自己的叮嘱,还像没事人一样使用光明魔法,脸色不自觉一黑。 “艾伦,醒醒。”顾盼踮着脚尖,捧起圣骑士的脸庞,眉宇间含着抹不去的担忧,“艾伦!” 圣骑士那头比阳光更为耀眼的金发此时暗淡了光泽,像它的主人一样失去了活力,顾盼忧心着他的伤势,手上再次凝聚出治愈术,正准备往艾伦身上扔,背后横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攥住她的手腕。 伊修兰终于忍不下去了。 当着他的面用一次就够了,还想来第二次?莫非这女人以为仗着他的纵容就能无所顾忌了? 别忘了到底是谁把她救回来的! “够了!”伊修兰低声喝止,“他看上去伤得重,但都是些皮肉伤,死不了,你无需动用法术!” 或许是伊修兰的训斥声太大,艾伦眼皮一颤,总算清醒了过来。 “殿……下……”他虽然醒了,但神智还有些混沌,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在寻找自家的圣女。 顾盼使劲挣脱伊修兰的钳制,上前扶住艾伦的肩膀:“你醒了?” 她眼中全是关切,轻声问:“艾伦,感觉好些了么?” 伊修兰盯着自己那被她毫不留情甩开的手,神色莫辩,半晌后,才微微抬起眼,看向了仍被藤蔓缠住四肢、浑身乏力的金发骑士。这个独身擅闯深渊的人在看清楚眼前的人是顾盼后,眼里顿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喜。 “殿下……”咬牙抗下来自黑暗之神的愤怒时,艾伦一声不吭,但在见到心心念念的人之后,他的声音却微微颤抖,“我终于找到您了……” 顾盼一顿,想要问他为什么冒险返回来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叹道:“没事就好。” 就在这时,缠住艾伦的藤蔓陡然松开,猝不及防下,他立刻跌落在地,神色有一瞬的扭曲。 顾盼回头扫了一眼,只见伊修兰脸色平静,若无其事地将手收回,漆黑的瞳仁深处浮现出残酷的漠然。 他说:“带着你的狗离开。” 听见伊修兰用这种侮辱性的词汇形容自己,艾伦马上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怒声呛道:“你竟敢——” “艾伦!” 顾盼提高音量打断了他的话,在艾伦不解的注视下,她提起裙摆向伊修兰屈膝,柔声道:“谢谢您对我的帮助,我会铭记在心。” 伊修兰只冷冷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艾伦不明白顾盼为什么对敌人示弱,正待询问,就见她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胳膊,并冲他轻轻摇头。 那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强敌。 ——艾伦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这样的意味,虽然不甘心,但作为骑士,一向是以圣女的意愿为第一行动准则,因此艾伦沉默地低下头颅,退到顾盼身后站着,宛如一道忠诚的影子。 “安苏娜,你会后悔的。” 出乎意料的是,伊修兰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甚至是默许他们离开,可就在顾盼转身的刹那,他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不听从吾的劝告,终有一日,定会悔不当初。” ……也希望你在日后想起的时候,不要后悔曾对我态度这般恶劣。 顾盼想着,背对着他弯起一抹浅浅的弧度,只说了一句:“多谢您的忠告。” …… 可能是由于伊修兰在暗中为他们开道,返回弥月城的过程非常顺利,一路走来,他们甚至没有遇到一只魔兽。 途中,艾伦无数次欲言又止,他想要问刚才那个黑发黑眸的傲慢男人到底是谁,为什么圣女看上去与他十分熟稔,但顾盼一直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走路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感觉,于是话到嘴边,艾伦又无数次将它咽了回去。 两个人一路沉默,艾伦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圣女当初被抓去后到底遇到了什么,而顾盼则是在考虑怎样才能将自己被污染的事瞒得更久。 现在这种情况下,暴露的代价太大了,但教皇那边同样不好应付,他应该早就知道自己被掳去了深渊,以他的疑心程度,有很大可能会怀疑伊修兰对她透露了疫病的真相。 假如教皇对她失去了信任,那么她在神殿的处境就很危险了。 要知道,无论神殿再怎么宣扬光明圣女是女神的化身,把她捧到仅此于神明的位置来膜拜,神殿的实际掌权者都还是教皇。 光明圣女只是一个象征,要是教皇对她产生怀疑,那么她这个圣女也就做到头了。 在思考着怎样将自己这次的失踪瞒混过去时,不知不觉间,顾盼两人就来到了弥月城的城门前。 那里早已站立了一排身穿盔甲的神殿骑士,此刻一见到顾盼,立马整齐划一地单膝跪下。 他们这一跪,就凸出了背后站着的一对母子。 顾盼一眼扫去,发现那还是熟人。 “殿下!”妇人手里牵着的小男孩眼睛一亮,挣开母亲的手,跌跌撞撞朝顾盼怀里撞去,“殿下,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男孩小小的双手紧揪着顾盼的裙摆,仰起小脸,满眼委屈:“他们说殿下走了……” “爱德华,放心,我这不是回来了么?”顾盼任由他揉皱了自己的裙角,摸着他的脑袋哄道,“大家是为了不让你担心,才这么跟你说的。” 她抬眼,冲着同样一脸担心的梅丽笑了笑,转头望向跪地的骑士:“我让人带出来的消息,你们可有传回神殿?” 一个疑似领头的骑士回答:“殿下,教皇陛下有令,请您速速返回皇城。” 顾盼心一沉,不动声色地询问:“陛下没有说如何处置这件事么?” 骑士一板一眼地回道:“我等得到的命令是护送您回城。” 护送?恐怕是监视吧。 教皇这么急着召她回去,难不成是怕她逃跑? 顾盼抚摸着爱德华柔软的发顶,轻声道:“我知道了,等我处理好弥月城的疫病……” “抱歉,殿下。”领头的骑士有些为难,但还是打断了她,“陛下命您即刻返回,不得延误,总殿已经派别的人手来接管弥月城了,请您无需担忧。” ……这就是连一点缓冲的时间都不肯给了。 顾盼也没办法,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于是她表现出毫无异议的恭顺样子,点头:“好。” 怀里的小男孩预感到她要离开,脸上有些不舍,但还是懂事地松开手,被赶过来的母亲按住。 顾盼低头对他弯了弯唇,在爱德华恋恋不舍的注视下,走向了骑士团,艾伦安静地跟在她身后,眼中只盯着她的背影,仿佛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能引起他的关注。 爱德华倚在母亲的怀里,探出脑袋往顾盼离去的方向张望。 在落日的余晖下,他只望见圣女的背影挺拔,银色的长发被暮色镀上一层温柔的橘红色,那颜色带着一丝道不明的凄美,仿佛某种不详的预示。 年岁尚小的孩子还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这种看着她渐行渐远的无力感却一直牢牢地印刻在心上。日后回想起来,他只后悔那天没有鼓起勇气,跟随那道圣洁的身影一同离开。 弥月城太过偏僻,城中并没有设置传送阵,所以顾盼一行人离开后,还需要辗转到最近一座设有传送阵的城市里进行中转。 这座城市临着海,是有名的海港城,顾盼一踏进城里,就闻到了海风送来的咸味——那是海水独有的味道。 不过负责护送她的骑士们并没有停下脚步欣赏风景的意思,他们脚步急切地往城里的神殿赶去。 但当他们一行路过热闹的港口时,顾盼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你们放开他!” 顾盼脚步一顿,抬眼向声音的源头望去,一眼就看到了一头标志性的醒目红发,艳丽蓬松的发丝在海风中飘荡散开,如同迎风招摇的烈焰。 红发的女子身穿斯文优雅的法师袍,手里却举着一把巨剑,她背对着顾盼,将剑尖指向了对面的几个水手打扮的壮汉,顾盼听见她怒喝道:“我再说一遍,要么放开他,要么——” 她将巨剑往斜边一劈,斩开了摆放在港口等待装箱的木箱:“要么,我就把你们扔到海里喂鲨鱼!” “殿下?”亦步亦趋跟在顾盼身后的艾伦立刻发现了她的走神,不由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清了那个红发女子的身影后,眉头狠狠皱起,“这不是奥古斯都公爵的女儿?” 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明明芙诺雅当时已经被公爵的人马带走,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顾盼没有答话,她只是安静地打量着芙诺雅。 相比起她们的上一次见面,芙诺雅似乎瘦了一些,可能她从自己父亲的看管下逃出来也吃了不小的苦头。 站在她对面的那群水手原本面带讥笑,但看见芙诺雅出手后,那丝讥笑立刻化为了深刻的恐惧。 “剑、剑士大人……”其中一位身材粗犷的大汉被同伴推了出来,他战战兢兢地对芙诺雅说,“这个人……这个人是要上贡给国王陛下的礼品,没有办法给您……” “礼品?”芙诺雅拔高声音,怒气几乎要满溢出来,“你们把人当作礼品!” 另一个水手大着胆子辩解:“大人,他并非人类,您别看他模样正常,实际上,他只不过是邪恶的生灵,我们拷住他,也是为了避免他伤人……” 芙诺雅却不听这些解释,她扬起巨剑,剑刃疾风般向着四周扫去,烟尘飘过后,方才还站立的水手们早已躺倒在地。 “呸,一群废物!”芙诺雅绕过地上横七竖八的躯体,来到之前被水手们挡在身后的一个足有一人高的巨大铁笼前。 那个铁笼被人用白布围起,海风吹拂时,才会掀起一角,足以让人看清里面坐着一个人,刚刚芙诺雅正是不经意地从缝隙里看见笼里关着一个人,才会出声制止。 她原先以为这么大的笼子,一定是用来关押某种身形巨大的魔兽,但谁知这一瞥却让她看见了一个人,虽然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容,但芙诺雅却直觉地愤怒起来。 这个世界虽然存在奴隶,但奴隶买卖却是非法的,明面上不会有人公开叫卖奴隶,所以芙诺雅一开始虽然不适应,但眼不见心不烦,她也知道自己无力去管。 但是亲眼见到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说是要送给国王当礼物……芙诺雅却不能忍了。 她用剑挑开罩在笼子上的白布,看向了笼子里的人。 在看清的刹那,她的呼吸近乎停止。 喧闹的港口陡然安静下来,人们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被笼中的人所吸引,所有人都忘记了交谈,仿佛在这个时候,多余的声音都是一种亵渎。 在众多人的注视下,笼中之人微微一动,抬起眼来。 天与地似乎在他抬眼的瞬间静止了。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能够描绘出这个人的容颜,他的发丝是极北之地永不消融的雪花,苍绿色的双眸宛如森林的瑰宝,汇集了天地间所有的灵气。 他明明不言不语,但被那双苍绿的眸子注视着,仿佛比得到神眷更令人欣喜满足。 他不是神,却受尽神的宠爱,以这样一副容貌展露在世人面前,与神明降世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因为这都不是凡人可以窥见的盛景。 “你……”芙诺雅神情恍惚,她一对上那宛如翡翠宝石的眸子,就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正当她沉迷在笼中之人仿若神赐的容貌中时,里面的人却突然抬起手。 他这一动作,立刻带起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响声。 芙诺雅猛然回神,才发现这个人的手腕和脚腕上都拷着沉重的铁链,这些铁链的另一端镶嵌在铁笼的底部,看上去异常牢固。 仔细一瞧,芙诺雅发现这人纤细修长的脖颈上竟然也套着铁制的项圈。 这—— 太过分了! 心中在疯狂地呐喊,芙诺雅毫不犹豫地扬起剑,用最大的力气向铁笼砍去。 然而没用,一剑劈下去,笼子纹丝不动,一点擦痕都没有。 芙诺雅不死心地又试了几次,却还是没有任何效果,直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 整个尝试的过程里,笼中的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他将芙诺雅徒劳地努力都看进眼里,但无论如何,那潭苍绿的湖水都没有掀起一丝一毫的风浪。 他漠然地端坐在笼中,漠然地望着芙诺雅拯救自己的举动,双眸比囚禁他的铁牢还要坚固,从不泄露出丝毫情绪。 “你、你为什么会被、会被关在里面?”芙诺雅不得不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他。 雪白的发丝笼罩在笼中人身上,好似为他披上了一件天然的雪衣,他仍旧一言不发,但苍翠的瞳孔却轻轻一动,锁住了另一双同样淡漠平静的金色双眸。 顾盼远远站立着,原本只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直到笼中人的视线钉在她身上,她忽然发觉不对劲了。 在那双翡翠眸子的注视下,她的身体仿佛脱离了主人的控制,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一个瞬光术就移到了笼子前,速度之快连最近的艾伦都没来得及拉住她。 然后,顾盼惊愕地感觉自己抬起双手,俯身轻轻碰了碰铁笼。 在她的触碰下,芙诺雅用尽百般力气都无法破开的坚固牢发出喀拉喀拉的清脆声响,然后在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 碎裂成千万片。 『……纳尽极恶的女神无力再执掌光明,她向天父求得恩典,独自漫步到拉维达河畔……女神垂目望着河面,眼泪滴落在生命之河上,而自她的泪水中,诞生了乌诺斯第一任光明圣女……她有着女神的样貌,银发及地,双眸清澈。』 ——《光明礼赞·卷五》 第72章 光耀之躯06 乌诺斯帝国的皇城终于迎回了它的圣女殿下。 弥月城中的瘟疫事件震惊了整个大陆,而圣女降下光明礼赞解救了整座城市的举动更是通过幸存者们的口耳相传,一直传遍了帝国的每一处角落。 神殿的每一个信徒都知道,圣女是光明女神的化身,是他们必须顶礼膜拜的对象,但从来没有哪一瞬间让人如此深刻地意识到,圣女安苏娜存在的意义。 她不是符号,不是象征,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爱护世人,绝不是因为这是神殿的要求,而是她本就心怀信仰。 虔诚的信徒们自发走上皇城的街道,从城门到神殿的大门前都挤满了前来跪拜的民众,但他们只是远远地观望着,并不打算上前打扰刚刚进城的骑士团。 街上挤满了人,但却寂静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于呼吸声都轻不可闻,无数双眼睛沉默地望向被骑士们簇拥在中间的白衣圣女。 她的脸上犹带着一贯的温和笑意,双眸的色泽原本是偏冷色调的,但当她笑起来时,那丝稍显冷淡的光芒便慢慢泅开来,化为了如水一般的柔暖。 顾盼对这种万众瞩目的情况习以为常,身边的骑士团常年跟随在圣女身边,自然也不会感到不自在,唯有跟在她身后的芙诺雅满脸别扭,压低声音对她说:“喂,这些人都在搞什么,直勾勾地盯着你看,也太可怕了!” 见顾盼泰然自若,芙诺雅不得不有点佩服她强悍的心理素质了,要换做是她自己,被千百双眼睛如探照灯般盯着,早就忍不住落荒而逃了。 也幸好这些跪拜的人注意力全放在顾盼身上,芙诺雅才能借机喘口气。 她顿了顿,迟疑着问:“我说……你平时出门的时候,不是也会碰到这种情况吧?” 她正说着,自己就禁不住打了个寒颤。太可怕了,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哪里还有半分自由。 顾盼微微侧过脸,对她笑了笑,柔声解释:“教皇陛下是出于安全考虑。” 事实上芙诺雅还真说对了,圣女身为神殿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教皇当然不可能放任她在外面乱跑。以前的时候,除了参加祭典,安苏娜极少会踏出神殿外,活动范围基本上就被框定在里面了。 曾经的安苏娜一心信任着将自己抚养长大的教皇,无论教皇提出什么要求,她都毫不怀疑地去执行,或许让她去死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忠心耿耿、一生为光明神殿的发展殚精竭虑的圣女,最后却被教皇拿来当挡箭牌,惨死在前来讨伐的“勇士”手中。 而顾盼现在则是要回神殿接受教皇的召见,她现在要担忧的,除了如何解释她在弥月森林失踪的事,还要想方设法隐瞒自己被污染的事情。 毕竟皇城的总殿是教会的大本营,那里的光明之力是整个大陆最为充沛的地方,一不小心她就可能会露陷。 芙诺雅不知道顾盼短短时间内就转过了那么多念头,她只是眼中露出点同情,望着顾盼感叹道:“你看起来风光,实际上过得也不容易嘛。” 顾盼只微笑以对。 岂止是不容易,用如履薄冰来形容也不为过。 芙诺雅感叹了两句,就将这件事抛在脑后,转头往队伍最后方瞥了一眼,捕捉那抹看上去异常纤瘦的身影,不由凑到顾盼耳边,轻声问:“你……真的准备带他回神殿?” 顾盼亦是朝后望了望,笑容里多了丝无奈的意味:“没有办法,这个契约我暂时无法解开……只好委屈他跟着了。” 芙诺雅也想起了那时候的场景,声音一低再低:“别怪我没警告你,那可是一只精灵!虽然你用法术遮掩了他的样貌,但要是被发现了,会给你带来大麻烦的!” 顾盼挑了挑眉,不在意地道:“我知道分寸,不会有人发现的。” 她们所谈论的人,正是那时候在码头救下的白发绿眸的青年。 当时,顾盼被某种莫名其妙的力量所牵引,弯身触碰到锁住青年的牢笼后,那坚固无比的铁牢顿时土崩瓦解,接着,她又被操纵着一一触碰了缠住青年四肢的铁链——与铁牢一样,这些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在她的手指拂过时,全都化为了碎屑。 只有青年脖颈上的铁项圈仍牢牢地箍住他,无论顾盼怎么碰,也没有丝毫反应。 最后还是一直漠然旁观的青年出声为她解释:“不用费劲了,那是打不开的。” 青年的声音如同他这个人一样,受尽了神明宠爱,听在耳中仿佛能令人醉过去,但他神情木然,嘴唇机械性地一张一合,说出来的话毫无起伏,仿佛只是照着台本念词一般。 “这是奴隶的印记。” 青年这般说完,就紧紧闭上嘴,任凭顾盼如何旁敲侧击,都不肯再开口多说半句,只拿一种奇异的、似厌恶又似嘲讽的眼神望着她。 铁牢和铁链都是顾盼打开的,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芙诺雅使劲手段都搞不定的牢笼,反而会在她的轻轻触碰下碎成飞灰,但将青年扔在那里不管也不太实际。 他长得太过漂亮了,但顾盼探查过后却发现,青年脖颈上的项圈似乎具有某种特殊的抑制力量的功能,导致青年的身体比正常人还要虚弱,刚开始顾盼将他搀扶起来,他的双腿几乎站立不稳。 顶着这样一副容貌,自身却如此孱弱,如果顾盼丢下他不管,光看看码头周围那些人垂涎欲滴的露骨眼神,就不难想象他会遭遇些什么。 因此,最终顾盼还是把这个神秘的青年带上了。 如果说青年只是长了一副过于出色的样貌,那还比较好办,但顾盼和芙诺雅两人替他处理身上的伤口时,却意外发现青年白发掩盖下那双尖细的耳朵! 细长的耳朵,宛如神赐的绝美容貌,一切的特征都指向了那个在乌诺斯大陆销声匿迹了几千年的种族——精灵。 芙诺雅当即就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顾盼比她要冷静得多,当即一个法术扔到青年身上,将他这一显眼的特征遮盖了起来。 精灵在乌诺斯大陆并不是什么深受欢迎的友好种族。 他们容貌美丽,却又骁勇善战,族中的每一个精灵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居住在密林深处,与人类井水不犯河水,凭借着强大的自然之力繁衍生息。 他们天生能操纵森林中的一切,他们识得风的语言,洞悉水的流向,他们能令枯木逢春,亦能令荒芜的土地重焕生机。 比起人类,这一个种族才更像是光明女神所宠爱的孩子,传闻在精灵居住的密林中央,种植着一棵生命树,这株大树蕴含着无比精纯的光明之力,是女神赐给这一族的礼物。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受尽女神宠爱的种族,却在万年前那场神殿与黑暗之神的战争中,抛弃了人类一方,坚定地站在了光明的对立面。 等黑暗之神被驱逐到深渊后,精灵一族亦随之遁入密林深处,自此之后,大陆上再也没有人看见过他们的身影,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种族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但精灵一族消失了,人类对于这一族的仇恨却并没有消散,反而随着神殿坚持不懈的宣扬而越积越深。 在人类看来,精灵临阵倒戈,明明同属于光明女神的造物,却抛弃了自己的信仰投入黑暗的怀抱,其罪当千刀万剐。 所以芙诺雅才会那么忧心忡忡,她害怕这个青年的真实种族一旦暴露,就会立刻被仇视精灵一族的神殿抓起来处以极刑。 顾盼也清楚这一点,她原本想着让芙诺雅收留青年一阵,等自己找到解除项圈的办法后,再将他送回森林,但尝试了一遍却发现,不知道为什么,青年根本无法离开她十米之外。 若是超出这个范围,白发的青年就会痛不欲生,浑身冒着冷汗,跪倒在地瑟瑟发抖。 她们两人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做尝试,商量了一番后,决定将青年伪装成圣女随行的仆人,先让他跟在顾盼身边,等找到办法了再送他离开。 “喂,那个……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芙诺雅神色复杂地望了顾盼一眼,她没有想到,神殿的圣女竟然会对精灵抱着友善的态度,毕竟这一种族可是在教会追杀的黑名单之上挂了几千年,圣女是在神殿中长大的,照理也应该对精灵深恶痛绝。 芙诺雅自己是异世来客,当然不会对这种久远的恩怨有多大感触,但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她非常清楚这个大陆的人民对神殿的信仰是多么根深蒂固。 正因为如此,那些水手才会说青年是“邪恶的生灵”,他们用铁笼子困住他,或许就是想送到皇都,让青年沦为达官贵人们发泄玩弄的玩物。 芙诺雅想到这里,有些不放心:“我们把他救出来了,要是有人追究起来怎么办?” 顾盼一行人已经走到神殿附近,远远能望见神殿的圆穹形塔顶,她笑了笑:“放心吧,这件事的责任全在我身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牵连你。” 知道青年真实身份的只有她和芙诺雅两人,只要她们不说出去,就能争取一段时间。 在皇室发现这件货物逃跑之前,顾盼只要找到解除项圈的方法就行了,皇城的光明神殿总部拥有最丰厚的藏书,那里说不定有记载解决办法。 芙诺雅虽然觉得这样有些冒险,但她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点点头:“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她往神殿大门看了一眼,低声道:“我不跟你进去了,我得赶紧回家一趟,否则父亲定会生气的。” “芙诺雅。”就在芙诺雅戴上兜帽,准备悄悄从骑士的队伍中潜出去时,顾盼忽然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对她说了句,“请你替我问候公爵阁下,就说我在弥月城时承蒙你的照顾,希望择日登门道谢。” 芙诺雅一头雾水,她哪里有提供什么帮助? 但见顾盼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她也就胡乱应下,转身如一缕烟雾般消失在人群中。 顾盼目送她离去,直到再也望不见芙诺雅的背影了,她才收回视线,提步迈上神殿长长的台阶,对着大门处前来迎接的教皇屈膝行礼:“陛下。” 白发苍苍的教皇虽然年迈,但双眼里却暗藏着精光,看上去精神奕奕,一点也不显老态,他眯起眼,亲自上前扶起顾盼,笑着问:“刚刚离开的莫不是奥古斯都公爵的女儿?安苏娜,你怎么不请她到神殿里坐坐呢?” 顾盼吸了一口气,这只老狐狸,眼睛可真够毒的。 不过最大的功臣应该还是教皇布在她身边的无数眼线。顾盼现在只能确定艾伦是忠诚于她,其他人她可没有半分把握。 “公爵阁下爱女心切,芙诺雅小姐就先行回家了。”顾盼表面上做出一副孺慕的模样,心下暗自提高警惕,“陛下,您不必亲自在此等候的。” 教皇不置可否,他先行一步,带着顾盼往殿内走去,边走边看似随意地问:“安苏娜,我听说你冒险进入弥月森林探查,差点有去无回,是这么一回事吗?” 该来的还是来了。 顾盼平静地回答:“陛下,我违抗了您的指令,不但以身犯险,还令我的骑士陷入险境之中,我甘愿受罚。” 教皇却是摇了摇头,他的语气就如同一个真心关爱孩子的老人,慈祥和蔼得倒有些虚假了:“我的孩子,你虽然犯错,但究其原因,却是为了神殿着想,我并不会罚你。” 他们两人在谈话间,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正中间的大殿,一踏进去,顾盼便看见了中央一个盛满了水的池子。 这是神殿的圣池,这里面承载的圣水蕴含着极为精纯的光明之力,一般都是盛大祭典时拿来赐福用的。 顾盼的脊背微微一僵,嘴唇抿起,似乎预感到教皇想要做什么了。 果然,下一秒他就开口了:“安苏娜,我一直信任你,你对女神的忠诚有目共睹,所以我也相信,你定能顺利通过光明的考验。” 说罢,他气定神闲地往旁边一站,那意思就是让顾盼赶快下去泡一泡。 顾盼心中都快骂爹了。 她能预想到此番回神殿一定会遭到教皇的试探,甚至想好了说辞,哪里知道教皇这个人精,一点也不玩虚的,直接让她到圣池中走一遭,以便自证清白。 这个方法真是比任何花言巧语都更加有用! 圣池是整座神殿的光明之力汇聚之地,它对于黑暗气息的敏锐程度堪称变态,只要你与含着黑暗气息的物品接触过,它能够立刻检验出来,更别说顾盼这样深受污染的人了! 如果她走下去,绝对会被这份精纯至极的光明之力给活活烧死的! 顾盼不由望了满脸和蔼笑容的教皇一眼,心底发冷。 她想起了离开深渊之前,伊修兰那句“你会后悔的”的话语,或许他早就料到了教皇不会轻易放过自己,所以才会出言劝她。 可是顾盼没有听从他的劝告,也不可能听从。 她有自己的任务,不可能永远躲在深渊之中。 在心底叹了口气,顾盼凝神望着池水,大脑飞快地转动,思考着如何才能瞒混过这一关。 她的污染程度太重了,肯定不用抱有什么侥幸心理,可一旦被发现,等待她的绝对是立刻处死的命运——而且教皇还无需找任何借口。 怎么办呢…… 教皇见她迟迟不动,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怎么,安苏娜,你也并非第一次使用圣池,到底在犹豫什么呢?” 他心中对顾盼的怀疑越发浓重。 与黑暗之神的交易是绝对保密的,可偏偏在这种敏感时机,顾盼却跑去了弥月森林,这让他不得不防备起来。 这个秘密绝对不能泄露出去!可顾盼身为圣女,没有正当理由是动不得的,教皇左思右想,最终决定让她到圣池走一遭。 深渊入口的封印已破,黑暗之神肯定不甘心蛰伏在深渊中,弥月森林定处处是他的爪牙,这样一来,顾盼只要一踏进森林里,身上也定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黑暗气息。 只要一丝,只要有一丝黑暗气息就够了,就足以给她定罪了…… 教皇想着,望向顾盼的目光越发热切,嘴上却越发慈爱:“安苏娜,你可是神殿最纯正的光明之体,你在害怕什么呢?” 话说到这份上,原本安安静静跟随在顾盼身后的艾伦终于发觉不对劲了。 他上前一步,单膝跪在教皇面前,焦急地道:“陛下,圣女殿下对神殿的忠诚毋庸置疑,属下认为这个做法完全是没必要的……” 教皇冷声打断他的话:“艾伦,你是我看好的圣骑士,以你的潜力,往后足以担任骑士长一职,但这不代表你可以对我的决定提出质疑!” 艾伦咬着牙,固执己见:“陛下,这样的试探是对殿下的侮辱!请恕我无法赞同。” “艾伦,你是要违抗我的命令?”教皇眼中寒光一闪,声音陡然冰冷。 而艾伦则是护在顾盼身前,抽出长剑,用实际行动回答了教皇的提问。 “殿下几日前才救下了一整座城池,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质疑!”艾伦如山岳一般站立,掷地有声,“众所周知,使用光明礼赞将会使黑暗气息被纳入施术者体内,殿下的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现在进入圣池对殿下来说是不公平的!” 教皇神色一僵,显然没料到艾伦会拿这件事来反驳他。 但他往周围望了一圈,发现所有人脸上皆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眼里纷纷流露出赞同之意,不由气急。 偏偏这时,顾盼配合地咳了好几声,脸色一片苍白,身子摇摇欲晃,虚弱地道:“陛下,我恳请您将试炼推迟到三日之后。” 她语气十分真挚,一派为神殿着想的模样:“我的确接收了弥月城的浊气,且因行路匆忙,我没有时间去净化这些污浊之气,未免我的不洁污染了圣水,不若待我恢复完毕,再行试炼。” 教皇僵着脸,一时不知该不该强行按着她下圣池。 艾伦反应极快,重新跪下来,帮着请求:“陛下,请您看在殿下对弥月城的贡献上,宽限她几日。” 曾跟随顾盼去往弥月城的骑士们亦整齐地跪下,他们虽然效忠于教皇,但是看见圣女那般豁出性命的举动,心中也不是没有触动的。 那样心思纯粹、圣洁无比的圣女殿下,确实不应该受到质疑。 她若是背叛了光明,又怎会冒着巨大的风险使用光明礼赞? 教皇嘴角抽动着,他不想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可又不愿舍弃自己在人前塑造的光辉形象,权衡了许久,勉强笑道:“安苏娜,好孩子,是我老糊涂了。” 他脸上的表情和蔼万分:“既如此,就按你说的做吧。” 顾盼松了口气,唇边的微笑更加真诚:“多谢陛下。” 看着顾盼走出正殿,教皇脸上那张慈爱的面具立刻撕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站立良久,召开了一个侍女,挥动法杖,白光闪过之后,那侍女的眼神变得呆滞起来。 “你去往圣女的房间,想办法将圣水掺进她的食物中,让她喝下去。”教皇眼中泛起深沉的色泽,“记住,千万不要让她察觉。” 侍女的目光慢慢恢复了原状,但还是显得有些木然,她机械地答道:“遵命,陛下。” …… 顾盼婉言送走了忧心不已的艾伦,找了借口将精灵族那名青年调入了自己房间。 待青年踏进房中,她正坐在床头,翻阅着安苏娜留下的关于光明魔法的书籍。 顾盼抬起眼,望了青年一眼。 他身上被施加了伪装魔法,此时完全是一个普通的人类青年模样,相貌普通,头发变为了寻常的亚麻色,唯有那双翡翠般的眸子没有变,依然透出漠然的色彩。 青年虽然只穿着粗布衣服,但顾盼仿佛还能从他这副伪装下,窥见那浑然天成的美色。 她打量了青年一会,微微一笑,问:“你为什么会跑来人类的地盘?” 青年不答,她也不在意,接着问:“你既然知道人类对精灵的仇恨,为何还要冒险前来?” 等了许久都没有回音,顾盼无奈地放弃,只问:“你总该有个名字吧,否则我怎么称呼你?” 这一次,青年总算开口了,他一字一句道:“希莱。” 他的语调十分奇特,有点像是刚学会人类的语言,还用得不太顺手一样,发音细听之下有些别扭,但那宛如歌咏一样的美妙声音有效地掩盖住了他这个缺点。 “人类,也会想要知道,奴隶的姓名?” 除此以外,他的顿挫也有些奇怪。 顾盼愣了愣,摇头:“你不是奴隶,我没有这样看待你。” 自称希莱的青年慢慢抬起手,轻轻碰到颈上的项圈:“在我看来,没有分别。” 他一步步往后退,在顾盼的注视下,平静地走出十米开外,然后满脸痛苦地轨跪倒在地,喘着气,声音依然是漠然的:“你现在,跟那些将项圈套在我身上的人,没有分别。” 他仰起头,看着顾盼赶到自己面前,眼里不知是悲哀居多,还是自嘲居多:“人类,你想要我干什么呢?” 顾盼皱了皱眉,刚想给他解释,忽然有侍女在外面敲门,说是给送吃食来了。 顾盼想着希莱一路上也没怎么吃东西,于是便让侍女端了进来。 那侍女端来的菜肴十分丰盛,她还特地带来了一小瓶果酒,道:“殿下,这是您最喜欢的果酒,是艾伦大人特意吩咐要带给您的,他怕您心情不好,于是让我顺路带来的。” 顾盼的记忆中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她冲侍女点点头,温柔道:“麻烦你了。” 侍女弯身朝她行了一礼,转身退了出去。 顾盼将希莱扶了起来,搀到椅子上——期间希莱虽有挣扎,但他太虚弱了,这点力道对顾盼来说无关痛痒,她轻轻松松就将希莱按在椅上,无视了他冷淡的眼神,亲自给他夹菜。 “吃一点吧。” 希莱别开头:“我讨厌,人类。” 顾盼可有可无地点头,道:“讨厌就讨厌吧,这跟吃不吃东西有关系吗?” 说着,将饭菜递到他嘴边:“尝尝?” “人类,你的理解能力,不过关吗?”希莱尽力往后仰去,意图避开顾盼的手,“我讨厌,人类,连同,他们的食物!” 顾盼顿了顿,平静地将筷子调转了方向,递到自己嘴边:“那你就饿着吧。” 希莱冷漠地望着她,直到看见顾盼好像真的要将这些饭菜吃下去,苍绿的眸子才微微一动,忽然极快地伸出手打掉她拿着的餐具。 “你不想吃,也不让我吃?”顾盼勾了勾唇。 希莱闭了闭眼,在睁开时,眸中的波动已完全平复下来:“你吃下去,就中了人类的,诡计。” 他一片漠然:“你感觉不出,这里面,都被掺进了圣水吗!” 『……女神将指引人类的重任交付给圣女后,陷入了沉睡……然而人类的贪婪与日俱增,他们为了寻求更强大的力量,与诸神达成协定,供出了女神的藏身之地,从而获得了地上的治辖权……』 ——《光明礼赞·卷六》 第73章 光耀之躯07 顾盼看了眼洒落在地的饭菜,眨了眨眼,望向希莱,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希莱顿了顿,苍绿的双眸中染上一点怒气,但他的声音仍然冷冷的:“你只想问这个?”顿了顿,他继续道,“你根本不在乎自己会出事?” 顾盼有些不明所以,可见他似乎生气了,便安抚道:“没事的,你不是提醒我了么,既然知道了饭菜有不妥,我们不吃就是。” 希莱看着她,这一次注视的时间有些长,等顾盼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时,他才用一种十分缓慢的语气问道:“你知不知道,我身上的奴隶印记代表着什么?” 他抬起修长白皙宛如艺术品般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套在自己脖颈上的项圈,双眼仍紧紧盯着顾盼,眼里闪过一丝轻嘲,这让他冷凝的音调亦染上一丝嘲讽的意味:“我说过了,我讨厌人类。” 顾盼歪了歪头,银色的发丝划过苍白的侧脸,垂落在她的手臂上。 “我讨厌人类。”希莱手掌一收,猛地攥紧那道项圈,“然而我现在,是你的奴隶——人类的奴隶,如果你出事,我只会给你陪葬。” 顾盼仿佛感受不到他的厌恶似的,无知无觉地笑了起来:“这的确是一件麻烦事。” 她冲着容貌绝美的精灵点点头,眼波温柔:“毕竟如果条件允许,我也不想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窝藏一个精灵族的奴隶。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可是在光明神殿之中,一旦你的身份曝光,那么无论我还是你,都要面临比现在糟糕千百倍的局面。” 顾盼一手搭在桌上,曲起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沉吟道:“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将你还给原本的主人……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我跟你之间绑定了契约,这导致我什么都做不了了……” 希莱面无表情地听她分析,似乎她谈论的对象不是自己一样,面上没有一丝慌张。 直到圣女突然站起身来,绕过桌子走到他面前,俯下身与他面对面对视,希莱的神色才微微一动。 那银发的圣女眼底藏着一丝淡得快要消失的好奇,她问:“希莱,当初在码头上,你为什么会挑上我?” 顾盼盯着那双仿佛包容着广袤森林的眸子,认真诚恳地问他:“那时候,我发觉我的身体被操纵了,我完全是在不由自主的情况下打破了那个笼子,而在此之前,芙诺雅小姐已经尝试了许多遍,她是个极为优秀的剑士,我不认为以我的能力,可以超越她之前的力度,可为什么偏偏我一碰,笼子就裂开了呢?” 顾盼注意到,希莱冷漠的神情虽然没怎么变,但眼里的色彩却慢慢暗沉下去。 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继续说:“回来的一路上人多眼杂,我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向你证实这个想法——希莱,你真的是被人类捉住,才关到牢笼中的吗?” 希莱的眼皮微微一抬,但他还是默不作声,显然是想听顾盼继续讲下去。 见他这副拒不合作的态度,顾盼轻声叹了口气,说:“希莱,精灵族虽然是大陆的禁忌,但我却听说过不少关于你们的传说。精灵一族骁勇善战,自然的每一处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耳目,而你——” 顾盼冷不防握住希莱的手,果不其然感觉到他条件反射地就要反手制住自己的手腕,但却在刚蓄力到一半的时候硬生生打断,以至于手背上的肌肉紧绷,变得十分僵硬,形成了不上不下的状态。 顾盼可不管希莱的戒备,从始至终,她都是毫不设防的,任凭希莱作出反抗的动作也不慌张,只轻轻地掰开他紧握的拳头,抚了抚他掌心处的一层薄茧:“不管你的外表套了多少层铁链,看上去有多么柔弱无害,也遮掩不了你是一只猛兽的事实。你手上的茧子,从它的硬度来判断,你应当是一名极其出色的弓箭手,而你那时在码头用来蛊惑我的法术……姑且看作那是精灵族的天赋,都证明了你不可能为人类所捕获,就算一时大意被抓住了,凭借那个蛊惑人的手段,你也不至于沦落到现在之前那个地步。” “所以说,你不是被人类捉住的。”顾盼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身上已经感觉到了那种被大型猛兽盯上的战栗感,“情况应该反过来,人类才是你的诱饵,而我……” 她停顿了几秒,似乎正在寻找一个准确的措辞,缓缓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而我则是你的猎物。” “并不是我打破了那个笼子,而是你需要我,所以当我碰到笼子的时候,你便让我打破了。”顾盼凝望着那双苍绿的漂亮眸子,“你是故意被抓住的,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困住你,它们全在你的操控之下。” 希莱沉默地听她说完,直到这时,他还是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安静地像是一座无生命的雕塑。 顾盼的手还握着他的没有松开在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下,希莱清晰地感受到了性别上的不同。 站在他面前的这个银发女子的双手柔软,骨骼异常纤细,似乎只要他稍稍用点力,就会发出咔嚓的清脆碎裂声一样。而将这双手捏在掌心的感觉也让这个与世隔绝的精灵感到非常新奇。 他曾以为世间上最柔软的东西莫过于森林中的鲜花草丛,或者是天上的层云,却万万没想到一个人类的双手,却让他生出了亲手握住云朵的感觉。 非常奇怪……但是细究之下却又觉得这种感觉其实还不错。 希莱的愣神只有短短几秒,顾盼还没有察觉到,他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游离于世外的漠然,淡淡道:“你还没有资格做我的猎物。” 认真起来的精灵对这一点很是执拗,迎着顾盼愕然的视线,他仔细地掂量了一下,道:“你太弱了,我并不需要捕猎,你也活不了多久——我是不会对垂死的猎物出手的。” 这几句话其实已经间接承认了顾盼的猜测是正确的,他的确是有意瞄上了顾盼,想要借助她来达成什么目的。 顾盼缓了缓,心底浮上来的不知道是好笑还是不甘,过了会才问:“你跟在我身边,到底想要做什么?还有……”她抿了抿唇,本就嫣红的唇色泽更深,使得人不自觉就讲视线放在了那一抹朱红上,“你说我活不了太久……” 顾盼说到这里,自己心中也有些没底。 没错,这具身体吸纳了生命之河中承载的十万恶念,原本应该油灯枯尽,全靠黑暗之神渡给她的神血来支撑生命。但伊修兰也说过,即便是神血,也不可能帮她将恶念完全净化,随着时间流逝,神血的效用将会越来越弱,等有一天彻底消耗完了,她就该麻溜地滚蛋了。 可问题是,有了神血的遮掩,她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容光焕发的模样,这一路就连教皇也没察觉出异样来,希莱又是怎么知道她真实的身体状况? 还是说……这也是奴隶契约的作用? 希莱哼了声:“你身上的光明之力已经被蚕食得不剩多少了,就你如今的状态,居然还敢返回到神殿中来,我真不知该说你勇气可嘉,还是天真愚蠢的好。” 听他亲口承认,顾盼也没有多大意外,眼神复杂地望着他:“你与伊修兰是什么关系?” 不怪顾盼第一时间联想到那个黑暗之神,毕竟她出问题的事只有伊修兰清楚,而且传说里也提到过,当初的战争中,精灵一族就是背叛了神殿向黑暗之神投诚的。 “伊修兰?”希莱先是愣了愣,继而不可自抑地冷笑,“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深渊的走狗吧?” 这个猜测仿佛踩到了希莱的尾巴,他原本有所缓和的语气顿时下降到冰点,满眼情真意切的厌恶:“虽然深渊比起人类来说,要可爱上一点,但这不代表我就会喜欢他们。” “至于你身体的问题,我根本无需别人的信息就能感觉出来了。”希莱将手从顾盼手中抽了出来,指了指项圈,冷声道,“你以为奴隶契约指的是什么?” 不等顾盼回答,他继续道:“我们的性命被绑在了一起,你生我生,你死我死,我自然能感觉到你的状况。” 顾盼越听越惊讶,盯着希莱的目光中不由地染上一抹怀疑。 就算希莱想利用她做些什么,也不用把自己绑定在这什么奴隶契约上吧?这等于是拿自己的性命来冒险!万一她死了——不对,希莱早就知道她命不久矣,居然还敢这么做,是不是疯了! 顾盼的惊诧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她有些焦急地去触碰希莱脖颈上的项圈,问:“这个契约要怎么解除?” 她一个人死没什么关系,反正她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可希莱就不一样了,顾盼不想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牵连进自己的计划里! 相比起顾盼的着急,希莱就显得淡定多了,他似乎完全不把生命放在眼里,冷淡地垂眸望着正咬牙想着解决办法的顾盼,眸中飞快地闪过某种情绪,但错眼再看,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互惠互利。”顾盼听见他不含感情的声音,“你不能过多动用法术,而我可以帮你去做任何想要做的事情,作为交换,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顾盼道:“……你先说条件。” 希莱仿佛预料到她不会轻易答应,没什么犹豫就说了:“我要光明神殿的一样东西,这件东西只可能在你手上。” 只可能在她手上的东西? 顾盼仔细回忆了遍剧情,眉心一跳,答案呼之欲出。 恰巧在此时,希莱也道出:“我要圣女的权杖——光明女神的箴言。” 果然如此。 顾盼心道,圣女权杖是一件非常特殊的物品,它是光明圣女的象征,由教皇在圣女的十八岁成人礼中赐予,拥有了这根权杖,她便可以号令乌诺斯大陆所有的教会分殿,并且在神殿的事务上拥有一票否决权。 虽然看似没什么大用,但这根权杖实际上是一件神器,虽然功用无比鸡肋。 它是由光明女神的精魂所化,像安苏娜这样的天生光明之体大概能够役使它百分之一的力量,粗略计算,也就相当于使出一个大型光明魔法。要想完全发挥出权杖毁天灭地的威力,那或许就要由光明女神本人来驱使了。 可是大陆人人皆知,女神早就不知所踪了。 “你要这权杖做什么?”顾盼不禁问了句。 其实这东西她还真没有什么大用,别说她的成人礼是在下月,权杖根本还在教皇手中,就是她如今的状况,也不允许她使用大型法术了。 希莱只回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顾盼本来也没想从他嘴里撬出答案,权衡了一会,忽然抬起眼,道:“我们漏了一个关键问题。” 希莱亦是一愣:“什么?” “你……莫不是忘了……”顾盼一步一步往后退,在希莱疑惑的注视下,退到了十米之外,勾起一个无辜的笑容,“你的奴隶契约,似乎将你限定在我十米之内。” 希莱脸色一变,还没等他追上去,就先半跪在地,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骄傲的精灵几乎要忍不住痛呼。 但幸好,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一秒,顾盼及时地向他走回来,边靠近边问:“你不能离开我身边,又谈何帮我做事呢?” 顾盼在希莱面前蹲下,正好撞上了他自下而上仰望的视线,微微一笑:“希莱,交易的基础是双方都能拿出令对方满意的东西,你这副样子……抱歉,恕我并不能信任。” 似乎被她刺激狠了,白发的精灵重重喘息了一声,咬牙切齿道:“这件事当然有解决办法,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 “哦?”倒影在苍绿双眸中的女子笑意盈盈,面容无比温柔,“什么样的办法?” 这一次,希莱沉默了很久。 久到顾盼以为他是在扯谎了,他才低哑着嗓音,道:“你靠过来。” 考虑到奴隶契约的制约,顾盼思索了半秒,听话地弯下腰,垂头靠近半跪在地上的精灵。 谁料迎接她的却是白发经精灵凶狠撞上来的唇齿! 仿佛猛兽扑食一般,力道、角度、速度算计得无一不精准,等顾盼反应过来,她已经仰面倒在了柔软的地毯上,腰上压下来一个压迫感十足的黑影,嘴唇一痛,她似乎就尝到了满嘴的血腥味。 『……女神的造物抛弃了她,将她放逐到无边的梦魇之中,而光明圣女却举起女神的权杖,继续引领人类建造新的家园……』 ——《光明礼赞·卷七》 第74章 光耀之躯08 顾盼的反应不算慢,但显然精灵的敏捷性远在人类之上,顾盼是在尝到嘴里的血腥味后,才后知后觉感受到了从手腕处传来的剧痛。 有人牢牢捏住了她腕间脆弱的骨骼,那力度仿佛是要将她的皮肉连同骨头都一齐碾碎一般。 顾盼脸色一白,拜这股剧痛所赐,她的身体再也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毕竟光明圣女是以法攻为主,身体常年养尊处优,肯定是比不过精灵这种自然的宠儿——在希莱用膝盖压制住顾盼的双腿,让她无法起身之后,她就立刻明白反抗是无意义的。 所以顾盼只是尽量放松下来,让上半身软软地揉进地毯中,尽力去忽略掉靠在自己脖颈处的那个脑袋。 所幸希莱对她没有杀意,虽然一开始凶狠地咬破了她的嘴唇,但这之后就一直没有动作,连顾盼都能感觉到唇边溢出了一丝鲜血,希莱才又俯身下来,舌尖轻轻一卷,就将粘在顾盼唇角的血给扫荡干净了。 顾盼身子一僵,费了极大力气才没有抬脚将压在身上的人踹开。 “一般来说,奴隶契约限定了奴隶不得伤害主人,但是如果想要更改一部分契约内容,就必须由奴隶亲自取得主人身上的血——可普通的取血方法,会被判定为攻击行为,只有这一种……”希莱双手按在顾盼的脸侧,借此将自己的上半身撑起来。 即便做着这般亲密的事情,他脸上的神情依然如冰雪般淡漠,带着一种挥之不去的禁欲意味,雪白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扫过顾盼的脸庞,被那双苍绿的眸子盯着,顾盼顿时升起一种“在意这些事其实是自己矫情”的错觉。 希莱舔了舔唇,将之前沾到的顾盼的血扫干净,这个动作多少会带了些情色的意味,但是放在希莱身上,偏偏就正经得不得了,好像他不是在从顾盼身上吸血,而是在做一项非常严肃的科学实验一般。 看着他这样子,顾盼心里那点些微的别扭就如同气泡一般,被轻轻戳破了。 “希莱。”她听见自己叹息的声音,“……在人类的世界里,这个行为虽然够不上是攻击,但是——” 她噎了一下,顶着白发精灵好奇又不解的视线,忽然多了种诱骗无知幼童的感觉,但是偏在这时候,希莱微微偏了偏头,虽然脸上表情不变,但眼里的神色怎么看都像是在催促她继续说。 这个精灵不会是第一次来人类世界吧?常识贫乏成这种程度他还真有胆子——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顾盼顶着他的目光,轻声道:“这个行为,只适用于伴侣之间,你觉得我们两个符合条件么?” 这话一出,希莱的眉头狠狠一皱。 好半晌,他才盯着顾盼,幽幽说了句:“……人类真是麻烦。”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翻身而起,少了他这个重量压制,顾盼总算感觉轻松了不少。 她也连忙撑起身子,抬头一望,只见希莱已经主动退到了殿门前——而这个距离,早就超过了十米。 看来希莱没骗她,更改契约内容的确需要那么做……虽然并不晓得设计出这种奴隶契约的人到底有多恶趣味,但顾盼转念一想,现在自己身边等于多了一个免费战力,可以放开手脚去布置一些事情,顿时就歇了计较的心思。 “人类的确受到各种各样的束缚,有时候身不由己,甚至会做出一些有违准则的事情。”顾盼站起身来,拍了拍长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提步向希莱走去,温声道,“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 希莱抱着双手站立在殿门前,没有了十米的范围限制,他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轻松了许多,他打量了顾盼一会,冷声问:“光明神殿的圣女有什么违背准则的事情?难道是怕脏了自己的手,才会想让我代劳?” 明明心里想的不是这些,但希莱就是不受控制地往外蹦出这些话。 “人类的虚伪是所有种族之最,而身处这个地方的人尤甚。”希莱指了指脚下的地板,脸上的表情不知何时就又变成了淡淡的厌恶,“不需要外力干扰,你们就会自取灭亡的。” 不对,他要说的明明不是这个…… 希莱有些控制不了自己的话语,面对着眼前这个银发女子,无论心里转了多少个念头,说出口的永远是嘲讽,仿佛这样说了,他才算舒服了一样。 但顾盼却笑起来:“你有这个想法就太好了,正巧,我也是这样认为,我们能在这个问题上取得共识,那就再好不过了。” 银发圣女唇边的微笑十分温柔,宛如春日林间新绽的花朵,但看在希莱眼里,这抹美丽的笑容却与温柔半点都不沾边,反倒像是迎面捶来的一拳,将他那些欲要出口的嘲讽话语全都打了回去。 希莱忍耐地呼了口气,十分克制地压下了想要反唇相讥的念头,冷冷道:“那好,等拿到权杖,你就得替我解开这个契约。” 顾盼本来想爽快地点头,但一瞥见希莱仿佛在极力忍耐的神色,脑海里忽然升起一点恶作剧的念头,她故意慢吞吞地问:“如果我到时候反悔呢?毕竟能拥有一个精灵奴隶,我或许是大陆头一个呢。” 希莱冷笑:“如果你愿意面对精灵族的追杀,那请自便。” 顾盼乖乖闭嘴了。 希莱刚为她的安静高兴了几秒,顾盼又似乎是好奇地问:“恕我冒昧,精灵为什么想要一根无用的权杖?” 毕竟圣女的权杖除了她本人,几乎没有人能用得上,这个大陆的光明之体似乎只会出现在历代圣女中,更别谈女神本尊了。 “虽然那件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但你们拿着也是无用。”顾盼诚恳地提醒他,以免希莱到时候拿到一根没啥用的烧火棍后恼羞成怒,一气之下连她都要打。 这句话不知踩到了希莱哪根敏感的神经,沉郁的怒火几乎立刻在那翠绿的湖面上燃烧起来,他忍了又忍,才让自己说出口的话没那么冲:“……枉你们自称是最虔诚的信徒,居然连这件神器的真正用途都不清楚!” 他顿了顿,微微垂下头,雪白的发丝顿时遮挡住了他眉宇间流露出来的神色:“女神错信你们了……她从一开始,就不该将这样东西交到你们手上!” 他喃喃着,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神情显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迷茫来:“你们占据了那么多年……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顾盼听得有点迷糊,只好打断他:“希莱,你说真正的用途……到底是什么?”因为有求于人,而且希莱现在看上去像是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顾盼的声音显得有点小心翼翼。 “与你无关。” 但与上次一样,涉及到这些核心机密,希莱就怎么都不肯往下深入了。 “你只需要按照约定,将权杖交给我,那么我就会为你做一切事情。”白发的精灵僵着脸,“你的成人典礼在一月之后,因此在这一个月内,我任凭你差遣。” 能让一个视自由为生命、把高傲当饭吃的精灵说出“任凭差遣”这种话,顾盼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有些好奇圣女的权杖里到底隐藏了什么不为神殿所知的秘密了。 但是很快地,顾盼就将这丝不合时宜的好奇心给压了下去。 反正她的任务又不是解密,如果能用一根权杖换来一个精灵的鼎力相助,顾盼觉得这交易不能更划算了。 “什么都能做的话……”顾盼故意用意味深长的视线在精灵堪称完美的身材上逡巡,成功使得希莱脊背一僵,看着她的眼里多了丝严厉的警告,便禁不住笑出声来,“我想了想,其实你只要顶着这张脸走出去,就能无往不利,哪里用得上武力呢——” 话音未落,顾盼面前突然刮过一阵风,她反应极快,当即就矮身往旁边避去,但是脑子跟得上不代表身体也能及时反应过来,特别是她现在套着一个战五渣的躯壳,刚刚表现出要往旁边避开的意图,她的腰就被一只手揽住,原本已经弯了一本半却硬生生止住,反而被人换了个方向,一把按在了摆满了饭菜的桌上。 顾盼的后腰撞上了桌子边缘,立即吃痛地轻声一声,没有被钳制住的双手胡乱地往四周一挥,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等她回过神来,就发现桌上的饭菜已经在她的挣扎间被扫落在地。 “这可真是浪费……”顾盼此刻被人仰面按倒在桌上,吃力地偏过头,瞥了眼滚落在地上的食物,华贵的毛毯亦被这些饭菜弄得肮脏,她叹了口气,嘟哝,“不过也好,否则我怎么解释为什么不碰这些食物……” 希莱只用了一只手,就卸去了顾盼的所有反抗力,他俯视着躺倒在桌上的人,这个女人尽管身处劣势,依旧是不慌不忙的模样,让希莱恨得牙痒痒,可偏偏碍于契约又不能动手,于是按着她盯了几秒,还是不情不愿地准备放开手。 “你的这些话,不要让我听见第二次。”他警告着,显然顾盼刚才的调侃于他而言是极大的冒犯,“否则……我觉得你不会想要尝试战士的愤怒,对吗?” 最后询问的时候,希莱的声音堪称温和。 但顾盼听出了这温和背后浓浓的杀意。 ……玩过火了,她的精灵看起来有点生气了。 顾盼这人的情绪波动一向不明显,难得面对希莱时产生了一点恶劣的念头,她就不自觉想进一步将这个念头扩大,但是此时希莱的表情摆明了不能继续逗弄下去,她马上见好就收。 “抱歉。”她表示歉意的时候是十足的诚恳,任希莱再挑剔,也难以说她不真诚,“如果你觉得冒犯,可以揍我出气。” 希莱自然不可能动手打一个在他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哪怕这个女人看上去多么惹人生气也不行。 于是对视了几秒,希莱哼了一声,抵在顾盼腰上的手骤然收回,没了支点,顾盼的上半身便直直往桌面上倒去,希莱一愣,下意识又伸手扶住了她。 “你……”希莱皱了皱眉,这个女人的敏捷性也太低了吧,要是他不拉一把,总觉得顾盼能将自己砸晕。 人类的女人……都是这么弱么? 希莱想起了族里勇猛善战的女性精灵,对比之下,深深地为两者巨大的差距而震惊。 正在他眉头拧起,想要嘲讽一下顾盼弱到极点的战斗力时,房间的大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来人有节奏地敲了三下,然后他们就听见了一个女声:“殿下,我是来为您送晚餐的。” 晚餐? 顾盼下意识望了眼地上被她糟蹋的饭菜,又瞄了眼希莱,两人一对视,均在对方眼中读出了这样的疑问:外面的人是来送晚餐的,那之前的侍女又是谁派来的? 第75章 光耀之躯09 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见殿里久久没有人应声,敲门的侍女似乎有些焦急了,提高音量又问了声:“殿下,您在里面吗?” 顾盼一手捂着之前被撞疼的腰,下意识瞥了站在一旁的希莱一眼。 白发的精灵神情恢复了淡漠如水的模样,他盯着殿门,苍绿的双眸里隐约藏着一丝被打搅的不悦,顾盼望着他,下意识就甩出一个遮掩容貌的法术。 代表法术的白光一亮,希莱就条件反射想要避开,原本望着殿门的视线不知何时定格在顾盼身上,那目光中含着不加掩饰的凶狠光芒。 这种光亮顾盼十分熟悉——那是狩猎者发起攻击前的预兆,于是她赶忙压低声音喊道:“别动,你现在的样子见不得人,我是在帮你。” 这话一出,希莱总算没有躲开那道白光,站在原地任由它将自己包裹,目光虽然褪去了侵略性极强的意味,但还是冷的:“你说谁见不得人?” 希莱声音冰冷,看着她质问。 顾盼见他的容貌已经成功披上了伪装,顿时松了口气,也不跟他计较,语气柔和地哄道:“是我,我见不得人,要是被人发现我在殿里窝藏了一个陌生人,我可就得吃大苦头了。” 原本希莱是等着讽刺她的,但顾盼极其自然地应下了,倒把他噎得接不了话。 脸色冷淡地瞥了那笑意盈盈的光明圣女一眼,希莱按捺下与争吵的心思,轻哼了声,脚下一用力,就轻盈地跃到房檐之上,身形在房梁上穿梭,很快就消失于黑暗的角落中。 顾盼抬起头来时,就只来得及捕捉到他背后扬起的发丝,经过伪装的亚麻色头发随着主人消失在黑暗里。 顾盼正有些怔愣,就听见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你自己的事情我不会插手。既然你说我见不得人,那我便不会出现。” 这声音极轻,但传到她耳中时却依然清晰,就连话里轻微的嘲讽之意都听得一清二楚,顾盼嘴角一抽,顿时觉得自己不是绑了个帮手,而是供了个祖宗。 这个精灵……可也太难哄了。 不过现在没时间跟希莱计较这些事,顾盼随手将之前洒落地上的饭菜遮掩起来,便让外面等待许久的侍女进门。 那侍女身着普通的衣裙,样貌也极其平凡,看上去跟神殿里的其他侍女别无二样。但顾盼注意到她手上其实空无一物,根本没有所谓的饭菜,但她还没开口询问,那侍女一踏进来,立刻就把殿门给掩上了。 顾盼心中一凛,一只手背在身后,掌心中悄悄亮起白光。 那侍女也不急着跟她讲话,警惕地在殿内扫视了一会,才问:“安苏娜,你这里安全吗?” 咦? 顾盼一愣。这个声音明显跟她刚刚听到的敲门的女声不一样,非常熟悉…… 她看着那侍女,脱口而出:“芙诺雅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 侍女,或者说芙诺雅见被顾盼认出来了,也不再伪装,抬手取下了挂在脖子上的一个水晶项链。这项链一离身,她的身上泛起波纹,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芙诺雅冲顾盼晃了晃项链,解释道:“这是父亲给我的魔法道具,神殿周围突然戒严了,我进不来,只能用这个方法瞒混过去了。” 芙诺雅再次强调了一遍:“安苏娜,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吧?” 顾盼控制住了往房梁上飘的视线,点头。 其实说只有她一个人也没错……反正躲到屋顶上的不是人,而是一只脾气古怪的精灵嘛。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顾盼总觉得在她这样想的下一秒,耳边就响起了一声冷哼。 她眨眨眼,看向芙诺雅,红发的女子显然并没有听见任何声音,她在确认安全后,长舒了一口气,轻快道:“太好了,不枉我千辛万苦潜进来。” 顾盼忍不住问:“芙诺雅小姐,你怎么突然进来了?神殿最近……”她卡壳了几秒,才道,“或许会加强守备,你若是被他们发现就麻烦了。” 芙诺雅眼神莫名:“不是你让我向父亲传话么?” 之前被希莱的事情打乱了脚步,顾盼这才回想起来,她跟芙诺雅分别时,的确这么暗示过对方。 “是的。”顾盼很快掩藏好脸上的惊讶,自然地接下话题,“这么说来,公爵阁下那边是有要紧的消息,所以才会让芙诺雅小姐冒险混进来?” 芙诺雅挥了挥手,嘟哝道:“你直接喊我名字就好。”边从身上翻找出一个通讯水晶,将它激活,“我把你的话带给父亲了,他说事关重大,需要当面跟你谈。” 顾盼毫无异议。 从通讯水晶亮起的光芒中渐渐凝聚出一个人形,与芙诺雅有七分相似的中年男人身穿华贵的外袍,下颌蓄着短须,看起来威严庄重,他一眼就看见了顾盼,向她弯了弯身:“乌诺斯的圣女,愿女神的荣光永远庇佑您。” 顾盼矜持地微一颔首,端足了光明圣女的架子,既不热络也不显太过疏离,她这副与往日温柔的样子截然不同的神情倒惹得芙诺雅好奇地瞄了好几眼。 “日安,公爵阁下。”顾盼单刀直入问,“您既然主动来找我,想必心中对我将要说的话已经有了底。” 奥古斯都公爵可能习惯了高高在上,所以尽管他尽量将态度放柔和了,顾盼还是能感觉到他话里挥之不去的强硬:“圣女殿下,神殿与皇室一向井水不犯河水,恕我实在是老糊涂了,我想不出能帮到您什么。” 公爵并不直接承认,反而将皮球踢了回来。 顾盼能理解他的谨慎,于是笑了笑,率先将话说开:“公爵阁下是皇帝倚重之人,我的身份特殊,无法直接与皇室取得联系,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折中的方法,托芙诺雅小姐给您传话。” 公爵眯着眼,并不答话,只上下打量着她。 顾盼继续道:“我虽然不管神殿的事务,但也是知道皇室与神殿之间存在点小小的矛盾,我觉得……这些矛盾也是能解开的。” 其实顾盼是说轻了,乌诺斯的皇室早就对神殿忌惮已深,但光明神殿把持着整个大陆的信仰,势力根深蒂固,纵使皇室有心将权力收回,那也是无比艰难的事情。 而且经过了弥月城的瘟疫事件,民众对于神殿的信任达到了一个峰值,皇室在这种情况下出手,也讨不到什么好处。 顾盼之所以会找上奥古斯都公爵,正是因为在原剧情中,这位公爵是皇室的忠实支持者,为此还差点将他的女儿,也就是女主芙诺雅嫁入皇室中,成为帝国太子的王妃——而那位太子殿下,就是原剧情里的最后一位男主。 教皇明显对她产生了怀疑,她需要找寻盟友来保全自身,最好的选择就是皇室,毕竟敌人的敌人即是朋友,而且光明圣女就仅仅是个象征,不会与皇室产生利益分割上的问题,合作起来就不会有太多顾忌。 顾盼缓了口气,继续扔出一个无异于惊雷的消息:“我怀疑教皇陛下与深渊有勾结。” 这个消息让素来沉稳的公爵也脸色大变,他迅速拉下脸,眼神中伪装的温和被撕破:“圣女殿下……这可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话。” 他阴恻恻地瞥了顾盼一眼,暗含警告:“深渊销声匿迹了近万年,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出现!” 乌诺斯大陆的人们被神殿洗脑了那么久,即便是从未经历过万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但对深渊依然是讳莫如深,就连支持皇室、对神殿看不顺眼的公爵亦不例外。 芙诺雅直接就问出口了:“安苏娜,你有什么证据?” 顾盼温温柔柔地笑着,说出来的话却令两人脸色发黑:“我亲身进入过弥月森林深处,发现深渊入口处的魔法屏障已经被打破,此事可由我的骑士代为证实。” 顾盼隐瞒了她见过伊修兰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我在弥月城中治愈疫病时,意外察觉到了黑暗气息的踪迹,向城里的居民打听过后,我认为这些气息的来源是森林,于是便想进去查看一番,谁知道……” 她及时收住话头,但其他两人都领会到了她的未尽之意,公爵紧缩着眉头,来回走动,显得心烦意燥:“殿下,假如您说的是事实,那万年前的那场战争很有可能会重演,可是我无法确定,帝国的兵力是否能撑住……等等!” 他说到这里,才回想起顾盼提起这件事的初衷,顿时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难道说屏障是教皇破坏的?” 见顾盼点头,公爵的表情仿佛要龟裂了一般:“这不可能!” 他完全不能相信教皇会做这种愚蠢的事情,把深渊里的怪物放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光明神殿,毕竟当初是神殿把人家给关进去的,教皇这样做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啊! 顾盼想起了伊修兰当时对她说出教皇的意图时,脸上那极尽嘲讽的表情,不由垂下眸,淡淡道:“公爵阁下,如果可以,我是世上最不愿意怀疑陛下的人,但是……” 她闭了闭眼,脸上飞快闪过一丝黯然,仿佛不想让人看清她此刻的脆弱,银发的圣女偏过头,盯着墙壁,轻声说:“深渊入口处的屏障是神殿的最高机密,如何能够打开它,就只有历代教皇才可以知晓,所以……哪怕再不愿相信,我也无法说服自己隐瞒真相。” 公爵父女听得目瞪口呆,顾盼绕过他们,从桌上拿起一个银制的酒瓶——那是上一个侍女送来的,并且幸运逃脱了被顾盼扫落在地的命运,她将瓶口往下倾斜,瓶中的清酒便潺潺流出,空气中飘荡开一股清甜的酒香。 顾盼趁着他们不注意,快速地从体内提出一缕污浊之气,悄无声息地融进了酒水中,因为动作十分隐蔽,公爵两人只看见瓶口流泻出来的清酒慢慢溢出一丝丝黑气,却并未发现这些黑气其实都是从顾盼身上传来的。 “你们看。”顾盼示意道,“这是方才教皇托人送来的食物。你们猜猜,若我喝下去了,会发生什么事?” 顾盼脸也不红地将事实颠倒了过来。 这些食物里被掺进了圣水,本来是教皇用来检验她是否被污染的,结果在顾盼的颠倒黑白下,却变成了教皇故意拿含有黑暗气息的食物来谋害她。 芙诺雅盯着被染黑的清酒,倒吸一口凉气:“幸好你没喝……” 她喃喃着,脸上满是后怕之情。 在弥月城中,芙诺雅曾亲眼见识过纯正光明之体的威力,她不敢想象假如顾盼中招了,会出现怎样的后果。 芙诺雅思绪飘远,她莫名想起了那天站在高台之上,浑身被耀眼的白光所笼罩的光明圣女。 那时候的圣女神情温柔得不可思议,看着底下跪拜的人们时,那种眼神与其说是在看一群虔诚的信徒,倒不如说是在看着不省心的孩子,既有着淡淡的纵容般的无奈,又……无比的冷静慈悲。 一想到这种混合着矛盾的奇怪神情很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于顾盼脸上,芙诺雅不知怎的,就有点失落。 她将这种情绪归根于对强者的惋惜。 圣女安苏娜无疑拥有着强大的力量,如果因为教皇的阴谋,使得她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自己的温柔,芙诺雅觉得那肯定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想到这里,她赶紧上前一步,将顾盼手中的酒瓶抢过来,远远地抛到角落中,这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你发现得及时,不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顾盼点头表示赞同。 她也觉得自己运气挺好的,本来还在费心思量如何能拉上皇室当同盟,结果教皇就主动为她创造了机会,令她可以借此向公爵表示诚意。 “公爵阁下,我已经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银发圣女的脸上划过哀愁,但她很快就强打起精神来,微微笑道,“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陛下一错再错,这就是我找到您的原因。” 看到那个酒瓶子的时候,奥古斯都公爵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帝国的皇帝正为神殿势力的不断扩张而忧心忡忡,如果能得到光明圣女的支持,对于皇室而言自然是件好事。 他想了一会,便道:“殿下,您的意思我会照实传达给国王,请您放心。” 这其实已经相当于是同意合作了。 顾盼点点头,提醒说:“虽然深渊的入口是教皇陛下打开的,但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是不会有人相信的,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公爵很是能理解,别说对神殿盲目信任的民众了,就连他们这些反对者,不也在一开始听说的时候无法接受么? 谁会想到教皇竟然会冒着神殿覆灭的风险,将深渊打开呢? 不过教皇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个念头在公爵脑海里一闪即逝,他来不及深思,就听圣女说道:“芙诺雅,你不宜在这里久留,趁着外面还没有动静,你赶紧离开吧。” 思绪被打断,公爵只好暂时收起这些疑问,看了女儿一眼,命令道:“好了芙诺雅,赶快回到家中来。” …… 红发的女子留下一枚联系用的通讯水晶,就如同来时一样静悄悄地离开了。 送走了芙诺雅父女,顾盼才算放下一块心中大石。 能做的她都做了,现在就看皇室那边的反应了,想必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样一个降低神殿声望的大好机会。 顾盼是无所谓神殿会如何,只是教皇既然想对她下手,那自然就得多加防范。 身旁忽然传来极细微的声响,顾盼一转头,就对上了精灵冷淡的双眸。 那双眼睛上覆盖着法术的伪装,漂亮的苍绿色被掩藏起来,却遮掩不住他嘲讽的意图。 “虚伪。”希莱毫不客气地指出,“人类的恶习真是数不尽。” 顾盼弯了弯唇:“委屈你了,需要跟一个满身恶习的人类绑定在一块。” 她特意在“绑定”上加重了读音。 希莱轻哼,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理解的困惑:“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能够侍奉光明女神?” 他一看就不是骂人的料,翻来覆去都说不出什么恶毒的话语,只是不清不重地敲打在无关痛痒的地方,在顾盼看来一点攻击力都没有。 对于这种人,就不能跟他们对着干,于是顾盼好脾气地顺着他的话,也作出困惑万分的模样,歪着头笑:“是呢,你说女神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希莱的话立刻就被她堵上了。 最后,他只能冷冷瞥了顾盼一眼,被她气得够呛却又奈何不得,脸色很不好看:“谁知道。” 顾盼被他这副别扭的神情给逗了了,扑哧笑出声来:“这个问题暂且先放下不谈——接下来,我们只要等公爵那边的好消息就行了。” “不要扯上我。”希莱对她的用词表示不满,微微皱起眉,冷声道,“谁跟你是‘我们’。” 孰料此话一出,顾盼竟笑得更加肆无忌惮了。 …… 乌诺斯大陆的西部边缘是日落之地,因为坐落在这极西边缘的城市是最先望见弥月升起的地方,故得名为弥月之城。 弥月城每一个夜晚的景色都十分美丽,但在今日,银色的月光笼罩之下,弥月城非但没有展露出这份美丽,反而蒙上了一层阴森恐怖的阴影。 位于城市中央的光明神殿正是直面这份恐怖的地方,身穿白袍的牧师熄灭了手中的光芒,跌跌撞撞的想要往神殿里面冲去,脸上带着极度的惊恐,仿佛是看见了什么能夺人性命的怪物。 然而还没等他碰到殿门,忽然就有一个黑影挡在了面前。 这个黑影形状古怪,龇牙咧嘴地冲着牧师低声咆哮,牧师被这吼声吓得跌坐在地,双手颤抖着抬起,想要使出光明法术,但可能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憋红了脸,手上熟悉的白光依旧没有亮起。 ——而那怪物般的黑影离他仅有咫尺之遥了。 牧师自知逃不过黑影的追杀,整座弥月城也逃不过这一次劫难。不同于无形的瘟疫,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能实实在在看见的、更为恐怖的东西。 因为具有形体,所以人们更能直接了解到这些怪物的可怕之处——黑影呼啸所过之地,所有人脸色灰白地倒在地上,而神殿里的牧师们对这些怪物的抵抗力竟不如普通居民,他们的光明魔法似乎遇到了克星,再也没有了往日嚣张的气焰。 倒地的牧师望着逼近的黑影,哆哆嗦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是深渊……深渊里的怪物跑出来了……” 这么浓重的黑暗气息,只可能存在于传说中的深渊之地! 而距离深渊最近的弥月城……就成为了它们首先攻击的对象。 牧师想起城里出现骚乱时,率先派出去报信的一队骑兵,按照往常的速度来计算,他们早就该带着人马返回了,结果拖到现在还不见人影……或许,半路上已经被…… 牧师不敢再想,在感受到头顶上袭来的劲风时,受本能驱使,他就地往边上一滚,竟然奇迹般躲过了这次攻击。 喘着气睁开眼,牧师却不经意间扫到了面前几米开外躺着的一具尸体,看清了那个人的面容后,一声惊呼顿时被堵在了嗓子眼处。 这个是——这个不是总殿派来的红衣大主教! 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死亡了! 牧师惊讶得连逃跑都忘记了,等他反应过来,发现之前追杀他的那道黑影并没有追过来,正当他疑惑之际,头顶上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这就是光明神殿引以为傲的战力?” 牧师听见声音的主人嗤笑:“不堪一击。” 他有些愤怒于对方对神殿的侮辱,但又不敢张口反驳,只微微抬起头,试图看清这个人的样貌。 可惜对方是背对着他的,牧师只能看见那人身上华贵的黑色长袍。 不知名的男人顿了顿,继续道:“她所庇护的……就是这帮废物啊……” 不知为何,牧师竟从男人的语气里听出了浓浓的叹息。 牧师惶惶不敢言语,但这个男人似乎也不在意他还活着,纯黑色的袍角一闪,身形就已飘到神殿门外的高台之上。 男人冷漠地俯视着这座城市,黑影在城中肆虐,尖叫声不绝于耳。 之前,光明圣女站在这个位置上,用光明礼赞净化了整座城市的瘟疫,而男人站在这里,却是冷眼纵容着城中单方面的屠杀。 突然,黑发黑眸的男人微一挑眉,视线锁定了一个方向,眼中划过一丝感兴趣的神情。 只见从街道的尽头奔来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她拼命往神殿的方向跑来,而身后还缀着三道黑影。 女人一手护着怀中的孩子,一手捂着他的眼睛,不让这个小男孩看见这地狱一般的场景。 “爱德华,呼——忍一忍,我们马上到神殿了,到时候就——啊!” 梅丽急急地刹住脚步,发出一声惊呼。 一道黑影从她的头顶跃下,横在了她的去路上。 “光明女神在上……”梅丽望了望不远处的神殿,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但即便如此,她的嘴里还在向神明祷告,“救救我们吧……” “妈妈!”梅丽一疏忽,怀中的小男孩就探出头来,一眼望见了拦路的怪物,他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喊道,“你们伤不了我的,殿下不会让你们伤害我的!” 梅丽来不及阻止,只见爱德华忽然扬手掷出了一样东西,打在了那正靠近他们的黑影身上。 梅丽眼前一花,就见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原本向他们围拢的黑影便尖啸着化为了灰烬。 “这,这是……”梅丽楞楞地望着地上那堆飞灰,显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然而爱德华却兴奋地握住母亲的肩膀,大喊道:“是殿下,是殿下救了我们!” 梅丽定睛一瞧,只见那堆灰烬里静静地躺着一枚徽章,这枚徽章有着鸢尾花的形状,正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梅丽想起来了,这是光明圣女送给她儿子的“信物”,她一直以为,那只是一个装饰品而已…… “圣女殿下……”梅丽心情复杂,眼里悄然泛起泪光。 在这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是圣女拯救了他们。 没来得及产生太多感触,梅丽忽然发现身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这个男人身着黑色长袍,容貌极其俊美,但浑身散发出来的骇人气势却令她止不住颤抖。 那个男人没有看她,反而看向了她臂弯里正好奇张望的小男孩,嘴角一勾,弯出一道意味深长的弧度:“你是她看中的孩子?” 梅丽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爱德华倒是不害怕,眨着眼打量面前的男人,好奇问:“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男人低低地笑出来:“不,吾是来杀你们的。” 爱德华不能买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但怀抱着他的母亲已经全身僵硬了。 小男孩只是“哦”了声,说:“这样也没关系,殿下会保护我们的!” 黑发男人眼中闪烁着复杂难辨的光芒,他笑问:“你说的殿下,是指安苏娜么?” 爱德华歪了歪头。 男人眯起眼,声音带着令人难以抵御的诱惑,他问:“那么,你想见见你的殿下么?” 说着,他朝爱德华伸出手去:“跟吾来,你便可以看见她。” 这句话对于深深崇拜着光明圣女的男孩来说简直是极大的诱惑,梅丽来不及制止,他就清脆地应道:“好呀!” 梅丽只觉怀里一轻,就发现儿子竟然跑到了那个恐怖的男人怀中。 男人神情散漫地摸了摸爱德华的发顶,轻笑:“乖孩子,你可比她听话多了。” “大哥哥。”坐在一个陌生人怀中,爱德华也并不害怕,反而是疑问居多,“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认识殿下呢?” “吾啊……”男人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城中的所有黑影一齐停下动作,飞快地聚拢到他周围,铺天盖地的黑影之下,男人的笑容显得捉摸不定,“吾与你的殿下,可是牵扯不断的关系……” “听好了。”男人低哑道,“吾名伊修兰,乃这黑暗的主宰。” 乌诺斯大陆新月之年,深渊卷土重来,久违的黑暗再一次遮蔽了人类王国的领土。 『……黑暗降临,人类惊慌失措,四处逃逸。在黑暗面前,他们忘记了祈祷光明。』 ——《光明礼赞·卷八》 第76章 光耀之躯10 深渊入侵的消息被传回皇城时,光明神殿的教皇正要给圣女举行圣水检验的仪式。 虽然之前派侍女去试探的时候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但教皇安德烈万分笃定,圣女身上一定存在着秘密。 他的直觉一向准确,他能感觉到……那个秘密说不定能彻底毁了自己。 所以哪怕面对的是自己一手抚养大的孩子,教皇也没有留情,在顾盼按时来到主殿后,他就立即命人把她送下圣池中去。 “陛下,您为什么不能给予我多一点信任呢?” 顾盼笑着环顾了大殿一圈,不出意外地在旁边发现了熟悉的身影。 面容威严的奥古斯都公爵领着他的女儿芙诺雅站在前头,而与教皇并肩而立的年轻男子气宇轩昂、容貌俊朗,身上穿着绣有皇室徽章的骑装,此时他正安静地打量着顾盼,深蓝色的双眸里闪着锐利的光芒。 迎着这个年轻男人的视线,顾盼提起裙摆,屈了屈膝:“日安,太子殿下。” 这个男人在原身的记忆中出现过,当初他被拥立为下一任储君时,还是小女孩的安苏娜曾亲手为他戴上冠冕。 至此为止,原剧情中的三位男主,顾盼已经全部见过一面了。 抛开那个阵营相反的黑暗之神不提,圣骑士艾伦和帝国太子路加都是可以拉拢的对象。 顾盼思索着,面上却很快就略过了路加,没等男人回应,就望向了正沉沉看着她、脸上辨不出喜怒的教皇。 “陛下,您真的要质疑您的孩子么?”顾盼看着仪容威严的神殿最高掌权者,鎏金的双眸隐隐浮现出一点哀伤。 历代光明圣女都是在上一任死亡之后,遵从神召由刚降生的婴儿中挑选出来的,她们被送到神殿中时什么都不懂,神殿向她们灌输什么,她们就全盘接受,由这种模式下培养出来的圣女们就是教皇手中的傀儡。她们忠于神殿,从不质疑教皇的任何一个决定,顾盼敢肯定,假如不是她取代了原身,即便安苏娜知道了教皇要让她去死,她也不会有半分怨言的。 她们确实是神殿手中最听话的棋子,但实际上却早已违背了光明女神最初创造出圣女的初衷。 光明圣女本该承担起引领人类的责任,现如今却成为了人类玩弄权力的牺牲品,也不知如果女神能预料到今日的状况,她会不会后悔自己曾经对人类的偏爱。 教皇花白的胡须颤了颤,看着顾盼的眼神里掩不住讶异。圣女安苏娜是他一手养大的,他自认对这个孩子了解透彻,她一向乖巧,几乎不会违背他这个“父亲”的任何意愿,但是今天竟然敢当着那么多观礼的皇室使团的面反驳他! 仔细想想,安苏娜的改变似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不过她掩饰得极好,教皇又自视甚高,根本没有留心这个被他视为棋子的女孩,等到醒悟的时候,就发现晚了。 这种变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或许就是安苏娜执意要求前往弥月城驱散瘟疫之后,他的计划就出现了微小的变动。 教皇心里有些后悔当初答应得太过轻易,但面对着众多虎视眈眈的皇室成员,他只能勉强笑道:“安苏娜,我当然不会怀疑你。” 教皇的表演极具欺骗性,当他有意要做出慈爱和蔼的神情时,基本没什么人能透过外表看穿他心里的真实想法,现如今,他就用这种关怀备切的声音对着顾盼说:“我的孩子,你一向是我的骄傲,可是为了神殿的安危,我不得不痛下决心。” 教皇问她:“安苏娜,你定能够理解的,对吗?” 银发的圣女只是忧郁地看着他,笑容慢慢淡了,表情说不上是相信还是怀疑,但芙诺雅在一旁望着,几乎能猜想到她内心的失望。 芙诺雅不由自主地向前踏出一小步,要不是站在她身边的公爵发现了她的异动,及时将她拉住,还不知会闹出什么动静来。 “芙诺雅,安静点!”公爵侧着身子低声训斥,“这里可不是你逞能捣乱的场合!” 教皇的注意力全放在顾盼身上,只有帝国的太子路加似是不经意地朝芙诺雅的方向瞥了一眼,将她不甘不愿的模样看在眼底,顿时微皱起眉,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不耐。 奥古斯都公爵家的继承人……也太不知轻重了,上不得台面。 这样的人,竟也想塞给他做妻子? 不自量力。 芙诺雅可不清楚自己已经被路加记了一笔,她被父亲拦住不能动弹,眼睁睁地望着顾盼轻轻叹了口气,竟拂退了围上来的圣骑士,笔直地朝圣池中走去,立刻有些着急了,她将声音压低,不解地问:“父亲,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帮她吗?谁知道那池子会不会像那天一样……” 话未说完,她就被公爵冷冷的一瞥给截住了话头。 奥古斯都公爵也是头疼,小声呵斥让她住嘴后,便转过头,与面无表情看向这边的路加打了个照面。 路加那双如海洋般深沉的眸子望上去风平浪静,但公爵却清楚地读出了他的不满。 这个发现让他心下一凛,马上后悔自己不该因为芙诺雅的撒娇而一时心软,将她带来了这种场合。 因为圣女提供的消息,他与皇帝商量过后,觉得不能放过这个扳倒教皇的大好机会,于是皇帝才派了太子路加前来观看这场仪式,这是监视,也是对顾盼的试探。 毕竟教皇打破深渊入口什么的只是顾盼的一面之词,他们虽然感觉顾盼并没有说话,但依旧是存疑的。 下一任的乌诺斯帝王,果真非池中之物啊……没有人知晓,这段时间暗中针对神殿的活动,其实并非由皇帝主持,反而全是由这位尚且年轻的太子所主导的。 公爵暗自叹息,不动声色地瞥了自己的女儿一眼,见她还是懵懵懂懂的模样,顿时有些很铁不成钢。 他为什么要费劲心思将这唯一的女儿塞到太子身边,还不是为了能得到这个未来帝王的庇佑! 然而现在看来……太子对芙诺雅,恐怕不是太满意。 路加静静地与公爵对视半晌,然后率先移开视线,将目光投放在站在圣池边缘的圣女身上。 因为要走下水池,那头长及腰间的银色长发被挽了起来,剩下几缕发丝松松垮垮地搭在雪白圆润的肩上,完全展露出那修长的脖颈,形状优美得如同引颈而歌的白天鹅。她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白色长裙,裙摆将将及地,此时正被她捏在掌心提了起来,随着她迈下石阶的动作而隐没在泛起微澜的池水之中。 圣池的水并不深,只没过了圣女的腰间,她脸色异常平静,主动走到了圣池中央,而后转过身来,看向了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教皇。 “陛下,如您所愿,我会证明自己对女神的忠诚。”圣女的音色一如既往地温柔,但在这温柔之下,却隐约多了丝凛然的味道,“我会证明,世间信徒千千万万,不会有一人能向我这般,将我拥有的一切都奉献给光明。” 教皇并没有留意到她眼中淡得几乎捉不住的讽刺,也没有回应她的话,只屏住呼吸,无意识地向圣池的方向迈了两步,眼也不眨地盯住池水,满心期待着池中出现他所想要的变化。 只要池水染黑……只要这样,安苏娜就再也避无可避了…… 路加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这两人的表情,心中不知为何,竟升起了一丝对于圣女的赞叹之情。 即便是知晓了教皇的图谋,竟也能面不改色地接下所有试探,看来光明圣女也不像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无用——既然是有用之人,他就不会吝啬于自己的欣赏。 与她合作的话,似乎也无妨……明来观礼实则试探的路加心思一动,瞬间敲定了一个计划。 虽然心里在想着别的事情,但路加的目光仍旧是放在顾盼身上,说实话,他也有点好奇,这圣池之中,究竟会出现什么呢? 答案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承载着总殿所有光明之力的圣池既没有如教皇所愿,池水被染成黑色,也没有像芙诺雅所期盼的那样纹风不动,自圣女所站立的地方开始,清澈的池水掀起波澜,一层层的波涛中,原本澄静的池水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下,竟一点点覆盖上一层鳞片般的银色光辉! 这层光辉一点也不柔和,映在眼里分外刺目,但在场没有一个人闭上双眼,反而都强忍着眼睛的酸涩,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整池的圣水慢慢转化为了银色。 教皇双手颤抖,嘴唇开合了好几次,才颤颤巍巍地吐出两个字:“神迹……” 圣水是神殿用来检验一个信徒是否受到了黑暗的污染,假如那个人是正常的,池水不会出现任何变化,反之则会变黑。 但是,圣池会变成银色的情况只有一种,那就是—— 神明亲临。 主殿中不仅有打着旗号前来围观的皇室中人,更多的还是负责守卫的神殿骑士和各位大主教,他们比路加一行人更早反应过来,几乎没有犹豫,双膝一弯便跪伏在地,头颅深埋,朝着圣女的方向叩拜。 等教皇回过神来时,除了皇室那边的人还有他自己,大殿里已经没有一个人是站着的了。 他脸色发青,可过了一阵,那不敢置信的神情却化为了深深的忌惮。 怎么可能……安苏娜身上怎么会出现神迹! 别的人可能不清楚,但掌握了神殿所有机密的教皇却再明白不过了,光明女神——光明女神早就消失了!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神明,怎么可能会降下神迹! 但是他的眼睛却无法欺骗自己,亲眼所见的景象明明白白告诉他,圣池显现出来的异象就代表了女神的驾临,这是光明神殿的信徒、乃至大陆上每一个人民都知晓的常识,教皇根本没办法欺瞒过去。 这么多双眼睛看到了这个场景,一旦传出去……教皇眼前发黑,几乎能预料到那些信徒们会如何看待安苏娜——万年来唯一得到了神迹的圣女,完全有资格担当女神在人世的代言人,没有人会有异议,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这是神明的选择,凡人不可能违抗。 “陛下。”教皇神情恍惚地想着事情,就又听见圣女温温柔柔地呼唤道,“您看,我早就说过了,我的一切皆已奉献给光明。” 那柔婉动听的声音在教皇耳中无异于催命符,他盯着自己从小看顾到大的熟悉脸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一毫恭敬顺从的痕迹,却无功而返。 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能让他清楚地意识到,圣女安苏娜再不是他手中的提线木偶,这个天赋出色的孩子早就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甚至可以单独与他抗衡的强大存在。 他早该认识到的,然而现在太晚了…… 或许是这一景象太令人震惊,以至于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圣女如今的脸色苍白得过分,唇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同样的,也没有人看见,圣女的双手背在身后,浸泡在池水中,掌心被某种利器割破,而自伤口处流出的不是鲜红的血液,而是银色的血丝,这些银色的血液融在圣池中,很快便浸染了周围清澈的池水。 黑暗之神埋在她身体里的定时炸弹,居然在这种时刻,派上了意想不到的用场。 所谓神迹,便是圣池能检验出神明的踪迹,而伊修兰虽然属于黑暗阵营,但这依旧遮掩不了他是远古之神的事实,他的神血自然会被圣池误当作是女神亲临。 托希莱的福,要不是他主动说出圣池的这个隐藏功效,顾盼可能还真的会被教皇坑一把。 自觉血放得差不多了,顾盼不着痕迹地在水底下给自己施了个治愈术,让掌心中的伤口痊愈。 在短短的时间内,银色的光辉铺满了整座圣池,然而它不满足于此,那高贵而矜持的光芒从池中溢出,化为了凛冽的风,在大殿中恣意纵横。在这阵风拂过身体的瞬间,每个人都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刻进骨髓里的、人类对于神明的天然恐惧。 每一方池水,每一丝微风都蕴含着精纯的神力,无需更多的言语佐证,伏倒在地的人们一点也不怀疑,这就是他们信仰着的女神。 现在,女神从天上走下,来到人间,为他们指明了未来的方向。 ——圣女安苏娜,就是她所选定的人。 是他们从今往后的信仰。 “我将指引你们,我将教导你们;光明存在一日,我便存在一日;你们的信仰将会化为我的生命之火,信仰不散,即便我身死,光明的火种仍将生生不息。”破开水面的声响隐约传来,浑身湿透的银发圣女从圣池中走出,她神情柔和,低眉望着跪伏的人们时,神色是近乎慈悲的怜爱,她声音很轻,但却能所有人都听清,“你们不将我抛弃,我便决不消失。” 路加神色一肃,深深地凝望着带着笑意的美丽女子,拳头捏紧,却又很快放开。 光明女神吗……既然神高高在上,又何必踏足人间的领土! 路加又望了眼方才还趾高气扬的教皇,发觉他脸色青白,显然已丧失了反驳的勇气,心知今天的事情已经有结果了。 这个神殿的教皇,怕是要做到头了。无法聚拢信徒的人心,即便他手握权杖,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 路加率先向前一步,在公爵惊讶的注目下,向那银发圣女颔首道:“乌诺斯大陆凭借光明女神的庇佑,才得以有今天,我谨代表帝国皇室,遵从女神的意愿。” 幽深的蓝眸专注地望着顾盼,在她偏过头来时,路加适时地弯了弯唇,恰到好处地释放出善意:“圣女殿下,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他这句话的音量不大,只有旁边的公爵父女听清了。 路加这个举动在顾盼的意料之内,她正要回话,大殿的门忽然被人用力踹开,身着骑士服的艾伦面色焦急地闯入,一踏进殿中,眼睛就锁定住了顾盼的位置。 在看清顾盼毫发无伤的时候,他下意识就松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紧张起来,他飞快地掠过跪了一地的人,冲到顾盼身前,重重地单膝跪下。 “艾伦?”顾盼眨眨眼,有些惊讶于他的出现。 为了能演好今天这场戏,顾盼特意给他安排了个任务,将他调离皇城,艾伦虽然忠心,但他容易冲动,而且也不清楚伊修兰的事情,顾盼未免他担心,有意让他错开这些事。 谁知道他竟大老远地跑回来了…… “艾伦,你怎么……”顾盼刚想询问是怎么回事,艾伦就抬起头来,神情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殿下……”金发的圣骑士哑着嗓子道,“从弥月城开始,帝国西边的领土,已经全数被深渊侵占了……” 顾盼愣住了。 “殿下。”他又唤了声,蓝眸下似乎酝酿着一场风暴,“黑暗的神明,回来了。” 『……光明圣女立在战场之前,向人们传达着女神的教诲:我将指引你们,我将教导你们;光明存在一日,我便存在一日;而光明永恒不熄。』 ——《光明礼赞·卷九》 第77章 光耀之躯11 深渊扩张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而且它们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屏蔽了消息,顾盼从艾伦那里得知西边大部分领土沦陷之后,没过几天,就传来了翡翠城被深渊占领的噩耗。 翡翠城是西边最大的城市,并且在这座城市里还建有直通皇城的传送阵,顾盼在听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让人把传送阵破坏,然后便马不停蹄地召集了光明神殿的圣骑士兵团,分了好几路往西驰去,收复被深渊攻占的领土。 而她则是率领着由亲卫骑士团和皇室的骑兵,亲身赶到了翡翠城中。 “殿下,您不应该跟来这里的。”穿戴着银色盔甲的金发骑士一脸不赞同,他跟在顾盼身后,走出了主教们临时设立的传送阵,再一次提出反对意见,“翡翠城的状况还不明朗,您贸然过来,很可能会遇到危险,要是您有个万一……” “艾伦,你现在需要担心的并不是我。”顾盼打断了他的话,目光飘向不远处的城池,精致的眉眼间渐渐浮起一丝忧色,她伸出手,遥遥地指了指被庞大黑气所缠绕的城市,道,“这里面的人们,才更值得你担忧。” 临时传送阵的出口设立在距离翡翠城不远处的树林里,位置十分隐蔽,可以最大程度地遮掩他们一行人的行踪。 根据传回神殿的消息,深渊的主人如今很可能就在翡翠城中,顾盼这些人是抱着打探情况的目的前来的,所以为了行动方便,她并没有带多少人,除了她的亲卫圣骑士艾伦,就只有执意要跟来的芙诺雅和声称要身先士卒的太子殿下路加。 说实话,顾盼真心不觉得这两个人能帮上多少忙,反倒是由于他们俩身份高贵,说不定在接下来的行动中还要处处护着。 毕竟如果路加和芙诺雅出了丁点意外,她跟皇室那本来就不是很牢固的联盟就得立刻化为泡影了。 但是不答应让他们跟来也不行,路加似乎抱有什么别的想法,在顾盼委婉地劝说此行十分危险,可能无法顾全他的时候,路加却浑不在意,一点也不把自己的太子身份当回事,态度强硬地跟了过来。 而至于芙诺雅……她则是说自己能力不错,肯定能帮得上忙,于是不顾公爵的反对,在传送阵启动的一刹那,猛然跃了进去,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时候,就尾随他们来到了这里。 “芙诺雅小姐,你太莽撞了。”顾盼回头望了望逐渐消散的传送阵,无奈地皱了皱眉。 这种传送阵是单向的,而且是一次性的消耗品,换句话说,假如他们这些人没办法成功混进位于翡翠中的神殿,找到通往皇城的传送阵,就有很大可能会有去无回。 所以这个任务本身就具有极大的风险,光明神殿原本是绝对不会同意由圣女来出面的,但顾盼刚刚展现出了神迹,已经被神殿上下奉为了真正的“女神代言人”,她说的话比教皇更为管用,是以当她作出亲自前往翡翠城一探究竟的决定时,竟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 又或许人们觉得她既然是神明选中的人,那自然不会有危险,怀抱着对圣女的盲目自信,神殿的人对顾盼唯命是从,极为迅速地整顿好军队,就按照她的命令赶往西部。 传送阵已经消散,现在也来不及把芙诺雅送回去了,顾盼叹了口气,虽然有些头疼于芙诺雅的自作主张,但她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按照原计划行动。但你是被牵连进来的,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她对着芙诺雅说,“你就跟在我身边吧。” 艾伦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他的声音甚至沾染上些许严厉:“殿下,万万不可!现在谁也不知晓城中是怎么样的状况,若是独自行动,被发现的几率还比较小,可您如果要带上她,就要承担双倍的风险了!” 金发的骑士急促地喘了口气,胸口大幅度地起伏着:“既然她不听劝告,非要跟来碍事,您就任由她自生自灭好了!” 对于圣殿骑士而言,说出这样的狠话来,已经算是违背骑士的守则了。 教条要求每一个骑士忠诚守礼、尊重妇孺,但艾伦此时已经完全不掩饰自己对于芙诺雅的不满,甚至口出恶言,这让顾盼略带惊讶地瞥了他一眼,迟疑着道:“艾伦,你这话太过分了。” 艾伦其实也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但他后悔的并不是迁怒芙诺雅这件事,而是后悔自己不该在顾盼面前表现出这种迁怒。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将眼中对于芙诺雅的嫌弃小心翼翼地掩埋在最深处,转头面对顾盼时就又是一副恭顺听话的模样,他低垂着头道:“抱歉殿下,是我太着急了……” 站在一旁的芙诺雅早就气得满脸通红,在艾伦说出那句自生自灭的话时,她差点就按耐不住抽出剑来,幸好顾盼眼疾手快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勉强冷静了一点。 而此时,她又哪里听不出来艾伦语气中压根没有丝毫歉意! 芙诺雅本不想在顾盼面前跟别人吵起来,但忍了又忍,见艾伦用这副示弱的样子轻易取得了圣女的谅解,她既鄙夷又不甘,终究还是没能强忍下去,插嘴呛道:“你说我碍事,那你倒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鲁莽冲动,自大妄言,也不知到底是谁更拖后腿!” 艾伦的脸色立刻冷了下来。 他的面容是极富亲和力的,看上去阳光开朗,但现下,这张脸上根本找不到一丝一毫亲切温和的痕迹,望着芙诺雅的眼神里像是淬了冰渣子。 由于艾伦是背对着顾盼,她并没有留意到自家骑士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神色,反而像是看着两个不懂事胡闹的小孩子一般,轻声哄着:“好了,别争了,我们的时间本来就不多,不要浪费在无用的争吵上。” 艾伦一顿,收敛起自己那有些露骨的敌意,忽略了芙诺雅警惕地眼神,退后一步,低眉站到了顾盼身后,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顺服。 芙诺雅虽然不甘心,但听顾盼发话调和了,也不想她为难,隐晦地瞪了艾伦一眼,就对她说:“安苏娜,我跟你一道,你放心,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芙诺雅轻飘飘地瞄了瞄艾伦,嘴角一扬,勾出一个并不带多少善意的弧度:“我可不会像某些人一样,只会在嘴皮子上耍狠功夫。” 艾伦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但他仍是一声不吭,就像没听见她的挑衅似的。 顾盼表面上一副拿他们没办法的无奈模样,但心下却悄悄给芙诺雅点了个赞。 这么主动配合的女主上哪里找! 一开始顾盼劝说芙诺雅不要跟来就是故意的,依照女主哪里危险闯哪里的性子,越是拦着她不让去,就越会让她生出逆反心,而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 难得三位男主齐聚一堂,若是缺了女主角,那该多尴尬,顾盼当然不会放任这种情况出现。 大好的刷仇恨值的好机会,白白放过多可惜。 “就这么决定吧,芙诺雅与我一起,你们则是按照商定好的计划,潜进神殿里,尽快将传送阵修复好,把皇城的军队接过来。”顾盼一锤定音,细细嘱咐道,“另外,深渊的那些东西似乎有摄人神智的能力,你们必须加倍小心,千万不能被它们发现。” 说着,顾盼伸手一挥,从虚空中抓住一根足有半人高的金色权杖,权杖顶部镶嵌有一颗金色的晶石,此时正闪烁着幽幽暗光。 这便是希莱想要得到的圣女权杖,按理来说必须经过成人礼之后,顾盼才能拿到它,但事态紧急,加之教皇又被公爵看管着,神殿自然就对顾盼提前取走它没有异议。 这本来就是属于女神的物品,落到这个女神化身手中自是理所应当的。 “我已为你们赐福,它能保护你们不被黑暗侵蚀,但能撑多久却是未知数。” 这柄权杖看上去异常沉重,站在它身边,圣女的身影显得异常娇小,但顾盼拿在手里却发觉它其实很轻。用杖尖对准路加和艾伦,柔和的白光自顶端蹦出,融进他们的体内,做完这一切,顾盼微微松了口气,道:“城里的黑暗气息太不寻常……我从未见过如此浓厚的污浊之气,或许深渊之主仍在城中的传闻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也只能让它成为一个虚假的谣言。”路加忽然淡淡地开口。 刚才芙诺雅和艾伦互相对峙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隔岸观火,没有展露出半点帮忙劝解的意愿,就好像完全抽离事外一样,直到这时,他才第一次出声。 “……帝国剩下的那些民众没有必要知道真相,他们只需要清楚是谁拯救了他们就好。” 他们到达这里时已是夜晚时分,月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照射下来,路加的半边脸被清亮的月光照得明亮,而另半边脸则隐没在阴影里,深蓝色的双眸中,似乎有暗色一闪即逝。 他微微笑着,语气甚至是温柔的,看着顾盼的眼睛说道:“圣女殿下,这可是您展示决心的好时机,不是么?” 他的声音越发轻柔,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越发凛冽的寒意:“我能看出,您对神殿亦是抱有诸多不满,既然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好好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路加斩钉截铁:“击退深渊最重要的功臣,必须是乌诺斯皇室!” 顾盼恍然明白过来,路加为什么一定要冒险跟来了。 翡翠城是黑暗之神最可能的藏身地,假如他们能夺回这座城市,路加就会第一时间站出来安抚民众,人们可不会在意这背后真正出力的到底是神殿还是皇室,他们只会在意“救”了他们的人是谁。 路加是帝国太子,代表着皇室的脸面,由他亲身上阵,人们自然会把功劳算在皇室头上。 坦白来讲,这个要求其实过分了,就算顾盼跟路加达成合作,也不应该将好处全让出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顾盼倒非常欣赏路加这种简单粗暴的做法。 讲究效率,不择手段……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路加跟她这个快穿者的本质是一样的,他们都拥有着明确的目的,为此也不介意抛弃道义,适当地冷血一把。 她敢打赌,这个年轻人将来一定会是一位优秀的帝王。 但其他人明显不像她这样想,芙诺雅睁大眼睛,惊愕地望向路加,提高音量质问道:“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她并不笨,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想明白路加是想从顾盼手里分走功劳,顿时为顾盼鸣不平:“你也不想想,真正冒险的人是安苏娜,凭什么最后要让你一人将好处全占了!” 没错,按照他们的计划,顾盼会到城门前,尽量释放更多的光明法术,最好能将城里大部分怪物吸引到城门这边,然后艾伦两人就趁着这个时候潜进城中的神殿,放出军队,来个里应外合。 所以最危险的人其实是顾盼,毕竟这个引敌计划相当于主动暴露自己,谁也不晓得她到底能不能撑到大军到来。 “我不会有事的。” 顾盼平静地说,她一开口,芙诺雅就哑火了,“至于太子殿下所说的事……您就按照自己的意愿来办就好。” 顾盼摇摇头,阻止了芙诺雅不赞同的话语,转身向城门的方向迈出脚步,她背对着所有人,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那温柔且平和的声音:“我并不在乎人们的感恩,比起他们的安危,这些东西不值一提。” 