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书由【凝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芸芸的舒心生活 作者:寒小期 文案 穿越古代的悠闲舒心生活。 *** 本文温馨治愈,种田向苏苏苏文。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乡村爱情 主角:周芸芸 ┃ 配角:阿奶、胖喵 ┃ 其它:周家众人 ====================   ☆、第001章   “那俩该死的赔钱货,没眼力劲儿的抢一个破果子也就算了,还撞倒了我的好乖乖!回头看老娘不唤了人牙子过来,提脚都给卖了!乖乖哟,阿奶的心头肉,千万要好好的……”   任谁迷迷瞪瞪之间听到了一阵子恶狠狠的咒骂声,估计都会被吓醒。可等周芸芸真的醒过来了,睁眼看到的却是眼睛红的跟个兔子一样的老妇人。   “我的好乖乖醒了!”   周家阿奶喜得险些没跳起来,等略定了定神,忙伸手去拿搁在一旁小方桌上的粥碗。粥是用小米熬的,里头放了好些炖得烂烂的肉糜子,还特地滴了好几滴香油,闻着喷香无比,吃起来味道更是好到爆!   等周芸芸回过神来之际,一碗肉粥已经下肚了,她只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很是不舍得将碗递了出去。   “好好,我的乖乖能吃能喝,定是个有大福气的。”周家阿奶喜得见眉不见眼的,笑起来更是连牙豁子都露出来了。她原就长得不怎么好看,矮墩墩胖乎乎的不说,五官完全谈不上精致好看,只觉得粗犷无比。   偏就是这么副长相,让周芸芸瞬间安心了。   “好乖乖,你再躺躺,回头想吃点儿喝点儿啥,只管跟阿奶讲。你这儿还有糖块罢?待会儿,阿奶给你拿红糖吃。”   千叮咛万嘱咐的,饶是如此周家阿奶也依然满脸的担忧不舍。轻手轻脚的给周芸芸掖了掖被角,见她乖巧的闭上眼睛再度沉沉睡去,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房里。   等出了屋子,掩好了房门,周家阿奶整个人如同炸了一般,飞似的冲到了堂屋里。   堂屋里,周家大囡和三囡正跪在地上,旁边围着的是周家三个儿媳妇儿。   “娘,我饿了,我都一整天没吃没喝了。方才阿奶是端着肉粥吗?我闻到肉味儿了,娘,我也想吃肉粥!娘……”   “别老惦记着吃了,想想待会儿要怎么挨罚罢!都怨你,要不是你同我抢果子,怎么会撞到芸芸的?怨你,就怨你!要是芸芸真的醒不过来了,看阿奶不打死你!”   比起一心惦记着那点儿吃喝的小堂妹,周家大囡面上全是惧怕。别看她说的硬气,可心里明白,要是周芸芸真的出事了,恐怕她俩都要完蛋,阿奶可不是好惹的。   说话间,堂屋里忽的一暗,周家阿奶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   周家这俩姐儿不由的哆嗦起来,有心想跑,可她俩跪得久了,一时间想起身都难,只能抱在一起崩溃的大哭。   倒是站在一旁的周家三房媳妇儿,急吼吼的冲过来道:“阿娘,这俩丫头片子也太不是东西了,芸芸她好端端的也没碍着谁,就被这俩坏丫头推倒撞在了桌角上,脑袋都磕破了,她俩还说是不小心的。哪儿来的这么些不小心?分明就是她俩故意的!我看呢,指不定背后有人给出了主意,要不俩小丫头片子也想不到那么腌臜的法子!”   周家三房媳妇儿,也就是周芸芸的亲娘,她自打听说闺女受了伤,这心里头就憋了一股子邪火。亲闺女她是心疼的,可这么好的机会不利用起来岂不是太可惜了?正好,大房二房的俩闺女闯了祸,要是能借机让周家阿奶彻底厌弃了那两房,那家里的钱粮不都是自家这一房的了?这么想着,她愈发的激动起来,有心再多说两句,结果还没开口就被喷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那是你亲闺女!有这工夫扯皮,就没工夫去瞅瞅她?光会说旁人不是个东西,老娘瞅着你更不是个东西!你这黑心烂肠的东西,老娘当年怎么就让老三娶了你这蠢妇?!”   周家阿奶也是气狠了,一口气不停歇的将老三家的臭骂了一通,等骂痛快了,才有心情惦记旁的。   “老三呢?”说着,周家阿奶四下一张望,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当亲娘的不靠谱,如今那当亲爹的更是直接没人影儿了!   莫名的挨了这一通骂,周家三媳妇儿的脸都青了,听了后头这话才忙不迭的答道:“送大夫去了。”   “送了半个时辰?”周家阿奶把眼睛瞪得有铜铃那么大,尤其在听到老三家的喏喏说不知道时,更是恨不得一巴掌拍飞了这蠢妇。   她的好乖乖磕到了头,划拉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了一地。偏生他们这村里也没个大夫,眼巴巴的从镇上请了大夫到家,已经是下半晌了。也亏得她的乖乖福大命大,这才没出个好歹来。结果,这大夫都走了有半个时辰了,那个说去送大夫的混账东西还没回来?   周家阿奶目光森然的扫视了一圈,直把在场的所有人看得矮了一截,至于地上跪着的俩赔钱货更是贴着地缩成了一坨。   万幸的是,就在这档口,外头院子里有了动静。周家阿奶伸长脖子往外一瞥,当下气运丹田……   “周三牛你个作死的王八羔子!你居然还知道回这个家?我的好乖乖都伤成那样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不消停,让你去送大夫都能磨叽那么久,你咋不干脆死在外头得了!!”   随着周家阿奶的咒骂声,周芸芸她爹周家老三挂着标志性的憨笑走到了堂屋前,还把手里的东西拿给周家阿奶瞧。   那是一尾用草绳串的大花鲢。   方才送大夫时,人家大夫告诉他,喝鱼头汤补身子最好了,偏他身上一个子都没有,更不敢张嘴跟周家阿奶伸手,就索性跑去村头的河里摸了条鱼来,这才给耽搁了时辰。   偏生,老实汉子不会解释事情原委,只拿鱼给周家阿奶瞧,后者见他那副蠢样就来气,张嘴又要开骂。眼见就要耽搁工夫了,他才瓮声瓮气的道:“阿娘你待会儿再骂,我要熬汤。”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饿死鬼投的胎啊?我的乖乖还躺着呢,你就馋嘴?老娘索性打死你,还能省口粮呢!”   “芸芸吃。”周家阿爹忙摆手,“大夫说鱼头汤好,对芸芸好。”   好不好的周家阿奶不知道,不过既然是大夫说的,那就听了罢。周家阿奶打发了自家老三赶紧把鱼收拾出来给炖上,转身又开始收拾那俩已经快哭死过去的赔钱货了。   ……   ……   听着窗外传来的叫骂声,周芸芸睁开眼睛,微微叹了一口气。穿越这种事情,甭管听说过多少回,等轮到自己时,总归还是有点儿懵的。好在她伤着,又得了原主的记忆,倒也没露出甚么马脚来。   她还是叫周芸芸,不同于现代小孤儿的身份,这回她却是拥有了一个大家族。   周家阿爷很早以前就去了,是阿奶一个人含辛茹苦的将三子一女拉拔长大,不单都养活了,还让每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至于那唯一的闺女自然也嫁出去了。   单从这一点上来看,就知晓周家阿奶不是吃素的。想也知晓,寡妇拖着四个孩子过日子有多艰辛,能硬撑着熬过来的,要么本身性子刚毅,要么就是被生活逼出了韧性来,甭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证明周家阿奶有多能耐。   幸好,她是周家阿奶的心头肉。   周家统共三个姑娘,周芸芸行二,依着常理,她该是最不受人关注的那个,可在周家却全然不是这般。   理由很是粗暴简单,周家阿奶觉得周芸芸是她的小金娃娃。   说起来,周芸芸刚出生时,年景极是不好。全家老小为了糊口,那是忙的脚不沾地,偏巧周家大婶、二婶接连有喜,就连她娘都揣上了,弄得当时还不到半岁的周芸芸被迫断了奶,被周家阿奶有一口没一口的凑合着养着。   可她阿奶也得干活呢。每回上山打猪草,阿奶都将她搁在背篓里。结果有次一不小心跌了出来,正好摔在了一颗大萝卜上。阿奶回身想将她捞起来时,才发现她抱着萝卜死活不肯撒手。没奈何,阿奶只得连人带萝卜一道儿往背篓里塞,回头却被人提醒那许是人参,等连夜往镇上医馆跑了一趟,足足卖了二百两银子!   庄稼人看天吃饭,可就算是年景最好的时候,一年到头除却留下的口粮外,能攒下十两银子都是老天爷开眼了。可周芸芸这么一折腾,转头就得了二十年好年景时的收成啊!   回头,周家阿奶就抱着当时还没起名的周芸芸去了村里唯一的读书人家里,特地花了五文钱给起了这个不同于一般庄稼人的名讳。要知道,周家阿奶给自家仨儿子分别起名叫大牛、二牛、三牛,她闺女则叫大妞。至于周芸芸的堂姐则叫周大囡,堂妹叫周三囡。   周芸芸这个名字真良心啊!   要光是这般也就罢了,偏之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好几回。虽说没有头一次那般好,可到底是意外之财,哪个会嫌弃?一来二去的,周家阿奶认定了周芸芸是她的金娃娃,每日里好乖乖的唤着,有啥好东西都只管往她怀里塞,只差没将她供起来早晚三炷香了。   “这样……也不算差罢。”周芸芸伸手碰了碰额头,触手是纱布的感觉,有些疼,不过更多的则是晕。饶是如此,她还是慢慢的坐起了身子,抬眼往四下扫去。   她的房间,那可真的是这小山村里独一份的闺房。   就说她如今躺着的床,原木色的外表,仿佛裹了一层包浆,摸上去光滑无比,愣是连一点儿毛刺都没有,还透着一股子木头的清香。哪怕周芸芸本身并不了解木材,也敢肯定这必然是好东西。而这张床所用的木料,同样是来自于某次上山后的战利品,好像是她抱着树干就不放手了,阿奶实在没辙儿,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弄回家的。那回倒是没给换钱,而是特地花了钱请木匠给打了这张架子床。   之后,许是为了配套,阿奶将仨儿子指使得团团转,愣是弄回来好几根看起来差不多,实质上差很多的木头来。这不,床头的小方桌并两把椅子两条凳子,还有床尾的两个大木箱子,以及靠墙处的那个双开门衣柜,都是后来让人打的。   尽管这样的闺房仍不能同自己前世相比,可周芸芸明白,阿奶已经竭尽全力给了她最好的一切。   好幸福……   周芸芸捂着心口,那里暖暖的,又有点儿涩涩的。她想要这一切,又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小偷,偷走了本不属于她的东西。   “芸芸。”   忽的,房门被推开了,憨厚汉子周家阿爹端着个大海碗,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床榻跟前,将碗轻轻的放在了床头的小方桌上,这才搓着手心退到了几步开外,遥遥的虚指着床头道:“刚熬好的鱼头汤,芸芸你多吃点儿,对身子好。”   周芸芸抬眼看向阿爹。   自家阿爹是真的憨厚,憨中带傻的那种。可他对闺女也真是掏心掏肺的好,想亲近又怕惹了嫌弃,每回见着闺女都是一副赔小心的模样。   没法子,原主心气高,又被阿奶打小宠溺到大,尽管她本性不坏,可也难免会使点儿小性子,瞧不上空有一身力气却没脑子的憨爹,不想同他亲近,还颇有些嫌弃他。哪怕憨爹费了大工夫得了稀罕玩意儿,眼巴巴的给她送过来讨他欢喜,她也总是不咸不淡的,甚至还埋怨憨爹弄脏了她的闺房。   略掩了掩心头的酸涩,周芸芸梳理了一下思绪,这才不急不缓的道:“阿爹,你搬了椅子来我跟前坐,咱们说说话。”   “你喝,趁热先把汤给喝了。阿爹不坐,省得弄脏了。”憨爹笑呵呵的看着闺女,见闺女没像以往那般嫌弃自己,就已经乐不可支了。   周芸芸又劝了一遭,憨爹怕她生气,到底还是搬了椅子遥遥的坐下。   “阿爹可是一回来就去炖汤了?用了饭不曾?”周芸芸努力模仿着原主的口气,可惜一般原主只会对阿奶好声好气的说话,从不曾对憨爹如此。   倒是憨爹听了这话,高兴极了:“阿爹不饿,待会儿再去逮几尾鱼,养在缸子里,天天给芸芸炖汤喝。”   周芸芸心道,这会儿都深秋了,水凉得很,憨爹所谓的逮鱼,那可真是下到河里碰运气逮鱼,时间长了,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阿爹,以后别去了,水凉,仔细冻着。”   这话一出,憨爹立马低下头不吭声了,他只觉得自己一点儿本事都没有,想对闺女好都想不出法子来。   见状,周芸芸也无奈了。又想着若是冬日里吃鱼更难,提前捉几尾回来养着也不错。她在现代就是个厨子,虽说主攻的是中式点心,可家常菜自然也不在话下,鱼是好食材,常备着些也好。   这般想着,周芸芸就给阿爹出主意:“阿爹要逮鱼也成,回头多搓些草绳,做个简易的网兜子,在河边上捞鱼就好了,千万别下水。”   “好好,听芸芸的。芸芸喝汤,快些喝。”   周芸芸伸手拿了大海碗,沉甸甸的,再一瞧,这哪里是鱼头汤,里头还有好些个炖烂的鱼肉。周芸芸先喝了一口,汤水温温的,不烫嘴,微微有点儿咸味并满嘴的鲜香,出乎意外的好喝。一个没留神,一大海碗见了底。   眼瞅着闺女把汤都喝完了,阿爹才伸手将碗接了过去,乐呵呵的走出了房门。   等把碗搁回了灶间,周家阿爹一瞅,灶台上剩下的那碗汤呢?正拿眼神四下寻着,冷不丁的,自家婆娘就从斜刺眼里冲了出来。   “你熬鱼头汤就熬呗,还把鱼肉一并搁里头炖烂了,你存心的是罢?连一口鱼肉都不留,累得我儿子只能喝剩下那碗汤!芸芸是阿娘的心肝,可咱们呢?这会儿你又要往哪儿去?眼瞅着就要开饭了,你走了哪个会给你留饭?就算你不吃,回头倒是拿到房里给咱儿子吃呢!”   眼见自家男人除了憨笑啥都不会,周家阿娘只觉得心口阵阵发疼,一个没忍住就扬起嗓门怒吼:“我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灶间就在周芸芸斜对面,阿娘的话顺着风飘了进来,她隐约听到了几句,无奈的叹息一声。其实,阿娘这人也不坏,就是心眼儿多得很,惯会算计,又因着成亲多年只得了独一个儿子,素日里宠得要命,只恨不得将周家其余人都轰走了,把所有的钱粮都留给她的宝贝儿子。   怎么说呢,周芸芸既不像原主那般讨厌阿娘,可同样也喜欢不起来。好在她有阿奶和阿爹疼着,小日子过得极是舒心,倒也用不着太在意阿娘的态度,左右那是她亲娘,再怎么偏心眼儿也不至于害了她。   不过,有个事儿却得提前思量起来了。   原主一心想从村里出去,打算嫁到镇上过好日子。可周芸芸在现代就是在大城市里打拼的,早就厌烦了都市生活,倒是格外的向往乡下的田园生活。恰好,周家所在的小山村背靠大山食材丰富,阿奶和憨爹待她极好,不短吃也不短穿。周芸芸自是歇了离开的打算,只想着能否重操旧业,做些糕饼点心,自己吃也成,拿去镇上卖的话,家里也能多添个进项。   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周芸芸愈发觉得这个想法可行。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了,地里的粮食别说收了,晒都晒好了,如今都收到了粮仓里。这会儿还是深秋,尚能寻出些活计来,等再晚些时候,怕是村里好多人都会去镇上打个短工。往年憨爹也去,偏他人老实,出去做活不惜力气,还舍不得花一文钱。   周芸芸思忖着,等伤好了先做些点心试试手,到时候也好让阿爹搭把手,帮忙生个火揉个面团之类的。既能省了自己不少事儿,也能把阿爹留在家里,省得他出去累死累活的给人下苦力。   ☆、第002章   尽管农忙已过,可在周芸芸看来,这一大家子的人就没有真正闲下来过。哪怕地里的活儿干完了,可随着冬日的临近,要忙活的事情还是有很多。譬如检修房屋,查看是否有漏水漏风的地方,将去年的冬被棉衣拿出来翻看洗晒,再有就是囤积大量的柴火好过冬。要是再有心点儿,还可以多准备些腊肉干货好过个丰盛的大年。   要忙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别说周家成年的男丁女眷们了,就连在周芸芸看来无疑是童工的堂弟堂妹们,也得帮着大人做不少活计,起码最简单的洗晒,大人是不管的。   整个周家,唯有周芸芸一人是真正闲着的,每日里就是吃喝拉撒睡,美其名曰养伤。   其实周芸芸头上的伤并不算严重,甚至都不怎么疼,麻烦的是只要一起身就伴随着阵阵晕眩感。无奈之下,她只能每日里躺在床榻上,侧过头去瞧窗外那巴掌大点儿的地方。   周芸芸的房间位于整个周家院子的最前方,阳光极好,从天明破晓直到太阳下山,她基本上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窗户外头就是周家的晒坝,没遮没挡的,不过因着周家位处整个山村的最南面,位于大青山悬崖峭壁之下,以至于除了周家的男女老少外,压根就没人会来这里。   从屋里看向窗外,周芸芸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对向的灶间里,时常人进人出的,再就是放在灶间外墙屋檐底下的四口半人多高的太平缸了。   好无聊……   即便有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样的日子也无聊透顶。等好不容易捱过了头三天,周芸芸一觉得好些了,就忙不迭的跳下床,蹬上千层底的布鞋就出门去了。   深秋季节,除却早晚略有些冷外,正当午的时候,气温还是很宜人的。周芸芸好久没都出房门了,这会儿走到了晒坝上,顾不得旁的,先深深的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等略缓了缓,她才四下扫视了一圈,又拿原主的记忆与之相比较。   周家位处偏僻,距离最近的人家也要走上至少一刻钟的时间。尽管周家人丁兴旺,阿奶手里又捏着好大一注钱,整个周家可以算是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富裕人家。可事实上,村里人多半都是以看笑话的眼光看周家的。原因在于,周家阿奶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死抠门。   为啥周家非要跑到这犄角旮旯里住着,而不是待在人家集中的村头?因为周家阿奶生怕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三儿一女被人家惦记上,特地挑选了一个没人愿意过来的奇葩地方。   ——大青山的背后这处悬崖峭壁之下。   周家阿奶做事可绝了,不单看准了这处无人能下来的悬崖峭壁,还特地选了一个凹进去的地方,将周家的房舍牢牢的卡在窄小的入口处。   这样一来,只要用石头将仅剩的空隙给堵住,整个周家大概有一半都处于悬崖峭壁的阴影笼罩之下。而想要进入周家后院,只能从堂屋靠后的小穿堂走。换句话说,但凡守住了堂屋,就没人能进到周家后头的藏宝窟来。   只是如此行事的后果也很明显,周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房舍处于极少能见到阳光甚至完全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而这样的环境,多半是不适宜住人的。可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简直绝了呢?她把前头的一排房舍都让儿孙们住了,尤其是她最心爱的好乖乖,住的是最大最敞亮的朝南房舍。至于她本人,则住在后头,拿大锁挂在门上,除了她本人之外,谁也别想轻易走到后头去。   周家的后院,从南往北依次分布着,阿奶的房间、粮仓、鸡舍、猪圈、柴房。   这绝对不是一般般的奇葩。   确定这里跟原主的记忆没啥差别后,周芸芸的目光落到了前头不远处的粪坑上。那上头用麦秆简单的搭了一个棚子,里头是简易茅厕。周家这一大家子的人日常拉屎撒尿都要往哪儿去。茅厕是两面都有出口的那种,朝南的那面是男丁用的,朝北的是女眷用的,中间用极薄的木板隔着。   穿越至今,周芸芸最庆幸的就是自己不用去蹲茅厕。鬼知道要是让她天天踩着摇摇晃晃的木板,跟走独木桥一样的走在粪坑上头的茅厕里,会不会一个不留神就大头朝下溺死在粪坑里?亏得原主被阿奶养得精细,受不了那个味儿,这才在房里格外搭了个布帘子,往后头搁了个马桶。   除了这些,也没啥风景了,到底已经是深秋了,周芸芸又不喜欢风萧萧兮易水寒这种调调,简单的扫视了一圈后,便沿着晒坝往对面厨房去了。   说起来,周家的晒坝也不小,最起码比村子里其他人家的大多了,毛估算差不多有个一百平方左右,且还是长条形的那种。因此,就周芸芸这种一步三拖的走法,愣是有一会儿才走到对面的灶间。   恰逢正午,灶间里头忙得热火朝天。   通常村子里的习惯是早晚各一顿,不过周家却是打从多年前,阿奶得了第一注意外之财后,就改成了早中晚三顿。当然,阿奶的性子摆在那里,让你吃饱并不代表能让你吃好,包括她本人在内,基本上就是全年不见荤腥,只图个饱腹。   自然,周芸芸又是那个特例。   算算日子,今个儿该是二伯娘带着她大儿媳妇并小闺女周三囡在做饭。周家做饭都是轮着来的,一房轮一天。只不过,周家的大房、二房都是三子一女,大儿子都娶妻了,女儿也长到了能帮得上忙的年纪,因而素日里也不算手忙脚乱的。唯独摊上周家三房时,因着周芸芸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她小弟又是个骄纵的,俩人都帮不上甚么忙,所以多半都是周家阿娘上蹿下跳的忙活,要不就是阿爹有空来帮衬她一把。   这会儿,见周芸芸过来,二伯娘和她大儿媳妇还未发觉,倒是在一边费劲儿搬柴火的周三囡看到了她。   “你已经好了?”周三囡也没走过来,只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她,“你都好了,那阿奶是不是就不罚我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周芸芸压根就没听懂,不过只片刻她就大概猜到了一些:“阿奶罚你甚么了?打骂你还是让你帮着干活?”   “罚我每顿只能喝半碗稀饭、吃一个饼子!”周三囡一脸的忿忿不平,在她看来,这还不如狠狠的打骂她一顿得了,让干活也无妨,左右她之前也没有闲着。可偏生周家阿奶狠心到克扣了她一半的口粮,那可是整整一半啊!!   看着周三囡那既悲愤又怨念的表情,周芸芸好不容易才憋住了笑意。   这周家旁的人暂且不提,至少这周三囡的性子很鲜明,她既不爱漂亮也不在乎旁的事儿,唯一的爱好就是吃。简单的说,这就是个馋嘴的丫头,先前原主之所以会受伤,也是她眼馋堂姐周大囡手里的果子,才不幸引发了之后血案。   显然,对于这么个馋嘴贪吃的丫头来说,克扣口粮简直是一件惨绝人寰的事情。   周家阿奶的想法倒是很好猜。动手收拾罢,打轻了没意义,打重了说不准还要费钱请大夫,再不然没法干活也是亏了;只动嘴罢,费口舌不说,想也知晓效果很有限;罚干活罢,周家除了周芸芸这个奇葩,各个都是从早忙到晚的;唯独这个克扣口粮,既能省了粮食,还能让这俩得到教训,何乐而不为呢?   忍了半晌,周芸芸最终还是被周三囡这副天要塌下来的表情给逗乐了。   其实,周家的伙食远远好过于村子里其他人家,整个山村里头,除了周家就没有哪家是一天三顿的,就算是农忙时节,也不过早晚两顿,要是搁在冬日里,或者青黄不接的时候,一天一顿饭都是常有的事儿。就算这样,那也是紧着家里的壮劳力的,像周三囡这样的小姑娘,多半都是本着不饿死的准绳来的。就拿离周家最近的老张家来说,他们家的女娃子全都是一天一顿饭,一碗清得见底的稀粥,并半个玉米饼子。而周家,即便是被惩罚的周三囡,一天下来,能吃到一碗半的浓稠稀饭,并三个饼子。   见周芸芸不帮自己说话,还笑了笑,周三囡气呼呼的一跺脚,抱起几根柴火去里头帮着烧火了。   烧火呀……   周芸芸觉得,在正式开始做点心之前,她应该好生围观一下古人做饭的情形。毕竟,在原主的记忆里,只有吃喝拉撒,那位可比她娇贵多了,打小就没进过灶间。   这档口,在里头做饭的二伯娘已经发现了周芸芸了,她倒没拦着不让进,只是在周芸芸靠近时,叮嘱了一句:“别靠近灶眼,小心火星子溅到衣裳。”   听得这话,周芸芸脚步微微一顿,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衣裳,又抬眼瞧了瞧其他人的衣裳。   二伯娘和她大儿媳妇穿的都是褐色的土布衣裳,上面缀满了补丁,不过看起来倒是挺合身也挺干净的。相较而言,周三囡看起来要惨很多,浑身上下都是黑乎乎看不出本色的衣裳,连是否有补丁都看不真切;上衣又宽又大,袖子老长,一直卷到了胳膊肘;下边的裤子却格外的短,看起来略有些像七分裤,露出了里头一样黑乎乎的里裤;脚上蹬的鞋子居然是露趾的,这当然不是时髦,而是鞋子前头开裂了。   唯独周芸芸,剪裁合身的月白上衣加上长短合适的深蓝长裤,都是七八成新,浆洗的很是干净,别说补丁了,连个线头都寻不到。也难怪二伯娘要特地叮嘱她离灶眼远一点儿。   可问题是,倘若她要做糕饼点心的话,势必离不开灶台,那就务必要跟灶眼亲密接触了,谁让这年头的灶台都是上头搁着大铁锅,下头是点着柴火的灶眼呢?哪怕回头让阿爹帮自己烧火,她也不可能离灶台太远。   所以,她如今面临的最大问题,不是考虑糕饼点心是否能卖出去,而是如何解决灶台的问题?或者干脆先学会烧火,从头起步学做饭?   周芸芸想得脑仁疼,偏灶间虽开了四扇大窗户,里头还是烟雾缭绕的。待了有一会儿,周芸芸终是忍不住被烟给熏出去了,却恰好跟归家的周家阿奶碰了个脸对脸。   一瞬间,周家阿奶的脸都绿了。   “好乖乖,你不待在屋里歇着,跑外头来作甚?就算出来透口气,也别往灶间跑呢。还是哪个不长眼的,趁我不在使唤起我的好乖乖了?天杀的惫懒东西,老娘供你们吃供你们穿,成天到晚就想着偷懒耍滑……”   “阿奶、阿奶!”周芸芸忙不迭的走到阿奶跟前安抚,“没人使唤我干活,就是我嫌屋里闷,出来随便瞎逛的。这不正好看到灶间里有人在忙活,我寻她们说说话吗?”   “那你不会唤她们出来说话呢?”阿奶到底心疼她,见她这么说了,也不好再责怪,倒是探头探脑的周三囡被她逮了个正着,一下子又甩了个眼刀子过去,“死丫头你就不知道出来陪你姐说话?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索性今个儿少吃点儿,跟你大姐合着吃一块饼子就成了!”   两句话下去,周三囡连带完全躺枪的周大囡就又减了一半口粮。这周大囡是何反应尚且不知,毕竟她还没归家,可眼前的周三囡在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后,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还是一下子躺倒在地,蹬着腿的嚎啕大哭的那种。   周芸芸完全傻眼了,原主的记忆是一回事儿,这亲眼瞧见又是另外一回事儿。再说了,即便在原主的记忆里,周三囡也有许久没像这样大哭大闹了,毕竟她如今也是八岁的小姑娘了。   “呜哇呜哇,我不要饿肚子!我要吃,给我吃,不要不要不要饿肚子!呜哇哇哇……”   比起周芸芸的目瞪口呆,周家阿奶就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反手拉过周芸芸就往堂屋里去:“待屋里闷的慌,那回头就去田埂上走一走,再不然去寻你阿娘说说话也使得,别往灶间去,里头乱七八糟的,还熏人。”   说话间,周芸芸已经被阿奶拉到了堂屋里,且还是被摁在了唯二两把椅子的其中之一上头:“好乖乖你只管坐着,阿奶给你做好吃的去。对了,你今个儿想吃口啥?要不阿奶给你下个面好了。小麦粉做的细面条,里头卧俩鸡蛋,撒点葱花盐巴,再滴上几滴香油,行不?”   有啥不成的?不对,她还想观摩呢!   “阿奶,我想看你做饭……”周芸芸弱弱的举手道。   “做饭有啥好看的?灶间里火烧火燎的。你要是真想看,回头等下半晌,她们做饭前,我领着你看。”周家阿奶不解的望着她,“好端端的,你咋突然琢磨起做饭的事儿了?”   “我想做些糕饼点心,回头咱们自个儿吃也好,拿去集市上卖也好,终归也是个进项。”趁此机会,周芸芸赶紧表明心迹,“赚来的钱都给阿奶!”   周家阿奶原还在不解呢,听得这话立马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这家里人总是说她太偏疼好乖乖了,只有她知晓,比起她的好乖乖给带来的钱财,这点儿疼爱算个啥?她的好乖乖跟那些人都不一样,从来不惦记吃穿用度,倒是她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好乖乖眼前。这不,她还啥都没说呢,她的好乖乖又开始惦记帮她捞钱了。   “好好,阿奶知道好乖乖最孝顺了。可阿奶舍不得好乖乖进灶间忙活,这也太辛苦了。如今是秋日里也罢了,顶多就是被烟熏,要是到了夏日里,灶间都能热死个人。这些个苦活累活让其他人去做,好乖乖你就等着吃罢。”   说完这话,周家阿奶就带着满脸的笑容走到堂屋后头的小穿堂,去里头拿好吃的了。   阿奶的习惯是,每顿饭之前发相对应的食材,而所有能吃的东西,包括油盐罐子,都被她搁在后头的房里。自然,她要给周芸芸下个面条,也得去后头拿。   而这会儿,周芸芸也陷入了苦思冥想之中,貌似重操旧业的难度比她想象中的高出好多。   ☆、第003章   再难也不能放弃呢!   比起旁的穿越者来到古代后建功立业一统天下,她在现代仅仅是一个普通到毫不起眼的小厨子,所擅长的也不过仅仅是中式糕点以及最平常的家常菜而已,要是连这个赖以为生的手艺都给放弃了,她还剩下甚么?   周芸芸陷入了思索人生道路中。   与此同时,周家阿奶已经拿到了所需的食材,急急的往灶间去了。   又小半刻钟,周家的人陆陆续续的过来了,男丁们直接进了堂屋里,女眷们则帮着将灶间的饭菜端上来,可甭管哪个瞧见了她,都明显的愣了一下,直到周芸芸的爹娘并小弟也来到了堂屋。   “芸芸你好了?”周家阿爹立马撇下妻儿,跑到周芸芸跟前上下打量了一番,当下就露出了憨厚的笑容来,“好好,芸芸好了,回头阿爹带你去集市玩儿。”   这话一出,周家阿娘立刻甩了个眼刀子过来,不过等看向周芸芸时,又露出了亲切到有些腻味儿的笑容:“芸芸啊,下回你要想去集市,记得跟你阿奶先要几个钱来,你阿爹倒是有一身使不完的力气,可兜里却连一个子都没有。”   吃个饭儿都那么多事儿,周芸芸终于明白了,为啥原主除了逢年过节之外,很少来堂屋吃饭的原因了。   好在没一会儿,饭菜上齐了,一家子将近二十口人,分成了男女两大桌,桌子中间搁了一个盛满杂粮粥的小锅子,旁边还搁了个装满了饼子的竹编箩筐。只眨眼间,小锅子就空了,原因在于每个人都死命的往自己的碗里盛粥,偏他们的碗个顶个的大,盛得冒尖了都不消停。至于饼子,也都是按既定数量都分开了,等周芸芸回过神来之时,就只看到空空如也的锅子和竹筐了。   吓死宝宝了!   饶是周芸芸在学校里见识过食堂一瞬间被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学生狗们洗劫一空的场面,还是被眼前的情形镇住了。更让周芸芸震撼的是,他们居然胆大包天到没给阿奶留饭菜!!   没等多久,周家阿奶就过来了,两手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大海碗,径直走到周芸芸跟前放下。自然,大海碗里头是阿奶先前说好的细面条加俩鸡蛋。   “阿奶,你吃甚么?要不咱俩分着吃?”周芸芸还真就没在原主的记忆力找到阿奶平素吃的是甚么,原主一直默认阿奶是跟周家其他人吃一样的,可今个儿他们没给她留呢!   “我的还在灶间呢,芸芸你吃,不用管我。”周家阿奶一脸笑意的望着周芸芸,等周芸芸低下头吃面时,她一个眼刀子扫视过全体周家人,旋即拧身出去,不多会儿就端回来了两个大海碗,一个盛粥一个放饼子。   事实上,原主的记忆并未出错,只是没怎么在意细节方面。因为曾经确实发生过阿奶的饭菜被这帮子饿死鬼投胎的不孝儿孙分光过,以至于当时阿奶险些没将一屋子的人都给干掉。从那以后,每回做完了饭菜,当日轮值的人都会先将阿奶的那份另外盛好放在灶间。   而周芸芸在确定阿奶不会饿着之后,就慢悠悠的吃起了面条。她本人并不挑食,除了臭豆腐和榴莲之外,她就没有完全不碰的东西,顶多就是分爱吃和不爱吃,区别不大。   不过,因着许久没吃面条了,周芸芸一面细嚼慢咽的品尝着,一面开始绞尽脑汁的琢磨起了重操旧业的事儿。   重操旧业是一定的,只是她真的没法接受周家灶间那个环境。光是油烟倒是无所谓,她也没有那么娇气,然而烧柴时的炊烟却让她难以忍受。尤其周家用的并非全是干柴,有时候也烧麦秆和稻草,多半时候则用从山上捡来的枯枝烂叶,或者烧玉米杆子也是有的。这就造成烟大烟小完全没个准头,同时这也是为何原主对灶间如避蛇蝎的缘故。   也就是说,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解决烧火的事儿。那么,有没有法子弄个烟囱?这样一来,烟直接从上头走,应该就熏不到屋里的人了罢?当然,这还是治标不治本的法子,其实最好的就是让烧火和做饭彻底分离,你烧你的火,我做我的饭,两者互不影响,多好?   “阿奶,我想做饭,可又不想闻那个柴火的烟味,你说该咋样?有没有可能将做饭和烧火彻底分开呢?比如说,我在这头做饭,让……阿爹去另一头烧火?”思忖了半晌,周芸芸试探的问周家阿奶。   结果,周家阿奶直接给她来了句:“那你干脆别做饭不就结了?干嘛非要学铁匠铺那种。”   “铁匠铺?”周芸芸眨巴眨眼睛,隐约摸到了一点儿头绪,也顾不上吃面了,伸手拽了拽阿奶的袖子,撒娇般的道,“可我想做饭,我特别想给阿奶做一些糕饼点心来吃。好不好,阿奶?”   周家阿奶格外宠溺的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道:“那也行,回头再重新整个灶间,灶台就学铁匠铺那头,烧火的在后头。”   “那能不能在灶台后头砌一堵墙?我在这头做点心,让阿爹去墙后头烧火?对了,要是能弄个烟囱就更好了。”周芸芸一脸期待的看着阿奶,要是这个能成功的话,她算是真正的脱离苦海了。   “成,等吃完饭,阿奶就让你大伯他们去山上打石头。”周家阿奶一面笑着安抚周芸芸,一面抬眼恶狠狠的瞪向男丁那一桌,“听见了没?回头立马去弄石头和黏土来。也不用重新盖房子了,就咱们原先那灶间的隔壁那间好了。记仔细了,灶台搭在屋子中间,灶眼朝着的那面往上搭一堵墙,千万别给熏着我的好乖乖。”   得了,周家阿奶几句话,全家上下忙翻天。   旁的人也就罢了,这些年来就算再怎么不习惯也得被迫习惯了,唯独周家阿娘,等人都散了以后,寻着正打算出去逛逛的周芸芸,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呀你,咋就这么不争气呢?你阿奶疼着你,不让你做活计,你偏硬要做。也行罢,左右咱们这一房人少,每回轮到咱们做饭时,我都恨不得多长几双手,你要是能来帮我也不赖。可你呢?还有你爹,你大伯二伯都知晓缓缓来,就他最憨,饭还没咽下就上山去了。哎哟,你们爷俩真的要气死我哟!!”   周芸芸态度极好的听完了周家阿娘这通哭诉,等阿娘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换了双黑面的布鞋出去逛了。有些事情她是真不好解释,毕竟阿娘看着就不像是有远见的人。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哪怕她之后赚了钱,那也是交给阿奶藏着的,轮不到她阿娘。   ……   ……   不得不说,周家阿奶的行动力极赞。原本,周芸芸以为,改造一个灶间,指不定也得要个十来天时间,这还是在全家人配合的前提下。结果,次日一早,周芸芸还在睡梦中,就被堂妹周三囡叫醒了,出去一看,登时懵了。   灶间已经改造完毕。   周芸芸彻底看傻眼了。   屋子倒是原本就有的,只是那间原本也是住人的,依着周芸芸的想法,腾空屋子也该要一天工夫,等从山上打了石头和了黏土,少不了又是一天。再往后,还要砌土灶、砌墙、盖烟囱……等这些都完事儿了,可不得至少十来日?   “好乖乖,你看这个咋样?要是不满意,回头还饿着他们!”   见周芸芸过来了,周家阿奶也从堂屋走了出来,并附上了若干解释,成功的为周芸芸解了惑。   现实格外的骨感,周家这群人之所以动作这般迅速,是因着阿奶从昨个儿就看出他们打算敷衍了事的心态。于是,等昨个儿晌午吃饭时,阿奶就将原定的食材减少了三分之一。到晚间时,又减去一些,差不多就是原本的一半。得了,啥都不用说了,通宵赶活计呗!   这不,堂妹周三囡为啥特地赶早去唤周芸芸?还不是因为她饿了,她不想再吃一半里头的一半饭菜了。   周芸芸不由的对阿奶万分钦佩,这年轻守寡却能将三儿一女全部拉扯长大,并且成为村子里独一份的富裕人家……阿奶实乃铁娘子真汉纸!   只是,灶间弄好了,却不可能立刻开火,因为等灶台里头完全干透还需要两三日工夫。好在周芸芸也不着急,寻了个空闲,跟阿奶要了几个红薯、鸡蛋,并一些小麦粉和油,以及她养伤那几日存下来的红糖,决定先来练练手。   周芸芸想做的是最简单的红薯饼。   这道点心异常简单,是属于刚入门新人拿来练手的。周芸芸看中这个并非是因为难度低,而是所需的材料周家都有。   真是太不容易了,毕竟周家对吃真心不讲究,哪怕是她这个打小娇养的,吃的其实也不算特别丰盛。   无奈之下,周芸芸只能从最基础的点心方子里筛选,这才选中了这一道红薯饼。主食材当然那是红薯,将红薯洗净,按着个头大小可以切成两到四块,放到锅子里蒸熟。这当然就没她的事情了,包括洗红薯也被阿爹抢了过去,至于蒸熟就更不用说了,毕竟属于她的灶间还没交付使用,而原本的灶间明显就不是能够长时间待的。   等红薯熟透了,去皮放到粗瓷大海碗里,用木铲子搅烂,且边搅合边放入红糖、小麦粉,最后才是鸡蛋。当然,原本应该是放入白砂糖的,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用红糖凑合一下了。至于鸡蛋倒还真是周芸芸自己打的,除此之外,旁的事情全部都是阿爹代劳的。   搅均匀后,则是将之揉成汤团大小的丸子,之后再用木铲子轻轻压平整。若是有闲情逸致的话,在这一步骤里,可以任意将其摆弄成任何形状。譬如,爱心型、南瓜型等等,就算童心未泯的想要做灰太狼也没人拦着。   之后这一步才是最为关键的,架在油锅上煎。注意了,是煎而非炸,所以这油不能放太多,因为红薯并不吃油。等将饼子放入后,两面各煎一次即可。   大功告成。   因着今个儿是周家三房负责做全家的饭菜,阿娘至始至终都在一旁看着,当然她也帮着生火了,可等红薯饼出锅时,她却是盯得两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可惜,周家阿奶也在。   周芸芸寻了个干净的大海碗装了刚出锅还热乎的红薯饼,顾不上自己吃,先夹了个放在阿奶嘴里,一脸紧张的道:“阿奶,味道怎么样?”   “好好,特别好吃,阿奶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红薯饼。”周家阿奶能说甚么?别说周芸芸费了那般多的工夫,糟蹋了那么多的好东西,就算简简单单的一碗清水好了,只要是她端上来的,阿奶就不可能说不好。   不过,这话也不算假。   见阿奶吃了,周芸芸也夹了个红薯饼,轻咬了一口。入口微烫,甜度略有些高,又因着白砂糖和红糖口味上差异还是很大的,因而过甜也在情理之中。口感倒是真不错,不软不硬的,有些糯糯的,又因着被油炸过,表面那一层格外的酥脆可口。   当然,缺点也不是没有,光这个甜度,估计搁在现代就很难找到回头客了,毕竟太甜意味着卡洛里高,尤其红糖的甜味儿跟白砂糖又有着很大的不同,周芸芸觉得,回头她可以用黄糖试试看,若是能弄出蔗糖或者麦芽糖就更好了。除此之外,还因着没有添加用于缓和的淀粉,原本就显得很粘稠的红薯,吃起来颇有些黏。偏生,红薯饼原就是用手拿着吃,可要是这样的话,吃完绝对一手的黏糊糊。   总的来说,按着十分制来算,能打个七分罢。   “回头等我的灶间弄好了,我再做一次,一定比这回味道更好!”周芸芸信心满满,周家阿奶笑得愈发和善可亲。   趁此机会,周家阿娘飞快的伸手从锅里抓了好几个,在周家阿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把全塞到了怀里,烫得她整个人惊颤起来,却死活不愿意松开。   直到没人注意的时候,周家阿娘才抽空回了自个儿屋里,将还泛着热气的红薯饼都塞给了自家小子:“吃,赶紧吃,回头等你姐姐自己开了灶间,阿娘每日里都给你带好吃的。”   ☆、第004章   周家阿娘想法真的很美好,也不能说她太想当然了。人嘛,有梦想也是好的,至于偏心眼儿则更是在所难免的。她闺女周芸芸那可是打小吃香的喝辣的,也用不着她来偏,自然她满心满眼就是自家心肝宝贝的儿子了。   其实别说自家儿子了,周家阿娘还琢磨着给娘家弄点儿回去,她娘家穷得很,一年到头就没几顿是吃饱的。想着父母老迈,弟弟窝囊弟媳泼辣,周家阿娘就忍不住盘算着,怎样多捞点儿吃食,挑些耐饥的给娘家送去。   不怪她心大,谁让她有个福星闺女呢?   她的闺女,就是跟她大房二房争钱的底气,她男人就是个靠不上的,她只能想着如今先靠闺女将周家阿奶手里的钱财弄过来,回头再给闺女寻个人家嫁出去,到时候只要陪一身新衣裳就成了,其余的家产全都是她儿子的。   然而通常情况下,越美好的梦境越是早清醒。   正当周家阿娘做着拿到钱财将周家其他人都轰出去的美梦时,房门猛地被人踹开了。   门外,周家阿奶双手插腰,杀气腾腾的瞪着她。   一下子,周家阿娘就忍不住有些腿软,赶紧拿眼瞧了瞧自己的儿子,却绝望的发现,儿子只吃了一半。这也是怪她太贪心,之前儿子本来就是吃得肚子圆,这会儿又给塞了一堆的红薯饼,哪怕用周芸芸的法子炸好了特别香甜可口,那也是实打实的有分量呢。想也知晓,若是本身吃得极饱,纵是再放一桌满汉全席在跟前,强塞又能塞得进多少呢?   “行啊,涨本事了,还知道揣怀里给带进来?你咋不索性舀瓢猪食兜着呢?呶,去啊,这回我保准不拦着。”   倒不是周家阿奶有福尔摩斯的本事,而是周家阿娘外裳还敞着的。先前她下手太快太狠,偏那红薯饼最后一道程序是油煎,哪怕如今天气挺凉的,刚从油锅里出来的东西能凉到哪里去?没将她烫出个好歹来,也是因为她里头还穿了两件衣裳,可饶是如此,还是觉得胸前发疼,加上一时陷入了美梦里,没来得及把衣裳拢上。   得了,被逮了个正着。   周家阿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不过她也就是明面上装着心虚罢了,她很清楚,哪怕是为了周芸芸,周家阿奶也不会拿她怎样的。挨骂是肯定的,不过无所谓。挨打倒是不至于,毕竟打伤了要看大夫要吃药,还会耽搁了活计,太得不偿失了。那么多半的惩罚就是克扣吃食,外加被妯娌笑话几回。   看罢,这就是生了个福星闺女的好处。周家阿娘才不担心自己被赶回娘家,她可是周芸芸的亲娘!   还真别说,周家阿奶确实是这般想的。对大房二房,她硬得起心肠来,可对于三房,只要一想到她的好乖乖,她还真就没了奈何。只是甭管哪个都没有意识到,周芸芸其实压根就没那么在乎父母弟弟。原主看不上那家子人,如今的周芸芸略好一点,她感觉到了阿爹对她的好,可对于阿娘和弟弟……   随缘罢。   事实上,这头闹的是非,周芸芸一点儿也没顾得上。眼瞅着再过两三天,她的专用灶间就可以正式使用了,可食材的缺口却不是一点点。   估摸着头上的伤口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周芸芸干脆跑去找了阿奶。   “阿奶,我想去后山转转。”   周家原就位于大青山的后山这块,不过这一处是悬崖峭壁,要上山的话,还要绕不近的一段路。以往,周芸芸也没少上山去玩,她是真的玩,采些小花小草的,碰上果子也会摘几个,比不得伯娘嫂子堂姐她们,每日里都要去捡枯枝败叶回来生火。   “你的伤还没好,回头叫你阿爹陪你一道儿去。”周家阿奶原是打算狠狠的教训一顿老三媳妇儿,可被周芸芸打了岔,也就顺势算了。   周家阿娘眼睛发亮的望着周芸芸,回头转念一想,其实她这个闺女还是很有用的,旁的不说,单是这打小娇养的小模样就胜过了十里八乡的所有农家女儿,当下便起了心思,打算回头往娘家去一趟,问问她爹娘,可有给她那内侄儿说亲。   周家阿娘的打算,周芸芸毫不知情,事实上先前那事儿她都没注意到,只一心回忆着这大青山有啥好东西。   大山,尤其是这种绵延几十里上百里的大山深处,那绝对如同藏宝窟一般。可很显然,甭管是周芸芸还是阿爹,都没有可能往深山里去,毕竟那种地方铁定会有群居的大型野兽。不过,就算是外围,好东西也有不少,起码菌菇类的铁定少不了。   因着今个儿已经略晚了,周芸芸便打算明个儿起个大早再去。去之前,她特地从阿奶处要了两个大背篓子,打算让阿爹背一个,她自个儿背一个。这想法倒也不错,可回头阿奶就揪着她阿爹的耳朵骂了好一会儿。结果等到了次日大清早,就变成了阿爹身后背一个篓子前胸还挂着一个。   周芸芸知晓这一定是阿奶插手了,不过篓子都还是空的,让阿爹拿着也无妨,顶多也就是看起来有点儿蠢。   父女俩个结伴离开了周家大院,单是绕到上山的地儿,就花了足足两刻钟时间。这足以证明周家阿奶在挑选宅基地是多么的煞费苦心,离村头村民聚集地远,离肥沃的田地远,离河边离村中心的那口老井也远,就连上大青山都颇费一番功夫,甚至上山的小径都是周家人这些年来踩出来了,简直全方面的证明了阿奶有多奇葩。   等上了山,周芸芸已经微微出汗了,她太高估自己了,原主虽也时常上山玩,可那是玩儿,加上那会儿她也没受伤,自是能快快活活的逛一圈就回家。可这一回,不单她头上有伤,这几日又完全没怎么动弹,一懒散就很容易疲惫不说,更兼这一回她上山是为了寻找新鲜吃食,更是费了不少心力。   “芸芸,咱们到那头小溪边上歇一会儿好了。”周家阿爹憨是憨了点儿,却也不是完全没眼力劲儿,事实上很多事情他都知晓,就是懒得说。   就拿昨个儿的事情来说,难道他会不知道自家媳妇儿偷拿吃食不对?可说了又怎样,媳妇儿还是会拿,阿娘照样会骂,左右他做啥都不会改变结局,还不如顺其自然。   “好,我是有些累了。”周芸芸极是干脆的承认了自己的不足,还向阿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周家阿爹以往从不见闺女同自己亲近,这两日的亲近让他登时开心不已,只恨不得拿更多的好东西予他,偏总感觉自己没本事,做啥错啥。好不容易这两日周芸芸改了脾性,当下便愈发的想对她好起来。   等领着周芸芸去了溪边,阿爹又跑到不远处采了点儿果子来。   在乡下地头里,春秋两季吃食最多了,虽说多半都是不顶饿的小玩意儿,却都是小孩子欢喜的东西。以往,阿爹每次上山砍柴,都会顺势带一些果子之类的,结果每次都是被自家臭小子吃了个精光。   “芸芸,尝尝这个。”阿爹刚要将果子递给周芸芸,又忆起素日里周家阿奶养孩子精细,忙回头先去小溪里洗了洗,这才返身给了她。   坐在小溪的干净石头上,吃着略有些青涩的甜果子,周芸芸的心情很是飞扬。等她无意间眼神一瞥,看到小溪里仿佛有甚么东西,定睛一看,登时心头大喜。   “阿爹!水里有螃蟹!”   螃蟹啊,秋天本来就是吃螃蟹的时候,虽说周芸芸在现代时更喜欢吃海蟹,可如今没有海蟹,河蟹也很不错。回头都不用怎么烹饪,直接放在大锅里蒸熟了即可,保准鲜香美味。   “那玩意儿就炖汤还有个鲜味儿,没吃头。”   不曾想,在周芸芸眼里可遇不可求的螃蟹,竟得了周家阿爹这么一句评价。不过,等周芸芸不敢置信的看过去时,阿爹还是从善如流的下去摸螃蟹了。在阿爹看来,是没啥吃头,可就像那甜草根一样,只一定点儿的甜味,不也极讨孩子喜欢吗?既然周芸芸想要这螃蟹,他自然不会反对。   许是跟周家阿爹抱有类似想法的人很多,以至于这里的螃蟹看着格外的笨,基本上都是一抓一个准儿,哪怕有些急急的逃回了老窝,最后也被阿爹堵在了家里,来了个一锅端。   没一会儿,大背篓子里就装了一多半。   其实,依着周家阿爹意思,抓上三五个也就够了,毕竟小溪里的螃蟹大,每个都有小半斤重,三五个都能煮一大锅子的汤了,还会不够?可没回他把新抓到的螃蟹放到大背篓子里时,总能看到自家闺女眼巴巴的盯着,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登时他就浑身充满了干劲儿。   结果一不留神,就抓了大半篓子的螃蟹。   这下子,周家阿爹开始犯愁了。份量倒是无妨,也不用怕螃蟹跑掉,像这种活蹦乱跳的螃蟹,就算哪个幸运的爬上去了,自然也有同伴用力的将它扯下来,除非背篓整个倒了,不然用不着担心螃蟹会跑。可问题在于,他们今个儿是打算上山的,这才山脚下呢,就带了一堆的东西,等回头往山上待个大半日的,这半篓子的螃蟹就算不馊,估计那味儿也不好闻了。再说了,螃蟹炖汤不就是图个鲜味儿吗?死掉的螃蟹炖汤还能喝?   这头,周家阿爹正琢磨着,要不要倒掉点儿,这放的少一点儿估计螃蟹存活也多点儿,再说了,炖汤真心用不了那么多。   那头,周芸芸见阿爹不动弹了,还颇为狐疑的四下望了望,见不远处溪水上游仿佛还有许多,连滩涂那边偶尔都有小螃蟹冒头,登时就不解了:“阿爹,你是累了吗?那咱们歇歇再抓?”   秋天的大肥蟹啊!还是新鲜免费的,怎么可能只抓这么点儿就回去了?而且,她方才瞧过了,好些个螃蟹里头都是带着膏的,虽说这么干可能会导致来年蟹子数量的减少,可凭良心说,她真不会考虑得那么周全。再说了,这条溪水看着是挺浅的,却是贯穿整个大青山的。尽管没法实地测量,可想也知晓,起码有好几里长度,就凭她和阿爹俩人,怎么着也不至于因此影响了生态环境罢了?退一步说,就算影响了,她也还是想吃。   “炖汤用不了那么多,再说这玩意儿容易死,一死就特别臭,你阿奶要骂人的。”周家阿爹尽可能的解释道,可显然就这种说辞,明显说服不了周芸芸。   “吃不完就养在水缸里,螃蟹好养,哪怕不喂吃的也能活上好长时间。而且还可以做呛蟹、蟹酱,存放妥当的话,搁上一年都不会坏。再说了,就算啥都不干,风干螃蟹的味道也很好。”一着急,周芸芸不由的将自己心里的想法都说出来了。只是话一出口,她就隐隐后悔起来了,极怕阿爹跟着来一句,你咋知道的?   周家所在的小山村里,对于吃食真心没那么讲究,哪怕村后头就是大山,可村民多半都是靠种田为生的。猎户倒是也有,他们村就有两户,可人家也是闲了才进山一次,若有收获那也是偶尔打打牙祭,素日里吃的还是田里的出产。   至于这螃蟹,还真就没几个人会去吃,倒是有些大半孩子,喜欢去捞点儿小鱼小虾小蟹,拿回家喂鸡鸭吃。   要让周芸芸来说,这不是暴遣天物吗?   螃蟹啊,多少种菜肴点心都是以螃蟹为主食材的。周芸芸打定主意,今个儿晚间就来一顿螃蟹大宴!   清蒸螃蟹、葱姜炒螃蟹、盐焗蟹、土豆泥烩螃蟹,再来一大碗螃蟹白菜汤,配上香浓的蟹肉粥,还可以再来一笼屉的蟹粉小笼包,齐活了!   “捉上满满俩篓子咱们回家!”生怕阿爹追问,周芸芸赶紧打岔。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好,赶紧添了一句,“不用满满的,每一篓装一半就好了。”   周家阿爹目瞪口呆的看着周芸芸,虽说他是很心疼闺女,可他到底跟周家阿奶那种无脑维护不同,当下就觉得抓那么多没必要,再说他们不是还要上山吗?不过最终,阿爹还是甚么都没说,想着回家也好,让闺女跟螃蟹较劲儿去,他一个人上山,干的活还又多又快呢。   这般想着,周家阿爹直接拽过那个空篓子,往上游走了一段路,埋头干起活来。   有了目标动作就会快很多,毕竟先前周家阿爹每抓几个都要回头瞅瞅周芸芸,总觉得够了太多了。可如今,也甭管是不是太多了,左右只是费点儿力气罢了,就当哄孩子玩了。   周芸芸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需要被人哄着的小孩子,她只满脑子盘算着要怎么吃螃蟹。其实,除了种类繁多的螃蟹类菜肴外,她更希望拿螃蟹做点心,无奈就算有蟹肉蟹黄,还是差了不少东西。旁的不说,真正的蟹粉小笼包,那是需要掺进一些肥瘦相当的猪肉,虽说周家养了猪,可想也不知道不可能为了一道小吃就干出杀猪的事情来,就算阿奶再宠她也没可能。   看来,需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不过大青山倒是比她想象的物种更丰富。   抬头往深山里看去,周芸芸心下一动,只是回头看到正弯腰低头忙活的阿爹时,这才熄了心思。   周家所有人都不知晓,原主虽是娇生惯养的,可论胆量却是比一般猎户都大。才五六岁时,就敢一个人摸索着进深山里,这些年来,少说也去了上百次了,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反而每回都能带回一些稀罕的零嘴儿来。倒不是原主真像阿奶想的那般,天生就是福星,而是因为她的鼻子异于常人。   靠着嗅觉,原主一次次的避开了大型野兽,也一次次的找到回家的路,还能寻到好些个闻起来就特别好吃的东西。甚至于,她还在深山里养了一只当时才刚断奶的小喵。   萌物喵宠啊!其实,若是一只小狗的话,原主就直接带回家了。可她清楚的知晓喵不是家养的动物,再说周家人多事多,就算有她护着,万一被欺负了,她可不心疼死了?又想着自己时常进山,有的是机会跟喵玩,便索性散养着,隔三差五的拿些闻起来好吃的东西塞喵嘴里。   而所谓闻起来好吃的东西……   周芸芸一想到记忆里的画面,她就忍不住泪流满面。   原主是个真正的孩子,别说见世面了,连村子都没出过。所以她不知晓,所谓闻起来好吃的东西,多半都是珍稀的中药材。就说周家阿奶对她改观的那件事儿好了,哪里是阿奶不小心让她摔出了背篓,其实就是她自个儿爬出去才跌下来的。而那个被她死抓着不放的“萝卜”,其实她当时是打算直接下口咬的,结果那玩意儿太硬了,她年幼牙口不好,只啃掉了一点儿须子。也亏得如此,不然这么一个人参啃完,也就轮不到周芸芸穿越了,当时就能把她给补死。   ☆、第005章   接小奶喵这事儿,恐怕只能等下一回了。周芸芸打定了主意,下回定要撇开所有人,独自进深山将她盼了两辈子的小奶喵接出来。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好生琢磨下怎么整治一桌的全蟹宴好了。   因为她的专用灶间还不曾正式投入使用之中,这就注定了她没法亲自下厨。好在螃蟹本身就集合了鲜香美味,哪怕不用任何调料,单单清蒸也是一道极赞的佳肴。   考虑到周家的实际情况,周芸芸在回家的路上,就将原本定下来的四菜一汤,配粥和小笼包的想法略简化了一些,决定菜肴就俩,一道清蒸螃蟹,一道土豆泥烩螃蟹,再来一大锅的螃蟹白菜汤,蟹肉粥倒是依旧,不过想也知晓,就周家那群大胃王,光靠蟹肉粥是绝对吃不饱的,所以这个只能用于解馋,而非顶饿。   好在周家那头并不知晓周芸芸和阿爹弄回了那么多的螃蟹,事实上等他们晃晃悠悠的回到周家时,那头的灶间已经忙活开了。   今个儿轮到大房做饭,其实对于做饭这个词,周芸芸一直想要吐槽。在现代,她是个小厨子,也可以唤作点心师傅,其实对于烹饪并不算太擅长,当然比起那些个倍受父母宠爱的小公主们,她肯定要强很多。然而,总的来说,周芸芸对于自己烹饪手艺并不是很自信,直到她了解了周家的日常做饭流程。   与其说那是在做饭,还不若直截了当的形容为煮猪食。甭管是大伯娘、二伯娘还是她阿娘,完全谈不上手艺问题。哪回都是先从阿奶处领取了一顿饭的食材,然后煮上一大锅子的粗粮粥,顺便将玉米掺红薯的饼子蒸熟了,齐活!   所以,对于周家来说,做饭就是把一切都煮熟,只要熟了,就可以吃了。至于调味,一年到头都是雷打不动的在粥里放粗盐巴,连份量都是由周家阿奶掐算好的,其他人需要做的,也就是将食材放入锅中炖煮。当然,旁的事情还是有不少的,譬如饼子是每日里现做的,单这一项工程就耗时不少。另外,因为人口多份量也相应加大,故而这活儿一点都不轻松。   纯粹就是体力活,毫无烹饪的乐趣可言。   在见识过了周家灶间的日常后,周芸芸总算明白为何以往学校食堂的饭菜都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其实不是大厨师傅的手艺不行,而是因为他们压根就把这个当成了流水线工作,心思不在如何将饭菜变得更美味上头,仅仅是依靠着机械重复的劳力,做出了一桌能吃的东西……   周芸芸下定决心改变现状。   等回到了家中,周芸芸撸起袖子打算先跟阿爹一起将螃蟹清洗干净。两篓子螃蟹她并不打算一餐就做完,而是决定留一篓子下午慢慢归整,像蟹粉小笼包这道点心,又要找阿奶拿小麦粉,到时候还要发面等等,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成。更别提,蟹黄的数量本就少,估计就算将一篓子螃蟹都剥干净了,最多也就做出一屉来。   “慢着!好乖乖,你在作甚么?”   周芸芸原本的想法是,就算她不愿意进灶间作践自己,可清洗螃蟹却还是容易的。尤其这河蟹,活力其实并不如海蟹,加上他们一路过来没做任何处理,到周家时,已经有多半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   于是,周芸芸亲自上阵将比较活泼的挑出来,打算待会儿丢水缸里先养养,剩余的那般半死不活的,则清理干净后,再进一步料理。   结果,这还啥事儿都没做呢,周芸芸刚把袖子撸起来,就听到阿奶熟悉的大呼小叫声,抬眼一看,阿奶正用一种见鬼般的眼神望着自己。   “啊?”周芸芸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么腌臜的东西,怎么能让我的好乖乖碰呢?”周家阿奶在最初的震惊之后,恼怒占了上风,当下怒喷道,“周老三你个王八羔子!你是怎么当人爹的?老娘让你带着好乖乖上山转悠一圈,你就带她下河摸螃蟹?玩一玩也就算了,这会儿还让她帮你干活?你这么能耐,咋不干脆上天得了!!”   周家阿爹被喷得晕头转向,赶紧抄起两篓子螃蟹,飞奔到了大水缸前。   “我……”周芸芸努力想要为阿爹辩解一两句,可眼见阿爹如她所愿的那般,快手快脚的挑出了好蟹丢到缸里,又将剩余的洗干净归整好,当下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其实,周家阿爹真心很能干,比她这个光动嘴不干活的人强多了。   很可惜,周家阿奶完全不是这般认为的。   “好乖乖,你阿爹就是个蠢的,下回有啥要动手的活计就让他来。就算一时没寻着他,这不家里还有其他人在吗?你想干啥就让别人去,可别傻乎乎的自己动手,多累呢。”周家阿奶一脸心疼的望着自家好乖乖,犹见她额头都冒汗了,赶紧让她先进屋洗把脸休息休息,反正螃蟹这玩意儿,只是不讨人喜欢而已,又不是没吃过。   周芸芸拒绝无效,只能先进了屋里,等从窗户里瞧见阿奶回堂屋后头去了,这才捻手捻脚的溜了出来。   清蒸螃蟹很容易,只是为了能更好的入味,以及到时候分赃……分食容易,周芸芸特地让阿爹拿大菜刀砍成了好几段。当然,同样的方式也适用于土豆泥烩螃蟹,只是阿爹提醒她,家里是有不少土豆,却都在阿奶房里。另外,若是打算煮蟹肉粥的话,取蟹肉倒是不难,可所需要的杂粮也得跟阿奶讨要。同样需要讨的还有盐巴,毕竟阿奶每回都是掐着份量发放食材的,今个儿做饭剩余的铁定没有。   于是,周芸芸又跑到了后头找阿奶要食材,过程倒是顺畅,可她心累……   在现代做了别提有多少回饭菜了,这还是头一回干点儿啥都要跑后头要东西。周家的灶间很杂很乱,光是干柴就堆了不少,还有各种破布线头,却唯独没有额外的吃食。   等掐着点儿将菜肴做出来了,周芸芸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蔫蔫巴巴的缩在阿奶身边,就像缺了水的花骨朵一般。   周家阿奶狠狠的剜了周围一圈人,在她看来,除了好乖乖外,哪个都不是东西!之后,又细细的询问了今个儿究竟是谁烧的火谁做的饭,她这才略熄了火气。   其实,周芸芸就是觉得心累,她觉得重操旧业道路阻且长,单想要凑齐最最基本的油盐酱醋估计都不容易。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由周芸芸口述的三道菜获得了极高的赞誉。就是分菜时,让她囧到不行。   依着周家阿奶的想法,她的好乖乖虽没动手,可是动了脑子呢,这些菜当然不能分给那帮小兔崽子吃。可好乖乖既然开口了,她就算再心痛也得照办,于是她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清蒸螃蟹儿子孙子每人给一小块,儿媳妇儿和孙女俩人吃一块。土豆泥烩螃蟹则是前两者螃蟹,后两者土豆泥。好在汤是管够的,不够也可以添水,所以每人都可以舀一碗螃蟹汤。至于最末的蟹肉粥,周家阿奶亲自取了个最小号的木勺,一人给舀了半勺。   等吃完了这顿饭,周家其他人脸上都写着:好吃,但不够吃。周家阿奶却只差没两眼喷火了,她的想法所有人都能猜到,无非就是你们咋那么不识好歹,都给你们尝了还敢有意见?倒是周芸芸……   囧里个囧,早就知道阿奶是个极品,可她真的不知道阿奶居然能极品到这份上。   吃过了午饭,周芸芸借口溜回房间歇午觉,当着众人的面影遁了。她一直觉得,受宠最方便的就是不用去洗碗。天知晓在没有洗洁剂的年代里,洗碗该是怎样一番酷刑,取水不方便不说,那些个碗都是又厚又重的,一不小心摔了碗还会被喷得狗血淋头……简直惨绝人寰。   等周家诸人都各自散开之后,周芸芸再度使出偷溜技能,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家门,直奔后山。   先前,她之所以特地跟周家阿爹跑了一趟,是因为她并不确定嗅觉真的能帮着认路。虽说她本人并非路痴,可若是等进了深山老林里,是不是路痴真心一点儿也不重要,反正一样都出不来。所谓的靠嗅觉躲避大型猛兽,并安全返回这种事情,听起来像笑话,做起来则像是神话。   然而这却是真的可行的。   再度进山,周芸芸啥都没带,轻装简从的上山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就没有所谓固定的入深山道路。想也是,这年头的路都是人工踩出来的,会进入深山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人,且多半还都是从不同的方向进入的,想寻到一条小径都难。好在,原主有无敌嗅觉,愣是各种钻洞爬树,总能轻易的进入旁人进而远之的深山之中。   这一次仍旧很是顺利。   只是,过程是顺了,等见到了周芸芸心心念念的小奶喵时……   一个体长近一米的金色条纹大喵,身后的尾巴高高竖起,足有半米高。一看到周芸芸过来,它就高高的跃起,一下子将她扑倒在地,狂舔了起来。   周芸芸:“…………”记忆果然有自动美化效果,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第006章   当记忆中,那只萌萌的小奶喵变成了眼前的庞然大物时,周芸芸是懵的。   记忆里,原主是在她七岁那年的深秋,也就是差不多三年前,某次进深山逛时,很偶然的在一个小山坳里捡到的小奶喵。那时候才是真的奶喵,统共也就巴掌大小,声音细细弱弱的,毛发稀稀疏疏的,就这般可怜兮兮的趴在手心里,有一声没一声的唤着。   原主本就不是心肠硬的人,当即就带着奶喵出了深山。可等快到山脚下时,她却犹豫了。   因为周家阿奶的娘家曾经是猎户,她不止一次的听阿奶提过山上的事情。一说是这种刚出生不多时的幼崽是不能接触生人的,又一说则是即便被人捡回去了,往后它也再不能回到原来的家了。   这对于当时年仅七岁的原主来说,可真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放回去?小奶喵估计难逃一死。不放回去?那往后怎么办?她是不可能养它一辈子的。思来想去,她最终还是决定折中一下,将小奶喵安置在了山脚下的一处小洞窟里,往里头仔细的垫了好些个干稻草,甚至还将那一年阿奶给她新做的小棉被偷偷带了出来。当然,也没忘记时常过来喂养,一般都是在山上发现的闻起来就很好吃的草根一类,再不然就是偷偷的将粥藏起来带上山。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好几个月,直到次年开春,她才又抱着小奶喵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再往后,她就去得没那么勤了,顶多也就是隔三差五的进山一次,碰上了就逗一逗,没碰上就算了。   ……直到周芸芸穿越而来。   其实,三岁的猫肯定已经不能再被唤作小奶喵了。可饶是如此,周芸芸也没有想到记忆竟会发生如此严重的偏差。猫科动物真的能长到那么大吗?又或者,它压根就不是猫?还是当年的灵丹妙药吃撑了,以至于基因变异,个头跟吹气似的猛涨?   “你都长大了,我还是给你取个名儿好了。”   周芸芸拿手轻轻的抚着猫毛,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她真的很喜欢萌物喵宠,至今她还记得她的第一只小猫,那是一个毛色并不怎么好看的小花猫。只是后来,双亲没了,家散了,她的小猫也至此下落不明。   从那时候开始,再养一只猫就成了周芸芸的心病。可猫这种动物,是需要长时间陪伴的,她每日里奔波忙碌,住的还是分租房里的小单间,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不适合养宠物。   养猫对于她来说,就成了一件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儿。   “我干脆叫你胖喵怎么样?”在大喵和胖喵之间,周芸芸只犹豫了那么片刻,就立刻做出了选择。反正甭管起甚么名字,胖喵也不会知晓周芸芸的险恶用心,所以真心无所谓。   果然,胖喵只是极为享受的靠着周芸芸,没有半点儿意见。   “胖喵,走,姐姐带你回家!”十岁的周芸芸带着三岁的胖喵,一人一猫大摇大摆的出了深山。   因为心情极好,回去的路上周芸芸甚至都没有费心去嗅空气中的异味,等她发觉时,已经出了深山了。当下,她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运气是真的不错,同时也暗自警惕,这里不是现代,如果是在村子里也就罢了,一旦进了山林,却是必须要提高警惕的。   才这般想着,身畔的胖喵忽的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声冲了出去。等周芸芸回过神来之时,胖喵已经咬着一只脖颈断裂的长毛兔子走到了她面前。   周芸芸:“…………”猫是吃肉的吗?不对,猫居然还会抓除老鼠以外的猎物?   胖喵蹭啊蹭的,将嘴里到底死兔子放在了周芸芸的鞋边,成功的给她的小布鞋上抹上了一道嫣红的血迹。   这一刻,周芸芸脑海里浮现的头一个念头是,亏得她出门时换上了灰扑扑的布鞋,要是昨个儿穿的那双小绣花鞋,她还不得心疼死?不过,感慨之后,她就想起正事儿了。   “胖喵,你居然会捕猎?”周芸芸半弯腰伸手拍了拍胖喵的大脑袋,想了想又道,“难道你居然不是吃素的吗?”   猫当然不是吃素的,可在原主的记忆里,胖喵就是吃素的。这也怪不得原主,而是村子里养猫养狗的人家也不少,尤其是狗,很多人家都喜欢养上几只,不管是逗乐子还是看守门户都不赖。可想也知晓,周家还算是村里数一数二的有钱人家,也没法让家人顿顿荤腥,猫狗之类的,多半都是吃主人家的剩饭剩菜。吃素甚么的,很多猫狗一辈子都没开过荤,可不就是吃素的吗?   所以,胖喵也不是天生吃素的,而是被原主坑惨了。   “天可见怜的,胖喵你是啥时候发现原来自己不用吃素?肉多好吃呢,我最喜欢吃牛羊肉,不过兔子肉也不错,晚上叫阿奶加餐!”   尽管胖喵压根就没理会周芸芸,她一个人也能说得有滋有味的。断了脖颈的兔子,则被周芸芸随手抓了条藤蔓简单的捆了捆,拎在了手里。   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周芸芸也不知道,究竟是胖喵觉得她喜欢吃兔子,还是山里的兔子跟她杠上了,或者更简单一点儿,这一切都只是个巧合。总之,等一人一猫走出大青山后,周芸芸手里已经提了三只死兔子了。   其实,周芸芸很想说服胖喵,不要将兔子咬死,可因为言语不通,胖喵依旧我行我素。不过也是,对于一只长期生存在野外深山老林的野猫来说,捕猎之后直接咬死才是最稳妥的方式。   活捉……抱歉,猫主子的字典里没有活捉。   于是,周芸芸拿藤条胡乱的将三只死兔子缠一起拽在手里,领着胖喵回周家了。   堂妹周三囡这会儿正蹲在家门口的小水沟里挖泥玩儿,冷不丁的觉得眼前暗了下来,不由的抬头往上看去……   “哇呜呜呜呜!!”周三囡一屁股坐倒在地,扯着嗓门嚎啕大哭,且伴随着哭声的还有她那如雨下的眼泪鼻涕。   周芸芸开始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胖喵到底做了甚么事儿,才会给原主一种容易被人欺负的错觉?就它这形象,完全不用担心领回来被家里的这帮熊孩子们欺负,哪怕阿奶不出面,胖喵自己也能搞定一切。   “你别哭了,晚上我给你做肉吃。”周芸芸不会哄孩子,却也不会推卸责任,哪怕在现代自家的萌宠出门吓到孩子了,也应该诚恳的赔礼道歉。   “肉?”周三囡秒速止住了哭声,抬起胳膊用衣袖狠狠的抹了一把脸,旋即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抬头望着周芸芸,“哪里来的肉?”   周芸芸抬了抬手,示意她看自己手里的死兔子。   山里的野兔子当然不像家养的那般肥硕,不过份量却也不算轻了,三只加一块好歹也有十几斤重了,当然这是毛重,等剥皮拆骨以后,实际出的肉估计只有七八斤了。不过那也够了,周家连周芸芸算在内,统共也就十七人,平摊下来每人可以吃小半斤呢,确实不算少了。   然而,这只是周芸芸一个人的想法罢了。   就在周三囡破涕为笑的时候,周家阿奶听到外头的动静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待走到离胖喵有两三步距离时,她才皱着眉头打量了起来,半晌才有些不确定的道:“这是……彪?”   “甚么?”周芸芸有点儿傻眼了,彪是甚么东西?膘肥体壮?   “好像是彪,龙虎彪豹里面的彪。我记得当年我阿爷还在的时候,就曾经打死过一只彪,可惜后来我娘家败落了,连熟过的皮子都给卖了。”周家阿奶颇有些感概的道,不过旋即,她又有些惊疑不定的看向周芸芸,“我的好乖乖,这只彪认你当主子了?”   “阿奶,其实它是我以前在山里捡的,后来又遇上了,我就把它带回家玩玩。”周芸芸依稀明白了周家阿奶先前那番话,胖喵估计是猫科动物里的一种,却不是她所认为的那类宠物猫,而是类似于虎豹一类的。   龙虎彪豹……这个不会是按着实力排的罢?   这下,轮到周芸芸惊疑不定了,不过回忆起方才胖喵扑上去咬断兔子脖颈的利索劲儿,她觉得这个排序也没错。   对了,兔子!!   “阿奶阿奶,这是胖喵送给您的见面礼,咱们晚上吃兔子肉好不好?红烧肉……呃,或者清蒸也没关系的,一样都很好吃的。”周芸芸及时想起家里没有做红烧肉所必须的酱油,只能果断的改口。其实,兔子肉烧烤和红烧是最好吃的,清蒸的话,味道会寡淡很多,而且野兔偏骚,清蒸很难去掉那股子骚味儿。   “行,晚上给我的好乖乖做肉吃!”周家阿奶满口子答应着,边说边顺势接过了周芸芸手里的死兔子,当然周芸芸也从善如流的给了,虽说她喜欢做饭菜,可剥皮拆骨真心不是她所擅长的,事实上她连鸡都不会杀。   这时,胖喵半蹲下身子,嗓子眼里还发出了类似于威胁的声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周芸芸被它这番举动吓了一跳,好在她很快就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忙不迭的弯下腰身抱住了胖喵的脑袋:“胖喵乖乖的,这是我阿奶,往后你打了好东西都给阿奶知道了吗?回头让阿奶做好吃的,乖。”   有了主人的安抚,胖喵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转身将头埋进周芸芸怀里,一副享受的模样。   “走,我帮你洗个澡。”周芸芸被它这副撒娇的小模样给逗乐了,拍了拍它的脑袋,将它引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其实,胖喵并不算脏,猫科动物本身就是极爱干净的,但凡有空都会仔细的打理自己的毛发。不过,胖喵到底是刚从深山里出来,还当着周芸芸的面咬死了三只兔子,甭管怎么样,也该略微清理一下。   原主是有一个大澡盆的,可以供她坐下还能伸长腿的那种巨大的木盆。素日里,大澡盆是搁在架子床下面的,原主宝贝得很,谁都不给。不过,如今轮到周芸芸做主了,她毅然从床下将大澡盆拖出来,打算先给胖喵洗个澡。考虑到如今已经秋日里,周芸芸决定烧点儿热水,免得把胖喵给冻坏了。   不知道是因为周芸芸带回了兔子,还是周家阿奶答应今个儿晚上吃肉,总之堂妹周三囡格外的兴奋和配合,一听说周芸芸要热水,她回头就去灶间点了火,而周芸芸则忙拿了水瓢往锅子里舀水。   这俩正忙活着呢,今个儿轮值的大伯娘掐着点儿过来打算做饭了,一听说今个儿晚上有肉吃,她整个人都亢奋起来了。至于要热水这种小事儿,则完全被她包下了,没多久就倒了半锅热水进了周芸芸的大木盆里,还帮着拿了水缸里的凉水调温。   万事俱备只欠胖喵!   周芸芸以为猫可能都不喜欢洗澡,都已经做好耐心劝说的打算了。结果,她这边刚刚弄好,原本趴在屋檐底下打瞌睡的胖喵就体态优雅的走了过来,先伸出一只爪子试了试温度,再慢慢的将四只爪子都放进了盆里。   ……   ……   因着特地进山去接了胖喵,周芸芸原本打算做的蟹粉小笼包,只能暂时推迟到明个儿了。她都想好了,到时候就在她的专用灶间里把前头那些步骤都完成了,到最后蒸熟那一步时,再拿到隔壁公用灶间让周家阿娘帮着完成。不过,考虑到阿娘那德行,周芸芸果断的改变主意,明个儿还是找阿爹得了,不然她怕到时候一笼屉的蟹粉小笼包,连渣都没剩下了。   不过,就算今个儿晚上吃不到蟹粉小笼包,这不是还有兔子肉吗?周芸芸觉得,晚饭还是很值得期待的。   真的吗?   夕阳西下之时,周家阿奶拎着半只切开的兔子,在万众瞩目之下走进了灶间。看,今个儿晚上真的有肉吃呢!   ……等等!半只兔子?!   周芸芸跟胖喵一起待在她房门口的廊下,不同的是,周芸芸是坐在小方凳上的,而刚洗舒服的胖喵则是趴在周芸芸跟前,眯着眼睛打瞌睡。因而,当周家阿奶拎着半只兔子进灶间时,周芸芸全看到了,登时茫然起来了。   根据她先前的估算,三只兔子剥皮拆骨之后,大约能有个七八斤的肉,周家上下十七口,虽说没法吃痛快,不过每人小半斤也算是不错了,哪怕吃不饱也能解馋了。可若是三只兔子变成半只了呢?统共也就一斤多点,这要怎么分?一人一小块吗?   冷不丁的,周芸芸想起了晌午的那顿饭,登时冷汗就下来了。   还真是那句话,别太高估了周家阿奶的底线。   果然,等晚饭上桌以后,周家阿奶亲自端着满满两大海碗的土豆炖兔肉。这道菜也是属于极为普通的家常菜,除了兔子肉外,其他的配料例如土豆、葱、蒜、姜、盐,周家其实都有。要是搁在素日里,阿奶铁定舍不得拿出她珍藏的食材来配菜,不过今个儿是例外,到底白得了三只兔子,不过是贡献了几个土豆并一点葱姜蒜,阿奶完全不心疼。   只是,这两碗土豆炖兔肉显得略有些奇葩。   尽管都是盛得冒尖顶了,可一碗里切成小方块的兔肉占了八成,配上两成的土豆块,显得格外的美味。然而另一碗却是满满的土豆块里头掺杂着少许的切成丁的兔肉……   “阿奶。”周芸芸呐呐的看着那两碗所谓的土豆炖兔肉,心道,该不会是她想象的那样罢?   周家阿奶先将兔肉占了多半的那碗搁在了周芸芸面前,满脸宠溺的望着她:“好乖乖,你不是说要吃肉吗?吃,快点儿趁热吃。”   旋即,不等周芸芸开口,阿奶瞬间变了脸色,神情冷峻的扫视了一圈堂屋里的所有人,然后拿过小木勺,开始分赃……分食。   说真的,永远也不太高估了周家阿奶的底线,因为她没有底线。   周芸芸默默的低头喝粥吃土豆炖兔肉,还真别说,尽管野兔不如家兔那般肥硕,却胜在肉质劲道,格外的有嚼劲不说,还别有一番风味。吃着吃着,周芸芸胃口大开,等周家阿奶分食完毕后,她一个人已经干掉了半碗兔肉。   呃,好像有些丢人。   “好吃罢?回头我让你阿爹去集市上瞅瞅,有没有卖尖椒的。我记得以前跟着我阿爷吃席面的时候,就吃过尖椒炒兔肉,那个味道别提有多带劲儿了。我琢磨着,看起来也不算难,等有了尖椒,我再给好乖乖做。”周家阿奶一看少了一半的兔肉,登时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阿奶您真好,芸芸最喜欢您了!”尽管是有些丢人,不过周芸芸还是努力卖着萌。左右她如今才十岁,就算幼稚一点儿也没多大关系罢?   旁人是甚么想法,周芸芸并不知晓,反正周家阿奶看着倒是挺受用的。这就成了!   这头周家祖孙俩是高兴了,可那头周三囡一个没忍住就呜呜的哭开了:“我要吃肉,我也想吃肉,肉肉肉,我要吃肉……”   几乎是周三囡的话音刚落,周家阿奶就瞬间变了脸色,恶狠狠的瞪眼道:“想吃肉?让你娘割了肉给你吃!”   周家阿奶只差没在脸上写着,老娘就是不讲理了。不过,周三囡虽不懂这些,却也明白今个儿是吃不到肉了,当下嗷嗷叫着哭得愈发惨烈了。可话说回来,方才阿奶不是将另外那一大海碗都分了吗?周芸芸迟疑的扫视了一圈,最终还是决定老老实实的吃饭,等吃光了碗里的粥后,她也没拿饼子,就跑出去找胖喵了。   又半刻钟,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周芸芸瞅着大家各自散去回屋后,这才向周三囡招了招手,问道:“方才阿奶没分你肉吃?我怎么看到她拿着小勺子分了?”   “阿奶分了我一块土豆。”一提起这事儿,周三囡又伤心上了,不过大概是方才哭痛快了,这回她只是含着眼泪委委屈屈的看着周芸芸,“可你说过的,今个儿晚上吃肉!”   周芸芸:“…………”我怎么知道阿奶会极品到这个地步。   半晌,周芸芸用安抚胖喵的方式,摸了摸周三囡的头,结果却摸到了一手黑乎乎的油,登时浑身僵硬的道:“那个,阿奶不是说了吗?等买到了尖椒,还做兔肉吃。等那会儿,我让她给你一块尝尝。”多的真不能保证了,毕竟她家阿奶是个极品。   “好。”有总比没有的好,周三囡吸了吸鼻子,回屋睡觉去了。   这年头,人们普遍歇得早,毕竟点油灯费钱得很。尤其在周家,除了周芸芸那屋的油灯常年都是满的,其他人的屋里根本就连盏油灯都没有。大晚上,简单的洗漱一番后,当然是赶紧歇觉了,不睡好明个儿怎么可能起大早干活呢?要是没能好好干活,回头周家阿奶又要骂人了。   等周芸芸也洗漱完毕后,才打算回房,就看到周家阿娘蹑手蹑脚的从廊下摸了过来,一副做贼般的心虚模样。   周芸芸囧囧有神的看着她。   这周家大院的格局是阿奶占了后头所有的房舍并一个后院,前面一排房舍里,朝南最大最好最方正的房间是周芸芸的,最阴暗不见光的朝北房间则是灶间兼堆放大概能用三两天的柴火。   旁的房间由南到北依次住着:周家阿爹阿娘并小弟、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大伯家的大堂兄小俩口、二伯家的大堂兄小俩口、大伯二伯家剩余的四个小子、周大囡周三囡……   其实,随着底下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周家的房舍是注定不够用的。像周芸芸专用的那个灶间,起初是打算让大伯家的老二娶媳妇儿用的,如今被周芸芸征用了,想来到时候倒霉的又是堂姐堂妹了。   天可怜见的。   “芸芸。”周家阿娘终于摸到了周芸芸跟前,还一把扯了她往房里去。   亏得周芸芸一早就发觉她摸过来了,也因此提前安抚了胖喵,要不然没准儿她就被胖喵干掉了。饶是胖喵得了安抚,等发觉周芸芸被拽进了房里后,它也动作极快的窜了进去。   周家阿娘倒是不在乎这么个畜生,连个眼神都没给它,只拽着周芸芸的胳膊絮絮叨叨的吐起了苦水。   “我真是命苦啊,以往当姑娘的时候,家里穷得很,一年到头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好不容易嫁到了周家,以为有好日子过了,结果你阿爹又是个不中用的,你那两个伯娘更是坏得要命,我不是生了你弟弟吗?就算不像她们那般一口气生了三个儿子,可也没让你阿爹绝后啊!成日里对我是鼻子不是眼睛的,尤其是你阿奶,别提有多偏心眼儿了!”   这话倒是没错,周家阿奶就是偏心眼儿,可偏的却是周芸芸啊,这让她怎么附和阿娘?   无奈之下,周芸芸只能用沉默以对,哪怕阿奶有千错万错,这话也绝对不能从她嘴里说出去。再一个,她虽认为阿奶某些行为的确欠妥,可也不至于被阿娘这般批判。就像阿娘方才说的那般,在娘家就没吃过一顿饱饭,那在周家呢?阿奶再极品,顿顿都有浓稠的杂粮粥和粗粮饼子,滋味暂且不提,可绝对管够管饱。既如此,还有甚么好抱怨的?   “你这丫头怎么都不吭声呢?亏得你阿奶成日里都夸你如何如何的聪慧能耐,我咋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呢?要我说,你就是个缺心眼儿的!”   见周芸芸不搭理自己,周家阿娘登时气急败坏的拿手指戳着她的脑门教训道:“听你大伯娘说,那兔子是你从外头拿回来的?居然还是三只兔子?”   “对。”这个问题还是很容易回答的,周芸芸果断的点头答道。   “你是不是傻啊!!”周家阿娘气得几欲呕血,三只兔子呢,这得有多少肉啊!这丫头果然是个缺心眼,怎么就给了她阿奶那个抠门老货呢?