她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是带笑的:“他们是我的责任,没有拿来算计的道理。” 路加神色一凛,他隐隐感觉到顾盼对他这样把人命当筹码的行为是有些失望的,但仔细再听,却又找不出一丝痕迹来,心底微微一沉,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最讨厌的,不就是神殿这种道貌岸然的作风了么……可是为什么,他竟觉得顾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 她是真的不在乎? 怎么可能……世上怎么可能会有真正无私的人?不管如何,她都是人类,只要是人,就有自私的一面,而这份自私将会成为他握在手里的筹码,成为他牵制顾盼的工具。 路加一直都是这么走过来的,人类的自私让他得以获取更多的利益,直到取得今天这个位置,他从来无往不利。 可潜意识又在告诉他,可能在顾盼身上,他真的无法讨到半分好处…… “圣女殿下仁爱世人,这是他们的福气。”路加不敢多想,他的脸上仍挂着和气的笑容,看上去似乎一点也没被影响,“既然这样,我便放心了。” 他冲着顾盼的背影颔首,表面没有展露出任何风浪:“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顾盼微微侧过头,弯了弯唇。 艾伦虽然担心到极点,可也知道他们只有尽快闯入神殿中,开启那个被损坏的大型传送阵,才能替顾盼减轻压力,于是饱含担忧地瞥了她一眼,将视线定在芙诺雅身上,眼中闪着摄人的凶光:“保护好殿下!若殿下出了什么事,我便杀了你!” 不杀妇孺的骑士戒律在这一刻似乎化为了虚无。 芙诺雅冷哼:“不需要你来提醒!” 她解下背上的重剑,拿在手里掂了掂:“你还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再来担心别人吧!” 艾伦吸了一口气,不想跟她争辩,郑重地又对顾盼说了声“小心”,便与路加一起消失在树林间。 芙诺雅的实力的确不错,有她看顾着殿下,总比让顾盼独自一人来得放心。 “他们都走了,我们也……”芙诺雅见两个男人离开,转头对顾盼说了一半,就被对方打断了。 “芙诺雅,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芙诺雅一愣,下意识点头:“可以,你说。” 顾盼笑道:“我想请你去另一边,帮忙开启翡翠城的防御屏障。” “……什么?”芙诺雅立刻摇头,“不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顾盼轻声细语地解释:“等我将城里的东西吸引到外面后,你便开启屏障,这样一来,城里就暂时安全了,我们就在城外解决它们,也可以避免波及到城里的居民。” 芙诺雅一想也是,但不知为何,她心底还是有点不安:“可是屏障开启后,神殿的军队不也出不去了吗?” 顾盼耐心说:“防御屏障本来就是神殿设立的,怎么会出不来呢?” 但她没有告诉芙诺雅,这种屏障一旦开启,就会持续三个小时,期间所有活物都不得进出,所以只有在城池生死存亡的关头才会使用。 这种防御屏障被当做最后的手段,基本只有神殿高层才知道具体的方位和开启方法,如果艾伦还在,肯定会立刻发现顾盼话里的漏洞,也绝对死都不会同意这个做法,但他已经离开了,留下的是芙诺雅。 芙诺雅没想到这么多弯弯绕绕,顾盼一解释,她便信以为真,想着反正屏障开启后,顾盼身为圣女,肯定能有办法进来,于是便一口应下。 “但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芙诺雅皱了皱眉,还是绕回最先纠结的点上。 顾盼莞尔:“我也不止你一个帮手呀。” 她轻轻挥了挥权杖,只见面前突然多了个身影,来人的白发被月光染上温润的色泽,在黑暗中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芙诺雅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当时她们在码头救下的精灵。 “委屈你了。”芙诺雅听见圣女歉意的声音,“权杖里面的空间估计不大,但是你不能让艾伦他们发现。” 白发的精灵从阴影中走出,他看起来对于顾盼让他待在一个逼仄狭小的空间中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苍绿的双眸冷淡,他看向顾盼,自然地嘲讽:“你不用抱歉,你又没有做错。” 圣女颇为困扰地皱起眉头:“你生气了?” 希莱冷冷道:“不敢。” 说起这件事他就有气,本来按照约定,顾盼拿到圣女权杖之后,他把东西拿了就功成身退了,但顾盼却特意指出来,说当时希莱答应在一个月内为她所驱使,所以忽悠他留了下来。 可事实上,当初定下一月之约是因为圣女的成人礼是在一个月之后,既然顾盼提前得到了东西,希莱就觉得还待在这里就不太划算了。 “你运气好,精灵族不擅长毁约。”希莱最终还是遵守诺言,没有抢了东西离开,而是任由顾盼将他藏在权杖自带的空间里,瞒过了另两个人的耳目,带来了翡翠城外。 他音色清冷:“我虽然不太喜欢你,但为了你打破这个良好传统更不划算。” 顾盼微笑:“好传统,希望你们继续保持。” 芙诺雅来回看着这两个人,总觉得他们之间存在着一种奇怪的氛围,这令她忍不住开口打断:“安苏娜……他真的可靠吗?” 声音虽然小,但精灵的听觉何其敏锐,希莱立刻重重地哼了声。 顾盼道:“我也没用过,应该吧。” 希莱的脸色更不好了:“什么叫没用过?你把我当物品吗?” 随即他才回味过来顾盼后半句话里流露出的不信任,顿时觉得不悦感直线上升:“你这样的人,往后千万别踏进精灵的领地。” 顾盼诧异问:“你还打算请我去做客?” 希莱闭了闭眼,将怒气压下去:“精灵族一向信奉战斗解决一切,你既然这么不信任我们的能力,那么就算被打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冷冷一笑,“毕竟我已经提醒过你了呢。” 芙诺雅一脸茫然,显然不明白他们怎么发展到这种针锋相对的地步:“你们……看起来相处得不错呀。” 她感慨道:“原来传说中的精灵是这种样子的啊。”突然之间就一点也不憧憬了呢。 顾盼笑着瞥了她一眼,随口道:“希莱是特例。”整一个坏脾气。 几乎在同一时间,希莱气急的声音就传来了:“谁跟她相处得好?” 两个女人都没有理会他,顾盼对芙诺雅说:“你快过去吧,这是启动屏障的钥匙。”她将一个鸢尾花形状的项链从脖颈上解下,递到芙诺雅手中,“等你成功后,我们就在神殿碰头。” 芙诺雅握紧那条项链,使劲点头,离开之前还不忘挥手:“安苏娜,你千万不要有事!” 临走还要给她立个flag……眼见芙诺雅的身影消失,顾盼唇边的微笑一下子淡了下去。 这一次,或许不能如芙诺雅所愿了。 “你在骗她。”希莱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他看出来顾盼的谎言,但只是冷冷地旁观着,没有拆穿,“你要面对的不是深渊的怪物,而是黑暗的神明。” 翡翠城一关,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的顾盼,又能有几分胜算? 如果就连最接近神明、手握权杖的光明圣女都无法拦下黑暗神,那么不管来多少军队,都只是送人头而已,顾盼关闭翡翠城,就是想避免这种无谓的牺牲。 但非常罕见地,希莱这回没有讽刺她的逞能,反而沉默了好一阵,才道:“你也不算一无是处,相比起大部分愚昧的人类,你算是有担当的。” 顾盼的这个举动让他回想起了那位远古女神,当时的女神面临着绝境,几乎做出了一模一样的选择,可是她的奉献又换来了什么呢?……换来了背叛。 希莱在心中冷嘲着,但对着顾盼,他忽然失去了打击的欲望,别过脸去,遥望着被黑暗笼罩的城池:“……你要去就去吧,我不让你死。” 顾盼重新笑起来,她眉眼弯弯:“谢谢你的好意。” …… 被黑雾覆盖的翡翠城不复往日的美丽,它宛如一头蛰伏于黑暗中的猛兽,大张着嘴等待猎物踏入陷阱。 顾盼没有施加任何遮掩,光明正大地走到城下,而希莱则是隐去了身形,暗中缀在她身后,等走到城门前,顾盼举起手中的权杖,扬手一挥,权杖顶端镶嵌的金色晶石马上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这道光芒刺破了浓重的黑雾,直直地射入城中,光芒所过之处,不断有惨叫声传来,声音凄厉至极,仿佛要穿破人的耳膜。 顾盼面不改色,反而加大了白光的输出。 身体里一半的神血沸腾起来,她的力气在流失的同时,这些饱含神力的血液却又源源不断地为她补充着法力,仿佛是在呼应这份神力,权杖所爆发出的光芒忽然分出一道,直冲天际而上,好像要把黑夜洞穿。 翡翠城中的所有黑影都被这道光芒所吸引,飞快朝城门处聚拢,顾盼边小心地吊着它们,边往后退去,但没退几步,她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安苏娜,又见面了。” 黑发黑眸的神明降落在城门上,他低下头,恰好对上顾盼抬头望来的视线,意味深长地一笑:“你这一走,我可就无聊透了。既然无聊,就得找点乐子——” 在他的臂弯里,还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男孩一眼就望见了城下银发的圣女,兴奋地朝她挥了挥手:“殿下!” 黑暗之神揉了揉男孩的头发,语气散漫得就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而不是在谈论一城人的生死:“安苏娜,那一个问题,我再问你一遍。” 顾盼似有所感。 果然,伊修兰再次问:“用你一个人,来换这一座城市,如何?” 『……人类节节败退,掌管黑暗的神明给出人类一个选择:投奔黑暗,便能活。 人类为生存妥协,唯有光明的圣女拒绝了。』 ——《光明礼赞·卷十》 第78章 光耀之躯12 顾盼没有立刻回答伊修兰,反而将目光定格在被他抱在怀里的小男孩身上,目光中透出深深的忧虑。 “你先把这孩子放下。”她看着小爱德华在伊修兰怀里随意扑腾,似乎完全不知晓这个人的恐怖之处,反而兴高采烈地向她招手,不由地感到心惊胆战,“你什么时候也会干出用小孩子来威胁人的事了?” “威胁?”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伊修兰眉毛一挑,似笑非笑道,“吾从不做这种多余的事情。” 他动作亲昵地摸了摸爱德华的小脑袋,问:“告诉你的殿下,吾可有威胁你?” 玉雪可爱的小男孩不太明白威胁的含义,只隐隐约约觉得这可能是不太好的词语,他害怕圣女殿下误会这个大哥哥伤害了自己,于是连忙摇头,脆生生道:“殿下,大哥哥人很好呢,他说跟着他就能见到殿下,他没有骗我!” 顾盼:“……” 傻孩子,妈妈没教过你不要随便跟陌生人走吗? “你看。”伊修兰听见男孩焦急的澄清,又看了眼顾盼明显不虞的脸色,顿时低低笑着,“吾说过了,吾不需使那些强迫的手段。” 顾盼被他的逻辑气笑了:“你若真是那么光明磊落,又怎么还会问出这种问题?” 顾盼执起权杖,将闪烁着白光的尖端对准站在城墙之上的黑暗之神,视线锁定在他身上,轻声却不容置疑地说:“把他给我。” 伊修兰对她摆出的这副攻击姿态不以为意,反而换了个姿势抱着爱德华,让小男孩坐在自己的手臂上,笑着道:“安苏娜,他可是自愿跟着吾的。” 没等顾盼动怒,他抓住男孩小小的掌心,随意地朝顾盼挥了挥:“你若想要回他,便从吾手中抢走。” 顾盼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她脚步刚一动,正要发动攻击,伊修兰却又不紧不慢地补充道:“不过,这孩子甚合吾的心意,你若是抢走了,吾就得要一些补偿了——吾认为这座城池就不错。” 他声音低哑,非常有磁性,此时低眉望向城墙下的时候,眸里还含着淡淡的笑意,望上去有种惊人的魅力。 黑暗本来就是这位远古神明的领地,因此站在夜色下的伊修兰既危险莫测,又显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引人注目,他悠悠补充:“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用自己来换这孩子,以及这座城市——相信吾,你的价值远在这些俗物之上。” 说来说去,伊修兰想要得到的都是光明圣女。 之前在深渊的时候,顾盼拒绝过他一次,而现在他只想找回场子。 凡人不该违抗神明。 他容忍了顾盼的一次任性,就不会再给第二次机会。 “过来吾身边,安苏娜。”伊修兰黑色的衣袍被风吹起,在他身后摇摆不定,他说这话时语气甚至称得上是无比温柔的,不徐不疾,耐性十足,“吾能给予你想要的一切。” “黑暗之神,您莫不是活太久了,以至于连记忆都出现了混乱吧?”顾盼神情冷淡,她学着印象中希莱怼人时的表情,将眼神调整成最具攻击性的嘲讽状态,冷声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早就告诉过您了。” 她的视线扫过坐在伊修兰臂弯里的小男孩,眸色一沉:“不管您问多少遍,我的回答都不会更改。” 伊修兰并没有像顾盼预想中的那样生气,相反,听到顾盼断然否定的回答,他似乎还挺满意一样,嘴角渐渐勾起:“……不会更改啊……” 他轻声笑道:“这就对了,吾难得降临于世,并不打算简简单单就收场。”伊修兰打了个响指,铺天盖地的黑影就从城中窜出,密密麻麻地遮蔽了顾盼头顶上的整片天空。 她望见这些黑影的数量,心里微微一沉。 太多了……这么庞大的军团,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之前的最坏估计,或许由她一个人来应对,还真不一定能有多大的把握…… 伊修兰俯视着站在城墙底下的银发女子,发现她在看见这片黑影时,脸色只有瞬间的变幻,很快又平静下来,顿时多了丝微妙的不悦。 他不喜欢这个人老是用一张平静至极的面具来对待他。每次顾盼不为所动的时候,伊修兰都会产生错觉,好像无论他做了多么恶劣的事,在对方眼里都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无伤大雅一般。 可这种情况是不应该出现的。 伊修兰自诩远古遗留下来的唯一的神明,一个神明又怎么可能在凡人身上受挫? 人类,只不过是神明手里的玩具,他们合该以神的喜恶为行动准则,因为失去了神明的宠爱,他们根本就存活不到现在。 凡不敬神的,抹杀便是——谁会在意一个不听话的玩偶呢? 也只有那个与诸神背道而驰的愚蠢女人,才会把玩具当成自己的孩子,以至于最后为了这些脆弱的、无趣的、不忠的玩偶丢了性命…… 愚蠢至极。 丢尽了神明的脸面。 伊修兰没有发觉,脑中流转过这些念头时,他的脸色并不太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阴冷的,这种神情令他怀里的小男孩微微地瑟缩了一下,大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惧怕。 大哥哥的表情太可怕了……爱德华默默地想着,小孩子的直觉总是非常敏锐的,他自觉不能在这种时候出声打扰到伊修兰,于是乖觉地屏住呼吸,小手攥紧自己的衣服,努力将小脑袋埋到胸口处,似乎力图将自己缩成一个团。 好可怕,殿下为什么还不来接他呢? 刚这样想着,爱德华就听见圣女喊道:“伊修兰,你想重复万年前的那场战争吗!” 被层层叠叠的黑影虎视眈眈的感觉并不好受,顾盼不动声色地倒退几步,在自己周围释放了几个光明法术,驱散这仿佛能浸透进骨髓中的阴森气息,同时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往城墙的方向投去一瞥—— 她恰好看见,希莱借着夜色的掩映,悄无声息地攀到城头,此时正缓慢地向伊修兰所站的方向移动。 顾盼轻吐出一口气,继续转移黑暗之神的注意力:“伊修兰,人类已不比从前,我们不再像万年前那般弱小,而你——你被关在深渊这么多年,难道就不怕再一次元气大伤?” 她劝道:“你为什么不能长点教训呢?人类在这片大陆上繁衍生息,他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你上一次强行抢夺就是以失败告终,这样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顾盼一字一句:“这个世界,并不是你的物品,你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就对它任意破坏,它是独立的,从诸神将它创造出来开始,它就不再属于天上,而是属于人间!” 听到她的声音后,伊修兰强迫自己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但他到底还是记挂着那些不愉快的事,声线陡然变冷:“安苏娜,你可担心反了。” 他身姿挺拔,傲然立在高处,黑发飘扬:“这个世界,本就应属于吾。吾取回吾的所有物,有何不对?” 看来讲道理这条路是行不通了,顾盼发现她说了这么多,伊修兰还是秉持着“世界就是我的”这种诡异逻辑,于是干脆将手中的权杖狠狠地砸在地上,轻声念起冗长的咒语。 既然说不过,那就开打吧。 伊修兰似乎在这时才看清了顾盼手里拿着的金色权杖,他瞳孔微微一缩,情不自禁地低喃:“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在你手里……” 这句话的音量实在是太轻了,顾盼根本没有听见,只是专心地往黑影聚集的地方甩着光明法术,由于有着圣女权杖的加持,顾盼甩法术的效率大幅度提升,几乎不需要任何冷却时间,权杖接连不断地爆发出耀眼的白光,光芒呼啸着扫过那些黑影,气势磅礴,颇有横扫千军的架势。 伊修兰越看越是震惊,这份惊讶甚至令他忘记了要指挥反击。 直到顾盼将拦在城墙边缘的黑影清空,白光直冲着他而来时,伊修兰才猛然回神,扬手一挥,将那道白光打散。 “你能使用这个东西……”他的眉头紧锁,越皱越深,眼中疑惑与惊愕交织,最终融汇在一块,化为了脸上不可思议的神情,“怎么可能,这东西是那个女人的灵魂所化,你身为凡人,怎么能够驱使神的魂灵?” 顾盼也跟着皱了皱眉,不过她不是因为惊讶,而是纯粹听不懂伊修兰在胡扯些什么。 这柄权杖原本就是历代圣女的标志,她为什么不能驱使? 但她聪明地保持了沉默,任凭伊修兰在那儿猜测,自己则是趁他心不在焉的时机不间歇地放大招,很快地,失去了主人指挥的黑影军团就被顾盼清扫地只剩一半了。 不过伊修兰并不在意黑影的减少,他只微一抬眼,黑色的天幕上便立刻降下了无数影子,这些影子融进黑影军团中,很快便将残缺的位置给填满了。 黑夜是他的王国,夜色之下,他的力量生生不息,没有任何人能抗衡。 顾盼望见了这一景象,心下不由苦笑。 这样下去根本就是没完没了啊……果然,光是清理这些小兵是没有用的。 她将目光投向黑发黑眸的神明,想要结束这场战争,就必须将伊修兰制住才行。 顾盼接着在城墙上寻找着希莱的踪迹,因为他们之间还有着一层契约,所以尽管希莱在别人眼里是隐身的,但顾盼却能将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此时希莱已经悄悄地潜伏到了伊修兰身边,距离他仅有几米之遥了。 而伊修兰不知是不是在想着心事,眉头紧了又松,眸光有些发虚,既不去看下面的顾盼,也不关注自己的兵团,只是怔怔地凝望着远方,似乎忽略了周遭的一切。 顾盼抬头望着他,不知为何,竟觉得这位黑暗之神的身影异常单薄,或许是他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顾盼总感觉他好像下一秒就要消融于这无边的夜色之中。 过了几秒,又好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伊修兰忽然道:“她早就死了。” 黑发的神明仍旧盯着远方的虚空,他似乎并不想将这些话说给某一个人听,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愚蠢害死了她,害死了所有神明,只剩下吾,这世间只剩吾一个神明而已,她不可能再出现了……” 顾盼禁不住问:“你说的到底是谁?” 伊修兰仿佛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蛰了一下——他的身子微微一颤,才像是从噩梦中惊醒,眼里恢复了焦距。 可就在同一时刻,在顾盼眼中,希莱已经绕到了伊修兰身后,白发的精灵没有丝毫犹豫,双手在身侧一甩,便将掌中所握的双刃展开来,宛如打开一把折扇一样轻松,然后对准伊修兰的后背直接砍下。 方才伊修兰分神得太厉害了,而且他对自己的实力相当有自信,所以根本没有防备,一时之间来不及完全避开希莱的双刀,即便他清醒过来后立刻便瞬移到十米开外,但后背还是被那锋利的刀刃所划伤。 衣帛撕裂的声响清晰可闻,伊修兰抱着小男孩与希莱拉开距离,阴沉着脸幻化出一件崭新的黑袍披上,但那道伤口不知怎的,即便用上了神力也无法痊愈。 伊修兰尝试了几遍,也只得放任不管,任由银色的神血从撕裂的口子中涌出,滴滴答答落在脚边,汇聚成一滩银色的水洼。 希莱的行踪在这一击中已经暴露了,于是他干脆不再隐藏身形,大大方方地现身,刀光反射在那苍绿的双眸中,一瞬间让那双眸子变得危险无比。 伊修兰是何等的见识,几乎在下一秒就识破了希莱的真实种族:“……精灵?” 他脸色不善,背上隐隐作痛的伤口还在提醒着他,自己竟然被看不起的低劣种族所伤……伊修兰冷冷一哼,视线划过希莱雪白的长发,往下落到了顾盼身上,那光明的圣女正凝望着他们,眼里还藏着浅浅的担忧,于是伊修兰瞬间就明白,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精灵与人类……什么时候竟达成了和解?”此时此刻,伊修兰哪里不明白刚刚顾盼是故意说那么多话来拖延时间的,一想到自己被他们联手摆了一道,无名火就直冲上心头。 他盯着希莱,语气是说不出的憎恶:“怎么,万年之后,精灵竟也沦落到给人类卖命的地步了?” 伊修兰扬起下巴,毫不掩饰眼神里的不屑:“你们一族的骨气呢?那傲慢到无礼、连神明都不放在眼里的清高呢,都被人类给吃了么?” 伊修兰对精灵族的感官极差,与这个种族相比起来,人类都要在他的厌恶名单上往后挪。 是以他说话毫不客气,但也不知顾忌着什么,竟忍住了没有立刻动手,只站得远远的,嘴上冷嘲热讽:“你们这一族堕落了也好,省得整天摆出那副眼高于顶的样子,让吾看在眼里心烦。” 希莱将手中的双刃垂在身侧,刀尖中沾了点银色的血液,此时正往下滴。他面无表情地听伊修兰讽刺完,最后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黑暗之神招人厌烦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厉害。” 伊修兰脸色倏地冷下来。 顾盼在墙下提醒道:“希莱,孩子!” 希莱不悦地回道:“不要命令我。” 虽然这样说,但他还是立刻动了,脚下微一使力,整个人猛地就蹿了出去,顾盼只捕捉到一抹残影,下一秒希莱的双刀就抵上了伊修兰的胸膛。 白发的精灵看着脸色大变的黑暗之神,嘴角微微翘起,但这抹弧度转瞬即逝,几乎没有人能捕捉到,他说:“万年过去了,您还是跟不上我们的速度么?” “还是说……”希莱手上突然发力,眼看着就要将尖刃刺入伊修兰的胸腔里,“您是在害怕我手中这件武器?” 伊修兰衣袍一振,原本围绕在顾盼周身的黑影全数扑到城头上,将希莱团团围住,而伊修兰则是趁此想要拉开距离,但希莱反应极其迅速,他猛地上前一步,手腕一转,将刀背一面冲下,狠狠地拍打在伊修兰的手臂上。 伊修兰正是让小男孩坐在手臂上,此时冷不防被希莱攻击,手下不稳,竟放开了爱德华——幼小的男孩惊呼一声,头往下一栽,眼看着就要坠下墙去。 顾盼的心顿时提到嗓子眼,一声叫喊还堵在喉咙里,希莱就迅速伸手一捞,捏住了男孩细小的胳膊,此时男孩小小的身子完全吊在了希莱的手上,一晃一晃的,看起来特别惊险。 见希莱把人接住了,顾盼下意识放松下来,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到一半,希莱睫毛一颤,忽然扬起空置的那只手,手上的银刀往上一格挡,将扑过来的层层黑影劈成两半。 有更多的黑影围上来了。 手上挂着一个人到底会影响到希莱的发挥,他略一思索,便将爱德华拽了起来。但希莱并不是想抱着他,而是借力将他往顾盼所站的地方一抛,空出双手来后,立刻重新拾起双刀,冲进了如浓稠的雾般密集的黑影中。 隐隐还能听见他的声音:“你自己的麻烦,自己接着。” 突然失重的感觉令尚且年幼的小孩子哇地一下哭出声来,他快速地坠落墙下,冷风不断灌进口鼻中,令他心中的恐惧一层层叠加。 就在爱德华以为自己肯定会摔在地上时,迎接他的却不是冷硬的地面,而是一个温软的怀抱。 他抽泣着抬起头,眼中映出银发圣女温柔的面容,她将爱德华抱在怀里,动作很轻柔,眼神怜爱地望着他,摸着他的额头叹息道:“乖孩子,没事了,不怕了。” 爱德华愣了好几秒,终于想起来刚刚经历了什么,顿时扑进她怀中,大声哭了出来。 顾盼一边抱着他一边轻声哄着,小男孩的哭声被黑影的嚎叫声所掩盖,听上去断断续续,十分不真切。 顾盼叹了口气,执起权杖,望了眼城墙上正在酣战的两个男人,不禁开始思索着要不要把这两人一块端了算了。 但她也只是想想,实际上还是得帮着希莱,时不时放几道冷箭,干扰一下伊修兰的注意力,就在她与希莱上下配合着,就快要将伊修兰的军队给清扫完毕时,城墙上忽然亮起一道光芒。 随着这道光芒出现,翡翠城上空笼罩了一层散发着光华的透明屏障,而这堵屏障恰好将三人拦在了外面。 同时被阻截在城外的还有深渊的兵团。 ——翡翠城被这堵屏障彻底隔离了。 这座城市是安全了,而顾盼则是被拦在了安全区外。 顾盼一看,就明白芙诺雅是成功完成任务了。 她非常欣慰。 然而伊修兰不这样想,他在弄清楚这堵屏障是干什么用的之后,猛然发出一阵大笑,这笑声中含着满满的恶意,同时,他阴沉地俯视着顾盼,眼神难说是怜悯还是讽刺。 他说:“你为了人类与我抗衡,可又一次被人类抛弃了,这滋味好受么?” 第79章 光耀之躯13 芙诺雅非常顺利地就找到了顾盼所说的设立防御屏障的地点。 有了圣女给予的“钥匙”,芙诺雅轻轻松松地就穿过了神殿为保护这个地方而设下的陷阱,来到了翡翠城的中枢地带。 这里埋藏着能将整座城市封闭起来的大型魔法阵,只要启动它,任深渊有再大的本事,都不可能攻得进来。 这原本是没什么好犹疑的事情,只要芙诺雅将钥匙放置在魔法阵中央,她就能轻易将这道救命屏障开启了。 但不知为何,在松开钥匙的刹那,芙诺雅五指一收,又将它重新攥紧了。 她的心脏跳动的速度有些不正常,似乎正在警告她不要这样做一般,芙诺雅伸手捂住了心口的位置,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她这是怎么了…… 芙诺雅想不通这种奇怪的预感是从哪里来的,但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听见外面爆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破裂声。 她连忙跑到室外一看,遥遥就望见城门的方向聚集了大团大团的黑云,但瞧仔细了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云,而是密密麻麻的黑色影子。 现下,这些乌云被接连不断的白光冲散,芙诺雅在城中扫了一圈,发现城里已经基本上没有黑影在游荡了。 她顿时明白过来,顾盼应该是将深渊里的那些怪物都引到城外去了。 这是顾盼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时机,她不能再浪费下去了! 芙诺雅咬了咬牙,转头大步冲回中枢之地,尽管内心不断在敲响警钟,可她一想到顾盼正在独自抗衡着,就顾不上那么多了,手一松,就将钥匙扔在了魔法阵中央。 魔法阵光芒大盛,芙诺雅走到室外,就发现屏障已经竖起来了。 她想起分别前顾盼说过的要到神殿去等她,遂不再犹疑,飞快地朝神殿的方向奔去。 结果芙诺雅刚到达神殿大门,迎面就撞上了率领着大军从里面走出的圣骑士和太子殿下。 艾伦先是看见了她,然后留意到了城市上空那道透明的宛如膜一样的屏障,脸色一变,向她喝问道:“这是谁开启的?” 芙诺雅这回没计较他恶劣的态度,边用目光在神殿附近来回逡巡,试图找到顾盼的身影,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这个魔法阵是安苏娜让我启动。” 她见艾伦脸色难看,还以为他在担心这是深渊的阴谋,于是解释说:“有了这道屏障,深渊的东西就攻不进来了,城里的安危暂时不用担心了,趁现在,你们赶紧带军队赶到城外去吧!” 艾伦将拳头捏得咯吱响,他眸色冷凝,怒声问:“你开启了屏障,我们还怎么出去?” 自从扔出了钥匙,芙诺雅心中一直蒙着一层隐隐约约的阴影,此刻听闻艾伦的话,立时一懵,心底那团阴影慢慢在扩大,不好的预感亦越发强烈。 “什么叫……出不去?”她发觉自己有些搞不懂了,喃喃自语,“为什么出不去?” 艾伦俊眉紧缩,声音里满是不耐烦:“这是圣光之壁,唯有在生死存亡关头才会动用到,在魔法阵生效期间,活物进出不得。” “这……这我知道,可是你们不是神殿的人吗?安苏娜说你们自然有办法出去的……”芙诺雅下意识拒绝去想那个最糟糕的可能。 艾伦冷冷道:“无论是什么人,都无法突破这道屏障,殿下怎么可能会这样告诉你!” 原本安静站在一旁的路加突然插话,一开口就问了芙诺雅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殿下她人呢?” 帝国的太子用一种似乎洞察一切的目光望着芙诺雅,直把她看得有点不安了,才不紧不慢地沉吟着:“我们分开来时,你与殿下是在一起的,既然你去开启屏障,那么殿下又去往哪里了?” 艾伦立马反应过来路加的问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下掀起惊涛骇浪,脸上也毫不掩饰地表现出震怒:“你将殿下一个人抛在了城外?” 金发的骑士握剑的手在颤抖,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蔚蓝色的海洋中卷起狂风暴雨,好像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吞噬殆尽。 艾伦花费了这辈子所有的自制力,才没有失控到立刻对芙诺雅举剑,但那股阴森森的杀气却缠绕在芙诺雅身上,仿佛要将她勒死一般,面对着暴怒的艾伦,芙诺雅感觉自己差点喘不过气来。 “殿下还留在城外,你却启动了圣光之壁?”艾伦咬着牙,似乎这样才能减少牙齿打颤的频率,紧紧盯着芙诺雅的瞳孔,一字一句道,“你让她一个人面对整个深渊!” 他们一行人从神殿走出,艾伦就已经发现城里的黑影所剩无几,绝大部分被拦在了光壁之外——翡翠城当然是脱离了危险,可是殿下她却…… 艾伦浑身发冷,他觉得自己的双手宛如石化了一般,快要握不住手中的长剑了,但这其实只是错觉,他仍旧稳如磐石,双手已停止了颤抖,握剑的力度反而越来越重,好像是要将剑刃给掰碎了一般。 他抬起头望向城门的方向,仿佛如梦初醒,踉踉跄跄地朝那里奔去。 艾伦眼中映入了温和却耀眼的白光,那是光明魔法的标志,那样圣洁的气息——那是他的殿下,他的殿下还在那里,还在苦苦支撑着! 圣骑士猛然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他身形快如闪电,眨眼间就消失在众人面前。望着艾伦的背影远去,路加皱了皱眉,转而望向芙诺雅,只见红发的女子像是失了魂一样,眼神呆滞,仿佛已经被刚刚得知的真相给打击蒙了。 帝国的太子殿下仅凭方才短短的对话,已经差不多将事实还原出来了,他倒没有如同艾伦那样惊怒交加,实际上,那双深蓝的眼眸不见一丝波动,冷静得过分,似乎圣女的安危于他全无干系。 而路加的声音同样冷静,没有泄露一丝一毫多余的情绪:“既然圣光之壁已经开启,那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城里的居民疏散罢。”路加的脑子非常清楚地列出所有后果,而他则是按照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光壁只能支撑三个小时,若是在这期间,圣女殿下无法击退深渊,那么翡翠城势必会面临深渊的报复,而她为我们争取到的时间用以撤退是足够的了。” 说完,他侧头望向身边的军队:“通往皇城的传送阵还能启用多少次?是否能将这一城的人都转移到皇城中?” 随同军队一齐前来的一位神殿主教立刻明白了路加的打算,他思索了一会,谨慎道:“大概是可以的……” 路加点点头,对军队吩咐道:“你们去将城里的人都集中到神殿里,分批传送到皇城。” 可是这样一来,原本是前来战斗的军队就全都被指派去进行疏散居民的任务,芙诺雅一个激灵,回过神后,顿时高声否决:“不行!安苏娜她需要帮手……” 路加淡淡地反问:“我们出不去,还能怎么帮她?” 芙诺雅哑口无言。 路加见她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里满是不甘心,嘴上却讷讷地说不出反驳的话,心下立时冷笑一声,但表面上却还是耐心地劝说:“与其让这些人隔着光壁看热闹,还不若充分利用起来,在翡翠城绝对安全的时间里,将所有人撤走——毕竟,万一圣女殿下输了呢?” 芙诺雅像是被踩着了尾巴,怒意从眼中溢出:“安苏娜既然让我这样做,就必定有她的道理,她肯定做好了完全的准备,绝对不会输的!”芙诺雅恶狠狠地瞪着路加,“希望太子殿下不要随便出口诅咒别人!” “抱歉。”路加无甚诚意地点点头,“我说的是万一,凡事都该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是么?” 他异常冷静地指出这一点,明明句句在理,但听在芙诺雅耳中却莫名地令人火大:“我这个人不太喜欢赌概率,既然风险是存在的,就不能因为任何原因而忽视它。我当然跟你一样相信着圣女殿下的实力,可是在亲眼见到结果之前,我不可能把所有筹码都压在她身上。” 路加朝军队首领示意,那人便会意地带领士兵们涌入城中,见军队开始行动了,路加语气才稍微缓和了一点,他望向芙诺雅,透过她焦急万分的脸色读穿了她的想法,问:“你想去城门上看她?” 芙诺雅下意识点头。 路加笑了笑,眼神越发幽深:“既然你出不去,那又有什么好看的呢?是胜是败,三小时之后,光壁撤去了自有分晓,与其将时间浪费在担惊受怕上,你还不如来帮忙疏散人群。” “你……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听着路加理所当然的话语,芙诺雅瞪着他,心中升起一丝荒诞的感觉。 其实路加说得没错,现在她的确帮不上顾盼任何忙,可是理智知道是一回事,情感上接受却是另一回事。她已经因为自己的过失使得顾盼单独一人面对恐怖的深渊了,哪里还有心思干别的事? 芙诺雅的想法明晃晃写在了脸上,路加瞅了他一阵,慢慢垂下眸。 说实话,如果光看身份地位,芙诺雅确实是不错的联姻对象,只可惜了……担不起大任,他需要的并不是一个左右顾虑、无法决断的妻子。 这样想着,路加的语气彻底冷淡下去:“看来你并不打算听从我的劝告,既然如此,请自便吧。”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脚步沉稳,再没有朝城门的方向看上一眼。 既然不合适,丢掉便是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法继续在这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趁着现在神殿失去了领导者,正是皇室安抚民心的大好时机。 芙诺雅傻傻地站在原地,直到路加带着人马离开,只剩她一人站在空荡荡的神殿门前,她才猛一咬唇,双拳紧握,眼中迸发出愤懑之色:“如果不是安苏娜,你们怎么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太过分了!这种完全不把别人的牺牲当一回事的态度真的是太无情了! 芙诺雅第一次如此清晰而真切地触摸到俊美的太子殿下藏在温和表面下的残酷冷漠,这个发现让她既是惧怕,害怕之后又控制不住地升起厌恶。 她想起了圣女义无反顾的背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面对着艾伦“异端”的指责,银发的圣女温柔地反驳说,她从不奢望感恩和回报。 是了……芙诺雅失魂落魄地迈开脚步,自动自发地向着城门飞奔而去。 圣女安苏娜从始至终都是秉持着这一个信念,从不隐瞒,亦从不违背,她当初到底是为什么,才会觉得这句话只不过是神殿用来迷惑那些愚蠢信徒的托词呢? 这根本就是安苏娜的真实想法。 若非如此……安苏娜怎么会选择将他们都护在安全的范围内,独身一人去奔赴危险! 芙诺雅越跑越快,待她赶到城墙之上,匆忙瞥到宛如一尊石雕般立在那里的艾伦,视线往下一扫,一眼就定格在衣裙飘飘的圣女身上。 “安苏娜!” 她大喊出声,然而银发圣女却并未抬头看向她的方向,仿佛是听不见这声喊叫似的。 芙诺雅正欲提高音量,一直站在旁边充当石雕的艾伦忽然开口了,他的声音沙哑,听上去十分粗粝:“……没用的,圣光之壁能够隔绝一切,包括声音,殿下听不见的。”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仍旧牢牢地盯着顾盼,没有移开一寸:“在外面的人眼里,这座城市是消失了的。” 芙诺雅顿时急了,她也顾不上之前艾伦态度恶劣的事情,急切问:“你是神殿的人,真的没办法出去么?” 芙诺雅望见顾盼举着半人高的权杖,手里还抱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艰难地在铺天盖地的黑影里回旋着,心脏不由揪紧:“这些怪物太多了……安苏娜应付不过来的!” 艾伦沉默着,给不出回答。 出不去就是出不去,假如有办法,他第一时间就用上了,可是任凭他怎么疯狂地想要破开屏障,都是无用功,最后只能筋疲力尽地停了下来,远远地望着他的殿下。 见他不说话,芙诺雅又恨又急,抽出背上的巨剑,掂量着正要往屏障上砍,外面浓厚的黑影忽然分开一条道,有两道影子从黑影中跌落,其中一个白发的身影落在了顾盼身边,而另一个身影则是落到了他们对面。 芙诺雅定睛一瞧,发现站在顾盼身边的正是那位白发精灵。 而此时,容貌绝美的精灵脸上一片冰冷,他手握双刀,刀锋上沾满了诡异的银色血液,顾盼瞥了刀面一眼,转头轻声问:“你能伤他?” 窝在顾盼怀里的小男孩揪紧她胸前的衣服,眨巴着眼睛望着希莱,神情有些好奇,又藏着些许畏惧。 希莱将刀上的血甩开,动作随意:“为什么不能?” 顾盼有些困扰地轻蹙着眉:“可那是黑暗之神……”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凡人是不能够弑神的吧? 希莱嗤笑一声,但他还是回答了顾盼的疑问:“准确来说,伤他的不是我。”他将双刀举起,横在面前,低下头去看时,苍绿的眸中流转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真正能伤到他的,是这把武器。” 顾盼看了一眼,觉得不管怎样都只是普通的双刀而已,但她没有将这话说出来,而是望向对面的伊修兰,此时的黑暗之神浑身透着一股狼狈,他身上被希莱划开了好几道伤口,华贵的黑色长袍染上了银血,再不复整洁。 伊修兰盯着希莱手中的双刀,脸色数度变换,最终定格在风雨欲来的阴沉上。 他说:“世上能伤到吾的只有一个人,你手上拿着的,是那个女人身体的哪一部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但顾盼忽然福至心灵,竟猜出了伊修兰的意思。 伊修兰身为远古的黑暗之神,还有谁能死死地克制住他?答案非常明显了,他口中的克星,必然是光明女神。 不过……身体的一部分? 顾盼看了看希莱,他似乎毫不意外伊修兰能认出这件武器的来历,语气冰冷:“这柄双刀,是女神的肋骨所化。” 伊修兰的眸色登时就沉下去了。 “原来你还记得?”希莱勾了勾唇,但那丝笑容却极为渗人,仿佛蕴含着庞大的怒气,他轻抚着刀柄,慢慢道,“这就是你亲手从女神身上取下来的肋骨,你还记得你是如何将女神的骨头一根根抽出的吗?” “你被这把刀所伤,这是报应,黑暗神。”希莱手腕一转,刀尖重新对准了伊修兰,他忽略了神明难看至极的脸色,淡淡地陈述这个事实,“没错,我不能弑神,但被你磨碎骨头的光明女神可以。” 他手中的刀嗡嗡作响,仿佛无声的回应。 希莱道:“女神曾交代我们一族,必不能让战争重现,为此我族消声匿迹近万年,远离人类的一切纷争,可既然你主动送上门来了,那便不算是我们违约了。” 顾盼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插话:“希莱,女神她……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原剧情里从来没有提到这一茬,隐隐地便开始不安。 希莱回头瞥了她一眼:“她死了。” 死了? 顾盼第一反应却是不信,不说其他的,光是光明圣女的甄选,就要依靠女神的旨意,怎么会死了呢? 还没想明白,伊修兰却笑出声来,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声音都有些不稳了:“死了?不不不,你完全猜错了,她可没有那么轻易就死亡,刚开始吾也以为她早就消亡了,直到我看见了你。” 顾盼敏锐地发觉伊修兰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的眼神是顾盼看不懂的复杂深沉:“吾看见了你,安苏娜。” “你跟她着实有太多的相像之处了,最初吾不怎么放在心上,可你竟能驱使神明的魂灵……”伊修兰指了指顾盼手中的权杖,“吾能感觉到,这东西里装着的是那个女人的灵魂碎片,你能与它产生共鸣,只有一个可能。” 此时,权杖仍在顾盼手中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显得驯服无比。 但站在顾盼身边的希莱却猛然想到了什么,身子微微一僵。 伊修兰站在那儿,盯着顾盼,完全不管手上滴血的伤口,黑眸翻起诡谲的波涛。 “你正是她其中一块灵魂碎片。”伊修兰笃定道,“安苏娜,你不是什么圣女——你就是光明女神。” 『……在人类的通报下,诸神找到了藏匿的女神。他们派出蛰伏于黑暗之中的魔物,将女神押回天上。他们抽去了女神的神力,折断了她的四肢,磨碎了她的骨头,威胁女神抛弃人类,否则便将她的灵魂投入炼狱……女神拒绝了。』 ——《光明礼赞·卷十一》 第80章 光耀之躯14 听见伊修兰的话后,顾盼的第一反应是他在说谎——自从穿进安苏娜的身体里后,她从来没感受到一丁点不同寻常的气息。 安苏娜她就是个普通的人类,除了光明之体特殊了点,跟神明可扯不上任何关系。 但是顾盼又觉得伊修兰的语气非常笃定,像是有十足的把握一般,而且他也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毕竟根据伊修兰之前的态度来猜测,他与光明女神应该不太对盘,要说谁不想看见女神现世,黑暗之神应当第一个举手。 这样想着,她脸上故意流露出一丝不相信,但那双鎏金的双眸中却诚实地反应出主人内心的震荡,她一边告诫自己不能轻信敌方的花言巧语,一边又忍不住追问:“您这样说……有什么证据?” 她几乎在问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就后悔了,因为对面的黑暗神闻言扯出了一抹冷笑,黝黑的眸子底部潜伏着数不清的暗影,似乎就等待着圣女一脚踏入陷阱,就能拥上去将她吞噬干净。 伊修兰见银发的圣女眼里飞快闪过一丝懊悔,她仿佛很想将之前一时冲动问出的话收回,贝齿紧咬着下唇,握着权杖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见状,伊修兰意味深长:“听到这个消息,你难道就不高兴么?” 他顿了顿,又哼了声:“你不是视那个女人为信仰吗,一心想要侍奉她么?现在好了,你的心愿达成了——你再也不用乞求神明的青睐,你本身就是神,安苏娜,这件事不值得你高兴么?” 伊修兰嘴上说着这是件高兴事,但他的表情却可不是这么表达的。 事实上,他远不如表面上所展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仿佛顾盼摇身变成他的死敌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坦白说,伊修兰介意得要命。 顾盼如果只是单纯的光明圣女,那么伊修兰或许会抱着有趣的心态逗弄一番,看着昔日死对头留在人间的最后造物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好发泄一下陈年积攒的怨气。 可偏偏就在他对这个圣女有那么点上心时,他却忽然发现自以为的玩具其实就是光明女神本人—— 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气恼的事了。 伊修兰将手背于身后,以免让顾盼看见自己捏出青筋的拳头。 难怪这个人总是处处让他受挫,有时候气到极致了,本想干脆下手解决掉这个大麻烦,事到临头却总想着再给她多一次机会,说不定下一次就能学乖觉了呢? 结果每一次都重蹈覆辙,黑暗之神都不想去回忆自己在顾盼身上栽的跟头。 早知道她就是那个人……伊修兰狠狠摩挲了下掌心,几乎要将自己的手指给掰折。 早知道是这样,当初顾盼纳尽生命之河中的十万恶灵,浑身被恶念侵蚀,濒临堕落之时,他就不该乱发善心,出手帮了一把。 他就该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任由这个女人堕入黑暗! 当时他与光明相斗了那么多年,永远被压了一头,好不容易盼来了她自甘堕落的一天,自己到底犯的什么蠢要去阻止? 居然还浪费掉了一半神血去为顾盼压制体内的污秽! 伊修兰越想越是气血上涌,神血是神力的储存地,失去一半神血代表着他的神力也会被削减大半。 那时候伊修兰以为世间只剩下他一个神明,而哪怕他力量削弱,人类也无论如何都造不成威胁,所以才爽快地放血了,哪知竟是便宜了自己的宿敌…… 伊修兰目光不虞地瞥了眼白发的精灵,视线从他手中握着的双刀上掠过,似乎那柄刀上沾了什么伤眼睛的污秽之物,他只蜻蜓点水地一瞥,就火急火燎地挪开了视线。 光明女神的肋骨么…… 伊修兰握了握拳,唇边挂上冷笑:“你想凭一根肋骨杀了吾?天真!” 黑暗之神立在夜色之下,这无边无际的黑夜就是他的领土,是他所治辖的王国,因此他身上虽然带着伤,但语气里却全然没有将这点伤势放在心上。 “安苏娜。”讽刺完希莱,伊修兰目光一转,看向了顾盼,“你也莫要忘了,若非吾救了你,当初在深渊之下,你早就魂飞魄散了!” 他冷冷道:“你绝对不会想到,有一天你身上也会流着吾的血吧?”伊修兰黑眸阴鸷,步步逼紧,“声称心向光明的你,居然容纳了黑暗的血脉——吾猜,你此时定是觉得恶心吧?” 顾盼已经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了,她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另外两个男人。希莱正背对着她,顾盼看不见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只望见他垂着双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得宛如一座雕像;而伊修兰则是将嘲讽写在了脸上,顾盼敢打赌他的心情或许已经跌落到神生中的最低峰。 其实顾盼还是挺能理解他此时的失态的。 看伊修兰的表现,他跟光明女神之间应当是不死不休的宿敌,结果就在他以为女神早死了的时候,突然蹦出一个人来告诉他,女神不仅没死,还可能披了个马甲从自己手里骗走了一半的神力,他不生气才怪。 真可怜…… 顾盼没什么诚意地在心里叹了一声,她对于自己骤然从光明圣女转变为光明女神的事情接受得很快,反正都是完成任务,很明显女神的身份会更加有利。 而且话说回来,她穿过那么多世界,还从来没有扮演过一位神明呢。 于是顾盼端起温柔的微笑,面对伊修兰恶劣的态度,她非但没有生气,甚至就连表面上的震惊亦慢慢消失不见,最终化为了一种似乎包容万物的慈悲。 这个笑容让伊修兰脸色一沉,他对于这种表情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那种该死的仿佛超然于外、对万物一视同仁的温柔,曾经让他看见了就想狠狠撕碎,他以为过去那么多年,自己再也不会见到这副神情,再也不会被挑动起任何情绪了。 可是当再次见到时,他还是像很久以前一样,完全压抑不住心中的恶念。 ……想要让这个女人再也笑不出来,想要看着她面上这具慈悲温柔的面具被撕下,想要将她踩在身下狠狠践踏,让她看清楚自己苦心维护的到底是怎样一群白眼狼。 ——想要在那片纯白之上泼上擦不去的黑色污渍,让她堕落,让她染黑! 反正她一直都坚持着那愚蠢到可笑的光明之道,与诸神格格不入。 伊修兰其实有时候也弄不清楚他对于光明女神的恶意到底是出自对她不自量力的嘲笑,还是对她宁愿抛弃神格也要守护那群肮脏人类的失望。 明明身为掌管光明的女神,她本可以高高在上,享受着人类的膜拜和敬畏,但却甘愿自降身份,以至于被人类一次次利用和抛弃,最终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说不清是不屑还是惋惜,伊修兰只知道身为他命中注定的宿敌,这个女人可以死在战斗中,却不应该为了自己的造物而断送了性命,这不仅仅是打了诸神的脸面,更是对他的侮辱。 他黑暗之神的对头,怎么可以死得如此憋屈、如此不值! 正是因为如此,伊修兰对光明女神恨得要命,被困于深渊的漫长岁月里,他无数次想着如果能再次见到那女人,一定得从她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不过那也只是想想,毕竟伊修兰很清楚,她早就消散于天地间了。 然而见到能够驱使圣女权杖的顾盼后,他猛然发觉,光明女神其实并没有灰飞烟灭,她还是在世间留下了一点遗物——她将灵魂化为碎片,藏在了权杖之中,伊修兰猜想她可能是想为神殿留下一个保障,可是这中间或许出了什么差池,其中一块灵魂碎片散逸在人间,转生成为了这一代的光明圣女安苏娜。 女神的灵魂碎片之间能够相互感应,这也是为什么顾盼可以毫无阻碍地使用权杖的原因。 伊修兰盯着顾盼唇边的弧度,黑眸比这无边夜色更为深不可测,他突然笑起来,盛怒之下,他笑意越发扩大:“安苏娜,你或许觉得很难接受,吾却可是很高兴呢……” 他的声音陡然变轻,喃喃低语时,很容易让人错以为他是在说着绵绵情话:“你身上有吾的血……这很好,好极了……” 他身周突然掀起狂风,黑色的衣袍顿时猎猎作响,但呼啸的风声却掩盖不了他阴冷的话语:“吾迫不及待想要看见你踏入黑暗的模样了!” 他话音刚落,顾盼忽然觉得浑身一热,体内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沸腾起来,滚烫得令人战栗的灼热感传递至四肢百骸,她轻轻抖着身子,强撑着才没有露出痛苦的神色来。 顾盼咬着牙勉强抬起眼往伊修兰的方向一望,只见他竟然动手在自己一条手臂上割出一道狭长的口子,银色的神血不要钱似的往外涌,但更奇怪的是,这些血液没有滴落在地,而是漂浮在半空,凝聚成一团,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般,流动着漂亮的光华。 伊修兰流出的血液越多,顾盼越是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引力,仿佛她体内的血受到了什么不可抗拒的召唤一样,更加疯狂地躁动起来,好像随时随地都能破体而出! 希莱总算消化完这个惊天消息,此时见伊修兰不管不顾开始放血,脸色一变,回过头问顾盼:“你身上有他的血?” 话一出口,他神色一僵,望着顾盼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纠结。 希莱猛地想起来,眼前这个人并不是他所厌恶的人类,而是他们世世代代侍奉的光明女神……即便只是一缕残魂,那也是女神,他应该更加尊敬才对。 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希莱已经习惯了这样跟她相处,乍然要扭转过来还是有些不适应,他总觉得面对着顾盼时,如果用的是恭敬臣服的姿态,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 也许是因为顾盼仍旧是人类的姿态,他才会有这丝别扭的感觉吧…… 希莱顿了顿,再次开口:“你……您为什么会有黑暗神的血?” 顾盼正忙着全力抵抗那股越来越强大的吸引力,没有留意到希莱陡然改变的称呼,额上冒着冷汗,轻声道:“这件事说来复杂……” 她控制不住地迈开脚步,向着伊修兰的方向走去,没走两步,她就捂住心口,艰难地让自己停了下来。 远远看去,她仿佛在跟某样看不见的无形之物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固执地不肯相让。 “放弃吧,安苏娜。”伊修兰自然将顾盼的抵抗尽收眼底,但他只是抬起手臂,让鲜血流得更快,冷声道,“你现在的身体只是凡人之躯,不可能抗拒得了吾的神力。” “你想要……做什么……”顾盼声音不稳地问。希莱看出了她的难处,干脆拉过她的手,将人护在了身后。 伊修兰冷眼看着他们俩的举动,并未阻止,而是淡淡回答顾盼的问题:“吾想做什么?吾可以将更多的神力分给你,助你洗脱凡胎,重新取回神格。” 顾盼扬起苦笑:“那么如果是这样……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伊修兰勾了勾唇,笑意却不及眼底:“你融合了吾的神力,自然便会成为黑暗的一员。” 希莱手握双刀,对他怒目而视,苍绿的双眸罕见地透出激烈的情绪。要不是顾忌着顾盼的状况,他不敢轻举妄动,早就提刀砍过去了。 竟然引诱光明女神堕落,简直就是卑鄙无耻! 被他护在身后的光明圣女,或者说是女神的转世却并没有生气,她轻抚着权杖顶端那块鎏金的晶石,沉吟了一会,抬头望着伊修兰的眼睛,慢慢道:“你知道我不会答应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立刻让希莱的脸色好转,令伊修兰眸色越发暗沉。 半晌,黑暗之神开了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实感一般,但却重重锤在另外两人的心口上:“不要急着拒绝吾。你体内的恶念快要将你蚕食干净了吧?吾能感应到,吾的神力能起到的压制作用已经越来越弱了,不用多久,你这具身体就会彻彻底底成为极恶之源——想象一下吧,安苏娜,你一心向往光明,死后却要成为世间最为污秽的东西,你真的甘心?” 伊修兰谆谆诱导:“相比起来,你接受吾的神力,抛弃掉这具被污染的身体,岂不是更好么?”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不想死的话就堕入黑暗,否则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恶念吞噬。 顾盼没有选择困难症,所以她两个都不想选。 “我虽然不知道你说我是女神转世这件事,到底是不是在骗我,但我却明白,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光明女神,她会作出怎样的抉择。”顾盼摇摇头,制止了伊修兰的辩解,自顾自说,“女神既然为人类留下了遗物,想必是预料到了人间将会有劫难,所以我相信她定会准备一条后路。” 顾盼沉静的目光扫过伊修兰,然后定格在手中的权杖上。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顶端的金色晶石,微笑:“你说这里面承载着女神的灵魂碎片?” 接着,她又看向希莱手里拿着的双刀,问:“这是女神身上的肋骨?除了这两样,她还有没有留下别的什么东西?” 希莱抿着唇,有点黯然地摇了摇头。 精灵族花费了万年的时间,才找回了光明女神的遗物,他手上这柄双刀就是在那时寻到的,本来还差顾盼手里的权杖,不过现在不需要了。 物归原主,再完满不过了。 “嗯,这样啊……”顾盼轻轻叹息,不知为何,听见她的感叹声,两个男人心下突然升起极为不详的预感。 而顾盼也不负众望,她看向希莱,平静地、温柔地对他说出可怕的话语。 她用只有希莱听得见的音量说:“希莱,将你手中这把刀,插进我的心脏。” 希莱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觉得自己可能是幻听了。 但是顾盼认真的表情却告诉他,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您……”希莱说话都卡壳了,“您不要说这些话了……” 顾盼的笑意淡了些,她郑重地道:“这是女神的命令,你要违抗吗?” 希莱一愣,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银发女人虽然还是人类的模样,但不知不觉间却透露出独属于神的威严。 这种气势让他的反抗之意在慢慢消减。 没等希莱摸透这奇怪的感觉,顾盼突然握住权杖顶端的晶石,只稍稍用力一捏,那看似坚固无比的金晶便炸裂开来,碎成了千万片。 有无数的白色光点自晶石中升起,它们似乎早有目标,准确无误地冲进了顾盼体内,希莱有些怔楞地望着这一幕,然后就听见了她不容置疑的命令:“希莱,快点,马上动手!” 仿佛有人操纵了他的身体,希莱目光还是飘忽的,但双手却情不自禁地抬了起来,刀尖自动调整角度,对准了顾盼的心口—— 然后等他清醒过来,就只接住了顾盼倒下的身子。 他手中的刀,精准地穿透了顾盼的胸口。 希莱茫然地低下头,只见顾盼闭着眼伏在自己的胸前,呼吸微弱,而他握刀的手,沾了满手的鲜血。 鲜红的血液肆意流淌,红得刺目。 看见了这一幕的伊修兰又惊又怒:“安苏娜,你疯了!” 希莱半搂着顾盼,双手止不住颤抖。 他到底干了些什么……这样的伤势……安苏娜会死的!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女神,难道立刻又将失去? 极度茫然中,希莱根本没有发现,刺进顾盼胸口的刀一点一点消融,直至化为虚无,而她的伤口亦渐渐开始愈合。 伊修兰一扬手,无数的黑影便呼啸着向希莱袭去,而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白发精灵却无动于衷,仿佛没有发觉敌人的袭击一般,又或者他发现了,却不在意。 酿成了大错的自己,恐怕只有用死亡才能抵消了吧…… 就在黑影还朝毫厘就能触及到希莱的后背时,伏在他怀里的人忽然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流光溢彩,光华夺目,似乎天地间的光亮都被吸纳了进去,但那抹光亮不具有攻击性,反而闪烁着浸润人心的温柔。 银发的女子轻轻一推,便将怔楞中的精灵挡在了身后。面对着张牙舞爪的深渊怪物,她浑不在意,唇边噙着柔婉的微笑,伸手在虚空中一划,那些黑影便被无形的力量撕成了两半。 女子盈盈站立,她胸前早已恢复如初,连半个伤疤都没有留下,唯有白色衣裙上的那滩血迹能证明她之前受过致命的重伤。 伊修兰望着她,神色恍惚起来:“是你……” 银发金眸,白裙飘飘,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不会改变的温柔神色,都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黑暗的对立面——掌管光明的女神。 女子莞尔一笑:“伊修兰,我说了,我不会抛下我的孩子不管。” 她说这话时,低垂着眉眼,显得十分娴静:“你不该对他们出手的。” 伊修兰一噎,心中那丝微妙的、复杂的情感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能被这个女人称为“孩子”的,就只有那些贪婪自私的人类!亏他还想着这女人在人类身上栽了大跟头,这次或许会学聪明点,谁想还是死性不改! 他就搞不明白了,人类这种一无是处的种族,到底哪一点让她看上眼了? “怎么,你要报复回来?”伊修兰嘴上却不肯示弱,冷冷道,“可以,吾可是等了你好久!” 最后一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她却只是笑。 站在银发女子身后的希莱嘴唇微动,犹豫了好久,才轻声问:“您现在……到底是谁?” 是光明女神,还是圣女安苏娜? “这个问题重要么?”女子笑着侧头望了他一眼。 对于希莱来说,只要能找回光明女神就好,这个问题确实无关紧要,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于是执拗地问:“……您还是安苏娜么?”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有些茫然,因为他根本不清楚,他想听到的是肯定还是否定的回答。 如果安苏娜的意识消失了……会怎么办? 幸好,女子回答:“我只是找回了先前的记忆,对于你来说,我从前是谁,现在亦是谁。” 希莱顿时听见自己在心底松了口气。 而顾盼也是在心里咂舌,果然她冒险赌一把是正确的,光明女神确实留了后招,融合了灵魂碎片和肋骨,她成功读取了女神的记忆,并且暂时恢复了她的神格。 不过能坚持多久却是难说,毕竟安苏娜本质上还是人类,她只是依靠女神留下的最后一丝力量强行提升到神明的水准。 他们对话的时间不长,伊修兰一直盯着顾盼看,此刻阴沉着脸说:“吾倒是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来……不过正好,你这副愚蠢的模样,吾能毁灭一次,亦能毁灭第二次!” 顾盼看了眼翡翠城的方向,又算了算时间,觉得屏障的生效期可能快要过去了。 不能再让伊修兰留在这里。 心下有了决定,顾盼微微一笑,裙摆微荡,脚下升起莹莹白光。 她心平气和地建议道:“伊修兰,无论我如何行事,你都无权置喙,若你只是针对我便罢了,可你再三伤害我的孩子,我便不得不管了。——你陪我一战,输了,你便退守深渊,永世不得进犯人类的领土,如何?” 伊修兰杀气四溢,冷笑:“正和吾意。” 顾盼见他同意,也不多废话,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银发,刚要提议说找一处空旷偏僻的地方打,但话却卡在喉咙里,再也发不出来。 因为她清晰地感觉到,体内有一股属性截然相反的神力正在崛起,与她自身的神力互相厮杀,斗得异常激烈。 ……哦漏,她居然忘了黑暗之神留了一部分神力在她体内呢,她还是凡人之躯的时候作用不明显,可一旦找回了光明女神的神力,这两股力量势必不能相融。 伊修兰注意到了她的异状,皱了皱眉,冷声问:“你这又是怎么……” 他的质问同样卡在了喉咙里。 在黑暗之神和白发精灵惊愕的注视下,浑身散发着圣洁气息的光明女神眉宇间染上无奈之色,而她那头比月光更为耀眼的漂亮银发,却从发尾开始,一点一点染上纯黑的色泽! 但那黑色蔓延了一会,却只盘踞在她的发尾处,不能再往上前进,似乎有什么力量阻碍了它们的扩张一样。 对上伊修兰惊讶的视线,顾盼无奈道:“你留下来的祸害啊……” 她抬起头,原本金色的瞳孔周围,漾着一圈浅浅的黑色。 …… 城墙之上。 终于完成了疏散居民和安抚民心工作的太子殿下大步登上墙头,他看见了站立在墙边,正望着城下出神的一男一女,正要上前问问情况,却见他们两人忽然脸色大变,仿佛见了鬼一样。 反应最大的是圣骑士艾伦,他双手攀住石墙,手指猛然收紧,指甲似乎要抠进砖墙中,喃喃自语:“这不可能……” 路加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但艾伦脸上仿佛绝望一般的灰败神色引起了他的探求欲,于是他没有去问那两人,直接走到墙边,低头往下一扫,然后愣住了。 站在下面的熟悉人影,光明神殿的圣女发丝飘扬,遮挡住了面容,而迎风招摇的半边银发被染黑,分外诡异。 『……天父去见被关押起来的女神。他问:诸神相互倾轧,人类恩将仇报,可你为何一再执着,还愿意对他们保有善念? 女神答:因我生于光明,遂不愿死于黑暗。』 ——《光明礼赞·卷十二》 第81章 光耀之躯15 眼中所见的场景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帝国太子都呆滞了几秒,更不用说本来就心有牵挂的另外两个人了。 芙诺雅表情还不算太过失态,她终究是一名异世来客,无法感同身受地理解这个世界对于光明之体的看重,只是因为眼睁睁望着顾盼的银发半染成黑色的情景过于惊骇,才让她一时失语。 然而艾伦就不一样了,他浑身颤抖起来,脚下摇摇晃晃,手中所握的长剑哐当一下摔在地上,满脸死一般的惨白。 圣女安苏娜是罕见的光明之体,并且前不久才刚刚接受了神迹,可以说是整个乌诺斯大陆最为纯洁之人,她的身上怎么可能出现堕落的迹象! 艾伦无法相信,也不敢相信。 但映入眼中的事实却不容他自欺欺人,金发的骑士抖着嘴唇,极度沙哑的声音从喉咙中溢出,仿佛一台破旧的机器被重新安上了发条,开始嘎吱嘎吱地运转:“这不可能……” 芙诺雅震惊之余,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身旁的骑士露出宛如恸哭一般的神色,那头张扬的金发像是陡然黯淡下来般,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他就像一个迷失在路途中孩子,执拗地盯着他的圣女殿下,一遍遍重复:“这不可能,殿下不可能被玷污……” 随着重复的次数越多,他的神情渐渐变得疯狂,芙诺雅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法说出任何一句话。 ……就像是,她如果说了什么否定的话,就会彻底戳破骑士脆弱得如同泡沫的自我安慰。 最快掩去面上震惊之色的仍然是太子路加,他已经垂着头去看外表发生剧变的圣女,深蓝色的眸中飞快闪过深思与算计。 “这样可难办了……”路加嘴上说着这种话,但脸色却一点也不见为难,他甚至十分镇定地考虑起后果来,“圣女殿下如今的模样绝不能让其他人望见!” 他说得斩钉截铁,丝毫没有给芙诺雅辩驳的机会,有条不紊地安排后续:“翡翠城已经清空了,趁着圣光之壁仍在,我们该离开了。” 芙诺雅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路加是什么意思,她的神色立即变得非常难看,瞪着面前这个镇定自若的男人,低声吼道:“你让我们离开?你的意思是不等安苏娜,就把她抛弃在这里?” 路加平静依旧的眼神清楚告诉芙诺雅,他正是这样想的。 芙诺雅从未感觉到这种似乎要烧穿心肺的怒火,这把火一直烧到她的喉咙,直冲着大脑而去,她似乎能感觉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之弦绷到极致,好像再施加一点点外力就能断掉。 “不可能!” 她断然拒绝,瞪着路加的眼神里迸射出强烈的厌恶,心中极度不解他怎么能够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来。 “安苏娜……你知道安苏娜付出了什么!”受本能驱使,芙诺雅一手拽过路加的领子,用力将他抵在城墙上,掰过他的脑袋令他冲着下方,强迫他往下看去,“她在那里为我们创造机会,拖住了深渊的大军……我们,还有这座城里的所有人之所以能安然无恙,是用她的牺牲换来的!你居然能够毫不脸红地说出抛下她这种话,你到底有没有心的!” 不等路加开口,芙诺雅自顾自冷笑一声,继续嘲讽:“哦,我忘了……太子殿下想必只顾着自己的利益了吧?怎么,你利用完安苏娜,看她变成这副样子,是不是很开心?教皇失势了,安苏娜也被你一脚踢开,神殿再没什么能威胁得了你了吧?” 纵使被芙诺雅制住,强制性地按在石墙上,路加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老神在在,十分淡定。听见芙诺雅恶意的猜测后,他非但不怒,反倒弯起嘴角,十分好脾气地问:“奥古斯都公爵那样的老狐狸,怎么就生了你这样一个脑子生锈的草包呢?” 芙诺雅被他冷静到极点的神情所摄,接着又被尖锐的言语所刺伤,一时气得就想不管不顾往路加身上来一拳。 但路加不为所动,他那双仿佛能直透人心的眸子静静地盯着芙诺雅,视线冰冷,毫无波澜:“真是愚钝!” 薄唇冷冷地吐出这一句话,芙诺雅就发觉她忽然被一股气流震开,不由自主地便松开了制住路加的双手,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形。 再抬头看去,路加慢条斯理地整理好在刚刚的推搡中被揉皱的衣服,道:“你以为就安苏娜如今的状况,若是把她带回皇都,会发生什么?” 神殿只会接纳一个纯洁无暇的光明圣女,但绝不会认同一个已经出现堕落迹象的圣女!光明与黑暗水火不容,假如顾盼就这样回去,面临的只有神殿的审判——更别说教皇还在里面,他怎么可能会让顾盼好过? 路加冷冷地望着怔楞的芙诺雅:“动动你的脑子,我们如果把她带回去,无论是皇室还是神殿,都没有安生日子了!” 他微微一动,朝芙诺雅的方向迈出一步,脚步仍是沉稳:“一个代表着神眷的圣女堕落了……你知道这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么?” 芙诺雅不得不承认路加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无法接受把顾盼扔下:“我们不能就这么走……起码,起码要确认安苏娜安全……” “来不及了。” 路加无情地打断了她的话:“传送阵快要关闭了,我们等不到那个时候,而且……” 他的脸上干干净净,一点情感都没有外露,可越是这样越是令人心惊,路加侧过头,瞥了顾盼一眼,残酷地指出一个可能性:“最重要的是,我无法肯定她是否会完全堕落,而堕落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样的改变,这些情况我预计不到,所以不能冒险。” 他最后下了结论:“让她留在这里,是最佳办法,如果她没事,自然会回到皇城里来,若是结果无法挽回……我们亦能将损失降到最低。” 那双深蓝的眸子一点点结上寒冰,将所有惊涛骇浪掩藏在冰面之下,路加微笑:“以我个人而言,当然是不希望最坏的情况发生,毕竟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就不得不告诉神殿,圣女殿下为了拯救信众,在与深渊的战斗中不幸牺牲了。” 芙诺雅倒吸一口凉气,此时此刻,傻子也明白路加的算盘了:“你——” “谁也不许伤害殿下。”沙哑的嗓音从旁边传来,路加微微一皱眉,偏过头去看,只见刚刚还宛如石化一样的金发骑士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他慢慢地转过脖子,动作僵硬得如同陈年卡了壳的机械,说不出的怪异。 而他的双眸中升腾起血色:“我效忠的,从头到尾都只有殿下一人……不管她是何种模样。” 路加的眉头很快舒展开来,面对着圣骑士有若实质的杀意,以及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黑暗气息……他敏锐地察觉到不能硬碰硬,所以选择了退后一步避开其锋芒,摊开手以示妥协,嘴角还噙着笑:“你这是想要陪你的殿下一同堕落啊……” 艾伦眸底的血色越聚越多,逐渐淹没了残存不多的理智:“殿下的去向,才是我的归处,她才是我心向的光明所在。” 路加不由嘲讽道:“好一个心向光明!”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似笑非笑:“你不跟着回去也罢……”他毫无征兆地转身,快速劈晕了根本没有防备的芙诺雅,接住了她软倒的身子,“只是她,我却是要带走的,否则失去了爱女,公爵阁下可是会对我心生怨言的。” 至于区区一个圣骑士……无人会问津。 这么一条失去理智的疯狗,显然及时抛弃才是明智之举。 艾伦对他的举动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站在原地,漠然地看着路加将昏迷的芙诺雅抗下城墙,望着城中所有人撤离干净,才缓慢地转动眼珠子,赤红的瞳孔贪婪地描绘着圣女的容颜。 顾盼发丝的颜色仍在继续改变,虽然进程缓慢,却从来没有停下,就几个人交谈的时候,她将近三分之二的银发已经染黑了,但面对这种异象,艾伦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震惊。 堕落又怎样呢…… 他完全平静了下来,甚至那双宛如在鲜血中浸泡过的瞳孔里亦透出一丝温柔。 那还是他的殿下,这样就足够了。 …… 顾盼其实是有注意城墙上的状况的,自然也能看见路加将芙诺雅打晕带走的场景,以及留意到了艾伦不同寻常的神色。 但她什么也没说,捞起垂在身前的一缕发丝瞧了眼,墨黑的青丝静静躺在莹白如玉的掌心中,白与黑的对比异常鲜明。 果然没法控制了……她不禁想,这样放任下去,她会不会直接变为黑暗的神明? 拂开手上的头发,顾盼招手让之前躲在安全地方的小男孩爱德华过来,幼小的孩子便迈着小短腿扑进她怀里,一脸孺慕地望着她。 顾盼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反手将他推向希莱,轻声道:“我托你办最后一件事,将这孩子送回弥月城中,然后……你也赶快回去族地吧。” 白发的精灵抿着唇,欲言又止,他看上去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最终都没有问出口,只说了一句:“……我可以帮您。” 顾盼摇摇头:“这是神明之间的旧怨。这么久了,你们都该得到新生,实在不该再次卷入这些无谓的纷争中。” 希莱眼神清澈,在这个时刻,精灵族迥异于其他种族的特征完全展现出来了——他们忠心耿耿,从不背叛。 “我不怕的。”他说。 顾盼声音柔和:“可是我怕。” 说完之后,她再不看向希莱,而是踏出脚步,裙摆摇曳,向着矗立在她面前的黑暗之神走去,没有丝毫迟疑。 希莱在背后望着她,翡翠一般的眸子光芒黯淡,但最终却没有阻止;伊修兰看着她逐渐走近的面容,手指微动,一刹那间却是记起了很多事情。 他记得当年藏匿于人间的光明女神被诸神找到时,亦是这般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走近,没有慌乱,没有反抗,冷静地仿佛她不是去赴死一样。 多年前那个圣洁的身影与现在这个似黑非白的身影重叠在一起,让伊修兰陡然升起时空错乱的荒唐感。 “这座城空了。”到底是远古之神,伊修兰很快抹去了那些无用的思绪,侧过身子,目光毫无波澜地扫过坚守在墙头的金发骑士,陈述一个事实,“人类早已撤走,他们从未想过要救你。” “我知道。”顾盼的语气也是平铺直述,脚步不停。 伊修兰仿佛找回了些许当年的疑惑,他问:“第二次了……人类第二次抛下你,告诉吾,安苏娜,你怨恨吗?” 这一瞬间,伊修兰心中忽然升起淡得几乎捉不到的期待,但他却搞不懂自己的这丝期待,到底是想从顾盼口中听到否定还是肯定的回答。 顾盼在距离伊修兰只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他们俩离得极近,近到无论是哪一方发动攻击,另一方都不可能轻易躲过去的地步。 不过他们都没有动手,伊修兰觉得这可能是漫长的岁月以来,他与光明女神最心平气和的一次相处了。 “不。”顾盼果断给出了回答,“我从不期待忠诚,何来的失望怨恨?” “那么你创造人类,又是为了什么?”伊修兰盯着她逐渐变黑的瞳孔,慢慢问。 顾盼笑了:“伊修兰,你不会懂……大概是因为,我厌倦了当神吧?” 她停了会,突然向着伊修兰伸出手:“世间神明,只剩下你我二人,而我们活得足够久了……与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一切的起源和终结。” 理智警告着伊修兰应当杀了眼前的女人,但身体却先一步背叛了他的意志,黑暗之神垂着眸去看递到眼前的白皙掌心,扯了扯嘴角:“比起这些,吾更想看到人类的毁灭。” 更想看到你的毁灭。 顾盼读懂了伊修兰的未尽之言,但她只是无奈地笑笑,目光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别闹了,这不可能。” 伊修兰眼里的讽刺更深:“那你还想做什么?吾对除此之外的事物不感兴趣。” 顾盼轻轻挥了挥手,手腕翻转间,凭空织出了一件黑色的斗篷,她展开来披在身上,戴上兜帽,小心地将发丝全数藏在黑色的帽檐下,只露出美丽的面容。 “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对人类偏爱有加么?”她说,“我带你去人间看看。” 没等伊修兰拒绝,她继续补充:“若是你得不到满意的答案,我便随你回神域去,你是要战还是要杀,都随你意。” 伊修兰反问:“包括如何处置这些人类,你也随吾?” 顾盼眉眼弯弯:“我不会让你走到那一步的。” “愚蠢的自信。”伊修兰哼了声,伸手打了个响指,原本遮蔽了天空的黑影在一息之间散了干净,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不过,你这份天真倒也有些可取之处,吾便应了你这一次。” 黑暗之神随手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化为了一个有着平凡面容的普通人类青年,身上华贵的黑袍勉强被他掩饰了一下,好歹没有那么扎眼了。 两个神明想去哪里,都是眨眼间的事,离开之前,顾盼冲希莱眨眨眼,示意他赶快动身,又望了眼城墙上伫立的圣骑士,微微启唇,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回去吧。 她已经不是光明圣女了,拖着这副相当于定时炸弹半吊子神躯,她也不知道能撑多久,不要为她浪费时间了。 回神殿去,继续当那光明磊落的圣骑士吧。 ——艾伦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这样的意味,这个信息让他几乎目眦欲裂。 特别是当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殿下走到那个满身肃杀之气的黑发青年身边,伸手握住了青年的手腕时,胸腔中萦绕不散的杀意瞬间冲破防线。 “殿下——!!”双目赤红的金发骑士望着那两人身周无端卷起狂风,待狂风散尽,再也不见半个人影,顿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类的嘶吼。 这个人离开了,神殿于他还有何意义? 艾伦颓然地顺着墙根跪下,不知不觉间,眼眶下拖出一条长长的血泪。 光明神殿…… 过了许久,宛如磐石般凝固不动的金发青年才微微一颤,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似哭非哭的表情,眸中的血色非但没有消退,现在反而深得近乎发黑。 那是不正常的神色,但是如今这里空无一人,所以也没有人会看见。 艾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双眸已恢复了往日里的蔚蓝。 但那抹蓝色却不再温暖清澈,反而像是添了别的染料一般,变得有些浑浊不清。 他沉默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长剑,跃下城墙,向着城中央的神殿走去,每一步几乎都要将地面踩出一个深坑。 神殿里应该还留有传送阵,他得回去总殿,这是殿下的命令,他永远不会违抗殿下的命令…… 艾伦紧握着剑,一脚踏进传送阵。 光明神殿——既然神殿不肯接纳暗堕的殿下,那么只要将它变成黑暗的神殿,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没了阻碍,殿下自然会归来。 传送阵的光芒亮起,恰好遮掩住了骑士唇边诡谲的微笑。 第82章 光耀之躯16 帝国变天了。 一夜之间,人们发现之前几乎完全侵占了乌诺斯帝国西部疆域的深渊大军如潮水般撤退得一干二净,所有的痕迹都在日出之前被抹平。 倒塌的房屋恢复原状,被黑火烧焦的大地重焕生机,就连在这场浩劫中重伤的人们,都不约而同地在睡梦中醒来之后,发觉自己身上的伤痕奇迹般消失,恢复了健康。 这场战争的序幕在所有人措手不及的时候拉开,又在大家以为会演变为人间惨剧的关头匆匆落幕,快得让人以为那些噩梦般的场景并非现实,只是臆想。 就像是一场大戏,舞台搭好了,道具齐全了,偏偏最重要的主演却在高潮来临之际撂挑子不干,消失得无影无踪。 并且最关键的是,人们发现人间蒸发的主演之一就是他们奉若神明的光明圣女。 ——那位神眷加身、成为女神代言人的圣女、光明神殿所有信众的精神支柱消失了,满心恐慌的信徒几乎要把位于皇城的神殿总部给踏平,然而每去一次,就得失望一次。 不管他们怎么暗自祈祷,那个圣洁神圣的身影都再没有出现在神殿中。 万年过去,人们好不容易迎来了神明,却又在意外中将她弄丢了。 这种焦躁感在帝国的太子殿下率领军队从翡翠城折返,沉寂了一段时间,忽然亲自站出来宣布光明圣女为了封印深渊魔物而牺牲时达到了顶峰。 “圣女殿下为帝国的安危奉献了性命,因为她的牺牲,深渊再也无力回天,我们再不用忧心于战争。”路加身穿最为正式的礼服,黑色的披风边缘镶嵌着金丝,显得异常华贵,他笔直地站立在中央广场上,面对着台下无数闻风赶来的信众,平静地叙说,“她是为光明而牺牲,回归了女神的怀抱,你们不应惊慌失措,而是应该为她感到骄傲。而至于我们,哀悼过后,所能做的便是尽快走出悲痛,才不会辜负圣女殿下的苦心。” 台下的人群一阵骚动,信徒们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还没有完全消退,但面对着太子这个帝国权威的声明,到底没有人敢直接提出反对意见。 他们窃窃私语,质问的声音虽然小,但路加还是能听清一部分,然而他的脸色半分不改,仿佛根本没听见一样。 “教皇安德森曾意图谋害圣女殿下,证据确凿,以前我之所以不公布他的罪行,是因为圣女殿下的宽宏大度,她表示不希望神殿陷入动乱之中,我只能尊重她的意愿。但是现在!” 路加没等台下的人们彻底消化完上一个消息,就立刻又扔了一个惊天秘闻,这下子可就像油入沸水,彻底炸锅了。 他偏过头,朝身后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马上便有一队身穿神殿印有鸢尾花徽章的制服的神殿骑士押着一个人向路加走来。 被围在中间缓缓走向人群的那个人须发皆白,身上还穿着天鹅绒的华贵教皇服,可与他高贵整洁的外表不同,这人双手双脚上都戴着镣铐。 等他走上高台,抬起面孔来,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哗然。 身为光明神殿的信徒,在场没有人不认得那张脸! 虽然看上去比上一次露面时要苍老了许多,浑身掺杂着行将就木的腐朽气息,但这不妨碍信徒们认出这个老人就是万人之上、掌控神殿大权的教皇陛下。 “是教皇!” “刚才说什么来着……教皇要谋害圣女殿下?” “不可能的吧……” 人群骚动起来。 路加扫了一眼台下乌泱泱的人头,又瞥了眼被圣骑士们推到前面来的教皇,眼神意味深长。 他忽然开口,用极其微小,但又确保教皇能听见的音量问:“如何,被以往玩弄于鼓掌间的蝼蚁们质疑,像罪人一样展示于人前……这种感觉,陛下以为如何?” 教皇浑身一颤。 他似乎才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怎样一种难堪的状况。作为光明神殿的掌权者,教皇从未受到这般的羞辱,他哆嗦着唇,脸上的皱纹一瞬间挤在一块,更是显出了无可逆转的老态。 “路加,你这是渎神……”教皇精明一世,自从亲眼看见神迹降临在圣女身上,他就预感到自己可能会栽个大跟头,而皇室也确实插手进来,以监督为名派奥古斯都公爵来监视自己。但他当时以为这点情况虽然可能会花费点精力,可也不是不能解决的。 谁料到这次一栽,就跌了个彻底,连爬都爬不起来! 更令他不敢置信的是,真正给了他致命一击,使他翻不起身的,其实并非以太子为首的帝国皇室,而是自己人! 是发誓效忠于神殿,至死不渝的圣骑士长! “路加,你和艾伦那个叛徒,一定会遭受到神罚的!”思及此,教皇的表情有些扭曲,在这一刻他甚至顾不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照他以往的习惯,他是无时无刻都在伪装出一副和善慈爱的模样的。 他语气宛如诅咒,眼神阴冷地望着嘴角含笑的路加:“我是神殿的教皇,我才是整个大陆的信仰之源,你以为仅凭安苏娜就能扳倒我?别天真了!你们说安苏娜死了……哈哈哈哈,她早该死了!” 路加冷冷地睨着他,由着教皇发疯,不置一词。 而教皇到底顾忌着这是在公共场合,他还存着一丝侥幸,没到最后关头还是想要保留颜面,所以也是压低着声音,断断续续地骂道:“如果不是我偶然之间发现了她,她早就死在河中了!是我赋予她新生,将她捧上光明圣女的位置,她合该回报我!若不是我,她也只是生命之河里的冤魂……” “陛下,看来我们之前的谈话,并没有能让您认清现实。” 低沉的男声从教皇背后传来,他脊背一僵,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这个声音仿佛勾起了他埋在脑海深处的回忆,使得他眼底浮上一缕惊恐。 皮靴踏在台阶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啪嗒声,来人脚步极稳,可说是闲庭信步地走到教皇身后。教皇正面对着台下,但即便他不看,也知道来的人会是谁。 他张了张嘴,回想起这个人之前在他身上使的手段,终究没敢叫出名字。 路加倒是分给了来人一丝注意力,他神色仍是淡淡的,道:“你来了。” “如果我不来,是不是就无法知晓您竟然放任陛下口出狂言,大肆抹黑殿下的名声了?”来人叹了口气,他的语气隐隐有一丝责怪,但这点情绪并不明显,很容易会让人误以为他其实并不在乎。 但如恶狼般向着路加袭去的剧烈杀意却证明来人怒到了极致。 路加不为所动,在铺天盖地如密网一样将人层层包裹的杀意中,他也能扬起笑,姿态优雅而温和:“艾伦,我们各取所需,你说的那些可不在我的承诺范围内。” 艾伦在教皇身后停下脚步,轻轻笑了声,不知意味着什么。 圣骑士长身材高大,他站在教皇后面,影子几乎把苍老的前任神殿掌控者完全吞噬进去,教皇感受到了头顶覆下的阴影,立时一个激灵,压抑住内心的不安,示威似的朝艾伦低吼:“你背叛了神殿,这件事怎么都瞒不过去的!” 他恶意满满地咒骂道:“以下犯上,弃明投暗——你这种堕落黑暗的渎神者,真的以为会有人相信你的花言巧语吗!” “您在说什么呢,陛下。”艾伦再次开口,方才的滔天怒火在一瞬间被他收敛完毕,此时他又是一副彬彬有礼、不慌不忙的模样,好整以暇地道,“堕落黑暗的那个人,不是您么?” 教皇心里咯噔一声:“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他厉声低喝,似乎这样就能掩饰一刹那的心虚。 艾伦又笑了一声,他身上再也没有急躁冒进的影子,从容不迫道:“是您打开了深渊入口,放出了蛰伏在里面的魔物,使得西部生灵涂炭——这些,可都是您做的,您觉得渎神的到底是谁?” “你竟敢污蔑!”教皇气得脸色通红,气愤同时难掩慌乱。这些事……这些事艾伦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一定是安苏娜告诉他的!他绝不能承认! “污蔑?”教皇背对着他,所以看不见艾伦刹那间冰冷的目光,“陛下可真是太会抬举自己了。若非您还有重要的用处,我连对付您的力气都不想浪费,又遑论费心去污蔑您呢?” 教皇浑身颤抖:“你想干什么……艾伦,你是神殿的圣骑士长,你曾发誓效忠于我!” 他预感到了极为不好的事情,于是搜肠刮肚想要制止:“你不能这么做!” “我想陛下是误会了。” 高大的骑士长终于从教皇背后走出,站在了众人面前。他那头耀眼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烁着粼粼光芒,蔚蓝色的双眸如海洋般深邃,容貌俊美无俦,配上他温文尔雅的表情,信服力一下子提升了。 “我效忠的从来不是光明神殿,事实上它会如何也与我无关,更不用说陛下您了。” 艾伦走到最前头,腰间的佩剑轻响,他只抬手做出一个手势,台下喧闹的人群就立刻屏息。 待广场渐渐变得安静,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艾伦眸光一闪,噙着笑意开口:“我乃圣女殿下的守护骑士艾伦,亦是神殿圣骑士团之首,我效忠于殿下,效忠于光明,然而今天,我站在这里,打算告诉你们一些本应该被掩埋的真相。” 路加背着手,垂眸站在后面,仿佛事不关己似的,神情冷淡地听着艾伦的演讲。 他从弥月城的瘟疫说起,说到圣女安苏娜发现了被毁坏的深渊入口,想要回来询问教皇,却被教皇暗中谋害,但侥幸躲过,甚至因祸得福获取了神眷。 一计不成,教皇特意串通深渊,让它们袭击帝国西部的城镇,诱使圣女出征,他却暗中在权杖做了手脚,令圣女只能拼着全力与深渊同归于尽。 “我去战场上寻找了许久,却只找到了这个。”没有理会信徒们听完自己的话后会是怎样天塌下来的表情,艾伦顿了顿,捧出一沓碎片,这些碎片里还掺着些许的金色碎晶,他举高双手,好让所有人都能看清。 “这是圣女殿下的权杖碎片……她杳无踪迹,我们能找到的,只有这些东西。”他抿着唇,声音适时地低落下去,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现下的表情,“圣女殿下本应平安归来,但却因为这份可怕的贪婪,一去不归。” 艾伦猛地提高声音,一指缩在后头的教皇,声音是冷的,但蓝眸里却浮现出一丝极为残忍的笑意,他高喊:“此人已背叛光明,他是女神的叛徒!就因为嫉妒圣女殿下的神眷,为了一己私利而与黑暗合作,此前在深渊的进攻中死去的无数人都成为了野心的陪葬品!这种人,不配留在光明神殿,不配再执掌光明的权杖!” 教皇眼窝深陷,苍白得像鬼。 在艾伦高喊出那段话后,中央广场霎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但他却不急,喊完之后就立在原地,只静静地凝望着台下或震惊或呆滞的信众。 仿佛过了几秒,又似乎已经渡过了漫长的时间,台下终于出现第一个微弱的声音。 “杀了他!” “杀了叛徒!”周围立刻响起如潮水一般的回应,更多人开始发声。 “他不配当教皇!” “背叛女神的异教徒都该死!” 教皇身子一晃,脊背一下子佝偻起来,四肢上缠着的铁链哐当作响。 艾伦神情温和,但那双蔚蓝的眸子下却藏着化不开的坚冰,场面明明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但不知为何,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想起了最后一次看到圣女时,她那头被染黑的银发,在看看广场上群情激奋的信众,忽然升起了一丝莫名的倦怠。 艾伦几乎可以想见,如果当时那副样子的圣女被信徒看见,他们或许也会是这样的表现。 说什么信仰……那根本都是借口。 这样想着,艾伦却弯起唇,勾出一个极富感染力的温和微笑,他十分耐心地向信徒们询问:“异教徒必须得到惩罚,你们认为要用哪种方法,才最为合适?” 人们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其中一个看上去极为虔诚的老人在众人的推举下走出,颤颤巍巍向着艾伦行礼。 “圣骑士阁下。”他的声音微颤,不知是恐慌还是兴奋,“我觉得,为了避免异教徒有卷土重来的机会,您应该动用圣火,将他的灵魂焚尽!” 艾伦仍是微笑,他身后的教皇却脸色发青。 教皇当然知道圣火是什么东西。传说光明女神从天上偷来火种,人间才得以见到光明,而女神赐下的第一缕火种则一直存留至今,火苗永恒不熄,成为了神殿的圣物。 这缕圣火能将世间一切都焚烧殆尽,就连神明也无法在它的灼烧下存活,更遑论他区区一个凡人的魂灵? “不、不行……”教皇大喊,但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了信众们高声的附和中,除了艾伦与路加外,无人都听见。 艾伦目光赞许地望着提议的人,颔首:“你说得不错,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一直站着未动的太子殿下此时亦走上前来,声音沉稳地安抚着激动的信徒:“前任教皇安德森已被剥夺教皇头衔,他将会为背叛人类和女神的罪名付出代价,我以帝国皇室的名义保证,会还你们一个交代。” “烧死他!烧死他!”原本还比较凌乱的喊声逐渐变得整齐划一,到最后,整个广场上空就只能听见这一种声音了。 烧死他!烧死异教徒! 艾伦手一扬,便有等候在一旁的神殿骑士动作迅速地架好火刑架,将挣扎不休的教皇绑在木架子上,取下了他四肢的镣铐,并在他脚下放置了一尊空的小鼎。 然后又有另一队红衣主教捧着一个银色的小盒子,恭恭敬敬地将它交到艾伦手中,接着所有人沉默快速地弯腰后退,很快站台上就只剩下艾伦、路加,以及被架上火刑架的前任教皇。 路加眯起眼看了看神殿的人退下的方向,轻声对艾伦道:“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能将神殿掌控到这种地步,着实不错了。” 艾伦低头摩挲了会手中的银盒,闻言扯了扯嘴角:“你不用想着讨好我,路加。我对神殿没有兴趣,但这里总归是殿下长大的地方,我若是毁掉了,她定会生气的。” 路加扬眉:“她失踪了几个月,你也找了几个月,何必如此执着?” 当初深渊一夜之间退兵,他们虽然惊讶,但艾伦却第一时间赶回了翡翠城,但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只留下一地的权杖碎片。这之后他在路加的暗中支持下,迅速收拢了神殿的势力,他派人几乎将整个帝国都翻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圣女的一丝踪迹。 她似乎真的就随着当时那个黑衣人离开了。 艾伦眼眸一暗,蔚蓝的瞳孔中隐隐有红光闪过,但他表面只是若无其事地道:“殿下她会回来的。” 莫名其妙的自信,路加不由暗暗嗤笑了声,但到底没有开口打碎艾伦的坚持。 虽然路加本人对于圣女的失踪存疑,或许这其中还有一丝微妙的遗憾,但他却绝对不会让这种没有证据的猜想左右了自己的计划。 艾伦不再搭理他,转而面向台下的人群,当着他们的面打开手中的盒子,只见里面静静地躺着一缕约摸只两个指甲盖大小的橙色火焰。 ——这是人间的第一缕光明,女神将它收集起来,赠予了人类,而时间流转,神殿只用剩这一点了。 “我问你们。”艾伦噙着笑,这笑意让他的面容望上去更加温柔,“你们想看到什么?” 广场的叫喊熄了一秒,接着以比之前高涨三倍的声势重新响起:“烧死他!” “如你们所愿。” 艾伦头也不回,将手中的盒子往后一扔,精准无误地掷入教皇脚下的鼎中。 橙色的火焰从鼎中升起,它的光芒并不刺目,反而透着一股沉静的温柔,但被它所灼烧的教皇却半点感受不到火焰的柔和,他只感觉到直刺灵魂的痛楚。 他的灵魂被圣火灼烧。 凄厉的哀嚎撕裂了皇城上空安静的天空。 神殿动用圣火的机会并不多,在广场上的绝大多数人是头一次见到这种行刑场景,但几乎没有人脸上出现惊恐,反而浮现出亲眼见证神迹的狂热。 接二连三地有信徒跪了下来,这个动作似乎能传染似的,很快广场上就跪倒了一片。 虔诚的祷告响起: “伟大而慈悲的女神,请赐予我们荣光,指引我们方向,不为名利、权势、地位,只为了宣扬您的名字。” 教皇的惨叫被祷告所掩盖,橙色的圣火烈烈燃烧,仿佛要冲上云霄。 …… “嗤。”广场最外围的一处阴暗角落里,一个面容平凡的青年男子突然嗤笑一声,他微微垂下头,无不讽刺地对软软倚在自己怀里的人道,“……宣扬你的名字?人类这种生物究竟能虚伪到什么地步,吾总算是见识到了……” 他怀里的人披着黑斗篷,头上戴着兜帽,头发严严实实地被掩藏在兜帽下,连一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脸庞亦被帽檐垂下的阴影覆盖了大半,从外面看只能窥见尖尖的下巴。 那就这么一点裸露出来的莹白如玉的肌肤,亦不难令人遐想出她完整的美貌。 怀里的人不说话,青年亦不在意,他一手掐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将她牢牢按在自己怀里,一手则是捏住了她的下巴,指腹摩挲了一会,轻讽道:“明明连你的名字都不知晓,也大言不惭地说要宣扬你的姓名,这种行事风格,吾果然在人类身上才能看见……” 他俯身在女人耳边,轻轻道:“你说是吧,安苏娜……缇娅。” 戴着兜帽的女人听见这个名字,微微一动,但青年箍在她腰间的手让她无法自如活动,所以她也只能半仰起头,帽檐往后滑落了些许,露出她缺少血色的唇瓣。 “你有多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女人开口叹息,她的声音十分动听,听在耳中有种能安抚人心的魔力。 青年哼了声,脸色一瞬间变得有些难堪,但他最终没有动怒,只是掐着顾盼的腰,将她往上提了提,好让她不会因为双膝发软而滑落在地上。 感觉到他的举动,顾盼苦笑着道:“谢谢你了。” 怀抱着她的人,或者说伪装后的黑暗之神伊修兰继续嘲讽:“你就那么喜欢自作自受?吾跟你说过,让人类自生自灭,你却执意要用神力替人类打扫那堆烂摊子,现在可好,自己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伊修兰越说越觉得生气。枉他当时受到了顾盼的蛊惑,答应跟她去人类居住的地方看看,但谁知顾盼带他去的并不是什么城市,而是盘旋在西部的疆土里,自己用神力将破损的城池一点点修复好。 伊修兰完全不理解她为何要这么做。 顾盼现在神力透支得厉害,精神极度疲倦,确实连动也不想动,亏得这时候伊修兰没有落井下石,反而伸出了援手。黑暗之神虽然嘴上嘲讽着她,但却还半是嫌弃地抱着她赶路,一路从西边赶回了皇城,正好赶上了处罚教皇的这一幕。 “我不是为人类收拾烂摊子。”出乎伊修兰意料,顾盼轻巧地否定了,“我是在帮你收拾烂摊子。” 黑暗之神不悦:“你说什么?” 顾盼轻轻笑着:“没什么。” 伊修兰憋着一股郁气,但怀里的女人不配合,他有气又发不出,只得将目光投向远处正被圣火焚烧的教皇——与普通的火焰不同,被投进圣火中的人不会被烧成灰烬,而是随着灵魂之力的削弱,身体逐渐会变得透明,直至化为虚无。 而此时,教皇的身体已经是半透明状态,很快就要彻底消散了。 比起普通人类,圣火对于神明的威胁其实更大,这是唯一能够湮灭神格的东西,所以就连伊修兰和顾盼两个神明都不敢靠得太近,只远远地观望。 “这种讨厌的气息……”伊修兰对于圣火的感官明显不好,尤其当他视线掠过站在火刑架旁的两个男人,脑子稍微一转,记起他们俩多多少少与顾盼有些牵扯时,脸色更是不好看,“你留下的东西,果然就跟你一样,令吾不喜。” 顾盼笑了笑,没有理会伊修兰欲盖弥彰的辩解。 如果当真厌恶她到了极点,干脆在看到她无力支撑的时候甩手不管,或者趁她虚弱将她杀死就好了,可是伊修兰却没有那么做,反而口是心非地拉了她一把。 反正时间不多了……就让他再傲娇一把吧。 她靠在伊修兰胸膛,眯着眼去捕捉燃烧的火光,道:“圣火起码要烧个三天三夜才会熄灭,不过我看他也坚持不了那么久了。” 这个他指的是教皇。 伊修兰对教皇这种贪婪自私的小人没有丁点好感,他面无表情:“吾还以为你会救下他——”黑暗之神意味不明地哼笑,“毕竟你不是时时把你的‘孩子’挂在嘴边么?” 你到底有什么误会?顾盼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道:“我保护人类,是让他们免受外部的伤害——比如你这样的。”她轻声一叹,“但是我不能插手他们内部的事务,那不是我应该去管的事情。” 她唇边挂着十分清浅的笑意:“我对人类的期望,是希望他们能自成体系,摆脱神明加诸在他们身上的束缚,真正以合适他们、并且他们也愿意的方式繁衍生息,直至……走到我看不见的未来。” 光明的女神虚弱地倚在她的宿敌怀中,连日的神力透支让她面色苍白,但表情依旧温柔如初:“我看不见未来了……神的时代总会终结,而我只希望我的孩子能替我看看,时光的尽头会是怎样的。” 光明女神还有另外一个不为人知的名号:预言女神。 伊修兰不是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诸神末日的预言,可他从不放在心上,毕竟神明是如此强大,无所不能,天地都要听从他们的支配。 然而到了现在……神明陨落,只剩下他们两个了。 “少说不切实际的梦话。”伊修兰将她的帽檐拉下,重新遮住了她的面容,皱着眉冷哼,“吾不管你想如何,既然身为神,就要有神明的样子。” 他语气沉沉:“吾不会将这个世界让与人类的。” 顾盼挑眉一笑:“哪怕我陪你离开亦不行?” 伊修兰觉得莫名,他有些不太能理解顾盼这话的意思,而顾盼也没有深谈的意思,而是移开视线,看向了站在台上的圣骑士。 “艾伦他……让我觉得不太好受。”顾盼能感觉到金发骑士身上散发出来的违和感,但又说不出具体奇怪在哪儿。 伊修兰倒是一眼看出艾伦的堕落迹象,但他却不想好心提醒,不耐烦道:“你看够了?看够了便随吾回神域去吧。” 顾盼摇摇头。 她感觉自己恢复了点力气,便撑着伊修兰的胸膛直立起身子,伊修兰条件反射地捏住了她的腰肢,然后猛然一僵,又缓缓放开手。 “你做什么?”他有点看不惯顾盼这样硬撑的模样,于是口气也不太好。 顾盼离开了他的怀抱,往旁边移出一步,然后仰头朝他笑了笑。 “你知道吗,伊修。”顾盼语气平常地唤出那个同样是好久没有出现过的称呼,“你说人类自私贪婪,我并非不清楚的。” 伊修兰忍住了没伸手拉住她,心底慢慢升起不好的感觉。 顾盼又笑了笑:“可哪怕清楚这一点,我也没有办法抛弃自己用全副心血创造出来的孩子……所以,抱歉了。” 在伊修兰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顾盼上前一步,同时一手掀开了头上的兜帽! 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散落,容貌绝美的女子抬起头,露出一双如夜色般神秘的眸子,风吹起那头黑发,轻拂过她的侧脸。 她就安静地站在那里,原本冷漠地望着圣火的艾伦目光猛地一凝,精准地对上了那双熟悉到深入骨髓的温柔眼眸。 『……女神向天父请求:请以我的躯壳作舟,将满身神血化作雨水,滋养人类的谷物,丰沃人间的土地……以使人类繁衍不息。』 ——《光明礼赞·卷十三》 第83章 光耀之躯(完) 那一瞬间,艾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并非梦境,站在远处的那个女人,确确实实就是他找了那么久却一无所获的人。 哪怕她的头发变换了颜色,原本圣洁的银色消褪,变成了墨一般的黑色,就连瞳孔也染上了墨黑,可艾伦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就是他的圣女殿下。 艾伦不在乎她模样上的改变——哪怕这种改变意味着圣女已经堕落,身上的光明之力已经被黑暗侵染;代表着她对光明的背叛。 他不在乎这些,但却不得不在意圣女的处境。艾伦在认出后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害怕顶着这副样貌的她会被在场的千万名信徒所看见。 没有人比艾伦更清楚这些信徒们对于信仰的狂热,他可以利用这一点将教皇送入地狱,同样的,圣女也可能因此而受到伤害。 艾伦不相信顾盼会不清楚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自己会造成什么后果,他望着远处黑发黑眸的圣女,看着她唇边那抹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脸上先后闪过震惊、狂喜、慌乱,最后定格为淡淡的绝望。 艾伦猛然想通,圣女之所以会选择光明正大地在这种场合上出现,就是因为她根本不想要去掩饰什么!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现在他望向顾盼的眼里,不自觉地透露出哀求之色。 你不能在这里出现……为什么要来呢? 然而顾盼并没有理会他宛如天塌下来的神色,慢慢地向着高台走去,稳稳地开口唤了声:“艾伦。” 被她叫了名字,圣骑士浑身一震,眼里卷起惊涛骇浪。 伊修兰还立在顾盼身后,方才她掀开兜帽的动作实在是太迅速了,伊修兰还来不及制止,她的一头被染黑的长发就已经展露出来——这种明晃晃的堕落特征等于直白地宣告自己是异类,伊修兰心里升起恼怒,一边伸手去拉她,一边低吼道:“回来!” 顾盼脚步一顿,轻巧地侧过身子,避开了伊修兰伸来的手,接着体内的神力突然迸开。 她的脚下卷起微风,以她为圆心向着四周扫去,原本跪在广场上的信徒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就连站在台上的艾伦与路加都被这风弄得难以睁开眼睛,不得不抬起手臂掩住脸。 这股风对于人类而言就只是普通的风,虽然威力不同寻常的强劲,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对于同为神明的伊修兰,他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风里蕴含的无比精纯的神力。 他只能皱眉释放出神力来抵抗,咬牙切齿地瞪着那脸色平静的光明女神,脸色不虞:“缇娅,你又在发什么疯!” 黑暗之神特别抗拒喊这个名字,这时候也是气昏了头,下意识就将光明女神的真名脱口而出。 喊出来了之后,他脸色微微一僵,咬牙就要用自己的神力将顾盼绑回来,称呼也硬生生地改掉了:“安苏娜,别逼吾在这里对你动手!” 两位神明的神力碰撞在一块,掀起的庞大能量让中央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从头到脚的战栗感,他们仿佛赤裸裸地曝光于荒野之中,没有丝毫反抗之力,只能恐惧地、瑟瑟发抖地接受神明的检视。 顾盼注意到了人们难受至极的脸色,于是率先将神力收敛起来,伊修兰本来正追着她不放,对方的神力却乍然消失,令他扑了个空,脸色更加不好看了。 “安苏娜!”她这是故意在玩弄人吧? 极具压迫性的神力一消失,方才几乎被压趴在地的人们总算感觉好过一些,呼吸开始变得顺畅了,也正是这个时候,有人注意到了那个面容平凡的青年男子对黑发女子的称呼。 “安苏娜……?”有人喃喃道,“这个名字好像很熟悉……” 艾伦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疑惑的声音,心下猛地一沉。 又有人开口:“这不是……圣女殿下的名字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 越来越多的人抬起头来,他们有着千百张面孔,但那些面孔上只有惊讶与不解。 一时之间,顾盼感觉到广场上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身上,这些视线里没有一个含着惊喜,有的只是震惊之后的恐慌。 “天呐!”之前那个提议用圣火烧死教皇的虔诚老人惊呼一声,手颤抖着举起来,指向顾盼,“她的头发,还有眼睛!” 不消他提醒,大家都注意到了这明显的改变,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又从顾盼的脸移到了她那头黑发上。 “这真的是圣女殿下吗?”有人提出疑问,“不可能吧,圣女殿下可是获得了神眷,怎么会变成这样!” 也有曾经面见过光明圣女的人反驳:“我不会认错,那就是圣女殿下!” 场面很快就失控了。 艾伦紧握着拳头,手心里沁出冷汗,他对这些质疑的声音充耳不闻,双眼只紧紧地盯着顾盼。可等待了一会,艾伦失望地发现,他的圣女非但没有生气于底下这些人对她的质问,表情反而越发地柔和了。 这种柔和不是毫无原则的温柔,她就像是面对一群胡闹的孩子,虽然不太懂事,但她还是愿意宽容的。 “不用猜了。”艾伦听见她柔柔地开口,“我就是安苏娜。” 人群炸开了锅。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是光明神殿的忠诚信徒,他们本来是为了给战死的圣女讨公道而来的,如今却发现“死去”的圣女活生生地站在面前,非但平安无事,而且身上竟出现了完全堕落后才有的特征,信徒们觉得自己三观都炸裂了。 被奉为世间最纯洁之人的光明圣女,她不是获得了神眷么? 为什么还会暗堕! 艾伦张着嘴,一句“殿下”化成了气音消散在空气中。他不敢喊出来,也不敢想顾盼这样做的用意是什么。 他有预感,那不是他能承受的。 路加站在一旁,轻轻地“咦”了声,他只在看清顾盼的瞬间有些惊讶,但很快地,那丝惊讶就转化为了难以捉摸的兴致。他跟艾伦一样,都没有去理会台下的骚动,而是束手立在原地,嘴角挑起一缕意味难明的微笑。 “圣女殿下能平安归来,实在是帝国之幸。” 好整以暇地观赏了会信徒们不敢置信的神情,路加忽然慢悠悠地出声,然后立刻惹来了艾伦饱含警告的狠辣眼神。 路加知道艾伦在忌惮些什么,无非就是不想他在这种敏感时刻出头搅混水而已,神殿内部已经足够混乱了,今天刚烧死了一个叛徒,紧接着又出现了一个疑似暗堕的光明圣女——还是当着这么多信徒的面,可以说过了今日,光明神殿势必会在信众里引发极大的信任危机。 但恐怕艾伦害怕的不是神殿再无法服众,而是怕信徒的怀疑会牵连到圣女,毕竟这里正有一个背叛神殿的例子呢。 路加瞄了眼火刑架,发现教皇已经被圣火烧得快要连身形都看不见了。 路加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与顾盼那双波澜不惊的黑眸对上,他沉吟了会,淡淡道:“只是圣女殿下,您能否解释一下,您现在这副模样是何缘故?” 艾伦握住腰间的长剑,阴鸷地盯着路加,看上去恨不得立刻一剑对着他劈下去,但顾虑到圣女在场,他强忍住了内心嗜血的冲动,没有贸然动手。 但不动手不代表他会放任路加乱说话,帝国太子话音刚落,艾伦立刻就呛道:“这是神殿的事务,您不觉得您管得太宽了么?” 路加无法肯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艾伦说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望见那双眼眸里有一闪而逝的血色光芒。 正思索着,他听到艾伦冷冷的声音:“太子殿下,我奉劝皇室的手还是别伸得那么长。” 路加不由挑了挑眉。 艾伦说完后,转身跃下台去,在信徒们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后,一步一步向着顾盼靠近。 顾盼身边十米之内的人群早就散开了,没有人敢冒险接近一个暗堕之人,哪怕这个人曾经是他们视为神迹的光明圣女,于是艾伦毫不费力地走到了她面前,单膝跪下,头颅深深低埋。 “殿下。”直至跪在她脚下,艾伦才能真正地告诉自己,这并不是梦境。他的殿下……真的回来了。 “殿下。”他又唤了声,闭了闭眼,重新再睁开眼睛时,蓝眸内只剩下一片坚定,“……无论如何,您都是神殿的主人。” 艾伦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表明态度,他现在是神殿的实际掌权者,他的姿态就代表了神殿的态度——而艾伦是无条件站在顾盼这一边的,他甚至都没问一句发生了什么,摆明了告诉所有信徒,无论顾盼变成什么样子、是否暗堕,光明神殿都奉她为主。 这下可就捅了马蜂窝,信徒们完全无法接受艾伦这种装瞎的行为,立刻便有人站起来,要求圣女给出说法,这个声音很快得到了赞同,到最后言论变得极其激烈,甚至有人提出要将圣女绑起来进行审判。 “神明是不会有错的!”一个人大喊道,“黑发黑眸只存在于暗堕的叛徒身上,你们看她的头发和眼睛,这就是神明对我们的警示,她已经背叛光明了!” 艾伦低着头,死死地咬住嘴唇,唇上渗出血丝。在听到这个人的叫喊后,本来就波涛汹涌的蓝色海洋彻底狂乱了,蔚蓝的海面逐渐蔓延上一层深红的血色。 就在艾伦差一点就要站起来将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蠢货给砍倒时,他听见头顶上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直安静地望着这些群情激奋的信徒的顾盼叹了口气,她一出声,仿佛对广场施加了什么静音魔法一样,所有人下意识就收住了话头,齐齐转头看向她。 广场恢复了死水一般的寂静。 “你们凭借什么判断我背弃光明、投奔黑暗了呢?”她这样问,似乎真的非常渴望知道这个问题的似的,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好奇。 “是因为我的头发?”她捻起从胸前的一缕发丝,鸦羽般的墨发躺在她白皙的掌心,在阳光下显得深沉而内敛。 “还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自己的眼帘,漆黑的瞳孔似乎吸收了一切光亮。 “亦或者说,你们亲眼看见我对黑暗投诚?”她继续问,黑眸中蕴藏着一种近乎天真的迷茫。 信徒们一时语塞。 过了好久,才有一个人反应过来,他不敢直视顾盼的双眼,而是将目光落在她侧边,梗着脖子粗声粗气道:“是女神的指示!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已经失去了侍奉女神的资格!” 他越说越顺溜,慢慢地将视线移到顾盼脸上,面对她平静无波的黑眸,那人缩了缩脖子,接着说:“女神的指示是不会有错的!” 顾盼勾了勾唇,笑了。 同样笑出声来的还有站在她身后的黑暗之神。 伊修兰从那个隐蔽的角落走出,与顾盼并肩而立,他此时已卸去了所有伪装,恢复了原本的模样,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那个说话的人。 之前因为故意敛去气息的缘故,大多数人都没有留意到跟顾盼站在一起的这个青年,此时主动站出来,才有人把注意力投放在他身上,在惊艳于他的容色后,信徒们忽然从心底升起一股战栗感。 光是看着这个青年,他们仿佛就窥见了深不见底的深渊,似乎喉咙被无形的手攥紧,连灵魂都要被吸进这个黑洞中去。 在伊修兰漫不经心的扫视下,方才那个站出来说话的人额头冒着冷汗,感觉双膝发软,就在他快扛不住这无边的压力,膝盖一弯就要跌落在地时,顾盼忽然瞥了伊修兰一眼,轻叹:“伊修,你就那么喜欢看我笑话?” 听见顾盼喊这个名字,黑暗之神的心情莫名地愉悦了些,于是他也没隐瞒,如实回答:“这不好笑么?吾让你不要再管这些废物,你偏不听,现在可好了,他们只会编出无中生有的谎言。”他眼神幽深,“这就是你教养出来的东西?” 顾盼摇头:“我从未教过他们这些。” 顿了顿,她平淡地补充:“我也没有机会去教导。” 光明女神自从创造出人类,一直都为了让他们平安地生活下去而奔走努力,直至最后死去,以至于她根本来不及去教导些什么,只能将自己的一缕魂魄投入生命之河,创造出“光明圣女”,托付她来指引人类,避免人们走入歧途。 这就是光明圣女的由来,每一代的圣女死去后,灵魂都会回归生命之河,然后河中便会诞生下一任的圣女——事实上,光明圣女都是女神的化身,她们承载着女神对于人类的美好寄望,但人类却利用圣女建立起了光明神殿,将人们对于神明的信仰变成了手中握着的权柄。 自从人类的掌权者利用信仰来控制人们时,他们其实就已经在渎神了。 因为光明女神从不期望看见这种情况出现,违背了神的意愿,不是渎神又是什么? 可笑的是,顾盼站在这里,这些忠心耿耿的信徒们却开始指责她在渎神。 伊修兰哼了哼,但他却意外地没有继续揪着这点不放,而是不耐烦地说:“那就不要教导了,这些臭虫喂给吾养的宠物吾都嫌难以下咽,你还宝贝他们做什么?” 伊修兰的这个说法立刻让信徒们接受不了,他们脸色涨得通红,眼里露出愤恨的神色,但由于忌惮着这个不知深浅的黑衣男人,他们却都谨慎地没有出头,只转而拿目光去指责站在伊修兰旁边的顾盼。 在这些人眼中,他们是女神的仆从,是世间最为光明的存在,又怎么能接受有人将他们视作臭虫? “你……你这是对女神的侮辱!”还是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地骂道。 他的声音虽小,但却逃不过伊修兰的耳朵,黑暗之神马上扯起嘴角:“你们女神都还未发话,你又有何资格来指责吾?” 他冷着脸一扬手,那人惨叫一声,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往后飞去,在半空划出一个抛物线,而后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见有人受伤,广场上顿时陷入一片惊慌,神殿的骑士团纷纷取出武器,警惕而又忌惮地指向伊修兰。 黑暗之神压根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处理了令他不悦的虫子后,他抬眼去观察顾盼的表情,见她只是轻轻皱了皱眉,眼里有无奈之色,却没有任何不赞同,缓缓笑了:“你原来也会生气。” 他似乎觉得顾盼如今的神情很是有趣,近乎享受般地在她脸上逡巡,说话的语气难得缓和下来:“吾帮你把这些人处理了,你便不要再管人类的破事了。” 顾盼看了他一眼,慢慢摇头:“不行。” 伊修兰的笑便凝固在嘴角,黑眸中的温度刹那下降。 “殿下。”正在两位神明僵持的时候,一直沉默跪在地上的圣骑士忽然仰起头,快速地问,“殿下,您身边的这位是黑暗之神,对吗?” 从顾盼的角度望去,能轻易捕捉到艾伦通红的双眸,这个发现令她怔了几秒,所以没能及时制止他说下去。 “殿下,定是黑暗神胁迫于您,您为了保全大局,才不得不委曲求全的对吗?” 艾伦一开口就将所有罪名推到伊修兰身上,不动声色地将顾盼捞了出来。在收拢神殿势力的时候,这些小把戏艾伦已经练得非常纯熟了。 他不想去管说这些话会造成什么后果,他只知道不能让圣女殿下遭受无谓的指责。 艾伦微微一动,额前垂落的金发遮挡住了猩红的眼眸,他姿态恭敬,即便面对着的是人们眼中的暗堕者、光明的叛徒,他依旧将全身的弱点尽数暴露在顾盼眼中,以示绝对的臣服。 “殿下,您只要说出来,哪怕献出性命,我在所不惜。”他声音有些不正常的低哑,仿佛含了千言万语,又好似在恳求,“殿下,请您不要委屈自己。” “艾伦……” 顾盼有些惊讶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刚起了个头,身边的伊修兰就冷着脸打断她:“哦?你既然知道吾的身份,竟也敢用这种语气与吾说话?” 他这完全相当于间接承认自己是黑暗之神了,果不其然,伊修兰话音刚落,光明神殿的信徒们就跟见了鬼似的,彻底目瞪口呆。 就连心理素质一流的太子路加都呆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马上厉声命令守卫在一旁的圣骑士团:“快保护平民!” 路加心跳加速,他再怎么冷静自持,那也是与所有人一样,第一次直面神明——而且这个神明还是仇视着光明神殿和人类的黑暗之神,他立刻就想到这位神难道是来报复的? 而且圣女居然与黑暗神待在一起,两人看上去似乎还十分熟稔……路加不着痕迹地扫过顾盼,暗自猜测着她与黑暗神的关系。 路加不禁想,难不成真如艾伦所说,顾盼是被挟持的? 可惜了,就算是挟持的,他们也无能为力,哪个凡人敢跟神明正面对抗? 圣骑士们纷纷摆好攻击的架势,艾伦回头喝道:“都不许动——” 由于艾伦在神殿积累的威势,这些骑士们一时间竟真的有些踌躇不前,路加看到这情形,眉心一跳,暗骂这人简直在发疯。 “都给我住手!”艾伦可不管路加怎么想的,他视线冷得像冰,打在人身上生疼,被他扫到的人纷纷避开了他的目光,“违令者,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圣骑士长,你这是做什么!”有人不乐意了,抖着声音指责,“神殿……神殿本来就应该保护我们,那可是黑暗之神!” 伊修兰看着这些人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跳梁小丑,连讽刺的心情都奉欠:“这出戏吾不想继续看了。” 说罢,竟是直接抓过顾盼的手,神力一出,就要带她离开。 这下艾伦不干了,他如猎豹般从地上窜起,整个人化身一柄利剑,向着伊修兰冲去。 “不自量力。”虽然艾伦的攻势看似非常凌厉,但伊修兰同样不放在心上,可他刚要抬手将这不识好歹的小子给轰出去,顾盼却先一步按住了他的手背。 接着,属于光明女神的神力牢牢地将伊修兰捆绑得结结实实。 这下,变成是伊修兰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了。 黑暗之神一脸惊愕:“你不是……”神力消耗得所剩无几了么?怎么还有余力压制住他? 伊修兰尝试挣脱,却发现一时半会他是挣不开顾盼设下的禁锢,不由气急:“缇娅,吾发誓,你如今怎么对待吾,吾会一点点全都讨回来!” “别闹了,伊修。”顾盼噙着笑,走到动弹不了的黑暗之神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垂下眸轻声说,“你说得对,我们是该离开了。” 伊修兰哼了声:“你现在才醒悟过来?吾早就跟你说……” 顾盼打断他:“神域已经空了,而我,我这具身体……”她笑了笑,“这具身体破败不堪,也已经撑到极点了。” “伊修,你其实也是知道的,对么?”顾盼注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脸庞,光明女神的记忆在刹那间冲进了脑海,她在一种十分微妙的情绪中,似有若无地捕捉到了一丝属于那位女神的情感,“我的灵魂残缺不全,此次强行灌注神格,等到这具身体身体崩溃,我面临的只有一种下场。” 伊修兰静静地凝望她,此刻他陡然安静下来,黑眸里空空荡荡的,连一点情绪都捕捉不到,让顾盼忽然有些不太习惯。 她默了会,叹气:“我偷偷保留下来的这最后一点魂灵,亦会消散于天地之间……” “这一次我会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剩。” 艾伦与听见她这一席话的所有人都凝固在原地,他们仿佛听懂了什么,却开始宁愿自己什么都不明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艾伦率先开口,他的声音干涩得吓人:“光明……女神?” 顾盼回过头,她笑意盈盈,神色温柔,整个人美丽得就恍如一场一碰即碎的美梦。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动作,除了刚开始艾伦的那一句疑问,广场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看着她,人们陡然发现,抛却了暗堕的成见,哪怕她拥有着黑色的长发,黑色的双眸,但周身萦绕着的圣洁平和的气息却骗不了人。 内在往往比外表更来得可靠。 “光明……女神……”艾伦神色恍惚,他的眸光亦有点飘忽,他看着顾盼,眼底有深深的震惊,“我本以为……女神是不存在的。” 因为他在寻找圣女却遍寻不见的时候,也曾祈求过女神的帮助,然而从来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便理所当然地以为女神是虚假的。 然而其实……女神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是他视而不见,是所有人有眼无珠! “女神……”艾伦身子剧烈地颤抖,他忽然想到了顾盼那番话,想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可能,“您要离开了,您要抛弃您的子民吗?” 顾盼摇了摇头,正当艾伦脸上露出喜悦的表情时,她平静地开口:“你们从来都不是我的子民,何来抛弃一说?” 艾伦弯到一半的笑容立马僵住了。 顾盼不再看他,而是转头去看广场上的这些信徒,将每一个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后,她才轻柔地、缓慢地叙说:“你们是我创造的孩子,却不是我的附庸。但是我发现,你们自身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将自己囚禁在名为神的牢笼里,这样的你们并不是我想看见的。” 风吹起光明女神黑色的长发,但此时此刻,再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关注这与圣洁沾不上边的“堕落特征”,而是怔怔地听着女神的声音如流水般潺潺淌过。 “我在天上为你们争取着自由,可你们却作茧自缚。”顾盼的表情其实一点怨愤也没有,但就是这份平静,让每一个人心尖微颤,“我再次醒来,看见你们的样子,不是不失望的。” 她宣布:“你们需要一点小小的惩罚,但你们终究是我的孩子,我并不忍心看你们受苦,所以放心,这点惩罚对你们而言微不足道。” 顾盼的目光从众人脸上划过,仿佛是要记住此刻所有人的表情,她在扫过路加时,微微顿了顿,对他说:“你会是一个出色的帝王。” 路加其实非常意外她的真实身份,但过人的自制力让他没有将这份惊诧表现在脸上,面对顾盼的夸赞,他深吸了口气,只是礼貌地回了一句:“您的眷顾令我不胜惶恐。” “不要紧张,我只是在陈述事实。”顾盼看穿了他冷静下的不安,微微笑道,“人类已经不需要我的指引了,他们有了更为睿智、更为英勇的领导者——不是任何一位神明,而是人类自身。” 路加望着她,似乎隐约地从她温柔的眼眸中摸到了些许无言的冀望,他一怔,心里生出些许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就在他回味着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时,耳边突然传来了女神的声音:“你无需害怕神殿的势力,神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世界,完完全全都是你们的了。” 路加猛地抬头,却发现人们对这个声音毫无反应,似乎只有他一人听见了,再看向顾盼,她却已经收回目光,唇边挂着浅淡的笑意,重又望向了她的圣骑士。 “艾伦。”顾盼喊了声,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她对于这名忠心的骑士多了一丝愧疚,思索良久,她望进艾伦那双赤红的双眸里,道,“我还你自由,好好为自己活下去吧。” “殿下!”艾伦紧握着剑,执拗地盯着她,脱口而出的仍是原来的称呼,他不想去仔细思考顾盼话里的含义,只是紧紧抓住一点来问,“殿下,您不会离开的对吗?” 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萍。 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双手不受控制地向顾盼伸去,眼神满是悲哀:“不要走……” 然而他注定是抓不住顾盼的,凡人与神明的差距在这一刻得到了充分的体现,艾伦明明已经快要触及到她了,却在还有一寸之遥的地方硬生生刹住,再也不能前进一步,就像是前面树立了一块无形的屏障一样。 艾伦不死心地继续伸长手,最后连长剑都用上了,神色间隐隐有点癫狂,可用尽了所有力气,终究都劈不开拦在他和顾盼中间的东西。 “别白费力气了。”最先开口的不是顾盼,而是伊修兰,他被顾盼捆住动弹不了,索性就在一旁观望,见艾伦急得快疯了,也只冷冷嗤笑,“她不想让你碰,你哪里能碰得了?” 伊修兰毫不掩饰他对于艾伦的不喜,说话专挑带刺的来:“就凭你,也想留住她?做梦。” 被伊修兰一刺激,艾伦眸中红光大盛,乍一看去血色仿佛要从眼眶里溢出来似的,异常可怖。 顾盼淡淡地瞥了伊修兰一眼:“伊修,别说了。” “怎么,你心疼?”伊修兰反问,“缇娅,他只是你创造的玩偶。” “从他们有意识的那天起,就不该是神的玩具,而是独立的生灵了。”顾盼伸手拉住他,轻轻松松绕过艾伦,向着高台的方向走去,所到之处,人群皆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道。 艾伦立即紧紧地跟上,可无论怎样,他距离顾盼永远都隔着一尺的距离,无法再靠近,等顾盼踏上高台,他更是直接被隔绝在台下。 高台的火刑架上,教皇的灵魂已被燃烧殆尽,现在唯余圣火在鼎中摇曳,无声地对两位神明散发着压力。 这是能将灵魂湮灭、将神格抹去的天火,每向它走近一步,顾盼所受到的压力就增加一倍,等她完全走近,脸上已是变得苍白。 “女神……”路加有些不明所以,但他还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女神的神力带到了台下。 高台之上被神力彻底隔绝,所有人都无法接近。 “缇娅。”走向圣火的一路上,伊修兰都没有说话,此时终于开口,语调非常冷静,“你这是在自杀。” 他似乎预先了解了顾盼到底想做什么,但却并没有劝解,只是指出:“你会死。” 顾盼笑着:“我迟早会死的,我已经支撑不了太久。那么早与晚的分别,还有那么重要吗?” 伊修兰静默了很久,久到顾盼以为他不会再发表任何意见,他忽然又问:“那么,你为什么要带吾来到这里?” 这个问题并没有让顾盼露出意外之色,她低下头,看了眼两人交握的双手,就这一眼,光明女神的回忆突然占据了心头。 这让她隐去了惯常的温柔笑容:“伊修,我和你不一样,我并不讨厌你。” 顾盼慢慢地将自己融入女神的记忆里,看着伊修兰,平和地说:“但我觉得你大概并不是那么喜欢我的,凡是我所在意的,你都不屑一顾,这一度让我十分苦恼。” 黑暗之神冷着脸,但身子却悄悄僵硬了。 握着他手的顾盼自然感觉到了他的不自然,但却没有拆穿。 她继续说:“后来人类出现了……你对他们的厌恶是前所未有的,甚至令我感到吃惊,我以为你是不满这个种族,可是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向父神请求要用血肉滋养土地的时候,你……” 伊修兰喝道:“停下!” 顾盼不理他,一口气问出来:“为什么蕴含着我全部神力的雨水落到人间时,你会哭?” 伊修兰的脸色发黑,眼里闪过一丝狼狈。 顾盼重新笑起来:“那时候你正带着深渊进攻人类,明明胜券在握,你却犯了一个怎么都不可能的错误,以至于反被人类关进深渊中,为什么?” 伊修兰憋了好久,只憋出一句:“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你应该已经……” 他没说完后面的话,但顾盼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怎么知道的。 “所以……”顾盼柔声问,“伊修,你并不讨厌我,也没那么厌恶人类,对吗?” 黑暗之神怎么可能承认:“胡说八道!” 顾盼由着他否认,等伊修兰瞪过来时,她才不紧不慢道:“伊修,我要走了。” “走就走!”伊修兰不耐烦,还是瞪着她,“不要再说吾听不懂的话!” 告别的时候态度就能别那么恶劣吗?顾盼无奈:“回神域去吧,伊修,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 伊修兰只冷冰冰地睨着她。 顾盼冲他笑了笑,又看了眼台下的人,无视了艾伦惊慌失措的神色,一转身,白色的裙摆飞扬,纵身就跃进了圣火之中! “殿下——!”艾伦睁大双眼,眼里的绝望溢出,几乎将他整个人给撑破,“不要!!” 路加同样不可置信,脸上的淡定褪去,震惊到呆滞。 只有伊修兰平静依旧,他注视着身在圣火中的女子,黑眸里淡漠得好像她不是去赴死一般。 橙色的火焰舔舐着顾盼的裙摆,很快便从脚踝蔓延到双腿、腰间,乃至脖颈上,火焰温柔而平和,不是身在其中的人,根本感受不到那毁天灭地的威势。 可在磨灭灵魂的圣火中,顾盼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既不叫喊也不哭泣,与伊修兰如出一辙的淡然几乎让人忘记了她正在被灼烧。 “殿下!殿下!”艾伦开始疯狂地用剑去砸围在高台上的屏障,但却没有丝毫用处,砸到最后,他的虎口迸裂,渗出鲜血,他还是不知疲倦地、机械地动手,双眸赤红得滴血,“不要走——” 顾盼看了他一眼,沉默地垂下眸,那姿态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绝在外。 看着她的模样,艾伦手上的剑一松,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恸叫道:“殿下,您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顾盼还是不回答,倒是伊修兰开口替她答了一句:“她本就是这样的人。” 圣火中的人睫毛一颤,睁眼一看,却发现不知何时,黑暗之神已经解开了她设下的禁锢,脚步一动,竟一脚迈进了圣火之中! “伊修!”顾盼一惊,来不及将他推出去,自己就被他揽进怀里,“你跟来做什么!” 黑暗之神嗤笑,圣火同样席卷而上,而他同样脸色平静,一声痛呼都不发,只是掐着顾盼的腰肢,将人按进怀中,脸上浮现出嘲讽般的神色。 “吾想要做什么,是吾的事情,为何要向你汇报?” 死鸭子嘴硬! 顾盼气乐了:“你总是这样……往常任性也便罢了,这种时候你来凑什么热闹!” 黑暗之神死性不改:“你能去的地方,吾怎么就不能去?” 顾盼咬着牙:“我要死了!” 伊修兰道:“那又如何?” 顾盼忍不住抬手往他胸膛上一拍:“是我要死了——你活得好好的,回神域做你的神明去,忽然犯什么病!” 伊修兰轻松制住了她的双手,头一低,顾盼忽然感觉肩膀上一沉,就发觉脖颈上靠了个脑袋。 “缇娅。” 伊修兰突然唤道,声音里没有了讽刺,显得平和了许多,顾盼不禁一愣。 “缇娅。”黑暗之神抱着怀里的宿敌,枕在她的肩上,眼眸微闭,“你消失了,这个世界就很冷清了。” 顾盼神色有些呆。 伊修兰也不在意她回不回应,自顾自说:“你不该死在吾看不见的地方——这样就好。” 他环在顾盼腰间的手收拢,将人密实地压进怀里,低低道:“这样……就当是吾亲手杀了你。” 顾盼沉默了会,圣火将他们俩的身子完全淹没。 她觉得伊修兰不需要她的回答了,这个人一向我行我素,根本不会在意这些。 所以她只是在伊修兰的怀中调整了一下角度,看向了高台之外。 中央广场上的所有人都望见了这一幕——两个神明先后跃进了圣火之中,火焰吞噬了一切,包括灵魂、神格……甚至是天地间最后一缕神力。 顾盼看着这些人,看着光明女神创造的人类,在消散前的最后一秒,微微弯起唇,勾勒出一如往常的温柔笑容。 她平静地说:“我将权柄还与人间,自此以后,世间再无神明,汝等皆为自由之身。” 随着她话音落地,圣火啪嗒一声炸裂开来,余热散尽,火焰中再无一物。 『女神说:我为初始,亦是终焉。黑暗逝去,光明终将降临。』 ——《光明礼赞·终章》 第84章 伊修兰番外 没有人知道黑暗之神与光明女神是在同一天诞生的。 天父七日创世,首先便创造了光与暗,世界因此从一片蒙昧混沌到有了两极之分。 光明与黑暗,从诞生初始,就是对立的两个极端。就像白与黑一样,根本没有调和的余地。 所以伊修兰坚定地认为他对于光明女神的厌恶是与生俱来、不可逆转的。 他从黑暗中睁开双眼,第一眼就望见了漂浮在对面的女人,她身穿白色的长裙,布料看上去非常柔软,裙摆在虚空中飘荡,缠绕着那雪白的脚踝。 而女人那头银色的长发垂落腰间,明亮的色彩与伊修兰所处的这片黑暗格格不入。 那时候天父还未创造出日月星辰,伊修兰说不出那头银发更像是什么,只觉得这种颜色落入眼中,耀眼得似乎要灼伤他的眼睛,令他本能地心生不喜。 于是伊修兰条件反射地往黑暗深处退去,想要远远地避开这份光芒。 然而他刚退了一步,原本漂浮在半空中、紧闭着双眼像是陷入沉睡中的女人睫毛一颤,忽然睁开了眼睛。 伊修兰便硬生生地刹住了脚步。 ——因为银发的女人是正面对着他的,他总觉得在这个人的注视下,如果自己还继续往后撤,有点像不战自败的逃兵。 伊修兰也不清楚他哪里来的好胜心,但他还是遵循着内心的真实想法,停在了原地,冷冷地对上了女人那双眼睛。 直到这时,伊修兰才发现那双眼眸是纯粹的金色,一望见底,清澈就如同包围她的温柔白光。 那个女人显然也看见了他,但跟伊修兰不一样,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之情,反倒非常自然地扬起嘴角,她这么一笑,整个人变得更加柔软,伊修兰望着她,一刹那间觉得她可能会融化在这片白光中。 后来伊修兰有时也会想起这个场景,然后一次又一次深深地认识到,这个与他同时诞生的女人是截然相反的存在。 他讨厌一切光亮,在看到银发女人的一瞬间,脑海里的头一个想法是避开、是远离,然而她苏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却是对自己展露微笑。 ……仿佛天生就会笑似的。黑暗的神明尝试对着她扯起嘴角,学着她的样子露出一模一样的温和笑容,却发现自己动作僵硬得不行,最后不得不放弃了。 柔软的、没有棱角的、无害的——这就是伊修兰对她的第一印象。 先不说“无害”这个完全错误的印象会让伊修兰在往后的日子里吃多大的亏,但现在黑暗之神忽然觉得看在她态度不错的份上,自己或许可以稍微对她改观一下。 …… 光明与黑暗两位神明是除天父之外最为远古的神,他们理所当然地凌驾在众神之上,地位超然。 天父在将他们领回神域后,还亲自为他们赐下姓名,这可是别的神都没有的殊荣,至少伊修兰在看见诸神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时,内心还是非常骄傲自豪的。 但这种骄傲只持续到天父开口的刹那就被无情打碎了。 “你的名字为伊修兰。”天父说完,便径自转过头去,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银发女子,完全没看见他转头后伊修兰黑沉下来的脸色。 “你便唤作缇娅。”跟随便赐下个名字就把伊修兰晾在一旁不同,天父面色慈爱地望着光明的女神,眼中的神色是伊修兰看不懂的复杂,他似乎想伸手去抚一抚女神的长发,但手伸到一半却停了下来,改为一声叹息,“好孩子,你注定享受无上的荣光。” 伊修兰站在后面愤愤不平:“……”凭什么只有她可以?这是把自己给无视了吗? 天父继续道:“但相应的,你也将承受无边的苦难。” 初生的女神神色温和,她看上去并不在意天父的预言,比起天父有些忧心忡忡的语气,她倒是反过来安慰:“父神,这是我的使命,您无需顾虑。” 淡然得仿佛天父话里所指的不是她一样。 天父长叹一声,见她神情坚持,只摇了摇头,就不再说了。 等到天父离开,伊修兰抱着手臂,斜睨着女神,内心激烈挣扎了好久,还是抵不过好奇,问:“……这是什么意思?” 女神眉眼弯弯,笑容依旧温柔似水,但她说出来的话落在伊修兰耳中,却一点也不温柔了。 她说:“你猜。” 伊修兰:“……” 黑暗之神瞪着她,觉得自己之前决定对她改观的念头简直就是笑话! 他们两个天生相性不合! 这是诞生时就注定了的,没法改! 妄图改变的自己才是脑子进水了! 纵然心里再怎么好奇,但面对光明女神明显不想过多透露的态度,伊修兰觉得自己再继续问下去只会自取其辱,于是压了压心底窜上来的怒火,冷声道:“你以为吾一定要知道吗?吾也就看你可怜,否则你的破事送到吾面前,吾也不会多看一眼!” 说罢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边走他边发誓往后绝不要再搭理这个讨人厌的女人了,徒惹心烦。 结果黑暗之神发的誓没过多久就被他自己给打破了。 ——起因在于他实在太无聊了。 神域里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能用神力化出,环境一流,生活舒适,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单调了。 神域里没有其他生物,只有一堆神明,然而这些神明通通都没能让伊修兰看上眼——在最古之神的眼里,这些所谓的神明就是一群废物,能力差,性子又懦弱,唯独擅长的就是寻欢取乐,他根本搞不明白父神创造这群废物的用意何在。 伊修兰站在顶端蔑视着他们,而唯有一个人,他非但不能俯视,还不得不平视。 那就是与他同一天诞生的光明女神。 在这种时候,就连伊修兰也必须承认,女神缇娅是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正是因为她的存在,伊修兰还能够通过烦躁了就找她打一场的方式,来消磨在神域里的无聊时光。 可惜的是,他们俩的实力都太过逆天了,每每打一次,就能将神域轰掉半边天,害得其他神明苦不堪言:在这两位最古神打斗的时候,他们通常连躲避的地方都没有,当伊修兰他俩偃旗息鼓时,就是诸神哭丧着脸给自己疗伤的时候了。 诸神们不敢招惹本身就如深渊般瘆人的黑暗之神,所以纷纷求到了看上去好说话的光明女神面前,请她不要再由着伊修兰胡闹。 于是渐渐地,伊修兰发现他能逮到缇娅的次数越来越少,甚至有时好不容易抓住她了,她也会想尽办法避免跟他战斗。 伊修兰不是傻子,他很快就察觉了缇娅避他唯恐不及的原因。 而他表达不满的方式也很简单,直接截了缇娅的道,拦在她身前下战帖:“你再躲着吾,吾便将那群乱说话的废物扔到深渊里去!” 被他挡住无法离去的光明女神一脸无奈:“我没有躲着你。” 伊修兰嗤笑一声,完全不相信:“不是躲着吾,那便是怕了?” “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无法战胜吾,便不敢应战了吧?”伊修兰咄咄逼人,不给她躲避的机会,“要么与吾一战,要么你就同那些废物一起下到深渊去!” 缇娅轻轻皱了皱眉,即便脸上很是苦恼,她的脾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她耐心解释:“这个不行,我还有事情要做,不能答应你。”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句:“你想请我去深渊做客的话……改天我得空,会亲自前去拜访的。” 伊修兰火气彻底被她激起来了,二话不说直接开战。 这场战斗打得极其惨烈,神域被他们两人的神力轰出一个巨大的缺口,差点将一些神力低微的神明甩到外面的混沌之中。 一时之间,神域里一片哀鸿遍野,就连沉睡的天父都被惊动了,不得不亲自赶过来制止。 最后的结果是伊修兰被勒令待在深渊中反思,等他好不容易刑满释放,却发觉自己的死对头不但无心战斗,还居然开始沉迷一个在他看来半点优点都没有的新种族! ——缇娅她居然创造了人类! 伊修兰站在生命之河的岸边,脸色铁青地看着女神的眼泪滴落河面上,然后河中就浮起一片闪着微光的灵魂。 这些灵魂被缇娅打捞起来,便化作一个个拥有着类似于神的容貌、但却没有半点神力的脆弱生物。 光明女神跪在河畔,垂着头望向生命之河,长长的银发垂落在河面上,她眨眨眼,便有泪珠滴落,片刻不停地打在水面上,激起层层波澜。 伊修兰数了数她脚边的生灵,发现按照这个数量,她都不知在跪在这里哭了多久了! 他的脸色立刻便阴沉下来,上前一步将缇娅从河边拉开,女神被他拉起的时候,犹仰着脸不解,发出一句疑问:“伊修?” 她抬起脸,伊修兰能更加清晰地看见她脸上纵横的泪痕,金色的双眸里水光潋滟,望上去脆弱又可怜。 不知怎的,他就又生气了,语气也不太好:“你造出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缇娅睫毛轻颤,有一颗泪珠便落下来,滴在伊修兰的手背上。伊修兰浑身一僵,像是碰到了什么极为烫手的东西,立即将手撤回。 缇娅不在意他的恶语,指了指脚边那堆生灵,笑着说:“这是我的孩子,他们往后将生活在这片大地上……我为他们取名为人类。” 伊修兰没心思去听她的解释,只紧紧地盯着她眼睑下拖曳出的长长泪痕,越看越觉得心里窝火。 想当年他跟缇娅斗得那么厉害,何时曾见她哭过? 现在,居然就为了这等无用又孱弱的生物,她竟然浪费掉自己的眼泪…… 伊修兰冷冷问:“你哭了多久?” 缇娅一愣,但还是如实回答:“创造的过程有点繁琐,费了我七日七夜……” “七日七夜?”伊修兰打断她,气到极点的时候,他表面上反而冷静下来,甚至能扯出一点笑意,“很好。” 除了这句意味不明的“很好”外,他什么也没说——而是直接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黑暗之神绕过缇娅,一言不发地攻向了围在她脚边的生灵。 “伊修!”缇娅被他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紧制止,“快住手!” 伊修兰当然不可能停手,非但不停,还默默地加大了攻势,出手之狠辣让光明女神一时措手不及。 缇娅一边要护着脚边那群瑟瑟发抖的生灵——新生的人类在嗅到黑暗神的满身戾气时就吓得无法动弹了,一边还要防着被伊修兰丝毫不留情面的攻击给打中,很快就疲于应对了。 说起来,就算之前他们两人打斗时,大多数都是伊修兰攻击,缇娅一般只会防御,但是她这次也被伊修兰的狠手给震慑到了,只能边护着人类边后退。 “伊修,你发什么疯?” 她这样质问,但伊修兰只似笑非笑地反问了一句:“你又是发的什么疯?” 彻底震怒的黑暗之神望上去就如同一个择人而噬的巨大黑洞,黑眸沉沉,酝酿着疾风暴雨。 “缇娅。”他化出滔天神力,几乎要撕裂昏暗的天空,“你若是变得这般软弱,还不如让吾取走你的性命。”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光明女神,她脚下围着一群碍事的、毫无反抗之力的东西,而为了这群没用的东西,一贯温和的女神眸里也多了些怒意。 就像是打破了一层玻璃,终于能接触到真实的世界一样,伊修兰忽然觉得这样子的缇娅陡然间鲜活了起来。 没了常挂在嘴边的笑容,没了那层温柔的面具,她整个人从虚幻的白光中走出,来到了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面对缇娅责怪的目光,伊修兰忽而笑起来,攻击越发凌厉,而与此相对的,语气却越发和缓:“缇娅,你不是要护着这群东西么?吾厌恶他们,你若想保下他们,便打败吾吧。” 这句话拉开了长达十日的战斗。 光明女神头一次开始了反击,最终以她的胜利告终。 “伊修,不要胡闹了。”女神落在伊修兰身边,皱着眉望了他一会,叹息,“我先走了,人类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教导。” 黑暗之神随意地坐在地上,黑发散落一地,他抬眼望着缇娅远去的背影,勾了勾唇:“不可能。” 从那日开始,黑暗之神无休止地找起了人类的麻烦,有了他带头,其他看不惯人类的神明亦把矛头对准了光明女神。 但这些都是小打小闹,以缇娅的地位,她根本无需理会这些反对声音。 真正酿成大祸的,是她从天上偷取火种,带到了人间,使蒙昧混沌的人间迎来了光明,人类由此繁衍生息,很快就占领了整片陆地,成为了其上的主人。 诸神慌了,他们觉得人类的存在可能会动摇到天上的权柄,于是联合起来告到了天父处,要求他制止女神的这种行为。 伊修兰没有参与他们这些事情,但也并未阻止,而是冷眼旁观,诸神本来还想拉上他一块去请愿,但他这不咸不淡的态度让人摸不到底,于是也没人敢去烦他。 接下来的事态就彻底失控了。 伊修兰看着缇娅为了维护人类与诸神为敌,看着她一步步将自己推进深渊……直至无可挽回。 天父无奈而沉痛地宣布缇娅触犯了诸神的利益,要接收惩罚之时,之前还叫嚣得很欢的诸神陡然安静下来,没有一个人敢于对她动手。 一直都在旁观的伊修兰总算不再沉默了,他主动向天父请求由自己来动手。 诸神纷纷松了口气。 看着这些人的反应,伊修兰掩去眸中的冷意,干脆利落地转身去到关押缇娅的地方。 她的四肢被拷上了沉重的镣铐,听见脚步声后抬起头来,铁链叮当作响。 “伊修?”她很是意外,“……你来到这里,就证明他们已经商量好对我的处置了吧?” 缇娅说的是“他们”,而不是“你们”,显然并没有将伊修兰归入幕后黑手之列。 她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宿敌的,黑暗之神只会光明正大地跟她打上一场,而不会在背后落井下石。 他的高傲让他不屑于耍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伊修兰在缇娅面前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淡淡道:“他们要你死。” 缇娅轻叹:“我预想到了。” 顿了顿,她问:“那么……你是来执行这个判决的?” 伊修兰蹲下伸来,手指抚上她的侧脸,答非所问:“缇娅,吾也恨不能杀了你。” 光明女神平静道:“那为什么还不动手?” 伊修兰嗤笑一身,长臂一伸,就将女神揽入怀中,漂亮的银发散了他一身。 他箍着这个人纤细的腰肢,附在她耳旁轻声问:“缇娅,你懂得什么是疼痛吗?” 随着这句问话,伊修兰空着的另一只手穿透缇娅的身体,捏住了她的肋骨,用力一扯,便将这根骨头从她体内抽了出来。 缇娅的脸色刷的变得苍白如纸。 伊修兰慢条斯理地用同样的方法抽出了第二根。 待这个过程完成,缇娅就只能虚弱地伏在他的胸膛上,细细地喘息,额上满是冷汗。 “你也知道疼。”伊修兰笑了笑,将那两根肋骨抛到一边,一低头,恶狠狠地咬上她白皙的耳垂。 伊修兰用的力气极大,几乎瞬间就将她的耳垂咬破,那片白玉般的肌肤上很快渗出血珠。 幸好黑暗之神没有咬多久,过了几秒就放开了,转而在缇娅耳旁低喃,声音缠绵而温柔:“缇娅,你这样的女人,就算死了,吾也不会为你伤心的。” …… 后来,伊修兰带着她的肋骨去了人间。 他几乎是没事找事的,命令深渊对人类的领土发动了进攻。 人类不明所以,他们恐惧着他,一边咒骂一边哀求,但却得不到冷漠的神明片刻的怜悯。 伊修兰立在大陆的上方,漠然地望着人类徒劳无功的抵抗,漠然地看着他们为了生存抛弃掉自己的信仰,向着深渊妥协。 他本该嘲笑人类的丑恶,但却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他只是想:缇娅死了,你们怎么还有资格活着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既不拒绝人类的投诚,也不停止攻击,像是耍猴一样,看着这群人丑陋的嘴脸,心里一点一点冷却,直至再找不到一丁点余温。 就在他彻底厌烦了这个猫捉老鼠的游戏,想着一次性把这群烦人的东西解决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干旱了许久的大陆迎来了久违的雨水。 冰凉的雨水落在伊修兰脸上时,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情立刻凝固住了。 不知情的人类欢呼雀跃,甚至有人为了这场大雨喜极而泣,但他的血液却一下子变得冰冷彻骨。 ……那是缇娅的神力,这些雨水都是她的血肉! 黑暗之神就这么楞在原地,神情像是迷路一般茫然。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生疼,伊修兰感觉双眼一痛,反手摸去,却抹了一手的血泪。 他怔怔然地盯着掌心中的血泪,感受着脸上淌下的泪珠,茫然地想着,原来不光缇娅,他也是会流泪的。 光明女神的神力化作雨水,滋润了整片大地,在她温柔的、平和的神力包围下,伊修兰忽然丧失了继续玩弄人类的心情。 他故意卖了个致命的漏洞,让人类抓住机会,将他封印在深渊深处,临进去前,他低头看了眼手上的肋骨,沉默几秒,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其抛向人间。 ……他是不会为了那个人伤心的,既然如此,这东西扔了也罢。 …… 被关在深渊的日子跟当初在神域的时候没有太大分别,都是一样无聊。 唯一不同的是,可以让他拿来解闷的人已经消失了。 其实伊修兰想起缇娅的时候并不多,大多数时候,他都在沉睡。 有一次醒来时,他发觉自己已经感应不到神域里还有神明存在了——那个地方空了,他成为了最后的余脉。 对于这个结果,伊修兰只沉默了一瞬,就毫不费力地接受了。 反正那些人他从不放在眼里,那还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去悼念呢? 徒惹心烦。 他睡了万年,最后终于等来了一个不怕死的人类。 那个人类自称光明神殿的教皇,他说想与伊修兰做个交易,说他能打破深渊的禁制,让伊修兰获得自由,条件是要将十万恶灵投放到生命之河中。 对于人类的主动作死,伊修兰从来都是乐见其成。 他抱着打发时间的想法答应了。 十万恶灵入河,深渊被打开,他又自由了。 站在深渊入口处,伊修兰有一瞬间是茫然的。 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神域空了,人间他生理性厌恶,似乎除了深渊,哪里都不属于他。 就在他思考着要不要还是回去待着时,一阵异常熟悉的气息从不远处的森林中传来——跟他记忆深处的那个人类似,又不尽相同。 他几乎立刻被勾起了兴致。 黑暗之神本就是随心所欲惯了,他并没有多想,勾了勾手指,指挥着生长在深渊的藤蔓将那个人带回来,白色的身影落入怀中的刹那,他听见了灵魂深处的微弱共鸣。 十分微小的、很容易就被忽视的声音,伊修兰听见了,却只当这是黑暗与光明碰撞所造成的必然反应。 他没有多理会,低下头,笑道: “圣女殿下,欢迎来到深渊。” 第85章 光耀之躯番外 在芙诺雅最初所待的世界里,“圣母”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一个褒义词,所以她对于光明圣女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算有多好。 她当时觉得这个人可真是太虚伪了,说出那么大义凛然的话,故意用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消除瘟疫,不就是想博得人心吗? 芙诺雅自认为她在原来的世界里看多了这种套路,是绝对不会被圣女表面的温柔悲悯所迷惑的。 不过很快她就被打脸了。 第一次是她发现光明圣女根本就可以称得上是无欲无求,拉拢人心只是教皇的意图,安苏娜本人对这种行径完全是敬谢不敏;而第二次打脸是因为她发现安苏娜非但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圣母,相反,她其实相当恶劣。 只不过这恶劣的性子隐藏得太深太隐蔽,以至于……等她消失之后,她身边的人才能幡然醒悟,意识到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安苏娜在离去的同时,亦将神带离了这个世界。 她抛弃了所有人,遗弃了她曾经煞费苦心保护的孩子。 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就这么任性地、决绝地从这个世界中消失,再不留下一丝痕迹,也不给人们留下任何一点希望。 想到这里,芙诺雅长长叹了口气,低喃道:“就算生气,也不要用这么残忍的方法来惩罚别人啊……” 她话音刚落,旁边就有一个男声回答道:“你觉得这是惩罚么?” 芙诺雅听到声音,抬头去看,只见坐在她对面、正批阅着公文的男人微一挑眉,举手投足都透出雍容的气度,他继续说:“我倒觉得,这是她对人类最后的善意了。” 面对着这个身份尊贵的俊美男人,芙诺雅又打不得,只能没好气地讽刺:“尊敬的陛下,你是最大的受益者,当然会觉得这是善意——毕竟光明女神都消失了,神殿存在的意义已经被他们敬仰的神明亲手推翻,皇室面前再也没有任何阻碍,你怎么能不开心呢?” 芙诺雅不客气的嘲讽并没能让男人动容,他甚至微微一笑,面色淡然地接下了这份指责:“你愿意这样想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制止。” 被他噎了一下,芙诺雅有些羞恼,眼神亦冷了下来:“路加,别以为几句好话就能打发我,从前的账我不找你算,是看在安苏娜的面子上,既然她选择离开,我也不想让她走得不安生。但如果你主动翻旧账,我不介意跟你慢慢清算!” 路加慢慢地将公文合上,动作间从容不迫,倒显得芙诺雅的态度咄咄逼人了。 见他这个样子,芙诺雅逼迫自己深吸了口气,渐渐冷静下来。 路加早就不是当年的那个太子殿下,而她也不是当初受制于父亲的小女孩了,世事变迁,他们两个都不可能返回到过去,那还揪着这些事做什么? 芙诺雅平复心情,看着眼前明显成熟的男人,犹豫了会,终于问:“路加……神殿的人,你当真要赶尽杀绝?” 她回想起来,这位新上任的乌诺斯皇帝在执掌大权后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收回了神殿原本享有的一切权力,连同赐予神职人员的特权亦一并取消了,这件事引起了轩然大波,来自于神殿的反对浪潮差一点就掀起了一场内乱。 最后还是依靠血腥手段才镇压下去的…… 路加如实回答:“我不能留下祸患,神殿存在得够久了。况且……”他意味不明地笑笑,“最不希望神殿存在于世的可不是我,而是那位被人们尊为女神仆从的圣骑士长阁下,你不会忘记了吧?” 芙诺雅皱起眉。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在那场内乱里,那个人残忍地将所有持反对意见的神殿高层都屠杀殆尽,逼得神殿噤声,直到现在,神殿总部里还残留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安苏娜的离开,似乎将那个人的魂魄也一同抽离了。芙诺雅虽然没有亲眼看到过那一夜的屠杀,那时候她仍被父亲锁在家中,但是即便没有亲临现场,她都能遥遥感觉到神殿方向传来的冲天的黑暗气息。 那么浓烈的戾气……仿佛想要将整个皇城都一齐拖入绝望的深渊之中。 光是回想起到那股气息,芙诺雅都觉得骨髓发冷。 “那个人……不是失踪了吗……”她定了定神,抛开那些阴冷沉重的记忆,问。 路加手指点在公文上,若有所思:“那晚之后,我的确失去了他的行踪,不过这几天传出了有人在弥月城附近见到他踪影的消息。” “弥月城?”芙诺雅愣了愣,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摆出意外的神色来,“还真像是他会去的地方。” 她心情复杂,沉默半晌,终于是轻轻叹气,低声道:“所以我才说……安苏娜就算生气,也不必这么残忍,我看艾伦都快疯魔了。” 摇了摇头,芙诺雅重新看向路加,道:“不说这些了,我今天来是跟你辞行的。” 路加撑着下巴,神色喜怒难辨:“你刚刚继承了奥古斯都公爵的爵位不久,就要抛下头衔离开了?” 芙诺雅哼了哼:“一个破头衔,你爱削就削,给我也不稀罕,除了要替你到处背黑锅,半点好处都捞不着,我脑子进水才要留下来给你使唤呢。” 她可没忘记自己那已经去世的公爵父亲是多么鞠躬尽瘁,反正她对政事一窍不通,与其留下来捣乱,还不如早早自觉地腾出位置来。 路加慢慢地斜睨了她一眼。这些年来,他完全褪去了青年时期的青涩,面上功夫更是修炼得滴水不漏,只要他不愿意,基本上没有人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芙诺雅一样,她看着路加高深莫测的表情,就条件发射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眉头狠狠皱起。 这就是她一直都没法对路加产生什么好感的原因,毕竟谁也不愿意跟一个整天琢磨不透的人有很深的牵扯。而且最重要的是,当初就是因为路加的告状,导致父亲将她禁足在家,她连安苏娜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 不过她转念一想,过了今天,自己就要跟这个讨厌的帝王大路朝天两头走了,心情总算好了一些。 她拍拍背上的巨剑,威胁道:“不用劝我,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把你的皇宫捅出个窟窿来!” 哪知路加根本没有为难她的意思,爽快地答应了:“可以。” 一个没多大用处的女公爵,与其放她在皇城里制造麻烦,还不如利索点将她请出去。本来就算芙诺雅不来,路加也有打算给她换一块离皇城远点的封地。 芙诺雅狐疑地瞪了他一眼,见路加确实没有反悔的意思,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望着她招摇的红发消失在门外,路加低下头,望着手里厚厚的公文,拿着笔却忽然失去了继续批阅的动力。 “安苏娜,缇娅……”他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忽而一笑,随意将笔扔开,“真不知该说你是人类的庇护者,还是人类的灾难……” …… 离开皇宫之后,芙诺雅犹豫了一阵,最终没有选择立刻出皇城,而是绕了一大圈,特意去到神殿的总部。 自从女神离去,外加帝国对残余神殿势力的穷追猛打,总殿已经荒废很久了,以前每时每刻都有大批朝觐的信徒进进出出,现在却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芙诺雅从敞开的大门进入,一直穿过回廊,走入位于最中央的大殿,沿途所感受到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她踏入正殿,刚一进去就一眼望见了矗立在正中的雕像。 这座雕像是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子,容貌美丽,嘴角微微弯起,勾出温柔的浅笑,就连那长及腰间的银发和弯弯绕绕的裙角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芙诺雅站在雕像下,仰头望了一会,张了张嘴,近乎无声地唤道:“安苏娜……” 她的声音非常微弱,几乎只剩下气音,然而还是被人捕捉到了。 就在她刚出声,几乎同时便有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女神的名字并不是安苏娜。” “谁?”芙诺雅一惊,反手抽出巨剑,却见从雕像后绕出一个人,那人的容色是举世无双的美丽,白发垂在脸侧,苍绿的双眸宛如上好的翡翠,可惜那里面的神色太过寡淡。 “你不是安苏娜身边的那个精灵么?”芙诺雅脸上的戒备淡了些,可仍握着巨剑没有放松,“……你怎么来这里了?” 白发的精灵瞳孔一动,视线移到女神的雕塑上,淡淡地道:“女神的名讳,为缇娅。……本就无人所知,再过不久,这个名字或许就要湮没于世间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非常平淡的陈述句,仿佛从来没有报以期待,所以也不会感到失望。 芙诺雅忍不住辩解:“我不会忘的。” 希莱没有理会她的辩白,自顾自地凝望着女神温和宁静的面容,看着看着,他似乎也化为了女神身边的一尊雕像,凝固在了原地。 见希莱不理睬自己,芙诺雅不由有些尴尬,她忍耐了一会,只能硬着头皮没话找话:“对了,既然你那么在意安苏娜……光明女神,那为什么当初精灵一族还会投奔黑暗?” 这个问题总算引起了希莱的反应,他奇怪地瞥了芙诺雅一眼,但还是回答:“我族从未背叛女神。” “可是传说……” 希莱打断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传出这个消息的起因是我族得知黑暗之神手上握有女神的一样东西,那件东西对女神来说非常重要……现在告诉你也无妨,那是女神的一对肋骨,失去了它们,女神就等于被剥夺了神身,活不久的。” “我们想尽办法想从黑暗之神手中将女神的肋骨讨回来,那个时候我们甚至顾不上帮助人类的同盟军,族人整日追踪着黑暗神的踪迹,以至于人类军队节节败退的时候,我们一族就被安上了叛徒的罪名。”希莱低垂着眸,嘴角抿起,“……多可笑,后来真正投降了深渊的却是人类,结果却由我们担了骂名。” “后来呢?你们找到了吗?”芙诺雅第一次听到万年前的真相,她也有预感错过了这次就再也没机会了解了,于是抓紧问道。 “后来……”希莱神色冷淡,眸子里泛起微澜,“自然是什么都没找到。黑暗之神一直都在戏耍我们,直到他被封入深渊,我们都没能从他身上找回女神的肋骨。” “……直到我这一代,好不容易将它找回,可是女神却……”希莱停住了。 芙诺雅知道他想说什么。精灵一族对光明女神忠心耿耿,可等待了万年终于盼回了她时,她也永远地离开了。 这一次,无论多么竭尽全力,无论再等多少个万年——她都再不会回来了。 芙诺雅心里不是滋味,但她又莫名觉得,不管是哪种安慰,对于眼前的白发精灵而言都是一种亵渎。 最虔诚的信仰才配得上最圣洁的神明,比起精灵一族,人类要检讨的地方多了去了。 所以她只是再望了雕塑一眼,悄悄地转过身,悄悄地离开神殿,将这一方安静的天地留给了悼念的精灵。 芙诺雅离开了很久之后,保持着仰头凝望姿势的精灵才微微一动,修长的手指抚上女神的裙摆——在他的触碰之下,雕像轰然倒塌,碎成了千万片,化作无数尘埃。 希莱操纵着风将这些四散的碎末收集起来,小心翼翼地笼在掌心之中。 “女神,人类的世界太过污秽,您不应停留在此处。”希莱低下头,白发掩去了眼里的神色,“我带您去我族的圣地……您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轻风簌簌作响。 但希莱却像是得到了谁的回应似的,抿出一个微小的笑容:“女神,我终于能……迎接您回去了。” …… 后来的日子里,芙诺雅一直在流浪。 乌诺斯大陆足够广阔,或许她一辈子都无法踏足所有地方,但也正是这样,她每天都能看到新的风景,虽然有时候过得不是太好,但比起之前被父亲囚禁在皇城中的日子却是自由多了。 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甚至还见过一次艾伦。 不过那时候她几乎都快认不出那个人了——曾经蔚蓝如大海的深邃双眸完全被猩红的血色所覆盖,曾经耀眼如阳光的金发亦被染成了墨黑,曾经开朗活力的面庞被阴冷与戾气所取代,如果不是那张脸俊美依旧,芙诺雅还以为换了个人。 那时候神殿早已成为了过去的历史,乌诺斯帝国在路加的治理下焕然一新,人们虽然还残留着信仰光明女神的习惯,但这种信仰早已无法成为操纵人心的工具了。 被女神抛弃的人们,懊悔过、哭泣过、怨愤过,最终都只能按部就班地生活下去——向着女神所期望的未来继续走下去。 黑暗与光明也不再是绝对的对立,但芙诺雅看见艾伦的时候,还是被他身上浓烈到快要实质化的黑暗气息给震慑到了。 “你怎么将自己弄成这副样子!”芙诺雅忍住了拔腿而逃的念头,强忍着满身不适,试探性地劝说,“看到你这样,安苏娜她一定很难过的……” 艾伦面无表情,芙诺雅甚至没法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鲜活的气息——他虽然站在那里,还活得好好的,但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死了一般。 不知怎么的,芙诺雅心中浮起淡淡的悲哀,她吸了口气,尝试着继续劝他:“你是安苏娜的守护骑士,你这样放任自己堕落,这不是对她的背叛么?” 出乎意料地,艾伦回应了她:“那又如何?我变成了这样,她不也还是没有回来?” 芙诺雅一怔。 听艾伦话里的意思……好像他是故意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只为了让安苏娜看不过去,从而回来教训他? 芙诺雅震惊于他这种想法。 艾伦眼中红光浮动,远远望去像盛了一池鲜血,黑发在风中飘扬:“女神抛弃了我,便证明我有罪。既然她不肯原谅,不肯再看我一眼,我又何须洗清罪责?” 他满身戾气,但表情却是很平静的:“堕入地狱,是我罪有应得。” 芙诺雅眼睛酸涩:“你不要这样,我知道安苏娜的,她绝对不会想看到你惩罚自己……” 然而,她只得到一个字:“滚。” 自那次之后,芙诺雅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曾经的圣骑士、神殿的光辉典范、光明女神最忠诚的仆从,就与他的女神一起消失在世间,再无踪影。 而芙诺雅接着又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后来甚至有一些吟游诗人将她的游历编成了诗歌传唱四方。 初次听见唱诵自己的诗歌时,芙诺雅内心是好笑的,她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里值得被这样夸赞? 真正值得让所有人铭记的,在她心中只有一个。 于是她找到了一位声名显赫的吟游诗人,对他说:“我希望你为一个人编颂赞歌,她的功绩无可比拟,应当永垂不朽,我不想看到时光抹去她存在的痕迹。” 听见了那个人的名字后,这位吟游诗人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芙诺雅手头上掌握着第一手资料,根据她提供的信息,诗歌很快就编写出来了。由于芙诺雅的贡献,吟游诗人大方地让她代为取名。 芙诺雅想了想,道:“女神的赞歌——便取作《光明礼赞》吧。” 阳光之下,微风吹动了她那头烈焰般的红发,她笑容明媚:“她该与这份光明一样,永世长存。” 第86章 血月女王01 午夜两点,普通的居民在这个时刻早已安然入睡,但对于e国最繁华的酒吧街来说,这时才是一天生意的真正开始。 其中名声最盛的r酒吧更是这条街的活招牌,如同它的名字一样,这家酒吧成为了无数男女猎艳寻欢的最佳场所。 黑夜成为了激情的遮掩,许多人在这里度过无上欢愉的一晚;当然,也有人在破晓来临后便消失无踪,在寻不回半点踪迹。 但是这些失踪的人没有激起太大的浪花,对于前来这里寻求麻痹与刺激的人们来说,这顶多当作一则酒后的趣谈,并没有多少人把它当真。 而今日的r酒吧依然繁华喧闹,纸醉金迷。 陶玉昕身穿统一的哥特式制服,手里端着托盘穿梭在客人中间,时不时会停下来向一些呈现出醉态的男人们推销名贵的酒水。 她生得清秀可人,在一众西方人的酒吧中,她这样的东方面孔虽然比起那些身材火辣、金发碧眼的本地女郎要青涩得多,但也算别具风味,有时候甚至更能挑起男人们猎艳的兴趣,因此她手里的酒水卖得并不慢。 陶玉昕非常清楚自身的优势体现在哪里,所以她并没有像别的卖酒女郎一样浓妆艳抹,只是稍微化了个裸妆,嘴唇涂了浅色的口红,长发垂在身后,配上那双水灵灵的大眼,更显楚楚可怜的情态。 男人们明显很吃这一套,她只需用略显惊慌的动作将名酒递到男人们身前,脸上摆出可怜兮兮的姿态,用听似不太纯熟的英文结结巴巴地念着推销词,那些男人便会露出仿佛看到了猎物一般的表情,眼里明明闪烁着要将她吞吃进肚的邪光,嘴上却还要温柔地轻哄着她。 就这样,陶玉昕刚拿出来的名酒很快就被这些想要像美人献殷勤的男人抢了个精光。 完成任务后,她再借口要回仓库添置酒水,巧妙地从那群男人的包围下脱身。而在返回更衣室的路上,陶玉昕恰巧碰见了同在酒吧上班、交情不错的女孩柯琳娜。 柯琳娜是本地人,她留着一头微卷的红棕发,在见到陶玉昕手上的空盘子时,她脸上有些许的羡慕:“陶,你今天又是大丰收呢。” 陶玉昕抚了抚头发,笑盈盈道:“男人嘛,只要投其所好,让他们干什么不行。” 柯琳娜深表赞同:“没错!要我说还是你最厉害,就连老板口中的那位大客户……还不是被你哄得团团转。”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左右看看无人,便压低声音说,“陶,你老实告诉我,你跟那个人到底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陶玉昕也想到了那位来历神秘的客人,取得那个人的青睐可是令她受到了所有女郎的妒忌,她压了压上翘的嘴角,装作轻描淡写的样子:“还行吧,那位先生昨天答应我,说周末要带我去他的古堡参观。” “天!”柯琳娜掩住唇,却掩不住眼里深深的艳羡,“陶,我打赌他肯定对你有好感,你可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说不定以后你就会成为古堡的女主人了!” 听见柯琳娜的惊呼,陶玉昕心中有些得意,但她还是克制住了没有表现出来。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柯琳娜便告辞去到前台工作了,陶玉昕慢慢走到更衣室,正打算换回常服,本来离去的柯琳娜又折返回来,这次她的脸色有些着急。 “陶,先别换衣服了!”她冲进更衣室,一把拉住陶玉昕的手,将人往外拖,“外面有位客人指明点你,你过去看看吧。” 陶玉昕皱了皱眉,原本她还不太情愿,但听见柯琳娜的下一句话,这点不满就立刻烟消云散了。 柯琳娜边走边对她说:“我问过老板了,那位客人身份高贵,不是我们能得罪的,不然我也不用急着跑来叫你,陶,你记得好好表现!” 老板亲口说不能得罪的贵客……陶玉昕心思活络,待两人跑到吧台处时,她脸上已经装备好了羞涩又纯真的笑容。 踏进这里后,陶玉昕一眼就望见了坐在椅上的男人,他五官深邃,英俊非凡,手中执着高教玻璃杯,看见她后,便勾了勾唇,遥遥朝她举杯示意。 陶玉昕似是不适应他这种直白的目光,仓促别开视线,心里却微微有点失望。虽然这个男人长得很不错,可比起她使出浑身解数吊住的那位“大客户”,两人气质上的差距可说是云泥之别。 尝过了山珍海味,陶玉昕对于这等次一级的菜肴就不那么看得上眼了。 不过工作归工作,既然人家点名要她,她还是得把人服侍好的。陶玉昕定了定神,走到男人身边,按照以往的套路开始跟他攀谈。 男人自称埃里克,他气质不凡,谈吐也幽默风趣,陶玉昕抛去了一开始隐晦的不屑,倒是与他相谈甚欢。 开胃菜过后,也应该上正餐了。陶玉昕正想着埃里克该切入正题了,就听见他彬彬有礼地问:“美丽的东方姑娘,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共度这美妙的夜晚呢?” 陶玉昕立即睁大双眼,似是被他的邀请所震惊,脑子里却是在天人交战。 说实话,为了能长久地待下去,陶玉昕从来不会答应跟客人出去过夜,当然,她之前搭上的神秘来客除外。但这个男人看起来条件相貌样样俱佳,要不要把他作为后备人选呢…… 陶玉昕苦恼地思索着,但在这份苦恼之下,是连她自己也难以发觉的愉悦与自得。 想了一会,她决定还是跟这个人试试,刚抬起头要答应,陶玉昕却发现埃里克不知何时已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正专注地凝望着她身后的某处,眼中是难以掩饰的惊艳。 他在看到自己的时候,可从未表现出这样的神色! 陶玉昕心下猛地一沉,她连忙开口补救,但埃里克却没心思陪她周旋,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取出一沓厚厚的纸币推到她面前:“美丽的小姐,今晚与你的交谈十分愉快,期待下一次能再见到你,恕在下失陪。”然后匆匆起身,向着他刚才所看的方向追去。 陶玉昕惊愕地捏着那一沓钞票,脸色慢慢涨得通红,她的双手微抖,显然是气得不轻,她很想将这些钞票撕碎,却犹疑着没能下手。 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在对她表露兴趣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抽身离开,这简直是对她的侮辱! 这种情况,她只可能是被别人截胡了——陶玉昕随意将钞票塞进制服口袋,急忙回头张望,想要找出让埃里克移情的罪魁祸首。 但她反应得慢了,这一回头,她只看见埃里克匆忙追到大门,而他追逐的那个人在门边一晃,就消失在外头。 陶玉昕只来得及窥见那个人飘扬的黑色纱裙,那轻薄的黑纱宛如一把钩子,勾得人们心痒难耐,目光不由自主地凝伫在其上。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只望见了对方窈窕纤细的背影,那女人的直觉告诉陶玉昕,那人绝对是一位罕见的美人。 …… 埃里克一路追到酒吧后门的小巷中,才将面前的女人拦下。 他心中还在回味着方才那令人魂牵梦绕的极品香气,盯着女人的眸中不自知地露出极度贪婪的神色。 这香气当然不是源自于香水或是什么体香——对于吸血鬼来说,能令他们心驰神往的,唯有血液的味道。 而埃里克异常清楚,站在他面前的女人血液里的味道是吸血鬼门的无上佳肴,那美妙的、香甜的处子幽香……能诱得任何一个吸血鬼食指大动,哪怕他的阶位是子爵,也逃过不过这种诱惑。 拦下人后,埃里克匆匆抬眼,这才完整地、仔细地看清了女人的样貌。 这无疑是位非常漂亮的女人。 她的发漆黑,眸亦漆黑,肌肤瓷白,唇红似血。 同样是东方面孔,埃里克觉得他与之前那位自称“陶”的卖酒女郎根本不是一个等次的。若说这位是高贵矜持的公主殿下,那个女郎只能退而当她卑微的仆人。 就连在盛产美人的吸血鬼家族中,都难以有人能和她比肩。 不过尽管女人拥有着罕见、超越种族审美的美貌,埃里克最关注的还是她的血液,如此美味的血液,不能饱餐一顿的话就真的太过可惜了。 但作为菲尼克斯家族的子爵,埃里克自认是一名风度翩翩的绅士,他与那些丑陋的、猴急的低阶吸血鬼不同,不会看到上等的血液就被进食的欲望冲昏了头,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所以在吸血之前,他率先向对方展露出教养良好的一面。 “美丽的小姐,您的容貌令我倾倒,请您大发慈悲,可怜可怜您那卑微的、胆怯的仆从,让我能够得知您的芳名——纵然无法得到您的青睐,也好让我在往后时时回味这美妙的邂逅。” 每一个吸血鬼都是调情的高手,他们称赞女人,就如同吸食血液一样自然,埃里克当然也是眼也不眨地抛出甜言蜜语,配上他那低沉的嗓音以及宛如歌咏一般的感叹调,显得格外真诚。 可惜眼前的女人并没有被打动,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拿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着埃里克,仿佛在看一场有趣的表演。 埃里克久久未得到一声回应,面上顿时有些挂不住了。 特别是女人从头到尾都没有改变的脸色,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是在耍猴戏。 这个认知令在人类世界一向无往不利的子爵有些恼怒,白费他这般讨好,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他悄悄地伸出獠牙,正打算先饱餐一顿时,却见女人忽然笑了。 这条小巷里没有安装路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巷子口,因此里面非常昏暗,不过这对于吸血鬼来说并不是阻碍,埃里克能够清晰地看见女人红唇一翘,勾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想吃了我么?” 女人开口,悦耳动听的声音飘荡在巷子里,激起回音。 什么? 埃里克还没有搞清楚她这话的意思,脊背忽而一寒,一种战栗的感觉自尾髓爬上大脑,他本能地感觉到身后有危险靠近,于是在意识反应过来之前匆匆往墙边一避,险险地与背后袭来的子弹擦肩而过。 看着那颗打在对面墙上的子弹,埃里克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银色子弹! 那东西可是吸血鬼的克星! 而这世上会持有这种特殊武器的群体只有一个…… 埃里克慌忙回头,只见巷口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那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拉长,修长的双腿包裹在样式简单的牛仔裤里,上身只着了件白衬衣,袖口挽到了手臂处,埃里克甚至注意到他腰间缠着一条鞭子。 见一击不中,那个人也不慌,反而迈开脚步,朝着埃里克走来。他的步伐不大,鞋子踏在石砖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随着他逐渐走近,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亦逐渐清晰。 来人的面容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他长相清隽,本应稍显弱气,但萦绕在他身周的冰冷气息削弱了这种感觉,以至于他呈现出来的更多是不近人情的疏离淡漠。随着他的走动,黑色的碎发摇晃,盖住了那双过分清冷的眼睛。 埃里克在这一刹那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不过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好的认知,他浑身紧绷,在受到刺激时,吸血鬼的獠牙已经完全暴露了出来——显眼的特征告诉他,这个人是一名吸血鬼猎人,可如果只是普通的猎人,身为子爵的埃里克压根不需要害怕。 让他害怕的不是猎人的身份,而是这个人本身。 “你是闻琅……”话一出口,埃里克才惊觉自己的声线在微微颤抖,他暗自咬牙,死死盯着那个人,“在过去八年内猎杀了二十一名男爵、十二名子爵、三位侯爵,以及一名公爵和不计其数的低阶仆从的吸血鬼猎人!” 吸血鬼的进阶极为不易,所以每一位拥有爵位的吸血鬼都是家族宝贵的资产,而埃里克面前的这名猎人不知使各大家族蒙受了多么惨痛的损失! 然而就算心痛,这些家族也知道无跟法闻琅这种强大的吸血鬼猎人硬碰硬,于是只能给氏族里的成员发出警告,告诉他们若是遇到这个人——赶快逃,能逃多远逃多远! 埃里克耳边响起家族长老的警告,顿觉眼前发黑。 就连公爵阁下都折损在闻琅手里……他一个小小的子爵可没有自信能斗赢! “你想要吃了我么,先生?”就在埃里克手心冒汗的关头,那个女声再次不紧不慢地响起,宛如催命符,“故意从酒吧跟到这里来,你不会只想问我的名字吧?” 闻言,闻琅的眼神彻底冰冷。 埃里克心中迭声叫苦,那个女人不发声还好,一出声不就坐实了他袭击人类的“罪名”了吗!闻琅会放过他才怪! 埃里克惊怒交加,靠在墙根上注视着闻琅的举动,只见他微一低头,唇瓣微启:“……转过头去。”他的嗓音干涩,带着些许沙哑,像是很久没在人前说过话似的,开口时有种不太连贯的艰涩感。 他这句话无疑是对着身穿黑纱裙的女人说的。 女人配合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一人一吸血鬼。 闻琅处理的速度非常快,女人刚开始还能听见隐约的破空声和惨叫声,后来这点声音也渐渐歇了下去,待她闭眼数到第三百下,背后突兀地响起了脚步声。 声音越来越低,显然走路的人正在远离。 五分钟之内就解决了一位子爵……不愧是被誉为千年来最出色的吸血鬼猎人的闻家天才。 黑裙女人,或者说刚降临到这个世界不久的快穿者顾盼睁开双眼,侧过头看向闻琅离去的背影。 巷子里已经没有了埃里克的踪迹——在这个世界里,吸血鬼一旦死亡就是灰飞烟灭。 顾盼眼含笑意,她忽然冲着闻琅的背影喊道:“你救了我,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闻琅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听不见她的叫喊似的,很快消失在拐角处。 意料之中。 顾盼原本也不指望他会答应,遂耸了耸肩,脚尖一转,轻轻地跃上墙头,借着夜色的掩护在屋顶上穿梭,向着市中心的医院飞奔而去。 她这次的身份同样是吸血鬼,所以自然是要进食的,而血浆库藏最丰富的地方,无疑就是医院了。 …… 顾盼轻松地从医院的血库里顺了几个血包,边喝边找了个屋顶,在边缘处坐下,双脚悬空,俯瞰着城市的夜景。 血液的味道……不知是不是成为了吸血鬼,顾盼感觉不到任何腥味,反倒觉得像新鲜果汁一样,蛮好喝的。 两三下将这几个血包解决,顾盼开始梳理原主的回忆。 她这具身体可不是什么普通的吸血鬼,否则刚刚就应该被闻琅所发现了。她比现存的所有吸血鬼都更为古老、更为尊贵—— 她是吸血鬼的其中一位女性始祖,菲尼克斯家族的创始人,是当之无愧的血族女王。 在血族中,她的地位无可比拟。 顾盼托着腮,将空了的血包丢到一边,慢慢琢磨着这次的任务对象。 这个世界的女主陶玉昕她已经在酒吧中见过一面了,不过陶玉昕是个纯种人类,她做过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与血族中最强大的亲王路德里安相恋。 而这位亲王殿下恰好是现今菲尼克斯家族的实际掌权者。换句话说,路德里安是顾盼的子嗣。 真有趣…… 顾盼随意地晃着双腿,勾起唇。 在她沉思的时候,身后已经有人悄悄地逼近,虽然动作堪称神不知鬼不觉,但却依旧逃不过血族女王的感知,顾盼之所以不理会,只是在等他先行开口罢了。 没让她等多久,熟悉的、干涩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原来你也是吸血鬼。” 顾盼坐在天台边缘没有起身,只是侧过脸去,笑着对上了闻琅那双黑眸。 “我说了要请你喝一杯,你偏不听。”她状似无奈地摊开手,“你看,白找了那么久吧?” 闻琅冷冷地盯着她,指尖已悄然搭上了腰间的鞭子。 他原本是接到委托前来这个城市清除吸血鬼的,但在任务完成即将离开的关头,他却嗅到了这座城市中凭空出现了一股异常强大的力量——虽然这股气息只维持了一两秒,但那令人颤抖的威势却印入灵魂。 闻琅立即展开了搜查,但寻找了许久,他都没有任何发现,那只强大的吸血鬼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他无意中路过这栋大楼,嗅到了血腥味后前来查看,才惊觉这个在巷子中遇见过的女人竟然是吸血鬼! 而他当初竟一点也没察觉到她的伪装。 吸血鬼有特殊的隐匿方法,但即便是血族亲王站在闻琅面前,他都有自信能识别出来,所以他没能认出这个女人真身的唯一原因,就是她的级别比亲王还要高! “……你到底是谁?”说了两句话后,闻琅的声音总算顺畅一些了,那种好似机器卡掉的感觉稍微消退了点。 顾盼笑笑:“我姓顾。” 闻琅皱眉盯了她一会,果断道:“你在说谎。” 吸血鬼的地盘大多在西方,哪怕这个女人长着一张东方面容,她在转化成吸血鬼后,也一定会被赠予一个全新的名字,不可能还保留旧姓名。 “好吧,我在说谎。”顾盼毫不在意地承认了,她的语气无比恶劣,“可就算这样,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她话音刚落,闻琅倏地抽出别在腰间的特质手枪,动作之快几乎能看见残影,枪口正正对准了顾盼的心脏。 “没有关系。”面无表情的少年扣上扳机,“不说,就去死。” 顾盼感叹道:“真是急性子呢……你可知道这样是最容易吃亏的。” 闻琅眼前一花,天台上就不见了顾盼的身影,紧接着,他就感觉到有一双手从背后搭上自己的肩膀,自肩头一路往下探去,指尖拂过了精壮的胸痛、劲瘦的腰间……一直往腹部以下伸去。 闻琅浑身一僵,他冷着脸想要去制止,却发现自己竟然动弹不了了。 造成这种情况的,除了不知何时瞬移到他身后的女人外,不做他想。 他紧抿着唇,黑眸的温度一降再降,脸上覆了一层寒冰:“你是王者级别的吸血鬼。” 他语气笃定。 纵然处于劣势,闻琅的头脑依旧非常清醒,他并没有多此一举地问顾盼想对他做什么,也没有露出任何胆怯的表情,而是冷静地分析顾盼的身份。 “三千年来,血族中都不曾诞生王者,因此你不属于这个时代——你是从遥远时代而来的上古种。” 身边有清风拂过,闻琅陡然发现她已经转到了自己身前。 冰凉的手指落在颈间,他看见女人赞叹的笑容:“我喜欢你这副冷静的模样。” 女人这样说,像是为了印证她的说法,她轻轻地、慢条斯理地舔过那红唇,动作优雅而诱惑。 然后,闻琅感觉她踮起脚尖,攀上了自己的脖颈。 “亲爱的猎人,你一生追逐着血族,猎杀了我无数的子嗣……那你可曾被某一位吸血鬼享用过你的鲜血呢?” 女人笑意缠绵,她挂在闻琅的脖颈上,柔声闻话的模样宛如正对着情人撒娇。 闻琅仍是冷冷淡淡,对眼前逼人的美貌视而不见,就差套上一件僧侣服,他就可以去当那禁欲的苦行僧了。 “我与血族之间,只有你死我活。” 他给出了回答,惹得女人摇摇头,笑着道:“那你可丧失了极大的乐趣了……” 顾盼的指尖抚上闻琅的喉结,轻轻一刮,便使得手下的东西微微一跳,她笑意加深:“让我教教你,什么才叫人间极乐吧……” 她头一歪,靠在了闻琅颈间,同时展露出尖尖的、小巧的獠牙——对准了颈动脉的位置,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闻琅只觉颈窝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这阵疼痛只持续了几秒,渐渐地,疼痛越来越轻,越来越淡,到后来他整个身子都被麻痹了,失去了任何的知觉,他甚至都望不见自己的脸色在慢慢变得苍白。 他只听见那只神秘的吸血鬼在自己耳边吐气如兰,带着笑意说道:“尝尝看吧,记住了,这是我赐予你的无上欢愉,可别忘了。” 女人奖赏般在他的喉结上印下一吻:“……忘记的话,我可是会很生气的。” 麻痹的感觉渐渐淡去,久违的知觉重新涌入四肢百骸,可闻琅还来不及高兴,便发觉了诡异之处。 随着知觉回归,一股更为汹涌的烈火从下腹处烧起,如浪潮般席卷了全身,打翻了所有理智。 那么猛烈,那么汹涌……初次尝到这种滋味的闻琅几乎立即崩溃。 他猛然意识到,女人所说的无上欢愉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他极度陌生的情欲。 第87章 血月女王02 闻琅的家族世代传承着驱魔的手艺,而吸血鬼这种生物则是他们的重点清扫对象。因为闻家对待吸血鬼的态度是“一个不留”,再加之家族中人个个能力不凡,所以被惧怕闻家的血族贯之以“猎人”的称号。 吸血鬼在黑夜中狩猎人类,猎人们则是追寻着血族的踪迹,在这两个群体之间,狩猎者与被狩猎者的身份并不是固定的。 两方手上沾的血都一样多,若是不小心碰上了强敌,只能落个死无葬身之地的后果。 他们之间的仇恨是生生世世绵延不休的。 闻琅作为族里公认的千年以来天赋最高的猎人,从小就被长辈们寄予厚望,他们恨不能将所有狩猎的技巧一股脑地灌输给他,而闻琅果然不负他天才的名号,十二岁起就跟随长辈外出狩猎,八年过去,变为了血族中闻风丧胆的猎手。 可以说,他从小就是被当做狩猎机器培养的,没有童年,没有朋友,有的只是一身的杀戮技巧——这些恰恰是家族最为需要的。 因此,闻琅的情感淡薄得几乎不像正常人类,自然的,尽管他已成年,但是作为一个男人的生理需求却是低得可以忽略不计。 只是现在,闻琅却在被这名神秘而强大的女性血族吸取血液后,感觉到了一股从头烧到脚、似乎要将理智焚成灰烬的欲火。 闻琅不是不知道这股难耐的感觉意味着什么,但他还是非常陌生。 以往发育的时候,他不是没碰到过早上起来的尴尬状况,但他从来都是忍着等待自行平复下去,或者要么去冲个凉水澡,连动手解决都不曾尝试。 那时候,他总能忍耐过去的,由于他常年苦行僧式的生活习惯,就连这种冲动都显得十分淡薄而稀缺。 闻琅甚至觉得若非他是人类,而这又是男性正常的生理现象,他还真想将这种身体违背理智的状况给摒除掉。 但现在的情况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截然不同。 以前他是身体的掌控者,而如今他的大脑似乎已经背叛了主人,正叫嚣着要向站在他身前的女人臣服。 “你……的牙齿……”汹涌的情欲势不可挡,一波接着一波冲上来,闻琅用理智构筑的城墙正在它的撞击下摇摇欲坠,他一开口,便惊觉自己的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音调在轻轻的喘息声间支离破碎。 他努力想要捋清现状,却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 下腹处烧着一把火,喉咙里也燃着一把火,明明夜晚的温度偏低,闻琅却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沙漠中行走、好几天都没碰过水源的旅人,干渴得厉害。 女人的双手仍缠在他的脖颈上,吸血鬼是冷血动物,他们的体温极低,如果与人类接触,这种温度会令人们觉得不舒服。 但是在闻琅浑身燥热、口渴难当的关头,肌肤相贴间传递出的冰凉却稍稍缓解了一下他仿佛脱水一般的状况。 原本闻琅是恨不得将这双作怪的手砍下来,但现在却突然生出一种隐秘的渴望,希望女人更主动一些,更痴缠一些,最好能将整个身子揉进自己的怀里,肌肤紧紧相触,好给他降温…… 此念一出,闻琅顿时惊觉他竟不知不觉有了向女人妥协的征兆了!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闻琅望不见自己此时已是大汗淋漓,脸上染上不正常的红晕,本来清冷的黑眸中漾着水光,偶尔闪过的一丝清明很快就被一拥而上的欲望所覆盖。 他还在艰难地抵抗着,一边喘息着一边断断续续地问:“是你的牙齿……有毒……对不对……” 短短的一句话,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理智,说完之后,闻琅刚清醒了一点的思绪又立即被拖入沉浮的情海中。 他听见女人的轻笑,带了点勾人的媚意:“你管这叫毒药?我倒认为这是美妙的奖赏。” “传说人鱼的牙齿有剧毒,它们将路过的水手拖入海中,用牙齿中的毒液将他们麻痹后再吸成人干,但我跟那些粗鲁的生物不一样。”风吹起女人乌黑的黑发,发丝拂过闻琅的脸庞,宛如情人温柔的抚摸,“我不会让你痛,我只会把你——领入天堂。” 一个堕落的吸血鬼在口口声声说着天堂,这本应该是件十分可笑的事情,可惜闻琅现在根本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追究这些,他的脑海里浑浑噩噩,虽然听清了女人说的话,但这些话传到脑中,也只是一段无意义的声音罢了。 他连简单的分辨语义的事情都难以做到。 闻琅低声地喘着,他的声音可称得上是悦耳,而用这种嗓音发出的喘息声更是诱人,黑发的吸血鬼毫不吝啬地给出赞赏。 “真好听。”她用尖尖的指甲再次刮了刮闻琅的喉结,一片茫然中,闻琅几乎是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主动将自己的脖颈凑到女人手边。他的自觉令女人非常满意,仿佛是要给予奖励,她慢条斯理地摩挲着那凸起的喉结,诱哄道,“继续叫,别停下,我喜欢听。” 闻琅闻言重重地喘了声。 那把火在点燃了他的上半身之后,已经开始一路往下烧去了。这种完全不受控制的状况令闻琅措手不及,就在神智崩溃的边缘,他忽然发觉自己能够动弹了。 于是闻琅第一反应就是抬手要将女人从身前推开,但没等碰到她,女人却率先将一条腿挤进他的双腿之间,不紧不慢地在他的根处磨蹭着。 “你确定要把我推开?”她所穿的黑纱裙只到膝盖以上,修长的双腿大部分是光裸的,光滑的肌肤在质地粗糙的牛仔面料上缓缓擦过,刺激得闻琅胸膛大力起伏了几下,原本正要将她推开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女人笑了:“你看嘛,你其实根本不想我离开。” “不、滚……滚开……”女人带着笑意的话语显然踩到了闻琅的神经,他浑身轻颤,艰难地从嘴里吐出拒绝的话语,“吸血鬼……这种丑陋的生物……” 还没说完,他就觉得嗓子干得冒烟,连连咽了几口唾沫都无法缓解这股干渴,自然话也没法继续下去了。 “可是我这种丑陋的生物现在正在给予你愉悦呢……”女人微一眯眼,故意在闻琅的大腿内使劲磨蹭了两下,然后不出意料地感觉自己的腿上被某个坚硬滚烫的东西给抵住了。 火热与冰凉两种截然相反的温度碰撞在一起,从女人肌肤上传递过来的清凉让被烈火焚烧着的闻琅得到了一点喘息的时机,令他不由舒服地喟叹。 但显然这种方法治标不治本,在体内的火被稍微压下去后,随即而来的反扑就更加激烈。 闻琅推拒的手在半途改换道路,改为用力握住了女人圆润的肩头,他攥得极紧,手指似乎要掐进女人的骨肉之中,好像通过这种方式,就能将满身的燥热转移一般。 而女人亦感觉到抵着自己的东西正在慢慢涨大,它实在是太烫了,宛如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似的,又像是一块坚不可摧的顽石,哪怕她是吸血鬼,都有些承受不了被开水烫着肌肤的感觉。 这等大小与硬度让她有点吃不消,于是她不动声色地想要转移阵地,嘴里调笑着:“人类果真是口是心非的生物,男人尤甚,你的身体这么诚实,却还一直说着胡话,以后都别想让我相信从你这张嘴里吐出的半个字了。” 说着,她伸指在闻琅唇上点了点。 正要撤离之际,闻琅却忽然张开唇,一口叼住了她的指尖。 温热且濡湿的感觉包围了她冰凉的指尖,顾盼愣了愣,抬头望去,只见闻琅的双眸混沌一片,显然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他从未尝过这种失控的滋味,半点技巧都不通,刚才将顾盼的手指含住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下一步该怎么做他茫然不知,所以只能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不过虽然在这里僵持住了,但闻琅的双手却自发从顾盼的肩头绕到她的后腰处,手掌一使力便将她按进怀里。顾盼原本就挤在他双腿间的一条腿被他这么一推,顿时狠狠地擦过那处炙热! “唔……”闻琅喘着粗气松开顾盼的手指,猛然经受这么大的刺激,他条件反射地掐紧顾盼的细腰,脑海里似有烟火炸开,眼前一片炫目。 这下子,不消别人来教,他就已经自发自觉地挺起腰板,想要给最为难耐的地方降火。 闻琅的撞击毫无章法可言,完全是逮着顾盼来蹭,像是一只饿狠了的狼突然见到肉食,扑上去就是一顿乱啃,而作为被啃的那块肉,顾盼的感官一点都称不上是舒服。 闻琅对于这种事情实在是太青涩懵懂了,他压根不懂得如何去纾解,更别说能照顾到顾盼的感受了,顾盼觉得她大腿内侧的肌肤肯定已经被磨红了。 她的皮肤柔嫩得宛如初生的婴儿,根本经不起这般折腾。 皱了皱眉,顾盼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原本她只是想吓吓这个小猎人,谁知情况貌似有点不妥,她好像……玩脱了。 闻琅的喘息声在耳旁响彻不休,他黑眸迷蒙,笼着一层雾,只遵循着本能怀抱着顾盼,利用她的腿来给自己缓解燥热,不过这显然远远不够。 越是用力磨蹭,闻琅越觉得内心里巨大的空虚像是将他吞噬。 他还想要更多……他还想要什么呢…… 此时,怀里柔软的身躯似乎在他手中化为了一滩水,任他搓圆揉扁、颠来倒去,可他犹自不满足。 不够,不够,仅仅这些还不够! 闻琅头一低,伏在顾盼肩上,没过一会就开始用脸颊在她的颈窝处轻蹭,最后还用上了牙齿,在那片格外柔嫩的肌肤上细细舔舐着,留下细碎的印记。 光看他的动作,就是有人说他才是吸血鬼也不奇怪。 只怕现在的闻琅如果也能长出血族的獠牙,或许真的会冲着顾盼的颈子狠狠咬下去,将她的血液吸干。 “好热……”吸血鬼的体温此时是唯一能缓解他难受的利器,闻琅怀抱着顾盼,就像炎炎夏日里抱了一大块冰,“不够……” 他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不够,贪婪却又诚实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令顾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想,这还是个孩子呢,帮他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总归是自己先招惹的。 于是她附在闻琅耳边轻轻问:“你看,之前挣扎得那么厉害,还不是要我来帮你?” 闻琅睁着眼,眸光发虚,显然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只剩腰间还在锲而不舍地摆动。 顾盼唇角一翘:“榆木脑袋,都不得要领,当然难受了。” 她想要将自己的腿抽出来,但刚一动,就被闻琅的手掌给制止住。他非但不容顾盼离开,还操纵着她的腿重重地摩擦过那个地方。 顾盼被他弄得有些疼了,但闻琅却是舒服了,头歪在她肩上轻哼,眉目间隐隐有一丝愉悦。 “你到底会不会?”顾盼又叹了口气,此时她被闻琅捏着腰,几乎是靠单腿站立,重心本就不稳,在闻琅这般毫无顾忌的顶撞下更是歪歪斜斜。 “放开我。”她话一出口,闻琅就像是怕她跑掉一样,越发搂紧了她,顾盼看得有趣,心想之前到底是谁在拼命喊着不要呢,但嘴上却温柔地哄着,“你先放开,换我来。” 闻琅终于听懂了。 他满脑子只在想着如何才能将满身燥热除去,听闻顾盼的话,他很是认真地天人交战了会,最终还是决定不要相信。 这个女人抱着非常舒服,又能给他降温,万一放手之后跑了怎么办? 于是回应顾盼的是他愈发凶狠的顶弄。 顾盼被他气乐了,干脆动用吸血鬼的力量将他定在原地,腰一扭从他的桎梏中脱身而出,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闻琅控诉的目光。 闻琅盯着眼前的人看,他觉得非常饥渴,这种饥渴似乎只有将这个人拆吃进肚方可缓解,可偏偏她又从自己怀里逃脱了,没了降温的东西,下面的烈火仿佛要将他撑破。 “别……走……”他嘶哑着说出这两个字,神态近乎乞求。 放在清醒的闻琅身上,他一定不会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要向一只吸血鬼说出讨饶的话。 但被烈火灼烧着的闻琅无法思考这些问题,他只知道抓紧身边唯一一根救命浮萍。 “我要……”要什么呢?他迷茫地想着,但这不妨碍他继续恳求,“给我……” “好呀。”他听到了一个应许的女声,这个声音对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天籁,“早早放弃抵抗不就能免受这些苦了?” 闻琅感到的下巴被柔软的指腹摩挲,说话的人继续道:“好可怜呢,看你这副样子,连我都心疼了。” 那人拍拍他的脸:“乖孩子,你想要什么?说出来,我就给你。” 闻琅微张着唇,神情不解。 顾盼耐心地诱他:“你知道答案的,说出来,我便赠你愉悦。” 燎原之火已经没有任何扑灭的可能了,闻琅终于崩溃一般地妥协:“我要你……帮我。” “你那么乖,我当然会给你奖励。” 顾盼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喉结,同时手抚过他的大腿,直至轻轻握住了那里。 闻琅全身上下,从指尖到头发丝都在这一霎那僵硬了。 这是他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感受,浑浑噩噩中他只是在想,原来人的双手可以如此柔软……不对,不是人,是吸血鬼…… 有一丝理智挣扎着爬出来,但不过瞬间就被升腾起的快意给湮灭下去。 什么都不去想,将一切抛开,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顾盼所握住的地方,闻琅那张冷漠禁欲的脸上薄红晕染,他闭着眼低低喘息,嗓音柔和下来后性感得一塌糊涂。 随着那双柔软的手动作得越来越快,闻琅身体里升起一种甘美的麻痹感,他从未想过情欲的味道竟然像罂粟般能够让人上瘾,他甚至希望顾盼能解除他的定身,让他能够反客为主,挺着腰去迎合她。 他开始嫌弃顾盼动作得慢了,反复忍了好几次,他终于略带不满地喃喃道:“快……” “什么?”闻琅说得太轻,顾盼听不太清楚,手上的动作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结果这一慢,闻琅就急切地挽留:“不要……停……” 虽然神志不清,但他潜意识里还是有点羞耻感,能逼得这位常年禁欲的天才说出这种话,就算只是断断续续,也能说是极大的成功了。 不过顾盼可没有一点喜悦,她只觉得手酸得要命,骨头都快断了。 然而更要命的是,她都那么卖力了,闻琅这家伙非但没有一点满足的迹象,手上的东西却是越来越热、越来越硬挺,原本一只手就合不拢,现在顾盼更是觉得她快抓不住了。 “快一点……”闻琅还在难耐地粗喘。 顾盼不由横了他一眼,光在享受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提要求? 但本着早解决早跑路的念头,顾盼在心里叹了口气,还是任劳任怨地用上双手,使劲地磨蹭着,使上浑身解数,像是要磨去一层皮。 这种力道终于令闻琅满意了,他双眸朦胧,发丝早已被汗水打湿,此时黏在额头上,看上去散发着一股糜乱的气息,与一开始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禁欲样天差地别。 不知过了多久,顾盼都懒得去计算时间了,到最后她只是机械性地上下动作着双手,脸上满是看透世事的沧桑,就在她先忍不住要崩溃之时,闻琅终于低喘着释放出来了。 “嗯……!” 他尾髓一麻,浑身僵直之后瞬间放松下来,喘气声越发地急促。 虽然有裤子的阻隔,顾盼的手上并没有沾上多少东西,但那一刹那仿佛能将人烫伤的触感却令她条件反射地想要将手抽离。 不过刚有这趋势,她的手腕就被人握住,牵引着她重新握上了那处地方。 顾盼有点惊讶地抬头,才发现原来定身的时效早就过了……她抽了抽嘴角,原主的能力可是能将闻琅这种级别的人物定住足足一小时呢…… 然而更令她悚然的是,闻琅牵着她再次按上那里,顾盼才发现本应软下去的东西它居然——又站立起来了! 这才刚刚完事过一次吧! 闻琅显然还没有清醒,他的眸里有着餍足的神色,但他还是不知足,不依不挠地想缠着顾盼再来一次。 再来?顾盼冷笑,她的手还要不要了! 于是血族的女王抬脚就踹,仍纠缠在欲望中的吸血鬼猎人抵抗力为零,轻易地就被她按倒在地,顾盼居高临下地望着横躺在地的人,黑色的高跟鞋轻轻踩上他的肚挤眼处,用那细长的鞋跟轻轻地画着圈。 吸血鬼身体强横,虽然顾盼表面的壳子是个纤弱的女人,但她的力量依然十分霸道,就这么踩在闻琅身上,就能令他翻不起身。 “愉悦吗?快乐吗?是不是看见了天堂?”顾盼研磨着闻琅那被白衬衫覆盖的肌肤,柔声问,“自己爽快了,就不认得我是谁了?” 闻琅迷茫地对上她的眼眸,发现那双比夜色更为深沉的瞳仁微微一动,颜色一点点转变为血红,他一愣,脑海中似有电光闪过,理智在刹那间回笼。 他先是怔楞了一会,接着露出被狠狠羞辱的神情。 “你——该死!” 他被气得不轻,回想起刚刚自己是怎么在她手下喘息哀求的,黑眸里闪烁出噬人的凶光。 虽然满足过后的身体有些脱力,但不妨碍闻琅想要杀了她的决心。 如果不是王者级别压倒性的实力差距,他现在就想给面前这个笑意盈盈的吸血鬼来上一枪。 “我该死?”顾盼一扬眉,似笑非笑,“男人啊,吃到嘴里之后果然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方才可是一直在求我呢……” 鞋跟轻轻转了两圈,往下划去,在闻琅的怒目中点上了他身下抬头的某处。 “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看它多诚实。” 顾盼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用鞋跟玩弄着那坚硬如铁的东西,闻琅神色厌恶,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喘息。 没一会,顾盼就感觉到脚下的东西已经涨大到之前的程度了。 而很明显,潜伏在闻琅体内未曾消退的烈火再次卷土重来,他的目光渐渐涣散,再也难以撑起凶狠的架势了。 “还觉得我该死么?”顾盼磨着那处,问。 闻琅只顾着沉沦,完全顾不及回答。 但他痛苦中夹杂着愉悦的表情清清楚楚地告诉顾盼,他的答案是否定的。 闻琅身体紧绷,头不自觉地朝后仰起,弯出脖颈处诱人的弧度,顾盼扫视着他,嘴角噙着笑意,却说出极为残忍的话:“我还挺想亲手愉悦你的,可惜时间快到了。” 远处的钟楼突然发出响声,哐当哐当,正好六下。 预示着黑夜即将过去,黎明将临。 顾盼最后狠狠地碾了碾,朝地上的人作了个飞吻:“公主的魔法就要消失了,我亲爱的猎人,有缘再见。” 说罢,毫不留恋地收回脚,转身从天台跃下。 被遗弃在地上的人难耐地弓起身子,他正正好被完全挑起了兴致,可是做到一半,刚模模糊糊地摸到了登顶的门,却猛然间被从天上甩落,落差之大直接让他烧红了双眼。 闻琅颤抖着双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下大楼,绕到后面的一条小溪中,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冰凉的溪水没过了头顶,冲刷着他的身体,却洗不去火焰般熊熊燃烧的情欲。 过了一会,闻琅又从溪水中冒出头来,无力地将头枕在岸上,大半边身子泡在凉水中,张着唇细细喘息,宛如一条脱水的鱼。 他抖着手,闭上眼睛,终于没法忍住,伸手握住了燥热的源头。 …… 明月西沉,黎明的曙光穿透云层,照在水面上。 而那高高低低的喘息声亦随着旭日初升而渐渐平息,结束了一切的闻琅浑身湿透地从溪水中爬出,他的白衬衣被水打湿,变得透明,甚至能看见衣下精壮的胸膛。 湿淋淋的碎发遮住了眼帘,使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色。 他在溪水边站了许久,待到阳光抚上他的面庞,他才猛然爆发出强烈的、似乎能毁灭一切的杀气。 就在顾盼到外面游荡的时候,菲尼克斯家族的子嗣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长老们甚至不惜动用密令,将身在外面的亲王殿下请了回来,带他去看位于城堡最底层的密实。 那间密实并不大,昏暗的烛光照射下,只能望见里面摆放着一口豪华的棺材。 “这可怎么办……”家族里的长老们都被这件大事惊动了,此时齐齐聚集在这间狭小的密室中,急得团团转,“陛下如果苏醒了,那为什么不莅临家中呢?” 站在棺材旁的是一个身材修长、俊美无双的男人,他抬手轻抚过空空荡荡的棺材边缘,无视了站在背后的长老们激烈的讨论,手指抚上唇边,眸中划过一丝笑意。 “我的女王陛下,您可跑去哪里玩了呢?” 第88章 血月女王03 陶玉昕满怀期待地挨到了上班时间,特地精心装扮了一番,换好衣服便端着盘子走到吧台外。 三天前,她所绑上的那位“决不可得罪”的神秘贵客失约了,原本是答应了要带她去名下的古堡参观,但是陶玉昕左等右等都没见人来。 就在她惶恐着那位贵客是不是对她失了兴趣时,老板却找上了她,说那位客人托他带个话,说是家中有要事处理,脱不开身,而作为赔偿,那客人会在三天后亲自到酒吧中给陶玉昕赔礼。 今天正是约定的日子。 绕过长长的吧台时,陶玉昕碰上了r酒吧的老板,他对着陶玉昕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悄声道:“陶,我听说那位大人最近心情不是很好,你伺候的时候也小心些,别触了他霉头。” 酒吧的老板一向神龙不见首尾,陶玉昕私下里听说他身份亦不简单,与许多大人物都有不浅的交情,情报来源很广,他今日亲自守在这里,想必那位神秘客人的身份的确高贵。 陶玉昕心念一转,笑眯眯地向老板道了谢:“放心吧老板,我有分寸,不会给您丢脸的。” 闻言,酒吧老板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下陶玉昕,在他看来,陶玉昕的容貌在这里根本排不上号,看起来也没有特别的优势,那位大人怎么就突然对她起了兴趣呢?难不成是山珍海味吃腻了,想要换换口味? 当然,这些话他是不会对陶玉昕说的,他只笑呵呵地道:“你知道分寸就好,那位大人出手不凡,你能哄他开心,好处自然少不了的。” 陶玉昕点点头应承下,刚要抬脚离开,却听老板似是不经意地提了句:“陶,你在我这里干的时间也不短了,平时最是让我省心,因此我有一句忠告要送给你。” 陶玉昕停下来,不解地回头。 老板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不管是谁邀请你,都绝对绝对不要离开酒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故意压得极低,再加之酒吧灯光昏暗,他大半边脸隐在阴影处,显得诡谲万分。 陶玉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就在这时,她猛然想起了之前被自己当做笑谈的卖酒女郎失踪的传闻……定了定神,她勉强笑问:“为什么?” 她以为老板是知道了那位客人要邀请她去参观古堡的事,所以才会提出警告。 谁知她一追问,老板却若无其事地打着哈哈:“你一个女孩子在这种地方工作,自然是要多加注意的,虽说我这里的客人都是冲着寻欢来的,不过脱了那层皮,谁会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陶玉昕显然不能相信这个理由,但她见老板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心知再问下去也挖不出更多信息了,只好告辞。 到达吧台外,陶玉昕找了一圈,发现那位客人并没有出现,心里有些微的失落,脑子里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连带着推销酒水的时候也神情恍惚,工作效率比起之前是直线下降。 心不在焉的后果就是陶玉昕一时不差,低头的瞬间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手中的盘子没拿稳,几杯酒全数倾倒在那个人的衣服上。 “……对、对不起!”撞到人的瞬间,陶玉昕就清醒了。她慌忙抬起头,连声道歉,“客人,你没事吧——” 声音戛然而止。 她的眼里映出一张美丽至极的脸庞,似乎是千言万语都难以描绘的容貌,黑发垂腰,象牙白的肌肤在酒吧的灯光下散发出暧昧柔和的光芒。 同为女人,陶玉昕在看到这张脸的一刹那陡然升起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在酒吧里工作了很久,这里最不缺的就是形形色色的美人,但面对那些人的时候陶玉昕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甚至还能挺直胸膛将那些美人不具备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虽然这个人一看同样是东方人,但是却令她连比较的勇气都丧失了。 “您,我不是故意的……”陶玉昕在对方的注视下窘迫起来,道歉的话说的很不流畅。她的视线往对方衣裙上一扫,发现那人胸前湿了一片,只是由于衣服是黑色的,倒没有出现走光的事情。 这一看,陶玉昕忽然发觉那人的穿着打扮非常眼熟,她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但没过几秒,她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如果真的碰见过这种级别的大美人,她肯定会印象深刻才对。 