要是全给了她,她一定煮一大锅的兔肉给她儿子吃个痛快,再腌上一只,回头存着当儿子的零嘴,最后一只正好让她下次回娘家时带去,让她那吃了一辈子苦的爹娘也尝尝味儿。   结果呢?她儿子就吃了两小块,其中一块还是她男人给的,至于她更是只吃了一块土豆!这是她闺女从外头拿回来了,那老货怎么能这么抠呢?!   眼见周家阿娘面上青青白白的,一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背过气去的模样,周芸芸也实在是闹不懂了,不就是三只兔子吗?就算她在现代是完完全全的城市贫民,可也不至于在乎那点子东西。超市里卖的烤全兔也就五十块一只,新鲜没加工过的更是便宜,所以这是干啥呢?   实在是揣测不出周家阿娘的心思,周芸芸只能委婉的提醒她:“阿娘,天色已经晚了,要不你回房休息去?明个儿还要起早干活呢,等下阿弟寻不到你,又要闹腾了。”   “哼,睡啥睡呢!我迟早有一天被你给气死!你个败家闺女!!”对牛弹琴也不过如此,周家阿娘把自己气了个肝肺纠着一道儿疼,结果她闺女完全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这还有甚么好说的?回去歇着顺气罢。   临走前,周家阿娘恨恨的叮嘱道:“下回再得了甚么,记得念着点儿你爹娘阿弟,别好的坏的都给你阿奶!”   周芸芸目送阿娘摔门而去,默默的将阿娘方才那话翻译成:好的留给阿奶,坏的再给阿娘好了,这样就不是好的坏的都给阿奶了……   ☆、第007章   周芸芸是个心大的,这当然是因着她对于周家阿娘原就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事实上连原主也没把这个亲娘放在心上。   既然不存在期望,又谈何失望呢?   在周芸芸看来,自家这个阿娘,充其量也就是生了她一场,连养育之恩都没有。至于她总是扯那些忙不过来的借口,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了。想也知晓了,其他两房都是三子一女,也没见大伯娘、二伯娘天天哭诉忙不过来呢,就她这个阿娘,作天作地的,回头要是惹毛了阿奶,有她好受的。   这般想着,周芸芸便关了门窗,一面慢悠悠的脱去鞋子、衣裳,一面开始琢磨明个儿吃甚么。   可周芸芸不把这一回事儿,并不代表周家阿娘也有如此宽阔心胸。尤其等她回到自己那屋时,看着这简陋的屋子,想着周芸芸那十里八乡独一份的闺房,当下就气得心肝肺搅在一起疼。   “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孝的东西呢?她的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可也不瞅瞅她爹娘弟弟过得是甚么日子!看看咱们这屋,连个像样的床都没有,就这土疙瘩堆的炕,还有这底下的干稻草和破布头,这是人过得日子吗?我这是造了甚么孽哟!!”   周家阿爹一脸的懵逼:“甚么日子?有的吃有的喝,冬日里还有大棉袄子穿,这不挺好的吗?”   “好个屁!芸芸倒是过得挺好的,还缺心眼儿傻大方!三只兔子呢,她就这么给阿娘了?谁不知道阿娘这人出了名的只进不出,她自个儿倒是吃畅快了,可咱家小子呢?”   “也吃了啊,我还把我那块兔子肉给他了。”周家阿爹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还吃了一大碗螃蟹汤,粥和饼子也没落下一口,吃完了还在外头蹦跶了好一会儿才回来的。对了,别是给撑着了。”   “撑你个头!”周家阿娘气得拿手抚着心口,她总觉得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家男人给气死。可一想到要是自己死了,就她男人那德行,指不定就被这一大家子的恶狼给吞了,到时候怕是连她儿子都没活路了,当下忙不迭的开始顺气,却还是忍不住喷他,“你长点儿心罢!别总是阿娘说甚么就是甚么!”   “可阿娘说的对啊!”   “对对对!她是对的,那我就是错的了?周老三,你信不信我明个儿就回娘家去?带着咱们儿子一道儿回去!”   “我不信。”   在周家阿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周家阿爹特别实诚的回答道:“你不会带着儿子回娘家的,而且儿子也不会跟你走的。你忘了?上回咱们带他去看他姥爷,结果你家别说吃食了,连口水都没端出来了,最后还是连夜赶路回家吃饭的。亏得阿娘知晓你们家铁定不会留饭,特地让大嫂在灶间留了火,这才吃上了一顿热乎饭。”   顿了顿,周家阿爹又添了一句:“咱那小子可不傻,上过一回当了,他这辈子都不会往你娘家去了。”   周家阿爹素日里很少说这么一长串的话,这冷不丁的说了,却是将周家阿娘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偏他见媳妇儿不吭声了,还道是事情解决了,旋即钻进被窝,倒头就睡,不多会儿就传来了震天响的呼噜声。   知晓男人看不住,周家阿娘索性盘算起怎样将那剩下的两只半兔子从自家婆母手里头要出来。可她嫁到周家也有十几年了,哪里会不知晓她婆母那老抠性子,思量了一整个晚上,她最终还是决定从周芸芸处下手。   因着思虑太重,周家阿娘足足等到窗外隐隐发亮那会儿,才昏昏沉沉的睡去,结果没过多久,就听到了她闺女的尖叫声。   “芸芸?”周家阿爹一个鲤鱼打挺从土炕上跳了起来,别说衣裳了,连鞋都没穿,就一个箭步飞奔出去,旋即却看到了哭笑不得的一幕。   周芸芸只穿着里衣披着外裳站在门口,她跟前是昨个儿才跟着她一道儿回来的那只大猫,不过这会儿大猫嘴里却是叼着个还在滴血的东西,因着天还未大亮,只能看个大概,并不能看真切,估摸着该是鸡鸭一类的东西。   “去去去!去找阿奶!去去去!”周芸芸急得直跳脚,死活不让她家胖喵进屋。开甚么玩笑,就算她不嫌弃脏乎乎的胖喵,可胖喵嘴里那是甚么玩意儿啊!大清早的,吓死她了!!   胖喵伸长了脖子不解的望着周芸芸,还向她眨巴眨眼睛。   卖萌犯规啊!不对,胖喵嘴里那些好像是……“胖喵过来,来来,跟我往堂屋来。”   周芸芸引着胖喵往周家的堂屋而去,还不等她想法子叫开门,堂屋的门就开了,阿奶一脸杀气腾腾的举着个大砍刀就出来了。   “芸芸你咋了?哪个不长眼的混账东西欺负你了?看阿奶不砍死他!!”   “阿奶,没人欺负我,只是胖喵给你进贡来了。”周芸芸示意阿奶低头,“我也没看真切,好像是野鸡?”   胖喵乖巧的低头张嘴,还特地将猎物拱到了阿奶跟前。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芸芸才确信胖喵果然弄来了野鸡,准确的说是两只长相略抽象的野鸡,又或者人家本身长得很正常,结果被胖喵咬成了毕加索的抽象画。   简直不忍直视。   甭管周芸芸有多嫌弃,可阿奶不嫌弃呢。当下弯下身子,一手一只将野鸡捞到手里,正打算自个儿去收拾呢,就看到自家老三正傻不愣登的站在那头望向这边,忙没好气的喝道:“有眼力劲儿没有?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点儿帮着烧水褪鸡毛,芸芸还等着吃!”   周芸芸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艰难的开口道:“阿奶,还是您吃罢,我回头自个儿做蟹粉小笼包。”   “那又是啥玩意儿?”   “就是……包子,里面夹了螃蟹膏的包子。对了,阿奶我想再要点儿小麦粉。”周芸芸说着,忍不住伸手打了个哈气,“也不对,我还是先给胖喵洗个澡,再回去补个觉,旁的事儿等我睡醒了再说。胖喵,跟姐姐走。”   烹饪是一种乐趣,却不是她熬夜干活的理由。看这天色,估摸着连凌晨五点都没有,她犯得着大清早的就作践自己吗?想到这里,周芸芸索性拽着胖喵往灶间那头去,盼着回头阿爹烧热水时,能匀一点儿给她。   那是自然的,周家阿奶虽是个极品,却是一个很有节操的极品,见胖喵等着热水洗澡,她赶紧催促道:“叫你去烧水没听到吗?多烧点儿,我孙子要洗澡呢!”   周家阿爹心道,敢情你孙子就是只畜生?   这种话,心里想想就好了,阿爹就算再憨厚,也不至于说出那么犯抽的话。当下,他只回去将鞋子套上,又匆匆披了件衣裳,就打算去灶间烧火。可谁知,就这样还是慢了一步。   方才周芸芸叫得那么大声,连睡在后院的阿奶都听到了,周家其他人又不聋,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就在周家阿爹进屋穿衣时,那些人就已经忙不迭的跑上来献殷勤了。   这个说:“阿娘,我来给野鸡褪毛好了,这活我熟!”   那个道:“芸芸想要热水洗澡是不?你先回你屋待着,外头冷,回头热水好了,我给你嫂子给送过去。”   还有更夸张的:“醒都醒了,吃点儿东西垫垫肚子再去睡?要不给你煨个红薯暖暖手?”   尽管周家阿奶把每顿的食材都掐得死死的,可到底周家人口众多,甭管是在熬粥还是在做饼子的时候抠一点儿下来,都不算难。尤其周家是轮班制,一房管一天,只要自家人别出卖了自家人,少了那么一两个红薯,哪个能知晓?   呃,以前不知晓,如今也知晓了。   周家阿奶目光森然的瞪了过来,一时间,所有人作鸟兽散,好在活计也照做不误,并不耽搁甚么。   等周芸芸在周家诸人好心相助下,给胖喵洗了澡擦了嘴,还吃了个烤红薯,刚打算去洗个手再睡个回笼觉,就被自家阿娘堵住了去路。   周芸芸恍然,她说怎么好像忘了甚么呢,不过给都给了,还能从阿奶手里抠出来不成?想也知晓那是不实际的,因而她只故作为难的道:“下回,下回一定记得。”   哪里还会有下回?她都已经让胖喵认了门,想来下回胖喵就直接给阿奶送去了,到时候能不能从阿奶手里抠出东西来,那就单看阿娘自个儿的本事了。不过,正常情况下那是没有可能的。   说着,不等周家阿娘反应过来,周芸芸就一个侧身跑了。等洗了手甩干了后,她又窜回了自己屋里,想也不想就关门插捎。   就在此时,院子外头传来周家阿奶中气十足的大吼声:“哪个说要吃鸡了?给我,我去收着,回头等过年时吃!”   周芸芸:“…………”   ——全家人忙活了这么久,生火烧水、褪毛清洗,等啥啥都处理好了,周家阿奶又把两只鸡给收回去了?大清早的,遛全家玩儿?!   ☆、第008章   周家阿奶是不是存心遛全家玩儿的,周芸芸并不清楚。不过,等她睡饱醒来,进了她专用灶间时,才愕然的发现阿奶已经帮她和好了面,这会儿发酵都快完成了。   不单如此,就连先前养在水缸里的螃蟹,这会儿也全被敲碎了壳,挖出了里头的蟹黄蟹肉,全都放在了一个大海碗里头。以及旁边搁着一小堆的萝卜白菜并一碗咸菜疙瘩。   好感动……   正当周芸芸感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之时,周家阿爹听着动静就过来了。   “芸芸,这些可够了?你阿奶说,要是不够再去找她要。”阿爹边说边凑到跟前,仔细瞅了瞅,“阿爹帮你切成丁?”   阿爹打算帮忙,周芸芸自然不会拒绝。况且,包子最重要的是馅儿的调味,切丁之类的,随便哪个菜鸟来都成,更别说阿爹原就是干惯了活计的人。只是,周芸芸刚要开口,忽的想起了一事儿。   “阿爹,这面是你发的?”   “对,你阿奶让干的。”阿爹答得简单,可想也知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怎么说,阿爹是很憨厚也的确很勤快,可他并不属于那种很有眼力劲儿的人,只能说他很听话,阿奶让干甚么他就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去干活。可问题是,有一群儿媳妇儿、孙媳妇儿在,阿奶真的会特地使唤阿爹吗?   肯定不会!   周芸芸估摸着,昨个儿负责生火烧水的是大伯娘,那帮着褪鸡毛的就是二伯娘了,顺势下来,被点到名和面发面的,就只有她阿娘了。估计阿娘不想干,阿爹才是接手这活儿。   因着自个儿也是个懒的,周芸芸决定暂时闭嘴,回头等包子出锅了,让阿爹多吃两个解解馋。   依着原本的打算,周芸芸是想要蟹粉小笼包的,当然这个还是要做,不过很显然阿奶比她更清楚这么点儿蟹肉是绝对不够的。那就先紧着蟹肉做小笼包,再做几个什锦包子好了,咸菜疙瘩也不能浪费了,毕竟咸菜包子的味道也是挺不错的。   打定了主意就开始干活了,这论起生火做饭,周家无论哪个都比她强,可做中式点心的本事,却是怎么也没法超越她的。旁人尚且不觉得甚么,周家阿爹只看了两眼,就彻底傻了。   这年头,肉包子不是人人都能吃得起的,可包子本身并不是稀罕物儿。以往去赶集或者去镇上时,周家阿爹也没少看到街边卖包子馒头的。通常来说,他们这十里八乡的,流行的都是大包子,基本上每个都有壮汉拳头那么大,若是馒头则更大,实心的大馒头几乎有俩拳头那么大了。   个头大了,看着就觉得舒坦,可同样的却也失去了精致。想也是,就他们这片,能吃饱就已经很值得令人羡慕了,吃好简直就是妄想,真要做成小巧玲珑的,那一顿得吃多少个呢,就算数量不少,他也嫌麻烦。   “……真好看。”然而,周家阿爹不得不承认,自家闺女做出来的小包子简直太好看了。   先将发面团搓出一条来,等份分成十几个剂子,随手取过一个放在左手心里,右手伸出拇指轻轻一按,再拿筷子夹点儿方才刚调好的馅料,放入面团子里,也没见她怎么折腾,眨眼间就能出一个如同开了花苞般龙眼大小的包子。   周家阿爹突然觉得,这要是能一口气吃个饱,他真的一点儿也不会嫌弃麻烦的。   周芸芸随手包了七八个,眼见蟹肉愈发少了,不禁感概周家阿奶想得周到,就这么点儿,都不够她一个人吃的,看来回头还得再去摸些螃蟹来囤着。正这般想着,回头一看阿爹正拿着把菜刀,对着她发呆:“阿爹?!”   “哦哦,我这就把馅儿给剁了。”周家阿爹慌慌张张的开始剁馅儿。   周芸芸瞧了两眼,见没啥问题才又开始包了起来。于她而言,包小笼包都快成为本能了,若是让她包大包子,那她才要纠结呢。没法子,在现代点心最要紧的是好看,只要外表足够好看,哪怕味道不那么好吃,也不愁卖不掉。   颜即正义……   等将手头的蟹肉馅儿都用完了,周芸芸开始调什锦馅儿了。这蟹肉馅儿本就带着鲜味儿,压根就不需要放太多的调料,可什锦就不同了,考虑到手头只有萝卜和白菜,其实周芸芸还是有些愁的,要是能再寻来一些豆腐干或者笋干就好了,再不然菌菇切丁也可以用于调味。瞅了一眼旁边大海碗里的咸菜疙瘩,周芸芸更愁了,咸菜包子味道是还凑合,可这咸菜疙瘩一看就是腌了很久的,若不添点儿旁的佐味,回头能齁死。   仔细想了想,周芸芸决定再去向阿奶要点儿食材。跟阿爹打了声招呼,让他慢慢来不着急,周芸芸转瞬就跑出了灶间,直奔外头高声唤着阿奶。   不多会儿,周家阿奶就从后头奔了出来:“好乖乖,你这是咋了?”   “阿奶,我想要鸡蛋。对了,还有旁的吗?要不你领我去后头瞅瞅?”周芸芸一面说着,一面往堂屋后头瞄。   根据原主的记忆,堂屋后头一大块地儿,那可都是周家阿奶的地盘。里头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没有她不敢藏的。大到上了年份的成品木材,小到针头线脑,啥啥都有。用原主的话,将阿奶关里头十年八年的,也绝对活得有滋有味的。   “成!”周家阿奶倒是没旁的想法,满口子答应了下来。这也就是周芸芸了,换个人试试看,阿奶非喷得他狗血淋头生活不能自理为止。   要进后头的藏宝窟了,周芸芸莫名的有点儿激动。   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操蛋。   藏宝窟的意思原本是堆放着各色珍贵稀罕的宝藏,可很显然周家阿奶是没法子弄到宝藏的,也许她是攒了不少的私房,距离宝藏还是差得太多了。事实上,阿奶攒的最多的就是吃的。   一整排的房间里几乎都没有空的,阿奶的房间位于最南边的小间里,一半是床榻柜子,另一半全搁着一些比较金贵的食物。譬如,两只半的风干兔肉,两只刚腌上的野鸡,一缸子咸菜疙瘩,并两□□布袋的小麦粉。当然,还有柜子上一排的调味儿,多半是盐,其次是油,最后才是丁点儿红糖。   等出了阿奶的房间,便是偌大的粮仓了。说是偌大真心一点儿也不夸张,乡下房子本身就大,且还特别得高,因着这面的房间全部都处于山坳坳里头,显得格外的阴凉。乍一进去,周芸芸先打了个哆嗦,然后才仰着脖子对着这一屋子的粮食望而兴叹。   其实粮食也不是特别多,关键是周芸芸这辈子还没这么直观的看到过现实版的“粮食堆成山”。大通间里,一面放着红薯、土豆和玉米,另一面则放着上百颗大白菜以及几十根胡萝卜,并好几大筐的花生。   见周芸芸被震住了,周家阿奶是一脸的欣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十里八乡把日子过得最红火的,她家男人娶了她简直就是祖上积德了。瞧瞧,家里人丁旺盛,她还能攒下那么多的粮食,可不是能耐着吗?   再往里头走,却是鸡舍和猪圈了,以及柴房。不得不提一句,所谓的柴房真是名副其实,全都是柴禾,只有角落里放着一小筐的炭。依着原主的记忆,估计是冬天拿来给她烧的。   参观完了后头全部地头,周芸芸沉默了一瞬,许久之后才憋出一句话:“阿奶,鸡蛋在哪儿?”   “在我房里的大箱子里。”周家阿奶完全没有任何不好意思的道,旋即领着周芸芸再度往回走,从带着锁的箱子里拣了三枚鸡蛋给她。   周芸芸觉得很有必要回头抽空跟阿奶好好沟通一下。旁的不说,至少要劝她不要整日里跟食物睡在一屋,这味儿呀,简直要人命。以往在现代的时候,她倒是听说过某些奇葩每日里要搂着金子才能睡得喷香,虽说金子硌得慌,可也不是不能接受,起码人家没味儿呀!食物虽做好了香,可放在密闭的空间里,真心让嗅觉灵敏的周芸芸接受无能。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做她的小笼包去罢。   尽管有周家阿奶的倾力资助,小笼包的数量还是不多。蟹粉小笼包统共十二个,什锦馅儿的有二十三个,咸菜鸡蛋的则有十七个。这还多亏了周芸芸包的是超迷你的小笼包。   “这边灶眼估计要明个儿才能用,阿爹帮我去隔壁蒸熟好不好?”周芸芸将所有的小笼包都摆在了笼屉里,交给了狂点头的周家阿爹,“回头等出锅了,阿爹多吃几个。”   周家阿爹憨憨的笑了:“芸芸自己吃,回头让你阿奶也尝尝。”   “没事儿,虽说没法管饱,可铁定人人都有。”经历了这几天的事情,周芸芸依旧是如此的天真,她盘算着,三种小笼包加一道儿足有五十二个呢,周家统共十七个人,算下来每人吃仨,还能多出一个来呢。左右只是尝味儿,管饱的有粥和饼子呢。   话说,阿奶应该不会极品到每人只准尝一个罢?目送阿爹端着笼屉出门,周芸芸不禁这般想道。   ☆、第009章   小笼包数量不多,周家阿奶素来又是那般做派,指望她平均分配那就是扯淡。好在,兴许是因着连续两回白得了那些个猎物,数量还不少,倒是引得周家阿奶颇为大方的赏了每人一个小笼包尝尝味儿。   有总比没有好,至少男丁那一桌吃得极为乐呵,蟹粉小笼包虽轮不到他们,可什锦馅儿的味道也很不错。可到了女眷这面,许是有周芸芸衬着,亦或是咸菜馅儿确实有些不对味儿,伯娘等人面色微微有些难看。   周家阿奶才不管这些,每人一个吃完没有,以往日日稀粥配饼子不也过来了?这有好吃的还能嫌弃上?   “阿奶,我有个事儿同你说。”   周芸芸不是没看到伯娘那边的交锋,不过比起毫无血缘关系的伯娘和堂嫂们,她阿娘那眼神才叫淬了毒。索性她素来没将这个阿娘放在心上,在略垫了垫肚子后,便向阿奶道出了她的计划。   之前她虽不曾真正的下厨,却也多少了解了周家的实际情况。   这做小吃生意,其实最要紧的反而不是手艺,而是食材的数量。若是跟今个儿那小笼包似的,味儿是极不错,可吃完了就没了呢?这却不是她的本意了。又考虑到她如今年岁也不大,往场子那头支个摊位卖热乎小吃不大现实,若是村子里倒是无妨了,可显然就这小山村,吃饱已是难事儿,哪家会有闲钱给孩子买小吃零嘴?   思来想去,卖吃食还得去镇上。   从他们村去镇上,也花不了多长时间。脚程快的如周家阿爹,怕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周芸芸也不差,原主打小就在大青山上疯跑,脚程自然也不慢,就是力气不算大,要是肩挑手提的,怕是得磨叽上一个时辰了。   只是这镇上,其实有不算很热闹。周家所在的村子唤杨树村,与邻近的五六个村子皆属于青山镇,也就是全部依山而建的村落。又因着这片的水田不多,旱田出产又差,鲜少有富庶的人家。   那青山镇,统共也不过一条街面,前后算一道儿,也不过一二十家店铺罢了,实在是称不上繁华。也就是逢九赶一次场子,那会儿整个青山镇会涌来十里八乡的村民,自是极为热闹了。   周芸芸琢磨着,最好能多攒些吃食去卖,想也知晓就算青山镇并不繁华,那也比村子里好上太多了。可一想到阿奶那抠门性子,周芸芸就感到格外的无奈。做生意怎么可能不花本钱呢?可要是让阿奶出血本,那才是真的天方夜谭呢。   除非,有白得来的食材。   “先前我和阿爹去后山消息里捉了螃蟹,如今味儿也尝了,那些家常菜且不提,单就是今个儿的小笼包味儿如何?”周芸芸看向周家阿奶,毕竟她和阿奶是在场的唯二吃过蟹粉小笼包的人。   周家阿奶想也不想的就开口称赞,在她眼里,好乖乖做啥都是好的。再说了,那包子用的是小麦粉,又加了油盐又鸡蛋的,本就是金贵东西,能难吃到哪里去?尤其周芸芸擅长调味儿,莫说是蟹粉馅儿的,就算是咸菜馅儿的味道也比她往常吃过的好太多了。   这也是为何周家阿奶对儿媳妇儿等人极为不满的缘由。这般好吃的东西都让她们尝了,还有啥不乐意的?真以为自己有多金贵,非要顿顿鱼肉的?   矫情不死她们!   “阿奶,我和阿爹再往山上去捉些螃蟹,正好如今是秋日里,螃蟹最肥的时候,不如干脆让阿爹抽空多抓一些来,这个到底不费钱,甭管是放汤添菜,还是鼓捣一些新鲜吃食都不赖。要是过了时候,甭管是肉馅儿还是什锦馅儿,可都不是白得的。回头赶场子时,咱们多些包子,镇上有闲钱的人多,指不定会买上几个给家里人常个新鲜。”   周芸芸已经知晓如何挠阿奶的痒痒肉了,在强调螃蟹是白得的同时,又添了两句:“等卖了钱,都归阿奶您。”   钱钱钱……   旁的甚么都不如最后一句来得要紧,周家阿奶在恍惚了一瞬间后,猛地一拍大腿:“好乖乖,用不着你上山,回头我让你阿爹带着全家都上去捉螃蟹去,只留着今个儿轮值的在家里做饭煮猪食!”   “再有便是,螃蟹不容易活,阿奶你帮我给前头的缸子多添些水,免得到时候还没弄好,就全死了馊了。”周芸芸又提醒道。   对于周家阿奶来说,只要能赚钱,再繁琐也无妨。等回头仔细打听了腌蟹酱的做法,阿奶索性提上俩菜刀、大案板并一个粗瓷甏,让大伯带上山在溪边就将螃蟹收拾好,直接给剁碎了。   蟹酱的做法真心不难,无非就是先用清水洗干净了,除去坚硬的蟹壳和苦涩的胃囊,再沥干水分,去鳃洗除泥沙等物。再将螃蟹切成几个小块后,放入甏中捣碎。这里绝对不能偷懒,一定要愈碎愈好,最好是能成酱糜,而非小碎块。再往后,则是加入适量的粗盐搅拌均匀,放入小罐子,压紧抹平表面,过个十日左右腥味渐少,则发酵成熟。   说白了,最难的反而是前期清洗、捣碎工作。   周家阿奶的意思是,等上头收拾得差不多了,再唤个人抱着甏下来,倒出蟹酱交给周芸芸,至于周芸芸是打算腌制还是怎的,那就是她的事儿了。当然,回头归家时,每人都要背一篓子活蟹来,养在家里的缸子里以备不时之需。   周芸芸一脸敬佩的望着周家阿奶将全家人使唤得滴溜溜转,抓蟹的抓蟹,挑水的挑水,还有原本打柴的活计也不能落下,除了今个儿在灶间轮值的之外,所有人都别想闲着。   偏如此一来,始作俑者的周芸芸反而闲了下来。   思量了片刻后,周芸芸决定也给自己找点儿干,当然不是立马发面,这个还得等到了赶场子的日子再说。其实小笼包还不是最好的,周芸芸记得每逢年节,一些类似于绿豆糕、花生糖、杏仁糕这类的吃食才是最受人欢迎的,甭管有钱没钱,都会买几个回去应应景。可问题在于,这些吃食都是需要放大量糖的,还不能是红糖,最好是细白砂糖,再不然麦芽糖也是极好的。   周芸芸不太清楚镇上有没有卖麦芽糖,若是有的话,接下来好多糕点就都有着落了。要是没有,怕是回头还得多费些心思,寻替代品。   不过,在此之前,周芸芸打算先做些花生酱备着,她可没忘记阿奶在后头囤了好几筐的花生。不止花生,仿佛还有些黄豆绿豆的,这豆瓣酱也可以准备起来,等回头弄到了辣椒,能做的酱料就更多了……   这一忙活,就是七八日。   期间,周芸芸将阿奶囤得东西祸害了不少,饶是阿奶再宠她,每回去拿东西时,还是心疼得嘴角直哆嗦。   好消息是,阿奶的乖孙孙胖喵一直没闲着,它几乎整个白日里都在打瞌睡,一到晚间就格外得清醒,差不多每隔一日都能给阿奶捎带回各种好东西。基本上都是野鸡野鸭野兔一类的,可有一次却是叼了一只肥硕的大雁过来,且回屋时,那大雁还活着,一声声的叫得格外凄惨。让周芸芸感到震惊的是,阿奶居然没将大雁杀了,反而寻了点儿草药给它治伤,至今还养在后头柴房里。   甭管怎么说,就算没有周芸芸的糕点,阿奶也是赚翻了。   起初,所有的肉类都被周家阿奶统一做成了腊肉,她只会这唯一一种保存肉类的方式。等周芸芸意识到后,又教她做了熏肉。   比起硬邦邦的风干腊肉,周芸芸更喜欢在烧饭的时候往里头添几片熏肉,有嚼劲又下饭。可惜,他们这边虽然也种水稻,可水田难得,更是比旱田要贵上个两三倍。自然,水稻的价格也比旁的粮食贵了许多,饶是得宠如周芸芸,迄今为止也才只过几回罢了。   很快,便到了赶场子的前一日。   东西都已经准备齐全了,最金贵的并不是周芸芸心心念念的小笼包,而是熏肉。因着腊肉几乎全靠风干,这么短的时日自是没法好的。倒是熏肉,在阿奶周扒皮似的瞪视下,阿爹他们仨兄弟连着熬了好几夜,终于全部煮熟并都用烟熏干,满满当当的装了两个大背篓子。   以往每次赶场子,周家都会提前准备一堆的东西,卖掉或者换成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可甭管是哪次都没有今次这般张扬。   也是巧了,在周芸芸穿越之前,恰逢农忙,虽说赶场子依旧,可周家这边却是压根就没去过。一个月下来,自是积攒了不少的东西。最多的是家里人闲时搓的麻绳、编的竹篓子、纳的千层鞋底,还有就是少量的荷包香囊和手帕,周家人并不会这个,这些都是两个嫁过来的嫂子抽空做的针线活儿。   再有,就是已经包好的两大锅子上百个的小笼包了,周芸芸听取了阿奶的建议,全做成了什锦馅儿的,大头还是蟹肉,却在里面掺了不少的白菜、萝卜。目的很简单,绝不让人吃出来占大头的是白得来的蟹肉。   这是自家赚钱还怕被旁人学去?周芸芸先前是真没想到,毕竟于她而言,这种配方就不是甚么秘密,随便百度一搜,能出来成千上百个。可她也不得不承认,阿奶的话极有道理,毕竟时代不同了。   ☆、第010章   到了赶场子那日,外头还是伸手不见五指时,周芸芸就已经起身了。   从杨树村到青山镇是不算特别远,可这年头讲究的是一个赶早不赶晚,再说周家本身就住得远,单是从家门口到村头估计也要一刻钟了,更别说还有一堆的东西要带。   这像熏肉之类的东西也就罢了,可早会儿刚蒸熟的小笼包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周家阿奶早就寻了个上下一样宽的大背篓,先衬上了厚褥子,再往里头垫了一块干净的细白纱布,这才将刚出锅的小笼包挨个儿摆好,每放一层再垫上一块细白纱布,看起来干净整洁极了。   等周芸芸和着稀粥将饼子硬塞下肚时,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了。   “走走,立马走!包子凉了可就买不上价钱了!”   在阿奶死催活催之下,周家人都摸黑跑了起来。亏得他们都是干惯了活计的,就算负着重物,跑起来也得轻松的。就连几个小的,也都是在山野里头跑惯了的,这会儿跟在大人的身后,笑嘻嘻的追了上去。   约莫小半刻钟后,周家人就赶到了村口,这会儿天色已经慢慢亮了起来,依稀可以看到村口停了辆牛车。   “还有一个座儿!”赶牛车的是张里长他爹,人称张老爹。眼见周家一群人匆匆而来,他忙高声招呼,“来坐车罢,回头东西都搁在上头。”   牛车不大,前头坐着的是张老爹并他的小孙孙,后头三面都坐了人,背朝里面朝外,两条腿晃晃悠悠的耷拉在外头,至于中间则堆了好些个筐子背篓。   周家阿奶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多儿钱?”   “两文钱!等下半晌就回来,回来不要钱!”   周芸芸心道,这算是往返票了?又思及以往阿奶说过,一文钱都能买一斤最差的糙米了,所以这价儿也不算低了罢?周芸芸正这般想着,阿奶忽的推搡了她一把,又取了两文钱予张老爹:“我家好乖乖坐。来,把东西搬过来。”   不等周芸芸反应过来,钱也交了,东西也搬上去了,她本人更是已经被连拉带推的弄到靠后头的座儿上。   “阿奶,还是你坐罢。”周芸芸急了,敬老爱幼的传统美德她还没忘,再说全家老小十几口人,就她一个人坐车上叫甚么事儿?   “走走,赶紧走,你们几个都跑起来!”周家阿奶会听周芸芸的才怪,疼宠又不代表事事听从,最重要的是,钱都交了不坐也不给退呢。尤其一想到她那还热乎的小笼子,阿奶索性催得愈发急切了。   其实,牛车一点儿也不快,成年人迈大步就成了,几个小的则是一溜儿小跑。可阿奶担心去晚了抢不到好位置,便索性一叠声的催促着让仨儿子带俩大孙子赶紧跑起来:“多占几个位儿,回头我挑个好的!”   多吃多占的典型……   眼瞅着自家人都跑过牛车了,周芸芸只能抬头望天,无言以对。   “你是周家二囡子?”紧挨着周芸芸坐着的一个小媳妇儿打扮的人,忽的笑着开口,“果真是好模样,怪道你阿奶常说,你是她的好乖乖金娃娃,是有大福气的。”   所以,这就是她在村里的形象?不由的,周芸芸惊悚了,她突然很不想知道阿奶素日里对她评价。尽管铁定都是好话,可有时候好话听着更让人心惊胆战的。可对方既然跟她搭话了,她不理会也不好,偏生周芸芸真不记得这小媳妇儿是谁,只能回了她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   万幸的是,这年头未出阁小姑娘和已嫁人的小妇人画风是极为不同的,见周芸芸只笑着不说话,那小媳妇儿也不觉得有甚么问题,转而拉着另一边的妇人说笑了起来。   “你这怕是有七八十个鸡蛋?哎哟,可真多。”   “多甚么?还不是上两回都没顾上赶场子?这家里的油没了,粗盐就剩了浅浅的一罐底,回头可都得搭上了。”   “还是张里长家的日子过得红火,去年买了牛,今年买了骡,家里的大肥猪估摸着也该出栏了罢?七八头呢。”   “对哟,张老爹,你们家啥时候杀猪呢,回头我叫我男人帮你们干活去。”   周芸芸顺着那小媳妇儿扭头看向赶车的张老爹,没见他回头就听着他大笑着回道:“下回,下回赶场子前两日再杀,正好再仔细养养,十天工夫也能长不少肉呢!”   “那行,回头我跟我男人说一声,到日子了就去你们家。”那小媳妇儿笑嘻嘻的就将事儿定下来了,回头见周芸芸好奇的瞧着她,忙拉过她的手,“我记得老周家也养了肥猪罢?二囡子,你阿奶说了啥时候要杀吗?”   头一次听到二囡子这个名儿时,周芸芸还在发愣中,直到这会儿听了,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小嫂子,我叫芸芸。”这个名字太良心!   “哦哦,是哟,你这个名字是你阿奶花了好几个大钱让秀才取的,瞧我,都给浑忘了。对了,你家啥时候杀猪?”   啥时候杀猪这个问题,周芸芸真的答不上来,事实上甭管是她还是原主都是极爱干净的人,她知道家里后院里养了猪,却是一次都没凑近看过,既知道是否到了出栏时间,更不知道阿奶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因而,周芸芸只道:“回头我帮小嫂子问问就是了。”说到这里,她也隐约想起了这小媳妇儿是谁。杨树村这头,统共也就俩屠夫,还是亲爷俩,这小媳妇儿应该就是那家新娶的媳妇儿,怪不得这脸生得很。   “记得一定要问哟!”   从村口到镇上,周芸芸就听到这屠夫家的小媳妇儿将全车的人都问了个遍儿,硬是招揽了不少生意。还真别说,这个媳妇儿娶得真挺值的,姿色虽一般,却胜在能说会道。周芸芸心里琢磨着,一般的屠夫都跟镇上的肉店关系较好,周家养的猪也罢了,原就是阿奶算计好的。可往后要是胖喵打了猎物回来,倒是可以让屠夫家的帮着卖一下,省得自家被腊肉、熏肉给淹没了。   等牛车驶到青山镇时,天已经大亮了,远远的就感觉到人声鼎沸,是跟村子里截然不同的情形。   几乎在牛车停下的当下,早已候在镇子口的周家阿爹几个就将东西搬了下来,然后就跟没命似的狂奔进了镇子。等周芸芸跳下牛车,只看到堂姐周大囡领着堂妹周三囡,一脸不快的站在那里等着她。   “阿奶让你别乱跑,万一被拍花子拍走就不好了。”周大囡道。   “对,阿奶说要是二姐姐被拍走了,她就把我和大姐姐拍成肉酱。”周三囡一脸的惊魂未定,顺嘴就说出了周大囡试图掩藏的威胁。   于是,周三囡的脸色就更难看了,狠狠的剜了一眼周芸芸,又在她衣裳上多停留了一瞬,这才转身拉着周三囡进了镇子里。   周芸芸一脸的莫名其妙,不过,等进了镇子里,她隐隐还是察觉到了真相。   赶场子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尤其是农忙刚过的这两回。想也是,刚经历了大丰收,多半人手头上都会有点儿闲钱,家里能卖的物件也多了。像周家,要不是多了熏肉干和小笼包,阿奶也打算卖掉一些豆子花生之类的,这些东西比粗粮值钱,就算卖不掉,粮店也愿意收,还能去油坊里直接换油。   也因着这回的赶场子比往常热闹,几乎所有人都穿上了略好一些的衣裳。不一定是簇新的,可也很少会有打补丁的破旧衣裳。可周家这头……   周家人的衣裳其实都是一道儿做的,便是原主再怎么受宠,也没有不年不节做衣裳的习惯。不过,这年头染布技术不咋样,一匹布里头好坏差异还是比较大的。原主的衣裳都是挑染得最均匀的,加上她为人仔细,素日里也极少干粗活重活,莫说补丁了,连缝补的线头都是齐整得藏好的。哪怕这一身已经穿了一年了,也还有七八成新。   再看周大囡和周三囡。   大囡今个儿简直让周芸芸大开眼界,其实她的衣裳颜色并不鲜亮,料子也是最普通的土布,裁剪很一般,更没有任何别致的花样,却胜在一个簇簇新的。   周芸芸略思量了一会儿,这应该是去年做的新衣裳,今年一整年都没怎么见大囡穿过,素日里干活时穿的也是补丁缀补丁的旧衣裳,今个儿倒是舍得穿新衣了,这是……   对了,大囡翻过年就十三岁了,也该到了说亲的时候,难怪她这么在意自个儿形象。可问题是,就算再怎么簇新,因着染色太糟心,看着还不如周芸芸这一身呢。   隐约明白了周大囡对自己的恶意来源,周芸芸索性不去看她,只看向三囡。   她前个儿就跟阿奶打了招呼,提醒说他们这是做吃食的人家,不要求穿的有多好看,最起码不能脏兮兮的出来见人。偏生,三囡素日里的穿着何止辣眼睛,哪怕二伯娘是个勤快的,也架不住三囡天天上蹿下跳满地打滚的,再好的衣裳一上身,没一会儿就能给糟蹋了。以往在家里倒是无妨,可今个儿赶场子却是不得不注意一些的。   于是,阿奶亲自去威胁了三囡,要么留在家里陪胖喵,要么就管好自己。也因此,今个儿三囡虽然穿着打补丁的衣裳,最起码是浆洗干净的。   周芸芸一面在心里吐槽着,一面跟在她俩身后,往镇子里走去。   青山镇不算大,不过跟杨树村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村子的房子多半都是土墙瓦房,当然也有青砖房,却只有张里长和周家这唯二的两家。且周家虽是青砖房,却摊上奇葩的阿奶,愣是在青砖上头抹了好多泥巴,看起来比土墙瓦房都丑。   可这镇上却都是石板铺路,沿街两旁俱是砖墙瓦房,看着齐齐整整的,也没有四散飞扬的尘土,更没有是不是乱窜出来的鸡鸭禽类。   当然,周芸芸也明白,就青山镇这个情况,绝对是有富有穷的,估计镇子口这面都是有钱人家,这才使得每回赶场子都搁在镇口。亦如杨柳村,也是村口看着比较像样。   不一会儿,周家三姐妹就到了家人抢占下的临时摊位了。   许是因着逢七就赶场子,沿街两边的人家门口多半都有用青石板搭成的摊位,这些当然是有主的,而两个摊位之间的空地,则可以让四下赶来的村民使用。像这样的临时摊位,则多半是将自家的担子、篓子、篮子随意的往地上一撂,先开遮盖用的粗布,将里头的东西展示出来,就完事儿了。   周家占的位置不错,左边是家卖新鲜猪肉的,估计阿奶的想法是,应该有人冲着这固定摊位来买肉,到时候顺势就能卖掉一些熏肉了。右边则是卖糍粑糕点的,勉强跟小笼包能搭上边儿。而周家原先准备的零碎东西则都摆在中间。   周芸芸很想问,阿奶你这么干,人家不会打你吗?   试想想,有人要买糍粑糕点,阿奶捧出热乎乎香喷喷的小笼包推销。又或者,隔壁在卖新鲜猪肉,阿奶则吆喝着熏肉干有多么多么好吃……   “来半斤糍粑。”   这头周芸芸正忧心着呢,那头阿奶已经跟人家摊主买了半斤糍粑,并随手塞到了周芸芸手里。周芸芸茫然的抬头,哦,一定是她方才盯着那糍粑太久了,阿奶这是以为她想吃?正这么想着,又见阿奶跑去跟卖肉的套近乎:“我家养了六头大肥猪呢,你这边收不收?我村里的王屠夫家收一斤猪肉三十文钱,你多少?”   周芸芸:“…………”   所以,她到底为啥要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操心阿奶会不会被人揍啊?   #人精一样的周扒皮。#   ☆、第011章   看到周家阿奶轻而易举的就解决掉了两个隐藏的麻烦,周芸芸不由的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是很伟大的。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了,莫说古代,即便在现代寡妇带孩子生活也艰难得很。当年阿爷去世时,年岁最大的大伯也不过才十一二岁,最小的姑姑还在襁褓之中。阿奶愣是凭着一介寡妇之身,将三子一女尽数拉扯长大,娶妻嫁人生儿育女,修缮房屋囤积粮食,愣是让周家成为了杨树村数一数二的富户。   这厢,周芸芸还在忙着感概。那厢,阿奶已经同两个摊位的老板聊上了,非但没有拉到任何仇恨,反而聊得就跟多年未见的老友一般,没一会儿已经将对方家住何处人丁几何祖宗八辈都套出来了。   周芸芸第一次发现,阿奶套近乎的本事居然跟她拉仇恨的能耐相当,最重要的是,这俩技能居然是收放自如的。   感概归感概,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将生意做成,多赚几个钱,好尽可能多的采买一些略贵的佐料。   其实,青山镇还是很繁华的,毕竟是镇子,下属有一二十个大小村落,杨树村不过是其中极不起眼的一个罢了。若说杨树村里大部分村民连温饱都未解决,那么青山镇上早多少年就已经不愁吃喝了,还有余钱让自家的小日子过得更为舒坦一些。   当然,总的来说,青山镇也不算很富庶,周芸芸目光所及,这里甭管是摊位还是铺面,卖的都是日常用品,几乎看不到任何奢侈品。   周家摆出来的东西都很实用,小笼包和熏肉干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了,不过单价也不贵,小笼包两文钱一个,比粗粮饼子贵多了,却比大肉包子便宜多了。基本上属于大人哄孩子绝佳的零嘴点心。这一会儿工夫,倒也有好几个人过来询问,零星的卖出了五六只。   见状,周芸芸开始犯愁了。   先前她并不觉得百多只小笼包很多,按着她的想法,寻常人吃早点也要吃一屉小笼包,一屉是指那种小圆屉,差不多六到八只。在现代,就没人会拆开来散买,普通的早餐店,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卖出几百只小笼包。又因着缺少油水的人胃口比较大,就周芸芸估摸着,以阿爹为例,敞开肚子吃,吃下四五十只小笼包都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   钱啊!   两文钱一只的小笼包乍看是不算贵,可要是一口气吃了四五十只呢?都够下馆子只两菜一汤像模像样的饭菜了。   周芸芸愁坏了。   “好乖乖,你莫担心,就算卖不完,回头拿家里留着你慢慢吃,左右天已经凉了。”一旁的周家阿奶瞧出了周芸芸的担忧,忙不迭的开口安慰着。   周家阿奶倒是淡定得很,原因在于,她时常赶场子,每次都会带一些家里的物件过来换几个钱,却哪次都没能全卖掉过。想也是,周家主要的物件无非是麻绳、竹编器皿、千层鞋底等等,就连荷包香囊这两样东西,都是两位堂嫂嫁进来之后,才格外添上去的。在此之前,周家女眷虽也会做些针线活儿,却并不会刺绣。当然,即便是两位堂嫂那手艺也很一般,不过是赚点儿辛苦钱罢了。   凉了?   听得这话,周芸芸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竹编大篮子里的小笼包。   如今已经是秋日里了,虽说晌午那会儿还是挺热的,可他们大清早天还没亮透就开始赶路,饶是脚程再快,到这会儿也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了。原本尚有余温的小笼包,这会儿已经差不多凉透了,偏生为了吸引人过来买,还不能一直闷在棉褥子里,只能敞开了放着。可面食类的,不就是个热乎劲儿吗?就算是素日里周家吃玉米饼子,那也会在锅子热得微烫才拿出来……   “阿奶,你能给我十文钱吗?”周芸芸忽的说道。   周家阿奶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倒是很快从身上的褡裢里数了十个大钱予她,只叮嘱道:“镇上不比村子里,好乖乖你别乱跑,回头等咱们东西卖掉一多半儿了,阿奶陪你去逛逛。”   “我不乱跑,我……”周芸芸扫视了一圈,果断的将目光落在了周家阿爹身上,“我让阿爹带着我去逛逛,成吗?”   “去罢。”这下,周家阿奶倒是放心了。这周家的男丁,往年一过农忙,就会结伴来镇上打短工。虽说周家阿爹是她仨儿子里头看着最蠢的那个,不过还不至于蠢到在镇上迷路。况且,就那傻大个儿,还是挺能唬住人的。   只要周家阿爹,早在周芸芸看过来时,他就已经三两步的走到了跟前。等周家阿奶允了,他便乐呵呵的拉过周芸芸,往外头走了几步才问她想去哪儿逛逛。   周芸芸怎么可能是真的为了逛街呢?虽说她确实有很久没逛街了,可如今小笼包没卖掉几个,熏肉干更是一个都没动,再这么下去,拿甚么钱来买食材佐料?哪怕周芸芸知晓阿奶手里头捏着不少的钱,可说真的,她想的是劳动致富,而不是啃老。   很多事情原本就是循环的,只是却分为恶性循环和良性循环。若是今个儿的吃食没卖掉,哪怕并不会坏,也预示着周芸芸失去了最初的启动资金,就算阿奶纵着她,仍愿意帮她买食材佐料,那么往后呢?她并不是贪吃鬼,她只是想靠手艺好生过日子。反之,若是一切顺利,她就能用卖掉小笼包和熏肉干的钱去买更多的食材佐料,做更多的中式点心,然后到下一次赶场子的时候继续出售赚钱……   同样都是循环,却有着天壤之别。   “阿爹,这些铺面后头应当都是住家罢?”到底是头一次来这青山镇上,周芸芸略有些拿不准。   这青山镇其实还真不大,统共也就是由南至北一条通透的大街,街面两边俱是铺面,铺面前头则摆着一长溜的摊位,将原本能同时过六七人的街面,挤得愈发的狭小了,只能勉强过一两人。今个儿又是赶场子的日子,自是显得越发的拥挤不堪了。   周芸芸乍一眼看去,只看到各种摊子挤得密密麻麻的,上头的东西也是种类繁多。小到针头线脑,大到家舍器皿,周芸芸甚至还看到了一家门店不算小的铁匠铺子,不过仔细看去,却发觉里头卖的压根就不是兵器,而是各种农具。   “阿爹?”四下张望了半天,周芸芸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阿爹压根就没回答她的问题,便又问道,“我是说,这边是不是还有住家?咱们去跟人家租个蒸锅,将小笼包热一热,这样也能多招揽些客人。”   周家阿爹想了想,似乎觉得是这个理,不过他却是没去找住家,而是直接领着周芸芸去了一家卖胡辣汤的小馆子。这家小馆子是个夫妻店,店家是个膀大腰圆的男子,正看着火,免得汤冷下来,他娘子则负责盛汤收钱。而除了卖胡辣汤外,这家也兼卖一些玉米饼子,就跟周家素日里吃的差不多,不过人家明显是掺了白面的,看着要好看一些。   周芸芸略组织了一下言语,便笑着上前同那店家娘子说话,先问了一碗胡辣汤要几多钱,得知只要三文钱后,便痛快的买了一碗让周家阿爹趁热喝下去,这才笑着询问能否借灶台蒸锅一用。   店家娘子倒是痛快:“成呢,咱们家有两灶眼,锅也空着,拿些水先给热上。对了,柴禾费钱,你们给点柴火钱就行。”   镇上不比村子里,甚么都要钱。   周芸芸自不会那般小气,让周家阿爹先回去将小笼包搬过来,自个儿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店家娘子聊着天。   依着周芸芸的想法,在镇上有一家铺面,这日子铁定过得红火,不过没一会儿她就改了想法,只因这家铺子的生意真心不好。想也是,若是生意红火,怎么会特地空了一个灶眼呢?胡辣汤又不是虽然翻炒盯着的炒菜类,将食材佐料都备起来,炖上就成了,所要做的也无非就是看着点儿火而已。很明显,这家铺子的生意堪忧,尤其今个儿还是赶场子的日子呢。   不多会儿,周家阿爹便将小笼包搬过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周家大伯。   比起憨厚老实的周家阿爹,大伯显得要精明多了,先问了情况,又让周芸芸将余下的钱都给了,还让阿爹去后院帮人劈柴,他自个儿则是坐下来开始生火蒸包子,当然也没忘跟店家套近乎。   片刻后,小笼包的香味渐渐飘了出来,混合着胡辣汤的味道,倒是愈发的让人忍不住流口水了。没多久,便有客人过来问价,正好点上一碗胡辣汤,再来几只小笼包,就着店家的桌椅大口吃喝了起来。   好胃口是能传染的,才不多会儿,原本稀稀落落没甚么人的铺面里就坐满了客人,周芸芸本来是想让大伯帮着收钱的,其实大伯是很愿意的,可他最终还是拒绝了。   “还是芸芸你收着罢,免得回头你阿奶又说我昧了她的大钱。”   又……   看来,大伯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周芸芸抬眼望天,不过很快就没空感概了。索性小笼包每个两文钱,且也没有人会拿着银子来买,因而倒也不显得忙碌。等周家阿奶左等右等都不见她的好乖乖回来后,忍不住跑来瞧了瞧,旋即笑得一脸的包子褶子。   等小笼包卖了过半,周芸芸清点了一下,扬起笑脸向店家娘子道:“林嫂子,我家小笼包两文钱一只,这里还剩三十五只,我算您六十文钱,包圆了予你如何?”   周芸芸自问没空一直守在这儿,况且她阿爹还在后头给人劈柴呢,也亏得大伯坐得住。又因着方才搭话时,知晓了店家娘子的姓氏,也略了解了店家的事儿,她索性亲亲热热的唤了起来,央人家帮她卖。   店家娘子林嫂子倒挺心动的,她不是不知道包子比饼子卖得好,可做包子要发面,要拌馅儿,要调味儿,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得来的。当然,勉强侍弄一下倒也不难,可那味儿却是没啥好指望了。这般想着,抬眼又见客人过来,她索性一横心,道:“成!倒是小妹子你可记得了,回头做弄些包子来,不拘大小,只要好吃就成。也不用给蒸熟了,生的就成,到时候嫂子跟你买。”   这样倒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周芸芸接过六十文钱,唤上出了一身臭汗的周家阿爹赶紧闪人,倒是在出门后,没忘了回身仔细瞅了瞅这铺面,想着下回可别给记岔了。   本以为自己卖光了小笼包已经很能耐了,结果等她过去时,周家阿奶正在美滋滋的将一把把的大钱往褡裢里塞,再看她跟前,原本两大背篓子的熏肉干居然都卖光了,连带竹编篓子、筐子、篮子都少了好些个,倒是其他东西没怎么动过,显然镇上并不缺麻绳、鞋底等物件。   见周芸芸过来,周家阿奶忙向她招手,笑着道:“方才来了个冤大头,说是开酒楼的主家让他过来寻点儿新鲜吃食,我就哄了他将两筐子熏肉干都买了回去。这不,赚翻了。”   那确实是赚翻了。   若说小笼包只是省却了蟹肉馅儿,那么熏肉干整个儿就是白得来的。当然,周家也不是完全没付出,最起码干柴不知费了多少,还有熬夜看火付出的心力等等。只不过对于阿奶来说,只要没花钱,就是没本钱。   “阿奶你赚了多少?”周芸芸倒不是惦记着阿奶的私房,而是纯粹好奇的问了一句。   只是她这么一问,就看到大伯娘、二伯娘并她的亲阿娘都两眼放光的瞪了过来,就跟冬日深夜里的狼似的。   周芸芸被唬了一跳,忙拉了一把周家阿奶,背着周家众人先将卖小笼包的钱都塞给了阿奶,这才小声的问道:“咱们这会儿能去逛街吗?阿奶您不是说打算多买一些作料吗?”   家里的粗盐和油罐子都快见底了,毕竟周家因为农忙已经错过两回赶场子了,要是这回再错过,那就真的只能跟村民买油盐了。   “买!”周家阿奶一拍巴掌,旋即扬起声音嚷嚷道,“你们几个先看着摊儿,我领着好乖乖去逛逛。”   “让大堂哥、二堂哥他们一道儿去罢!”周芸芸赶忙提醒道,毕竟她们是去买东西的,而非单纯的逛街。   周芸芸是抱着让人当苦力的心态唤人的,周家阿奶虽觉得没甚么必要却也不曾反对,只要堂哥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周芸芸的险恶用心,只乐颠颠的跟了上去。   ——芸芸能买啥?几斤糖果子,还是几尺布头子?甭管咋样,跟上去说不定能混上几块糖吃。   很快,祖孙俩的队伍就爆满了。大房仨堂哥,二房仨堂哥,硬要撵上来的周芸芸亲弟弟,还有堂姐堂妹。   ……   周家阿奶熟门熟路的将周芸芸带到了一家铺面里,还没进去呢,就闻到了一股子鲜香之味,却是一家佐料铺。   说是佐料铺,其实种类并不多,阿奶直奔这里是为了买盐,进来就张口要了二十斤粗盐。周芸芸四下张望了一下,发现这里的东西看似不多,倒也将最基本的佐料配齐了,尤其当目光落在粗盐旁边写着细盐的坛子上时,周芸芸忍不住央求阿奶给再买些细盐。   这里的盐巴颗粒很粗,还带着隐隐的苦味儿。周芸芸原本认为这是工艺问题,可如今却觉得,这极有可能就是档次不同。果不其然,等掌柜了拿了点细盐过来,周芸芸略蘸了点儿尝了尝后,眼睛都放光了。   周家阿奶一摆手:“那就再来二十斤细盐!”   一斤粗盐五文钱,一斤细盐却要十文钱,各买二十斤的话,单是盐这一笔就花了三百文钱。不过,盐经得起用,上一回阿奶买盐还是三个月前的事儿了。今个儿一口气买了四十斤,能用半年。这么一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除了盐之外,在周芸芸的建议下,又买了两罐酱油、两罐米醋、两罐料酒和五斤辣椒粉。其实周芸芸还想买些八角桂皮茴香等物,可阿奶却告诉她,那得上药铺去买。这还不算,铺子里的红糖一看就成色不好,周芸芸索性劝阿奶别买了,回头自个儿熬糖浆得了。   等出了佐料铺后,大房的三个堂哥都已经背上了沉甸甸的东西。   接下来是往油坊去,周芸芸也是到了这会儿才知道,油不算佐料,或者说佐料铺不卖油,想要买油只能去油坊那儿。索性两家铺面离得不算远,没一会儿就到了地头,这回阿奶直接不说自己想要啥了,而是拿眼瞧着周芸芸。   周芸芸果断的大手一挥,要了十斤豆油、十斤花生油、十斤菜籽油和十斤猪肉。   最后是往米粮铺去,因为想要熬糖浆的话,最方便的是熬麦芽糖。可若是要熬麦芽糖,那就必须要糯米或者玉米。周家倒是囤了不少玉米,却连一丁点儿糯米都没有。周芸芸说服阿奶买了四十斤中等糯米,这才离开了米粮铺。   好嘛,二房三个堂哥也都没能幸免。   本来周芸芸还要往药铺去瞧瞧的,可阿奶有些不乐意,问了好几句,她才告诉周芸芸,不要轻易往药铺去,就算真的要买,回头让周家阿爹跑跑腿,左右药铺的掌柜伙计还是很实诚的,再说他们买的也不是甚么贵重东西。   周芸芸被说服了,她方才刚从原主记忆里得知,一般小孩子都不会往药铺里去,老人也不会去,只有身强体壮的壮年男子才敢往那儿凑。当然,若是事态严重谁还会在乎,说白了不过是忌讳罢了。   大采购结束,周芸芸意犹未尽的回头望了望:“咦?”   听得这声,阿奶赶紧扭头看着她。却听周芸芸道:“大堂哥二堂哥……你们几个怎么一直跟在咱们后头呢?”   为首的大堂哥一脸的茫然:“不跟着你们怎么办?”   “我以为你们已经先回去了,甭管是回摊位上歇着,还是去镇子口牛车那儿等着都无妨,反正咱们到最后都要过去的。敢情你们一直背着那么多东西,跟在我们后头呢?”周芸芸满脸的同情,同情他们蠢得惨烈。   要知道,这可不是现代逛街帮着拎拎包,她和阿奶今个儿买的都是颇有分量的东西,实打实的十斤二十斤的买。就连最轻便的酱油、米醋、料酒之类的,那也是带粗瓷罐子的,份量着实不轻。   再看众堂哥……   ☆、第012章   见所有的堂哥瞬间都换成了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周芸芸对此深表同情。不过,周家阿奶显然不是这么想的,嫌弃的看了孙子们一眼,目光落到了他们手提肩扛的大包小包上,忽的想到了一件事儿。   今个儿他们采买了太多东西,粗盐、细盐各二十斤,豆油、花生油、菜籽油、猪油各十斤,还有油、米醋、料酒各两罐,以及五斤辣椒粉和四十斤中等糯米。   当了小半辈子的寡妇,周家阿奶太清楚流言伤人了,也比任何人都明白何为肉埋在碗底吃。有时候,藏拙不代表怯懦,反而是一种生存智慧。阿奶素来信奉的是偷着乐,哪怕他们家事实上家底子要比张里长家更厚实,可明面上她却宁愿屈居人下。甚至在村里人有意无意的说起周家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时,她也从来不置可否。   好日子自己知晓就成了,做甚么非要显摆出来让旁人羡慕嫉妒恨呢?   这般想着,周家阿奶当机立断:“咱们先回摊位上去,看看竹篓子卖光了没有。要是没卖光,你们就先背着东西回村里去,千万记得腿脚快点儿,趁着村里其他人还没回来,悄悄的回家藏在堂屋里。知晓了吗?”   几位堂哥皆目瞪口呆的望着阿奶,说真的,话是听得明白的,就是完全不理解。   “一帮子蠢货!以往白教你们要藏拙了,要是给人瞧见咱们家一次赶场子就买那么多东西,人家还不颠颠儿的跑上门来借钱借粮了?哼,我把话撂在这儿,回头要是哪个让人瞧见了,今个儿晚间就不用吃饭了!”   得了,还理解啥呢?考虑到最重要的温饱问题,堂哥们只差没诅咒发誓一定不让人看到了。   等回了临时摊位上,果然竹篓子等物还剩下好多。想也是,大青山这一带多的是竹子,倒不是甚么名贵的,就是最普通的青竹。且竹子这玩意儿本就霸道,要么不长,要长都是一整片,乃至一整个山头的。所以,这里的村家多半都有一手竹编活计,非跟精巧搭不上边,至少结实耐用。也因此,便是卖得再便宜,多半也得剩下来,谁让多半人都会呢?   周家阿奶亲自拿了竹篓子,将东西简单的分了分。   还真别说,东西太多,先前只是在镇上背着走走倒是无妨,可从镇子口到杨树村周家,轻装简行的怕是也要多半个时辰。要是负重前行,天知晓得磨蹭多久,到底是亲孙子,阿奶就算再怎么丧心病狂,也不至于将人累死。   于是,周家阿奶看向了她的仨蠢儿子。   分配的结果是,那哥仨各负重四十斤,大伯是四十斤盐,二伯是四十斤油,阿爹则是四十斤的糯米,格外的公平公正。至于几个堂哥,则负责背剩余的佐料等物,顺便替换大伯他们仨。   又因着想要避开同来赶场子的村里人,阿奶就跟赶鸡鸭一般,挥着手让他们绕道从镇子另外几条路走,且是立刻就走。想着家里没个女人照应也不成,阿奶又让两位堂嫂带上堂姐堂妹,都一道儿滚蛋。   很快,临时摊位旁就只剩下周家阿奶领着仨儿媳妇儿,并周芸芸姐弟俩。   便是这会儿,也不过才堪堪晌午,由此可见他们来的果真是太早了。周芸芸略感概了几分,忽的想起自己怀里还揣着半斤糍粑,忙掏出来拿给阿奶,懊悔道:“我却是忘了咱们要在镇上待一天,早知道就留点儿小笼包。”   “留那干啥?想吃回家再包,拿镇上就是为了换钱的。”周家阿奶拿了一个糍粑吃了起来,催促道,“你也赶紧吃,要是饿了就去买点儿其他东西,别亏着自己。”   周芸芸早已习惯了一日三餐都是正经饭菜,冷不丁的让她空着肚子待一天,还真是不习惯。眼角瞥到弟弟正盯着糍粑猛咽口水,周芸芸忙拿了一个给他,又向阿奶道:“方才卖小笼包时,认识了一家卖胡辣汤的店家,那汤极香,料儿也足,只卖三文钱一碗,店里还有卖掺了白面的玉米饼子,一文钱一个。要不,咱们午饭就吃那个?”   正经的饭馆子,镇上不是没有。可想也知晓,有炒菜有汤有米饭的,铁定便宜不了。周芸芸只是习惯了吃热乎饭菜,还不至于矫情到那份上,胡辣汤配饼子已经很不错了。   “行,你先领你弟弟去吃,回头给咱们买……八个饼子来。”周家阿奶心道,又不是搁家里,非要吃得那般饱,每人俩饼子铁定够了,想了想又添了一句,“要是那家人好说话,你让给点儿热水就成。”   说着,周家阿奶数出了二十文钱给周芸芸:“若还有剩的,回头买点儿零嘴儿吃。先前还说要来镇上买糖,买了那么多东西,咋又将糖忘了?自个儿熬糖……我看你能熬出甚么糖来。”   周芸芸笑嘻嘻的接过了阿奶递过来的钱,又将剩下的糍粑再度塞到了阿奶手里,拉过弟弟跑了。   阿奶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这年头熬糖的方子几乎不是甚么秘密,问题在于,能不能将糖熬好。其实,阿奶也会熬糖,可要不是将糖熬得太稀了,就是不小心弄糊了。毕竟,他们掌握的所谓方子,就是最简单的熬煮。这个真心纯粹看运气,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可周芸芸却是有自己的秘方的。   “阿姐咱们去吃啥?胡辣汤是个啥玩意儿?”   恰此时,他们也已经跑到了胡辣汤夫妻铺子门口,周芸芸努了努嘴,笑道:“这不就是,等你尝过就知晓了。”   侧过头看了一眼自家亲弟弟,周芸芸拉着他就往店里钻。其实,比起阿娘,她反而更容易接受她弟弟。当初她娘生下她时,估计也是愁坏了,毕竟在那会儿她已经有六个堂哥一个堂姐了。堂姐且暂不提,光是那六个堂哥,就已经够阿娘吃一壶的了。也因此,阿娘忙着赶紧生个儿子,愣是在她还不到半岁时,就再度怀孕,生下了这个打小身子骨就有些羸弱的弟弟。   只不过,弟弟倒是有个好名字。   对了,周芸芸的六个堂哥,大房家那仨分别叫做周大山、周二山、周三山,二房家的那仨就叫周大河、周二河、周三河,跟她阿爹三兄弟的三头牛格外的相配,倒是她弟弟这名字赞得不行。   “大娘来两碗胡辣汤,再来三个饼子。大金,来这边坐。”周芸芸一面跟店家娘子打了招呼,一面唤弟弟过来。   没错,她弟弟名唤周大金。   周家这边,没有大名小名的讲究,都是一样的叫法。只不过,周芸芸阿娘是个有野心的,愣是撇开一堆的糟心名字,给她弟弟起了个一看就很有钱途的好名字。   当然,这也得亏他们姓氏好,周大金,现代知名珠宝品牌。   周芸芸一面在心里吐槽着,一面暗自决定,要是她这辈子有幸开一家银楼,就叫周黄金。   ——周大金、周生生、周大福、周大生、老庙黄金的结合体!   绝对能发财。   等胡辣汤和饼子上来时,周芸芸还在欢乐的吐槽,结果她这边才吃了两口,那边她的大金弟弟已经将一大碗胡辣汤吃了个底朝天,顺便啃光了一个饼子。   “吃啊,你不是一贯吃俩饼子吗?”周芸芸叫了两碗胡辣汤,却只要了三个饼子,那是因为她不爱吃这玩意儿,饿极了吃一个填填肚子就够了,没必要拿不好吃的东西硬塞到肚子里。再说了,胡辣汤可比周家素日里煮的杂粮粥美味多了,且份量大料儿又足,完全不用担心会饿肚子。   “不是阿姐你吃俩吗?”周大金只比周芸芸小了一岁,却比她矮了两个头。好在他能吃能喝又惯常喜欢上蹿下跳的,身子骨倒不似小时候那般弱了,就是精瘦精瘦的,还长得黑,乍一看就像个黑乎乎的小猴崽子。   “是给你叫的俩。”   周芸芸虚点了一下,其实她真的蛮佩服阿爹阿娘的基因。原主被阿奶捧在手心里宠了十年,但凡是个性子稍微恶劣的,旁人也就罢了,堂姐堂妹绝对没活路,因为阿奶是真的能做出将孙女发卖这种事情的人,且这在村子里还并不算少见。而弟弟周大金则是被阿娘当成宝贝宠了这些年的,却愣是没将他养歪,给吃的他就吃,不给他也不会生气懊恼,素日里淘气归淘气,却从不曾闯祸闹腾。   由此可见,他俩的基因还是很好的,被宠成这样愣是完全没歪。   吃过了简单的午饭,周芸芸依着阿奶的要求,买了八个饼子,又跟店家娘子要了热水,结果被店家娘子拉着不让走:“小妹子,你先前拿来的包子,可还有?我同你说哟,别看你早先过来时,我铺子里的生意不算很好,那是因着今个儿赶场子,老食客都跑去吃新鲜玩意儿了,再说那会儿都挺晚了。要搁素日里,再早点儿,我这里可是很忙活的。”   “呃,大娘你的意思是……”周芸芸心下其实已经猜到了一点,可她记着了阿奶先前的话,做人千万要藏拙,左右她不是才十岁的小姑娘,做生意卖包子的事儿,完全可以推给自家大人,没的她亲自出面的。   “你阿爹呢?回头叫他过来同我说说?其实也没啥,就是想着给铺子里多添些新鲜吃食,也不论大小好看,好吃就成。唉,说起这包子,其实我也会,就是馅儿不好调,和面、发面、调馅儿、再包起来……我这铺子本来做的就是早点加半晌午的饭,要再弄包子,我们俩口子索性都别睡了。”   早餐铺子是最累人的,这点周芸芸倒是能理解,像在现代时,旁的快餐店饭店都是早十点才开门的,唯独早餐店四五点钟就开始营业了,再算上采买、准备的时间,多半人都是凌晨两点就起身的。若是店里的人手多一些倒是无妨,总归忙得过来的,可听店家娘子的意思,估计他们这个铺子就俩口子忙活,那确实蛮辛苦的。   “我阿爹先回村了,不过我阿奶在,我去唤她过来?”周芸芸索性也不要热水了,只拿了饼子拉着弟弟往临时摊位跑,回头将饼子分一分,又拉着阿奶往胡辣汤铺子跑。   虽说以周芸芸的能耐,谈这种小生意别提有多容易了,可这不是要藏拙吗?再说了,就阿奶那精明的样儿,也不怕她吃亏。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阿奶就跟店家娘子谈妥当了。每日五更天往青山镇送一百个素包子,和一百个肉包子。至于价钱,素包子两文,肉包子三文。当然,这里的包子并不是指小笼包,而是纯粹的大包子,一个差不多抵得上两个半小笼包大小。且肉包子也不是指纯肉的,而是掺合了一点儿肉的。至于包子皮,则是粗粮掺白面。样子也不用太费心,不求多好看,过得去就成。   周家阿奶果真是谈生意的料,不单谈妥了数量和送货时间,连具体的馅料和面皮都说清楚了。这要是让周芸芸来谈的话,估计不会注意到这么细节的地方。   只是……   “阿奶,五更天送到镇上?谁来送?这得多早起身呢?”直到离了胡辣汤铺子,周芸芸才回过神来。   五更天约莫是凌晨四点半多,五点不到的样子,从杨树村周家到青山镇胡辣汤铺子,少说也要多半个时辰,若是负重前行的话,一个时辰都极有可能。也就是说,送货之人最少也要在三点出发了。   这还是建立在包子是头一天包好的情况下,要不然直接没得睡了!   “好乖乖,回头那馅儿还得你提前调好,旁的事儿你就不用管了。其实那帮子蠢货都会包包子,不会也可以学,丑点儿也没事儿,反正不窜味儿就成。至于谁来送……阿奶还能让我的好乖乖送不成?”   周家阿奶看向周芸芸的眼神甜的就跟掺了蜜一般,这可真是她的金娃娃,每天两百个包子就是五百文钱,所费的不过是些蔬菜瓜果、粗粮并少量白面,估算了一下成本,绝对不会超出两百文钱的。肉的话,不是有胖喵进贡吗?剩下的三百文全是利润。   这可是每天三百文钱呢!!   至于周家人因此所要付出的辛劳,包括多费的柴禾,多磨的鞋底……搁阿奶眼里,那就不叫个事儿!   ☆、第013章   周芸芸打心底里认为,阿奶就是天生能折腾人的。   批发包子倒真的不失为一条财路,毕竟就算周家人再有空,也不可能每日跑镇上待个一整天的。再说天气越冷,包子凉得越快,周家既损失不起劳动力,又不可能长期的租人家灶台。批发,虽不比零售那般赚钱,至少省心省事儿,且看那店家娘子的态度,估计能干挺长一段时间的。   可如此一来,估计整个周家都要忙活起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不算甚么。要知道,搁在往年阿爹他们几个一早就进镇上打短工了,赚得少就不说了,还累得要命,且吃喝休息都不好。这要是在家里干活的话,除了摸黑进镇子送吃食的倒霉蛋儿外,其他人应该还算是轻松的,毕竟活计虽多,可周家的人口也多。   这般想着,周芸芸给阿奶出主意:“阿奶,到时候赚了钱,不如分些给专门跑镇上送货的人,毕竟摸黑赶路太辛苦了。”   “啥?还要分钱?!”周家阿奶震惊了,旋即立刻反驳道,“给钱?咋给呢,难不成跑一次算一次的钱?那我当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他们都拉扯大,他们咋不给我钱?凭啥!”   周芸芸无言以对,因着这逻辑虽略强盗了些,可仔细一想仿佛还挺有道理。   “可这样一来,每天送货的人不是吃了大亏吗?”周芸芸琢磨着,甭管是快递小哥还是外卖小哥,人家不都是按单子拿钱的?就算拿死工资好了,那每月也该有一笔,要不然也太吃亏了。   “轮着来不就成了?哪个说我专使唤一个人了?身子骨还要不要了?”周家阿奶连声发问,愣是将周芸芸给问懵了。   对呀,没必要专门让一个人送货,反正周家人多,撇开女眷和她弟弟,那也有九个男丁。要知道,就算是她的六堂哥也有十三岁了,搁村里完全能当壮劳力使唤。这么一算,每人轮一天的话,九天才是一个轮回,仿佛的确不算很累?   许是见周芸芸被问懵了,阿奶略缓了缓语气哄她:“好乖乖,我知你心疼家里人,可他们各个都皮糙肉厚的,不打紧的。再说到时候也可以这般,第二日要送货的人早早的去歇着,其他人帮着剁馅儿包包子,不就成了?再不然,等阿奶赚了钱,多买些好吃的一道儿分着吃。”   “好,都听阿奶的。”周芸芸其实并不是甚么圣母,她只是担心长久以来的不公平会影响到这个家,更怕几房要是真的闹开了,阿奶会生气会难过。说白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当亲娘的还能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就算是她那个势利眼的阿娘,也不至于那么过分。   商量好了一切,周家阿奶还极是高兴的又买了半斤糍粑,还顺便将隔壁摊位上剩下的一点猪下水给包圆了。周家阿娘她们妯娌几个也很高兴,这若是买了好上的五花肉,估计轮不到她们,不过要是猪下水的话,多少还是能分到一些尝尝味儿的。   等到了下半晌,附近的摊子陆陆续续都收了起来,周家阿奶估算着村里人也该回去了,便让儿媳妇儿们收了摊子,一道儿去了镇子口。寻到了张老爹的牛车后,将卖剩下的东西都搁了上去,顺便看着周芸芸坐好了,阿奶才带着人先往前头走两步。   几乎周芸芸刚坐定,其余搭车来的小媳妇儿大娘们也都陆续过来了,出发时没顾得上,这会儿周芸芸却是看清楚了,基本上还都跟周家似的,只让家里一个人坐,顺便将所有东西都搁上去。不过,就算都搁了也无妨,因为大家的东西都不算多,比来时要少了一多半,估计应该是卖掉了不少。   跟来时一样,牛车上的人有说有笑的,关系亲近的还会互相翻看买了甚么东西。倒是没人去看周家的东西,周芸芸估摸着,要么就是他们跟自家都不算熟,要么就单纯的不想招惹阿奶。   一路顺畅的回了村里,周芸芸老远就看到周家阿爹他们几个等在村子口,见牛车过来,忙上前七手八脚的接过东西,又同村里其他人打着招呼,旋即四下散去。唯独那屠夫家的新媳妇儿又再度叮咛了周芸芸,让问问周家啥时候杀猪。   周芸芸觉得,那新媳妇儿估计是想问周家阿爹他们几个,可面皮薄又不好意思上前,才故意当着他们的面询问周芸芸。可惜的是,周家能做主的只有阿奶,连周芸芸也只能表示这回她一定不会再给忘记了。   等归了家,她还真就问了两句。周家阿奶随口说,等再养些日子杀,又说打算拿些好猪肉去青山镇卖给镇上的肉铺里。不过这就跟周芸芸没啥关系了,她扭头就跟阿奶要了三十斤大麦,回头全给发上了,看的阿奶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只得不住的安慰自己,好乖乖是个金娃娃。   金娃娃甚么的,周芸芸已经完全不想吐槽了,不过对于熬煮麦芽糖,她还是很有把握的,毕竟在中式糕点里头,麦芽糖占了很重的比例,是最为基础的原材料之一。   三十斤的大麦要全部发出来,少说也要三四天。做法挺简单的,就是略繁琐了一些。   将大麦麦粒洗干净放入瓦缸里加水浸泡,若是夏日就用冷水,冬日则用温水。这会儿是深秋,周芸芸选择了晾温了的白开水,约莫三十度不到一点。浸泡一天一夜后,全部捞出来放入箩筐里,每天都用温水淋芽两三次,水温照旧。只这般过了三四日工夫,看着麦粒长出了二叶包心时,将它们全部剁成碎段,且越碎越好。   因着到底数量略有些多,又担心周家阿奶将她阿爹使唤过度,周芸芸索性将阿爹唤到了跟前打下手,反正这些活儿也不难,更别提阿爹干的多半是生火烧火,以及各种剁剁剁。   没错,就是各种剁馅儿。包子的生意已经开张了,周芸芸负责调味儿,剁馅儿的活儿就交给了阿爹。至于像揉面、发面、包包子这种事儿,就交给旁人了。至于每日里所需的大量柴火,都需要有人去山上砍或者拾。   说起来,周家阿奶做得可绝了,囤积的柴火谁都不准拿,每天还要上缴一部分。如此一来,单是砍柴就需要拨出去一小半人了。   周家上下都忙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直到某日下了雨,他们还道终于可以歇一天了,至少不用砍柴了。不曾想,雨只下了半下午,周芸芸忽的提出想要上山采蘑菇,被阿奶阻止后,顺理成章的坑到了他们。   所有人都在忙,包括年岁最小的堂妹周三囡,也每日里帮着生火做饭煮猪食。不过,周三囡最近挺开心的,因为家里多了进项,阿奶也不是无脑死抠的人,经常让轮到去镇上送货的那人带点儿猪下水回来。猪下水又便宜又有油水,再加上周芸芸做的卤味比阿奶更好,吃的周家上下满嘴流油。   这个时候,大麦芽已经都发出来了,周芸芸将事先洗净浸泡了三个时辰的二十斤糯米放到了大铁锅里,用大火猛蒸,直到所有的糯米都被蒸到软糯无硬心时,才熄火晾着。等晾晒到四五十度时,再拌入已剁碎的大麦芽,开始发酵。   发酵才是最重要的一步,毕竟这年头没有现成的发酵粉,能否成功发酵,而非太过或者不够,就是做麦芽糖的关键。好在周芸芸在现代时,常嫌弃超市里卖的发酵粉,以传统面肥发酵。也亏得周家如今做起了包子生意,家里常备着面肥,也就是老面头,倒是省了周芸芸好一番工夫。   等发酵完成后,先将糖水沥干,当然不用倒掉,而是倒入闲置的瓦缸里留着备用。再用力翻捣,这里头一定要动作快,且动作幅度大,一般不需要太多的技巧,却需要好一番力气。   亏得周家啥都缺,就是不缺壮劳力。周家大伯领着弟弟儿子、侄子齐上阵,每个人都不贪多,只翻捣半刻钟,旋即换人。等看着差不多了,周芸芸拿着大漏勺,亲自将残渣舀出来,剩下的就皆是糖浆了。   有了糖浆还不算完,继续用小火慢煮,让里头的水分越来越少,糖浆慢慢的凝结成糖。而在这期间,还要一直保持着一定频率的搅拌,直至大铁锅里的麦芽糖逐渐变成了金莹润泽的琥珀色粘稠物,方算完成。   待麦芽糖终于熬好时,周家阿奶已经两眼放光,一副恨不得将周芸芸供起来的模样。   其实,麦芽糖的熬煮方式真的不算甚么,可乡下农村多半都是一两个在灶间干活的,一个烧火一个做饭,以至于他们并没有太多的合作精神。   偏生,熬煮麦芽糖最关键的两个步骤,一是发酵纯靠经验,二是翻捣搅拌全靠力气。若是在现代,用酵母粉倒是容易点儿,就是味道没那么纯正,且现代有自动搅拌器用来代替人力。   周芸芸也是赶了巧,但凡阿奶不愿意相信自己,或者周家没那么多壮劳力,光凭她小胳膊小腿儿的,压根就别想成事儿。且麦芽糖还有个关键,最好就是四五十斤一道儿熬煮,或者干脆上百斤的熬煮。若是拿小锅子两三斤的熬,虽也能成,却会失了那种浓稠甜香的味儿。   这一次,周芸芸就是用了三十斤大麦芽和二十斤糯米,这是考虑到周家大铁锅的容量,若是将来有能力了,她是不介意弄个更大更深的大铁锅来。   ——前提是,不用她亲自动手。   “阿奶,您先来尝尝味儿。”   尽管至始至终忙活的人里头都不包括阿奶,周芸芸还是将她视为天字第一号大功臣。   想也知道,就她一个黄毛丫头,怎么可能使唤得了周家上下十几口人,还不是有阿奶镇着吗?况且,这里头有大五十斤的麦芽糖呢,毕竟就算熬得再干,里头还是存了水分的,因而总量绝对是大于大麦芽加糯米份量的。   周家阿奶当然不会跟周芸芸客气,接过勺子往大海碗里豪爽的舀了一大勺,都不等凉透了,就略尝了一小口。   麦芽糖其实是最廉价的营养食品,有着健胃消食的功效,同时口感润滑醇厚,甜香可口,又不似红糖那般甜腻,可以算得上是老少皆宜的一种食品,几乎没有甚么忌讳,适用于除了糖尿病人以外的所有人。   “甜,香,我看比镇上卖的那些糖好吃多了!”周家阿奶再度死死的盯着周芸芸猛瞧。   毫不夸张的说,周芸芸从阿奶的眼里看到了最真诚的爱意,唬得她立马后退了两步:“咳咳,好吃就好,好吃就好。这切糖你们该是会的罢?或者拿干净的罐子装好密封,或者舀出来放凉放硬实了再拿刀子敲开,怎样都成。不然要是凝结在锅里了,也可以再加点儿瓦罐里的糖水熬煮,反正……我累了,我先去歇着了。”   周芸芸火速的逃窜出去,临走前忽的想起一事儿:“方才沥出来的糖水留着啊!就是卖不了钱,搁菜里调味儿或者直接当糖水喝都是没问题的。”   这要是搁在现代,糖水倒了也就倒了,没啥好心疼的。不过这里到底不是现代,甭管是大麦还是糯米,都是格外精贵的东西,至于糖水更是待客的不二之物,毕竟乡野人家也没茶水。再不济,给嘴里换换味儿也成。   等匆忙洗漱一遍溜回了屋里,周芸芸才不由的感概道,就算以往日子过得再艰辛,真正养成艰苦朴素的生活习惯,还是在穿越之后。   ☆、第014章   五十斤糖浆,要分别盛入各个粗瓷陶罐里,本身就是一件颇为繁琐的事情。况且,糖浆本身就容易凝结,便是一直点着火,这般粘稠的糖浆舀起来也很是不容易。   周芸芸倒是逃得快,回头周家上下却是忙活了大半日,到最后外头的天色都暗了下来,不得已周家阿奶只得点着油灯干活,顺便狠狠的骂了一通这些个吃饭麻利干活磨叽的懒货们。   等好不容易分装完毕,又将装满了糖的粗瓷罐子一一搬到了周家阿奶所在的后边房间里,周家众人正打算赶紧好生歇歇,明个儿早起继续干活时,胖喵回来了。   胖喵的作息跟正常人差异非常大,它多半都是在太阳底下睡上一天,然后在下半晌,约莫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跑出家门。回来的时间不一样,多半是看它捕猎是否顺畅。不过,最快也要差不多子夜才归家,要是偶尔耽搁了,到天亮才归家也是有的。等它回来后,它会把捕猎所得叼到或者拖到阿奶房门口,伸出爪子挠两下门,阿奶或是闻到血腥味儿,或是被吵醒,反正很快就会来开门的。再不济,等天亮以后,也会收拾妥当的。   而今个儿,显然胖喵一切顺利,且收获颇大。   “乖孙子?”周家阿奶先听到了动静,忙不迭的迎了出来,旋即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是个啥玩意儿呢?”   胖喵也有些茫然,就算它因着小时候被原主硬塞了不少上了年份的好药材,可再聪慧也未必能理解眼前的情形——这大半夜的,一群愚蠢的人类不去睡觉,都待在院子里等它回来?   略迟疑了片刻,胖喵索性不理会旁的,只将拖着猎物仍旧往周家阿奶的房门走去。它只记得周芸芸叮嘱它每回捕猎归来都将猎物放在那里,至于旁的,胖喵表示它完全闹不懂。   阿奶赶紧跟过去,还不忘让人拿油灯给她。   等再一次凑上前时,阿奶终于看清楚胖喵带回了甚么猎物。那是一只傻狍子,约莫五六十斤重的成年傻狍子。   傻狍子身上没太多伤痕,唯独脖颈处被咬了一个大口子,一看就是一击毙命的那种。这要是换做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或多或少都会觉得脖颈凉飕飕的。唯独阿奶看的那叫一个两眼放光,甭管怎么说,傻狍子这份量是实打实的,可比野鸡野鸭野兔好上太多了,这么个大块头,就算扒皮去骨以后,也至少能出来四十斤肉。   “乖孙子,阿奶的乖孙子哟!你去歇会儿,歇着去罢,明个儿阿奶让你姐给你做好吃的!”   阿奶瞅着胖喵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估计就连已故的周家阿爷都没享受过这般好的待遇。不过,温柔也就那么一瞬间,等看着胖喵从周芸芸房门下头的窟窿钻进房里后,阿奶的脸色就瞬间变了。   “有没有点儿眼力劲儿?赶紧过来收拾呢!点柴火烧热水,趁早将这傻狍子收拾干净,全部做成熏肉干,回头能卖的卖,卖不掉的留着过年吃!”   在阿奶低声咆哮之中,周家上下再度忙活了起来。除了正好轮到明个儿一早送包子的周家阿爹,以及早就去跟周公约会的周芸芸外,所有人都没得闲。且扒皮拆骨,外加直接做成熏肉……一晚上完全不够。   阿奶也没那么坑,等收拾完了,就让大部分人睡觉去了,只留下两个大孙子,俩人一道儿看着火,她自个儿也去睡觉了。   次日一早,周芸芸起来后,就觉得家里特别安静,是那种安静得过分的感觉。周芸芸不明所以在院子里转了一圈,看到灶间上头的烟囱一直冒着烟,便索性跑进去看情况。   “芸芸要吃不?”见周芸芸过来,大堂哥一脸虚脱的看着她,身畔的二堂哥看起来也没比他好多少,俩人皆一副被欺凌的模样。至于被谁欺凌了,这个问题完全不需要思考,整个杨树村,哪怕算上十里八乡,除了阿奶也没人会这么干了。   因着做熏肉的是原先那个灶间,周芸芸只拿了个干净的碗,盛了半碗肉干,又躲远了一些,边吃边跟两位堂哥闲聊唠嗑。   “你们也吃,左右阿奶不知晓是谁吃的。”周芸芸拿着肉干咬了一口,觉得这味儿有些怪,登时奇道,“这甚么肉?”   “傻狍子肉。”大堂哥苦着脸将昨个儿晚间的事情说了一遍,同时拒绝了周芸芸的提议,“你吃没事儿,咱们吃,回头阿奶一闻嘴里的味儿,准能将我俩打死。”   二堂哥一脸的赞同。   周芸芸格外的同情他们,劝道:“其实你们想呢,家里的肉多,甭管是卖了钱还是自己吃,都是好的。就算卖了钱都被阿奶拿走了,可回头做冬衣、被褥,不一样要掏出来吗?对了,今年的衣裳做了吗?”   “早着呢,起码要等到下个月了。”大堂哥心有戚戚然的道,“但愿阿奶这回大方一点儿。”   “小兔崽子你说哪个不大方?我看你是活腻了对罢?”周家阿奶大步流星的走进了灶间,一看周芸芸也在,忙招呼她,“去隔壁慢慢吃,再不然就回房去,这儿烟熏火燎的,回头咳嗽了咋办?”又向俩孙子吼道,“都多晚了?水烧开了不曾?我乖孙子等着用热水洗澡呢!”   大堂哥、二堂哥皆露出了一模一样的悲愤神情,他俩一个是大房的长子,一个是二房的长子,然而甭管怎么说,他俩才是阿奶正牌大孙子。   再悲愤也没用,该干活还得干活。   等烧开了水,阿奶也将其他还在睡懒觉的人全部吼起来了。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赶紧干活去罢!   周芸芸自然也没闲着,糖浆熬好了并不代表就是结束,她也从未想过要卖糖浆。正好今个儿所有人都起晚了,周芸芸索性想了个新法子,来了一道麦芽糖蒸大杂烩。   其实,这道菜准确的应该叫做麦芽糖蒸山药,虽说周家也有不少山药,不过因着山药要比红薯贵了约莫三分之一,阿奶肯定舍不得全部替换成山药的。   退而求其次,周芸芸跟阿奶要了红薯、土豆和山药各若干。   方法倒是简单得很,洗净削皮,再切成薄片倒上稍许麦芽糖,平铺放在蒸笼里,底下则是杂粮粥。等回头杂粮粥煮熟了,上面的红薯等薄片也皆蒸熟了。法子简单,味道好吃,唯一的麻烦就是分食略麻烦。好在有阿奶盯着,每人都数了十片,多出来的都被阿奶自个儿吃掉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麻烦,单单分食就能添一堆的问题。有时候,周芸芸在想,倘若周家没有阿奶,会不会早已乱了?再仔细一想,这世上就没有谁是不可或缺的,也许周家会立刻变成一盘散沙,各自分家。有本事的顿顿好吃好喝,没本事的饿死了也怪不了旁人。   等吃过这顿略晚的早饭,周芸芸又跟大堂哥找了招呼,让他帮自己削一些短的竹签,不用削尖,约莫一掌的长度即可。   这个倒是容易,周家除了去年刚嫁进门的两个嫂子,以及周芸芸姐妹仨,其他人都会做竹编物件,精致好看就别妄想了,倒是既结实又耐用。直接削竹签,更是做顺手的。   大堂哥人老实又好说话,干活的速度也不满,这边周芸芸刚拜托他,不过半刻钟,他就削了百多支竹签,还现编了个小竹筐予她盛放。   收了竹签,周芸芸又仔细的用清水洗了一遍,又拿滚水烫过,这才暂时搁置在盆子里,开始动手将昨个儿放入粗瓷糖罐里的糖浆舀一勺于大铁锅里,搁进稍许糖水,开始重新熬煮。   这回倒是简单得很,大堂哥送完了东西,也没立刻离开,跑到后头的灶眼帮着烧火,不多会儿,糖浆熬软和了,周芸芸快速的用舀起一勺,就这旁边冷却的大铁锅,随手放了支竹签进去,开始画起了糖画。   这做中点的,多少都学过画画,倒不是绘画技巧有多高明,而是擅长用各类食材作画。糖画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不需要太多的画工,却最忌讳磨蹭磨叽,一旦开始画就没有回头路,且中间最好不要有停顿,一笔画下来,到最后更要靠腕力将糖浆猛地收回来,若慢了就毁了。   好在糖画虽然极容易画废,好处却在于即便毁了,问题也不大。糖的味道是不会变的,且若真舍不得,大不了重新熬成糖浆,再画一遍即便。   周芸芸一开始并不敢画太难的,毕竟她也仅仅在刚学中点的时候,学了不到三个月的糖画。算起来,也已经好几年没碰这玩意儿了。好在,刚开始虽手生,还画坏了两个,可越到后来就越有感觉了。   从鸡鸭到猫狗,再到各式各样的小房子。也许是因着在现代始终没能得到一个真正的家,周芸芸对各式小房子特别感兴趣。从最简单的三角屋顶简易房,到之后的尖顶庭院亭子,再到两层三层的古建筑房舍,她都能信手拈来。   