对方一直都没开口,陶玉昕尴尬得不行,正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报告给领班时,这个女人说话了:“没关系。” 她的声音十分悦耳,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抵抗的奇异韵味,音调不太像现代人常用的语气,反倒有点偏古语,与这喧闹的酒吧格格不入。 她说完这一句,紧接着就道:“不过……这是我唯一的衣服了,你弄脏了它,打算怎么赔偿我呢?” 陶玉昕花了几秒来消化她的意思。 听这话,很可能就是来找茬的了。陶玉昕从望见她的惊艳中挣脱出来,咬着下唇,眼底怯生生的,仿佛很是不安:“我……这是我的错误,我愿意原价赔偿您……” 陶玉昕不是没遇到过找茬的,不过那些人通常都是打着这个名号实则来调戏她的男人,面对这个女人,她心中还是相当没底。 “哦?”对方音调一扬,带出一点意味不明的笑意。 陶玉昕摸不清她的心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我只是新来的,不熟悉规矩,您就原谅我这一次,您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只是……”她低了低头,小声说,“请您不要投诉我。” “什么要求都可以提呀?”对方笑吟吟地重复了一遍,陶玉昕忐忑不安地点点头。 这种事闹大了对她没有半分好处,毕竟谁也不知来这里的人背后到底是什么身份,谨慎点总没错的。 “我想想……”对方从陶玉昕身旁擦过,黑纱裙摆飘扬,旋身坐到了吧台旁的高脚椅上,修长白皙的大腿交叠,撑着下巴道,“这样吧,我听说你们店里有业绩排名,我就在这里坐着,你如果能在一晚之内升到第一,我就既往不咎,如何?” 陶玉昕愣住了。 这个业绩排名她是知道的,虽然并不关心这些,但陶玉昕清楚自己的排名勉强能挤进中游,离第一名差了十万八千里,假如她能在一晚上卖出往日里一周的销量,或许还有可能反超第一。 但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黑纱裙的女人静静地看着她,欣赏着陶玉昕脸上千变万化的表情,笑问:“怎么样?” 陶玉昕不傻,她咬牙道:“您这要求有点过分了,假如我做不到,照样还是得赔偿,还落得个累死累活的下场;就算是侥幸成功了,第一名得到的提成远比一件衣服的价格来得高,怎么想都是我吃亏。” 女人慢悠悠道:“本就是你理亏在先,不是么?” 她若有所思:“话说回来,你先前说你是新来的,可我看你这也并不像新手那般什么都不懂呀……莫不是你故意骗我?” 这下子陶玉昕万分确定这个女人是在针对她了。 但她又不能随意撒气,只能暗自压下内心的恼火,话音里那种特意添上的青涩感一下子消褪,听上去倒没那么刻意了:“您可否……换个要求,这个我实在是……” 黑发女人的手肘撑在吧台上,以手掌托着下颌,微微笑了起来。 她容色实在美极,微笑的时候仿佛让人望见了罂粟花绽开,相比起陶玉昕的略显急躁,她的举止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优雅。 即使是在人潮拥挤的酒吧内,她的光芒也不会被湮灭分毫,陶玉昕已经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注而来的视线了。 当然,那些人并不是在看她,而是在看她面前的女人。 陶玉昕飞快地转动心思,想要找出一条解决方案来,正当她踟蹰不决时,背后突然伸过来一条手臂,揽住她的腰就将她往后带去! 陶玉昕的双脚冷不防腾空,吓得她惊呼一声,手里的托盘一松,哐当掉落在地。 她的后背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透过衣服,她能清晰感觉到身后之人传递过来的温度,并不温暖,反而像冰块一样,冻得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请、请放开我……”陶玉昕还以为是哪个喝醉酒耍酒疯的男人,在他怀中挣扎不休,视线无意中扫过椅子上的女人,却发现她正一副看好戏的模样,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 陶玉昕心中微恨,差点没把嘴唇咬破。 干她们这行的脸皮得够厚,陶玉昕自认修炼得不差,但不知为何,她怎么都不愿意在这个女人面前出糗。 或许是因为对方本就在容貌气质上压她一头,假如在别的地方还要继续输下去,陶玉昕就觉得无法忍受了。 她这边在拼命挣扎,但箍着她的腰的手宛如铜墙铁壁,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就在陶玉昕想要喊人的时候,后面飘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小可爱,你再这么不乖,我还怎么给你撑腰?” 陶玉昕睁大双眼,不知是吓的还是惊的,挣扎的动作在刹那间静止。 她认得这个声音,午夜梦回里时常萦绕在耳旁,这个声音在她心中就代表着未来无边的荣耀富贵…… 那是她千辛万苦才搭上线的那位神秘客人! 陶玉昕原本都断定他今天不会来赴约了,结果他却恰好赶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了。 “先生!”陶玉昕不知道这个人的姓名,一直都是以“先生”代称,此时她也不动弹了,乖乖窝在身后人的怀里,刚才脸上的那些张牙舞爪如潮水般退去,一秒之内就换上了那副青涩的面具,“先生,您终于来了!” 坐在高椅上的女人轻轻笑了声。 不过陶玉昕没有理会她突然的轻笑,甚至连那股刺骨的寒意都下意识忽略了,脸颊染上红晕,靠在男人胸膛上羞涩地小声唤道:“先生……” 语气欲言又止,含了点无措与慌乱,陶玉昕太了解男人了,这种时候如果由她亲自来说事情经过,就算有十分理也会削减一半,最好的办法就是欲语还羞,让男人自行去脑补。 想到此,她倚在男人怀中抬起眼,紧张地盯着女人看:“客人,你的要求恕我实在不能答应……” 然后,就是要下点钩子,将男人的攻击转移到这人身上。 这一套陶玉昕玩得十分顺手。 不出她所料,背后的男人将她放开,顺手揽住她的肩膀,上前一步站到了她身旁,同时还亲昵地揉了揉她的头发:“无需叫我先生,喊我梵卓便可。” 这句话就相当于是表态了,证明他不会丢开陶玉昕不管,陶玉昕总算能松口气,如他所愿的小声唤道:“梵卓先生。” 自称梵卓的男人“嗯”了声,目光却没有落在陶玉昕身上,反倒细细地打量着穿黑纱裙的女人。 虽然性别不同,但这一男一女两个人却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在容貌上皆是甩了普通人一大截,此时面面相对,顿时令这一方角落化为了画家笔下最精雕细琢的画作,整间酒吧似乎都因为他们的存在而亮堂了一倍。 在这种压倒性的光环照耀下,被梵卓揽住的陶玉昕更显得不起眼,就像是画作里不小心滴下的墨水,生生破坏了整副的美感。 陶玉昕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她心中警铃大作。 刚刚是她大意了!一时被有人撑腰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却忘记了眼前女人的容貌才是一大利器,男人都是视觉系动物,她不敢托大地认为梵卓不会受此诱惑。 她连忙揪了揪梵卓的衣服,引得他将目光收回,询问似的望向自己,便绽开一个羞涩的笑容:“梵卓先生,这件事我可以自己解决的,不敢劳您费心。” “无碍。”梵卓瞥了她一眼,忽然勾起嘴角,“我的人不必受委屈。” 话音刚落,黑裙的女人就接上:“这是你的人?” 她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甲上大红色的色彩闪烁着神秘莫测的光芒:“按规矩,抢人是不被提倡的。” 梵卓的视线在她的指甲上停留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移开:“按规矩,先来后到,陶是我事前就定下的,她便算是我的了。” 他们的对话让陶玉昕听得一头雾水,但即便这样,她所感受到的空气中淡淡的火药味却不是假的,是以她并不敢出头,只是将自己紧紧地贴在梵卓身上。 在她心中,这个男人就宛如天神一般,无所不能,陶玉昕有自信他不会令自己受委屈。 所以,她只需在一旁观战便好。 被梵卓抢白了一通,女人并未生气,她淡淡地望了陶玉昕一眼,口中叹息:“罢了,我并无夺人所爱的喜好。” 梵卓笑意微微一顿,但这点异常十分隐晦,基本没人能注意到,他只稍稍敛了敛唇边的弧度,手下一用力就将陶玉昕抱在怀里。 他从背后穿过陶玉昕的腋下,双手在她腹部交叠,陶玉昕能听见头顶上传来轻不可闻的呼吸声:“陶这般可爱,我自是舍不得让与别人的。” 这么亲密的举止让陶玉昕惊喜交加,她立刻就忘了女人带给她的压迫感,满心都装着蜜意,唇角不受控制地往上翘,连同看着女人的目光中也没能完全掩饰好,透露出了一点得意。 看吧,就算你那么美又如何?她所看中的男人还不是对你视若无睹? 由于背对着梵卓,陶玉昕并未留意到,他在抱着自己说着甜言蜜语时,双眼却是直直地盯着黑发女人不放,就像是一头窥见了猎物的猛兽,正潜伏起来伺机而动。 女人向吧台里要了一杯酒,微微晃动着玻璃杯,深红的液体宛如血液一般缓缓流动,映在她的黑眸里有种说不出的魅惑。 她抿了一口,问:“你喜欢她可爱?” 梵卓反问:“不然呢?” 她再抿一口,有些许猩红的液体沾在她唇上,像是涂了层鲜血:“那假如不再可爱呢?” 陶玉昕有些紧张,梵卓静了几秒,倒没有直接回答女人的问题,而是低下头来,用下巴摩挲着陶玉昕的发顶,柔声问:“亲爱的陶,你不会变成那样的,对不对?” 在那一瞬间,陶玉昕感受到了一股战栗如过电般在四肢百骸中窜过。 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就像是被人吊在了悬崖边上,只要稍有不慎,绳子便会断裂,她就要尖叫着滚落万丈深渊。 但事实上,梵卓的声音非常温柔,他用这种嗓音说出话来时,陶玉昕向来会被迷得晕头转向,可现在,她却害怕得轻轻发抖。 “我、我当然不会……”在极度的恐惧之下,陶玉昕的牙齿在打着颤,发出细碎的咯咯声,此时她完全忘却了伪装,脸色苍白,“先生,我不会的……” 梵卓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情极好地用手帮她梳着长发,奖赏般地低下头,在她侧脸上吻了吻:“好姑娘。” 接着他变戏法般一晃,手里就多了一张金卡和一串车钥匙,他将这两样东西塞进陶玉昕手中,柔声道:“这是你应得的奖励。” 陶玉昕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在昏暗的灯光下,她望见车钥匙上篆刻着一个姓氏:路德里安。 照理来说,陶玉昕应该是很高兴的,她的金主明确表示出了对她的喜爱,还送了价值不菲的礼物,但是她这时还被方才那股仿佛被人捏住了脖子的窒息感所感染,只能勉强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梵卓先生,谢谢您。” 梵卓笑着又亲亲她,目光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黑衣女人身上——但这一点依然没令陶玉昕发觉,他拥着怀里的人,神情似笑非笑:“你听,陶向我承诺了,她绝不会变得不可爱的——你的假设从一开始便不成立。” 梵卓的话更像是无声的挑衅,女人垂着眼浑不在意,可有可无地道:“那便恭喜你了。” 女人的态度已经表现出隐晦的赶客之意了,梵卓察觉到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才对着陶玉昕询问:“陶,我之前不是答应过带你去看我的城堡么?上次我没能如约带你去,这次便让我补偿你,可好?” 他的双眸深邃,专注凝望着一个人的时候,很容易会让那人错以为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陶玉昕就处于这种状况,她觉得脸在发烫,双膝在梵卓温柔的声线下似乎都软了下来:“好、好的,只要您不嫌麻烦……” “能陪我的好姑娘,我求之不得,怎么会嫌烦?” 梵卓眸中盛着满满的笑意,比天上的星辰更为耀眼,在他的深情注视下,陶玉昕脑子一片空白,之前店长所说的“绝对不能答应任何人的邀请”这句警告再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于是,陶玉昕便脚步漂浮地被梵卓拉出了酒吧,期间正陷入甜蜜的喜悦中的她并未察觉,在走出大门的刹那,梵卓微一侧头,与坐在吧台边的黑衣女人交换了个眼神。 女人垂眸不语,他却是微微启唇,比了个口型。 “幸会,我敬爱的女王陛下。” …… 等那两个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顾盼才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在心里问:“你确定梵卓对陶玉昕的情感是‘喜爱’?” 过了几秒,她的系统七号笃定地回答【绝对没错的,宿主!】“可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顾盼皱了皱眉,她在那位吸血鬼亲王身上总是时不时能嗅到一丝不和谐的味道,但每当她细究下去,那种感觉又飞快消逝了,“他对陶玉昕的态度太奇怪了,那不像是看着喜爱之人的眼神。” 七号力图要洗清宿主对自己的怀疑【系统检测到的好感值是不会出错的,宿主,你一定要相信我的专业素养,我怎么可能会在这一点上搞错呢?他们两人都符合任务对象的要求,宿主不要怀疑!】“你的信用在我这里并不高。”顾盼毫不留情地戳穿它,顿了顿,还是决定先暂时将这个疑问放一边,“……算了,我再多观察几日。” 七号还在哼哼唧唧地抗议着宿主对它的不信任。 顾盼没有理会它,就在她准备起身离去时,酒吧的大门“轰”地一声被人踹开。 这一脚用力极大,木质的大门上甚至隐隐凹陷下一块,门狠狠地撞上墙壁时,发出一声巨响,惊得酒吧里的嘈杂声都在一瞬间哑火了。 光线勾勒出门边一个颀长的身影,他森然地站在那里,浑身的凶戾之气如龙卷风过境般横扫过整间酒吧,将那些颓靡暧昧的气息给强力掀翻。 来人半垂着眼睑,手臂抬起,手中所拿的银质手枪稳稳地对准了顾盼所站立的地方,刀锋一般的锐利目光定在她身上一动不动。 半晌,他冷笑着开口。 “找到你了。” 第89章 血月女王04 这个外貌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人站在大门边,天花板垂下的暗黄色灯光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之上,光照非但没能使他冷峻的面部线条柔化,反而更凸显出一层蜇人的寒意来。 “咔哒”一声,他的手指已扣上了扳机,只要微微一使力,那种专门用以对付吸血鬼的银色子弹就能从枪口发射出来。 “……你还敢回来这里。”闻琅轻轻地说,虽然音量不高,但在一瞬间寂静下去的酒吧里仍是清晰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或者准确来说,是他手中的枪上。 这个极具威胁性的武器一亮出来,酒吧里的人脸上都蒙了一层惊恐之色,毕竟闻琅如今的状态望上去杀气腾腾,极容易给人造成一种他下一秒就要疯狂扫射的错觉。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就连显出醉态的客人亦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眼里恢复了一点清明。 所有人都乖觉地屏息凝气,虽然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闻琅看,但却连大气都不敢喘,有几个人甚至在不动声色地往沙发里面缩去,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蜷成一团避开危险。 闻琅的视线忽而在酒吧里扫了一圈,然后眼底慢慢爬上轻微的嘲讽之色。 “这次来对了。”他的声音冷成冰渣,无声地向着四周散发出压迫性的气势,“……看看这里,魔鬼们的狂欢,嗯?” 最后一个疑问词说出来时,闻琅的声线微微上挑,拖出一条阴森森的长线,简直叫听见的人情不自禁地发抖。 在闻琅的眼中,这间酒吧中至少潜藏着十个以上披着人皮的吸血鬼——他们身边都搂着猎物,没猜错的话,假如没有他来横插一脚,这些吸血鬼绝对会想办法将猎物诱骗去自己的地盘,然后,吸食干净。 而在场的人类毫无所觉,半点不知这间酒吧已经成为了十数只吸血鬼的狩猎场。 当然了,这些吸血鬼大部分都是低阶的,闻琅要想杀死他们是易如反掌,因此他只轻描淡写地往那十几只所在的方向瞄了一眼,就略过去了,徒留那些被人识破真身的血族僵在原地,似乎全身的骨头都被那轻飘飘的一眼给冻住了。 在彻底的实力压制下,他们连动身逃跑的念头都升不起,只能僵着身子,灵魂却在战栗发抖。 闻琅没心情去关注这些在他眼里与死物无异的低阶炮灰,他此时全副心神都投放在了站在最里面的女人身上。 这个女人还是穿着跟那天一样的黑色纱裙,脚上踩着一双细高跟鞋,闻琅一扫过那双鞋子,心中就猛然浮现了那日她是如何用这东西来羞辱自己的场景。 那时候他的神智虽然不甚清醒,但对于自己所经历过的一切却都记得一清二楚,越是气急败坏地想要将这段记忆从脑海里删除,每一处细节却勾画得越发清晰。 他被这些耻辱的画面折磨了整整三天,怀着满心杀意在这座城市里寻找了整整三天—— 终于,这个女人被他给找到了。 闻琅安静地伫立了几秒,期间他的目光仿佛要化作穿透身体的利剑,将顾盼给扎个千疮百孔,又好似一潭死水般波澜不惊。 看着看着,闻琅唇边的冷笑一点一点地褪了个干净,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 “你该死。”他轻声道,外露的杀意一收,他非但没有显得安全无害,反倒像是变成了一个黑洞,克制之下藏着的是深不可测的恶意。 枪早已上了膛,在闻琅走进来之后,枪口就一直对准着顾盼,没有移动过分毫。 “你该死。”他又重复了一遍,冷淡的黑眸里渐渐展露出深切的憎恶之色,似乎是像用眼神将顾盼凌迟至死,“你这样丑陋的、无耻的、污秽的生物,没有存在于世的必要。” 闻言,顾盼挑了挑眉。 她双手抱着胸,心想这家伙看来是恨她到极点了,表面看着一副清高孤高的模样,难为他还能找出不同的形容词来表达对自己的憎恶。 顾盼正好闲得无聊,她不介意找点乐子来消遣。 “宝贝,你在跟我闹什么别扭呢?”影后附身的顾盼一瞬间挂上了妩媚的笑意,将血族女王的漫不经心表现得淋漓尽致,她用手指卷着发,指甲上深红的油彩在漆黑的发间若隐若现,无比勾人,“你那天不是愉快得很吗?哦,我懂了——” 她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定是因为我抛下你离去,所以才心有怨言对吧?可我也舍不得抛下你的,都怪……” 顾盼的话没能继续说下去了,她腰身一扭,飞快往侧边掠去,避开了破空而来的子弹。 闻琅下颌紧绷,整个人如开了锋的寒铁白刃,眼神中淬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光。他不停歇地扣动扳机,子弹射出的速度简直超越了物理限制,且他发射出的子弹数量早已远超普通手枪的容量了,竟还没有弹药枯竭的迹象,一把手枪放在他手里竟使出了机枪的效果,巨大的枪声强行将顾盼未完的话语掐断。 密集的子弹形成了天罗地网,牢牢地将顾盼所有的退路封住,她躲避了一会儿,就发觉闻琅开枪的角度把握得十分巧妙,而且他好似有着预测能力,总能事先预料到自己下一步的行动,从而令她的活动范围越来越狭小,最后几乎连动一下身子都艰难。 这种特质的银色子弹是吸血鬼的克星,哪怕是以顾盼这具身体的阶位,都不敢轻易尝试去硬抗。虽然不会致死,但让她受个轻伤还是绰绰有余的。 既然躲不了,那顾盼干脆就不白费力气了。 她定住脚步,冲着脸色阴沉的闻琅微微一笑,抬起了手,五根修长的手指缓缓张开,整个动作宛如慢镜头下的鲜花盛开,在枪林弹雨的背景下显得惊艳又诡异。 随着她的手指完全舒展开来,原本包围在她身边、蓄势待发的子弹仿佛被人按下了静止键,纷纷凝固在了半空。 由于子弹的数量太多太密集,等到它们被定格在空中,人们用肉眼能够捕捉到它们的踪迹时,远远望去像是在顾盼面前立了一堵银色的墙壁。 闻琅面色一沉,显然是意识到他再继续攻击下去也没有什么效果了。 他更进一步想到,现在主动权落在了那个女人手里,要是她想反过来攻击他…… 像是看穿了闻琅的想法,顾盼意味深长地瞄了他一眼,目光重点照顾了一下他的胸膛、腰部,以及……身下,轻笑着道:“宝贝,别担心,我可舍不得把你弄坏。”她舔了舔唇,像是回忆起什么绝顶美味一样,眼波流转间带出一点怀念来,“毕竟你的滋味确实合我心意,我还只用过一次呢。” 闻琅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无论是这个女人对他的称呼还是言语间所用的每一个词语,都在他体内激起更大的怒火,这股怒火一路烧红了他的眼角,理智之弦在这一刻崩到了极致—— “闭嘴!” 身为闻家最为看重的天才,闻琅哪里受到过这般的侮辱?就他平时生人勿进的冷淡模样,万事万物在他心中都难以激起什么波澜,就算偶有一两个胆子大的凑上来,都毫无例外地会被他的冷气吓跑。 顾盼可以说是第一个,或许也是最后一个能撕下他那张冷漠疏离的面具,令他震怒难平的人了。 莫说闻琅压根不想要这个“第一人”,他现在甚至开始觉得就这样将这吸血鬼一枪崩掉实在太便宜她了—— 她合该被抽筋剥髓,身上每一根骨头都用手狠狠碾压一遍,最好能令她也尝尝那种身不由己、意志让他人给掌控的羞辱! 自小被家族当作杀戮机器培养的闻琅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残忍的报复方法有什么不对,他不顾之前打出去的子弹已经被顾盼封住了,继续提枪扫射,想要将那堵凝固的墙给破开。 但他的努力成效不大,那面墙在他密集的攻击下只裂开了几条细小的裂缝,整体却依旧坚固。 顾盼安然无恙地站在墙后,慢条斯理地刺激着他:“亲爱的,我以为并不止我一人怀念那个美好的夜晚呢——你这样可真令我伤心。” 她边叹着气,舒展开的五指猛地紧握,那堵牢固的墙壁忽然炸开,子弹沿着来时的轨迹倒退回去,最终指向的目标都是闻琅一人! 闻琅亲手发出的子弹,现在全被顾盼反弹了回去,顾盼还笑吟吟地抬手比了个射击的手势,大拇指冲着他扣下,嘴里轻轻地念道:“砰。” 上下嘴唇相碰,这个气音刚发出,那些子弹已经袭到了闻琅面前,他飞快地收起枪,另一手将长鞭从腰上拽下来,手腕一甩,竟是将子弹全甩到了旁边的墙壁上。 被不幸击中的壁灯闪烁了两下,嗞地迸射出火花,导致整片线路瞬间跳闸,灯光齐齐熄灭,店内瞬间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黑暗放大了人们的恐惧,方才闻琅在射击时还能僵硬着身子缩小存在感的客人们顿时一阵兵荒马乱,漆黑中不断传来人们四处奔散的脚步声、被障碍物绊倒后的叫骂声,以及因惊恐而发出的尖叫声,简直是人间惨剧。 唯一剩下的光源就是桌子上点燃的用来增加气氛的蜡烛,然而照明度有限,绝大部分人视野里仍是模糊一片,只有那十几只吸血鬼可以在黑暗中毫无障碍。 他们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望见了惊恐。 无论是那个看起来十分厉害的吸血鬼猎人,还是那边那个不知深浅的女吸血鬼,都不是他们能招惹的强敌,最好的办法就是趁现在一片混乱赶快溜走! 于是这一群血族达成了一致,均默契地推开身边看中的猎物,飞快地往酒吧后门扑去。 可惜还没走出一米,身后就传来了凌厉的破空声,一条长鞭一一抽打上他们的后背,力道之大直接将他们拍倒在地。 这些吸血鬼脸朝下扑在地上,吃了一地灰,还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一个在喧闹中仍十分鲜明的声音:“我现在不痛快,也没有时间收拾你们,所以就给我一边躺着去吧!” 这一瞬间,吸血鬼们心中齐齐浮现出一个巨大的“卧槽”。 闻琅可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想的,也没有半点制造出混乱的愧疚感,他在四处乱窜的人群中灵活穿梭,身姿宛如游鱼一般迅捷,偶尔碰到障碍物就一鞭子抽飞,他所过之处,桌子板凳东倒西歪,玻璃酒杯碎了一地。 足以可见他如今是有多恼怒。 顾盼站在酒吧的最里面,所以人群的骚乱影响不了她,她只是遥遥地看着闻琅从拥挤的人潮中杀出来,在一片浓稠的黑暗中,这个人的身影仿佛渐渐晕染出血色的轮廓来,隔了不短的距离,似乎都能嗅到从他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 顾盼忽然想起了之前在闻琅身上浅尝即止的吸血,实话说闻琅的血液味道相当好,虽然顾盼搞不明白吸血鬼是以什么标准来判断食物的好坏,但她只知道尝到闻琅的血后,她整个人都精神一振,咬了一口还想再咬多几口。 而现在闻琅向她走来,她隐隐地,又闻到了那种异常好闻的味道。 ——好想再尝一次。 这个念头一出,顾盼立刻惊觉在方才的一瞬间她竟被这具身体的吸血鬼本能给控制了,导致她望着闻琅,满脑子都是露出獠牙往他脖子上狠狠扎下去的画面。 不行,不行……本能当头,谁知道她会不会一不小心将人吸干? 顾盼冷汗刷的就下来了,她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血族对于极品血液的执念,心里立刻就萌生了退堂鼓。 不能再留下来了,万一没法控制住…… 眼看着闻琅就快要冲到面前了,顾盼伸手打了个响指,原本被抽趴在地的那十几只吸血鬼像是被人上了发条一般,机械性地爬了起来,一声不吭地朝闻琅围拢,血红的眸子里浑浊不清,显然失去了理智。 他们似乎忘记了之前闻琅带来的恐惧,不管不顾地就朝他攻去。 顾盼站在一旁观看着,轻笑:“宝贝,我呢,不舍得对你动手,就只好让我的孩子们来招待你了。” 她的语气缱绻而温柔,黑眸染上猩红的色泽,瞳仁一动,就好像鲜血在眼眶里流淌。 血族之中的等级非常鲜明,而顾盼作为金字塔顶层的上古始祖,对其他吸血鬼有着无可违抗的权威,她能够号召所有吸血鬼为她驱使,而对于低阶的族人,她甚至能省去命令的步骤,直接控制他们的身体。 “滚开!” 明明那个该死的女人就近在眼前,闻琅却被疯狂扑上来的吸血鬼绊住了脚步,不得不先停下来清扫,这么一停顿,他就看见顾盼一步步往后门的方向倒退,同时还向他挥出一个飞吻。 这个熟悉的动作立刻勾起了闻琅的回忆,那天晚上,她也是这么做了之后,留下浑身燥热的自己飘然离去,简直就像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宝贝,祝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她眨眨眼,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会想念我的,对吗?” “站住!” 眼见那袭黑纱飘扬,那人就要转身离去,闻琅心下一急,鞭子下意识甩出去,赶在顾盼消失之前,鞭子的尾端缠上了她的手腕。 咦? 顾盼有些诧异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圈住,鞭子的另一头传来拉力,抬眼一望,就见闻琅阴沉着脸,正欲将鞭子往回拉。 一只吸血鬼张着獠牙朝他扑去,他不耐烦地踹起一旁的桌子,将那吸血鬼打飞。 “抓、到、你、了。”他一字一句,不知是兴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音调有些许的颤抖。 顾盼试了一下,发现这条鞭子挣不开,她越是使劲反倒缠得越紧。 闻琅看见了,冷冷道:“没用的,这是专门用来对付你们这些东西的。” 顾盼挑了挑眉,索性不去解开它了,她并不曾表露出受制于人的惊惶,依旧气定神闲。 自由的另一只手抬起,握在了鞭子上。 她笑了笑:“宝贝,我也不是非要解开不可的。” 素白的手轻轻一拽,就将握住鞭子另一头的闻琅从吸血鬼的包围圈中拉了出来,拽到了自己面前。 闻琅反应极快,他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靠近顾盼的机会,另一手立即去摸枪,结果手指刚一触到枪柄,他就发觉自己动弹不了了。 明明已经来到顾盼面前了,他居然什么都做不了! 这种熟悉又无耻的招数闻琅不是第一次感受了,但他依旧气得不行,整个人化作一块寒冰,不断地用眼神向顾盼发射刀子。 顾盼轻松地从他手里接过鞭子的另一头,试了下,发现还是没能解开,于是她笑容更深,故意抬起手腕在闻琅眼前晃了晃,道:“既然这样,这东西我就收下了,算作你送我的礼物。” 她踮起脚,在闻琅的唇角上轻轻吻了吻,呢喃道:“这是我的回礼,宝贝。” 闻琅睁大双眼,整个人都呆愣了。 见状,顾盼故意在他唇上又厮磨了会,道:“记得想我。” 说罢,她抽身离开,临走前还恶意地将闻琅扔到吸血鬼群中,这才将他的定身给解除——一时之间,闻琅只来得及抽出枪向扑上来的吸血鬼发射,根本管不了顾盼。 于是顾盼就这么大摇大摆、畅通无阻地从后门中闪了出去,遁入到茫茫黑夜之中。 闻琅一脚踹翻了不死心扑上来的最后一只吸血鬼,狠狠地用手背反复擦着嘴唇,直把嘴唇磨得通红都没有停下,眼底浮现出深深的自厌。 又一次……又一次,这只吸血鬼从他手中逃了! 似乎每一次碰见她,自己所能得到的都只有一层更盛一层的耻辱……不可原谅,无可饶恕! 吸血鬼——果然不应存在于世上! 他垂着头站在原地,无视了背景的一片狼藉,低头用手轻抚过那把银枪,嘴角勾起一丝嗜血的冷笑。 “你当真以为武器离了主人便不能发挥作用了么……”他动了动手指,仿佛想要勾住虚空中的什么东西,“……愚蠢。” 闻琅迈开脚步,踩着满地玻璃碎渣,从顾盼离开的后门走出。 路灯将他的身影拉长,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余纯然的冷漠。 “那可是专门为你准备的东西……” …… 顾盼离开酒吧之后,本想找个阴暗的地方凑合着过一晚,结果却在一栋大楼的天台上被人借住了。 准确来说,截住她的不是人,而是一群穿着黑袍的吸血鬼。 这些吸血鬼个个年轻俊美,但脸庞上却透出一股不符合年龄的沧桑气息,他们悄无声息地降落在顾盼面前,停顿了一秒,就动作整齐地单膝跪下。 其中一个看上去像领头的金发吸血鬼开口道:“女王陛下,请饶恕我们的疏忽,没能及时发现您的苏醒,迎接您的回归,是我们的错误。” 其余吸血鬼听见他的话,皆是沉默地低下头颅。 顾盼不动声色地问:“哦,你们不是已经派人来试探过我了吗?怎么,不满意结果,所以就亲自过来了?” 金发吸血鬼诚惶诚恐道:“我们不知梵卓亲王已经先行前来迎接您了……” 顾盼吹着指甲,漫不经心地打断他:“你说错了,他可不是来接我的,他是来找他的小美人的。” 那吸血鬼一脸愕然,显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什么……” “原来你并不知情呀。”顾盼顿了顿,忽然一笑,“我说我的子嗣怎么一代不如一代,现在竟也会为了区区一个人类顶撞于我……” “这样的家族,我可不敢承认。” 这样的重话无异于当头棒喝,那吸血鬼立即脸色苍白——虽然他本来就是如此,急忙解释道:“女王陛下,我等对您的忠心无可置疑,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亲王不是不分轻重的……” “那你的意思是我眼盲心瞎,黑白不分了?”顾盼勾起笑,但这笑却不及眼底。 “我等不敢……”那吸血鬼有些急了,“我等是前来恭迎陛下回归的,家族中的一切都属于您,我等不敢有任何异心。” “至于梵卓亲王……”他咬咬牙,“请您随我等前往族中,我必会请亲王亲自前来跟您一个交代。” 他心里则是暗暗记下一笔,梵卓身边的人类……哼,吸血鬼怎可与人类厮混在一起,亲王这回也太不像话了,竟当着女王陛下的面大张旗鼓,谁不知道女王是遵循传统的古老一派,怎么可能接受这种行为! “不去。”顾盼淡淡回绝了他的请求,“他要解释,就让他来找我。” “可是……”金发吸血鬼傻眼了,没想到她竟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家族中……” 他试图劝说,顾盼就冷声道:“你还想干涉我的自由?” 那吸血鬼忙称不敢,见顾盼似乎心意已决,他也不敢多劝,只好恭恭敬敬地说会在族中等候她的莅临。起身时,那吸血鬼突然瞥见顾盼顾盼手腕上缠了一圈绳索,身后还拖着长长的一截,一惊,不由问:“陛下,这不是那群猎人的东西么!” 他指着那条鞭子问。 顾盼见他认出,也不隐瞒:“一个小可爱留给我的礼物。”她一扬眉,问,“怎么,你知道如何解开?” 长老吸血鬼脸色为难:“这……据我所知,只有它的主人愿意放人了,才能解开,这东西也曾令我们族人吃了不少亏。” 见他也没办法,顾盼就不为难人了,挥挥手示意他离去。 这些吸血鬼虽然不违抗她的命令,干脆地退离,但他们很会做人,临走前特地为顾盼包下了市里一间高级酒店的套房,并说她可以随意使用,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顾盼想想风餐露宿的也不是事,既然有条件享受,那不用白不用,遂接受了他们的好意。 套房内置了一间豪华的浴室,顾盼在里面泡了很久,洗去一身风尘,直到冰冷的肌肤似乎都被温水给泡软了,她才从浴池中跨出,随手捞了件白色的浴衣披上,湿淋淋的长发搭在肩上也不去管,光着脚便打开门走了出去。 泡澡期间,由于手腕上的鞭子无法取下,她只好将一头搭在浴池边缘,出来时有一小半都被水打湿了,随着她的走动在木地板上拖出一条水痕。 顾盼走到桌旁,刚想给自己倒杯水,却发现倒出来的是新鲜的血液,嘴角不由抽了抽。 那群自称家族长老的吸血鬼也太过贴心了,居然连这些都准备周全。 她晃了晃杯中的液体,正要一饮而尽,阳台上突然传来轻微的“咔哒”声。 ……似乎是有人从外面将锁上的窗户给打开了。 这里可是顶层,三十多楼,谁会在外面晃悠? 顾盼放下杯子,轻皱着眉看向了阳台的方向,只见落地窗被人轻轻拉开,一个人从阳台跨进了房里。 他身上的白衬衫有些许褶皱,似乎在方才的打斗中被弄乱了,袖口处沾了星星点点已经干涸的血沫,衬得他暗沉的目光更为阴森,那种侵略性的气息简直有如实质。 顾盼的确惊讶,但脸上却笑吟吟的,仿佛一点也不意外他的出现,调笑道:“亲爱的,这么迫不及待来找我了?难道你就这么想念我,连这一会的分开都忍受不了?” 出乎她意料,闻琅嗓音堪称柔和地应下了:“是呀。” 他轻轻地说:“我恨不得你再也跑不了。” 说话间,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勾了勾,原本安静趴在地上的长鞭猛然窜起,它从背后缠上了顾盼纤细的腰肢,绕了一整圈后,剩余的部分则是从她的胸前攀上脖颈,飞快地勒住白皙的脖子,还灵活地在后颈处打了个死结,然后用力地往后拽去。 顾盼不由自主地往后仰起头,露出那截柔嫩修长的脖颈,姿态宛如垂死的白天鹅。 闻琅注视着她,黑眸里淬炼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戮之气。 “吸血鬼会呼吸么?”他问,接着又自己回答,“不重要了,反正你也要死了。” 子弹上膛的声响传来,闻琅将枪口对准了被长鞭紧紧束缚住的女人。 第90章 血月女王05 闻琅的长鞭勒住了顾盼的脖子,她现在被往后的拉力逼得不得不仰起头,目光落在了镶嵌在天花板的水晶大吊灯上,而这时闻琅已将枪口对准了她的心脏,看上去她的劣势已经无可挽回了。 但顾盼却轻轻笑出声来:“宝贝,你想杀了我?” 回应她的是颈后的鞭子猛地朝下一拽,这股力道非常大,幸好吸血鬼身体强横,不至于这样就被折断了脖子,但仍在那截白皙的颈子上勒出深红色的印痕。 因为被外力压迫着声带,顾盼的声音显得有些断断续续,但她唇边的弧度不变,仍是望着天花板,笑道:“你这个想法虽然很正确,但可惜太过天真……不过谁叫我就喜欢你这份可爱的天真呢。” 闻琅面无表情,但他不想继续再听顾盼用言语来刺激自己了,于是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近距离射击,再加上目标被绑住了无法躲开,按理说他这一枪应该万无一失。 但实际情况却是闻琅射出的子弹落空了。 ——与在酒吧里的情况一样,子弹在碰到顾盼的前一秒就定在半空,然后拐了个常理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弧度,绕过了顾盼的身体,直直冲入到她身后的墙壁上。 看到这种情况,闻琅脸上却没有出现意外的神情,显然对这种情况早有心理准备,眼里流露出一丝淡淡的遗憾。 “果然如此,没那么轻易能杀死你。” 闻琅干脆将枪别回腰间,接着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银匕首,沉着脸朝顾盼走去。 他在顾盼面前站定,抬起手来,锋利的刀刃在她的心口处比划,似乎是在问她,又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你是王者级别的上古种,而公爵以上级别的血族都会具备特殊能力,按照之前的情况来看,你的能力类似于‘静止’或者‘操纵’,不过这种能力不会是无限制的。” 勒住顾盼脖子的长鞭忽然一松,喉咙上的压迫感陡然消失,她终于能将头转回来,平视着闻琅了。 面对他的猜测,顾盼笑得一脸轻松,她眨眨眼,道:“所以呢?你杀不了我的,宝贝,听话,把我放开来,我不想用特殊的手段逼你。” 闻琅充耳不闻,他握着刀柄,对准顾盼心口的位置,微微用力划了下去。 尖锐的刀刃撕开了棉质的浴袍,布帛撕裂的“刺啦”声有些刺耳,随着胸前衣襟的敞开,大片白皙如雪的肌肤袒露出来。 顾盼刚刚才沐浴完,并没有穿上内衣,所以浴袍之下完全是真空的,闻琅这么一撕,直接让她大半边的胸脯脱离了衣服的遮蔽,暴露在空气中。 闻琅进入到房间时并未关上阳台门,因此夜晚略为冰凉的风毫无阻碍地灌进房间里,拂过裸露的皮肤,激起阵阵寒意。 不过吸血鬼本来就是冷血生物,顾盼倒不觉得有什么不适。 她只是微垂下头,瞥了眼自己胸前大敞的衣襟,又望了望神情冷峻的闻琅,刻意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道:“你如果想要看,大大方方跟我说不就得了。” 她的语调亲昵中带着甜蜜的暧昧:“毕竟是宝贝你呀,你提的要求我又怎么会不答应呢?……不过这也证明了,你的确很想念我吧?” “想念我的身体,想念我带给你的愉悦……”顾盼此刻的微笑就宛如海妖在诱惑水手时发出的歌声,像漩涡一般能将看见的人尽数卷进去,她喃喃问,“你是不是觉得那晚光是用手……还远远不能满足你,所以很是失望呢?” 闻琅握着刀柄的手上青筋凸起,黑眸中腾地燃起怒火,但很快又被他强自按捺下去。 “闭嘴!” 他原先似乎是想要研究什么东西的,但被顾盼这么一撩拨,顿时失去了耐心,徘徊在她心口附近的刀尖再不迟疑,猛地扎了下去! 顾盼甚至微笑地欣赏着他的举动:“我都说了,没用的。” 似乎是在验证她这句话,刀尖已经触及到顾盼的肌肤了,却突然僵持住,好像在它前面多出了看不见的屏障,一寸都前进不了。 闻琅沉着脸:“果然……我的猜测是,你能随意操纵一切无生命的物体,包括时间,但却不能在一定时效内同一个生命体进行两次操纵——否则在我刚进房间的时候,你只要控制住我,我根本就无法对你做什么,可是你没有,因为在酒吧的时候,你已经对我实施过一次操控了。” 闻琅可惜地望了眼手中的匕首:“看来就算这东西在我手上,你依然能够操纵它。” 顾盼对他的敏锐有些诧异,说起来两个人就只是短暂地交过两次手而已,可是闻琅就整理出了那么多有用的情报,而且基本上都是正确的,顾盼不得不赞叹他的细心和聪慧。 还以为这个纯情的家伙会因为那一晚的惨痛遭遇,因而在面对她的时候失去冷静呢……结果还是小看了这位在血族大名鼎鼎的猎人了啊。 “看来无论是什么道具,在你面前都会失效。”闻琅看也不看,随意将手里的匕首扔到一边,刀砸在地板的同时,他的手就已经掐住了顾盼的脖子,“可是你现在无法操纵我,我只要亲手杀了你……” “宝贝,你忘了一件事呢。”顾盼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两个人如今靠得太近,她一启唇,呼吸间的气息就拂过闻琅的锁骨,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你对我能力的猜测基本没错,我现在动不了你,可是你忘了,我是血族的王者……身为一个吸血鬼猎人,你的长辈没有告诉过你,吸血鬼最原初、亦是最所向披靡的能力到底是什么吗?” 闻琅的手微微一顿,鬼使神差之下,他不知怎的竟垂下头,看向了被他掐着脖子的女人双眼。 ——那双眼睛不知何时浸染上了鲜血般的色泽,瞳仁里的颜色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在缓缓流动,闻琅盯着这片深红色的海洋,渐渐地凝住了呼吸。 尖锐的鸣警声响彻大脑,但闻琅却无法从那双眼眸中移开视线,甚至更为专注地凝望着,想要看进她瞳孔的最深处,想要窥见那片血色下到底隐藏着何种动人心魄的风景。 他现在的状况,就像是在海上航行碰上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非但没有调舵避开它,反而找死般主动撞上去。 理智在叫嚣着远离,身体却情不自禁地被那万丈漩涡所吸引,闻琅愣愣地盯着她的双眸,捏住她脖颈的手不知不觉地松开。 没有了主人的命令,缠在顾盼颈上的长鞭无精打采地趴在地上,像失去了动力一般,顾盼眯了眯眼,毫不迟疑地伸手绕到颈后,费了些力气将那个死结打开,再把脖颈和腰部从鞭子的束缚中解救出来。 唯有手腕上的那一圈依旧无法解除下来,顾盼估计闻琅应该是做了什么手脚,而且之前那名血族长老也说了,必须由猎人亲自动手才能取下来…… 她看向闻琅,只见面前的人眼神有些许涣散,不过他意志力强大,顾盼能清楚看见他眼中激烈的挣扎,想必正在极力对抗她所动用的魅惑能力。 顾盼轻叹口气,指尖在闻琅的脸上划来划去,表情爱怜:“宝贝,与很多人的认知不同,最初的吸血鬼可是孱弱得很,他们甚至还不如一个普通人类来得健壮,更不必说猎杀人类了。可是没有人类的血液,我们又无法存活下去,所以,你以为最开始我们是依靠什么来捕猎人类,获取他们的鲜血呢?” 顾盼踮起脚尖,两手搭在闻琅的肩膀上,将自己撑起来,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低声道:“我们啊,最开始便是依赖人类的爱慕来获取食物的……我们弱小得连一个孩童都能轻易杀死,可是黑夜却赋予了我们无人得以抵抗的魅力,所以你懂么?” 顾盼捧着他的下巴,又亲了亲他的嘴唇,仿佛得到了一个喜爱的玩具,玩得不亦乐乎:“我们能存活至今,甚至进化成站在顶端的捕猎者……完全,是因为人类自己犯下的罪孽啊。” “你瞧,只要我一个眼神,勾一勾手指,就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跪在我脚下,将他们的脖颈展露在我面前,哪怕我要他们死,他们也只会毫不犹豫地当面将心脏挖出来,作为礼物进献于我。” 冰凉的小手沿着肩部的曲线往上,在闻琅的脖子上摸索着,似乎正在思索要在哪处地方下手更好。 “宝贝,你知道当我从沉眠中苏醒,发现世上竟多了你这样的吸血鬼猎人,心里是觉得多么好笑吗?”顾盼向前一倾,与闻琅鼻尖抵着鼻尖,姿态异常亲密,她血红的眸子中闪过一抹讽刺,“吸血贵……归根结底,是因为人类的贪欲才能留存下来的,假如人们不曾受到诱惑,我们早就灭绝了。” “你们亲手创造出的怪物,所以也要亲手消灭,是这个思路么?” 随着顾盼缓慢而平静的叙述,闻琅的眸子逐渐恢复清明,他似乎是把顾盼说的话都听进去了,但还是冷淡地反问:“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想要我放弃杀你?” 没等顾盼回答,他就首先笃定地给出了答案,仿佛是要给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再上一道锁:“你做梦,不可能。” 他暗自蓄力想要挣脱顾盼,但刚一有这个想法,放在他脖子上的手就用力往下一按,使得他难以动弹。 “别动哦,宝贝。”顾盼眯起眼,双颊处弯出一个浅浅的梨涡,“你的血液味道太过好闻了,你再动下去,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闻琅马上回想起上一次被这个女人吸血之后发生的事,身体顿时僵住。 哎,看来这个威胁还蛮有效的。 顾盼笑眯眯地凑近他,两人呼吸交缠,近得能清晰望进彼此眼底,不同的是,顾盼眼中是兴致盎然,而闻琅眼中却是无边嫌弃,对比十分鲜明。 “宝贝,我是血族始祖,你如果只有这些手段,是杀不了我的。”顾盼放平语气,倒显出一副谆谆教诲的架势,“不过呢,我这里有一个简单些的方法可以提供给你。” 闻琅只报以冷笑,半分也不信。 顾盼不以为意,仍是兴致勃勃地建议道:“别露出这副表情呀,亲爱的,以你的资本,说不定可行性还挺高呢。” 闻琅脸色更冷了,他虽然不知道顾盼要说什么,但理智告诉他那绝对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顾盼凑近他耳边,轻轻地呵着气: “你大可以试试,在床上做死我呀。” 闻琅:“……?” 不得不说,闻琅在某个领域的知识储备量实在低得可怜,他愣了半天,直到看见顾盼脸上似曾相识的暧昧笑容,才猛地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深意。 然后,他的脑子就嗡的一下炸了,所有冷静、理性统统在这突如其来的羞耻感中灰飞烟灭。 导致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还笑得无比愉快,一边欣赏着他此刻失控的表情,一边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宝贝,你真的太可爱了!” 她边笑边用手背擦去眼角沁出的生理性泪水,因为极度的愉悦,她的眸中漾出潋滟水波,一眼横过来时,神色是不自知的娇媚。 “我真高兴,刚刚苏醒便撞见了你这样可爱的人类。”由于笑得太厉害,她的胸前不断起伏,伏在闻琅身上时,裸露在外的柔软胸脯有一搭每一搭地蹭着他精壮硬朗的胸膛,也不知她是真的没发现还是故意为之,竟是更靠近了些,红唇一张一合间吐出诱惑的话语,“宝贝,干脆你留在我身边吧?正好你不是想杀了我么,而我也想要你的血液,我们各取所需不是挺好的么?” 在闻琅眼中,这个女人似乎觉得自己提出了十分完美的计划,眉眼间隐隐多了丝近乎天真的自得,神色飞扬,笑着补充道:“你要是杀不了我,就让我吸血;如果真能杀了我,估计血族在你面前就毫无还手之力啦,是不是很划算?你只要提供一点血就可以了。” 说话间,她的胸脯仍在有意无意地磨蹭着,那触感似痒非痒,似乎有一把小刷子在挠着,令闻琅差点没能集中精力听清她的话。 而听完后,闻琅只奉送了两个字:“做梦。” 顾盼撇撇嘴,有些失望,但很快就打起精神来,一手勾着他的脖子,将另一手递到他眼皮子底下,柔声道:“宝贝,把这东西解开。” 闻琅冷笑:“妄想!除非我愿意,否则你就戴到天荒地老吧!” 他本来是少言寡语的,唯有像这般被顾盼逼急了,才会显露出满满恶意,连带嘴里说出的话都变成与清冷外表毫不相符的尖锐恶毒:“你一日戴着它,就证明你曾被我所捕获,这个证明哪怕我死也不会消除,你就戴着这个耻辱直到灰飞烟灭吧!” 顾盼故意逗弄他:“这在我看来并不是耻辱呢,相反,即便你死了它还会留在我身上——这不就像是定情信物么?” 闻琅被她的厚颜无耻噎得说不出话来,看样子气得不轻。 “但是你说得对,虽然我很喜欢,但就这么戴着并不合适。”影后顾盼作出一副遗憾万分的表情,可语气却很是轻松,“既然你不愿意帮我拿下来,就只好用一点特殊手段了。” 她越是笑得美艳动人,闻琅心中不好的预感就越发强烈。 果然下一秒,闻琅肩膀一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朝后倒去,重重地摔在地板上,还好这一片区域铺了地毯,并没有摔得太疼。 闻琅皱着眉,腰间一挺就想翻身坐起,哪知还没行动,腰上就压下一个重量,将他牢牢地压制在地毯上。 他错愕地抬眼,正好望见顾盼横跨在他腰上,上半身弯下来,还带了点湿意的黑发垂落在他胸膛上。 顾盼凑近了他的脖颈处,悄声道:“我刚刚的建议可是真心的,不如现在就来试一试?” 什么建议? 闻琅的脑海里才冒出这个念头,忽然感觉颈窝处一阵刺痛,他便发现这个吸血鬼竟一言不合就露出獠牙对他下手了! 电光火石间,他猛然回想起了那所谓的“建议”。 “在床上做死我呀。”悦耳的女声回荡在耳边,闻琅清晰感觉到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身体越来越烫,越来越热,仿佛全身水分被蒸发,嗓子干得冒烟。 不再陌生的失控感席卷了四肢百骸,他在最后的清醒时间里,只看见女人将长发撩到身后,嘴里有些苦恼地自言自语:“虽然不是在床上,但在地板上也凑合了……你不会介意的吧,宝贝?” 介意?介意什么? 闻琅的大脑像是生锈了的机器,完全无法正常思考了,他的思绪在烈火焚烧下,逐渐往黑甜的欲望深渊堕去。 …… 一切结束的时候,顾盼的腰肢软成了一滩水,她一丁点力气都不剩了,艰难地将自己从闻琅身上移开,期间膝盖好几次发软,差点又要跪了回去。 反观闻琅比她也好不了多少,身上一片狼藉,身下更是惨不忍睹,他还是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半闭着眼睛,脸上还残留着激情过后的极度欢愉,双颊酡红,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顾盼系好自己的衣物,撑着一旁的桌子才勉强站起身来,不由苦笑:“这还真是一语成谶……”差点被他给弄死。 不过幸好,手腕上的鞭子总算是能弄走了。 顾盼低头望了眼空荡荡的手腕,又转头瞥了眼将闻琅的双手反绑在身后的长鞭,默默地别开眼,扶着腰一步步挪到浴室里去。 至于一次显然无法帮闻琅消火,他又开始挣扎不休重振旗鼓的事实就被顾盼选择性忽视了。 一次她也是靠着毅力勉强撑下去的,腰都要断了,闻琅她真的帮不起了。 自生自灭吧…… 她并没有真的准备死在床上,以这种方式结束这个世界,她的系统会崩溃的。 这个澡洗得十分漫长,热水冲刷着身体时,顾盼一脸感慨地想,单看结果的话,简直让人分不清谁才是吸血鬼了。明明闻琅只是个人类,为什么会有这堪称惊人的体力呢?难道这是吸血贵猎人特殊的身体素质? 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被折腾得散架的会是她呀。 好不容易将身上的痕迹都洗净,顾盼关上淋浴,取了条崭新的浴巾慢慢擦拭,到后边弯腰穿上衣物的时候她都快哭了。 所以等她收拾完毕,恢复了点力气走回房里,看见闻琅通红着双眼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时,直接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无情地忽略了他欲求不满的眼神,走到阳台上。 准备跃下去时,顾盼才回过头,正对上闻琅饿狼一样的饥渴双眼,犹豫了阵,还是叹了口气,喃喃道:“这次算是还了坑你的债了,希望我们别再见面了。” 说罢,纵身跳下高楼,身影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 接下来的将近一月中,顾盼几乎时刻隐匿在暗处,偷偷观察着梵卓和陶玉昕的一举一动。 以她的实力,只要不是自愿,根本不会有人能发现她,而在她的隐藏下,这一月里她亦不曾与闻琅碰过面。 不对,准确来说,顾盼就没见过他,这个猎人似乎从这座城市中消失了。 不见也好……顾盼心里想着,恐怕闻琅再见到她,就真的会不惜一切代价把她给杀了,毕竟那天自己把他弄得那么惨,只要是正常男人都受不了的。 她的思绪又转回梵卓两人身上。 顾盼发现虽然七号强调说梵卓是“喜欢”陶玉昕的,但他一月来去找陶玉昕的次数屈指可数,看着实在不像是对她上心的模样,他对陶玉昕的关心甚至都还没对自己的关注来得多。 没错,顾盼发现梵卓在“窥伺”着她。 这个词或许用得不太准确,但梵卓的行为只能让她联想起这个词语。 身为家族最强大的亲王,梵卓拥有着数量庞大的子嗣,而这些子嗣在这个月里全被他从世界各地召唤回来,一半被他安排对自己的踪迹进行地毯式搜查,而另外一半则被他派去搜集有关原身的所有资料。 甚至乎有一次顾盼悄悄潜回最开始苏醒的城堡,就发现位于最底层的原身沉睡时的房间已经被梵卓封锁起来,不许任何外人进入了——但是,他自己却每晚睡在顾盼之前躺的那具棺材里! 顾盼在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简直目瞪口呆,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荒唐的想法:该不会……梵卓对女王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情感吧? 可是不对啊,依照原身的记忆,她沉睡了至少有三千年后,梵卓才被转化为吸血鬼,那时候她还是棺材里的一具活尸体呢! 总不至于他有恋尸癖吧……或者,恋棺材癖? 第91章 血月女王06 顾盼又一次趁着夜色偷偷潜入到当时苏醒的城堡,同时亦是整个菲尼克斯家族的核心大本营中。 她故意选择这个时间前来,是因为刚刚她跟在梵卓后头,亲眼看见他跑去酒吧找陶玉昕,想必有陶玉昕在那边拖着,梵卓应该不会那么快返回来。 直觉告诉顾盼,这位梵卓亲王身上绝对藏着不少问题,最令她疑惑的就是原身与梵卓可以说是毫无交集,她完全搞不懂梵卓哪来的那么大的好奇心,非得对她的信息刨根问底。 而趁着梵卓外出的机会,顾盼可以试着进去之前沉睡的房间里一探究竟。 她有预感自己能在那里找到非常重要的东西。 菲尼克斯家族本就是顾盼的氏族,在自己的家族领地上她是畅通无阻的,唯一一个有可能窥伺到她潜入的亲王有事在外,所以顾盼轻轻松松就避开巡逻的血族,来到了最底层地下室的大门前。 这扇门看上去非常沉重,整体是黑木雕花,门扉上刻着顾盼看不懂的奇异花纹,她猜测这应该就是梵卓对这间房子设下的禁制。 她倒是不担心能不能打开门,血族女王的力量远在区区一个亲王之上,但如果打破禁制,很可能梵卓就会立刻察觉到,从而往这边赶来…… 顾盼有些犹疑地瞥了眼那些扭曲的纹饰,要是能够选择,她其实不想那么快让梵卓知道她已经产生了疑心,跟任务目标保持良好关系是更加有利的,可她更不想放任这个潜在的隐患。 顿了顿,顾盼终究是抬起手来,手心轻轻地贴在门扉上,瞬间调动起潜藏在血脉里的力量——不过几秒,耳中只听见“喀嚓喀嚓”的撕裂声,门扉上便布满了细小的、如蛛网般的裂纹。 顾盼用一根手指戳了戳,整扇大门就轰然碎裂。 她踏进去,目光一扫,便定在了摆放于房间正中央的棺材上。 棺材的盖子是透明的,从外部就能清晰看见里面的景象,虽说只是一具棺材,但这毕竟是专门给女王打造的寝具,所以无论是用料还是内里布置都非常精致豪华,里面还铺了柔软的天鹅绒软垫。 但令顾盼奇怪的是,她发现棺材是被钉死在地面上的,而且它正好位于地板上的一个五芒星血阵中央,但不知什么原因,血阵的颜色已经浅淡得快要看不清了,从五个角上射出来的红线纵横交错,牢牢地将这具棺材网罗住,看上去似乎是要束缚住它……或者说,束缚住沉睡于里面的人。 顾盼神情凝重,她不敢贸然地踏进血阵的范围,只能挨在墙边远远地朝里张望。 “这个魔法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她喃喃自语,当时七号把她扔到这个世界里来时,她发现自己竟躺在一具棺材里,顿时浑身不舒服,立马就急匆匆地掀开盖子从这里出去了,都没怎么仔细观察房子的情况。 当时……这个魔法阵就已经存在了吗? 如果是,那么它的作用是什么? 顾盼皱了皱眉,开始后悔之前离开得太匆忙,但是无论血阵的效用是什么,它针对的对象只可能是一个,那就是她本人。 顾盼慢慢地朝后退去,直至退到房间边缘,仔细思考了一下,挥手将那具棺材轰烂。 做完这些,她等待了一会,发现血阵没有明显的变化,这才将身形隐去,悄悄埋伏在隐蔽的角落里,等待得知大门封印被打破的梵卓折返而来。 她有很多疑问,与其自己苦苦思索,不如利用好女王的身份,直接去询问梵卓,毕竟王者的命令对下阶具有不可违抗性,这个优势不用白不用。 比如……她就很想知道,梵卓是否对房间中的血阵一无所知? …… r酒吧内,陶玉昕正依偎在俊美无双的男人怀里,手指调皮地卷着男人垂落胸前的铂金色长发,小声地与他交谈着,时不时发出一阵娇笑,眼里满满当当都是柔情蜜意。 待在这个人身边时,她虽然欢欣雀跃,恨不得时光再停驻得久一些,但紧张感却还是经常占据着上风。 几天前,由于酒吧老板见她和先生的关系突飞猛进,终于肯松口告诉她男人的一部分来历,陶玉昕才知道她喜欢上的到底是多么了不得的人物,同时亦明白了“路德里安”这个姓氏所代表的含义。 这个男人代表着金钱、名望、权力,以及普通人做梦都不可能企及到的高贵地位,但是这样一个人,居然就坐在她身边,纵容着她的一切玩闹……陶玉昕时常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她紧张又自卑,一时觉得她与梵卓之间隔着巨大的鸿沟,梵卓是不可能看上她的,一时又认为能自己既然取得梵卓的另眼相待,那是不是说明梵卓对她也是有一点情意的呢? 与梵卓相处时越是感到甜蜜,这种恐惧就越积越多,恐慌感化作一只大手,紧紧地攥住了陶玉昕的心脏,一旦想到那个消极的可能,她就觉得似乎喘不上气来。 这种无处发泄的焦虑令她每次见到梵卓,都要隐晦地一遍遍确认他的心意。 比如这时,陶玉昕就用侧脸蹭了蹭梵卓的胸膛,轻声问:“先生,我真害怕你有一日厌烦了我……” 她声音低落,眉间蕴着浅浅的哀愁。 梵卓正啜饮着杯中的红酒,闻言,他低下头来,嘴角勾起一丝淡淡的微笑:“害怕?” 隔了几秒,他仿佛恍然大悟似的,低低地笑出声来:“这有什么可害怕的呢?厌倦旧物是人类的天性,但我不一样。” 他捏着陶玉昕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声音温柔:“我亲爱的陶,你不必担心这些,我可是很喜欢你呢。” 梵卓的声音极具磁性,听得陶玉昕脸红心跳,紧紧地揪着他胸前的衣襟,结结巴巴:“先、先生,请你不要这样……”她脸上红晕更深,突兀地问,“先生,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容貌一般,也没什么特殊的才能,梵卓这样一个高贵优雅的男人,到底是为什么会看上她呢? 陶玉昕心中刚升起一点疑惑,就见梵卓伏下身来,唇轻轻地落在她的眼睑上,含糊不清道:“你这双忐忑不安却又满怀希望的眼睛,就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了。” 梵卓啄了好几下,惹得陶玉昕连连眨眼。她忽然发现梵卓似乎真的非常喜欢亲吻她的眼睛,他们待在一起时,梵卓从不会主动亲吻她脸上的其他地方,但是对这双眼睛……却好似情有独钟,怎么都不腻一样。 “……我的眼睛?”陶玉昕诧异地瞪大眼,似乎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答案,“先生,我能问……为什么吗?” 梵卓重新直起身来,他神情散漫地靠在沙发背上,一手轻抚着陶玉昕的黑发,虽然他是盯着陶玉昕的双眼看,但思绪仿佛飞出很远,目光中透出一种悠远的意味。 但陶玉昕现下十分紧张,竟没有发觉梵卓的异常。 “为什么……?”梵卓重复了遍她的问题,空着的另一只手沿着陶玉昕眼角的纹路细细描绘,似打量又似审视,“无边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辰,怎么能够不惹人喜爱呢?” 陶玉昕虽然听过各路情话,但依旧在梵卓平缓温柔的语气中羞红了脸,心脏怦怦直跳。 她一触及梵卓的目光,全身就如过电一般,害得她只能埋首在梵卓胸膛,努力平复下心情。 正当陶玉昕整理好情绪,甜笑着抬头想要跟梵卓撒撒娇时,却意外地发现梵卓神情似乎有异。 “先生,发生什么了?”陶玉昕的感觉十分敏锐,且她现在离梵卓极近,能清晰地察觉到他超乎寻常的愉悦。 而梵卓的回答也证实了她的感觉没错:“无事,我只是太过高兴罢了。” “高兴……?”陶玉昕茫然不解。她下意识地望向梵卓,想要从他那里寻求一个答案,却只看见梵卓嘴角弯起,慢慢勾勒出一个邪气十足的笑容。 “没错,我最独一无二的藏品终于找回来了。” 陶玉昕发觉自己压根听不懂梵卓的话。藏品?什么藏品? 她随即转念一想,像梵卓这样的大贵族,家中有一些珍稀藏品再正常不过了,可是理智是这样说的,她脑海深处却有一个声音再叫嚣着不对劲。 陶玉昕一向聪慧,如果放在平时,她一定不会过多追问,但是仿佛有什么东西控制了她,使她情不自禁地开口:“先生,我有这个荣幸能观赏您的藏品吗?我想那一定是价值连城、无可比拟的珍宝,真希望我能亲眼瞧一瞧。” 梵卓慢悠悠地瞥了陶玉昕一眼,神色似笑非笑:“你说的不错。” 陶玉昕脸上顿时展露出喜悦之意。 然而梵卓的下一句话立刻将她刚刚升起的得意打回原形。 他说:“那的确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可惜你并不够资格去观赏。” “先生……你说什么……”陶玉昕勉强自己微笑起来。 梵卓将杯中的红酒饮完,力度轻柔却不容拒绝地将陶玉昕从怀里推出去,站起身来朝酒吧外走去,刚迈出两步,他忽然停了下来,侧过头向被他推了一把,正呆呆地趴在沙发上的人说:“差点忘了,有一点我记错了,其实那件珍宝你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天花板上的灯光落入梵卓的眸中,使他那双瞳孔蒙上了一层奇异的魔力,陶玉昕盯着他看,脑海里只回荡着他最后那句话:“既然你看过一次了,何必要让我带你去见第二次?” 什么意思……见过一次?她根本什么都不清楚啊! 正愣神间,陶玉昕恍然发现梵卓已经走到了大门边,正拉开门准备出去,她顿时顾不得思考这些疑问,爬下沙发跌跌撞撞地向他追去:“先生!请等一等!” 陶玉昕绕过人群,冲出大门外,前脚刚出去,她只来得及瞥见梵卓的背影,他没有去往停车场的方向,而是朝着酒吧旁的一条昏暗小巷走去,陶玉昕不及多想,连忙追了上去。 “先生!梵卓先生!” 她大喊着,但前面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迅速消失在巷子口。 陶玉昕紧跟其后,一头扎了进去。 迈进去之后,陶玉昕才发现巷子里非常昏暗,而且这是条直来直去的死胡同,没有拐角,也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但是梵卓却……凭空消失了。 陶玉昕刹住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待小巷里的黑暗笼罩全身后,她忽然感觉到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这丝不妙的感觉让她迅速转身,然后就发现巷子口多了几个黑影,他们站成一排,恰好挡住了陶玉昕逃离的道路。 而且由于他们是背着光,陶玉昕看不清这些人的样貌,只勉强分辨出他们皆身穿黑袍,看上去庄严又肃穆。 她听见自己发抖的声音在问:“你们、你们是谁……旁边就是酒吧,我要是大声喊出来,会有保安……” 话未说完,那边就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陶小姐,如果我是你,就不会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 来人竟然知道她的名字! 这下,陶玉昕抖得更厉害了。她基本可以确定,对方是冲着她来的,绝对不是单纯的什么歹徒。 “我知道了,我不会喊的……”陶玉昕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表示自己一定会听话。 说话的人似乎很满意她识相的态度,声音缓和了一些:“陶小姐,我们并非想来为难你,只是希望你能配合一点,答应我们一个条件。” 旁边又有一人补充:“同时作为交换,我们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你可以随意提。” 陶玉昕第一反应就是这是个陷阱,她活了那么大,从来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除非这个条件是她可能承受不起的。 但她只能委婉地问:“我想先听一听你们的条件。” 最先说话的人回答了她,语气中含有若有似无的高傲,仿佛在下达命令一样:“陶小姐,我希望你能离开这里,返回你所在的国度,并承诺永远不会打扰亲王殿下。” 陶玉昕脸色剧变。 她所认识的、能被称之为“亲王”的,只有那个在她眼中无所不能的梵卓先生。 “你!”陶玉昕本能就要拒绝,但她一直隐隐地察觉到对方传来的压力,所以刚说出一个字,剩下的话就被她吞回肚子里。 她不敢直接拒绝,但这不妨碍她表达自己的抗议:“你们无权干涉我的生活!无论我是否与梵卓先生交往,是否留在这里,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们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对我说这些话,我凭什么要遵从呢?” 那人面对她的愤怒,仍是不急不躁:“陶小姐,你到底是不想离开亲王殿下,还是不舍得离开亲王殿下所象征的无上权势呢?” 陶玉昕俏脸发白,她猛然爆发出尖锐的喊声:“你诬蔑!” 那人冷冷道:“反应这般激烈,看来是后者了。” 如果顾盼在场,她就会认出说话的正是那日前来迎接她的领头长老,这位长老回到领地之后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派人去监视陶玉昕,在发现梵卓与这个女人的接触日益亲密后,终于坐不住脚了,紧急召唤了长老会的人密谋,定出一个方案——那就是驱逐陶玉昕。 陶玉昕现在还是亲王看重的人,长老们冒不起得罪他的风险,他们不敢杀陶玉昕,于是只能采取折中手段,威逼利诱她主动离开了。 作为血族亲王,梵卓血统高贵,长老会是绝对不会允许他挑选一个人类作为伴侣的,况且那人类资质极低,就算转化为吸血鬼,恐怕也不能突破子爵以上,这对整个家族的血脉传承是十分重大的打击。 再加上女王陛下的那句提醒,长老有大半把握陛下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就算因此会激怒梵卓,只要有女王的支持,长老会就没有危险。 至于这个人类……长老瞥了眼表面镇定,实则眼里全是惊惶的陶玉昕,心中感叹一向眼高于顶的亲王这次居然会看中一个普通平凡的人类。 但他没忘记自己今日前来的职责,淡淡道:“如果你只是贪恋权势,我们同样能满足你,你会获得别人终其一生都无法达到的成就——只要你答应远离亲王殿下。” “不,我不要!”陶玉昕慌乱地摇头,连退数步,似乎这样就能逃离这些人带来的无形压迫,她声音高昂,“你们都不懂!我喜欢他,想跟他在一起,这有什么错!我不要离开他,休想!” “哦,看来谈判是破裂了?”长老也不在意,轻描淡写道,“本以为我们能达成共识,但现在就不得不采取另外的方案了,虽然麻烦了点,但能一劳永逸也是值得的。” 陶玉昕听出了他话里的阴冷之意,吓得浑身发抖,在极度的恐惧中,她脑海里像是有电光闪过,下意识脱口而出:“梵卓先生呢?我要见他!你们一定是背着他做的决定吧,就不怕他找你们算账吗!” 她强自作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先生今天才跟我说,他很喜欢我,你们这些人违背他的意志,一定不会有好下场的!” 梵卓是陶玉昕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护身符了,她只起到真如酒吧老板说的那样,梵卓在世上所向披靡,无人能够抗衡。 陶玉昕以为这话多多少少会让对面的人有所顾忌,但没想到那人却冷冷一笑,道:“可惜了,这是陛下直接下的命令,哪怕是亲王殿下,也没有违抗的权利,更何况你一个区区人类。” 陶玉昕脸上血色褪尽,惊讶的神色表露无疑。 陛下?这又是谁? 长老故意揪着陶玉昕的痛处来打击:“你还想着等亲王来帮你?别做梦了,你以为为什么我们能突破亲王在你身边设下的保护找到你面前?” 那隐含的意思令陶玉昕身子一晃。 长老嘴边的笑意轻蔑又不屑:“当然是因为……亲王他接受了陛下的密令,所以为我们放行了。” 其实这都是唬人的,长老只是在赌女王一定会站在他这边。 “不可能,不可能……”陶玉昕低喃着,忽然抬起头来,眼睛大睁,“你们是在骗我!先生不可能抛弃我!” “这种事情,等你下到地狱,再慢慢思考吧。”长老一步一步朝陶玉昕走去,每一步看似很轻,但带给她的压力却持续增加。 陶玉昕冷汗直流,她感觉到了死亡的逼近。 不行,怎么能这样,她绝不要就这么轻易地死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祈祷,多么期盼离去的梵卓能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之中,都没有作用。长老的脚步不曾停下,而恐惧操纵了陶玉昕的身体,令她连逃跑的力气都丧失了。 跑不掉的……她绝望地闭上眼 正当长老就要将手伸向她时,昏暗的巷子里忽然响起了极轻的笑声,最开始这串笑声非常微弱,但渐渐地就越来越响,到最后就像是直接在耳边响起似的,除了陶玉昕,其他几只血族长老全都定格在原地,他们的双眸里掩不去极度的惊诧,然而眸子却慢慢暗沉下去,直到最后完全失去了光亮。 笑声越来越近了,同时伴随着的还有清脆的响铃声。 长老们恢复神智的瞬间,陶玉昕的身影就从巷子中消失了。 她忐忑不安地等了许久,也没有预想中的疼痛降临,挣扎了一会还是悄悄地张开眼,谁知立刻望见眼前有一个漂亮的女人正在看着自己。 这个女人的容貌很陌生,她拥有着金子一般耀眼的长卷发,容色艳丽逼人,此时正拿那双媚意十足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陶玉昕。 “你是……谁?”陶玉昕愣了愣,随即看向四周,发现方才还威胁她的那些神秘人消失了,她甚至已经不在巷子中,而是来到了一处豪华的房间里,“这是哪里?” 金色卷发的女人开心地拍拍手:“不用看啦,那些人我已经帮你解决了。” 解决了?陶玉昕喜上眉梢。 女人挑了挑眉,道:“别高兴得那么早,我救了你,你也是要支付代价的,否则你的灵魂就会归我所有,永堕地狱。” 地狱……陶玉昕感觉心在颤抖:“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吗……”金卷发女人歪了歪头,想了会,绽开笑容,“我是撒旦的情人,是世界的黑暗之魂,我命中注定要使人类恐惧,是不详的预征、未知的存在。而在你们人类当中,我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 陶玉昕越听越觉得这段自我介绍异常熟悉。 女人弯着唇,最后说:“我的名字是莉莉丝。” 陶玉昕的脑子彻底当机了。 自称莉莉丝的金发女人可不管陶玉昕那天塌了的表情,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之所以救你,是因为你有价值,你是菲尼克斯家族的梵卓亲王所看中的人,你有机会深入他们的领地,为我提供帮助。” “你、你……”陶玉昕还是没能完全消化莉莉丝的话,但她心中隐约明白,莉莉丝应该没有骗自己,能够在瞬间将她转移到这里……怎么可能是人类能办到的事! “您神通广大,我不认为我能帮您什么,只要您亲自出马,一定无往不利才对。”陶玉昕聪明地换上敬称,不遗余力地恭维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陶玉昕好像看见莉莉丝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眼里飞快闪过极深的嫉恨。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瞥了陶玉昕一眼:“我喜欢你的态度,只是我无法进入那个家族的领地……因为我的情人曾立下咒语,我的双脚无法踏进菲尼克斯家族的领地,亦无法伤害氏族的成员。” 陶玉昕绞尽脑汁地想着推托之法:“我办不到的,我那么弱小……” “你不需要做什么。”莉莉丝打断她,“我会在你身上种下黑暗的种子,待你踏进去,这颗种子便会发芽,透过这层联系,我能将分身附在种子上,这样便可以进去了。” 陶玉昕强笑:“您为何要大费周折绕一个圈子呢……” “为什么?”莉莉丝突然冷笑,她的红唇勾起一个狠辣的弧度,“我要让一个人死!我忍了几千年,几千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撒旦的保护法阵失效,她只要一出现,我就能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我被嫉妒之火折磨了近乎永恒的时间,凭什么她就能在撒旦的庇佑下安然沉睡?” 莉莉丝面容扭曲:“我才是他的情人!” 陶玉昕被她尖锐又恶毒的声音吓了一跳,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颤巍巍问:“那、那个人是谁……” 她这一问,莉莉丝陡然安静下来,她甚至优雅地拨弄着自己的金色长发,平静得仿佛与刚才那个失声尖叫的不是同一个人一样。 但她的语气证明了那并非错觉:“欧洛希亚。” 莉莉丝念着这个名字,似乎这样就能将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她冷冷地盯着陶玉昕:“如果你问的是她的真名……顾盼。” 第92章 血月女王07 陶玉昕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发现自己对这两个名字都没有任何印象,于是讪讪道:“这个人我并不认识……” 莉莉丝神情不耐烦:“你没必要知道这么多,只需要照我的吩咐去做就好。” 她卷着黄金般的长发,眸中闪着锐利的冷光,虽然美貌非凡,但这美丽就宛如吐着芯子的毒蛇,随时随地都可能将人反噬。 在这一刻,陶玉昕才真正将“莉莉丝”这个名字与传说中大名鼎鼎的夜之魔女联系起来。 见识过莉莉丝悄无声息掳人的手段,陶玉昕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只得模模糊糊地应道:“我会尽力的……” 莉莉丝打断:“不是尽力,是一定要办到!”她唇边挂着神经质般的甜美笑容,看得人胆战心惊,“如果你失败了,那你也就没什么用了。而对待无用之人,我向来是没什么耐心的,你也不想提前把灵魂交给我吧?” 陶玉昕心头一跳,条件反射性地狂点头:“我明白了,我不会失败的!” 直觉告诉她,莉莉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在受制于人的情况下,陶玉昕根本没有选择。 她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具体做法,莉莉丝说到这个,倒是很详细地给她解答:“我观察了许久,那个梵卓亲王似乎十分看重你,所以你不用特意去做什么,只要保持现在的状态就好——让他为你着迷,直至不可自拔,然后你便请求他带你去菲尼克斯家族的领地。那个家族的规矩十分森严,领地是绝不容许外人进入,但如果是亲王看中的未来伴侣,应该是能破一次例。但是有一点你要特别记住!” 莉莉丝的神色陡然变得凝重:“千万不能让他对你进行初拥,一旦你变成菲尼克斯的血裔,我便无法附在你身上了。” “……初拥?”陶玉昕一头雾水,但她隐约觉得这个词好像在哪儿听过,“梵卓先生他……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虽说身份高贵无比,但他也还是一个正常人类……吧? 陶玉昕想着想着,自己就有些不确定了。 闻言,莉莉丝挑了挑眉,脸上有诧异一闪即逝,随即便换上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原来如此……一直都被蒙在鼓里啊,真是可怜呢。” 金发的魔女嘴上说着怜悯的话,但眼睛里却是恶意的嘲笑:“你喜欢的那个人,可是游走于黑暗中的生物,吸食人类血液为生的吸血鬼哦。” 陶玉昕耳朵里“嗡”的一声,感觉眼前的世界都炸开了。 梵卓飞快地赶回家族的古堡之中,身影闪过之时带来了上位者特有的浓烈压迫感,使得城堡内的所有吸血鬼皆停下了手头的动作,无论是否待在梵卓面前,都一脸恭敬地跪了下来,朝着他所去往的方向低下了头颅。 梵卓没有理会这些低阶的仆役,直奔地下室而去,到达目的地后,正如他所料,那间被重重封锁的房间已经打开了。 刻着咒文的大门裂成碎片,门口大敞,能清晰望见里面同样碎成千万片的透明棺材。 梵卓的脚步在经过门口时微微顿了顿,紧接着就若无其事地踏进房间内,走到了棺材的残骸旁。 “真是半点都不客气啊……”他低头注视着脚边那堆碎片,喃喃自语,“这么漂亮的……可惜了。” 中间的某两个词他并没有说出口,只是比了个口型就省略了过去。梵卓轻轻叹了口气,很快就感觉到有一只冰凉的手从背后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但他镇定如初,脸上不见半点慌张,甚至微微笑了笑,背对着手的主人问候道:“女王陛下,您终于肯光临您的领地了,这实在让我不胜荣幸。” 那只手在他说完的刹那收紧,仿佛是想掐断他的气管一般,梵卓能清晰地从脖颈上接受到对方所传来的死亡气息,可他似乎并不把这个致命的威胁放在心上,闲聊一样继续问:“陛下,您莅临此地,怎么不提前与我说一声呢?您瞧,我什么准备都没做,就这样空着手接待您,真是惭愧万分。” “提前告诉你?难不成我还要给你时间来掩盖你做过的好事?”顾盼站在他身后,声音冰冷,“如果我不回来,又如何发现这里的蹊跷?” 她果真没有猜错,地下室大门上的封印与梵卓互有感应,在她把封印破坏后,察觉不对劲的梵卓就急匆匆赶回来了,她躲在暗处等了一会,就将他逮了个正着。 顾盼轻轻松松就制服了号称最强大的亲王,捏着他的脖子威胁道:“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梵卓?” 血族女王几乎是全族唯一不需要对梵卓使用敬称的存在,在听见顾盼冷淡地念出自己的名字时,梵卓双眸微一闪烁,唇角扬起了无懈可击的弧度:“当然,我的陛下,您可以向我询问一切您想知道的事情,我对您无所保留。” 顾盼轻轻哼了声,摆明了并不相信梵卓这套说辞,但她没有揪着这点计较,而是直接道:“你清楚这间屋子里的魔法阵是做什么的。” 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顾盼十分笃定梵卓起码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否则他不会把这间房子封锁起来,还对着她的棺材……做奇奇怪怪的事。 顾盼进一步逼问:“是不是你设下的?” 梵卓摊开手,语气非常无辜:“陛下,您这可是冤枉我了。” “你倒说说怎么个冤枉法?”顾盼非但不松开手,五指反而慢慢收拢,一点一点地给他制造压力。 梵卓仍是十分坦然,似乎他的脖子跟大脑神经是分家的一样,完全不受那越来越紧逼的窒息感所困扰,淡定自若道:“如果您是问设下魔法阵的人,那我的确是不知情,这个东西在您消失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您可以向长老会求证——家族的血裔世代守护这座城堡,守卫您的安眠,这一点我没必要骗您,但至于它的功用,我倒是略知一二。” 梵卓的语气恳切,顾盼皱了皱眉,相信了大半,可还是装出不置可否的模样,冷冷问:“什么功用?” 梵卓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叹息般呢喃了一句:“陛下,您还记得您在沉睡前发生了什么吗?” 她知道个鬼……顾盼使劲搜索着原身的记忆,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她只是某一天感觉疲惫了,于是便宣布要自行沉入漫长的睡眠当中,压根没有关于魔法阵的半点印象,所以顾盼才那么肯定这个法阵是后来有人趁女王沉睡后才设下的。 但她只是反问:“你想说什么?” 见顾盼避而不答,梵卓笑了笑,识趣地停止了追问,转而为她解惑:“这个魔法阵的功用,您可以说是‘保护’,也可以认为是‘禁锢’,端看您怎么理解了。” 顾盼心中升起不太妙的预感:“……说详细点。” 梵卓配合地说下去:“在这个魔法阵之内,外界的一切攻击和破坏行为都是无效的,当然了,您看现在地上的颜色已经淡得快看不清了,证明它的保护作用就快要丧失了,所以您才能将棺材打破。” 梵卓一眼就看出了棺材是谁打烂的,他指了指地上的五芒星,示意顾盼去看。 “不过相对的,对于魔法阵外的人来说,处于里面的人是被绝对保护起来,但对于魔法阵内的人而言,这就是一个无法打破的囚牢。它在保护的同时,亦将身处里面的人牢牢地禁锢住,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无法逃离。” 梵卓说得轻描淡写,如果顾盼不是曾经躺在棺材里的那一位,或许什么感觉都没有,但她一想到有人曾想要将这具身体困在棺材里,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确定?”沉默半晌,顾盼放开手,让梵卓的脖子恢复自由,问。 “万分确定。”梵卓仍是笑,“陛下,您若是不信,我可以地狱的君王起誓。” 梵卓所说的君王乃是指魔王撒旦,传说他是血族真正的始祖,同时亦是黑暗世界的统领,血族中一旦有人以他的名义起誓,就代表着如果说谎就要永堕地狱,算是很重的一种誓言。 顾盼沉吟了会,选择了相信:“照你这么说,有人并不想让我苏醒,对吗?” 按照原身的记忆来看,她一向低调淡漠,极少与他人接触,应该不会结下什么仇家才对,谁会费那么大力气把她禁锢起来? “这我就不清楚了。”梵卓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她,血色的瞳孔在地下室的烛光下散发着幽幽红光,“我不敢妄自揣测陛下的过去。” 梵卓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面前的女人,她正垂着头,似乎在思考着这番话的真实性,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一颤一颤,宛如翩跹的蝶翼,而那双比夜空更为深邃纯粹的黑眸就掩映在睫毛之下,梵卓有些遗憾因为角度的关系,他看不见顾盼此时眼里的神色,亦无法得知她到底抱有什么样的想法。 而越是无法看清,他就越渴望顾盼能抬起头来,拿那双眸子盯着自己。 未知永远是最值得去探索的,只有未解的谜团才能让他早已冷却几千年的血液重新沸腾起来,才能让他找到在这个无趣的世界中继续生存下去的乐趣。 ……比如这位女王陛下的来历,她的想法,她身上一切东西——都能令梵卓找回久违的期待感。 时隔不知多少年,他终于回味起了那种仿佛捂住了口鼻,屏息凝神,心脏微微揪紧,轻手轻脚接近未知的那种奇异的快感。 但是现在的他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若是被女王陛下察觉了他这不敬的想法,或许他会被发怒的陛下撕成碎片也说不定呢…… 梵卓唇角一直上扬着的弧度诡异地往下撇了撇,眨眼又恢复原状。 由于低着头的缘故,顾盼对于梵卓身上的这些异状是一无所知,她想了一会,觉得既然这都是好几千年前的事了,说不定设下魔法阵的人早就死翘翘了,现在追究这些意义不大。既然弄清楚了不是梵卓在捣鬼,顾盼就认为可以终止探寻了。 于是她淡淡地颔首:“我明白了。” 只说了短短一句话,她就紧闭嘴巴,再不透露半点口风。 梵卓微微有些失望,他还指望顾盼能多说一些,好叫他能挖掘到更多有趣的东西,但现在看来这位女王陛下对他不怎么信任。但梵卓也不泄气,他膝盖一弯,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抵上心脏的部位,另一手则轻轻托起顾盼的手腕,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动作恭顺而虔诚。 这是吸血鬼向上位者表示臣服的举动,梵卓身为血族亲王,曾有数不清的吸血鬼这般对他献上过忠诚,但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别人这么做。 不过这个行为对他而言倒是挺新鲜的,梵卓低下头颅,藏起唇边微小的弧度,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停滞,他吻了顾盼的手背后,很快就将人放开,恭敬道:“我的陛下,愿为您效劳。” 顾盼忍住浑身不适,好歹等他把仪式做完,才状似淡定地收回手,态度不咸不淡点点头:“我这还有一个问题,希望你能给我解答。” “您请说。”梵卓跪在地上,并没有着急起来,而是仰起头来看她。 顾盼问:“你为什么要将这间屋子封印起来?” 梵卓极其自然地回答:“我在接到陛下苏醒的消息后,赶到这里便发现了这个魔法阵,我认为您应当会对此感兴趣,未免有不识趣的人破坏了房间,我才擅作主张将它保护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将“封印”偷换成了“保护”,这样一来,这个行为的含义就完全不同了,顾盼注意到了他玩的语言游戏,但只是扬了扬眉,并未挑明。 至于睡棺材的事……顾盼觉得有点难以启齿,想了想,既然梵卓没有危害过她,那么就把这当作是他的特殊癖好也未尝不可……反正自己已经把棺材毁了,这种尴尬的问题就没必要追究了。 “我没有疑问了。”顾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干脆利落地转身往外走去,“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梵卓在后面喊道:“陛下,王位空置已久,家族的子裔都渴望着您的归来,您何时才愿重新执掌大权?” 掌个屁的权,如果规则允许,顾盼倒是想利用女王的权力直接把他跟陶玉昕拆开来,可是不成,如果那样做就等于是直接干涉了,她会立刻被踢出这个世界的。 而且她实在没功夫去管理一大家子人,所以最好的选择就是像现在这样隐于暗处,必要的时候再以女王的身份下达命令。 顾盼没回头,脚步也不曾停下:“没有我,你们这些年不也过得挺好?” 梵卓看着她的背影,眯起双眸:“陛下,您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那又如何?”顾盼堪称冷漠地回了一句,扔下这句话的同时,她的背影突兀地消失在昏暗的走廊中。 梵卓仍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微微垂着头,铂金色的发丝遮挡住了神情,过了好一会,他的口中才发出轻微的笑声,似是找到了新奇玩具般,带着浓浓的兴奋之意。 “我的陛下啊……您这般相信我,真是让我感到无上的荣耀。”他伸出手捂着额头,声音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声线有些许颤抖,“您定是沉睡了太久,所以才忘记了……血族的本能就是欺诈啊。” 他从地上站起来,走到了房间尽头的一堵墙壁前,伸手在某个地方碰了碰,那面墙壁轰然从中间裂开了一条缝,接着被分成两块的墙壁向两边挪开,露出一个能容纳一人通行的道路,梵卓习以为常似的迈了进去,两堵墙壁在他背后快速合上。 里面是一间巨大的房间,面积比外面盛放着棺材的房间要大了数倍,目测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房间内什么家具都没有,显得空空荡荡的,只有向着深处延伸的墙壁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 梵卓沿着墙壁走下去,一路上,目光一一扫过这些画作。 这些画无一例外都是人像,但奇怪的是,画上的人从不露出正面,绝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背影,偶尔会微微侧过头来,但这也只能看见三分之一的面容,至于完整的容貌,看客是无从窥见的。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但看到这些画的人却肯定不会怀疑,如果画中人转过身来,那一定是惊艳世人的大美人。 梵卓细细地凝望这些画,画中人或站或坐或躺,她在干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而画画的人定是极其用心,将她的神态丝毫不错地记录于画中,光是看着,梵卓都觉得自己能触碰到画中人的灵魂。 他像是情不自禁一般抬起手来,轻轻抚着画中人长长的黑发,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的陛下,您身上的谜团真是令我着迷……” 没错,虽然看不到正脸,但梵卓在望见顾盼的一刹那,就笃定了画里的人一定是她。 没有理由,没有证据,只是一种直觉,可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了自己的直觉。 这个密室是家族发现沉睡的女王失踪后,他独自在房间查看时发现的,当时刚打开这个密道,一踏进里面,纵使梵卓见多识广,还是被里面海量的画作给惊了一瞬。 画作上没有任何标注,他最初既不知晓画里的人是谁,亦不知道画作的作者是谁,只是在凝望着画中人的背影时,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诱惑着他去探寻画里的人,这种吸引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当时梵卓在密室中,对着画作发了整整一天的呆,直到有人找下来,他才猛然回神。 ……这之后,他就将这间地下室封锁了。 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画里的人是独属于他一人的,没有人能够觊觎。 窥伺者必死——那个声音最后这样说,而他鬼使神差地赞同了这个说法,所以这个密室成为了只有他一人知晓的神秘园。 “我的陛下,我可不是故意骗您的……”梵卓恍然发现自己又在对着画作发呆了,不由扯了扯嘴角,他的指尖轻柔地抚过画中人圆润的双肩、纤细的腰肢、修长的双腿,目光专注到诡异,“谁让您就是我要找的人呢……如果被您看到这些画,您一定会生气的。” 他的嗓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 说着说着,他将额头抵在画布之上,微闭着双眼,喟叹般呢喃:“我那么喜爱您,怎么舍得让您生气呢?” ……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东方,闻家刚刚操办完上一任家主的葬礼,而与葬礼同步举行的则是新任家主的继承仪式。 古老而繁琐的仪式过后,那些家族子弟都沉默地退了出去,偌大的会议室里,只剩下闻家的长老以及新任的家主相对而坐。 “阿琅,你这次怎么在e国待了那么长时间?这种程度的任务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才是啊。”静默了一会,其中一位五十多岁的长老率先开口,问着对面的年轻人,“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闻琅的坐姿十分端正,他脸上的表情稀少得近乎可怜,无论是上一任家主、他名义上父亲的死亡,还是被长老会一致任命为新的家主,在全体闻家人面前接任了这个位置,都无法激起他表情的变化。 而此时,他同样面无表情地说:“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 长老们显然是习惯了他冷淡的说话方式,并不以为意,而是有些诧异地追问道:“就连你也说是棘手?那看来真是一件大事了。” 另外的人默契地点点头。 最先说话的那位长老又问:“阿琅,你先说说看吧。”、不过话虽如此,他心中还是不怎么在意的,毕竟闻家的历史几乎与吸血鬼诞生的岁月同等,两者相互为敌,争斗了这么长时间也无法彻底消灭对方,最后一直共存到现在,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会给家族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闻琅尽管直视着这群长老,但目光却非常浅淡,似乎并没有人将这些人看进眼底,他平静地说道:“菲尼克斯家族出现了一位王者。” “就只是这样……你说什么?!”长老的声音猛地拔高,他双眼瞪地圆溜,不敢置信四个字就明晃晃写在眼球上,“你是说……王者?” 其他长老同样一脸震惊。 身为血族的死对头,再没有比闻家人更清楚一个王者级别的吸血鬼意味着什么了……她能彻底打破血族与吸血鬼猎人僵持的局势,使世界变为血族的天下! 因为太过震惊,长老的神情显得非常麻木,他喃喃道:“王者……王者……” 念叨了好几遍,他猛然回神,目光灼灼地盯着平静如初的闻琅:“阿琅,你确定这个消息是可靠的?” 问出这个问题后,不知道是不是他老眼昏花,长老总觉得对面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可定睛去看,却发现闻琅还是那样一副表情缺失症似的面瘫样。 闻琅冷冷反问:“为什么不可靠?” 他在那个人手里吃了两次亏,没有比这更可靠的了! 长老们深知他的性格,闻琅是绝对不会报上不确定的消息的,但如果这是真的…… 长老脱力般靠在了椅背上,望着天花板低喃:“王者级别……咱们可没有能够抗衡的人啊……” 说罢,他扬起一抹苦笑。 “我要说的正是这个。”闻琅丝毫没有被长老们低迷的气氛所影响,道,“我要向菲尼克斯家族宣战。” 长老受了大刺激,一下子挺直了腰板:“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宣战。”闻琅毫不退让,冷静地重复了一遍,“如果我没记错,家主有宣战的权利。” “不、不是这个问题啊!”长老快从椅子上跳起来了,“你不是说那个家族中出现了王者吗?以我们现在的实力,这是主动去送死啊!” “不用担心。”闻琅端坐着,说出的话仿佛已经在脑海里演变了千百遍,异常流畅纯熟,“那个人是我的敌人,你们只需要对付其他吸血鬼就行了。” 他放置在桌下的手不知不觉就紧捏成拳。 面对长老们看怪物一样的目光,闻琅慢慢地勾起一丝极冷极凶狠的笑容,他长相清隽,笑起来本应是极其好看的,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觉出这一点,只从他的微笑中感觉到了一股深渊般令人胆寒的气息。 闻琅轻柔地、一字一句道:“我会让她死的。” 第93章 血月女王08 梵卓一路走到密室的尽头,那里只有一堵雪白的墙壁,不像走道两旁那样挂了密密麻麻的画像,这面墙壁空空荡荡的,什么装饰品都没有,在整间类似于画廊的密室中显得分为突兀。 他脚步不停,直直地朝着这堵墙壁走去,即使脚尖碰到了墙根也没有停下来,整个人撞在墙上,长腿一跨,就隐入墙壁里消失不见了。 梵卓一离开,本来就安静得可怕的密室彻底连一丝声音都听不见了,等待了许久,密室入口处终于慢慢浮现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寂静的密室中总算响起了呼吸声。 入口处的人身穿一袭黑色纱裙,她一走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踩踏出哒哒的声响,脚步声在这间封闭的密室内形成回响,好几层声波重叠震荡,将这细微的声音放大。 她走到第一幅画前停下,微微扬起头来仔细观察。 画上的人背对着观众,她同样是一身黑色长裙,正置身于一个类似于地狱的地方,除了脚下踩着的那一小块礁石,其余地方皆是一片岩浆火海,炙热的岩浆在她脚下翻涌咆哮,吐着能将人活活融化的火苗。 而从观众的角度看,只能望见画中人似乎正抬起头,注视着上方暗沉的天空,自那天空中劈下惊雷,隐隐约约能窥见从层云的缝隙中露出了一双纯黑色的翅膀。 “我总觉得这幅画很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仰头观察画作的人忽然开口,仿佛是自问自答一样,“小七,你觉得呢?” 她的脑海里响起了冷冰冰的机械声【宿主,会不会是原身的记忆?】“不,不是她的记忆。”顾盼摸了摸画框,斟酌着措辞,“她的记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场景,是我觉得熟悉……我好像应该对这幅画上的场景有印象,但却不记得了……” 七号快速检索了一遍系统内存,笃定回答【不可能的,宿主去过的任务世界里不曾出现这样的场景,应该只是错觉吧?】“错觉……?”黑眸里浮上浅浅的困惑,顾盼盯着画中人的背影,似乎七号否定得越有力,这幅画带给她的既视感就越强,但搜肠刮肚她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或许是错觉吧……” 顾盼将视线从画中移开,挪动脚步,一幅一幅地看过去,越看心里的疑虑就越重。 她基本上是望不到画中人的正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顾盼也很难弄清里面的人到底在做什么,但根据背景的变化,她大致能判断出这些画描绘的可能是这位女性的生平事迹。 而且顾盼还注意到,无论场景如何改变,总有一双巨大的、漆黑的羽翼如影随行。 这双黑翼时远时近,但不管怎样,顾盼都总能在画作的一角找到它的踪迹——羽翼的主人从不露面,但存在感依旧非常强烈,顾盼看了一会,不解地喃喃道:“我一定见过的……” 【宿主,不要多想啦!】正当顾盼越看越入神,仿佛全身心都被那漆黑的双翼给吸进去时,七号的声音适时扯回了她的神智【只要完成任务就会离开这个世界了,探究这些没有必要的。】顾盼愣了愣:“你说得有道理。” 她弯出一抹苦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梵卓这个人总是给我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如果他不是我的任务对象,我是绝对不会主动凑上去的。” 刚刚在地下室中,顾盼没法确定梵卓对她说的话到底能有多少真实的成分,所以便佯装离去,绕了一圈后就给自己披上一层伪装,偷偷潜了回来。 结果真的找到了新发现,她刚一返回门外,就看见梵卓打开了墙上的密室,于是她趁着密室门阖上的一刹那冲了进去,在墙角边隐藏了起来,直到梵卓离开,她才现出身形。 接着就被这些奇怪却又熟悉的画摄去了心神。 【宿主,陶玉昕的仇恨值有上升趋势,但是梵卓的数值却非常平稳。】七号打断了她的思绪【自从你被投放到这个世界,他的数值就没有改变过,包括仇恨值和……喜爱值。】七号的声音里有些许不解【宿主,你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人不同于机器,情感阙值是不可能凝固不动的,但是这个梵卓,他很奇怪……】七号停了下来,但顾盼已经知道它想说些什么了,了然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人的情绪会有波动起伏,所以你探测到的阙值应该是一条波浪线,但是梵卓的数据反馈永远都是一条水平线,对吗?” 【是这样没错……】七号的声音有些犹豫,未等它说完,顾盼就严厉地截断它。 “这么重要的事你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她对着七号向来宽容度很高,但这次也忍不住有点生气了,“万一出了状况怎么办!” 【宿主……】七号被她严肃的态度吓了一跳,气势一下子就矮了一截,底气不足地小声辩解【因为这个世界的其他指标都一切正常,我以为梵卓只是情况特殊了点,宿主之前也做过特殊对象的任务,而且除了这一点,我没有从他身上检测出其他异常……我怕说出来会干扰到你的任务进程。】七号说到这份上了,顾盼只能叹了口气,耐心解释:“会不会干扰我的工作不是由你来决定的,而是由我自己来判断的,你的职责是尽可能地给我提供信息,明白了吗?” 七号连忙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隐瞒。 “小七,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再经受不起任何一次失败了。”教训完后,顾盼放软语气,轻声说,“如果你早点将这些东西告诉我,我就可以及时调整计划,但如果你不说,是不是要等我惨败而归你才会知错?” 七号羞愧得要命,直接在她的意识里缩成一团来忏悔。 顾盼轻叹:“幸好现在才刚开始,不算太晚,知道哪里有问题就好办了。” 她又瞄了眼墙上的画,那种奇妙的既视感立刻就涌上心头:“既然梵卓特意将这个密室的存在隐瞒下来,那说不定他会知道这些画到底讲的是什么,但是要让他说实话可不容易。” 梵卓那个人,虽然嘴上对她恭恭敬敬,一副愿意为她肝脑涂地的忠诚模样,但顾盼对他说的话只敢信五分。 像她这样的快穿者,说白了,就是一路靠着欺诈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何才能说好一个谎言,像梵卓那样真假掺半的说辞是最难以分辨的,但同时也是最有用的。 就是因为没把握能识破梵卓的谎言,顾盼才无法当面与他对质,一旦不能一击即破,她就别想再从梵卓嘴里套出半点消息了。 “算了……”顾盼皱了皱眉,走到最里面的墙壁旁,学着梵卓的样子穿墙而过,“先把他放一放,从陶玉昕那里入手好了。” …… 入夜之后,顾盼很轻易就在酒吧里找到了陶玉昕。 不知为何,陶玉昕满脸憔悴,像是没睡好一样,眼皮底下有一大块乌青,与她平日里神采奕奕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就连扬起的笑容都透着一股有气无力的感觉。 顾盼在角落里观察了她好一会,才随手拿过一个侍应生手里的酒杯,施施然向她走去。 陶玉昕正恍恍惚惚地在人潮中穿行,她心思根本不在工作上,脑海里依旧盘旋着昨天莉莉丝跟她说的话。 “抓牢梵卓,让他带你进入领地!” 她丝毫不怀疑莉莉丝的威胁是真是假,可比起这个,更令她震惊的是,莉莉丝给她展示了想要杀的那人的影像,结果陶玉昕就发现那个人她竟然是见过的! 但虽然知道那人是谁,在莉莉丝面前她却不敢说出来。毕竟莉莉丝是因为她有用处才会救她,要是那个人根本不需要潜入领地就能找到……莉莉丝会不会杀了她? 陶玉昕不敢赌,所以就把这些话吞进肚子里了。 陶玉昕一想到这件事,就觉得头痛万分,她正心烦意燥,忽然面前有一双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轻轻挑起了她的下巴,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地板处往上移,就撞入了一双带着笑意的黑眸里。 “可爱的小姐,有没有兴趣陪我喝一杯?”那个人问。 看清来人容貌的刹那,陶玉昕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脏加速了跳动,“砰砰砰”的跳动声盖过了酒吧里喧闹的音乐,充盈了她整个耳膜。 她听见自己镇定地回答:“可以呀。” 由陶玉昕带领着,她们俩找了间空置的储物房,顾盼四处望了望,找了个还算干净的箱子坐下,回头招呼仍站在原地、脸上有点忐忑不安的陶玉昕:“坐呀,仰着脖子跟你说话也是很累人的。” 陶玉昕抿抿唇,依言在她对面坐下。 相比起陶玉昕的紧张,顾盼就显得自在多了,她笑着问:“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我只是想找你谈谈罢了。” 陶玉昕暗中捏紧了衣角,忽然抬起头来,双眸带着笃定,鼓起勇气问:“你不用骗我了,你肯定不仅仅是来找我说话这么简单!直说吧,你是不是也想威胁我离开梵卓先生?” 顾盼眨眨眼,有些诧异:“你说什么?” “不要装傻了!”一想到顾盼也是梵卓家族中的血裔,而且还是害她被莉莉丝要挟的罪魁祸首,陶玉昕的话音里也带出火气,“你是不是也要用同样的理由来逼我?我说过了,我不管梵卓先生到底是什么种族,我喜欢的都是他,你们休想让我离开他!” “……你们?”顾盼皱起眉,紧紧盯着陶玉昕。听她这话,她是已经知道了梵卓的真实身份了?谁告诉她的? 顾盼追问:“还有别人来找过你?” 陶玉昕冷笑了:“你还当我是被蒙在鼓里呢?你们这一族的人不是奉了什么陛下的命令来驱逐我吗,难不成你还是特意来给我通风报信的?” 顾盼一听她说起陛下,大概就了解那群威胁她的长老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她微微一笑:“如果我说我对你并无恶意,或许你现在还不能相信,但是,我有一个方法可以令你摆脱这个麻烦。” 她手里还拿着酒杯,此时抿了口,盯着陶玉昕的眼睛轻声道:“我可以给予你初拥,如此一来他们就没有理由驱逐你了,菲尼克斯家族极度重视子裔,你不会有任何危险。” “不行!”出乎顾盼意料的是,陶玉昕一脸惊恐,以前所未有的激烈反应拒绝了她的提议,“我不要成为你们家族的子裔!” 莉莉丝就是看中了她纯人类的身份,她跟莉莉丝签了灵魂契约,性命掌握在别人手里,假如真的被转化了,莉莉丝一定会怒气冲天的! “我不要你假好心!”陶玉昕腾地站起来,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好不容易稍微平复了下心情,她冷冷地瞪着顾盼,“我会将这些事情全部告诉梵卓先生的,你们不要以为背后搞小动作就没有人知道了!” 她甩下这句话后,怒气冲冲地奔到门口,一把将门掀开—— 然后,陶玉昕迎面就撞上了站在门外,正低着头静静凝望她的梵卓。 他瞳孔深邃,唇边弯出一丝笑意,柔声道:“何必这么麻烦,当面跟我说不就可以了?” 陶玉昕握在门把上的手僵住了。 他在门外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陶玉昕愣愣地想着,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而在房间里面,顾盼睫毛一颤,身体不动声色地戒备起来。 梵卓没再理会大惊失色的陶玉昕,视线越过她,投注到坐在箱子上的顾盼身上,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无关紧要的语气,平静地说:“闻家向我们的领地发起进攻了,您不回去主持大局么?” 第94章 血月女王09 菲尼克斯家族的领地里乱成了一锅粥。 谁也没料到大名鼎鼎的死对头闻家居然会挑在吸血鬼力量最为强盛的午夜发动奇袭,而且他们并没有派出小兵来试探,第一梯队就出动了家族的全部精英力量。 血族的子裔们顿时兵荒马乱,作为领地守卫的低阶吸血鬼在面对闻家精英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切菜似的被打得落花流水,等敌人入侵的消息传到住在城堡内部的长老们耳中,闻家就已经一路闯进了古堡大门。 长老们一边匆忙派人将不在古堡的亲王找回来,一边冲向大门处,一落地就望见闻家的那些吸血鬼猎人在一个年轻男人的带领下,正单方面地屠杀他们的子裔。 顾不得心疼血脉的损失,为首的长老当机立断攻向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年轻男人,厉声喝道:“你们找死!” 闻琅头也不回地朝身后扑过来的吸血鬼甩出鞭子,长老在半空中来不及刹车,只能尽力扭转身形,险险地与那条鞭子擦肩而过。 鞭子的尾端狠狠地砸在大理石地板上,将地面鞭出了一条细小的裂痕。 长老狼狈地落到地上,一抬头就看见闻琅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来,正冷冷地盯着他。 被那种似乎能将骨髓冻结的目光望着,纵使长老是活了上千年的吸血鬼,也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努力将这种类似于惧怕的感觉压下去,对着闻琅高声喝问:“你们是想要开战吗!” 见到领头的人出来了,闻家的人瞬间停止了动作,默不作声地围拢在闻琅身后。 闻琅收回了鞭子,眼皮一抬,声音冷淡:“这么明显的事,需要我给你仔细解释一遍吗?” 他的语气立刻激起了长老的火气:“菲尼克斯家族一向奉行隐居原则,从来不会主动挑起事端,就算我们与你们这些人势不两立,但你们无缘无故就发动战争也,这是在破坏平衡!” 闻琅神情不改:“你也说了势不两立,理由自己都找好了,还问我做什么?” “你——”长老被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肝疼,咬牙切齿地瞪着他,“好好好!——你们要打是吧,既然都被人欺到自家门口了,就休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身形化为闪电,直接朝着闻琅扑去,这仿佛是一个开战的信号,身后的所有长老同时冲进吸血鬼猎人的阵营里。 闻琅执着鞭子,轻松避开了为首长老的攻击,长鞭一卷,就将其中一只战斗力稍弱的女性长老捆住,拽到了身边来。 那名女吸血鬼眼眸大睁,眼底浮现出一丝惊恐,她陡然发现被鞭子捆住之后,自己居然挣脱不了,被拉到闻琅身边后,一秒后,她的脖颈就被闻琅的手死死捏住。 “我问你。”闻琅神情平静,手稳如磐石,仿佛这只吸血鬼用尽全力的挣扎在他看来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你们的王在哪里?” 那女吸血鬼感觉喉咙像是被堵住一样,呼吸开始不畅,她断断续续的齿缝里挤出字来:“王……你问的是……女王陛下……” 闻琅被她这种讲一个字停三秒的说话方式弄得不耐烦,声音的温度又往冰点以下降去:“她在哪儿?” 女性吸血鬼轻喘着笑出声来,笑声因为被卡住了脖子所以显得不太连贯,但隐藏在其中的嘲讽之意却毫无阻碍地表达了出来:“陛下、陛下怎么会屈尊见你们这些卑鄙的人!” 她满以为闻琅会被自己激怒,结果他倒是慢慢勾起一个冷冰冰的弧度,轻声重复:“……卑鄙?” 或许是对于天敌的直觉,女吸血鬼在他轻得像是低喃的声音中抖了抖身子,忽然觉得似乎有巨大的、恐怖的阴影朝自己袭来,像是本能一般,她猛地张开身后的那对近似于翅膀的蝠翼,口中发出尖利的啸声。 那种与动物无异的尖啸穿破耳膜,其中隐含的急切又严厉的警告害得在场的吸血鬼齐齐变了脸色。 唯有闻琅仍淡定地捏着那只女吸血鬼的脖子,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好像根本没有受到这个声音的影响,不紧不慢地勾了勾唇:“不说是么……” 他手下微微用力,刚想要折断这只吸血鬼的脖子,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宝贝,怎么不回头看看呢,我不就在这里吗?” 那种熟悉的称呼方式,以及熟悉到让他恨不得消除记忆的声音…… 闻琅僵了僵,猛地将手中的吸血鬼甩到墙上,同时另一手迅速拔枪,转身的瞬间就朝着声音的来源扣下扳机。 密集的子弹铺天盖地地朝站在门口的黑纱裙女人盖去,她抚着头发,笑意徐然:“都说了对我没用,你怎么就是学不乖呢?” 她抬起手,像是之前那次一样,子弹定格在了她身前半米之外。 闻琅眼神全无波动,只是看着她,忽然道:“是吗?” 话音刚落,女人抚弄头发的手顿住,她轻轻地“咦”了声,发现原本已经被静止的其中一颗不起眼的银色子弹竟然挣脱了束缚,用比之前快上一倍的速度冲到了她的心口前。 这一个变故来得措手不及,女人微微一愣,正要挪动脚步,身后一只手臂突然环过她的腰肢,用力一带,便将她拽到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 银色的子弹恰好落空。 “我的陛下,您可太不小心了。”抱着她的人低下头,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颈后,“您要是受伤了,我会非常伤心的。” 猝不及防被他拉近怀里的顾盼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若无其事地推了他一把,挣脱开来:“那就太棒了,我也想知道你心碎的样子到底会是怎样的。” 梵卓没有挽留她,而是无比配合地松开手,还体贴地退后一步,将两人的距离拉开。 他闻言笑了笑,仿佛是玩笑一般回道:“这有什么困难的?见到您的第一眼,我就已经将这颗心脏双手奉上了,无论您想如何对待它,我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顾盼只当他是在习惯性调情,这些甜言蜜语左耳进右耳出,很快就被她抛在了脑后。 她停下谈话,视线穿过在宽敞的大厅中交战的双方,落到了远远盯着她的闻琅身上。 “宝贝,好久不见。”就像是跟老朋友打招呼似的,顾盼的语气异常熟稔亲昵,她微笑着问,“那天过得还愉快吗?” 其实顾盼也清楚不应该在闻琅面前挑起这个话题,但她一见到这个人,就无法抑制地想起那天快要报废的腰,一股报复欲油然而生,等她反应过来,调笑的话语就很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闻琅的眼眸沉了下去,原本就黝黑内敛的双眸现在更是深邃得可怕,里面宛如一个巨大的黑洞,半点光亮都透不出来。 可出乎顾盼意料的是,闻琅比之前要更沉得住气,他依旧维持着面无表情的模样,要不是眼神微微变了,顾盼几乎都看不出他在生气。 “当然愉快。”从顾盼出现开始,吸血鬼们就默默停下了攻击的动作,一时之间,诡异地安静下来的大厅中只能听见闻琅平静的声音,“我想了一晚上,列出了上百种杀你的方式,并且一一在脑海里演练了一次,为什么不愉快?” 顾盼微笑:“你那时候还有思考的力气呀,真是失策。” 闻琅的语气阴测测的,夹杂着风雨欲来的危险预兆:“托你的福。” 两个人你来我往客气了一会,使得在一旁沉默观看的吸血鬼们一片茫然,他们一方面觉得女王陛下似乎与这个挑事的吸血鬼猎人相识,而且看样子交情还不浅,一方面又感觉他们之间涌动着奇怪的暗流,看似平常的语句里好像针针带刺。 但他们俩一个笑容满面,一个面无表情,表面上又确实找不出仇怨的痕迹。 为首的吸血鬼长老向着顾盼躬身,小心翼翼唤道:“陛下……” 如果说他刚刚还有点担心要是梵卓赶不回来要怎么办,现在这点担心就彻底烟消云散了,有女王陛下坐镇,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陛下,闻家声称要发动战争,这着实可笑!我等一直谨遵您设立的戒律,从不曾干扰到人类的世界,他们有什么理由这样做!” 有了靠山撑腰,长老的底气就足了,他义愤填膺地对着顾盼诉苦:“更可笑的是,近些年一直都是这些人在四处捕猎,我们的族人已经大幅减少了踏足人类世界的次数,他们居然还是紧咬着我们不放,仅仅因为我等与他们曾有仇怨就大肆捕杀!” 顾盼挑了挑眉:“哦?” 长老还想倒苦水,闻琅冷冷一笑,道:“你们如何我不关心,但她是一定要死。” 长鞭一甩,指向了对面的顾盼:“我是来杀你,不是来杀别人。” 他一字一句对顾盼说。 长老气得脸色通红:“放肆!你竟敢对陛下大放厥词!” 顾盼反而叹道:“能让你这么执着,也算是一种荣幸吧。” 话音刚落,方才默不作声的梵卓忽然揽住了她的双肩,带着笑意的磁性声音在她耳边轻响:“我的陛下,这是您看上的宠物?” 梵卓将音量压得极低:“这可不是好驯服的种类呢,陛下,让我来替您教教他,如何做好一个宠物的本分吧。” …… 陶玉昕轻手轻脚地绕过空无一人的铁栏大门,借着树木的遮掩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城堡挪动。 如果可以,她也不愿意偷偷摸摸地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但是之前在酒吧,梵卓将那个神秘的黑衣女人带走后,莉莉丝就突然透过契约在她心里喊话:“现在、立刻、马上赶去菲尼克斯的领地!吸血鬼猎人对他们发起进攻了,里面肯定很混乱,趁着入口没有守卫,赶紧潜进里面去!” 陶玉昕纵然有万千个不愿意,但灵魂被人捏在手心,她也只得按照莉莉丝给出的路线赶来这座偌大的庄园。 正如莉莉丝说的,入口空空荡荡,半个人影都见不着,陶玉昕强压下心底的恐惧,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一边蹑手蹑脚地前进,不过幸运的是,直到她摸到城堡的大门,都没有出现任何人。 “我、我到了……”陶玉昕小心地说,“您看……” 即使站在外面,陶玉昕也能隐约听见从城堡里面传来的嘈杂声,但那不像是人声,反倒像什么东西碰撞在墙上的沉闷声响,她踟躇着躲在墙根下,逃出去的愿望越发强烈了。 等了一会,莉莉丝猛然喊道:“把你的身体给我!我感觉到了撒旦的气息,他一定在里面!” 什、什么……? 陶玉昕一愣,忽然觉得身体一轻,等她一低头,就发觉脚下是自己的身体,但那个“陶玉昕”的神情冷漠,眸中闪烁着与外表不符的狠毒,仿佛是能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个“陶玉昕”眼角一扬,看向了她。 陶玉昕惊得退后几步,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变得透明了。 “你的身体借给我一用,我尽量不把它弄坏。”那个人开口了,声音虽然还是与陶玉昕一模一样,但那种阴鸷的语气却截然不同。 陶玉昕呆了呆,谨慎地问:“……莉莉丝大人?” “是我。”顶着陶玉昕壳子的莉莉丝不耐烦地朝她一挥手,“你就在这里待着,要是到处乱跑把灵魂搞丢的话,别指望我会帮你找回来。” “我、我知道了!”陶玉昕一个激灵,忙不迭点头,“那……您是要去……” “我?”莉莉丝唇边的弧度狠辣,“欧洛希亚在里面,撒旦也在里面……你说我要干什么?” 第95章 血月女王10 看着莉莉丝走进那座城堡之后,陶玉昕在原地踟躇了几秒,终是一咬牙,循着莉莉丝进去的方向跟了过去,静悄悄地飘进了那栋宏伟的古堡之中。 陶玉昕实在是不放心,莉莉丝现在用的可是自己的身体,而这个魔女向来行事不忌,万一她把身体弄出个什么意外来,陶玉昕可没处哭去。 所以虽然很不想踏足这栋看上去鬼气森森的房子,陶玉昕还是在对自己身体的担忧下冲了进去。 古堡内部的道路曲折复杂,但陶玉昕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在找路上,因为其中一条通道的墙壁上遍布血迹,一看就知道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厮杀,她强忍着恶心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很快就到达了一处宽敞巨大、灯火通明的大厅之中。 陶玉昕往厅里匆匆一瞥,就赶紧躲到了一个阴暗的角落。 不过刚才那一眼足以让她看清了大厅中的状况。 里面的人数不少,但看他们的姿态,大概就分为三派。一派是毫不掩饰地展露出黑色蝠翼和尖利獠牙的吸血鬼,陶玉昕甚至从中找到了之前在小巷里威胁她的那群人,一派看上去似乎是人类,不过他们手上都端着银色的枪,神情冷漠而戒备。 至于另一派…… 陶玉昕禁不住将视线定格在站立于两派人中间的女人身上,在看清楚状况的刹那,她无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眸子里泛起难以抑制的酸意。 ——她看到了自己喜爱的男人,正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挡在女人面前,脸上并不是跟她待在一块时的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仿佛整个世界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似的。 褪去了一贯散漫的、惑人的笑意,陶玉昕第一次发现原来梵卓也可以展露出那么尖锐的攻击性,他就像是一头被人侵犯了领地的雄狮,骨子里那沉睡的凶性被唤醒,无边的杀气彻彻底底地暴露于空气之中。 哪怕与他隔了不近的距离,就算梵卓的杀气并非针对自己,陶玉昕也能感受到口鼻中的空气似乎被抽干,一股溺水般的窒息感紧紧攥住了她的喉咙。 如果灵魂体能看到颜色,她估计现在自己应该是脸色铁青了。 “呵,我想你应该明白,激怒我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就在这时,陶玉昕听见梵卓冷笑了一声,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含着彻骨的凉意,仿佛要将空气一并冻结:“到底是谁给你的自信,让你觉得在侮辱女王陛下之后,还能活着走出菲尼克斯的领地?” 梵卓将黑纱裙的女人护在身后,他朝着对面一个手执长鞭的俊逸青年露出冷笑。 陶玉昕茫然的目光在对峙着的两个男人身上来回扫视,忽然视线一凝,留意到梵卓的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下垂,仿佛脱力一般耷拉在身侧,而手臂外侧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划过,撕下了一大块血肉。 触目惊心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之中,甚至隐约可见皮肉下森森的白骨。 陶玉昕猛地捂住嘴,才勉强压下将欲呼出的惊叫。 梵卓他竟然受伤了! 这个事实简直比他小心翼翼护着那黑裙女人的行为更令陶玉昕感到震惊。 梵卓在她心目中从来都是如同天神一般,似乎没什么事情能难倒他,他无坚不摧、无所不能——陶玉昕根本没去想过他竟然也会受伤,会流血。 或许不是不去想,而是她下意识觉得这件事是不可能的,所以也就懒得去思考了。 陶玉昕面露恐惧,她正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企图最大限度地降低存在感,以免被别人发现时,她看见梵卓对面那个青年微微启唇,以一种冷漠且平静的语气说道:“让开。” 他脚步一动,迈开了一步——而随着他的走动,脚下原本结实坚固的大理石砖猛然裂开! 就像是虚空中有无形的鞭子落下,打在了瓷砖之上,细如蛛网一样的裂缝自青年的脚下向前蔓延,裂缝延伸的同时伴随着一阵令人不适的、仿佛是利齿啃食般的杂音,直至来到梵卓脚下,那条裂缝才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阻隔,不甘地停了下来。 “我再说一次,让开。” 青年脚下微微用力,那条裂缝虽然停止了,但却像是受到了某种拉扯的力道,开始横向扩张,渐渐地,撕开的裂口越来越宽,转瞬间,大厅的地板就被深深的裂缝给吞噬了。 在场的吸血鬼与吸血鬼猎人皆是脸色大变,纷纷在裂缝蔓延至自己脚下前躲避开来,一时间混乱到了极点。 一片杂乱中,唯有对峙着的三个人还是岿然不动。 梵卓毫不退让地挡在顾盼身前,纵使额头上已经微微渗出冷汗了,他依旧不肯挪动半步,反而望了眼地板上那条躁动不已却没办法前进一寸的裂缝,毫不客气地嘲讽:“怎么,这就是你的全部实力?” 他冷哼道:“即使你觉醒了力量又如何?不属于你的终究是不属于你的,单凭蛮力,你就愚蠢地以为能战胜我?” 梵卓的左臂弯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显然在之前的战斗中被人给折断了,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盯着闻琅的目光淬了毒:“你以为用了这种力量,你还能继续保有神智吗!” 闻琅充耳不闻,他的注意力压根没放在梵卓身上,即便梵卓用身体挡住了顾盼,但他的视线锋利得就像一把解剖刀,轻而易举就将梵卓的身影斩开,仿佛能直直地落在背后的女人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你为什么要躲在他身后呢?” 静默了几秒,闻琅忽然轻轻地开口,语气并不激烈,并不能让人感觉到分毫杀气,可是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却蕴含着令人心惊的暗涌。 “你害怕了吗?害怕真的会被我杀掉?” 梵卓眉头一皱,厉声喝道:“闭嘴!” 闻琅的目光猛然凝在梵卓身上,他勾起毫无温度的笑:“哦?被我戳中了?” 梵卓的脸色完全冷了下来,他似乎有些按耐不住,正当他想要抬手攻击时,身后有一道轻柔的声音制止了他。 “够了,梵卓。” 顾盼主动离开了梵卓的保护圈,她走上前来,直视着闻琅的眼睛,神色万分凝重:“闻琅,你说实话,你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她难得的没有用戏谑的语气称呼“宝贝”,眉头轻锁,眼底藏着一抹担忧。 其实身为血族女王,顾盼根本就不需要依靠任何人保护,但不知道为什么,在闻琅忽然爆发出压倒性的、强大到恐惧的力量时,顾盼发现自己竟然在微微颤抖。 很快地,她就察觉这并不是自己的意愿——而是她这具身体在本能地害怕着,这股恐惧的情绪甚至能影响到她的意志。 好不容易凭借无数次穿越所锤炼出的灵魂之力镇压下身体的反应,顾盼才谨慎地望向闻琅,视线中满是探究。 闻琅的实力她很清楚,绝对达不到现在这种地步,否则之前的两次交手他也不会受制于自己了,但这股凭空出现的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乎意料地,闻琅竟然回答了她。 “你问这个啊,很简单。”他轻描淡写地说,“我想要杀你的心思每加重一分,我的力量便会增长一分,直到今天你站在我面前,我对你的杀意达到顶峰,自然力量就增长到极致。” 看着顾盼那震惊中带着不解的神色,闻琅嘲讽似的扯了扯嘴角,与之相对的是他越发轻柔的声音:“你说我为什么会这么迫切地想要杀了你呢?” 他自问自答:“我很奇怪,我对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过任何的感知,但是见到你的时候,我却感受到了无边无际的、不可抗拒的杀意,它在叫嚣着让我把你撕碎。我本来不想理会这个声音的,但它实在是太吵了。” 闻琅拿起鞭子,脸上居然流露出一丝近乎孩子气的懵懂:“杀了你,它应该就不会再吵了吧?” 顾盼情不自禁地退后了一步。 在闻琅身上,她嗅到了一种浓烈的危险气息,这种感觉甚至让她后背的蝴蝶骨处一阵灼热,在一股尖锐的、仿佛要将她的身子劈成两半的刺痛过后,一双巨大的、漆黑的羽翼从她的脊背处张开,刹那间覆盖了所有人的视野。 与吸血鬼背后的那对狭小的蝠翼不同,顾盼身后的羽翼光华内敛,漂亮得如同一樽工艺品,羽翼的上部直抵大厅的天花板,其上那纯正的黑丝似乎能将一切光线都遮蔽。 如果有镜子,顾盼一定会发现自己的这双羽翼几乎与她在地下密室的画作中所看到的那双黑翼几乎如出一辙,只是型号要小上一圈。 呆愣过后,梵卓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即拉过顾盼纤细的手臂,目光在那对巨大的羽翼上转了一圈,眸底飞快地闪过一丝欣喜,不过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羽翼新生时可能会有点疼,但是没关系,忍一忍,很快就不痛了……”他低声安抚着因为疼痛而不断渗出冷汗的顾盼,唇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由于顾盼的感知现在全都集中到后背,她压根没察觉到梵卓搭在自己手臂的上的手正缓慢地、贪婪地摩挲着掌心下光滑的肌肤。 梵卓也不会让她发现。 闻琅的目光亦不由自主地被那双黑翼所吸引,但不同于梵卓暗自的欣喜,他面无表情地观察了半晌,垂下眸,几不可闻地呢喃道:“长得太不是时候……看着就想折断……” 可惜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顾盼身上,没有人听见他的自言自语。 顾盼好不容易挨过那阵骨头往外拉扯的疼痛感,等到稍微能喘口气时,她身子一动,背后的巨大羽翼就跟随着一动—— 翅膀以铺天盖地的气势朝下盖过来,扇起的狂风甚至将一些毫无防备的人给掀翻。 她吓了一跳,连忙努力稳住身形,羽翼便险险地停驻在了半空。 与此同时,顾盼的心中亦掀起惊涛骇浪:在原身的记忆里可没有这一茬啊!这对翅膀到底是怎么长出来的! 没等她纠结多久,大厅的入口处突然响起一个尖锐的女声:“欧洛希亚,你果然在这里!” 顾盼愣了愣,回过头,只见“陶玉昕”怒气冲冲地跑了进来,她脸上全然是不遮掩的恶毒,看过来的眼神中是露骨的嫉恨,被她这么一看,顾盼倒有些茫然了。 她好像没做什么吧……陶玉昕至于用这种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瞪着她么? 而且她叫自己什么……欧洛希亚? 那是谁? 顾盼张了张口,正要追问,忽见身旁的梵卓脸色一变,他用力一扯,就将自己扯到他身后,压低声音道:“小心那个女人,她就是个疯子。” 什么? 顾盼难得的无措起来,她隐隐有种感觉,似乎事情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但更可怕的是她连这歪了的轨迹到底是滑向哪里的都不清楚。 “陶玉昕”目标明确地向着顾盼冲来,周身缠绕的黑气几乎快要实体化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她眼中的嫉妒与恨意越发浓重,凝成一股仿佛能将空气都腐蚀掉的剧毒。 “欧洛希亚,别以为你今天还能逃过去!”她嗓音尖利,好像能撕裂人的耳膜,“我能杀你第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然而刚冲到一半,她却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惊讶万分的东西,她脸上恶毒的表情慢慢转变为不可置信。 顾盼慢半拍地发现她的目光移到梵卓身上。 “……撒旦?”“陶玉昕”的声线微微颤抖,她迟疑着唤了一声,但没过几秒就又自我否定,“不对,还差点什么……” 她激烈地摇头,长发在脑后甩出凌乱的弧度,视线一凝,又跳过梵卓,落在站在后面、神情冷漠的闻琅身上。 “你身上有他的气息,是你!”她激动起来,刚朝闻琅迈出一步,神色又开始挣扎不休,“不对,不对,还是不对!” “陶玉昕”一手捂着脑袋,神情显得非常痛苦,顾盼试探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见她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全是纵横的泪水。 “我认不出他了,找不到他了!”声音凄厉得近似啼血,“这两个人都有他的气息,到底谁才是我的撒旦!” “陶玉昕”倏地顿住,目光一点一点地钉在顾盼身上,嘴角慢慢弯出残忍又狠毒的笑容:“没有关系的,我找不到他没关系,只要你受伤,他就一定会自己出现的。” 语速越来越快,顾盼看见她脸上露出像是疯了一样的狂热:“反正以前的每一次都是这样,他不是想护着你么?好呀,好呀……” 她目露凶光,以正常人类绝不可能达到的速度扑向顾盼,尖叫着:“欧洛希亚,把撒旦还给我!” 第96章 血月女王11 “陶玉昕”这一扑来得又快又急,在这一瞬间她身上的“普通人类”标签似乎被不知不觉摘掉了,顾盼只觉得眼前一花,等能看清的时候,“陶玉昕”那张被极度的愤恨所扭曲的脸就近在眼前了。 “滚开!” 奇怪的是,抢先动手的并不是顾盼自己,而是梵卓。他飞速闪到顾盼面前,目光森冷地盯着扑过来的人,冷声呵斥:“给我滚!” 毫不留情的尖锐斥责非但没能使“陶玉昕”露出怯意,她的脸上反倒立刻闪现出狂喜的神色,眼神痴迷地望着挡住她去路的梵卓,听话地停下了脚步。 她痴痴地凝望着面前高大的男人,仿佛瞬间忘记了自己的目的是要去杀了顾盼,唇边弯出的笑容甜得像是加多了蜂蜜的蛋糕,腻得令人倍觉不适,倒是显得有点神经质了。 “是你,是你!”她宛如得到了糖果的小孩子,而且那块糖果还是她不小心丢失、找了好久才重新获得的,眼睛里盛着快要溢出来的蜜意,可因为明显过量了,这份甜蜜亦变作了要人命的剧毒。 “撒旦,是你对不对,你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为什么不来见我呢!” 说着说着,“陶玉昕”的脸色猛然沉了下来,她似乎才想起来,之前她还撺掇着别人去勾引眼前这个男人,以便达到利用他来混进领地的目的,一想起这茬,她恨不能立刻将自己附身的这具身体给撕碎。 但还好,她并没有完全丧失理智,假如没了这具身体,她就要受到“不得踏进菲尼克斯家族领地”的诅咒反噬了,于是她勉强压下了内心的不虞,继续对着梵卓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回地狱去吧,不要再管——啊!” 她原本是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就要变得疯狂,那兴奋不已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尖利的哀嚎——有一条长鞭悄无声息地从她的背后接近,然后以丝毫不收敛的巨大力度抽打在她的后心上! 光是看“陶玉昕”刹那间灰败下去的脸色,仿佛那条鞭子并不是抽打在身体上,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把她的七魂六魄都给打散了。 “别打了——停手,快停手!” 在“陶玉昕”尖叫出声的同时,大厅的某个角落里同时爆发出一声喊叫,几乎一模一样的声线交叠在一起响彻大厅,形成了奇妙的二重奏。 而顾盼就惊奇地望见一个透明的人形朝着在长鞭的抽打下浑身抽搐冒着冷汗的人扑去,恰好拦在了她跟鞭子中间。 等顾盼看清突然飞出来的那个物体的模样后,她立即睁大双眼,身后背负着的巨大双翼仿佛感应到了她的心情,猛地扑扇起来—— 大厅里狂风大作,那个透明的人形似乎本身没什么重量,风一吹,就轻飘飘地被掀到了墙上,正正好与再次袭来的长鞭擦肩而过。 见那透明人形没有受伤,顾盼顿时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顺到一半,就又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她的视线越过梵卓的肩膀,正好与不知什么时候移到“陶玉昕”身后的闻琅对了个正着。 刚刚那几道攻击很显然是他发出来的,此时他逆着灯光,大半边脸都融进了浮动的阴影中,神色看上去晦暗不明,身上夹裹着前所未有的沉重的、阴冷的血腥味,只是看着他,就让顾盼产生一种错觉,这个人是刚刚从尸山血海中踏出来的。 ……这不是闻琅。 顾盼心一沉,悄悄攥紧了拳头。 虽然模样没有改变,人还是那个人,但直觉告诉顾盼,现在站在那里的已经不是闻琅了……或者说,不完全是闻琅。 他身上多了种以往没有的东西——那是从地狱深处挣扎着爬出来的,无边恶意。 如今的闻琅,看上去不像是人,反倒更像是恶魔了。 很显然,刚刚才挨了他几鞭子的“陶玉昕”也同样意识到这一点,她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脸色苍白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昏厥不起,眼珠子动也不动地胶着在闻琅身上,眼底先是浮现出一缕疑惑,然而很快的,这点微不足道的疑虑就被浪潮一般涌过来的狂喜给淹没了。 “撒旦,撒旦……”她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摆弄着发软的身子就要朝他走去,“我不会认错的,这是来自地狱的气息……” 回应她的,是闻琅面无表情的脸,以及再次举起的长鞭。 “别过去——”之前被撞在墙上的透明人形焦急地扑过来,大喊道,“你答应过不会弄坏我的身体的!” “陶玉昕”充耳不闻,眼中仿佛只能容纳下闻琅一人,直直地继续往前走。 见拉不住她,透明人形在半空中跺了跺脚,咬牙喊道:“莉莉丝大人,您不能说话不算数!” 接着她转过头,满是希冀地望向梵卓:“先生,梵卓先生……求求你帮我拦住她,她借用了我的身体,如果她出事,我就完了……!” “……莉莉丝?”顾盼下意识地重复了遍这个名字。 她这么一喊竟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顶着陶玉昕壳子的莉莉丝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子,黑洞洞的双眸仿佛想要将人吞噬,可惜她刚一转头,梵卓就先一步挡在了顾盼身前,所以她望过去时压根捕捉不到顾盼的身影。 “适可而止吧!”梵卓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冷静得过分,似乎一直都置身事外,唯有在牵扯到顾盼的时候,他才会有所行动。 比如现在,他挡住了莉莉丝冒火的目光,冷淡地睨着她,声音与眼神一样不含丝毫温度:“莉莉丝,你闹够了没有!” “你叫我什么!” “……你认识她?” 两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莉莉丝惊愕地瞪大双眼,像是要求证什么一样,猛地回头去看闻琅——当然,缠绕在闻琅身上的深重恶意并没有因为这个意外而减退半分,然后她又瞥了眼梵卓,神色意外变得有些呆滞。 “两、两个……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因为过于惊讶,脸色越发地狰狞了。 至于顾盼,她只是单纯地因为梵卓自然地叫出“莉莉丝”这个名字而觉得诧异。刚刚她看得分明,那个飘在半空的透明人形长着与陶玉昕一模一样的脸,再结合地上这个“陶玉昕”远超人类的身手,不难发现是有人占据了这个身体。 顾盼压根就不认得莉莉丝,所以完全不理解她对于自己的仇视。 而且她嘴里一直叫着撒旦撒旦的……怎么一时之间突然冒出那么多陌生人来? 顾盼心中不由升起一丝烦躁,她很清楚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但不知为何,她竟隐隐有些发慌,好像有什么她极其不愿看到的事情正在发生,而最糟糕的是,她还被迫面对,连避开的机会都没有。 “……撒旦是谁?”迟疑了几秒,顾盼轻声问,“我不认识,他是谁?” 她一开口,就招来了好几道神色各不相同的目光。 偌大的厅堂里,刹那间陷入了绝对的寂静之中。 这股沉默没有维持太久,就被莉莉丝率先打破了。 “你不记得撒旦?”这句话似乎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冲击,眼底那丝癫狂摇摇欲坠,她茫然地在梵卓与闻琅之间来回扫视,半晌,猝不及防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你不记得他,你不记得他了!”她笑得那么畅快,不得不用一只手扶住腰,眼角甚至渗出了晶莹的泪珠,与此相反的是她眼里快要凝成实质的狠毒,她死死地盯着顾盼,仿佛要从她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哈哈哈哈——欧洛希亚,这是对你的报应!” “还有你,你们!”莉莉丝恶毒的视线再次在梵卓和闻琅身上划过,他们两人一个皱起眉头,一个面无表情,但莉莉丝毫不在意,她自顾自地尖叫,“枉你们把她保护得密不透风,那又怎么样,她还是不记得你了!” “这是你抛弃我的惩罚!撒旦,你以为等到欧洛希亚苏醒,你就能得到她吗——做梦!你跟我一样,都是求而不得的可怜虫!” 她大笑着,随着她越发高昂的笑声,被她踩在脚下的地板轰然碎裂! 撕开的裂缝之下,是深不见底、看上一眼似乎就会被吸去魂魄的无底深渊。 莉莉丝所占据的、属于陶玉昕的那具身体就这么直直地往深渊下坠落,而她也毫不反抗,唇边挂着诡异的微笑,红唇一张,盯着顾盼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欧洛希亚,我在地狱等你!” “不——”只剩下灵魂的陶玉昕猛地扑到深渊边缘,极力伸长手臂想要拉住自己的身体,“你想要干什么!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莉莉丝往下坠落着,仰头吐出冷漠的话语:“我的确答应过你,只要欧洛希亚死了,我就把你的身体完好无缺地归还,可是你看,你那么没用,连这点小事都干不好,像你这样的废物还活着做什么,不如跟我回归地狱。” “你骗我!”陶玉昕眼见自己的身体离得越来越远,慌不择言,“那你怎么不杀了她,你不是很厉害的吗,为什么非得要扯上我,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她的嘶吼只惹来夜之魔女轻蔑的一笑:“只有被欲望腐蚀的人类,才能接纳我的附身——你满心贪念,还装什么清白无辜?” 陶玉昕脸色惨白,但真正让她害怕的并不时莉莉丝的话,而是她忽然发现,随着自己身体的坠落,她的灵魂亦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吸力。 似乎深渊深处存在着一块巨大的磁石,这股吸力不可抗拒,陶玉昕很快就发觉自己被牵引着,一点一点向着洞口移去。 “梵卓先生,救我!”陶玉昕不假思索地朝着梵卓伸出手,满眼都是祈求,以及掩不住的惊惶,“救救我!” “陶玉昕!”顾盼眼看着任务对象就要被这个古怪的深渊吸进去,下意识就要动手将她拽回来。那个叫莉莉丝的女人简直像是个疯子,谁知道这个深渊通向何方,要是陶玉昕搞丢了,这个任务她还怎么做! 于是顾盼抬起手,正要扇动羽翼将陶玉昕送过来,一旁的梵卓突然强硬地捏住了她的翅膀,语气镇定:“别管她。” “……什么?”顾盼以为自己听错了。 梵卓依旧冷静:“不用管她。” 陶玉昕显然听见了这句话,她原本在看见梵卓有所动作时,眼中迸发出欣喜的光芒,而如今,这丝光芒瞬息湮灭。 “先生……”她声线颤抖,不可置信地瞪着梵卓,“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我为什么要开玩笑?”梵卓的声音落在陶玉昕耳中,还是那么低沉性感,带着令她心动的温柔,但她却凉到了骨子里。 因为他说:“你不是很喜欢我么?那么做些能让我开心的事,不是很好吗?你死了,欧洛希亚就失败了,她失败了我就能把她留下来,她留下来……” 最后一句轻柔如耳语:“我就高兴了啊。” 迎接梵卓的是两道惊怒交加的视线。 但不同的是,陶玉昕已经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她尖叫了一声,透明状的灵魂就跌入巨大的深渊之中,转瞬就不见了踪影。 而顾盼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被梵卓用手蒙住双眼,纤细的腰肢被一条有力的手臂紧紧箍住,拖进了宽厚的胸膛里。 梵卓抱着她,直接跳入了无底的深渊之中。 “嘘,别问——”失重感让顾盼微不可查地僵了僵,她张了张唇,见状,梵卓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喃,声音里是化不开的绵绵情意,“虽然你失去记忆这点在我的预料之外,但是没关系,你最终还是回来了,我那么爱你,又怎么舍得责怪你呢?” 顾盼感到身体深处涌上一股战栗。 她的身子轻轻发抖,梵卓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异状,于是怜爱地吻了吻她的唇角,柔声安抚道:“你听懂我说的话了,是么?别怕,我不会伤你。” “你——” 顾盼话没说出口,就被梵卓以指抵唇,将那些话全都咽回去了。 “嘘,听我说完。”梵卓微微笑着,“我不会伤你……可是,他就不一定了。” 他松开了捂住顾盼眼睛的手。 吸血鬼可以在黑暗的环境里视物,所以顾盼很快就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岩浆火海之中,脚下踩着一块熔岩,沸腾翻滚的火舌舔舐着熔岩边缘,贪婪地想要将站在上面的人吞噬。 顾盼变了脸色。 眼前的场景很熟悉……她曾在地下密室的画作里看见过。 “这是地狱,欧洛希亚。”梵卓从后面揽住她的腰,下颌抵在她的发上,话音里含着笑意,“同时也是我发现你、拥有你,以及……失去你的地方。” “那并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你看。”他的大手掰过顾盼的下巴,将她的脸转向一旁,倒映在顾盼眸中的,正是闻琅煞气腾腾的身影。 梵卓仍是笑:“你看,即便他没有与我共享记忆,但是本能却还残留着,感觉到了吗?他现在很不愉快,生气地想要将你撕碎呢。” 不消他说,顾盼也感觉到了。 闻琅的杀气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浓重地几乎要榨干她周围的空气。 “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顾盼手心里全是汗,艰难地问道。 “莉莉丝那个疯子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便是撒旦。”梵卓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回答,“他继承了撒旦的力量以及对你的杀意,而我嘛……则是继承了他的记忆,还有对你的……爱意。” 梵卓越搂越紧,与此同时,闻琅动了动,向着顾盼的方向走来,打在她身上的杀意也越来越浓重。 身体上和心理上双重的窒息感令顾盼难受地蹙起了眉。 “我爱你啊,欧洛希亚。”梵卓低喃,宛如情人间最温柔浪漫的蜜语,“我有多爱你,就有多想杀了你。” 同一时间,顾盼的脑海里响起了七号尖锐的警报声: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有外来病毒试图入侵系统!请宿主立刻撤离该世界!重复,重复!请宿主立刻撤离该世界!】 第97章 血月女王12 【宿主,快离开那里!】 “小七,到底怎么回事!” 顾盼的质问声与七号的警告声交织在一起,在她的大脑里嗡嗡作响,她狠狠皱了下眉头,飞快问道:“小七,你先告诉我,那个外来病毒是怎么回事?还有你说要撤离这个世界,但我的任务连合格线都没达到,怎么撤离?”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有些字词都黏在了一块,幸好七号是智能系统,否则换个人来就会被她的一通话给绕得云里雾里。 顾盼刚问完,系统那边就响起了刺耳的“嘀嘀嘀”的鸣警,它慌慌张张地说了句“糟糕了”,就突然失去了音信,顾盼耐心地等了十几秒,却始终没有听见那边的回音,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病毒……撤离…… 撤离世界还好,但病毒……七号指的到底是什么? 顾盼知道,虽然七号看上去与人类没有太大的差别,但它的系统本质上就是一台庞大的、极其精密的超级计算机,既然这样,就可能会存在“病毒”这种隐患,而病毒说到底就是一段错误的代码,它可能会干扰到七号的正常运行。 这些顾盼都能理解,但问题是——七号的主机隐藏在独立的虚空之中,这个空间游离于大千世界之外,按理来说除了像她这样的执行者,外来物质是不可能侵入的。况且她走过了两百多个世界,七号从没有出过这样的故障,那么能侵入虚空、甚至干扰到主机运行的病毒……到底来源于哪里? 她回想起了七号“立即撤离该世界”的警告,心里隐隐有了推断。 能让七号那么紧张,反复要求她避开的危险源……肯定就在她身边。 缠在顾盼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是要将她勒进骨血之中一般,强大的力道压迫着她的腹腔,顾盼甚至怀疑自己身体内的器官都被这股压力给挤变形了。 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她张了张嘴,才发觉自己能吐出的全是气若游丝的呢喃:“放、放开……” “放开?” 梵卓正摩挲着垂落在她耳旁的发丝,那种光滑细腻的触感令他爱不释手,听见顾盼的轻喃,他手上的动作一顿,唇角弯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那可不行,欧洛希亚。”他贴在顾盼的耳垂旁,温热的吐息一点一点舔舐过白皙的肌肤,宛如缠绵的亲吻,“你在思量着逃跑,对不对?” 顾盼心中大惊。 她不确定梵卓所说的“逃跑”是不是她所想的那个意思,如果是的话…… 仿佛能感受到她的惊疑不定,梵卓在她耳旁轻笑,因为两个人贴得极近,顾盼甚至能感觉到他胸膛微微的震动:“就是你想的那样。” “你……”顾盼非常谨慎地询问,“你会读心?” 这个问题一出现,就把梵卓逗笑了。他揽着顾盼,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边笑边轻吻着她柔软的颈窝,以至于都顾不上回答。 顾盼皱了皱眉,梵卓在她的肌肤上落下了密集的亲吻,但他的唇是冰冷的,触碰到皮肤时带来了一阵刺骨的寒意,顾盼扭着脖子想要躲开,却被他扳着脸扭转了回来。 “……你笑什么?”顾盼觉得浑身不自在,梵卓呵出的气息灼热,与他冰冷的唇形成鲜明的对比,当它们一同落在肌肤上时,就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变,这副可爱的神态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烦。”梵卓用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脸颊,脸上流露出一种近似于喟叹的表情,肌肤相贴的满足感令他愉悦地勾起唇,于是他很是耐心地回答:“我当然无法读到你在想些什么,要是我有这样的能力,一开始就不会被你逃开了。” “不过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就够了……”梵卓微笑着问,“当同样的情形再次摆在我面前,你以为我还会犯第二次错误,给你逃走的机会么?” “你……”顾盼从他的话语中,推出了一个堪称荒诞的猜测,虽然她心里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忍不住问出来了,“你是不是……见过我?” “不对,应该说……我是不是曾经来过这个世界?”顾盼想了想,又补充道。 这句话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一来七号明确告诉她,系统内关于这个世界的所有信息都是初次更新的;二来顾盼自己压根就没有相关的记忆。 她不觉得自己的记性有那么差,虽然她穿越的世界非常多,但不可能连一个模糊的印象都没留下,但是看梵卓的表现……顾盼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来了。 这一次,梵卓在一段比较长的时间内都保持着沉默。 等待的过程里,顾盼的掌心不知不觉就被捏出了一手汗,她轻咬着下唇,颇为忐忑不安地等候着答案的揭晓。 与此同时,闻琅终于踏过了横在自己和那两人中间的滚烫沸腾的岩浆火海,踩着浮出来的零零碎碎的熔岩,跨到了顾盼所站立的那块巨大的岩石上。 闻琅的到来并没有让梵卓产生警惕,他只是掀起眼皮瞥了闻琅一眼,就不甚感兴趣地收回视线:“你来了啊。” 梵卓淡淡地说了一句,注意力又重新黏回顾盼身上,好像闻琅的存在感对他来说跟空气差不多,稀薄得可以无视掉。 但顾盼就无法忽视掉,闻琅走得越近,从他身上传来的杀意就越浓烈,等他完全走到顾盼面前时,她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困于一个正在不断缩小的牢笼里,四面八方的墙壁都朝着她碾压过来。 ……简直就像是身上压了一座大山。 顾盼拼命暗示自己忽略掉这股无孔不入的杀意,勉强定了定神,又问了梵卓一遍:“我之前……就来过这个世界,对吗?否则你不会说我曾经‘逃离’过一次。” “对。” 这次响起的不是梵卓的声音,而是闻琅那冷到极点的低哑声线。 顾盼一惊,抬眼去看他时,只见闻琅阴沉地盯着自己,眸子里酝酿着狂风暴雨,杀意混合着极度的愤怒掺进他的声音中,听上去令人胆寒。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想要杀了你?”他问,“不就是因为你一次又一次试图逃离么?” “等等……”顾盼悚然,扭头焦急地问梵卓,“你不是说……闻琅没有继承到记忆吗?”那他怎么说得如此笃定? 梵卓非常自然地回答:“我们就是一块镜子的两面,本质上来讲都是同一个人,既然如此,也就不存在长久的分裂。” 顾盼有些难以理解:“那最初为什么会发生……分裂?” “因为你离开了。”梵卓本想回答的,但闻琅接过了话头,冷冷道,“你无法想象那一刻我有多想杀了你……把你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再撕成碎片,藏在只有我才能找到的地方,这样你就永远都无法逃开了。” “没错,但是在你离开之前,我在你身上做了点手脚,我知道那样东西迟早会牵引着你重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梵卓的声音温柔如水,“然后我就想,假如你回来了,看到我那副可怕的样子,会不会吓得立刻就逃开呢?” “我没法忍受你再次离开我,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可能性,所以为了不让你受惊,也为了不让对你的恨意吞噬了我自己,我将那股杀意连同力量一起撕裂开来,投放到人世间。”梵卓低下头轻咬顾盼的耳垂,“那东西……就是你口中的闻琅,他是没有感情的,但是你唤醒了沉睡在他心中的杀意,所以连带地,也唤醒了我。” 顾盼:“……” 她想起了那两次的意外,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想回到过去抽自己两巴掌,让你手贱,让你使坏! 吃亏了吧!自作孽了吧!没法收场了吧! “你说在我身上做了手脚……”她抓住了最关心的一点,问,“什么意思?” “你的灵魂上,刻下了我的标记。” 梵卓说道,见顾盼似乎有些迷茫,他重新组织了措辞:“这么说吧,不管你是以哪种方式离开的,你的灵魂都被我种下了路标……等到这个路标成熟,它就会指引你重新回来。” “可是……我不记得有过这件事,我没有到过这个世界……”顾盼头一次感觉到些许的惊慌,她能察觉出梵卓说的都是真话,可没有记忆的佐证,她没办法轻易去相信这个说辞。 “我也很意外,本来,失去记忆的不应该是你。”梵卓叹了口气,“为了使‘路标’更好地发挥作用,我的本意是抹消掉你背后的东西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信息,这样一来,你便会毫不设防地被路标拉回来……不过这中间或许出了点小差错,你的记忆也连带着消失了……” 顾盼感觉身体开始发冷。 背后的东西……是指她的系统吗?梵卓,或者说撒旦,到底知道多少? “可是没关系,你回来就好。”梵卓结束了讲解,非常温柔地替她梳理着一头长发,“记忆那种东西无所谓了,我只要你。” “她是我的。” 就在这时,一直缄默的闻琅冷漠开口,看着梵卓的目光里满是敌意:“她应该死在我的手上。” 梵卓很是苦恼地皱眉思索了会,但他的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轻松得很:“但是她已经回来了,惩罚可以,但不可以伤到她。” 他的手自顾盼肩头滑落,双手交叠置于她的腹部,从背后形成一个亲密无间的怀抱。 闻琅望了他一会,忽然上前一步,抬起手就掐住了顾盼的下巴! 继承了撒旦力量的闻琅级别远在顾盼之上,她连转头都做不到,被迫仰起头直视着闻琅的眼睛。 那双黑眸中流转着诡谲又深邃的黑色漩涡,仿佛要将她的灵魂生生吸出体外。 “我忽然想起来……”闻琅勾起一抹冷笑,声音却意外地轻柔,“你曾经教过我一个方法,不需要动手杀你……就能起到同样的效果。” 顾盼不详的预感越发强烈。 “我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她梗着脖子,语气激烈地否认。 闻琅冷笑了一声,不再废话,一低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话音模糊地在相贴的唇齿间呢喃:“做死你就对了。” 梵卓微讶地挑了挑眉,倒没有阻止闻琅的举动,横在顾盼腰上的手竟也缓缓地向上游移,很快地,指尖就搭在了她胸前的结扣上,微微用力一扯,胸前的衣襟就大肆敞开—— 顾盼脑海里响起疯狂的警报声,同一时间,消失已久的七号突然冒了出来,急切地汇报道:【宿主,我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刚才系统检测到有未知程序试图篡改主机数据,幸好发现及时,我赶过去把那段程序拦下来了,然后从那里面截获了一段代码,才发现原来宿主早就来过这个世界了!】它一股脑地将获知的信息倒了出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系统上完全没有这一段的记录……但是这个世界是宿主你的第三个任务世界!是你第一次百分百完美成功的任务世界!咦……等等,宿主你这是在干什么!】七号忽然发出一声惊叫,显然已经看见了顾盼危险的处境,此时,她的裙子已经被褪了大半,上半身几乎全都暴露在了空气中…… 【宿主!快走快走!】七号呐喊道【刚刚那段未知程序正好破坏了系统的紧急逃生装置,重启需要几天的时间,你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快逃离任务对象!】顾盼恨得牙痒痒:“……” 用、你、说! 她被迫不断仰起头承受着闻琅激烈的亲吻,缺氧的窒息感令她大脑转动的速度迟缓下来,但她还是尽力向七号吼道:“别管什么逃生装置了,把我的身体还给我!” 【……啊?】七号只发出这样一个疑问词。 “我说,把我真正的身体数据输入到现在这具身体里,快!” 第98章 血月女王13 【宿主,你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好!】 七号不断在顾盼的脑海里给她鼓劲,然而这时距离她提出要回真实的身体数据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五分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对于想做些什么的人来说,这个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事情了。 ——比如把顾盼死死夹在中间的闻琅和梵卓两人。 闻琅叼着她的唇,这个人的吻技差得要命,完全没有丝毫章法地胡来,顾盼的唇瓣被他啃得渗出细小的血珠,针刺一样的疼痛麻痹了拼命抵抗的舌头,导致在面对闻琅的攻城略地时节节败退,只剩无力躲闪的份,不过没躲多久就被捉住了。 “嘶——”顾盼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因为闻琅毫不客气地往她的舌头上咬了一口,“你疯了啊——” 她想要将双手从梵卓的桎梏中解放出来,然后反手给闻琅一巴掌,不过从身后环住她的男人先一步洞察了她的意图,抓住她的手腕就按了回去。 “别动哦,欧洛希亚,你也看到了,他很生气呢。”梵卓也没闲着,他一边低声诱哄着,唇舌却从顾盼的耳垂一直往下移,此时正留恋在她后背的肩胛骨处,牙齿轻轻擦过皮肤,让顾盼猛地产生一种自己其实是一块排骨的错觉。 “我不想弄伤你,所以你要乖乖的……”似乎是察觉到她的不适,梵卓收起了犬齿,改为轻柔地吻着她的肩膀和脖颈,喃喃道,“你如果早些时候那么乖就好了……” 顾盼舌头上、唇上都被闻琅狠狠地咬了好几口,此时压根说不出话来,只能轻声地抽着气。 连续咬了好几口,闻琅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唇齿间蔓延的血腥味仿佛激发了他潜藏在血脉里的凶性,原本黑沉如墨的双眼通红,像是被血洗过一般,看着十分渗人。 “疯子!”顾盼强忍着唇舌上的疼痛,瞪着他直骂。 闻琅听见她不客气的责骂,唇角弯出冷冽的弧度,白削的指尖缓缓地划过她擦破皮的唇瓣,危险地眯起双眼。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不做点什么坐实这个名头,岂不是很吃亏?”他嗓音喑哑,眸色越发深邃,抵在顾盼唇上的手指强势地叩开她紧闭的双唇,探进去一根指节,充满暗示性地朝上勾了勾,指甲划过那柔软敏感的舌尖。 顾盼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浑身一个激灵,半边身子都快瘫软了。 “怎么?你以前不是玩得很开心么?”闻琅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瞥见她眼角因为过度刺激而渗出的生理性泪珠后,眸光一闪,轻声地问,“轮到自己就不行了?” 说罢,手指再次恶意地搅动起来。 梵卓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从顾盼的颈窝处抬起头来,瞥了眼闻琅,没什么诚意地劝道:“别太过分了,她在发抖呢。” 闻琅冷冷嗤了声:“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手上的动作非但不停,还更过分了,顾盼被他欺负得战栗不已,长睫一颤,一滴泪珠就落在了闻琅的手背上。 梵卓没有要跟他争辩的意思,好脾气地微笑着:“算了,估计现在我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了。” 然后他转而在顾盼耳边低声说:“你瞧,知道你当初离开后我们的恨意有多么浓烈了吗……仅仅这样,可不够补偿我们的。” 妈的! 顾盼觉得忍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她按捺不住心底窜上来的火气,对着自家的系统喊道:“小七,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磨磨蹭蹭的!” 七号的声音听着也快哭出来了【宿主,数据已经下载好了,三秒之后就能输入到你的身体里,但是你要知道,一旦动用了这个数据,你会立刻被世界法则发现的……】“别扯那些没用的了!现在这个情况比任务失败能好到哪里去?发现就发现吧!”顾盼不耐烦地打断它,“我也不想待下去了,快点传过来!” 被顾盼这么劈头盖脸地一吼,七号再不敢多说些什么,赶紧将手头的东西打包传输过去:【原始数据正在传输中,请宿主注意查收……三秒倒计时启动,三、二、一……】最后那个“一”字一落地,顾盼就感到有一股暖流涌进了僵硬的四肢百骸之中。 那是她曾经非常熟悉的感觉……但是因为隔了太过漫长的时光,反倒变得有些陌生,就像是年代久远褪色的画像,虽然样子没有变,但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禁锢住她的两个男人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妥,他们的直觉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在一刹那,他们同时松开手,一前一后地跳离了顾盼身边—— 几乎同一时刻,强大的精神力从顾盼身上爆发出来,如龙卷风过境一般碾压过四周的火海,激起阵阵火红的浪潮,那些赤潮卷起三四米高,狠狠地朝着闻琅和梵卓盖了过去! 一时之间,他们俩在赤浪的逼近下不得不远远躲开,与顾盼的距离被无意中拉开,等回过神来,他们只望见了顾盼无力地跪倒在地的场景。 “欧洛希亚!”面对这些咄咄逼人的攻击,梵卓也只是皱了皱眉,但看到顾盼跌倒,指甲用力地抠进岩缝中,仿佛承受着莫大的痛楚一般,脸色这才变了。 “快去阻止她!”梵卓冲着闻琅厉声喝道。 闻琅正在躲避着越来越汹涌的浪潮,这些火海在顾盼的精神力操控下,仿佛有了自主意识一样,往往能打得人措手不及。 听见梵卓的喊话,他抽空往顾盼那边瞥了一眼,只见黑发的女人半伏在地上,背上好似被什么重物给压着一样,怎么样都直不起身来,她紧闭着眼,额头上冒出细小的汗珠,两颊因方才激烈的亲吻而催生出的红晕此时亦完全褪去,展露出白纸一般的羸弱脆弱。 但是,她的模样越是孱弱,身上所迸发的精神力就越发地强大无匹、坚不可摧,那股深不可测的力量在她的周围树立起坚固的保护屏障,将她与闻琅两人彻底隔离开来。 “欧洛希亚,住手!”梵卓拥有着撒旦的记忆,以他的见识,一眼就看出了顾盼的身躯根本无法承载这股庞大的精神力,脸色立刻阴沉下去,“你再不停下,这股力量会把你给吞噬的!” 同时他心里也十分奇怪,这个女人是他一手创造的,再没有人能比他更透彻地了解关于欧洛希亚的一切了,除了那一次意外的逃跑,梵卓自诩她一直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但是……这股奇怪的力量是从哪里来的? 顾盼抬了抬头,一眼就望见了梵卓焦急又愤怒的脸庞,他脸上全是对于事情脱离自己掌控的震怒,顾盼看他吃瘪,心情就愉悦起来,就连双腿上传来的剧痛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你以为我是因为承受不了才变成这副惨样的?” 顾盼吃力地撑起上半身,但不管如何努力,她的腰部以下都僵硬得像一块顽石,别说动弹了,她压根就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 但她像是习以为常一样,用柔嫩的双手撑在凹凸不平的熔岩表面,缓缓地拖着双腿爬行到边缘,仅仅三四米的距离,等她到达目的地时,后背已全被汗水打湿了。 然而顾盼的神情十分平静,拖着这样一副跟累赘无异的身子,她甚至还能笑出来:“看到了吗?这才是真正的、完全属于我自己的身体,不是什么欧洛希亚,只是我自己!” 她指了指没有丝毫反应的双腿,唇边的微笑不知是讽刺还是自嘲,看着梵卓的双眼说:“你想要我?那我问你,一个残废,你还想要吗?” “欧洛希亚!”梵卓看得心惊,他根本没仔细思考顾盼的话,除了要躲避越来越凶猛的攻击,他的注意力就全都放在顾盼的双腿上。 大腿的肌肤原本是白皙光滑、毫无瑕疵的,但是现在却伤痕累累,上面遍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疤,有一些还在往外渗着殷红的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这是……你真正的身体?” 梵卓有些怔然地盯着那些可以说是丑陋的伤疤,眼底一片恍然。 自打顾盼从他身边逃离后,梵卓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那时候顾盼抛下了这具他特意为她打造的身体,所以偶尔梵卓也会想真正的她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虽然没有见过,但他坚信那一定是同样美丽得令人心醉,但万万没想到当他真的有机会见到真正的顾盼时,看到的居然会是这样的场景…… “谁伤了你?”比起梵卓来,闻琅对付起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力攻击时要显得游刃有余,但他也望见了那些明显的伤痕,语气里立刻就带出了刻骨的杀意,也不知道是在针对谁,“告诉我,谁伤了你?” 面对两个男人探照灯一样的灼灼目光,顾盼倒是淡定得很,她垂下眸,伸手抚着腿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伤痕,轻笑着问:“是不是很难看?” 没等他们回答,顾盼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来我也没想到会重新用上它的,还不是叫你们给逼的,虽然走不了路,但你们别以为这样就能抓到我了。” 她的精神力如触手一样打在正不断靠近的闻琅身上,竟然硬生生地将闻琅逼退了十几米! “怎么可能……!”梵卓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眼闻琅,“我的力量都存放在他身上,你怎么能……”伤到他? 后面的话梵卓没说出来,但顾盼听懂了。 “你自认为很了解我么?”她倏地收起笑容,面色冷淡,“别开玩笑了。” 她的眼神里没有对自己的厌弃,有的只是坦然,仿佛那些伤痕只是纸糊的一样,她的指腹结痂的地方,淡淡道:“这些……是我为曾经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但作为交换,我获得了改变的机会。” 顾盼不愿多谈,话锋一转,就轻巧地跳离了这个话题,她抬头望着这两个男人,微一眨眼,精神力化身成触手,瞬间就铺满了这无边的火海。 精神力探测下的事物无所遁形,顾盼很快就在这个地狱里找到了莉莉丝和以灵魂状态飘荡着的陶玉昕,那份薄如蝉翼的精神力化作绳索,将她们捆得严严实实,带来了她面前。 “欧洛希亚!”莉莉丝早就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金色卷发披散在身后,她一看见跪伏在地上的顾盼,先是愣了愣,视线继而在那双裸露在外的大腿上扫过,眼里立刻流露出怨毒的阴狠笑意,“你的腿是怎么了,被地狱之火灼伤了吗——哈哈哈哈哈!” 她畅快地大笑起来,顿觉分外解气。 顾盼没有否认,反倒顺着她的话承认:“是啊,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语气轻描淡写,好像这对她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事。 莉莉丝没能如愿看见顾盼惊惶懊悔的模样,这副淡然的态度立刻激起她的怒火,她高声尖叫:“你怎么就没被烧死呢——” “闭嘴!” 闻琅冷下脸,一鞭子抽到她身上,莉莉丝顿时惨叫了一声,神色越发癫狂了。 “撒旦,你竟然伤我!” “伤的就是你!”梵卓同样冷着脸将攻击甩到莉莉丝身上,在这一瞬间,他与闻琅几乎如出一辙的表情与举动让莉莉丝真真切切地意识到,这两个人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趁着他们对付莉莉丝的时候,顾盼悄悄将灵体状的陶玉昕拽到身前。 陶玉昕现下就宛如惊弓之鸟,她的目光还是不断地追寻着梵卓的身影,但她所爱慕的那个人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她心中酸涩到了极点,看向顾盼的时候,眼里不受控制地露出嫉恨。 “……你要做什么?要杀了我吗!?”陶玉昕知道自己反抗不了,所以只能尖锐地质问,“你什么都得到了,为什么还要跟我过不去!” “恰恰相反,我不杀你。”顾盼无法挪动双腿,动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所以她只是坐在原地不动,平静地望着陶玉昕,说,“我希望你杀了我。” 陶玉昕错愕地睁大眼睛。 “什、什么……”她结结巴巴道,“你开什么玩笑……” 顾盼打断她:“我没开玩笑。” 她凝视着陶玉昕,忽而微笑:“你喜欢梵卓吧?那你也应该知道,只要我还活着,他的目光永远不会投注在你身上,这样你也甘心吗?” “只要杀了我,一切的阻碍就都清除了。回想一下吧,在之前的日子里,梵卓对你是多么温柔,你很怀念那样的时光吧?”她轻柔婉转的声音就是最美妙的引诱,“杀了我,就能恢复正常了。” “杀了……你……”陶玉昕的状态本就不稳,被她这样一说,神色很明显地动摇起来。 “对,没错,杀了我吧。” 精神力化作一柄银制匕首落到陶玉昕的手上,顾盼牵着她的手,让她把刀尖对准了自己的心脏:“刺下去吧,乖孩子。” 陶玉昕的目光涣散开来。 顾盼还在诱导着,七号焦急地在脑海里汇报【宿主,我撑不住了,法则那边已经发现你了,你很快就要被强制踢出这个世界了,快准备好——等一下,你还管陶玉昕做什么?宿主,你不是说不管任务了吗?】顾盼冷静地说:“我想了一下,一个敬业的员工是不应该因为突发事件而放弃自己的职业操守,距离我被踢出世界还有一点点时间,只要陶玉昕当着梵卓的面把我杀了,我起码就能混个合格分数。” 她说着说着,还是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个亏我记下了!” 七号无言以对【……】 它的宿主真的好敬业,临走前也不忘记自己的使命。 与七号说话间,顾盼已经隐隐能感觉到某种排斥力——那是世界的法则在抗拒着她,于是顾盼果断掐着陶玉昕的手腕,将那柄精神力幻化的银匕首插进了自己的心脏! “欧洛希亚!”不经意地往这边扫了一眼,梵卓登时目眦欲裂。 陶玉昕呆愣地望着自己握刀的手,视线往上移,眼眶被刺目的鲜血给填满,过了许久,她才像是魂魄归位一般惊叫了一声,条件反射性地握紧了刀柄。 但是,她没有将匕首拽出来,反而握住它,将它更深地刺进了顾盼的心脏—— 随着顾盼生命力的流失,那些精神力铸就的攻击立刻烟消云散。 “你找死!” 盛怒之下,梵卓的眼眸完全变成猩红色,他大步跨到顾盼面前,一手就攥住了陶玉昕的脖子,在她惊怒交加的视线中收紧手掌。 陶玉昕立刻就明白自己是逃不过死亡了,她死死地盯着梵卓,眼底的爱慕之意掺杂进了恨意,显得浑浊不清,她恍若诅咒一样大喊道:“我死了她也活不了!我要你后悔一辈子!” 梵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用力将她的脖子拧断! 闻琅甩开莉莉丝的纠缠,瞬间移动到顾盼面前,扶着她的双肩,手按在她的心脏处,像是要止住源源不断流出的鲜血,但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显然亦是怒极:“你竟敢!” 顾盼的意识在世界法则的推拒下,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迷蒙间听到闻琅怒气爆棚的沙哑声音,下意识回了句:“我有什么不敢的?” “欧洛希亚,这不会是结束——”梵卓蹲下身子,死死地扣住她的手腕,整个人像是变成了一樽冰雕,散发着蜇人的寒意,“你逃不开的!” 【宿主,斥力达到最大,你可以走了!】这时,七号兴奋地道。 顾盼亦是在心里松了口气:“我这就回来。” “很可惜。”顾盼带着笑意闭上眼睛,将这两个男人愤怒的吼叫以及莉莉丝快意的大笑都屏蔽在外,喃喃道,“后会无期。” 法则的斥力一瞬间将她整个意识拉扯出了身体,扔出了世界之外—— 一阵天旋地转,当顾盼再次睁开眼,她就望见了虚空休息站的房间里那熟悉的雪白的天花板。 七号摇晃着身子扑进了她怀里,机械音里还残留着后怕的情绪【宿主,还好你安全回来了!】 第99章 血月女王番外 “这就是你丢失的那一部分数据?” 虚空中, 顾盼并没有急着进行下一个任务, 而是坐在床边, 怀里抱着七号白团子一样的小身板,凝目望着面前的投影。 投影上显示出来的正是主系统的情况,那些复杂的数据和代码顾盼看不懂, 只能让七号给她详细解释。 【是的,这是我从入侵主系统的那段病毒代码里面截获的, 解码之后才发现这里储存着宿主在3号任务世界的全部情况。】七号窝在她的怀里亲昵地蹭蹭,道【为了保证效率, 系统是绝对不会将宿主投放到曾经去过的任务世界里,因为这会造成极大的资源浪费, 所以这次出现的失误应该跟我丢失的这部分数据有关……】顾盼接口道:“因为缺少了这块数据,你就误判了这是个陌生世界?” 七号低下头,看起来有些惭愧,它呐呐道【这……宿主……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它扭扭捏捏了半天,终于心一横, 豁出去一般道歉【宿主,是我的防护措施做得不够好!你千万不要把我销毁了, 我保证不会再犯的!】“……我为什么要把你销毁?”七号埋在顾盼怀里自暴自弃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疑惑的声音,“你的系统里进过病毒,所以连带着脑子也不清醒了吗?” 她的语气里有微不可查的嫌弃:“一百个快穿者里,其余九十九人都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被困于时空的夹缝里,他们携带的系统已经失联了, 能用的系统就只剩下你一个,销毁了你,我还要不要开工了?” 【……是哦。】七号迟钝地反应过来,它完全没听进顾盼后面无奈又嫌弃的话语,只知道自己还是很有用的,当即就将那点小失落抛开,又开始在顾盼怀抱里活蹦乱跳【宿主放心,我会好好干活的!】“……” 顾盼轻声叹了口气,已经不对七号抱有太大的希望了。 “对了,话说回来,你拦下的那个病毒呢?现在在哪儿?”顾盼忽然想起这件事,语气重新变得慎重,“我知道数据的丢失还有这个病毒都是梵卓……不,应该是撒旦捣的鬼,但我不清楚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按理来说,依照系统的安全防护等级,不可能会有这么大一个漏洞……” 她无意识地拍着七号,若有所思:“你把那个病毒调出来给我看看。” 一提起这个,七号原本还兴致勃勃的,此时一下子就蔫了,小声道【宿主,那串病毒……消失了。】“什么?”顾盼提高了音量,神情愕然,“消失了……你没开玩笑吧?” 【没有没有,我不会拿这样的事情跟宿主开玩笑的!】七号拼命晃动着身子表示自己不是在说谎【我说的消失……是指这串病毒的入侵痕迹完全被抹掉了,我检查过系统的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就像是它从来就没出现过一样……除了,从它那里截获的这段记忆数据。】七号犹豫着朝投影那儿望了一眼,提出一个猜测【宿主,我觉得或许这串病毒最主要的目的并不是想破坏系统,而是想让我们读取这段记忆……】它这话也是猜测,心里没底,是以语气很是犹疑。 顾盼紧抿着唇,眼睛盯着那道投影光屏,脸色百般变幻,最终化为了如水的沉静。 “既然如此。”她并没有表示赞同还是反对,只是平静地对七号说,“那就把这段记忆传给我,让我看看他到底想说些什么吧。” 进行到第三个任务的时候,即便是像顾盼这样目标明确、心性坚定的人,也难免会有沮丧之意。 她进入系统的时间还很短,在此之前只去过两个世界——而毫无例外的,这两个世界都失败了。 而且还是惨败。 第一个世界她还不懂规矩,因为手段太过张扬而直接被法则驱逐了出去;到了第二个世界她学乖了,小心翼翼地行事,祈求不要再出任何差错,结果因为没有太多作为而被判定不合格。 所以在刚刚进入第三个任务世界时,顾盼是十分茫然的。 这种茫然在她发现自己不着寸缕、赤身裸体地躺在一个黑发黑眸的男人怀里时成倍增长,达到了顶峰。 她睁开双眼的动作没有逃过男人的感知,就在顾盼打量着这个男人的同时,黑发男人亦缓缓低下头来。 他凝望着顾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仿佛非常奇怪她居然会呼吸会心跳一样。这种目光让顾盼恍惚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形娃娃,而这个娃娃现在居然活了过来了——这就不得令人感到惊讶万分了。 黑发男人大概就是这么想的,他的视线在顾盼脸上逡巡良久,忽然抬起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居然不再是石人了啊……” 他感叹道,这个人的声音低沉悦耳,宛如一阵清风拂过耳边。说话间,他的手指一直没有离开顾盼的脸,从眉角眼梢一路往下,轻轻点上她的嘴唇。 “这样柔软鲜活……”他注视着顾盼那双茫然又疑惑的眼睛,叹息,“谁会相信你曾经只是地狱里的一块石头呢?” 顾盼:“……” 她有点懵,从男人嘴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太过震撼,听这意思,她这次任务的身体似乎并不是人类,而是……石头? 或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她来到这个世界有一段时间了,却还是接收不到任何属于原主的记忆:因为原身本来就是没有生命、毫无神智的石头,又怎么可能会存在记忆呢? 男人自顾自地感叹着,他容色极盛,每一寸肌肤、每一处五官都生得恰到好处,整个人仿佛就是造物主手中最完美的艺术品,全身上下都在诠释着“美丽”这个词的极致。 他的头发有些长,垂着头看人的时候,闪着细碎光辉的黑发垂落在锁骨间,一瞬间竟给予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我名撒旦。”他丝毫不在意自己怀里抱着的是一个浑身赤裸的异性,目光非常坦然地将顾盼从头到脚地扫描了一遍,但他的眼神十分纯粹,那里面既没有情欲,也没有对这具柔软美好的肉体的欣赏,只有化不开的黑暗冷漠。 他这么宣布道:“你是我所创造的第一个生命,因而我将给予你无上的荣耀,我可免除你对我的敬称,允你直呼我为‘父亲’。” 顾盼她觉得自己似乎是幻听了。 之前因为形势未明,再加上她隐隐能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不加收敛的强大威压,所以顾盼始终都保持着面部放空的状态——表情一片空白,双眸里尽是对这个陌生世界的懵懂,完全符合一块“石头”该有的表现。 但现在,听着男人的话,她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是自称撒旦的男人并没有留心她的这点情绪变化,又或者是看到了也不甚在意,继续对她说道:“你是我的造物,在未来无尽的岁月之中,你需对我保有绝对的忠诚与顺从,不言叛逃,不言背离,不言忤逆——作为对你的嘉赏,我允你在地狱来去自如。” 撒旦轻松地将她打横抱起,顾盼条件反射性地侧了侧身子,将自己埋进他的胸膛里,也正因为这个举动,她这才看清他们正站在一块巨大的熔岩上,四周都是沸腾不息的灼热火海。 顾盼身无寸缕,光裸的肌肤直接暴露在空气之中,空间里滚烫的温度似乎能灼伤人的皮肤,她不禁紧紧地环住自己的双肩,脸上因为这难耐的高温而微微流露出一丝不适。 反观撒旦则是淡然自若,似乎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眼角余光在瞥见顾盼眉头轻蹙的神情时,才像是意识到什么,偏了偏头。 “差点忘了,你是我以人类为模板创造的,那种脆弱的生物可经不起地狱之火的炙烤。” 撒旦淡淡地说着,抱着顾盼一转身,身形瞬间就从原地消失。 在顾盼看来,才过了一秒,她眼前一花,就从那个岩浆地狱来到了一处极尽奢华的宫殿中。这个宫殿的地板全是以纯黑的大理石铺就,从天花板上垂下的纱幔亦是暗沉沉的色泽,仿佛透不过一丝光亮,跟抱着她往里走去的男人是如出一辙的风格。 撒旦的步子看似迈得很慢,但走到寝宫里面也不过花费了五步而已。他俯身将顾盼放置在柔软的大床上,用同样是黑色的被子将她裹了起来,做完这一切,他并不急着离开,反而顺势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你需要一个名字。” 他伸手抚着顾盼的长发,在他的触碰之下,这个拥有着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美貌的造物不适应般缩了缩身子,默默地揪紧了手中的被子,撒旦甚至注意到她的指关节似乎因为过于紧张而微微泛白。 这个现象让他意识到,由他一手创造的新生造物,好像正在恐惧于他的触碰。 “你为什么会害怕呢?”撒旦很是不解,但他的第一反应不是立刻松开手,而是捏住女人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 “我是你的‘父亲’,你因受到我的力量滋养而生出神智,为什么会惧怕我?”撒旦在女人黝黑却清澈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里面的人眉目冷峻,但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一丝求知欲,他又强调,“你理应对我奉献出身心,这种无用的情绪尽早丢弃。” 女人依旧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红唇紧闭,没有说出一句话。 撒旦有点吃不准她到底是因为不会说话,还是因为不知该说什么才会保持缄默。 这是他第一次成功地创造出生命——而在这之前,他已经失败了成千上万次,久到他都真的忍不住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是否就比不上生活在天上的那个神,是否真的不具备创造万物的无上天赋……而就在此时,面前的女人睁开了眼睛。 对于目前来说暂时是独一无二的造物,撒旦保持了相对充足的耐心,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他觉得自己还是愿意给予更多的宽容。 但这不代表他就会喜欢这一份缄默。 在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强势要求女人必须打消恐惧后,撒旦缓缓摩挲着她的下巴,沉吟了半晌,下了决断。 “你需得有一个名字。”他重新提起这个话题,说出来的话根本没有留下商量的余地,不容置疑地命令道,“欧洛希亚,你便唤作欧洛希亚。” 撒旦长久地凝望着她,双眸里流动着深邃的、冷漠的暗流。 “记住,欧洛希亚。”他说,语气晦涩,“你是属于我的。” 完完全全属于我的,无法被夺走的造物。 第100章 血月女王番外 顾盼在撒旦的行宫中住了下来。 虽然这座壮观奢华的宫殿名义上是属于他的, 但顾盼却很少能在这里看见撒旦的身影, 他总是来去匆匆, 宛如在黑夜中行走的幽灵。 但撒旦真的实现了“允你在地狱来去自如”的承诺,没有了主人的看管,顾盼走遍了行宫的每一个角落, 甚至如果她表现出想去其他地方游玩的意愿,也会立刻有仆从为她牵来地狱的特产——三头犬, 给这头外表凶恶的猛兽套上缰绳,让顾盼像是骑马一样驾着它在地狱兜风。 有一次顾盼实在闲得无聊, 又将那三头犬拖了出来,往亡灵聚集的地方逛了一圈, 回到行宫时,正好碰上了外出归来的撒旦。 顾盼拽住了缰绳,命令三头犬停下来,有些犹疑该不该走上前去。但驮着她的那头地狱恶兽在见到真正的主人时显然非常兴奋,前脚已经跃跃欲试要往前冲了, 却被顾盼猛地一拽,不得不停了下来, 遂变得十分焦躁,鼻孔中喷着粗气,同时伴随着咕噜咕噜的不耐低吼。 “快安静下来。”顾盼拍了拍三头犬的背部,眉头轻皱。 果不其然,三头犬闹出来的动静让那个人转头看了过来。 接触到撒旦冰冷的目光,顾盼微微一凛, 知道今天是没那么容易瞒混过去了。 “欧洛希亚。”撒旦仍旧身穿万年不变的黑色长袍,他语气冷淡地唤道,“过来。” 顾盼翻身从三头犬的背部跃下,提起裙摆走到撒旦面前,垂下头轻声道:“撒旦大人……” 撒旦曾经说过,因为顾盼是他第一个造物,所以特许她称呼自己为父亲,但实际上,他又表现得似乎对这个称呼并不看重,哪怕顾盼不照做,他也不会说些什么,也不会特意让顾盼改口,就像是默认了一样。 更多txt好书敬请登录cncnz.net 而至于顾盼,她自然是没办法接受称呼一个外表年轻的陌生男人为父亲,所以硬是用敬称来代替。 撒旦朝她微一颔首,视线忽而往跟在她身后、正热情地摇着尾巴的三头犬上溜了一圈,然后问:“你今日又出去了?” “……是。”顾盼如实回答,“这里有很多奇特的风景,它们都很漂亮。” 撒旦意味不明地轻嗤了声,在顾盼疑惑地抬起头来时,就只能看见他转过去的侧脸。 “那你认为这些风景如何?”他音色沉沉,目光望向远处正在喷涌的火山。 顾盼斟酌了下,慢慢道:“我自诞生以来,一直都待在此处,自然对它们是喜爱的。” “喜爱?”撒旦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渐渐冷却下来,“正因为你无处可去,才不得已喜爱这些事物,若你往天堂,不,往人间走上一趟,便会发现这里的景色不过如此,甚至比不上地面分毫,那点微薄的喜爱自然就烟消云散了。” 撒旦说完,余光就瞥见自己创造出来的黑发少女歪了歪头,似乎很是不能理解他的话,但还是弯出柔和的微笑,继续用那种天真的、懵懂的腔调说道:“这是不一样的,撒旦大人。” 她缓慢地、轻柔地说道:“这里是我的诞生之地,是我的‘家’——世上珍奇美丽的风景永远都看不完,但家却只有一个,它是不可代替、独一无二的,因而我对它眷恋最深。” 少女说着,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小手抓住垂落至胸前的长发,用手指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停了停,方继续道:“无论我走到何方,地狱都会是我的来处,以及归处。” 她抬眼望向撒旦,同色系的黑眸里没有半点深沉,是全然的纯粹的清澈,撒旦能清晰从那比镜子更为透彻湖面中找到自己的身影。 “还有撒旦大人……”撒旦看见她冲着自己笑了笑,“因为您亦身在地狱,所以我愿永久地陪伴在您身侧。” 撒旦静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永久?” 他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语气比之前更冷了:“地狱这种被丢弃的垃圾场,亏你还能违心夸赞到这个份上,你爱永远待在这儿,那就随你吧。” 少女眼神茫然:“这并不是违心的称赞。” 她倒没有被撒旦讽刺的语气吓到,或者说她压根就不懂得去分辨这些微妙的情绪,只是认认真真地纠正撒旦话里的错误:“撒旦大人,这是我心底最真挚的心意。” 被那双清澈见底的黑眸盯着,撒旦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烦躁,这种感觉一闪即逝,他甚至没来得及深究,只是本能地摆出了不悦的神色。 “天堂与人间都本应是我的领土,但如今我却只能被困在此地……欧洛希亚,你就不渴望脱离这种枯燥无味的生活,离开这个令人生厌的地方,去往别处么?” 撒旦突然咄咄逼人起来,深沉的黑暗笼罩在他身上,在地面投出慑人的阴影。 “如果您要离开,我就跟随您离开。”少女答道,“我的生命是由您赐予,注定将接受您的指引。” …… 那次无疾而终的对话之后,顾盼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见到撒旦。 就像他之前所透露的一样,他正在为杀回天庭的战争做准备,而这些事情顾盼帮不上忙,所以也只能每天在行宫里无所事事。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战争爆发后的某一天,待在行宫里的顾盼终于见到了这个世界的女主角。 她随手放倒了宫中的守卫,旁若无人似的,袅袅婷婷地穿过回廊,推开了内殿的大门,正好与坐在里面发呆的顾盼对上了眼。 “你是谁?为什么待在撒旦的宫殿里?”顾盼还有些怔楞,她就率先发问。 这是一个容色艳丽的漂亮女人,她拥有着一头长卷发,金色的发丝宛如耀眼的阳光,照亮了这永无见天日的幽暗地下王国。 “我是……”顾盼正想回答说她只是撒旦无聊造出来的一个玩意,但猛然忆起来这个金发女人似乎正是天命之女,话到了嘴边又改变了,“我是撒旦大人的所有物。” 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毕竟撒旦也曾强调过许多次她的归属权。 “所有物?”金发女人的音调一下子拔高了,神情有些不可置信,“这怎么可能!” 她指着顾盼:“我与他明明说好了共同向天堂复仇,我们的关系牢不可破,他怎么可能会瞒着我!” 顾盼有点不解,这话听上去……怎么觉得这个女人跟撒旦并不是情人关系呢?可是系统给的资料里明确说了,这个世界的男女主正是撒旦和眼前这个叫莉莉丝的金发女人。 顾盼有过两次任务失败的惨痛教训,此时都有点草木皆兵,半步都不敢走错,于是小心翼翼地问:“您是撒旦大人的……” 莉莉丝重重哼了声,眼里全是寒冰:“我们都是被天堂驱逐到地狱来的人,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共同的目的,在这世上,唯有我与他拥有相同的怨恨,堕落于地狱之中,承受着永远的黑暗……我们天生就该是一对!他们迟早会成为彼此唯一的依靠” 顾盼:“……”合着其实他们俩根本就还不是情人? 这就有点棘手了。 才经手第三个任务的顾盼青涩得很,遇到突发状况的反应能力基本为零,此时她除了呆愣地望着莉莉丝嘴唇一张一合,听她向自己说着类似于宣誓主权的话,大脑一片茫然。 所以在莉莉丝突然发难,一个攻击向她甩过来时,顾盼的身躯仍黏在沙发上,虽然敏锐的直觉告诉她一定要尽快躲开,但孱弱的身躯却跟不上大脑的反应速度。 在极力躲避之下,她的肩膀仍然被一个黑色的光球击中,整个人被这股力道撞飞,狠狠地砸在背后的墙上。 顾盼脸上的血色在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唇色苍白如纸。 她冒着冷汗跌坐在墙角,一手按着肩膀处不断扩大的伤口,此时她才终于听清了莉莉丝的话。 “撒旦身边只需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你这种多余的杂碎我看着就心烦,我总归会是撒旦的情人,那么帮他处置垃圾的权力我自然也是拥有的。” 莉莉丝慢条斯理地走到顾盼身前停下,用脚尖踢了踢她的小腿,见她疼痛难忍地皱起眉,唇角却弯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去哪里不好,偏偏要待在撒旦的宫殿里。”莉莉丝提着裙摆转了一圈,高兴地道,“我会是这座宫殿的女主人,而我不欢迎你,非常不欢迎——所以就别怪我在这里动手了。” 她说着冷酷的话,面上却还是笑意嫣然,微微抬起手,对准了顾盼的头部。 “再见啦,讨人厌的垃圾。”她笑眯眯地说着,动作优雅地挥了挥手。 就在莉莉丝的攻击落在顾盼身上的刹那,从殿门处飞来一道黑色闪电,瞬间将她的攻击打偏。 “你口中的垃圾,是指谁?” 撒旦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立于大门处,满身的血腥味夹裹着冷风席卷了整座宫殿。 他看了神情惊讶的莉莉丝一眼,目光慢慢地落在疼得蜷缩成一团,正苍白着脸瑟瑟发抖的黑发少女身上,黑眸中浮现出嗜血的杀机。 他缓慢地、一字一句地问:“你将我最珍爱的造物……称为垃圾?” 第101章 血月女王番外 “谁允许你擅自动我的东西?” 撒旦从大门处走来, 明明灭灭的阴影在他的双眸里沉浮着, 望上去像是承载了一池的浓墨。 他现在应该是非常生气, 但这种气愤的情绪却没有表现在脸上,相反,他的神情可以称得上平静。 所有的情绪都被压抑到极点, 连带着他周身的气压也一降再降,充满了风雨欲来的危险意味。 莉莉丝在他冷淡的注视下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等反应过来自己的这个举动无疑是在示弱后,她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显而易见的怒意。 “撒旦, 你居然在教训我?”莉莉丝音调拔高,虽然怒意勃发, 但她的面容依然艳丽动人,“这样的废物——你即使留着,也帮不上一点帮!还不如让我替你销毁……” 话未说完,又是一道黑色的闪电凭空劈来,莉莉丝脸色一变, 匆匆忙忙抬手去挡,身子却被这阵攻击的余波从顾盼旁边掀了开去。 “我的事, 何时与你有关?” 莉莉丝好不容易躲过那道攻击,抬头就看见撒旦已经踱到顾盼面前,单膝跪在地上,伸手捧起了黑发少女的脸庞。 他还是平常那样疏离厌世的语气,但却罕见地令莉莉丝的脊背处爬上一股寒芒,就仿佛被黑暗中的恶兽盯上了一般:“你僭越了, 莉莉丝。” “僭越?”莉莉丝的声音一再拔高,听上去有些尖利,“撒旦,你当真以为自己是整个地狱的君主了吗!你别忘记了,当时你堕天的那日,要不是我将你从岩浆里捞出来,你早就被地狱之火焚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她高声质问,愤怒溢于言表:“我们早就说好了,地狱归你,但你在攻占天堂的时候需得与我共享!我才是你永远的同盟!你今天只为了这个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废物,就想要撕毁我们的同盟吗!” 撒旦摩挲着少女柔嫩的肌肤,在他的触碰下,原本紧闭双眼的人睫毛一颤,轻轻将眼皮抬起,撑开了一条细缝,露出那双澄澈的眸子。 他安静地听完莉莉丝震怒的控诉,脸上的表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分毫,只在最后冷哼一声:“莉莉丝,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知道为什么你会落得这个境地么?正是因为你自命不凡却还不自知。” “你说什么——”莉莉丝的神色越发震惊,似乎是从来没想过会从撒旦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我不觉得有必要重新再说一遍。”撒旦完全不为所动,在这时,他才微微别过头,赏赐一般瞥了莉莉丝一眼,“我们的确是做过口头上的约定——你也应该感谢这个约定,否则刚才的惩戒就不止于此了。” 莉莉丝愣了两秒,才缓慢地反应过来撒旦话里的深意,登时就涨红了脸——极度的气愤化作红霞晕染了整个脸庞,使她望上去似乎处于爆发边缘。 “你竟然……”她的声线因为愤怒而颤抖,令她的美丽染上了一丝疯狂的味道,“撒旦,迟早有一日,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 莉莉丝在被放逐出天堂前,就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她美艳不可方物,拥有着压倒性的实力,且身份尊贵,所有的一切都铸就了她高傲的资本。 就算被赶下人间,最后不得以躲到地狱,但她的美貌和实力依旧无往不利,一向只有她挑剔别人的份,哪里能承受他人的数落? 哪怕是撒旦……哪怕是他也不行! 莉莉丝越想越是不甘,手早已不知不觉握成拳,尖尖的长指甲在掌心处划出血痕,望着撒旦的眼神里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不解,最深处还飘荡着一丝怨恨。 心性倨傲如莉莉丝,她向来眼高于顶,撒旦是这么久以来她唯一另眼相看的男人。在莉莉丝心中,她看中的人与她的人就是划上等号的,所以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男人一定会被她收入囊中,成为唯一能与她相匹配的情人—— 她从来没想过撒旦拒绝自己的可能! 因此,撒旦的话语就像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脸上,打碎了她一直以来的高傲。 “你会为今日的狂妄付出代价的!”不甘就宛如一条毒蛇在啃食她的内心,莉莉丝咬着牙,瞪大了双眼,“你总有一天——会来求我的!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撒旦不置可否地轻哼:“随你。” 这副冷淡的态度无疑又是锥心的一击,莉莉丝脸色已经有点发白了,但还是强撑起倨傲的面具,高高昂起下巴,不再允许自己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她凶狠地剜了被自己打落在地的黑发少女一眼,哪怕对方根本就没有留意到她,也不妨碍莉莉丝对她释放不善的信号。 “还有你!你待在撒旦身边,迟早都会拖累他的!你就是一个无用的累赘!”莉莉丝一点也不掩饰音量,也不隐藏起自己满溢的恶意,“你们都一样,迟早会有哀求我的一天……” “说够了么?”撒旦突兀地开口,语气冷得像冰,同时挥手放出一道闪电,“说完了就滚。” 莉莉丝狼狈地闪开他的攻击,很快就被逼退到门边。 她也不是傻子,能听得出撒旦话语里压抑的杀意,知道再纠缠下去说不定就真的要动手了。论真刀实枪地战斗,就算是她,面对撒旦的时候也会心里犯怵——这个男人是如此深不可测,这也是莉莉丝一眼就相中他的原因。 于是莉莉丝飞快地撤出行宫,转瞬就没了踪影。 莉莉丝的离开对撒旦来说没有半分影响,他只是将少女抱上床去,便俯身打量着她。 他低下头,只见掌心下的小脸苍白如纸,少女依旧带着天真懵懂的笑意打量着他,尽管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蹙起眉,但她似乎更关心的是撒旦情绪异常的原因。 “大人,您在生气吗?”她有些不安地问。或许由于撒旦是她的创造者的缘故,哪怕她诞生的时间很短,但对于撒旦的情绪变化却极其敏锐。 “……生气?”这回轮到撒旦皱眉了,但这只是几秒的事情,他很快就恢复平静,道,“不,我只是不能容忍被冒犯。” 他瞥了眼少女肩上的伤口,那里被开了一个大洞,可以窥见森森白骨。一想到自己的所有物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被其他人损坏了,撒旦眸中的暗色就越发深重。 就像是一樽巧夺天工的精美瓷瓶,明明只属于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欣赏,但却被外来的客人不小心碰倒在地,摔破了一角,完美的工艺品有了缺憾……就算能够修复好,摔破了就是摔破了,曾经留下的裂痕永远不会抹消掉。 而且还被除他以外的手碰过…… 撒旦眸色暗了暗,伸手抚了抚少女那头绸缎般光滑乌黑的长发。 被他一下一下抚摸着的顾盼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战栗,近乎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顾盼进入到这个系统中也是走投无路下的最终选择,并不代表她会擅长做这种事,实际上,她擅长的是单独直入、以力破会,不过对于危险的直觉却被保留下来了。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一把握住了撒旦穿梭在她发间的手。 “撒旦大人,我对刚才那位大人说,我是您的所有物,可为什么她还会伤我?”顾盼仿佛很困惑,歪着头,脸颊在撒旦的掌心中蹭了蹭,动作无比依恋,“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听见“所有物”三个词,撒旦微微一怔,不知为何,心底的戾气竟微妙地被驱散了些许。 这让他低头望着顾盼时,眼神不再像看着一件可以丢弃的物品一样冰冷了。 对了……这是独属于他的东西,哪怕破损过,也应该由他牢牢握在手中。 “不,你做得很对。”可能是极少这么直白地夸赞人,撒旦的语气有些生硬,“擅自弄伤有主的东西,才是不可饶恕的过错。” 在撒旦说出这句话的同时,顾盼听到了脑海里系统机械的播报声【男主的仇恨值已上升至50,请宿主注意!】顾盼赶紧垂下眸,掩住眼底的惊讶之情。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见系统的汇报! 不怪她惊讶,毕竟撒旦像是冷心冷肺一样,她待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的仇恨值有半分变动,一直都是维持着零,但就在刚刚的一瞬间,竟然就直线上升到了50,堪堪就要摸到及格线了! 顾盼无法自抑地高兴起来,之前两个世界的惨败还历历在目,现在终于见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要不是撒旦还在面前,她就要笑出声来了。 她立刻乘胜追击,握着撒旦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抿着唇轻声道:“大人,我想帮您。” 撒旦不太明白她想说什么:“帮我?” 顾盼点点头,犹豫了一会,像是努力鼓足勇气一样,猛地抬头直视着他:“我觉得那位大人说得没错……我太没用了。” 撒旦就看着那双清澈见底、好像完全藏不住心事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我自诞生起,一直待在此处,我能感觉到大人在烦恼些什么,但是您却从来不提,我也不敢去问……”她说,“有时候我也忍不住去想,您将我创造出来,我却从来派不上用场,那么您会不会有一点后悔呢?” “后悔……创造了这样一个……废物。” 最后两个字完全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撒旦能轻易地捕捉到她的失落与自我怀疑。 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等撒旦自己反应过来,就发现他已经伸手将这个少女拥入怀中了。 “既然你知道自己是我的东西,又为什么要去在意别人的看法?”被他搂住的少女一脸惊愕,表情看上去有些呆滞,但撒旦莫名觉得这样的神情十分顺眼,在说不清的愉悦驱使下,他低头轻轻吻在了少女的眼帘上。 “大人……!”少女仿佛整个人都傻掉了,脑袋能转动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要推开他,但所有的反抗在撒旦看来都微不足道,轻而易举就被制服了。 “听话一点。”他皱了皱眉,捏捏少女柔软的脸颊,冷淡的话音里竟奇异地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不要违背我……我便赠予你驰骋世界、令所有人仰望的强大资本。” …… 莉莉丝的不请自来虽然只是个小小的插曲,但却带来了意想不到的改变。 撒旦不再隐瞒战争的事情,并且终于不再将顾盼整日困在地狱,偶尔会允许她到人间去游玩。 不过对于顾盼来说,每一次去人间都是难得的机会,她有系统的帮忙,能定位到莉莉丝的所在,所以每一次踏上人间,她都专挑着往莉莉丝那里撞去。 如她所料,莉莉丝对她的感官十分之差——所以每次见到顾盼,莉莉丝都会逮着“撒旦不在”的机会狠狠地教训她一顿,虽然不致死,但都能叫顾盼吃足苦头,导致每次从人间回去都是带了一身伤。 撒旦见到这些伤口,便立刻得知那是谁的杰作,虽然震怒,但莉莉丝躲藏的功夫一流,再加上与天堂的战争日渐紧张,撒旦也无法放下手中的事务专心追捕,因此莉莉丝一直都平安无事。 虽然撒旦也曾在见到伤口的刹那便严令禁止顾盼再次外出,但总是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只得一再增加守卫。 但是这并没有用,在顾盼的有心误导下,她总是能准确地碰上莉莉丝,再被重伤回来。 对于宿主这样主动找揍的行为,系统曾表示过困惑,然而顾盼一句话就解释了所有:“你没发现每次挨揍回去之后,撒旦的仇恨值都会增长吗?可见这是个正确的方式。” 系统觉得十分有道理,但又觉得那里不太对。 看着撒旦日渐纵容的态度,以及渐渐变得可怕的独占欲,系统将担忧吞了回去。 它想,它或许还是不太了解人类的情感吧。 在顾盼的喜悦和系统的忧虑下,撒旦的仇恨值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蹭就涨到了九十。 眼看着胜利在望,她很可能就要获得第一次完美评分,却出了一件令顾盼措手不及的事情。 她在又一次跑去人间找虐的时候,被某一位路过的六翼大天使所发现,顾盼待在撒旦身边的时日不短,身上早就沾染了他那种独特的、浓烈的黑暗味道,这种死亡气息令那位大天使下意识地就甩出了攻击—— 庞大到令人窒息的神圣气息涌入体内,顾盼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晕了过去。 等撒旦接到消息赶去的时候,就只望见了那具熟悉的、但几乎下一秒就要消散的身躯。 他觉得自己很镇定,但实际上将顾盼抱起的时候,双手都在控制不住地微抖。 撒旦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她要死了。 第102章 血月女王番外 撒旦望着安静躺在自己怀里的少女, 动作放得极轻, 像是不敢去触碰她一样。 黑发的少女紧闭着双眼, 模样望上去乖巧极了,虽然她平时就很是听话,但与现在这样毫无生气的顺从不同,以往她的唇边总是挂着笑颜,可如今却血色尽失的躺在自己的臂弯中, 撒旦不由得感觉从心底冒出来一股无端的烦躁。 这股无名怒火使他无意识地爆发出强烈的杀意。 到底是谁伤了少女,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她的身上充斥着撒旦所厌恶的神圣气息, 这些本应柔和万分的力量此时变得非常暴躁,在蚕食着少女体内的死亡气息的同时, 亦夺去了她的生机。 抱在怀里的身躯正在慢慢变得透明,撒旦铁青着脸,却发现自己无能为力。 这是他的疏忽所造成的过错……撒旦当初创造欧洛希亚的时候是按照人类为模板的,压根就没想过她能活过来,所以直到今天他才猛然回想起来, 欧洛希亚只是凡人之躯,本来就不能承受自己霸道的力量。 可尽管如此, 他还是专断地将她绑在身边,以致在不知不觉中,欧洛希亚的身体已被死气荼毒甚深——表面上看,她没有任何异样,但实际内里早已破败不堪。 这次撞上了与他敌对的六翼大天使,神圣与黑暗两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在欧洛希亚体内一冲撞, 她自然就抵抗不了。 撒旦深深地凝望了少女一眼,目光在她苍白的唇上停了一瞬,随即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抱着她消失在原地。 他没有将少女带回地狱,而是去往了人间的一处地方,找到了隐匿在此处的夜之魔女莉莉丝。 撒旦当然不可能是去找莉莉丝叙旧的,莉莉丝多次伤了欧洛希亚,若非与天堂的战事紧张,他无暇分身,否则早就杀之而后快了。 他会来到这里,全因为一个传闻。 传说莉莉丝为了报复天堂的惩罚而创造了一个新物种,这个物种以人类的血液为食,他们惧怕阳光与银器,但却不老不死。 最重要的是,通过某种仪式,普通的人类亦可以被转化成这个种族的一员。 这个消息对撒旦来说简直如同天籁,他没有办法救活欧洛希亚,但是如果让莉莉丝将她转化成血族,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因为这个缘故,撒旦也顾不得对莉莉丝的仇恨,火急火燎就抱着人找上门去。 莉莉丝在看见撒旦的一瞬间,惊喜之意溢于言表,但下一秒,她就望见撒旦怀里还抱着一个人,还是她异常讨厌的一个女人,脸上的惊喜霎时如潮水般褪去,换成了震怒。 “把她扔出去!”莉莉丝喊道,“别让我看见她!” 莉莉丝以为撒旦一定会像往常那样大发雷霆,她甚至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谁知撒旦却一言不发,像是没有听见她的警告一样,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来。 “你可以将人类转化成血族。” 撒旦开口说道,用的是笃定的陈述句,声线有些许沙哑。 莉莉丝依旧没有放松警惕,瞪着他道:“那又如何?” 撒旦没有一句废话,直截了当地要求:“我要你把欧洛希亚转化为血族。” 他的语气是一贯的理所当然,仿佛不是在请求,而是在下达着命令,话音里满是不容抗拒的专断。 莉莉丝瞪大了双眼,她望望撒旦,过一会目光又下移到紧闭双眼的黑发少女身上,待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后,她登时就是一阵冷笑。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救她?”莉莉丝不客气地指着少女,怒骂,“我早恨不得她死了,现在好了,她就快要消散了,我疯了才要救活她!” 很显然,撒旦心里十分清楚,莉莉丝绝对不会轻易就答应这个要求,所以他的神色毫无意外,也没有遭到拒绝的沮丧,黑眸中是纯然的冷静:“救活她,人间尽数归你。” 莉莉丝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顿时僵住了。 “你……你说什么?”她不由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不敢置信地确认,“你为了她要……放弃人间?” 不怪她惊讶,撒旦从来都不是什么宽宏大度的男人,他野心极大,从他毫不犹豫堕天,并且举起反旗攻上天堂就可窥见一斑。 这样的一个人,当初在跟莉莉丝定下同盟的时候,也只是承诺在战争胜利后,会给予她一半的治权,可现在,撒旦竟然主动提出放弃人间,放弃他打响这场战争的最重要的目的? 面对她的惊诧,撒旦只是冷淡地、不含丝毫感情地重复了一遍:“我可以承诺退守地狱,只要你救活她。” 最后一句话他加重了读音,强调的意味十分明显。 莉莉丝不得不承认,撒旦提出来的这个条件实在非常诱人,但是……她希望欧洛希亚死去的愿望同样强烈! 正当莉莉丝在唾手可得的巨大权力与情敌死亡的两难选择中挣扎不休时,忽听撒旦冷冷道:“不用考虑了,我只是在通知你,并没有赐予你犹豫的权利。” “你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选择。”他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人气,冰冷得如同极地里亘古不化的寒冰,“要么救活她,要么死亡。” 