其实,真要说起来,周芸芸最喜欢各式园林建筑、琼楼玉宇,她甚至可以画一整套的苏州园林,只不过这就需要特制的工具,单单一个不算深的大铁勺是铁定完不成的,而且大铁锅也画不下。   等周芸芸叫了停,大堂哥从灶台后头走过来瞧时,当下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三四十个糖画被分别摆在大大小小的盘子里,因着麦芽糖呈现微透明的浅褐色,在窗口照射进来的阳光映照下,显得微微有些金灿灿的,看起来既香甜可口,又让人不忍下口。   “我忘记做糯米纸了。”周芸芸一拍脑袋,她果然是傻了吗?   深秋这个温度,糖画倒是容易保存,却是极容易黏在一起,强制分开只会让糖块裂开,就算味道并不会变,却极为影响美观。好在解决方法倒是容易,就是用淀粉糊流延成膜,烘干即成糯米纸。倒不一定要用糯米,番薯、红薯、玉米、小麦粉都成,左右糯米纸也没啥滋味,起到的是保护糖果的作用,有些人会和着糯米纸将糖果吃下肚,也有人会仔细剥开糯米纸单吃糖果。   周芸芸没指望自己能做出薄如蝉翼的糯米纸来,这个难度太高。她让阿奶拿了点儿小麦粉,熬成稀浆后,直接在空置的铁锅上铺了一层。没有烘干机,就只能等自己冷却,若用柴火烘烤的话,极容易烤焦,到时候反而容易影响口感。   周家的铁锅是特大号的,听说单是为了打这俩新的大铁锅就费了阿奶不少钱。不过,新铁锅就是比旧的好用,又大又平整,一次抹一整个锅子,掀下来后再用刀子切成几块。一张糯米纸可以包裹约莫五六个糖画,除了略厚一些外,没有其他问题。   等周家阿爹从镇上送包子赶回村子里时,就看到满院子的人不是忙着扎草靶子,就是忙着削竹签。   草靶子有大有小,已做好的几个如同镇上卖糖葫芦的那种;竹签也是有长有短,按着长短不一,分别盛放在两个大竹筐里。一堆的东西,包括大量干稻草、麦秆子、粗麻绳、竹子等等,皆杂乱无章的摊在院子里,周芸芸站在廊下一手一支画废了的糖画,左一口右一口,吃得别提有多香了。   都不用猜了,周家阿爹敢肯定,他闺女又出主意折腾人了。   ☆、第015章   “阿奶,我记得大青山上好像有不少山里红?拿山里红串成一串,裹上一层薄薄的麦芽糖稀,吃起来酸甜脆凉,别提有多好吃了,且瞧着还喜庆得很。没山里红也不怕,海棠果、橘子、荸荠、山药之类的都能替代。到时候连着山药一起,或是放在竹篮子里,或是插在草靶子上,走街串巷的吆喝叫卖就成。”   事实上,周芸芸要比周家阿爹想象中的更能折腾。   这不,她一面津津有味的吃着做废了的糖画,一面已经开始思考如何扩充种类的。糖画固然不错,尤其深受小孩子的喜欢,不过本着过年要喜庆的原则,有些人还是会选择购买看着就红彤彤显喜庆的冰糖葫芦。   偏巧大青山这一带,做冰糖葫芦的手艺并不地道,主要是因着这边普遍喜欢使用红糖、黄糖之类的,熬制麦芽糖的本事不过关。因而,每到临近年关之时,总有些外头来的人,沿着各个村镇叫卖冰糖葫芦以及花生糖、红薯糖之类过年所不可或缺的糖果糕点。   周家阿爹归来时,正好听到了这话,登时笑道:“山里红有,海棠果也有,前个儿你弟弟还去山上摘了不少。大金,去屋里把你藏着的果子都拿出来。”最后一句话,是冲着帮着打下手编草靶子的周大金说的。   “阿爹你可真够义气的!”周大金完全没想到自己的私藏就这样被亲爹给出卖了,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想法,他果断的出卖了堂妹,“三囡藏了更多,她还有好些个姑娘果。”   姑娘果,又被称为红姑娘、灯笼果、酸浆等等,并不算甚么稀罕物件,不过因着无人特意种植,只能去山里寻找野生。就造成了要么苦寻不着,要么一找就是一大片的结果。换句话说,如果堂妹周三囡有姑娘果的话,那她一定知晓大青山哪个角落里有这玩意儿。   再看周三囡,整个人都有些傻眼了,刚打算开口否认,就见周大金已经从房里抱出了个竹筐子,里头是小半框的山里红和海棠果,还拿斜眼瞧着她,登时就蔫吧了:“那我把果子都拿出来,回头给我吃个糖画。”   “成成!”周芸芸一口答应,反正一旦做起糖画来,难保有不失手的,“只这么些压根就不够用,咱们又不是打算自家吃着玩儿的,是要拿去卖钱的。这样好了,你俩索性再去寻些果子来。咋样都行,酸掉牙的也没事儿,左右没多少人会吃冰糖葫芦里面的果子。”   这倒是大实话,反正周芸芸小时候都是将果子外头的那层糖浆舔掉的,里面的果子压根碰都不碰。当然,一来是因为她本身就有些怕酸,二来则是没将冰糖葫芦当成多稀罕的零嘴。要是像周三囡这种,那绝对是连竹签子都要舔好多遍,才舍得丢掉的。   甭管怎么说,野果子的问题倒是迎刃而解的,只不过最后一道儿去山上的,除了那俩小的,还有周家阿爹,以及死活非要一道儿上山的周家阿娘。   周芸芸完全不明白上山摘果子的差事到底有多好,这阿爹还可以说是去干体力活的,顺便再打些柴火来,可周家阿娘……   “惯知道偷懒耍滑!”大伯娘压低声音啐了一口,抬眼见周芸芸好像往她这边看了,忙低了头不再言语。她跟前的大儿媳妇儿倒是悄声说了句甚么,不过周芸芸没听清,也不打算纠结这事儿。   说真的,周芸芸也觉得阿娘蛮能偷懒耍滑的,素日里干活都挑最轻省的,还每每都是磨磨唧唧,永远都是干得最慢的那个,偏总认为自己生了个有福气的闺女,周家的一切都该是她这一房。莫说大伯娘她们了,就连周芸芸面对阿娘,也是无奈占多。   只是这会儿,周芸芸并不知晓,阿娘又编排上自己了。   “你说你闺女她是不是傻?先前卖的那些个小笼包、熏肉的钱都归了她阿奶,一文钱都没落着不说,我还想着吃了那么大的亏,她怎么着也该长点儿心了。结果呢?这闺女压根就连半点儿心眼子都没有!我看呀,就像你!”   周家阿爹嘿嘿一笑:“真的?”   “我不是在夸你!”周家阿娘被气了个倒仰,“你也是,亏得今年没去镇上打短工,以往每回都是累死累活赚了几个工钱都给阿娘的。你说你咋不给我留点儿呢?便是在镇上买点儿好吃的,回头给咱儿子捎来也好。还有,就说今个儿这事,其他人都没说话,就你一下把咱儿子自个儿寻摸来的零嘴儿给卖了,你咋就跟你闺女一样缺心眼儿呢?”   “嘿嘿,芸芸像我。”周家阿爹愈发的乐呵了,有甚么比闺女像自个儿更自豪的?尤其自家闺女哪哪儿都好,像他,一定是像他。   有甚么比自己抱怨了半天,对方偏只一个劲儿傻乐更气人的?周家阿娘这会儿已经不单单是生气了,而是几乎要气得吐血了:“你说我咋就嫁给了你这个没出息的!”   这话却是让周家阿爹有些不高兴了:“你要不嫁给我,早多年前就饿死了。不单你,你爹娘弟弟还不都是靠拿你换来的一袋玉米面活下来的?那可是一大袋玉米面呢!”   想当年,大青山一带闹饥荒,家家户户都在卖儿卖女。周家阿娘的娘家也不例外,倒不是真的将她发卖了,而是拿她跟周家换了一袋玉米面,权当是聘礼了。而那一年,她娘家人就是靠着这袋玉米面才勉强熬过去了。   “难道我还不值一袋玉米面?”周家阿娘运气再运气,真想直接挠死她男人。   不想,周家阿爹耿直依旧:“阿娘说了,你面窄下巴尖,一看就是个尖酸刻薄爱背地里说人的性子;身子骨太瘦太单薄,干活儿没劲儿,也不大好生养;长得丑头发稀,万一孩子像你就不得了了。”顿了顿,阿爹安慰道,“还好芸芸像我。”   可惜,周家阿娘完全没有被安慰到,光觉得心肝肺都揪在一道儿疼了。摊上这样的男人,她这辈子还有甚么盼头?   等他们满载而归下山时,周家那头已经扎了十来个草靶子,甚至大堂哥都已经扛着插满了糖画的草靶子在村子里走了好几遍了。虽说一共也就卖了八个,可因着糖是稀罕物件,阿奶定价一个三文钱两个五文钱,愣是卖出了二十文钱。有两户还是拼着买的,一副赚了的模样。殊不知,论成本八串也不过三五文钱罢了。   跟周芸芸预想的一样,糖画和冰糖葫芦都受到了极大的欢迎,甚至相对而言,冰糖葫芦更有市场。这喜庆是一回事儿,关键是冰糖葫芦看来个头大分量重,却并不曾料到,被糖浆包裹着的野果子本是白得来的。   与此同时,周家上下也愈发忙碌了。每天早起要去镇上送包子,且包子是需要有人和面发面剁馅儿包起来的,还要去山上砍柴,以及沿着这附近七八个村子叫卖糖画糖葫芦……   这还不算,在这之后,周芸芸又分别做出了花生糖、红薯糖、玉米糖以及她本人最爱的芝麻酥糖。好在这些糖只需要一并交给卖糖画、冰糖葫芦的两位堂哥就好了,种类多了,销量自然也高了,家里糖浆消耗也愈发快了。在这期间,又逢赶场子,这回都不要周芸芸特地叮嘱,阿奶就干脆利索的买了两百斤糯米回来。   销量好了,收益也就增多了,周家阿奶每日里数钱都数得笑眯了眼。   卖包子那头固定每天能得五百文钱,刨去成本也有三百文赚头;糖画等吃食那头,如今专门有周家大堂哥和二堂哥负责,每日里均摊下来,能得个六百文钱,这个成本反而低,算下来至少能得利五百文钱;还有胖喵时不时的给阿奶进贡一些野味儿,虽说大部分时候都是没几斤肉的野鸡野鸭之类,可也聊胜于无,更别说偶尔还能来个大件儿。   等又几天后,周家阿奶请了村里的屠夫父子俩过来杀猪,一口气杀了六头大肥猪,只卖给屠夫家一头,剩余的五头大肥猪,一部分做了熏肉干,一部分则让周芸芸做成了卤味儿,几番折腾之后,价钱蹭蹭的往上窜。   尤其是那卤味儿,光闻闻味道都引得人馋虫都出来了。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芸芸才明白,这年头甭管甚么方子都是不传之秘,很多还是传男不传女的,完全没有现代人的分享精神。当然,现代也不是啥都分享,真正的古方秘方也落不到周芸芸手里,可普通的卤味儿方子,都不用她向老师傅求教,直接一百度,嗖的一下能出来成千上百条。   “阿奶,如今天气也愈发冷了,今年的冬衣可做了?对了,我怎么感觉今年比往年要冷很多呢?咱们家的柴火够不够?炭呢?还有粮食够吃吗?我就怕到时候大雪封山,咱们便是手头有钱,也买不着东西了。”   许是因着习惯了现代的温室效应,又或者今年冬天确实特别冷,这还未到真正的寒冬腊月,周芸芸已经冷得受不了了。事实上,她只去了赶了三回场子就放弃了,实在是大清早的天还没亮就出发,便是有牛车坐有袄子穿,也觉得浑身直冒寒气。   所幸,周家有能耐的阿奶在,就算周芸芸犯懒猫冬也不妨事儿。不过,她此番考虑的也对,总觉得这个天气跟原主记忆里有所偏差。旁的不说,假若三年前原主在深山老林里捡到胖喵时,也有那么冷的话,恐怕那会儿捡到的就不是快被饿死的胖喵了,而是已经冻成冰坨子的胖喵了。   周家阿奶素来乐意听周芸芸的话,更别说这话原就在理。   冬衣每年每人都要做一身,早做晚做的差别不大,反正就算有人耐不住早早的换上冬衣,那也不过是正月里没新衣裳穿罢了。至于柴火和炭,多囤点儿也是正理,柴火永远不嫌多,炭也是如此,就算一冬日没用完,回头拉到镇上去卖,一样卖得出去。还有粮食……   “咱们家的玉米面倒是还剩了不少,就是大麦小麦用得差不多了,红薯也没多了,土豆、花生、大豆全没了,油盐用得也厉害。嗯,是该买一些了。”   粮食当然用得快,周家这又是熬糖浆做糖块,还每日里包包子,耗得全是粮食作物。加上阿奶手头宽泛了,在吃食方面也不再卡得那么紧了。毕竟,如今家里头所有人都在干活赚钱,吃饱是最起码的,甚至每隔三五日的,还能吃上一顿细白面、有油水的炒菜之类的。   如此一来,周家先前囤的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消耗掉了。   正巧,临近年关,杨树村里就有好些个人家为了过个好年,在给自家留下了足够的口粮后,将多余的粮食送到镇上卖掉了。   周家阿奶倒是没想过要收购村子里的粮食,却吩咐大堂哥、二堂哥,素日里走街串巷卖糖时,看到有卖粮食的,多少捎带一些回来,若是有卖鸡鸭的也收一些,再不然鸡蛋、花生、芝麻一类也是要的。   两位堂哥都是机灵的,有了阿奶的叮嘱,他们不单照做,还会举一反三。回头碰巧遇到杀猪的人家,还会买上几斤肉,有一次还给周芸芸带来了一篮子的山核桃。   就在山核桃到手的第二日,又逢赶场子。   待傍晚时,周芸芸正坐在堂屋檐下头,边晒太阳边跟山核桃较劲儿时,阿奶等人回来了。大包小包的也就别提了,阿奶还特地买了好几匹布并几十斤的棉花,以及一车子满得冒了尖儿的炭。周芸芸下意识的抬头看去,其他人正忙着搬运东西,只阿奶美滋滋的展开买来的土布显摆道:“好乖乖你看!”   登时,周芸芸吓呆了。   ☆、第016章   说真的,尽管在这段日子里,周芸芸已经接受了自己穿越的事实,可那其实是被迫的,也就是她本身就属于随遇而安的性子,外加对现代没甚么留恋,这才能适应得如此之快。然而,便是如此她对于自己来自未来这件事情,还是打心眼里觉得既骄傲又自豪的。   所以,在周芸芸的观念里,甭管生活里的哪方面,现代都应该远胜于古代。可这会儿她打眼看过来,阿奶手里居然拿了一匹晕染得极其漂亮的土布。   白色的土布上头晕染了一圈又一圈的蓝色,从深蓝到靛蓝再到天蓝,配上有部分没染上色的白底子,就仿佛将天空印在了土布上,还是那种纯天然毫无污染的湛蓝天空。   “好美……”周芸芸不由的惊呼道,也是到了这一刻,她才真正的理解了甚么是高手在民间。不过,这么一匹土布应该很贵罢?   迟疑了一下,周芸芸忙将怀里的山核桃连带竹篮子一并搁在了旁边,欢快的起身跑向阿奶,带着一脸的讨好道:“阿奶,能用这块布给我做件衣裳吗?一定很漂亮。”   周家阿奶明显愣了一下,眉头紧锁的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土布,迟疑道:“我的好乖乖怎么能用这么丑的土布做衣裳?这是人家布庄上,学徒喝醉酒打翻了染缸,染坏没救了的劣等土布。我也是想着左右布料结实好用,丑点儿就丑点儿呗。”   顿了顿,阿奶忙收了手里的料子,又道:“好乖乖你别急,阿奶给你买了很好看的花布。你等等!”   染坏没救了的劣等土布……   很好看的花布……   周芸芸忽然有了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   很快,预感成真了。   阿奶再度从一堆布料里头翻出了一块布。这回倒不是成匹的,而是单独的一块,用粗纸包裹着,看厚度就知道肯定不大,估摸着应该是比着周芸芸的身量裁的。换句话说,这块布一定跟方才被阿奶无比嫌弃的土布不同。   很快,周芸芸就亲眼见识到了何为东北风花布。   ……辣眼睛。   “好乖乖,这才是你的。”周家阿奶一脸欣喜的望着手里不算太大的花布,“阿奶都帮你算好了,做完一身衣裳,还能多出一块当头巾使,回头留点碎布头子粘鞋面。我的好乖乖长得那么好看,再穿这么一身,十里八乡都寻不出比你更出挑的姑娘了。”   周芸芸:“…………”要不是知晓阿奶对她是真爱,她还真就认为阿奶这是故意在嘲讽她。   “阿奶,这块布一定很贵罢?咱们家是多多少少赚了几个钱,也没得这般花用的。有这些钱,还不如多买一些粮食和炭。”周芸芸诚心诚意的恳求阿奶收回成命,像东北风大花布这种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她真的是受不住啊!   会折寿的……   哪知道,听了周芸芸这番话,阿奶极是受用,还相当感动的抹了抹眼角渗出的泪珠:“好乖乖,阿奶知道你是心疼家里的花用。你放心,家里的钱够用,柴火让你阿爹他们多打些来,炭买了一车了,要是还不够,下回再去买一车来。粮食更不用愁,咱们家是因着做买卖才耗得那般厉害,要是将赚的钱全换成粮食,够咱们全家吃上好几年的了。”   “那也该节省一些的。”周芸芸笑得嘴角都僵硬了,她真的不是心疼钱,她心疼她自个儿。   “没事儿,买都买了,早早的做好衣裳,衬上今年新下来的棉花,回头穿出去一定人人羡慕。”   周芸芸一头黑线的表示,她完全不需要别人的羡慕。   正为难着,堂姐周大囡拧着腰身过来了:“阿奶,芸芸她不要你给我呗,我拿我做衣裳的布跟她换。我个头比她高,她能多得好几尺布头呢。”   “做你的白日梦!”周家阿奶原本是一脸欣慰的望着周芸芸,听了这话瞬间就变脸了,“你以为自己聪明得很呢?你一抬腿我就知道你是拉屎还是撒尿!还多得几尺布头呢,这块布能买两匹给你做衣裳的布!”   周大囡的脸登时黑了,她当然是想要花布做衣裳的,翻过年她都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可衣裳全是灰蒙蒙的,再不然就是深蓝色的,就没一件是鲜亮的。这让她明年如何说人家?她自诩长得并不比周芸芸难看,可架不住衣裳太土气。要是能有那么一件鲜亮的花衣裳……   “还杵在那里作甚?赶紧干活去!都这么大的姑娘了,整日里不是惦记吃就是惦记穿的,你以为你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赶紧去!!”   周家阿奶冲着周大囡就是一通狠喷,结果转过头来,向着周芸芸笑出一脸的褶子来:“好乖乖,赶紧把你的衣裳拿去。对了,你的针线活儿不大好,回头量好了身段,让你大堂嫂帮你做,她那手艺可比你阿娘强多了。”   “好……”周芸芸怀着满腔的悲愤之情,从阿奶手里接过了花布,脚步虚浮的回了自己屋里。   依着阿奶的想法,既然今年赚了钱,碰到需要的东西还是应当多置办一些的。因而,家里人不单有每年都有的一身新衣裳,阿奶还特地买了几十斤棉花,预备全填在里面,不够再买!   另外,还打算再添置几床被褥,这个不是按人头来算的,而是按着床铺算的。两口子算一床,没成亲的小子两人一床,周大囡和周三囡添一床。再有就是阿奶和周芸芸,每人都能得一床。   去年做的棉被也要都拿出来,全部翻弹一遍棉花。要是棉花不够用,甭管是拆旧冬衣里的棉花填上去,还是拿新棉花填都可以。除此之外,每人还能做一双新的棉鞋。   也就是阿奶真的赚钱了,还是赚得不老少,这才忽的大方起来。不过,仔细想想,其实阿奶也没小气过,她只是素日里极为偏心周芸芸,并不是有多小气抠门,毕竟周家整体的生活水平,是要远远好过于村子里其他人家的。   可惜,人总是不知足的。   能做新棉衣棉鞋棉被,本该是件叫人开心的事儿,当然,周家大部分人还是很开心的,少部分譬如周芸芸,她是内心泪流满面,外表看着还是挺高兴的。然而,有几个却是真的不高兴了。   周大囡是表现得最为明显得那个,她不止一次站在周芸芸的窗户底下嘟囔阿奶偏心。对此,周芸芸只觉得无比悲伤。   她当然知道阿奶偏心她,几乎是那种恨不得摘星捞月的那种偏疼,也正因为如此,她不敢跟阿奶说实话,因为那样会伤了阿奶的心。然而,就算她同样对阿奶是真爱,这样辣眼睛的花布,也仍旧不敢穿出去。   “阿奶,我想到了一件事儿……”本身就不乐意,又被周大囡明里暗里的刺了好几回,周芸芸也是真的无奈了,不过还真就让她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来,“阿奶往常总是说,财不露白,肉要埋在饭里吃。可要是我穿着这衣裳出去,那不是所有人都知晓咱们家发了财吗?”   在周芸芸好说歹说之下,终于征得阿奶的同意,将花布做成了她今年的新被面。当然是单面的那种,花布朝上,底下还是没染色的土布。   亲眼看着花布在大堂嫂手里变成了被面,且大堂嫂格外细心的将线头子藏好,半点儿都不露出来,包括里头的棉花也是衬得平平整整的:“瞧,这比旁人家新嫁娘的嫁妆被都要好。芸芸,阿奶是可真心疼你。”   “是啊……”周芸芸龇着牙看着剩下的布料,阿奶虽是掐着量买的花布,却还是多买了一两分,这会儿扣掉被面用的花布,居然还剩下了不少,抠抠索索的拼在一起,估计还能凑出一件马甲来。   正这般想着,大堂嫂还真问道:“剩下的布,给芸芸你做一身夹袄罢?没袖子的那种,估计应当是够用了。”   “不不,真的不用了,要不剩下的花布给堂嫂你好了。”周芸芸愣是在大冬天里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忙摆手说不用。   大堂嫂却道:“这是阿奶买给你的,我怎么能要?说起来,我今年就添了两身新衣裳了,这在娘家那头是想都不敢想的。我打小就是穿姐姐的旧衣裳,连出嫁的衣裳都是打了补丁的。没曾想嫁到周家后,简直就是掉进了福窝窝里,一进门阿奶就给我扯了一身的布,冬日里还能得一身的冬衣,居然还有新鞋子新棉被,多好呢!”   周芸芸勾了勾嘴角,笑道:“阿奶就是板起脸来凶了点儿,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凶就凶呗,谁在乎。这年头哪个还没被长辈凶过?我娘家阿奶更凶,打小就爱拿着烧火棍揍我,我和姐姐还有叔叔家的几个孩子,哪个没挨过揍?骂两句算甚么,不痛不痒的。”   大堂嫂一脸的不以为然,其实她格外瞧不上周大囡,这要是连娘家的阿奶都受不了,往后嫁到了婆家,指望人家怎么待你?就算婆家再和气,能有周家这般?一日三餐顿顿能吃饱,隔三差五的还能吃上一顿白面,时不时的有猪下水吃,每年还能做两身衣裳!   这般都觉得委屈,看你回头能嫁给哪个!   “芸芸,别管你堂姐,她就是眼皮子浅,以后有的苦头吃。”   “你说谁眼皮子浅?哼,阿奶就是偏心眼儿,连你也是!你到底是谁的嫂子?”冷不丁的,周大囡就从斜刺眼里钻了出来,向着大堂嫂怒目而视。   “就说你!回头在阿娘跟前,我也这么说,看她会不会偏帮你!”大堂嫂是大房的长媳,干活麻利又肯出力气,又有一手好绣工,素日里在大伯娘跟前极为得脸。因此,她半点儿也不怕小姑子,左右那是迟早要嫁出去的,怕个啥!   周大囡气得要死,跺了跺脚就要冲上来跟大堂嫂拼了。见状,周芸芸忙上前拦住了她,眼珠子一转,笑道:“阿姐你慢点儿,这儿还剩下几尺布,给你做个夹袄咋样?”   ☆、第017章   剩下几尺布,给她做夹袄?!   听到这话,周大囡哪里还有闲心去跟自家嫂子吵嘴儿,她满心满眼都是跟前的花布,虽说只剩下几尺了,可因着是做被面剩下来的,全是平整的大块布料,拼凑起来不单能做夹袄,说不准还能让她扎个头花之类的。   当下周大囡只伸出手一把夺过花布,拧身就跑。   饶是周芸芸将剩下的几尺花布视为洪水猛兽,这会儿见周大囡这般做派,也忍不住囧到了。再看大堂嫂,她已经彻底看傻眼了,完全没想到自家小姑子会这么过分。   然而,就在俩人齐刷刷愣神之际,周家阿奶出现了,恰恰好挡在必经之路上,险些没叫周大囡一头撞上去。再看周大囡,虽说她急急的刹住了脚步,却也着实被吓得不轻,只慌手慌脚的将手上的几尺布团城一团藏在身后,眼神更是飘忽不定,完全不敢跟阿奶对视。   问题是,她不敢,阿奶敢呢。   “拿出来!”阿奶冷声一声,那眼神就跟刀子似的狠狠甩过去。   可周大囡是甚么人?就算又惊又怕的,她也仍不舍得放弃到了手的花布。迟疑了半响,只能拧过头向周芸芸哭丧着脸道:“芸芸你快跟阿奶说说,这真是你同意送给我的。”   事到如今,周大囡也只能奢望周芸芸能够帮她一把了。这丢脸是小,挨骂也不算甚么,要是到了手的花布就这样飞了,那才是真的要了她的命。   “是我给她的。”周芸芸依然保持着方才震惊的神情,下意识的接了句话后,才看向周家阿奶,“阿奶,您别生气了。都是一家子的姐妹,没的只我一个这般特殊的。您看,我都有这么一大块花布当被面了,剩下的料子就都给堂姐呗。”   “对对。”周大囡连连点头,充满期待的望着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只回给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旋即才带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看向周芸芸:“你呀!性子这般软和,当姑娘时也就罢了,万一等将来嫁过去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阿奶就算再想帮你,回头成了人家家里的人,还能怎样?”   “那就不嫁了,一辈子搁家里头陪着阿奶,孝敬阿奶,只对阿奶一个人好!”周芸芸这会儿也恢复了正常,巧笑倩兮的望着阿奶可劲儿的拍马屁。   阿奶也是真拿她没辙儿,独自生了会儿闷气后,便索性道:“我看先前芸芸那话没错,咱们家是赚了点儿小钱,可也没的让旁人知晓的。干脆这般好了,剩下的几尺布你俩分一分,回头一人做一件肚兜好了。”   肚、肚兜?!   周芸芸感到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惊吓,花布肚兜这是打算丢人丢到被窝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是一个人睡一屋,就算再丢人……闭上眼睛当看不见就成了。   再看周大囡,比起周芸芸的一脸懵逼,她显然很快就做出了取舍。跟阿奶硬杠绝对是行不通的,与其这般还不如趁早了事。不过,周大囡多少还是有些心计,回头就以她身量比周芸芸高出不少为由,要了剩余花布的三分之二,又对周芸芸千叮咛万嘱咐,剩下的布头千万别扔,便是只能扎一个头花也是好的。   于是,周芸芸再次觉得自己受到了打击,就这东北风大花布,穿在身上已经需要天大的勇气了,扎成头花戴上头上?这绝对是要上天的节奏啊!   不由的,周芸芸想起了如花大爷……   甭管怎么说,花布事件暂时是告一段落了,至少周大囡和周芸芸罕见的达成了共识。不过事后,周家阿娘听说了这事儿,却是气得好几宿都没睡着。不单将周家阿爹烦得要命,就连住在他们外屋的周大金都烦死了,回头忍不住找上周芸芸。   “阿姐,你说阿娘她这人是不是有毛病?居然惦记起你和堂姐的花布头来,她也不瞅瞅自己长成啥样儿了,还花布头呢!她就算是往头上顶了十斤的黄金,也一样丑得要命,花布头能干啥?”   周芸芸表示憋笑憋得好辛苦。   其实,在原主的记忆里,她跟这个弟弟感情并不算很好。主要是因为原主属于那种目不染尘之人,整个周家能被她真正放在心上的,唯独只有阿奶一人。至于其他的家人,无非就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并无太多感情。   不过,等这具壳子变成周芸芸后,她倒是觉得这个弟弟蛮可爱的。   站起身走到柜子门前,周芸芸取出了个小罐子,这是她给自己留的零嘴儿,里面多半都是各色切成小块并用糯米纸包裹好的糖块,各种口味的都有,连糖画都有,只不过被她做成了麻将状。   取了几块糖出来,分给了周大金一多半,周芸芸边吃边笑道:“你还真别笑话阿娘,我先前还听人说,阿娘想要将她娘家侄女嫁给你呢。”   “啥?!”周大金原本很开心的接过了糖块,结果还没往嘴里塞呢,被听到了这般如同晴天霹雳的消息,登时惊得他一蹦三尺高,险些就将手里的糖块丢出来了,又将自己再度吓了个半死,等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后,他赶紧狂摇头,“别别,阿姐你别吓唬我,人吓人是要吓死人的!”   “谁那么闲呢,还专门编排谎话来吓唬你?不信你回头问问阿娘,看她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对了,她还说要将她娘家侄子说给我呢,你看我被吓到了吗?”   周芸芸一脸淡定的吃着糖块,她吃糖习惯性的连着糯米纸一道儿吃下去,虽说这多少会阻挡一下甜味儿,可她倒是觉得这样愈发有滋味。再看周大金,却是一副吓得灵魂出窍的模样,登时她又被逗乐了,捂着肚子笑道:“作甚么这般模样?真有那么可怕?”   是的……   即便周大金没有开口说话,也能从他面上的神情里清晰的看到他心中的回答。   “阿姐,这事儿阿奶还不知晓罢?”好半晌,周大金才略有些缓过劲儿来,只是面上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周芸芸想了想,道:“我是先前看大堂嫂做绣活时听说的,她好像是听大伯娘说的,大伯娘……应该是阿娘告诉她的。不过这也没啥好担心的,虽说这亲事是爹娘说了算,可就咱们家,要是没阿奶点头,哪个敢应了?没准儿就被阿奶提着刀给砍了呢?我可知晓,她先前在镇上买了两把我胳膊那么的剁骨刀!”   这倒是真事,因为周家时常需要剁馅儿,先前的菜刀到底用得年头久了,没回用不了多久就又要磨刀。阿奶这人虽抠门,可在该花用的地方却坚决不手软,这才在赚了钱后,立马去铁匠铺定做了两把巨大的剁骨刀。   说真的,就算那刀只搁在台面上没人碰它,也显得寒气森森的。   反正周芸芸是不敢碰那两把刀的,她在现代是中点师傅,也常做家常菜,可便是如此,剁骨刀也离她太远太远了。   “我怕的就是这个!”周大金一脸的惊悚,连手里的糖块都不敢往嘴里送了,只哆哆嗦嗦的道,“阿姐,你说要是让阿奶知道了这事儿,她会不会抡起剁骨刀就将咱们阿娘剁成肉沫沫当包子馅儿?”   周芸芸:“…………”弟弟,你可以的。   还真别说,周大金担心的极为有道理。就周家阿娘那战五渣的能耐,莫说跟周家阿奶正面扛上了,事实上恐怕阿奶啥事儿都还没做呢,往她跟前一杵,估摸着就该吓哭了。问题在于,阿娘不单胆小和怂,还能作。周芸芸倒是不担心他们姐弟俩被作死,她觉得阿娘迟早有一天能把自己作死。   思量了半天,周芸芸只能勉强安慰道:“大金,你要这么想,甭管阿娘最终是变成包子馅儿还是腊肉熏肉的……那都是咱们的阿娘。”   周大金默默的揣上糖块起身走人,一直走到门口才回头向周芸芸道:“我还是回头跟阿娘说一声,这到底是亲的阿娘呢!”   “去罢去罢,不过我觉得阿娘一定不会领你的情。”   很不幸,事实就跟周芸芸所预想的那般,周家阿娘半点儿情分都不领也就罢了,还想带着周大金回娘家探亲,结果却被周大金断然拒绝。   周家阿娘原姓李,李家住在离杨树村步行约莫一个半时辰的杏花村那头。说起这杏花村,那可真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富庶村子,那边跟杨树村不同,平地多水田,因而亩产远高于杨树村这头,不是说有多钱,而是基本上没有穷人。   除了李家。   而周大金拒绝一同前往李家的原因更简单,因为他曾经去过一次。是在两年前,跟着周家阿爹阿娘一道儿去的。在自家吃过早饭,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终于到了李家后,没吃到一口饭菜,反而帮着从里到外干了大半日的活计,直到都入夜了,李家才表示没给他们准备饭菜,更没有准备休息的被褥,让他们赶紧麻溜儿滚蛋。   于是乎,从那以后,就算是用打的,周大金也绝不再去。   至于周芸芸,倒是因着打小养在阿奶跟前,逃过了一劫。又或者是连阿娘都认为,一个小丫头片子,李家才不会稀罕,所以从没有想过要带她去李家瞧瞧。   最终,周家阿娘只得自己跑了一趟,回来却是哭诉了足足好几日。原因很简单,李家在前不久秋收后,就将除了口粮以外的所有粮食都变卖了。饶是如此,得来的钱也只够修一下屋子,外加给李家大儿和小孙子做身冬衣,其他人都只能选择咬牙熬过冬日。这里头的其他人,就包括了周家阿娘的双亲。   按着周家阿娘所说,李家只有区区两亩薄田,收的粮食扣下口粮后,就没剩下多少了。修屋子那是没法子,毕竟已经很破旧了,其他三个季节还能熬一熬,冬日里是真的熬不住,他们柴禾还少,炭更是从来就没有过。还有就是冬衣,土布倒是新买的,棉花却是老旧结成块块的,一点儿都不保暖。   说真的,周芸芸还真就有些同情李家:“家里田产少,咋不出去打短工呢?留下女人和孩子伺弄田地,男的都去镇上找活计不就成了?那回赶场子,我就看到好几个铺子都在招人。”   “你懂甚么?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你这丫头片子怎么那般狠心,你舅舅都当爹的人了,年岁一把了,怎么能出去干活呢?更别说你阿公了,早该待在家里头享福了,没的一把年纪还出门讨生活的。”   见周家阿娘一脸的不满,周芸芸甚么都不想说了。   其实,都不需要仔细打听年岁,这周家阿娘比阿爹还小了两岁,可以想象李家舅舅肯定更小。阿爹翻过年才二十八呢,李家舅舅能有多大?阿公的年岁估计也大不到哪里去,这年头的人成亲早,又没有任何避孕措施,这阿娘是阿公的长女,单从这边算,就知晓李家阿公阿婆绝对比周家阿奶年轻多了。可就连阿奶都拼命做活赚钱,怎么搁李家那头就不成了?   还有修屋子,怎么就花钱了?周家年年翻修房屋,也没见花上一文钱的,再说冬日里那是查漏补缺,真正修缮房屋哪个会等冬天?这得有多懒,要等熬不住了才花钱请人修屋子?   再有便是柴禾了,周家后院里头堆着小山一般的柴禾,怎么就花钱了?哪怕杏花村离大青山有很长一段距离,可也不见得没地方砍柴罢?   说白了,就是一个又穷又懒,越懒越穷。外加脑子还不好使,真是有够让人同情的了。   “芸芸你个丫头要上哪儿去?”周家阿娘原本是逮着机会跟周芸芸好生倒一番苦水的,也好借此哄得周芸芸帮她向周家阿奶说说好话,多少也能拿出点儿粮食给她娘家送去。再不然,倒是让周家这些个壮劳力一道儿帮着砍几天柴,不出钱,出力总是应该的罢?   结果,周芸芸就跟看完热闹一般,直接起身走了?!   周芸芸无语的回头道:“镇上的胡辣汤铺子说最近生意不大好,就暂时不要咱们家的包子了。我想着,是不是再整出点儿旁的吃食来,总不能只靠堂哥们到处乱窜卖糖过活罢?糖块是好,可这都多长时间了,怕是买得起糖块的人家都买了囤着过年了,买不起的……再吆喝也没用。”   “你这丫头!”周家阿娘整个人原地弹起,一下子窜到了周芸芸跟前,凑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吼道,“你长点儿心罢!等下想到了好法子,记得告诉我,别但凡有好处就想着你阿奶,她又不会分给你一文钱!你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   ☆、第018章   不想着阿奶,难不成还能想着你?   周芸芸几乎被气乐了,有心刺阿娘一句,又思及自己到底是穿到了人家亲闺女身上,便是连原主都不在意这个亲娘,可终究她不是原主,没有那份底气。   略怔了怔,周芸芸笑道:“阿奶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我既有点儿想头,也该告诉她,好让她身上的担子轻松点儿。再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来,给谁不是给呢?阿奶又不会拿给外人用。”   说着这话,周芸芸徒然觉得自己颇有种圣母气息,甭管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起码这话听起来格外得……缺心眼儿。   “你你你、你这个蠢丫头!”周家阿娘好悬没被周芸芸这话给气死,有心反驳罢,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出话头来,主要是这番话听着虽傻气,却是在理的,除非阿娘豁出去表明自己就是自私自利的主儿,不然还真不好劝。   见状,周芸芸笑得更开怀了,她忽的悟了,对付阿娘最好的法子压根就不是正面杠上,而是说着大义凛然的话,顺便把阿娘气个半死……   悟出了新法子的周芸芸,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没少当着旁人的面,软刀子一把把插阿娘。反正她已经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整个周家,便是之后胖喵陆续又猎来好些个野味儿,她也劝阿奶别卖了,都腌起来留着过年大家一起吃。   多来了几次后,周家阿娘彻底放弃了,就是每回看到周芸芸时,总是一副“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个蠢女儿”的神情。   再往后,周家阿娘却是没心思寻周芸芸的麻烦了。   变天了。   早先,给镇上胡辣汤铺送包子的进项断了之后,周家就失去了一个稳定的进项。好在,先前总算赚了好些个钱,虽说少了进项有些可惜,却也不至于念念不忘的。可之后,天气越来越冷,偏两位堂哥早出晚归的也卖不出去多少糖画、糖块,周芸芸索性让阿奶叫回了两人,只跟着周家大部队一道儿上山砍柴,为即将到来的冬日做好准备。   然而,这一天却来得太快了,几乎转眼之间,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季节。周家门前那四个太平缸里的水,有大半缸子结成了冰。   周芸芸瞧这情形不太妙,回头就催促阿奶再带人去镇上一趟,甭管是炭火还是粮食,能买多少算多少。周家阿奶也瞧出来了,甚至等不了第二日,当天就带上人跑了一趟镇上。并非他们常去的青山镇,而是相隔略有些距离的青水镇。等晚间归来时,阿奶带回来了两大平板车的炭,而里头则藏着好些袋粮食。   就在周家阿奶扫货归来的当天夜里头,外头就开始飘雪了。   “阿奶,您同我说句实话,咱们家的粮食到底够不够?还有炭火。”因着阿奶等人回来得极晚,又不曾在镇上买吃食,因而等外头飘雪时,周家所有人都聚在堂屋里一道儿喝热汤吃饼子。   周芸芸提前煮了一大锅的姜汤,味道说不上有多好,却是热气腾腾的,一碗下去浑身上下连已经冻得麻木了的手脚都开始回暖了。   听得周芸芸这话,阿奶端着汤碗的手略顿了顿,拿眼扫视了一圈,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瞧,才沉声道:“家里的粮食是够吃的,炭紧着点儿烧也是够的,大不了你们相互挤一挤,节省一点儿用。不过……”   这听到前头几句话时,周家人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可一听到后头,却皆面露紧张的望着阿奶。   半晌,阿奶又道:“今年这雪来得太早了。十月初六……搁在往年,这个时候只穿件小袄子就够了,哪儿会冷成这样。我担心,今年这么冷,回头把地给冻坏了,开春要是化不了冻,明年怕是才真正的难捱。”   杨树村这头,下雪不是甚么稀罕的事儿,几乎年年都会落雪,大雪小雪都有,有时候一年下来会下个七八场的。然而,往年多半都是十一月以后才开始飘第一场雪,有时甚至会等到十一月中。   所谓,瑞雪兆丰年,适量的下雪反而能让明年大丰收,可要是过量呢?   周芸芸是不大清楚农村的情况,不过她也知晓,像这种情况,一般都是一年冷过一年的,至少要等两三年后,才能彻底缓过来。基本上可以这么说,明年的秋收完全不用指望了,后年到底能收到多少粮食,也得看老天爷赏不赏口饭吃。   “咱们家的粮食紧着点儿是够吃的,不过你们最好给我记住,粮食是要吃到明年秋收,甚至要捱到后年的。我不会让你们饿死,可要是哪个管不住嘴巴的人,起了甚么小心思……哼!”   周家阿奶冷冷的目光跟刀子似的,一一扫过几个儿媳妇儿、孙媳妇儿面上。她不怕自己的儿孙闹腾,自家人自家知道,哪怕是看起来最不着调的周三囡,也绝不可能拿自家有存粮这种事情往外头瞎说的,别人那就更不可能,唯一麻烦的就是嫁进门来的媳妇儿们。   尤其是老三媳妇儿!   “老三媳妇儿,你也给我警醒着点儿,别总是惦记着你娘家,能不能捱过去,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要是敢生那些个小心思,就索性回娘家陪着他们挨饿受冻去,我周家养不起那种吃里扒外的白眼狼!”   这话算是极为严苛的了,周家阿奶虽说素日里也常嘴不饶人,可一般都不会指名道姓的责骂,尤其那还是周芸芸的亲娘,往日便是看在周芸芸的面子上,阿奶也会重拿轻放。可如今,真的不是以往那种情况了。   “我才没有……”周家阿娘面色涨得通红,有些为自己辩驳几句,可被周家阿奶用那凶狠的眼神一瞪,原本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咽回去了。   整个周家,若说哪个最想从阿奶手里抠钱抠粮食,那绝对是周家阿娘。   “没有最好,但凡有……也不单老三媳妇儿,哪个不想好好过日子,都趁早麻溜儿的给我滚蛋!”周家阿奶铁青着脸,再度依次扫视了自家这些媳妇儿们,看的一溜儿的人都默默的垂下了头。   其实,除了周家阿娘外,另外几个也不是没有小心思。这人心都是肉长着,自家人是吃饱穿暖了,可娘家那头也是血亲,明知晓他们饿着冻着,要说完全没有任何动容是不可能的。不过,还真别说,撇开周家阿娘,其他人就算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儿。   开甚么玩笑儿,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周家阿奶是个彪悍的?单说她一个寡妇能将三子一女拉拔长大,一一嫁娶生儿育女,还能攒下一大笔家业,你还能指望她是个好欺负的?   旁的也就不说了,单这杨树村里,每年死多少丫头片子?   再看周家,阿奶的亲闺女当初可是带了两床大红花被并两身新衣裳,风风光光嫁出去的,连亲家给的聘礼也全都陪嫁过去了,周家这头一文钱没扣下不说,还倒贴了一笔请客花用。   这小辈儿的姑娘里头,撇开最受宠的周芸芸,这大囡和三囡过得也不差了,比得上村里绝大多数的小子了。不信出去问问看,哪家小子年年做两身衣裳的?还是从头到脚彻彻底底的两身。至于好看不好看,自是另当别论了。   几个嫁进门来的媳妇儿们,一早就盘算好了。跟阿奶正面硬杠绝对讨不了好,毕竟阿奶是那种一口唾沫一个钉的人,真要将她逼急了,回头还真能逼着儿子孙子休妻。这要是真的被休弃了,恰逢年景不好,回头周家就能以极便宜的价格再给抬进一个来,那她们呢?是回娘家等死,还是干脆利索的在接到休书的那一刻去死?   闹啥闹啊,老实待着呗。   其他人是真不敢闹,不单自己不敢闹,回头像大伯娘和二伯娘还特地叮嘱了自家的儿媳妇儿,仔仔细细的跟她们分说了阿奶的脾性,叫她们务必要老实点儿,千万别闹腾。真要是惹出了祸端来,到时候也别怨,自己作的能怪谁?   大堂嫂是头一个听进去的,她娘家穷,人口还多,打小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周家这头于她而言就是福窝窝。在得了婆母的叮嘱后,她立刻就表了态,旋即又想起一事儿:“阿娘,我娘家还有俩妹妹,大的那个只比我小了两岁,干活格外的勤快,您看要不给二山子……”   毕竟,像周家阿娘这种只想着吃里扒外的蠢货很少,大堂嫂虽也有小心思,不过好歹她带了脑子。   平心而论,自己掉进了福窝窝里,却看着娘家人吃苦受罪,真的不是一般般人能忍心的。可想要救娘家所有人又是完全不现实的,大堂嫂思量之后,便索性将赌注压在了妹子身上。想着若是自己的妹妹能嫁过来,便也是跟着一道儿享福了,娘家那头少了一个吃饭的人不说,回头还能得一笔聘礼,怎么算都是极为划算的。   “二山子倒是不急……”大伯娘都不用思量就知道自家儿媳是甚么打算,不过她倒也不反对,毕竟大儿媳手脚勤快是事实,作为她的娘家妹子,应该不会差到哪里去。   唯一的问题是,就算那是她亲儿子,这亲事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见儿媳很是有些失望,她便又道:“如今刚入冬,有些话也不好说,毕竟一般人家结亲都在秋收或开春那会儿。这样好了,你也努力一把,最好找个冬日里能怀上。到时候,在阿娘跟前也好说话。她呀,就喜欢能干活又能生养的,你干活不赖,可嫁过来都堪堪一年了,这不还没开怀吗?”   大堂嫂羞得满脸通红,却也暗暗觉得这话没错,当下便搁在了心上,发誓一定要在过年前揣上一个。   这头,周家甭管暗地里如何,明面上还是很和气的,就连最能作的周家阿娘在被阿奶当面一通说教后,也老实了起来。至于究竟能老实多久,还是未知数,可起码在短时间内,她是不敢作幺的。   下头的雪越下越大,直到整个院子都被皑皑白雪覆盖,至于屋顶上更是堆满了厚厚的积雪。   在雪下了一天一夜都未曾停止后,阿奶便让几个儿子孙子轮流上屋顶扫雪,生怕将屋顶给压塌了。还真别说,这绝对不是杞人忧天,往年村子里都有房顶甚至整个屋子都被压塌的情况出现。不过周家倒是没碰到过,一来阿奶警醒,二来周家是青砖瓦房,跟泥瓦房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不过,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当这冬日里的第一场雪,在五天后还未曾停止时,所有人都愁上了。   天气比预想中的更坏,哪怕周家有粮有炭,怕是接下来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档口,所有人白日里都挤在了堂屋里,只因屋子里一直点着炭盆子。周芸芸也是如此,索性就将自己屋里的靠背椅扛了过来,天天坐那儿看伯娘嫂子做女红,来了兴趣时,也跟着戳两针,不过她也是真没做女红的天赋,最终索性揽下了做饭的差事,拖着阿爹天天窝灶间,至少这里暖和。   只这般,过了足足八天,外头的雪才慢慢的小了下来,直到最终停止。然而彼时,站在院子里往远处望,甭管是前头的杨树村还是后头的大青山,全被皑皑白雪所笼罩,目光所及处,俱是一片雪白。   冬天,真的来了。   ☆、第019章   冬天是这个年代最为可怕的季节,没有之一。   仅仅是第一场雪,就压塌了杨树村好几户的屋顶。倒不是因着他们懒,而是家中男丁少,以及又是泥瓦房,一旦积雪超过一定厚度,压塌不过是时间长短问题。又因着周家这边一切安好,周家阿奶便让大伯带着几人去村里帮忙,不说旁的,至少帮着搭个棚子,或者趁着雪停了之际将屋顶加固一下。   万幸的是,积雪虽将屋顶压塌,却并没人受伤。加之村子里多半都是沾亲带故的,里长又处理得妥当,不到两日,基本上就已经妥了。可惜,这仅是第一步。   积雪的问题不大,真正麻烦的是吃食和衣裳棉被。   并非所有人都跟周家那般警觉,早早的发现天气不对劲儿,提前买好了足够用的吃食和日用品。事实上,大部分莫说完全没想到今年的雪来得这般早,就算有几个家中有老人的提醒了小辈儿,可家中并无太多余钱,压根就做不到提前准备。   更有甚者,早在秋收之后,就急急的卖掉了除却口粮之外的所有粮食。看到这种情况,却是真的傻眼了。   再有就是衣裳和棉被。   真正要论起来,周家这头也没有完全做好准备。原因很简单,就算周家阿奶提前买回了足够用的土布和棉花,可要全都做好却仍需要花费良久。之前,周家上下都在忙碌,或是做家事,或是卖糖块赚钱,再不然就是拾柴砍柴。比起这些,显然做衣裳棉被用不着那般着急。   事实上,整个周家做好衣裳被褥的,只有唯二的周芸芸和周大囡。前者是大堂嫂帮她赶工的,后者则是自己起早贪黑赶出来的。   好在周家的情况跟其他人家不同,人家是真的没有衣裳穿。旧年的衣裳都是穿了好些年头的,不说都打满了补丁,就说里头的棉花好了,都板结成块了,压根就不暖和。而周家这边,每年都有新衣裳,除非是跟周三囡那种德行的人,年年做的衣服不出多久就给弄得又脏又破的,多半人还是很爱惜衣裳的,完全能穿着旧衣缝制新衣。   只有才嫁进来不到一年的两位堂嫂,略有些捉襟见肘。   两位堂嫂的窘迫,周芸芸都看在眼里,回头就同周家阿奶提了提。阿奶倒也痛快,左右土布还剩下不少,额外多给了两人能够做一身衣裳的料子,棉花也给了。同时,又让两位伯娘拿自己陈年旧衣给她俩暂时穿着对付一下,没的家里啥都有,还要将人冻出个好歹来的。   然而,这仅仅是周家。   天气并未随着雪停而好转,相反却是一日冷过于一日。而先前落下的雪,也并未因着太阳升起融化,甚至在之后的几天,偶尔夜里还会下点儿小雪,每回白日里铲过的院子和道路,第二天一早起来,仍是积了一层不算薄的雪。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粮价飞涨。   准确的说,是物价飞涨。不过,比起只涨了两三倍的油盐酱醋,甚至比起涨了四五倍的土布和棉花,粮价才叫真正的触目惊心。   周家机警,旁人也不全是傻子。都到了这份上,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莫说今年了,怕是来年都未必能暖和回来。而一旦错过了春耕时分,等于明年一季的收成都泡汤了。这还是往好的方向看的,若是事态严重了,指不定来年一整年都要颗粒无收了。   如此一来,粮价如何能不高?   有道是,民以食为天。且不说能否吃得好,最起码也要吃得饱,乃至最低底线——别饿死。   可惜,到了这份上,谁也不敢给予保证了。很快,还不到腊月,卖儿卖女的人就多了。当然,话是这么说的,除非真的到了饿死的地步,一般人是不可能卖儿子的。可村子里却已经有三户人家卖了闺女。   “大囡,也是你命好,投身到了咱们周家。你也别再闹腾了,看看你素日里玩得好的几个小姐妹。草妮子昨个儿就被卖了,你道是卖了多少?两斗玉米面,还不够你吃半拉月的!”大伯娘一面做着针线活儿,一面半是告诫半是吓唬的道。   虽说大伯娘的确存了趁机唬住闺女的心思,不过她这话却是完全属实的。草妮子是村头那边张家的闺女,就是里长他们一族的,沾了点儿亲戚关系。只是比起家里连牛都有的里长家,草妮子他们家显得要穷困潦倒多了。   周芸芸依稀记得这个人,当然是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到的,标签是堂姐的朋友。跟原主本身不熟,却因着时常来家里寻堂姐,多年下来也算是有些交集。   “被卖了?”周芸芸略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   见自家闺女没接口,倒是周芸芸一副被唬到的模样,大伯娘颇有些哭笑不得:“芸芸别怕,你阿奶宝贝着你呢,卖了谁都不能卖了你。再说了,就咱们家这情况,也落不到卖人的地步。”   “可……”周芸芸有些欲言又止。   她能说甚么?说自己完全没想到买卖人口这种事情竟然真的能发生,还是发生在自己身边,在她记忆里认识的人身上。   说真的,周芸芸只觉得一阵战栗。   两斗玉米面就换了一个人,人甚么时候竟是沦落成为牲口一般的物件,随意买卖,还价廉物美?就算周芸芸对古代的计量单位不是很清楚,可她也知道,若是两斗大米的话,约莫是三十斤。可玉米面比大米要轻,应当不到这个分量。   再有方才大伯娘也说了,都不够堂姐吃半拉月的,这也是实话。因为便是周家这边,也不可能顿顿有油有炒菜,因而就算是小姑娘也是结结实实吃一碗饭配两个饼子的,算下来一天两斤粮食还真就不是夸张了说。   不过,那也是以往需要干活的时候,这几日阿奶已经开始逐步减少了份量,就是做的不大明显。饭更稀薄了,饼子也小了,估摸着下一步大概是减少餐数了。   可甭管怎么说,听到两斗米玉面就能买下一个十来岁的大闺女,周芸芸还是接受无能。   再看堂姐,这会儿面色也不大好。若说草妮子跟周芸芸只是面熟的话,跟堂姐却是真正打小一道儿长大的好友,俩人的感情并不比亲姐妹来得差,甚至要远远高过于周家堂姐妹之间的感情。可就是这般,一转眼,好友就被卖了,哪怕堂姐知晓自己不会沦落到这地步,也难免物伤其类。   “她被卖给谁了?”半晌,周大囡才略有些怯怯的问道。   大伯娘瞧了她一眼,对于这个闺女,其实她还是很上心的。说白了,物以稀为贵,她当年是接连生了两个儿子后,才有了闺女。因而,重男轻女这种想法在她身上并不适用。当然,真要是算起来,她还是最在乎长子,可到底闺女也是从身上掉下来的肉,再说周大囡长得好看,在不发脾气使小性子时,也是个嘴甜能哄人的。相较于整日里乱跑乱蹿的臭小子,她其实还是喜欢闺女。   “知道怕了?知道了就老实点儿。你的年岁也不小了,翻过年都十四了。正好今年冬日里天冷,你也别到处乱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头烤火做针线。我回头会跟你嫂子说一声,让她教教你做绣活儿,别跟你娘我似的,只会缝补衣裳,连朵花都绣不出来。”   儿媳跟闺女之间的那点子不对付,大伯娘不是不知晓,只是先前没捅破罢了。她有时候也在想,自家闺女是不是太蠢了,无缘无故的针对亲嫂子作甚?   真到了嫁出去的那一日,哥哥嫂子才是以后的助力,毕竟谁也不能保证,将来嫁的人家一定过得比娘家好。就算真比娘家好,像她这般,也不会无故开罪娘家嫂子的,万一嫂子将对小姑子的怨气发到了公婆身上,你说亏心不亏心?   见闺女不说话,她又道:“学学绣活儿,再学学烧饭做菜。人呢,总归还是要有一门手艺的,没听老话说,老天饿不死手艺人?趁着在娘家时,活儿不多,能学的都学了,免得将来嫁出去抓瞎了。”   “我就问了娘一句,草妮子被卖到哪儿了,你就回我这么多话!你咋知道我将来嫁的人家不好?兴许人家有的是钱,我嫁过去享福呢!”周大囡终于被说恼了,恨恨的甩出这话后,起身就走人。   大伯娘被她这话甩了一脸,愣是懵了半晌才堪堪回神,恼火的向着她的背影吼道:“成!你最能耐,你将来是能嫁到大户人家当少奶奶的,我管不了你!”   周芸芸默默的后退,旋即也跟着开溜了。她倒不是怕大伯娘凶她,而是觉得气氛太尴尬,堂姐太蠢逼。   要知道,大伯娘跟周芸芸阿娘是不同的。前者是真心为了女儿好,就算让她多学些东西,也是为了她将来考虑。后者就有些一言难尽了……   有道是背后莫说人,周芸芸正腹诽着呢,结果才出了堂屋就看到周家阿娘拉着阿奶进了灶间,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甚么。   一时好奇心起,周芸芸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   “……真的呀!粮价都翻了好几番了,阿娘你赶紧将粮食收拾几袋子出来,挑最差的就成。玉米面、红薯、土豆甚么都成,只要是能吃饱的,不论成色,都能卖出高价来。您就放心的将这事儿交给我,转头我就给您卖出七倍的价钱来,保准发大财!”   ☆、第020章   发大财?!   听到里头的话,周芸芸徒然间升起了一股子怒气。   且不提良心和底线的问题,单是穿越之后,周芸芸就颇为相信因果报应。先前,周芸芸强烈建议周家阿奶多囤积粮食,那也是打算自家人吃的,她并不觉得这有甚么问题,可反过来说,若将当初低价买入的粮食再高价卖出去……   真的不怕遭报应?   在心下权衡了一下,周芸芸打算等过会儿阿娘走了,仔细跟阿奶分说分说。   “放你娘的臭狗屁!!”   就在这档口,周家阿奶爆发出一声惊天怒吼:“你以为你自己格外聪明是不是?光知道这会儿粮价涨了,你咋就没想过,咱们这村子里有几户人家买得起高价粮的?你当外头粮价涨得那么高,真就是发财的好时候?放屁!那叫有价无市,假的!”   “不是的,阿娘你听说……”   “听你说个鬼!你以为你把粮食拖出去就能赚到大钱了?动动你的猪脑子罢!到时候别说一文钱拿不到,还给人家知道咱们家囤了好些个粮食。回头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人家一准上门来抢!”   “怎么会?”周家阿娘一脸的惊愕,“这还有没有王法了?再说,咱们家上下十几口人,又不是软柿子随便让人捏的。”   “王法?你是三岁的小孩崽子吗?真到了要饿死的地步,谁他娘的还跟你讲王法?还十几口人呢,你自己想死,别拖着旁人一道儿去死!回头来个几十上百个人,将粮食抢走了,再放把火直接烧了房子,你去阎王殿跟前喊王法罢!”   周家阿奶气得够呛,简直不明白自己当年怎么就贪图这点儿小便宜,给小儿子娶了这么个蠢妇回家。唯一值得庆幸是,周芸芸和周大金俩姐弟完全不像他们的阿娘,要不然她才是真的要吐血了。   “还傻愣着作甚?干你的活儿去!别一天到晚的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到处掺合。索性这样好了,你也别出门了,老实待在家里,省的回头一不留神就给别人套了话!”   说着,周家阿奶便转身打算离开,临走前还不忘撂下最后一句话:“记住,咱们家不卖粮!你个丧门星婆娘!”   躲到了太平缸后头的周芸芸,就这么看着周家阿奶回了正堂,又伸长脖子去瞧灶间里头的阿娘,却见阿娘立在正中,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眼珠子却在四下乱转,一看就不像是在懊悔,而是在盘算着甚么。   周芸芸默默的叹了口气,她如今啥都不怕,就怕阿娘动脑子。很明显,阿娘是不会放弃了,甭管是卖粮还是借粮,只要阿娘还惦记着娘家那头,就注定不会轻易放弃。   可是……   今年的冬日冷成这般,明年的开春明显是没法耕种了。至于下一季能否收获,也实在是不好说。若是情况尚好,应该多少能收获一些粮食,可万一情况有变呢?或者更惨一些,若是明年冬日还是这般冷,甚至更冷,即便是周家估计也难以继续支撑下去了。   要知道,周芸芸所想出来的那些赚钱法子,几乎都跟吃食有关。然而,甭管她做的吃食有多么的美味,一旦遇到灾荒年,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谁还会在意那些个小零嘴儿呢?可以说,至少明年,周家是没指望有太多的进项了。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帮衬娘家?   周芸芸只觉得异常好笑,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居然还有心情照拂旁人。当然,若是真有这个本事,倒是无妨了。可很明显,无论是周家还是阿娘本人,都没有这份能耐。   只要一想到先前听大伯娘说的草妮子一事,周芸芸就觉得浑身发寒。   她帮不了旁人,只能尽可能的保全周家,也许这也是一种自私的表现,然而她无能为力。   正这般思量着,周芸芸抬眼看去,却见阿娘已经出了灶间的门,只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里。周芸芸并不知晓她接下来会做甚么,却敢肯定,阿娘绝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从她的角度来说,周家上下只有阿爹和芸芸姐弟才是她的亲人,其他人怎么着也比不上娘家血亲的。   思量再三,周芸芸去寻了周大金。   “……啥?阿娘她是不是疯了?”周大金还以为阿姐又要给他好吃的了,结果却被迫听了一耳朵的阿娘蠢事儿,登时惊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说真的,阿娘跟阿奶硬杠的下场只有一个,势必有一人要上天。   跟周芸芸不同,打小就极为受父母疼宠的周大金对于阿娘还是很有感情的,毕竟那是最疼爱他的亲娘啊!   “我觉得阿娘卖粮一定是为了赚钱,或者打算昧下粮食来,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她的娘家,不然她才不会那么勤快呢。”周芸芸仔细想了想,又道,“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看着阿娘,别让她作幺。要不然回头惹毛了阿奶,她绝对要完。”   可不是要完吗?   周大金一脸恍惚的点了点头,脚步虚浮的走出了房门,回头直奔自个儿屋里,一看到阿娘就立马说开了。   “阿娘,我同你说,你已经从你娘家嫁过来了,那就是咱们周家人了,咋就天天惦记着娘家那头呢?老周家哪里对不住你了?好吃好喝的供着你,干的活儿也不多,还年年都有新衣裳穿,你咋还不满意呢?你娘家那头,过得去就这么过着,过不去那不也是命吗?你再这样,回头惹毛了阿奶,看谁能护得住你!”   周家阿娘一脸的不敢置信,这就是她的宝贝儿子,她的心肝啊!   “臭小子你是不是疯了?居然教训你娘来了?我这么做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咱们这个家!”   “为了咱们家?”周大金茫然的抬头望着顶上的横梁,半晌才道,“咱们家不是挺好的吗?哪个也没饿着冻着,干嘛要为了咱们家惹毛阿奶?”   “那不是……”周家阿娘话头一滞,旋即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反正没你的事儿,你别管!”   “你当我想管呢?”周大金觉得自己特别不容易,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愚蠢透顶的娘呢?“我说阿娘,我也给你说句大实话,换个阿奶不可能,换个阿娘还是很容易的。你信不信你再这么折腾下去,阿奶真把你赶回娘家去?”   “你个小兔崽子!!”   周大金连蹦带跳的完美闪避了周家阿娘砸过来的俩芥麦枕头,回头刚想要跑,就看到阿爹挡在了他面前,登时微微一愣。   周家阿爹语重心长的教训儿子:“大金你说啥呢?那是你娘!就算她素来拎不清,脑子不好使,素日里又懒又馋的……可她到底是你娘啊,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还不快点儿给你娘道个歉。”   周大金沉默了一瞬,旋即整个人原地弹起,一眨眼就窜出了房门。就在这一瞬间,他只听到身后一声巨响,仿佛是炕桌被砸在了地上发出的声音,旋即就是周家阿娘的怒吼声:“周三牛你说甚么?我要跟你拼了!”   “你要跟谁拼了?!”周家阿奶听着这头的动静,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怎么着?能耐了涨本事了?在我周家的地盘上,你打算跟我儿子拼了?真当我老周家好欺负?不想好生过日子就直说!!”   话音未落,周家阿爹已经急急走出了房门,结果也得了一通狠喷。   “周三牛,你要是连自家婆娘都管不好,趁早给我滚蛋!老娘也是奇了怪了,怎的就这么个东西还能骑在你头上屙屎拉尿?你到底有多窝囊?一句话,能不能管好?!”   但凡是个男人都要面子,周家阿爹素日里倒是个憨厚老实人,可眼见自家媳妇儿愈发过分了,老娘又下了最后通牒,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纵着这个婆娘了。   收拾,一定要狠狠收拾,至少也要让她知晓甚么事儿能做,甚么事儿万万碰不得!   “要么立马滚,要么就老实过日子,你自己选!”周家阿爹面沉如水,死死的盯着自家媳妇儿。   周家阿娘都吓呆了,说白了甭管是最初的借粮还是之后的卖粮赚差价,她所要的就是让娘家人度过今年的危机,而不是将自己给赔进去。自然,她也没有料到他们俩口子吵嘴还能招来周家阿奶。   要知道,整个周家就没有不怕阿奶的人,包括她在内,都是见着阿奶就跟耗子瞧见猫一般。事实上早在阿奶过来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万分后悔了,再一听自家男人这话,当下就觉得有些腿软。   “我、我好好过日子,我……”   她还有旁的选择吗?没有。   直到周家阿奶回了她的后院,其他看热闹的周家人也四下散去,周家阿娘仍是一副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模样。然而,今个儿周家阿爹也是真的被气到了,纵是见她这般,也完全没打算安慰两句,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转身愤怒的离开。   好半晌,站在廊下的周家阿娘才堪堪回过神来,抹着眼泪半是控诉半是委屈的道:“我这究竟是为了谁啊?一个个都不拿我当自己看,我图甚么?”   一旁的周大金原已经躲开了去,及至听了这话,却是一个没忍住,道:“你都不拿周家当自己人,还叫人家拿我当自己人?阿娘,你少惹事儿罢,丢脸死了。”   “你个小兔崽子!”周家阿娘又要冲上来,却只迈了一步就老老实实的缩回去了。她又不是真的傻子,自是看出来方才自家男人那话不是哄她玩儿的,真要是再闹起来,万一把人得罪狠了,真将她送走了呢?她不敢赌。   可让她彻底收手不管娘家,又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揣着一肚子的心事,周家阿娘思忖良久,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来。   偷!   整个周家所有人都知晓后院是个藏宝窟,不单囤了足够全家老小吃到明年秋收的粮食,还有大量的柴火和炭,当然其他的类似于熏肉腌肉肯定也不少。周家阿娘没打算偷那些值钱的,她琢磨着看看能不能偷到类似于红薯土豆,或者玉米面之类的粗粮。   想法很不错,实施起来却是出乎意料的难。   且不说周家阿奶将她的藏宝窟看得死死的,单说如今因着天气愈发冷了,周家好些人都不愿意待在房里受冻,而是齐刷刷的留在了堂屋里。旁的不说,堂屋人多又有炭盆子,怎么着也比自己房里暖和。然而,要想往后院去,堂屋后头的穿堂是唯一的通道。   周家阿娘再怎么样也没办法当着几乎全家人的面往后头去,更别说周家阿奶时常待在后院了。可以这么说,偷粮食的计划尚未实施,便已遇到了不可逾越的阻碍。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周家阿娘几乎要将自己逼疯了,情急之下,她意外的听到了大房大山子媳妇儿卖命的说娘家妹妹的好话,当下她心头一动。   她娘家那头,除了有个弟弟外,其实原本还有个哥哥的。只不过她哥哥早年就没了,徒留一个侄女,今年有十四岁了。她先前还没想到这个,如今仔细思量了一下,配大房的二山子倒也合适。真要是这般,不单她侄女有着落了,娘家那头还能少张嘴吃饭,甚至还能多添一笔进项……   越想越觉得这个想法极好,周家阿娘索性咬牙自个儿回了一趟娘家,转头回来时,却将她的娘家内侄女带了过来,不顾周家人的侧目,硬生生的将内侄女塞到了周芸芸房里,还美其名曰让姐妹俩好好相处。   周芸芸目瞪口呆。   按说这大舅家的表姐,是属于比较亲近的关系了。可问题在于,甭管是周芸芸还是原主,都从来不曾去过李家。原因在于,李家那头极为重男轻女,自家的孙女尚且无所谓,更妄论周芸芸这个外孙女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在于原主本就是目不染尘的性子,压根就不爱窜门子。   一个不想碰面,一个懒得走动,直接导致周芸芸翻过年都十一岁了,还从不曾见过外祖父他们一家子。   所以,让这俩表姐妹好生相处,就显得格外的可笑了。   私底下周芸芸琢磨着,莫非周家阿娘是打算用这种法子让李家少一个人的口粮?这倒是好法子,寻常人都不会将亲戚往外头推的,尤其还是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就连周芸芸,虽对于这个表姐没甚么好感,也平淡的接受了这么个人塞进自己房间里。   然而,周芸芸是接受了,却并不代表其他人就能接受。   这可不是多个人多双筷子的问题,到了如今这份上,哪个不知道来年铁定不会有好收成?既如此,能省一分就是一分,就连周家阿奶都在昨个儿宣布,往后每天只开一次火,傍晚时分煮好稀粥和面饼子,热乎乎的吃完就睡觉。倒不是非要所有人一天只吃一顿,而是顾及到有村民万一瞧见周家还是一天两三次的开火,会引来不必要的误会。   ……当所有人都在拼命节省口粮时,任何异样的举动都会引来旁人的怀疑。   周家阿娘又是委屈又是气愤,她完全没体会到周家阿奶的用心良苦,只觉得全世界都在针对她。要不然,怎么先前完全没提及要减餐的事情,等她娘家内侄女好不容易来做客一次,就冷不丁的减餐了呢?可因着前不久刚被教训过,饶是心里头有再多的不满,她也不敢吭声。   好在李家这位大姑娘性子倒还不错,至少明面上她是老老实实的,给吃的就吃,给喝的就喝,也不多话,还能帮着分线做点儿针线活儿。   然而,这却仅仅是表面而已。   没过两天,周家就出事了。   当李家大姑娘衣冠不整的从院子里跑进堂屋,哭天抹泪的说三堂哥欺负她时,所有人都是懵的。   结果,最先回过神来的人居然是周大金:“那是我堂哥,不是你堂哥!”这也是个嘴欠的,直接就呛了上来。   周家阿娘当下狠狠的剜了周大金一眼,旋即将侄女护在身后,咬牙切齿的看向大房,非要一个说法不可。   假如这个时候,她能多一些慌乱少一些奸计得逞的神色,估计会更令人信服。   可惜的是,所有待在堂屋里的人,包括年岁最小的周三囡,都是一副看戏的模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周三囡还不明白发生了甚么事儿,只是眨巴着眼睛左看右看的。   “别装傻,大嫂你说,这事儿该怎么办?我侄女一个黄花大闺女就让你家二山子占了便宜,你倒是给个说法呢!”周家阿娘气势汹汹的拉着抹着泪花的李家姑娘,一副绝不善罢甘休的模样。   问题是,大房能有甚么说法?   “他三婶,你这是铁了心叫你侄女来算计我儿子?”周家大伯娘的脸色异常的难看,自家的儿子自家清楚,她家二山子就不是那种看到女的走不动道儿的人,尤其李家这姑娘长得一点儿也不好看。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姑娘是上赶着送上门来的。   要说这里头没问题,你信?   “这话是怎么说的?分明就是……”   “你闭嘴!”周家阿爹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直接上前一把将媳妇儿狠拽了一把,二话不说直接将人拖出堂屋,径直回了自家屋里。不多会儿,屋里就传出打闹声,以及周家阿娘哭喊声。   周家其余人眼观鼻鼻观心的坐在堂屋里,原先咋样,这会儿还咋样。   这被算计是不爽,可周家这边是男丁,李家这头这才个大姑娘。反正周家大伯娘是半点儿不着急的,莫说本就是没影儿的事儿,就算真有此事,她也绝不承认。   “你、你们……”李家大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咬牙说道,“方才在院子里,周家三堂哥非要拉我进灶间,他还、还……”   “还甚么?”大伯娘嗤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面上俱是冷冷的嘲讽,“黄毛丫头还敢跟老娘玩心眼儿?识相呢,直接滚回李家去,我只当没这回事儿。不识相呢,豁出去把这事儿往大了闹,我倒是要看看,到底谁的名节会受损!二山子!”   二山子黑着脸走进堂屋,他方才还在发懵,怎的三婶子的娘家侄女非要叫他进灶间说话,这会儿听了自家阿娘的话,还有甚么是不明白的?   没人喜欢被算计。   没人!   ☆、第021章   “我刚去前头井里担了两桶水来,还没倒进缸子里,就被她拖着进了灶间。”二山子的目光几乎都能杀人了,死死的盯着李家姑娘,恨恨的道,“之后她就哭着喊着跑出来了,我招谁惹谁了?”   身为周家人,自是无条件相信二山子的,包括周芸芸。   这主要是因为二山子素日里的为人摆在那里,他的性子有点儿类似于周家阿爹,是个不怎么爱说话却手脚极为勤快的人。譬如,没事儿干了去地头转悠一圈,或是像他方才说的那般担个水之类的,不是说他人有多好,而是没有这些花花肠子。   所以,说他会去调戏李家大姑娘……   “快别丢人了,也不瞅瞅你自个儿那长相,我堂哥就算没我聪明,可他也不瞎!”周大金绝对是个嘴欠的,不过说真的,有些话其他人说起来终究有些不合适,毕竟对方是个黄花大闺女。要是换成周大金就无所谓了,一来他是李家大姑娘的表弟,二来他年岁也小,童言无忌嘛。   然而,周家人是理解的,却不代表李家大姑娘也能理解。   “你、你们都欺负人,我不如死了算了!”李家大姑娘拿双手捂着脸,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还作出想要让柱子上撞的模样。   再看周家人,面上的神情各异,却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   这下子,李家大姑娘却是再也装不下去了,面上一片懆红,只恨恨的扭头跑出了堂屋。   “她这是干啥去?回家了?”周大金走过来拿手戳了戳已经看傻眼的周芸芸,“阿姐,你说阿爹会不会打阿娘?”   周芸芸回过神来,头也不抬的道:“你该庆幸阿奶不在。”   甭管周家阿爹会不会动手,至少绝对不可能跟阿奶似的,二话不说直接拔刀杀过来。不过,这也未必就是阿娘运气好,说不准那就是她故意的,趁着阿奶今个儿一早就出门了,这才上赶着来作幺的。   话是这么说的,不过周芸芸还是出门瞧了一眼。阿爹阿娘在屋里已经吵翻天了,间或有打骂哭喊声,可也未必一定是阿爹动手,毕竟阿娘瞧着也不是个好惹的。至于李家大姑娘,这会儿早就钻进了周芸芸的屋里,还把门捎拴上了。   想了想,周芸芸跑去敲了阿爹阿娘那屋的门,硬是将阿爹唤了出来:“阿爹,这事儿还是让大伯娘同阿娘好好聊聊罢。”   大伯娘:“…………”呵呵,好好聊聊。   男女之间,哪怕是夫妻打闹,也会被人耻笑,毕竟老话不是说好男不跟女斗吗?可要是妯娌两个闹矛盾就无妨了。再说单论这事儿而言,周芸芸真心半点儿也不想帮衬阿娘。旁的不说,甚至连人品都可以不论,就李家大姑娘那芝麻绿豆大点儿的脑仁,就足以让周芸芸瞧不上了。   培养感情攀上高枝真心不算啥,可想也知晓,用这种手段就算将来真的进了门,能有好的?莫说这世道原就对女子苛刻,就算搁在现代,用这般不入流的手段获取婚姻,也注定会以悲剧收场。   太蠢了,真当是应了那句话,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   李家这位大姑娘,简直就跟周家阿娘蠢得如出一辙。   那头,大伯娘显然也领悟到了周芸芸话里暗藏的意思,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怵周家阿娘,毕竟她才是长嫂,又生了周家的长孙,怕甚么?只是,她也明白在阿奶心目中,便是长孙也不如周芸芸这个福娃娃还得金贵,但凡周芸芸在阿奶跟前说了甚么,就算她本人不怕,万一阿奶报复在她闺女大囡身上呢?   因此,当周芸芸以实际行动支持她之后,大伯娘立马就雄起了,直接撩起袖子气势汹汹的杀进房里,冲着周家阿娘就是一通狠喷,自也少不了互相撕扯叫骂。   不要小看了女人的战斗力,尤其是乡下护犊子的女人。   “这事儿咋办?”周家阿爹出了房门被冷风那么一吹,这会儿倒是冷静了下来,抬眼看了看自家大哥和侄子,皱着眉头问道,“有个说道没有?”   甭管这事儿里头是否另有文章,看李家大姑娘这副做派,铁定是咬住了不松口的。说真的,周家这头是可以完全不顾李家的名誉,大闹特闹一场。可之后呢?两家彻底撕破脸倒是不怕,怕只怕还是会影响到周家的名声,还有便是二山子以后的亲事也会有麻烦。   “没说道,这种不要脸的东西,我们周家要不起!”周家大堂嫂抢在所有人之前,先恼怒的吼了一声,还是特地冲着周芸芸那屋的。   她先前都盘算好了,趁着这个冬天,赶紧先开了怀。正好她娘家那头虽不如周家有钱有粮,至少熬到来年开春是绝对没问题的。到时候,开春了天气暖和了,她也怀了好几个月了,正好可以趁机跟周家阿奶提上一提,说不准就能立马将亲事定下来了。说真的,她很看好二山子,虽说为人老实了点儿,嘴笨了点儿,可身量高体格壮,手脚勤快干活卖力,还有甚么不满的?   结果,一个不留神,就叫人捷足先登了去!   周家大伯看了长子一眼,后者忙过去拉了他媳妇儿往屋里走,示意她别掺合此事。其他几人在一阵面面相觑之后,也相继散开了。说白了,这事儿还得由长辈来料理。   “三囡你去村子里叫阿奶赶紧归家,回头我给你一块糖。”周芸芸愁的是另外一件事儿,这两日她总觉得家门口时常有人经过,可周家嫡出偏僻,按理这大冬天的,就算要散步也不至于到他们家前头来。这不,她方才一眼瞥过去,好像前头那棵大杨树后头有人影闪过,当下心头略过一阵不详的预感。   李家问题反而不大,周芸芸担心的是自家允许李家大姑娘留宿一事,早已引起了村里其他人家的注意。真要论起来,周家不接济李家反而无妨,可周家在村子里却还是有好几门近亲的,虽说因阿爷早逝,周家这头跟亲戚鲜少有来往,却也不能因此否认跟其他人家有亲。   旁的不论,周家阿爷是兄弟姐妹共四人,阿爷排行老大,下头俩弟弟一妹妹。当然,他妹妹早几十年就嫁出去了,鲜少回村子来。倒是另外俩弟弟,尤其是阿爷的三弟,就住在村子中间,离周家这头走路也就不到半刻钟时间。   万一这三爷爷家叫人来借粮,你是借还是不借?要是借了,借多少?咋还?再一个,借了三爷爷家的,那二爷爷呢?还有周家阿爷另外也有好几个堂弟,虽说关系不近,却也是沾亲带故的,最起码同为周家人,总不能光顾着外姓不顾自家罢?   周芸芸头疼死了,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处理这种家长里短的事情。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万分理解当年失去双亲后,亲戚们为何将她当作烫手山芋丢来丢去的。   还真别说,那会儿她真的就是个烫手山芋,十足十的。   好在周三囡旁的不成,一旦有吃食诱惑,干劲儿比谁都足。只半刻工夫,就拖着阿奶急急的回了家。彼时,大伯娘和阿娘还在屋里吵得没完,便是隔了一道门,仍能清晰得听到各种叫骂对吼声。   于是,周家阿奶杀气腾腾的踹开了门。   大伯娘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倒是周家阿娘包括她侄女都被罚不准吃饭,同时周家阿奶也勒令明个儿一早,周家阿爹就送她俩回杏花村李家,周家庙小供不起大佛。   这下子,却是彻底的捅了马蜂窝。   不是周家阿娘,而是李家那位大姑娘。   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这位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李家大姑娘,一听说自己要被遣送回去了,登时哭叫着要去死。死就死呗,人家还死活不开门,愣是将正主儿周芸芸阻在了门外。   “我都让周二山占了便宜,还走甚么?我生是周家的人,死是周家的鬼,我不走,就待在周家,哪里也不去!”李家大姑娘叫得震天撼,瘦弱的身子里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甚至在阿奶气恼下踹开了房门,她也死皮赖脸的躺在地上哭闹打滚就是不走。   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周家便是不惧名声受损,也不至于真的跟李家大姑娘硬杠上,万一人家说着说着来真的了,一头撞死在周家,到时候却是真的难以收场了。   事态便这般僵持了下来。   李家大姑娘倒是干脆,索性就待在周芸芸房里,哪儿也不去。周家阿娘则不死心的待在堂屋里,趁人不备直接从盆里抓玉米饼子。恰好今个儿负责做饭的是大伯娘,气得她险些摔了盆子扑上来再跟阿娘干一架。   这样僵持了两日,周芸芸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三奶奶领着她家仨孙子俩孙女上门来了,倒不是立刻就开口借粮,而是拐弯抹角的问周家囤了多少存粮。周家阿奶一听这话茬就觉得不对劲儿,赶忙上前亲自应对。   “哎哟,大嫂你也别藏着掖着了,自家人知晓自家人,就你这性子,要不是家里余粮多得很,能让你儿媳妇儿带娘家侄女过来吃?这一顿两顿的也就罢了,怕是有好几日了罢?那一日她们回村子我就瞧见了,就光人过来了,啥东西都没带。要不是这几日都吃你家的,这会儿还能带喘气的?”   周家阿奶气得不行,只是气归气,到底还是要先将外人打发走:“我家是存了点儿粮食,可家里人多嘴多的,还指望着回头去你家借点儿粮食周济周济。”   “大嫂这是哄我的罢?要不是家里的粮食吃不完,你能给外人?”三奶奶极是不乐意的瞅了周家阿奶一眼,拿手虚指了指跟前的几个孙子孙女,“这才是咱们老周家的孩子,疼哪个不好,偏心疼一个外人。”   “行了行了,我家真没存粮。”周家阿奶也是恼了,她跟婆家那头关系并不好,尤其在公婆和男人都死了以后,跟那两个妯娌完全没有话可聊。这些年来也不过维持着表面上的客套罢了,一旦涉及利益,谁耐烦应对?   等好不容易打发走了三奶奶等人,周家阿奶一声大吼,将全家人都唤到了堂屋里。   “老三家的,都是你干的好事儿,我看你索性也别留在家里了,直接滚蛋,带着你娘家侄女给我滚回你娘家去!”周家阿奶原就担心自家有存粮的事情被外人知晓,这一回两回的,能拦得住,次数多了怎么办?   再一个,人家那话也在理,若非家有余粮,如何会留着亲戚小住?还有如今李家大姑娘霸占了周芸芸的房间,逼得周芸芸跟阿奶挤在一块儿,再纵容下去,岂不是要上天了?   其实,周芸芸早就不满了,这个所谓的表姐实在是太挑战底线了,尤其周家阿娘还是一副笃笃定的模样,仿佛看准了周家拿此事没法子。周芸芸气恼之下,又听得阿奶这话,忽的计上心头。   趁着没人留心她这头,周芸芸偷偷的唤了周三囡过来:“上次的糖块好吃罢?”不等周三囡回答,她又道,“你帮我做个事儿,成了以后我给你两块糖。”   “好好好。”周三囡一个劲儿的狂点头,她不在乎旁的,有吃的就成。   “那就这样,等下你出去哭喊,就说咱们家都没吃的了,偏李家那……”周芸芸让三囡附耳过来,如此这般的吩咐道。   周三囡听得连连点头,旋即一溜烟儿的窜了出去。   ……   ……   “坏蛋三婶子,咱们自家都没吃的了,一天就吃一顿,就那么薄薄的一碗粥,抵得了啥用呢?吃也吃不饱,还叫咱们一人省下一口吃的,给你娘家侄女!她又不姓周,凭啥赖在周家不走?不要脸的臭东西,光会吃我家的饭,李家的姑娘不要脸!!”   周三囡才不管三七二十一,记熟了周芸芸教她的话后,就站在门口大哭大叫着数落李家大姑娘。   这原本,周家门口就因着三奶奶的突然造访,有好些人过来瞧热闹。先前倒只是远远的看着,这会儿瞧见真有热闹可看了,忙一窝蜂的涌上来。   说起来,周三囡其人在杨树村还是挺有名的,一来她是周家最小的孩子,二来则是她贪吃馋嘴到远近闻名。这回,听了她这话,倒是没任何人怀疑,因为三囡还真就是那种为了一口吃的,能闹腾得天翻地覆的人。   以为这些就够了,周三囡满脑子都是糖块糖块糖块,尤其周芸芸还额外叮嘱了一句,要是能直接将李家大姑娘轰走,就多给她一块糖。这不,她算是彻底豁出去了,哭啊叫啊喊啊,漫天的怒骂,左右她打小就是在乡间蹦跶长大的,尽管年岁小,可村子里老妇人骂街的话却是学了个七七八八的。   