话音刚落,莉莉丝陡然感觉到有一股凌厉的杀气锁定了自己,咽喉处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她有些喘不过气来,脸色猛然涨得通红。 在这一刻,莉莉丝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假如她敢拒绝,撒旦是真的会杀了她。 或许是她犹豫的时间太长了,撒旦本来就所剩无几的耐心被消耗殆尽,那股杀意不再压抑,铺天盖地朝着莉莉丝袭去。 同时,他脚步一动,往前踏了一步,浑身的气势几乎压缩成实体,带来了令人窒息的庞大压力—— 莉莉丝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连忙高声喊道:“我救她就是了!” 她低下头,金色的发丝垂落,将她那张因嫉妒怨愤而扭曲的脸庞隐藏了起来:“别怪我没提醒你,血族只是我一时兴起弄出来的玩意,他们虽然不老不死,自身却孱弱得很,比之人类还要不如,这个废物……这个女人那么弱,要是哪天不小心死了,可别把账算在我头上!” 撒旦几乎感觉不到怀里的重量了,于是皱起眉冷声打断莉莉丝的话:“少废话,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 莉莉丝紧咬牙关,闭上嘴不再多言,走上前去,将手伸向了少女脆弱纤细的脖颈…… 转化的过程并不复杂,莉莉丝很快就弄好了一切。 眼见着少女恢复原状,脸颊两旁亦慢慢添上了一丝红润,撒旦提了许久的心终于回落,无声地舒了口气。 有效就行,活下来就好……只要欧洛希亚还在他身边,至于其他的,其他一切事情他都不在乎。 确认少女无恙后,撒旦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莉莉丝,抱着人转头就走。 奇怪的是莉莉丝亦不曾阻拦,待撒旦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她才抬起头来,双眸里浮动着刻骨的阴冷:“救活她……呵,你想救活她,我偏不会如你所愿!” 莉莉丝低声呢喃,话音里的疯狂昭然若现:“你以为转化成血族就是好事么?她需要数倍的人类鲜血才能维持生命,且自身又如此孱弱,迟早会消亡!” 她红唇一勾,似是预言,又似是诅咒:“你留不住她的!” 如果顾盼还没有昏迷,她一定会听见系统的报喜【女主的仇恨值已上升至六十!请宿主留意!】…… 顾盼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撒旦的床上了。 她有些疑惑,按理来说她之前受了那一击早该麻溜地滚出这个世界了,但现在却发现自己不但完好无损,身体似乎还发生了什么细微的改变。 她有心询问,但一直守在床头的撒旦只是抚着她的长发,道:“无需担忧,我不会让你出事。” 然后任凭顾盼旁敲侧击都不肯再透露半个字。 见撒旦口风太紧,顾盼也只得放弃从他嘴里套话了,反正她醒来之后,系统就报告说莉莉丝那边进度喜人,顾盼也就将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 这一次的意外两个人都默契地不再提起,要说唯一有变化的地方,大概就是撒旦突然开始热衷于往顾盼这里送一种奇怪的红色果汁——据他说这是一种珍贵的果汁,顾盼尝了口发现味道确实不错,然后撒旦就天天逼着她往嘴里灌,要是哪天不想喝了就会大发雷霆。 很快地,不知是喝上瘾了还是怎样,顾盼再也不用他来监视,反倒会自己主动找来喝了。 安安静静地过了一段时间后,莉莉丝突然就一脸怒容地闯进了地狱,在她的高声怒喝下,顾盼这才知晓撒旦竟然主动停止了与天堂的战争。 “你发什么疯!”莉莉丝的怒骂冲击着耳膜,“当初提出要开战的是你,停战的也是你,你把我当成了什么!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吗!你凭什么不知会我一声,就放弃了对人间的争夺!” 说到这,她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我懂了,是因为你不甘心将人间拱手让给我对不对?所以宁愿停战,也不愿意让我得了这个好处——可是你别忘了,这是我答应救这个废物的条件!” 原本置身事外的顾盼忽然就被人指着鼻子骂,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莉莉丝才不管她听不听得懂,继续骂道:“你当初答应得爽快,转头却又这种手段毁约,早知如此,那时候我说什么也不会救她,就任凭她去死好了!……” 后面的话顾盼就听不到了,因为撒旦挥手将他自己和莉莉丝送到行宫外,顾盼只听见莉莉丝持续不断的咒骂,接着就是激斗的声音,等一切平息下来时,她的耳边就传来了系统的声音:【女主的仇恨值上升至80,男主的仇恨值上升至95,宿主再借再励,胜利就在眼前!】虽然听到这个消息是挺高兴的,但顾盼对于发生了什么真的一头雾水。 而这个答案,她在近百年之后才终于知晓。 之所以会在这个世界蹉跎百年,并不是因为顾盼留恋什么,而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见了完美评分的曙光,这个诱惑对于连续搞砸了两次任务的她而言实在太巨大了,所以尽管百年里撒旦的仇恨值就停滞在95这个值再无变动,顾盼还是一咬牙留了下来,誓要将它磨到满分。 但是获得满分的代价却同样巨大。 原因是在某个巧合的机会下,顾盼无意中闯进了地狱里一个陌生的区域,从而撞破了撒旦每天都给她喝的那种红色“果汁”的秘密。 那是一个巨大的、绵延数公里的血池,里面翻涌的不是岩浆,而是……人类的鲜血。 顾盼还看见地狱的仆从将坠入地狱的人类抓来这里,面无表情地隔开他们的动脉,等这些人的鲜血流干,抽搐着再也发不出半句哀嚎,便将他们扔到岩浆火海里焚烧成飞灰。 顾盼清晰地听见那些仆从这样说:“动作快点,陛下吩咐了,每天都要准时将血液呈给欧洛希亚大人。” 顾盼的脸色刷的变白。 她每天喝的……就是从这个血池中提炼出来的,人类血液? 这个事实所带来的冲击着实太大,顾盼几乎是踉踉跄跄地逃出地狱,结果在人间游荡的时候,却被莉莉丝拦了下来。 “你对我做了什么……”联想到之前的事情,顾盼不难猜测她的变化一定与莉莉丝有关,“为什么我需要饮用血液维生?” “你终于知道了?我还以为他会瞒你一辈子呢。”莉莉丝的表情很平静,但与此不符的却是话音里深深的恶意,“血族自然是以血液为食,这有什么不对?他为了救你,让我把你转化,难道就不用付出代价?” 莉莉丝每说一句话,顾盼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将近百年的时间啊……光看那个血池的大小,这么长的时间里,到底有多少人类因此而惨死? 虽然她可以说是不知情,但顾盼却无法说服自己漠视这么多条人命。 既然错误已经犯下了,及时止损才是正道。 没有花费几秒,顾盼就下定了决心。 她呼唤自己的系统:“启动脱离程序,我要离开这个世界!还有……不要在这个世界留下复制体!” 撒旦捕捉人类是因为她,那么只要她消失了……问题就该能解决了吧? 在等待系统结算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怒意深重的声音:“欧洛希亚!” 顾盼慌忙回头,只见撒旦的黑色衣袍在远处飘扬,他脸上的怒气根本无法掩饰,想来是发现她逃出地狱后,就第一时间追来了。 顾盼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在渐趋朦胧的视野里,她只能望见撒旦越来越近,传入耳边的是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呼喊:“欧洛希亚!” 她感到有人接住了自己下坠的身体,撒旦狂怒的声音近在咫尺:“莉莉丝,我早就警告过你,绝对不许对她出手!” 接着有狂风刮过脸庞,莉莉丝的惨叫像是远在天边,听不真切了。 系统倒计时的声音顿了顿,突然道【系统检测到仇恨值波动……男女主的仇恨值皆已达到满值!重新结算中,请宿主耐心等待……】倒计时一停,顾盼的神志猛然恢复了几分。 撒旦立刻就注意到了这个状况,手抚上她的侧脸,低下头去,双唇相抵,目光缠绵又愤怒,轻声问:“欧洛希亚,你答应过永远不会离开我身边……现在,你是想去哪里?” 身为强大无匹的地狱君主,撒旦的实力深不可测,所以他很快就发现,顾盼压根不是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而是她的灵魂在某种无形力量的拉扯下,正在脱离身体,并且存在感越来越稀薄! 顾盼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 幸好系统重新结算用不了多长时间,不到半分钟,她重新感觉到了灵魂的拉力。 “欧洛希亚!”撒旦攥紧她的手,仿佛这样她就无法离开了一样,“不会就这样结束的,你总有一天会重回我身边!到那时候……” 后面的话顾盼已经听不清了,她放松心神,任由系统将她的灵魂抽离。 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灵魂一痛,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刺进了灵魂深处,在巨大的疼痛下,她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识。 虚空休息站内。 系统中储存的记录已经播放完了,顾盼坐在床上,望着已经重新变回空白的光屏,不言不语,似乎是在发愣。 【宿主,这段记录看完了,接下来要怎么做?】七号小心翼翼地蹭着她的裙角,问。 顾盼猛地惊醒,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七号,微笑道:“还能做什么,当然是去下一个世界了。” 七号愣了愣【我以为宿主要看这段记录,是想处理之前那个世界的事情呢……】“不是。”顾盼干脆否认了,“我只是不想莫名其妙丢失一段记忆罢了,至于撒旦……事情早就过去,我也已经离开了那个世界,那么就没有必要再去理会。” 【是这样吗……?】七号还是不懂,疑惑地歪了歪头。 顾盼笑着弹了它一下:“就是这样,快去准备一下,我该走了。” 系统还是很好哄的,一听自己有任务了,立刻又充满了干劲【明白!】顾盼目送它飞来飞去地做准备,唇角勾了勾,眼角余光似是无意地往光屏上一扫,很快就若无其事地收回:【仇恨值收集进度:98%】 第103章 末日曙光01 距离2030年12月21日那场末日浩劫, 已经过去了一个半的年头。 在这短短的18个月时间里, 全球的人口锐减七成, 剩下的幸存者们东躲西藏,在丧尸群日益壮大的严峻形势下夹缝求生。 但幸运的是,幸存的人类也意识到单打独斗是难以生存的, 所以他们聚集起来,创造了一个个末日基地, 并以此为堡垒,不断清扫着周边的丧尸, 坚持不懈地扩大着人类的生存空间。 而青龙基地则是华夏三大幸存者基地之一,位于东部沿海, 距离它数百公里之遥的就是曾经华夏最繁华的S市。 在这个末世之中,越是繁华的城市,物资储备就越丰富,但同时危险系数也越高。 一般情况下,幸存者们对于大城市都是绕道而行, 青龙基地距离S市如此之近,也不是没有对它动过心思, 但在重金招募了几支异能者小队前去查看——还是那种实力强劲、能在丧尸潮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小队,却无人生还之后,任凭基地掌权者费尽口舌,许下再大的承诺,也再没有人敢踏足S市范围一步。 ——那里成为了幸存者们谈之变色的禁区。 但是今日,一向空旷无人烟的S市进城高速终于迎来了久违的来客。 这条高速修建在S市西面, 以前曾是交通主干道之一,但现在杳无人烟,沿途散落着零星废弃的车辆,偶尔也会有几只丧尸漫无目的地游荡,嘴里发出嘶嘶的吼叫。 两辆经过改装的军用悍马从远处的天际线上驶来,游荡在路上的丧尸听见马达的轰鸣声,立刻死命地伸长手臂,姿势僵硬地朝悍马的方向挪去。但它们这点缓慢的速度与飞驰的车辆相比根本不够看,悍马视若无睹地从这些行尸侧边飞过,只喂了它们一脸灰。 在悍马行使的方向上,S市的轮廓在晨光的勾勒下若隐若现,它安静地伫立在那里,高耸的摩天大楼直入天际,隐约还可以看见楼墙上张贴的巨幅海报,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华热闹。 甚至它看上去太过平和安宁了,一点都不像是经历过末日劫难的样子。 “老大,这地方不大对头啊。”领头的悍马车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刺头男人嘴里叼着根烟,却没有点着,好像只是想借这个动作缓和一下心里的紧张似的,他回头朝后车座上瞄了一眼,含含糊糊地道,“要我说,咱们就不该接这个摊子,爱谁去谁去,凭什么找我们呀!” 车里没有开灯,外面的天色又刚亮,后座笼罩在一层似雾的阴影里,看不清坐在那里的人,只得一团模糊的剪影,从轮廓上看似乎是个身材修长的男人。 刺头男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一大通,由于嘴里咬着烟的缘故,他的字句像是溶在温水里的浆糊,听不真切。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个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男人,他把着方向盘,眼睛直视着前方的道路,听到刺头男人还不准备收口,便出声打断:“东子,你少说两句吧,来都来了,就这么空手回去你甘心?” 陈东最受不得别人来教训他了,取下烟头就冲那斯文男人骂道:“你还敢说!要不是你这狗头军师撺掇着老大点头,我们至于大半夜的从基地跑来这种鬼地方吗!” 他骂了一通犹不解气,见距离S市入口越来越近,他心里发毛,只得继续在嘴上絮叨道:“周应,你就非得走这条道不可吗?那么多个入口,你就不能挑个隐蔽点的?明知道这里面有问题,你还走最显眼的——要有什么不妥,咱们这两辆车就是个活靶子!” 周应一边注意着路况,一边用余光扫了陈东一眼,慢条斯理道:“这条路最近。” 陈东说了这么多,他也就只用这一句话来解释。 “近?近有什么用?”周应的态度像是不屑跟他多谈一样,立刻就让陈东脸上浮现出不满,“咱们缺那点时间吗?别跟我说你不知道S市有多危险,一不小心我们两车人都得栽在里面!” 周应一打方向盘,避开了前方道路上一只意图扑上来的丧尸,正要回话,后座上传来一个轻飘飘的声音:“安静。” 闻言,周应将正要说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而望后视镜中看了一眼,道:“老大,你睡醒啦?” 后座的人含混地应了声,似乎还夹杂着浓浓的倦意:“嗯。” “老大,你快来说说这小子!”陈东干脆将半个身体扭过来,头探向后座。 回应他的却是一句斥责:“坐回去!” 陈东条件反射地直起腰板,这一动作,头就撞到了车顶,疼得他捂着头顶暗骂了声娘。 周应见他出糗,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后座的男人隐在阴影中,对陈东龇牙咧嘴的惨状视若无睹,径自向周应询问:“到哪儿了?” 周应答道:“快到S市入口了,大概还有十五分钟的路程吧。” 男人沉吟了会,又问:“我记得离入口最近的一处出口是通往清河镇,过了么?” 周应回忆了一下,摇头:“我不记得有经过这处,应该是还没到。” 听他这样说,男人立刻下了决断:“那就在这个出口下高速,我们去清河镇。” 这话一出,周应和陈东皆是一愣。陈东一手还揉着头顶,好奇地问:“老大,咱们不是要去市里么?干嘛还去那个清河镇?” 男人从唇缝里漏出一声模糊的低笑,反问:“谁说我们要去S市的?” “这……难道不是吗,都走到这儿了……”陈东不太懂男人的意思,一头雾水。 男人嗤笑道:“S市那种危险的地方,就算基地出再高的价,在情况不明的时候我也不会让你们跟着去送死,这次要去的地方就是清河镇,所谓的探查S市只是基地用来蒙骗其他人的伎俩。” 关于这次的任务,陈东所知有限。他只知道某天基地的高层突然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紧接着就发布了探查S市的高额悬赏任务,这次任务不但有令每一个异能者都眼馋的高级晶石作为报酬,军方甚至还允诺,只要任务成功,就给予他们最高权限——这意味着他们有希望接触到关于末日的核心资料。 但基地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去搜查,他们到底想要找到什么东西……这些细节陈东却是一无所知的。 而唯一有可能知道内情的,就是他们这个异能者小队的老大萧穆,因为在临出发前,萧穆曾经被基地的最高负责人请去谈话,谈话内容除他以外无人可知。 “老大,咱们到底是去干嘛的?”陈东心中的疑惑越来越重。 他口中的“老大”萧穆并没有要隐瞒,轻描淡写道:“去救人的。” “……救人?”周应皱起眉,“S市里还有生还者?……不对,就算有生还者,基地也不可能花这么大的代价去营救。” 他从后视镜里盯着萧穆:“老大,你就直说吧,我们要救的人到底什么来头?” 后车座上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原来之前萧穆一直都是横躺在座椅上,此时正慢吞吞地起身,往后一倒,后背就黏在座椅靠背上,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慵懒的气息,眼眸半合半闭,像是睡不醒似的。 “一个女人。”他懒洋洋地回答。 “什么?”周应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女人……?”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 仿佛能听到周应的腹诽,萧穆撑着下巴看向窗外逐渐变得明亮的天空,打了个哈欠,道:“我只知道要救的是个女人,好像是叫顾什么的,谁知道她是做什么的。” 周应顿时哭笑不得:“老大,你这也太草率了吧……” 话未说完,就被萧穆漫不经心的声音给打断了:“不过我从基地的那个老狐狸嘴里套了些消息,据他说,清河镇里隐藏了一个秘密实验室,但是三天前,那个实验室的信号突然中断了,军方动用了一切手段都无法与那边取得联系……但也就是在昨天,他们突然收到了来自实验室的求救讯息。” 陈东不知何时停下了揉着脑袋的手,听得很是专心,见萧穆停了下来,他还追问:“求救?那个实验室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萧穆干脆地否认,他的目光还定在窗外的一线蓝天上,“那条求救信号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女人发出来的,上面只说了一句话。” “实验室沦陷,全员死亡,请求支援,快救我!” 车厢里一片寂静。 其余两人似乎都从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感受到了那种沉重的、急迫的气氛,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周应打破了沉默:“老大,既然那是个实验室,那他们……研究的是什么?” 萧穆嘴角扯起一缕笑:“这种时候还能研究什么,自然是丧尸病毒了——据说,疫苗研制的第一阶段已经成功了。” 疫苗? 周应和陈东对视一眼,俱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极度的震惊。 如果那个实验室研究的是丧尸病毒的疫苗,那他们倒是理解军方为何如此迫切、不惜代价地发出悬赏任务,也明白他们老大为何愿意冒这个风险前往S市了。 暗无天日的一年半之后,终于出现了结束这个可怕末日的希望,换谁不会紧紧抓住? “总之,必须得找到这个女人。”萧穆下了总结,“活要见人……就是死了,也要把她身上携带的最后一支疫苗样本拿到手!” 其余两人神情一肃:“明白!” 正经不过几秒,周应就舒了口气,对着萧穆开玩笑:“老大,方瑶还在后面那辆车上呢,要是被她知道你对另外的女人这么牵肠挂肚,那就有趣咯。” 结果萧穆一句话将周应堵了回去:“她知道情况。” “而且……”萧穆眉间浮现出不解,“我怎么样,为什么会与她有关?” 好吧。周应闭口不言了,他的老大不愧是缺少了一根神经,人家美女明示暗示这么明显,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也就萧穆还能视而不见。 正想着呢,车里的通讯器就及时响了起来,周应接起来一听,正是方瑶打来的,那头传来一个清冷的女声:“周应,我们在前头的岔口下高速,去清河镇。” 周应飞快地瞥了萧穆一眼,后者正出身地看着窗外,像是没听见这个声音似的,他只好无奈地回答:“老大已经醒了,他跟我们说了。” “萧穆醒了?”那头的方瑶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顾忌着周应在场没有说出来,只道,“那行,我们就在镇口集合。” “得令!”周应跟她聊了几句,便挂断了通讯。 回头一看,萧穆还是老样子,盯着外面不知在想什么。 周应在心里叹了口气,调转方向盘,悍马在标着“往清河镇方向”的标识牌下一拐,下了高速,一路往目的地驶去。 远方的S市静默如昔,它目送着这两台悍马往朝阳初升的方向飞驰,驶向未知的命运,宛若无声的嘲笑。 第104章 末日曙光02 在末世以前, 清河镇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镇子, 它既不算特别富有, 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招牌产业,但由于背靠繁华的S市,所以这里的观光项目倒还发展得不错。 两辆悍马车从镇口宽敞的公路上长驱直入, 一路走来,街道两旁见到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旅馆, 这些旅店的大门敞开,露出内里整洁却空无一人的大堂, 仿佛随时都能再次开门营业似的。 这座镇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干净。 真的,实在是太干净了, 以至于放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倒显出一种不寻常的诡异。 路上有时能看到一些废弃的车辆,但它们并非随意横在马路中间,而是整整齐齐地码在两旁划好的停车位上;一些商店似乎在末日降临的时候被大肆洗劫过,玻璃橱窗被暴力破坏掉, 但奇怪的是地上却不见有玻璃渣子。 就像是…… “卧槽!这里怎么像是……被打扫过一样!”周应本来是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双眼紧盯着前方, 精神高度紧绷,生怕突然从哪里窜出来个怪物,见状也禁不住骂了句。 “打扫?谁有这个心情打扫?”陈东条件发射地回了一句,但视线在车外一扫,也是觉得不对劲。 打扫这个词虽然用得不太妥当,但最能解释这个镇子的怪异。不过在这个末世, 即便是军队也做不到这种程度的清理,那到底还有谁有这个闲情逸致将清河镇恢复成末日前的样子呢? 周应一脸烦躁:“就是不知道是谁,才觉得奇怪啊!” 萧穆将后车窗摇下来,清晨的风夹裹着泥土的清香吹进车厢里。 这股清新的味道让所有人精神一振,现在的空气中萦绕不散的全是血腥味以及从丧尸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闻多了这股难闻的气味,他们都快记不起呼吸清新空气是什么感觉了。 萧穆往街上瞥了眼,就收回目光,仿佛镇上的诡异之处不存在一样,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折了好几层的纸,摊开来一看,原来是清河镇的简单示意图。 修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中央,萧穆低声道:“直走,前面第二个路口往右拐,然后就顺着那条路一直往前开。” 周应一一照办。 拐过弯后,他才问:“老大,这么说基地把那个实验室的位置告诉你了?” 他的神情有些跃跃欲试:“我以前只在电影里看过这种秘密实验室,就全部都是黑科技,外面是不起眼的入口,没有人带领的话根本找不到……” 萧穆冷漠地打断他:“你想多了,我们去的是镇上的人民医院。” 打脸的速度比想象得还要快,周应悻悻然地闭上嘴。 倒是陈东好奇地扭过头问:“老大,那些人不会就直接在医院里做实验了吧?这也太不隐蔽了,算什么秘密实验室?” “不知道。”萧穆回以简单的三个字,低头研究着手上的简易地图,“为了保证那个地方的隐蔽性,实验室的具体入口只有里面的工作人员才知道,基地也只是告诉我说入口藏在医院里。” 陈东哀嚎一声:“这不就意味着咱们还得把医院翻过来找一遍?” 萧穆轻声地:“没错,为了奖励你的机智,这个任务就交给你来做好了。” 陈东猛地摇头。 清河镇的占地面积并不大,萧穆他们走的还是主干道,在没有其他车辆和红绿灯的情况下,他们只花费了不到一刻钟就望见了镇中央那栋白色外墙的医院大楼。 医院大门前是一大块空地,四周安安静静的,见不到半个活物。两辆悍马先后停了下来,车上的人拿好装备,纷纷跳下车来。 一直跟在后头的那辆车的副驾驶座上走下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子,她身穿一条黑色紧身裤,上身披了件皮夹克,脚上套着作战靴,背上还背了个防水包,整个人望上去利落又干练。 女子一下车就向着萧穆他们走去,高高扎起的马尾辫在风中荡开微小的弧度。她的样貌本来是偏向于小家碧玉式的秀美,但脸上冰冷的表情却破坏了这份柔和,只有在看向萧穆时,女子的眸中才稍稍回暖。 “接下来怎么办?”她在萧穆身前站定,仰头问道。 “方瑶,才分开一会就受不了啦?”周应从萧穆身后探出一个头,调侃道。 方瑶柳眉一竖,随口骂道:“就你会耍嘴皮子!” 虽然是骂着,但语气却十分亲昵,显然与这群人关系不错。 萧穆没有理会他们的笑闹,凝望着这栋五层楼高的白色建筑,道:“先找到实验室的入口。不过按照这栋楼的面积,如果聚在一起行动,效率就太低了。” 这时,方瑶那辆车上的其他人也都走了过来,那辆车上坐了五个人,萧穆望了一圈,安排道:“我们分开两组进去搜查,人民医院共分为南北两栋楼,南楼是门诊部,北楼是住院部。” 他摊开另外一张医院的地形图,指着上面的图标跟队员们解说:“我们先粗略地搜查一遍,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记下来,等全员集合再一一盘查。就定一个小时好了,一小时之后,我们在这里汇合。” “另外还有一点。”萧穆嗓音低沉,在说到正事时,他的脸上终于褪去了懒散的神情,显得异常严肃,“我们自打进入清河镇,就没有碰到一只丧尸,这显然不合常理,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镇子上的丧尸都藏在了医院里。”方瑶立刻接口,她的脑子转的飞快,“这不奇怪,毕竟你说实验室藏在这里面,而那则求救信号又说因为某种原因,整个实验室都沦陷了……很可能,发生意外的原因就跟这些突然消失的丧尸有关。” 萧穆点点头,表示认可她的看法:“所以务必要提高警惕,因为谁也不知道医院里是什么情况。如果有危险……第一时间撤出来!” 陈东拍拍胸膛:“放心吧老大,咱们这支小队不说所向披靡,也算身经百战了,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只是找人而已,保证完成任务!” “那么就我带一队,方瑶带一队……”萧穆还没说完,就被方瑶打断了。 “不行,我跟你一起!”她冷清的语气里染上一丝急迫的味道,她飞快道,“我跟你一队,剩下六个人组一队,这样更安全点。” 队伍里顿时就有人起哄了:“方姐,你就是想跟老大待在一块吧!” 陈东笑着对萧穆说:“老大,你就跟方瑶一队吧,反正你们俩也搭档惯了,我来带另外一队,再说了,这边有六个人,再怎么都不用怕了。” 小队中的八人皆是实力很强的异能者,在末日里摸爬打滚历练过的,随便拉出一个来都能独当一面,所以大家也都对这样的队伍分配没有异议。 萧穆沉默半晌,见方瑶眼也不错地盯着自己,最终妥协了:“那就这么办吧,我跟方瑶去搜门诊部。” 方瑶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态有些浮躁,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只要能跟萧穆待在一块就好,别的已经无暇去管了。 如果非要进这栋医院不可,她只愿意把后背托付给萧穆。 两个队伍分道扬镳,方瑶跟在萧穆身后,看着他推开门诊部大楼那扇玻璃门,走进接待大厅,皮靴踏在瓷砖地板上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动作迅速而无声。 她学着萧穆的样子走进去,一抬手露出手腕上所戴着的翡翠镯子,便从自己的空间中唤出一把长刀握在了手中。 方瑶的这个祖传镯子其实是一处芥子空间,但她对外只宣称自己拥有着空间异能,所以这么久以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她身怀重宝,再加上她后来激发的冰系异能,方瑶成为了幸存者眼中少见的“双系”异能者。 但现在,即便她一手紧握着武器,另一手已经将异能凝在掌心蓄势待发,可还是消除不了心头的不安感。 而这种不安,来源于未知——方瑶已经丧失了重生以来最大的“预知”优势,走进这家医院后会面临着什么,她半点不知。 没错,方瑶是重生者,她在末日降临一年时,被同队队友推入丧尸群中身死,再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到了末日前。 凭借着那一年里的宝贵经验,方瑶自从末日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她不但意外收获了空间手镯,还激活了前世所没有的冰系异能,逐渐成长为了让人仰望的强者。 而最重要的是,她因为实力大增的缘故,结识了萧穆,继而加入了他的队伍。 在前世苟延残喘的一年里,方瑶听的最多的就是萧穆的名字——他作为已知的唯一一个三系异能者,是当之无愧的最强者,方瑶从前只有仰望这个人的份,但没想到重生之后,竟然能被他接纳为队友。 方瑶在前世从未听闻过清河镇的事情,所以她也无从判断这一次任务到底是吉是凶,为保险起见,她只能紧紧跟在萧穆身边,才能感到一点点心安。 突然,方瑶心头划过一阵战栗,她突然升起了似乎被什么人窥伺着的感觉,猛一抬头,正好跟镶在转角处的一个电子眼对了个正着。 电子眼上的红光正在闪烁,昭示着这个机器仍在运作。 有人在监视着他们! 这个念头一出,身旁的萧穆显然也留意到那个电子眼了,低低地嗤笑一声:“果然没那么简单啊……背后看着的人,会是谁呢?” “萧穆,我觉得还是先把这些东西毁掉吧。”方瑶眉头一拧,手背覆上一层薄薄的冰,眼看着就要使出异能,却被萧穆按住了手腕,她不禁疑惑问,“萧穆……?” “没必要费这个劲。”萧穆放开她,绕过大厅里一排排长椅,往电梯门走去,“实验室的人,除了那个女人外全都死光了,丧尸又不会用监视器,如果真是那个女人在看着,只要她还想得救,就不会给我们使绊子。” 萧穆刚走到电梯前,正要伸手去按按键,电梯门却发出轻微的“咔嚓”声,突兀地打开了! “萧穆,小心!”方瑶大喊,条件发射地一挥手,一股冰冷的寒风就冲进了正在缓慢打开的电梯中,给里面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 这时,电梯终于完全敞开了,方瑶定睛一看,里面空无一人,干干净净的,看上去一点问题也没有。 “哦……”萧穆将之前没说完的话给补全了,“如果是那个女人的话,她非但不能给我们添麻烦,还得尽己所能地帮我们。” 他指了指电梯,率先迈了进去,指尖悄然跃上一簇火苗,随手扔在那层坚冰上,不出几秒,冰层就完全融化了,只在地毯上留下一滩水迹。 “我看,这就是她给我们指出的,通往实验室的入口了。” 见萧穆走进去,方瑶也只得硬着头皮跟进。 等他们全都踏进去了,电梯门就像是刚才那样,自动地闭合了。 没有人按楼层按键,但电梯却缓缓地向下沉去。 方瑶紧紧地盯着楼层指示灯。 -1、-2……按钮上最低只到-2层,电梯经过这一层后,却还在往下坠! “藏得真深。”萧穆丝毫没有被方瑶的紧张情绪所感染,靠在电梯扶手上,模样看上去不像是来冒险,反倒是来郊游似的。 他微一抬头,就望见电梯上方也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像是能感应到他的目光一般,那摄像头悄无声息地转过来,黑洞洞的“眼眶”正与他的视线对上。 “来吧……”萧穆像是被挑起了一丝兴致,唇边甚至扬起淡淡的微笑,他盯着不断往下的楼层数,轻声道,“让我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 …… “糟了!” 刚刚苏醒没多久的顾盼顾不上四肢传来的酸软感,强撑着从地板上爬起来,扑到了偌大的监视屏前。 这块液晶屏幕十分巨大,其上的显示器画面被分割成好几十块,最中间的画面上显示的正是萧穆和方瑶乘坐电梯往下的场景。 “不行,不能去那一层……”顾盼眼睁睁地望着电梯停在-7层,眸中顿时浮起一缕焦灼。 奈何她如今所在的地方是位于最底层-10楼的主监控室,虽然能看见监控器上反馈回来的画面,却无法进行任何操作——因为整个实验室的控制室都集中在-5楼,至于她所待的这一层,除了监控室,就是容纳配电室等基础设施的地方。 “那一层里全部都是B型实验体啊……”哪怕顾盼再不愿意,画面上的电梯门还是照常打开了,萧穆和方瑶一边警惕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踏出电梯。 顾盼咬牙锤在桌上,低声骂了句“靠”。 -6到-9这四层楼里,全都是各种各样的实验室,里面自然就关押了数量惊人的实验体。 这个实验室是专门用来研究丧尸病毒的,为此这里的科研人员抓来了大批的丧尸,给它们注射各类变种病毒,用以观察它们身上的变化,这些实验创造了大批强大的新型丧尸。 而萧穆他们所去往的-7楼,之前是用来关押B型实验体。这一种变异丧尸拥有着一定的智力,能进行简单的思考,而更重要的是——它们亦开发出了异能。 不能继续待在这里了…… 顾盼环顾四周,企图找到出路。 这间主监控室的大门早就被锁死了,三天前,实验室的电力供应突然出现了故障,整栋楼陷入了短暂的一分钟的停电状态,但就是这短短的时间内,因为缺乏电力,原本被隔离开来的实验体破牢而出,开始疯狂地屠杀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 而顾盼所附身的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最底层的监控室,将大门锁死,接着她就在监控上望见了这场实验体的血腥盛宴。 整个实验室除她以外,再无一人生还。 原身好不容易向最近的青龙基地发出求救信号,就因为惊吓过度而晕倒了,再次醒过来,里面的人就换成了顾盼。 “你说你把我锁死了做什么呢,就算有人来救你,不也一样出不去么……”顾盼摇摇头,叹息了一声,将视线定格在天花板的通风口上。 只能试试这个地方了。 顾盼将监控室的椅子搬到一块,一张张叠起来,勉强就能够着天花板了。 在上去前,她特意回到监控器前看了一眼,发现萧穆和方瑶已经跟-7层的实验体遇上,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看了一眼,她就移开目光,仔仔细细地在几十块显示屏上逡巡着,试图找到印象里的一个关键人物。 这个实验室在原剧情中是十分重要的一处地方,因为科学家们的实验亲手创造了一个末世以来的最大危机——未来的丧尸王,就诞生在这个实验室里。 顾盼记得,原剧情中萧穆他们也曾到这个实验室中救人,但幸好他们与那只丧尸王擦身而过,这才没有命丧于此,但此时她反复看了好几遍,却没在监控上找到疑似丧尸王的身影。 “难不成它这么快就跑出去了?” 顾盼有些诧异,不过转念一想,实验室里安装的摄像头虽多,但也不是每个角落都能覆盖到,万一丧尸王躲在了监控拍不到的地方,又被萧穆撞上,那就惨了。 顾盼不敢再耽搁,三两下爬上椅子,挪开了通风口上的铁板,像游鱼一般灵活地钻了进去,确认好方向后,就轻手轻脚地向前爬去。 其实如果顾盼多停留一分钟,就会知道,在她刚刚跃进通风口的瞬间,屏幕上显示着主监控室门外的画面上突然就多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个非常好看的瘦削男人,他身穿白色的病号服,衣服的码数似乎偏大了,完全不合身,但他好像也不在意,赤着脚站在监控室门外,歪着头,神情里带有一种孩童似的懵懂天真。 突然间,他仿佛感应到了什么,目光从厚重的门上移开,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就钉在了头顶的天花板上。 这一抬头,别在病号服胸前的铭牌展露了出来。 那铭牌上其中一个字似乎被某种东西给腐蚀掉了,根本辨认不出那是个什么字,唯一清晰的是,是一个工工整整的“禾”字。 第105章 末日曙光03 通风管道不是那么好爬的。 当初这座实验室建立的时候, 因为主体都在地下, 所以对通风设备的要求比较高, 整个管道内大约能容纳下一个成年人,可如果要在里面爬行,就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情了。 首先管道里很狭小, 顾盼在里面只能不停地往前爬,不能后退也不能转身;其次通风口积灰非常严重, 她每爬行几米就要被呛一次,最后不得不竖起衣领, 将口鼻捂住,这才能继续前进。 实验室的地图牢牢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这座建筑除了电梯之外,还配备有两处逃生楼梯,而距离她之前所在的主监控室最近的一处逃生通道就在配电室的旁边。 这段路程实际上不长,但因为顾盼所走的是弯弯绕绕的管道,所以还是费了点时间。 等她爬到配电室的上方, 将天花板上的挡板移开,原本洁白干净的白大褂已经蹭了不少灰了。 通风口下方就是一座电箱, 顾盼轻盈地跳到电箱顶部,身子因为俯冲的惯性而压低,几乎紧贴在箱上。 正当她想要直起身子时,忽然听见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轻微的响动,这个声音非常不起眼,若不是整间配电室处于绝对的寂静中, 顾盼可能压根就不会留意到。 是谁? 她直起到一半的身子迅速压低,未束起的长发垂落在电箱上,双眼紧紧地盯着大门的方向。 实验室里的人类都死光了,而萧穆他们还在-7层奋战,如果这里有除她以外的生物,那就只可能是……丧尸了。 配电室里没有开灯,但电箱还在正常运作,上面的仪器指示灯散发着幽幽绿光,映在顾盼的瞳孔中,宛如一簇鬼火,但也勉强让她扫了遍房间的状况。 似乎是……没有人的。 但这种关头,顾盼不敢完全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谨慎地趴在电箱顶部,看似放松,实则四肢早就调整成蓄势待发的状态,只要稍有不妥,她就能立刻一跃而起。 可惜了,她身边没有趁手的武器…… 等了好一会,之前那微小的动静却再没有出现,顾盼想了想,悄悄地将脚上的鞋子褪去,提在手里,然后摸到电箱边缘,纵身落到地面上。 这么待下去也不是办法,萧穆他们还被困在楼上,她必须尽快赶过去! 顾盼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期间她全神警惕,却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于是待走到门口,她就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楼梯间就在配电室大门的对面,只要一开门就能看到…… 顾盼拧开把手,将门一拉开,迎面就对上了一双黑沉的眼睛。 这双眸子里闪烁着一丝好奇,神色望上去像个孩童一样,有着不谙世事的懵懂。 顾盼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她手还握在门把上,几乎是条件反射似的掰住门框,借力跃起,双腿夹裹着劲风扫向这个男人。 也正是在这时,顾盼才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他模样俊秀,身上套了件宽大的病号服,身材高挑却瘦削,正歪着头打量着自己。 而顾盼挥出去的双腿被来人轻轻松松地攥住。 他的手握住顾盼的脚踝,冰凉的体温通过相贴的肌肤传导,激得顾盼轻轻一抖。 活人的体温不会是这么低的温度…… 她心中一凛,扳住门框的双手一转,身子一使力就扭转过来,男人握住她脚踝所用的力道并不大,顾盼没遭遇什么阻碍,就将自己的双脚解放了出来,重新落回地面。 重得自由的瞬间,她就跟男人拉开距离,谨慎又戒备地盯着他。 眼见着“猎物”从手里逃走,疑似丧尸的男人却没有太大的反应,他甚至连位置也没有挪动,只是站在原地,疑惑地望着面色警惕的顾盼,仿佛不解她为什么要散发出如此强烈的敌意。 “你……”顾盼的目光被男人胸前的铭牌所吸引,她眯起眼仔细辨认了一下,“你叫……禾?” 她只能看清楚这一个字。 顾盼一念出这个字,就仿佛开启了什么神奇的开关,原本安安静静连声也不吭的男人倏地目光一凝,微微垂下头,嘴里开始发出类似“咕噜咕噜”的声响,恍若在回应顾盼的叫唤。 他一有变动,顾盼就提起心来,正当她以为这个丧尸要发动攻击时,男人却出乎意料地往后退了一步,将通道让了出来。 咦?这是让她离开的意思? 顾盼愣了愣,没敢动弹。 男人见她一动不动,侧着头,好看的脸上升腾起一丝真切的困惑,他喉咙中又发出那种古怪的咕噜声,似乎正在询问顾盼为什么不走。 见他这副样子,顾盼心中的疑惑进一步加深。 这个实验室里的所有实验体本质上都是丧尸,虽然有一部分因为病毒变异的关系拥有了一定智力,但他们是听不懂人类的语言的,而且行为全都由进食的本能所支配——也就是说,不可能有丧尸看见人类的第一反应不是扑上去啃食,而是给人类让路的。 而眼前这个疑似丧尸的男人,很显然能够进行思考,而且还听得懂她说的话…… 顾盼顿时想到了一种可能。 这个可能让她心里发毛,因为紧张,手心里渗出了汗珠。 原剧情里,唯一一个与人类相差无几,甚至智慧与人类不相上下的丧尸就是在这个实验室里诞生的丧尸王者,但从来没有提及过他的姓名,顾盼又扫了眼那张铭牌,试探性地称呼道:“……阿禾?” 男人眸中闪过一道耀眼的光亮,他果然是对这个名字有着特殊的感应,听见顾盼这般叫唤着,脸上浮现出些许小孩子拿到了心爱玩具一样的欢喜。 他嘴里那种咕噜声不知何时已停止了,男人站在那里,目光灼灼地看了顾盼好一会,忽然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哑的声音:“阿……禾……” 音节支离破碎的,有点像是婴儿初学讲话那样,讲话磕磕绊绊。 顾盼眨眨眼,他这是在……学自己说话? 谁料,男人又学着她的样子,缓慢地将上下眼皮贴在一起,而后又飞快睁开。 “阿禾……阿禾……”他一遍一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发音越来越纯熟,待到后来已是非常流畅。 “阿禾,我要到上面去,你让我过去,好吗?”顾盼微微朝前迈出一步,看似镇定自若,实则眼角余光一直都钉在男人身上。 男人并没有阻拦她的意思,眼神茫然又迷离,虽然是在看她,但顾盼总觉得那道目光没有焦距,他只是低低地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是某种失而复得的珍宝,需要紧紧攥住才不会让它溜走。 顾盼的心放下了一大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丧尸王没有对她表露敌意,但在己方明显劣势的情况下,能避免战斗是最好不过的了,至于原因,现在她没有精力去计较。 顾盼贴着墙壁,小心翼翼地绕过这只外表与人类无异的丧尸王,正当她的指尖搭在了楼梯间的消防门上时,逃生通道里突然由远及近地响起一阵爆裂声。 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喊叫:“萧穆,快过来!我们下到最底层去!那里有紧急防御装置,我们把它启动,至少能抵挡这些怪物一阵子!快啊!” 这是……方瑶? 顾盼一怔,手下意识地推开了那扇门。 此时她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他们俩下来!否则跟丧尸王打了照面,就别想活着回去了! 第106章 末日曙光04 不止顾盼一人听见了方瑶的喊声, 在楼梯上方响起一连串匆忙的脚步声时,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丧尸王微微一动, 眨眼间就来到了顾盼身边,并且很快就越过她往上走去。 顾盼甚至都没能看清他行动的轨迹。 “你……!”顾盼刚刚冲上几级台阶,见状不得不停下脚步, “阿禾,别上去!” 这一次, 丧尸王并没有听从顾盼的话,他只是脚下稍作停留, 侧过头,朝后方瞥了一眼。 不知何时开始, 他漆黑的瞳孔边缘浮现出一缕淡淡的血红色,那种冰冷的色调让他的双眸望上去更像是一块无机质的墨色宝石,在这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眼睛注视下,顾盼剩下的话就哽在了喉咙中。 丧尸王并没有停下太久,事实上他只不过随意地扫了扫, 就收回视线,继续往上走去。 隔了两层楼的上方, 传来一个男声,在丧尸的怒吼和异能爆裂的背景声衬托下,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模糊不清,可依然沉稳镇定:“方瑶,别打了,这种数量的丧尸打不完的, 你造一条冰柱通到底楼,我们直接滑下去!” 顾盼不清楚方瑶有没有回应,但她却看见上方垂下来一条晶莹剔透的冰柱,上面散发着阵阵寒意。 丧尸王似乎被这个东西勾起了兴趣,他停下来,好奇地审视着这根看似无比脆弱的冰柱,好像正在思考它有什么用途。 过了半晌,他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冰柱,与自己身体同样的低温令他感到惊奇,顾盼看着他用指尖戳了戳,仿佛在试探着冰柱的承受极限,然后五指一收,就将这条电线杆粗细的冰柱握在了掌心。 他的手指越收越紧,顾盼几乎错以为自己听见了冰柱断裂时发出的哀鸣。 楼上的萧穆在此时大喊了声:“方瑶,跑!” 同一时间,顾盼抬头冲着上方叫道:“别下来!别碰冰柱!” 可是来不及了。 方瑶和萧穆最后甩出一波攻击,就同时踩着栏杆跳出楼梯外,握住了立在中间的冰柱,由着身体的惯性顺势而下。 这时,方瑶才“咦”了声:“下面似乎有人……” 话没说完,她忽然感觉自己抱住的这根冰柱朝旁边一歪,像是被人从中拦腰折断一样,断裂的上半截连带着他们一起往墙壁上撞去,方瑶一声惊呼淹没在唇齿间,下意识地从空间里将抱枕、棉被、衣服等一系列可以充当缓冲物的东西往墙上甩去。 幸好她是从危险中锻炼出来的,应急反应很是不错,缓冲物刚刚挨到墙上,他们两人就狠狠地撞了上去。不过因为有了缓冲,他们并未受伤,只是头有点昏沉,方瑶一边甩着头,一边快速地从一堆柔软棉絮中爬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她惊怒交加,“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断掉?” 方瑶对自己的异能十分自信,清楚绝不可能出现冰柱中途断裂的情况,再结合她刚才听到的那个模模糊糊的声音,方瑶咬牙道:“难道是之前说话的人干的!……等等,萧穆你要去哪儿?” 同样是被摔到墙上,萧穆却在落地的瞬间双手往下一撑,借力弹了起来,所以压根就没摔落在地,此时他已往下走去,指尖跳跃着暗红色的火苗,听见方瑶的问话,他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快走,那些东西要下来了。” 方才他们从冰柱上滑落,很快就将那层楼的丧尸甩在身后,但由于中途出了意外,那些变异丧尸此时又追了上来。 方瑶的视线往上面一扫,赶紧跟上了萧穆的脚步,不甘心地问:“可是下面的人……” “那应该是我们要找的人。”横生枝节也没有令萧穆失去冷静,他道,“快点,别让她跑了。” 顾盼当然不会跑。 实际上,她就是想跑也暂时跑不了。 在目睹了丧尸王徒手将那根坚固的冰柱折断后,顾盼冷着脸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这是她搜刮完全身上下所找到的,唯一能当作武器用的东西,而后拇指一弹就将笔帽掀开,钢笔流畅地在指间一转,尖利的一头就对准了面无表情的丧尸。 顾盼没有半点迟疑,直接就冲了上去,跟丧尸王缠斗在了一起,那只细小的黑色钢笔在她手上变成了杀人的利器,随着她的心意在划出似乎能割裂空气的气流。 于是现场出现了非常微妙的一幕:明明顾盼的四肢软绵缺乏力量,一看就知道不是强于体魄的人,但她却可以依靠技巧来弥补力量上的不足,一支钢笔在她手中玩出了花样,专挑人体脆弱的部位割去,若不是丧尸王诡异莫测的速度,保不准真会被她所刺到。 而奇怪的是,哪怕顾盼完全不掩饰自己的杀气,动作间亦满是狠辣,怎么看都是十足的挑衅,但丧尸王却只是一味地躲闪,双手从始至终都垂在身侧没有抬起过,竟是一点攻击的念头都没有。 顾盼步步逼紧,他就步步退让,直到脚后跟快挨到墙边了,丧尸王的目光忽然凝在了顾盼白大褂上的另一只口袋。 ——因为颠簸,那里露出一小截试管头,透明的柱状容器里盛放着蓝水晶一般澄澈的液体。 顾盼虽然注意到了丧尸王刹那间的走神,但她无暇多想,手腕一转,笔尖就要朝他的眼睛刺去。 待到尖端快要触及那脆弱的瞳孔了,丧尸王才慢吞吞地回过神来,他好像根本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轻轻握住顾盼的手腕。 当然了,这个“慢”是相对而言的,起码对于顾盼来说,她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腕上就多了一抹冰凉的触感。 丧尸王的后背抵在墙上,顾盼则是在他看似轻描淡写的禁锢中被迫停下,笔尖悬空,只差毫厘就能刺进那双黑漆漆的眼眶里。 人类模样的丧尸王凝望了她几秒,然后托着她的右手腕轻轻地、慢慢地往上一折。 就像他刚才掰断了那根冰柱一样,看上去并没有用多少力气,但顾盼的手腕却以一个几乎不可能做到的角度向上弯折,在骨头发出“喀嚓”的脆裂声后,又软软地垂落下来,原本夹在指间的钢笔松开,啪地掉落在地。 顾盼额上立刻就渗出冷汗来了。 但其实这不过是她的生理反应,顾盼很久以前经受过的痛苦比手腕折断要强烈千百倍,所以她只是咬了咬下唇,眸中仍是保持冷静。 不过下一秒她就淡定不了了,因为丧尸王趁着她没了武器的时机,另外一只手自然地伸到她的衣服口袋中,轻松勾出了放在那里的……丧尸病毒疫苗。 顾盼这才真真切切地变了脸色:“把东西放下!” 那可是原身好不容易保存下来的最后一支病毒疫苗! 由于之前那场灾难,实验室的机器设备都被跑出笼的变异丧尸们破坏殆尽,刚刚取得阶段性胜利的疫苗试剂当然也无法幸免。 而原身在异变发生时,正好在进行着疫苗装填的工作,于是顺手将这支试管塞到衣兜,就开始了逃亡,也正因为她这个微小的举动,实验室最重要的成果好歹被保存了下来。 若果不是原身在发出求救信号时反复强调她手里有最后一支疫苗试剂,或许基地也并不会愿意冒风险来营救她。 这东西绝对不能落到丧尸手中! 顾盼的鞋子在之前跳下电箱时就脱掉了,此时是赤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她的脚尖不动声色地在地上移动,很快便碰到了掉落的那支钢笔,脚趾一夹一勾,稍用了点力气将钢笔往上掷去,同时自由的、没有受伤的左手准确接住了被抛上来的笔。 “这东西不是让你玩的!”眼前着丧尸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支小巧的试管上,顾盼将笔一转,重新向他的眼部刺去。 一般丧尸的身体都会得到强化,所以攻击其他部位只是徒劳而已,不过眼睛是绝大多数生物的弱点,在力量不足的情况下,就成为了顾盼的首选。 “还回来!”她呵斥道,眸中闪过一丝隐晦的怒意。 丧尸王一歪头,恰好避开了顾盼的一击,接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一直紧绷的唇线陡然松懈下来,往上一弯,勾勒出一个淡得似乎下一秒就会消散的弧度。 这张人类的面容本就生得俊逸非凡,此时弯唇一笑,他身上那种属于丧尸的死气沉沉忽然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鲜活的气息。 在这一瞬间,顾盼差点就以为他其实是个脑子有点毛病的人类,而非丧尸了。 楼上咚咚咚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顾盼心中一滞,猛地发现面前的丧尸王正逐渐变得……透明。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不出三秒,伴随着空气的轻微扭曲,丧尸王的身影就在她眼前散逸开来,宛如海中的泡沫,到了时间就要烟消云散。 这是他的……异能? 顾盼仍保持举起钢笔指着前方的姿势,但因为攻击对象突然消失了,她看上去就像是要拿钢笔去刺空气一样,撞进萧穆两人的眼里,这个动作分外滑稽可笑。 “别动!”萧穆还未出声,方瑶就厉声喝道,手中凝出一把冰剑,直直地指向顾盼,“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刚才的冰柱是怎么回事,是你弄断的吗?” 与此同时,萧穆的疑问也落后一步砸在顾盼头上:“你就是发出求救信号的人?” 顾盼若无其事地收起钢笔,将它扔回口袋里,简言意骇地回答了两个问题:“我是,不是我弄断的。” 方瑶视线一扫,但看得再仔细,这里也只有顾盼一人,所以她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质疑:“不是你还会有谁?” “相信我,我只是一个文职人员,没有你们的帮助根本就不可能离开这里。除非脑子进水,否则害了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顾盼表情十分恳切,而且她说的也在理,方瑶怀疑的目光在她那纤细的小手臂上绕了一圈,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以方瑶的经验,分辨一个人有没有危险还是比较容易的。顾盼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人,扔到丧尸堆里活不过一分钟,方瑶可不相信仅凭她就能折断自己造出来的冰柱。 “有什么话待会再说。”突然,萧穆皱了皱眉,拽起顾盼跑出楼梯间,将厚重的消防门一关,转头问她,“这里的紧急防御装置呢?快放下来!” 顾盼点点头,摸索到门边的一个铁箱盒子,打开按下开关,面前就忽地降下一道金属门,将楼道里丧尸的嘶吼声隔绝在外。 见警报暂时解除,方瑶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 萧穆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他沉默地审视了顾盼半晌,问:“还有别的路出去么?” “有。”顾盼心领神会,带头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边走边解释,“尽头还有一个逃生通道,或者我们可以走电梯……” “电梯不行。”萧穆道。 “为什么?”顾盼诧异地问。 方瑶替他回答:“之前我们在-7层碰到了那些怪物,本来想退回电梯里的,但是不小心把控制板给打烂了,所以现在已经用不了了。” 顾盼点头表示了解,毫无阻碍地接受了这个坏消息,心平气和地说:“那就只能走楼梯了,祈祷那些东西不会出现在楼道里吧。” 还有那只消失的丧尸王…… 一想到这点,顾盼就有些焦躁,那只丧尸还顺走了她身上的疫苗试剂,但一来是打不过人家,二来顾盼也不知道他躲去了哪里,只能暂时先把这件事搁置,逃出实验室再说了。 正想着疫苗的事,萧穆冷淡的声音就在她背后响起:“你身上带着病毒疫苗对吧?” 顾盼不假思索地回答:“不,我没有那种东西,意外发生的时候逃命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顾得上这些?” 萧穆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当时说……” “那是骗你们的。”三人很快就来到另一处楼梯口,顾盼退后一步,示意他们先上,“我若不这样说,你们会来救人么?” 方瑶心头的火一下子蹿高:“没有疫苗?没有疫苗你怎么不早说,你知道我们刚刚遭遇了多少怪物么?你们自己弄出来的实验体,却没有办法控制住,这个实验室简直就不该存在!” 即便面对这种明晃晃的指责,顾盼也半点不生气,她甚至冲方瑶微微一笑,冷静地指出:“就算没有疫苗,你们救了我也不会亏,因为我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所有的资料……都储存在我的大脑里。” 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虽然失去了样本,要想重新将疫苗复制出来会困难得多,但也总比完全没有希望要好,不是么?” 方瑶被她噎了一下,发现竟无法反驳。 “好了,安静一点。”萧穆充当了探路的角色,他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入楼梯间,接着火系异能的照明巡视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便招手让两个女人进入,“走了,动作轻点。” 方瑶率先走上楼梯,接着是顾盼。但在经过萧穆时,他的视线忽然往顾盼裸露的双脚上一扫,问:“你的鞋子呢?” 顾盼愣了愣,诚实回答:“……丢了。”本来是提在手上的,但从配电室出来撞见丧尸王时就丢掉了。 “我这里没有多余的鞋子。”萧穆语气冷淡,手却伸了出来,一弯腰揽住顾盼的膝弯,用力一提,让她像小孩子一样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光脚会降低你的速度。” 他算是解释了一句,就在顾盼稍显诧异的目光中,稳稳地托着她的身子往上走去。 “萧穆……”方瑶恰一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眼睛立时就睁大了,“你这是做什么!” “快走。”萧穆不再多作解释,与她擦肩而过,快速往楼上跑去,“这样她才不会拖累我们的速度。” 居然被嫌弃了…… 顾盼哭笑不得,觉得这样的体验很是新奇。 她那只被这段的右手正以一个扭曲的角度垂了下来,因为藏得隐蔽,萧穆两人都没有发现她受了伤,此时碎裂的骨头处正传来一阵阵疼痛,提醒着她这具身体到底有多么脆弱。 再看看萧穆手上燃着的火焰,顾盼不禁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没有异能果然有点麻烦……她要不要试试给自己弄一个呢? 正思索着,顾盼的余光瞥见墙上贴着“-5”楼的标识牌,连忙用左手捏了捏萧穆的小臂:“等一下,停一停!” “你又怎么了?”方瑶话音里满是不耐。 顾盼抿抿唇,指着这层楼的消防门,道:“我要去一趟主控制室。” 方瑶难以理解:“你添什么乱,现在最重要的是回到地面上!” “我知道。”顾盼低下头,“但我必须对这里发生的一切负起责任,这些实验体若是放任不管的话,迟早会跑到地面上来的,你们跟它们交过手,应该领会到它们的可怕之处了吧……” “你想说什么?”萧穆倒是停下了脚步,问道。 顾盼抿抿唇:“当初建造实验室时,出于安全考虑,我们部署了自毁装置,而按钮就在主控室里。” 她道:“我要把这个地方炸毁。” 第107章 末日曙光05 “炸毁?” 方瑶似乎压根就没考虑过顾盼说的那种情况, 或者说在她心中, 只要自己能活下来就够了, 至于实验室里的变异体会不会逃走、跑出去之后又会造成怎样的后果,这些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她皱了皱眉,看起来好像不大愿意插手这件事:“我们已经耽搁得够久了……” 然而萧穆的想法与方瑶相反, 他沉吟了会,出乎意料地颔首:“你说得有道理。” 他望向坐在自己手臂上的顾盼, 这个女人此时正微微低下头来,黑眸中泛着柔软的光泽, 脸上却满是坚定,似乎她只是在通知一个决定, 无论其他人反对与否,都不会动摇她的决心。 于是萧穆缓缓道:“反正都到这里了,也不差这一会……你会操作吗?” 他询问道,见萧穆表露出赞同的意思,且人已经往楼梯口走去了, 方瑶愣了愣,连忙闪身拦住了他的去路:“等一下!” 方瑶双手背在身后, 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手指紧紧绞在一起,指关节微微泛白:“这座实验室已经完全变成一个屠宰场了,萧穆,你别忘了我们之前在那一层里遇到了什么怪物,要不是我们误打误撞冲进了楼梯间, 说不定就交代在那儿了!谁知道这层楼会有些什么东西!” 她盯着萧穆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些许动摇的迹象,但可惜那双眸子风平浪静,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只好继续劝说:“这里埋得那么深,它们不一定会跑到地面上来呀,我们的任务是救人,可以先回到基地,把这里的情况报告上去,让他们派人来处理……萧穆,我们这么多次死里逃生,全凭的是从不主动往危险上凑,你听我说,这件事不急,我们先上去跟周应他们汇合……” 萧穆听她说了一大段,一开始还停下脚步来,但后来就不怎么有耐心了,出声打断:“方瑶,这也是在救人。” 他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变冷,这细微的改变使得方瑶睁大眼睛——在方瑶看来,面前这个男人虽然看上去冷淡不好招惹,但熟悉之后就会发现他十分好说话,就是有时候过于散漫,对什么事情都爱理不理的,容易令有心接近的人产生一种挫败感。 可至少在成为萧穆的队友之后,方瑶再也没受到过冷遇,因此乍一听见他这种语气,愣了足足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然后就听萧穆继续说:“顺手的事,为什么非得等基地来处理?——况且,他们会不会管还是未知数呢。”他冷笑一声,显然对基地的行事风格极为不屑,“……算了,你在这里守着门,别让那些东西冲到楼梯间里来,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径自绕过方瑶,抬起手就要把门推开。 但就在这时,坐在他手臂上的女人忽然弯下腰,伸手按在了他的手背上:“……放我下来,你们上去跟你们的同伴汇合,我去启动自毁装置。”、方瑶刚刚才亲耳听见萧穆说出要把她排除在外的话语,此时又听顾盼这样讲,登时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不自量力,她寒声道:“别犯蠢了,你去?” 她的视线犹如探照灯,上上下下将顾盼扫了个透彻:“你只是送上门去给那些东西当晚餐!” 方瑶的指责毫不客气。 她本身就是自末世重生而来,前世她被人推入丧尸堆中身亡,万幸之下能重活一次,对生命的珍视到达了超乎寻常的地步,重生后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如履薄冰,时刻谨慎行事,生怕发生了什么意外,这条失而复得的性命就会丢掉,所以她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以身犯险,明知不安全还要往前冲——反正她是绝对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闪失的… 尤其像顾盼这种依靠别人保护才能在末世里活下去的人……总是能让方瑶回想起前世那个没有激发出异能,只能拼命抱团队的大腿,最后仍被队友推出去引开丧尸的自己。 她厌恶那个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的弱小自己,所以连带着,也不待见仿佛是自己前世缩影的顾盼。 没有能力的人就该有自知之明,既然帮不上忙,又有什么资格来指手画脚?不对,这种会拖后腿的人……丢掉不就好了。 这个念头一出,连方瑶自己都吓了一跳。它出现得如此自然,仿佛早已在脑海里演练过千百变,只等待一个契机跳出。 但不应该这样的……她在心中辩白道,她跟前世害死自己的那些人不同,她虽然冷漠,但是并不冷血,她不会漠视生命,把牺牲别人视为理所当然……她是不一样的,她有自己的坚持…… 但是这个辩白的声音越来越苍白无力,最后渐渐地就低不可闻,随之崛起的另外一个声音:你看看你,会产生这种想法,就证明你已经走上了那些人的道路,有了凌驾其他人之上的力量后,你的选择又有什么不同呢? 后一个声音慢慢盖过了前一个,方瑶的神色有一瞬的恍惚,后来还是萧穆的声音将她唤回了现实。 “方瑶……方瑶!” “……嗯?怎么了?”方瑶像是惊醒了一般,猛地抬起头来,动作幅度之大简直要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把脖子折断。 然后方瑶就看见萧穆从腰间取下一个无线对讲机,里面传来一些难以分辨的杂音,而在这嘈杂的背景音下,隐约夹杂着喘气声和咒骂声,一片混乱。 “好像是周应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又有信号了。”萧穆将对讲机贴到嘴边,冲里面喊了几声。之前下到实验室后,他们也曾尝试过联系队友,但这里面似乎接收不到信号,怎么也没法传出去,没想到突然之间对讲机就恢复了。 “为了保持仪器的精密性,实验室里安装了信号干扰器。”坐在萧穆手臂上的女人晃了晃小腿,适时解释道,“可能是被那些东西破坏了,所以你们又能收到信号了。” 对讲机另一头的人声逐渐清晰,陈东焦急的喊声夹杂着丧尸特有的嘶吼一并传入耳中:“老大,这栋楼里要翻天了!他娘的我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丧尸,它们居然还会耍诈!” “……什么?”萧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 “让我跟老大说!”周应的声音陡然响起,他似乎是抢过了陈东手里的对讲机,语速飞快地说道,“老大,我们不是去搜查住院部么,里面果然藏了很多丧尸……但这些都不打紧,要命的是它们只是些诱饵,等我们把这群东西消灭掉了,才发觉无意识中就被它们引到了楼上——然后我们的退路就被堵住了!” 像是心有余悸似的,周应的喘气声越发粗重:“我们明明确认过楼下已经清扫完了了,但不知从哪个角落又涌出了一大批,把楼梯给堵死了,而且楼上……楼上妈的居然有变异丧尸,还是一来就来了五只!我们被逼得不断往上跑,上面的丧尸数量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耗死的!” 萧穆听着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听起来……那些丧尸不太像是要杀掉他们,反倒有点像是猫戏老鼠,正想方设法把他们往楼上逼。 那么……楼上有什么? 不管答案如何,既然丧尸要逼他们上楼,那最好还是原地不动。 “周应,不要再往楼上跑了,快停下来,找个结实的房间挡一阵,记得要找带窗户的。”萧穆当机立断,“我们很快就去接应你,到时候你们从窗户逃出来,别跟那些东西硬碰硬。” 对萧穆的信任让周应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老大你动作快点!” “你听到了没!别管什么实验体了,我们赶紧出去!”方瑶抓住这个机会,催促着萧穆,“是周应他们重要,还是这些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跑到地面上的怪物重要?” 萧穆张了张嘴,正要说些什么,被他抱起的女人却单手撑着他的胳膊跳到地面,回头道:“你们先去救人吧,我去启动装置,到时候就在医院门口汇合,时间上应该也差不多。” 萧穆紧锁眉头:“里面……” 身穿白大褂的女人取下别在白大褂上的发夹,将一头长发夹起来,道:“我之前是从监控室出来的,起码在我离开那里前,-5层似乎是空的,那些实验体或许是到下面去了,再说了,启动装置需要我的权限,你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抬起眼,不知是冲着谁笑:“如果因为我个人原因耽搁了你们去救队友,我想……我能不能活着到基地就不好说了。” “这与你无关……”萧穆嘴角拉成一条平直的线,显然心情不太美妙。 女人笑着摇摇头,黑眸里闪过璀璨的光芒:“光你一个人这样想可没用……自己提出的事就由我自己负责,是这个理吧?” …… 最后,萧穆和方瑶还是率先回到了地面上。 临走前,萧穆将一把锋利的匕首交给了顾盼,在询问过她“是否会开枪”,并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萧穆干脆利落将身上的枪扔给了她。 “拿着防身。”萧穆这样说,扯了扯嘴角,“不过如果你不幸碰到那些东西,这点武器派不派得上用场还另说,最好能躲就躲,别让它们发现了你。” “没有异能果然不方便,而且左手用起来不大习惯……”顾盼走在空荡荡的走廊上,左手把玩着那把匕首,右手则是软软地搭落在身侧,轻声叹了口气。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依然尽职尽责地工作着,在灯光的照耀下,白色瓷砖反射出冷光,顾盼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动作轻得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就像她说的,整个-5层似乎只有她一个人,所以顾盼很顺利地就照着脑海里的记忆找到了主控制室。 里面铺满了各种仪器,大大小小的按钮堆满了整个操作台,顾盼低头调试了一会,将自毁倒计时设定为三分钟后,便按下了启动开关。 做完这一切,她没敢耽搁,顺着原路摸了回去,然后在走廊上拐了几个弯,她就发现大事不好了—— 那位穿着不合身病号服的丧尸王,悄无声息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正静静地凝望着她。 而丧尸王那与人类无异、修长白皙的手指间,正夹着一支装有湛蓝色液体的透明试管。 “……看来我赌对了,你真的出现了。”顾盼神色并没有多意外,甚至像是松了口气一般,“果然,你不舍得让我摧毁掉这里数量庞大的实验体吧……毕竟,在你‘驯服’它们之后,那些实验体就变成了你手下的兵,谁会嫌弃自己的兵多?” 丧尸王默然不语,脸上还是全无表情,根本无从判断他到底听懂了没。 但顾盼很是笃定:“你能听明白我在说什么,甚至你可能一直都在暗中跟着我和萧穆他们,否则不会我一说要炸毁这里,你就恰好出现了。” “我只是不懂,既然你能控制这里的一切,为什么就愿意放我们离开?”顾盼露出点疑惑的表情,问道。 “哦,还有被困在住院部的那些人……丧尸当然不会进行思考,只可能是有人操控了它们,除了你,我想不到别人了。”顾盼想了想,又补充道,语气是非常恳切的询问,“戏弄着我们,却不彻底杀死,是不是很有意思?” 丧尸王缓慢地抬起手臂,在他的指间,试管里的溶液微微晃荡,湛蓝的色泽宛如宝石一样漂亮。 他向前伸直手,看模样竟像是要把试管递给顾盼。 顾盼不敢相信他,谨慎地停留在原地:“我需要那个东西。” 她朝那支试管努了努下巴,左手握紧了匕首:“你留着它没用,作为交换,我可以把自毁程序停下。你应该知道,三分钟的时间,绝对不足以让你的丧尸大军全部撤出这栋建筑的。” 虽然表面上胸有成竹,但顾盼心里还真的没底,但她必须要把疫苗拿到手,所以就只能半威胁半哄骗地拿这个来做交易。 只能寄希望于这只丧尸王对她没有什么恶意了。 “阿禾,换吧。”顾盼放软语气,再次唤出丧尸王的名字,“你看,我那么弱小,完全打不过你,你不用担心我会反悔……阿禾,给我吧。” 她松开手,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丧尸王审视般看了她一会,突然发出声音——事实上,顾盼似乎并没有看见他张开嘴,那个清冽的男声就传入耳朵:“你……想,要?” 每一个音节的停顿时间都特别长,但好在他的吐字十分清晰,顾盼不至于听不懂。 “对!”之前丧尸王好像还不会说话呢,这么快就学会了……顾盼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然后直接点头承认。 得到了她的回答,丧尸王歪了歪头,嘴角一弯,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 上一次看到这个笑容,丧尸王就折断了顾盼的右手,并且抢了她的疫苗消失不见,所以一看见丧尸王露出笑容,顾盼心头的警铃瞬间响起。 果不其然,丧尸王微一用力,就将试管密封盖给弹开,然后一仰头,就将那一小瓶湛蓝色的病毒疫苗……全喝下去了。 顾盼:“……!!!” 第108章 末日曙光06 顾盼目瞪口呆地望着丧尸王将那支病毒疫苗一饮而尽, 震惊得不知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这支试管的容量只有十几毫升, 丧尸王喝光它只是一仰头的功夫, 顾盼根本没料到他会做出这么出人意表的举动,所以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那支试管已经空了。 丧尸王轻轻巧巧将空的试管朝前一抛,那东西就精准无误地落入顾盼的怀里。 “给……你。” 他极慢地说出这两个字, 双手自然地垂落身侧,又恢复了毫无戒备的无害模样。 顾盼捏着那支小巧的空试管, 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如果不是如今她力量不够, 可能就要直接捏碎这个玻璃容器了。 与此同时,她看向丧尸王的目光里,带上了一抹惊疑。 怎么会有丧尸主动喝下病毒疫苗?而且更重要的是……丧尸王喝了它,会不会产生某种突变? 顾盼紧紧地盯着面前的男人,神态里有着不自知的紧张。 这支疫苗远远不是成品, 连半成品或许都算不上。实验室的科研人员做过尝试,第一阶段的疫苗只能对刚刚感染丧尸病毒的人有效, 假如被丧尸咬伤后没有立即打疫苗,超过十分钟就救不回来了。 但尽管如此,这个突破性的进展仍是十分巨大的,可以想见,若是能将样本带回基地进行批量生产,那么外出执行任务的人生存率就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可是偏偏唯一留存的样本却被一只丧尸王给喝光了! 但顾盼心中还抱有一丝微弱的期待:丧尸王本来就是极不科学的逆天存在, 说不定……疫苗能起到一点点效果呢? 然而事实证明侥幸心理是要不得的,顾盼站在原地等了半分钟,面前的丧尸王身上仍是没有发生一丝变化,他依旧安静地垂手而立,沉默地凝望着她。 顾盼捏紧了手上的试管:“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的时间不多了……自毁装置设定在三分钟后启动,刚刚被丧尸王一耽搁,时间恐怕已经过去大半了。 顾盼状似随意地将那支空试管塞进白大褂的口袋中,实则悄悄地握住了兜里的一个小型遥控器。这是她之前在控制台边上找到的,为了以防万一带在了身上,可以远程停下自毁装置,她就是怕会出什么意外,没想到那么快就能用上了。 顾盼将倒计时暂停,又不动声色地将手从口袋里抽出,继续道:“现在好了,你把我想要的东西弄没了,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你就等着这里被彻底炸毁吧。” 丧尸王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他说:“你不能把……这个东西……带出去。” 虽然中间仍是有很长的停顿,但他说出了一句意思明确的完整的话。 丧尸王的声线非常干净,不是指那种澄静的干净,而是说他的声音里是空的,仿佛不含一丝一毫的情感,如果撇开这一点来看,光听声音,几乎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一只丧尸。 “你什么意思?”听见他的话,顾盼愣了愣。她不认为丧尸王会知道试管里的液体到底会有什么用途,毕竟再怎么像人,他本质都只是一只受进食欲望所驱动的丧尸啊。 丧尸王并没有吝啬于给出解释:“那里面……有我不喜欢的气息。” 随着他说的话越多,中间停顿的时间也在逐渐缩短,他正学着用语言流畅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不能,让你,带出去……我们,会有危险……” 虽然仍旧有点颠三倒四,但顾盼很快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中的震惊越深。 很显然,虽然丧尸王并不知道试管里装的是什么,但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个东西会对自己、乃至整个丧尸族群有威胁,所以先下手为强,把它毁掉了。 “气息,很弱……我可以承受……”他面无表情地继续解释,“喝下……想起了一些东西……一些很不好的,像你这样的人……把我锁了起来。” 丧尸王缓缓抬起手臂,修长的手指指向了顾盼身上的白大褂,原本洁白的衣裳在方才的逃亡中蹭了不少灰,早就变得脏兮兮了。丧尸王看着那件白大褂的眼神就宛如在看着什么人憎鬼厌的东西:“他们就穿着……你身上这种衣服。” 顾盼一惊,敢情那瓶疫苗还是起了点微小的作用的?虽然没能让丧尸王恢复成人类,但却意外地唤醒了他身为人类时的记忆……尽管那些记忆都很模糊,而且还是他被关在实验室里的糟糕回忆。 “阿禾,你病了,我们都是医生,想要治好你而已。”顾盼脑中在思考着解决方案,唇边就已经弯出柔和的微笑,用哄小孩的语气轻声说着,“你刚刚喝的那瓶,就是给你治病的药……只不过它还没有完全研制成功,所以见效有点慢……” 顾盼轻手轻脚地靠近他,仿佛眼前这只实力莫测的丧尸王是某种脆弱的小动物,只要动静一大就会受到惊吓逃跑似的,语气越来越温柔:“你看,你现在不是想起一点东西了吗?我们就是为了替你治病,才将你关起来的。” 顾盼的靠近并没有让丧尸王有太大反应,他只是抬起眼瞥了瞥,就沉默地移开目光。 似乎对于他而言,脑中突然多出来的记忆碎片才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于是在他的放任下,顾盼很快就站到了他面前,抬起头,试探性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丧尸王没有避开,也没有回应。 顾盼轻吐出一口气,耐心地问他:“你希望记起更多东西,对吗?” “只要病好了,你就能回想起一切了。”她这样说着,唇边的微笑柔软得像是一戳就碎。 “……病?” 这个词对丧尸王来说好像十分陌生,他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看上去不太能理解顾盼的意思。 顾盼语气笃定:“没错,你刚才喝的‘药’不是最后一支,我手头上还有,但并不在这里。” 丧尸王下意识追问:“在哪里?” “在地面上的医院大楼里。”顾盼镇定自若地胡诌道,“你自己也试过了,那些药可以恢复你的记忆,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可以把放药的地点告诉你。” 丧尸王深深地凝视着她,古井无波的黑眸中泛起微澜,他看起来有点意动,或许刚刚回想起的零碎片段对他的吸引力着实很大,他最终答应了:“……可以。” 顾盼瞥了他一眼:“你都不问问条件是什么吗?” 丧尸王用一种非常诚恳的口吻对她说:“你……太弱了。” 所以威胁性为零,根本就不怕她耍花招。 顾盼敏锐地听出了丧尸王的未尽之言,她神色不变,好脾气地笑笑:“你能这样想,那就太好了。” 在丧尸王的监视下,顾盼返回了主控制室将自毁装置“停下”,然后一人一丧尸就顺着楼梯往地面上爬。 一走进楼梯间,顾盼就望见台阶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实验体,它们形容狰狞,却在丧尸王走来的时候乖顺地低下头,一动也不敢动。 从这群怪物中间经过,哪怕它们被丧尸王的气势所压制,根本就不敢抬起头来,顾盼还是觉得心惊肉跳,她现在无比庆幸之前自己没有轻举妄动。可以想见,丧尸王一定早就在楼梯间里设下了埋伏,假如她莽莽撞撞地冲出去,肯定会落得个被分食的下场。 一直到达地面上,踏入了医院大楼,顾盼才脱离了被满楼道的实验体包围的状况,她不由松了口气:“我的条件就是停下对我的朋友的攻击,放我们离开这里。” 她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丧尸王:“他们就在另一栋楼里,你应该知道的。” 丧尸王神色漠然,轻轻点了点头。 “……地点?”他问。 顾盼眼也不眨地胡编乱造,将睁眼说瞎话发挥到了极致:“在顶楼的院长办公室里,进去之后推开左边那扇门是一个书房,里面有一个保险箱,密码是四个9,‘药’就在里面。” 事实上前面那些话都是真的,是根据原身的记忆来说的,唯独‘里面有药’这句话是假的,但好歹也能拖住丧尸王一会了。 丧尸王再点点头,就要往楼上走去,但走了两步发现顾盼没有跟上来,便回头望了她一眼,似是在询问她怎么不来。 “我要去处理一下我的伤。”顾盼的笑容里无端捎带了一丝讽刺的意味,她垂头看看耷拉在身侧的右手,平静道,“托你的福,我的手状况不太好,再不处理的话就要废了。” 丧尸王的视线在她那以不正常角度扭曲的手腕上溜了一圈,很快又收了回来。他的脸上半点愧疚之色也不见,仿佛弄伤了她只是在路上踩死了一只蚂蚁,轻轻“嗯”了声,便继续往楼上走去。 等到他的身影一消失,顾盼立刻弹跳起来,用最快的速度冲出了医院大门,目光一转,就看见了停在门前空地上的两辆悍马。 她脚步不停,飞快地抄近路绕到住院部大楼,远远地便望见萧穆和方瑶正在接应其他同伴,丧尸王果真履行了他的诺言,那些方才还张牙舞爪的丧尸一瞬间安静下来,呆呆地站立在原地,宛如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快点!”顾盼冲他们喊道,“我们赶快走,不然,不然就来不及了!” 因为跑得太急,她狠狠地喘了几口气。 “你弄好了?”萧穆有些意外地望望她,正想说些什么,就被顾盼急促地打断了。 “有什么事上车再说,这里还有别的危险,你们应付不了的,我们立刻出镇子!” 或许是顾盼说话的语气太过严厉,表情无比认真,萧穆干脆地应了声好,便招呼着同伴们往悍马车的方向冲去,路过顾盼的时候,他顺手就将人抱了起来。 “哪里还有别的危险?”方瑶跟在萧穆身边跑着,皱了皱眉,狐疑地看了眼顾盼,“你不会是蒙我们的吧?” 话虽这样说,她的脚步一点不慢,一群异能者没花十几秒就冲回了车上。这次,方瑶把陈东赶到了另一辆车上,自己则是钻进了后座与萧穆并排,而顾盼就被放到了副驾驶座上。 “快开车!”等充当司机的周应坐稳,顾盼就急切地催促,“离开医院!” “我说你这么急是干什么呀,后面有鬼追着?”周应嘴上调侃了一句,点火踩油门的动作一气呵成,两辆悍马几乎是在人都上齐的瞬间就冲了出去,扬起一地烟尘。 顾盼没搭理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远程遥控器,沉着脸按下了引爆键。 “这是什么……”周应抽空朝她手上瞥了眼,话还没问完,身后的医院大楼猛地爆发出一声轰鸣,这股剧烈的波动使得大地也跟着颤动起来,悍马车在这阵晃动中左摇右摆,周应连忙握稳方向盘,将车身控制住,这才心有余悸地往倒后镜上看了眼,“……这发生了什么?” 周应清晰地在倒后镜上看见,医院大楼被冲天的火光湮没,浓烟缠绕在楼身上,宛如黑色的缎带。 “别看了,继续开!”顾盼严厉地喝道,“把油门踩到头,能开多快就开多快,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说话的同时,她的目光也在倒后镜上逡巡着。 看这场爆炸的程度,还留在地底下的那些实验体估计就逃不出来了,但丧尸王的话就不好说了……毕竟她欺骗了他,假如丧尸王不死,他们这些人可能面对的就是他的报复。 “你说的危险……到底是什么?”萧穆终于有空问这个问题了。 既然离开了实验室,顾盼也不再继续隐瞒:“那是我们其中一个实验体,他……” 话音戛然而止,顾盼微微睁大双眼,死死地盯着倒后镜。 从那里能映出陷入火海的医院大楼,而在火势尚未到达的顶层天台,一个修长的人影慢慢从空气中浮现,他身材瘦削,身上套了件像麻袋一样的宽大病号服,正低头盯着地上远去的两辆车。 他果然没死! 顾盼咬了咬唇,马上喊道:“快走!” 在周应“已经是最快了”的回话声中,街道两旁那一排排的商店旅馆里,忽然涌出了数量惊人的丧尸! 这些丧尸仿佛是从地底里钻出来的,出现得毫无征兆,所有人甚至都没想到一家小小的商店里竟然能塞下那么多的丧尸——它们行动迅速,目标准确,一跑出街道上就冲着两辆飞驰的悍马迎去,严严实实地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卧槽!”周应眼见就要撞上前方的丧尸大军了,连忙一个急转弯,选了个丧尸数量最少的缺口冲出包围圈,拐进了另一条次干道上。 而原本跟在他们后面的另一条悍马则是被丧尸大潮冲散,拐向了与他们方向相反的另一条街道。 “糟了,东子他们——!”周应为失散的队友担心了一秒,就来不及多说什么了,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在丧尸群里冲撞。 方瑶惊叫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丧尸?我们进镇子前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萧穆果断地摇下车窗,探出了半个身子,开始用异能清扫道路:“方瑶,快来帮忙,周应,你只管开车!” 丧尸源源不断地涌来,似乎不知疲倦,更可怕的是,他们逐渐发现,这些行动迅速的丧尸中间,竟然混入了为数不少的变异体! 这些变异体与萧穆在实验室里遇到的怪物一样,同样能使出异能,且似乎具有一定智力,懂得相互配合,正逐渐将包围圈缩小,似乎想要逼迫他们停下来。 顾盼听着外面瘆人的嘶吼声,心不断往下沉。 她原以为丧尸王就算要报复,也只会亲自来,在场那么多异能者,或许还能有一拼之力,哪知道他根本就没想要亲自动手,而是召唤了庞大的丧尸军队! 原身的记忆里显示,清河镇早在被定为实验室地址后,就里里外外彻底清扫了一遍,这里绝不可能藏有这等数量的丧尸!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丧尸,早在丧尸王还被囚禁于实验室的时候,就被他一点一点地召集过来,藏匿在了暗处,只等着丧尸王脱困,就能立刻集结成可怕的军团!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许实验室的意外,也跟丧尸王脱不了干系。 正在顾盼为自己这个猜测心惊时,她忽然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只见丧尸王就站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家商店门口,前面密密麻麻的丧尸遮挡住了他的身影,以至于萧穆他们都没有发现这里竟存在着一个外表与人类无异的特别丧尸。 见顾盼发现了自己,丧尸王不避不闪,迎上了她的目光。 “你骗了我。”他作出这样的口型,神色既不伤心也不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平静,“你骗了我,所以……就不要走了。” 第109章 末日曙光07 顾盼的耳边充斥着爆裂声和丧尸的嘶吼, 萧穆他们制造出的异能在眼前爆发出绚烂的光芒, 在她的视野里, 似乎整个世界都慢了下来,她只能怔怔地望着那个眉眼极其漂亮的丧尸王嘴唇一张一合,在漫天的喧嚣中无声说道:“你们……都不要走了。” 他的身形在渐渐变得透明, 在他完全消失之前,顾盼似乎看见他抬起手, 唇边展露出一丝浅淡的微笑。 而随着他悄无声息的离去,围堵他们的丧尸突然之间就发了疯, 就像是原本拴在脖子上的链子断裂了,它们彻底没了约束, 行动完全交由捕猎进食的本能支配,进攻时越发地疯狂无顾忌。 很快地,周应就发现以丧尸的数量,哪怕是一向耐撞的悍马也很难突围。 “老大,车子走不了了!”他眼睛仍是盯着前方, 嘴上却冲萧穆大喊,“不能被它们困死在车里!” 随着他话音落地, 萧穆双手分别操纵着雷电和火焰,扑向了一只意图从上方越到悍马车顶的变异丧尸,将它掀翻在地。 “那就弃车!”或许丧尸们也意识到萧穆才是最难缠的那个人,所以他面临的压力最大,几乎没空分神,前仆后继如潮水般涌来的庞大尸群令如他一样的强大异能者也感觉到些许吃不消, 因此在听见周应的话后,他没怎么思考,就果断说道,“我留下来断后,方瑶,你来开路,先带其他人离开这片街区!” “你在说什么啊!”方瑶作为攻击输出的另一大主力,她这边要应付的丧尸数量并不比萧穆要少多少,被这些东西拖着,她无法回头去看萧穆的神情,只能提高音量喊道,“你一个人留下来对付这么多丧尸,是想找死吗!” “那你是想一起死?”萧穆反问道,声音中有着淡淡的不虞。 在他看来,方瑶此刻的犹豫纯属浪费时间,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趁丧尸还没有完全包围上来赶快逃走。而想要顺利突围,留下一个人来转移视线是必然的做法,他是这群人中实力最强劲的,没了其他人拖累,他一个人说不定还要更轻松些。 萧穆本以为与方瑶搭档了这么久,她应该能默契地领会自己的意思,哪里料到她竟然在这种关键时刻杠上了。 “不行!”方瑶不知哪里来的倔脾气,打死不松口,“要走一起走!” 萧穆听见她还在逞能,脸色不由冷淡下来。 丧尸的包围圈越缩越小,原本飚起车速来像坐火箭的悍马此时宛如蜗牛爬,最后连挪动一米都显得无比困难,周应放弃了做无用功,打开天窗,攀着边缘爬了上去,说道:“没办法了,赶紧从上面走!” “我不会丢下萧穆的!”方瑶杵在座位上半点不动,“周应,要走的话就你们先走,我要留下来帮萧穆!” 其实说实话,方瑶已经觉得自己此刻有点体力不支了。异能者虽然强大,但他们的精力消耗也是常人的数倍,方瑶跟萧穆不一样,萧穆是实打实的练家子,底子摆在那里,他的身体素质能支撑三系异能消耗还绰绰有余。 但方瑶在末日降临前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女白领,身体疏于锻炼,哪怕她拥有着重活一世的经验,但身体却没法换,所以导致了她获得冰系异能这种攻击性强劲的力量,却受限于身体原因,无法进行持久的战斗。 方瑶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但她心里有种莫名的自信,她觉得只要跟在萧穆身边,那就一定不会出事的——所以她绝不会莽莽撞撞地跟着周应逃跑,万一跑出去后遇到意外,以她现在这种强弩之末的状况,没了萧穆的保护,会有什么后果还不知道呢。 与方瑶这种盲目的信任不同,萧穆简直要被她气笑了。 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看形势?现在是让她任性闹着玩的时候么? 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被她一说,搞得像是他要留下来以身饲尸、拿性命掩护他们逃跑一样? 他只是嫌这些人留在车里,自己还得时不时分神去保护,一心二用太费精力了而已!但只要他们成功脱险,他就不必束手束脚了。以他的能力,逃跑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方瑶死赖着不走,留下来添乱到底是几个意思? 因为看不见萧穆的表情,方瑶没听到他说话,以为他是感动于自己这种甘愿陪同他一起涉险的勇气,不由继续道:“萧穆,你放心,我说过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镇定如萧穆,即便在丧尸大军的围攻下仍面不改色,此时也不禁抽了抽嘴角。 正当他想要说些什么来打破方瑶这些自以为是的想法时,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忽然开口了。 她方才一直沉默地透过车窗去看外面的状况,这时一说话,一股极度冷静的气息就通过她的话语传达出来,迅速安抚了车里众人有些焦躁的情绪。 “方小姐,我觉得,你恐怕搞错了这位先生的意思。”她是对着方瑶说的,“你留在这里反而会让他无法放开手脚。” 乍然被顾盼这么一说,方瑶愣了愣,但她很快就狠狠皱起眉头,语气十分不悦:“这是我们队里的事情,我看你没什么立场来置喙吧。” 一个需要人保护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有什么资格跟她说这种话? 方瑶正想讽刺两句,萧穆却冷不丁说道:“方瑶,连别人都听出来我的意思,你怎么就不明白?” “什么?”方瑶嘲讽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又被她拖了不少时间,萧穆仅存的耐心消磨殆尽,淡淡道:“我是说,你们留下来会妨碍到我。” 他本来不想说得这么直白,但既然身为队友的方瑶领会不到他的用意,那就只好摊开来讲了。 仿佛是凭空被人打了一巴掌,方瑶不由自主地咬紧下唇,眸子深处闪过一丝狼狈。 她知道自己后劲不足了,就算留下也是得依靠萧穆回护,但是被这么赤裸裸地戳穿…… “你们还走不走了?”就在车厢中蔓延着一阵难堪的寂静时,天窗中伸进来一个脑袋,原来是率先爬到车顶上的周应,他等了一会,发现没有人跟上来,按捺不住探头问道,“我说再拖下去可真走不了了啊!” 顾盼干脆地踩在座位上,将完好的左手递给周应,冲他微微一笑:“麻烦拉我一把,一只手实在不太方便。” 周应爽快地应了声,拉着她的手,轻轻松松将人拽上了车顶。在与顾盼擦肩的瞬间,周应瞄到了别在她那件白大褂上的铭牌,上面刻着一个看起来就非常牛逼的名头,他不禁感慨道:“顾博士,瞧你年纪轻轻的,来头还挺大啊。” 顾盼愣了会才反应过来,那声“博士”是在喊她。 “……还好。”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将天窗空出,以便方瑶能爬出来。 萧穆眼角余光留意到车中的两个人都已经出去了,声音中染上一分不常见的严厉:“方瑶!别磨蹭了,赶快走!” 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上一直轮流释放着异能,额上渐渐渗出汗珠。 他话说到这份上了,方瑶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咽下反对的声音,从天窗中钻了出去。 “然后呢?”方瑶之前被萧穆训了两句,情绪明显不太高涨,沉着脸问。 顾盼像是看不到她的黑脸似的,指了指街道旁的一栋楼房,耐心解释道:“方小姐,你可以用你的异能造一个天梯,我们先到楼顶避一避,街上现在全是丧尸,走地面不太安全。而且……” 她想了想:“出镇子的那条主干道好像被丧尸给堵住了,我需要到高处去观察一下有没有别的出口。” 方瑶神情恹恹地瞅了她一眼,目光谈不上多友善,心里还是有些介怀她刚才多嘴的一句。不过顾盼说的计划的确没什么缺陷,方瑶明白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手中凝出异能,一道由冰晶组成的“梯子”就浮现出来,横亘在半空,另一头通往了离车子最近的楼顶上。 方瑶率先踩了上去,伏低身子往高处爬去,周应则是让顾盼先行,两个异能者把她夹在了中间,三人的速度不慢,眨眼就爬到了冰梯中间。 地面上的丧尸往上方伸长手臂,想要将这几个逃走的人类抓回来,但奈何萧穆的攻击紧随其后,牢牢地护住了冰梯,不让任何一只漏网之鱼接近。 眼看着目的地近在眼前,无论是方瑶还是萧穆,都微微松了口气,但就是在这时,异变突生! 一只体态怪异的变异丧尸原本已经被萧穆的火焰给缠住了,正在痛苦地嚎叫,但它那凶性毕露的硕大双眼猛地一滞,眼神开始涣散,就像是被抽去了魂魄,沦为了任人掌控的木偶。 萧穆的一半心神都放在冰梯上的三个人身上,所以等他发现这只变异丧尸的异状后已经来不及了。 这只丧尸发出一声咆哮,整个身躯如吹气球一样急速膨胀起来,很快地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形,与此同时,它的身周卷起一阵压抑的气流。 就宛如海上飓风来临前的低气压一般,萧穆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的极度凶险。 “快跑!” 他冲着顾盼的方向喊了一声,果断跃出车窗外,脚踩着围在悍马车周围的那些丧尸的头顶,飞快地远离那个仍在不断膨胀的变异丧尸。 方瑶不明所以,竟然停了下来,匆忙地往身后瞥了一眼。 该死! 见到方瑶的动作,萧穆一皱眉,原本正在远离的脚步一顿,无奈地向着他们冲了回去。 她就不能警醒一点么!都说了让她快跑,还停下来看什么!这种不分场合的多余好奇心就不能丢掉吗! 然而萧穆还没冲出几步,那只丧尸突然停止了膨胀,它眼中散发出不详的红光,一声嘶吼,整个身躯炸裂了开来—— 耀眼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变异丧尸自爆的效果无异于重型炸弹,萧穆只觉得一阵滚烫的热浪袭来,将他甩开了好十几米远,而同一时间,他模模糊糊地听见了方瑶的惊叫。 由坚冰组成的冰梯就算再结实,也无法抵御爆炸所产生的高温,不出几秒,这架冰梯就融化成了一滩水。 但挂在冰梯上的三个人却并没有摔落在地,而是被爆炸所造成的狂风卷住了腰肢,一并推了出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落入了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顾盼紧闭上眼,以免双眼被高温灼伤,身子在半空中下意识调整成了防御姿势,护住了头部。 所幸的是,她的运气不算太差,被热浪冲出去后,降落的地点是一片绿化带中,浓密的枝丫充当了天然的缓冲带,而地面上是软软的草坪,除了四肢在降落时被树杈刮了几道伤痕,她并没有太大的损伤。 “呼……” 顾盼从草地上爬起来,才发现经过刚才那一番撞击,本来就骨折的右手似乎彻底不能动弹了。 “太倒霉了……”她叹息一声,回想起在爆炸发生前看到的那只奇怪的丧尸,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这肯定是丧尸王的杰作了。 这报复也是够深刻的。 顾盼苦笑了一下,环顾四周,发现这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方瑶则是他们不知所踪。 看来那场爆炸把所有人都冲散了…… 不过好消息是,依照爆炸的威力,那些之前围堵他们的丧尸肯定也死了不少,多多少少算个慰藉。 顾盼用剩下能动的左手抽出别在腰间的枪——那还是在地下室时萧穆送给她防身的,便轻手轻脚地离开绿化带,望了眼浓烟弥漫的地方,打算先去寻回失散的人。 她的鞋子早就丢了,此时仍赤着双脚,踩在沥青路上,温度烫的吓人。 出乎顾盼意料的是,她第一个找到的不是其他人,而是方瑶。 她被爆炸的浪潮扔进了一家便利店中,而且还是以破窗而入的方式,顾盼到来的时候,就看见她跌坐在地上,苍白着脸在清理扎进胳膊中的玻璃碎渣。 脱去鞋子之后,顾盼的动作轻得一点也听不见,她开口唤了一声,方瑶才猛地抬起头,意识到了她的接近。 “……是你?”方瑶眼中的期盼在看清来人的刹那熄灭了,她似乎很介意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语气不善,“你没事?” 这话就有点质疑的意思了,似乎顾盼不受点伤就对不起她一样。 顾盼懒得戳破她这点小心思,直接说:“我们好像跟其他人失散了。” 方瑶早在发现她的时候,就把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在身后,此时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绕过她走出了便利店:“这么明显的事,还需要你说?” 顾盼跟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提意见:“我不建议你立刻去找他们,最好的方案是先去撬一辆车子——我们之前开的那台车肯定报废了,没有车子,我们光凭双脚很可能没法走出镇子。” 方瑶脚步一顿,咬咬牙道:“用你说!” 顾盼笑了笑,丝毫没有被她这恶劣的态度所影响。 两个人最终还是先去找车子了,但这时顾盼的好运气似乎用光了,她们沿着这条路走了好久,街边停放的车辆中都是没有钥匙的。 随着搜查的不顺,方瑶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你出的这什么馊主意!”她皱着眉抱怨,抬脚往前方的十字路口走去,想要拐到另外一条街上。 “可你不是也同意了吗?”顾盼心平气和地反问。 方瑶噎了一下,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两人快要拐弯的时候,另一条街道上突然冲出来两只变异丧尸,正正好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顾盼暗叫一声不好,她侧头一看,方瑶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手上一直蓄势待发的冰系异能立刻甩了出去,那两只丧尸脚下顿时结了厚厚一层冰,使得它们暂时动弹不得。 “跑!” 趁着着短暂的间隙,方瑶喊了一声,掉头往回冲去。她自己心里清楚,之前她消耗了太多体力,这些冰没法拖延多长时间,这种时候对上两只变异丧尸……赢的几率不大。 两个人死命朝前奔跑,跑着跑着,顾盼忽听方瑶惊呼了一声,回头一看,只见其中一只丧尸已经把双脚从冰中解放出来,大口一张,一条奇长的舌头就卷住了方瑶的小腿,滑腻腻的触感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变异丧尸将舌头一收,方瑶就身不由己地被它拖了过去。 “方瑶!”顾盼没有多想,就抓住了方瑶在空中胡乱摆动的手,“冻住它的舌头!” 经顾盼一提醒,方瑶这才慌慌张张地放出异能,变异丧尸的舌头一接触到冰冷的温度,受刺激之下猛地松开了方瑶,她摔在地上,小脸一片惨白。 “别发呆了,赶紧起来!”方瑶没想到顾盼的力气这么大,硬生生地将自己从地上拽了起来,拉着她就开始逃跑。 那两只丧尸果然没被拖住多久,很快就嘶吼着追了上来,顾盼余光能瞥见它们正飞檐走壁,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我们得找个掩体躲一阵,或者利用地形来甩开它们。”顾盼的大脑快速旋转,冷静地列出种种逃生方案,脚步却一点也不慢。 方瑶被她拉着跑,急促地喘着气。她的体力快要到极限了,异能的消耗巨大,然而体力一直都是她的短板,以前她跟在萧穆身边,从来都不用担心异能耗尽的可能,因为以萧穆强大的实力,总是能护她周全地。 但现在萧穆不知身在何方,她身边只有一个彻彻底底的普通女人,不但帮不上忙,还很有可能拖累自己…… 方瑶无比担忧地往身后瞥了一眼,顿时一惊。 那两只丧尸离她们已经很近了,张开的血盆大口中,长长的舌头宛如一条红色的蛇,正灵活地摆动着,它们那贪婪的目光正聚焦在两人身上,仿佛已经将顾盼她们视作了自己的盘中餐。 在那条长舌袭来的瞬间,方瑶大脑一片空白,她下意识地挣脱了顾盼的手—— 在顾盼“怎么了”的询问声中,方瑶木着脸,将她往身后一推,就送到了席卷而来的舌头上。 顾盼一个踉跄,视野瞬间颠倒,猛然发现自己被吊到了半空中。 她只来得及窥见方瑶仓皇逃窜的背影,以及在她正下方……那变异丧尸张开的大口。 第110章 末日曙光08 方瑶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视野中, 顾盼没工夫再去顾及她, 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方虎视眈眈的变异丧尸身上。 那条奇长无比的舌头在她的腰间绕了好几圈, 舌头上粘着某种滑腻的不知名粘液,现在全蹭到了她的衣服上,顾盼尽力忽视掉这种令人不适的感觉, 左手搭上了枪的扳机。 忽然间,那只变异丧尸将舌头一收, 顾盼只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一沉,便急速往下坠去, 而目标正是那张开的血盆大口。 危急关头,她的脸色仍是过分的冷静, 仿佛自己面对的不是生死存亡的状况,而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意外,眸中反射出冷冽的微光。 纵然身体的反应速度根本上来,但刻在灵魂中的战斗意识令顾盼举起枪,几乎是电光火石间就瞄准了变异丧尸如铜铃般大小的眼睛。 不管是多强悍的生物, 眼睛这个弱点基本都是一模一样的。 砰砰—— 连续的两声枪响,一枪精准地打在了丧尸的右眼上, 那暴突的硕大眼珠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猛地深深陷入眼窝之中,剧痛之下,一声嘶吼从丧尸口中发出,它的长舌一甩,顾盼的身子就跟着在半空中摇摆不定。 正因为丧尸的挣扎, 第二枪稍微射偏了,搭在了它的眼角旁。变异丧尸的皮肤宛如铜墙铁壁,子弹打在上面发出“咚”的声响,竟只是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 顾盼皱了皱眉,在丧尸的疯狂甩动下,她再想用枪瞄准就显得异常困难了,于是她果断将枪别回腰间,换上了之前萧穆给的一把锋利的匕首,用力地刺进捆住她的舌头中,接着狠狠往下一划,长长的舌头就如同切豆腐一般,被她来了个对半切。 虽然舌头的长度远超正常人,但变异丧尸的舌头却没有覆上坚硬的武装,仍是非常柔软,顾盼没费多大的力气,就从上面切了一大块血肉下来。 原本眼睛受伤就已经令这只丧尸陷入了狂暴之中,再加上舌头受了重创,吃痛之下,它飞快地松开顾盼,将暴露在外的长舌收回口腔之中。 顾盼刚才是被倒吊在半空的,变异丧尸乍一放开她,她就头朝下往地面上砸去,她赶紧扔下匕首,只来得用没受伤的左手护住脑袋,就一头栽在了水泥地上。 横在头顶上的手肘撞击在坚硬的地面上,顾盼只感受到瞬间的疼痛,然后只听喀嚓一声骨骼碎裂的脆响,她就发现自己的左手也没了知觉。 顾盼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两条手臂都软软地耷拉在身侧,使不上劲。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倒霉,先后就废了两只手,现在好了,她变成了“没有手”的弱鸡,能依靠的只剩下两条腿了。 顾盼瞥了眼仍捂着一只眼痛苦嚎叫的丧尸,果断撒丫子逃跑。 之前追着她和方瑶的共有两只变异丧尸,另外一只在方瑶将她推出去挡枪之后,继续追在了方瑶后头,此时已没了踪影,顾盼怕再撞上它,于是便朝着与方瑶逃走的相反方向跑去。 见猎物逃脱,瞎了一只眼的变异丧尸怒吼着追了上去,少了一截的舌头从口中吐出,化成一柄利刃,高速向着顾盼的脑袋切去。 身后的风声袭来时,顾盼及时一矮身,躲过了那条狂乱的舌头,趁着它砸进一旁的一辆私家车抽不出来时,继续头也不回地向前奔跑。 脑海里有着清河镇的完整地图,顾盼总不至于迷路,她转挑着近路走,七拐八拐了不知多长时间,身后的嘶吼声终于渐渐消失不见。但她却没有停下来,而是一口气冲到了一栋高楼的天台上,边靠着栏杆喘气,边举目搜寻着其他人的踪影。 高处视野宽广,再加上其他人都是异能者,如果打斗起来,造成的动静不小,所以顾盼轻易就发现了好几处踪迹。 但可惜的是,萧穆他们距离如今她所在的位置并不近,顾盼原本还打算过去找他们,但一看见大街上浩浩荡荡的丧尸群,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丧尸王不会把临近的S市中的丧尸都召集过来了吧……不管怎么说,清河镇里都不可能有数量如此庞大的丧尸。 顾盼又望了望自己软绵绵的双手,无奈地叹了口气。 如果还有一只手能行动,她倒是能抢辆车直接开回青龙基地,反正萧穆那群人有主角光环护体,大概死不了,但她不一样,她只不过是个孱弱的文职人员。 打打杀杀这种事当然不适合她。 顾盼毫无自觉地想着,刚要离开天台,一转身,却发现在自己的背后,那只神出鬼没的丧尸王就静静地站在那里,漂亮的脸上是一片冷淡。 顾盼条件反射要掏出腰间的枪,临到头才想起自己的手动弹不了,只能悻悻然地放弃,面上保持着临危不乱的冷静,像平常聊天一样,语气平和地向他点了点头:“阿禾,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丧尸王看着她,沉默了好长时间,就在顾盼以为他不屑于开口时,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 当然是瞎猜的呗。 顾盼镇定地回答:“我骗了你,还把实验室里那些被你控制的实验体给炸死了,换做是我,我也不会放过罪魁祸首的,所以你肯定会来找我,亲自从我这里讨回之前吃过的亏。” “不过……”顾盼话锋一转,朝着底下引发骚动的地方努了努嘴,道,“虽然我的确骗过你,但其他人可没得罪过你吧?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存在,就这么一刀切搞连坐,是不是也不太恰当?” 听见她的话,丧尸王漠然地目光中突然染上了一丝别样的光彩,他问道:“你在求我放过他们?” 这句话似乎让他自己也觉得好笑:“……你在向一只丧尸求情?” 顾盼读懂了他的意思。 人类与丧尸本来就是互为仇敌,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就只有吃与被吃,跟丧尸谈“不要牵连其他人”简直就是笑话。 但顾盼却觉得,如果谈判的对象是丧尸王,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丧尸王显然是另一种形式的智慧生物,他会思考、可以沟通,光看外表压根不能分辨出他的真实身份。 顾盼坚信只要是智慧生物,都可以通过谈判来解决争端。 否则以丧尸王的实力,直接挑在她落单的时候杀了她就好了,何必跟她扯了这么久? “话不能这么说。”顾盼笑了起来,唇角弯出温温柔柔的弧度,眼神也不带半点攻击性,“我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人物,但在某些地方应该还是能帮得上忙的,你可以说说看,要怎样才肯放我们走?” “……那些人杀了我不少的手下,所以我并不高兴。”丧尸王的口吻堪称温和,但话音里却夹杂着一阵隐晦的阴森之意,“但是他们很幸运——你猜得没错,我的确有用到你的地方。” 顾盼毫不惊讶,至少从表面上看不出来:“愿闻其详。” 丧尸王毫无温度的视线定在她身上:“就在刚刚,我陆陆续续又想起了一些片段。”他勾了勾嘴角,冷冷道,“我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个地方了。” 顾盼在大脑里搜索了一番,发现原身的记忆里并没有相关的记载,她只是负责做研究的,至于这些实验体的来源,她并不清楚,也不会去过问。 “……你以前是青龙基地的人?”顾盼心中浮现出一个猜测。 哪知丧尸王非常干脆地否认:“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是被护送到这里的。” “直升机,拿枪的军队,铁笼子……”他面无表情地逐一报出几个零碎的名词,“我只想起了这些,但是能调动军队的,只有官方设立的基地。” 顾盼仔细琢磨着他的话。 看来虽然他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一些常识性的东西却熟记在心,比如他清楚地知道基地的情况,顾盼猜测在他来到实验室之前,绝对在某个基地中待过。 而且按照他的说法,他是被军队护送到这里的……什么样的人,会值得基地大费周章地动用到军队? 她突然对丧尸王的身份有些好奇了。 不过好奇归好奇,她还是没有忘记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所以呢,你想要我做什么?” 丧尸王定定地望了她几秒,道:“你是实验室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人,一旦你回到基地,他们会把你当宝一样供起来。” “我需要你手上的权限,来找出我到底是谁。” 丧尸王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我可以放你们走,条件是——你帮我混进基地。” …… 在将那个女研究员推到变异丧尸口中,跑出十几米远之后,方瑶心底忽然冒出一股寒意,脑海里有着说不清的后怕。 她干了什么? 方瑶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脸上是一片茫然,但没有持续多久,这股茫然就被惊恐所取代。 刚刚将人推开的举动完全是下意识的,直到这时,方瑶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到底做了些什么。 不会的……她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她前世就是死在队友的背叛之下,重活一世,她曾信誓旦旦地说着不会变成像那样冷血无情的人,可是她刚才干了什么…… 方瑶犹疑着,小心翼翼地往后一瞥。 因为距离太远,她实在是看不清顾盼的情况,但却瞥见自己身后竟然还追着一只变异丧尸,当即再不敢耽搁,转回头继续往前冲。 边跑她边在心中说服自己,不是她不去救人,而是因为她如今自身难保,真的是顾不上那么多了。况且,那个女人没有一点异能,怎么可能在变异丧尸口中活下来?就算她跑回去救了,说不定人也早就死了呢,那岂不是白费力气…… 方瑶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没错的,不是她不想救人,而是因为已经来不及了,比起去拼一个可能性,当然是保全自己更为重要…… 她一刻不停地给大脑灌输这些念头,在某一刻,似乎真的被自己说服了,她的表情反而变得坦然起来。 没错,没必要纠结不是么?在这个混乱无序的世界,本来就应当是弱肉强食,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方瑶到底是有些脱力了,在不熟悉地形的情况下,她被那只变异丧尸逼近了一个死胡同中,一面墙壁堵住了她的去路。 回头一看,那只丧尸已追到了身后,正冲着她直流口水。 方瑶心一横,在手上凝聚出最后一点异能,打算拼一把。 但就在这时,一道火焰从那只丧尸背后凭空劈下,烈火灼烧之处,那只丧尸哀嚎着化为灰烬。 方瑶愣了愣,随即欣喜地喊道:“萧穆!” 在丧尸背后绕出来的,正是方瑶心心念念的萧穆,他冷着一张俊脸,手上还燃着火焰,宛如天神降临,站在了方瑶面前。 方瑶没有留意到他有些难看的脸色,匆匆迎了上去,眸中全是喜悦:“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没事!”有萧穆在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方瑶。”就在方瑶欢喜雀跃之时,萧穆忽然开口问,“你有没有见到其他人?” 方瑶一顿,猛然想起了那个被她一把推开的女人,随即若无其事道:“我一路走来,都没有看到别人,刚刚差点就被这只丧尸追上了,幸好你赶了过来……” 她伸出手,想要去拉萧穆:“我们走吧,到别处去找找?” 然而,萧穆一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方瑶伸来的手。 “萧穆?”方瑶的笑容僵了僵,手尴尬地凝在半空。 “方瑶。”萧穆又唤了一声,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方瑶竟隐隐从他的声音中听出一丝若有似无的……失望。 “我全都看见了。”他接着说。 “什么?”方瑶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萧穆周身的气压急速下降,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他盯着方瑶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看见了,你把她推了出去,挡住了丧尸的攻击。” 他问:“方瑶,为什么要跟我说谎?” 第111章 末日曙光09 “萧穆……你, 我听不明白……”方瑶脸色有些发白, 但还是强撑着镇定的模样, “什么叫我说了谎……” 萧穆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眼中那股失望之色越发浓重了,这种神情令方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 避开了他的审视,脸上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 “方瑶, 你是队友,所以我必须优先对你负责。”萧穆沉默了半晌, 再次开口,声音低沉而冰凉, “但是我不需要一个拿普通人来挡枪的队友,你明白么?” “那个研究员是我们的任务对象,我想你应该清楚,我的队伍一向强调任务至上,但你在推她出去的时候, 想过这点没有?”萧穆的用词越来越严厉,“你今天为了逃跑, 可以拿普通人来挡枪,明天呢?你会不会就为了自己活下去而将别的队友推出去?” 方瑶的唇抖了抖,始终没有吭声。 “这次我救了你,但下不为例。” 萧穆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乎要透过她的外表看进内心里去,盯得方瑶浑身发寒, 甚至脚跟动了动,往后挪动了一小步。 萧穆似是没有察觉她这个小动作,转过身朝街道上走去,声音轻轻飘来:“方瑶,回到基地后,你先自己冷静一下,这段时间就不要跟着出任务了。” 这句话实际上是相当于变相地驱逐了。 基地里的异能者是通过外出完成任务来获取必备的资源,如果一个小队表示不需要你跟着一起出任务,那就是委婉地在说,你该收拾包袱滚蛋了。 “萧穆!”在方瑶的眼里,萧穆的背影高大,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她心中一慌,赶忙追了上去,喊道,“你不能这么做!” 萧穆没有回头,像是听不见一样,继续向外走去,脚步沉稳。 “萧穆!这不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方瑶紧追两步,伸手想要拽住他,但萧穆一侧身,轻而易举就躲了过去,方瑶不禁拔高音量,声音里满是不解,还隐隐有着些许不甘,“那只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你就为了这件事,要跟我闹翻?” 萧穆淡淡道:“不是闹翻,但你需要冷静一下,我不可能放任一个不安定因素在我的队伍里。” “你!”方瑶的胸前急速起伏了几下,因为羞恼,脸颊染上薄云,她眼见着萧穆走出小巷,似乎是要往之前她扔下那个女人的方向走去,开始口不择言,“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以她的能力,九成是活不下来的了,你与其白费功夫,还不如去找找其他人!” 萧穆反问:“她活不下来,不是因为你的缘故么?” 他终于回头施舍了方瑶一眼,那双黑眸里蕴藏的寒意令方瑶一颤,手指一个打滑,就与萧穆的衣袖擦过。 方瑶愣了愣,好像非常惊讶自己居然会被他震慑住,说话时带上了一股子恍惚的味道:“她这样弱的人,就算是救回来又怎么样,她还是要靠着别人来保护,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力量注定是活不长久的,还不如在一开始早早就死掉了呢……” 她的前世就是赤裸裸的印证,那时候她手中一点依仗都没有,需要摇尾乞怜,凭着别人的大发善心才赖上了一个实力不错的队伍,在末世中苟延残喘了一年。 但是最后……最后,她还不是沦为了可以随意丢弃的废品?哪怕死了,都只得到那些人一句“留着这个女人那么久,白费了那么多粮食,她总算能派上点用场,算是死得其所了”,所以凭什么呢…… 凭什么要为了那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来质疑她? 萧穆皱了皱眉,本来他是该生气的,但是看见方瑶脸上那种恍在梦里的飘忽神情,不知怎么的,心中涌上一股无可奈何。 他忽然觉得,无论如何,他都是没法说服方瑶的。她就好像是陷进了一个怪圈中,在自己设定下的牢笼里兜兜转转,找不到出口。 以前他很少关注队友的私事,所以等到方瑶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了,他才发觉为时已晚。 作茧自缚。 他在心中默默地评价道,也懒得再去尝试跟方瑶说话,快步走到了之前顾盼和那只变异丧尸激斗的地方,看见现场一片狼藉,但无论是人还是丧尸都不见了踪影。 还是来晚了一步…… 萧穆站在原地,感到有些为难,就他本人而言,在没有看到尸体之前,他还是倾向于相信顾盼仍然活着的,但是要在一个陌生的镇子上找人会花费很长时间,再加之这里处处透露着诡异,他也必须为小队的安全考虑,尽快撤离这里。 可那个研究员的价值巨大,就这么放弃他也不太乐意……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方瑶走到了他身边。 她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此时音调冷静地对萧穆说:“别看了,人都不见了,凶多吉少,我们去把周应他们找到,就离开这里吧。” 萧穆转过头来,方瑶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打量的视线,唇角一勾,弯起一个不怎么真诚的弧度。 “怎么了,你犹豫什么?团队安全才是你最应该考虑的事情,不是么,队长?”方瑶特意加重了“队长”两个字的读音,她从来都是直呼萧穆的姓名,此时说出队长一词,腔调竟有点怪异,她似笑非笑地睨着萧穆,“走吧,其他人还在等咱们呢。” …… 不知是何缘故,找人的过程异常的顺利。 萧穆两人先是在一个废弃停车场中找到了躲藏起来的周应,顺手就撬了一辆带钥匙的车开走,没兜多久,就碰见了同样在找人的另一辆悍马车。 整个过程中,他们只碰见了零星的丧尸,连一只变异丧尸都没见着。 之前那些突然冒出来的丧尸群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重新隐藏了起来,萧穆等人虽然觉得这个情况不太对劲,但仍是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一口气冲出了清河镇,重新开回了高速公路上。 “老大,顾博士呢?”周应仍旧负责开车,这辆临时抢过来的车上只坐了他、萧穆和方瑶三人,另外两人在后车座上,一人占据了一边,皆是别过头看着窗外,泾渭分明。 自从上车后,这两个人就一言不发,无言的沉默在狭小的车厢中发酵,带来极度压抑的气氛,被他们这种冷凝的表情所影响,周应大气不敢出,直到车子上了高速,他才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这两人一眼,方瑶似乎神色一动,但再望过去又没看见什么,仿佛这只是他的错觉,倒是萧穆回答了他:“走丢了。” “……丢了?”周应有些奇怪,虽然直觉不应该追问,但他还是忍不住,“可是老大,顾博士不是我们的任务对象吗?我们……不去把她找回来?” 这句话不知触到了那块地雷,萧穆忽然轻轻哼了声,音色冷得像冰。 周应浑身一个激灵,顿时乖乖闭上嘴巴。 好吧,他懂了,老大心情不好,看来那个顾博士失踪的事有内情……而且看老大和方瑶互不理睬的姿态,说不定是跟方瑶有关系呢。 周应在心中摇了摇头,不该问的还是别多问了,方瑶的事,就交给老大去处理好了,毕竟他作为一个好队友,就应该听从队长的指挥,不是吗? 车子开出去没多久,油表上就显示快到底了。 周应看了一眼,对后方说道:“老大,车子快没油了,我们得找个加油站。” 萧穆托着下巴望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闻言只是回了句:“你去跟其他人说一声,找个加油站停下。” 周应应了声,摇下车窗,冲着另一台悍马喊话。 从头到尾,方瑶都没插过一句话,她面无表情地发着呆,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腕上那只镯子,显然也是陷入了自己的世界中。 高速路上的加油站分布得很密集,没过多久,两辆车就在其中一处服务站停了下来。 在周应忙着从地下抽油的时候,萧穆打开车门,打算到外面走走。服务站里还矗立着一栋两层的建筑,在末日降临前,那里曾经是供过路的车辆休息和用餐的地方,萧穆正想进去,忽然神色一肃,手上飞快凝聚出火焰,对准了那栋建筑的大门,冷冷道:“出来!” “老大,怎么了?” 其他人一惊,纷纷亮出武器,慢慢地聚集在萧穆周围,严阵以待。 “里面有人。”萧穆吐出这一句。 “人?不是丧尸?”周应很是惊讶,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那栋建筑,“这破地方还会有人?” 萧穆没理他,继续向着里面说道:“别让我进去把你拎出来!” 安静了半晌,里面传出一个带着笑意的女声:“别这么紧张嘛,我只是肚子饿了,进来找些吃的而已。” 这个声音很熟悉,萧穆怔了怔,就看见大门被推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从门后转了出来。 “萧先生,你们来的挺慢呀,我都在这儿等你们半天了。” 她笑意盈盈,但双手都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弯曲,软软地垂在身侧。 “你没事……”萧穆在看见她的一刹那,就舒了口气,嘴角下意识勾起微小的弧度,“那就太好了。” 毕竟是自己的队员害得她身陷险境,而且碍于形势还不能去营救,萧穆心中一直萦绕着一股憋闷之气,此刻见她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压抑许久的心情终于明朗了些许。 “你是怎么……”他刚想问问顾盼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为什么会先他们一步到达这个加油站,目光倏地一凝,就定在了她的身后。 在门后的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一个身材修长的陌生男人。 他穿着普通的衬衣,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点灰尘,对于男性而言过分漂亮的脸上不见丝毫表情,眉眼亦是冷淡,宛如一张行走的白纸。 迎着众人或诧异或戒备的视线,他近乎无声地走到顾盼背后,手臂一抬,冰凉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她的后颈处。 “你等的人来齐了?”他的声音同样不沾染烟火气息,像是白开水,“那就走吧。” 第112章 末日曙光10 “顾姐, 你这手到底是怎么弄伤的?”顾盼找了块干净的空地坐下, 蹲在她对面的是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男孩, 他脸上是略带稚气的好奇,一看就知道末世前是还未毕业的学生,他的双手交叠置于顾盼的手肘上方, 掌心处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歪着头问她, “这伤有点严重啊,亏顾姐你能忍了一路, 照理说老大不会让你去战斗吧?” 顾盼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热流涌进折断的手臂中,断裂的骨骼一点一点被修复好, 双手的知觉正在慢慢恢复,不由感叹治愈系异能的神奇。 她听见男孩的问话,抬头冲他笑了笑,温声道:“疼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熬过了最坏的那阵, 后面的也就麻木了。” 她想了想,又笑道:“如果你习惯于控制自己的身体, 就会发现大部分疼痛都是能避免的——比方说,你把自己的手脚想象成一根竹子,断掉的时候就是喀嚓一声。” 那年轻男孩一副悚然的模样,显然是照着她的话去想象了一下,结果眼神里流露出像是被狠狠蛰了一下似的神色。 顾盼轻轻勾了勾手指,惊喜地发现双手又能重新活动了, 看着年轻男孩的眼神越发柔和:“谢谢你了,你的异能帮了大忙。” 男孩挠了挠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还、还好吧,我打起架来不太在行,也就当个后勤。” 顾盼站起身来,拍了拍蹭到白大褂上的灰尘,尽管这件衣服历经波折,已经脏得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但顾盼还是习惯性地做出了这个动作。 “这样的分工不是挺好么?”她随意说道,“队伍的最大优势就是发挥各人所长,你做得很不错了。” 顾盼给了年轻男孩一个微笑,然后向着萧穆走去,他正依靠在油箱上,垂眸望着其他人加油。 顾盼还未近身,他就察觉到了她的靠近,微抬起眼看了看她,视线接着在她的双手上溜了一圈,问:“伤都好了?” “你的队伍里有个很好的治疗师,谢谢你把他借给我了。”顾盼朝他点点头。 萧穆似乎就是随口那么一问,得到了她的回答也不甚在意,沉默了一会,他才重新起了个话题:“你和方瑶……” 他顿了顿,别过脸去看向远方,避开了顾盼的目光。接下来的话他好像有些难以启齿,声音轻轻的:“事实上,那时候发生的事,我都看见了……但是我没有及时去救你,而是选择了先去帮方瑶,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倏地仰起头,长叹了口气:“算了,没什么好说的,是我的疏忽,回基地之后,你只管如实上报就好。” 萧穆揉了揉眉心,眼里飞快闪过一丝倦怠。 顾盼安静地凝望了他一会,慢慢地笑起来:“……你想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些?” “不问问方瑶为什么要推开我,也不替她开脱一番,而是叫我上报给基地?”她唇边的弧度变得饶有兴味,“你知道我对于基地的价值吧?如果我开口,方瑶面临的很可能就是被驱逐的下场了,她可是你的队友哦,萧先生。” 顾盼也学着他的样子,轻声叹息:“其实,在你主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会要求我把这一段一笔勾销。” “你会吗?”萧穆反问她。 意料之中的,顾盼摇摇头:“不。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我的反应慢上那么一点,你觉得我的下场会是怎样?其他的都好商量,唯独这点无法原谅。” 她束发的头绳早就挣断了,此时清风拂过,乌黑的发丝在身后飘扬,显得她整个人娴静又美好,她伸手将散乱的发丝挽到耳后,用一种温和却坚决地语气说道:“我最重要的任务是研制出病毒疫苗,站在我对立面的,是丧尸,而不是人类。如果是因为我个人的原因导致自己陷入危险,那么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了,但很可惜不是,我没办法忍受的是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我们人类还因为互相倾轧,把自己人送到了丧尸口中。” 越往后,萧穆眸中浮现出的惊讶就越多,等顾盼说完,他终于像是忍不住似的,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我之所以不提出让你放弃追究这件事,理由跟你是相同的。” 他仿佛卸下了肩头一个重任,缓缓站直了身子,修长挺拔的身姿宛如一株劲松。 “我当初成立这个队伍时,初衷大概就是一个人杀丧尸杀得不够爽快,想要多召集几个帮手吧。”萧穆的眉眼难得柔化了些许,声音低沉,带着浓浓的怀念,“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对自己的同类下手。” “那看来我们达成共识了。”顾盼耸了耸肩,摊开手,“你这样坦诚的态度令我很是高兴,看在你的份上,我尽量让自己别那么生气好了,但是先跟你说好了,就算这样,该上报的我还是会上报,之后要怎么处理全看基地的意思了,我只能保证不插手。” 萧穆的下颌猛地一绷紧,而后缓缓放松:“……谢谢。” 因着队友的情分,他只能帮方瑶到这里了……他既不想看见方瑶遭受太过严厉的处罚,但也不愿意让顾盼白白蒙受了这样大的冤屈,所以最终,他将选择权交还到顾盼手中。 幸好,他赌对了。 萧穆瞥了顾盼一眼,这个女人……是难得的好人,虽然从头到尾都保持着清醒的理智,但这份理智却并不冰冷,反而带着暖意,像是一束光,尽管并不耀眼,但对于在黑暗血腥的世界中穿行的人而言,这点光就足够照亮前路了。 想到这,萧穆下意识地朝车上望了眼,玻璃车窗上倒映出方瑶的侧脸,她看起来是在发呆,就算刚才看见了顾盼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方瑶的神色也只有刹那的波动,很快就又恢复成死一般的寂静。 她也不下车,就这样一个人静静地缩在车厢里,窗户一关,似乎就将自己与其他人隔绝成两个世界。 至于方瑶……萧穆无奈地在心中叹气,他越来越看不懂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了,以前他觉得方瑶是个实力不错、可以信任的队友,但时间越久,他忽然就发现了许多从前看不见的隐患。 方瑶这个人内心里是空的,她极度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有时候她本能的一些行为,只是单纯为了活着而去做,萧穆自认没有能力掌控这种人,因为谁知道她下一次为了活下去,还会做出些什么呢? 他颇为惆怅地想,或许是时候要跟方瑶分开了。 “……他们弄好了。”顾盼的声音将萧穆拉回现实,他抬起头,只见面前的女人侧过脸来,说,“我们该走了吧?耽搁了那么长时间,还是赶紧回基地吧。” “等等。”萧穆这才回想起来,他还有一件事是要说的,“那个人,他真的是你的同事?” 萧穆手一指,就指向了独自站在不远处的漂亮男人。 那个陌生的男人正背对着他们,面向着高速公路而立,他衬衣的一角被微风吹起,苍白得像是纸片一样的肌肤若隐若现,光从背影上看,这个瘦削的男人似乎毫无威胁性,但不知怎的,萧穆就是能隐隐地从中嗅出一丝难以形容的违和感。 萧穆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于是打量着男人的目光中带上一点审视的意味:“你之前说,你能够从那只变异丧尸手里逃走,是因为他救了你,然后还把你带到了这里?可是你们实验室里的人不是都死光了么?他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顾盼面不改色回答:“在意外发生之前,阿禾恰好被派出去执行任务了,所以躲过了一劫,我也没料到会在镇子上碰到他。” 由于丧尸王从不提起他完整的名字,顾盼也只能延续这个称呼。 萧穆仍是狐疑,但顾盼大大方方任他打量,浑身上下就找不到心虚两个字,于是萧穆只能半信半疑道:“你是说,他的异能是瞬移?” 顾盼笑道:“不然你以为我们俩怎么能赶在你们之前到达这里?当然是走了捷径了。” 萧穆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你必须确定他对基地没有威胁,不然……” 顾盼打断他:“你放心,我会看好他的。” 这时,其他人已经过来招呼萧穆继续赶路了,于是萧穆匆匆结束了这个话题,问道:“你们怎么走?” 这里只有两辆车,一辆悍马已经坐满了人,而另一辆车上坐着方瑶,萧穆觉得顾盼可能不怎么乐意跟方瑶坐在同一辆车里。 “这个你放心,在你们来之前,我和阿禾搜查过这里,后面停了一辆摩托,我看了一下,油还是满的,应该足够我们开回基地了。”顾盼回答,她自然不可能叫丧尸王带着她一路瞬移,这样估计丧尸王会直接掐死她,“我们就开着那辆摩托跟在你们后头,照顾着点我们的速度就好。” 于是就这么说定了。 萧穆却喊其他人,顾盼则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丧尸王身后,她刚要抬起手拍他的肩膀,丧尸王就先一步转过头来,古井无波的眸子直视着她:“谈妥了?” 顾盼说道:“有什么好谈的,就清一下旧账罢了。” 她迈开脚步,示意丧尸王跟上,随她一块去取摩托车,走了一会,顾盼突然想起什么,问他:“对了,你会开车吧?” 丧尸王似乎有点惊讶。 顾盼却不觉得问一只丧尸是否会开车有何不妥,继续道:“我的手还是有点迟缓,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好意思坐在女人背后么?” 丧尸王盯了她几秒,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会。” …… 丧尸王说他会开车,那就真的没有说谎。 顾盼坐在后座上,一头长发被迎面扑来的狂风吹乱,她一开始还想着把它们拾掇好,后来就彻底放弃了,任由发丝盖了满脸,眯起双眼,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飞起来的感觉真好。”她喃喃道。 丧尸王硬是将一台摩托开出了风驰电掣的感觉,顾盼为了保持平衡,干脆将双手绕过他的腰腹间,将自己牢牢地挂在了他身上。 “……手拿开。”丧尸王好像极其不习惯与人接触,在顾盼的手缠上来的时候,他整个身子足足僵硬了好几秒,然后就吐出冷冰冰的话语,“不然就让你尝尝真飞起来是什么滋味。” 顾盼得寸进尺地将脸贴在他的后背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厚颜模样:“来呀,你就是把我甩出去,我也不会放手的,大不了一起飞。” 丧尸王沉默了半晌,似乎也被她不要脸的样子给震惊到了。 于是顾盼无比自然地蹭了蹭:“别生气,我也是会累的,让我歇会,一会就好。” 丧尸王嘴唇微微一动,眉峰已经拢起了,但感觉到后背那一片温暖的热度,最终竟出乎意料地妥协了。 “我的记忆里,从没有像你这样厚脸皮的人类。”他声音冰凉,“……下不为例。” “那是因为你见过的人还不够多。”顾盼挑了挑眉,“等你见识多了,你就会发现还是我比较好。” “怎么会?”丧尸王的话语里明明听不出生气的迹象,但却无端带给人一阵凉意,“那大概得等到人类都死光了。” 你说你一只丧尸跟她较什么劲呢? 顾盼悻悻然道:“你还是别说这种话了。” 丧尸王轻柔,却凉凉地哼了声:“不客气,我该做的。” 顾盼将在实验室里初次遇到的丧尸王与现在这个对比了一下,遗憾地发现她还是更喜欢面对之前那个空白如同一张纸的丧尸王,她不禁怀疑是不是丧尸王正逐渐恢复记忆,所以丢失的本性也一点点找回来了? 如果这才是他真正的性格,那就不太好了。 正在她想着心事时,忽听丧尸王问:“那边车上的女人,害过你?” 顾盼花了几秒才听出这是疑问句。 而丧尸王所指的无疑正是方瑶。 “对。”她没有否认,“她把我推进丧尸口中,我差点就死了。” 丧尸王的声音不知何时低沉下来,嗓音宛如在引诱:“这样吧,我替你送她一个小小的礼物,作为你帮我的酬劳——毕竟人总是善变的,需要有足够的好处才能保证忠诚。” “你想要贿赂我?”顾盼有些意外,试探性地问,“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礼物这个词,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丧尸王并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轻描淡写地略了过去:“等着,过不久你就知道了。” 之后的路途一路无言,顾盼更是枕着丧尸王的后背沉入了梦乡,等再次被人叫醒时,她就发现自己已经到达基地的钢铁大门外了。 基地的进出口前设立了好几个检查疫站,每个回来的人都必须接受检查,萧穆他们显然是习惯了这样的流程,很自然地下车,依次上前接受检查,他们这个队伍在基地中地位很高,所以检查站的人一看见萧穆,立刻安排他们优先来做检测。 顾盼落在最后,扯了扯丧尸王的衣袖,轻声问:“你行么?” 他身上可是集病毒之大成,顾盼实在是没底。 丧尸王淡然如初:“与其问我,你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顾盼愣了愣:“什么意思?” 丧尸王倒不吊她胃口了:“在实验室下,我还不太能控制好自己的力量,当时掰断你手腕的时候,一时不小心,划伤了你。” 顾盼:“……” 他补充道:“不过是道很小的伤口,你大概根本没有发现,但我不确定我身上的病毒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 顾盼想提起他的领子:“你怎么不早说!” 丧尸王淡定非常:“反正死不了,什么时候说都一样。” 这时候,前面的其他人已经完成了检查,顾盼站到了最前头,还没等她回过神,检查站的一个女性工作人员已面带微笑地托起她的手,按在了一个复杂精密的仪器上。 等等——! 顾盼来不及阻止,就眼睁睁地看着仪器上亮起了黄色的指示灯。 那工作人员一肃:“这位小姐,你身上可能会有潜伏的病毒,需要进行24小时的隔离,请你往这边走。” 萧穆等人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脸震惊。 丧尸王悄无声息地站到她身后,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后颈:“别担心。” 他似乎在笑:“说不定是好事呢,想开点。” 第113章 末日曙光11 因为病毒检测仪亮起了黄灯, 顾盼被医护人员客客气气地请到了隔离区。 在她离开之前, 其他人虽然一脸懵逼, 但是身为队长的萧穆很快就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上前拦住了那个负责检疫的基地人员,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惹得那工作人员频频回头打量着顾盼,到最后重重一点头, 对萧穆说:“放心吧,萧队长, 我会照看好这位小姐的……是是,您就先去汇报吧, 这里交给我就好。” 说罢,那工作人员转身走到顾盼面前,原本有点漫不经心的轻慢态度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超乎寻常的热情:“顾博士,不好意思了, 您也知道基地的规矩,我就是个执行命令的, 就委屈您一晚了……” 他搓了搓手,殷勤地说道:“不过您可以放心,只要证明您没有感染病毒,我立刻就安排您出来,绝对不会让您多待一秒钟!” 顾盼对上工作人员讨好的笑容,又扫了萧穆一眼, 只见他顿了顿,轻轻冲着自己摇摇头,便心领神会,朝那工作人员矜持地一点头,淡淡道:“不用顾虑我,只管按照规矩来吧。” 看来萧穆刚才应该是对他说了自己的身份,这才导致了他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弯。 工作人员见顾盼这么好说话,悄悄舒了口气,连忙绕到前面,打算亲自来带路:“顾博士,我带您过去,这边走。” 顾盼迈开脚步,正要跟上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微一侧头,看向了站在后面的丧尸王。 这个造成眼下局面的罪魁祸首正垂着眸,表情冷淡,仿佛之前那个语气恶劣冷嘲热讽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来到检测仪前,动作随意地将手掌往上一搭,脸上没有丝毫紧张感—— 灯亮了,是绿灯。 仪器后的女工作人员在纸上登记了丧尸王的姓名,在后面打了个勾,便抬起头,笑容满面地说:“这位先生,您没有任何问题,可以进去了,欢迎来到青龙基地。” 或许是因为丧尸王的颜值加成,这位女性的态度出奇地好,虽然嘴里念着一模一样的台词,但任谁都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柔和。 顾盼在心底无比失落地叹了口气。 太遗憾了,怎么他就轻轻松松通过了呢?明明这个人才是问题最大的! 如果丧尸王在检测时也亮起黄灯,就能陪她一起去进行那该死的隔离了。 顾盼这样想着,面上却自然地移开视线,对着萧穆说:“拜托你帮忙给阿禾安排一个住处,我现在恐怕是顾不上他了。” 她说得如此笃定,似乎感染警报完全不是事,于是萧穆心头的担忧就被抚平了:“好。” 他不假思索地给出承诺。 萧穆话音刚落,站在一旁的方瑶就倏地抬头,直勾勾地盯住了顾盼——在回程的一路上,她都安静得不像话,仿佛是突然失去了语言功能一般,当她一沉默下来,整个人的存在感就降到了最低,若不是她此时突然出声,萧穆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背后还跟着这样一个人。 “隔离?呵……何必这么麻烦?”方瑶声音轻轻的,像是怕惊扰到什么,但目光却强烈到像是能穿透钢板,她的嘴角慢慢扬起,弧度中透着一股诡异的阴森气息,“我可是亲眼见到她被丧尸划伤了……不过你们硬是要多此一举也没关系,记得备好武器,毕竟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如果要尸变,应该也不远了。” 顾盼在她那仿佛能将人灼穿一个洞的视线中,微微皱了皱眉。 “方瑶!”萧穆身子一闪,横在了她和顾盼之间,隔绝了方瑶窥视的目光,语气分外严厉,“你在胡说什么!我们在加油站见到她时,她身上根本就没有外伤!” 方瑶丝毫不惧萧穆此刻的冷脸,伸手挽了挽发丝,动作堪称优雅:“你没看见的,不代表就没有。” 萧穆其实是个很少动怒的人,但今天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方瑶激起火气,脸色都快跟锅底一个颜色了,让熟知他的其他队员个个缩起脖子,大气也不敢出。 简直胡搅蛮缠! 他瞪着方瑶,冷声道:“有什么事等隔离后再说,你先跟我去汇报任务!” 方瑶手一顿,嘴角的笑容亦是变得讽刺十足,她正待反唇相讥,就听见顾盼平静的声音传来:“多亏你提醒了我,那一次经历可真是令我刻骨铭心。” 方瑶猛地锁定住她。 顾盼慢悠悠地,语调冷静地像是在陈述,一字一句缓缓道:“……没齿难忘。” 顾盼说完,也不去看方瑶的表情,径自走到那工作人员身边,后者正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望着两方暗流汹涌,顾盼冲他示意:“带路吧,免得耽误你工作。” 那人暗地里擦了把冷汗,忙不迭说道:“好的好的,顾博士,这边请。” 看着顾盼离去的背影,脑海里还回响着她冰冷的话语,方瑶不知不觉紧咬牙关,手指攥成了拳头。 这还没完,更让她难受的是她的队长、她隐隐有好感的男人眸中流露出极度失望的神情,萧穆叹息的话如同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上。 “方瑶,你只是初次认识顾博士,能和她有什么过节?”萧穆转过脸去,似乎不想再多看她一眼,“你这是想干什么?揭发她被咬了,把她赶出基地去?比起这个末日中好不容易出现的一丝希望,你觉得是你那些微不足道的小心思更重要?……方瑶,你到底怎么了?” 萧穆在原地立了几秒,接着毫不迟疑地向着基地内部走去:“跟上来,和我一起去见负责人——你的那些所作所为,留着向他解释去吧。” 见队长走了,其他队员互相望了一眼,都默契地噤声,沉默地跟在萧穆后头离去,丧尸王毫不意外地落在了最后,只不远不近地缀在队伍后头,闲庭信步的模样就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基地里的景象不同于外面的荒凉,空地上随处可见各种摆摊的人,他们在脚下摆了块破布,就一股脑地将手上的物资倒在上面,垂头坐在一旁,等待着买家上门,丧尸王只扫了一圈,就不甚感兴趣地收回了视线。 他的记忆还是没能恢复多少,但起码在看见基地里的场景时,他的潜意识中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这就足以证明他在被关进实验室前,曾在基地中生活过一段时间。 问题是,到底是谁,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把他带走的? 丧尸王漫无边际地思索着,那前头的人停下脚步,他抬眼一看,就发现来到了一栋明显区别于其他建筑的大楼前。 原本走在最前头的萧穆折返回来,喊了其中一个队员,吩咐他说:“你带这位……”他看了丧尸王一眼,“带他去登记住房,就说是顾博士的同事,领一间好点的单间。” 交代完,萧穆客气却疏离地朝丧尸王颔首:“我还有点事情要办,就让阿浩带你在基地里逛逛吧。” 那个叫阿浩的队员恰好就是之前为顾盼疗伤的治愈系异能者,闻言挠挠头,笑了笑,冲丧尸王露出一口白牙。 丧尸王面无表情地与萧穆对视半晌,冷不丁开口,声音又轻又低沉:“……真正感染病毒的,是谁呢?” “你说什么?”丧尸王的音量压得极低,落在萧穆耳中也是模模糊糊的,他不禁问了遍。 丧尸王却没有重复的想法,意味深长地瞥了方瑶一眼——她的位置十分尴尬,队员们似乎受到萧穆态度的影响,纷纷与她拉开一定距离,导致她被孤零零地冷落在一旁。 “病毒啊……绝不仅仅是作用在身体……”丧尸王轻喃着,没给萧穆发问的余地,干脆利落转身就走。 被交付了带路任务的阿浩愣了愣,连忙小跑着追了上去,徒留萧穆立在原地,神情疑惑不解,隐隐地却又若有所思。 方瑶则是瞄了眼身前的大楼,重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眸中的幽幽暗光。 跟其他人分开的顾盼并没有被带入隔离区中拥挤的医用帐篷。 在穿过一排排荷枪实弹的守卫后,工作人员领着她来到一处平房,推开一间房门,将她请了进去。 “顾博士,您先将就着,在这里待一晚。”工作人员替她打开电灯,道,“我会让人定时给您送餐的,厕所就在那边那道木门后,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跟外面的人说,只要是在我能力范围内的,我都尽量满足您。” 顾盼打量了一圈。 这间房其实是一个小单间,虽然面积不大,但设施齐全,挨着墙边放了一张单人床,桌椅什么都有,除了没有窗户,顾盼对于这个环境还是十分满意的。 看来她对于基地而言,价值的确巨大,否则也不会得到这种堪称豪华的待遇。 “辛苦了。”作为一个颇得基地看重的贵宾,顾盼晓得怎样才能令人更加尊敬,于是拿捏好分寸,矜持却不失礼貌地对他提出要求,“请问能给我提供纸笔么?我需要立刻进行实验推算。” 她微微露出一丝笑容:“你知道,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非常宝贵的。” 果然,一听她这样说,那位工作人员立刻肃然起敬:“没问题,请您稍等!” 他亲自跑了一趟,给顾盼拿来厚厚一沓白纸,又客套了几句,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外。 “哗啦哗啦”,顾盼听见了门外拴上铁链的声音。 外面的人一离开,顾盼就猛地跌进椅子中,手指揉着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她想起了丧尸王那一听就没安什么好心的话,顿时有些担忧起来。 将之前右手受伤的地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顾盼也没能找到伤口,她不禁怀疑丧尸王是不是来唬她的。 但如果他没说谎……丧尸王身上的病毒,到底会带来怎样的变异? 顾盼忽然觉得如果她真的被丧尸王感染了,说不定可以拿自己当实验对象呢。 思考了一会,顾盼很是光棍地将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反正结果如何,她迟早会知道的,干着急又有什么用? 于是她抓起笔,刷刷刷地在纸上写起了复杂的公式。 有七号在,顾盼很轻松就将原身脑海里的实验资料完全复制了出来,等她几乎将这一沓白纸都写满了,有点恍惚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时间已不知不觉过了将近八个小时。 ……这么久了都没出事,不会真的是丧尸王在吓唬她吧? 顾盼在心中狐疑地嘀咕,就在她开始觉得说不定真的是虚惊一场时,异变陡生! 她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频率之快就像是挣脱了缰绳的烈马,完全超出了身体的负荷——她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面色在刹那间变得苍白如纸。 手中捏着的笔早就啪嗒掉落在桌面上,顾盼身子一晃,就从椅子上摔了下来,无力地瘫倒在地板上。 该死的病毒说来就来…… 她的侧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脑袋昏昏沉沉的,思维近乎于停滞。 这真的是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身体的控制权正一点一点地被侵蚀,但她这个外来的灵魂却保持了清醒,可是即便有意识,她也只能干看着什么事都做不了。 原来变异的过程是这样的……顾盼恍恍惚惚地想,要是她熬过去,绝对要把这些感受都记录下来。 视野渐渐模糊,就像是“熄灯”一样,顾盼猛然发现世界沉入了一片黑暗。 然后,七号的尖叫就如期而至【宿主!你怎么死了!】 顾盼一愣。 死了……死了? 她顿觉不可思议,这具身体的素质也太菜了吧,竟然抗不过尸变挂掉了? 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原因被迫中止任务! 七号抓狂的声音还在继续【宿主,你到底干了什么,本来好好的,为什么会……咦?】它忽然一停,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语气里带了点惊叹【等等!宿主,你并没有死亡……不对,你是死了,然后又活过来了!】它急忙纠正措辞,兴奋地道【没错,系统检测到你的身体机能正在恢复正常!】什……么? 顾盼的意识似乎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兴许只有区区几秒,反正在一片黑暗里她无法判断时间的流逝,但等她能重新看见东西时,就只见到一张漂亮的脸悬在她的头顶上方,面容是一贯的冷清。 “……醒了?” 丧尸王平淡如水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他那双黑曜石般深邃的双眸正定格在顾盼脸上。 顾盼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身下不再是冰凉的地板,而是柔软温暖的床垫。 看来在她“死去”的时候,有人将她从地板抱到了床上——而这个人是谁,答案不言而喻。 “我……”顾盼刚刚吐出一个字,就发觉之前因为变异而丧失的感官全都返回来了。 那些迟来的痛感陆陆续续地出现在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折磨着她,但顾盼却由衷地舒了口气。 有感觉就好,还活着就好,那样她的任务就能继续下去了。 “你……怎么来了?”顾盼动了动脖子,看向了丧尸王。 后者正站在床边,微微弯下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算算时间,你体内的病毒该发作了。”丧尸王的解释听上去就没什么诚意。 顾盼抬起手,放在眼前仔细端详了会,然后叹了口气:“我倒宁愿你是在吓唬我……”接着小声嘟哝,“看起来没什么改变……” 丧尸王无意识地歪了歪头:“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浪费精力的事情?” 他先是针对顾盼“你在骗我”的质疑嘲讽了一番,接着才慢条斯理地直起腰,说道:“别蠢了,正常人如果熬过病毒变异,就会进化为异能者,但他们可不会在这之中死一次。” 他那张赏心悦目的脸上慢慢弯出一个极浅的笑容,注视着顾盼的眼睛说:“死了,就是死了——你以为死而复生这种事是烂大街的么?” 顾盼心中一凛:“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丧尸王轻轻说:“你‘死’了之后……明明没有了呼吸,我原以为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不过可惜了,你又活了过来。” 虽然说着遗憾的话,但他的笑容里依旧不掺杂情感色彩,漆黑的双眸宛如无机质的宝石,闪烁着冷凝的光芒:“这样看来,说不定你的异能方向,是‘不死’呢。” 顾盼难以形容内心的惊讶,她下意识地用手撑着床垫,想要将上半身支起来,但手掌稍一用力,她就发觉自己的掌心穿透了被褥,将单人床打穿了一个洞! “什——!”她还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床板就往下塌陷,而她亦是身不由已地往下掉去。 丧尸王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极快地朝顾盼的方向一捞,就将她从倒塌的床板上抱了起来。 “怎么回事!”顾盼惊魂未定,在丧尸王的帮助下离开床上后,为了保持平衡,双手自觉地绕到了他颈后,同时悬空的双腿往他腰间一绕,就形成了十分微妙的姿势。 丧尸王的脸色冷了下来:“放手。” 他呵斥道,顾盼自然地忽略了他,一脸沉思:“原来是力量上的增幅吗?” 【好、好像不止是这样的,宿主。】七号微弱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响起【我叫系统扫描过宿主的身体,发现比起‘死亡’之前,现在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增长。】【或者你可以理解为……旧的细胞全部死亡之后,更换的新细胞变得更为活跃和坚韧,所以可以说……你的死亡换取了身体上的新生。】这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浴火重生?也就是说,只要她死一次,再活过来之后就会变强? 顾盼听得有点懵逼,丧尸王却不耐烦她还挂在自己身上,声音又开始放轻:“你不下来?需要我帮你再死一次么?” 经过这些时候的相处,顾盼已经知道了他越是把声音压低,就代表着他越生气。 “说得好,你可以试试。”顾盼很是严肃地点点头,眼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一副为科学而献身的模样,“来吧,快点动手。” 丧尸王噎了一下,后头的嘲讽顿时就发不出去了。 他额上青筋一跳,拧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真是可惜了,我竟然白送了你这样一个无趣的异能——以后,你就是在该死的时候,也死不了了。” 顾盼十分坦然:“是啊,这都要多谢你。” 两人对视了一会,丧尸王率先露出嫌弃的表情,这令得他的表情稍微生动了一些,接着他握住顾盼的手腕,想要将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 然而顾盼还以为丧尸王又想故技重施掰断她的手腕,于是条件反射地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但顾盼忘了,她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柔柔弱弱的文职人员了,力量增幅之下,她这一用力,直接让丧尸王猝不及防地一个后退,抵在了背后的墙壁上。 受到惯性影响,顾盼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双腿在颠簸之中缠得更为紧实,简直就像一条正在猎杀食物的水蛇。 丧尸王被迫托住了她的后背,手隔着单薄的衣服感受到属于活人的体温,不知怎么的,原本冰冷的脸色微微一滞,寒意彻骨的冰雪竟一点一点消融。 …… 隔离区中发生的事,萧穆的小队是一无所知。 方瑶头一次拒绝参加任务成功的庆功宴,独自一人返回到房间中,将门一关,就把自己扔到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一片,带来无尽压抑的气息。 方瑶的眼珠子动也不动,直愣愣地盯着头顶,直到传来一阵敲门声,她才仿佛被惊醒一样,慢慢挪动瞳孔,动作机械地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打开灯,然后开了门。 “方瑶姐,我看你没吃东西,就给你留了一点。”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队员,他手里捧着一盘菜和一碗米饭,笑着对方瑶说,“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回来,我想你肯定累了,多少吃点,补充1下能量吧。” 那个队员绕过她,熟练地将饭菜摆放在桌上,随意地聊道:“老大他们喝了酒,都散了,不过这次的任务奖励还真是丰厚,足够我们好一阵不出任务了……” “我们?”方瑶还站在门边,她浮起冷笑,声音中带着点嘶哑,“不是我们了……怎么,萧穆没告诉你们,我被青龙基地驱逐了吗?” 那队员一惊,手上的筷子差点就掉了:“什、什么?” “果然是没告诉你们,当然了,我想萧穆也开不了这个口。”方瑶双手环胸,眼里的阴影越积越多,“他要怎么说?为了一个外人就要驱逐自己的队友?得了吧。” 她冷哼一声。 “方瑶姐……”那队员在她冰冷的注视下,立刻觉得坐立不安,嘴巴像是卡壳了一样,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你、你先休息,我,我就不打扰你了……” 他仓皇向着门外走去。 在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方瑶忽然闻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香味。 这股香味的来源并不是桌上的饭菜,而是……这个队员的身上。 方瑶猛地捂住嘴巴,腹部涌起了一股极度的饥饿感,这股奇怪的感觉几乎让她烧红了眼睛。 “方瑶姐,你怎么了?”那队员一只脚快要踏出房门了,注意到她不对劲的神色,又折返回来,关心地询问。 随着距离的挨近,方瑶只觉得那股香味越来越浓烈,越来越不可抗拒,仿佛是在引诱着她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好香…… 她的双眼,死死地盯住了面前一无所觉的队员。 好想吃。 第114章 末日曙光12 “方瑶姐, 你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 队员疑惑地打量着方瑶, 只见她靠在门板上,一手捂住嘴巴,眉头深深地皱起, 脸上浮现出像是受到什么大刺激之后的恶心欲吐的表情,队员在一旁看得担忧不已, 生怕她下一秒就“哇”地一声吐出来了。 方瑶冲着他摇了摇头,也不说话, 只是身子拼命往后仰,后背已经与门板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但看样子她还想继续往后躲,似乎是受到极大的惊吓一般。 那队员本来想上前查看一下她的情况,忽见方瑶像是躲瘟疫一样的举动,顿时停住了脚步,隔了几步远的距离, 踌躇地望着她,放柔了声音:“方瑶姐, 你可能是太累了,要不我去叫阿浩上来给你看看?” 方瑶还是摇头,嘴巴捂得更加严实,连同鼻子都盖住了,像是不想要嗅到什么味道,又或者是单纯地觉得恶心, 过了会,才有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漏出来:“不、不需要……不用管我,你、你出去吧……” 她这副样子实在是太反常了,队员又是担心又是焦急,但方瑶极度抗拒的模样又令他不敢轻易接近,呆了一会,他眼睛一亮,忽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 “方瑶姐,你别逞强,我去把老大叫过来!” 在这个小队中,方瑶对萧穆的那点心思几乎人尽皆知,也就只有萧穆本人能视而不见,所以在队员心中,他觉得方瑶可能是因为“被驱逐出青龙基地”这件事而不愉快,这时候就应该直接让萧穆上场,把人给哄好了。 他现在还不觉得萧穆会真的让方瑶离开小队,毕竟大家并肩作战了这么长时间,就凭基地一句话就要赶人?那也太没道理了! “老大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跟我们说一声!”队员不由抱怨道,“方瑶姐你到底做了什么,基地怎么会无缘无故要驱逐你?”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件事,方瑶重重一颤,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尽。 那个队员却没有留意到方瑶的异状,边说边转身往门外走去:“方瑶姐,你在这等着啊,我这就替你去把老大拎上来,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像老大这样硬邦邦对待女孩子的啊……” 眼见着他就要踏出门外,方瑶瞳孔一缩,脑子里代表着理智的那根弦崩到极致,再也承受不住得应声断裂。 “都说了让你别管我!”方瑶挪开一直紧捂着嘴巴的手,歇斯底里一般喊道,“你听不见吗!” 队员愕然地回过头,似乎不敢相信方瑶会摆出如此恶劣的态度。 这一回头不要紧,他直直撞入了方瑶那双闪着凶光的眼眸中,定睛一瞧,她的眼角处布满了细密的血丝,望上去分外狰狞恐怖。 “方、方瑶姐……” 他颤颤巍巍地唤了一声,面对这个样子的方瑶,在末世里摸爬打滚了许久锻炼出来的危险直觉发挥了作用,他脚下一个蓄力,下意识就要往外冲去。 “我、我去找老大!” 他匆忙扔下这一句话,刚要逃开,却发现双脚牢牢地黏在地板上,竟然动弹不了了。 低头一看,晶莹剔透的冰块不知何时已攀上了他的小腿处,正缓慢地向上移动,正是这些东西冻住了他的腿,使他迈不开脚步。 “啪嗒”。 近在咫尺的门被一阵莫名的风掀上,队员眼睁睁地看着灯火通明的走廊被暗色的木板隔绝,消失在眼前。 就这么一小会的功夫,冰块已经攀上了他的腰间,作为小队一员,他再清楚不过这些看似脆弱的冰块到底是有多么结实了,平常在战斗中,方瑶的异能经常发挥出强大的作用,但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这种招数也会用到自己身上。 现下,他只剩上半身能小幅度地移动,于是艰难地扭转脖子,使劲伸向方瑶的方向:“你……你为什么……” 质问到一半,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徒留眼睛大睁,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 倒映在他瞳孔中的,是方瑶那张扭曲的脸庞,她的双眼几乎被深红色全部占据,看上去像是泼了一层鲜血,肌肤却越发地苍白,强烈的色差对比显得十分瘆人。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深处发出一串人类不可能有的嘶吼。 那个队员掩不住震惊,看着方瑶的目光中渐渐染上一丝恐惧:“你什么时候感染的病毒!” 这样的情形,显然无法用身体不舒服来解释,但队员怎么也想不通,明明进基地前他是亲眼看到方瑶通过了检测仪,那时候她什么问题都没有,到底是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被丧尸抓伤的! 他脑海中马上浮现出另外一个可怕的猜测:如果方瑶在进基地前是健康的,那么也就是说,她是在基地中感染的——基地里竟然混进了丧尸?! 他立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必须要告诉萧穆! 但是方瑶的冰牢牢地将他封在原地,别说离开了,他连动一根手指都困难。 方瑶神情诡秘地望着他,天花板上的灯光打在她的半边脸上,另外半边则是落入阴影中,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情绪:“刚刚说了让你离开,你偏不听……” 她似乎在笑:“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以为自己能走?” 队员顿觉毛骨悚然,果断高声喊道:“老大——唔!” 在他出声的瞬间,方瑶的神色唰地冷了下来,同时她一挥手,一块冰就紧紧地贴在队员的嘴上,将所有声音都封锁。 她出手之快,队员压根就没看清楚她的动作。 方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疑惑的念头在脑海里一转,立刻又被紧张感所取代。 “毕竟同队一场,如果可以,我也不想对你下手的。”在队员被彻底制服后,方瑶像是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就连原本望上去暴躁异常的双眸亦平静了下来,她勾了勾唇,道,“但是我可不能冒险放你走,你一离开,肯定会去告诉萧穆,这样一来,他恐怕就不止是把我赶出基地这么简单了吧?” 那个队员努力地想要张开嘴说话,却只发得出“唔唔唔”的声音。 方瑶拢着身前的头发,瞥了他一眼,轻笑道:“让我想想,该怎么处理你才好……唉,你来得真不是时候,我恰好……饿了呢。” 队员的双眼越睁越大,他清晰地窥见了方瑶瞳孔深处那抹贪婪的神色,像是饿了好几天、饥肠辘辘的野兽突然逮到了猎物,根本控制不住饱餐一顿的欲望。 方瑶踏着优雅的脚步,慢慢地走到他面前,鞋跟每一次踏在地板上,都会激起一阵心跳,宛如死神正向他款款走来。 “抱歉了,我实在是饿得受不了,谁叫你正好出现了呢?”方瑶唇边含着笑意,“安心,不会有多疼的。” 回应她的,是队员惊恐至极的神情。 …… 天色大亮的时候,昨夜喝醉的小队队员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走到楼下去吃午饭,萧穆看了一圈,发现还是没见方瑶的身影,皱了皱眉,终于还是让一个队员去喊她。 那队员哐当跑上楼,没过一会又哐当跑下来,道:“老大,房间里没人啊,连床铺都没动过,她是不是一早就出去了?” 萧穆原本正扒拉着米饭,闻言手上一顿,突然就没了胃口。 “算了,不用去管了。”萧穆放下筷子,脸上有明显的烦躁,“她现在可能已经出基地了吧。” 所有人皆是一惊。 “怪我什么都没跟你们说,但这件事我也不晓得如何开口。”萧穆面无表情地将来龙去脉简略地提了一遍,无视队员们各异的神情,低头道,“……就是这样,她大概不想看见我,所以才偷偷离开了。” “可是老大,这……”其他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该发表什么意见才好。 沉默持续了一阵,最终是由周应打破的。 “你们看见小徐了吗,他怎么没下来吃饭?”周应看起来正努力地转移话题,不过目光一扫,倒被他发现少了一个人,“你们先吃,我去把那个懒虫叫起来。” 说罢,他站起身来,飞快地蹿上了楼梯。 萧穆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重新拾起碗筷:“愣着干什么,快吃。” 众人如蒙大赦,这才纷纷夹起菜来,但饭桌上仍是一点声音也听不见。 似乎是过了几十秒,他们突然听见楼上传来周应一声怒吼——这声音中裹藏着无尽的愤怒,以及不明显的一丝慌乱。 “小徐!” 萧穆面色一肃,快速拉开椅子,在其他人从这声吼叫中回过神来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处。 萧穆脚步匆忙,几乎是立刻赶到了周应所在的房间。 进门前,他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屋内的情形仍是让他悚然一惊,身子如堕冰窖,手脚瞬间变得冰凉。 床上躺着一个人。 但这个人只有面部是完整的,脖子以下皆是惨不忍睹,表皮的肉被蚕食得所剩无几,光秃秃的白骨裸露在外,泛起阴森森的冷光。 他眼睛大睁,死死地瞪着天花板,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震惊,仿佛在死前看见了什么完全出乎意料的东西。 即便这个人的身体被破坏得不成样子,床单上依然是干干净净的,没有染上丝毫血迹。 周应跪倒在床边,急促地呼吸着,眼眶通红,用尽了力气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控,他杵在地上发了一会呆,像是听见了萧穆的脚步声,猛地扭头,力道之大叫人不禁担心他会不会把脖子给折断—— “老大,小徐死了。”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萧穆动了动唇:“……我知道。” 一个队员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丧命,他们却一无所觉……萧穆狠狠捏紧拳头,深呼一口气,走到床边,仔细查看了下伤口。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就聚拢在一块了。 这些伤口参差不齐,缺口处亦十分粗糙,并不像是利器割伤,看形状倒有点像是……用牙齿咬下来的。 电光火石间,萧穆的脑海里飞过一个念头,他倒吸一口凉气,果断吩咐道:“周应,快去通知负责人,基地里有危险!” 周应脸上悲伤的表情还来不及撤去,就混入了震惊,看上去呆板极了:“什么……” 萧穆打断他,一字一句清楚说道:“这些伤不是人为的,小徐……他身上的肉是被吃掉的!你觉得什么东西会对人类感兴趣?” 周应从嗓子里爆发出一声低呼:“丧尸!” 顾盼离开隔离区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时分了。 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丧尸王早就先她一步离开,假装成来接人的样子,候在了隔离区外,见她走过来,也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 “顾博士,我只能送您到这里了,那边还有别的事要忙……”来接顾盼出去的仍是之前那个领路的工作人员,但此时他行色匆匆,就连多说两句话都像是赶不及一样,刚把顾盼送出大门,就要告辞。 顾盼看了一圈,发现不止是他,所过之处,凡是基地的工作人员都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脚下生风似的不停奔波,顾盼看得奇怪,不由问他:“这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这位工作人员本来还有些犹疑要不要说,但转念一想,眼前这个年轻的博士是基地高层指名要好好款待的贵客,索性就如实告知了。 “是这样的,的确是出了大事……”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今天下午的时候,基地就进入了一级戒严状态,当然了,这件事并没有对外公开,暂时只有我们这些员工知晓……听说上头这么紧张,是因为基地里混进了丧尸……” 顾盼第一个念头就是丧尸王被人发现了。 但她用余光一瞄,丧尸王仍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淡定模样,想来如果他真的暴露了,就不会舍得大大咧咧出现在人前,稍微放下点心,追问:“丧尸?怎么会混进丧尸?凡是进入基地的人不是都要经过检查吗?” “是这样没错,所以我们都很奇怪。”工作人员苦着脸,摇着头叹气,“现在我们员工内部就已经人心惶惶,要是消息是真的,那基地里就不安全啦……” 他絮絮叨叨了一阵,离开时还是愁眉苦脸的样子。 等周围都没人了,顾盼唇边那抹温柔的笑意霎时消失,望向了仿佛事不关己的丧尸王。 “不是我。”丧尸王好像早料到了她要问什么,语气笃定地说道,“我还没闲到这个份上。” “我可不敢相信你了。”顾盼回以冷冷一笑,“人类基地怎么可能有丧尸,除了你以外,谁还会不知不觉将它们放进来?” 丧尸王还是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谁知道。” 顾盼顿了顿,低声说:“我们说好了,在人类的地盘上,你不许乱来。” “谁跟你说好了?”丧尸王反问。见顾盼蹙起眉头,一副不虞的模样,他才像是满意了一般,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摆,“虽然没那样的约定,不过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想找的东西还没有头绪,不至于现在就闹出什么乱子。” “那也就是说你找到之后就要闹事了?”顾盼抓住了奇怪的点。 丧尸王瞥了她一眼:“既然你是这样想的,需不需要我帮你把它变为现实?” 顾盼觉得丧尸王在逐渐恢复记忆的同时,似乎毒舌的功力也在渐长,满脸惆怅地叹道:“你如果还是像在实验室时那样听话就好了。” 丧尸王轻柔地回答:“你是想现在就看到丧尸大军冲到基地门口吗?我可以帮你。” 顾盼心塞地闭上嘴巴,跟在他身后走出了隔离区。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基地的办公大楼,虽然没有人领路,但办公楼是基地最显眼的建筑,他们轻松就走到了大门口,在顾盼表明身份,他们俩都被人客客气气地请了进去。 据说基地的负责人本来打算亲自找她谈一谈的,但由于突然出现了丧尸那档事,他去跟基地的护卫队开会去了,无暇分身,所以楼里的人直接将顾盼领去了崭新的实验里。 “对了,你们说的丧尸,到底是怎么发现的?”走去实验室的途中,顾盼假装不经意地问起。 那人也没想隐瞒她:“好像是萧队长发现的,中午的时候他突然闯进来,跟首长大吵了一架,就是关了门都能听得见,说是他们队里有人莫名其妙死了,身上的伤看着是丧尸干的……哦,对了顾博士,你不就是萧队长他们护送回来的吗,应该认识他吧……” 顾盼胡乱地点点头应付了过去,等人一离开,她将实验室大门一锁,抱着胸冷声问:“别再推诿说跟你没关系!” 丧尸王好奇地拨动着实验台上的器具,面对顾盼的质问,只淡淡应了声:“哦。” 顾盼压下火气,沉声问:“是不是跟方瑶有关?” 丧尸王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倒是爽快承认:“既然是他们队里有人死了,十之八九跟那个女人脱不了干系。” “方瑶……变成了丧尸?”顾盼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原剧情里可没有这一茬呀! “你感染了她?什么时候?” 丧尸王拿起一支试管,晃动着里面不知名的液体,回答道:“进基地之后。你认为感染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么?我只需要一道细小的伤口就能做到,而在我划伤她的时候,她甚至都没能发现。” 这倒是很可能,以丧尸王那种神出鬼没的身手,方瑶注意不到太正常了。 “……你感染她做什么?”顾盼有点不解。 丧尸王想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没什么,我只是不喜欢这种虚伪傲慢,却又拎不清的女人,简直叫我生理性厌恶。” 顾盼学着他的样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我不知道你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但你最好收起这副模样。”丧尸王语调温柔,“你暂时还没有叫我讨厌,但我也不介意在黑名单上加你一个。” 顾盼抿起唇赶人:“走走走,一边去,别挡着我干活。”说着就要把丧尸王从实验台边上推出去。 丧尸王飞快握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温度透过肌肤传递给她,让顾盼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我不是来看你干活的,把实验室里那些实验体的详细资料调出来。”他拉着顾盼,将她按在电脑前。 顾盼无奈,只好照办了。 基地果然给予了她非常高的权限,经过密码、指纹和虹膜等一系列验证后,顾盼终于进入了内部的资料库,没多久就调出了一份关于实验体的资料。 “你去干你自己的事。”丧尸王握住她的肩膀,轻轻往外一推,就占据了电脑前的位置。 顾盼嘴角一抽想,要不要这么严防死守?就算现在看不到,她以后还是能随时调出来的啊! 但估计一抗议就又要引发丧尸王的语言攻击,她耸了耸肩,往门外走去:“你慢慢看,我去找萧穆聊聊。” 丧尸王没有回应,盯着屏幕专心致志地浏览着,仿佛全副心神都沉了进去。 没了丧尸王跟随,顾盼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她找办公楼的人问清楚萧穆的住址,就独自一人往目的地走去。 外面的天空已经黑了,由于是在末世,电力是一种比较珍贵的资源,所以基地的道路上并没有多亮,隔了老远才会安装一盏路灯。 顾盼几乎是摸黑前行,幸亏因为之前死过一次,身体的机能有了大幅度增长,所以即便光线昏暗,也并不妨碍她看清道路。 拐了几条街,进入一条略为狭窄偏僻的道路时,她无意中往地面上一瞥,顿时刹住了脚步。 ……在她的影子旁,不知何时悄然多出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两人的影子差不多完全重合在一起,若不是顾盼留意到地上黑影不正常的晃动,她可能根本不会发觉。 刹那间,她急速一矮身,往旁边一歪,恰好避过了身后袭来的劲风。 “你的鼻子还挺灵敏的,难怪能从那只变异丧尸手中逃生。”顾盼滚到墙边,刚扶着墙壁站好,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方瑶?”她叫出来人的名字。 阴影中,有人慢慢踱步出来,面容明明灭灭,看不真切,给她蒙上了一层诡异的面纱。 “啊,你已经从隔离区里出来了,想必是没有变异吧?”方瑶就停在离顾盼一臂之隔的地方,距离越近,顾盼的鼻腔突然涌入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她皱着眉:“方瑶,你杀了人?” 方瑶原本还言笑晏晏的,顾盼这么一问,她唇角的弧度刹那间就拉平了:“杀人?” 她似乎感到很好笑,摇了摇头:“不不,你用错词了,我管这叫自保。” 看见顾盼脸上狐疑的神色,方瑶抬起手,翻看着自己的指甲——她的手指甲突然间长得很长,且尖端锋利,闪着泠泠冷光,看着就是一把凶器,见指甲没有损坏,方瑶才松了口气,重新望向顾盼:“我真的很奇怪,明明在检查的时候,你才是被隔离的那一个,而我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最后你平安无事,我却要遭遇这一切?” 她将指甲尖抵上顾盼的脖颈,扬起微笑:“看到了吗,只要我轻轻一划,你的脖子就会像切豆腐一样被割开。” “所以你想表达什么?”顾盼神色平静,半点不见慌张,“你变成了丧尸,然后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住嘴!”方瑶厉声喝道,秀丽的面容有一瞬的扭曲,“我本来不需要碰见这些糟心事,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发出了求救信号,我们才会去到清河镇!” 顾盼嘲讽一笑:“你这锅甩得可真够远的。” 方瑶胸膛急促起伏了两下,才恢复平静:“……你别想激怒我,你的小命还在我手上,最好老实一点。” 说着,她将长长的指甲往前一递,刺破了顾盼脖颈处细嫩的肌肤。 血珠从伤处渗了出来。 顾盼不惧反笑:“当然,我会无条件配合你的——要不要干脆杀了我,一了百了?” 方瑶没料到她竟然大胆到主动要求自己杀了她,一时之间有些怔楞。 就是这几秒钟的出神,方瑶忽然感觉有一阵极为强大的威压从远处冲来,瞬间就落在了她面前,那种无法反抗的气势让她脸色一白,膝盖几乎要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了。 “谁!”她慌张地喊出声后,才发现身前慢慢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跟在顾盼身边的,那个叫做阿禾的男人。 但变异为丧尸的方瑶很清楚,这个男人绝不仅仅是普通的科研人员这么简单,因为他身上有着令自己极其畏惧的气息,光是看着他,方瑶就忍不住想要跪倒在地。 在丧尸的世界里,级别异常分明,高阶丧尸对于低阶丧尸具有压倒性的威势,更何况是站在顶端的丧尸王,方瑶根本生不起抵抗的心思。 “别、别过来!”方瑶颤声说道,几乎没有思考的,她拽住顾盼的手臂,将人拉到身前,挡住她自己,同时指尖对准了颈部的动脉,“否则我就杀了她!” 极度惊惶下,方瑶压根没想过顾盼跟这个男人是什么关系,而这个男人又到底会不会顾忌到她的性命。 那漂亮的男人看着她们,缓缓拧起眉:“你运气真差。” 他对顾盼说道,话语里似乎有着嫌弃。 顾盼身处劣势,依旧笑眯眯地反驳:“我看不一定,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呢,你知道的,我又舍不得对自己动手,就只好找别人来代劳了。” 方瑶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丧尸王却是懂的,顾盼这是盼着方瑶来杀她一次,好完成身体的进化呢。 于是丧尸王默了半晌,将目光转向方瑶,轻声道:“去吧,照着她打。” 第115章 末日曙光13 “去吧。” 丧尸王重复了一遍, 语气淡然, 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动, 仿佛顾盼怎么样跟自己丁点关系也没有。 方瑶顿时就傻眼了,她那尖长且锋利的指甲就横在顾盼脖颈最为脆弱的地方,只需稍微一动, 就能轻轻松松划破动脉,置她于死地。 但是丧尸王听似满不在乎的话语却令方瑶无法判断真假, 一时之间收回手也不是,刺进去也不是, 就这么僵在原地,进退两难。 “你……你不是来救她的吗?”方瑶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眉宇间浮现出浅浅的褶皱,“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我杀了她?” 她使劲瞪着丧尸王,尽管因为等级差距,对方给她带来了如山岳一般沉重的威压,但在震惊之下, 方瑶倒感觉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不用顾虑我。”丧尸王的语气可以称得上是和善了,虽然眼神还是那样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自便。” 话音刚落,丧尸王就听见那个被挟持住的女人“唉”了一声,轻轻地发出叹息,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丧尸无情起来,都没人类什么事了。” 丧尸王闻言登时就冷笑起来, 顾盼觉得他可能是被自己气着了,但由于他本质上来说就是一具还保有神智和行动能力的尸体,皮肤上的颜色也是死气沉沉的苍白,所以他到底有没有被气白了脸,顾盼也分辨不出来。 “你动不动手?”丧尸王没有跟顾盼纠缠,阴沉沉的目光直直地看向方瑶,“这么简单的事情,需要犹豫那么久吗?” “你、你们……”方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觉得自己完全无法理解这两个人的脑回路,哪有人会主动要求别人杀了她的?她小心谨慎地问,“真的……要让我杀了她?” 说话间,她死死地勒住顾盼的肩膀,警惕地紧盯着丧尸王,生怕他突然发难。 “你也就剩下这点作用了。”丧尸王的耐心快到极限了,话音里随即染上一丝不明显的厌烦,叫方瑶浑身一颤,手差点就要举不稳了。 丧尸王盯着她,眸中使化不开的寒冰:“动手,或者你替她死一次,二选一,你自己挑一个吧。” 方瑶猛地打了个激灵。 如果她不是那么紧张,可能就会发现丧尸王用的字眼是“死一次”,死了就是死了,怎么还会有次数之分? 方瑶要是听出了这处不对劲,肯定第一时间撒腿就跑,绝对不会因为畏惧丧尸王的实力而乖乖就范,从而跳入了这两个恶劣程度不相上下的男女联手布下的陷阱之中。 “这可是你说的……”方瑶喃喃着,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头一低,就要将尖利的长指甲刺入脖颈那一处雪白细嫩的肌肤中。 到了这时候,方瑶发现顾盼这个女人依旧噙着微笑,看不出丝毫的恐惧,仿佛悬在她头上的死亡之剑只是个装饰用的摆设,不会对她造成丁点伤害。 她甚至配合地歪了歪头,将自己的脖子主动送入了方瑶手中。 “你的手可要稳一点,别抖啊,我不想在脖子上留一条难看的疤痕。”她的声音里似是带了点笑意,听上去十分轻松,“你尽管杀,我要是反抗的话就算我输。” 方瑶听得莫名其妙,倒是丧尸王见缝插针地冷笑了一声。 “废话这么多,你们俩是要演相声?” 方瑶一听到丧尸王的冷笑,心中就开始犯怵,当下连脑子都不转了,手指下意识地横着一划,立刻便有温热的血液溅到她的手背上。 活人的血和丧尸不同,是有温度的,而且颜色鲜红,透过这个色泽,仿佛就能望穿这其中蕴含的生命力,方瑶定睛一看,就发现顾盼的颈动脉处已经被她撕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伤口虽然不大但却极深,皮肤下的血管被戳破,血液如喷泉一般涌出,流了她满手。 方瑶的指腹正好搭在了顾盼脖颈的脉搏处,没过多久,她就发现那个地方的跳动越来越微弱,直至……完全湮灭。 方瑶表情怔然,似乎还有点不太敢相信。 她……这就死了? “这么惊讶做什么?”就在方瑶不知从哪里产生一种束手无措的感觉时,丧尸王轻轻道,“人类的生命脆弱易折,就是一只虫子,生命力也不知比他们高到哪里去,可就是这样一群随时都会因各种原因走上死亡道路的物种,反倒成了这个世界的主宰,不得不说是最大的讽刺。” “不过……”方瑶似有所觉地抬起头,忽然发现丧尸王的目光又聚焦在自己身上,不,不对,应该说是放在了失去所有力气、头歪歪斜斜地垂落一边的顾盼身上。 “还有一种人,简直就是天大的玩笑。”他望着顾盼,阴沉地低声说,“总是在该死的时候死不了,不该死的时候又净给人添麻烦。” 方瑶倏地听见了微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缓慢却又有力,就从……她旁边传来。 她脸色唰地变白,飞快地收回钳制住顾盼的双手,同时反手将人往墙边一推,跌跌撞撞地拉开了距离。 “——比如说,你刚刚‘杀’了的这个人,就是这么一个恶趣味的笑话。”与此同时,丧尸王慢悠悠地将后半截未说完的话给补全了。 方瑶压根就没心思再去听他讲话,而是惊疑不定地看着被她一把推开的人,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否则……她怎么可能听见一个死人的心跳? 就当顾盼快撞上墙壁时,她猛地睁开双眼,双手一抬,就撑住了墙,将身形稳定住。 “别听他胡说,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她笑盈盈地看着方瑶,无视后者惊恐至极的表情,手上没用多大劲,就轻易从墙上扣下来一块砖头,捧在手上掂量了一会,点评道,“豆腐渣工程。” “你、你……你明明就……”方瑶接着又怀疑起自己的视力,结结巴巴道,“我是亲手杀了你的,你、你都没有心跳和呼吸了……”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估计她下巴都能掉在地上:“你不是丧尸——不可能的,怎么会有人可以做到死而复生!” “准确来说,这应该叫做……”顾盼刚想纠正一下方瑶的说法,但话说到一半,她就被迫中止了——因为丧尸王悄无声息地拦在了两个人中间。 “炫耀够了吗?”丧尸王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好,连带着周身的温度亦一降再降,“你有功夫发表演说,怎么没空去办正事?” 顾盼很想反驳一句,这不就是正事吗?方瑶是她的任务目标,对她给予正确打击就是自己最重要的事啊。 但估摸着丧尸王肯定是不想听见这些话的,为了避免争吵,顾盼嘀咕道:“好好好,你最厉害,你先说。” 丧尸王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看上去似乎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连他自己也发现,在他恢复了点记忆之后,跟顾盼相处时,不是在和她针锋相对,就是在按捺着不对她动手。 当然了,压抑着火气比反嘲回去要难得多,不过在经过多次锻炼之后,丧尸王竟发现自己的忍耐力见长。 可这显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所以他的面色越来越冷凝。 “你们……”丧尸王挡在顾盼身前的行为似乎是一个特殊的信号,方瑶愣了几秒,脸上忽然浮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她不由地提高音量,“你早就知道她不会死对不对!难怪你会放心让我杀了她——你们根本就是串通起来耍我!” 丧尸王眉头一皱:“别把我跟她混为一谈。” 顾盼的回答截然相反:“是啊,我们可有默契了。” 话一出口,顾盼就接收到了来自于丧尸王的冰冻视线,但她习以为常地将这些能将人洞穿的目光过滤掉,对着方瑶说:“不让你杀一次的话,估计你是不会死心的,我可受不了天天被人跟踪、被人盯着的生活,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时间跟你玩这种你追我逃的游戏。” 她神情渐渐认真起来:“方瑶,就算有怨,也应该是我对你才是,你不觉得你的质问简直要让人笑掉大牙么?” 顾盼一严肃起来,声音就宛如上了某种魔力,能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其中:“是我将别人推到丧尸手上换取逃命机会么?是我让你感染了病毒么?是我逼你去杀人、逼你发疯么?”她弯起嘴角,黑眸里却全无笑意,“方瑶,我问你,你有什么资格以一副受害者的模样站在我面前去质问我?你不觉得可笑?” 随着她的声音越来越严厉,方瑶的神情就越发难看,她咬着下唇,目光发狠:“你懂什么——” “对,我不懂。”顾盼打断她,干脆地说道,“你那种歪到天边去的逻辑,我有什么必要去理解?” 方瑶只觉得嗓子眼里都在冒烟,无名的火焰烧红了她的眼角,使她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狰狞的状态。 这一处偏僻的街道上,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一般,气氛凝固在一种可怕的僵持中,最后,是从另外一条街上远远传来的人声打破了这份死一般的寂静。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就像钉子扎进了皮肤中,方瑶猛地回过神,瞳孔内的潮红尽数褪去。 她刚刚差点就又失去理智了……意识到这一点,方瑶神情恍惚。 脚步声离这条街道还有一定的距离,方瑶咬牙瞥了顾盼一眼,知道她不能再待下去了。 假如被人发现她,下场一定好不到哪里去,她之所以在基地中停留到现在,也只是为杀了顾盼泄愤……既然杀不了,她也只能先考虑逃走了。 “我不信世界上有人是杀不死的。”方瑶飞快地退到阴影里,语气带着浓浓的不甘,“只要有机会,我一定……” 剩下的话语飘散在风中,再也寻不见。 丧尸王见方瑶逃了,面皮一抽,当即就要迈开步子,去把她抓回来。 那个女人令他厌恶,虽然方瑶算是他转化的,但显然丧尸王对她没有半分好感,严格来说,比起方瑶,只会在嘴上下狠功夫来气他的顾盼都能称得上是可爱。 他还没说什么,方瑶就敢明目张胆地逃? 但丧尸王还没迈出步子,身后绕过来一只纤细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别追,让她走吧。” 顾盼几乎压在丧尸王背上,她似乎踮起了脚尖,因为丧尸王能感受到有温热柔软的气息轻轻拂过耳廓,仿佛能将耳根子都吹软一般,令他不适地拧起眉。 “让她走。”顾盼根本没察觉到丧尸王异样的表情,继续在他耳边轻声说,“她这个样子,迟早会把自己给搭进去的,你何必现在去管她?” 为什么要听你的—— 丧尸王一句话哽在喉咙处,还没来得及发出来,那串脚步声就已经转到了他们所在的街道上,有一束手电筒的亮光刺破黑暗,照在了他们身上。 顾盼还以为来的人是基地里的巡逻队,但那边的人群中乍然响起一个熟悉的男声:“顾博士?基地说你去了实验室,怎么又跑到了这里?” 来人将手电筒的亮度调低,渐渐地,属于萧穆的脸庞变得清晰,他眉眼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正惊讶地望着顾盼。 顾盼在萧穆出现的时候,就不动声色地放开丧尸王的手,脚下一转,就与他并肩而立:“我本来是去找你的,但是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找我?”萧穆有些疑惑,随即追问道,“什么意外?” “我看见方瑶了。”顾盼瞥了他一眼,柔顺地低下头,她这一动作,就露出了细腻白皙的脖颈,在这片纯白之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格外地显眼。 “什么?她在哪儿?”萧穆还没问是怎么回事,目光就被她脖子上那道狰狞的伤痕给吸引住了。 “她跑了。”顾盼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伤了我之后,作为丧尸……逃走了。” 第116章 末日曙光14 “抱歉了, 顾博士。” 萧穆站在实验室的大门前, 望着里面那个脸色稍显虚弱的女人, 嘴唇一动,轻声吐出这样一句话。 “你不过是按规矩行事,有什么好道歉的?”顾盼不在意地说, 随即瞥了他一眼,叹道, “只是……没想到我不久前才被隔离过一次,这么快就又迎来了第二次。” 萧穆看着她, 眼底有压抑极深的歉疚,但他最终没有让这些消极的情绪浮出水面, 而是转移话题,道:“顾博士,你确定能配出疫苗来?” 顾盼莞尔:“现在还远远不能算是疫苗,这就只是个初级的实验品罢了。再说了,其实配制的方法一直都存在于我的脑海中, 只要有足够的材料,我就能将它复制出来。” 萧穆闻言, 点了点头:“那就好。”他欲言又止,“……顾博士,你说方瑶她抓伤了你……如果她真的是丧尸,我们就不能冒风险,只能委屈你进行隔离了,当然, 你要是能配出疫苗就更好……“萧穆说的话已经有些混乱了,顾盼不禁开口打断: “你到底想问什么?” 萧穆的声音戛然而止,过了好半晌,他脸上的表情如潮水般褪去,声音中充满着一种死寂的味道:“……方瑶,真的变成了丧尸?” 他理不清如今心里是什么滋味,虽然因为方瑶蓄意谋害顾盼的缘故,基地对她做出了驱逐的决定,但萧穆自始至终都觉得,以方瑶的实力,哪怕离开基地,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但他从来没想过,方瑶居然会变异为丧尸……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萧穆的脑海中闪过房间里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面色慢慢变得苍白。 如果……杀了小徐的丧尸,就是方瑶……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滑向深渊边缘,萧穆想让自己停下来,想告诉自己在没有亲眼见证的情况下,不应该因为顾盼的一面之词,就给方瑶扣上这样一个罪名,毕竟她是曾经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但是不行,他的大脑完全不受控制。 越是想要摒除那些想法,房间床上小徐那死不瞑目的模样就越是清晰仿佛正瞪着双眼、无声地催促着萧穆为他讨回公道。 “……你脸色很差,没事吧?”恍恍惚惚间,顾盼关切的声音将萧穆拽回了现实,他怔楞地抬起头,就见顾盼抿着唇,样子有些忧虑。 “没事。”萧穆下意识地否认,强自将面部表情调整为一贯的镇定,不愿在她面前显露出动摇,“顾博士,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刚刚跟我说过,你看到方瑶的时候,她还是像正常人一样,会说话、会思考,那么——你为什么会认为她变成了……丧尸?” 最后两个字,萧穆吐露得极为艰难,仿佛潜意识里就不愿意相信昔日的同伴竟沦为了他要除掉的对象。 顾盼微微叹了口气:“萧穆,我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但是你要知道,我的工作就是跟丧尸打交道,经过我手的丧尸数不胜数,到底是人还是丧尸,我仅凭感觉就能分辨出来。至于方瑶……怎么说呢,的确,她人还是那个样子,但是给你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了,我也不晓得要怎么给你说明白,若是你能见到她,就能清楚我的感受了。” 萧穆一言不发,似乎已凝固在了原地。 顾盼望着他,眼底有不易察觉的轻微哀愁:“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还在不在基地中,但是记住,如果你们找到了她,就算她表现得有多么正常,都不要靠近。” 说到这个,萧穆总算给了些反应,他抬起眼,说:“我已经向基地请示,让他们把留在基地的异能者都集结起来,去搜寻方瑶的踪迹。一切……就等找到她之后,再另行商议吧。” 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见到方瑶,一切都会水落石出。 萧穆这般坚信着,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顾盼一眼:“我走之后,会让人把实验室封锁,等隔离期过后再放你出来,希望……你能尽快制出疫苗。” “……不要有事,基地已经再也承受不了任何损失了。” 实验室的白色金属大门缓缓在眼前合上,顾盼静静地站了一会,然后伸手摸了摸脖子那块之前被方瑶划破的地方,原本极深的伤痕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痕迹,用手摸上去的时候甚至并不怎么能感觉得到。 看来她的异能除了能令她“死而复生”之外,还有着很强的自愈能力。 她摇摇头,将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甩出脑海,正要转身去配制疫苗,一转头就发现丧尸王正倚在实验台的边上,双手环胸,表情似有几分不虞。 顾盼早就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样子,实验室中乍然多出一个人她也不惊讶,而是淡淡问:“你跟过来干什么?我现在可没空跟你闹。” 丧尸王侧着头:“你根本就不会感染,没必要隔离。”他难得有耐心地解释了一下,“你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进化成异能者,那个女人级别太低,压根感染不了你。” 顾盼绕过他,走到实验台前,伸手一边拿起实验器材,一边道:“这种事情可没法解释,难道你觉得比起关一天禁闭,把你曝出来会更好?算了吧。” 她晃动着试剂中的液体,眸中倒映着冷淡的光芒:“就让他们认为,基地里只存在方瑶这只丧尸吧。” 丧尸王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转移,有点疑惑地问:“……你和她有仇?” 顾盼语气敷衍地回答:“是啊,我小心眼,我眦睚必报,不行吗?“丧尸王沉默半晌,竟然说:“这样很好。” 迎着顾盼惊讶的目光,他十分平静地补充:“跟不要脸的人,还讲什么理?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无论什么情况都能无条件原谅的自我高潮式英雄了。” 顾盼嘴角一抽:“我忽然发现你讨厌的东西还真多。” 丧尸王将双手放下,矜持地置于身前:“不错的发现。” 看着他这副模样,顾盼真的有点不太能想象这个人在变异成丧尸前到底是什么身份了,不过一想到这,她倒发现自己一直忘了问一件事:“对了,你不是要找自己的资料吗,查得怎么样了?” 丧尸王嘴角拉平,显然心情并不怎么愉快:“……不怎么样。” “怎么会?”顾盼眨眨眼,“我不是把能找到的资料都给你了吗?” “上面没有我的记录,一个字也没有。”丧尸王沉着脸道。 实验体的来源都有着详细的登记,怎么可能独独漏掉了他?除非…… “有人特意抹去了你的资料?”顾盼这样猜测道。 丧尸王不答,但看样子他应该也是这样认为的。 过了几秒,他轻声开口:“既然有权限抹去我的痕迹,那么不如直接去问这个基地的最高负责人好了,想必他手里掌握着不少消息。” 顾盼感到一阵头疼:“你不要乱来。” “乱来?”丧尸王冷哼一声,“我如果真要乱来,你还能拦得住?” 顾盼无辜地望着他:“所以我在请求你啊。” 丧尸王又哽住了,他发现,每一次他深刻认识顾盼是个多么难缠的人之后,她总是能一再刷新这个底线。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顾盼神情自若地拿起试剂,开始埋头捣鼓,顺手将脸侧滑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好了,我要工作了,弄完疫苗还得帮忙去找方瑶,你的事我就爱莫能助了。” “不过说起来……”顾盼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她探究地望向丧尸王,“当时方瑶挟持我的时候,你还真的就直接让她杀了我啊?虽然我是有异能,但你就这么肯定我不会死?” 她轻飘飘问:“万一我真的死了呢?” “我怎么敢奢望这等好事?”丧尸王弯起一个嘲讽意味十足的笑容,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想都不敢想。” 顾盼:“……”他嘴上说着还没有讨厌自己,其实是在说反话吧?是吧? …… 另一边,基地留守的异能者动员起来找了一整夜,还是没能找到方瑶的身影。 随着时间的流逝,萧穆的心情越来越沉重,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他的小队也一并加入到搜寻的行列,周应自从发现小徐的尸体后,眼眶的血丝就不曾褪去。 经过彻夜未眠,他的神态越发憔悴了,眼下布满了乌青:“老大,小徐是方瑶杀的,对吗?” 这个问题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而萧穆的回答也一如既往:“周应,我知道你很伤心,但是在没有找到方瑶本人之前,我不会草率地下决定。” 周应的声音满是绝望,经过一夜的搜寻,感受过所有人提心吊胆的气氛,他已经无法接受这种说辞了。 “草率?老大,你还要怎么样的证据?小徐的尸体就在他自己的房间里,还有什么人能在不惊动我们的情况下在房子中来去自如?小徐本身实力不俗,若不是非常熟悉的人,他又怎么会毫不防备,连反击也没有?老大,你告诉我啊!” “……周应,你冷静一点。”萧穆捏着拳,半晌,也只是挤出这么一句干巴巴的话。 看到队员这个样子,他心中自然是不好受的,但是不行,所有人都可以崩溃,唯独他……作为队长、团队的主心骨,他不能自乱方寸。 “冷静?你告诉我要怎么冷静?死的是我们的兄弟!”周应双眼赤红,模样隐隐有些狰狞。 在这个世界上活命,每个人都必须抱着说不定下一刻就死去的信念,但是小徐的死不一样,周应能接受他像一个战士一般,在与丧尸的搏斗中战死,这样也算死有所值,但他不应该死在自己人手里! “周应,你的状态很不好,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萧穆的脑壳隐隐作痛,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被迫塞进了太多东西,先是方瑶意图谋害对人类意义重大的研究员,再来就是她被驱逐出基地,小徐死亡,然后……就是顾盼说的,方瑶变异成了丧尸。 不管是真是假,他都必须见到人,问个清楚。 就在萧穆忙于安抚周应激动的情绪时,突然有个人跑来,神色慌张,他向着搜寻队伍喊道:“快过来,大门那边出事了!” 萧穆一惊,也顾不得周应了,率先向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跑去。 待他赶到大门,发现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而被这些人围在中间的,是一个看起来懦弱又老实的青年,此时他浑身发抖,就连牙齿都在打颤。 萧穆在基地中名声响亮,异能者们基本都认识他,见他到来,这些人纷纷让出一条路,使他能直接走到那个脸色苍白的青年身前。 “发生什么事了?”萧穆抓住他的胳膊,问。 那青年一看清他的面容,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你、你,你是萧穆?” “是我。”萧穆被一连串的事情磨得快没耐心了,“快说,你遇到什么事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那青年顿时抖如糠筛:“我记得你,我记得你……”他涣散的双眼里迸射出极度愤恨的光亮,“就是你队伍里那个高马尾的女人,杀了我们所有人!” 高马尾女人?萧穆的心猛地往下沉去,莫不是指的……方瑶? 在萧穆的催促下,青年总算断断续续地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我们小队领了一个任务,是去周边的粮食加工厂找食物,为了节省时间,我们是选择昨天晚上出基地的,结果临出大门前,我们就碰到了那个叫方瑶的女人……她当时看起来一点不对劲的地方也没有,据她说,她是跟你吵架了,想出去透透气,就问我们能不能带上她一块出任务,我们队长跟你也有过几次合作,知道那个女人很强,本来想着多一个助力也好,于是就答应了,我们载了她出基地……” “结果,结果……”那青年像是想起了极为可怕的事情,双手颤抖着,眼神又开始飘忽了,“我们到了最近的一个加工厂,刚刚下车,那个女人就突然发难,咬向了我们其中一个队员,直接从他的脖子上咬下了一块肉……她太强了,我们全部人一起上都打不过她,队长……队长他是被冰封起来,活活冻死的,其他人都被她杀了……” “……你问我为什么活着?就是因为我那个平时大家都看不上的异能,我的能力是‘隐身’,在发现完全斗不过她时,我发动了能力,她没有找到我……而且那个时候她似乎很赶时间,把队长他们杀光之后,就匆匆忙忙抢了我们的车开走了……我是硬生生走回来的,走了十几公里路,我差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外面了……” 在青年哆哆嗦嗦地说完后,现场陷入一阵沉默。 萧穆动了动嘴唇,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只是顾盼一人的证词,他还持有怀疑态度的话,那么这个青年的话就是最有力的佐证,已经完全证实顾盼所言不虚。 他跟方瑶乃至萧穆的小队都不熟,没有利害关系,根本不必编造出这样一个谎言。 