李家大姑娘哪里经历过这种事情,偏房门先前还被周家阿奶给踹破了,因着如今周家上下除了她姑外,所有人都看她不顺眼,自是没人帮她修门。晚间也不给点炭盆了,冷风嗖嗖的往里头灌。偏这会儿,随着周三囡的大闹,周大金又趁机将门踹开,逼的她只能缩成一团躲在拔步床最里头。   “三囡,你别哭了,回来,赶紧给我回来!”自家的孩子自家心疼,周家二伯娘并不知晓闺女跟周芸芸私底下做了交易,只觉得明明是大房和三房闹出事儿来,凭啥叫她闺女在外头受罪?当下便心疼的想要唤她进屋来。   “不不不,我要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不要脸的坏女人死赖在我家不肯走,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咋就那么大的脸?叫她走,阿娘你叫她立马滚回自己家去!”   二伯娘嘴角抽了抽,她隐约猜到这是有人拿她闺女当枪使了,不过她也是真看三房不顺眼。这周芸芸也就罢了,好赖想出了不少能赚钱的点子来,可李家那姑娘算甚么东西?凭啥死赖在周家不肯走?不给她吃的,居然还知道自己硬抢,这万一真的嫁进门来了,还有活路吗?最怕的就是大房和三房联手。到时候他们二房可咋办呢?   想到这里,二伯娘假意掩面哭道:“三囡你进来罢,阿娘不吃了,都给你吃。你回来,没的为了这种人丢脸的。三囡,快进来!”   “不干不干不干,叫她滚蛋,立马滚蛋,这是我家,才不要这种人住进来!”   这厢,周三囡还在大哭大叫,冷不丁的,西面偏房传来一声凄厉之极的惨叫声:“啊啊啊!我的衣裳,今年刚做的新衣裳,都没上过身的!我跟你拼了!!”   周家阿娘原打算趁着这难得的机会,摸进了周大囡的房里,打算寻几床旧被褥几件旧衣裳给侄女带回去。到了这份上,其实她也看出来了,侄女不可能一直留在周家不走,倒不如趁着这机会将亲事定下来,再让阿奶多拿些粮食出来,一并送到李家去。等过几日,再请媒人做个见证,赶在年前将人抬进门才是正理。   正理是正理,可周家阿娘到底还是没舍得动用自己的存货。   她嫁进周家十多年了,按说旧的被褥、衣裳也有不少。不过,她很是心安理得的安慰自己,她身量高,侄女穿不上她的旧衣裳。又盘算着周大囡虽比侄女小了一岁,身量倒是相差无几,左右将来侄女也是要嫁进大房的,这当小姑子的拿几件衣裳给嫂子,还不是理所当然的?   “叫叫,你鬼叫个啥?那是你将来的嫂子,拿你两件衣裳是咋了?你阿娘还不是拿了自己的旧衣裳给你大嫂穿?对了,这花布肚兜我也拿走了,料子还是芸芸的,你拿了做甚?”   周家阿娘才不管,仗着身量比周大囡高出一头多,拿了衣裳还拿了床榻上新做的小褥子,卷吧卷吧一并抱到了院子里:“行了,你们也别闹腾了,索性先将亲事定下来,回头过了明路才是正理,要不然这样没名没分的待在周家,你们乐意,我娘家还不乐意呢。”   ☆、第022章   不愿意就滚呢!   周大囡又惊又怒,还夹杂着浓浓的心疼与不舍。无奈的是,她到底年岁小,就算豁出去不顾辈分,也干不过周家阿娘的。况且,她也就能瞎嚷嚷,真要是让她学周三囡那般,豁出去脸面撒泼打滚……   她做不到。   “阿娘阿娘!阿娘你快过来!阿娘!!”周大囡自问是做不到直接冲上去撕,可她却能搬救兵。等看着自家阿娘冲过来后,她才抹着泪花哭诉道,“是三婶子,三婶子她抢我的新衣裳和被褥,今年刚做好的,一次都没上身过的!”   又看周家阿奶过来了,周大囡果断调转方向,哭嚎着道:“阿奶!!!三婶子她抢我衣裳被褥,她想冻死我啊!我活不了了!你要给我做主啊!”   说到底,周大囡也不过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又因着她那一房独她一个闺女,素日里也颇为受宠。当然,她跟周芸芸是没法比的,可她也不傻,便是没法同周芸芸比,那她也是阿奶的亲孙女,没的被外人欺负的。   “这好端端的,你抢我闺女衣裳做甚?”周家阿奶尚未开口,大伯娘先忍不住了。   素日里,她也颇为嫌弃自家闺女,可那到底是她的亲闺女,她能不疼?眼瞅着周家阿娘又是算计她儿子,又是抢她闺女东西的,欺负人也没这般欺负法的,真当她是泥捏的?!   不曾想,周家阿娘却是理直气壮的厚道:“不就是两件衣裳吗?那也是给她亲嫂子穿的,回头一并陪嫁过来的,嚎啥呢?要不是我家芸芸的衣裳她穿不上,我至于看得上大囡的吗?瞧瞧这色儿这料子,你当我稀罕?啧啧。”   说着,也不等大伯娘凶狠的冲到跟前,周家阿娘赶紧脚底抹油,一溜烟儿的跑远了。   周家前头早已因着方才的热闹围了好些个人,且有愈聚愈多的架势。见状,饶是大伯娘打算豁出去给自家儿女讨个说法,也不能真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自家弟媳妇儿撕扯。当下,她气得胸口一阵阵起伏,大囡更是直接给气得哭了出来。   莫说周家了,就连杨树村多半人都知晓周家这三姐妹。大的爱美,小的贪吃,中不溜丢的则是周家老太的心头肉掌中宝。   其实,就算不爱美好了,乍然失了今年刚做的新衣裳,甭管甚么人都要狠狠的气一场。周大囡失的还不止那身新衣裳,还有她去年做好舍不得穿,一共也没上身几次的九成新外裳,并一床簇新的被褥。   可心疼死她了。   眼见闺女哭得就快要抽过去了,周家大伯娘索性豁出去了,一下子冲到了周芸芸那房里,大吼着叫李家大姑娘出来。周家阿奶冷眼看着,见状直接开口道:“你去将人拖出来!”   当下,大伯娘便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就冲进门去,一把揪住了李家大姑娘的头发,硬生生的将人从屋里拽了出来,嘴里还不住的威胁道:“我打死你个祸害,省得你再作践人,索性落个干净痛快!!”   李家大姑娘疯狂的尖叫起来,她先前也只是吓唬一下周家人,并不是真的想要寻死腻活。可这会儿,她敢发誓,她清晰的从周家大伯娘眼底里看到了森然的杀气,本能的她立马怂了,厉声尖叫声求饶。   眼瞅着真要闹出人命了,周家阿奶总算出面拦阻了,只是到了这会儿,她真的没心情再痛骂了,冷冷的扫了李家大姑娘一眼,旋即吩咐道:“送走罢。老大家的跟着一道儿去,事关你儿子,处理好了再回来,要是处理不好……”   接下来的话,周家阿奶没继续往下说,只转身进了堂屋,不多会儿,便拎了个米袋子出来了,里头装的是一斗的粗粮:“老三家的,别说咱们老周家苛待你,这是你的口粮,回你娘家待着去罢。给我仔细反省反省!”   又吩咐自家仨儿子并两个已成亲的孙子一道儿跟上,以周家大伯娘为主,立马出发将这对姑侄俩送回杏花村李家。   这档口,周家阿娘还有些不乐意,站在前头抱着怀里的大包袱,想说甚么,却被周家阿奶劈手夺了手里的包袱:“想不清楚就不用给我回来了!”   包袱被还给了周大囡,得到了失而复返的衣裳被褥,周大囡很是开心,目光却在李家大姑娘那明显匆匆穿好的衣裳上头打了个转儿,敢情这人不单没脸没皮,还是个贼偷儿?居然还是个蠢透了的,偷东西连衣角都没也掖好就蹦跶出来了,这也太蠢了。周大囡正欲直接戳穿,却不想被周芸芸拽了一把,虽有些不解,可她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至于周三囡,早在周大囡大哭之时,她就已经停止了哭闹打滚,偷摸着溜了回来。   等周家大伯娘一行人离开时,周大囡才瞪了周芸芸一眼:“你拦着我做甚?没见着她里头穿了你的衣裳?我都瞧见了,没掖仔细呢!”   “说的好像哪个没瞧见似的。”周芸芸没好气的道,“她都穿上了,那就让她穿呗,你当你阿娘是好相与的?她憋了一肚子的气,回头去了杏花村,当着李家人的面,再来个人赃俱获,那才叫占理呢!”   周大囡仿佛头一回认识周芸芸似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你你……”   “咋了?想说我坏?哼,她偷我的东西还不准让我说两句?我是打她了,还是骂她了?回头你看着罢,大伯娘一定会好生收拾她的。”周芸芸自信十足,其实倒也不是她有多信任大伯娘,而是方才她隐约听到周家阿奶仿佛跟大伯娘说了一句甚么话,像是警告更像是威胁的那种。   “哼,走了才好,走了就别回来!”周三囡还在那里气鼓鼓的瞪眼,正好李家大姑娘也回头看了她一眼,弄得她愈发生气起来,“不要脸的臭东西,不准再来我家!”   许是有了周三囡这话打底,大伯娘超常发挥了一次,一路过去,但凡有人出声询问,哪怕只是看过来一个狐疑的眼神,她也立马接上话去。只恨不得将所有自己知晓的羞辱词汇一股脑的全部按在李家大姑娘头上。   诚然,这事儿未必就是李家大姑娘算计的,可想也知晓,若没她的配合,这事儿绝对成不了。大伯娘可不是甚么善心之辈,况且事关自家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她就算善良,也不敢赔上自己的儿子。   老周家已经娶了个倒霉媳妇儿了,可不能再来第二个。   如此这般,一路走着,大伯娘一行人雄赳赳气昂昂的来到了杏花村。刚一进村子,大伯娘又再度嚎上了,也不说具体是非,而是光干嚎着将村人引到了李家门口。   杏花村这头,水田占了多数,出产也比杨树村好上许多,因而普遍比较宽裕。当然,真正的有钱人倒也没有,只不过十之八|九,家境如同周家那般,至少吃得饱穿得暖。   也因此,大伯娘这番卖力的表情,很是引来了一大帮子闲着没事儿干的村民。等看着李家门口已经围了上百人时,大伯娘才真正发作起来。   她也没做啥,只立马横刀般的站在李家门前,一撩衣裳,就露出了腰间的两把剔骨刀。这当然不是被阿奶当成宝贝似的,刚买没俩月的剁骨刀,而是早先周家就有的,之后被阿奶淘汰的那两把。   饶是如此,也将闻讯出来的李家人吓了个够呛。   “不要脸的东西,坏了我儿子的名声,还想抢我闺女的东西,我呸!李家就养出了这种没脸没皮的东西,我今个儿就替天行道,剁了这一窝的狗东西,看哪个敢拦我!”   眼瞅着自家男人要过来阻拦,大伯娘当下抽出腰间的两把刀,挥舞得煞有其事:“谁都别拦着我,就算今个儿阿娘要休我出门,这事情也要掰扯清楚,非得要大家伙都知道这一家子是甚么货色不可!”   见她横成这般,哪个还敢上前?连她男人都忍不住后退了好几步,只敢远远的看着,丝毫不敢上前阻挠。   刀剑无眼呢!虽说是被阿奶淘汰了的剔骨刀,可那也是刀子!剁猪大骨是费劲了点儿,可要是剁人呢?一下一个准儿好嘛!   那李家大姑娘吓得尤为厉害,甚么都顾不上了,只急急的奔到了她阿爷阿奶背后,先是小声哭着道委屈,旋即越哭越觉得伤心,不由的哭喊出声:“阿爷阿奶,他们周家太欺负人了,那个周二山硬拉我去灶间,还要扒我的衣裳,占我便宜还死不承认!!!”   “好啊!!!这是欺我老李家没人?!!!”李家这头虽慢了好几拍,不过这会儿也终于回过神来了,怒指周家人。   尤其是李家老太,虽说她是很重男轻女,可她家这个大孙女倒是个例外,毕竟是她长子留下来的唯一骨血,哪怕再怎么轻视,也不可能任由旁人作践。况且,他们原先都盘算好了,让大孙女先嫁到周家大房去,等再过两年,小孙女略大一些了,就说给三房的周大金,一定能捞到不少聘礼。   想法是不错,执行起来难度却着实不算小。   周家大伯娘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样子,还指望她儿子娶李家大姑娘?没结仇就算好的了,结亲就别做梦了。   李家人口少,多半还都是女眷和孩子,见周家大伯娘挥舞着两把剔骨刀,愣是没敢上前,只能立在几步开外,一叠声的咒骂着。好在周家那头逮着机会就夺了大伯娘手里的刀,这才让两边的人都齐刷刷的松了一口气。   然而,大伯娘用事实证明,就算没了剔骨刀,她也是一个巾帼英雄。   眼瞅着李家大姑娘在那头唾沫横飞的胡说八道,大伯娘直接冲到她跟前,揪住她的领子就是一通拉扯。这土布看似厚实保暖,实则一旦上了年头,布料就会变得格外的脆,里头的棉花也都结块了,一撕就烂,连着里头的中衣,一下子就被常年干活有一把子力气的大伯娘扯了下来。   而随着李家大姑娘身前的衣襟大敞,一下子掉出了好几样手帕、头绳等姑娘用的小玩意儿,最令人侧目的,则是李家大姑娘里头穿着的颜色样式各异的四件肚兜。自然,最外面三件胡乱系着的肚兜一看就不是李家的物件,料子好颜色鲜亮,且系法随意敷衍,明显就是贼赃。   “好啊!污我儿子的清白不算,还到我老周家当贼!穷得连贴身的布片儿都买不起了!!!这么大的姑娘上亲戚家去当贼偷儿,一家子不要脸的东西!”   大伯娘三下五除二的扯掉了李家大姑娘外头系着的三件肚兜,只给她留了最里头那件原本就属于她的。问题是,扯衣服难免动作幅度大了点儿,加上李家大姑娘也不可能好好站着不动任由旁人折腾,几番下来,没能挣脱不说,还将衣裳彻底扯了下来。   李家大姑娘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围观的妇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扭头看自家男人看直了眼,当下高声叫骂起来:“骚狐狸精就这么好看?我呸!”   还有些欲盖弥彰的,伸手悟了眼,留个指缝偷瞄。至于跟过来看热闹的大姑娘家,脸都羞红了,索性一扭腰身直接归家去了。   见这般情形,李家也顾不得丢人现眼了,赶紧过来抢人。   大伯娘的剔骨刀被她男人夺了去,这会儿怎么可能干的过这一大家子的人?尤其是李家大姑娘……   “啊!!!!!!我跟你拼了!”一声凄厉的尖叫之后,李家大姑娘不管不顾的冲着大伯娘就是一通往死里挠。只一瞬间,大伯娘面上就多了好几道血痕。   大伯娘也是没想到,小蹄子还敢对她上手,一边还击一边扭头过来高声叫道:“你们几个大男人还傻站着干啥!眼睁睁的看着我挨打,还是看这些个不要脸的货色把芸芸的东西偷了去?回头小心阿娘打死你们!!!!!!”   莫说大伯娘没想到看着瘦弱的李家大姑娘会如此彪悍,就连跟着一道儿来的周家大伯等人也完全没有想到。一时间,没人上前来救她,大伯娘气得暴跳如雷:“好你个周大牛!你婆娘被人打成这样!你还盯着那骚蹄子看!这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了?!还有你周大山,老娘生了你养了你,不是让你盯着这该死的贱蹄子看的!有啥好看的啊!!!!胸前平得下不去奶,屁股这么干!!!”   周家的人当下慌了神,忙上前拉架。可混战之中哪里这么容易将人分开了?再说了,他们是想拉架,却架不住李家的人接连下暗手。还真别说,有时候指甲和牙齿比一般的武器趁手多了。   没一会儿,周家上下多半都挂了彩,伤势都不算严重,基本上就是这里被挠一下,那里被咬一口。当然,李家也没讨得好处,大伯娘下得死手硬生生的将李家大姑娘衣裳给扒了。   看着越翻越多的小玩意儿,大伯娘气得破口大骂:“上不了台面的东西!瞧瞧偷了多少东西!帕子、香囊、头绳……连小孩子吃的糖块都不放过!贱蹄子!小王|八羔子!”   这手帕、香囊明显就是她儿媳做给周芸芸的,她能认不出来?当下就直接给搜走了,还带外裳都故意撕成了好几片,虽说还有肚兜遮掩一下,可两条白花花的臂膀却是挡不住了。   李家大姑娘险些没哭瞎了,偏生她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不要脸的贱蹄子,原不知道你们是这个德行,这才当亲戚走动,要早知道,哪里容得下你们!哼,都说惯偷惯偷,指不定这些年来你们家上下偷了多少东西呢,没脸没皮的贼偷儿,我家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给你!”   大伯娘很清楚周芸芸的脾气,像这样贴身的衣物被旁人穿了去,是绝对不可能再要回去的,洗了也没用。因而,她索性豁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肚兜等物彻底撕烂。不过,便是如此,撕烂的东西也没给他们留下,她还琢磨着要拿回家给阿奶看呢。   就连周家的人都不知晓,临出门前,周家阿奶就偷偷的跟她说了,叫她一定要将这事儿摆平,摆不平就等着糟心婆娘被娶进门罢。   为了儿子后半辈子的幸福,为了自己的安宁,或是单纯的为了出这口气,她也绝不会允许李家大姑娘进门的。   “如今这世道啊,贼偷儿是愈发猖狂了,偷了东西还打人!贼婆娘,一家子都是偷儿,王|八羔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要脸的连亲戚家都偷,上门打秋风又吃又拿的,还毁我儿子的清白!”   大伯娘越说越气,原本周家阿奶还让她带了一斗粗粮过来,想着给周家阿娘当口粮的,及至这会儿,大伯娘看着身畔好几个人脸上都被挠破了,哪里还舍得给粮食?饿死了才好!   “还有你个周李氏!嫁到我老周家都十几年了,哪个对不住你了?吃里扒外养不熟的白眼狼,尽知道带着娘家人连吃带拿还偷的。我呸!”   这档口,杏花村的里长终于带着人过来拉架了。大伯娘瞅着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再留下来也讨不到旁的好处,索性当着里长的面把话说开了:“这不要脸的妮子在我家打秋风,还硬拉着我儿子去灶间,非要脱我儿子的衣裳,还叫我儿子娶她过门……啊呸!”   李家犹要解释,大伯娘却抢在前头喷开了:“滚他娘的,就你这种东西,人人都看光了,哪还有甚么清白?偷我老周家的东西还不让老娘拿回来?!!敢偷就别怕被抓啊!!!老娘没给你俩大耳刮子,你还敢挠我!当老娘好欺负?还想让我儿子娶你,做你的大头梦!”   ☆、第023章   经此一役,周家大伯娘算是彻底的改变了自己在众人心中的形象。莫说李家这头被她这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势彻底压制住了,就连周家那头,她男人、她儿子也皆是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尤其是周家大伯,他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媳妇儿。俩人成亲近二十年了,他媳妇儿不能说温柔如水,那也是本本分分的老实人。素日里在周家阿奶跟前也多半都是伏低做小的,顶多就是在骂儿子闺女时,略带出了一点儿小脾气。可总的来说,周家大伯一心认为他媳妇儿就是个老实婆娘。   结果……   惊吓归惊吓,该办的事情却是一点儿也不能含糊的。这二山子是他俩的儿子,哪有当爹娘的不希望自家孩子好的?倘若没有今个儿这一遭,兴许周家大伯也就认了。可眼睁睁的看了这么一出大戏,他是绝不可能让李家大姑娘嫁给他家二山子的。   这事儿完全没得商量,倒不如趁此机会,让两家彻底撕破脸面,来个老死不相往来。   至于卡在中间的周家阿娘会如何……说真的,周家大伯从来就没在意过。   “行了,杏花村的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这位里长您说是罢?咱们家也没干啥,就是想要讨回贼赃罢了,这会儿东西到手了,家里活计也不少,索性就先告辞了。”周家大伯到底还是说了两句场面话。   这杏花村是十里八乡比较有名的富裕村子,人人都指望将自家的闺女嫁过来,周家大伯虽没这个心思,却也犯不着为了区区一个李家,得罪一村子的人。当下,便顺着自家媳妇儿方才的说法,只一口咬定他们是为了追回贼赃。   甭管在哪儿,贼偷儿都是最招人厌恶的,杏花村里长瞅了瞅两边的人,见周家这头多半脸上都挂了彩,所拿走的也不过是几个被扯烂的肚兜并一些手帕香囊头绳之类不值钱的玩意儿。再看李家那头,最不堪的自是被扯坏了衣裳的李家大姑娘了。可撇开她之外,旁的人最多也就灰头土脸了点儿,没见着有挂彩的人。   当下,杏花村里长便在心里做出了判断。先好声好气的将周家人都送出去,旋即却立马唤来了李家的宗老,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这村里人吵架打架倒不算甚么大事儿,可这向亲戚伸出了贼手,却是断然容不得的。   “……再有下次,全家老小都滚出杏花村,咱们村子可养不起这等丢人现眼的东西!”   偷东西本就是大错,结果偷的还是人家小姑娘的肚兜,并手帕香囊头绳这类不值钱的小物件,甚至连小孩子吃的糖块都不曾放过。这已经不单单是人品问题了,简直就是眼皮子浅到无药可救,关键是人还愚蠢透顶。   李家宗老点头哈腰的送走了里长,他也是上了年岁的人了,花甲之龄还要被里长跟训孙子似的好一通教训,这心里能好受?里长大小也是个吏,他得罪不起,那就只能拿李家这一窝贼偷儿算账了。   这厢,李家还乱成一锅粥的。那厢,周家一行人已经离开了李家,在杏花村里晃晃悠悠的走着。   周家大伯娘抹着泪花边走边哭诉着李家的罪行。   “活了一大把年纪,今个儿却让弟妹带着娘家人给打了……我还活着做甚?不活了,索性直接一头撞死得了……我命苦啊,李家那帮子腌臜东西,走亲戚还要伸贼手,完了还打我……这世道是怎么了?老实人过日子咋就那么难呢!”   和着周家大伯娘悲悲戚戚的哭喊声,周家其余人等也皆顶着一张大花脸,蔫头蔫脑的跟在后头,一副受尽了欺辱的可怜模样。   恰逢隆冬无聊时,多半人家手头上都没啥活计了,最多也就是围在炭盆旁烤火做些闲活儿。这会儿听着外头的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   也是周家人刻意如此,他们进村走的路,跟出村是相反的,摆明了宁愿绕一大圈的路,也要将李家这事儿道个是非曲直。加上杏花村的村民多半是真的闲得慌,自是配合着好奇询问。   用不着小半天工夫,李家干的那些个龌蹉事儿,便在村子里彻底传开了。   待离了杏花村,又连着路过了两个村子,周家大伯娘依然没闲着,没人问她就只红着眼圈咒骂李家。等有人发问了,则由其他人帮着说明情况,她却是一副委屈到只能默默流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全的模样。   这么一路走下来,等终于回到杨树村时,李家那些是是非非算是彻底的传扬开了。   回家了也不代表事情就此歇了,周家大伯娘还要将抢回来的自家东西交给周家阿奶,再仔细学一学在外头发生的那些事儿。等这些事儿都完了,早已是大半夜了,这热闹到近乎让人崩溃的一天,可总算是结束了。      “阿姐你知道不?大伯娘回娘家搬救兵去了!”   就在周芸芸以为这事儿暂且告一段落,只等着周家阿娘受够了教训就会回家时,才过了两日,周大金便急急的跑到她的房里,告知了最新的消息。   这年头,妇道人家但凡摊上了点儿事情,都会下意识的寻求娘家的帮助,这也是为何周家阿娘这般在意娘家的缘故。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娘家亲自派人出面,只要背后能有个得力的娘家,便是在婆家说话底气也会足很多。   “……十几个汉子就这样冲到了杏花村那头,唬得那头的里长还以为出了甚么大事儿。还有大伯娘她娘家的阿娘仨妯娌,全都杀过去了,听说将李家那头砸了个干净,好悬没直接将屋顶给掀了。”   周大金一脸的惊魂未定,虽说他也明白大伯娘就算再怎么生气都断然不会寻他的麻烦,可到底这事儿跟他阿娘有关,便是他素日里再心大,也不由的担忧了起来。   “阿姐你说,阿娘会不会出事?王家的人都那么可怕……”   王家就是大伯娘的娘家,他们家就住在离杨树村相距不远的杨柳村那头。王家跟周家的情况相似却不相同,也是三兄弟加一个妹妹,大伯娘是王家大房的大闺女,当初之所以看中周家大伯,也是因为两家皆算是各自村子里较为有钱的,且人丁兴旺。   没错,王家的人丁兴旺程度完全不亚于周家。大伯娘上一辈是她爹跟俩叔叔,同辈里头亲兄弟就有五个,堂兄弟十几号,往下一辈人更多,且还在不断增加之中。   也因此,周大金所说的十几个汉子,那绝对没有任何夸张之意。还有便是,王家的家风要远比周家彪悍太多了,那绝对是女的当男的使唤,男的直接当牲口使唤,真要打起来,一个对三个都绝对不会输。   “杏花村那头应该不会让其他村子的人胡来罢?”周芸芸皱了皱眉头,她不大了解这里的风俗,不过依着常理,怎么着也不可能让外来人在自家地盘上撒野。这与风俗无关,纯粹是常理。   “那也得他们拦得住啊!”周大金垮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阿姐,你不会拿王家跟咱们家比罢?大伯娘带着大伯他们去了一趟李家,回来各个都被挠成了大花脸。王家的人去了十来个,不单把李家那头全砸了个稀巴烂,还把李家人轮流打了一顿,甚至连听到信儿赶来的李家族亲一个都没放过……”   听了周大金这番话,周芸芸果断的决定以后要对大伯娘好一点儿。   “哦,对了,听说干架的主力还是大伯娘她阿娘妯娌仨。”周大金耷拉着脑袋,苦着脸哀求道,“阿姐,要不咱俩一道儿去求求阿爹、阿奶,把阿娘接回来好不好?”   这下,周芸芸算是彻底的沉默了。   说真的,这几日没有周家阿娘在家里瞎蹦跶乱嚷嚷,周芸芸连耳根子都清净了不少,况且她是当真一点儿也不想念阿娘。不过,站在周大金的立场去想,一个才九岁的孩子,还是打小最得阿娘疼爱的,他会想念阿娘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阿姐……”周大金一脸的祈求,若说他先前只是担心阿娘去李家以后会挨饿受冻,那如今却是生怕阿娘被王家人打坏了。   “要不去问问阿爹?”迟疑了半晌,周芸芸决定让阿爹背这个锅,主要还是因为这年头媳妇儿回了娘家,原本就该是当家的去接人,跟他们姐弟俩还真没太大关系。   周大金显然也想到一块儿去了,当下便起身跑去寻阿爹。周芸芸略慢了一步,等她过去时,就听到阿爹无比淡定的向周大金道:“……她嫁来周家之前十几年都是这么过的,放心罢,能活到嫁人,还能活不过这个冬天?再说王家也没下死力气,真要是打算弄死她,李家那头一早来报丧了,还能等到这会儿?”   正说话间,就听到隔壁屋大伯娘扯着嗓子在那头嚷嚷:“就是!老天爷就是这般不长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就那等祸害,死不了!!”   隔壁嚷得那般大声,傻子都知晓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了,周大金一脸怨念的回头看着隔壁方向,倒是周家阿爹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你大伯娘这还算是好的,说白了就是你阿娘自己作出来了,也怪不得人家怨她。”   可不是?即便经此一役之后所有人都知道大伯娘并其娘家都不好惹,可前提却是有人先惹到他们。   单论先前那事儿,哪怕是最护着阿娘的周大金,也不得不承认那事儿的确是阿娘做得不地道。抢走周大囡的衣裳、被褥还罢了,左右后来都夺回来了,可陷害二山子呢?人家二山子从来都是干活卖力气,素日里也不多话的人,招她惹她了?就非得这般狠心的将个破落户贼偷儿硬塞给人家当媳妇儿。   糟践|人都没这种糟践法的。   “我知道了。”周大金蔫头蔫脑的走了,连阿爹都不帮他,他实在是没信心说服阿奶。   周芸芸见状,也赶紧开溜了,其实她觉得让阿娘去李家待一段时日也挺好的,至少让阿娘体会一下何为身在福中不知福。   甭管周家怎么削减吃食,那也比李家好上太多太多了。甚至不说李家了,杨树村这头,比周家条件差的人家比比皆是,哪怕周芸芸不常外出,因着常待在堂屋里听伯娘堂嫂说嘴儿,多多少少也听说了一些。   甚么兄弟俩为了一个粗粮饼子干架的;甚么当大伯的偷偷的将侄女卖掉,只为了给自家儿子添一身冬衣;还有便是家里的老人被活活饿死、冻死的事情……   越到了这种地步,越容易发生各种凄惨绝伦的事情。   诚然,其实这会儿各家各户的粮食还是有的,毕竟就算再穷的人家,也都会留下足够的口粮,支撑到开春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有些人家余粮更多,那是因为他们原准备到青黄不接的时候能将粮食卖个高价。总的来说,真穷到连一口粮食都没有的人家,至少杨树村这头尚不曾听说过。   可这样就愈发衬得悲凉了。   粮食能支撑到开春,可照目前看来,开春化冻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若是无法化冻,便是颗粒无收,要想支撑到秋收却是真的为难他们了。可若是减少了人口呢?少一个人就少一张嘴,周芸芸一点儿也不相信还不到腊月就能冻死、饿死人,且居然很碰巧死的都是老人。   人命不值钱,她更应当好好活下去。   不几日,又下了一场大雪,便是周家有炭盆子烤火,所有人也都穿上了新棉衣、棉鞋,还是觉得彻骨的寒冷。等雪停了,气温非但没有回升,反而显得愈发冷冽了。   就在这个时候,胖喵拖了一个庞然大物回了家。   一头巨大的,打眼一看就至少有一两百斤重的大野猪。   说起来,自打第一场雪之后,胖喵就很少出门了。不是完全不出门,而是不像素日里每日晚间都跑得无影无踪。不过,隔三差五的,胖喵还是会叼些猎物回来,数量很少,且多半是一些干瘦的野鸡之类的。   “阿奶,我觉得胖喵这是在交伙食费呢。”周芸芸站在廊下,一面给胖喵梳毛,一面若有所思的看着家里人忙上忙下的清洗分割野猪肉。   野猪要比家猪结实太多了,个头也极大,不过相对而言,肉质会硬实一些,烧起来费火,吃起来费牙。且这头野猪明显已经死透了,血都被冻在肉里头了,可想而知,滋味绝对好不到哪里去。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便是周芸芸也没啥好挑剔的,不过有些话她还是想说个清楚明白。   那是胖喵的猎物,不同于之前给周家人打牙祭的小东西,一两百斤的大野猪,便是在好年景都能换不少钱,更别提如今这种时候了。   斗米恩升米仇,周芸芸最担心的是,等再冷一些,胖喵猎不到吃食了,甚至连它自己都吃不饱了,周家人会不会就因此变了态度。说真的,相处了这几个月,她早已将胖喵当成了朋友,乃至弟弟。   “好乖乖,阿奶懂你的意思。你是阿奶的乖孙女,胖喵就是阿奶的乖孙子,回头只要家里还有口吃的,就饿不着它。”周家阿奶听了周芸芸的话音,就知晓她想说甚么,忙不迭的回身宽慰她。   周芸芸抬眼看了看周家其他人,除了几个堂哥嘴角隐隐有些抽搐外,旁人倒是淡定得很,当下她才放了心,谄媚的向阿奶道:“阿奶你最好了,芸芸最喜欢阿奶了!”   侧过脸,周芸芸就看到大堂哥正在冲着她龇牙咧嘴,用口型向她说“马屁精”。周芸芸才不怕他,回给他一个“我乐意”的眼神,又冲着胖喵努了努嘴,当即就看到大堂哥颓废的垂下了头。   ——输给周芸芸也就罢了,左右那也是亲堂妹,被一个畜生爬到头顶是啥感觉?日子过得太艰辛了。   “对了阿奶!”周芸芸忽的想起一件事儿,“先前胖喵猎来的那些带毛皮的猎物,肉都熏上腌上了,毛皮都收着罢?就算被咬出了窟窿也不怕,那些皮子都极是保暖,咱们略归整一下,不图有多好看,衬在衣裳里头够暖和就成!”   毛皮衣裳不是那般好做的,要做到精美更是难上加难。不过,若是单只要保暖一个功能就没啥难度了,胖喵之前猎了不少带毛皮的猎物,甚至不说毛皮,单是鸡毛鸭毛,不也可以衬在里头当鸡绒鸭绒内胚用吗?   周芸芸想了一下,做几个长围脖或者大领子,再往棉鞋里头衬些毛皮。都说寒从脚下起,脚保暖了,脖颈处也封住挡了风雪,到时候铁定能暖和许多了。   说做就做,周芸芸再一次让阖家上下忙活起来。不曾想这回却是格外的顺畅,没人说闲话不说,连干活的效率都提高了不止一筹。用不到两天工夫,周家这头所有人都穿上了衬了毛的棉鞋,以及内里缝上了毛皮的衣裳。   不同的是,周芸芸这头全是阿奶精心挑选出来色泽厚度最佳的毛皮,而其他人拿到的不是灰的就是黑的,再不然就是斑斑秃秃就跟被狗啃过一样的毛皮。   饶是如此也依然没人说半句不是,周芸芸在狐疑之后,忽的领悟了。   阿娘不在家……   ☆、第024章   “阿娘,你看大哥他……统共也就只有这几块纯白的毛皮,他怎么能跟我抢呢?阿娘,阿娘你帮帮我,阿娘!!”   三房那头因着少了个能折腾的周家阿娘,故而极为清净。可大房这边却彻底闹翻天了,只因周大囡老早就看好了那几块又大又厚实却毛色纯白的皮子。先前她还想着,要是都给周芸芸挑走了,回头想个法子从周芸芸手里讨上几块,就跟当初讨要花布似的,怎么着也不能让周芸芸将便宜都占了。可谁曾想,周芸芸的审美跟她截然不同,人家压根就没看上那些纯白的毛皮。然而,结局还是一样,周大囡仍旧不曾得偿所愿。   ——她大哥居然直接将纯白毛皮都拿走了,还转手给了她大嫂!   “大哥坏透了,他怎么能这样呢?小时候多好呢,有甚么好吃好喝的都会惦记着我,可自打娶了媳妇儿以后,他就再也不管我了。阿娘,你倒是管管他呢,都说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他如今不单连爹娘都忘了,也不记得我这个妹妹了。阿娘!!”   周大囡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又是撒娇又是哀求,最后连眼泪都挤出来了,死活非要将那几块纯白毛皮拿到手里不可。   再看大伯娘,都被歪缠得脑仁阵阵发疼。当爹娘的,最反感的就是儿女闹腾了,这要是在儿女都还小的时候,叫大的多让着点儿小的,倒是个息事宁人的好法子。可问题是她膝下的三子一女都不算小了。最小的三山子今年也有十一岁了,更别提早已成亲的长子了。   讲道理,这事儿甭管从哪一方面来看,周大囡都不占理。   排序方式是周家阿奶提出来的,还特地说了索性不分男女,只按着大小来。说真的,周大囡排行靠前,她拿到的毛皮一点儿也不比头一个拿的周芸芸来得差。其实莫说是周大囡了,就连小辈儿里头最后一个拿的周三囡,得到的毛皮也仍是极好的。   等小辈儿们拿完了,在周家大伯几人的坚持下,周家阿奶取了她那一份,之后是周家大伯他们三兄弟,再然后才是周家大伯娘妯娌几个,往下才是大房二房的俩儿媳妇儿。   在这种情况下,大伯娘也觉得自家长子心疼他媳妇儿是很有道理的。男的嘛,穿啥不是穿?厚实暖和就成了,讲究那么多做甚?倒是他媳妇儿,也就只比周大囡大了小岁,正当年轻爱美时,素日里也没啥好东西,偶然得了自也是开心的。最最重要的是,大伯娘很清楚,一旦成了亲,那就是自成一个小家了,哪个还会管弟妹如何?今个儿若是沦落到要饿死冻死的地步,自是会帮衬一把,可这毛皮……   “我先前是怎么同你说的?叫你对你嫂子敬重点儿,没事儿别老是自找麻烦,你倒是好,敬重没有,还天天主动招惹上去。你大哥拿的是他那一份,他爱给谁就给谁,跟你有啥关系?没的成了亲不惦记媳妇儿,反去惦记妹子的。”   大伯娘皱眉紧锁,她家男人也是有弟妹的。想当年,她嫁进门时,小姑子才十岁呢,据说以往也是颇得她男人疼爱的,可一旦成了亲,尤其在生了孩子后,哪个还会理会妹子如何?没苛待,可也没指望有甚么优待。   “阿娘!我要那个,我要!!”周大囡才不管这些,她想死了想要那些纯白的毛皮,甚至一早就盘算妥当了,哪块逢在领子上,哪块缝在袖子口,还有周芸芸前不久让她大嫂帮着做的那双鞋帮略高的棉鞋,她回头也要让大嫂做一双,剪一截纯白毛皮在最上头的鞋帮上绕一圈,穿出去一定美极了。   “要甚么要!往年没皮子穿,日子不也照样过下来了?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回头我直接收了你的皮子,挨冻去罢!”大伯娘也是火大了,她心疼女儿是不假,可儿子们更是她的心头肉。为了一个不懂事儿的闺女得罪长子小俩口,她得有多傻?将来,她还指望儿子们给她养老呢!   “阿娘你咋能这样呢?呜呜呜……”见哭叫哀求无用,周大囡这回是真的伤心上了,她完全不能想象,这么好的毛皮没穿在自己身上,反而穿在那个该死的大嫂身上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她周大囡合该用最好的东西!   而隔壁,大山子俩口子也面面相觑。   半晌,大堂嫂才开口劝道:“难得大囡有个欢喜的东西,索性就给她罢。左右我得的那份也暖和,丑就丑点儿,衬在衣裳里头也瞧不出来。”说着,就要起身去取毛皮。   周大山黑着脸拉过了他媳妇儿,冷声道:“她想要你就给她?她以为她是天王老子还是咋的?本身得的就不算差,还不满足,她想干啥?再说这是我得的皮子,我爱给谁就给谁,关她啥事儿?”   “话也不能这么说……”大堂嫂微微叹息道,“谁叫这皮子太好看了呢?说起来,也是嫁给了你之后,我才总算过上了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如今竟还有这般好看暖和的皮子用,我这心里呀……罢了,给就给了,没的让阿娘为难的。”   周大山这会儿也是真的来气了,他妹子虽说是女儿家,可全家上下要说真正重男轻女的,还真就一个都没有。可以说,就算周大囡打小就不如周芸芸来得受宠,可也是从未吃过任何苦头的。再看他媳妇儿,刚进门时又瘦又小的,看着要比实际年岁小了起码两三岁的样子,也是这一年来吃的好了才长开了。便是如此,他媳妇儿打从进门起也一直都是小心翼翼的过日子。起得比谁都早,还因着一手不错的绣活,揽下了家里好些个活计,甚至抽空还要做一些手帕香囊,攒够了数就拿到集上去换钱……   “别管她,她就这德行!”   一想到自家媳妇儿每回多得了口好吃的,都要留着给他。得了新料子,也是先给他做衣裳。就连先前阿奶图便宜买了那等一言难尽的土布时,也是带着感恩的心态夸赞了阿奶许久许久。   周大山本身是不在意穿得好看难看,可不在意是不在意,却并不代表他就是个傻子。哪儿有女儿家不爱俏的?再说,他仔细看来,他媳妇儿长得比他妹子好看太多了,就是仍有些瘦。回头让媳妇儿多吃多喝养胖一些,绝对是个美人坯子。到时候,穿上漂亮的衣裳,还不知道有多可人。   “行了,你就听我的,这事儿不用管了,给你的就是你的。”周大山索性断了结论。   大堂嫂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大山,就算不拿皮子给大囡,那也得给阿娘。她得的那份不比我原先那份好多少,咱们拿给她换换罢。”不疼小姑子无妨,可孝顺阿娘却是应当的。   周大山被她说得很是有些摇摆不定,思量了一下,干脆让她带上皮子,一道儿去了隔壁屋里。   隔壁屋里,二山子、三山子也在,倒是周家大伯嫌屋里太吵,跑去寻周家阿爹聊天了。等周大山俩口子拿了毛皮进来时,周大囡一眼就瞧见了,欢呼一声就冲了过来,结果却被周大山毫不犹豫的伸手推了一把。   “做甚?哪个说这是给你的?”周大山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今个儿倘若是他阿娘说要好皮子,他二话不说一定给了,因为那是生了他养了他的亲娘。可妹子算甚么?又不是欠她的!   “不给我你给谁?还是故意拿着这些到我跟前来显摆的?好哇,周大山,你就是老话里说的,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周大囡又被气哭了,她统共也就这么点儿爱好,怎么一个两个的就非得针对她呢?   “我给阿娘!”周大山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转身才将手里的毛皮递给了他娘,“阿娘,这些你拿着,只当是儿子儿媳孝敬你的。”   大伯娘苦笑的摇了摇头,将毛皮又推回去了:“哪里用得着?行了,是真不用,二山子已经把他那份跟我换了,三山子也说他用不着那么好的。再说这不是还有你阿爹吗?”   其实真要算起来,大房才是最占便宜的,因为他们总得年岁要比二房三房大,因而除了大伯娘和大堂嫂得到的皮子略差之外,其他人都是极好的。按说,占了便宜的大房是不应该闹腾,结果如今却是略吃了亏的二房三房老老实实的待着,只看着大房鸡飞狗跳。   “给我啊!我要我要我要!!”周大囡上蹿下跳的伸手就要去夺周大山手里的毛皮,可惜她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家家的,跟周大山差了近乎两个头,加上后者恼了他,压根就不愿意给他,“给我!坏大哥,你真坏!!!”   “给个屁!”周大山一脸恼怒的举起了巴掌,威胁道,“再敢瞎叫唤,回头我揍死你!还有,这些毛皮是你嫂子的,你要是敢抢,我也一样揍死你!你大可以试试看!”   周大囡面上带泪,脸色惨白:“大哥……”   “你还知道我是你大哥?今个儿阿爹阿娘要,或者阿奶要,哪怕是叔婶他们要,我都可以给,就你不行!我是你大哥,你再这样没规没据的,我替爹娘揍死你!”说罢,周大山完全不再看她,只将毛皮塞给了他媳妇儿,示意她拿回屋里去,又向他娘道,“阿娘,我看大囡不管教是不行了,如今我瞧着,她压根就不像咱们家的人,倒是有点儿像前个儿那李家大姑娘!”   再没有比这话更刻薄的了,周家大伯娘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大山,愣是好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不过,仔细想想,这话还真没错。眼皮子浅,不讲道理,整日里作天作地作死的,还总觉得没占到大便宜就是吃亏了,甚至认为全天下除了自己之外都是大傻子……这不是李家大姑娘,这就是周家阿娘,或者说应该是李家的家教罢?   大伯娘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疼,就算周大山这话有些略刻薄了,可她仍然不得不承认,这话极有道理,周大囡真的是不管教不行了。   ……   ……   听着隔壁的动静渐渐小了,周家二伯娘冷笑的收了已经缝了一半的皮子,抬眼看向她儿媳妇儿,道:“大河家的,听着罢?这是拿自己当千金大小姐来看了,屁大点事儿就闹得家里不安生,穿里头谁知道是啥色儿?就算穿外头好了,就她那长相,往身上沫层金子也一样丑得要命!”   二房这头也没吃啥亏,二伯娘用的皮子同样是她男人和俩没成亲儿子孝敬的,二堂嫂用的则是她男人给的。至于周三囡,那傻货整日里就惦记着一口吃的,一拿到皮子转身就塞给她娘了,连多一眼都没看。   三房才是真正吃亏的,毕竟毛皮的来源是胖喵的猎物,偏生三房人丁少年岁也小,外加爱计较的周家阿娘还不在。可以想象,他们才是最委屈的。结果最委屈的没说啥,倒是最占便宜的闹起来了。   好在,有了这一遭,似乎真的让大伯娘开始警觉了。之后,周大囡试图想让她大嫂帮她缝内衬,做领子、棉鞋等等,都被大伯娘断然决绝,只说索性别穿了。几番闹腾下来,周大囡总算略老实了点儿,说白了就算她某些方面跟李家人略相似,不过当家里人决定不纵着时,想要改倒也未必完全不可能。   眼瞅着大房那头暂且安稳下来了,周家阿奶却是愁坏了,当然不是为了那帮子小孩崽子,而是即将到来的危机。   说起来,周家阿奶还真就不是普通乡下老妇人,她娘家原是远近闻名的猎户人家,只不过等她娘家阿爷没了之后,她娘家阿爹跟几个叔伯都惧怕往深山里去,加上他们家又没甚么田产,没过几年就败落了。而彼时,她也失去了自家男人,一个人拉拔着三儿一女艰难度日,自是没精力也没这个能耐管娘家的事儿。   可饶是如此,周家阿奶也清晰得记着未出阁时候的事情。   那时候,她娘家是真的富裕,旁人家连肚子都填不饱的时候,只有她娘家天天吃肉,还有多余的能拿到镇上去卖。得来的钱财买米粮绰绰有余,每年还会好几次带着揉好的皮子去相距甚远的县城里变卖。   撇开那些个无忧无虑的日子不提,因着周家阿奶是她娘家当时的嫡孙女,格外得她阿爷的欢喜,经常跟着她阿爷赶场子、出远门,比起一般的妇道人家,她的见识更广,性子也格外的坚韧,且她至今还依稀记得她阿爷曾经挂在嘴边念念有词的几句话。   ……大雪封山,虎狼下山。   周家阿奶站在院子里,望着不远处的大青山发呆。   往年,不是没有下雪的时候,可在她的记忆里,很少有像今年这般早就大雪封山的冬日。别看胖喵还可以入山打猎物,可这同时也说明白了山上的情形不乐观。若是杨树村的村民都没料到今年冬日来得那么早,很多东西都未曾囤积好,那么山上的动物呢?它们可曾囤积了足够过冬的食物?   显然,那是不可能的。   如今还不到腊月里,天就已经冷到这般地步,雪更是一场一场接着下,极少有彻底停歇的时候。这都不用靠猜测,周家阿奶就敢断定,接下来必然会有空着肚子的虎狼下山觅食。   说真的,她反而不怕万兽之王的老虎,更惧的是狼。要知道,狼都是一群一群出没的,当然也有独狼,那也是跑下来打前站的。且狼不单是群体出没的,还格外的记仇,若是宰杀了其中一头狼,狼群就会一次又一次的找上门来,不死不休。   周家阿奶清晰的记得,她那故去多年的娘家阿爷曾说过,除非万不得已,绝不要打狼,更不可在自家杀狼。   可万一呢?   要是某一日,群狼下山,周家正好位于大青山后山脚下,那就是活生生的靶子。周家虽说人丁众多,可狼群数量更可怕。况且,至始至终周家阿奶想要护住就是家里的所有人,包括那个不省心的周大囡。   “大牛,把你俩弟弟叫过来,我有话要吩咐。”   思忖再三,周家阿奶唤了仨儿子过来,也没有解释太多,只掏出了五个银锭子。   银锭子是官制的那种,标准的五两银锭,估计是特地从金银铺子里兑换出来的,色儿很亮,明显就是兑出来没多久的那种,又或者时常被人拽在手里把玩的。五个银锭子那就是二十五两银子,本朝的银子兑换铜钱差不多是一比一千,当然这多少还是有些起伏的,像前段时间,随着粮价上涨,银价也略有些涨幅,幅度不算很大,也就比素日里能多兑换五六十文钱的样子。可便是如此,二十五两银子也是一笔十足十的巨款了。   周家大伯一脸震惊的望着那五个银锭子,满脑子想的都是……原来他老娘那么有钱!   还是周家二伯先回过神来,担忧的问道:“阿娘,是不是粮食不够吃了?其实也没事儿,咱们家节省着点儿,没的动用你攒的银钱。”   都不用细想,就知晓周家阿奶攒下这些银锭子有多艰难。周家二伯盘算着,自家衣裳棉被肯定是够用的,柴火和炭也是足够的,唯独就是粮食,虽说他也帮着收了不少,可到底是零零散散收购的,具体有多少他并不清楚。不过,即便如此,遇到困难也该是一家人共同渡过难关,而不是让老娘拿出棺材本来。   “废话少说,你们仨今个儿就带上银锭子去镇上……别去青山镇,那头认识咱们的人太多了,跑远点儿,就去你们妹子嫁的青云镇。记着,这些银锭子不是用来买粮食的,是拿来买铁器的。大砍刀、大斧头都成,一定要是精铁打造的,能买多少就买多少,回头再捎带些粮食、炭回来,把铁器藏好别让人知晓,对外就说咱们家的粮食不够吃,特地叫你们去买粮食的。”   周家仨兄弟面面相觑,一时间都寻不到话头。   “还有,这事儿不准告诉你们媳妇儿,连大山子他们也不用说。没的甚么事儿都还没发生,就跟着担惊受怕的。不过,你们仨还是略微知晓点儿好,我总觉得接下来的日子没那么好过,咱们家离大青山太近,但凡有虎狼下山,就是头一个遭罪的。”   “阿娘!”周家大伯惊呼一声,旋即忙惶惶的压低了声音,可便是如此,说话的声儿也不禁颤抖了起来,“阿娘你觉得今年会有虎狼下山?那咱们……”   “甭管怎样,你们先将铁器买了来,其他的自然有我应付。还好,芸芸从山上带了彪下来,就算扛不住群狼,那也能帮着示警。对了,你们去镇上顺便瞅瞅有没有卖铜锣的,如今最紧俏的该是粮食,其他东西不会太贵的,赶紧多买一些来,钱重要,命更重要!”   这话全是一锤定音了,且不说周家阿奶原就在家里极为有威信,单说听了这一番话,周家仨兄弟就不敢再说旁的了。   老话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他们仨年岁也都不小了,早已过了意气用事的年纪,当下忙不迭的给予保证,旋即急匆匆的出了家门。   这一出门,一直到次日上半晌才堪堪到家。   青云镇离杨树村很远,又没有牛车代步,去时倒是只背了几个大背篓,回时却是大包小包的,且铁器以及遮掩用的粮食和炭全是有分量的东西。连夜赶路又极为辛苦,等他们仨回家时,早已累瘫成一团软泥了。   好在,一切顺利。   周家阿奶让仨儿子都去歇着了,自个儿则将铁器等物尽数搬回后院子仔细归整清点。   跟她先前预料的一样,这段时日虽说粮价飞涨,土布棉花柴禾炭也跟着涨价不少,可铁器等物却反跌不涨。想也是,铁器既不能吃又不能取暖,加上来年指不定连土地都不能化冻,自是卖不出价钱来。周家阿奶这时候要买铁器,至少从价格上来看,是占了大便宜的。   六把大砍刀,十把剁骨刀,还有十六把斧头,俱是精铁打造的,一看就寒光四溢,都是好物件。   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好些个粗粮并少量炭,以及两面铜锣。比起铁器,粮食和炭反而不被周家阿奶看在眼里。周家的存粮是够的,至少撑到明年秋收是没有问题的。当然,考虑到明年未必有收成,若是想撑到后年,自是困难得很。不过,依着周家阿奶的经验,若是大片地方都颗粒无收的话,朝廷必会拨下赈灾粮。以周家的存粮,想要支撑到后年秋收是不可能的,可仅仅是支撑到朝廷拨粮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最大的问题还是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狼群。   周家阿奶私以为,至少也该等到腊月中下旬。结果,谁也不会想到,就在周家仨兄弟回家的当天晚上,才不过子夜时分,就听到胖喵凶悍吼叫声。   胖喵被周芸芸养得很好,素日里只有在周芸芸逗它时,才会小声的哼哼两下,旁的时候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它的存在。然而就在今个儿,胖喵疯一样的大吼,等周家其他人惊醒过来,冲出来看情况时,只看到一个背影拖着脚飞快的窜远了。   等回头点了油灯细看时,才发觉院子里有好些血迹,胖喵嘴边也沾了血,以及不少灰褐色的长毛。   狼真的来了,幸好只是打头阵探消息的独狼。   ☆、第025章   周芸芸一脸惊魂未定的站在门口,比起周家的其他人,她才是唯一一个真正目睹了全过程的人。   先前,她倒是睡得喷香,结果不知怎的,原本卧在床榻下面的胖喵一下子就跟炸了一般窜了出去。要知道,她这边的房门是特制的,除了正常开关之外,下面还有一个活动的小门板,素日里胖喵进出房门都不用支会她,像以往半夜里它偷偷回来,也都是悄无声息的进来卧倒,从不会惊醒她。   可今个儿,就算周芸芸先前睡得很沉,也一下子就被惊醒了,因为胖喵不单整个儿窜出去了,还发出了阵阵低沉充满了威胁之意的吼叫。   再然后,周芸芸慌慌张张的起身,连油灯都没点,下意识的打开门往外头看去,却看到胖喵一个猛扑冲向了另一个身形比它更大更修长的野兽。再往后,那只野兽跑了,周家的人也陆续起身开门出来瞧情况。   “好乖乖,你别是被吓到了?来来,老大媳妇儿,你去帮芸芸收拾一下东西,让她去我房里歇着。”便是如今夜幕深沉,周家阿奶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周芸芸的不对劲儿。   说真的,穿越并不能改变一个人的根本特质,就周芸芸而言,哪怕在现代并未享受过小公主般被父母宠溺的生活,可同样的她也没有遭受过太大磨难。莫说像半夜里野兽袭击了,就连小偷都没碰上过,如何能不让她胆战心惊的?   其实,也不止周芸芸,事实上除了早已有所感觉的周家阿奶并她仨儿子外,旁的人都受到了不少的惊吓。   “索性都先去堂屋罢,老二媳妇儿,我给你拿点儿红糖,煮点儿糖水给大家分一分。”周家阿奶扫视了一圈,发现众人面色都有些不好,甚至几个小的看起来仿佛吓懵了,当下便改了主意,先让所有人都待在堂屋里,正好她也有话要吩咐大家。   等所有人都拿了外裳,集中到了堂屋后,周家阿奶便将她先前的猜测说了出来。   “今个儿只是探路的孤狼,回头恐怕该是狼群齐齐下山了。我先前就猜今年冬天来得太早又格外的冷,村里人没囤够过冬的东西,怕是山上的虎狼也是如此。大雪封山,虎狼下山……唉!”   “那咱们要怎么办啊!”周大囡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就在前两日,她还在纠结大嫂有好看的毛皮,自己却没有的事情里。结果,一转眼就变成了群狼下山?就算她眼皮子浅,可她又不是真的傻子,自家就在大青山脚下,素日里从后山上去砍柴拾柴别提有多近了,反过来说,狼群也过来也容易呢!   忽的,周大囡想到了一个好法子,忙高声道:“阿奶,咱们干脆去镇上过冬罢!去镇上赁个房子,再将咱们家攒的粮食柴禾一并带过去,等过完冬天,开春天气暖和了再回来,你说好不好?”   说这话时,周大囡一脸的慌乱,与其说她是在询问周家阿奶的意见,不如说她在恳求更为确切一些。甚至于她这会儿都没法安坐在条凳上,只坐立不安的看看阿奶,又瞅瞅门外,一副随时随地都打算夺路而逃的惊悚模样。   周家阿奶冷笑一声:“去镇上过冬?周大囡,咱们家是怎样的人家,你到如今都没弄明白是罢?咱们是泥腿子,靠种田糊口的。这一大家子的人,去镇上得赁多大的院子?这笔钱你出?还要带上囤的粮食?你动下脑子罢,这档口,人人都吃不饱呢,带上几大车的粮食去镇上过冬?我敢担保还没出村子呢,咱们全家都得死在村里!”   “你凶我干嘛?我这不是在想法子吗?不然、不然就……”周大囡瘪了瘪嘴,再度哭了起来。   “不然咋样?就你一个人去镇上待着对罢?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走尽管走,走了再别回来!”周家阿奶从来就不是一个好性子的人,想也知道,但凡脾性软和一些,早年就被叔伯妯娌吃干抹尽了,哪里还能拉拔几个孩子长大成家。这要是今个儿周芸芸哭起来,她兴许还能软言安慰两句,换成周大囡就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罢。   这时,周家大伯娘已经将周芸芸房里的棉被搬到了阿奶房里,正好从后头过来时,听到了阿奶这话,登时没好气的瞪了周大囡一眼,上前狠狠的扯了她一把,用口型告诫她:闭嘴!   周大囡别提有多委屈了,可眼见所有人都面容肃穆的看着阿奶,她便是再委屈也只能硬生生的把哭声压下去,拿帕子抹着眼泪。   “早先我就猜到会有这样的情形了,就是没想到会来得那般快。”周家阿奶叹了一口气,拿眼瞧向仨儿子,“你们哥仨去后头把铁器搬过来罢,如今也不用再避着了。”   依着周家阿奶原本的想法,是打算多少瞒一阵子的。倒是她想藏私房,而是这么多的铁器,不免会让人猜测来自何处,便是花钱买的,那钱呢?先前因着周芸芸出的那些主意,她是赚了不老少,可事实上花费的钱财更多。   囤积粮食、采买炭火,还有全家上下的土布、棉花等等,包括那些油盐酱醋,哪个不要钱了?也亏得她当时买得早,因而那价格还是最初的原价,比较之后疯涨的粮价,就算自己事实上并未赚到钱,阿奶这心里还是挺好受的。   然而,若是再算上这回买铁器的钱,等于先前所有的钱都白赚了,连带胖喵猎来的猎物所卖的钱,也丁点儿没剩下了。   唉……   “分一分罢。”周家阿奶指了指放着铁器的箩筐,幽幽的叹气道,“六把大砍刀,你们仨兄弟一人两把。十把剁骨刀,大山你们仨兄弟各两把,大河、二河也各两把。还有十六把斧头,三河、大金都拿一把,女眷们也都一把。”   铁器是足够的,不说先采买来的,之前周家也有好几把在。不过,相对而言,自是刚买的这些更好,不说俱是精铁打造的,就说都是簇新的,看着也锋利很多。   至于周家阿奶的分配方式也没错,男丁包括那些大的男孩都可以一手拿一把,可小的男孩和女眷们肯定是不行的,哪怕女眷们也是长年累月的干重活,从体力上就跟男丁是完全不同的,留一把斧头与其说是让她们跟狼群决战,不如说是安她们的心更多妥当一些。   好在周家上下,包括最小的周三囡,素日里也少没拿刀斧,虽用得不是很利索,最起码不至于伤到自己。   等分配完毕,周家阿奶又吩咐道:“回去先检查一下门窗,看看有没有损坏的。还有,大囡、三囡都回去跟你爹娘睡一屋。二山你们四个未成家的也睡一屋,左右都是土炕,睡得下。再不然,要是有害怕的,索性搬到堂屋来歇着。”   周家的房子,除却有个不同寻常的后院之外,旁的格局跟村子里其他人家并无甚太大区别。前院是有,却并未建造院墙。不建造院墙是因为可以多占用一部分公用地方,可若是建造了院墙,那是绝对不能超出地方的。   这原本是没甚么问题的,如今却让人不由的心生寒意,虽说便是有院墙也拦不住饿极的野兽,可多少能安些心。   “还有,铁器一定要收好,白日里不准拿出去,左右也没有狼群会傻到在白日下山觅食的。等回头睡觉了,就放在床边或者床脚顺手的地儿,听着动静就能拿着冲出来的。咱们家比旁人好,有胖喵在,但凡一听到它在叫唤,所有人立马起身,不许躲!”   说到这里,周家阿奶的语气愈发严厉起来。   狼这种动物极是狡猾,可同样因着它狡猾,心思就格外得多。但凡拿不准就不敢立马冲上来。周家十几口人要是都抄起家伙冲上前,再加上还有胖喵在前头顶着,一看没便宜可占,狼群自会退去。   说白了,周家阿奶也不是非要跟狼群过不去,她只是不想让自家出事,再加上狼记仇的特性,打从一开始她只盼着自家将狼群吓唬走,两不相干不是挺好的吗?尤其今个儿那来探消息的狼,才走到院子口就被胖喵吓走了,看着好似还被咬伤了。除非将来狼群在村子里寻不到半点儿吃食,不然周家轻易不会被列入狩猎范围。   “还有,老大你等天一亮就往里长家跑一趟,把这事儿同他分说分说。到时候把咱家原先那两把剁骨刀带上,记着,这是给你防身用的,虽说白日里不大可能会有狼,可带上也不妨事儿!可别到时候被里长一说,你就给留下了。两把旧的剁骨刀是不算啥,万一被人猜出咱们家有大量铁器就了不得了。”   说着,周家阿奶拿眼在诸人面上一一扫过,尤其在周大囡的面上多停留了半刻。   “所有人都给我老实待在家里,没有我的同意哪个都不准出门。就算到时候有人来寻你们说话,也给我嘴巴紧一点儿,别被人一套,啥话都说出去了。我猜着,回头里长定会让每家每户出人清扫路上的积雪,说不准还会让人排班巡防。咱们家就在后山脚下,到时候白日里出去扫雪可以,晚上就不用去了,同里长好生说道说道,到底咱们家的情况特别。”   周家大伯忙不迭的点头,又给了他媳妇儿一肘子,压低声音道:“看好大囡!”   其实,整个周家里头嘴巴最碎的就是周家阿娘,可她如今回了娘家,自是不用担心了。除此之外,周家又分成两个极端,一种是以周家阿爹为典型的,老实憨厚光干活不开口的人,另外一种则是像周家阿奶、周芸芸这种心眼儿极多,用不着担心会吃亏受罪的。   然而,周大囡两边都不是,她简直就跟周家阿娘一个德行,好逸恶劳又多嘴多舌。这要是搁在素日里,家里多半人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可如今不是情况特殊吗?   “知了,我回头就把她锁房里,成了罢?”大伯娘也不由的暗恼,她如今是愈发的瞧不上自家这闺女了,要不是年岁不对,她都要怀疑当年大囡是不是跟周芸芸抱错了,怎么这死妮子愈发像李氏那蠢妇了。   “行了,把糖水分一分,每人喝一碗就去睡罢。”   ……   ……   杨树村这一片,因背靠大青山,对于寒冬野兽下山这种事情,就算没亲自经历过,至少也听年长之人提起过。只是,便是野兽下山,也多半都是零星的一两只,抓走牲畜咬伤人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哪里有周家阿奶说的那般恐怖,群狼下山甚么的,却真是闻所未闻。   可便是如此,也不可能真的心大到不管罢?   等张里长从周家大伯口中得知所有的事情后,第一时间通知村里各家各户过来商讨这事儿。周家自是让大伯参与,其他人家也皆派了一两个人前往。   再往后,正如周家阿奶所猜测的那般,张里长决定让各家都出人,先将村里的道路清一清,免得回头不单连逃都没地方,还给狼群做了掩护。除了道路的积雪之外,每晚的巡防也不能省却了,另外就是挨家挨户的征集铁器。   这么一通折腾下来,村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凝重起来了。原本趁着冬日里清闲,四处窜门子闲聊的人一下子全都不见了,大姑娘小媳妇儿更是被吓哭了无数,便是胆大的人这会儿也不由的有些惴惴不安起来,纷纷盘算家里有甚么东西可以拿来抵御狼群的。   周家大伯不由的在心里暗暗佩服自家老娘,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就他老娘这能耐,都足够辣翻一村人了。一早就猜到了会有野兽下山不说,连后头的事情也皆料想到了。   自然,周家大伯也没忘了告知张里长自家的特殊情况,主动提出自家人多,能使得上力的,白日里全都去村子里帮忙,又趁机央求免了夜里的巡防。   周家的情况到底特殊,作为大青山后山脚下头一户人家,实在是太危险了。真要是丢下一屋子老弱妇孺,就算出来巡防也不安心。作为交换,周家承担起警戒的责任,但凡野兽是从周家那边过的,一旦发觉,他们家定会在第一时间闹出声响来,用于提醒其他人家。   ☆、第026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简直就是一场兵荒马乱。   因着周家这头推掉了夜里巡防的事儿,以至于整个白日里,周家所有的壮劳力都要出门在村子里帮衬着铲雪、修缮房子等等。   就连留下来的女眷也忙得很,周家阿奶有言在先,考虑到狼的嗅觉极为灵敏,周家接下来的日子虽可以开火,却却不打算做有味儿的吃食了。简而言之,就是先将粗粮饼子都做好蒸好,然后放在空置的缸子里,左右这个天气,饼子想坏也不容易。等到开饭时间,再煮一锅热腾腾的汤水,放少量的杂粮,即便仍有少许味道传出来,不过想来狼并不会在意粥的香味。   至于周家先前备下的那些个熏肉等等,却是藏到了后院的最角落山坳坳里,保证一丝丝的滋味都传不出来。至于啥时候才能吃到嘴里,那就只能随缘了。   便是这般,周家上下仍很是不放心,胖喵倒是整个白日都卧在堂屋前的廊下,虽说外头天气冷,不过胖喵还是保持着雷打不动的晒太阳习惯,左右它身上毛皮厚实,看着也不像是会冻着的样子。也正是因着有它在,就算周家壮劳力都出门了,留下来的人也皆觉得心安。   周芸芸私以为,这是胖喵来到周家以后,地位涨得最高的时候了,哪怕之前它没少将猎物带回来,可因着那些猎物多半都被阿奶卖掉了,其实周家人也没多将它放在心上。   可哪怕有胖喵见天守着,还是有人怕得寝食难安。   “阿娘,阿娘你让阿爹和哥哥们别出去了,好不好?左右二叔、三叔他们都去了,没的咱们家一下子出了那么多人的。还有三爷爷那头,明明他们家的人也不少,哪里用得着问咱家借人帮他们修房子了?你赶紧同阿爹说,别去了,留家里不好吗?”   周大囡都快要吓死了,孤狼下山的那一夜,她睡得略有些沉,虽说后来听到动静也跟着跑出去瞧了,可并未真正看到那一幕。即便如此,她也清晰的看到了胖喵嘴角的血迹,以及等天亮之后,留在周家前院的那一溜儿已经发黑冻住的血。   天亮之后,周家阿奶让人把院子冲了一遍又一遍,之后觉得不放心,索性铲掉了一层土,又让打小鼻子灵敏的周芸芸仔细闻了闻,确定没有一丝血腥味儿后,才总算放心了。   虽说周家上下都安心了不少,可这里头却并不包括周大囡,她反而愈发的胆寒起来,丁点儿动静都能把她吓个半死。   等再往后,眼瞅着家里的壮劳力一个个跑出去干活了,周大囡更是被吓得魂飞魄散。在她看来,狼群甚么时候下山都有可能,这档口不说好生待在家里,还跑出去帮村里铲雪、修缮房子,这不是傻又是甚么?   搁在以往,她每回帮家里干活都是能偷懒就偷懒的,可一听说食物的味儿会引来狼群,她再也不敢耍小聪明瞎磨叽了,一天到晚都帮着和面做饼子,别提有多勤快了。甚至在大伯娘往热汤里搁米粮时,她都劝少放点儿,宁愿少吃一口,也不千万不能引来狼群。可如今,壮劳力都跑出去了,留下一群老弱妇孺,便是手头上有铁器在,她这也是惶惶不安,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眼瞅着闺女又开始出馊主意了,大伯娘实在是没了耐心,只没好气的道:“你懂甚么?再说这是你阿奶吩咐的,老实照做就成了。”   大伯娘以往只觉得这闺女仅仅是眼皮子略浅了些,脾气略急了些,没曾想近些日子这么瞅着,竟是愈发像李家人了。   “我这不是心疼阿爹、大哥二哥吗?”周大囡委屈极了,就算她承认自己有私心好了,可她也的确有些担心父兄几个。哪怕他们家没法撇下村里的这一摊事儿往镇上去,至少一家人也该都待在一道儿罢?要是她父兄在,便是狼群下山了,她也不至于怕成这个样子。   “你那点儿心思,我都不用猜就知晓。”大伯娘瞪了她一眼,“你就恨不得你阿爹他们哪儿也不去,就待在你跟前护着你,对罢?耗子胆儿!”   被自家亲娘这么一挤兑,周大囡眼圈都红了,她不觉得自己有甚么错,只认为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一方面忧心那不知晓啥时候会来的狼群,另一方面更担心万一狼群真的来了,谁能保护她呢?   想也知晓,她阿爹肯定是护着她阿娘的,她大哥则是护着她大嫂,然后她二哥素来最喜欢她弟弟三山……这么一算下来,她咋办?!   当天夜里,周大囡翻来覆去睡不着,绞尽脑汁想办法,还没想出来就听到胖喵一声怒吼,她脑子里一懵,啥都忘了,只是本能的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猛地从炕上窜下来,直觉往最安全的地方冲去。   那头,周家阿奶正挥着斧头打算冲出去跟狼拼了,就跟疯了一般窜过来的周大囡打了个照面。   周家阿奶气得脸都绿了,先前她千叮咛万嘱咐的,就是让周家上下在遇到突发事件时,一定要保持镇定。其实,未必真的要你上前跟狼群搏命,只要做出一个绝不后退的姿态就成。狼是很聪慧的动物,一旦发觉自己可能战胜不了,或者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获得最终胜利后,它就会选择退让。   遇上野兽最忌讳的是转身拔腿就跑,两条腿的还能快得过四条腿的?   也是亏得周家还有一只胖喵在,当然更重要的是,今个儿下来的还是一只孤狼。要是换个地点场合,就周大囡这种逃跑方式,一准儿让狼扑到背上直接咬断她的脖颈。   周家阿奶只来得及恶狠狠瞪她一眼,旋即便匆匆往前头跑去。周芸芸也赶紧跟了上来,才走出几步路,就听到后头传来插门捎的声音……周大囡把阿奶的房门给反锁上了。   除了吓破胆的周大囡,周家上下第一时间揣上武器来到屋檐下。院子里,胖喵已经跟狼正面怼上了。   见院里只有一只孤狼,周芸芸略松了口气。再一眼看去,就见离她三两步远的周三囡已经红了眼圈,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怜模样。当下,周芸芸心头一紧。   想也知晓,这个时候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了,只要保持气势在,就算是吓,也能将孤狼吓唬走。可若是周三囡嚎啕大哭起来,那就不好说了。   周芸芸横着挪了一步,顺手从怀里摸出了糖块,正好此时周三囡张了嘴打算哭嚎,糖块一进嘴里,她愣了愣,旋即闭上嘴。   这夜,孤狼依然无功而返。   又在原地待了片刻,周家众人估摸着它跑远了,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去把铁器都收起来,大山子你去敲锣示警,等下村里巡防队的人过来,千万别让他们瞧见了。”周家阿奶抹了一把额间渗出来的冷汗,心有余悸的道。   这甭管先前有多少猜测,真正事到临头多少还是有些胆寒的。好在连着两次来的都是孤狼,又有胖喵打头阵,这才能平安度过。   等大山子进屋取了铜锣敲起来后,才没多久,远处就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周家上下都被唬了一跳,冷汗激灵灵的就下来了。那不是狼嚎声,而是人遭到攻击后绝望凄惨的呼救声。声音听着略有些远,可在这寂静的夜里头,却显得无比清晰,也愈发的让人不禁胆寒起来。   “阿娘?”周家大伯下意识的望向周家阿奶,似是想跟她讨个主意。   “今个儿别回房了,索性都待在堂屋里烤火。”周家阿奶眉头紧锁,“带上铁器,都收到堂屋里头,别摆在明面上就成。再说……巡防队估计不会来了。”   就连周家阿奶也没有想到,今夜竟是不止一只狼。恐怕不单纯是来踩点的,狼群饿不住了。   听周家阿奶这么一说,周家上下完全没有任何迟疑的就跟着进了堂屋。这时已经将糖块吃完的周三囡扭头看了看,奇道:“大堂姐呢?”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周家阿奶就是一肚子的火气,压也压不住:“老大家的!你去我房里把周大囡弄出来!”   周家大伯娘一脸的茫然,她方才跑得急,哪儿有心思去看她闺女去哪儿了,这会儿听得阿奶的话,虽也是满腹狐疑,却还是老老实实的走到了堂屋后头,去敲阿奶的房门。   结果,敲了半晌都没有听到有人应门,大伯娘没了法子,又不敢抬脚踹,只得无奈的出来请阿奶亲自过去。阿奶嘴里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叫你把人弄出来,你磨叽个啥?”   大伯娘指了指房门,苦着脸道:“门锁了,里头没声响。”   阿奶瞅了她一眼,旋即三两步的走上前,抬起脚就将门踹开了。   屋子里头黑魆魆的,阿奶伸手拿过放在门边矮柜上的油灯,点了之后一看……好家伙,周大囡正龟缩在屋里最角落的地方,抱着膝盖瑟瑟发抖。   随之进来的周芸芸抽了抽鼻子,狐疑的问道:“这是啥味儿?”   周三囡惦记着周芸芸方才丢到自己嘴里的糖块,这会儿是寸步不离。听得这话后,跟着吸了吸鼻子,狐疑的问:“阿奶房里咋一股子尿骚味儿?”   阿奶当即黑了脸,几步走到周大囡跟前,伸手揪住她的后颈,跟拎小鸡仔似的,直接将人丢出了房里:“还嫌不够丢人现眼的?窝囊废!我老周家怎么出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   这惊魂的一夜最终以这种近乎滑稽的方式落幕了,等天亮之后,周家阿奶就唤几个儿子进村里看看情况,看有啥能帮忙的。隔了小半天,周家仨兄弟归了家,却带来了惊人的消息。   之前仅仅是听说有狼下山进村,可除了周家之外,也没人亲眼见到过。虽说村子里的人不至于不相信周家,可有道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是直到昨个儿夜里,他们才感受到了真正的恐惧。   昨个儿下山的有两头狼,这是直到天明时分,张里长带着人仔细查看了后山小径以后才发觉的。两溜不同的脚印,一溜径直延伸到周家,之后又原路返回,另一溜则直接进村子里,有去无回。   周家这边自不用说了,却说那进村的狼。也不知是狼倒霉还是人倒霉,那狼是奔着味儿去的,一头就扎进了老林家的鸡窝里。这本也没甚么,狼原就是饿极了才下山的,但凡让它吃饱喝足了,自然也就回山里去了。结果,林家却是个拎不清的,尤其是林家那婆娘,一听到鸡窝里的动静,当即就举着门捎出去了。她以为是黄鼠狼,压根就没将先前周家传出来的消息放在心上,结果……   “死了俩,林家那婆娘是被狼一口咬断了脖颈,当时就没气了。她男人赶着上前救人,也被咬了,那血完全止不住,拖了一刻也没了。他家还有俩,一个被咬断了胳膊,一个被咬了腿。那狼最后还是被打死了,听说他们家恨得要死,再加上这阵子没吃饱过,那鸡还是留着傍身的,干脆心一横就在院子里拿大粗木棍直接把狼给打烂了。我们过去的时候,皮也给扒了,连夜生火把那狼炖烂吃掉了。”   说这话时,周家大伯满脸的叹息,他可是记得周家阿奶先前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伤了狼的性命。当然,要是真的打起来谁也顾不上,像头一次院子里来了狼,也被胖喵咬伤了腿。这些尚且无妨,可像昨个儿那般,一家子人拿着大木棍子生生的把狼给打烂了,却实在是太狠了。   不是周家大伯想要偏帮狼,而是狼这种畜生真的很记仇。   这周家大伯能想到的,周家阿奶自不会想不到,当下便急急的道:“你可曾把这话告诉里长了?杀了狼,还煮了吃……这是不死不休啊!”   “我说了。”周家大伯长叹一声,“可说了又怎样?那是昨个儿夜里发生的事儿,哪里还来得及?如今也只能村里的巡防队能警觉点儿,别再让狼得逞了。”   指望巡防队?周家阿奶嗤笑一声,虽说她并不曾亲眼看到昨个儿夜里村子里的情形,可想也知道,连周家这头都听到惨叫声了,原就在村子里巡防的人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尽管最后狼是被打死的,可既然能连伤两条人命,就代表至少是隔了一段时间才有人过去的。不是说巡防队不作为,而是以狼的速度,除非能像周家这般,第一时间全家出动,要不然就算赶过去,也只能是收尸罢了。   巡防队明显是靠不住的,起码不能完全指望他们。   “罢了,咱们家还是管好自己,回头一有动静就敲锣。”周家阿奶也明白,如今再说甚么都晚了。况且,很多事情旁观者是可以保持理智的,可失了至亲家人的那些人呢?叫他们将狼全须全尾的放回去?那两条命不就白去了?   也是经了昨个儿夜里这一遭,整个杨树村都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   这跟先前的情况完全不同,想也知道,亲眼瞧见和听人说都是截然不同的。况且,头一次狼下山,是被周家人吓唬走了,村子里人就算再害怕,总归也没有灰心丧气,更不能心生绝望,想着周家人能毫发无损的将狼轰走,他们也一定可以的。   结果,却造成了两死两重伤的惨烈后果。   死去的两人是俩口子,受伤的两人一个是他们的儿子,另一个是小叔子。儿子整个右胳膊都被咬断了,直接从手肘处断开,费了好大的劲儿敷了好些个草药才堪堪将血止住,不过胳膊却是没救了。小叔子伤的是小腿,看起来伤势好像不是很严重,结果到了第二日下半晌,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偏生,杨树村并没有大夫,各家各户倒是积攒了一些草药,却多半都是止血化瘀,再不然就是清热解毒的,效果还不佳。那家人索性同里长家借了牛车,急慌慌的将俩人都送到了镇上,至今未归。   有了头一个进镇子的,既然就有跟随的。   张里长家算是杨树村最为富裕的人家,真要说起来,也就只有他们家能安然搬到镇上,不用担心花用。可身为里长,张里长又不能真的撇下一村子的不管不问,他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先不说会被人戳断脊梁骨,单是这个里长的位置就不用坐了,直接趁早让位。   也因此,在陆续有好几户人家去镇上暂住,或者去其他村子投亲之后,张里长索性让他婆娘带上老爹和仨儿子一并去了镇上。而跟他做出一样选择的人也不少,毕竟对于大部分人家而言,全家搬离那是不现实的,可让家里某几个人暂时离开,却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这其中,跑得最快的就是昨个儿夜里出事的老林家隔壁几户了。据说五家里头走了三家,剩下两家也都是心惊胆战的,唯恐一不小心就摊上狼群报复的事情。   有时候,真的是越怕甚么就越来甚么。   ☆、第027章   没过两日,惨案发生了。   还是老林家,眼瞅着隔壁几户人家都搬走了,说不心动那是假的。可一大家子的人,哪是这么容易说走就走的?先前为了护送受重伤那两个去镇上看大夫,壮劳力全出动了,留在家中的不是小儿就是妇孺,便是想走也不容易,只得壮着胆气老实待着。   谁曾想狼来得如此之快,一大群特地绕过周家那头,抄小道儿径直就往老林家去了。   老林家除了那两个伤患以及护送伤患去镇上的,余下全没活下来,皆丧命于狼口。   正是夜深人静时,隔着两里路都能听见惨叫声,自打狼下山,村子里就没一家睡得安宁,这么大动静全村听得清清楚楚,各家房门紧闭,没一个敢出去救人的。巡防队全是青壮年,乍一听到响动就想赶去,可惨叫声来得太快太急,谁听了不软腿?十几条汉子相互瞅了两眼,默契回去自个儿家,还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说老林家铁定是没救了,不如省点力气保住村里其他人。   这一夜,全村惶惶不安,就连离村子颇远的周家人也起身聚在堂屋里,将油灯尽数点起来,甚至在还背风处燃了堆篝火。这时可顾不上节省柴禾,周芸芸原还有些担心,生怕让村里人知道周家炭火多,转念一想,怕是没人敢在这时出门,她也就打消了顾虑老实待在阿奶身边。   万幸的是,群狼下山似乎真是为了报复,又或者是在老林家吃饱了,全然没去找村里其他人家的麻烦,就连隔壁院门破破烂烂门窗关不住风的孟秀才家也得以保全。   待天明之后,里长亲自带人顺着狼脚印走了一遍,果真是直奔老林家去的。   周大囡原先还哭喊着要搬到村里去住,她想得简单,既然去不成镇上至少离别家近些,狼来了相互之间有个照应,周家离村子太远,巡逻队也不来这边。   你说在村里没房子?去亲戚家借住不就成了。像之前二爷爷、三爷爷家没少麻烦他们,那房子都是自家阿爹带着两个叔叔外加堂兄弟修缮的。   从孤狼下山那天起,大伯娘就没睡好过,连着几日都有些犯头疼,可她知道轻重缓急,这种时候无论如何也得撑住,不能再给家里添麻烦。她本就不怎么爽利,只是强撑着,闺女还没眼色摸进房来,撺掇她去和阿奶说道……大伯娘恨不得没生这闺女,正要轰她出去,惨叫声就是这时候传来的。   周大囡一听见那声音就像受惊的兔子,她又要逃窜,就被她娘拖去堂屋里,也就是前后脚的事,三房的人全出来了,都抄着家伙,神情凝重。   这一夜,周大囡都死死拽着她娘的胳膊,整个人瑟瑟发抖。   芸芸则在阿奶身边,小声哄着受惊的三囡。   等待的时间太漫长了,直到天边浮出一道白,周家人才堪堪松了口气,阿奶使唤孙子辈的熄了火堆,又让两个媳妇赶紧张罗了简单吃食,一碗热粥下去,紧绷的神经才舒缓下来,这时天又亮了许多,周家大伯抄了把旧的砍骨刀,带上两个弟弟进了村里。   他们去得快,回得也快,传回来的消息让全家头皮发麻,原就被吓破胆的周大囡更是崩溃大哭。   说是灭门,其实也不确切,幸存者是有的,也就是镇上那几个,留在村里的全死了,一个不留。老林家人丁并不单薄,到这份上却是毁了,彻底毁了。   整个周家都在庆幸,庆幸周芸芸带了胖喵下山,庆幸有阿奶坐镇,群狼特地绕开周家进了村,这样看来,暂时是安全的吧?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至少要刨开周大囡,听说老林家全给啃成了骨头架子,她就没消停过,起先是嚎啕大哭,哭累了就变成小声抽噎。   大伯娘平时还能忍她,这会儿听到哭声就烦,忍不住甩手一巴掌,“哭哭哭!再哭一声,老娘抽死你!!”   平日里要是挨了巴掌,周大囡铁定闹起来,这会儿她早已面无血色,连抽泣声都是时断时续的,听到亲娘的声音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阿娘,阿娘我害怕啊,我真的真的好害怕!”   既然村里这么危险,果然还是去镇上,周大囡满心想要逃离这危险的地方,至于旁的甚么,她想不到,也不敢深想。   “咱们搬到镇上去!对!去镇上!就算狼要下山也不可能跑那么远!再不行,就去青云镇小姑姑家,那边少说走半天才能到,怎么着都是安全的。”   古代的城镇大多依山傍河,周边几个镇子都离大青山不远,只是杨树村尤其近,就在大青山后山脚下,这才显得格外危险。周家小姑姑所嫁的人户,早些年就搬到相对较远的青云镇上,从周家出发,便是轻装简行少说也要三个时辰。依着狼群半夜里下山,天明前回山上的习惯,青云镇的确挺安全。   周大囡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好,阿奶说带着粮食被褥出门不安全,不带不就成了。要是去小姑姑家,甚至不用花钱赁房舍,多好的事呢!   觉得自己想出了绝好的点子,周大囡迫不及待要和全家分享,才起了个头,就被亲娘堵回去:“你闭嘴吧!”   经历了先前的那些事儿,大伯娘满心满眼只认为周家阿奶说的话才是正理,至于周大囡说甚么,权当是放屁好了,实在听着头疼了不起就堵了她的嘴。   这般想着,大伯娘索性撇开周大囡,只走到周家大伯跟前,细细的追问昨个儿夜里的事情。   老林家几乎被灭门一事已成定局,那么接下来呢?张里长倒是派了人往青山镇上赶,想通知老林家其他人回来收尸。说来也是惨,狼群怕是饿极了,不仅将屋里的活人全咬死给族类报仇,还将六七口人啃成了骨头架子。张里长只去看了一眼就吓得连滚带爬出来了,转身让人锁了院门,不准任何人进去。   事实上也没人敢进去,哪怕先前有人惦记着老林家的口粮,可一想到好几口人都死在那院子里,便是再怎么胆大,也不由的腿肚儿打颤,纷纷放弃了发死人财的想法,生怕现世报来得太快。   不过,如今路上积雪未消,被张里长派去青山镇的人也不知道甚么时候能回来,就只能任由老林家一院子的尸首暴露在雪地里。   这厢,周家大伯将他陆续探听来的事尽数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他只拿眼直勾勾的盯着周家阿奶瞧,指望他老娘能有甚么好点子定一定全家人的心。   周家大奶不负众望:“白日里出不了事儿,老大你再去打听打听。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那么多人去镇上,若是已经安顿下来,合该回村知会亲友。从咱们村子去青山镇,就算再磨叽,这都两三天了,哪能一丁点动静也没有?这事儿不对劲儿呢……”   去镇上躲灾是周大囡最后的念想,听阿奶这么说,她顾不得哭,整个人就像炸开的刺猬。   “哪里有甚么不对劲的?阿奶你就会吓唬人,从村子去镇上的路,咱们都走了那么多遍了,你说出事就出事?人家都走了,咱们家还留下给群狼做口粮?我不管,我要去镇上,我一定要去镇上!你们不去就把口粮给我!我一个人走!”   这话一出,堂屋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说真的,吓破胆没人怨怪,哪怕前次她尿在阿奶房里也没真的挨收拾,平日里连哭带闹也只有大伯娘会斥责几句,可说出这话,未免太不是人了!   豁出去全家老小,就想着自个儿逃命的,全村就出了这么一个。   