方瑶……她真的成为了丧尸。 卧室里的那具尸体的制造者,终于找到了。 但萧穆一时之间竟分不清他究竟是希望凶手找到,还是不希望。 因为这个真相……太残酷了。 站在萧穆身边的周应早就烧红了眼睛,此刻,他一言不发地绕过人群,就要往大门外走去,萧穆回过神来,连忙拦住他:“周应,你去哪里?” 周应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杀了她。” 他的语气毫无起伏,但在平静之下是看不见的暗流汹涌。 萧穆当然知道周应指的是谁,他张开嘴:“周应,我……” “老大。”周应打断他,“你如果还想让我们认你做老大,就不要阻拦我,小徐不能白死。” “不,不是这样。”萧穆仿似下定了决心,他狠狠地一闭眼,再睁开双眼时,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就纷纷褪去,只余纯然的冷静,“我跟你去。” 第117章 末日曙光15 【宿主, 萧穆对方瑶的仇恨值已上升至60。】 七号机械的金属音响起, 使得顾盼正在调试药剂的手微微一顿。 “……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动了?方瑶那边发生了什么?”此时顾盼还被隔离在实验室内, 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七号想了想,用最精炼的四个字概括道【杀人越货。】 顾盼:“……” 果真又直白又简洁。 似乎是看见她的表情不太对劲,一直在旁边无所事事的丧尸王瞥了她一眼, 道:“你发什么呆,药剂都快洒出来了。” 顾盼回过神来, 果然发现手上的试管倾斜着,里面的液体将将就快溢出来了, 于是连忙将它摆正。 “另外,刚刚3号试剂你多加了一毫升。”丧尸王面无表情地指出, “反应迟钝也就算了,再加上一个粗心大意,你是怎么当上研究员的?” “现在的招收标准改成什么样了,比蠢吗?”丧尸王的嘲讽能力越挫越勇,已经进化到了令顾盼叹为观止的高度。 她的嘴角狠狠一抽:“谢谢你关心我的智力问题。” 丧尸王轻柔地:“你错了, 并不存在的东西我为什么要去关心?” 顾盼眼皮也开始跳动,她现在十分后悔当时为什么一时口快, 把丧尸王留下来了。 之前丧尸王沉着脸想要离开实验室、去找基地的负责人打听有关于自己的消息,他美其名曰“套话”,但顾盼实在害怕他搞出什么幺蛾子,于是好说歹说将他劝了下来,说服他同意在隔离期过后,两人一同前去。 但是这一弄, 就给她自己招了个大麻烦。 丧尸王一开始还挺安静的,一个人默默地站在角落里发呆,但自从顾盼着手配制疫苗后,就能时不时地听见从角落里飘出来的话语:“温度过了,把它调低,你想把里面的细胞都蒸发掉么?” “Y型试剂你也敢往里面倒?你以为你在做什么,煮大杂烩吗?” “不用等了,用脑子想想也知道肯定失败。“ ……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等到顾盼终于忍受不了他的聒噪,勒令他闭嘴时,丧尸王却矜持地一颔首,轻笑着道:“我总算知道为什么末日来临这么久了,你们的研究进展还停留在初级阶段。” 顾盼直觉他肯定要说出什么自己不想听到的话,但还来不及制止,丧尸王的第二波攻击就如期而至:“因为有你在啊,你还当什么人类的救世主,改叫丧尸的好朋友算了。” 顾盼压着火气,勉强打消掉反嘲回去的念头,从丧尸王的话里悟出了一个信息:“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对这些研究那么清楚?莫非你以前也是干这行的?” 丧尸王皱了皱眉,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某些不得了的东西,但接收到顾盼狐疑的视线,他还是冷哼一声,完全不愿意落于下风:“这么简单的事情还需要特地去研究么?” 顾盼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恕我直言,如果这叫简单的话,我早就该把世界变回正常样子,而不是坐在这里听你胡说八道了。” 两个人大眼对小眼沉默了好一阵,丧尸王终于不情不愿地承认,就算他压根不想与顾盼有什么默契,但恐怕两个人是想到一块去了。 “你以前……绝对是我的同行。”顾盼语气笃定,“可能是你的潜意识中就保留着这些技能,否则一个普通人,再怎么知识面宽广,也不可能像你这般精通,而且照这样看来,你的水平……可能还在我之上。”顾盼艰难地、有限度地同意了这一点,接着飞快说道,“或许你的级别比我还要高,但如果你也是研究员,他们为什么会舍得把你送来当实验品?” “不知道。”丧尸王的语气淡淡地,听不出什么情绪,似乎已经平静了下来,但他下一句话就打破了这个假象:“我只知道,假如我是你的上级,早就把你炒了。” 你能别纠结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了么? 顾盼只觉一阵头疼,似乎是想要转移丧尸王的注意力,顾盼拉开身边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过来:“起码目前为止,我们得到了一些线索,你以前应该也是研究所的人,有了这一个信息,好歹不会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剩下的等我们出去之后再慢慢找也不迟。” 她拍拍椅子:“既然你那么厉害,想必肯定愿意指点一下我这种‘愚钝’的人吧?” “你?”丧尸王挑剔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扫视,明明他之前没意识到这层的时候,还噼里啪啦骂了一大通,但现在却矜持了起来,化为一声冷哼,“你傻吧?我又不是人类,为什么要帮你制作疫苗?” 顾盼叹了口气,眼含怜悯地看着他:“可是你刚才就一直在帮我呀,你就那么喜欢前后矛盾,自我否定?” 丧尸王顿了顿,他的眉毛迅速拧了起来,看上去脸上的怒意都快要实体化了。 他越是生气,语气就越温柔,就像是糖里裹了一层毒药,能不能声色地将人给刺死:“可以。” 他的目光中明晃晃地写着“你自己找死我怎么能不成全”,轻声道:“当然可以。你这么诚恳,我怎么会不答应呢?” …… 所以接下来整整一夜的时间,顾盼就听着丧尸王一路用各种方式、近乎挑剔地对她进行了全方位“指导”。 虽然要忍受他的言语攻击有些困难,但不得不说,丧尸王本人对于病毒的见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程度,哪怕他只是凭着潜意识中断断续续的片段来指导,也超乎意料地有用。 顾盼不禁想着,若是他能恢复记忆,说不定自己的饭碗就要保不住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丧尸王阴沉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顾盼回过神来就望见了他不满的神情,于是非常恳切地说道:“当然有。……对了,方瑶是你感染的,她在变异之后会丧失掉理智吗?”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方瑶怎么会突然大开杀戒。 她话音刚落,丧尸王看上去就更生气了。 “……你老是想着那个女人做什么?”他的神情阴测测的,声音更是不加掩饰的冰冷,“你还想着去找她不成?” 还真被你猜对了。 顾盼暗想着,脸上却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来:“我有预感,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丧尸王的一句“那又关你什么事”还未说出口,实验室的大门忽然往两边打开,丧尸王只能将话咽回去,及时散去了身形。 在他消失的后一秒,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见到顾盼的身影时眼神一亮,急切地对她说:“顾博士,太好了,您没有事!” 顾盼奇怪地问:“据我所知,隔离时间还没有过去吧?” 那个男人脸色通红:“是、的确是……不过基地里出了事……” 顾盼一边想着这个基地破事怎么那么多,一边上前一步,安抚道:“慢慢说,别急。” 那男人情绪稳定了些,清了清嗓子,道:“是这样,天亮的时候,萧队长带了数量不少的异能者出基地,听说是要去围剿那只在这里作乱的变异丧尸,他跟我说,如果超过三小时,那边都没有与基地联系,就让我赶快来找您。” 顾盼笑着:“你找我有什么用,这种事,你应该去找负责人,他才是说了算的。” 男人神色有些为难,小声道:“可是……我们基地的首长,连同好几个高层,在昨天傍晚的时候就乘坐直升机离开了基地,我不知道他们是去干什么的……”他越发神秘,“不过据一个朋友说,首长他们是被召集到另外的基地开会去了。” 顾盼算了下,这个时间正好是她刚从隔离区出来,去到办公大楼的时候,那时基地的负责人就声称要开会,所以没能来见她,原来是已经离开基地了啊。 她压下这些思绪,问道:“好吧,就算这样,那萧穆他们是超过三小时没跟你联系了么?” “也、也不是,萧队长跟我联系了……”男人吞吞吐吐,“可是,最后一次通话时,他对我说的是……他们因为丧尸的追击,被迫逃进了S市,并且在通讯切断前,他说看到了方瑶的身影……” 通往S市的高速公路上,顾盼驾着一辆普通的越野车一路飞驰。 萧穆带走了相当数量的一批异能者,同时,他们也带走了最好的装备,所以留给顾盼的只剩一台性能不算特别优越的车子。 本来顾盼还打算征集一些异能者随她一起去的,但那些人在听说目的地是死城S市后,纷纷摇头拒绝,到后来连一个志愿者都没找到,没办法,顾盼只能一个人上了。 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有着非去不可的理由。她的两个任务对象此时都陷在了S市里,她起码要去把萧穆给捞出来。 “……我为什么要跟你一起来?”副驾驶座上,丧尸王冷着脸,字字如针,“别指望我会出手帮你。” “没那个必要,你就是负责镇场子的。”顾盼无比自然地道,“你就坐在这儿,不用动,保准没有丧尸敢靠近我们。” “……你想把我当枪使?” 顾盼讶异道:“你怎么能算是枪呢?起码也得是大炮才配得上你的战斗力呀。” 要不是因为这个女人杀不死,丧尸王真想一把拧断她的脖子算了。 说话间,S市已近在眼前了,顾盼闭上嘴,转而专心致志地看着路况,她将车速放慢,小心地从入口处驶进了城里的主干道。 S市内一片死寂,街道上全是散乱的废弃汽车,两旁还有被洗劫一空的商店,看着就是一副末日浩劫的模样,与别的地方并无不同。 “奇怪了,那个人不是说萧穆是被丧尸群逼进这里的吗?丧尸呢?”顾盼疑惑地自言自语。 她正想转头问问丧尸王,看他能不能感应到其他丧尸的存在,却见到他摇下了车窗,怔怔地凝望着外面。 “你怎么了?”丧尸王的神色有点奇怪,顾盼不由开口问道。 “这个地方……我有印象。”沉默了一会,丧尸王忽然喃喃道,“我在这里待过……” 顾盼眨了眨眼,猜测:“你以前是S市的人?” “不,不是。”出乎意料地,丧尸王反驳得很快,但他的双眼里仍有一丝浅浅的疑惑,“在末日之后……我在这里待过。” 这就奇怪了,S市很早之前就变成了一座死城,连异能者也不敢靠近这座城市,丧尸王如果在被送到实验室之前是住在这里……不对,这座城市还能住人吗? 看了看四周荒凉的景象,顾盼对此持保留意见。 她还想再挖深一点,耳朵里却猛然窜进一声巨响——她条件反射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是枪声。”顾盼立即踩下油门,“那地方有人!” 第118章 末日曙光16 越野车在街道上左拐右拐, 一路避开了挡道的废弃车辆, 向着枪声发出的地方飞驰, 橡胶制的轮胎在急速的拐弯中与地面摩擦,发出阵阵刺耳的声响。@樂@文@小@说|顾盼握着方向盘,面色微沉, 因为隔着不远的距离,她已经能看到枪声的来源上空正冒出滚滚浓烟, 与此同时, 一声更加剧烈的轰鸣声响起, 仿佛整个大地都被这震耳欲聋的声响震得一抖。 “他们在做什么?”顾盼皱了皱眉,“……刚刚那是……炮声?” 说完她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萧穆他们只是去追方瑶而已,用得着带上大炮?” 因为忧心于那边的情况,顾盼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再次加速,几乎是呼啸着在前方的十字路口一个甩尾, 飘到了爆炸发生的路段上。 到了此刻, 顾盼总算看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见街道上停放着六七辆装甲车, 每一辆车的车顶上还站着好几个全副武装、手持机关枪的士兵, 而他们手上那黑洞洞的枪口,俱都对准了下面围拢成一圈的异能者们。 顾盼惊得踩下刹车,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后,将车子停在了距离这群人十几米远的地方。 “S市里居然会有军队?”顾盼惊讶地问道,“这座城……不是传闻被丧尸占领了,因为清扫难度太大, 所以已经被上头的人放弃了吗?” “哦,显而易见,这是在骗像你这样的人。”丧尸王稳稳地坐在原位,刚才那一番急速漂移对他没有半点影响,他仍旧如老僧入定一般,只是唇边那一抹嘲讽似的弧度怎么也遮不住。 丧尸王气人的本事真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顾盼不满地看向他:“你说清楚,什么叫‘我这样的人’?”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笨、蠢、没脑子。”然后姿态矜持地微一点头,补充道,“不过没关系,当这些特征成为一般人所共有的东西,就算不上缺点了。” 顾盼不怒反笑:“那么请问有脑子的人在面对这种情况的时候,应该怎么做?” 她一扬下巴,示意丧尸王看向挡风玻璃外。 由于顾盼他们所坐的这辆车子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原本正对峙着的两方人马都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转过头来,而那些黑黝黝的枪口更是整齐地转过来,对准了越野车。 最具威慑力的是,那直径有半米宽的大炮管口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抬起,仿佛示威一般瞄准了顾盼所在的位置。 异能者们围成的小圈子顿时一阵骚动,似乎有人想趁着这个机会对军队发动偷袭,但没等他们动手,那些看着就危险无比的炮管像是预知到了他们的想法,静静地转向了他们。 在长枪大炮的威慑下,异能者们不得不安静下来,毕竟就算他们能力不凡,但仍旧是血肉之躯,这一炮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盼飞快地往异能者的队伍里一扫。自从进化之后,她的视力得到了质的提高,即便是隔了这一段距离,她依旧能清晰看见那边有几个熟悉的面孔——萧穆的队友。 可奇怪的是,萧穆的小队基本上都在这里,他本人却不见踪影。 还没等顾盼想出个所以然来,装甲车突然有人举起一个扩音器,冲着她喊道:“那边的闯入者,这里是军事禁区,禁止任何无关人员进入,希望你们配合检查,请不要做无谓的抵抗,否则格杀勿论!重复一遍,不要做多余的抵抗,听从指挥,否则格杀勿论!” “军事禁区?”这下不止是顾盼,就连丧尸王也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 那边的大喇叭还在播放着:“那辆车上的人,立即下车!” “搞什么?”丧尸王拧起眉,看着车外的军队,眼里流露出一丝冷意,手指微微一动。 顾盼像是多长了只眼睛似的,在丧尸王做出什么事情之前,平静地制止了他:“别乱动,我先下去看看。” 她顿了顿,又道:“这里突然之间冒出个军事禁区,肯定不简单,之前那么多的异能者在这片地区失踪……说不定跟这些人脱不了干系。” “关我什么事?”丧尸王有些不耐烦,眉头越拧越深,因为顾盼阻止了他召唤丧尸的行动,他的不满全冲着顾盼去了,“你自己用脑子想想,那些人说的检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请你到他家去喝杯茶吗?” 他显然是极为不赞同顾盼去和这群军队讲道理的。 顾盼在心里叹了口气。 能把劝诫用这么欠揍的语气说出来、让人恨不得把他套麻袋狠揍一顿,丧尸王也真是独树一帜了。 “没事,我只是去打听一下情况。”顾盼尽量不让内心的情绪表露在脸上,语气柔和,“这些人看起来并没有对我们动手的意思——起码暂时没有,否则我们一出现,他们就该开火了,所以这样看来,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我们首要弄清楚的,就是他们这支军队隶属于谁,在这里做些什么,而军事禁区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我们’。”丧尸王冷冷地纠正,“只是你而已。” 顾盼权当他是在对空气说话,无比流畅地接了下去:“那就这么决定了,你就在车上等着,我去找他们套话。” 顾盼自说自话地拍板决定,令丧尸王嘴角一抽,差点没控制住伸手去掐她脖子。 眼看着顾盼就要打开车门钻出去,丧尸王俯身过去,捏住了她的手腕,在顾盼惊讶地回过头时,阴沉着脸道:“你不是要去找那个叫方瑶的女人吗?我知道她在哪里,你走不走?” 顾盼先是脱口而出“你能感应到她的位置”,然后思索了几秒,缓缓地摇摇头:“这个不急,既然你能找到方瑶,那什么时候过去都不迟,我现在还是对这个禁区有点好奇,等我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丧尸王直直地盯着她,眸色一沉,望上去就像是狂风骤雨的先兆。 “等你?”他言辞尖锐,“我为什么要等你?” 他五指无意识地收紧,冰凉的触感印在顾盼的肌肤上时却变得异常滚烫,几乎能将她灼伤。 顾盼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会,试探性地问:“你……是在担心我吧?不要紧的,我知道分寸。” “谁关心你怎么样?你爱去不去。”丧尸王的表情就像是有人逼着他生吞苦瓜一样,难看得要命。 顾盼无奈的视线落在他攥着自己手腕的那只苍白的手上。既然嘴上说着跟他没关系,那倒是放手啊?死抓着不放算几个意思? 但她都不好意思戳穿丧尸王了,免得他一个恼羞成怒真的要弄出点什么,于是用哄小孩子似的语气,温柔地说道:“我去去就回啊……” 或许是他们俩在车里耽搁了太久,装甲车上的人见那边久久没有人站出来,“喀嚓”就将枪上膛,扩音器一举,音量提高了一倍:“最后给你们十秒时间,赶快下来!” “听到没有,我先去稳住他们!”顾盼转动了一下手腕,本以为没那么容易挣脱出来,哪知丧尸王指尖一松,竟然被她轻松挣脱了,于是顾盼抓紧机会钻出车门,落地后,立即举起双手,让军队的人看清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然后挂上和善的微笑。 “请不要误会,我们只是来找失踪的队友的。”顾盼朝着那群异能者指了指,“他们接了基地的任务,结果中途却断了联系,我是受基地委托才来寻找他们的。我相信他们误闯此处也绝对是个意外,有什么事可以坐下谈一谈,但这些人是青龙基地非常重要的战力,我希望你们不要对我们抱有敌意。” 顾盼一露面,异能者那边就有人认出她来了,随着哒哒哒的脚步声,有人拨开前头的人,露出一张属于周应的面容:“顾博士?” 他诧异地唤了一声:“你怎么来了?是基地让你过来的吗?” 顾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注意力又放回了装甲车上,声音放柔:“S市离青龙基地并不算太远,勉强也称得上是邻居了,但我们还真不知道这里面是不让进的,这次算我们的人不懂规矩,但你们这般戒备,也不是太好吧?” 她笑容一收,神色间隐隐流露出一种冷酷的威严:“我希望你们不要用武器指着我的人,否则……青龙基地虽然规模不算最大,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手拿扩音器、看起来像是将领的人依旧不为所动:“上头有令,擅闯禁区的人都必须接受检查,违抗者就地格杀!” 完全就是一根筋说不通。 顾盼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异能者那边已经有人按捺不住火气了:“妈的,什么禁区,我看你们就是偷偷摸摸地搞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要不是你们放丧尸出来,我们怎么会被逼逃进城里?你他妈的以为我们爱来吗?” 对了,丧尸! 顾盼问他们:“追你们的那群丧尸呢?” 周应动了动唇,还没回答,其中一辆体型稍大的装甲车顶上的盖子忽然被打开,从内部钻出来一个穿着考究、精神奕奕的中年男人,他一现身,异能者们就炸开了。 周应刚到嘴边的话立刻换成一声惊呼:“基地的负责人?他不是说到别处开会了吗?” 顾盼听见他的话,愣了愣。 那个负责人并没有往异能者那边扫一眼,而是攀下车子,向着顾盼所站的地方走了两步,脸上浮现出那种政客惯有的笑容:“顾博士,没想到正式跟你会面居然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顾盼看了眼周应,他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震惊和狐疑,显然根本没料到自己基地的负责人居然会与这个死亡禁区扯上关系。 “幸会。”顾盼不咸不淡地回了句,“恕我冒昧,这些人可都是青龙基地的中坚力量,你看了这么久的戏,居然现在才站出来,是不是有点不太妥当?” 负责人眯起眼,模样宛如一只精明的老狐狸:“顾博士,我当然不愿意跟他们兵戎相向,但谁让他们当时不离开这里,反而往城里冲了呢?亏我还特意调用了些小手段,可他们非得进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用了些小手段?萧穆他们最初是因为丧尸群的围堵才逃进来的,难不成…… “你……”她有些惊讶,“追赶他们的丧尸是你控制的?” 负责人有点意外于她的反应速度,但也没有否认,笑呵呵道:“我并没有命令那些小家伙去伤害他们,相反,倒不如说我是在保护他们。” 此言一出,饶是周应也不禁破口大骂:“你放屁!” 负责人像是没听见一样,面不改色继续说:“我的本意只是活捉那只特别的女性丧尸——要不是以萧穆为首的几个人执意要跟我抢人,也不至于陷进这里,而是早就回到基地里,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了——他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也只能将他们留下来,让他们在这边待上一阵了。” 顾盼面色一冷:“女性丧尸?你说的是方瑶吧?” 负责人仍是笑:“听说她在逃离基地前,曾经与你见过一面,看来果然不假。没错,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保有神智的丧尸,她的意义对于我们的计划至关重要,我必须将她捉住。” “那你们的行动是失败了,方瑶可不在这里。”顾盼故意往那边看了眼,讽刺道,“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丧尸?” “准确来说。”负责人嘴边的微笑虚假得恨不能让人一拳碾碎,“我们研究的是如何控制丧尸,使它们为人类所用。” 他反手打了个响指,原本那几辆将道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装甲车沉默地向两边退开,除了异能者们仍警惕地呆在原地外,之前一直被车子挡住的背后景象展露在顾盼眼前。 那里赫然矗立着两个巨大的笼子,笼子中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丧尸,但它们全都低着头,沉默得可怕,两眼发直,如同一个个呆滞的木偶,连动也不动。 难怪顾盼之前没察觉到它们的存在,身为丧尸,有那么多人类站在面前,居然一声不吭,也没有表露出进食的欲望,简直是不可思议。 顾盼不动声色地瞥了身后一眼,可能丧尸王早就察觉到了这群丧尸的存在……所以才不想让她跟这些人多说废话? “顾博士,你看——这些小家伙,是我们第一批实验成功的完全体。”负责人一扬手,声调激昂,仿佛是在极力推销着自己的得意商品,“它们不会累、不会痛,永远服从命令,永远不会质疑,甚至不需要进食与休息,这是多么完美的士兵!” 顾盼皱眉:“你把丧尸驯养成士兵?你疯了吗?” 负责人有些不满她的态度:“顾博士,你是十分出色的科学家,我敬佩你的能力,但你的视野着实太过窄小了。” “什么意思?”顾盼冷静下来。 “丧尸——你从丧尸身上能看到什么?”负责人压根没想要她的回答,自问自答,“我想你能看见的只是病毒、是罪恶,但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从这其中看到的……是进化!是未来!” 负责人仿佛无意识地挥动起双手,神情异常兴奋:“丧尸拥有着金刚不坏的肉身,它们摒弃了人类身躯的一切缺点,在它们身上,哪怕致命的疾病也失去了作用,可以说,作为躯壳而言,它们是完美的,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它们被剥夺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顾博士,你知道为什人类会被称为万物之灵么?因为哪怕人类再怎么脆弱,他们仍然拥有一颗聪明绝顶的脑子!”负责人的笑容陡然变得黏黏糊糊的,令人十分不舒服,“但丧尸却不具备这个,所以哪怕它们在肉体上超越了人类太多,它们终究还是要被人类所统治!我们只不过是看到了未来的方向,从而将它提前实现罢了!” 顾盼静静地望了他一会,轻轻叹气:“你这是在玩火自焚。” 她这句话说得极轻,负责人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之中,忽略掉了她的声音,继续用激情澎湃的语调说道:“所谓世界末日,这不是灾难,而是人类的新生——我们唯有在这场浩劫中找到未来的出路,才能脱胎换骨,迈入新的世纪!” “顾博士。”他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向着顾盼邀请道,“你看,像你这样的人,有才华,有能力,并且对丧尸研究颇深,在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们的目标都是一致的,你想要消灭丧尸,恢复人类世界的秩序,而我们想要驯服它们,让它们为人类所驱使,我们根本就是殊途同归,你何不加入我们,一起合作呢?”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但就是因为太真诚了,反而显得毛骨悚然。 顾盼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后面就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够了没有?” 她一回头,只见丧尸王从车中走下,神情冷冷淡淡的,毫不客气地切进了嘲讽模式:“我当是什么高谈阔论呢,就是一个蠢货在那里狂吠罢了。” 他转头瞪了顾盼一眼:“亏你还听了这么久。” 顾盼压低声音:“我这边还没完事呢,你下来做什么……” 丧尸王刚刚下意识回了句“你管我做什么”,负责人突然双眼大睁,近乎失态地指着丧尸王喊道:“你……你怎么没死?不对,你怎么没变成丧尸……” 丧尸王一怔,很快就回过神来,神情辨不出喜怒:“哦,你认得我?” 负责人过于震惊,完全没察觉到这句话的不妥,只喃喃道:“他们说你早就被注射了几倍的病毒,怎么可能还活着?” 丧尸王一拧眉,唇边弯起嘲讽的弧度。 顾盼一看形势不妙,连忙出声打断:“是你把阿禾送去实验室的?照你这么说,他当时还是正常人类吧?你这可是谋害!” 顾盼咬重“谋害”两字。 负责人看着丧尸王的目光中隐藏着深刻的恐惧,似哭非哭,表情扭曲:“谋害?顾博士,你不知道你旁边的是个什么人,就敢带在身边了?” 他退后几步,随着他的动作,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在丧尸王身上。 “要说谋害,这个人才是一切灾难的源头——你觉得丧尸病毒是凭空出现的吗?不,并不是这样……这个病毒原本就是实验室的产物,而将它制造出来的,就是你身边的人!” 顾盼眨眨眼,脸上虽然有一丝惊讶,但却不见有太意外的神情。 其实吧……经过之前丧尸王对她业务水平的质疑,她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了。 而丧尸王的反应更是平淡得令人发指,明明说的就是他的事情,但他却好似事不关己,非但没有回应那名负责人,反而侧过头,用一种像是赢了一场比赛似的微妙语气对着顾盼说:“听到没有,我对你能力的怀疑是有充分依据的。” 他冷冷一哼:“就你弄的疫苗,估计我照着反方向再做一次,就能成功了。” 顾盼发誓她这次真的想拿开水泼他一脸。 “你撒完气没?”她不得不放轻声音,小声道,“这个人说是认识你,那怎么办?” 丧尸王只是沉着脸。 负责人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脸拉得老长,对着身后的士兵吩咐道:“把笼子打开!” 接着,那股阴冷的视线钉在了丧尸王脸上,他恶狠狠道:“虽然不晓得你是怎样逃过一劫的,但你也别想走了——之前要不是你的蓄意破坏,我们的计划本来就该在半年前完成了,也不至于拖到现在。” “什么计划?”顾盼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巨大的牢笼已经被打开,那些面无表情的丧尸十分有秩序地一个个走出,整齐得就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它们既没有对在场的人类看上一眼,也发出丁点声音,只是沉默地列成一排排,眼神呆滞地等待着下一个命令。 “告诉你也无妨。”似乎是因为背后站了数不清的庞大丧尸群,负责人底气十足,傲慢地昂起下巴,道,“这个计划,叫做地球大清洗。” “末日病毒,末日病毒……真正的病毒从来就不是生理上的,多余的、平庸的、毫无价值的人类才是这颗星球上一个难以拔除的毒瘤,只有将它清扫掉,人类的文明才有可能继续向前。” 顾盼目光奇异地瞥了他和他身后的丧尸大军一眼,问:“你就打算靠着你这支军队来消灭你口中那些没有存在价值的人类?” 负责人显得志得意满:“这将会是一支所向披靡、刀枪不入的军队,更重要的是,它们不会存在异心,只会遵从我的命令行事。” 不知道为什么,顾盼忽然有点想笑。 ——人为地将丧尸改造成兵器,如果解开加诸在它们身上的束缚,不知道是人为的控制更厉害,还是本能的反应更占上风? “我受够这个蠢货了。”丧尸王轻柔的声音在距离顾盼极近的地方响起,顾盼甚至能感受到他说话间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颈后,“起开,他污染我眼球的时间已经够久了。” 顾盼已经预感到他想要做什么了,可刚一张开嘴,丧尸王像是能察觉到她的意图似的,下一句话立马就砸了下来:“你有什么废话都给我留着,等我解决了这个碍眼的家伙,心情好一点之后,再考虑要不要听你说。” 顾盼:“……”真不想承认这个人是友军。 “你——你也就逞逞嘴皮子吧。”负责人条件反射地退后了一步,然后猛然发觉这样做显得自己心虚,又硬生生刹住脚步,挂上笑容,“去吧,我的小家伙们,把他给我拿下!” …… 过了几秒,那群原本听话至极的丧尸却压根没有反应,负责人脸上胜券在握的笑容渐渐地挂不住了。 “怎么可能——”他镇定的表情一褪去,惊慌立即浮出水面。 丧尸王歪着头,轻轻抬起手来。 随着他的动作,那群呆若木偶的丧尸像是猛然被人注入了灵魂,熟悉的嘶吼声再次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但它们依旧没有动弹,反而似是遇到了极为恐怖的存在,朝着丧尸王的方向深深地低下了头颅。 “你自己蠢死没有关系,惹我生气就不行了。”丧尸王声音轻轻的,但却清晰地刻入每个人的耳朵中,“看看吧,这就是你所谓的‘驯服’?” 他话音刚落,那群丧尸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展露出极度狰狞的面容,吼叫着朝装甲车上扑去。 密集的枪声响起,负责人站在原地,脸色倏地煞白。 第119章 末日曙光(完) “不, 快停下!别开枪,都别开枪了!” 待负责人完全反应过来之后,展现在他眼前的俨然就是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数不清的丧尸搭成了一堵“墙”,疯狂地朝着装甲车上的士兵扑去, 而那些军兵无疑是被这陡然反转的状况给吓到了, 不要命似的扣动扳机,子弹突突突地打在丧尸的脑门上。 但是丧尸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士兵们此时都杀红了眼,谁还管得着负责人的命令? “那些都是宝贵的完全体!你们这些蠢货——!!”负责人嘶吼着,随着被击杀的丧尸越来越多, 他脸上疯狂的神色就越来越浓重,“这是珍贵的财富, 我叫你们停手!不许用枪!用麻醉剂!蠢货!损失了这些完全体谁能来赔偿!你们吗?啊?”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丧尸竟然忽略了他这个人,而是一股脑地往装甲车上冲, 负责人被拦在外围, 丧尸的低吼和子弹发射的响声交织在一起, 完全淹没了他的喊声。 同样被丧尸忽视还有异能者的队伍, 他们在丧尸刚刚发难的时候, 就已经纷纷亮出异能, 但哪知道丧尸们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他们,还特意绕开来扑向更远的目标,就仿佛这些异能者是食之无味的鸡肋,不好下嘴似的。 周应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 而自己这些人却好似事不关己一样置身一旁,顿时产生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傻眼道:“这……丧尸还挑食的啊?” “周应!”他正愣神,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转头一看,只见顾盼正向他跑来,“你们赶快走!” “顾博士?”周应觉得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他看上去傻里傻气的,问道,“你……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顾盼这时已跑到他面前,简要地说:“也就是说,那些人养的丧尸失控了,控制权现在在我们手上,趁着他们自顾不暇,你们赶紧先出城吧,我估计这里还有更大的军队,要是等他们的支援赶过来,就来不及跑了。” 周应嘴巴张得更大:“我说他们怎么可以控制丧尸呢……敢情,还真的有遥控器一样的东西存在啊?” 顾盼不欲跟他多做解释,总不能说她身边还站着一位货真价实的丧尸王吧,那还不得把他们吓死,于是匆忙推了他一把:“别发呆了,快走!” 周应一个激灵,他奇怪地瞥了眼垂手站立在远处的丧尸王,而后急切地说:“可是老大还在这里面,他之前为了不让方瑶跑掉,一个人率先追了上去,我们就是慢了几步,才被这些车子围困的……” “我会去把萧穆找回来的。”顾盼打断他,“你们人多,目标太大,留在这里反而会碍事,再说了,这里隐藏的秘密也需要有人回去曝光,你就先带着人回基地。” 周应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倔劲,杵在原地不动,坚决要留下来:“那就先让其他人走,我跟着你去找老大,还有方瑶——”提起这个名字,周应眼中闪过恨意,“我不会就这么放她逃走的!” 其他异能者本来就是友情帮忙,之前遭受的可以说是无妄之灾,他们自然不愿意继续留在这个危险的地方,于是向顾盼道谢之后,就带着人飞快撤离了。 最后留下的,只有萧穆的小队队员。 “不找到老大我们是不会回去的。”面对顾盼的不赞同,他们只是用跟周应一样的话语来回答。 “……随你们便吧。”见劝不动人,顾盼叹了口气,问,“萧穆往哪个方向去了?” “这边这边!我来带路!”看她松口,周应喜上眉梢,连忙指了个方向,自告奋勇要带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在别人眼里,顾盼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唯一的不同就是她是个科学家,但周应就是觉得她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厉害之处,所以顾盼答应同行,他是十分高兴的。 顾盼跟在他后头走了两步,微微一顿,回过头去向身后望了一眼。 丧尸王袖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几乎要歇斯底里的负责人,他似乎没有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又或许是注意到了也懒得去管,周身的气息无比沉郁,宛如冬日里的乌云天,又寒冷又压抑。 顾盼掂量了一下,觉得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为好。 “顾姐,你怎么不走了?”队伍里有人在喊她。 “来了。”顾盼收回目光,转头朝他们笑笑,大步跟了上去。 就在顾盼他们刚走没多久,一只没有动静的丧尸王忽然抬起眼,朝顾盼的背影瞥上一眼,不过这个注视非常短暂,就像蜻蜓点水,不到一秒就挪开了目光。 “……你把这些东西抓回去了,又能怎样呢?”他看着装甲车上的士兵在负责人的声嘶力竭下,总算慌忙将武器换成了机关枪,正疯狂地向下扫射,冷哼道,“你的那些所谓的宏图大计,控制丧尸也好,清扫地球也罢,除了满足你那肮脏不堪的丑恶心思,还有什么作用呢?” 负责人骤然转过身来,死死地瞪着丧尸王,眼神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你少在那说风凉话!”他吼道,“最初如果你配合我们,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端了!事到如今,你摆出一副超然于外的姿态,是想要骗过谁呢!” “哦?”丧尸王冷冷一笑,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声调亦是慢悠悠的,“我本来是不太记得以前的事的,但是一看见像你这种恶心的生物,我就被迫想起来这些不太美妙的回忆了。” 他动了动手指,原本还在拼命想要爬上装甲车的丧尸像是被按下了静止键,倏地停下了所有动作。 “研制出病毒的人的确是我,但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把它偷走,用来干这些恶心事的,可是你们这些军方的人。怎么,现在流行倒打一耙么?” 丧尸王垂下眼帘,像是极度厌倦似的,声音淡淡的:“你们这些人啊……说是臭水沟里的虫子我都觉得是抬举了,当初你们干下这种事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有一天可能会遭到反噬呢?就因为我拒绝跟你们合作,你们怕我挡了路,就把我送去当实验体……真是好样的。” 他勾了勾手指,那些丧尸就像是一个个听话的人偶,顺从地低下头颅,向着他走来。而站在丧尸王对面的负责人一脸惧怕,面对着如排山倒海般压过来的庞大丧尸群,他连动一动脚的力气都丧失了。 正惊慌失措间,丧尸王轻柔的声音继续响起:“你想得到的,就是这个?操纵丧尸的力量?” 随着丧尸王的话语,那群丧尸沉默地、面无表情地将负责人围在中间,呆滞无神的面容下隐藏着深深的饥渴。 在这种时候,负责人突然意识到,哪怕他们号称将丧尸变为了自己的军队,但这群怪物仍是噬人血肉的。 “等、等等……”负责人哆哆嗦嗦开口,完全没有了之前的威风,“你怎么能做到不借助仪器就控制住它们?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他浑身一颤,仿佛意识到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机,扬声冲着装甲车上还存活的士兵喊道:“废物!你们还不动手把我救出去!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丧尸王漠然地看着他像个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而那些士兵却像是知道眼前的局面已经失控,纷纷缩回到装甲内部,开始摇动炮管,全然把负责人的命令抛之脑后。 “你这样的人……”丧尸王顿了顿,绽开一丝冰冷的笑容,“真是叫我生理性不适,多看一眼都嫌烦。” “清扫地球?”他嗤笑一声,“怎么能劳烦你来动手?将你们这些祸害扫除干净,总比你这样大费周章来得简单吧?” 丧尸王低声对着那群已然成为他手中傀儡的丧尸下着命令:“一个都不留。” 然后,他似是想到什么,低低笑了笑:“我很好奇,既然你这么欣赏丧尸的性能,觉得它们肉身强悍、是远超人类的存在,那有没有想过把自己也变成丧尸呢?” 负责人极力缩起身子,想要躲开丧尸,但在包围圈中,他压根无处可逃。 “废物!蠢货!”他不甘心地冲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装甲车顶部喊道,“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家伙,等着吧,等回到禁区,我一定把你们扔到屠宰场里……” 接着他又听见了丧尸王隐含杀机的话语,慌忙转过头求饶:“等等,等等……我承认是我们错了,之前对你做的那些事也是迫不得已的,你要知道我们也是为了全人类的未来,你不会跟我计较的,对不对?这些都是误会……” 丧尸王像是听不见他说话,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想,应该没有人类会自愿成为丧尸才对,哪怕是你这样的臭虫,应该也不会例外。” “不过那就好办了。”丧尸王忽然勾起唇角,他这张脸是令人惊艳的漂亮,笑起来时更像是在发光,除去苍白得过分的肤色,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美丽青年。 “你越是不情愿,我就越是高兴。”他的神态竟称得上有几分温柔,“你在彻底闭嘴之前,还能逗乐我,也算是发了一回光,贡献了点微末的价值,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负责人已经说不出话了,他张开嘴,喉咙深处发出的只有粗重的喘息——好几只丧尸扑了上来,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手臂还有腰腹,破了几个大洞的身体流出滚烫的血液,失血过多的糟糕感觉令他头晕脑胀。 丧尸王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被丧尸啃食,过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看向了那些对准在自己身上的炮管。 “啊,我都差点忘了你们。”他虽然还是笑着,但眸底深处却结了一层寒冰,语气显得极为有礼,“那么——按照先来后到的规则,该轮到你们了。” 他五指并拢,手掌形成一个手刀的形状,仿佛漫不经心地随意抬起,朝着那些外壳坚硬的装甲车上一劈—— 空气骤然被压缩到极致,无形无色的气体化作世上最锋利的刀子,将七八辆装甲车整整齐齐地横向切割开来,原本蓄势待发的炮管也被拦腰切断,火光一闪,就哑了。 那些躲在坚硬外壳下的士兵们全都傻了,此时他们头顶上的保护罩已然被掀翻,他们的身形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 “那么,你们来做一个选择吧。”丧尸王朝他们瞥了一眼,轻声道,“是要乖乖成为丧尸,变成我的手下,还是被丧尸分食、死无全尸?” 士兵们面面相觑,全都摸不着头脑。 见状,丧尸王顿了顿,音色仿佛在浓黑的墨水里浸泡过,阴鸷得叫人不由自主地发抖:“你们搞清楚了,在我眼中,你们都脆弱得像是纸片人,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群也是杀,你们的死活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重申了一遍:“一还是二,你们来选一个。” …… 在丧尸王料理收尾的时候,顾盼已经在周应的带领下,在S市的街巷中穿行,最终来到了市中心的广场上。 “卧……槽……”他们躲在一处茂密的绿化带中,周应瞪直了眼睛望向前方,惊叹道,“这里简直是……丧尸的监狱!” 顾盼皱着眉,同样看向广场的方向。原本空旷的平地上矗立着几十个他们之前看到的巨大牢笼,里面关着数量惊人的丧尸,但不正常的是,此时那些笼子外围全都罩上了一层坚硬的冰块,同时,原本是来守卫这个地方的士兵们全都被冻成了冰雕,僵硬地杵在笼子前。 “方瑶来过这里。”她指了指那层冰,低声说,“不过她把这些东西都给冻上了,是想干什么?” 周应担忧着萧穆的下落,很快就按耐不住躲在这里等候了,起身就要冲出去,可刚迈出一只脚,他就听见远远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方瑶,把东西放下!” “是老大!”周应眼睛一亮,把顾盼的呼唤抛到一边,拂开树枝就冲了出去。 “别冲动——”顾盼慢了一步的劝说飘在后边,根本没追上周应急切的脚步,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跟着跑了出去。 “老大!”周应边跑边喊,循着之前的声音,绕过了好几个笼子,总算在广场中央找到了萧穆的身影。 一并映入他眼中的,还有方瑶手捧着一个铁质方形盒子的模样。 “方、瑶!”周应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道出她的名字。 萧穆侧过脸,稍微有些讶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不是叫你们赶快回去么?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声音中有不加掩饰的不满,周应也被他这个态度激起了火气,闷声说:“老大,我们是一个小队的,你让我丢下你一个人逃走,这怎么可能?况且,这个女人还在这里——” 周应伸手向着方瑶一指,火气更旺:“不杀了她,我有什么面目回去,如何向小徐交代?” 萧穆眉头一皱,还没开口,方瑶就冷冷一笑:“怎么,这是上赶着声讨我来了?” 于是萧穆重新被她夺去了注意力:“方瑶,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不觉得需要给个交代么?” “交代?”方瑶拨弄着头发,闻言冷笑说,“没错,小徐是我杀的,那一队人也是我杀的,可我也不是故意的,肚子饿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就像你们饿了,就要杀鸡杀猪吃肉一样,同样的道理而已,只不过是我们的食物种类不同,你就要指责我了?” 萧穆立刻拉下脸来,周应也是被她气得浑身发抖。 “方瑶,你这么快就认同自己的物种改变了?”就在两个大男人都被气得不行时,身后飘来一个淡定的女声,“这么强的适应力,真是值得夸赞。” 方瑶听到这个声音的刹那,嘴角上翘的弧度就僵住了,目光一凝,聚焦在缓缓走来的顾盼身上。 “哦,这不是我们身娇肉贵的顾博士么?难道你们基地都没有人了吗,怎么就舍得派你出来呢?”方瑶刺道,“看来我的确很重要嘛。” 顾盼走到萧穆身边站定,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慢慢开口:“方瑶,你杀了这么多人,其中一个还是与你朝夕相处的同伴,你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方瑶的面皮一抽,她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但紧抿的唇角仍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你懂什么!”她无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奇怪小盒子,脸上结了一层冰霜,“是,我是变成了丧尸,可是那又怎样——对于我来说,除了食谱改变了一些,其他的都没有变化,甚至更好。我的力量跟以前相比,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我可以活得更自在,完全不用担心朝不保夕,不用担心哪一天就死在丧尸手里了,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好?” 一瞬间,顾盼忽然懂得方瑶执念的源头了:她前世惨死,所以重生回来之后,内心的不安全感越积越多,终于把她给压垮了。或许在刚刚变异的时候她是慌张的,但在发现这种变化居然能给到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时,方瑶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是人还是丧尸了。 “方瑶,你疯了吗,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萧穆眼中最后的一丝侥幸被她的话语毫不留情地碾碎,表情重归漠然。 “不要再劝了,你说服不了她的,她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顾盼在他身边轻轻说道,“她曾经是你的队员,所以……你拿个主意吧,要怎么处理?” 周应的目光也落在萧穆身上。 萧穆攥紧拳头,狠狠一闭眼:“……不能让她逃了,有神智的丧尸对于人类而言,就是个巨大的灾难。” 他嗓音沙哑:“杀了……她吧。” 萧穆并没有特意降低音量,所以这些话毫无疑问地都落入到方瑶耳中,她表情一凝,继而大笑起来:“萧穆啊萧穆,亏我还觉得你可能是不同的,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你跟所有人一样,恐惧着自己无法掌控的东西,却偏要扯一面大旗来做遮挡,你以为你自己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多说无益。”萧穆冷着脸,目光如炬,“方瑶,把你手上的东西交给我。” 方瑶一嗤:“我抢到的东西,自然就是我的,怎么可能给你?” “那是什么?”顾盼小声询问。 萧穆低头解释道:“我一路追到这边来,然后才发现这里居然藏着一个兵工厂,笼子里的丧尸都是被改造过的,那个盒子是控制器,方瑶她就是想把这里面的所有丧尸都控制住,如果不是忌惮我,她早就动手了。” “丧尸什么时候也成了香饽饽,人人看见都想分一杯羹了?”顾盼几不可闻地抱怨了句。 “你说什么?”萧穆没有听清。 “没什么。”顾盼眼珠一转,道,“你别管她手上的东西了,直接冲过去就行,我保证不会有事的。” “我不是不想……她手里拿着控制器,只要一按下按钮,这里的全部丧尸都会苏醒,我们会被困死的。”萧穆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顾盼微笑着说:“没关系,这些丧尸,方瑶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了,还是另说呢。” 萧穆疑惑地看了看她,显然没搞懂她的信心从何而来,不过本着对她的敬佩,萧穆还是确认了一遍:“你是说真的?” “我看着像是在开玩笑吗?”顾盼笑笑,“你不用管其他,只管把方瑶拿下就好。” 最终,萧穆还是点点头:“我试试。”方瑶在变异之后能力大幅度提升,就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能一举攻下。 萧穆重心一低,飞速冲了过去,方瑶神色一呆,接着脸上浮现出恼怒与不甘,咬着牙就向他迎了上去。 但方瑶并没有立刻按下控制按钮,而是硬生生地扛下了萧穆的攻击。 在他们两人缠斗的时候,顾盼就听见七号不断在耳边给她报着仇恨值的上升,随着这两人出手越发狠辣,这个数值就越来越高。 到后来,方瑶似乎彻彻底底被激怒了,脸上闪过一丝破釜沉舟般的决绝,她脚下一蹬,飞快与萧穆拉开距离,高举起手中的盒子,目光冰冷地扫了眼远离战场的其他人,唇角弯起狠绝的弧度。 “萧穆,你不是要为兄弟报仇么?”她用力按下按钮,广场上几十个铁牢的大门应声而开,覆在笼子上的坚冰化掉,无数丧尸睁开了眼睛,而她仍在笑,“我知道你在心里骂我心狠手辣,骂我没有人性,很好,那我今天就让你看看,我还可以做得更绝!——你跟你的这些兄弟,全都给我见鬼去吧!” “方瑶——!!” 萧穆眼中燃起熊熊怒火,但却不得不急速抽身,飞快地向着顾盼所在的地方赶去:“快离开!” 顾盼歪了歪头,看着无数丧尸从笼子中踏出,形成一片可怕的尸海,但她非但不动,反而笑了起来。 “方瑶。”她唤道,声音明明不高,但却穿越层层叠叠的丧尸,清晰地在方瑶耳边响起,“在这之前,也有一个人在我面前这样炫耀的,他就跟你一样,对这些丧尸抱有极大的期望,认为凭着它们就能所向披靡……你猜他的下场是什么?” 方瑶不答,只是咬着牙,死死地瞪着她。 就在这时,顾盼背后隐隐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就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宛如冬夜里结了霜的枯枝:“能有什么下场,左不过让他死上一会,看还会不会有那么恶心的嘴脸。” 萧穆转头望着缓缓走来的那个容貌漂亮的青年,迟疑地问:“你不是……顾博士的同事?” 丧尸王压根没理会他,但方瑶在看清来人的下一刻,一声惊呼仍哽在喉咙里没有发出来,双腿就先软了。 “是、是你……”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夜晚中,这个人所带来的恐怖的压迫感,仿佛能将五脏六腑都给碾碎,逼得她喘不过气来。 即使方瑶自诩实力长进了一大截,但她却依旧在这个人的注视下颤抖不已。 “你的效率真高,我还以为你没那么快来呢。”顾盼偏头看了丧尸王一眼。 丧尸王直接越过她,走到前头去,他一站出来,整个局面都一边倒了,那成千上万只丧尸哆嗦着,一个接一个的跪倒在地,仿佛恨不能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害怕到了极点。 “这里似乎很热闹。”丧尸王状似很有礼貌地朝方瑶微微一笑,“那么能否请你解释一下,你想用我的手下来做什么呢?” “你的手下?”萧穆震惊道,“怎么回事?”他下一句是冲着顾盼喊的,结果话一出口,就惹来丧尸王冰冷的一瞥。 “闭嘴。”丧尸王的语气轻柔,“我现在的心情不太好,你惹恼了我,不是一件划算的事情。” 萧穆在他那一眼中窥见了毫不作伪的杀意,不知为何,虽然他觉得自己完全不需要害怕,但却真的乖乖闭上了嘴巴。 唯有顾盼一点也不惧他,反而好奇地问:“你的心情怎么时刻都不好?我听说男人也有更年期,容易暴躁上火,你莫非提前进入到这个时期了?” “哦,我记错了。”顾盼没什么诚意地改口,“你现在严格来讲,算不上‘男人’。” 话音刚落,丧尸王侧过头,音调温柔得如同春水:“你也是——闭嘴。” 顾盼哪能真的闭嘴,她看着七号报出的仇恨值,琢磨着还差一步,就能成功解决这个任务了,于是不理会丧尸王警告的目光,朝他笑道:“把方瑶交给我吧,她跟我的朋友还有一笔恩怨要算,做人也得有始有终啊。” 丧尸王哼了声:“她虽然没什么用处,但拾掇一下,还是勉强能做成我的手下,我交给你又有什么好处?” 顾盼厚着脸皮迎上去:“这样吧,你可以随便杀我出气,我保证不还手,等你气消了,就把方瑶交给我,你看这样可以不?” 丧尸王几乎要被她气笑了。 “你的脸呢?”他轻声问,“是一直都不存在,还是被你给扔了?” 对你还要什么脸,真顾及脸面的话还不得被气死。 顾盼在心里嘀咕着,脸上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模样:“要不换个方式,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拿方瑶来换。” “你对自己的高估就跟你的脸皮一样,果然是一脉相承。”丧尸王从不吝啬开启嘲讽模式,话锋一转,却说,“不过你运气好,这个女人我恰好也不太想要放在身边,没事看两眼惹自己心烦。” 顾盼松了口气,知道他这是变相答应让人了。 “萧穆,过去吧,方瑶现在逃不了的。”顾盼对着呆愣的萧穆说,“我想,你肯定也想要做个了断。” “你们……”萧穆神色复杂地看看她,又望了望丧尸王,深吸一口气,“……多谢了。” 他最终忍下了没去问丧尸王的身份,只低低向顾盼说了声谢谢,大步向着方瑶走去,一路上,他在密密麻麻的丧尸堆里穿行,但那些丧尸像是得了眼癌似的,对他视而不见,只顾着趴在地上发抖,所以萧穆极为顺畅地就跨到了方瑶面前。 方瑶亦是动弹不得,但她比那些丧尸稍微好一点,至少没有跪倒在地,只是双膝发软。 见萧穆走到面前,她咬着唇,眼眶通红,哑声道:“萧穆,你就非要跟我撕破脸?我只不过……只不过是想活下去!我没有做错!” 萧穆静静看了她一会,眼中浮起怜悯:“我之前一直对你抱有希望,觉得你或许只是一时想不开,但是我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你根本就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为以前的轻信和愚蠢……感到后悔,所以现在是我弥补的时候了。” 他的手上燃起火焰,往前一倾,仿佛穿透一片空气般,轻而易举地刺进了方瑶的心脏。 几乎在下一刻,方瑶全身就燃起了烈焰,在烈火的灼烧下,她的恨意显得那样强烈,好像比火焰更为炙热、生生不息。 “萧穆,我死了你也别想活着!我只是想活下去,凭什么你们一个两个都来干扰我……”方瑶只觉浑身发烫,她没有思考,就选择了玉石俱焚,“我只是想活着而已……” 等萧穆察觉到她的意图竟然是自爆时,已经来不及撤离了。 巨大而耀眼的白光淹没了这两个人,伴随着萧穆的怒吼和方瑶快意的大笑,爆炸的轰鸣声席卷了整个广场,无数丧尸在这场爆炸中灰飞烟灭。 顾盼的眼睛被强光刺得完全睁不开来,眸中一片酸涩,几乎要滴下眼泪,在朦朦胧胧间,她感觉到有人攥住了自己的手腕,那触感是极为熟悉的、像冰一样的冰凉。 【宿主,成功了,你可以离开了!】 七号适时地提醒道。 顾盼犹豫了一会,就这么一思考的功夫,她发觉自己已经远离了那片爆炸的区域,被丧尸王拽着瞬移到了一条安静的街道上。 此时,丧尸王正微微俯身,凝视着她:“怎么,就这点事就傻了?” “我……”顾盼想了想,问,“你记起以前的事了?” 丧尸王淡淡点头:“没什么特别的。”看上去没有要说的打算,于是顾盼也没有去追问。 “那个人说你是病毒的创造者,那么疫苗……” 丧尸王拧着眉,冷冷道:“什么时候搞生产的还要负责售后服务?信誓旦旦说要弄出疫苗来的不是你吗,顾博士?” 这个称呼由他口中说出来分外讽刺:“怎么,你搞不定就学会求我了?” 丧尸王的语气很是恶劣:“可惜了,我没有要帮你的打算,你自己慢慢琢磨去吧,但是在你开窍之前——虽然在我看来只有千分之一的可能,我可以考虑约束一下我这群不省心的手下,让它们从人类占据的地盘上退出来。” 顾盼脸上还未浮出欣喜的神色,丧尸王就又是一哼:“不要急着瞎感动了,我只给你一年时间,要是这之后你还是这副蠢样,就别来我面前哭了。” 丧尸王一抬眼,丧尸的嘶吼声此起彼伏,不多时就将他们两人包围了起来,被成千上万双毫无生机、黑洞洞的眼珠子盯着,饶是顾盼也不由一惊。 “人类总是那样可悲……”丧尸王喃喃道,也不知指的到底是谁,他直起腰来,看了顾盼一眼,迈开脚步朝着远处走去。 那群木偶般言听计从的丧尸就沉默地跟在他身后,步伐整齐,同样的面无表情,情景诡异而惊悚。 他走在最前方,步子极慢,仿佛每一步都有千钧之重,光看背影,就是彻骨冰凉的寒意。 顾盼安静地目送了一会,对着七号道:“我们走吧……剩下的事,就交给另一个‘我’吧。” …… 顾盼刚返回到虚空休息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眼前忽然窜出的虚拟光屏吓了一跳。 【警告!仇恨值收集进度已达满值,中枢能量槽已充满,系统正在搜索宿主初始定下的坐标……嘀,搜索完毕,确认目的地为A259号坐标,现正准备跳跃,请宿主做好准备!】七号从角落里扑进顾盼怀中【宿主,收集成功了!】 顾盼只是愣愣的,神色里带了点恍然。 成功了?……她穿梭过两百多个世界,终于可以结束掉这一切,回到最开始的地方了? 就像是做梦一样…… 仿佛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实际上系统的运行速度极快,仅仅几秒之后,顾盼就身不由己地被卷入一个深邃的漩涡中。 这种感觉极不好受,她全身每个器官好像都在跟着高速旋转,视野里时明时暗,顾盼根本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甚至连那想要呕吐的感觉都一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待到周围的事物骤然清晰起来,她发觉自己的双脚落到了实处时,她才从这种奇异又恶心的感觉中挣脱了出来。 光线慢慢渗进视网膜中,顾盼总算看清了自己的所在地。 她脚下踩着坚实的地板,四周是一片璀璨的、壮丽的星河,她伸出手,向前一摸,就触到了冰凉的玻璃。 透过玻璃橱窗,她可以看见自己仿佛置身于宇宙之中,身体被如丝带一般的星系所包围。 而飞船驶向的方向,矗立着一颗巨大的、拥有漂亮翠绿色的星球。 【宿主!】七号在她怀里动了动,顾盼这才发现它居然也跟来了【这是什么地方?】七号问了一会,也没有得到回应,疑惑地向顾盼看去,才发现她眼中静静地淌下泪痕,她望着前方那颗星球,仿佛连灵魂也飘远了。 过了好一会,她才像是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用极慢、极艰涩的声音说道:“这是……我的故乡。” 第120章 现实世界01 其实真要算起来, 顾盼进入这个系统中已经有相当漫长的一段日子了。在近乎无止境的穿梭中, 时间的流逝逐渐变得令人难以察觉, 以至于她现在回想起来,竟然不能说出她究竟去过多少个世界,又究竟离开了故乡多长的时间。 “……我的家乡, 与其说是一颗星球,倒不如说是一片星系。但是在这个广袤的宇宙之中, 像我家乡那样的星系实在是太多了, 我出生的地方综合实力在宇宙中只能勉强挤进中下游, 是非常弱小、别的强大星系就算路过也不屑于多看一眼的存在……” 顾盼怀中抱着七号软绵绵的身躯,缓缓地在飞船的走廊上走动,平缓轻柔的声音如同清泉淌过,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中荡开。 这架飞船的外壳采用密度极高的类似玻璃的金属制造而成,连同脚下踩着的地板都是半透明的,如同置身于穹顶之下, 能全方位无比清晰地看见飞船外美丽而深邃的星空。 飞船行驶得非常平稳, 无数星辰在身旁飞驰而过, 留下一条长长的、绚丽的痕迹, 但身处飞船内部的人却感受不到半点的颠簸。 七号窝在顾盼怀里,却片刻都没闲着, 一直左顾右盼地张望着这个陌生的环境,它只是个系统,本身是没有资格跟随宿主进入到任务世界的,只能通过设备来查看宿主的情况, 而待在那个单调乏味的虚空休息站这么久,它还是第一次来到真实的世界,满腔的好奇与欢喜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顾盼摸摸它,继续说道:“这个地方没什么资源,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富裕,之前的执政官们为了安全,自愿成为了别的势力庞大的星系的附属,不过我们实在是太穷了,连点油水都榨不出来,所以在那些大星系眼中,或许我们就像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但得益于这个地方的平凡无奇,哪怕宇宙间的战争频繁发生,战火却从来没有波及到这里,我们安安稳稳地生活了几百年,直到那一天……” 说着说着,顾盼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飞船最前端的观景平台,从这里她能非常清楚地看见正前方那个闪耀着翠绿光辉的星球。 她停顿的时间有点长,七号禁不住追问道【宿主,发生了什么事?】顾盼回过神来,低头冲它笑了笑。 那一天…… 在这个星球、她的家乡的地壳深处,发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晶石。 这种晶石对普通人来说半点作用都没有,但对于开发出精神力的能力者而言,却是千金难求的稀世珍宝,因为它的作用,是大幅度地扩展能力者的精神广域,使他们的潜力上升一个台阶。 在这个大宇宙时代,战舰已经不是衡量一个星系战力的最重要因素,拥有精神力的能力者们才是每一个星系争相抢夺的宝贵资源。 而这种可以提升能力者精神力等级的特殊晶石,简直就是闪着光的金财宝。 这种晶石的数量极其稀少,宇宙之内曾经发现过的最大的晶矿面积仅仅相当于一个池塘,而在顾盼的星球上,整个地壳内部,都被这种罕有的晶石所填满。 ——一旦这个消息传出去,她的故乡将沦为可怕的战场。 执政官们显然很清楚这个发现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们用尽一切手段将消息牢牢封锁,打算将这些晶石用在本星系的能力者身上,将他们培养成强大的战力。 这个计划当然是非常美好的,如果成功了,他们就能摆脱大星系附庸的屈辱身份。 “……在当时,我是这个地方最出色的能力者,所以有幸被派到最强大的三大星系之一——凯撒星系深造,晶矿被发现之后,执政官向我发出密令,让我赶紧返回到家中。他们太过谨慎,半个字也没有对我透露,因此我压根不知道这样匆忙是为了什么。” 顾盼仰头看着星河,声音轻飘飘的,仿佛一吹就散:“所以……我犯了这辈子最大的错误。” “我把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带进了我的家乡。” …… 七号疑惑地看着顾盼,不太明白为什么她周身的气息突然变得无比冰冷,眼中开始弥漫起浓浓的杀意。 它被创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辅助宿主完成任务、集满仇恨值,而这些仇恨值会化作巨大的能量,支撑它的宿主逆转时间,去改变既定事实——很显然,它的宿主想要逆转的是一整个宇宙的因果,所以需要的能量值庞大到恐怖,以至于她穿梭了两百多个世界,才堪堪集满。 而之后,顾盼在这股能量的帮助下,返回到她设定的时间点上,取代了这个节点的“自己”。 作为一个系统,七号其实也不太理解,为什么顾盼能为了这样的执念独自一人支撑了这么久,都不曾想过放弃。 要知道,跟她同时间进入到系统中的九十九名快穿者,他们都在长久的时空旅行以及虚幻的幸福里消磨了所有斗志,最初的目标被遗忘,转而沉溺于不属于自己的世界中,后来再也回不来了。 七号眼睁睁看着其他九十九个系统因为失去了宿主而自我销毁,曾经还担心过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步上它们的后尘。 但是没有。 它的宿主从不动摇,意志坚定得就像是钢铁之壁。在任务世界中,她经常表现得异常柔软,仿佛里面的每一个人都能轻易牵动她的心神,但是在任务结束时却又能毫不犹豫地将这些情感放下,及时抽身离开。 时间长了,七号都分不清她到底是天生冷酷,还是真的能做到不受任何外来的情感干扰。 以前,顾盼从来不会谈起自己的过去,但到了这时,在脱离那个循环之后,她终于愿意对着七号透露一些可能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的秘密。 “……我带回来的那个人,亲手将我的故乡推进了战争的地狱里,而更可笑的是,在他暴露出真实目的之前,我是那样钦慕于他,以至于对他付出了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说几句甜言蜜语,我就像丢了魂一样,不但把晶矿这种极度机密的事情告诉了他,并且还愚蠢地将我们的计划给泄露了出去……听起来是不是很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蠢货?” 七号听得目瞪口呆。 在它的记忆里,顾盼从来都是冷静的,要说被爱情蒙蔽双眼……怎么都不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 “你不用那么惊讶。”仿佛看破了七号的震惊,顾盼轻描淡写地解释,“我年轻时干的蠢事多了去了,就是因为吃过太多教训,之后才会那么小心翼翼,生怕哪天又在同样的地方栽了跟头。” 【宿主……】七号按捺不住问【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顾盼没有回答,她眼皮一跳,目光落在了面前的透明玻璃罩上,那上面正映出一个越走越近的修长身影。 这是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合身的黑色军装勾勒出完美的身材,烫金的金丝边为这身军装添了一丝华贵的气息,他慢慢向着顾盼靠近,桃花眼中犹带着轻佻且多情的笑意。 他对顾盼捧在怀里的七号视而不见——到了现实世界,系统只会对宿主是可见的。 “难怪我在房间里找不到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走到顾盼身边,朝着飞船外看了一眼,视线在前方距离极近的那颗翠绿色星球上绕了一圈,就好似不感兴趣地收回,低下头来凝视着顾盼,嗓音温柔而磁性,宛如百年纯酿。 “也是,你都离开这里快十年了,想家了也正常。” 如果站在他面前的,是这个时间点原本的顾盼,那么她可能就会欢欣雀跃,但是现在顾盼只是淡淡地望着他,眼神里全无波动。 “擎苍将军,我突然有点后悔邀请您跟我一起回来了。”她轻声开口。 军装男人,也是她口中的擎苍眼神一凛,不动声色地问:“为什么呢?” 气氛莫名地紧张起来,沉默了几秒,顾盼的唇边忽然绽开一抹浅浅的笑容:“我的母星并没有什么好玩的景点,您过去了,只怕会觉得无聊。” 擎苍微皱的眉头松开,他低低笑道:“这有什么所谓,我是专程来陪伴你的,又不是来旅行,看着你不就够了么?” 飞船上的广播突然响起,通知所有乘客准备着陆,而视野之内的翠绿星球已近在咫尺了。 顾盼眼神幽暗地盯着前方,眸中晦涩不明。 这是她的家啊……可是在那个既定的事实里,这么美丽的地方,最后却化为了宇宙中无数的尘埃。 这个星球,这片星系……连同居住在这其上的三亿原住民,都灰飞烟灭,消散无踪。 而给她的家乡带来灭顶之灾的,就是身边这个温柔地对她说着话的男人。 这个人是教导了她十年的恩师,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同时……也是曾经的她仰慕了十年、却只敢将这些心思压抑在心底的特殊存在。 而直到后来,凯撒星系毫无预兆地对她的母星开战,那些侵略的士兵对着擎苍下跪时,顾盼才知道他哪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将领,这个人是分明就是凯撒星系的下一任帝王。 擎苍对她的所有温柔照顾,都只是为了那一刻的侵占。 “将军。”在飞船稳稳地降落于地面后,顾盼幽幽地唤道,“希望您在我的家乡……能玩得开心。” 她漆黑的眸子中点缀着细碎的光芒,望上去如同粼粼波光,但乍眼一望,那里面却又什么都没有,像是幽深噬人的黑洞。 第121章 现实世界02 下了飞船之后, 顾盼将擎苍领到了自己家中。 她的家并不在都城的中央地带, 位置比较偏远, 但好处是人少,环境安宁而舒适。在一路走过去的途中,她的注意力几乎全放在了沿途的风景上, 仿佛恨不能将所见的一切都装进眼中。 擎苍觉得她这副样子有点失常,便问:“这里跟你离开时相比, 变化很大么?怎么看你的样子像是不认识似的?” 顾盼稍稍回过神来, 垂眸道:“不……没有什么变化。” 她对这座城市的记忆已经永远停留在了它被摧毁的那一刻, 即使经过了这么漫长的时间,这份影响也丝毫没有褪色,反倒在时光的冲洗下越发清晰,像是一块烙印,时刻都能烫得她的灵魂生疼。 她以为自己会忘记,但事实上, 重新走在熟悉的街道上, 刹那之间就把沉睡在脑海深处的回忆给唤醒了。 她脚下踩过的道路, 曾经被鲜血浸染, 而这座城市亦会在战火中付之一炬。 顾盼抬起头,对着身旁的元凶笑了笑, 缓缓道:“它还是跟我离开时一样美丽,只不过我太久没有回来了,所以竟然会觉得很陌生……像是从来不曾来过一样。” 擎苍也跟着一笑,他并不关心顾盼的所思所想, 因此这笑容望上去有几分漫不经心,可光听声音还是温柔如初:“无妨,这次给你批的假很长,你可以在这里好好休养一段时间。” 休养? 顾盼在心中冷笑,恐怕擎苍在放她回来的时候,就有心让她死在这儿了吧? 两个各怀心思的人表面上依然在虚与委蛇,就这么穿过小巷,来到一栋三层高的小别墅前。 “家中简陋,请您不要介意。”顾盼下意识想要掏出钥匙来,等手指刚触到口袋,才猛然意识到自己离开故乡十年,早就没有随身携带钥匙的习惯了,不由叹了口气,转头对擎苍说,“希望您不会介意翻墙……” 话音刚落,别墅的大门啪嗒一声被打开,顾盼背后传来一个掩饰不住惊讶的男声:“……姐姐?” 一听见这个声音,顾盼整个人都呆住了。 “姐姐?”说话的人似乎已经确认了她是谁,声音变得笃定起来,有轻快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越来越近,“姐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擎苍的视线越过顾盼,落在了正在靠近的人身上,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轻柔地询问道:“我怎么没听你提起过,你还有个弟弟?” 顾盼嘴唇动了动,长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了眸中的波涛汹涌,擎苍久未得到她的回应,心下浮起一丝淡淡的不满,于是他也没耐心去等顾盼的回复,直接抬脚越过她就要往院子里走。 擎苍这个动作一出来,仿佛是一个不得了的信号,顾盼浑身一抖,大脑的思考能力几乎都停滞了,想也没想,她的精神力便脱笼而出,带着强烈的敌意向着擎苍的后背袭去。 在这一刹那,顾盼的双眼冷得像是极地深处的寒冰,这并非是冷静,反倒是因为情绪波动过于巨大而表现出来的死一般的沉寂。 擎苍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她的异状,俊眉一皱,反手就在身周竖起精神屏障,将顾盼无意识的攻击挡在了外面。 两股精神力狠狠地碰撞在一起,似乎连空气都在剧烈摇动,看不见摸不着的阴郁气息蔓延开来,让正在走近的男孩苍白了脸色,倏地停下脚步,额头上沁出冷汗,茫然地低喃道:“……姐姐……” 这一声呼唤如同刺破黑夜的光亮,映入顾盼无神的双眸中,她黑沉沉的瞳孔里终于焕发出一点点神采。 理智回笼,顾盼在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之后,立即将汹涌的精神力撤回。 “抱歉,将军,我并不是特意针对您。”她语气冷静地道歉。 现在还不是跟擎苍撕破脸皮的最佳时机,顾盼在他身边修习了十年,十分清楚擎苍的实力到达了怎样一个地步,哪怕她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强行提升精神力,但这里也不是交手的地方。 更何况……亲身经历过那场灭顶之灾的她知道,在距离这个星球不远的地方,凯撒星系的舰队正隐身待命,随时都能攻进来。 她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虽然顾盼道了歉,但擎苍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看。 相反,他心中也是微讶,顾盼的精神力强度有点超乎他的想象了,刚刚竖立的精神屏障隐隐有被冲破的趋势,逼得他不得不抛掉玩笑的心态,拿出了真正实力来应对。 擎苍探究地在顾盼身上扫视了一圈。 这个女人……什么时候长进得这么厉害了? 顾盼这道歉也是不走心的,随便扯了扯嘴角,便匆忙往男孩身边赶去,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扶住了他:“阿清,没吓到你吧?” 接着侧过头,语气平淡地对擎苍解释:“我家弟弟身体不太好,他很少见外人,将军积威甚重,我怕吓到了他,所以一时间失了分寸,希望您不要跟他计较。” 阿清略显冰凉的手反握住她,眼中带了点迷茫,显得双眼水润润的,半长的发丝因为低着头的缘故,搭落在锁骨上。 尽管他不太明白自己的姐姐为什么要这样说,但依旧跟乖巧地配合,对着擎苍小声说:“对不起,姐姐不是故意的。” 阿清的脸色是那种病人特有的苍白,望上去像是涂了一层厚厚的粉末,说话的声气也不大,像是和风细雨,再加上他面容显得年龄很小,擎苍再不满,也没法当众对着一个小孩子撒气,于是他只能忍了下来。 “没事。”擎苍还从未尝试过被人当场甩脸子,声音中很容易就听出是在压抑着火气,“既然是你的弟弟,这点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顾盼勉强压制下内心反复叫嚣着将擎苍撕碎的冲动,拉过阿清的手,对着擎苍点点头:“将军,本来是想带您参观一下我的家乡,但是我不放心阿清,或许要改天了,不如我先送您去旅店?” 竟是半个字也不提让擎苍在自己家中住下。 擎苍嘴角一抽,眼底闪过怒意:“……可以。” 这两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顾盼笑笑,低声安抚了阿清两句,便将擎苍送去城中最高级的旅店,连客套话也不多讲,就告辞返回了家中。 一踏进别墅,顾盼果然看见阿清正坐在沙发上等她,一见她进来,眼睛登时一亮。 “姐姐!”他很是谨慎地向顾盼身后张望了几眼,确认擎苍没有跟过来,才放心说道,“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这样说?……是不是那个男人有问题?” 他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顾盼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清秀纤瘦的少年,眼中差点就禁不住落下泪来。 她的弟弟……从来都是敏感且聪慧的,可惜在那个既定事实里,却因为她这个做姐姐的愚蠢无知而丧命。 强行提升精神力的方法,以前的自己也是知道的,在擎苍撕破脸皮展露出野心之后,她便孤注一掷地用了那个办法,原本应该是有翻盘的机会,但是擎苍…… 擎苍却将阿清捉住,绑到她面前来,威胁她放弃抵抗。 阿清是天生的精神力闭塞,注定一辈子都开发不了能力,反馈在他身上,就是体质虚弱、从小就病得厉害,不过顾盼从来没想过要让他变成什么样,所以完全没把这个当一回事。 反正只要她有能耐就好了,总是能护阿清周全的——当时的顾盼就是如此天真。 直到擎苍将阿清绑上战场,将他置于无数枪管炮火之下,笑着对顾盼说,要么你的弟弟去死,要么你废掉精神力保住他,没有第二个选择。 顾盼选择了后者。 因为之前就已经强行提升了精神力,所以当顾盼废掉它时,连带着差点就变成了傻子。 但这还没完……就算她依约做了,擎苍还是当着她的面杀了阿清,并且……废掉了她的一双腿。 一想起这些往事,顾盼全身的血液都在往大脑上涌,眼眶中不知不觉布满了血丝。 这副模样吓了阿清一大跳。 “姐姐,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个人欺负你了?”他迭声问道,顾盼却不声不响,猛地往前一大步,死死地抱住了他。 “姐姐?”阿清觉得今天受到的惊吓比顾盼离开的十年中加起来还要多,“你别不说话呀,到底怎么回事?” “……对不起。”阿清挣脱不开,只得任由顾盼抱着,追问了好久,她才开口,嗓音沙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阿清无奈地拍着她的背,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哭笑不得:“姐姐,你干嘛突然道歉?” 顾盼停顿了很长时间,才慢慢道:“我以前……做了一些错事,对你很不好的事……但是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阿清听得一头雾水:“什么错事?……不是,姐姐你什么时候对我不好了?” 顾盼将下巴搁在阿清肩头,因为体质缘故,他的肌肤温度通常都是冰凉的,只有在距离极近的情况下,才能感受到皮肤下微微散发的温热。 而这点热度,让顾盼终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他仍然活着。 不是一具冰冷的尸体,阿清是真真切切、生龙活虎地站在她面前。 ——她最为愧对、最想要补偿的亲人,总算在经历那样漫长的岁月之后,回到了她身边。 因为阿清还在,所以在穿梭时空的过程中经历到的所有不美好、所有痛苦,都化作了一阵烟,消散无踪,最后停留在她掌心的,是阿清真实的温度。 “……姐姐,你今天是怎么了?”阿清还在哄着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长辈一般,“有事千万别憋着啊。” 顾盼抱住他,终于展露出微笑:“阿清,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发誓,不会让你有事。” …… 尽管阿清一再追问,但顾盼不愿意让他担心,所以只是找了借口出门,悄无声息地、以极其隐蔽的方式潜入到执政官的府邸。 这个星系的最高长官在他的私人办公室内骤然看见了顾盼时,脸上的表情没法用惊讶来形容。 顾盼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用最快的速度证实了自己的身份,在执政官稍微缓和下来的目光中,单刀直入道:“我是来警告您的,凯撒星系的军团就在我们的星系之外,随时都能攻进来。” 执政官一脸震惊:“什么?”他提高音量,“凯撒星系?他们为什么会突然要出兵……不对,你是怎么得到这个消息的?” 顾盼冷冷道:“当然是从我那位好导师,人人敬仰的擎苍将军那里得来的消息——他可是凯撒星系的下一任帝王,您说这个情报可不可靠?” 执政官还来不及消化这个消息,顾盼紧接着就扔下了一枚重磅炸弹:“晶矿的消息走漏了……您不用瞪我,也不用着急想是怎么泄露的,我们本来就是凯撒星系的附庸,就算这边再怎么弱小,他们肯定也有在这里安插人手,虽然他们可能没有得到准确的信息,但光是‘发现巨型晶矿’的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就足够让他们出兵了。” 执政官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顾盼就接着说:“您应该很清楚,如果开战,我们毫无胜算,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拿下擎苍,先用他来牵制住凯撒星系,才有其他周旋的余地,所以……我向您申请晶石的使用权。” 顾盼盯着星球最高长官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需要动用数量庞大的晶矿,在短时间内提升我的精神力等级。” 第122章 现实世界(完) “……你确定要这么做?” 办公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过了好久, 执政官才问了这么一句话, 眼神复杂地看着顾盼:“你的申请,我是可以批准,但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强行提升精神力的代价非常巨大,你身为这个星系中最出色的能力者, 不可能不知道吧?” 那种特殊的晶石虽然可以扩展能力者的精神广域, 但这个效用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消化, 并且原则上每次只会消耗一颗晶石。像顾盼这样一开口就索要数量惊人的晶石,企图在极短的时间内吸收完晶石内储存的力量,无异于拔苗助长。 轻则痴傻,重则死亡,是件会要了人命的事情,执政官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大胆。 “算了算了, 这种事情你就别想了, 晶石我不会给你的, 你是非常宝贵的战力, 我承担不起这个损失。再说了,就算你说的那件事是真的——凯撒星系意图袭击我们, 那凭光你一个人又能改变些什么呢?他们只派其中一个军团就能将这里夷为平地!” 执政官叹了口气:“他们既然想要晶矿,那给他们就是了,何必为了这些外物得罪人?……或许,这些宝物天生就不属于我们的, 我们守不住的。” 顾盼事前就料到执政官肯定会犹豫不决,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凯撒星系横行宇宙,为了不给自己招惹上强敌,这个时候示弱妥协似乎是最为恰当安全的做法。 可是顾盼偏偏不甘心。 她花费了如此巨大的心力,辗转了数百个时空,好不容易能逆转因果,回到了一切灾难未发生前的时间点,可不是为了向仇人卑躬屈膝、伏低做小以求一个平安的! 擎苍做下的孽,间接或直接死在他手上的三亿个冤魂,连同完全无辜的阿清……顾盼都要让他偿还! “您真的认为,如果我们把晶矿交出去,就能保平安吗?”顾盼直视着执政官的眼睛,轻声问。 “你什么意思?”执政官脸色一凛。 “凯撒星系素来以好战闻名,您想一想被他们盯上的星球,哪一个不是以全族覆灭告终?我们本身就是再弱小不过的星系,一无财富,二无实力,他们凭什么要留下我们?在他们眼中,我们只不过是一只挡路的蚂蚁,一脚下去就能碾死,又不费多大的力气,还能白得一大笔财宝,何乐而不为?” 执政官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沉默了半晌,似乎想通了一样,抬头来问顾盼:“你真的想好了?不会后悔?” “我没什么好后悔的。”顾盼语气平静,“是死是活都是我个人的事情。” 事实上,顾盼对此还是很有信心的。 在成为快穿者之前,顾盼就凭着一股倔劲突破成功,而她如今的灵魂强韧度与以前压根没法比,要凝实强悍太多,所以顾盼觉得成功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不像执政官担忧的那样危险重重。 “……好吧。”他终于松口了,“我让人带你去晶矿。” …… 别墅内,阿清坐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整个人蜷在柔软的沙发中,头靠着椅背,脑袋一点一点地,似乎正在艰难地与睡意作斗争。 自从送走了顾盼之后,他越想越奇怪,越来越不放心,干脆就抱着被子在客厅中干等,结果这一等就从晚上等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日头刚出的时候,阿清在半梦半醒间忽然听到门开的声音,一个激灵挺直了腰板,手里抱着的被子也摔到了地板上。 “姐姐!” 他揉了揉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爬下沙发,穿了鞋就往大门口跑去,等走近了,顾盼逆着光的脸庞越发清晰,他就被吓住了。 “姐,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在阿清的眼中,顾盼从头到脚都苍白得吓人,她仿佛被抽去了全身的血液,近似透明的肌肤上没有半点血色,浮现出来的血管泛着缺乏生机的青色。 刚刚看清楚顾盼脸色的时候,阿清还以为自己撞上了鬼——她这副模样,若不是胸膛还有着浅浅的起伏,几乎叫人怀疑这还是不是活人。 “姐,你是怎么弄成这样子的!”阿清赶紧上前拽住她的手,她的肌肤也是凉的,摸上去像是摸了一手冰,“你……你不是在冰水里滚了一圈吧?” 听到阿清的声音,顾盼抬起眼来,登时就让他刚要出口的话哽在了喉咙中。 顾盼瞳孔的颜色,看起来更深了,像是透不过任何光线一样,阿清看着这双眼睛,几乎要怀疑这其实是个黑洞,稍不留神就会将人吸进去。 过了好一会,顾盼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反握住阿清的手。 随着这个动作,她仿佛活了过来一样,身上的人气慢慢恢复到正常的水平,看着也不再像是一只游荡的幽魂了。 “……我没事,你别担心。”她拍拍阿清的手背,对他弯出一个柔和的笑容,“我只是出门办了点事,已经好了,没事了。” 阿清敏锐地感觉到,虽然她正在极力压抑着,但那种强大的气息却仍是隐隐萦绕在周围。 “姐……”他有点怀疑,毕竟在顾盼出门前,他还感觉不到这么锋芒毕露、让人心惊胆战的气息,“你的精神力……好像有些不对劲……” 他问得很委婉,顾盼改为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别瞎想了,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顾盼往客厅里瞄了一眼,见地板上散落着一床被褥,就知道阿清肯定是整夜待在这里等着她回来,顿时心中就是又欣慰又心疼,便哄着他:“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熬什么夜,赶快上楼睡一觉,等你醒了,你要问什么,我都全部回答,好不好?” 阿清咬着唇,望着顾盼,迟疑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将阿清哄睡,顾盼转身就出了门,在离开别墅后,她第一时间张开精神力,在别墅外围布下了最为坚固的防护罩,确保绝对没有人能突破这一个保护层,进入房屋里伤到阿清。 有了之前的教训,顾盼说什么也不放心他一个人,必须得护得严严实实才安心,而七号也被它留在了别墅中,反正没有人看得见它,作为监视和信息传递,它再合适不过了。 幸好正如她所料,利用大量晶石提升精神力的尝试成功了,她的灵魂结结实实地挺了过去,一下子飞跃到了极为恐怖的阶段。 但有这么一刹那,顾盼差点感觉自己已经超脱出人类的范畴,变成了如广袤宇宙一样无情无欲、深邃可怕的存在,幸亏她及时刹车,克制住了继续吸取晶石能量的行为,这才没一个不查羽化升天。 不过饶是如此,她也是花费了一段时间从这种奇异超乎的状态中挣脱出来,所以方才一回到家,才让阿清看见了那种不正常的神色。 想到这里,顾盼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在提升了无数倍的精神力支撑下,顾盼觉得,自己仅凭这双手似乎就能捏碎一个星球……这简直就像是拥有了操纵万物的力量。 原来精神力强大到这种地步之后,竟会是这样的光景。 顾盼握了握拳,眉眼低垂。 但是万事万物都是等量交换的,她获得远超人类的能力,相应的,就要以生命透支为代价。虽然不知道这会让她损失多少年的寿命……不过无所谓了。 顾盼收起面对着阿清时的温柔笑容,大步向着擎苍下榻的旅店走去。 能重新回到过去,改变这悲惨的一切,能重新见到阿清,陪伴着他长大,顾盼就已经很高兴了。 她拥有了别人做梦都想得到的“逆转因果”的机会,应该知足了。 人总不能活得太贪心。 …… 顾盼来的时机有点早,擎苍也是刚醒不久,听见顾盼敲门,便将她领进了房中。 “怎么来得这么早?”擎苍的语气仍是带着几分抹不去的轻佻,顾盼早已将浑身的气息压制到与往常无异,所以他半点都没察觉到不妥,还有闲心调侃道,“看来你回到家里倒是放开了不少,这么急着就想出去玩了?” 顾盼没有回答,她定定地盯了擎苍几秒,忽然喊道:“擎苍。” 擎苍一顿,有些意外——认识这么多年,这还是顾盼头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往常她一向都是恪守有礼的,从不会这么叫。 但更令他意外的还在后头。 顾盼面上毫无笑意,她用一种极其冷漠的眼神望着擎苍,语调也是如出一辙的冰冷:“哦,不对,我想我是喊错了,对您怎么能这样不尊敬呢?您说是不是——凯撒未来的皇帝陛下?” 擎苍唇边翘起的弧度僵住,继而慢慢消失无踪。 “……你是怎么知道的?” 擎苍一向心高气傲,况且他能听出顾盼的语气十分笃定,所以他索性就不辩解,变相地承认了。 反正他的实力要高出顾盼太多,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干瞪眼。 擎苍这般想着,很快又重新挂上了笑容,表情轻松而惬意,显然没把顾盼的质问当一回事。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自信。”顾盼盯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我现在觉得,光是死亡,对你来说简直太便宜了,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方法,能让你真真切切地感受一下我曾经的痛苦。” “你在说什么!”擎苍皱起眉,他觉得顾盼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信息可笑至极。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顾盼一会,眼里多了丝轻蔑。就这样一个弱者,还妄想着要杀掉他? 做梦!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光是用说的,你自然什么也体会不到。不过没关系,我今天来找你,只为了这一件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顾盼说着,悄无声息地张开了精神力——而擎苍毫无所觉,仍是紧皱着眉,甚至脸上染上不耐烦。 “别闹了,我不清楚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你既然知道了,我也不与你废话,我可以答应你,只要你把晶矿的消息告诉我……” 话还没说完,擎苍就脸色大变。 只见四周原本是客房内部的场景,不知何时,竟悄悄变成了一片纯黑的背景,而他们俩站立的位置是唯一的光亮,其他地方都如同深不见底的深渊。 顾盼是什么时候打开精神力的?他怎么可能全无察觉?这不可能! 擎苍神色倏地变冷。 他厉声喝问:“你做了什么!” “先不要着急吼我,你低头看看,还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么?”这次轮到顾盼悠游自在了,她双手环胸,眉毛一挑,嘴角流露出几分讥笑。 擎苍下意识顺着她的话低下头,结果惊悚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状态,像是失重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你——你怎么能将我的意识强行拽出来?你怎么可能做到这一点?”他看上去像是见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双眼的震惊都满溢了,“凭你的能力……你不可能在我身上动手脚!”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一个劲在这里怀疑又有什么用呢?” 顾盼慢悠悠地说着,她精神力一动,无数根绳索便从黑暗中飞出,将擎苍捆了结实——他倒是想挣扎,却发现在顾盼主导的意识空间里,他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这些绳索将自己五花大绑,吊在了半空,就像是屠宰场里被吊起待宰的猪,毫无保留地展露在顾盼面前。 擎苍哪里曾受到过这样的侮辱,当即气得脸色发青,感觉自己的脸面和自尊都被人扔在地上,并且还狠狠地碾上无数脚。 “顾盼!”他彻底撕破脸皮,也不摆出那副柔情的面孔,语气阴狠,“你会后悔这样对待我的,凯撒的大军将会把这个星系、连同这里的所有人都一并挫骨扬灰!” 他这一下可是精准地踩到了顾盼的逆鳞。 “你在说什么梦话呢?”顾盼气到极点,语气反倒轻柔下来,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越压抑就越平静,“你难道还指望能再次回到自己的身体中么?别逗笑了,你就乖乖给我呆在这里,直到生命终结吧!” 擎苍向着她威胁:“凯撒的军队就停在你们星系之外,你说他们看不见我,会不会攻进来?” 顾盼半点不着急,而是扬起笑:“他们当然会看见你的,我会让你平平安安地回到凯撒。不过,是以傀儡的身份。” 顾盼早就想好了,擎苍这个人她是一定要报复回去的,但凯撒星系的确是个不小的威胁,在自己的家乡还未强大起来之前,她并不愿意让战火降临到这片土地,因此“擎苍”这个人还需要存在一段时间。 况且曾经做下那种罪孽的是擎苍以及凯撒的军队,与生活在凯撒星系中的普通百姓没有关系——如果因为自己的仇恨,将怒火发泄在这些平民百姓身上,她又与擎苍这种卑鄙无耻的家伙又有何区别呢? 所以从一开始,她的报复对象就只有凯撒皇室以及军队。 而在精神力升级之后,顾盼能做到的事情就更多了:困住擎苍的意识,把他留下的空壳做成听命于自己的傀儡,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你放心,你引以为傲的那些大军绝对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对,当然了,其实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反正你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擎苍的脚下突然凭空升起熊熊烈火,这似乎不是一般的火焰,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刚一触及到他的小腿,擎苍就浑身冒出冷汗,连意识的光亮都削弱了许多。 顾盼看了他一眼,从意识空间中退出来,回到了现实中的客房。 擎苍的身体依旧站在面前,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双眼一片死寂,毫无光亮,整个人如同没有生气的木偶人。 折磨擎苍有大把时间慢慢来,既然已经捉住了他,顾盼就不着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将傀儡制作好,把擎苍带回凯撒去,免得那边的大军真的起疑心。 有了精神力的辅助,制作傀儡的过程异常顺利,等大功告成,顾盼打量着眼前这个对她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擎苍”,总觉得好像漏了点什么。 想了一会,她一拍掌,冰冷的视线直接切到他腰腹以下,歪着头自言自语:“对了,既然你那么喜欢当花孔雀,那这个东西索性也不要留了,省得去祸害了哪家的姑娘。” 顾盼将精神力化成一把利刃,持着刀对准“擎苍”某个部位比划了一会。如今已完全变成她的傀儡的人丁点也感受不到威胁,就算刀尖已经戳到了肉上,他仍是眼也不眨。 “就算是听话了,你这张脸还是那么不顺眼。”顾盼冷冷道,“让人……恶心得想吐。” 她毫不犹豫地扬起手,手起刀落间,“擎苍”的衣服下摆顿时溅上了一大滩鲜红的血液。 但这个人像是失掉了痛觉一样,神色还是同样呆滞,连睫毛都不眨。 “真麻烦,你自己去处理干净。”顾盼将刀子收起,白皙的手上没有沾到一点血迹,那个“擎苍”沉默地转身走向卫生间,边走脚下边滴下血珠,长长的血迹一直蜿蜒至卫生间门前,望上去分外瘆人。 “怎么样,这个处罚带劲么?”顾盼微笑着,仿佛对着空气喃喃自语。 而自她的意识深处,隐隐传来一声无比惨烈的哀嚎。 三个月后。 “……所以,就这么结束了?什么都没发生?” 最高执政官的办公室内,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上面用加黑的字体写着“凯撒前任帝王意外病发去世,继任者宣布将裁减军队,剩余的部队将从各个附属星系撤离,投入到对虫族星域的战斗中”。 直到这时,执政官还恍如梦中,连连追问:“你说你控制了擎苍,这是真的?” 在他的办公桌对面,顾盼正低头把玩着自己的手指,闻言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您已经问过很多遍了,我的答案还是一样,凯撒的皇帝已经成为了我的傀儡,所以您不用再担心他会对我们做什么了,晶矿的事情也不了了之,您可以放心给咱们的人用了。” 说着说着,顾盼的表情柔和下来,她对着执政官轻声说:“我们……从此自由了。” …… 同样不敢置信的还有阿清。 “姐,姐,你是说真的?”他瞪大了双眼,“凯撒不会再来找我们麻烦了,你也不用去那么远的鬼地方学习了?” 到底还是小孩子,比起擎苍那些破事,阿清更关心的是自己的姐姐不用再被远派,而是能留在这里陪着他。 “当然不会再去了,我对那个地方一点好感也没有。”顾盼揉着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颊,“你之前不是抱怨我很少陪你,说有机会的话,就想跟我去别处旅行,走遍整个宇宙,看看不同的风景吗?” “是、是这样……”阿清有些不好意思,他小声问,“可是……执政官大人不是希望姐姐留下来,教导那些新人吗?你这样离开……不要紧吗?” 顾盼笑着抱抱他:“没什么问题的,这里还有很多人帮忙,不一定非得要我上,我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陪你呀。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立刻启程,我有通行证,随时都能买上票,还能预定视野很好的舱位。” 顾盼冲着阿清眨眨眼。 “真的?”阿清顿时就兴奋起来,他眼睛一亮,用力回抱了顾盼一下,就急匆匆地站起身,往楼上跑去,扔下一句话,“姐姐,你等一会,我马上去收拾东西,很快的!” 他像是怕顾盼反悔一样,本来身体虚弱,但眨眼就跑没影了。 顾盼失笑。阿清因为身体不好,再加上她以前忙于训练,所以这么多年都从来没出过都城,也难怪他会这么期待。 还好,现在一切都可以重来了,她会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未尽的责任补偿给他。 在等待阿清的间隙,顾盼闭上眼,沉入到自己的意识空间。 在那里,擎苍被反绑着吊在半空,身上燃着生生不息的火焰,此时他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主要的惩罚,顾盼带给他的,是永无止境的梦魇。 用精神力打造出来的梦境是无尽循环的,在擎苍以为自己很快就要解脱的时候,它就会从来再来,一遍又一遍,永无止息。 擎苍野心旺盛?那就让他反复品尝自己的帝国被一点点碾碎、化为烟尘的过程。 他杀死过无数无辜的平民?那就让那些冤魂化作索命的厉鬼,用各种手段一遍遍将他杀死,然后再把他复活,又杀死……直到最后擎苍被死亡折磨到崩溃,反复地求饶,这种酷刑也永不停止。 他不是最为骄傲,最看重自己的脸面么?顾盼便让他尝尝攀上顶峰后再摔下来的滋味。 总之,擎苍在意什么,顾盼便将这些东西掰碎了扔在他脸上。 “……求你……求你……放过我吧,是我错了……放过我吧……”意识到顾盼的接近,擎苍无意识地开口,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求饶的话。 他的魂灵已经虚弱得快维持不住人形了,只不过是顾盼用精神力来吊住他最后一口气,他才能支撑到现在,否则早就在那些折磨里烟消云散了。 才区区三个月,就接受不了了?可她却是被那些噩梦一样的回忆折磨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过擎苍,让他解脱? 顾盼走到他身前,仰起头,笑容温柔:“你放心,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要在这个地方受一天折磨。你很难受么?当初我可是比你痛苦千倍、万倍,你都没有可怜过我呢,那我现在,又为什么要放过你?” 她盯着像鬼一样的擎苍看了一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 “你就在这里好好忏悔你的罪过……直到死亡。” …… 顾盼刚从意识空间退出来,就看见阿清背着背包蹬蹬蹬地从楼上跑下,他对顾盼的事一无所知,脸上洋溢着单纯的雀跃之情。 “姐姐姐姐,我们快走吧,不然就要天黑啦!”阿清拉过她的手,将她往门口拽去,急切得不行,“快走吧快走吧!” “好,你别着急。”顾盼没有抵抗,任由他将自己拉出家门,但侧过脸时,悄悄对着窝在沙发上、因为没人看得见自己而很是沮丧的七号勾了勾手指,示意它跟上。 七号看见宿主的召唤,连忙飘过来,稳稳地降落在顾盼的肩头。 太棒了!它还以为自己要留下来砍价了,没想到宿主愿意带它出去玩! 瞥见七号和阿清一模一样的兴奋表情,顾盼无奈地勾了勾唇。 看来……她得想个办法,让七号拥有一具身体,不然只有自己能看见它的话,这个小家伙迟早会被闷坏的。 阿清拉着她出了家门,一路上还在喋喋不休:“姐姐,你说我们先去哪里好呢?白鹿星的花季到了,听说那里漂亮得像仙境一样,不过听说千星海也不错……哎呀好难选,姐姐你来挑一个吧……” 阿清说的东西都很琐碎,但顾盼没有丝毫不耐烦,反而听得十分认真,唇边一直挂着浅淡却温柔的笑容。 在落日之下,两条人影无限拉长,仿佛这样,就通往了无尽的远方。 =正文完=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