更别说她还厚着脸皮公然要口粮!   倒是偷摸着走呢!   前头她哭了半夜,差点将全家逼疯周家阿奶也没说一句,这会儿终于忍不了了,冷冰冰抛出一句:“你想走就走,出了这个门永远别回来,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连着几天忙进忙出,不是进村铲雪就是打探消息,周家大伯累得很,他只是深深的看了自家闺女一眼,甚么也没说,旋即招呼上两个儿子,再度出门往村里去了。   周大囡让阿奶一句话断了后路,提着那口气泄了最终也没走出门。至晌午后,周家大房父子仨面色惨白归了家,这次仍然是坏消息。   前些日子拖家带口还不忘捎带上全部口粮往镇上跑的人家多半都折在了路上。这里头,被人夺了粮食抢了棉衣的占了大半,还有一拨人被活埋进雪里,听说从杨树村去青山镇的必经之路上,紧挨着大青山山脉那一段雪崩了,不知死了多少人。要不是老林家被狼群袭击,张里长派人去镇上送信被崩塌的雪堵在半路上,真不知道竟出了这么个事儿。   “阿娘,你说咱们该怎么办?”饶是周家大伯早已过了而立之年,这会儿看向周家阿奶的目光,也仍像是个受惊过度的小孩子,等着娘亲拿主意。   周家阿奶脾气暴躁,平素逮着就骂人,这会儿却异常镇定,只道:“该干嘛就干嘛,还有甚么好说的?只看昨个儿夜里,狼群从后山脚下经过,偏生绕开了咱们家没从门前过就知晓,它心中忌惮,轻易不敢招惹咱们。往后你们只在半晌午出门,不到下半晌都回家来。白日里所有人都待在堂屋,别吵胖喵让它好生睡觉。晚上它睡醒了自会守在院子里,你们也警醒点儿,一听到它打声,立马抄上铁器出来,就像上回那样,壮着胆,别怕。”   到了这档口,还有哪个敢反驳周家阿奶的话?   是周家阿□□一个说大雪封山虎狼下山,是她拿出攒了许久的银锭子提前买了大量铁器囤在家中,更是她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能轻易伤了狼的性命。而更早一些,说要囤积粮食、柴禾和炭的,也是阿奶。更别提,她还断然拒绝周大囡那些个不靠谱的法子。   偏生,周大囡还没彻底死心,她好似魔怔了,嘴里喃喃自语道:“留下会死的……一定会死的……我不要待在这儿……我要去青云镇上找小姑姑……我要去找小姑姑……”   周家阿奶不怕她找死,怕她动摇全家人,听到这话就朝大儿子看去,眼里满是森然戾气,吓得周家大伯和大伯娘皆齐刷刷的出了一声冷汗。   周家大伯还在琢磨该怎么收拾这个不着调的闺女,大伯娘抬手又是一巴掌:“要么闭上你的嘴,要么就立马滚蛋,你看哪个会拦着你去死!!”   说是这样,她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要是周大囡一直哭下去,她就绑了她堵上嘴把人关到最后头的猪圈里去,省得见天的碍眼。   不提疯疯癫癫的周大囡,周家其他人面色也很不好,倒不是无聊到跟她计较,而是被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弄得心里憋闷。   又听周家大伯说:“其实也未必所有去镇上的人都出事了,这会儿还不知道雪崩到底是啥时候发生的。只一点,那孟秀才的爹娘都没了,尸首已经被抬回来。”   张里长派出去送信的人,一到雪崩的路段就感觉坏了,立马回村寻帮手。去了一群人挖了半天,除去那些个被洗劫一空光着身子冻死在雪里头的人之外,还有就是孟家老俩口。他俩倒是穿的齐齐整整的,不像被洗劫过。推算下来,洗劫和雪崩该是前后脚发生的,估计是前头结伴去镇上避难的人刚被洗劫完毕,腿脚比较慢的孟家老俩口就赶了上来,结果一场雪崩下来,全给砸里头了。   “孟家老俩口?”周家阿奶诧异的抬眼,“他们家也要去镇上避难?穷得精光,去那干啥?对了,既是雪崩,可是完全没法子去镇上了?”   周家大伯略一思忖,说:“倒是没听说孟家老俩口出去做甚,只说能寻到的尸首都抬回来了,我怕忌讳,没敢太仔细瞧。去镇上的话,倒不是完全不行,雪崩只是一小段路,牛车铁定过不去的,人的话,过是能过,怕是要费些劲,轻易也没人敢走,就怕再遇上这种倒霉事。”   再一次,周家上下陷入沉默之中。   这不是单纯的说旁人家闲话,而是真正发生在身边的惨案,非但如此还关系自身。因为头两回顺利吓走了孤狼,后头下山的群狼也没打周家门前过,周芸芸原松了口气,听到这一连串的消息也忍不住将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古代命贱,遇上灾年更是贱如蝼蚁,毕竟没亲身感受过,现在真正遇上了。   这般想着,忽而感觉有人拽她袖子。周芸芸回过神来,扭头一看,是周三囡。   说来好笑,自打那一夜周芸芸为了止住周三囡的哭声,往她嘴里丢了一块糖以后,周三囡算是缠上她了,就像小尾巴一样。甭管周芸芸去哪儿,她都跟在几步开外,视线基本不会离开。   这段时日,全家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周芸芸心里头虽有成算,到底年岁摆在那儿,不方便多说。阿奶安排得本来也很周到,她思来想去,索性将弟弟周大金和堂妹周三囡带在身边,不图旁的,将他们安抚好,至少别给家里人添麻烦。   因而,这会儿见周三囡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周芸芸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二姐姐我告诉你,大姐姐先前老是偷瞄孟秀才,还说将来要嫁给他,说泥腿子配不上自己。”周三囡压低了声音,在周芸芸耳边小声说道。   可这会儿全家心里都揣着事儿,屋里一片安静,周三囡再小声,还是让身畔的人听了个正着,原本神神叨叨念个不停的周大囡瞬间就清醒了,霍的站起身,就要朝周三囡扑去:“我打死你个碎嘴的小蹄子!哪个说要嫁给他?我才不会嫁给一个没爹没娘的穷酸秀才!我要过好日子的!”   要是周大囡没有任何反应,估计周家上下听过也就罢了,毕竟只是小孩子家家随口一说。周大囡摆出折服气急败坏恨不得立刻上前撕了周三囡的模样,实在是令人无法不多想。   这孟秀才……   周芸芸想了好一会儿,才从原主记忆里挖出了丁点儿信息来。   说起来,杨树村也算是块宝地,小小一个村落里竟有两位秀才。其中一位已过花甲之龄,也就是拿了周家阿奶五文钱,给周芸芸取了如今这名讳的老秀才,另一位就是方才他们所说的孟秀才了。周芸芸依稀记得那位孟秀才比周大囡大不了两岁,去年刚中,还盼着缓两年再下场考试,好搏个举人功名来。如今孟家老两口全死在雪崩之中,他守孝三年,是赶不上下届科举了。   除此之外,只记得孟家格外得穷,家里没两斗存粮门窗关不住风。   看周大囡平日里的做派,还以为她是想嫁给镇上的有钱老爷或者大户管事,没想到志向挺高,竟想给孟秀才做娘子,等他飞黄腾达了做官太太?   思量之间,周大囡已经对周三囡动手了,周芸芸忙上前拦人。甭管这事儿是否属实,也没得为了两句戏言殴打堂妹的。   眼见周芸芸出来碍事,周大囡越是气不顺,怒道:“你让开!让我撕烂她的嘴,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周芸芸皱了皱眉:“三囡才多大?你和她计较甚么?哪怕说人是非不对,你仔细教她,做甚么凶神恶煞?这般情态反倒像心虚。”   周大囡气得不轻,指着周芸芸的手都在抖。   她是想嫁给孟秀才,年纪轻轻就中了秀才不说,长得还好看,既白净又儒雅,一身书卷气,跟村子里那些又黑又壮的庄稼把式大不同。尤其村里人都穿短衫,只他着穿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只远远瞧见就让人脸红心跳,想不被吸引都难。   可谁能想到,一夜之间,他爹娘没了,他家就在老林家隔壁,他敞着院门也没让狼咬死,反而双亲遇上雪崩……这孟秀才命也太硬了。再想到三年一届科举,能中的有几人呢?七老八十还有人在考,真跟了他能不能享福还不好说。   周大囡本来就现实,思及此,她死心了。   憋了半天也没想到怎么反驳,索性气急败坏道:“反正他如今配不上我了。”   周家阿奶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哼了一声:“他爹娘全死绝了也不会看上你,把心放回肚子里罢。”   好赖是个读书人呢,还是有功名在身的秀才。如今是冬日里不好寻摸差事,等回头开春了,大不了拍拍屁股离开村子,直接往镇上去。虽说要守孝,可去镇上摆个小摊子替人读写书信又没关系的,再不然帮着有钱人家或者私塾、书局誊写书卷也成,左右不会饿死。就算是灾年,他家穷得叮当响,爹娘全给活埋了,有张里长在,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村里唯二的秀才饿死。   周大囡脸上青青白白,既觉得羞恼,又有些气急败坏。她不敢和阿奶呛声,见周三囡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心一横,伸手在周三囡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一把,而后转身就跑出堂屋回了自个儿屋里。   周大囡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疼得周三囡捂住胳膊嚎啕大哭。旁边周芸芸也看傻眼了,她是真没想到周大囡会这么干,还想着就算真的要寻人出气,也该寻她才是,结果周大囡将柿子要挑软的捏贯彻到底了。再看周家其他人,甭管是大房还是二房皆黑了脸,尤其是二伯娘,恨不得跟上去甩她两个大耳刮子,转念一想她跑了也好,见天闹看着就烦。   周芸芸在心里长叹一口气,如今外患那么多,自家人闹起来像甚么话?她懒得说周大囡的是非,只得转身去去哄嚎哭不止的周三囡:“三囡不哭了,我拿糖块给你吃好不好?”   吃货瞬间收声,双眼湿漉漉的看向她。   “好。”   虽然停了哭声,手还捂着胳膊,瞧着是疼得很了。   周芸芸伸手在周三囡头上摸了摸,起身回堂屋后头取了糖罐子来,给周三囡一块,又顺手给周大金一块,然后抱着糖罐子缓缓道:“熬过这几天,日子总会一日好过于一日。等开春了,让胖喵去山里多打些猎物来卖到镇上,有钱还买不回粮?再不然索性天天红烧肉,还能饿死不成?”   ☆、第028章   周三囡一下子瞪圆了眼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红烧肉?!”   吃货果然好哄。   周芸芸伸手在周三囡含着糖块鼓胀胀的脸颊上戳一戳:“天天吃红烧肉总会腻的,到时候咱们将各色肉菜轮流做一遍,连着一两个月都不带重样的。其实,真要吃痛快了,都不用做得太精细。切一大盆的卤猪肉,块块都是方方正正的,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上头皆是一寸多的肥膘,浓油酱赤的,配上一大碗热气腾腾的咸菜笋丝汤,旁边搁一小碟糖蒜,再来几个白面大馒头,吃起来别提有多痛快了。”   “嘶……”周芸芸每多描述一句,周三囡嘴里的口水就多分泌一点。尤其听到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的肉,哈喇子直接嘀嗒下来了。别说周三囡了,周家上下都开始吞口水了。   二伯娘掏出帕子塞给她闺女,示意三囡把哈喇子擦一擦,别太丢人了,又道:“这年景,能尝肉味就极好了,来年……来年要是真种不下粮食,日子可怎么过呢?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总不能真靠胖喵养着罢?”   乡下人饭量大,二伯娘担心的也不无道理,光靠胖喵想要养活这十几二十口人,明显就是不切实际的。   当下,周芸芸接口道:“大青山那么大,漫山遍野都是好吃的,还怕饿着?等一开春,遍地都是野菜,树上全是野果子。等一下雨,各色菌菇跟疯了似的猛长,随便在树下转悠一圈,就能采到一大筐。到时候,切一块肉,配上大把的野菜、菌菇,那滋味儿别提有多好了。”   其他人都忙着咽口水呢,周大金傻不愣登的蹦出一句:“那要是不下雨呢?”   周家阿爹一个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所有人都瞪眼过来死盯着周大金,要是不下雨,那明年岂不就是大旱年?   “下不下雨一样都有好吃的。等一开春,咱们上山去采香椿,可以腌着吃、炒着吃、做扣肉、包饺子。对了,山核桃也很棒,可以当零嘴儿吃,也能做核桃肉,再不然多采一些,回头炒好了拿到镇上当干货卖,多少也是个进项。”   先前格外凝重的气氛也略微缓和了一些,人嘛,不怕日子过得有多艰难,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希望。尤其来年开春土地十有八|九不会化冻,乡下庄稼人家心心念念的不就是那一亩三分地吗?在此之前,一想到来年的窘境,他们就不由的犯愁起来。   可如今仔细想想,其实也没那么艰难。   比起旁人家,周家的底子要厚实太多了,口粮是够吃的,紧一紧熬到来年秋收也勉强可以。到时候,山上化冻了,胖喵进山打猎时,周家几个男丁也可以跟着进山,打不了大的猎物,野鸡野鸭总归可以罢?再不然,往山上挖几个陷阱,说不准也能收获点儿小猎物。再一个,家里也不会真的闲下来,一开春就可以再度养鸡鸭,猪也无妨,没粮食就吃猪草,最多就是肉长得慢一些。   周家阿奶也道:“老话说得好,船到桥头自然直,活人还能给尿憋死?咱们如今只瞧着,要是开春土地真的不化冻,你们几个就去镇上打零工,哪怕当不要钱的学徒工也无妨,只当给家里省了口粮。”   周芸芸跟着附和:“是呀,路本就是人走出来的。就算来年年景不好,吃食买卖还是能做的。咱们不卖那些薄利的包子馒头了,改做一些精贵的吃食。到时候,直接到大户人家的院墙外头摆摊,单是香味儿就能将人勾出来。左右富户有粮仓,他们才不会饿着呢。正好,如今粮价涨了,佐料却不会跟着涨。到时候,咱们所有的食材都从大青山上来,只要费少许钱买点儿佐料就可以了。一本万利的好生意呢!”   越到这个时候,吃食只要够精致,可以切得更小块卖得却越贵,自然利润也是成倍的。   “其实,就算开春不化冻也没事儿。这种粮食得掐时候,可要是种蔬果呢?回头,等天气热起来了,咱们种一些生长期短的蔬果,像青菜白菜这类的,正好可以填补大青山上缺少的那部分。”   如此这般说了好大一通,所有人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挪开了。周家大伯心心念念着他的竹编手艺,想着就算卖价便宜,数量一多也是个进项。大伯娘则盘算着跟着自家儿媳学了一年的绣活,虽说手艺不算太地道,可起码也能绣些手帕香囊,多多少少也能添点儿钱……还有那周三囡,不知想到了甚么,笑得见眉不见眼的。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一挪开,一大家子人的精神气儿立马就不同了。   人是需要盼头的。   有了盼头,所有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再干活儿时,也愈发的手脚麻利了。当然,这里头并不包括几个小的,长辈们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管好自己,别添麻烦就成。   自然,周大金和周三囡还是由周芸芸来照顾。   周三囡倒是老样子,整日里只知晓跟在周芸芸身后打转,便是没拿糖块给她吃,她也照样乐呵呵的。周大金则只在最初高兴了两日很快就沉寂下去了,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周芸芸逮着他私下问了几句,这才知晓原来他是想念阿娘了。   说真的,对此周芸芸完全没法感同身受,其实整个周家对于周家阿娘的感观都不好,甚至还觉得她命好,闹得正是时候,赶在出事前就跑回娘家躲灾去了,虽说挨饿受冻是免不了的,可比起可怕的狼灾却是完全不值一提了。   可对于周大金来说,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作为打小最得阿娘疼宠的心肝宝儿,这是周大金自出生以来,头一次跟阿娘分开那么久。这要是搁在素日里,问题或许并不大,可谁让这段时日,村子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尽管他已经强作镇定了,可到底没法做到坦然以对。除了要担心不知何时会到来的狼群,他还要担忧回了娘家的阿娘会不会挨饿受冻,以及……   “阿姐,你说阿奶会不会真的让阿爹把阿娘休了?”   周大金两眼含泪,拿手背一遍又一遍的揉着眼睛,满脸的担忧和伤心。   听了这话周芸芸难得的沉默了。   她并非原主,对周家阿娘其实并没有甚么感情。更别说,她从原主处得到的记忆里,也看不出对阿娘有多在意。也因此,她实在是没法感同身受。再一个,她并非真正的孩童,自是明白纵然阿奶气得再厉害,也绝对不会将阿娘休弃的。   绝不会!   即便是在现代,离异家庭出身的孩子都难保不会受人歧视。搁在古代,一听说当娘的被休弃了,甭管你本身如何,都会被盖上一个不怎么好的戳。若是儿子,影响还不算特别大,可要是闺女的话,基本上就别想找到好人家了。   还有一点,周家阿爹尚不到而立之年,要是将阿娘休弃了势必还会再娶。且不说再娶的妇人是好是坏,对于周芸芸姐弟俩都是有着极大影响的。哪怕阿奶再怎么愿意护着他们,总有顾不上的时候,到时候后娘要拿捏他们还不容易?   想到这里,周芸芸抬眼看了看周大金,斩钉截铁的道:“大金你不用担心,阿爹绝对不会将阿娘休弃的。最迟等到开春,阿娘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周大金面露踟蹰之色。   这些时日他真的不好过,眼看着大房二房两个最小的都有亲娘照看着,只他没有。虽说他有阿姐,可阿姐要同时照顾他和三囡,他心里藏着话想单独说给阿姐听也找不到机会。又因着阿爹见天的往外头跑,老在村子里忙活,总是见不到人。他也想跟着一道儿去,偏生因着年岁小没人带,只能留在堂屋里整日发呆胡思乱想。   “当然是真的。”周芸芸思忖了片刻,又道,“我知晓你想念阿娘,可这会儿真的不是接她回来的好时候。一来,阿奶明显想要给阿娘一个深刻的教训,这才多少日子,要是去接她了,先前那些教训不是白瞎了吗?二来,你真的觉得阿娘现在回来好?杏花村离大青山有好长一段路,也许阿娘待在那里会挨饿受冻,可她最起码不用担惊受怕呀!”   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周大金仔细一想,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吗?村子里乱成这般,便是周家这头,也不能说完全就安心了。周家阿娘待在娘家是会受些委屈,可最起码不用担心狼害了。   这般想着,周大金只掰着手指头开始盘算还有多少时日才开春。开春多好,狼群不会再下山了,胖喵可以上山打猎了,阿娘也能从娘家回来了……   谁也不曾料到,就在周大金满心满眼盼着日子赶紧过去时,周家阿娘已经到了杨树村的村口。   到了,又跑了。   说来也是凑巧,周家阿娘刚到村口时,恰好碰上张里长派出去的人将尸首一一抬回来。其实雪崩的路段真心不算长,且这都有两天工夫了,小心一点挖掘的话,多半还是能将尸首挖出来的。也因此,周家阿娘顺利的看到了一具具尸首被抬进村子的壮观景象。   只一眼,她就被吓得不敢进村了。   虽说没敢进村子,可周家阿娘还是拽住了个素日里时常窜门子聊天的婶子,急慌慌的追问了起来。这一问,自是愈发的恐惧起来。   听说狼群下山了,听说位于大青山山脚下的周家已经连着两回遭遇狼袭了,听说村子里的老林家差不多被灭门了,听说……   周家阿娘半点儿迟疑都没有,捂着乱颤的心口,头也不回的撒腿跑了。   ☆、第029章   杏花村李家。   李家老太瞪着今个儿早间刚离开,还不到下半晌就又回来的大闺女,气急败坏的吼道:“你咋又回来了?难不成老周家狠心到不让你进门了?你嫁到他们家十来年了,还给他们家生了俩孩子,没功劳也有苦劳啊,他们就这般不讲道理?该死的老周家,杀千刀的东西,这是铁了心把人往死里逼啊!!”   不来娘家接人,主动送上门去又被撵出来,明摆着是打定主意想断了这门亲。李家老太气得险些没直接背过气去,等李家其他人听着声响急急赶来后,更是皆义正言辞的讨伐起了老周家。   周家阿娘有苦难言。   之前她一时冲动完全没考虑清楚,等回想起来就冷汗涔涔后怕不已,提心吊胆好几天生怕周家真写了休书。可仔细想了想,应该不至于那么夸张,毕竟休了她,影响最大的不是别人而是周芸芸,亲娘被休弃了当闺女的还能嫁出去?   说起来都怨大嫂,要不是她太狠了,就算闹点儿不愉快,在娘家待几日再回去呗,偏就得理不饶人,非要将事情彻底捅烂。闹的如今自己是有家回不得,李家上下更是全毁了名声。   偏李家这头,余下的口粮堪堪够自家人不饿死,想要吃饱那就是白日做梦。周家阿娘回娘家时,也没带任何东西,完全是靠娘家人养活的,自是没法再矫情。这要是得罪了婆家再得罪娘家,就真不用活了。没奈何,她只能每日里从早到晚的干活,大雪天还要清早起来去外头拾柴禾、去村口井边担水、忙进忙出的做家事,甚至还要上屋顶清扫积雪。   便是如此,劳累了一天最多也只能吃上一碗薄薄的稀粥,米粒都是数着的,偶尔添一些干巴巴的野菜进去,基本上一碗下去肚子里头全是水在晃荡,压根就吃不饱。   仔细想起来,她尚未嫁到周家时,在娘家过的就是这种日子。家里家外忙忙碌碌的一刻都不停歇,秋收时节还要跟着长辈一道儿下田里收割麦子。那可真是累人呢,基本上一天下来,整个后背都被太阳晒得滚烫滚烫的,皮都要掉了,腰就跟断了似的压根就直不起来。可就这般,也吃不到一碗捞干饭,至于荤菜油水那就更别想了。   说真的,也是等嫁到了周家以后,她才终于体会到了吃饱的那种满足感。   她后悔了。   倒不是责怪娘家,毕竟娘家是怎么个情况,自己早多少年就知晓了。就说这段时日好了,吃李家的喝李家,干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娘家这头倒是没说甚么闲话,便是大侄女日日夜夜窝在房里痛哭,爹娘也没怪她,唯独弟媳妇儿的态度略有些过分,可这也没法子,家里的情况摆在这儿,她多吃一口,娘家人就得少吃一口,怨不得旁人。   熬了近一个月,周家阿娘终于决定咬牙回周家,即便到时候会面对周家阿奶的冷脸,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再待下去她真的会死的。   想法很美好,现实却异常的残酷。   打死她也没想到今年的雪灾会如此严重,这雪崩倒也罢了,左右自己也不是那等子爱往外头跑的人,大不了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可狼灾呢?就算打小就知晓大青山上有狼群出没,可冷不丁的听说狼群下山了,还连着去了老周家两次……   想到这里,又看着一副义愤填膺恨不得立马集合全家冲到杨树村老周家给自己讨个说法的娘家人,周家阿娘是又愧疚又心疼,忙道:“阿娘,周家没赶我走,就、就是杨树村那头遇上了狼灾。”   “啥?狼灾?”李家老太懵了一下,待回过神来时,立马白了脸。   周家阿娘也是一脸的惊魂未定:“听村里人说,老周家已经连着两次遇到狼了,还有村里的另一户人家,昨个儿夜里被灭门了,一家子全成了群狼的口中餐,说是被啃得只剩下骨头架子了。”   “那你咋办?”李家老太拿手捂着心口,吓得面无人色,“杨树村来了狼,你就不打算回去了?可咱们家的口粮原就少得很,匀不出吃的给你。你要知道,我跟你阿爹自打落雪那一日起,就没吃过一天饱饭,连个半饱都没有。你要再不回去,咱们一家都得跟着饿死!”   听亲娘这么一说,周家阿娘当下就落了泪。   她哪里是不想回去,其实一早就后悔了,想死了那么想回周家去。就算周家阿奶脾气再暴躁,再怎么刻薄儿媳妇,也从来不曾让她挨饿受冻。还有周三牛,素日里是憨厚老实了点儿,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可架不住贴心呢,至少嫁过去十年,都不曾让自己干过一天的重活。再便是放在心坎上疼的儿子,这杨树村遇了狼灾,宝贝儿子……   “不不,我要回去,我这会儿立马回去!”   一想到大金这会儿可能已经怕得大哭大叫的要娘亲了,周家阿娘终于真正清醒过来了。之前在杨树村,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毕竟从没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一听说狼群下山还灭了一家子,怎么可能不害怕呢?这一害怕,就只光顾着撒丫子逃跑了,哪里还顾得上旁的。及至这会儿想到了宝贝儿子,才一阵阵自责起来。   “阿娘,我再回去一趟,把大金带出来。”周家阿娘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李家老太忙上前两步拽住了她:“你说啥?还要把大金带回来?”   家里的粮食所剩无几,摊上这么个回娘家过冬的闺女,李家老太已经很头疼了。先前因着闺女嫁得好,每回正月里回娘家探亲时,都能捎带些礼物过来,也不是甚么贵重的东西,多半是两包杂粮饽饽并十数个鸡蛋之类的,可便是如此也是了不得了。也因此,李家老太先前对这个闺女颇好,连带李家的儿媳妇儿对这个大姑子也极为友善。   可那是之前!   “我跟你说,你可悠着点儿,大金待在周家起码吃喝不愁,你把他带出来,吃啥喝啥?再不然,你要是心疼他,就跟周家那老太婆要口粮要银钱。到时候,莫说大金了,他们全家都过来我都没二话!”   想着周家那厚实的家底,李家老太终究没把话说绝了。她不是不让亲外孙过来,是家里没这个口粮再养活旁人了。   周家阿娘静下心来想了想,可不是这个道理?李家这头安全得很,毕竟杏花村离大青山还是有段距离的,除非整个杨树村都完蛋了,按说狼群是不可能过来的。可李家安全归安全,却没有足够的粮食,周家却是恰好相反,这两下一中和,不就甚么问题都解决了?   这般想着,周家阿娘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再度离开。   等周家阿娘紧赶慢赶的赶到杨树村时,已经是接近傍晚时分了。瞅着比素日里冷清很多的村子,她这心里是一颤一颤的。按说这档口回来真不是好时候,偏生又不知道狼群啥时候会再度下山,伤到了其他人也罢,可万一伤到了大金呢?   不行,绝对不行,她今个儿就要将自家男人和儿子都带走!   步履匆匆的赶到周家门口,这会儿周家人倒还没有歇下,却尽数待在堂屋里头,大门关得死死的,门口卧着已经睡醒了的胖喵。   虽说周家上下对于周家阿娘感观都极差,可这里头并不包括胖喵。不是说胖喵有多喜欢她,而是对于胖喵而言,整个周家只有周芸芸才是它所在意的,另外就是生怕它饿着时不时塞它一嘴吃食的周家阿奶了。至于旁人,谁都没差。   周家阿娘连个眼神都不曾给胖喵,只径直走到堂屋里,开口就道:“大金啊,娘来接你了!”说着便催促大金赶紧收拾东西,趁天还没黑立马走人。   这会儿周家人正聚在一起吃晚饭,冷不丁的冲进一人,又说了这么一番没头没脑的话,愣是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直到周家阿奶怒吼声起:“你居然还有脸回来?滚出去!”   这要是没有群狼下山一事,为了能留下来,周家阿娘怎么着也会强忍下来。可如今是甚么时候?杨树村危险不说,周家更是群狼下山的必经之处。虽说她也没弄明白为啥被灭门的是村子里头的老林家,而不是山脚下的周家。可这回倒是躲过了,下回总没那么好的运气。   到了这会儿,周家阿娘是彻底豁出去了,如今可是她占着理,周家要想躲过这一场灾,还得借她娘家的地儿。   “我是来带大金走的!”说话间,周家阿娘已经走到了大金身畔,一把拉过他,满脸关切的问道,“大金,可有被吓到?唉哟,老林家可真是惨哟,我都听说了,那些人都被啃得只剩下骨架子了,老林家那婆娘还拼命护着她小儿子,就算这般,她那小儿子还是给饿狼一口咬断了脖子。这真是太造孽了!大金不怕,阿娘来了。”   周大金一脸茫然的望着周家阿娘,愣是半晌没能回过神来,只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啊?”   “不怕不怕,阿娘这回是来带你去杏花村的。你阿公家里穷是穷了点儿,吃得也差了点儿,好赖没危险呢。”周家阿娘挺直了身子,抬眼看向周家阿奶,一叠声的催促着,“快把我和大金的口粮都拿出来,我还急着赶路呢,等天黑了,夜路不好走不说,万一……唉哟,赶紧的别磨叽了,去拿口粮!”   听她说得这般理所当然,周家阿奶气得脸都绿了,只三两步的上前一把扯过周大金,怒道:“哪个说要跟你走了?我周家的人,自是待在周家的,谁敢走!”   周家阿娘一听这话,差点没疯,真照这老婆子的说法,难不成她儿子就活该留下来跟着一道儿陪葬?凭甚!!   “你说甚么?你个见不得人好的老婆子,自个儿要待在这儿给狼当口粮,我是管不了,可也犯不着拽着我儿子罢?他还小,以后的路还长着呢,你就这般狠心逼着他跟你一道儿等死?还愣着做甚?拿口粮给我,多拿一些,还有银两甚么的都给我。你们都铁了心留下找死,我怎么也得给老周家留条根。”   这话一出,周芸芸手里的筷子吧唧一下掉在了桌子上,然后顺势滚到了地上。   阿娘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说周家上下注定全军覆没,所以这才非要带走周大金,好给周家……   周芸芸结结实实给她老娘镇住了,本以为周大囡已经够极品,抛下全家也要进镇子逃难去,没想到她老娘更彪悍,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开始诅咒了全家上下!   不仅周芸芸,这会儿整个周家都有些恍惚,恍惚过后是震怒。   周家阿娘好似全没察觉,依旧跟拔河似的,非要将周大金拽到跟前来:“听到没有,赶紧去拿粮食!我先去收拾东西,大金你快点儿!”   说着,她便转身出了堂屋,一看就是打算收拾行囊准备逃命了。   堂屋里,所有人的脸色都很难看,先前因着周芸芸一席话轻松下来的气氛也完全不见了,可阿奶没开口,其他人也不敢抢话头。   四下一片安静,只听见隔房那边周家阿娘在翻箱倒柜,以及“啪嚓”什么折断的声音。周三牛脸黑似锅底,筷子在他手上断成两截,他全无所觉,脑子里只想着婆娘撂下那些话,要给周家留根!!   周家阿奶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全无表情,只转过头看着三儿子:“那是你婆娘,老三你怎么说。”   一听这话,周家阿爹尚未开口,周大金却一下子落下泪来,急惶惶的道:“阿爹,求求你别不管阿娘。我不会跟她走的,可她……把口粮给她好不好?她不想留就让她走,等开春以后村子里安全了,她自个儿就会回来的。”   周家阿爹深深的看了一眼儿子已经哭花了的脸,沉默了半晌后,终于吐出了一句话:“那就让她走,带上口粮走罢。”   只简单一句话,却用尽他全身的力气,折断的筷子戳进肉里,都感觉不到痛。他真不懂,家里那么多外来媳妇,别个都安生过日子,她怎么就不消停?怎么就凉薄到这地步!   下意识的,周家阿爹抬眼去看周芸芸,却见她低垂着眉眼看不清神态,也不发一言。   像是察觉到阿爹的目光,周芸芸回看过去,而后动了动鼻子——有血腥味儿。当下,忙起身走了过来,掏出怀里的帕子给阿爹包扎起了伤口:“阿娘怕成这样,留下也不安生,阿奶你就把粮给她好不好?让她走,赶紧走!”   周芸芸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阿娘待在哪儿,甚至相对于在周家作天作地的,她觉得往李家待着更好,起码折腾不到他们,从这会儿到开春能清静两个月。   周家阿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终于松了口:“行,就这么办。”   摊上这么个儿媳妇儿,也是她老周家倒霉!可眼瞅着孙子孙女都大了,这会儿便是再后悔也来不及了,她还能如何?认了呗!   没一会儿,周家阿奶便从后头取了个装着粗粮的袋子来,看分量约莫是一斗,至于一斗粮能不能吃过这个冬,她就管不着了。   这档口,周家阿娘已经收拾了两个大包袱,扛着出了房门。见状,周家阿奶直接就将粮食袋子丢了过去,并警告道:“得了粮食就立刻滚蛋,顶好开春也别回来了。”   “咋只有这些?不对,大金的呢?我要带大金走!”周家阿娘略一掂量就知晓份量不够,“你还是当人阿奶的,咋就这般狠心?这点儿够两个人吃?”   “外姓人我管不着,姓周的只会待在周家。”   “可留下来就死路一条啊!!”周家阿娘是真的急红了眼,“还有三牛呢?芸芸呢?难不成都要留在家里等死?都走啊,带上口粮,我娘家那头有地方歇觉的,大不了多带上一些细软被褥。就算先前闹得再难看,我娘家也不会把人往外头轰!”   周家阿奶直勾勾的盯着她瞧,半晌才道:“带上你的口粮给我滚,否则老娘打断你的腿,让你想走也走不了!”   “你你你……”   “滚!!”   眼瞧着没法商量了,周家阿娘索性豁出去冲上前,拽住周大金就要往外闯:“走,跟娘走,咱们不待在这儿等死!”   周家阿爹阴沉着脸上前,死死的拽住了她的胳膊,一脸的煞气:“大金你自己选,是留下和全家共渡难关,还是从今天起改姓李。”   “你们简直不讲道理!”一想到放在心坎上疼宠的宝贝儿子即将落入狼口,周家阿娘险些就要豁出去跟周家阿爹干架了。   关键时刻,还是周大金主动上前开口道:“阿娘,你走罢,带上口粮去李家待着,等开春以后再回来。”   “回来个头!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缺心眼儿呢?娘要是自个儿走了,开春回来还能见着你的人?”周家阿娘还想再劝,可惜周大金已经打定了主意,怎样都没用了。无奈之下,她索性豁出去了,“大金不走也罢了,这点儿口粮可不够,至少要再给我一斗,要不然我就跑出去告诉村里其他人,咱们家囤了几十石的粮食!!”   这话一出,周家阿爹彻底绝了最后一丝盼头,赤红着双眼,如同受伤的野兽一般,死死的盯着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以为我冒险回村子做甚?还不是想要你们都跟我走吗?她老太婆想死就让她去死,我可不想我男人孩子跟着她一道儿送死。可你们呢?你们哪个体谅我了?好好,你们想死我拦不住,那就把我该得的口粮都给我,也不多要就两斗,不过分罢?”   周家阿奶冷笑着回她:“你出去打听打听,村里谁不知道我们月前还去镇上买了高价粮?要是囤积了那么多粮食,还用花这冤枉钱?你倒是宣扬出去,谁信呢?”   “你……”   “拿了粮食赶紧滚,免得我待会儿改了主意!”   踟蹰片刻,周家阿娘索性一咬牙,一斗就一斗罢,等全家死绝了,家里的粮食细软就全都是自己的了。   岂料,就在这时,原本一直待在自己房里打死也不出门的周大囡,冷不丁的撞开房门一个箭步冲到了跟前,大叫的道:“我要走!三婶子,你带我走罢!阿奶,也把我的口粮给我,我可是你嫡亲的孙女,你多拿些!!”   紧跟着周大囡又道:“他们傻了才要留在这里等死,我才不要!我要好好活着,反正也不是去旁的地方,三婶子的娘家杏花村离这儿也不算太远,我跟着去住俩月,等开春再一道儿回来!”   “还回来个头!”周家大伯娘猛的回过神来,气得当下就落了泪,“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家里好好的不待着,非要跟着去旁人家里?杏花村李家那是你能待的地儿吗?他们家有男丁,好几个呢,你去李家待着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尤其还偏生挑在周家和李家彻底闹翻了之后。   哪怕今个儿是李家的亲外孙女周芸芸,这个时候也不敢轻易去李家。旁的不说,李家那头同辈的小子就有好几个,更别提还有堂亲族亲之类的。莫说待上两个月了,只需待上两日,这名声就别想要了!   不曾想,听着大伯娘这话,原本有些愣神的周家阿娘却一下子双眼锃亮。   是啊,她一直盘算着能将娘家的侄女嫁过来,大的嫁给周家二山子或者二河都可以,小的则嫁给自家的大金。至于娘家的侄儿,最好当然是能娶自家闺女周芸芸,可要是周家阿奶不舍得的话,周大囡或者周三囡也凑合。只要能让周家和李家彻底绑在一起,娶谁嫁谁这不都一样吗?   这般想着,周家阿娘一下子热心起来,伸手将揽过周大囡,一脸疼爱的道:“别听你阿娘那些话,都是亲戚有甚么妨碍?再说你年岁也还小,哪里有这般多的顾忌了?要不这样好了,等回头你就跟我住一屋,你三婶子我如今住的还是先前未出阁时的那屋,就我俩一个炕,能有甚么不方便的?”   “好好,就这么办,三婶子你真好!”   眼见亲闺女好赖不分,拿自家人当恶人,却将恶人当亲人,大伯娘气得险些没直接扑上去掐死这个混账东西:“不准去!你个没脑子的蠢货,你到底知不知道自个儿在做甚?”   “我咋就不知道了?”一听亲娘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给自己了,周大囡立马崩溃大哭,“你要害死我,你不是我亲娘!我要走,我一定要走!!”   大伯娘眼圈都红了,想也知晓要是今个儿放闺女离开了,这个闺女铁定就给毁了。甚么跟三婶子住一道儿,就算真是如此,李家又不大,前后屋都是连在一道儿的,素日里走进走出还能刻意避讳着?就算真的避讳了,也要看外头的人信不信。可要是不放闺女走,指不定往后怎的恨自己这个当娘的。   这哪里是她这个当娘的不给闺女留活路,简直就是闺女想要逼死亲娘!!   周家大伯一眼就看出自家婆娘神色不对了,赶紧上前拽了她一把:“她要去就让她去,就算是亲闺女,你还能照管她一辈子?路是她自个儿选的,就算后悔了也怨不得咱们。”   “她是我亲闺女,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大伯娘掩面痛哭,心头悔恨不已。要不是她素日里太娇惯这个闺女,没能把她教好,如何会落到这个地步?如今她是明知道闺女要往火坑里跳,她这个当娘的不说上前拉一把,还得眼睁睁的看着,甚至还要拱手送上口粮?   呵呵,还口粮呢,就算今个儿带走了一石的粮食,她也敢保证,一口都落不到闺女肚子里!   “我要走!我要走!!”周大囡跟疯了一般叫嚣着,这先前没机会也就罢了,好不容易机会就在眼前,叫她怎么可能放过呢?谁敢拦着她,就是她的死敌!   终于,周家阿奶发话了。   “让她滚!”   “两个一起滚!!”   ☆、第030章   周家阿娘走了,带上了周大囡。   当天晚上,周大金哭了一整夜,直到天亮才偷偷的避开旁人私下追问周芸芸:“阿姐你说,阿娘还能回来吗?”   跟以往不同,这一次周芸芸选择了沉默。要是没有昨个儿那件事情,等过段时日开春以后,周家阿娘当然是能回来的,想来甭管是阿奶还是阿爹都不至于气上那般久的。可惜,到了如今这份上,她还回来做甚?   沉默了许久许久,周芸芸也是眼见周大金又要哭了,才极为勉强的开口道:“大金,你要明白阿奶不是不想收拾阿娘,而是如今实在是没这个空闲。等开春了,要么她索性不回来,真要是敢大着胆子回来,不死也要褪层皮,说不准还会直接给老李家连人带休书一道儿送回去。你说,她这么惦记着娘家,愣是从婆家要口粮回娘家待上一冬……大金,你醒醒罢。”   周大金一下子就飙泪了,其实他已经猜到了大半的事实,可到底心头还存了一丝期望,毕竟那是疼了他那么多年的亲娘。这会儿听周芸芸这么说,他才明白这事儿已经彻底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可他除了哭之外,还能如何呢?   “大金。”周芸芸抿了抿嘴,虽说她对于周家阿娘昨日的那番言行极为反感,可到底还不至于迁怒到这个弟弟身上,踟蹰片刻后她又道,“大金你也不小了,也该立起来了。没得这么大还哭哭啼啼的。   阿娘心里她自己最重要,娘家其次,那就由她去,周家人有周家人疼。你有阿爹有阿奶,有大伯他们,还有我这个当姐姐的,有啥过不去的?”   “嗯。”周大金抬起胳膊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哭了一宿的他早已两眼通红肿胀,怔了一会儿后,他终是咬牙道,“我听阿姐的……不想她,再不想她了!”   周芸芸长叹一口气,这孩子到底还是被伤到了,还是被自己最在意的亲娘伤透了心,如今也只能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熬过去这一段就好了。   其实,被伤透了心的人又何止周大金一人?周家阿爹也一整夜没合眼,满脑子都是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诚然,他那婆娘有千万个缺点,可到底是一起过了十来年日子的人,要说没丁点感情可能吗?更别提他婆娘还给他生下了一儿一女两个孩子……   只这般睁眼到天亮,周家阿爹听着外间周大金起身跑出房门的声响,这才慢吞吞的爬起来。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没得为了一个婆娘啥都不顾的,尤其这一双儿女失了阿娘,却是万万不能在失去他这个当阿爹的了。   正穿着衣裳呢,窗外就传来周家阿奶的唤声:“老三,你起身了没?”   周家阿爹忙不迭的踢上棉鞋走了出去,“起了起了,阿娘你……”都不用细问了,只看周家阿奶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他就猜出昨个儿彻夜不眠的人不止他一个。   “老三,唉!”   未语先叹息,周家阿奶甚么风浪没经过,娘家败落没打倒她,年轻丧夫没让她屈服,四个年幼失孤的孩子也没让她绝望,便是前段时日这般恐怖危险她也仍然挺直了腰板立在最前头充当全家的顶梁柱。   可这会儿看到儿子这样,她险些忍不住老泪纵横:“老三,是阿娘对不住你,给你讨了这么个糟心的婆娘,可苦了你了!”   “阿娘,你别这样。”周家阿爹险些没被吓死,在他心目中,亲娘那就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啥大风大浪都难不倒。打死他都没想到自家倒霉婆娘能把亲娘逼哭,甚至还跟他道歉,还觉得亏欠了他……   “不不,阿娘你没错,是那婆娘自己不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呐。索性人已经走了,往后咱们好好过日子,老周家不是缺不得她。”   周家阿奶心下一动,试探着问道:“那老三你的意思是休了那倒霉婆娘,阿娘回头再给你挑个好的?”   真要是这样的话也不错,虽说多少会影响到俩孩子,可再这么下去,但凡周家阿娘的所作所为传出来了,还不是一样面上无光?先前,她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只是觉得老三家的能折腾了点儿,外加爱偷懒耍滑罢了,可如今看来这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眼狼,甚至还敢诅咒全家……这样的狗东西,还留着做甚!!   周家阿爹摇摇头:“阿娘,我不打算再娶了。她又不是原就那么坏的,成亲之前瞧着多好呢,老实能干又勤快,家里家外都是一把手,女儿家会做的活儿她全会,就连收麦子、砍柴禾、修缮房子她都能做。我那会儿就想着,她长得是单薄了点儿,可只要勤快能干,日子自然就会好的,哪知道……”   这人呐,是会变的。   曾经的周家阿娘,在杏花村里可是人人都知晓的人物。不是类似于村里一枝花这种名声,而是勤快。不止她本人,还有她娘家的阿娘,也就是李家老太。这对母女俩,不单将家里操持得极好,连外头的活计也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尤其是秋收那阵子,周家阿爹曾经亲眼看到她在地头忙活,那动作那速度,甚至连他这个大男人都不禁叹服。   身为一个庄稼把式,周家阿爹不知晓甚么叫做娶妻娶贤,他只知道勤快能干才能让家里越来越好。   想到这里,周家阿爹便道:“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多勤快,一点儿都闲不住。可谁想到,后来竟变成那样,又懒又馋嘴比谁都碎,眼皮子还浅。要是回头再娶一个,也像她这样,咋办?”   “我的儿哟,难不成你真就打算跟这么个糟心婆娘过一辈子?”周家阿奶愁死了,灾荒年娶个黄花大闺女进门很容易,可她还真不能保证一定是个好的。   周家阿爹思量了片刻,咬牙道:“她最好索性别回来了,我守着一双儿女过日子,芸芸孝顺,大金也是好的。要是她真有胆子开春回来,那我就打断她的腿让她再跑不出去!再不然,一包哑药灌下去,保准她安生。”   “也是,那婆娘怎么收拾都成,我只担心大金那孩子……品性一点儿不差,就是太亲近那倒霉婆娘。”   甭管休妻与否,对两个孩子都有极大的影响。休了再娶新妇进门,其实不见得是好事儿,这关上门怎么过日子是一回事儿,可外头人怎么看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乡下人原就嘴碎,一旦休妻,她的好乖乖必会被人嚼舌根,以讹传讹,还不知会传成啥样。到时候不好说亲是一回事儿,万一被芸芸听到了呢?   哪怕往好的方向看,她的好乖乖没有被影响到,或者她狠下心来将芸芸远嫁,譬如嫁到闺女所在的青云镇上去,那倒是无妨了。说到底,芸芸迟早会出嫁,一旦出嫁就是守着夫家过日子,掺和不进娘家的糟心事,家里的娘是亲的还是后的,没啥关系。可将来要是新妇生了儿子,大金咋办?   “真真是造孽啊!”周家阿奶心疼过后,便是一肚子的火气,“你想通了也好,回头除非她一辈子待在娘家,但凡敢回来,我一定要让她知晓咱们老周家的规矩!也不用你打断她的腿,先在门口跪上三天三夜,要是没死再放进来说话。呵呵,只是放进来说话,可不是跪完就算了的!”   “都听娘的。”   一番话下来,周家阿娘结局已定,周家阿爹匆匆拿了俩饼子,他还要跟着俩哥哥去村子里继续干活。先前拒绝了好几家上门借粮,亲戚间都有些怨言,少不得要在旁的地方弥补回来。   其实,昨个儿那事一出,不止三房,连大房和二房也没法完全释然。   尤其是大伯娘,她也一样没歇好,眼瞅着天亮了,外头也有响动了,才小声的跟她男人说:“大囡是我被养坏了,她如今成了那个样子,我管不了她,当家的你进村时帮着打听打听,我也没旁的想头了,只求她别死在外头。”   “行。”周家大伯重重的点了下头,转身出门去了。   不止大房,那头周家二伯正要出门,也被他婆娘拉到一旁:“他爹,你说昨晚那事儿我咋想不明白呢?三弟妹要粮食,阿娘就真给她了?还让她把大囡一并带走了?这……难不成开春还真要接她回来?哼,她那么能耐倒是走了别回来,回来还不闹翻天。”   “管好你自己就成!大哥三弟这会儿都不好受,还有芸芸、大金,你有这闲工夫想那倒霉婆娘,咋不想想怎么劝劝那俩孩子,至于老三家的……管她去死!”顿了顿,周家二伯又道,“如今是遇上狼灾,谁也没空和她纠缠,等这茬过了,阿娘不会放过她。”   ☆、第031章   一下子少了俩搅屎棍,周家瞬间清静下来,哪怕这个冬日寒冷依旧,整日都有做不完的活计,也没法吃饱穿暖的,日子还是轻松不少。   而在这段时间里,村子里又接连出现了好些个野兽的脚印,好在有几家丢了鸡鸭外,并没有再出人命。倒是周家这头好似被阿奶言中了,再不曾有野兽入侵。之前先前雪崩的路段,也终于在里长的努力下,慢慢疏通了一条小径,仍旧没法过牛车,可至少人过去时显得便捷安全多了。也正因为如此,里长得以将村子里遭洗劫一事报到了镇上,再由镇上派人去县城里。   衙门没那么快有消息,甚至这会儿说不准都没将消息递到县丞跟前,毕竟冬日里道路难走,加上被洗劫之人都已经没了,这事儿既算是大案又属于悬案,便是家属非要讨个说法,恐怕也有的等了。   在这种情况下,村子里的气氛非但不曾好转,还愈发的压抑起来。不说以往四下窜门子的人了,就连白日里壮丁们聚集在一起干活时,也鲜少开□□流,直到周家大伯聊起了一件奇怪的事儿。   “孟秀才那先生不是青云镇人吗?他对孟秀才那是寄予了厚望的,素日里也时常给予额外的指点。这不听说孟家二老出了事儿,担心他出事,派人过来问他要不要去镇上过冬。”   刚听说这事儿时,周家大伯直叹孟秀才好命,年纪轻轻就考上秀才不说,连父母没了之后,他敞着院门也没招来狼。反过来说,也可以理解成为命硬,要不怎么他爹娘好端端出趟门就没了,而他就待在被灭门的老林家旁边,敞开了院门哪儿也没去,依旧全须全尾的。   甭管怎么说,眼瞅着这天气是愈发冷了,孟家非但破门旧窗的,好似连过冬的口粮都没有,更别提暖和的被褥了。村里其他人原觉得自家惨,可比着孟秀才,倒是心里好过了许多。谁知,他的授业恩师派人来接他了。   更气人的还在后头,孟秀才对前来接他的人问了恩师家中的情况,说了半天之乎者也,最终婉言谢绝了这等好事,表示要留在村中为父母守孝。   不当心撞见这一幕的人目瞪口呆,可到底是本村唯二的秀才,谁也不敢当面说甚么,只忍不住感慨一句人比人气死人。   不知好歹!!   要知道,自打老林家出事以后,不说附近几家了,连带他们自家人都不敢回来了,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说狼群还会不会去而复返。而孟家,就成了老林家附近唯一一户还有人烟的所在,且独独只有孟秀才一人。   就这般,他不急着离开还作甚?先前还可以说是怕路上出事儿,可如今明摆着就是让他啥都不带径直就镇上过冬,这要是旁人摊上这事儿,早就乐疯了。偏他愣是婉拒了好意,好说歹说将人送走了。   村里人都说他是读书读傻了,放着这么好的去处不理会,非要留下来等死。有几人还捶胸顿足的,恨不得取而代之,毕竟杨树村如今这个情况,将来会如何谁也说不准。   唯独周家阿奶听说了此事后,很是沉默了一番后,感概连连。   “说起这老孟家,还真就有些邪门。我犹记得打从好几年前起,他家就穷得叮当响,破门烂窗也不知晓央人帮着修一修。这还罢了,最让我想不通的是,就这般情况,他们家过得倒是不算差。没饿着也没冻着,老孟家两口不说结实,身体倒也不错,平日里没病没痛的。要不是摊上了雪崩那倒霉事儿,没准儿还能再活上十几二十年的呢。”   从前没多想,这会儿越想越觉得邪乎,周家阿奶不由的住了嘴,回过来只连声叮嘱自家人千万别往孟家那块儿凑,顶好连孟秀才本人都避着点儿,少说点闲话。   其实,都不用周家阿奶叮嘱,也没人敢往孟家那头去。这老孟家邪乎与否,没人知晓。可问题在于,老孟家就在出事的老林家隔壁,哪个有胆子往那头凑的?要知道,林家的人至今都未回村,院子里头还保持着狼群离开后的情景。莫说旁人了,就连巡防队都跟躲瘟神似的,每回都刻意绕开那一片。   在这等古怪的气氛之下,新年悄然而至。   要是没有先前那些个事儿,周家在去年这一整年来收成不错,进项也不少,应该能过个丰盛的好年。可发生了那么多事,这档口,谁也提不起兴致。   再怎么说都是新年呢,周芸芸拿出了她珍藏的糖块,全家无论男女老少都得了一块,周家阿奶也将先前收好的熏肉干取出来分给众人,且叮嘱直接吃掉不准留着,另外还格外多给了家里的大功臣胖喵一小盆的肉干。   想想最近这段时日胖喵给家里做的贡献,周家人很是和善的望着胖喵享受比他们所有人加一块儿都多的肉干,就连周三囡也只是略带羡慕的瞅了两眼,末了则低着头念念有词。周芸芸瞧着稀罕,特地凑过去听了两句。   “……多吃点儿,吃饱点儿,回头上山给囡囡打好多好多的野鸡野鸭,还有兔子!”   周芸芸不由的失笑,到底是个馋嘴的丫头,居然还知晓要先投资,再获益。不过也是,已经是正月了,就算离开春还有一段时日,至少愈发有盼头了。不单周三囡盼着开春,周芸芸本人更是如此,这冬日里不说吃的不好,她甚至连一次下厨都没有,倒不是阿奶疼惜不让干活,而是整个冬日吃的不是稀粥便是干饼子,谁做不都一样?   有甚么比有闲没食材更令厨子感到忧伤的?周芸芸只掰着手指头掐算日子,只盼着春天早早的到来,她好一显身手。   只这般,转眼就到了正月初二,依着杨树村这一带的习惯,这日是出嫁女们回娘家的日子。当然,要是路程远无法回娘家也是常事,可但凡有法子,多半人还是会选择回娘家瞧一瞧,毕竟不是谁都像周家阿娘天天往回跑的。   周家这头,大伯娘和二伯娘的娘家离杨树村都很近,且她俩年岁都长了,又一心扑在自家男人、孩子身上,对于娘家其实没啥眷恋的。可去年刚进门的两位堂嫂就不一样了,头一次在婆家过年,惦记娘家人也是常事儿。   阿奶不欲为难她们,又想着不能空着手回娘家丢人,索性拿出先前做好的干饼子,连带大伯娘、二伯娘在内的四个外来媳妇儿,一人给了二十个粗粮饼子,又叫她们男人各自陪着去娘家,至于几个孩子愿意去的就去,不愿意的谁也不会刻意为难。   因此,不到上半晌,周家就走了四对夫妇,彻底安静下来了。   周芸芸特地跟阿奶要了两个红薯埋在灶眼里,哄了周三囡待在灶间,她本人则拉着周大金去陪伴阿爹。   正月年关里,本该是一家团聚的日子,就算要陪媳妇儿回娘家好了,那也是高高兴兴的。唯独周家阿爹却是形影单只的,显得格外的凄凉。不过,等看到周芸芸和周大金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站在自己跟前时,周家阿爹憨笑起来。   “想干啥?阿爹带你们去。”   “好些日子没出过门,这会儿青天白日的,野兽都在山上待着,阿爹带咱们去村里转转呗。”周芸芸看了一眼大金,提议道。   “成。”周家阿爹一口答应。   仨人出了家门,沿着小径往村里走去。要是不算先前两次赶场子路过的话,这还是周芸芸自穿越后,头一次真正走进村子里。杨树村不算小,大部分地方又是田地,一眼望过去除了皑皑白雪之外,还真就看不到几个人。   直到拐过一个弯道儿,周芸芸忽的眼前一亮。   远远的走来一人,穿着一身半旧不新却浆洗得极为干净的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后头背了个四四方方的书箱,身形虽消瘦却异常挺拔,在这冬日里的清晨里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可惜,离得略远了点儿,饶是周芸芸睁大了眼也没看仔细那人的长相。   周芸芸心想,那恐怕就是这段日子时常被人提起的孟秀才了。阿奶说得倒是不错,这孟秀才一看就不是个简单的人,也难怪大堂姐能看上他。   没等多看两眼,孟秀才已经拐过弯道儿走远了。周芸芸也就收了猎奇的心思,转而同阿爹、大金聊了起来,仨人沿着村里的小径慢悠悠的逛着,直到日头愈发高了,这才转而归家去。   哪曾想,才刚走到村尾那头,就看到前头有一对夫妻模样的人带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周芸芸心下奇怪,再往下走去除非是上大青山,再不然就只剩下周家,难不成这还是周家的客人?   正这般思量着,忽听周家阿爹一声惊呼:“大妞?”   大妞?周大妞?   周芸芸微微一怔,难不成这位就是她那出嫁多年的小姑姑?   ☆、第032章   小姑姑周大妞对于周芸芸而言,完全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这也难怪,那会儿周家阿爹前脚娶妻,她后脚就嫁人了。头两年在村里,之后随夫家去了青云镇,来往也愈发少了。好在周大妞打小就是个话题人物,便是离了村,也时不时的常传来消息,周芸芸也听了不少。   想当年,周家阿爷徒然离世,村里人都在议论阿奶会不会将闺女卖了,毕竟前头还有三个儿子,一个寡妇家家的能保全儿子就不错了,谁还在乎闺女如何。可谁曾想,周大妞不但未被发卖,还过得不算差,至少阿奶把一碗水端平了,对四个孩子完全一视同仁。   等周大妞大些了,显出标志的模样来,村里人又嚼舌头,非说周家阿奶是打算待价而沽,到时候一定会要一笔丰厚的聘礼。事实上,阿奶还真要了,只不过转身就将聘礼一并塞给了周大妞,还附带上了两床被褥两身衣裳,全是簇新的。这在十里八乡不说是头一份,起码在杨树村还是很稀罕的。   再往后,周大妞随夫家去了青云镇,每年过节便是没法回村也会让人捎带点儿东西过来,未必贵重却也算是个心意。   按说这般情形,该是令人艳羡的,可谁曾想,周大妞出嫁多年却只得一个宝贝闺女,偏她夫家那头还是一脉单传的,为这事儿她可真没少被人嚼舌根。   周芸芸心道,她这个姑姑恐怕并非忙碌到没空回娘家,而是惧怕回来。很多时候,越是乡下地方越是说话直接,当着面都能拿话砸一脸,更不提背地里的编排了。也正因为如此,周芸芸才觉得纳罕,这档口村里人都往镇上跑,怎的周大妞反而回来了呢?难不成杨树村遭狼灾的消息还没传开?   有着同样想法还有周家阿爹。   “咋偏这档口回来?算了算了,先回去再说。”   纳罕归纳罕,好几年没见面的亲妹子回来了,周家阿爹还是很高兴的,忙不迭的将妹妹一家子迎回家里。   周家这头,阿奶拽着周三囡从灶间出来,一面拽着一面抱怨着:“咋没馋死你个丫头片子?滚烫的俩大个儿红薯就往嘴里塞,烫不死你也噎死你!”一抬头,“……大妞?!”   惊讶过后是恼怒,周家阿奶丢下周三囡,大步流星的上前:“死丫头你这档口回来作甚?赶紧走,叫三牛立马送你们出村!”   正月初二是出嫁女回门日,可也得看具体情形。这周家的外来媳妇儿回一趟娘家是无妨,左右除了杨树村这一带,也没听人说起还有其他地方遭遇狼灾的。可这档口来杨树村不是傻吗?尤其周家就位于大青山后山脚下,出了意外连个叫唤的地儿都没有。   再看周大妞,只一脸的无奈:“阿娘,我都好些年没回来了,你不说惦记我,还把我往外头轰?对了,上回你见到安儿还是她满周岁那会儿罢?来,安儿过来给你阿婆问声好。”   安儿笑嘻嘻的凑上前,先问了声好,随后直接就扒上了周家阿奶的胳膊,没一会儿就哄得阿奶露了小脸。   “罢了,人都来了,吃过午饭再走。”周家阿奶总算松了口,打算先去后头寻些吃食,张罗一顿略像样儿的午饭出来。见状,周芸芸忙上前拦了,只道:“阿奶,小姑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多陪陪她说话,叫阿爹也陪着,午饭就交给我。”   周家阿奶到底没忍住同闺女说话的诱惑,加上还有个小外孙女在身边歪缠着,很快就被哄到了堂屋里,只来得及吩咐周芸芸自个儿去后头拿吃食。   其实,说是要张罗一顿像样儿的午饭,可能做的东西却并不多。如今还在正月里,天知晓狼群何时会下山,便是青天白日的招不来狼群,天知晓会不会让村里人瞧了去。毕竟,周大妞一家子进村时,也没遮着掩着,就算如今在村里闲逛的人少,可被人瞧见也不算稀罕。   否决了煎炒一类容易出香味儿的菜肴,周芸芸特地挑了家里所剩不多的细白面,做了一顿清汤面条,再给周大妞一家三口的面碗里各卧了个鸡蛋,上头则浇了一些先前就腌制好的酱菜,又拿了十来个饼子稍微热了热,便唤坐在廊下编竹筐子的二堂哥一道儿帮着送到堂屋去。   冬日里,周家是不吃午饭的,这一顿细白面条就是专门待客用的。   周芸芸等几个小的自不会留在堂屋里,待放下碗筷就避了出去,只是在离开前,隐隐约约看到阿奶眼圈红红的。   出了堂屋又回到灶间,因着许久都没做有油水的饭菜了,先前灶间那股子特有的味道早已散去了,加上这些日子以来,周芸芸也慢慢习惯了柴禾味儿,这会儿倒是乐得跟大金、三囡一道儿坐在灶台前边烤火边烧点儿热水。说是热水,其实就是刷锅水,因着先前烫了鸡蛋又煮了细白面,锅里就算没油水也有些滋味,正好多倒几瓢水慢慢烧着,称不上汤也好过于白水。   没一会儿,二堂哥也摸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包东西,直接塞给了周芸芸:“姑姑给的。”   巴掌大小的一包东西,用粗油纸包着,还系上了细麻绳。解开后才看清楚里头是上下两层共八块点心,清一色的白糖糕,上头还撒了些许糖霜,看着就香甜可口。   “姐姐……”周三囡口水都要下来了,却不敢伸手拿,只能小幅度的拽着周芸芸的袖口,满脸的哀求。   “既然是姑姑给的,那咱们就吃呗。”周芸芸率先拿了一块放在眼前细瞧,又示意他们自己拿,“一人一块,剩下的看今个儿谁先回来了。”   二堂哥一听这话就笑了:“原就是给你们吃的,不用给他们留。”说着,他也不拿,只起身走到灶台前先开锅盖往里头瞧了瞧,取了长柄勺给自己舀了一碗清汤底,边喝边道,“我看那点心做的还不如芸芸,可听小姑姑说,那是青云镇上很有名的点心铺子做的。唉,要是咱们还能做点心拿去镇上卖该有多好。”   “能的,等开春就好了。”   等开春……   这不单单是周芸芸的执念,更是村子里所有人都在盼着的事情,盼着开春,更盼着能早早的热起来,祈求老天爷给庄稼人一口饭吃。   小姑姑一家并未在周家停留太久,她原就是担心娘家出事这才特地赶来瞧的,如今见娘家好端端的,便就此放下了心。除了小姑姑外,周家倒是没来甚么亲戚,越临近开春,村里人越是心慌慌的。回忆着去年这个时候是甚么天气,又四下查看着可有草尖儿冒出来,整个年关期间,全无喜庆气氛,直到二月初,仿佛合计好了一般,好些个人家都在房前屋后发现了不少冒头的草芽。   终于开春了。   周芸芸站在周家院子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周家还算富庶,她更是格外受宠,便是如此都觉得这个冬日过得格外的漫长。   随着春回大地,几乎每一天,乃至每时每刻村子里都有新的变化。便是墙根底下窜出了一丛野草,就是门前的杨树长了嫩芽,直到七八日后,周家阿爹从田埂旁挖了一捧野菜回来后,全家才总算放下了心头的大石。   虽说土地还不曾化冻,可到底天气在逐渐转暖,哪怕家中没有存粮,春日也要比冬日好过太多太多了。没粮食也可以挖野菜吃,便是吃草根也能熬过去,不像冬日里既要担心会饿死还得防着别被送死。   尤其,随着山上冰雪消融,野菜野草都冒出了头,山上渐渐的热闹了起来,野鸡野鸭不知晓从哪里冒了出来,连先前完全没瞧见的鸟儿也扑腾着翅膀飞回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村里人终于不用再担心闹狼灾了,想来狼群们早就该回到大青山最深处了,对于杨树村的人来说,这才是最好的消息。   天气转暖,狼群归山,土地化冻的速度虽慢,可到底一切都在好转。   窝了一冬的人们纷纷出了家门,多半人都是扛着锄头往地里去,想着多翻翻土地,能让化冻的速度快一些,还有人见天的绕着地头打转,琢磨着万一没赶上春耕,该种些甚么弥补一下,怎么着也不能任由这地头荒废着,要知道地是要靠养出来的。   周家自也不例外,周家大伯带着弟弟子侄们天天蹲在地里,虽说先前周芸芸说了好些话宽慰全家,可到底周家是庄稼人,土地才是全家最大的保障,哪怕做小买卖赚的钱再多,终归不如土地来得可心。   这档口,胖喵上山了,去了一天一夜,不单敞开肚子吃了个痛快,还给周家捎带了两只灰兔子,尽管没多少肉,却也让全家欣喜不已。   素了一冬天,周芸芸都觉得自己要变成兔子了,见到被咬断了脖子的灰兔子,猛咽了好几下口水后,赶忙剥皮割肉只恨不得立马能吃到嘴里。就连周家阿奶这回也没提腌起来留着吃之类的话,只忙着使唤人生火做饭,打算好生开开荤。   考虑到之前好久没吃到油水了,周芸芸可不敢用大料油炒烧烤,只将兔子肉洗净切块放在锅里炖煮,甚至没放甚么调料,只搁了几勺盐调味儿,是按着八宝鸡的做法来的。当然,人家是春笋香菇八宝鸡锅,搁在这里却只能是最为简单的咸味八宝兔了。   饶是如此,久未见到荤腥的周家人还是吃了个满嘴流油,哪怕肉不够分,汤水却是管够的。配着清淡鲜美的汤水,连硬邦邦的杂粮饼子都成美味了。   吃到了久违美味,周芸芸心下立马活络起来。   其实这会儿已经转暖了,一眼望过去村子里到处都是绿意。就是因着冬天冻得太厉害了,以至于一时半会儿的土地还没法化冻,自是无法春耕了。可除却这一点,旁的都同去年无异了。   周芸芸心下琢磨着,狼群应该已经回深山了,她要不上山去逛逛?   因着冬日里被吓得不轻,便是如今已然开春了,村里人也只敢在田间地头转悠,一看到野菜野草不论是哪种,便是再难吃的也一并给挖回家里去。可人人都挖,小小的一个杨树村又能有多少野菜?   大青山上就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有道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周芸芸迟疑再三,还是决定搏一把,左右有胖喵在,即便遇到野兽也能全身而退,况且她本人也有极为灵敏的嗅觉,去年不就凭着嗅觉轻而易举的进入深山寻到了胖喵吗?   说干就干。   周家其他人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那一亩三分地了,每日里从早到晚都是翻地、施肥,巴望着土地能及早化冻。也因此,除了当日轮值做饭的人外,其他人都是一大早就出门了。周芸芸趁机开溜,当然也忘记让胖喵跟上。   胖喵倒是跟上来了,可等走到山脚下,周芸芸才愕然的发现身后多了两条小尾巴。   大金和三囡居然也跟来了。   周芸芸万分头疼,这要是她一个人就算摊上事儿也不怕,可带上俩小孩崽子……说真的,她还没心大到这个地步。偏生,周大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连哀求带威胁的,非要跟着一道儿去,连背篓都带上了。这还是他见周芸芸出门前特地拿了个新背篓,就也有样学样的顺手摸了两个出来,正好他和三囡一人一个。   仨小萝卜头一道儿进山?   “我可以带你们同去,可你们一定要听话。”周芸芸心道,大不了到时候她警醒一点儿,应该出不了甚么事儿。   听得这话,大金和三囡齐刷刷的狂点头。   见俩小的还算乖巧,周芸芸总算是略松了一口气,赶紧跟着胖喵上了山。   山上的感觉跟村里截然不同,且不说空气有多清新,单是一眼望过去,便能看到漫山遍野的野草野菜,间或还能看到零星几个红彤彤的野果子。不等周芸芸开口,三囡先乐疯了,一个箭步上前拽下几个野果子,连擦都不擦就往嘴里硬塞。   周芸芸无语的看了过去,提醒道:“先前不是还说好了要听我的?”她倒不怕周三囡把自己给毒死,毕竟乡下的娃儿原就是放养着长大的,先前没遭遇狼灾时,三囡可是见天的往山里钻,野果子也就罢了,她还会拔草根来吃,只因着有几种草根嚼起来甜津津的。   “给,阿姐也吃。”跟大金混久了,周三囡索性也学着大金一样唤周芸芸阿姐,她以为周芸芸也想吃,便又拽了几个野果子递了过去。   “我不吃,你自个儿留着罢。还有,如今才刚开春,谁也不知晓山里头是个甚么状况,你俩别乱跑,要跟在胖喵身后,知晓了吗?”顿了顿,周芸芸大概是意识到自己的威慑力不够,又添了一句,“不听话下回不带你们来。”   “听话听话听话!”周三囡也不吃了,将手里的野果子一股脑的都揣到怀里,同时把头点得如同捣蒜一般。   周芸芸知晓她就是一枚彻头彻尾的吃货,当下也懒得说她了,只伸手拉住了她的手,想了想,又怕大金再多心,索性左右手各拉着一个,三人并排走在胖喵身后。   山上的野菜是真的多,才一会儿工夫,周芸芸就瞧见了好几种,不过她并未立刻开挖,毕竟她是想先瞧瞧山上的状况,而非独独为了野菜来的。左右村里人最近都不敢上山,只需先瞧好位置,估算着数量等回来时一窝端便是了。   “瞧,这是猪鼻孔,又叫鱼腥草,可以凉拌可以入药也可以泡茶。这会儿是春日里,咱们等下挖了它们的根,回头滴上两滴香油凉拌一下,那滋味别提有多清脆爽口了。入药和泡茶就麻烦了点儿,往后再说好了。”   周芸芸一面走着一面跟俩小的聊着,其实她本人比较偏爱蕨儿菜,尤其蕨儿菜扣肉那滋味让她单想想就能流口水。苋菜也不错,凉拌、清炒、上汤各有滋味,尤其苋菜炒饭和苋菜鸡蛋饼是她很喜欢的套餐,可惜苋菜要至少五六月份才能吃,如今天气还冷,山上是不可能有苋菜的。倒是回头要是土地没法化冻,可以考虑种上一些,苋菜的生长期是一到两个月,到时候甭管是自家吃还是做成吃食拿去镇上卖,都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一路走一路看,周芸芸很轻易的就发现了十数种可食用又美味的野菜,在这期间她也并不曾掉以轻心,而是一直分神仔细嗅着空气里的各种气味。   没有大型野兽,倒是隐约闻到一股子鸡屎的味儿。   不等周芸芸被自己的想法囧到,她就看到胖喵冷不丁的冲了出去,只眨眼功夫就叼回来了一只野鸡。   “胖喵你可悠着点儿,回头再看到野鸡别给直接咬死了,咱们拿回家养着,到时候天天都能吃上鸡蛋。”周芸芸略带可惜的看了一眼被咬断脖颈的野鸡,去年冬日里,阿奶发狠心将所有的牲畜都给宰了,一点儿都没留,本想着开春再寻鸡崽慢慢喂,可有这种想法的人太多了,再加上闹狼灾一事,整个村子愣是没留下一只活鸡。   好在,村子里没有山上却有,虽说野鸡和家养鸡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可周芸芸才不管,反正一样都能宰了吃肉,那自然也一样能下蛋给她吃。   这头周芸芸还在可惜着呢,那头周三囡已经眼疾手快的抓起满是血的野鸡就往身后的背篓里放,面上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或者嫌弃,只一个劲儿的吞咽着口水。   只一眼,周芸芸就看透了周三囡这会儿在想甚么。   #吃货的世界真好懂#   见周三囡已经收拾好了,周芸芸也就没再说甚么,左右一只野鸡撑死了也就两三斤重,三囡年岁虽小却也是打小帮着家里干活的,再说就瞅她那熊样儿,就算再来两三只都不带犹豫的。   想甚么来甚么,接下来不到一刻钟时间里,胖喵又扑到了两只野鸡,一只不幸当场惨死,另一只则被周芸芸抢救了下来。照例,死鸡只管往周三囡背篓里塞,活鸡被周芸芸拿藤蔓草草的捆了两圈,丢到了周大金的背篓里。而她本人则是欢快的跑上前,循着味儿准确无误的摸到了那两只野鸡的窝。   只见用厚厚的野草铺就的野鸡窝里堆放着七八枚鸡蛋,周芸芸放下了背篓,直接将鸡蛋连同下面的野草一并挪到了背篓里,再小心翼翼的背上。   “阿姐,咱们明个儿再来罢!”大金看起来比周三囡更为兴奋,其实论馋嘴他远不如三囡,可他天性好动,偏这些日子被拘在家里哪儿都去不了,无所事事之下便不停的东想西想,弄得自己整日里都闷闷不乐的。今个儿倒是好了,出来一撒欢,大金立马将所有的一切都抛到了脑后,心头的郁气尽数消散。   山上那么好,即便没收获他也愿意天天上山蹦跶一圈。   “回去再说。”周芸芸并不敢打包票,她总觉得回去会挨骂。   就算挨骂她也得上山一趟,不单是为了口腹之欲,最重要的还是来看看能否好运的寻到一些闻起来就很好吃的“草”。原主就是靠着那些所谓的“草”,成功的变身为阿奶心目中的金娃娃,还因此救了胖喵一命。   这么看来,应该不算难找罢?   周芸芸抱着希望,却并不敢太笃定。原主是有这个本事,可她本人却从未寻到过哪怕一株,好在进山一趟是注定不会空手而归的,不说回去路上要采的野菜,单是胖喵抓到了三只野鸡并一窝鸡蛋,就已经值回票了。   想到这里,周芸芸瞬间淡定多了,做人不能太贪心,就当今个儿上山是为了换换口味,吃两口新鲜脆嫩又可口的凉拌野菜也不错。   从山脚走到山腰,中途周芸芸仨人还在山涧里休整了一下,因着上山时并未带任何吃食,便索性就着山涧清洗了一把野果子,照样吃得挺开心的。周芸芸也看出来了,相较于她善于辨识野菜,周三囡仿佛天生就对野果子格外敏感,每次她和大金还没注意,三囡已经抓了一把野果子啃得欢快了。至于大金,他能像个猴儿似的嗖嗖两下爬到树上,摘了上头的野果子准确无误的丢三囡。   待晌午时分,周芸芸仨人已经到了山腰上,站在上头往下眺望,整个杨树村皆在脚下,让人油然而生一种自豪感。   其实,大青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个群山山脉。周芸芸仨人上的所谓山腰,仅仅是最靠近杨树村的一座小山包,要不是他们走走停停,径直上来的话可能最多也就半个时辰。而若是想要进入深山里头,成年壮劳力也需要两三个时辰,前提还是不迷路、没遭遇野兽。   站在山腰上,周芸芸只觉得心情都飞扬了,这里才是真正天然无污染的山脉,单是这空气中的甜香就足以让她迷醉了,特别是那种能让浑身上下所有毛孔尽数舒张的感觉,让她不由的想起记忆里,两三岁的原主抱着白萝卜死活不肯松手还张嘴就啃的事儿……   咦?   白萝卜?!   ☆、第033章   难道这里也有“白萝卜”?   周芸芸两眼放光的四下扫去,可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极为普通的草木、土石。虽说对于中药学完全不精通,可周芸芸还是下意识的觉得这里并不适合人参生长。   踟蹰再三,周芸芸索性闭上眼睛细细的嗅起了空气里的那种甜香味儿。   很好闻,却说不上来是甚么味道,只是光闻着就有一种格外松快舒畅的感觉,可仔细分辨下来,仿佛又同记忆里有所不同。   片刻后,周芸芸睁开眼睛,目光直直的望向了十来步远的山壁上:“那是甚么?”   听着声儿,大金循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不大确定的道:“大白菜?”   周芸芸囧了一下,所以这回不是白萝卜而是大白菜了?白菜就白菜罢,左右光闻着这味儿就知晓一定是个好东西,唯一的麻烦就是,要如何将大白菜从山壁上挖下来呢?用目光估量了一下,怕是有十来米的高度,虽不算很陡峭,可她绝对上不去。   “阿姐你想要?那我上去把它挖下来。”大金拿手挡在额前,做了个经典的猴儿动作,也没怎么迟疑,便卸下背后的背篓,将里头被捆绑的活鸡并一些野果子都倒了出来,再背上空背篓,接过周芸芸手里挖野菜的小铲子,二话不说嗖嗖的就爬到了山壁上。   爬高这种事情,搁在攀爬者本人身上兴许没啥感觉,可旁观者却往往很容易被吓个半死。周芸芸立在山壁脚下,紧张的手心直冒汗,倒是一旁的周三囡吭哧吭哧的将活鸡也给塞到了自己的背篓里,跟另外两只已经僵直了的死鸡作伴。   这档口,大金已经爬到了山壁上头,面上略有些古怪:“阿姐不对啊,白菜不长这样呢!”   不是白菜?周芸芸起初有些愣神,旋即直接往自己脑门上来了一巴掌:“你先把它挖下来,反正看着就不像有毒的。”这不废话嘛,谁家白菜会长在半山腰的山壁泥缝里?不过,饶是周芸芸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哪种中药材长得像白菜。   “阿姐,这里有大小四颗呢,我都挖下来给你!”大金边说边挥着挖野菜的小铲子,因着没掌握好方向、力度,一铲子下去白菜被劈成了大小不等的两半。   周芸芸就算是站在山壁底下也看到了这一幕,登时有些囧的喊道:“坏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咱们回家剁碎了包饺子吃,好久没吃水灵灵的新鲜蔬菜了,怪想的。”   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原本还略有些紧张的大金瞬间就淡定了。对嘛,不就是几颗长得略水灵的野白菜,碎了就碎了,反正味道儿也不会变。这般想着,大金倒是愈发麻利了,剩下的三颗都被他铲断了根后,直接连泥土一道儿丢进了背后的篓子里。   等大金麻利的爬下山壁后,周芸芸提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也不用归整了,就这么背着好了。”   四颗野白菜,最大也就周家素日里用的海碗般大小,最小的不过成人拳头那么大,压根就没甚么份量,就算加上方才倒出来的野果子也不算甚么。至于唯一占着份量的活野鸡则一早就被周三囡抢走背上了,周芸芸实在是闹不清楚她的想法,这是抢着干活儿呢,还是单纯的热爱一切荤菜?   瞅着已经过了晌午了,周芸芸决定今个儿的行程就到此为止了,正好回去的路上多挖点儿野菜采些野果子,等回了周家再让阿奶帮着看看这所谓的野白菜有没有甚么门道。   归途倒是很顺利,就是回家后免不了被痛骂一通。   “你们仨愈发出息了!”周家阿奶险些就要炸了,天知晓当她归家时发现周芸芸他们仨都没了踪影,连胖喵都不见了时,心都快吓得跳出来了。会带上胖喵就代表这仨绝对不是往村里去的,那他们会去哪儿不是明摆着的吗?   这仨熊孩子!!   “阿奶,阿奶你看呢,这野鸡还活着呢,回头好生喂起来,让它天天给咱们下蛋吃。”周芸芸忙不迭的示意周三囡快将东西放下,三囡倒也有点儿眼力劲儿,巴巴的放在背篓,又解开了绑了大半日的野鸡翅膀,之后更是将两只死鸡并一些乱七八糟野菜果子尽数倒在了阿奶跟前。   周家阿奶气运丹田:“这才刚开春就敢上山,还带着血腥味的野鸡!胆儿咋那么肥呢!!”   对哦,两只野鸡都是被胖喵咬断脖颈而死的,也就是充满了血腥味……   “我错了。”周芸芸果断的低头赔礼道歉,还不忘瞪了胖喵一眼。胖喵连个眼神都不给她,只径直迈着优雅的猫步走到堂屋廊下,猫着身子趴下睡觉了。   “行了,都把东西放下罢。”周家阿奶骂了两声后也就泄了气,想着要不是馋狠了几个孩子也不会冒险上山。又看他们带回来的东西不老少,当下心思就活络开了,“这回就算了,下回要去也让你阿爹他们仨去,你们都不准跟着,说不准山上还有狼群呢。”   周家大伯几个这会儿也正好归家,刚看到满地的东西,还来不及感概呢,就听到周家阿奶最后一句话,登时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的,愣是懵了半晌才不敢置信道:“阿娘,你叫咱们仨上山?”   “不然呢?他们仨都敢,你不敢?怂货!”周家阿奶气势汹汹的喷了过去,她倒是不恋战,回头就忙着归整里这仨背篓子乱七八糟的东西。   两只已经完全僵直的死鸡丢给周家大伯去处理,一只虽然活着但明显有些懵的野鸡,还有七枚野鸡蛋,成摞的各色野菜,一大捧野果子,以及……   “这啥玩意儿?”周家阿奶瞧了又瞧,不大确定的道,“白菜?卷心菜?不对,这应该是白菜上头长了一颗卷心菜!”   周芸芸:“…………”杂交菜?   最终,周家阿奶做出了一个跟周芸芸一般无二的决定,剁吧剁吧直接开吃呗。反正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是有毒的,吃了一冬天干巴巴的饼子,就算先前略吃了两顿野菜,可哪个都没有眼前这个看着水灵,晚上就吃这个了!   说真的,好东西给自家人吃倒是没啥,可周芸芸瞅着跟前这几颗野白菜还是略有些不放心。虽说她分辨不出来这是啥玩意儿,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就算没毒好了,像原主小时候寻到的那颗“白萝卜”就没毒,可要是真吃下去了,一样能出人命。   迟疑再三,周芸芸把阿奶拉到一边,很是严肃的道:“阿奶,我怀疑这个是中药。”   “啥?”周家阿奶先惊后喜,“就跟你早几年寻到了那些个一样?”   “谁知道呢,反正瞧着就不大一样,味儿也挺好闻的。我是想着,要不阿奶你跑一趟镇上?就带上那颗最大最水灵的去,问镇上的药铺收不收,要是不收咱们就剁碎了包饺子。”   周家阿奶心下一琢磨,这倒是个好主意,当下便将那四颗野白菜略归整了一下,打算明个儿天一亮就出门。   因着今个儿晚间有野鸡肉吃,周家上下虽都知晓周芸芸他们挖来了野白菜,却皆不曾在意。兴许周芸芸就想吃独食呢,话说回来,爱吃菜不爱吃肉也是病得不轻。   次日一早,周家阿奶也没让人陪着,自个儿就背了个背篓,随手将最大最水灵的野白菜往里头一搁,又取了俩干饼子边走边啃。阿奶去的是青山镇,毕竟离杨树村最近,再说不就是颗看着有点儿特别的野白菜吗?阿奶完全没把这当回事儿,倒是心下琢磨着,如今开春了,家里也该养牲口了,她得去瞧瞧镇上有没有卖鸡仔鸭仔的,最好还能再来几只小猪崽子。   唯一的问题是家里的余钱不多了,因此还得具体瞧下牲口都卖甚么价。   因着出门早,等周家阿奶到镇上时,日头才刚刚升起,药铺倒是已经开门了,就是没啥人上门。周家阿奶在门外略定了定神,旋即拿出了大爷的气势,昂首挺胸的走进了药铺。   “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药铺的小学徒有些茫然的瞧着她,想细问又不太敢,只这会儿迟疑,周家阿奶就不客气的瞪了过来,冷冷的重复道:“还不快去!耽误了大买卖,仔细你的皮!”   小学徒忙缩了缩脑袋,一溜烟儿的跑到后头叫来了管事。   见管事过来了,周家阿奶伸手就将人拽到了一旁,摸出那颗野白菜,满脸肃穆的道:“开个价!”   管事也有点儿懵,抬眼看了看周家阿奶,见她一副“我啥都懂你甭想蒙我”的神情,当下就有些不确定了。伸手接过野白菜,管事皱着眉头翻来覆去的看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一丝试探的口吻道:“七十两银子?你这个品相倒是不错,可年份不多呢,也就二三十年的样子,给七十两就是实在价了,雪莲花嘛,效用是不错,可也没多少人会买。”   周家阿奶一脸的镇定:“七十两?这就是实在价了?”   “那加五两,七十五两银子,真的不能再多了。不然你拿去其他药铺问问,是不是这个价。”   “行了,就这个价罢。”周家阿奶耷拉着眼皮,略有些不耐烦的道,“麻利点儿,我这还忙着呢。”   管事倒没有异议,取了银子交给阿奶,旋即就揣上雪莲花飞似的窜回了后院。周家阿奶也是类似的状况,揣上银子假装镇定的出了药铺门,可马上就飞快的跑了。忙啊,她当然非常忙,家里还有三颗野白菜……哦不,雪莲花,一想到昨个儿她家好乖乖说要是卖不掉就剁碎了包饺子,她这心里就揪着疼哟。不过,那真的是传说中的雪莲花?丑死了。   丑不丑的无所谓,关键是能换钱。   周家阿奶做人做事都讲究一个直截了当,当下连滚带爬的跑回了周家,先将余下三颗小心翼翼的拿水冲洗了一番,瞅着外圈有两片叶子都发黄了,直接给扯了,还特地拿了个崭新的竹编篓子,想了想又回屋扯了块土布垫在下面,这才将余下的三颗都放到了背篓里。   当然,她也不忘将今个儿才刚得的七十五两银子安顿好,其中七锭是十两的银锭子,全都妥善的藏起来,剩下那锭五两的小银锭则揣在怀里,想着这回不去青山镇了,她去别的镇上给卖了,正好把鸡仔鸭仔并小猪崽子都买回来。   嗯,还要再瞅瞅有啥新鲜吃食不,她家好乖乖就好一口。   ☆、第034章   周家阿奶正美滋滋的想着事儿,碰巧周芸芸这会儿拐回了家,见阿奶在,略有些愣神的问道:“阿奶,你打镇上回来了?咋那么快呢?”   虽说青山镇离杨树村不算远,可通常情况下就算清早出发,也要到晌午才会回来,除非是脚不沾地的飞快跑回来。可有必要那么着急吗?而且看周家阿奶那样子,竟仿佛还打算再走。登时,周芸芸茫然了。   “好乖乖,阿奶跟你说……”周家阿奶把周芸芸拉到一边,还四下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才将在镇上药铺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最后总结道,“我就觉得那管事是压价了,不过无妨,左右是白得的,再说要没好处人家也不会买。我就琢磨着,将家里剩下的三颗一并卖了,回头也好给家里多添些东西。对了,芸芸你想要啥?阿奶买给你。”   周芸芸也没有想到那丑不拉几的东西居然是雪莲花,微微一怔后,便道:“也没啥要买的,不然阿奶你去镇上瞅瞅有啥佐料不,咱们家油盐倒是还有,糖可以等过段时间买了糯米大麦芽重新熬,这……要是有辣椒、茴香之类的佐料,就帮我带点儿好了。”   知晓这一遭阿奶是发了大财了,周芸芸索性也不客气了,忽的又想到雪莲花可不全是她一个人的功劳,便又道:“阿奶,那雪莲花是大金爬到山壁上挖的,三囡也有功劳,采了不少野果子,也帮着背了老半天,怎么着也该奖励一下罢?”   “也是。”周家阿奶这会儿心情可美了,自是愈发好说话了,“那好乖乖你倒是说说看,我该奖励他们啥?三囡倒是容易,回头给她买些零嘴儿就成,她好哄。大金呢?”   家里的衣裳、被褥都是全的,吃食也不愁,顶多就是不怎么精细罢了。这拿零嘴儿哄三囡是容易,大金就没那么好打发了。周家阿奶想着,既然是奖励,总得让人高兴了,不能花了钱还没达到效果罢?   周芸芸又出主意:“我瞅着大金这段日子就是想太多了,与其想法子开导他,我看还不如给他寻些事儿做。人呀,就不能闲着,一闲就出毛病。”   “嗯,有道理。”周家阿奶点了点头,又问道,“那让他干点儿啥?”   “养鸡鸭鹅咋样?给他俩每人一两只,养成了随他们自己处置,要是卖了钱也归他们。既然收成归他们,食料也得自个儿负责,反正就是寻点事儿让他俩忙活去。”周芸芸觉得鸡鸭鹅应该不算太复杂,起码比宠物好养多了,而且崽子不贵,阿奶也不至于心疼。   果不其然,周家阿奶想也不想就一口应承下来:“就这么办!”   转个身阿奶就匆匆离了村子再度往镇上赶去,这回她去的是青水镇。   青水镇比青山镇大,当然离杨树村也远了很多,即便周家阿奶步履匆匆的,等赶到时也已经是下半晌了。好在这会儿铺面还都开着,且这里热闹极了,阿奶稍稍一打听,很快就得知镇上有两家药铺,略一犹豫,她便先进了离得较近的那家。   一共四颗雪莲花,最大个儿且卖相最好的已经被阿奶卖了,剩下的三颗雪莲花,其实看起来都不咋地。其中两颗还行,只是个头略小点儿,外加有些蔫吧而已,另外一个则是惨不忍睹,因为在最初被周大金一铲子下去直接劈成了两半。   丑点儿应该也没啥罢?   虽说心底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确定的,可周家阿奶还是雄赳赳气昂昂的走进了药铺,开口就要见掌柜的或者管事。很快,小学徒将管事的寻了过来,周家阿奶略一犹豫,还是决定将三颗雪莲花都拿出来,让他挑。   “想要哪颗?便宜卖你!”   瞅着眼前七零八落的雪莲花,再瞧瞧周家阿奶那副大爷样儿,药铺管事的心都是拔凉拔凉的。东西是好东西,可明显被折腾得不轻,上头水哒哒的,一看就是刚被谁冲过,其中俩较完整的雪莲花最外头的苞层被扯掉了,最后那颗更是惨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最为让药铺管事愤怒的是,眼前这个老太太明显就是识货的!!   ——你丫的明明识货还这么糟践好东西!   “这俩,每个我出五十两,这个真不行,最多……给你三十两。”药铺掌柜捂着滴血的心,一脸沉重的开口。   这个价格杜宇周家阿奶来说在预料之中,不过似乎还能再提提价:“你别哄我,我对中药材可是很了解的,这是雪莲花对不?差不多有二三十年了是不?啧啧,我知晓品相略差了点儿,这样好了,仨都卖给你,我只要一百五十两银子。”   整体加价了二十两,不过平摊到每一个雪莲花身上也就六七两银子。周家阿奶是这样盘算的,先前那颗雪莲花,她没吭声人家就给她提了五两银子的价,这回应该也没啥问题罢?有问题也不怕,坐地起价落地还价嘛。   最终,经过一番商讨之后,药铺管事以一百四十两银子并白芷、小茴香、香叶、紫苏叶、桂皮、陈皮等各三斤,成交了。   周家阿奶琢磨着,她家好乖乖肯定喜欢这些佐料,回头只要再买点儿辣椒就成了,这个便宜得很。   这当口,那管事好似想起什么,不经意问:“怎么这些雪莲花都*的?”   阿奶正忙着将药铺送的中药佐料全塞到背篓里,听得这话,头也不抬回道:“我拿干净的井水仔细冲洗过了,底下的泥巴洗的干干净净的,丁点儿都没留。还有外头一圈蔫巴巴的叶子,也扯得精光,咋样?没坑你罢?我可不像菜市口那些掉进钱眼里的老婆子,只恨不得短斤缺两的赚昧心钱。”   管事:“………………”   见管事不理自个儿了,周家阿奶也没多做停留,只将一百四十两银子用先前垫底的土布卷巴卷巴,塞进了自己怀里。等出了药铺的门,她才将银子从怀里掏出来,偷偷的给塞到了背篓里的佐料堆里。虽说她背的背篓是新的,可一路过来早已沾染了灰尘,加上药铺送的中药佐料虽种类多份量也不少,可没有哪一种是特别值钱的。因此,阿奶很是放心的将桂皮等放在最面上,银子则塞在中间。   要紧事做完了,接下来就容易得多。   拐个弯儿去了最热闹的菜市口,虽说这会儿已经是下半晌了,可卖吃食的地方永远不会少了人气。周家阿奶很轻松的就寻到了卖辣椒的地方,尖椒、胡椒、菜椒、朝天椒等等杂七杂八的买了一堆。旁边还有卖生姜的,这玩意儿在杨树村吃的人少,基本上是当成药来吃的,伤寒之类的煮上一碗很对症,不过她以往见过周芸芸拿生姜做菜,索性多买了两斤。   这粮价、蔬菜价倒是都涨了,可佐料的价格却是不涨反跌。阿奶一口气买了这许多,也不过才花了一百多文钱。周家阿奶还是拿五两小银锭先跟卖肉的屠夫换了铜钱,这才买到的。正当阿奶打算寻个人问问哪儿有卖鸡鸭鹅崽子的,冷不丁的闻到一股子奇特的甜香味儿。   其实,周家人的嗅觉都不差,周芸芸是属于极品中的极品嗅觉,可要是拿正常人做比较的话,阿奶的嗅觉也很厉害,每回都能逮着家里偷吃的。循着这股子甜香味儿,阿奶很快就摸到了一家专门卖糖的铺子里。   这年头,糖其实就是一种奢侈品,这家铺子卖的还不单单是普通的麦芽糖或者糖块,还兼卖蜂蜜。   槐花蜜、枣花蜜、党参蜜、黄芪蜜、枇杷蜜、枸杞蜜、、荞麦蜜、柑桔蜜、银杏蜜……周家阿奶板着脸听完了铺子里小伙计的介绍,最终将目光对准了她觉得最好闻的一瓶子蜂蜜:“那是啥?”   “唉哟您老人家真是好眼光,那是桃花蜜,最最上等的,味道贼好!”小伙计原以为她只是过来瞧热闹的,因此介绍得也不是很尽心,及至这会儿见她一下子挑中了铺子里卖的最贵的秘制桃花蜜,当下就来了精神。   周家阿奶懒得理会他,只盯着桃花蜜的小瓶子瞅。   这家铺子是前头一溜儿的桌案,上头摆着一溜儿的小瓶子,这些都是可以让客人打开看和闻的,尝也可以,不过得是诚心买的,而不是闹着玩儿的。   周家阿奶只点了桃花蜜来尝,略一品尝便笑眯了眼,心道,好乖乖一定会喜欢这个味儿的。   桃花蜜一点儿也不便宜,一百文钱才一斤,天知晓顶好的五花肉也才三十文钱一斤,不过这家铺子极会做生意,要是买五斤就送一个细瓷罐子。   当下,周家阿奶豪爽的掏出了五百文钱,买了一大罐子的桃花蜜,这个不能放背篓里搁着,她索性宝贝似的抱在怀里,非但不觉得心疼,还有种赚了的感觉。   “哦,对了,你知晓哪里有买鸡鸭鹅的崽子吗?”   待买好了蜂蜜,周家阿奶向铺子里的小伙计打听了一下,之后倒是很快就摸对了地方,一口气买了四十只小鸡仔,又特地买了两只鸭两只鹅,打算给大金和三囡分一分。那家原就是自家养来卖钱的,见她东西太多拿不过,索性唤了自家半大小子帮着给送回去,阿奶也好说话,当下便允诺送到家里多给五文钱,喜得那半大小子当下就笑开了。   饶是如此,等紧赶慢赶的回了村子,也已经傍晚了。   满载而归的阿奶在打发走了那半大小子后,便开始分发奖励。   先前的七十两银子并这一回的一百四十两银子全是她的,就连找零回来的碎银子和铜钱也不打算分出来,毕竟这事儿得当作一个秘密,断然不能传出来。不过,其他东西倒是无妨了,佐料虽是给周芸芸的,可其他人要用也可以略拿一些,小鸡仔则是先养着回头下了蛋也能给家里添道菜,至于两只鸭和两只鹅……   “大金、三囡,你俩各拿一只,我特地让人都挑了母的,回头养成了甭管是下蛋、吃肉还是卖钱,都归你们。只一点,得自己找食来喂,不许用家里的粮。”   这话一出,莫说俩小的都愣住了,连带周家其他人都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周家阿奶居然会给除了周芸芸以外的人买东西?且听着这话茬,竟像是特地给他们买的,这是……魇着了罢?   大金:长这么大,阿奶|头一回给我买东西,吓死宝宝了!   三囡:鸭蛋……鹅蛋……鸭肉……鹅肉……随便吃!!   ☆、第035章   随着周家阿奶予了每人两只鸭鹅,大金和三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又或者说是有了新的人生目标。   虽说农家的孩子原就早熟得很,可在此之前,还是带着一分不谙世事的天真直率,哪怕素日里也没少帮着家里做活计,到底却还是孩子。   这下可好,大金和三囡也顾不上嬉戏玩闹了,就跟母鸡护崽子一样,成天围着鸭鹅转悠,只恨不得吃饭睡觉都不离身。尤其在听说家禽多吃虫子能长得更快更肥后,简直就跟疯魔了一般,见天的出去挖虫子。   周家阿奶可真是开眼了,那俩小的已经从需要旁人看顾的小孩崽子,直接晋升为照顾崽子的爹娘了。尤其是周三囡,她原本是个盖了戳的吃货,谁也没想到,她把鸭鹅照顾得比谁都精细。挖蚯蚓挖野菜来喂也就算了,竟还给它们起了名字,大老远的就能听到她大花小花的叫唤声。   安排好俩小的,好消息也跟着来了。   连着下地一个月之后,周家大伯告诉阿奶,虽然温度还没升起来,田地化冻的速度颇快,哪怕收成不如往年,粮食应该能顺利播种。周家大伯说这事的时候,周芸芸正好在阿奶边上,她听着心念一动。   周芸芸上辈子看过一个讲怎么给水稻增产的纪录片,其中有一条很令人心动,说的是稻田养鱼。   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待周家大伯离开后,周芸芸才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阿奶,如今已经开春了,咱们家要打算卖吃食也不是不可行。可我盘算着,灾年哪能糟蹋粮食做点心,咱们还可以试试看其他类别。譬如说,小鱼干?香辣鱼片?香酥鱼排?对了,也可以试试看鱼酱,就跟去年秋日里咱们做蟹酱似的,没菜时也能拿出来凑个数儿。”   周家阿奶原想着再等两日,等温度高一些再播种,便吩咐自家老大先继续翻地。结果她这厢还在琢磨万一错过了春耕,该种甚么、该怎么种时,周芸芸冷不丁的冒出了一长串的零嘴儿,登时阿奶有些茫然了。   “好乖乖这是馋鱼了?让你阿爹去捞!”回过神来之后,周家阿奶格外痛快的使唤起来自家老三。   周芸芸却一脸为难的道:“见天的下河捞鱼多危险?还得不了几尾,要是咱们家能自个儿养鱼就好了,就跟养鸡鸭鹅似的。”   “自个儿养鱼?”周家阿奶奇道,“我倒是见过专门捕鱼卖给酒家的,可自个儿养鱼……养在哪儿?咱们家那四口太平缸里吗?也成呢,你想养就养罢,留一口放清水就成。”   “太平缸能养多少?养在水田里才好呢。”   周家阿奶以为周芸芸这是在说胡话呢,却听她又道:“人拉屎屙尿能肥地,鱼拉屎屙尿不能肥田?田肥了,稻子不就长得好了?”   这么一说,仿佛还真说得通。   可便是在怎么说得通,也不能拿一季的收成开玩笑呢。别到时候鱼没能养成,还毁了稻子,那可真是要命了。再一想,先前得了这许多银子,虽说也花用了一些,可到底余下了二百多两银子,周家阿奶琢磨着,要不就试试?   仔细思量了一番,周家阿奶道:“咱们家是有几亩水田,可到底离家远了点儿,到时候做啥都是摆在别人眼前的。你要真想试试,索性再买两亩水田,咱家本来的田还是照常种,好赖别亏了收成。”   虽不大确定这事儿能不能成,可周家阿奶还是打算试一试,遂唤回了自家老大细细的叮嘱起来。   田产买*买个人都麻烦,一来土地是庄稼人得根,便是再穷轻易也不会卖;二来侥幸碰上也未必满意,谁舍得转卖肥田呢?再有置办田地都要去衙门登记,额外还要出一笔契税钱,别以为这是小钱,一亩田的契税起码在半两银子以上,这笔钱自是买家出的,再加上水田的价格,便是只买两亩,算下来也要近二十两花费了。   听自家老娘说完,周家大伯吃了一惊,还记得去年深秋里,阿娘拿出了二十五两银子叫他去打铁器,就那会儿就险些把他吓了个魂飞魄散。结果,这会儿还要去买水田?   买水田属于置办家业了,对于身为长子的周家大伯来说,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儿,他本不该有意见,只是本能怀疑自家亲娘怎么本事那么大。好在他本性憨厚,这个想法只在脑子里转了个弯儿,就很快被抛到了脑后,只老老实实的答应回头仔细打听打听。   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的,不到半个月,还真就被周家大伯寻到了一处好地头。   水田是水田,不过只能算中等,好在那田离村里虽远,离周家颇近,出家门口远远就能瞧见,最妙的还要数价钱,每亩只卖七两银子。   得了准信儿,周家大伯忙不迭的去报告好消息:“阿娘,你觉得咋样?好的话,回头就买下来,这旁人嫌弃路远,给咱家种正好。”   周家阿奶听了很是心动,可买田是大事,哪怕只两亩她也亲自去看过,那地竟是老丁家的。   那老丁家,原也是杨树村较为殷实的人家,无奈他家的顶梁柱老丁两年前就没了,只留下寡母带着一儿一女相依为命,这要是风调雨顺也就罢了,偏摊上灾荒年,老丁家的小儿子还病倒了,除去卖田这条路真没其他法子。   周家阿奶就是年轻守寡的,格外明白对方处境艰难,加上七两一亩的价格实在厚道,她就没想着压价。一方赶着要卖,一方诚心想买,这交易进行得极为顺利,没几天就过了户,二月末,周家多出两亩水田。   别以为有了田就万事大吉,水田的田埂要加固,土地要翻垦侍弄。除此之外,周芸芸还央着阿奶说要挖个小水池。地点就在周家院子旁边的空地上,紧靠着大青山山壁,旁边就有一小股山泉水,砍一节竹子,劈成两半打通中间,就能将水引到下面的水池里。而下面的水池也特地挖成四方形,压紧实,弄平整,池底和四方壁面上还砌了青砖,看着就跟个浴池似的。   那水池是用来育鱼苗的,毕竟水田的情况还是蛮复杂,总不能抓到几条就给丢进去,还得先统一放到水池里养好了才行。   便如此也还不够,考虑到周家还有俩小的,尤其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出现更小的,周芸芸央了阿奶在水池外围上一圈栅栏。   对这一举措,大金和三囡皆是一脸的无语,回头就上山去水潭里溪沟里摸鱼去了,捞了一桶直接往水池里倒。不过,即便如此寻到的鱼苗也太少了,很快阿奶就吩咐砌完水池的大房二山三山、二房的二河三河一并进入了捞鱼小分队。   有几个大的出手帮忙,效率一下子就提高了不少。没两天工夫,水池里就满是乱窜的鱼儿了,阿奶满意极了,周芸芸也忍不住蹲在水池边细看,这一看就瞪圆了眼:“咦,那边怎么有两条金色的?”   水池里少说也有数百条鱼儿,多半都是手指粗细的小鱼苗,种类倒是多了点儿,却都在正常范围内。像甚么鲢鱼、草鱼、鲤鱼都不在少数,还有偶尔蹦出来的几只小虾米,唯独周芸芸在细看时,却发现里头还混了一个看起来金灿灿的鱼儿。   远远的看不真切,可瞧着不像金鱼啊。周芸芸一面犯嘀咕一面取了网兜,小心翼翼的拨开鱼群聚集的水面,在失败了几回后,终于成功的兜住了其中一条金灿灿的小鱼儿。   周家阿奶这会儿也凑到了跟前,定睛细瞧了瞧,奇道:“这鱼怪好看的。”   周芸芸越看越眼熟,颦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可算是想起来了:“这是锦鲤啊!看这色儿,该是黄金锦鲤!”上辈子微博转发过好多次的。   “黄、黄金锦鲤?!”周家阿奶是头一回听说这玩意儿,可她不傻,只黄金两个字就双眼放光的盯着周芸芸手里的网兜,仿佛在看一个金元宝,“赶紧给放回去,别给折腾死了!”见锦鲤回了水池,又道,“好乖乖,你再跟阿奶说说那个黄金锦鲤的事儿,叫这名儿,该是值当不少钱罢?”   “卖啥钱呢,锦鲤可是祥瑞之兆!”周芸芸努力回想起黄金锦鲤的典故,接着说道,“先前赶场子时,我在茶馆听说书人提过两句,好像是西周那会儿,浦源郑氏临水而居,那水里一潭子丹顶锦鲤,郑家满门都是当官的,官运那个亨通,过了几代人之后,那锦鲤从丹顶变成黄金的,当官的才逐渐少了,从此以后周边士绅商贾频出,富可敌国。”   周家阿奶惊呆了,眼神直勾勾的望着水池中间,愣是好半天都没眨一下眼睛。   水池本就不大,周家阿奶的目光就跟放射线似的一寸一寸的扫过去,还抢过周芸芸手里的网兜,小心翼翼的拨动着水面,最终确定池子里有两条长相近乎一模一样的黄金锦鲤。   “发了发了!老周家要发了!快快,赶紧的,把祖宗供起来!”周家阿奶已经激动到语无伦次了,古人原就信这些个传说,黄金锦鲤在这年头也的确罕见,再加上周芸芸在她心中那就是盖了戳的金娃娃,故而周家阿奶毫不怀疑就信了。   可活鱼要怎么供起来?   “先养太平缸里头去,反正鱼小,那么大一缸水总不会死的。”周芸芸边说着边下意识看向池子,“那里头还有几条花里胡哨的,要不干脆这样好了,咱们寻个隐蔽的地方再挖个小池子,回头一块移过去。”   “成成,就这么办!”   ☆、第036章   到底是攸关整个老周家未来的大事情,周家阿奶在叮嘱周芸芸好生看顾后,就立马将仨儿子都唤到跟前,不厌其烦的细细吩咐起来。   周家阿奶直接将丑话说在了前头,这事儿绝对不能告诉媳妇儿,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虽说除了三房媳妇儿外,前头看着都还不错,可犯不着拿这种事情来当试金石,万一哪个生了私心可咋办?本来也是,要是哪个媳妇儿娘家出了这样的好东西,难保自个儿不会为了老周家干出什么缺德事。   “大老爷们做事儿没的样样告诉婆娘的,到时候你们只管把事儿往我身上推,不准跟她们解释哪怕半句话!”   说这话时,周家阿奶主要还是盯着自家老大和老二的,见后两者皆一脸严肃的给了承诺,她才放下了心头的大石,只道:“发家之前不能惹眼,若真有一日发了家,行事说话更需谨慎。”   肉要埋在饭里吃,话虽糙理却不糙,尤其周家往上数几代全是泥腿子,哪怕人丁兴旺,却无根基,万万扛不起祸事。   千叮咛万嘱咐后,周家阿奶才将三人打发出去,让他们将最靠近周芸芸房间的那口太平缸彻底做了个大清洗,又特地拿干净的瓮钵将山泉水一点点运到了太平缸里,之后才将锦鲤挪进去里头。   这回真让周芸芸说中了,不止两条黄金的,还有一条通体银色,像是融了白银裹在身上,再有两条红白相间,花纹煞是好看。   挪到太平缸里只是权宜之计,周家阿奶恨不得立马再挖一个水池,独独留给锦鲤。可一来合适的地方本就难寻,二来冷不丁的开挖俩水池听着就觉得怪异,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周家阿奶寻了好几处,要么没有活水,要么每日有半数时间曝晒在太阳底下,周家没养过鱼,阿奶纯粹是抓瞎,还是周芸芸说,那锦鲤生得娇贵得养在水温恒定的地方,受不住起起落落。再有,见天曝晒在太阳底下,那池子保准满壁青苔,洗都洗不过来。   正好太平缸本就靠墙放,有屋檐当着晒不到太多阳光,等冬日水温降得厉害了,既可以在旁边搁两个炭盆,也可以直接挪进屋里。   虽说没再开挖水池,可甭管是清洗太平缸还是之后挪山泉水,都费了不少劲儿,自是瞒不了周家其他人。当然,大金和三囡是例外,这俩满心满眼都是鸭鹅,才不管家里是挖坑还是拆房。   可有人不是这么想的。   入夜,已经憋了一整日的周家大伯娘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里话。   “当家的,你说阿娘她到底攒了多少钱?去年咱们家一粒粮食都没卖,添置了不少东西不说,连铁器都买了那许多。结果,阿娘居然还有闲钱买水田!”大伯娘一面说着,一面露出艳羡的神情,“两亩水田十好几两银子呢,也没见她心疼,保不准还有剩下。”   周家大伯起初并不言语,听到最后那句话,才沉下了脸来:“阿娘有多少钱是她的事儿,你惦记个啥?再说买地怎么了?这是正事儿,有啥好心疼的!”   “你咋这么说话?我又不是惦记她的钱,就是想着……”大伯娘顿了顿,才略带了些迟疑的开口,“我就是瞧着大金和三囡都得了鸭鹅,可偏就咱们啥都没捞到,要是大囡没闹那一出就好了。”   大金是三房的,三囡是二房的,独独他们大房吃了亏,大伯娘越想越不甘心,忍不住拽了自家男人一把:“你说要是等大囡回来了,阿娘会不会把鸭鹅补给咱们?”   “你做梦!她为啥走你不知晓?哪个逼她了?”周家大伯极是不耐烦的皱眉道,“要是她有本事,就索性别回来了。但凡回来了,就算阿娘不收拾她,我也要收拾她!”   听了这话,大伯娘不吭声了。   这要是搁在去年周大囡刚离家那会儿,指不定大伯娘也会跟着痛骂两句。可如今眼瞅着就三月里了,闺女音讯全无。有心想去杏花村打听打听罢,可这段时日周家就没闲下来过,偏生这种事情还不能托付给旁人,因此大伯娘也只能将担忧深埋心底。   其实她原本还想问问从水池迁到太平缸里的几条鱼是怎么回事儿,就为了那几条破鱼占了那么大个缸子,发甚么疯呢!可一提起音讯全无的闺女,鱼甚么的,立马被她抛到了脑后,只盼着闺女无事。   见状,周家大伯倒是略松了一口气,他本就不善言辞,自家婆娘要是再追问下去,他也只能选择疾言厉色的呵斥了,可这样一来极容易演变成吵架不说,还很有可能让婆娘警惕起来。如今看她忙着担心闺女了,周家大伯才总算放下了心。   说起来,他又何尝不担心闺女呢?可有些话,不提还好,一提反而更容易出事。如今,他只盼着闺女在李家好好的,最好再过一段时日回来。到时候周家忙着春耕,有那么多田地要播种,也就没人惦记着收拾她了。   大房这头暂时安生下来了,得了便宜的二房三房自是更没话说。   周家原就有三亩水田八亩旱田,如今又添置了两亩水田专门用于稻田养鱼,单育苗就足够让他们忙疯。再有一个,虽说稻田养鱼的法子是周芸芸想出来的,可她从未亲自下过地,到时候甭管是育苗、插秧、放水,还是之后的送鱼苗入田,都得其他人帮着做完。还有旱田里的红薯、土豆和玉米,光是干完这些,就足以累惨众人。   托那五条锦鲤的福,周家阿奶只叮嘱她好生待在家里看着太平缸,旁的事情,包括做饭都不让她插手了。偏生,锦鲤如今才手指头粗细,上辈子养过金鱼的周芸芸很清楚,面对这样的幼鱼最好的法子就是不管不问,事实上很多观赏鱼都是死于消化不良,俗称撑死的。   将旁的事情一转手,周芸芸愕然的发现自己成了全家最闲的那个。   壮劳力都要下地侍弄田,半大小子帮着阿奶育苗,再往下则是插秧、放水等等。即便水田这边了结了,那头村口还有八亩旱田,当是将这些全部折腾完,也要花上半拉月时间,这还是周家人丁多,人手勤快呢。搁在旁人家里,只怕忙活上一个月都未必成。   除了春耕,周家还会留一个人负责做饭喂鸡,当长辈的心疼晚辈,因而每次都是两位堂嫂轮流做家事,毕竟家务活儿累是累了点儿,却比下田干活要轻松太多了。原本三房也该出一个人的,哪怕周家阿娘不在,周芸芸也可以当半个大人使唤了,不过阿奶做主直接给免了,另外两房乐得如此。   也正是因着闲下来了,周芸芸目瞪口呆的发现,大金和三囡养鸭鹅养疯了。   说起来,初衷只是给他们找点事做打发时间,鸭鹅养起来虽略有些繁琐,却并不算繁重,总好过于整日里胡思乱想亦或满院子乱窜。   万万没想到啊,这俩简直就应了那句话,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都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这两人却是每日里比赛似的早起挖虫子给鸭鹅吃。又因着鸭鹅都还小,直接带出去不方便不说,还容易出事,索性将虫子送到嘴边。不单如此,每回喂食时,都凑近了瞧着,脸上表情美滋滋的。这模样倒是让周芸芸想起了上辈子看到的铲屎官伺候猫主子,当下不由的在心里腹诽着,这哪里是养家禽,连养宠物都不算了,简直就是上赶着找个祖宗来伺候。   可谁让大金和三囡都乐在其中呢?   人勤快总是有回报的,可这回报来得太快太猛,周芸芸不过才忙了几天,一回头都惊着了。   这年头家禽都是原生态的,没吃生长激素,因此在一般情况下,从孵化到长成至少需要五六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可从他俩手下走一遭,那体积明显比正常情况下大出一圈不止,还格外的精神,尤其是两只大鹅,瞧着神气极了,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是你祖宗”。   周芸芸想着,也许先前是真小看大金和三囡了,这家禽养得多好呢,指不定再过两月就能下蛋了。   大金和三囡也是这般想的,区别只在于,大金盼着鸭鹅能多下蛋,攒够了就去卖钱,再买家禽崽子来养。而三囡却是满脑子盘算着,等养大了,蛋是她的肉也是她的,只要勤快点儿多喂点儿虫子,很快就能过上每天吃蛋的好日子了。到时候,早上一个晚上一个,哪怕将来老得下不动蛋了,那也可以杀掉煮来吃,至于肉老不老无所谓,老有老的吃法,她不嫌弃。   见三囡将家禽当祖宗来伺候,连夜里头都要抱到屋里去,周芸芸一个没忍住,逗她道:“你可得把它们收拾干净了,不然当心会生病,瘟鸭吃不得。”   三囡越发勤快了,每天都给家禽刷毛,洗得干干净净的不说,怕冻着还用温水,完事儿了拿簇新的棉布擦,她自个儿都舍不得用的。还真别说,这么一收拾,家禽瞧着比宠物还体面,她本人还没那鸭那鹅来得干净。   ☆、第037章   周芸芸坐在自个儿屋前的门槛上,托着腮帮子思索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好像一不小心坑到了自己。   之前劝说阿奶试验稻田养鱼时,周芸芸其实也已经看出来阿奶并不是很相信这个法子,只是出于疼爱她的缘故,或者干脆就是因着刚发了一笔横财,索性由着她瞎胡闹。也因此,待那几尾锦鲤意外出现时,周芸芸才会不要命的瞎忽悠。   这回,阿奶倒是相信了,结果却是好生叮嘱她照顾好那几尾锦鲤,旁的事情都不用操心了。这原是好意,如今看来却更像是变相的将她圈在太平缸旁,哪里也去不了了。   自自作孽不可活。   周芸芸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一旁的胖喵似乎看出了她心情不好,蹭过来把肚皮露给她摸。   “胖喵,我好蠢,如今连出去逛都不成了。”周芸芸没有拒绝胖喵的好意,伸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胖喵的肚子。   冬日里清减了许多的胖喵,在开春以后跟吹气球似的膨胀开来,非但每天夜里都上山吃了个肚儿圆,且回回不落空的带些猎物回来。不过,可能是因着刚开春的缘故,并不曾有大型猎物出现,每次胖喵带回家的,不是野鸡野鸭就是野兔,偶尔还能有活口,兔子就算了,没人愿意费心养,野鸡则被周家阿奶丢到后院的鸡窝里,跟一群家鸡养在一道儿。   这时,胖喵起身往外头走,还扭头过来瞧周芸芸。   周芸芸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向胖喵摆了摆手让它自个儿出去玩。她本人则继续托着腮帮子望着跟前半人多高的太平缸发呆。   如今已是三月里了,天气渐热,衣衫渐薄,村里的气氛愈发轻松了。虽说春耕晚了十几日,不过要是接下来的天气都这般好,回头再下几场雨,想来今年的收成也不会差。   倒是有几户没脑子的人家,因着拿粮食换了炭和棉花,等剩余的口粮不够吃时,忍不住吃掉了特地留下来的粮种。本想着就今年这情况,多半没法耕种,索性打算耐着性子等赈灾粮。结果倒好,开春以后天气意外的好,那几户急疯了,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跟人家借粮种,连老周家也被求上门来过,都被阿奶挡了回去。   不过,这些同周芸芸没甚关系,比起村里头的八卦,她显然更关心接下来能干点儿啥。   叫她日复一日守着这口太平缸那是不可能的,偏生,如今家里人都忙着侍弄田地,就算她有心想要重拾点心生意,这一时半会儿的,家里也抽不出人来帮她。盘算了一下,估计至少要等四月里,才能稍微闲下来,每日只需除除草施施肥,可真要到了那时候,她都能长出蘑菇来。   三月、四月、五月……   周芸芸掰着手指头开始掐算日子,据她所知,古人远比现代人更为在意各种传统节日。像之前的过大年,还有元宵节之类的,哪怕村里头的气氛再怎么紧张,也没忘记过节。而如今,随着天气的好转,按理说应该会更热闹才对。   而离得最近的,便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   端午节都是那么过,挂菖蒲艾草,赛龙舟吃粽子,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还会缝制一些香包佩戴在腰间,或者挂在小儿脖颈上。其他的,周芸芸没啥想法,这粽子倒是可以做些文章。   古人也讲究吃食,手艺一点儿不差,论创新却比不得后世的商人。   像大青山这一带,粽子全部都是三角粽,主料为糯米,馅儿则是糖心。也有人家是不放馅儿的,直接实心的糯米粽子,回头蒸熟剥开后,再沾糖食用。因此在馅料方面,周芸芸有着绝对的优势。可光有味道不成,做吃食买卖还得色香俱全。   瞧着最精致当属西米包的水晶粽子,那真是太漂亮了,晶莹剔透的外表配上鲜亮的馅儿,哪怕本身并不想吃的人,瞧见了都忍不住买上一两个,只图个新鲜。   可惜的是,周芸芸并不觉得自己能弄到西米,即便真有传教士将西米带了过来,也绝不可能在穷乡僻壤的大青山这一带看到。   透明感是做不出来了,倒是可以给粽子上个色。   布依族、壮族地区有一道极为有名的风味小吃,名叫五色糯米饭,原理很简单,就是将普通的糯米用植物汁液染成各种颜色,再蒸熟拌匀后食用。味道自是极为不赖,可更让人心悦的则是那漂亮的色彩。   通常情况下,是选取染饭花、红兰草、紫兰草和枫香叶,捣碎煮烂后,熬出汁液过滤残渣,再将汁水分别倒入四个盆子里。等温度升到一定程度后,将洗净的糯米倒入盆中搅动浸泡。差不多两个时辰后,鲜亮的色彩便已深深的浸透米质,这样包出来的粽子煞是好看。   之后的蒸熟就容易多了,将水烧滚后落粽,水要没过粽面,用大火煮一个半时辰左右即可,完全没有任何难度。倒是先前的染色,无论是汁水的浓度,还是浸泡的温度和时间都极为重要,一旦掌握不好,极为容易导致染色不均匀或者颜色不够鲜亮。   周芸芸思忖着,依这一带的风俗可能不太能接受黑色的糯米,那就没必要去寻枫香叶了。剩下的染饭花、红兰草、紫兰草都不是甚么稀罕的植物,大青山上应该都有。再思及白色粽子太常见,卖不起价钱,周芸芸很快就决定只采用三色,而非五色。   黄、红、紫三种色儿,到时候可以做成单色的粽子,或者双色、三色夹杂亦可。至于馅料,普通的糖心粽就免了罢。鲜肉粽是必须有的,也可以是腊肉、熏肉粽,这是荤的;素的可以是豆沙粽,鲜果粽,红枣粽,蜜豆粽。周家人都会包粽子,可惜因着往年都是包给自家人吃的,那手艺略有些惨不忍睹,好在这个解决起来也容易,有道是熟能生巧,若真要做这买卖,提前半个月就让他们练起来,包顺手了就好看了。   如今是三月下旬,离端午节还有四十来天,时间倒是绰绰有余,不过若想要获得全家人的配合,得先得到周家阿奶的认可。   当天傍晚,周家人陆续从田间地头回来后,周芸芸就拉过阿奶,也没全盘脱出粽子的事儿,只说自己闷坏了,明个儿一早就要跟胖喵一道儿上山逛一逛。阿奶一口应承下来,表示会亲自看顾那几尾锦鲤,又叮嘱芸芸出门当心。   得了允许,次日一早周芸芸带上胖喵就走人了,偏巧出门看到大金和三囡结伴从外头回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个编得极为严实的小竹盘子,上头密密麻麻全是虫子,还有好几条不停扭着身子的大蚯蚓,惊得周芸芸赶忙往旁边蹦了两步。   大金还笑嘻嘻上前来打招:“阿姐你去哪儿?跟胖喵上山玩儿吗?”   “额,是的。”周芸芸小心翼翼的跟大金保持了一段距离,见三囡已经快活的奔回房里了,她赶紧催促道,“大金你去喂食罢,免得等下把鸭鹅饿坏了。”   “好好!”一听这话,大金立马抛下亲姐,飞一般的跑了。   周芸芸长出一口气,晃了晃脑子把这可怕的一幕甩出去,加快脚步进了山。   大青山外围对周芸芸来说就跟自家后院似的,且她眼神好,嗅觉也灵敏,找起东西来格外的快。寻起来容易,采摘归整费了些功夫,一直到晌午之后,周芸芸才背着小背篓下山去,身后跟着个吃饱喝足还叼着俩野兔的胖喵。   周家去年里用糯米熬了不少糖浆,虽说后来断了生意,糯米倒还剩下一些。数量真心不多,边边角角凑到一块,也就不到一斤的量。   只这些也够了,起码够让周芸芸做样品了。   周芸芸将采集来的染饭花、红兰草、紫兰草一一捣碎熬煮成汁液,又因着糯米数量太少,无需拿盆子浸泡,她便只拿了三个大海碗,每个碗里都掐着量放了约莫三两的糯米。   染色需要时间,趁这机会,周芸芸开始调馅儿。正好,胖喵猎回了两只野兔,她拿去寻了在灶间做饭的阿奶,讲明要一条后腿肉,余下给家里添菜,喜得阿奶利索的将兔子处理好,还帮着将后腿肉剁碎了放到碗里。   一般来说,鲜肉粽用的都是猪肉,用兔肉代替倒也无妨,毕竟她不可能使唤人往镇上跑一趟只为称二两肉。   得了肉馅儿后,周芸芸用少许糖、料酒、细盐、生抽拌匀反复揉捏至调味品彻底渗入兔肉中,方算妥当。除此之外,腊肉、熏肉馅儿,她也准备了些,可惜家里并没有豆沙等馅料,只能先放一放。   到了掌灯时分,糯米皆已染色完毕,周芸芸事先从院门口摘几片新鲜的竹叶,虽不是箬竹,叶片倒也肥大。洗净之后,先包了三个单色粽子,又分别将色儿两两搭配,包了三个双色粽子,之后正好将剩余的丁点儿全凑在一道儿,包了两个三色粽子。   一共八个粽子,将糯米用了个干干净净,周芸芸掂量了一下,估摸着每个粽子该有一两重。   因着粽子数量少,煮熟花用的时间也跟着减少了,等周家阿奶来灶间催促她睡觉时,粽子已经出锅,周芸芸刚剥出一个。   小巧玲珑的三角粽子呈抢眼的黄红紫三色,在一旁油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的令人沉醉迷离,尤其那股子咸香味飘荡在小小的灶间里,直将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了出来。   周家阿奶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往大腿上猛拍了一巴掌:“这是什么稀罕玩意儿?是粽子?粽子咋能有那么多颜色?”   “我拿野菜染了色儿。”周芸芸笑着招呼阿奶过来,手上的动作并不停,只转眼间,就将刚从锅里捞出来的八个粽子都剥开,让阿奶细瞧,“单色、双色、三色的,我都做了几个,馅儿倒是只有三种,阿奶尝尝?要是觉得好,咱们在多做些,回头赶在端午前拿到镇上去卖。”   还尝啥啊!光闻着这味儿,看着这色儿,就不愁买卖不成。   想到这里,阿奶只一叠声的赞道:“那黄金锦鲤真不赖,好乖乖你不过是在旁边待了几日,就染了这许多仙气,老周家要发,真是要发!!”   周芸芸:“…………”那是我想出来的,跟黄金锦鲤有啥关系?   不由的,周芸芸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时候再告诉阿奶,先前那些话全是她胡说八道瞎忽悠的还来得及吗?甚么能招财神爷的黄金锦鲤,阿奶你造吗,那玩意儿在淘宝上九块九包邮要哪条随便挑!!!   ☆、第038章   自己装的逼,跪着也要装完。   周芸芸眼见阿奶将自己胡说八道的话当成了至理名言,心知这会儿再说啥都没用了,还不如继续供着鱼祖宗,保不准往后还有大用:“阿奶要觉得好,不如想法子多收些糯米,全家一起忙活起来,赶在端午前狠赚一笔。”   顿了顿,周芸芸又提醒说:“这玩意儿看着是稀罕了,可说白了也不过是在普通白粽子上头染了一层色儿。至于那馅料,原先没人想到,等咱们牵了头,赶明儿人家就能学起来,味道差一些他能便宜些卖,到那时生意就不好做了。咱们这一回得赚够才是,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周家阿奶一点儿也不傻,只需稍稍点拨一下,她就明白了周芸芸的意思。   相较于其他有配方的糕点,像彩色粽子这种模仿难度并不高的吃食,也就是图个新鲜罢了。真要是打算靠这个赚钱,只能赶在头一回,再往后但凡出现了仿冒品,即便周家还是能以味道取胜,利润恐怕也不多。   就像先前做小笼包子,赚倒是赚了,可惜赚的却是辛苦钱,全家上下忙活半天也不过赚个两百文,前提是不曾将人工费、柴火钱,甚至一部分原材料算在内。正所谓开源节流,最重要的当然是开源,而非节流,与其拼命省那些个小钱,还不如豁出去干一票大的。   见周家阿奶还在犹豫,周芸芸又道:“阿奶,我知晓今年的情况特殊,所以咱们家不能跟去年那样,靠糖块小笼包赚零花了。我仔细想过了,真要赚钱就靠那几个大节日。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还有过大年。但凡家里头有几个小钱的,都会咬咬牙买些应景的吃食。唯一的麻烦就是,咱们真要做粽子,就需要大量的糯米。”   彩色粽子不愁卖,愁的是原材料。   杨树村一带,很少有人种糯稻,因为比起普通稻米,糯稻要难伺候多了,且产量也不高。话虽如此,想要买到糯米也不费劲儿,镇上、县城粮食铺子里多的是,只是费钱。   除了费钱之外,还有一个就是运输问题。做买卖不是自家吃,需要的糯米数量肯定不少,到时候就算周家阿奶能拿出钱来,怎么将糯米运回村子也是个难题,好在时间宽裕得很,分摊成每天几十上百斤,倒也没甚么。   这买卖有心想做不难,端看阿奶能下多大的决心,买回多少糯米来。   眼瞅着周家阿奶陷入了深深思考之中,周芸芸也没打扰,先捞了粽子吃了起来,等阿奶有回魂迹象了,她才立马快速剥了个粽子直接塞到阿奶嘴里。   这下,不吃也得吃了。   “你这孩子。”周家阿奶一脸的无奈的吃掉了周芸芸塞过来的粽子,完了还意犹未尽的吧唧了下嘴儿,道,“鲜肉馅儿的?你这是拿粽子当包子玩啊?味儿倒是不赖。”   周芸芸点了点头,又伸手拿了一个粽子,边剥边道:“我也挺奇怪的,咱们这边包子、饺子、馄钝馅儿都是多种多样的,咋没人想到在粽子里头做文章呢?还有过年那会儿吃的元宵,不是实心的就是溏心的,怎么就不能做成肉馅的?”   “你傻了罢?元宵还有肉馅儿的?你真当是包子呢!”   见阿奶一脸的震惊,周芸芸忍不住笑道:“说起这元宵,先前也是年景不好我给忘了。回头得了空,我给阿奶做些,左右就是一吃食,想吃就吃呗,犯不着非要等到了年头才吃两口。”   周家阿奶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可没一会儿,就冷不丁的蹦出一句话:“好乖乖,你咋会想到往粽子、元宵里头填肉馅儿的?”   周芸芸正将手伸向第三个粽子,听得这话整个人一个激灵,想也不想就道:“还不是因为在那口太平缸旁边待久了吗?我天天坐在门槛上,有时候迷迷瞪瞪的旽过去了,醒来就觉得自己知晓了好多的点心方子。也不知是不是中邪了,等忙过了请个大师来看看?”   “有这么咒自己的?!”周家阿奶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细想了一会儿,便道,“看来黄金锦鲤真的是仙家之物,往日里我也听人说过,有些脑子不开窍的人,在孔夫子庙里待了一晚上,回头就考上秀才了。你呀,估计门道都在吃上头了。”   “……阿奶你说的对。”周芸芸一头黑线的附和道。   “行了,旁的事情你也不用愁了,有阿奶在,没的累着你。这样好了,回头你将能染色的几种野菜告诉你堂哥他们,叫他们上山多寻点儿。”野菜容易,且半点儿不打眼,哪怕被村里人知晓周家漫山遍野的寻野菜,也不过背后嘀咕两句周家没吃食了。难点在于如何采买、运送糯米,以及之后再将包好的粽子送出去。   “芸芸你说,咱们要买多少糯米?”周家阿奶决定先问清楚这事儿,之后才能根据数量打算起来。   周芸芸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要是练熟手了,赶一赶,我一天能包千把个。咱们家十好几口人呢,就算十五个人好了,每人每天包一千个,一天下来就是一万五,两天三万个。”   考虑到糯米要先浸泡染色,加上如今天色愈发炎热起来,存放时间并不能太长,到时候还要留出时间蒸熟送到镇上去,两天时间就是极限了。   一斤糯米平摊下来能做大概十一二个粽子,一斗约莫有十二斤,也就是说一斗糯米差不多能出一百四十几个粽子。想要包三万个粽子的话,需要两百斗的糯米。   去年那会儿,一斗普通米要三十文钱,劣等米只要十五文,可糯米的话,一斗要五十文。而且这是去年的价,近来粮价虽有回落,和往常相比也是只高不低。   这么算下来,单单一项糯米的支出就要一万多文钱,换算成银子约莫十多两,周家的糯米还是头年秋天买来熬糖的,现在是什么价谁也不清楚,总不会比白米便宜,再加上采买馅料的花费,准备的二十两比较妥当。   只这么一通算下来,周芸芸已经开始怀疑人生了。   “我记下了,好乖乖你先去睡罢。粽子不用给他们留,等咱们家开始做粽子生意了,想咋吃都成。这几个就你留着明个儿热一热吃。”   在周家阿奶一叠声的催促下,周芸芸简单的洗漱了一下,顺手将粽子都捞到一个大海碗里,出了灶间门。   等回头瞅着阿奶进堂屋往后头去了,周芸芸赶紧揣着那个大海碗,轻手轻脚的摸到了隔壁阿爹的房里,轻敲了几下后,门打开了,大金揉着眼睛一脸茫然的望着周芸芸:“阿姐?”   “这个给你和阿爹吃,还热乎着呢。”把盛着粽子的大海碗塞给大金,周芸芸脚步轻快的回屋睡觉去了。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周芸芸出了房门,还来不及去寻堂哥们,就被阿奶逮住叮嘱说:“好乖乖,我已经同你大伯他们说好了,今个儿就出发去镇上买糯米。你带三山子他们上山去把那些个染色用的野菜挖回来,这儿有我守着,记得把三囡也唤上,那丫头闻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儿,你就跟她说乖乖听话,回头我送她一只活鸡!”   周芸芸惊呆了。   运输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阿奶还大方的允诺送三囡活鸡?   许是周芸芸面上震惊的神色太明显了,阿奶没好气的道:“咋了?我看着就那么小气?不就是几只鸡?半大不小的,也不值当几个钱。其实上回我就想说,是那几个小的从山涧将鱼祖宗请了回来,该给奖励。可我回头一想,要是真给了,那事不就闹得尽人皆知?索性先缓缓,干完端午这一票,回头咱们吃大肉做新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芸芸也就只有照办了。   带上胖喵,叫上三堂哥等人,周芸芸拖着一串尾巴上了山。   对于新分配下来的活计,旁的人倒还罢了,只大金和三囡都是蔫蔫儿的,明显都在惦记留在家里的鸭鹅。见状,周芸芸轻咳一声,宣布道:“阿奶先前说了,只要你们这段时间乖乖的听话,过了端午一人给只活鸡。”   人群安静了一瞬,旋即三囡爆发出了惊人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阿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一旁三囡的亲哥三河满脸嫌弃的看了过来,还特地往旁边挪了几步,只差没在脸上写明“这不是我妹”。三囡才不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她只一味儿的惦记着家禽。这鸭鹅能下蛋也能吃肉,鸡不也一样?就算个头小了点儿,养养就肥了。   “当然是真的。”周芸芸很肯定的点了点头,“阿奶说了,你们都得听我的,尤其是三囡你,我知晓你鼻子灵光,闻着吃的就走不动道儿。既然你能闻到野果子长在哪儿,寻野菜一定没问题。”   “嗯嗯嗯,没问题!只要给鸡干啥都没问题!”   有些人,譬如三囡这种,就不能硬逼着来。对付她只需要一招,在她眼前吊根萝卜,这傻丫头就会颠颠儿的跟着往前头跑了。话说,她傻是傻了点儿,可寻摸吃食是真能耐,先前一心往野果子跟前扑,如今调整了方向后,寻野菜也是一找一个准。   染饭花、红兰草、紫兰草都是比较普通的野菜,本身也能吃,就是口感相当一般。值得庆幸的是,就因为滋味不大好,别说人了,连山里的草食动物也很少去碰,所以找寻起来也不算很难。   周芸芸陪了他们一整天,中途都是喝山涧的水,把玉米饼子嚼吧嚼吧硬吞进肚子的。好在第二天就没周芸芸的事儿了,用阿奶的话说,啥都没有待在太平缸旁沾染仙气来得重要。   对此,周芸芸只能抬头望天,无言以对。   #自作孽不可活。#   对比一下周家其他人,周芸芸其实还算好的。自打周家阿奶决定在端午大干一票之后,回头特地买了一堆的箬叶,又拿了细麻绳和糯米,让周家上下好生练习包粽子。起初,众人还道这个简单得很,连三囡都会的东西,自是不难的。可很快,阿奶就将周芸芸包的粽子作为样品摆在堂屋的大木桌上,言明就以此为标准。   逼死个人啊!   连着多日,周家上下就没松快过一天,阿奶都帮他们排好了班次,像大伯他们仨要去镇上买糯米,每次还不敢买多,一两百斤的往村里运。其他人不是下地干活就是上山采野菜,还要轮流在家里练习包粽子。好在阿奶还算讲道理,知晓想让马儿跑得快,就得给它喂饱,就又另行宣布了一个决定。   “等正式开始包粽子,看谁包得最好最多就给谁裁一身衣裳!”   一身衣裳?!   三囡两眼放光的盯着阿奶,抢在所有人前头咋呼道:“阿奶,要是我包得最多,能给我阿娘裁一身吗?”   尽管整个周家都觉得这丫头傻乎乎的,她自个儿却不这么想,要是给自己做衣裳能费多少料子?给阿娘做衣裳才合算。   二伯娘笑眯了眼伸手摸摸闺女的头,阿奶也点头应允。这场面旁人看得发笑,只道三囡也是一片孝心,可她那么丁点大,干起活来快得过大人?   可三囡小是小,却极能吃苦耐劳,旁人一边包着粽子一边随口聊着天,唯独三囡却是两眼放光般的盯着跟前的材料,抽一张箬叶将底部卷成圆锥形,填上满满的糯米,旋转着将箬叶卷起来,留一截尾巴用大拇指按住,将留出的一截反对折回来,再在底部用细麻绳扎紧。   说起来虽慢,可事实上三囡却是十指翻飞,没多久一个完整的粽子就成型了。   一开始三囡练的是质量,之后则变成了速度。   只用了五天时间,三囡就亲自证明了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她包的粽子跟样品几乎一般无二,反正阿奶是分辨不出来的,可她的速度却要比周芸芸快上几乎一倍。当然,周芸芸的速度也不算特别快,平均一分钟一个,黑天白日的干活,能赶出一千来个,可照三囡这速度来,只怕两千都不成问题了。   看来,新衣裳的归属已定。   三囡得意极了,只盼着赶紧开始正式包粽子。可一来用于染色的野菜还不够数,二来染过色的糯米不好保存,周芸芸在跟阿奶商议之后,还是坚持之前的决定,从四月最后一日开始包,两天包粽子,一天煮粽子,煮完连夜送到镇上,正好能赶在端午前倾销一空。   至于细节方面,周芸芸也叮嘱了阿奶:“咱们这可不是自家包着自家吃的,吃到啥馅儿都无所谓。我看这样好了,阿奶你去多买些彩色棉线来,啥色儿的粽子就绑同色儿的棉线,馅儿也要区分开来,荤的和素的价格也不同,鲜肉的也得跟熏肉馅儿分开,素的也一样。这可得提前准备好,免得到时候闹不清楚再抓瞎。”   这一点,周家阿奶还真没想到,虽说周家年年都包粽子,可都是实心的白粽子,有啥好区分的?再说本就是自家人吃的,就算里头馅儿不同,她也不会在意。可如今却是要做买卖了,自是不同一般。   听周芸芸这么一说,阿奶一面点着头一面道:“那要是双色和三色的呢?”   周芸芸正想说这个:“双色和三色包起来麻烦,我是想着干脆今年就做单色的,等回头大家都学了去,咱们明年再做双色的?还有一个,我怕到时候几百个粽子一个锅里,颜色容易给煮混了,先缓缓罢。”   “是这个理,咱们可以慢慢来,只要抢在旁人前头就不怕没钱赚!”   商定了细节后,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尤其有阿奶这个军师坐镇,给全家每个人都安排了不少活计,虽说所有人都被使唤得团团转,可因着分工明确倒也不显杂乱。   这期间,倒是有了一个意外之喜。   之前,周芸芸只寻到了三种染色用野菜,分别是染饭花、红兰草和紫兰草,可这三种野菜数量虽多也没人同周家抢,可这一回周家是要做买卖,用的份量就多了,刚开始十来日倒是还好,越到后头几个小的收获就越少,偏野菜这东西也没人种植,便是周家如今立马去种那也绝对来不及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虽说前头三种野菜愈发少了,可又让三囡发现了另外三种。   血皮菜、紫甘蓝、绿甘蓝。   后头这三种并非常用的植物染色剂,不过也可以凑合着使用,尤其是血皮菜,汁液格外多,哪怕仅仅凉拌都极为容易渗出紫红色的汁液来,连舌头都能染变色。   有了后续的支持后,总算没在染色这里头出意外。一直忙忙碌碌到四月底,真正的战役打响了。   染色的汁液早已都熬出妥当放置在瓦罐里,全家齐齐上阵将糯米清洗干净后用汁液浸透,一直等着色成功后,才开始包粽子。彼时,其他的准备工作都已就绪,阿奶甚至还去村里借了大木桌子,好方便众人施展身手。   连着两日,除了睡觉之外,连吃喝都是掐着点儿的,周家人愣是在五月初一傍晚时分,将所有的糯米和馅料用光。至于数量,早先就是按着每个竹篓子一百个计数的,十个竹篓子则刚好放入大竹筐了,清算下来,一共是三万一千三百多个。   将零头先暂且不论,周家阿奶使唤众人将一筐筐的粽子抬入灶间,起大火烧水煮粽子。除了两个灶间外,院子里也有四口灶,那是阿奶在半个月前临时起意让大伯他们砌起来的,就是生怕到时候忙不过来。   好在周家的锅和灶都是特大号的,一锅就能烧五百个粽子,周家两个灶间各两口灶,算上院子里新砌的四口,一共是八口灶,同一时间能煮四千个粽子。饶是如此,周家也要反复煮上八锅才能将全部粽子煮熟。再算上每锅粽子都要煮一个半时辰,哪怕不算捞出来放入的时间,也要整整一天一夜。   干呗,都到了这一步,再退缩就不单单是赚不了钱的问题了。   周家上下所有人齐心协力咬牙干活,别以为煮粽子就容易,这年头烧的都是土灶,那是要紧盯着灶眼的,尤其煮粽子需要的是大火,一刻都离不开人。另外,水也极容易烧开烧干,还要有人去村头挑水,以及不断的将囤在后院的柴禾搬到前头来。   这一忙活,就到了五月初二的深夜里。   早在晌午那会儿,周家阿奶就安排人轮流去歇觉,尤其是大伯他们几个主要劳动力,毕竟赚钱要紧身子骨更要紧。等这头所有的粽子都煮好了,阿奶提前雇佣好的三辆牛车也进村了。   将三万多个粽子分别用干净的竹篓子装好,再放入大竹筐里,每辆车上都是十多筐。大伯他们仨每人跟一车,另外大堂哥跟着大伯,二堂哥跟着二伯,周家阿爹这边则是阿奶带着大金帮衬着。   直到牛车走得看不到踪迹了,周家其余人才感觉到那股子近乎脱力的疲惫。要知道,为了不耽搁买卖,先前轮流歇觉也是先紧着大伯他们几个的,其他人几乎都已经累了两天两宿了。这会儿见终于完事了,除了轻松之外,更多的是浓浓的倦意。   当下,谁也没多话,有些更是连洗漱都不曾,就回房沉沉的歇下了。周芸芸也是如此,左右先前已经将一切所能料想到的事儿都办妥了,接下来就要看阿奶的了。   阿奶永远不会让家里人失望。   依着周芸芸先前的料想,即便彩色粽子极为受欢迎,怎么着也要卖上两天。尤其端午节当日,便是为了应景,也会有人买上一个尝尝味儿,她还叮嘱了阿奶,要是头一日卖不完,索性在镇上寻个客栈住一宿,没得来回赶路的。   结果,等周芸芸睡得昏天暗地醒来后,脑子里还嗡嗡响的没清醒呢,就听到院子里阿奶扯着她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咋呼道:“……煮大肉啊!把肉切成大方块你不会呢?要吃咱就吃个痛快!”   周芸芸一个鲤鱼打挺就起身下床,急急的套上衣裳连头发都没理就出了门。   “阿奶?”周云云满脸的茫然,她在思考到底是自己一觉睡了两天,还是阿奶天才到不到一天就将粽子卖光了。再一看,阿爹和大金并不在。   “我的好乖乖醒了?可是肚子饿了?来来,阿奶特地从镇上给你带的肉馅饼,你不是最爱吃肉馅吗?快来尝尝。”周家阿奶喜笑颜开的凑过来就给周芸芸塞了一嘴的肉馅饼。   于是,连洗漱都不曾,周芸芸就被喂了一肚子的吃食。许是饿了许是味道真不错,周芸芸愣是保持着茫然的神情,任由阿奶喂完了俩肉馅饼,这才堪堪回过神来:“阿奶,粽子都卖完了?”   “青水镇卖完了。”周家阿奶笑得牙豁子都出来了,“好乖乖就是厉害,我才到镇上,就依着好乖乖你的主意挑了几个色儿不一样的粽子剥开放在大海碗里,也听了你的切开了两个,分给来往路人尝尝。结果你知道吗?有个大户人家的管事经过,一口气就买了三百个。我瞅着,这不是现成的好去处吗?就让牛车夫赶着牛车去了镇上的酒楼,不到半日就都卖光了哈哈哈哈!”   周芸芸一面咽着嘴里的肉馅饼,一面消化阿奶这番叙述。   不管里头具体经过如何,等于就是阿奶将原本计划里的零售改为了批发?的确,酒楼是个好去处,可镇上有那么多酒楼吗?   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周芸芸成功的获得阿奶一串嘚瑟的大笑:“咱们家知晓往镇子上卖,你当他们不会往县城里卖?今个儿才初三,晌午就从镇子里出发,到县城……该是用不了多久罢?”   说到这里,阿奶也不确定了,没奈何她这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小姑姑嫁的青云镇,县城真的只存在于想象之中。   而周芸芸则关注起了旁的事儿:“也就是说,我一觉睡到的大晌午?!”   周家阿奶果断的摇头,在周芸芸略松了一口气之后,才道:“这会儿都快傍晚了,你这孩子睡了一整个白日!”   周芸芸:“…………”苍天啊!!   “不对,阿爹呢?大金呢?还有阿奶你卖了多少钱?”悲愤之后是赶紧转移话题,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想成为家里人口中懒婆娘。   好在阿奶本就不欲为难她,便道:“我叫你阿爹带上大金去寻你大伯、二伯他们了。他们一定是在镇上摆摊,要是也寻酒楼或者大户人家,估摸着早就卖出去了。”   “不着急,还有两天呢,肯定能卖完的。”周芸芸随口安慰着,同时眼睛晶晶亮的看着阿奶。   阿奶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了她一眼,遂拉过她压低声音道:“我给稍微调了下价,素粽子每个十五文钱,荤的每个十八文,单是我这边就收了一百六十多两!因着都是大买家,给的直接是银子,都不用去金银铺子兑。就算除却本钱,也有一百五十两!”   卖价之所以会涨,也正是因着成本价高了,原本周芸芸按着去年的粮价估算出来的二十两成本,变成了四十多两,平摊下来每一路都要十几两银子。好在,利润倒也因此提高了不少,只要大伯和二伯那两边全卖出去了,这一趟买卖就能入账四百五十两。   赚翻了!!   “阿奶,赚了那么钱你就只打算请咱们吃肉?”周芸芸笑着调侃道。   “咋会只有肉呢?我都想好了,回头后院的鸡,一人抓一只走,不想要的直接来我这儿领铜钱。再每人做一身簇新的衣裳,不要去年染坏了的土布,全做细棉布衣裳,正好天气热了,棉布透气。对了,三囡可以多得一身,给她阿娘。还有啊,我打算等歇两日,再去瞅瞅村里还有哪家卖地的,咱们庄稼把式最要紧的还是田地,多买几亩总不会错。”   周家阿奶盘算来盘算去,忽的又想起一事:“还得再盖两间房,二山和二河都不小了,得把房子先盖起来,回头等忙过秋收了,给他俩都将媳妇儿抬进来……唉哟,我同你说这个做甚?好乖乖,你去吃大肉罢,改明儿让你阿爹带你去赶场子,想买就买啥,阿奶给你钱。”   周芸芸原就有些睡懵了脑子转不过来,又听了阿奶这一连串的话,只听得一脑门子的浆糊。   眼瞅着阿奶又要走人,她才赶忙拽住阿奶,急急的道:“阿奶,既然咱家赚了这许多钱,你就没想过让家里的哥哥弟弟去念书?”   阿奶登时愣住了。   见状,周芸芸忙耐心的劝着:“先前咱们家有钱是不假,可到底没过明路。阿奶你的担心我也明白,不就是怕外人知晓咱们家有钱有粮吗?可这会儿还能瞒住不成?别看镇上离村里有段距离,可这回是大买卖,卖的又是头一次出现的彩色粽子,你说咱们还能继续瞒下去吗?”   铁定瞒不了,最多也就是在具体利润方面做点儿文章,可甭管怎么样,外人都能猜到周家赚了大钱,且至少在百两银子往上。   “好乖乖,阿奶知晓你是好意,这事儿呀……还真不是想要瞒着谁。”阿奶迟疑再三,才道,“其实早十来年前,咱们村里的老秀才也是办过村学的,就是给你取名那个。那会儿,村里也有不少人家节衣缩食的把孩子送去念书,我也想过是不是将大山子送过去,咱们家负担不起所有孩子的束脩,一个两个还是没问题的,偏年岁不够。”   村学原先是不限制年龄的,好些人家送去的娃儿太小,闹了不少事,办了没半个月,就给添了年龄限制,大山大河正好没赶上趟。那会儿,阿奶还真就挺心动的,攒了些钱,打算等够年岁了就将俩孩子先送过去。谁曾想,不到一年就出了问题,那些个进了村学的半大小子,一个个自诩读书人,本事没学到秀才考不上,却学人家穿长衫怪里怪气的说话,还总说要参加甚么诗会,莫说下地干活了,那简直就是逼着爹娘捧着饭食到他跟前伺候着。   乡下人家,就拿周家来说,想要供出个读书人也得节衣缩食,更不提其他家境还不如周家的。几年下来,那些个孩子都废了,满口子的之乎者也,全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   “……那孟秀才还是老孟头咬牙送到镇上去开蒙的,他倒是坚持了下来。可你看他,考是考上了,将来前程许是真不赖。可要我说,宁愿家里的孩子老老实实种田糊口,也不要图那没影儿的前程。”   周芸芸沉默了一会儿,她承认她想的太简单了,先前只觉得不能让全家当睁眼瞎,加上家里又有钱了,去念几年书也是好的,却没有想过这里头还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思忖了片刻,周芸芸便问道:“那村学呢?可还有?”   “老早就没了。”阿奶怕她不信,又道,“读书真没啥好的,就算真有那个本事,没个十几二十年的也出息不了,就算真出息了,这年头旁的没有,白头秀才可是一堆呢!”   科举的确是通天梯,然而其难度却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周芸芸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又道:“那假若只是认识几个字呢?会认字,能写自己的名字和常用字,再学一学数筹,这个不难罢?”   “学那玩意儿有啥用?”   “可咱们家有黄金锦鲤呢,阿奶你不是说有鱼祖宗保佑,往后买卖铁钉会越做越大吗?总是要记账算账的,家里没一个会写字儿的咋行,请别人帮忙管不怕被蒙?”周芸芸一脸坚定的看着阿奶,“让他们去试试罢,就算不成,也不过是浪费丁点儿束脩钱。再定个时间,要是一年后啥名堂都没有,索性趁早放弃。没村学也不打紧,让大伯找那孟秀才说说,看能不能把几个小的送去同他学几个字,早上去,晌午就回来,下半晌照常干活,也不耽误什么。”   “这倒是不赖。”   最终,周家阿奶被说服了,等入夜,周家大伯一行人回家后,阿奶收好银子就将这事儿同他说了说,吩咐他明个儿一早再往镇上去一趟,多买些糯米回来,到时候包上几十个粽子,赶在端午之前送过去,顺道儿探一下口风,看看人家愿不愿意收几个学生。   “……只要他愿意收,咱家每个月送三五斗米去,尽够他一个人吃了,担水砍柴这些事也能帮着做,再说只学一早上,也不耽搁他做学问。”   其实,周家阿奶并不敢肯定孟秀才会不会收学生,毕竟人家十四五岁就中了秀才,年轻才俊,哪怕时运不济雪崩没了双亲,出孝期总要接着考举人。像十来年办村学的老秀才,不就是到了花甲之龄,知晓科举无望才收的学生。   事关自家子侄的前程,周家大伯满口子答应了下来。次日起了个大早从镇上买回了不少糯米,吩咐自家婆娘就着昨个儿剩下的汁液赶出了五十个粽子,又用崭新的竹篮子装好,赶紧给人送去,免得夜长梦多。   不曾想,周家大伯前脚刚走,后脚周家就被人包圆了。   来的当然不是外人,打头的就是先前没少往周家跑的三奶奶,这回倒不是托着小孙子小孙女了,而是干脆阖家老少全凑到一块儿上门来了。   头一个发现的不是旁人,正是蹲在太平缸前守着鱼祖宗沾仙气的周芸芸,一发现有情况,她立马将胖喵哄到了屋里,毕竟头几回三奶奶过来时,都不曾跟胖喵打照面,这一回周芸芸也不打算多事儿。   看着胖喵回了屋里,周芸芸便高声唤了阿奶出来,至于三奶奶的来意……   钱帛动人心,定是来要方子的。   ☆、第039章   “大嫂子!”   周芸芸就这般看着隔房三奶奶以不符合她身形年岁的速度径直冲到了周家阿奶跟前,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唉哟我的大嫂子哟,咱们不是一家子吗?怎的有这般好的发财机会,你也不惦记着弟妹我呢?想当年,我还给你生大牛那会儿,我还特地给你送了六枚鸡蛋呢!”   大牛就是周家大伯,也就是说,这最起码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周芸芸索性仍坐了回去,托着腮帮子好笑得看着隔房三奶奶上蹿下跳的拍自家阿奶的马屁。这显然是先礼后兵,就是不知晓万一阿奶拒绝了会是怎样一番情形了,不过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担心。   “是是,六枚鸡蛋可真多!你不就是想问方子吗?多大的事儿!”周家阿奶没好气的翻着白眼,不等隔房三奶奶变脸,她便将大金唤到了跟前,遥指着后山,吩咐道,“大金你带着你三奶奶他们往后山跑一趟,教他们认识一下染色的那几种野菜。”   隔房三奶奶登时傻眼了,一副震惊到不敢置信的模样:“啥?野菜?”   “你不就是想知晓咱们家是怎么给粽子上色儿的吗?实话告诉你,就是从后山上头采了野菜回来剁碎熬煮成了汁液,再将糯米泡里头上色儿的。”周家阿奶回答的别提有多痛快了,“我叫大金领你去山上寻,至于旁的,你该不会连怎么包粽子都要问我罢?”   “唉哟,大嫂子我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个天大的好人!!走走,赶紧的!回头三奶奶给你买糖块吃!”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隔房三奶奶激动的浑身都在颤抖,五彩粽子最稀罕的就是上色儿的步骤了,旁的类似于调馅儿其实并不算难。杨树村这一带先前多半人吃的都是白粽子沾糖,这也仅仅是一个习惯问题,或者说是思维误区,如今得了周家的提醒,自会将包子馅儿、饺子馅儿往粽子里头添。当然,味道好不好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反正调馅儿不稀罕,上色儿才是重中之重。   这般紧要的秘密就这么被她套出来了,隔房三奶奶就像在三伏天里喝了冰水那般痛快,浑身毛孔都舒张了,至于先前盘算好的哭穷哭惨威逼利诱……早被抛到九霄云外。   不过很快,她就高兴不起来了。   事情进行得太顺利,她险些都忘了先前自己怕周家藏私,特地将宗族里所有人的都支会过了,打算集齐全族齐刷刷来周家施压。法子她都想好了,先套近乎,再让小的坐地上撒泼打滚哭闹说饿死人了没饭吃,若周家还是不肯,再请族老出面,便宜哪能让一房占了?   想得很美,计划也周祥,结果周家阿奶压根就不按牌理出牌。   三奶奶简直不敢相信,将心比心今个儿要是她本人有了这么能赚钱的方子,说甚么也不会给人家,族亲也是外人。结果周家阿奶看着挺精明能干的一人,居然蠢成这样?!要早知道、早知道……   世上没有后悔药,方才周家阿奶说的那席话可没遮着掩着,她是听到了,落后几步跟过来的周家全族也都听到了。   “我们也要跟着去,可不能只紧着自家弟兄!”   “说这些有的没的作甚!都跟上!咱们一道走!那野菜长在大青山上就是大家伙儿的,还能让哪一家摘了?”   周家阿奶自不会反对,只叮嘱大金务必要耐心教,直到所有人都辨认清楚了再回家。   隔房三奶奶气得都要上天了,偏这是她自作孽,眼瞅着大金已经迈开步子往后山去了,其他人纷纷跟上,她除了抢个好位置还能做什么?   很快,周家大院就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周芸芸只一脸同情的望着后山方向,为那些人鞠了一把辛酸泪。五彩粽子真心不是甚么秘方,之前是没人想到,一旦有人起了头,立刻就会有仿品出来。等那些人采了野菜买了糯米包好了再送到镇子上去卖,到时候镇上、县城里到处都是五彩粽子,压根就算不得稀罕了。偏这玩意儿原就图个新鲜,既然遍地都有,哪还卖得起价钱?   周家阿奶和周芸芸的想法如出一辙,可灶间里的大伯娘却心疼得直抹眼泪。自家赚钱的方子凭啥给人家?她先前还想着回娘家说一声,让娘家人也好跟着沾沾光。虽说这会儿她仍可以这般,可如今方子人人都知晓了,便是还能去镇上赚一笔,那肯定也少了许多。   正抹了眼泪呢,大伯娘听着外头自家男人的声音,忙擦干眼泪,走到门口细细听起来。   周家大伯道:“……答应了,一开始说只收一个,后来我求了他半晌,这才让他松了口,说最多三个。我都想好了,正好咱们家每房一个,让仨小的都去!”   “既是答应了,咱们就该把礼备好,米面柴禾都少不了,再不然拿玉米饼子去也成,省的他还要费劲儿和面开火。”   “成,都听阿娘的。”   灶间里大伯娘听得一头雾水,听着倒像是在说送礼的事儿,可这平白无故的,做甚么要给人家送礼?等等,收三个、仨小的都去……大伯娘心下一跳,莫不是打算让几个小的去镇上当学徒工?!   想到这里,大伯娘登时急上了火。周家卖粽子赚了多少钱,外人只能靠猜测,她还能不知晓?少说也有三四百两银子呢,怎的还这般狠心的让自家孩子去镇上给人当学徒工呢?那得受多少罪!   等周家阿奶往后头去了,大伯娘顾不得院子里还有个周芸芸,立马窜出去强行将自家男人拖进灶间。   “这到底是咋的了?家里的日子过得这般好,阿娘先前还说要吃大肉做新衣,咋一回头就打算折腾几个孩子了?不成,我不同意!”   “啥玩意儿?”周家大伯被自家媳妇儿一惊一乍的样子弄得很是茫然,等回过神来当下叱道,“胡闹!阿娘让几个孩子跟孟秀才做学问,人家孟秀才也松口答应下来,这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儿,你居然不同意?你凭甚么不同意?”   大伯娘愣了半晌,冷不丁一拍巴掌,喜道:“你是说咱们家的小子能跟着孟秀才做学问?那以后也能考上秀才当大官了?天啊!这是大好事儿,好事儿啊!!”   周家大伯今个儿来回跑了一天,这会儿见自家婆娘傻成这样,登时没好气的道:“一会儿闹脾气一会儿傻乐的!行了,反正这事儿你别管,也别逢人便说,不过学几个字,什么考秀才当大官,八字儿还没一撇呢!”   “成成,都听你的。”大伯娘欢喜得顾不上旁的,乐了好一会儿,才忽的道,“他爹,咱阿娘打算让谁去?”   “一房一个,你说让谁去?大山二山都多大了,当然是三山。”   “就不能都去吗?得了,我知晓那不可能,不然田间地里的活儿谁做呢。”都是当娘的,她当然说不出来让自家小子都去做学问,让侄子去干活的话,那不成啥人了?老三家的都没那么不要脸皮。只是略想了想,她又道,“三山个头窜得快,去年开春做的新衣都短了一截了,你说阿娘啥时候去买布?”   “你倒是自个儿去问呢!”周家大伯在灶间里待了好一会儿,热出了一头一脸的汗,说着这话就出门去了,他才懒得理会这些琐碎的事儿。   大伯娘独自一人在灶间又发了一会儿呆,似是想到了甚么,忙不迭的出去寻周芸芸。   “芸芸啊!”   周芸芸已经让胖喵从屋里出来了,这会儿一人一猫倚在一起,头碰头的打瞌睡。冷不丁的,耳边传来大伯娘的唤声,周芸芸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咋了?”   “大伯娘吓到你了?这不是,我想知晓咱们家啥时候扯料子做新衣呢?我不敢问,还是你帮着问问?”顿了顿,大伯娘又道,“还有个事儿,就是我想让我娘家那头也学着做五彩粽子,你看成不?”   “成啊,咋不成?”周芸芸想了想,额外添了一句,“大伯娘,你要是打算让娘家人尝个新鲜倒是无妨,可要打算做买卖的话,估计没啥赚头。”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就是琢磨着我娘家总不能落人家后头。再一个,就算做不成买卖自家人也能尝个味儿,不妨事儿。对了,裁衣裳那事儿你记得问,左右早晚都要做新衣,这赶早不赶晚嘛!”大伯娘催促道。   这话也没错,周芸芸想着正好可以活动一下坐僵了的身子骨,当下便起身去寻阿奶。也没提大伯娘,只道是自个儿想穿新衣裳,催促阿奶早点儿去买布料。阿奶当下便取了银子,高声唤周家大伯再往镇上跑一趟。   周家大伯:“…………”这是铁了心溜他玩儿呢!!   看着周家大伯一脸无奈的出了门,周芸芸险些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可现世报来得快,等到了晚间,她就笑不出来了。   裁新衣是好事,可万万没想到,周家大伯那审美同阿奶简直一脉相承。阿奶难得大方一回说要买上好的细棉布,周家大伯忙活半天,买回来的是细棉布没错,那花色简直一言难尽。   统共六匹布,三匹靛青色无花纹,两匹红红火火大花布,还有一匹格外出挑的桃红色小碎花,不用等周家阿奶分配周芸芸已经看明白了,那匹瞧着尤其淳朴的碎花儿布铁定是阿奶特别交代买的,给谁不用说。   果不其然,阿奶一个箭步冲上来,抢过那匹桃红色布料径直塞到周芸芸怀里,满脸喜色赞道:“好乖乖!这料子可真好看!回头裁一身夏衫,穿上铁定美得很!十里八乡没有更出挑的!”   周芸芸还没反应过来,阿奶又说:“这匹布全是好乖乖你的,谁也别抢!裁完衣裳剩的做被面也好你收着也成,等新衣裳穿旧了咱们再裁新衣!”   凭良心说,料子绝对是好料子,摸着既柔软又透气,可那粉嫩的颜色,那惨绝人寰的碎花……她无论如何也穿不上身啊!   周芸芸还在犹豫,就对上阿奶关爱的眼神,霎时间啥纠结也没有了,不就是一匹碎花儿布,多大点儿事啊!整个一身全是那花色是不好看,回头拿靛青色打底,用碎花布做装饰,搭配起来不就成了?   “阿奶阿奶!”三囡叫着跑了进来,她原本在屋里喂鸡,白日里阿奶终于将许诺好的活鸡奖了下来,看她一瞅那鸡连她养的鸭鹅一半大小都没有,可心疼坏了,忙趁着天没黑又去挖了好些虫子。直到这会儿听着这头的说话声才知晓是大伯买布回来了,忙不迭的冲过来咋呼道,“也有我的对不对?我包的粽子最多,该有两身的。不对,是我阿娘有两身!”   “知了知了,少不了你的。”周家阿奶没好气的伸手点了一下三囡的脑门,“回头等裁开了就给你。”   又向俩儿媳、俩孙媳吩咐道:“这几日灶间的活儿就让芸芸做罢,你们先把衣裳给赶出来,眼瞅着天就热起来了,土布太厚穿着遭罪。”   听得这话,周芸芸忙道:“我的旧衣裳还能穿,不着急,最后再轮到我好了。”   阿奶欣慰的看了过来,笑着点头道:“那就先紧着爷们罢,到底要下地干活,少遭些罪也好。”   ☆、第040章   夜已深,周家大伯娘躺在炕上,却怎么也无法安然入睡。   翻来覆去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鼓捣醒了身边早已鼾声震天的男人,压低了声音道:“他爹,你说阿娘这是啥意思?说是让几个小的读书做学问,可眼瞅着这两日就要去孟家了,提都不提买笔墨做长衫的事儿。笔墨也就算了,左右啥时候去买都来得及,长衫呢?没个两三日工夫能做好?”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琢磨这些做甚?还长衫……穿那玩意儿还咋下地干活?”任谁睡得好好的被闹醒都不会有好性子,周家大伯不耐烦的回了一句,翻个身打算继续睡。   可他这话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激得大伯娘一下子坐起身来,不敢置信的拔高声音问:“你说啥?下地干活?咱三山子是读书人,不穿长衫已经够惹人笑话的,居然还要下地干活?”   “瞎激动个啥?”周家大伯愈发不耐烦了,带着点儿火气道,“不干活吃啥?你是打算咱们一把年纪还养着他,还是指着他哥嫂供他一辈子吃喝?别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要是他将来有本事也罢,万一没啥出息呢?咱们一家都是庄稼把式,他要是连地都不会种,迟早饿死!”   “可、可这事儿……”大伯娘都被说懵了,这跟她原先想的完全不同。   在她看来,读书人原就比庄稼把式高贵太多了,哪里会有人一边读书做学问一边还下地干活的?这要是真的穷得揭不开锅,那她也认了,偏周家如今不说在杨树村头一份,起码也跟张里长家差不多了。可听自家男人这意思,完全没打算倾一家之力供养是三山子,反而有种任其自生自灭的感觉,这让她如何能接受?   “你给我消停点儿!莫说三山子如今还没开始做学问,就算他将来真有出息,那也没得委屈其他孩子供他一人的。我问你,今个儿要是咱们家有出息的是我三弟,你能乐意他啥活儿都不干,叫我们出力出粮养着他那一房的人?动动你的脑子!”   得了这一番训斥,大伯娘彻底哑火,原先的一腔火热也冷却了下来,整个人都是懵的。   一旁的周家大伯见自家婆娘终于消停了,悬着的一颗心也暂时落了地。其实,他也知晓自家婆娘没啥坏心眼儿,就是没见过世面,又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美。要他说,读书做学问要真那么容易,杨树村这上百年来,会只出两个秀才?再说了,就算他没啥见识也知晓考上秀才只是第一步,离当上青天大老爷还远着呢!   周家阿奶也是这般想的,不单没让做长衫,甚至连笔墨都没叫人买,只说刚开始学费这钱做甚?先拿竹笔在沙盘上写,等回头学出个样子来了,再去镇上买笔墨也不迟。   就大伯娘那胆子,让她在自家男人跟前嘀咕两句还可以,你让她正面杠上阿奶试试?最终,她也只能选择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低头裁布做衣裳。   先做的是周家大伯仨兄弟的夏衫,之后则是小辈儿的男丁们,最后才轮到女眷们。倒是没人对这个顺序有异议,唯独大伯娘暗暗叹了好几口气。她那闺女哟,咋就那么蠢呢?偏就离了家,啥好处都没落着。   这厢,几个外来媳妇儿忙着做衣裳,那厢,周芸芸则变着法儿给家里人做好吃的。   春夏之季真是遍地都是美食,先前周芸芸被迫窝在太平缸旁跟鱼祖宗作伴,可算是攒了不少的怨气。这不,一旦重获自由后,她第一时间拿了俩竹篓子去了离家不远新买的两亩稻田里,撩起衣袖裤管,将其中一个竹篓子当鱼篓使,没一会儿就捞到了鱼。   要是捞到的是大鱼,周芸芸就挑出来放在另一个竹篓里,小鱼则放生。捞了几次,她掂量着差不多能有个十来斤后,才拎着满满的竹篓子回了家。   稻田里的鱼挺肥的,十来斤重其实也就七条,周芸芸利索的把鱼开膛破肚收拾干净,开始做今个儿的午饭。   她只打算做两道菜,鱼锅饼子和姜丝鲜鱼汤。   鱼锅饼子是锅底熬鱼、锅边贴饼子,等锅底的鱼熟了,锅边的饼子也跟着金黄焦香了,既算是菜肴也算是主食。还在锅里呢,鱼香混着玉米饼子的清香飘出来,让人闻着就口齿生津。尤其那玉米饼子,原本是干巴巴的一点儿滋味都没有,可因着在锅里吸饱了鱼汤的香味,很是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再配上微辣的鱼汤、鱼肉,保准吃了还想吃。   姜丝鲜鱼汤就更简单了,托阿奶的福,调理全是现成的。鲜鱼切块备好,生姜切丝,配上葱花、细盐、米酒、胡椒、香油翻炒,再放入八角桂皮调味,熬上一刻钟就可以起锅了。   因着周芸芸专用灶间里的灶台是特制的,她下厨时,既不用裁布做衣也不用下地干活的三囡就负责帮着生火。这丫头本就是个嘴馋的,一面烧着火,一面流哈喇子,不到半刻钟就忍不住探出头跟周芸芸商量:“阿姐让我尝一口好不好?回头我送你一个鸭蛋!”   周芸芸正掀开锅盖检查熬煮的进度,听得三囡这话,顿觉好笑:“过会儿就能吃了,就这么耐不住?再说,你养的家禽才多大?还鸭蛋呢,我看等秋收能吃到就不错了。”   虽说没亲自养过家禽,可周芸芸依稀记得家禽要长到半年以后才能下蛋,当然吃着激素饲料长大的不算在内。   “谁说的?我家小花已经下蛋了,前个儿一个,昨个儿一个,就是今个儿还没有看到。”三囡想了想又道,“倒是大花今个儿头一回下蛋,老大老大的,比小花的蛋大了两三圈。”   小花是三囡养的鸭,大花就是她的鹅。周芸芸对于三囡继承自周家阿奶的取名天赋已经无力吐槽了,让她颇为诧异的是,大花小花居然都下蛋了。   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周芸芸依稀记得二月初阿奶买回众多家禽时,该是刚孵化不久,也就十来天的样子。如今刚过端午,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半月,这就已经长到能下蛋了?   莫非三囡点亮的是养殖技能?!   “既下了蛋你就好好攒着,回头有个十几二十枚了,拿来我帮你腌盐鸭蛋,或者做松花蛋也成。等将来有鸡蛋了,我还可以给你做别的好吃的。”周芸芸琢磨着在这个时代,三囡要是擅长养殖还真是一件好事儿,当下又撺掇道,“不然你攒着不吃也成,回头全卖了,再买鸡仔鸭仔来养。反正你这么会养,回头鸡生蛋蛋生鸡,保不准过个两三年你就有几十上百只鸡鸭了。”   周芸芸规划的蓝图太美,惹得三囡完全忘记了弥漫在灶间那浓郁的香味,只深深的陷入了美好的畅想之中。   直到周芸芸这头的鱼汤饼子都出锅了,三囡才回神过来帮忙,就这样还不忘跟周芸芸讨教:“阿姐,那要是我又想吃蛋,又想把蛋攒起来卖钱怎么办?”   “那就一天吃一个蛋,剩下的攒起来。”周芸芸好笑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吃货也挺萌的,前提是自给自足勤快能干的小吃货。   “好好,都听你的!阿姐你真好,我最喜欢你了!!”   莫名收获了迷妹一枚,周芸芸好笑又无奈,只催促三囡跟她一起赶紧将鱼汤饼子端到堂屋去。   意料之中,今个儿的午饭得到了全家一致好评,没多会儿,就风卷残云般的给全吃完了。直到剩下满桌的空盆子,才忽的想到周芸芸不可能跑到村口河边捞鱼,而周家上下全在忙活,连大金他们仨上半晌也在孟家,可以说除了最小的三囡外,周芸芸使唤不了任何人。   “好乖乖,这些鱼是哪儿来的?”要说是山涧里摸来的也不可能,不说鱼汤是用整条鱼炖的,就连鱼锅里头也都是大块的鱼肉,山涧里小鱼小虾是不少,大鱼可稀罕得很。   “稻田里捞的,其实还能再长长,可我忍不住想吃了。”   周芸芸并不奇怪家里人没有发现稻田里的鱼苗已经长大了。要知道,那可是两亩稻田呢!换成她前世的算法,一亩就是六百六十六平方米,两亩稻田堪比三个篮球场了。虽说里头的鱼不少,可稻田里水深,又种满了秧苗,忙着干活的人忽略了也很正常。   见周家众人都不敢置信的看了过来,周芸芸摊了摊手:“在稻田里捞鱼很简单的,那里的鱼都傻,拿竹篓子当鱼篓使就成,口朝下再放平,没一会儿就有鱼钻进来了。就是大小不一定,不过我都有把小鱼放生。对了,等秋收时,咱们把稻田里的水放干,到时候肥鱼随便捡,两亩稻田估计能出上千斤肥鱼。”   这番话一出,周家众人齐刷刷的傻眼了。   大青山一带因着河流众多,鱼向来是卖不了太高的价,跟猪肉鸡肉更是不能比。可再怎么样,也比普通米粮价格略高。上千斤的肥鱼,这要是都卖出去,能换多少钱?!   周家众人还沉浸在幻想之中,周芸芸又道:“我就想着,这段时间咱们可以多做一些鱼的菜,鱼汤滋补,正好给家里人好好补补身子。对了,我下半晌再去捞几条鱼,咱们晚上就吃香菇豆腐鲜鱼汤咋样?正好前两日大金上山时,帮我挖了不少蘑菇回来。配菜的话,就香酥鱼排?”   “你想咋样都行。”周家阿奶这一回倒是不小气了,左右稻田里多的是鱼,这不花钱还能让全家吃饱吃好,多合算的事儿,就是她有些心疼周芸芸,“好乖乖你以前也没下过地,回头让你阿爹去捞鱼。”   “我去我去!”三囡举着胳膊咋呼道,“我可会捞鱼了!”   鉴于如今稻田里的鱼,最初都是大金三囡等人从山涧里摸来的小鱼苗,周家众人倒是不怀疑她这话。况且,稻田的水再深又能有多深?连山涧小溪都比不上,完全不怕出危险。   就连三囡的阿娘都没反对,只多叮嘱了一句,让她别把鞋落在田埂里。至于会不会把衣裳裤子弄脏,她阿娘已经完全不抱任何希望了,事实上她都打算给闺女拿靛青色布料做衣裳了,不是舍不得花布,而是打心底里认为,不管啥色儿的衣裳,穿她闺女身上都是一个样儿。   有了周芸芸一天三顿变着法儿做全鱼宴,周家众人冬日里瘦下去的肉全翻倍的长回来了。这年头虽不是以胖为美的,可略有些圆润却显得富态有福气,至少在杨树村,周家成了人人羡慕的对象。   在这档口,周家阿奶又宣布了一件事。   准确的说该是一连串的事儿。   首先,阿奶准备买下自家附近几块零散非耕田的地,价格倒是不贵,便是加上契税也不过五六两银子。   接着,她打算沿着自家宅基地围上一圈的栅栏,既防贼又防家禽跑出去,如此一来她就可以将原本在后院的鸡窝挪到前头来,空出来的地方再搭个粮仓,多囤粮食。   再之后,还要另盖一排房子,毕竟几个孩子都大了,尤其二山和二河都到了娶媳妇儿的年岁,正好忙过秋收后办喜事儿。   最后,也是最为耗时耗力耗钱的一项,打水井。   杨树村是有水井的,整个村子就两口,一口在村头,一口在张里长家。周家先前吃喝不愁,阿奶也攒了一笔钱,却从未打算过要打水井。   这是因为打水井是一项非常困难的事儿,跟盖房子不一样,整个杨树村压根就找不到一个会打井的人。也就是说,周家阿奶在决定要打井之时,就已经想好了去镇上找专门打井人过来干活,且这里耗费的时间至少会在两个月以上,花费则在二十两银子往上。   尽管经历了吃大肉穿新衣,还有仨小子去念书,可直到这一刻,周家上下才清晰的认识到家里有钱了。   又因着周家素来都是阿奶的一言堂,她说这些完全只是跟家里人打个招呼,而不是想要寻求意见或建议。等阿奶说完,其他人听完后,就接着该干啥干啥去。   倒是周芸芸,随着伯娘堂嫂们做完了全家人的夏衫,她又闲下来了。倒不是完全不做饭了,而是她只负责下厨,其他类似于捞鱼宰杀清洗切丁的活儿,都被别人包圆了。于是,闲下来的周芸芸特地逮了个空档关心了一下自家弟弟。   大金跟着孟秀才读书也有一段时日了,比起被各自的阿娘抱以极大希望的三山和三河,大金这头,阿爹和阿姐都未曾给他任何压力。好在他本就聪慧,便是没人逼着他,也依旧在三人里拔得头筹。   见自家阿姐忽的关心起了自己的学业,大金只道:“孟先生人很好,对我们都很耐心,我也有很认真的听他讲课。可是阿姐,我想了想,还是不打算走科举这条路。你不要生气,我可以解释的。”   周芸芸很想说自己一点儿也不生气,事实上她压根就不觉得大金有能耐走科举之途。   这么说罢,在古代能通过科举走上仕途的,其概率相当于她上辈子考上清华北大最热门专业的头几名。周芸芸上辈子是个学渣,初中毕业后就去职业学校学了厨艺,当然更多的技艺还是毕业以后跟师傅学的,就她自身而言,打心底里认为哪怕让她在现代重生个十回,也绝无可能考上清华北大。   人贵自知。   因此,面对大金略有些忐忑的神情,周芸芸很淡然的道:“你说,我听着。”   大金略松了一口气,才开口:“我一定会努力学习认字写字,还有学算筹。可除了这些,其他都没啥意思。孟先生的那些书我瞧了几眼,一个是太难了,还有一个……我要是去念书了,往后谁来养家?就算将来咱们还有弟弟妹妹,可我才是长子,总不能到时候我去念书,让弟弟妹妹或者堂哥他们供着我罢?阿姐,我真的有仔细想过,与其去搏看不见的富贵,还不如好生下地干活,闲了做点儿小买卖,养家糊口。”   周芸芸倒没想到大金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愣神。   在这之前,周芸芸觉得自己已经够早熟了,毕竟她上辈子是没有父母亲人可依靠的孤儿。可便是如此,她十岁时,也还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小公主,养家糊口这种事情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有人说,父母越失职孩子就越早熟,若说周芸芸上辈子早熟是从父母双亡开始,那么大金呢?   沉默了许久之后,周芸芸沉声道:“你这个想法可有跟阿爹提起过?他是怎么说的?”连她这个当姐姐的,听了大金先前那话都觉得满满的愧疚,周家阿爹一定会很伤心罢?   “我还没跟阿爹说。”大金低垂着头很是颓丧,“我想等过个一两年,再找借口说自己蠢笨不是读书的料,正好那会儿我也大了,可以帮着阿爹养家了。”   周芸芸在心里微微叹气,说起来,眼下周家这情况搁在杨树村倒是极为不错,可真想供出一个读书人却还是很吃力的。况且,大金有句话说的对,他是家里的长子。   思忖再三,周芸芸道:“既然你已经想清楚了,那我支持你。”   ☆、第041章   周芸芸姐弟俩谈心的次日,周家大伯就将老周家附近的几块地买了下来。因着并非耕地,价格相当实惠,统共也没花上几两银子。在听说周家还打算造房子、打井后,张里长还自告奋勇的打算让族人来帮忙,被周家大伯婉言谢绝了。   杨柳村里,张家和周家都算是大族,其他的类似于丁家、王家则人丁相对比较少。像去年雪灾呼吁村里人帮着一道儿修缮房屋时,老周家虽派了很多人出去帮忙,实则基本上就是在周氏一族里打转。也因此,周家需要人帮忙时,多半请的也是族里人。   当然,这些事儿跟周芸芸是没啥关系的,只是她先前挖坑把自个儿给埋了,弄得如今轻易出不了门。去灶间倒是无妨,反正没离家就成,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除了好乖乖哪个还有福气伺候鱼祖宗?   好在周芸芸上辈子就是个宅女,原就不爱到处晃悠,尤其最近周家人来人往的,瞧着倒也挺热闹的。   事实上,在买下了附近几块地后,周家并未第一时间起房子,而是先伐木削木桩,围着宅基地打了一圈的木栅栏。这倒是不费甚么工夫,木材直接从后山伐,拖回来砍成胳膊粗细半人多高的木桩,再用细木条横着钉好,最后竖起来深深的打进地里,没两日就大功告成了。   周芸芸目睹了围栅栏的全过程后,回头就跟周家阿奶建议,可以从山上弄些带倒刺的藤蔓荆棘回来缠在木栅栏上。甭管是藤蔓还是荆棘,都是见风就长、生命力及其顽强的植物,甚至不需要特地照料,只要弄些回来,缠绕上后就完事儿了。要不然光是半人多高的木栅栏,估计也只能防着家禽往外跑,压根防不住贼。   有了周芸芸的建议,周家大伯几个又忙活起来,好在藤蔓和荆棘都不是甚么稀罕玩意儿,从山上弄来再到缠绕妥当,也就这么两三日的工夫。这档口,周家阿奶也顺势将原本位于后院的鸡窝挪到了前头,等藤蔓荆棘牌木栅栏完工时,周家大院已经是鸡鸭鹅满地跑了。   只是如此一来,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要知道,最初周家阿奶买的是四十只鸡并两只鸭两只鹅。鸭鹅自是分别给了大金和三囡,鸡最早是被圈养在后院的,只是后来阿奶论功行赏时,给家里每个人都分了一个,因着都是半大不小的鸡,加上当时周家大院是完全敞开的,那些鸡都被各房养在自个儿屋里,由女眷代为照顾。可如今,随着院子的封闭,加上阿奶很豪气的将剩余的鸡全打开丢到了院子里,自是惹得旁人心痒难耐。   鸡这玩意儿其实是家禽里头最好养的一种,既可以圈养,也可以散养,且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离家出走这种事情的。最重要的是,只要散养的地方够大,它们就能自主觅食,甚至都可以不用喂任何米粮。   周家阿奶开了个好头,转个身儿的工夫三囡也有样学样起来。不过,三囡的性子摆在那儿,她对于她的宝贝家禽,那可真的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这已经不是饲养家禽或者豢养宠物了,而是活生生的侍奉老祖宗。   她能舍得她的活祖宗跟一群鸡混在一道儿?   让周家众人险些惊得掉下巴的是,三囡央了她嫂子给缝制了几块花头巾,用的就是阿奶先前买的红红火火大花布,鸡鸭鹅每只都有,款式颜色完全一模一样,绑上头巾后,画风那叫一个醉人,反正所有人都看呆了,包括帮着做头巾的大河媳妇儿。   偏生,其他人还没法说三囡浪费好料子。   原因倒是简单,之前给家里每个人做新夏衫时,三囡主动放弃了大花布。其实,她的品位更接近于周芸芸,比起那些花里胡哨的料子,更喜欢的是男丁们的靛青色无花纹料子。正好,她阿娘也嫌弃她整日里脏兮兮的,索性就依了她。也因为如此,当三囡开口要做衣裳剩下的布头时,谁也没法拒绝。   其他人见这法子管用,也跟着有样学样。哪怕舍不得花布头,早以前的破衣裳也可以凑合着用,再不然往爪子上绑条彩线也行,只要能分辨清楚是哪房的就成。   只是等所有的家禽都在院里撒丫子乱窜时,三囡精心饲养的活祖宗就不可避免的显露出来了。便是不提鸭鹅,光是单独养了没几日的鸡都比旁的大了一圈,瞧着就格外的精神。等回头发现三囡养的家禽开始下蛋后,更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这下,不说周家其他人,连周家阿奶都不由的对三囡另眼相看。身为乡下农家女,甭管是极会侍弄田地,还是擅长饲养家禽,都是格外出挑且实用的能耐,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只要三囡继续保持下去,等过些年她长大可以说亲时,十里八乡的媒婆绝对会踏平周家门槛的。   试想想,你长得好看有啥用?好看能当饭吃?再说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长得再好看,能让公婆松口?人家还怕娶进门一个活祖宗呢。像三囡这种,不怕脏不怕苦不怕累,且还有一手极赞的饲养家禽本事的闺女,那才叫顶顶好。   亏的三囡并不关心外头的事儿,她要是知晓自个儿因着贪嘴拼了老命精心侍奉的这群老祖宗,让她身价倍增的话,她一定……不会往心里去的。   天大的事儿都比不上吃到嘴里的好吃的!   贯彻这一想法,三囡回头就央求周芸芸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譬如,今个儿周芸芸给她做了一盘鹅蛋炒莴笋,她就分了周芸芸一些,剩下的她全吃了,还是当着全家人的面,有滋有味的吃下肚的。   其实,三囡倒是想分给长辈,可没人有这个脸面跟她分食。尤其周家阿奶冷着脸一圈看下来,引得其他人忙不迭的表示,阿奶有言在先,肉和蛋都是三囡的,只催促她自个儿赶紧吃。   那就吃呗!   三囡本就不是矫情的性子,左右让也让了,长辈们不吃,她就一个人吃独食。   虽说这些日子以来,周家的伙食呈直线上升状态,可因着去年间,阿奶让人把所有的牲口家禽都给杀光了,而今年开春刚养的鸡到如今还不曾下蛋,先前攒下的鸡蛋更是早几个月就吃完了。这么一来,整个周家上下可是有段日子没碰到禽蛋类吃食了。   这也是没法子,乡下人很少会去镇上买肉买蛋来吃,通常都是自家有啥就吃啥的,加上周家的伙食也确实不差,以至于阿奶完全忘了这茬,直到三囡在饭桌上虐全家。   周芸芸乐得要命,她倒是不馋这些,还跟周三囡商量着等鸡开始下蛋了,分她几个鸡蛋就成,至于吃的就不用惦记她了。   于是,今个儿做了鹅蛋炒莴笋,明个儿就做蒸鹅蛋,再往后香葱酱拌鹅蛋、鹅蛋煎饼、鹅蛋韭菜盒子……总之就是每天变着法子给三囡做各种鹅蛋类的美食,顺便看三囡在饭桌上吃得喷香虐全家。   这种恶趣味也是够了,偏生周家上下没有一人发觉这事儿是周芸芸折腾出来的,皆将谴责的目光对准了三囡。   咱们不惦记你的吃食,你也不用总拿吃食来勾引咱们的馋虫罢?   可惜的是,三囡的脑子完全没开窍,她才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又因着她的大花小花格外争气,大花一天下俩鹅蛋,她就吃一个攒一个,小花一天两到三个鸭蛋,加上周芸芸先前跟她提过,腌鸭蛋能卖得出价,她就一个都不吃全攒着,这才没多少天,已经攒了十七八个了,想着等攒到二十个就开始腌,回头腌入味儿,再去镇上赶场子卖掉。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三囡注意到旁人对她的目光谴责?别说目光了,就是直接说出来,她都不带往心里去的。   无奈之下,三囡她亲娘周家二伯娘只能使出了终极杀招,哄着她闺女吃加餐时,回自个儿屋里去。左右如今大囡不在,那屋就是三囡一个人的,随便怎么折腾都行,只求别再虐全家了。   与此同时,周家也开始盖房子了,只是一时半会儿还盖不好。倒是另一边靠山壁的地方,阿奶让人搭了一排的牲口窝棚,那倒是快得很,没几日就差不多有了雏形,只等着结顶就能完事儿了。   就在周家红红火火大改造时,五月下旬的某日,一个黑瘦憔悴腥臭无比的女人冲进了周家,却因着没留意到木栅栏上缠着的藤蔓荆棘,愣是给扎得嗷嗷直叫唤。   要说先前没认出来人是谁,等她一叫唤,周家人都悟了。   “啊!!这是啥玩意儿?!阿娘,阿娘快来救救我,我好疼!救命啊,我要死了,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救救……”   是周大囡,语无伦次一看就遭了老大罪的周大囡。   一旁的三囡目瞪口呆。   因着她俩打小就住在一起,在三囡的心目中,周大囡就是一个矫情到要命的人。这么说罢,就算是周芸芸也没有每日里洗澡换衣裳打扮的,可周大囡却是整日偷懒耍滑只顾着收拾自己,就算啥都没有,她也会特地往山上跑一趟,只为了摘那朵最早盛开的鲜花,当钗子插在头上。   就是这么个爱美的人,如今却弄得连乞丐都不如,也难怪三囡会震惊到傻眼了。   傻眼归傻眼,等回过神来之后,三囡第一时间冲到了她阿娘跟前,咋咋呼呼的道:“阿娘!你往后别再嫌弃我了,我那么干净一点儿也不脏!”   不脏才怪!   因着三囡整日里不是趴在地上挖虫子,就是抱着她的宝贝家禽满院子乱窜,再不然她还要上山找类似于莴笋、葱蒜之类的配料让周芸芸帮她开小灶,也因此她那身上就算不是格外的脏,那味儿就够一言难尽了。得亏她有自知之明,特地挑了不怎么显脏的靛青色料子做衣裳。   然而,面对半年不见彻底大变样的周大囡,饶是素日里最为嫌弃自家闺女的周家二伯娘也无话可说了。   三囡只是太过于大大咧咧,浑身都是灰和泥,可周大囡却活脱脱的就跟刚从粪坑里爬出来一样,叫人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捂眼睛。   “阿娘!!!”周大囡可不知晓在场众人心里的想法,只扯着嗓门唤着她阿娘,在她看来,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她阿娘还是会跟以往一样在乎她的。   这个想法其实也没错,周家大伯娘是很在意她这个闺女,哪怕先前恨得要死,如今瞧着闺女这模样,登时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这孩子咋就将自个儿弄成这副样子?不是说开春就回吗?我、我……”大伯娘很想说,她先前都忍不住想要亲自往杏花村跑一趟将女儿接回来了,偏这几个月以来,周家上下就没有真正闲下来过,以至于她就是想去都没机会。可惜,这话真的不能说,至少不能当着周家阿奶等人的面说,不然她一定没好果子吃。   大伯娘是没说,却不代表她闺女不会说。   “阿娘!你咋不去找我呢?”周大囡捂着被荆棘扎出血来的胳膊,踉踉跄跄的跑进了院子里,一面痛哭流涕一面断断续续的开始讲述她这半年里无比苦难的生活。   真的是苦难生活,毫不夸张。   据她所说,去年冬日那会儿,尽管她是带上了口粮和衣裳被褥离家的,可事实上一到杏花村李家,所有的东西都立马被李家人夺了去。她倒是的确跟周家阿娘住在一屋,可那屋子却不是甚么闺房,而是李家的粮仓。按说粮仓该是比较好的地方,可惜李家的粮仓从未装满过,尤其他们家人还懒,自个儿住的屋子尚且懒得修葺,会有这闲工夫去修葺极少用到的粮仓吗?   于是,周大囡就在那个阴暗潮湿漏风漏雨所谓的粮仓里住了下来。没有暖炕,没有炭盆,没有被褥,有的只有整日里对她骂骂咧咧的周家阿娘,以及无比嫌弃她的李家众人。   按说在这种情况下,周大囡就应该赶紧回家才是,毕竟李家人也不可能全天候的看守着她,想跑还是挺容易的。可惜那会儿,外头飘着鹅毛大雪,耳边听着杨树村又遭了狼灾的消息,就算再给周大囡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往家里跑,只能忍气吞声的在李家蹲着,盼着老天爷开眼。   还真别说,老天爷就是开了眼,开春后,天气逐渐转暖,狼灾所带来的阴霾更是彻底的消失无踪。   周大囡决定回家。   “……阿娘,那个杀千刀的三婶子!!她太坏了,她听说咱们家啥事儿也没出,每个人都好好的,就整宿整宿睡不着觉,只怕咱们家来人去揍她。我想回家,她还拦着不让我走,我哭过也闹过,可他们非但不给吃的喝的,还要打我。”   周大囡越说越难受,事实上自打开春以后,她不止一次的想逃跑,偏每回都被人逮了回来,还被狠揍了一顿。尤其在开始春耕以后,李家人全都闲着,就她跟周家阿娘俩人,辛辛苦苦的将五亩旱田翻了一遍又一遍,还要播种、施肥……   天可怜见的,她在周家就没做过这些活儿!   还没听到后头,大伯娘就已泣不成声,等周大囡说完以后,她更是直接哭倒在地,站都站不住了。   自个儿的闺女自个儿清楚,甭管周大囡有再多的缺点,却是绝对不会胡乱编排谎话来骗人。瞧着都委屈成那样的,那就肯定是真的。   “我的大囡啊!你受苦了!”   周大囡拿袖子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挣扎的往前奔去,哽咽的哭喊着:“阿娘!”   怎料,也不知是被地上的石子给绊倒了,还是她本身就走得不稳当。只见她忽的身子一歪,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往旁边倒去。要命的是,周家院子里家禽乱窜,她这么侧身歪斜的一倒,正好准确无误的倒在了一只裹着花头巾的鸭子身上……   “我的小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042章   小花死得很惨烈。   哪怕周大囡在之前半年时间里轻减了不少份量,可她大几十斤的人就这么狠狠的砸下来,小花连挣扎也没有就一命呜呼。偏它今个儿还没下蛋,被这么一砸,那鸭蛋直接给挤了出来,飚出去老远,然后啪叽一声,洒下满地蛋液。   前一刻,周三囡还事不关己的看笑话,后一刻,她惨叫出声,猛扑向周大囡,神情悲痛得好似死了亲娘。   包括始作俑者在内,周家人全懵了。周大囡挨了好几下挠才回过神来,死命挥开周三囡的同时往屁股底下瞄了一眼——   一只死不瞑目的鸭子。   周大囡先惊后喜,直接拽过鸭子伸手递给她娘:“阿娘,赶紧收拾收拾,给我补补罢!我都半年没吃过一口肉了,赶紧的,不拘咋个吃法,能吃就成!”   三囡原还在边哭边挠,听得这话,一下子就炸了,二话不说先将鸭子抢过来回头就跑,直到跑出老远后,才搂着鸭子冲周大囡怒吼道:“你压死了我的小花还想吃它?周大囡你个杀千刀的,你咋不干脆死在外头呢?我的小花,你死得好惨啊!!!”   许是刺激太过了,三囡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上演了久违了的杀手锏,满地打滚撒泼哭闹。   说真的,三囡撒泼不是一次两次了,搁在去年以前,她就常为一两口吃的闹腾,没少被阿奶收拾。可这次不同,一来她完全是受害者,二来小花死了旁人也心疼呢!   多好的鸭子,才养了三个多月就下蛋了,每天能捡两三个。哪怕那蛋全让周三囡自个儿吃了没进过旁人的嘴,可三囡人小胃口小,鸭蛋下肚就能顶半饱,其他菜就省下来便宜了旁人。再一个,乡下庄稼人,除了田产之外,最看重的就是家禽。哪怕不是自个儿的,好好的下蛋鸭子就这么惨死在眼前,心里能好受?   而这里头,最气不过的还要数周家二伯娘。   自家闺女在所有小辈儿里头排行最末,素日里因着淘气和馋嘴没少给自己丢脸。可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自打开春周家阿奶捉了鸭鹅给她,闺女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就勤快起来。有付出就有回报,三囡养的家禽在村里是头一份的好,谁见了都稀罕。可惜没高兴几日,就发生了这档子事儿,如今眼见闺女哭成这样,她又是心疼又是气结。   “三囡,娘的囡囡,快别哭了,心疼死娘了。”气归气,二伯娘多少还是存了理智的,也没打算为一个鸭子闹得阖家大乱,因而只走到闺女身畔,小声安抚道。   二伯娘倒是乐意息事宁人,反倒是周家阿奶自打去年冬天周大囡豁出去全家不管也要去逃命,就再没把她当自家人,这会儿更不会留一分颜面:“哪儿来的叫花子跑到这穷乡僻壤要饭来了,赶紧揣着破碗往镇上去,我老周家可没有余粮舍给她!!”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被吓住了。要是破口大骂也就罢了,阿奶这话明摆着就是不认周大囡了。二房、三房也罢,大房才叫真的不好了,尤其是大伯娘吓得满脸是泪,却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周大囡更是脸色煞白,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不停的颤抖起来。   她是真的害怕,也是真的后悔了。离了家才知晓家里有多好,哪怕以往在家时,也要帮着干活,可田间地头繁重的活儿有男丁们在干,哪怕是到了秋收农忙时,她所要做的也无非就是帮着将粮食运回家里,或者在家里烧火煮饭再送到地头上。   可离家之后呢?   尽管满打满算也就半年光景,可周大囡却觉得自己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尽了。干最繁重的活儿,吃最差的饭食,睡在漏风漏雨的屋里,躺着泛着霉味的干麦秆,盖着轻飘飘完全没份量的破被褥……   “阿奶,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让我回家,我以后一定听话,我乖乖的,阿奶!!”周大囡崩溃大哭,哭声倒不至于有多惨烈,里头却透着满满的绝望与哀求。   可惜这会儿因着周家阿奶的表态,整个周家站在周大囡这边的,唯独只有大伯娘一个。   要不怎么说是亲娘呢?甭管去年间闹得有多厉害,大伯娘还是时常惦记着自家闺女,若非因着周家这头就没闲下来过,她指不定一早就跑去杏花村要人了。如今,闺女回了家,又哭诉着这些日子遭了多少罪,甚么怪罪都被抛之脑后了,余下的只有满满的心疼和愧疚。   人都是这样的,除非事不关己或者完全自私冷漠的人,不然一旦亲近之人出了事儿,多多少少也会产生些愧疚之人。   站在周家大伯娘的立场上来看,她会忍不住去想,要是自己当初有好好教导闺女,是否如今的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大伯娘只能忍着心里的酸痛,转身跪倒在了周家阿奶跟前:“阿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好生教导大囡。求求你不要把大囡赶走,说到底她也还只是个孩子啊!”   听得这话,旁人是甚么感觉周芸芸并不知晓,只是她本人却忍不住囧了。十四岁放在后世也就中二期,正是脑残的时候,可这是古代,这年纪别说嫁人,当娘的也有。   周家阿奶懒得听她废话:“要么她走,要么你跟她一起走!”   “我……”大伯娘颓废的瘫倒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娘!阿娘救我,我不要被赶出家门!阿娘快救救我,阿爹,大哥二哥!”眼见唯一在意的自己的亲娘都一副要放弃的模样,周大囡险些就被吓得魂飞魄散,偏到了如今她也想不出好法子来,只能拼命哭喊哀求。   原本,大伯娘都要放弃了,可见她这般,又不由的心软了,当下抬眼哀求的去看自家男人和儿子们,指望他们能帮自己说说话。   要说大房这头,放弃周大囡对于他们来说并不算难,可他们也没忍心到将母女俩都轰出去,迟疑了半晌,周家大伯挪着步子走出来,噗通一声跪在了阿奶跟前:“阿娘,大囡这样我也不求您原谅她,就先留她几日,赶明儿找个人家把她嫁了,绝不留着她碍眼。”   周家阿奶还没有表态,外头却来人了。   老李家的人。   其实也不算巧合,周大囡是从李家偷跑出来的,她这回倒是学聪明了,逮着杏花村里长家娶儿媳大摆流水宴之际,悄无声息的就开溜了。当然,即便如此李家人还是很快就发觉了,可到底还是晚了一步,紧赶慢赶的追上来,却还是没能将周大囡拦在周家外头。   这也没啥,李家人并不心慌,只大喇喇的冲进了周家,打头的李家老太扯着嗓门咋呼道:“老周家的,正好今个儿碰面了,索性说一说你们家打算给大囡陪嫁多少好了,她都让我大孙子看光了,早就是我李家的人了。”   周家阿奶斜眼看过去:“那正好,赶紧把你家的人带回去。对了,她在我家坐死了天天下蛋的鸭子,记得把钱留下。”   “你说啥?!”李家老太被气了个倒仰,要不是儿子儿媳扶得快,估计这会儿已经摔了个倒葱秧了,“那是你孙女!”   “她去年冬日就跟你闺女去了你家,自然是你李家的孙女。废话少说,赶紧把钱留下把人领走!”   “你你你……”李家老太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般,登时一阵气结,“我告诉你,你孙女是我孙媳妇,我今个儿过来就算打算跟你说下聘礼的事儿。我也不多要,给二十两银子,回头我请媒人过来,把你孙女风风光光的迎娶回去。要不然,你就等着老周家的名声彻底坏掉!”   见这番情形,最害怕最绝望的人自然是周大囡,她在李家待了半年,哪里还不清楚李家的底细,当下便哭叫道:“没有那回事儿,我一直都是清清白白的!阿奶,别把我嫁给他们家,我不要嫁啊!阿娘,阿娘救我,救救我!”   可惜,在乎她的做不了主,能做主的不在乎她。   偏李家老太还在不依不饶的叫着:“咋了?还想不明白?我说周家姐姐,你最好闹清楚一件事儿,你家不止一个孙女,真要是闹翻了,我看你咋收场!行了,我知晓你家卖那啥粽子发了财,左右我也没打算多要,就二十两银子,你家就保全了名声,多划算?咱们两家原就是亲家,这不亲上加亲的大喜事儿!还有我闺女,你最好立马派人去接她回来,不然当娘的常年不归家,做闺女的还能是个好的?”   所有人都以为周家阿奶要炸,毕竟周芸芸一直都是她的心头肉。哪知,她只一脸平静的看过去。   “我今个儿就把话撂在这儿,你要么把周大囡带走,要是不带走想留着败坏我周家名声,也没啥,就算没写断绝书,她周大囡还在周家族谱上,在周大牛这一支上,大不了我拉她去沉塘!”   趁李家人被噎住,周家阿奶又道:“就算这样还有人说闲话也没啥,老娘就是拿二百两给孙女当嫁妆,也他娘的不会给你二十两。哪个会跟钱过不去?有钱还愁嫁不出去?”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周芸芸。   周芸芸面无表情的立在周家阿爹身畔,尽管看不出她心里在想甚么,有一点却是可以肯定的,她并不打算插手此事,一副全凭阿奶做主的淡定模样。   见她如此,周家人倒还好,李家这头却是立马炸了。   “怪不得我闺女说老周家一点儿情面都不讲,这都是些啥人呢,老的不像话,小的刻薄恶毒,眼瞅着我这老婆子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也没出来说半句话,这还是人吗?我呸,一窝不要脸的东西,小妮子你身上流着我老李家的血!”   周芸芸依旧面无表情,倒是周家阿爹终于忍不住了。   “既然都这般了,那索性我今个儿把休书给你们,两家索性也没做亲家了!”先前不愿意将媳妇休弃,是为了孩子;如今他想把媳妇休弃,同样也是为了孩子。   老话说,两害取其轻,既然左右都不会有好结果,当然要选择一个相对好的。   老李家的人被吓住了。   休妻这种事情真的不能随便说,这跟娶不娶周大囡又是两回事。前者真的闹开了,那绝对是轰动十里八乡的事情,后者就无妨了,求娶不成又不是甚么稀罕事儿。   因着周家阿爹这句话,场面一时静了下来,好半晌都无人开口说话。   足足半刻钟后,李家老太在儿子儿媳的搀扶下起了身,带着颤音道:“好你个老周家,没想到你们居然连最后的脸面都不要了。行,大不了两家的颜面都甭要!我闺女左右都毁了,你家那仨孙女哪个也别想跑!!”   “要你瞎操心!”不等李家人再吭声,周家阿奶猛地拉下脸,怒叱道,“还不快滚!”   眼瞅着周家人拿棍子的拿棍子,操斧子的操斧子,大伯娘更是直接起身去灶间揣了两把菜刀出来,李家人终究没敢真拿命去搏。尤其他们家人丁并不兴旺,这会儿过来的也就只有李家老太并儿子儿媳以及一孙子俩孙女。真要打起来,能上阵的估计也就俩,对上周家满门十几口,那是未战先言败。   打不过那就只能跑了。   跑倒是跑了,可李家人也是真缺德,眼瞅着要出远门了,李家老太一个眼疾手快就抓了只肥鸡,她儿子更能耐,弯腰逮了只鸭子就跑,其余人见状也想有样学样,无奈家禽也不傻,一见小伙伴遭了秧,当下一哄而散。李家人也不恋战,操起鸡鸭夺路而逃。   说真的,周家人有点儿懵。   面面相觑的愣了好一会儿,就听大金一声惨叫:“那是我的鸭子!!!”说着,他就冲了出去。   周家阿奶一拍大腿,暗道坏了:“老三你还不快点儿追上去!别叫他被老李家的人给打了!!”虽说那是亲外孙,不过就今个儿这情形看来,李家人干出点啥来,她都不觉得稀罕。   这时,三囡也扯着嗓子喊:“小叔!我家小花死得好惨啊!你别忘了给它讨回公道!!!!!!”   事实上不止周家阿爹追上去了,周家大伯、二伯见这情形唯恐自家人吃亏,也忙急急的跟了上去,两位堂哥也是如此。见状,余下的人倒是安心了,这么多人就算又是在杨树村,哪怕打起来也不会吃亏的。   只是所有人都低估了李家人的逃跑速度,当然同时也没料到大金追回自己所有物的决心。周家阿爹一开始压根就没能跟上,等发觉跟丢了人之后,索性径直往杏花村跑,左右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杏花村李家。   大金夺命狂奔,却是直到李家门口才堪堪将人追上。   “把鸭子还给我!”大金是个直性子,学不来那些个弯弯绕绕,尤其在一眼看到李家人已经举着菜刀把从周家抢来的那只鸡割喉,又瞄上了他的鸭子后,更是立马急红了眼,“那是我的鸭子,快还给我,不准杀!”   李家人显然不会听他的。   “你说是就是了?别说它不会应你,就算真是你的,孝敬给你舅舅我也是应当的。”李家小舅才不管他心情如何,打算先把鸡收拾干净了,再去杀鸭子。家里人有半年多没沾荤腥了,正好解解馋。   “不,那是我的!”大金刚打算扑上去抢鸭子,恰好这时,许久未见的周家阿娘听到声响走了出来。当下,大金就哭出声来,“阿娘!他抢我的鸭子,还要杀了它吃肉!”   周家阿娘面上闪过一阵诧异,旋即也没追究事情原委,只皱着眉头看向大金:“不过是只鸭子,你舅舅想要就给呗,多大的事儿。”   大金愣住了,看向周家阿娘的目光里满是错愕和震惊。   不想,周家阿娘见他这般非但没有住口,反而几步上前伸手揪住了他的耳朵,教训道:“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别说开春了,这会儿都入夏了,你阿爹不来接我,你就不能闹着叫他来?老娘真的是白生了你这个儿子,瞧着倒是养得不错,胖乎乎的,在周家没少大鱼大肉罢?你知不知道老娘在这里过得啥日子?还鸭子……这鸭子是你的?老周家有钱到给你个小孩崽子也发个鸭子?”   “阿姐,老周家不单有鸭子,我看那院子里起码蹦跶着四五十只鸡鸭鹅。估计后院还没少养猪,前头就堆了不少没煮过的猪草。”李家小舅一面收拾鸡一面随口答着。   听得这话,周家阿娘愈发来气了:“好你个小兔崽子,老娘在这儿吃不饱穿不暖的,你还真在周家好吃好喝的。瞧瞧这一身衣裳,细棉布!!”   先前还不曾发觉,等定睛细看后,周家阿娘简直要气炸:“我咋就生了你个小王|八羔子?过好日子不惦记着我,这会儿倒是为了一只鸭子从杨树村追到了杏花村。好啊!这要不是为了鸭子,你怕是再过个几年都想不到我罢?没良心的小东西,我掏心掏肺的对你好,你就不能记着我点儿?”   大金两眼空洞的望着前方,既不看他娘也没有吭声。   “周大金!!!!!你有没有良心!!!!!”   眼见自己唯一的儿子,下半辈子依靠就这么个态度,周家阿娘不单是失望,简直就是要崩溃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越是心虚的时候,越要扯着嗓门吼出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出理直气壮来。   今个儿要是来的是周家其他人,周家阿娘或许还没这个底气,偏来的是她的亲生儿子,连愤怒带失望,再添了上崩溃绝望,她索性豁出去了。   “我当初一听说杨树村遭了狼灾,立马不顾一切的跑到周家想要接你出来,我都想好了,只要周家愿意带上口粮,叫全家过来住一个冬天都使得。可你们呢?你爹是个靠不住的,你姐更是个一心想着她奶的,我素日里对你多好啊,结果连你都不向着我!!!”   周家阿娘越说越气:“你娘我这个冬天过得有多可怜?没吃过一顿饱饭,每天都拿菜根树根和水咽下,夜里头还要被灌进屋里的冷风冻醒。还有你阿公阿婆,一天吃一顿,穿着破衣烂袄,还要到处捡柴禾回来烧!就算开春了,我要开垦那些个都被冻住了的田,还要大老远的担粪回来施肥!那会儿你在干啥?吃香的喝辣的,舒舒服服的待在周家!真是白瞎了我十月怀胎搏命生下了你!生儿子有啥用呢?人家都知晓护着亲娘,你咋就那么狠心?”   一旁的李家人倒是纷纷赞同的点头,尤其方才在杨树村吃了亏的李家老太更是出声帮衬她闺女:“闺女,周家那头可是说了,要给你一封休书。就这样,你这儿子也没帮你说半句话,指不定还盼着换个娘呢!”   “真的?”周家阿娘不敢置信的瞪着大金,“你就没帮着劝劝?我是你娘!是你亲娘!我对你多好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大金沉默不语,事实上他是想念阿娘的。   当初周家阿娘刚走的时候,他几乎每天夜里都哭着入睡,要不是后来阿爹发觉了他的异常,估摸着他都能哭死过去。之后,就算略缓过劲儿来了,他也没少盼着阿娘赶紧回家,为此还特地去寻了周芸芸。可谁也没想到,阿娘是回来了,却是揣着口粮带走了周大囡,压根就没有跟周家人共度难关的意思。   要说完全不怨是不可能的,可大金也没有狠心到完全不管阿娘。他在阿爹跟前探了好几次口风,想劝阿爹赶紧将阿娘接回来。可每次,阿爹都是叹着气摸了摸他的头顶,之后心情都会低落好几天。久而久之,他索性也不问了,只想着回头等农闲了偷偷溜出来看看阿娘。   可谁能想到周家这头能这么忙活呢?   先是春耕,再是周家阿奶忽的给了鸭鹅,往后则是周芸芸突发奇想要卖粽子,最后更是提议将他们仨小的送到孟秀才家里做学问……   他承认到最后的确是忘记了,可这并不代表他就完全不在乎阿娘了。   可在他看来,甭管阿娘说的有多惨烈,他都没法感同身受,这不是自己作的吗?放着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跑回娘家找罪受,瞎折腾啥呢!   张了张嘴,大金想要说甚么却最终甚么都没说,只目光怔怔的望着他娘。   周家阿娘愈发不耐烦了,没好气的叱道:“还待这儿作甚?赶紧回老周家去,记得回头叫你阿爹赶紧来接我!!”   见大金还没反应,她更气了:“愣啥?难不成还指望把鸭子拿走?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周家发了财,那甚么五彩粽子一个素的就要卖十五文,荤的卖十八文,你咋不干脆去抢得了!听说还一卖就是几千上万个?可见老天爷真就不长眼,这么缺德丧良心的人家居然还能发财!”   周家卖五彩粽子的事情早已在十里八乡传开了,不过具体的数量还真没人知晓,尤其当初是分成三路卖粽子的,杏花村这边离青山镇更近,自然不会去其他镇上赶场子。所以粽子的数目也没算错,兵分三路可不就是每一路都卖了一万多个吗?   一想到自个儿在娘家吃苦受罪,老周家却发了大财,周家阿娘越说越气,索性提了菜刀对着鸭脖子一刀宰下去,登时鲜血喷涌而出,全落在了摆在地上的大海碗上,滴滴答答的鲜血和登时不再挣扎的鸭子就这样落入了大金的眼里,激得他浑身一颤。   就在此时,周家阿爹等人赶到了:“大金!”   大金缓缓的回头,一脸麻木的看向来人,愣了好一会儿才仿佛突然认出了人,一下子扑到了阿爹怀里,失声痛哭。   这档口,周家阿爹也看到了已经惨死的鸡鸭,他倒不至于心疼那点子东西,可眼见大金哭成这样,登时怒火冲天,却仍强压着火气向周家大伯道:“大哥,帮我回去请里长和族长过来做个见证,我要休妻。”   周家二伯登时接了一句:“这边场子我看着,大哥你顺便请个秀才写休书。”   李家的人这才彻底慌了神,连声质问周家打算作甚。周家阿爹冷着脸,杀气腾腾的道:“作甚?老子今个儿就要休了这倒霉婆娘!我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她!!!!!”   ☆、第043章   这是动真格了?   休妻这种事情当然不可能是开玩笑的,可一般来说,只要别闹得太大,多半还是能被亲近家人劝下来的。有道是,劝和不劝离,鲜少有哪家一听说要休妻,都一脸庆幸的模样。周家这副态度令人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这周李氏做人究竟有多失败?   的确有够失败的。   别看鳏夫再娶、寡妇再醮都算是寻常,可弃妇再嫁到底还是相对稀罕了点儿。最重要的是,甭管哪一种情况,想要找个比原配更好的,却是几乎没有可能了。也因此,外头人看个热闹,内里的悲痛只能由当事人自个儿来承担。   可怜的周李氏,原是打算拿乔一番,想逼着周家人赶紧过来接她回去享福,结果一个没留神,直接给玩脱了。这下可好,听了周家阿爹这番表态,周李氏面色煞白的瘫坐在地上,脑海里一片空白,两眼更是毫无焦距的望着前头,一副被吓懵了的模样。   李家人也是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李家老太先回过神来,上前两步厉声质问道:“老周家就是这么做人的?我闺女在你家当牛做马十几年,这会儿说休就休?凭甚么!真当我老李家是泥捏的?我不同意!”   “谁管你同不同意?今个儿我非休妻不可!!”都打定主意要休妻了,哪个还会在乎老岳母的态度?大不了从今往后再无来往。   见他的态度如此坚决,李家这头也沉默了下来。原本休妻这事儿就是看夫家那头的,虽说有所谓的七出三不出,可那就是给世人看的,真要是铁了心打算休妻,随便扯个借口还不容易?   这档口,有人过来了。   当然不是杨树村的人,哪怕周家大伯脚程再快,估摸着这会儿也就堪堪走了一小半路。来的是杏花村的人,去吃流水宴的李家老头,以及村里的里长、李家的族长并一些纯粹凑热闹的闲汉。   其他人也就罢了,杏花村的里长面色尤为难看。   那里长姓温,只是性子却不比姓氏那般温和,事实上他是个出了名的暴脾气。这要是搁在素日里问题或许不大,可今个儿恰巧是他家办喜事儿的日子。结果,先前还在准备流水宴呢,李家人就跑了一多半,那会儿他还可以说不在乎,直到方才听人说李氏女要被夫家休弃,这才暗叫不妙匆匆赶来。   休你他娘啊!!!   自家在办喜事儿,李家却在瞎折腾,这简直就是铁了心给他添堵、故意触霉头。偏生,身为杏花村的里长,温里长连拒绝的可能性都没有。   简直不能更糟心!   “怎么回事儿?来个明白人同我说说!”   见里长发了话,先前还梗着脖子不愿意退让的李家人,登时纷纷缩着脖子往后退,一副怂到了家的模样。   可惜,李家人怂了并不代表周家人也不敢。   这会儿,周家阿爹忙着低声安抚惊吓过度的大金,周家大伯又回去请人了,在略一迟疑后,周家二伯挺身而出,走到温里长跟前将事情大致的讲述了一遍。   其实,周家二伯早已厌烦了李家这婆娘。先前还道自家三弟太心慈手软,对付这种不像话的婆娘早就该下狠手收拾,哪有大老爷们被个婆娘骑到脖子上去的?又不是吃软饭的。至于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这种屁话,更是不值一提,要是娶个婆娘回家啥都不会干,还不如直接请个菩萨回家供着呢!   只是有些话,周家二伯也就心里想想,并不会真的大喇喇说出来。毕竟,相对老三那一团糟的日子,他家的小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得亏老三他自己想通了!   “……李氏去年就偷跑回家,还带走了我周家好些个被褥、衣裳、口粮。今个儿早些时候,又叫李家人去我周家讨要东西,临走前还顺走了两只鸡鸭。其他话也不多说了,东西也可以不要,可这休书却是给定了,你们来了也好,正好做个见证。”   温里长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其实李家的事情他早有所耳闻,只是因着先前没妨碍到他,便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知道真应了那句老话,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一到善恶有报。   这不,报应来了!大喜的日子被触了眉头啊!!   眼瞅着周围凑热闹的村民越聚越多,温里长皱起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尤其当他看到那些凑热闹的村民好些个都是拿着锅碗瓢盆、扛着条凳方凳的,更是心塞到不能自抑。很明显,这些人都是直接从自家流水宴上过来的,没吃完不要紧打包回家慢慢吃,顺便将各家出借的碗盘筷子并凳子一道儿带回家去,多方便不是?   方便是方便了,可如此一来更是间接的证明了自家的喜事全给毁了。   温里长气沉丹田,暗自磨牙思量着,周家离得远也就罢了,李家……呵呵呵,给老子等着!!!   可怜的老李家还不知晓自家这会儿已经被温里长盯上了,他们还忙着凑在一道儿商量对策。瞧着老周家这意思,明摆着是打算撕破脸了,偏生,休妻这种事情主要还是看夫家的态度,除非杨树村里长和周家族长皆竭力反对,兴许事情还能有转机,不然今个儿这休书李家怕是接定了。   李家人还在商量对策,周家这边的态度却已经很明显了,至于杏花村里长等人,则始终立在一旁,既像是在等杨树村来人,又像是冷眼看戏。   好在杨树村等人嗯来得也不慢,张里长直接将自家牛车赶出来了,毕竟周家族长和特地请来帮着写休书的孟秀才脚程都不快。   随着杨树村这一行人的到来,好戏才算正式开场。   周家阿爹倒是干脆:“旁的话也不多说了,我今个儿非休了那倒霉婆娘不可,烦劳里长、族长做个见证,也劳烦孟秀才帮我写个休书。   “不!!!”周家阿娘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满脸的惊慌失措,“周三牛!你怎么能那么狠心?我给你生了一儿一女,还伺候了你十几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你就打算这么把我一脚踹开?”   还真别说,尽管这年头是男权至上,可女子天生就看着比较弱,因此很能得到某些人的同情。尤其杏花村这头,总归对李家更熟悉一些,看了半天热闹又听了这话后,那些纯看戏的人纷纷改变了立场,开口教训着。   “也是,李家妹子给人生了俩孩子,咋还被休了?太没道理了。”   “待娘家一冬天咋了?这不是给婆家省钱粮吗?多划算的事儿,我巴不得我婆娘在娘家吃喝,给自家省口粮。”   “宁拆十座庙不破一门亲,就算婆娘再不好,带回家慢慢教训呗,多大点的事儿非要闹成这般?得了得了,回家去罢!”   ……   周家阿爹面无表情的看向孟秀才,再度重复道:“麻烦孟秀才帮我写封休书,其他事情我自会处置妥当。”   孟秀才倒是真无所谓,在确定了周家的态度后,当下开了书箱取出纸笔,直接在牛车上写了起来。休书这玩意儿又不是做文章,甚至连过程都不用详写,只要写明周家最后的决断,再让周家阿爹以及里长、族长摁个指印就成。   没一会儿,休书就完成了,一式两份,周家和李家各一份。   当然这是村里人,倘若是镇上或者县城的,还得上衙门取消婚书,前提是成亲的时候写了婚书。   休妻出乎意料的快速,李家这头便是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接当众接下了休书。他们当然可以拒绝,甚至撕毁都没问题,可惜只要周家那头同意了,并将周李氏的名字从族谱上剔除,李家这头无论做甚么都于事无补。   再看周李氏……哦不,这会儿该叫她李氏了。李氏完全傻眼了,人就是这般,当事情还未发生或者正在发生时,会产生各种情绪,可一旦事情成了定局,剩下的恐怕也就只有绝望。   “咋会成这个样子……”李氏面若死灰,依稀听到周家阿爹当众说了甚么,可那些话听是听到了,却仿佛完全理解不了一般,她只茫然且绝望的立在李家门前,傻傻的看着杨树村一众人等转身离去。   “大金!大金!连你也不管娘了吗?”惊慌失措之下,李氏半是尖叫半是哀求的喊道。   然而,大金连头都没有回。周家阿爹的态度更是明摆着的,啥废话都不打算讲了,连解释都省却了,大不了从此以后跟李家彻底闹翻撕破脸,再顺便跟杏花村老死不相往来,反正休书已下,事情也已了结,至于旁人想说甚么,嘴长在别人身上,他也管不了。   “周三牛!你把我休了,芸芸以后可咋办啊!!”   李氏也是豁出去了,这会儿再谈夫妻情分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谈儿子也失败了,大金连个眼神都没给她,那唯一的法子就是揪住闺女的名声不放了。李家出了她这个弃妇,指不定都要影响到李家其他姑娘将来的亲事,更别说她亲生的闺女周芸芸了。   将把大金送上牛车,自个儿则跟在后头走着的周家阿爹,听着这话后还真就止住了脚步。   见状,李氏立马得意了:“我这个当娘的是弃妇,你当芸芸将来还能有好?我劝你还是赶紧把休书收回去,再将我接回周家好好供着,保不准将来芸芸还能寻个好人家。”   周家阿爹回头瞅了她一眼,冷冷的道:“芸芸是我闺女,她将来咋样轮不到你一个李家人操心!”   说罢,周家阿爹再不曾回头多看一眼,其实若早知晓会如此,他还不如去年间就狠心休妻算了。两害取其轻,留这么个糟心婆娘在家里,还不如让俩孩子没了娘来得更痛快些。只是……   “大金,阿爹保证不会娶个后娘来折腾你和芸芸,往后就咱们爷几个过日子。”   大金含着眼泪抬头看着阿爹,好一会儿才抬手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重重的点头:“阿爹,往后我只有阿爹和阿姐!!”   “说甚么傻话,大伯不也在?你还有你阿奶、二伯他们。”周家大伯伸手拍了拍他的脑袋,又扭头担忧的看了自家三弟,“日子总归是越过越好的,甭管你往后打算怎么过,我和你二哥都会站在你这边。”   周家二伯也连连点头称是。   甭管怎么说,这件事儿也算是了结了。   待回了杨树村周家,还没等众人缓口气,就见三囡一个箭步冲上前来,猛地扑到了她爹怀里,尖叫着道:“阿爹!他们有没有赔钱?”   周家二伯还沉浸在方才一路上努力安抚自家三弟、小侄子的思绪里,冷不丁的听得闺女这话,登时无奈了:“我忘了。”   忘了……   “啊!!!!!!!”三囡惨叫连连,成功的将周家阿奶唤了出来。   其实,方才周家大伯回村时,就已经同家里人支会过了。这会儿阿奶出来后,打眼一看就知晓了结果:“行了,糟心事过了就好,大金、三囡你俩也别光顾着心疼那俩鸭子了,回头我再给你俩一人买一只。”   一听这话,俩小的立马抬头看过来,正当周家阿奶以为事情彻底解决了时,俩人齐刷刷的开口。   大金:“要鹅,鹅不好偷!”   三囡:“要鹅,鹅蛋大个儿!”   周家阿奶:“…………”这俩熊孩子!!!   ☆、第044章   在俩熊孩子的坚持下,周家阿奶难得发了次善心,答应下回赶场子给他俩一人买一只鹅崽子。家禽不比猪牛羊等牲畜,一年养个几茬都没问题,因此周芸芸特地去提醒了一番:“先前攒的蛋呢?一并拿给阿奶,让她帮你们想法子换点儿小崽子来,鸡鸭鹅都无妨。”   左右都要养,养两只跟养四五只有差吗?正好赶上家里要翻修房舍,这人住的房子略麻烦了点儿,可给家禽、牲畜搭个临时棚子还不容易?   得了周芸芸的提醒,三囡立马回屋清点了一下她先前积攒的禽蛋。鸭蛋数量最多,因为她一个都没吃,且小花下蛋比大花早,约莫有二十来枚。鹅蛋次之,哪怕算上今个儿晨间刚下的也不过才八枚,这主要也是因着时间太短,加上她素日里也没少吃。   点清楚了禽蛋,三囡又给伤心上了,她的小花啊,天天下蛋顶顶乖巧惹人疼爱的小花啊!!   正当三囡心情低落时,忽听外头传来周大囡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忙不迭的跑到外头一看,登时被惊呆了。   “啊啊啊!救命救命!快来救救我!救!命啊!!!!!”   “该啊~该啊~该啊~!”   前头周大囡用双手捂着后脑勺没命的撒丫子逃窜着,后头裹着花头巾的大白鹅扇着翅膀夺命追击,配合着周大囡惊声尖叫,和大白鹅无比*的追杀声,二重奏在周家大院里不停的回响着,不过片刻就将所有人都吸引过来了。   “大花快停下,小心把蛋扑腾出来!!”   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三囡很快就回魂,扯着嗓子跟在大花身后,她才不管大花会不会把周大囡给干掉,却是无比担忧大花扑腾成这样万一把肚子里的蛋挤出来可怎么办?   “周大囡你回来干嘛?你回来干嘛!!”三囡怒了,“你要是不回来,我的小花就不会死,大花也不会追着你跑!周大囡你就是个丧门星,你倒是别跑啊!快停下!!”   三囡叫得再大声都没用。大花一贯独,还是那种又独又凶,压根就不听三囡的话。周大囡倒是愿意听话,可身后有个扑腾着翅膀追杀她的大白鹅,她敢停下吗?   别小看了鹅的战斗力,很多壮年男丁的战斗力也不过是两只半鹅,就周大囡这种大半年没吃过一顿饱饭,本身也才十来岁的小姑娘家家,估计连半只鹅的战斗力都没有。   最终,在周家其他人的拦阻下,这场毫无悬念的战斗以周大囡被啄了满身伤而告终。   周大囡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她脖颈后头、背部、胳膊腿儿都被啄到了,生疼生疼的,尤其脖颈后头更是直接被啄出了血来。不单如此,先前逃跑时因为慌乱她还摔了好几次,先前穿了大半年不曾换洗的衣裳裤子全给摔破了,连膝盖、手肘处也给蹭破了皮。   再看大白鹅大花,就跟一个打了胜仗归来的常胜将军似的,扬着脖子“该该”的叫了好几声,摇摇晃晃的回屋去了。   对了,大花从还是一个巴掌大的小鹅崽子时,就被三囡放在屋里养着,就在曾经周大囡、三囡共同的屋子里。基本上,有大花在,周大囡就别想回屋睡觉了,天知晓半夜里会不会发生血溅四处的惨案。就算不会,也心慌不是?   等回头大花在三囡的伺候下用了晚餐再度回到院子里散步时,周家大院又再度上演了一出你追我逃的大戏。周大囡没了奈何,只得躲进堂屋里,便是如此,大花仍坚持不懈的追杀到了屋里,愣是狠狠的在周大囡小腿上又啃了两口后,才嘚瑟的晃悠了出去。   周大囡欲哭无泪。   “阿娘,这可咋办啊?它也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回家也有大半日了,可周大囡真的高兴不起来。先前李家人来闹事也就罢了,至少事情算是过去了。可家里那只大白鹅是怎么回事儿?见到她就跟见到了杀父仇人一样,全家那么多人它哪个都不啄,就逮着她啄。偏家里人连带她亲娘都一副不好说甚么的模样,鹅都比人娇贵了,天理何在啊!!   “行了,你也少说几句,忍忍罢。”   周家大伯娘也是无奈,她能咋说?说那大花和被你坐死的小花是打小养在一道儿的,早就处出了感情来?人家这是铁了心要来报复,拦得了一回还能拦得了一世?这要是没有去年周大囡逃跑那档子事儿,她倒还能跟二房交涉一下。可如今周家上下的态度都摆在这儿,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能有甚么用呢?   事到如今,连大伯娘都只求周家阿奶别太冷情,至少给周大囡寻一门稍微像样点儿的亲事,赶紧嫁出去得了,旁的啥她都不图了。   这般想着,大伯娘连安慰的话都懒得说了,只是很敷衍的道:“我明个儿叫你二哥去山上给你采些草药敷敷,你这两日先住到我跟你阿爹那屋去,没事儿少出门,别老在院子里晃悠。”   “阿娘,你这是在说甚么?难不成我还真就不如那只鹅了?那么凶,合该杀了吃肉!”周大囡还想叫嚣,不提防猛地被她娘甩了一巴掌,登时愕然的愣在当场,不敢置信的抬眼,“阿娘?”   周家大伯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她是心疼闺女,可绝不会再惯着这蠢货了:“你立马回屋待着去,甭管有事没事都给我把嘴闭上,不然就滚出去!”   她也是没想到,都到这会儿了,她闺女还没认清楚现实。拿自己跟鹅比?还真别说,在周家阿奶眼里,那只鹅就是比周大囡这个糟心东西金贵多了!   事实上,周家大伯娘都没把握周家阿奶会不会给周大囡留口粮,就之前闹的那阵势,很明显整个周家都没将周大囡当成自己人。   很不幸的是,这一回真就让大伯娘猜对了。阿奶压根就没给周大囡准备晚饭,在她眼里,自打去年冬日周大囡决绝的离开周家后,这个人就再也不属于周家了。   没奈何,大伯娘只好将自个儿的晚饭省下来,偷偷揣怀里回屋塞给周大囡。   “咋还是玉米饼子?我方才都闻到肉香味儿了!”周大囡接过饼子却并不吃,只厌恶的瞪了两眼,就直接摔炕桌上了。   肉香味儿倒是真有,事实上不单有肉香味儿,还有烤鱼的香味。今个儿,周芸芸下厨将半只鸭子做成了笋干老鸭煲,因着配料加的多,除了三囡吃了不少肉外,其他人也跟着吃了个肚儿圆。   另外,还有昨个儿就准备好的烤鱼材料,周芸芸烤了两条鲢鱼,还往里头放了半盆的蘑菇、茭白、土豆以及尖椒,出锅时的那个香味儿都直接飘到屋里了,引得周大囡不停的吞咽口水,要不是从窗户口看到大白鹅虎视眈眈的瞪着她,她都想直接去堂屋吃了。   本以为就算没出去,阿娘也一定会给自己留一份的,万万没想到阿娘就给自己带了俩玉米饼子。   周家大伯娘也是暗暗叫苦,她倒是想给闺女带点儿好吃的回屋,毕竟闺女先前大半年吃够了苦头,也是该好生滋补一番。问题是,她敢吗?   笋干老鸭煲全是汤汤水水,就算有肉好了,一小半被三囡吃了,剩下的多半则是被二房以及周家阿奶、周芸芸分掉了,反正大房这头是没一个伸筷子的,没脸啊!!   秘制烤鱼倒是没人拦着,可那玩意儿是真的不好带,今个儿是二房负责做饭,当然下厨的人其实是周芸芸,可善后收拾洗碗的却还是二房。大伯娘根本就没法偷个碗出来给闺女带吃的,也亏得还有玉米饼子可以偷藏,要不然今个儿周大囡就等着饿死算了!   然而,这些解释并不能让周大囡满意,她才听了一半就忍不住抹起了眼泪:“我不就是想吃口好的吗?咋就那么难呢?回家那么久了,不说好吃的,连口热茶都没有。阿娘,我做错了啥?都是阿奶的孙女,先前偏疼芸芸,这会儿又宠着三囡,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吗?”   ……还真是。   周家大伯娘头疼的看着闺女,有心安慰两句,却最终甚么都没说,只是劝道:“吃罢,吃完赶紧歇着,其他的明个儿再说。”   敷衍的话在周大囡听来却更像是变相的承诺,因着腹中饥饿,她到底还是乖乖的将玉米饼子吃光了,回头做梦都想着明个儿可以大口吃肉,还可以穿新衣裳。   结果当然是啥都没有。   ……   周芸芸也是真佩服自家这位堂姐,明明是自己作孽,却总是能将责任往旁人身上推,还一副格外理所当然的模样。不过这倒是跟她无关了,周家阿奶一早就透了口风,自家已经在给周大囡寻摸亲事了,时至今日就连大伯娘都无比盼着自家闺女早日嫁出去,在这种情况下,周大囡绝对在家里待不久。   可待不久也不妨碍周大囡瞎折腾。   回家头一日,周大囡一个没留神就将三囡精心喂养的鸭子给坐死了,还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   回家次日,她哭着闹着非要将昨个儿剩下那半只卤好准备卖钱的鸭子拿出来给她吃,结果因着叫得太大声将大花吸引了过来,一人一鹅再度相逢,合演了一出惨烈至极的年度大戏,结局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回家第三日,因着大伯娘偶然间说了句“你要是能像三囡那么懂事,我也能像你二伯娘那样多得一身衣裳”,周大囡就跟疯了似的非说是二房抢了原本属于她的新衣裳,还直接扑到二伯娘身上非要将花布衣裳扒下来给自己套上。   于是,没等到第四日,周家阿奶就带了个老婆子回家,指着周大囡道:“就是这个,你要瞅着行,这会儿就领走!”   ☆、第045章   若非周家阿奶早已有言在先,见到这一幕还道是她终于狠下心来打算发卖周大囡了。   饶是知晓真相,陆续归来的周家人也很是有些茫然,当然也包括听了这话忙急急缩到周家大伯娘身后的周大囡。   偏那老婆子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周大囡面上的惊惶之色,只急急的凑上前来认真打量着周大囡。许是因着天色将晚略有些看不真切,那老婆子还伸手硬将周大囡过过来,就着夕阳上下前后的细细瞅着。   “你是谁?走开,别碰我!阿娘,阿娘!”   要不怎么说周大囡就一窝里横呢?被家里人收拾了那么多回依旧我行我素,可人家老婆子这会儿不过是拿眼瞅着她,旁的甚么都没做,就已经成功的将她吓了个魂飞魄散,只忙不迭的唤娘。   这会儿,周家大伯娘也是心慌慌的,偏又不敢正面硬杠周家阿奶,只好伸手扯了扯自己男人的胳膊,哀求道:“她爹,你看这事儿……”   周家大伯皱了皱眉头,却并未立刻开口阻止,而是像在考虑甚么似的,沉吟了起来。   这档口,那老婆子似乎终于看够了,略带着些失望的道:“这也太瘦了。我怎么记得周家大妹子你这孙女以往长得白白胖胖的?唉,咋就瘦成这样了,回头得吃多少东西才能补回来?”   “白送的还嫌这嫌那?”周家阿奶没好气的道,“我不要你一文钱的聘礼,喜宴办不办都随你,回门礼也免了。就这样你还矫情个啥?不要拉倒,自有别人家要!”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那老婆子急急的摆手,迟疑了一下,又扭头去细瞧周大囡。   像杨树村这一带,多少年来都是男多女少的,加上不少人家都巴望着能将闺女嫁到镇上去,剩下适龄的姑娘家就更少了。要是像杏花村那等较为富庶的村子,兴许没几个光棍。可像杨树村这几个依山而建的山村里,打光棍的人多了去了。   这不,跟周家阿奶过来的老婆子,就是从附近山坳坳里过来的。她俩会认识,也是因着老婆子的侄女多年前嫁到了杨树村周家族里,七弯八拐的也能扯上点儿亲戚。正好,这厢周家阿奶巴不得立马将周大囡弄走,那厢老婆子家有个二十好几还没娶上媳妇儿的大孙子,俩人一拍即合。   其实,按说周大囡的五官、身段都不差,只要好生养养,再给仔细打扮一番,也算是杨树村里较为出挑的美人胚子了。哪怕她好吃懒做的名声早已传开,可因着娶媳妇儿难,顶多寻不到好的亲事,却不至于真的嫁不出去。   周家阿奶没这个耐心帮她慢慢寻摸亲事,左右她就唯一一个要求,早点儿将人领走,有事没事都别往周家跑就是了。   就这么点儿要求,老婆子自是满口子答应,至于周大囡好吃懒做等缺点,她则完全不放在心上,大不了领回家慢慢教嘛!   考虑清楚了,老婆子回头就冲着周家阿奶笑得一脸褶子:“大妹子你说得对,那我这就把人给领回家去?”   “去罢。”周家阿奶随口应着,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往周大囡那头瞧。   听着这番话,又见那老婆子伸手就要来拽她,周大囡早已吓得涕泪横流,直接哭出声来:“不不,我不要跟她走,我不要啊!救命啊,阿娘快来救救我,阿娘!!!”   尽管还不大清楚来人究竟是个甚么路数,可周大囡也不至于蠢到家。就方才那番话,哪里是打算将自己嫁出去,分明就是送瘟神嘛!她虽不介意出嫁,却绝不要刚出狼窟又入虎口。   尤其一想到家里的姐妹都这般金贵,凭甚么独独她一人要吃劲苦头?她阿娘还说三囡开春以后勤快了不少,可再勤快,周家人还能让三囡下地春耕不成?都说她懒,可今年开春李家那几亩地全是她耕种的,不单要犁地,还要播种、插秧、施肥,这些活儿周芸芸和三囡全没做过!!   还有之前她在杏花村时,也没少听人提起周家发财了,原本还有将信将疑的,可等回家一瞧,满院子的家禽、所有人都穿上了细棉布新衣裳、每天每餐都是大鱼大肉的……   好嘛,这分明就是吃苦的时候非要拽着她一起,等该享福时偏就将她一脚踹开,哪里有这么恶毒刻薄的家人!!   眼见那老婆子伸手过来拽她,周大囡索性一咬牙,抬脚就踹了过去,直接将人踹翻在地:“你滚开!我才不会跟你走,你个该死的腌臜老婆子!我、我可是将来要嫁到镇上去享福的,才不会配给乡下泥腿子!”   这话一出,莫说被踹翻在地的老婆子了,连周家人都不由的呆住了。   周家阿奶:这得多瞎多傻才能瞧得上你这种货色?   周家大伯、大伯娘等大房的人:真没想到大囡的志向居然那么高!   二房、三房等人:……是嫁给镇上的乞丐吗?   就在周家众人愣神之际,那老婆子忽的叫唤了起来:“哎哟我的腿啊!哎哟我的腰啊!周家要杀人了!天杀的我干啥事儿了,你们就要往死里折腾我这把老骨头啊!杀人了!!”   其实说句良心说,周大囡压根就没能耐伤人,就这么踹一脚推搡一把,还不如被大花狠狠啄一口来得严重呢。然而,这并不妨碍人家老婆子讹人,那一声声叫唤别提有多可怜了。   眼瞅着那老婆子边拍打着膝盖边卖力哭喊,周家阿□□疼不已的道:“赶紧把人领走,回头你想怎么收拾都成。”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断了啊!!”   “闭嘴,带上人立刻走!我连聘礼都不要了,你还想怎样?”周家阿奶也是恼了,她自认为已经吃大亏了,连抠门的本性都改了,只盼着早日将周大囡轰出家门。   由此可见,周大囡已经糟心到何等地步了。   不等那老婆子开口,先前一直待在屋檐下对周大囡窥视许久的大花,忽的就扑腾着翅膀杀过来了。   这下可好,久违的你追我逃戏码再度开演,一时间周大囡那凄厉至极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完全盖过了老婆子的哭喊。   于是,周家大院里,前有周大囡惨叫连连的夺命狂奔,中间是大花杀气腾腾的极限追究,后头则是三囡又叫又跳的撵着,再有院子中间不知晓该继续叫骂还是该看戏的傻眼老婆子,以及站在院子四周已经彻底麻木了的周家众人。   饶是被追杀,周大囡仍不忘表达自己的意见:“我不走,我绝对不要走,死也不走!!”   先前半年多的经历,对于周大囡来说也算是个宝贵的人生经验,起码让她懂得了一个道理,哪里都没有家里好。   即便隔三差五的被大花啄了个遍体鳞伤,周大囡依旧执着的要求留下。说起来,执着算是周大囡极少的优点之一,当然这个特质得视具体情况而定,尽管在大部分的情况下,执着是一种缺点,跟优点毫无关系。   亦如去年冬日,周大囡死活都要跟李氏走,而今个儿她却是宁死不走。   面对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模样的周大囡,周家阿奶真心很想叫她去死。可等看到自家长子面上的神情后,到底还是松了口:“不同意这家无妨,可在月底之前,她必须嫁出去。”   如今已经是五月中下旬了,离月底不超过十日。   “行行,怎样都行。”周家大伯娘一叠声的应着,还不忘拿手肘捣鼓她男人。没奈何,周家大伯也只能带着一脸悲凉,沉默的点了点头。   比起娶媳妇儿,嫁闺女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当然那种指望着嫁闺女发一笔横财的不算在内。周家这头,连阿奶都放弃了,那就表示没人指望周大囡给家里赚哪怕一文钱,而在不要聘礼的情况下,寻一门亲事更是再容易不过了。可惜想要寻一门合心意的,尤其是合乎周大囡心意的亲事……   那几乎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至晚间,待众人用过晚饭略歇会儿后,就各自回了房里。其他人自是早早的入睡,毕竟明个儿还有活儿要做,唯独大房那头迟迟无法安眠。   周家大伯坐在炕上,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闺女,身畔的周家大伯娘更是不停的垂泪叹气。   “阿爹阿娘,我不是不肯嫁人,只是……那人是谁呢?我见都没见过,还不打算给聘礼不想办喜宴,连回门礼都省了,哪里有这样做事的?”   周大囡委屈极了,试问哪个姑娘不曾幻想过自己成亲时的盛况?虽说杨树村位处山间乡下,可当地人却还是很在意嫁娶的,有钱人家会办流水宴,普通人家也会邀请亲朋好友来吃酒作乐,至于聘礼更是分为小定、大定,完全按着三媒六聘的流程走。   当然,这是在正常情况下,要是遇到年景不好,随便给些粗粮就能换个婆娘回家,这种自是懒得办喜宴的。再有就是类似于卖女儿或者换亲的,也会尽可能的节省开销。   可这种情况终究是少数,尤其嫁闺女可以抠门一些,可娶媳妇儿却不能如此,尤其是给大孙子娶媳妇儿,更是往往会倾尽全家也要办得热闹妥帖。   周大囡也是个有梦想的人。   在很早以前,她就有仔细思量过将来要嫁给怎样的人。   村里的孟秀才是她年少时最中意的人选,可惜孟家老俩口死在了去年冬日的雪崩里,这让她一下子就心灰意冷了。村里人都知晓有公婆多方便,能下地干活,能收拾家务,能豢养牲畜,也能帮着照顾孙子孙女。没了孟家老俩口,就光孟秀才一人,等她将来嫁过去了,岂不是啥都要自己来操持?毕竟,谁也不能指望堂堂秀才公去田间地头干活罢?   撇开已经被周大囡无情抛弃的孟秀才不提,她如今最心仪的就是张里长他们家。   当然不是张里长本人,而是他家长子。据说,当年张里长也有送他家长子去镇上念私塾,时间是不长,也没读出甚么名堂来,可最起码也是识字的。且张家有钱有地,加上张里长俩口子极为勤快,连年过六旬的张老爹也没闲着,每逢赶场子都会驾牛车赚个辛苦钱。   周大囡中意张里长家的长子,除了因着张家有钱有田,家里人也勤快外,最最重要的一点是,里长算是吏,比不得当官的起码也是小有全是,至少在杨树村那是独一份的体面人。到时候,她也勉强算是官家媳妇儿了。   越想越美,周大囡索性厚着脸皮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时哀求道:“……你们寻个中人帮我问问呗。”   一时间,周家大伯以为自己已经老迈到双耳失聪了,下意识的侧过脸去看自家婆娘,见她也是一副活见鬼的模样,这才苦笑着自嘲道:“张里长家?你爹我可没这个本事!”   周家大伯娘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白日里听你说要嫁到镇上享福,这会儿你又改了主意。闺女,咱们不逗乐子,说正经的,成吗?”   “哪个跟你逗乐子了?阿娘,难不成你觉得张里长家不好?”周大囡不干了,梗着脖子瞪向她亲娘,仿佛只要亲娘说半句不是,就要上前拼命似的。   凭良心说,张里长家确实没啥可挑剔的。光是水田就有一百多亩,旱田则更多,且他们家在镇上还有房舍,还是当年送长子去镇上念私塾时顺势买下来的,之后也没卖,仿佛是赁出去了,一年下来多少也能赚几个钱。除此之外,张里长家还是整个杨树村唯一一家有牛的,要知道牛的价钱也不低,只看村子里多半人家都养了猪,独张家有牛,就知晓牛有多金贵了。   关键是,哪个不知晓张里长家好?可他不瞎啊!   周家大伯头疼的捏着眉心,有心想劝两句,可一看到自家闺女梗着脖子的倔强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给生生的咽了下去。   既然都铁了心的要钻牛角尖,再跟她讲道理有用吗?这要是口舌如簧的人兴许还能试一试,可惜周家大伯那口才也就比他三弟略好那么一些,真要争辩起来,他一准不如他闺女。   “阿爹,你明个儿一早就寻人帮我去张家说合说合,万一去晚了,给人家抢了先可咋办?还有阿娘你也是的,我都回家那么多天了,咋还不给我做身新衣裳?我去年带走的衣裳都被该死的李家人抢走了,一件都没给我留,你呀,赶紧帮我做身新的,再不然你叫大嫂把她那身给我好了。”   周大囡也是真敢说!   之前周家卖五彩粽子大赚了一笔,周家阿奶难得大方一次给全家都买了细棉布,这男丁自是没啥好说的,料子虽好可色儿也就那几种,女眷这头却是不得了。两匹红红火火的大花布,还有一匹格外出挑的桃红色小碎花,前者是给周家其他女眷的,后者是独给周芸芸准备的。单是这三匹料子,就足以买几十匹土布了。   周家大伯娘穿的就是红红火火大花布做的上衣,裤子却是拿男丁的靛青色细棉布做的,又因着她心细,怕衣裳坏得快,拿以前剩下的土布包了袖口领口以及手肘处等容易磨损的位置。这么一来,衣裳还是好的,就是样式略有些土气了。她本人是不嫌弃的,可周大囡却嫌弃得要命。   大山媳妇儿就不同了,本身就比周大囡大不了两岁,正处于爱俏的年纪,她做了一身花布衣裳,还特地收了腰,又用她拿手精湛的绣工在袖口、领口绣了不少花纹,连盘扣都是费了好大心力做的。这还不算,因着周芸芸央她帮自己做一身靛青色打底碎花布做衬的衣裳,之后一些碎布头也没拿走,她就用这些碎布头拼了些花样逢在了腰间、裤脚上。   总之一句话,大山媳妇儿那一身新衣,每回叫周芸芸瞧见都有种辣眼睛的感觉,然而人家就是好这口,起码周大囡的审美就跟她嫂子如出一辙。   周大囡嘴一张就提了要求,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见状,周家大伯当下就呵呵了,扭过头不再去看他闺女,索性合衣躺在了炕上。周家大伯娘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苍蝇:“大囡,就算当娘的求求你,别再折腾了。回头娘帮你寻门合适的亲事,你赶紧嫁出去,好生同人家过日子。”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周大囡点头附和着,“那阿娘你要记得帮我准备嫁妆,新被褥新衣裳新鞋子,再叫阿爹打几样家具给我。对了,成亲那日要穿的嫁衣就不用做了,左右也赶不及,就叫嫂子把她那一身给我穿。”   这番不要脸面的话一出,气得原本已经躺下来的周家大伯霍然起身,抓起一旁的枕头恶狠狠的砸了过去:“老子索性打死你个蠢货!!”   想嫁到张家,还想要自家嫂子的新衣裳,甚至还指望周家给出一份嫁妆,白日做梦!   枕头当然打不死人,况且周家阿爹也没打算真把他闺女打死。一通闹腾后,周大囡垂着头一脸的憋屈,既认为自家阿爹重男轻女不在意她,又觉得阿娘和嫂子也有不对,哪有她们都穿新衣裳偏就眼瞅着她穿破衣裳的?谁都知晓,黄花大闺女要寻亲事自是该好生打扮打扮,阿娘都这把年纪了,嫂子也都嫁人了,讲究那些作甚?   好在,被自家阿爹劈头盖脸一通打骂后,周大囡略老实了一点,这些话只在她心里打了个转儿,并未真的说出口。   ……   没两日,周家大伯娘还真就帮着寻摸了一门瞅着还算不错的亲事。对方是村头丁寡妇家的儿子,样貌周全年岁合适,唯一的问题就是家里头穷了些。想也是,人家年轻丧夫,独自拉扯着一儿一女长大,能把日子过成这般就已经很不错了,毕竟不是谁都有周家阿奶那本事的。   可惜,周大囡一点儿也不满意,只叫嚣着看上了张里长家的长子。   头一次听说这事儿的周家众人再度惊呆了,不得不佩服周大囡眼界之高令人咋舌。   其他人多少还会看在周家大伯的面子上留点儿口德,唯独周家阿奶嗤笑一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甚么德行,还指望嫁到张家去,能耐得你!”   周大囡才不管周家阿奶的冷嘲热讽,她认为自己哪哪儿都是好的。   瘦了点儿,多吃一些好的就能养回来。黑了点儿,只要不出门晒太阳总能白回来的。再说张家是好,周家也不差呢,只要阿奶多给她准备一些陪嫁,她怎么就配不上张家长子了?   这么想的,她也是这么说的。   “阿奶,说起嫁妆,我不求跟芸芸一个样,我……”   “呸!就你还能跟我的好乖乖比?赶紧滚回屋里去,再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周家阿奶连一个字都不想听,当下就一脸凶相的将周大囡吼了回去,“屁个嫁妆,再提嫁妆老娘直接分家!”   分家?!!!!!   周家阿奶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响彻上空,直接将所有在场的人都震傻了。   凭良心说,分家在乡下地头很常见,毕竟又不是甚么大家族,等儿子们成年了自过自的是很寻常的,且在乡间一般有两个习惯。   一种是父母长辈跟着长房子孙过,当然绝大部分家产都要留给长房,其余平分给剩下的儿子们。   另一种则恰好相反,儿子们一旦娶妻就直接分家单过,作为父母长辈会给他准备房舍和一些钱粮,之后就当普通亲戚来往,长辈们的生老病死以及大部分家产则留给最小的儿子。   在今个儿之前,谁也不知晓周家阿奶究竟会选择哪种方式,又因着周家大伯都这把年岁了都还没离家,大部分人还是觉得她更倾向于跟着长房过的。   结果……吓死个人啊!!!!!!   周家大伯噗通一声跪下来:“阿娘,这好端端的,咋就想到这事儿了?我不分家。”   甭管是出于贪财还是孝顺,反正周家大伯完全没有考虑过分家的问题,他这辈子都是跟在亲娘身后,他娘说甚么就是甚么,乍然要他带着婆娘儿女离开周家,哪怕给他再多的钱财,恐怕心底里的惶恐都无法消散。   然而,周家阿奶却只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决绝的道:“月底之前,要是周大囡还没嫁出去,你就带着你那一房人给我分出去单过!”   大房诸人的脸色都变了,全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血色,其中又以周家大伯娘为重。诚然,她疼闺女,可她更在意自家男人和儿子们,区区一个周大囡是绝对没法与其他人相提并论的。   只一瞬,周家大伯娘就做出了选择。   “不用到月底,三天之内大囡就会嫁出去,嫁给村头丁寡妇家的儿子,没有嫁妆,当然也不会有聘礼,阿娘你觉得咋样?”   还能咋样?周家阿奶压根就没理会她,只转身径直离开。   周大囡这会儿早已哭开了,可惜整个周家唯一一个在意她的人已然叛变,其他人包括她亲爹、亲哥都只一脸漠然的四下散去。   倒是三囡喜得眉飞色舞的,还特地跑到大金跟前笑道:“这下不用再担心她把鸡坐死了,正好过两日就赶场子,咱们要不要一起去镇上买点儿好吃的?”   “我不买吃的,就只买鸡崽子和鹅崽子。”大金不是三囡,他对于吃食完全没有执念,是属于给他吃的他会吃,不给他也不会惦记着的那种。况且,他如今一心盼着壮大家禽的数量,除了隔两日拿个鸡蛋冲鸡蛋水给他爹喝外,其他的全攒起来,准备卖钱买小崽子。   三囡想了想,觉得这话也有道理,可叫她不惦记吃的显然有些不切实际,思考良久后,她就跑去寻周芸芸求救:“阿姐阿姐,我又嘴馋又想像大金那样把所有的蛋都攒下来,该咋办?”   周芸芸之前目睹了周大囡那出糟心的戏码,就算知晓阿奶言出必行,这会儿心里头也有些闷闷的。及至看到三囡颠颠儿的跑过来找她拿主意,这才笑了出来:“鱼和熊掌安能兼得?”   “啥玩意儿?”三囡茫然了。   “咳咳,我的意思是,这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很多时候你只能选其中一个好处。”   这回三囡倒是有些听懂了,只是如此一来她就更犯愁了:“吃掉?全攒起来?”   “要不然这样好了,左右你是贪嘴,又不是非要吃蛋不可。我教你个法子,正好先前阿奶说,月底赶场子以后要再熬一锅糖浆做些糖块留着备用。到时候,你可以留一些蛋跟阿奶换些糖块吃。你想想,是一天吃一个蛋好,还是把蛋换成好几块糖,留着慢慢吃?”   “那我要跟阿奶换糖块吃!”三囡还是挺会算的,前提是跟好吃的扯上关系,“到时候阿姐帮我把糖块切成小小的好不好?那我就能吃久点儿。”   “噗!行。”周芸芸是真没想到三囡还会举一反三,当下憋笑着答应了下来。   ☆、第046章   对于几个小的来说,周大囡这事儿完全影响不到他们。事实上,除了大房以外的其他人也都不曾将这事儿搁在心上。   谁让周家上下都很相信阿奶的能耐呢?既然她都把话撂在那里了,单看月底是大房走,还是大囡滚蛋了。   答案当然是后者。   先前,周家大伯跟老丁家打过交道,既清楚他们家的为人,更了解家底情况。这么说罢,就周大囡这个情况,其实就两种选择,要么就找个不知根底的远嫁,要么就在本村寻个穷得叮当响的。   老丁家还算不错了,这里的不错体现在丁家小子相貌端庄年岁合适,而非家底。其实,若单看本人,周大囡是绝对配不上人家的。   可谁让丁家穷呢?当家的早些年就没了,丁寡妇一个人辛苦拉拔着俩孩子,年初丁家小子还病了一场,为了治病愣是将家里最值钱的两亩水田卖给了周家。好在水田虽卖了,可除了看病花去一多半外,剩下的钱则买了一亩半旱地,之后又急急的将闺女许了人,换了一笔聘金,总算把日子撑下去了。   总之,不管周大囡满不满意,反正周家大伯娘挺满意的。因此,在听得周家阿奶类似于宣判的话之后,周家大伯娘就立马同丁寡妇商量妥当了一切,本以为这样就妥当了,没曾想周大囡又闹了一场。   闹是肯定要闹的,光听周大囡先前中意的亲事就知晓了,这是个眼界极高的。丁家这门亲事,在周家大伯娘看来比周家阿奶先前寻的那户靠谱太多了,可惜周大囡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只因在她看来这两门亲事一样的糟心。   没奈何,周家大伯娘只要再度出门寻上丁寡妇。   “咱们都是一个村子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总不能坑了丁嫂子你。实话同你说,我闺女心气高,见天的指望能跟她姑姑那样嫁到镇上享福,就这门亲事,我是满意得紧,可她……回头人我照样送来,你赶紧叫你儿子把事儿给办了。黄花大闺女就这样,想得多,等生米煮成熟饭,她还能蹦上天去?”   丁寡妇连连点头:“是这个理。放心,只要你们娘家人别总上我们家闹腾,我自会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并非诋毁寡妇,实在是形势所逼,想要靠一个妇道人家养大儿女还要守住家业,真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这要是脾气软和一点的,多半就将儿女丢给族里,自个儿再嫁去了。而能熬到如今的,多半都是暴脾气,或者硬生生的被逼成暴脾气的。   看周家阿奶就知晓了,人家年轻时也是花儿一般的少妇,却愣是被摧残成了一朵霸王花,逮谁喷谁,永远都是一副舍我其谁的凶残模样。   这丁寡妇的段数倒是不如周家阿奶,因为她男人没了时,俩孩子也有十岁了,再加上丁家这头没啥特别强势之人,日子倒也过得还算平静。饶是如此,她也不是善茬,更是丝毫不惧周大囡。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还能折腾出花儿来?她只求一件事儿,甭管将来如何,周家都不能插手,尤其是周家阿奶。   对于这个要求,周家大伯娘满口子应承下来,信誓旦旦的保证周家阿奶才没这个闲工夫理会周大囡。   跟丁家商定只是个开始,周家大伯娘又特地拿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枚鸡蛋,跟人家换了半碗粮食酒,这才算是准备妥当。   等回了周家,大伯娘直接唤了俩儿子过来,硬生生的将白酒给周大囡灌下去,见人昏睡过去了,还担心中途挪动会清醒,又特地拿了麻绳将她的手脚捆住,当天傍晚就把人给丁家送过去了。   麻烦解决了!!   ……   ……   真的吗?   酒不是迷药,就算粮食酿的酒度数高,可最多也就那么一晚上,次日一早保准能清醒过来。周大囡只被灌了半碗酒,待夜深人静时,她就慢慢的醒转过来了。   说真的,第一时间她是茫然的,足足过了半刻钟,感受到身上的异样后,脑子里轰的一声响,这才彻彻底底的清醒过来。   “阿娘,阿娘你在哪儿?阿娘快来救我,救救我!!!”   清醒之后,自是尖叫哭嚎,周大囡到底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怕在李家的那大半年时间里吃够了苦头,却并不曾经历真正可怕的事情。如今,借着盛夏窗外的月光,她清楚的看到自己身畔躺了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连惊带吓的,周大囡嚎得愈发大声了。   丁寡妇匆匆赶来。   “这是干啥?叫你娘?呵呵,不怕告诉你,就是你娘把你弄晕了送到我老丁家来的,猫嫌狗厌的东西!”   周大囡懵了。   先前,周大囡的脑海里也闪过很多念头,包括昏睡前一刻阿娘带着俩哥哥硬灌了她半碗酒的画面,可饶是如此,她还是没有起一点疑心。   那是她亲娘啊!是整个周家待她对好,恨不得掏心掏肺的亲娘啊!!   “这咋可能……”尽管明白丁寡妇没必要骗她,可下意识的周大囡还是喃喃的否认着。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更不敢去想要真的是阿娘做的,那该怎么办?   “打从今个儿起,你就是我老丁家的人了,别想那些个有的没的,周家不会再管你了!”丁寡妇并不是非要收拾周大囡不可,只是希望对方能跟自己儿子好好过日子,如果能说得通的话,她自是希望少费点儿工夫。   周大囡沉默着躺在炕上,两眼空洞的望着横梁。   老丁家很穷,虽不至于穷到吃不上饭,可单看这许久不曾修缮过的房子就知晓了,他们家是属于饿不死却没有任何余粮余钱的人家。这不,明明是新婚之夜,可炕上铺的仍是干稻草,连张旧褥子都没有,盖的则是打了好些补丁的土布。   许是现实太残酷,周大囡就这么睁着眼睛躺了一整夜,既没入睡也没再吭声,一副被打击到崩溃的模样。   也是等到天空鱼肚白时,丁家小子伸手推了推她,道:“别折腾了,往后跟我好生过日子,我会待你好的。”   不这样还能如何?   周大囡想了一整夜,既然清白已失,且自己还是被娘家人亲自送到老丁家的,估计肯定有旁人看到,悔婚是不可能的,被休弃再嫁更不切实际,那如今唯一的出路就是安生当丁家的儿媳。   “好,我以后跟你好生过日子,你先把我放开。”   丁家小子迟疑了一瞬后,还是把周大囡手脚上的麻绳解开了。他想要的是媳妇儿,不是一个囚犯,况且丁家人口少,人人都有活儿要做,真心没法抽出人手看守周大囡。事实上,他还盼着媳妇儿进门后,能让老娘松快一点儿。   给周大囡松了绑,丁家小子还不忘道:“你刚进门,也不指望你做啥活儿,你去灶间烧火做饭总成罢?柴禾是现成的,米粮我叫阿娘给你。”   “成,有甚么不成的。”周大囡揉了揉胳膊腿儿,面上冷冷的,语气里也有股子怨恨。理智告诉她,事情已经这样了,再闹腾也没用,毕竟丁家不是周家。惹毛了丁家,莫说收拾她了,直接把她打残打死恐怕周家也不会出面替她做主。可理智归理智,周大囡要真是那么理智的人,她也不会落到这个下场。   等回头冷着脸做好早饭端上桌,周大囡极是不客气的向丁寡妇喝问道:“我的嫁妆呢?”   丁寡妇冷笑一声:“嫁妆?你过来的时候就这么一身破衣裳,连一个子也没有。你要不信,就出去问问,昨个儿傍晚从周家到我丁家,横穿整个村子呢,瞧见你的多得是!”   “那你就没管她要?”周大囡一脸的怒意,“周家先前卖五彩粽子发了大财,家里少说也有一两百两的银子,你居然啥都没管她要!!”   这话一出,丁寡妇当时就愣住了。她先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就担心周大囡不服管教,还想着大不了拿棍棒好好教一教,可如今听了这话,明显话音不对啊!   “你啥意思?你这到底是站哪边的?”   周大囡猛地将碗筷重重的掷在桌上,咬牙切齿的道:“你说我站哪边?她都不为我这个闺女考虑,我凭啥不能算计清楚?周家先前穷的时候,我半点儿也没闲着,啥好处都没捞到!这会儿倒是好了,有钱了有粮了直接把我丢掉不管!没那么便宜!!”   “那你想咋样?”丁寡妇琢磨了一下,周家是没给嫁妆,可这年头不给嫁妆的人家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反而像他们家这种连一文钱聘礼都没出的才叫罕见。反正她是绝对没脸跑去周家要嫁妆的,可要是周大囡打算闹一闹,她也不会反对。   果不其然,周大囡冷着脸道:“当然是去要嫁妆!家舍、被褥、衣裳、鞋袜,还有锅碗瓢盆米粮鸡鸭,对了,我还要两样首饰!反正想这么便宜打发我出门子,绝不可能!”   丁家母子俩面面相觑,最终决定随周大囡去。   这新进门的媳妇儿本就不会被派重活,丁寡妇把话说得很清楚,往后做饭的活计归她,洗衣洒扫也归她,只要做完这些事儿,甭管去哪儿或者想干啥都没关系。   话虽如此,周大囡也不会真大喇喇的跑去周家要嫁妆。之前没出嫁时,阿奶都不把她当人,嫁出去了就更不是周家人了,再说周家还有一只大花,在确定爹娘不会再护着自己后,她才不敢主动去周家受罪。那唯一的选择就是趁着她娘出门时,直接上前堵截!   这个法子倒是挺不错的,周家大伯娘不是周芸芸,她要做的活计非常多,忙时下地干活,闲时上山砍柴打猪草,至于灶间的活计,基本上都是周芸芸在干,一些打下手的活儿也有两个小辈儿媳妇在做。可以说,大部分时间里,大伯娘都在外头忙活。   没两日,周大囡就在田埂上堵到了人。   一见面周大囡就突突了她娘一脸:“我的嫁妆呢?我要的不多,家舍这块儿,一张大木床两个大衣柜,再来一张方桌四把椅子;全新的被褥来两套,都要冬天八斤重的大棉被,细棉布作底的;衣裳我要四身,两身春夏的,两身冬天的袄子,要细棉布还要带毛皮的;鞋子来两双,再来一整套全新的锅碗瓢盆,一百斤细白面,两只下蛋的肥鸡,还有银钗子、银镯子、银耳环、银戒指,我要全套!”   “你、你疯了?”周家大伯娘一脸的不敢置信。   “疯没疯你自个儿心里明白!我都被你害成这样了,要是你不给我这些嫁妆,大不了回头咱们一道儿去死!别以为你瞒得有多紧,三年前杨柳村村东头老槐树下的事儿,我到今个儿还记着呢!!”   撂下这番话,周大囡再也不看她娘一眼,转身决绝的离开。   ☆、第047章   直到夕阳西下,周家大伯娘才脚步虚浮的回了家。事实上,她的脑子里嗡嗡作响,根本连自己是怎么回来的都不知晓,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眼神空洞神情麻木。   周大囡威胁她的把柄是真的,准确的说,既是真的又是假的。   所谓真的,是因为早在三年前,周家大伯娘在回娘家时跟某人在杨柳村村东头老槐树下见过面,且那人不单是她的青梅竹马,还是曾跟她有过口头上的婚约。   所谓假的,则是在那之前,他们已经有很久很久不曾见面了,事实上早在她跟周家大伯定亲前,俩人就已经断了联系。便是三年那次见面,也仅仅是“见面”而已,甚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她对那人也早已没了任何想法,顶多就是在追忆往事时抹了点儿泪花。   万万没想到,竟会这般凑巧的让周大囡瞧见了。   周家大伯娘觉得自己冤枉透了,她自认为是个本份人,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周家大伯或者周家的事情。想也是,周家日子过得红火,她男人也不差,膝下又有三子一女,究竟有多想不开才会做出那等子事儿来?   真的仅仅是见了一面。   思来想去,周家大伯娘还是想不通事情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了。她有心解释,可一对上周大囡那决绝的神情、笃定的眼神,就甚么也不想说了。   本就是越描越黑的事情,还摊上一个铁了心要怼她的闺女,还有甚么好说的?   无论如何,这事儿到底是她理亏,身为一个已婚妇人她就不该同意见那一面的。只是如今却不是后悔的时候,她亲生的闺女她还能不了解?纵然先前还能说服自己说闺女只是脾气大,到了这会儿却甚么也说不出来了。   周大囡这副做派,分明就是打算把她这个当娘的往死里逼!!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尽可能帮着凑凑嫁妆了,就算凑不齐全部,有那么一小半应该就能安抚住周大囡了罢?   想法很美好,执行难度却是太高了。   一开始,周家大伯娘寻的是自家男人,可刚听说了她的来意后,她男人就像看二傻子那般看着她:“嫁妆?这都嫁出去了,还要甚么嫁妆?老丁家要是敢因着没嫁妆将人撵回去,回头我直接打算他的腿!”   老丁家当然不敢。   这年头,没嫁妆的新媳妇儿多了去了,远的不说就单说周家好了,顶多就是穿一身新衣嫁过来,旁的还能有啥?还想有啥!周大囡还算好的,起码周家没扣下她婆家的聘礼,多的是人家扣下聘礼让闺女穿着旧衣嫁人的。   道理大家都懂,可周家大伯娘这不是有苦说不出吗?听得这话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掰扯:“到底是咱俩的亲闺女,出嫁时连身新衣裳都没有……”   “想要衣裳那就拿你的给她。不然,你就去跟阿娘要料子。”周家大伯在对周大囡的事情上尤为缺乏耐心,撂下这句话就走了,完全不管自家婆娘的脸色有多难看。   周家大伯娘面色煞白,她这副模样吓得刚从灶间出来的周芸芸一个激灵,好悬没给直接又窜回灶间去。   “芸芸。”大伯娘回过神来,急急的唤道,“你先前做衣裳还有剩下的料子吗?我记得你是拿整匹料子做的,剩下的匀一些给大伯娘可好?”   衣裳料子向来不被周芸芸所关注,因而听了这话后,她只茫然的道:“我不大清楚。衣裳是大堂嫂帮我做的,料子应该是由阿奶收着罢?反正我房里是没有料子的,连一根针线都没有。大伯娘你要是急着用,不如去找阿奶要。别看阿奶素日里总是凶巴巴的,其实她人可好了,一贯都是面冷心热的,最讲道理也最好说话了。”   讲道理……好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周家大伯娘是懵的,周芸芸嘴里的阿奶真的是她所认识的那位吗?如果是真的,那她们里头铁定有一个疯了。   “呃……那我待会儿去找你阿奶。芸芸你去忙罢!”   又是一无所获,周家大伯娘都忍不住要以头抢地了,亏得这会儿她家俩大小子回来了,她只忙不迭的迎上去便道:“大山、二山,你俩最近得空不?我想来想去,大囡终究是咱们家的人,啥都没给就这么给撵出去了也实在是不妥帖。要不你俩抽空上山砍些木头回来?旁的也就罢了,好赖给她打几样家舍。”   周大囡要的嫁妆多,大伯娘盘算了半晌还是觉得家舍比较容易,木头上山就有,斧头可以直接拿周家的来使,锯子、钉子家里也有,阿奶抠归抠,却不会啥事儿都盯着。只要木工活儿,周家男丁基本上都会一些,好坏且不论,左右结实耐用就成。   不想,大山摇头道:“都嫁了还多事儿?叫她男人上山砍树做呗。”   二山也不赞同:“阿娘,从开春到这会儿,我压根就没歇过。眼瞅着下个月就该收土豆红薯了,再往后更是秋收了,你就不能让我歇两日缓缓劲儿?”   周家大伯娘登时没了言语。   可不是吗?开春那会儿因着土地尚未化冻,周家大伯带着一溜儿男丁天天往田间地头跑,等好不容易化冻了,又忙着春耕播种。还有周芸芸也没消停过,一会儿要稻田养鱼,一会儿折腾端午粽子,虽说她想的都是赚钱的好法子,可架不住真折腾人。再有,先前日子阿奶又买地打算得闲了就多造几间房舍,还打算搭一排牲口棚子、打井之类的,这些活儿都还没干活,这会儿居然又添了事儿。   大山二山性子都直,兄弟俩连个弯儿都没转儿,就这么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最终,周家大伯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俩儿子往堂屋里,她则满脸凄凉的立在院子里,完全不知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想了好一会儿,大伯娘还是不死心的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屋里寻了她幺儿。   三山子倒没拒绝,当下就点头应道:“成,那我明个儿就去跟孟先生支会一声,先帮阿姐把家舍打好了再去进学。”   “不成!”大伯娘忽的悟了,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如今能倚靠的除了三山子还有谁?周大囡的性子摆在那儿,能威胁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除非能离开杨树村,不然怕是这辈子都逃不过了。   想清楚后,大伯娘果断的开口:“三山,娘往后能靠的也只有你了,你记得千万要好好念书,要争气一点,回头等考上状元,带上娘去县城里享福!”   三山子虽略有些茫然,可他是个孝顺孩子,听了这话只干脆利索的答应道:“嗯,我一定会好好孝顺阿爹阿娘的。”   然而,就算三山子有这份孝心,却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等入夜回了房后,大伯娘索性跟自家男人道:“我明个儿想回趟娘家,成吗?”   成,有啥不成的。   周家大伯随口答应着,旋即倒头就睡,不一会儿便鼾声震天。大伯娘看着睡得喷香的自家男人,心头五味杂陈,且越想越觉得悲凉。待天亮后,彻夜未眠的她索性早早起身,连早饭都未用,就急匆匆的回了娘家。   这事儿必须要了结,越早越好。   的确,大伯娘虽不曾猜测到全部,却好歹凭借着对闺女的了解,大致上猜到了一些。   事实上,周大囡先前之所以那般有恃无恐,一方面是认为阿娘疼惜她,另一方面自是因为她有把柄在手。万万没想到,阿娘被阿奶这么一刺激,直接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弄得她手握把柄却还是吃了这么一个大亏,等她清醒之时,一切已成事实。   要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任谁被弄晕了送到陌生男人的床榻上,都不会有好脾气的,尤其这回还是亲娘坑了她。   周大囡都想好了,左右有把柄在手,既然不能给自己换来一门好亲事,那就退而求其次,换一笔钱财也是好的。就算她只是乡下小农女,也知晓嫁妆这玩意儿是受律法保护的,甭管将来丁家的日子过成咋样,但凡她手头上捏着嫁妆,就不用担心吃苦受累。哪怕到时候真的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她带着嫁妆离开,才不要留在丁家遭罪。   至于若是嫁妆要不到……呵呵,那就一起死罢!!      转眼就到了五月末最后一个赶场子的日子,周家上下可不知晓这几日周家大伯娘活在水生火热之中,他们只纷纷盘算着家里有啥好卖的,另外就是要买些啥。   布料粮食是不需要的,油盐酱醋倒是所剩不多了,周家阿奶并不打算跟着一道儿赶场子,因此便拿了钱出来给周芸芸,叫她看着多买一些调料,到时候叫其他人帮着背回来。除了阿奶之外,两位伯娘并三山等仨要进学的都不打算去,因此去赶场子的只有年长的男丁,以及周芸芸、三囡并两位堂嫂。   因着手头上有钱了,周芸芸并不打算苛待自己,回头就在张老爹处花了几文钱买了四个位置,唤上嫂子妹子欢欢喜喜的往镇上去。至于周家阿爹他们则是赶早先去镇上抢好位置了,毕竟周家能卖的东西还是有很多的。   算起来,这是周芸芸第三回赶场子了。说来也是心酸,去年那会儿是因着天气冷她才不乐意出门的,今年却是实打实的挖坑埋自己,鱼祖宗甚么的,那是真的活祖宗啊,天天待在一道儿弄得周芸芸有时候都要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尤其见这么久了阿奶都没有收回成命的意思,莫不是真要叫她跟鱼祖宗过一辈子?   天可怜见的……   好在,镇上热闹的气氛解救了周芸芸,先去周家阿爹等人守着的临时摊位晃悠了一圈,之后几人就开始在镇上溜达起来。   周芸芸的目的是油盐酱醋,不过这些多半都是有份量的,她打算先缓缓再买,才不要跟去年那会儿堂哥们蠢到一块儿去,负重逛街也太傻了。   三囡则是想好了要买鹅崽子,为了凑钱,她不单将这些日子攒下来的鸭蛋鹅蛋并不多的几个鸡蛋全部塞给了她阿爹,甚至连刚开始下蛋的肥母鸡都带来了,只求多卖几个钱好买鹅崽子。   两位堂嫂则单纯就是瞎逛,毕竟年岁也不大,素日里又常闷在家里或者奔波于田间地头,有机会出来逛逛自是好的,顺便瞅瞅有没有针头线脑,一并买回去得闲了慢慢做活儿。   于是,虽有目的却并不迫切的四人组只在镇上的青石板路上慢慢逛了起来。   到底是镇上,比起乡间要热闹太多了,甭管是道路两边的铺面里还是临时搭的摊位前都挤满了人,哪怕多半人都是光看不买的,瞧着这热乎劲儿,也让人不由的心情飞扬起来。   一面走一面看着,两位堂嫂先后买了一些彩色的棉线、绣线,周芸芸则依着阿奶的吩咐买了好些油盐酱醋。等回头三囡从她爹手里要回了卖鸡卖蛋的钱后,问对了地方,一口气买了二十只鹅崽子。   二十只……   周芸芸也是真佩服她:“三囡你要想清楚,鹅可不是鸡,圈养在窝棚里就可以的。二十只鹅,回头你每日里都要去放养,真的成?”   “成!不成也得成!总有一天,我要养一千只大白鹅!”   ☆、第048章   这志向也是没准儿了。   不过买都买了,再说这些也没啥意思。   周芸芸私底下琢磨着,就算三囡搞不定那么多鹅,不是还有二伯他们吗?自打周大囡嫁出去之后,二房就一跃成为周家人口最多的一房,区区二十只鹅,应该能搞定。   这么想着,周芸芸就淡定了,顶多就是怜惜的瞅了瞅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即将被坑的二堂嫂。想也知晓,指望男丁饲养家禽是不可能的,倒是二伯娘、二堂嫂极有可能被迫接手。   暂不提这些,单说逛够了又采买齐全后,周家一行人便收拾东西回村了。仍旧是男丁步行女眷坐车,不过到家的时间倒是相差无几。   周家大院。   阿奶瞪着她那标志性的铜铃眼,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满满一筐的鹅崽子:“这得有多少?三囡,你知道养鹅多费事儿吗?看回头折腾不死你!”   其实就是因着养鸭鹅费劲儿,当初阿奶才特地买了两对回来。没指望能养出成果来,只是想着给俩小的寻点儿事情做。   结果,大金倒也罢,如今他上半晌要去孟秀才家进学,下半晌跟着阿爹下地干活,真正分给家禽的时间少之又少。可三囡就不一样了,她直接养出滋味来了,就这么徒然间从一只鹅飞速过渡到了二十一只鹅。   你倒是慢点儿缓缓来啊!!   面对周家阿奶的问题,三囡只一声不吭的抱着大竹筐回了她那屋,气得阿奶连声喷她:“说你两句还真就来气了,小丫头片子!”   这档口,周家二伯娘听着响动跑出来了,正好看到三囡抱着宽口大竹筐往屋里走,她赶忙唤道:“没事儿,回头阿娘帮你,不怕啊!”   “可看出谁是亲的了。”周家阿奶没好气的翻了翻白眼,旋即颠颠儿的凑到周芸芸跟前,笑眯眯的看着她,“我的好乖乖今个儿买啥了?只这些油盐酱出,就没旁的?你咋不买点儿蜂蜜?上回那一罐子不是只剩下一小半了吗?还有八角茴香这类的配料,买啊,钱不够阿奶再买,好乖乖可不能亏了自己。”   方才还在看三囡笑话的周芸芸一下子笑不出来了,只能故作无辜的跟阿奶对视。   一旁的二伯娘偷笑着跑去帮三囡了,鹅崽子还太小,不能独立觅食不说,连带出去都得悠着点儿。起码在最近半拉月里,只能靠三囡投喂了。   这也是个蛮浩大的工程。   很快,周芸芸就发现,三囡果真像预料中的那般,为了给二十只鹅崽子寻摸吃食,跟个淘气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的到处乱钻。可便是如此,吃食也有限,鹅崽子并未像大花那般长得飞快。   瞧了两天热闹,周芸芸便道:“三囡,你索性弄个蚯蚓坑得了,左右你也不怕脏。”   因着最近周家附近能寻到的蚯蚓和虫卵愈发少了,三囡琢磨着是不是要上山跑一趟。正好听了周芸芸这话,三囡立马笑着凑上前来:“阿姐,姐姐,你是我亲姐!快跟我仔细说说那啥蚯蚓坑呗。”   周芸芸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到底还是照实说了起来:“就是挖个坑养蚯蚓,又脏又恶心,难度倒不大。”   及时想起三囡没有地,且更没有丝毫经验,周芸芸又道:“要我说,你还是找个竹编筐子养比较好,正好侧边和底下都有孔,往里头一层土一层饲料的铺好,再放一些活蚯蚓进去养着。对了,要记住喂养蚯蚓的饲料以家禽牲口的粪便为佳,你要是忍得住恶心的话,人的粪便也可以。再有就是枯枝烂叶、杂草麦秆、木屑肥泥都行。反正一定要注意通风换气,夏天勤喷水别给干死了,冬天就注意着点儿保暖。”   周芸芸一面说一面回忆着之前听同事提过的蚯蚓养殖,话说当初那位奇葩同事是抱着让大家集体节食减肥的心态讲的趣事儿,她也只听了一耳朵,细则真的记不住,不过大致上应该没错。   琢磨了一下,周芸芸又道:“其实最好的法子应该是弄块肥沃的田养蚯蚓,不过既然没这个条件,筐子也凑合。还有一点,我记得要在上头盖稻草麦秆防止水分过快流失……反正你到时候再弄个盖子给盖上,正好省得蚯蚓跑了。”   其实就周芸芸这种不详不尽,外加毫无把握随口瞎说的模样,换个人都不带相信的。可谁让她这会儿面对的是三囡呢?   三囡是相信的。   尽管养蚯蚓这事可以说是闻所未闻,可换个角度想想,这不跟养家禽牲口一个道理吗?弄个地方给蚯蚓住,有条件就弄好点儿,没条件就差点儿,之后投食喂水,养肥了以后再开杀。反正道理都是相通的。   “对了。”周芸芸忽的又道,“我记得养肥了以后要减少密度……这么说罢,就跟你的鹅崽子一样,这会儿是二十只挤在一个大竹筐里,等长大了就住不下的。大概就这样罢!”   三囡一面听着一面狂点头,心道,果然跟她想的一样。   “我先试试。”   竹筐子是现成的,要是嫌窟窿多想法子堵上就好了。肥沃的泥土更好办,直接从水田里抠。饲料更容易,她的鹅崽子天天屙屎,还有满院子的肥鸡也不消停,正好她一并收拾了去,说不准还能被夸呢。至于活的蚯蚓,那就只能继续挖了。   三囡想得很透彻,养蚯蚓就跟养鹅没啥区别,万事开头难,只要步入正轨了,之后铁定顺畅。至于失败了咋办?要是鹅死了,至少蛋留下了,不然也能吃鹅肉。同样,蚯蚓死了能喂鹅,再不济就当白费了力气,亏不了啥。   连最坏的后果都想清楚了,三囡这下算是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整个人动力十足投身到养殖事业里,天天只看到她撒欢似的蹦跶着,就没有闲下来的时间。   周家其他人尚未觉察到异样,二伯娘先不干了。她是最早发觉闺女最近越来越邋遢的事情。经常一身泥巴的回家不说,那两只手简直跟爪子似的,指甲里全是黑乎乎的泥,整个人还散发出一股子难言的臭味,偏就这样还有闲心一天三趟的收拾院子里的鸡粪鹅粪。   “哎哟我的小祖宗哟!你有工夫倒是捯饬一下你自己!不想洗衣裳我帮你洗,算我这个当娘的求你了,别那么邋遢!”   在这之前,二伯娘还觉得大伯娘太惨,摊上了那么个蠢货闺女。可如今周大囡都已经嫁出去了,她就开始同情起自个儿了。好赖周大囡是个爱美的,哪里像她闺女,简直就是泥猴子投胎的!   二伯娘发飙时,周芸芸就坐在太平缸旁的小凳上,身畔卧着正晒太阳打瞌睡的胖喵,周围连一只鸡都没有,只因鸡也怕胖喵。见二伯娘气成这般,再一瞧三囡这模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在确定又是自己造的孽后,周芸芸心虚极了,当下便替三囡辩解道:“二伯娘你也别生气,三囡这是在忙着挖蚯蚓给鹅崽子们加餐呢。”   “人家闺女惦记的是花衣裳、红头绳,只我家闺女整日里不是挖蚯蚓就是捉虫子!”二伯娘一脸苦相的看着周芸芸,叹息道,“我这是愁啊,万一三囡将来嫁不出去咋办呢?”   周芸芸无言以对。   三囡也有些烦了,趁她娘一个没留神,赶紧脚底抹油偷溜走了。   她如今忙着呢,才没有那个闲工夫跟阿娘瞎扯呢。尤其在发觉蚯蚓养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时,她一下子就悟了。   仔细回忆周芸芸先前那番话就知晓了,竹编筐子只是最省事的法子,若是需要大量繁殖蚯蚓,最好还是寻一块肥田。三囡本人是没有肥田的,可阿奶之前将周家附近几块地都给买下来了,周家的地盘一下子就扩大了,加上周家原就是紧挨着山建造的,边边角角不要太多。   三囡琢磨着,她得寻个隐秘的地方,养上多多的蚯蚓。正好,要是直接养在地里,就不用担心通风换气的问题了。至于蚯蚓会不会直接钻地逃跑了,这个可能性还是有的,可三囡觉得,只要每天定时去填肥料,总会有蚯蚓等着投食的,说不准还会有傻蚯蚓自个儿送上门来呢。   待步入六月时,三囡已经彻底尝到了甜头。她的性子是属于那种吃水不忘挖井人的,在看到她的鹅宝宝们每天吃得肚儿圆,跟吹气一般的肥起来后,更是开开心心的捞了一大钵的蚯蚓拿去感谢周芸芸。   周芸芸:……救命啊!!!!!!!   其实蚯蚓比起其他的虫子,恶心程度还是要少很多的,问题是一大钵密密麻麻的蚯蚓啊!周芸芸浑身鸡皮疙瘩全体起立,只觉得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要不是早就知晓三囡是甚么性子的人,周芸芸还倒是这小丫头故意整她。可就算知晓了真相,面对这么厚重的礼物,周芸芸深深的认为,她承受不住。   尤其三囡这小破丫头放下这厚礼就跑了,等周芸芸眼睁睁的看着钵子里的蚯蚓都要爬出来时,大金回来了。   “大金,大金这些都送给你,拿走!赶紧拿走!!”   大金走过来瞧了瞧,心疼的看了他姐一眼,伸手拿过那破钵,顺势把已经爬出一半的蚯蚓给摁了回去:“阿姐,这谁送你的?”   “除了三囡那熊孩子外,谁会给我送这个!!”   周芸芸简直要疯,她两辈子加一起都没收到过这么奇葩的礼物,三囡这是要逆天啊!   “挺好的啊,喂鸡喂鹅都成。”大金边说边去喂他的心肝鹅去了,比起阿奶送的那只肥鸡,他更喜欢亲手养大的鹅。等喂了鹅,瞅着铂里的蚯蚓还有不少,大金索性挑了个离周芸芸极远的地方放下那破钵,权当给满院子的鸡加餐了。   做完这些,他又去寻他姐了。   “阿姐,我瞅着三囡是打算当鹅老大了。偏我这头忙着呢,没法天天放鹅。你说我干脆养鸡成不?”   周芸芸还没将脑海里那成堆的蚯蚓驱逐出去,乍一听大金这话,还颇有些没能回过神来,半晌才道:“挺好的,鸡蛋能做好多好吃的。”   比起鹅蛋,鸡蛋的用途明显更广一些,且鸡也比鹅更能下蛋,就算个头小点儿,数量也能弥补。还有一点,鸡比鹅好养太多了,不说如今周家院子大随便鸡乱窜,就算真把鸡困在一个巴掌大小的地方,只要饲料管够,那是半点儿也不耽搁鸡下蛋。周芸芸也是想不通,三囡咋就跟鹅杠上了呢?天天下蛋的肥母鸡都给卖了,只为了多买鹅崽子。   就跟阿奶说的那般,回头累不死她!   这档口,大金也想到了旁的。   “阿姐,我想好了,等过了今年,我就不打算再继续进学了。算筹我会了,记账也不难,省下时间能干好些事儿。反正,我一定比三囡强!”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   大金其实也很憋屈,先前他盘算了很多,甚至在前些日子还犹豫着要不要再买些小崽子回来养,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其实撇开上半晌进学外,他的时间也不算少,可他觉得做人不能这般自私,要是为了自己的私产不帮家里做事,那才叫狼心狗肺呢。   旁的不说,三囡忙归忙,可每日里还不是一样帮着拾柴生火的,她甚至还能忙里抽闲把大院子捯饬一遍,只独独忽略了她自个儿。   身为周家人,吃的是周家的米粮,穿的是周家的衣裳,自然要给家里做事。抽空做一下私活是无妨,哪怕伯娘堂嫂她们,也时常抽空做些针线活拿到集上去卖,可因着私活耽搁了家里的活计,才叫没良心呢!   可要是公活私活都不想放弃,那唯一能放弃就只有进学了。   “等你想清楚了再告诉阿奶,放心,她不会为难你的。”周芸芸顿了顿,略有些怀疑的看了大金一眼,“你说你已经学好算筹了?那我出道题考考你?”   “阿姐你尽管出题!”旁的大金不敢说,算筹却是他的强项,连孟先生都夸他学得极好,都快赶上先生本人了。   周芸芸略一思索,旋即便道:“先来道简单的题。假如有若干鸡兔共处一笼,从上面数有三十五个头,从下面数有九十四只脚,请问笼子里一共有几只兔子几只鸡?”   大金:…………   眼瞅着大金开始怀疑人生了,周芸芸心道,她还没使出杀手锏疯狂游泳池管理员呢,这么简单的题就受不住了,往后真的能帮家里算账?   这般想着,周芸芸抬眼看去,却见大金已经贼头贼脑的打算开溜了,刚打算唤住她,就看到三囡跟个兔子似的一下子窜进了院子,大叫着道:“天天天!外村的人给周大囡送嫁妆来了!我都瞧见了,那么大个儿的床,还有俩大柜子大箱奁,衣裳被褥一点儿都不少,连碗筷都是全的!”   借着三囡咋呼声,大金成功的逃过一劫,并饶有兴趣的跟三囡一道儿跑到村里看热闹去了。事实上,不单这俩小的去,全村上下但凡听了消息的,都一窝蜂的赶去了。   惊天大消息,周家嫁闺女,却叫王家出嫁妆,还是这般的厚重,由此可见周家有多刻薄,王家有多善良。   对了,王家就是大伯娘她娘家,也就是周大囡的外祖父家。   至于王家送来的嫁妆,尽管离周大囡要求仍相距甚远,却已经在十里八乡属上乘的了。   架子床打了,大衣柜打了,箱奁也有了,只是少了桌子椅子;被褥衣裳都有,就是背面底衬都是土布而非细棉布,衣裳也没有带毛皮的,且都仅有一份;鞋子倒是有两双,可瞧着这尺寸似乎有些不对;锅碗瓢盆齐是齐了,叫人诧异的是,全是单个的;至于米粮、肥鸡自是没有,首饰更是别提了。   饶是如此,看到这般丰厚的嫁妆,杨树村这头对隔壁村的傻子也皆充满了怜爱。   见过外孙女出嫁添妆的,却没见过出这么一份厚重的嫁妆,这是打算掏空家底给外孙女撑面子?   村里人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只纷纷议论王家的厚道。周家这边一样被蒙在鼓里,好在因着没花自家的钱财,他们也不甚在意,权当凑个热闹,倒是在心里感概着,没想到大伯娘这么疼爱周大囡,母爱也是真伟大。   大伯娘才是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前次回娘家,她终是忍不住将事情说了出来。但凡能想到旁的法子,她也不至于这么做。可惜,三年前那事儿她也有错,明知道自己已然成亲却仍跑去见了面,又因着好面子也没认真跟撞见此事的周大囡解释。最麻烦的是,这事儿是确确实实存在的,一旦真的闹开了,周家大伯只要来杨柳村问一问,就能知晓她曾经的竹马是何时归来的,也能知晓他们年少时的故事。   很多事情放在当时真心不觉得有甚么,可在事后却会越想越后怕。反正大伯娘是不敢跟周家人说实话的,无奈之下,只好拼命祈求能将事情摁下去。   也因此,哪怕知道周大囡是个贪得无厌的人,大伯娘也不敢上去跟周大囡硬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再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以身犯险去赌周大囡的良心。再说,她也不认为周大囡还有良心。   甭管怎么说,嫁妆是有了,即便离预期有着不小的差距,至少明面上周大囡还是挺满意的。她的想法倒是简单,一口气将人逼死了就没得玩了,得一点一点慢慢来,这样才能得到更多的好处。   见周大囡满意了,大伯娘长出了一口气,想着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结果没两日,周大囡就逮着个空档,跟她要了她之前做好的那身细棉布花衣裳。   给了衣裳后又几日,周大囡把自己捯饬干净,换上新衣裳新鞋袜,把头发挽成髻,插上一朵盛开的茉莉花,拧着腰身打算回一趟娘家。   结果,隔着大老远的,大花飞一般的跃过木栅栏,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吓得周大囡当即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从此再不敢往周家来。   见了这一幕,大伯娘忽的悟了,回头主动提出帮三囡照管大花,不单带着它往河边去,还挖了草根菜根切碎了喂它吃,就跟伺候祖宗似的。且只要大花不出门,她就坚决不离家。   别看这手段幼稚,却十分的管用,至少周大囡再不敢出现了。   旁人不知晓其中的内|幕,周大囡还能不知道?好在先前连着敲了两笔,她打算暂时消停一段日子,左右也快到收获季了,周家大伯娘还真能窝在家里不下地干活?做梦罢!   偏生,周家大伯娘还真就豁出去了,即便真到了收土豆时,她也把大花随身带着。大花倒是清楚得知晓谁才是主子,可其他人愿意伺候,它也不会拒绝,只撒丫子在田间地里狂奔叫嚣着,一副天老大我老二的嘚瑟模样。   收土豆倒是用不着周芸芸操心,事实上比起不值当几个钱的土豆,她更担心稻田里的鱼。   “阿奶,我记得收割稻子时是要先排水,那鱼咋办?”   周芸芸依稀记得在收割稻子的前五到十天就要将水排干净了,这本也没啥,以往都是这么干的,可惜以往稻田里头没有鱼。   所以,如今最大的问题是,如何赶在秋收前将所有的鱼都变卖掉,最好是能精加工后卖出高价。   ☆、第049章   “哪儿就那么麻烦了?你说的是去年罢?那还不是因着太冷了,怕天给冻坏,才特地放掉的,可就那也是收割完了才放水的。”   说着,周家阿奶还奇怪的瞅了周芸芸一眼,不解的问道:“你去年不还去地头送过饭吗?没瞧见?”   “是没仔细瞧。”周芸芸一脸的无奈,上辈子她并不懂这些基础农业知识,这辈子则是没亲身经历过,毕竟她去年穿过来时已经是秋收之后了,而原主的记忆到如今是愈发的模糊了,她只能道,“不防水更好,那咱们就不用急着捞鱼卖了,回头就算收割完了,也能继续养着鱼,说不准到冬日里还能吃上新鲜活鱼呢。”   这等于就是拿水田当鱼塘了,且等稻子收割完毕,田里愈发宽敞,能养的鱼也更多了。   “对了,到时候还能叫阿爹多抓些螃蟹丢到田里,不过这就得等收割完稻子再说了,来年也得注意一些,免得被螃蟹伤到了脚。”及时想起这里的人们都习惯脱鞋光脚下地,最多也就是套个草鞋,碰着鱼是无妨,螃蟹可会伤人。   “没事儿,他们没那么蠢。”   跟周芸芸这种杞人忧天不同的性子不同,周家阿奶才不在乎这些。想也是,地头本来就是凹凸不平的,没有螃蟹也有蛇鼠虫蚁,尖锐的小石子也不在少数,更不提吸人血的水蛭了,螃蟹真心算不上啥。   一听说不用急着将两亩水田里的鱼都捞上来,周芸芸着实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虽说杨树村这一带溪流小河为数不少,时不时的就有人摸鱼自家吃或者逢集时拿去卖,可数量定是不多。这要是收割稻子得放水,周家这两亩水田少说也能出几百斤肥鱼,先不说能不能卖掉,单是怎样运到镇上,都是一个大难题。且活鱼跟死鱼那就不是一个价,更别提如今天气热得很,真要运到镇上,只怕到时候鱼都馊了。   这也罢了,说不准周家这般大的动静就引来村里人的围观了,虽说周芸芸并不介意将稻田养鱼的法子公开,可一想到可能引来的麻烦,她还是觉得先瞒着比较好。   无独有偶,周家阿奶也是这么想的。她可不是甚么圣人,之前将五彩粽子的方子公布也是没法子,再加上周家的确大干了一票,自家吃肉叫别人喝汤倒是无所谓,可稻田养鱼的法子只要瞒得紧,哪怕不卖粮食,光卖鱼也能添一笔进项。   还有一点是周芸芸所不知晓的,今年的年景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好。去年的寒冬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地里的收成,就是不知晓是不是每家每户都这样。   只说周家,除了被周芸芸拿来做试验的两亩水田外,还有好几亩水田并旱田,虽也精心侍弄着,不过照目前看来,能有往年六七成收获就已经要谢天谢地了。只除了养着鱼的那两亩,瞧着怕是比往年更多。   这么一算,稻田养鱼不单能增产,还能白得一笔卖鱼的钱,更别提这些日子周家天天翻着花样做鱼宴,怎么看怎么合算。   唯一让周家阿奶心里不爽的是,早知道这么好,她当初就该发狠心多买几亩水田,那得多出好些粮食和鱼。好在,如今也不晚,等秋收一结束就买田,多多的买,还要买离周家近的水田,庄稼人到底还得手里捏着田。   做出决定后,周家阿奶立马将仨儿子都唤到跟前。   “老大,先前叫你去打听谁家卖田,你去了?赶紧的,别这么磨磨唧唧的,赶早不赶晚的道理你不懂?记着,只买水田,还要离咱们家近一点儿的。”   “老二,你接手先前你哥那一滩事儿,一定要赶在秋收前把咱们家的房子盖好、棚子搭好。对了,还有打井的事儿,叫他们快点儿。”   “老三,带上那帮小兔崽子把旱地里的土豆、红薯都收上来,得闲了多捞几条鱼,芸芸说她打算拿那玩意儿做点儿小零嘴。”   得了阿奶的吩咐,哪个还敢磨叽?那仨小的倒是仍在进学,毕竟这会儿还不到秋收,只三五亩旱地的活儿,家里人完全干得完。只是周家这头,除了收获外,还要忙着盖房子、打井,那就比较费事儿了。盖房子虽请了外头的泥瓦匠,可家里人也得盯着,还得帮衬一把。打井原是用不到周家人的,可挖出来的泥总得运出去罢?   得亏周家人多,阿奶一声令下,除了几个小的外,其他人全都忙起来,包括伯娘和堂嫂,也一并没得歇。   这么一算,除了进学的那仨外,也就周芸芸和三囡看起来比较闲了。   其实并不。   周芸芸包下了全家人的伙食,因着家里人干的都是重体力活儿,周家索性一天三顿的吃捞干饭。光有饭肯定不行,还得配上拌饭吃的各色小菜,免得回头累得脱水。周芸芸索性跟阿奶申领了不少绿豆,每天煮两大锅的绿豆汤,清热解毒、止渴消暑,反正怎么着也要比凉白开好,更不提以往周家人都是直接灌生水的。   除了伙食还有家里的打扫、洗晒也不能少,好在这年头的人不喜欢常换衣裳,加上干活穿的都是草鞋,破了就换一双,倒是给周芸芸省了不少事儿。   至于三囡,除了在做饭时帮着生火外,她还担负起了喂养全部家禽、牲口的责任。   周家如今在后院里养了十头猪,前头大院里散养着三十多只鸡,还有二十多只鹅。也许乍一看这个数量还凑合,可事实上要忙的事情可真不少,鸡倒还罢了,鹅每天都要去河边放,还有喂猪的猪草要上山打,回来还要煮熟了才能喂,零零总总加在一道儿,忙得三囡都快飞起来。   因着全家人都忙忙碌碌的,自是没人再去关心村里的事儿,哪怕下意识的嘀咕了两句周大囡这嫁妆来得蹊跷,回头就给抛到脑后去了。自然,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周家大伯娘的心神不宁。   有人说,忙起来就不会再胡思乱想了,可这话搁在她身上却并不相符。   凭良心说,她后悔了。   既后悔当初怎么就生下了周大囡这么个讨债鬼,又后悔没听周家阿奶的话,直接将人往大山里一嫁不就好了?甭管对方条件咋样,好歹距离够远,回一趟娘家极不容易。哪里像如今,一个在村头一个在村尾,脚程再慢也费不了一刻钟。   除了这些,周家大伯娘最懊悔的则是另外一件事情,她不该答应给周大囡嫁妆的。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周大囡威胁她,要是不给就直接将事情捅出来。因着事情是真的,她本身就心虚,自是惶恐不安的答应下来,哪怕没凑齐周大囡点名要的东西,好歹凑了一部分出来。   这才是最要命的!!   缓了一段时日,周家大伯娘就想通了,这要是索性抛开这事儿不加理会,哪怕周大囡真的闹将开来,她也可以辩解一二。偏生,因着心虚和惶恐,她急急的回娘家求救,不单说出了当年的往事,还以被休弃为要挟逼迫娘家人帮她出了这份嫁妆……   如今想想,她真的是做错了。   既留了后患,又开罪了娘家人,哪怕她娘家为了不影响家里未出阁姑娘的名声被迫出了这份嫁妆,这心里能好受?她自个儿也是当娘的,也曾把周大囡捧在手心里疼爱,可这会儿却是一想到周大囡就恨得咬牙切齿。怕只怕她娘家人如今也是这么看待她的。   因着心里头揣着事儿,加上周家这段时日确实忙得不可开交,等好不容易将几亩旱地里的土豆等物收获上来,周家大伯娘就病倒了。   女儿威胁她,娘家人不待见她,男人、儿子漠视她,唯一还算待她好的幺儿三山年岁不大,又要忙着进学还要下地干活,她实在是没法将这些烦心事儿跟他吐露。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见她病了,还道是这段时日家里人都太累了,回头就精简了活儿,让大部分人都休息,连督建房子、运土都是轮流去的。   也因着家里人慢慢闲下来了,周芸芸也有了闲心做吃食,她没折腾那些个麻烦的,只单做了香酥鱼排。   香酥鱼排既是一道菜肴,也可以当做小零嘴,做法是真不难。杀鱼清洗后,切成大小相似的鱼片,配上佐料腌制一段时间,再裹上面粉,抹上一层蛋液。有条件的话加一层橙色的面包糠会更棒,没这个条件单这般放入油锅里炸也不错。   等出锅后,既可以趁热直接入口,也可以抹一些酱汁调味。周芸芸本人极喜欢番茄酱,无奈的是,穿越到这里后再不曾见过番茄,她还想着等抽空了去镇上、县城里寻一寻,只是短时间内估计是没法成行的。   油炸类食物,且不论营养如何,那香味绝对能把人的馋虫给勾出来。正好周芸芸先前去镇上买了好多油来,她本人是一点儿也不心疼的往锅里倒了起码一斤油,阿奶进来瞧了瞧,嘴角有些抽搐,倒也没真说啥。   这油多就更入味儿,没一会儿,全家老少但凡没事儿做的都堵在灶间门口,等着投喂。   说起来这段时日家里人真没少吃鱼,先前周芸芸也做过鱼排,可那会儿她是真没那么夸张的倒一斤油来炸,而清蒸红烧的鱼排再好吃,却是没法跟油炸相提并论的。   等周芸芸炸好了鱼,头一次尝到味道的不是她本人,而是一早就蹲在灶间抢着要烧火的三囡。   周芸芸给她夹了两块,回头拿了个大海碗装得满满当当的,拿出去给家里人尝。反正鱼管用,油的话虽然反复利用不大好,可要是她敢炸一遍就倒掉,就算阿奶再疼她也能灭了她。   在吃吃喝喝间,周家的新房终于造好了。   说是新房,其实就是沿着原本的旧房子往南面延伸出去盖了两间,作用很明确,就是给二山、二河娶媳妇儿用的。之前他俩是住一屋的,大金则干脆没自个儿的屋子,就睡在周家阿爹那屋的外间。本来他俩要屋子娶媳妇儿,也可以让三囡搬出去跟周芸芸一屋,不过正好阿奶在端午赚了钱,决定不费这事儿,直接叫人起了新屋。   两间都是方方正正的大通间,瞧着敞亮极了。可惜就算房子已经盖好,也不能立刻入住,得叫人把屋子隔成内外两间,还要砌暖炕、打家具。便是这些都妥当了,也得到成亲那日才能入住。   本来就是用于成亲的新房子,连媳妇儿都没有,住啥住!   二山和二河看得眼睛都绿了,新盖的房子全是青砖大瓦房,气派得不得了。就算这会儿里头还是空荡荡的,也不妨碍他们期待入住的那一天。尤其是,再过不久他们就能娶上媳妇儿了!      房子盖好后没几日,水井也打通了,周家人总算有了喘口气休息的机会,尽管这会儿离秋收统共也就月余时间了。   事实证明,周芸芸就不适合闲着,这货一闲就容易惹事。   最开始仅仅是因着闲着无聊,周芸芸决定继续进行她的油炸事业。做完香酥鱼排再来香辣鱼片,紧接着是油炸小鱼干,再之后则干脆瞄准了堆在灶间后头角落里的土豆。这下可好,油炸土豆块、土豆片、土豆条……   用阿奶的话来说,好乖乖都快把土豆玩出花儿来了。   还真别说,哪怕没有番茄酱,周芸芸也极是喜欢土豆那味儿,正好周家刚收上来不少土豆,即便她可劲儿的祸害了好几日,也没见有任何减少。   亏得周家住在远离其他人家的山崖底下,就算周芸芸天天变着花样炸东西,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要不然,就周家这种整日里香飘四溢的状况,一早就有人寻上门来打秋风。   就在周芸芸跟土豆较上劲儿时,凑巧就听到了阿奶那话,把土豆玩出花儿来甚么的,这个容易啊!!   周芸芸一面唤三囡去寻几根竹签子来,一面拿了颗土豆在上头切出螺旋状刀口。切了没几颗,竹签子就到了,周芸芸极是熟练的将已经切好的土豆用竹签子一一撑开,接着放到清水中浸泡着。   三囡这几日吃多了土豆,虽不曾吃腻却也不至于像以往那般馋嘴,见着这个新花样只觉得好奇,连声问周芸芸要多久才能吃。   “约莫一两刻钟罢,不然直接炸会变色,口感也不是很好。”周芸芸估摸着时间,待算着差不多了,才将土豆连竹签子一并放到油锅里炸,这倒是快多了,没一会儿土豆就变了色,金灿灿的格外勾人。   一旁的三囡早已忍不住了,就算一样都是土豆,可眼前这个看着就更多更好吃:“给我!阿姐给我一串,我要我要我要!”   “急啥?”周芸芸好笑的瞧了她一眼,“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竹签子烫手,先晾一会儿,再说我还没撒调料呢。”   因着周芸芸对吃极为在意,周家灶间的调料是愈发齐全了。饶是如此,还是不能跟上辈子比,加上之前她也没想到要做这个,准备就有些不齐了。   略一迟疑,周芸芸只挑了辣椒粉和孜然粉撒上去,心下惦记着回头还要将酱汁调出来,最好当然是能寻到番茄,她还是坚持认为土豆跟番茄才是绝配。   三囡可没周芸芸那么麻烦,她只两眼放光的盯着周芸芸手里的好吃的,直至拿到手里。   周芸芸很是大气的给了她两串,看着个头特别大,金灿灿的格外抢眼,可实则不过就是俩土豆,真没啥好稀罕的。   ……真的吗?   这厢三囡一边吃着一边出了灶间的门,那厢周家阿奶刚走出堂屋打算往外头去,隔着几步远就看到自家小孙女手里举着两串金灿灿的东西,一下子就把没咋见过世面的她给震住了。   “这是啥?!哎哟你个败家玩意儿,这么金贵的东西就给吃了?快给我,别吃了!!”   一把夺过三囡手里的“金贵东西”,周家阿奶是越看越心疼。   三囡下嘴太快了,还不是啃完一个再啃另一个,而是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就算周家阿奶及时把东西夺了过来,可瞧着这跟狗啃过似的金贵东西,心里那叫一个憋屈,恨不得立马抽死眼前这败家玩意儿。   偏生三囡完全没有领会到阿奶此时憋屈的心情,眼见到了嘴边的吃食居然被夺了,登时哇的一声哭出来,还边哭边控诉:“阿奶坏!阿奶是个大坏蛋!抢我好吃的,坏蛋!那是阿姐给我的,是囡囡的!还给我!!”   待在灶间有一口没一口啃着土豆棒的周芸芸听着外头的声响不对,赶紧出来看情况:“三囡你咋了?”   周家阿奶闻声看过去,登时气得心口发疼。   该说不愧是姐妹俩吗?即便仅仅是堂姐妹而非亲姐妹,可这姐俩倒是默契得很,不单都占两份,居然还都是左边啃一口右边啃一口的吃法!   “啥金贵东西就被你俩这么糟蹋?这到底是啥!!”   跟三囡一样,周芸芸也完全无法体会阿奶此时此刻的悲伤,她一面啃着手里的土豆棒,一面还不忘招呼三囡:“别嚎了,自个儿进里头再去拿两根呗,多大的事儿!”   说罢,周芸芸才抬头看向阿奶:“阿奶你说啥?哦,这玩意儿啊,就土豆棒呗,吃腻了土豆块土豆片土豆条,我决定就照你说的那样,把土豆做出花儿来。”   周家阿奶一脸血的看过去,正好看到三囡窜进灶间又拿了两根,当着她的面左右开弓狂啃了起来。   “对了,阿奶你干嘛抢三囡的土豆棒?想吃灶间里还有,再不济屋后头堆了好多呢。咱们家今年收了多少土豆?我瞧着怕是有好几百斤罢?”周芸芸边吃边聊,“红薯呢?多不多?”   “咱们家收了三亩地的土豆,有两千多斤!红薯更多,足足五亩地,怕是有四千斤!”周家阿奶恶狠狠的瞪眼,“你先别忙着吃,赶紧跟我说说这玩意儿咋做的,真的是土豆?”   说话间,周芸芸也啃完了手上的土豆棒,招呼阿奶进灶间:“我再炸几个,你亲眼瞅瞅就知道了。”   就算是将土豆做出花儿来,其本质还是不变的。周芸芸压根就没把这当回事儿,叫阿奶进了灶间,直接从清水面盆里捞了俩切好撑开的土豆棒炸了起来。趁着还没炸熟,她又随手摸了个土豆,当着阿奶的面熟练的切成螺旋状,拿一旁的竹签子撑开。   “反正就这么一回事儿,就是顺序变了变。”周芸芸边切边道,“其实用红薯也不错,味儿够甜,不过那样就要放甜酱来提味儿了。土豆的话,辣椒粉就挺适合的,回头我再做几样酱汁,试试看哪种更好吃。”   周家阿奶就这样捏着俩被啃了一半的土豆棒,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芸芸手里飞快切割着的土豆,又看着她熟练的将切好的土豆撑开放到清水里浸泡着……   “可以吃了。”周芸芸估摸着时间,捞起了油锅里的土豆棒,还没递过去,就看到周家阿奶杀气腾腾的瞪着自己,登时纳闷了,“阿奶你咋了?”   “这玩意儿还有其他名儿没有?”   “吃的东西不都随口起名吗?”纳闷归纳闷,周芸芸倒是很认真的答道,“我觉得土豆棒挺顺口的,不然就叫它旋风薯塔?黄金旋风薯塔?”   准确的说,这玩意儿就叫旋风薯塔,土豆棒是土名,至于后头那个则是周芸芸打量着阿奶的脸色给格外起的。   黄金甚么的,一听就符合阿奶的审美。   “好!就叫它黄金旋风塔!”周家阿奶一锤定音,算是给土豆棒正名了。   只是听得这话,周芸芸隐隐约约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第050章   很快周芸芸就明白了,她果然又把自己给坑了。   也许在三囡眼中,这世上的东西都分为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可惜在周家阿奶眼中,却只分为能赚钱的和不能赚钱的。很不幸的是,黄金旋风塔一看就是能赚钱的。   这还不是悲剧的源头,真正让周芸芸感到绝望的是,全家都是蠢货,居然没一个能成功的将土豆切成螺旋状!!   兴许这么说略武断了一些,可事实就是如此,明明都是差不多形状大小的土豆,搁在周芸芸手里,三下五除二的就能完成螺旋式切割,再用竹签子这么一撑,最难部分就过去了,结果这些蠢蛋要么就是在切割的过程中把土豆切断,要么干脆就是切的太厚了,拿竹签子一撑就断,就算勉强撑开,也是短小的可怜。   旋风薯塔这玩意儿,要的就是薄和均匀,哪怕土豆本身并不大,用竹签子撑开后却是长长的一根,才能吸引人购买。   切断那是完全没救了,切的太薄看起来会短小,哪怕你告诉旁人那就是一整个儿的土豆,也没人会相信,或者掏钱购买。还有就是土豆片太厚,味儿进不去,口感也会变得很差。   偏生,整个周家上下,包括素来心灵手巧的大堂嫂在内都拿土豆没法子,气得周家阿奶连连跳脚,恨不得将家里的这些蠢蛋一并干掉。   无奈之下,周芸芸被迫顶上。   以周芸芸的速度,切一个土豆包括用竹签子撑开,也花不了太多工夫。可切一个两个乃至十个八个都无妨,要是切小山似的一堆土豆呢?!   事实上,周芸芸就坐在太平缸旁她素来坐的位置上,左手边是一盆已经洗干净了的小土豆们,右边则是一大把干净的竹签子,前头则放着一个半人高装满七八分满的水桶,等着周芸芸将旋风薯塔丢进去。   周芸芸连为自己哀悼的时间都没有,就被迫接受了切土豆这一艰巨而又伟大的任务。   头一天,因着是从下半晌干起的,又花了不少时间在教导其他人身上,哪怕紧赶慢赶的,她也只做了五十来个。就算只有五十来个,到后来她也只能依靠本能来完成,等晚间入睡时,两只胳膊更是沉得要命,叫嚣着要罢工。   结果,周家阿奶用事实告诉周芸芸,这仅仅只是个开端。   一大清早,周芸芸就被唤起身继续切土豆,她昨个儿夜里满脑子都是土豆,今个儿一早就看到堆在自己身畔那满满当当的土豆盆子,她只觉得既迷茫又无助,还伴随着阵阵憋屈。   ……她干嘛想不开要做薯塔呢?哄三囡的话,啥不行呢?还有,这么简单的活儿周家竟没一个能学会,这到底是因为蠢呢,还是他们联手打算坑死她?   不由的,周芸芸阴谋论了。   连着切了两天土豆,估摸着少说也该有两百多串了,分装在盛了水的大木桶里,满满当当的的装了四桶。再带上炭盆、锅炉漏勺并油盐辣椒粉等配料,周家阿奶和周家大伯、二伯就这般离开了家。   周芸芸完全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明白,就算自己厨艺好又有极多的创意也没用。若论商业敏感度,阿奶至少能甩她十几条街的。   就说旋风薯塔,她会做,也知晓味道不错,深受年岁小的孩子喜欢,所以她就做来哄三囡,而非像阿奶那般一眼就看出了价值,格外有魄力的搞定一切后,去镇上赚钱。   两百多串旋风薯塔不到半日就卖光了,周家阿奶他们下半晌就归家了。不同的是,走时坐的是张老爹的牛车,回来时却是坐了自家的牛车。   没错,就是自家的牛车。   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既敏锐又有魄力呢?其实她很早以前就想买牛了,那会儿买牛的钱倒是能凑出来,可因着整个杨树村就张里长一家有牛,她不欲让周家成为众矢之的,就硬是忍耐了下来。   如今倒是不怕了,整个村子连同附近的几个村落恐怕都知晓周家在端午时发了财,又是盖房子又是打井的,那再多一项买牛也没啥好稀罕的。连牛都买了,再配个不算贵的牛车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于是,在镇上卖了半天薯塔,周家就多出了一头壮年牛和一架牛车。   周芸芸倒是很想问问生意如何,可等她看到那四个空空如也的水桶,以及阿奶身上那沉甸甸的褡裢时,她觉得还是省点儿口水别问了。   果不其然,周家阿奶主动凑上来看了看周芸芸这半天的成果,点头赞道:“我家好乖乖就是能耐,瞧瞧这切得多好呢!我看这样好了,索性下回好乖乖你就跟阿奶一道儿去镇上,咱们边卖边切,也省得担心走了味儿。”   薯塔泡在水里是为了防变色和使得口感更好,可要是搁得时间久了,那恐怕就会适得其反了。   周芸芸一脸忧伤的看过来:“阿奶,我觉得我还是留在家里跟鱼祖宗作伴比较好。”   头一次,周芸芸这般感激鱼祖宗,虽说她是很想再往镇上逛逛,却一点儿也不想成为众人眼中耍把戏的猴子。想也知晓,要真的跟阿奶去了镇上,到时候兴许买薯塔的人会多,可更多的铁定是来凑热闹看她怎么切土豆的!   见劝不动周芸芸,周家阿奶又不死心的将之前切得相对来说好一些的几个过来继续学,又因着不想耽搁周芸芸切土豆,阿奶索性只让他们蹲在前头看着怎么切,回头再仔细琢磨琢磨。至于切废掉的土豆,则全部煮成一锅当做今个儿的晚饭。   对了,自打周芸芸有了新任务后,她就再不曾进入灶间哪怕一次,因为周家阿奶暂时剥夺了她做饭的权利,只让她专心切土豆。   凭良心说,她都快不行了。   会和喜欢本就是两码事儿,更别提一天到晚面对着这些个土豆,周芸芸简直是一个头有两个大,估计短时间内她是不想再吃土豆了。只可惜,她最近没法做饭,而两位堂嫂却是都以阿奶马首是瞻的,这么一来,就算她再不愿意,也得每天面对土豆和土豆加粗粮的组合。   真的是够了!!   结果,更惨的事情还在后头。   也不知晓是因着周家见天的往镇上跑引起了村人的注意,还是家里哪个人无意中说漏了嘴。很快,周氏族人们都听说了周家寻到发财新路子的事情,紧赶慢赶的过来探听。   仍是三奶奶打头,且她来得很不巧。因着周家大伯、二伯卖东西已经很熟练了,周家阿奶在观望了两日后,就很痛快的将活计都交给了他们。也因此,三奶奶过来时正好跟周家阿奶打了个照面。   都用不着询问,只看三奶奶那一脸谄媚的嘴脸,周家阿奶就猜到了她的来意,当即嗤笑一声:“想寻发财的路子?”   “对对,大嫂你最是大方了,做人又厚道,这有发财的路子倒是拉拔妹子一把。”三奶奶笑眯了眼,讨好的道,“就跟上回做五彩粽子一样,教教我罢。”   不提五彩粽子还好,一提这茬周家阿奶就窝了一肚子火。   别看当初她给方子给得格外痛快,可那是在明知晓方子保不住的情况下才忍痛给的。就阿奶那性子,哪怕自家往后都不打算做这个行当了,她也绝对能将方子藏起来不叫任何人知晓。   大方、厚道甚么的,真的不适用于她。   只见周家阿奶扬了扬嘴角,转身就走到了正在埋头切土豆的周芸芸跟前,努了努嘴,道:“瞧见没?”   听得这话,三奶奶立马颠颠儿的凑上来,仔细瞧了瞧,恍然道:“原来是这么小个儿的土豆切出来的?我先前还道是把土豆削成一片一片再串起来的。”感概之后,她看向周家阿奶,“再往后呢?咋做?”   周家阿奶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接过一旁大山媳妇儿手里的刀子,顺手拿过一个土豆,一并递给了三奶奶:“先别说那么多,切一个试试看。”   说起来,大山媳妇儿算是周家里头切的最好的。饶是如此,她也顶多十个里头能出一两个成品,且看着就比周芸芸切出来的短那么一截。至于其他人,在毁掉了无数个土豆后,阿奶终于摆手叫他们有多远滚多远。当然,像清洗土豆、搬运之类的事情仍是属于他们活儿。   三奶奶接过土豆和刀子时还颇有些不以为然,可几刀下去,她就懵了。   说真的,削土豆很容易,削得轻薄切不断皮就难了,而将一颗小小的土豆切成螺旋状则是难上加难。尤其对那些素日里完全不在乎刀工的人来说,完全是难于上青天。   周家阿奶好不容易大方一回,任由三奶奶试了两回,可等她要拿第三颗土豆来试时,却是断然拒绝:“你家没土豆?走走,回你自个儿家切去!等回头练成了,我保证把后面的都教你。”   后面的步骤都很容易,没见周芸芸只剩下切土豆这唯一的一个步骤了吗?事实上,她只需要负责把土豆切成螺旋状就可以了,都不需要再拿竹签子撑开。这是因为阿奶认为不能把她的好乖乖累出个好歹来,至于儿子们就无所谓了。   懒得去心疼莫名多了一个步骤的周家大伯、二伯,说真的,周芸芸只心疼她自个儿。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很不幸的,她属于后者。   待送走了一脸恼火的三奶奶后,周家陆陆续续的又迎来了不少族人。周家阿奶的态度很明白,随便看随便学,不过周家并不提供练习用的土豆和刀子。至于那些个想学全部步骤的人,只要将最基础的切土豆学会,阿奶向大家保证绝不藏私。   所有人都是揣着希望而来,带着失望而归。不过,他们多少还是有点儿毅力的,回头在家里试验失败后,转身就带上土豆和刀子,打算在周家常驻下去观摩学习。   对此,周家阿奶倒不反对,而周芸芸已经切土豆切傻了,基本上她全天都保持眼神空洞神情麻木的姿态,仅凭本能切着土豆。   周芸芸:…………我都快成土豆了!!   又熬了两日,周芸芸终于在某天掌灯收工以后,特地跑去寻了大金,并借了他的笔墨和纸,就着微弱的油灯,画了一张手摇式薯塔机的结构图。她画得极为抽象,好在重要部分都标注了,几处模糊地方也都在口头上做了详细说明。   等画完并解释清楚后,周芸芸一脸期待的望着周家阿爹。   周家阿爹一头雾水的回看她:“这是要干啥?”   “这是切土豆的工具,阿爹你能做出来不?除了那个刀口必须用铁的,其他部分都可以用木头来代替。当然,铁的更好,木制的估计不经用。甭管怎样,阿爹你先说说这个能做吗?”   手摇式薯塔机,顾名思义就是用手动操控切割旋风薯塔的。事实上,周芸芸上辈子刀工好的人也不多,绝大部分的人都比较依赖机械。手摇式薯塔机算是其中最简单的一种,既不需要通电也没有繁复的工艺,顶多就是几个螺旋加上固定杆,用手摇的方式就能进行完美切割。   说真的,周芸芸也很希望家里能多赚钱,可前提却不是赔上她这双胳膊。   就这些天,她的胳膊都粗了一圈,再这么下去断开是不可能的,练出肌肉那是绝没有问题的!!   因着周家阿爹迟迟不曾开口,周芸芸一个没忍住催促了起来:“咋样啊?阿爹你能做吗?能吗?求求你一定要做出来啊!”   尽管很不想让闺女失望,可最终周家阿爹也只是苦着脸摇了摇头,老老实实的道:“其实我根本就没看懂这画,连你先前说的那些话我也没听明白。”   周芸芸一脸的悲伤绝望,她觉得她的胳膊大概是保不住了,尤其看周家阿奶那意思,似乎是打算拿这个当长期活儿干的,说不准啥时候没了耐心,就硬拽着她往镇上去当街切土豆去了。   正当周芸芸准备提前为自己点蜡时,大金冷不丁的道:“阿姐,你再跟我讲讲这里是咋回事儿?前头我都听明白了,为啥这边要固定住?咋个说法?”   等等,似乎有戏?!   当下,周芸芸来劲儿,比照着大金指出来的细节极为详尽的又解释了一遍。半刻钟后,大金表示他完全弄懂了,可以试试能不能鼓捣出来。   尽管希望不大,可至少还能小小的期待一下。周芸芸心满意足的回自个儿屋去了,满心期盼着大金能给她一个惊喜,毕竟再这么折腾下去,先不说胳膊的问题,她都快要对着土豆吐了。   还真别说,这世上真有惊喜。   大金完全没让周芸芸失望,在连着折腾了三四日,他总算是拿出了一个半成品。试验之后,除了固定杆时常会摇晃外,其他的问题都不算大。又再度调整使用后,大金就带上拆开来的几样零件跟周家阿爹尤其去了镇上的铁匠铺。   之所以特地将零件拆开打散了去仿照,也是担心怕被人学了去。只是零件的话,除了会迎起旁人的注意外,其他啥也没有。   幸好,这一次终于大功告成了。   说不感动是假的,周芸芸都差点儿因着太过于激动落了泪。   “大金,我这些日子至少切了一千五百颗土豆!至少啊!!”   每天一醒来就对着土豆,连晚上做梦都是长着小翅膀漫天乱飞的土豆,周芸芸都快以为自己要疯了。幸好,她弟弟还是很靠谱的,带着薯塔机来拯救她了……   得亏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周氏一族的人来观摩学习了,事实上早在前几日,他们就被迫放弃了。把土豆切成螺旋状真的是门技术活儿,除非是在灶间浸淫了好些年的,不然想有这般刀工完全是痴人说梦。   偏生,这一带的人素日里从不在意刀工,在他们看来咋吃不是吃?切得好不好看跟着味道有啥关系?碍着你吃了?   正因为这种想法,才致使整个周氏一族除了周芸芸外,压根就寻不出一个对厨艺有天赋的。再糟蹋了不少土豆后,他们自然而然选择退却。   而此时,大金的手摇式薯塔机新鲜出炉了。   周芸芸亲自上阵试着切了两个,之后就将薯塔机交给了一脸兴奋跃跃欲试的三囡。   三囡玩得非常开心,不单将一面盆的土豆都切完,还四处寻摸东西,等周芸芸回来瞧她时,这小丫头已经切了一盆大杂烩。   土豆那就是最常态的,三囡还举一反三的寻了红薯、山药、萝卜来切,回头端着一盆子的大杂烩去周家阿奶跟前显摆,斩钉截铁的告诉阿奶:“这些全部都是我一个人切的!”   得了,周芸芸跑还来不及,三囡这傻丫头居然一头撞了上去,等回头阿奶弄清楚了事情原委后,当下笑眯眯的看着三囡:“这个好玩罢?回头咱们带着这个……薯塔机,再把你也给带上,咱们一道儿去镇上好不?”   ☆、第051章   周芸芸一脸同情的看着三囡,那眼神就好似在看几天前犯蠢的自己。眼见三囡两眼放光的就要应承下来,周芸芸那所剩无几的良知终于觉醒了,忙不迭的打断她俩的话,只道:“阿奶,有个事儿你得赶紧办。”   “啥?”   “这薯塔机好是好,可你自个儿瞅瞅,所有的机关都这么大喇喇的敞开着。不是我故意泼凉水,这但凡稍微有点儿能耐的人,只怕多瞅上几眼就能仿照出来了。”周芸芸提醒道,“咱们得想个法子稍稍遮挡一下。”   薯塔机本身就不是甚么高科技玩意儿,要只是周芸芸先前画的那张极为抽象的设计图,仿照起来或许有难度。可如今实物就这么大喇喇的摆在跟前,有心仿照还不容易?   怕只怕,周家这头刚拿薯塔机出门,没几天满大街都出现仿冒品了。   顺着周芸芸的话仔细想了想,周家阿奶很快就意识到后果,登时沉声道:“这是咱们家的东西,没的啥都让给旁人的!好乖乖你说,要咋遮挡?给它弄个罩子?”   周芸芸思量了一下,微微点头:“弄个罩子挺不错的,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既然已经折腾出来了,不如干脆多做几个。阿奶你要明白,甭管甚么东西,除非是类似于盐这种没法替代的物件,其他的都有一个新鲜度。土豆棒的味道也就那样,一开始肯定能赚钱,到往后就算还能,赚的恐怕就只有几个辛苦钱了。”   这就是小本生意的悲哀,甭管再怎么受欢迎的小吃,时间一久也就那样了,卖当然是卖得掉,却不可能再出现销售一空的情形。周芸芸深以为,要赚钱就赶紧的,晚了哪个会等你?   周家阿奶略一沉吟,就明白了周芸芸这话的意思。   其实道理跟端午的五彩粽子类似,都是抢占先机狠狠的捞一把。而旋风薯塔的好处在于,仿照起来远比五彩粽子麻烦多了,这就给周家人留了不短的时间。起码在一两个月内,不用担心被人抢走了生意。   换句话说,旋风薯塔极有可能在短期内给周家带来不亚于五彩粽子的收益,至于往后会不会滞销,就很难说了。   不过转念一想,要是干一票就能入账三五百两银子,哪怕往后再不做这门生意又如何?左右钱已经到手了,要知道多少人家从年头忙到年尾,连十两银子都攒不下来,周家已经可以了。   这般想着,周家阿奶便道:“那就照好乖乖你说得做。大金你多造几个!”   大金:“……啥?”   造一个薯塔机已经快把他折磨死了,多造几个他还有活路?   见大金一脸血的望了过来,周芸芸忙急急的开口:“我看干脆这样好了,大金你把薯塔机拆开成几份,再分别拿这些去不同的铁匠铺打造出来。记着要全铁制的不要木头,另外还要配几个大铁罩子,把组装起来的薯塔机整个焊死,只留前头部分。这样一来,回头就算被人盯上了,还能瞧出花儿来不成?”   “全铁制的得花多少钱?”周家阿奶迟疑了。   “这钱用不着省,很快就能捞回来的。再说,等往后大家不稀罕了,咱们还可以把薯塔机卖出去,说不准就有人会搏一把去很远的地方卖呢?”周芸芸盘算了一下,“我看就再做五个好了,回头咱们家的人,青山镇、青水镇、青云镇都去一组人,县城就两组好了,东头一组西头一组的。就是到时候拿东西略麻烦了些,要不土豆就去镇上买?”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周家只有一辆牛车,偏生做薯塔需要的原料比较多,且都是份量重还占地方的,先前是只去青山镇卖,一辆牛车绝对够了,可如今却是要兵分五路,明显得仔细斟酌一下。   托周家人口多的福,兵分五路是真不难。周家大伯、二伯、阿爹并大山、大河五人各负责一组,再带上一两个打下手的人就可以了。   “这些不用你操心,交给阿奶好了!”周家阿奶满满都是雄心壮志,那模样跟当初绝对豁出去在端午前干一票大的简直一模一样。   见阿奶这般自信,周芸芸大松了一口气,这话的意思大概就是接下来没她的事儿了,她总算可以安安心心的歇着了。   可惜,周家阿奶紧接着的一句话立马将周芸芸打入无底深渊。   “好乖乖你还闲着做啥?不是还要把这玩意儿拆了另做五个吗?在做好之前,你还得接着切土豆。”   周芸芸一脸血的抬眼看着阿奶,恨不得立马给自己俩大耳括子。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万幸的是,铁匠铺的速度远比周芸芸预料中的快许多,才一天工夫,分散成三份的零件就被送了回来,连同之前那个半木头半铁的样品一起,很快就被大金组装完成。周芸芸亲自上手试验了一下,确定每一个都做得精细完美后,终于心满意足的开溜了。   周家阿奶也知晓这段时日累惨她了,见她这般也没说啥,只是吩咐家里人归整归整,明个儿一清早兵分五路出发赚钱。   考虑到县城太远,到时候指不定也会最忙,周家阿奶很干脆的将最困难的两路分给了长子和次子,又叫二山和二河打下手。其他三路则分别是周家阿爹和阿奶母子档,以及大山、大河各自的夫妻档。   这么一算,家里人口还是太少了啊!   “阿奶,我呢?我呢?”三囡眼见没自个儿的事儿,登时急坏了,她还记得前个儿周家阿奶说的那话,叫她去镇上帮忙。   周芸芸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瞅着三囡拽着阿奶闹腾,结果却应了那句姜还是老的辣,阿奶只轻飘飘的丢出一句话:“你得在家里喂家禽牲口,不然回头饿惨了,你的鹅就不会下蛋了。”   一击命中,三囡瞬间噤声了。      因着周芸芸习惯性的坑人坑己,这才六月中,周家又再一次的进入了忙碌状态。仔细算算,打从开春到如今,这半年时间里,周家上下愣是没歇过几日。   好在,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特质,周芸芸很是老实了一段时日。每日里除了帮着做做饭菜外,就是老老实实的待在太平缸旁托着腮帮子思考人生,安静得不得了。   只是这么一来,就愈发衬得周家其他人可怜了。   要知道,壮劳力全跑了,连阿奶也是。整个周家除了周芸芸和三囡姐俩外,就只有大伯娘、二伯娘以及进学的那仨。   虽说这会儿还不到秋收时,可田间地里还得看顾着些,做些除草施肥的杂活儿,家里的猪已经养到了半大,每日里需要消耗大量的猪草。虽说进学的那仨下半晌都会下地帮忙,可一下子少了那么多劳力,均摊下来却是半点儿不比农忙时轻松。   这还是待在家里的,外出做买卖的人更辛苦。   好在有付出就有回报,哪怕周芸芸没细问阿奶究竟有多少进账,可瞅着阿奶时不时捎带回家的各种新鲜吃食、佐料,并一些五彩线团之类的物件,就知晓这买卖肯定很不赖。   周家这边动静那么大,自是瞒不过村里人的。其他人就算心生狐疑也不会大喇喇的跑到周家来打听消息,可族里人却肯定不会顾忌那么多。   为了安抚族人,周芸芸被迫再度干起了切土豆的活儿,好在这一回她只需要做做样子即可,就是有人来了切上几个,等人一走该干啥就干啥。也是真无聊了,她索性拿着阿奶前个儿刚给她买的小刻刀雕出了一朵土豆花。   然后……火速将罪证消灭干净!   就旋风薯塔这种卖相平凡的小吃,就能叫阿奶视为珍宝,要是给阿奶看到她还会中式点心雕刻,还能有活路?真要这般,连大金都救不了她。   许是周家的掩饰工作还凑合,村里人虽满肚子狐疑,可因着没亲眼见到周家的薯塔机也没啥好说的。   也是到了这会儿,周芸芸才知道自家阿奶有多精明。其他人都是光明正大的将薯塔机放在摊位上使用的,独独阿奶一人,每回都特地寻个背人的角落一口气切上几十上百个,然后提着木桶去摊位上。也因此,当外头已经传得风风雨雨时,素来只上青山镇赶场子的村里人愣是没觉出味儿来。   周芸芸一面感概着自己和阿奶的差距,一面径自坐在太平缸旁发着呆,家里人跑了个七七八八,她虽仍要管全家的饭菜,却中午那顿却是省了不少力气,又因着胆子被吓没了,短时间内她是不打算搞创新给自己寻麻烦了。   好在,因着旋风薯塔极受欢迎的缘故,周家阿奶压根就不指望她再想新辙儿。至于周家其他人则更是祈祷周芸芸消停点儿,赚钱是好事儿,可再这么折腾下去,他们迟早要被累死。   只这般,忙忙碌碌间就到了七月里。   ☆、52|1   第052章   七月,对于庄户人家来说,预示着辛劳和收获,如无意外,接下来一整年的口粮皆来源于此。若老天爷愿意赏口饭吃,至少能舒舒服服的一直歇到来年开春,可但凡年景不好,那就只能早早离家外出打短工贴补家用。   然而,今年的年景瞧着就不怎么好。归根结底还是因着去年冬日太冷了,哪怕开春化了冻,到底还是误了往年的春耕时间,加上之后雨水一直不多,打眼瞧着,怕是今年的收成连去年的七成都没有。   也因此,杨树村里多半人都是忧心忡忡的,见天的在地头晃悠,可惜这却只是无用功,甭管是水稻还是麦子,看着都是蔫巴巴的,便是到了往年收割的日子,也完全没有成熟的预兆。   整个杨树村,除了那些不懂事儿的孩子外,估计也就张家和周家完全不在乎了。   张家是家大业大,旁人家只有零星几亩旱田、水田的,唯独张家拥有上百亩田地,尽管多半都是租给人家种的,可租佃却是占了总收成的五成。就这般还算好的,要知道在很多地方地主和佃农的收成比例都是七三,地主拿七成。   周家这头跟张家完全不同,若说张家是属于有底蕴的家族,那么周家就是很普通的人家了。也就是周家阿奶这一支近一年来赚了不老少,其他族人都是精穷的,给张家当佃农的也不在少数。   可周家的做派却比张家更为淡定。   秋收甚么的,搁在一年前,绝对会被当成全家人一年当中最紧要的事情来看待。可惜,到如今却是压根就没人会真正放在心上了。倒也不是完全不在乎,而是忙得没工夫去思考这些问题。   打从六月里,周芸芸一时抽风弄出了旋风薯塔后,整个周家就陷入了忙碌之中。哪怕先前还不算格外得忙,自打大金鼓捣出了薯塔机后,周家上下所有人都忙得几乎要飞起。甭管是外出做买卖的,还是留守在家的,就压根没一个闲人。   自然,有付出就有回报,周家这头兵分五路出门做买卖,每一路每天都至少能赚回几千个大钱。   其实这也是薄利多销,周家阿奶给旋风薯塔的定价为八文钱,扣除本钱外,每卖出一个纯利润大概是六文钱。一天下来,卖出三五百个是绝对没有问题。更不提之后阿奶从三囡处得了灵感,陆续又推出了红薯、三药、萝卜等。   周家大伯等人先前还在嘀咕周芸芸咋那么能耐,居然把土豆都给玩出花儿来了,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亲娘把萝卜盘活了。胡萝卜、白萝卜、青萝卜……明明周家今年压根就没种萝卜,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拐骗来的。   拐骗当然是玩笑,事实上周家阿奶在脑海里把所有能切的蔬果都筛选了一遍,要是自家有当然是最好不过了,没有也无妨,有钱还怕买不到这些吗?都不用特地去镇上,就这些新鲜蔬果,往村里头绕一圈就能齐活了。   若说先前端午时,单是卖五彩粽子,周家就一口气进账四百五十两,那么这一次相对来说算是细水长流了。五路之中,生意最好的就是去县城的那两组,虽说平分了县城东西面,却比其他三组卖得更多,差不多每日里能得利六千文钱左右,另外三组也不算差,一天下来少则两千,多则三千。注意了,这是纯利润。   以如今的市价来算,周家一天的进账就有近二十两银子。   这是每天啊!!   试问,在这种情况下,再让周家人将秋收当成一件天大事情,可能吗?   待卖旋风薯塔满一个月后,周家阿奶叫了进学的那仨帮她算进账,全家都激动坏了。   虽说是一个月,不过因着最前头那十日左右就周芸芸一个人在切土豆,速度慢不说,也没法跑太远,利润自不算跟后来相比。饶是如此,这么一算账,也有四百两银子了。   周家阿奶很清楚,这笔进账瞒得过外人,却绝无可能瞒得过家里人。跟上一次卖五彩粽子不同,那回只有她仨儿子经手了,打下手的俩孙子并不知晓内情。而这回,俩大孙子也当起了主事人,陪同的还有俩孙媳,再想隐瞒绝无可能。   既是瞒不住,那就公开好了。   公开并不等同于分钱。   盘算着也快临近秋收了,周家阿奶决定先给颗甜枣,免得回头秋收时这些兔崽子们撂摊子。她的做法很简单,继续买料子。之前做了夏衫,如今继续做,这回是一人两身,替换着来。鞋子也要做,因着太费事儿了,阿奶就忍住了没折腾儿媳、孙媳们,只拿了钱叫族里的老婆子帮着纳鞋底,回头只要把鞋面添上就可以了,极是方便。除此之外,阿奶还极是痛快的表示,等秋收时,一天杀一只鸡!   这时,周芸芸提出了反对意见:“阿奶,别杀鸡了,你都不瞅瞅你那些鸡最近都咋样了。见天的乱下蛋,我只听说过鸭鹅不回窝下蛋,咱们家干脆是反过来的,三囡的鹅可听话了,就鸡瞎蹦跶!”   周家阿奶有点儿懵。   因着整日里忙活外头的买卖,对于家里的情况,周家阿奶是真的不清楚。不过,不清楚也不妨碍她这会儿询问,只是在仔细询问了一番后,她只剩下了满满的无奈。   首先,家里那三十多只鸡全都跟吹了气一般长大,每一只都是肥嘟嘟的。其次,所有的母鸡都跑到外头下蛋,属于蹦到哪里算哪里,也完全没有抱窝的迹象,就跟周芸芸说的那般瞎蹦跶。再然后,也就是三囡的鹅们了……   当初三囡一意孤行非要一口气养二十只鹅,那会儿所有人都不看好她,结果事实证明,她的确没能耐养好二十只鹅,然而她不行,大花却可以。   以往鹅小的时候倒是方便,左右都圈在竹筐子里,也不会蹦跶到哪里去。等后来鹅们长大了,大花的作用就体现出来了。   最初还需要三囡带它们去河边,大伯娘出于某种私心很乐意帮她。不过,甭管轮到谁,放鹅都不是一件省心的事儿,既要留神看顾着,还得时不时的清点个数,劳心又劳力。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等到了后来,大花自个儿就能搞定一切,人家是领头羊,它却是当之无愧的领头鹅。   有对比才有伤害,被这般乖巧的鹅群一比,周家散养的鸡简直就不成体统。   万幸的是,那些鸡极能下蛋,虽说下蛋的地方略奇葩,数量却是真不少。又因着这些鸡里头,有部分是属于周家各房所有,不过大部分还是归了阿奶的,因此周芸芸很是痛快的给自己和三囡开小灶,吃鸡蛋吃得不亦乐乎。   这档口,听说阿奶打算把这些鸡都杀了?绝对不行!   见阿奶还在愣神,周芸芸赶紧摆事实讲道理:“其实那些鸡挺好的,起码下蛋特别勤快。再说要吃肉补身子的话,这不是还有胖喵吗?”   听了这话,周家阿奶才终于将目光落在了周芸芸房前廊下正趴着睡大头觉的胖喵身上。   去年秋冬那会儿,周家阿奶简直就把胖喵当成亲孙子来看待,当然如今她的态度也没变,只是因着家里头实在是太忙了,即便她知晓胖喵还是时不时的叼些猎物回来,也没有往心里去,更不曾像去年那般抠门,整日想着把吃食攒下来卖钱。事实上,胖喵今年打来的猎物基本上都端上了餐桌,一点都没攒下来。   周家阿奶考虑一下,点头道:“也行,左右咱们家如今不缺钱了,没的在吃食方面这般苛刻的。”   这话让三囡格外感动,其他人也就罢了,至少三囡干活的一切动力都来自于美食,只要有好吃的,她就心满意足了。   可惜,像三囡这种容易满足的到底还在少数。   就在算完这一个月进项的当夜,周家大伯娘又忍不住了:“他爹,阿娘就没说给咱们分些银子?赚了那么多呢!”   四百两银子啊!要知道,多少人家连十两现银都拿不出来,可周家阿奶那头却有四百两银子,这还不算之前家里卖五彩粽子赚来的钱。这么多钱,不求都分开,起码也要漏些出来罢?   大伯娘觉得她不贪心,给个十两二十两就好了。到时候,她拿些回去还给娘家,毕竟先前为了凑给周大囡的嫁妆,娘家那头是既出力又出钱的,她当时是没觉得甚么,事后越想越后悔,整日里苦思冥想试图修复跟娘家的关系。   另外,周大囡那头也是大|麻烦,因着这些日子不用放鹅了,秋收又在眼前,大伯娘时不时的就要去地头上看看情况,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却是难免会碰上几次。要是当时周围有人也罢,一旦被周大囡单独堵到,被奚落都是轻的,只怕她又提起嫁妆不够数。   还是那句话,手头上有银子才有底气。更不提,这些银子原就有大房的份儿。   偏生,周家大伯却完全不是这么想的:“家里缺啥了?新衣裳、新鞋子都有,芸芸更是每天变着法子给家里做好吃的,鱼啊肉啊,少了哪样?”   “话不是这么说的,手里捏着银子,万一回头缺了啥,也方便些。”   “你缺啥了?”周家大伯一脸的狐疑,仔细思量了一番后,仍是不得要领,只追问道,“说啊,你到底缺啥了?正好,离秋收还有几日,明个儿我去镇上给你捎回来。”   缺啥?缺银子!!   大伯娘一脸的憋屈,她倒不怀疑自家男人是在故意气她,毕竟多年夫妻了,哪能不了解他的性子。可有些话真的说不出口,她总不能说当初为了让周大囡闭嘴,特地跑回娘家威胁了一番?真要这么做的话,迁出萝卜带出泥,还能有活路?   “咋了?这不是正好家里赚了钱,你要缺啥就直说。要吃要喝要穿要用,都成啊,阿娘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还是你想要芸芸做衣裳的料子?”   周家男人对自家婆娘、孩子都极好,哪怕先前俩口子之前闹过一些不愉快,可事情过了也就过了,反正周家大伯是半点儿都没记气。眼见自家婆娘不开口,还道是不好意思,又想起大山媳妇拿周芸芸做衣裳的边角料缝自个儿衣服上,登时恍然大悟。   “成了,回头我跟阿娘提一下,左右家里也不差钱,索性买点儿好料子让家里人高兴高兴。”   细棉布是比土布贵多了,可跟周家这个月的进项一比,却是完全不算啥。周家大伯在心里记下这事儿,决定明个儿就去买料子。   见他这般,大伯娘是愈发悲凉了。   有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大伯娘只觉得自己比哑巴还惨。在沉默了片刻后,她终是忍不住了:“阿娘这么做是不是不大公道?”   “啥?”   “我是说,咱们跟二房一样都出了四个人,我和二弟妹素日在家里也是一刻不停的干活。可三房呢?三弟是不错,可大金却没干啥,还有芸芸,她是变着法子做了饭,可除了做饭之外,她还干了啥?”   周家大伯猛地沉下脸来。   大伯娘在心里暗叫不妙,可话已出口,还能收回来不成?只能接着嘴硬道:“我还说错了不成?活儿干得少,好处没少拿。我也不提人丁了,就说这回卖薯塔,青山镇离得最近,结果三弟赚的钱是最少的,多省力呢!”   尽管是兵分五路,可事实上各个摊位赚的钱是完全不同的。赚得最多的是去县城的两路,赚得最少的则是负责青山镇的周家阿爹和阿奶。   这也是没法子,一个是县城本身人口极多,相当于青山镇的十倍以上,另一个原因则是最早薯塔就是在青山镇卖的,卖了十天后,才有了其他四路。也因此,青山镇算是最早吃腻味儿的。   站在大伯娘的角度来看,自家简直吃尽了亏。   可惜,周家大伯完全不这么想。   “动动你的猪脑子!薯塔的法子是谁想出来的?是芸芸!那些个薯塔机是谁鼓捣出来的?是大金!”   “你以为你干了啥?不就是卖力气吗?这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力气!人家麦客在大太阳底下暴晒一天割麦子也不过拿三十文钱,你真就觉得你男人我和你俩儿子的力气那般值钱?做梦!”   “没有芸芸的金点子,没有大金鼓捣出来的机子,哪个能赚那么多钱?你不偷着乐呢,还觉得自己吃了亏?不单是今个儿这一遭,先前端午那会儿,五彩粽子不也是芸芸弄出来的?对,你是出了力气,那值几个钱?”   “还有,从去年秋日里胖喵来咱们家后,咱们吃了多少肉?你咋不算算这个?三房人少,那是他们的错吗?你当我三弟不想多生几个儿子?你当芸芸和大金乐意没娘?你这个当大伯娘的,不说多疼惜他们一点儿,还觉得自己吃了亏?”   周家大伯也是气狠了,要不是顾忌到这会儿已是夜里,生怕家里其他人听到,他只恨不得喷死眼前这傻婆娘。   见他这般,大伯娘也是吓到了,夫妻近二十年,尽管不敢说完全没红过脸,可这种架势她还真没见过。印象中上回为了周大囡那事儿,已经闹得不愉快了,可饶是如此,也不过是甩袖离开不理会她。   “不是的……他爹,我错了,我这不是替你和儿子们觉得亏吗?”大伯娘又惊又怕还带着满满的委屈,说到底她做这些也不是为了旁人,怎么就各个都不体谅她呢?   “得了罢,我和儿子才没觉得吃亏。”周家大伯忽的皱了皱头,略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她。   这本也没啥,却是结结实实把大伯娘唬住了。人呀,就不能干亏心事儿,要不然旁人一记无心的眼神就能把你吓到。就大伯娘而言,她如今既怕周大囡把往事抖漏出去,又怕娘家那头记恨她,更怕周大囡再度上门要挟。   “咋、咋了?”   偏生这一回,周家大伯甚么都没说,便自顾自的脱衣躺下,权当没瞧见自家婆娘那惊慌失措的神情。   当然,说真的没瞧见压根就不可能,只是很多时候周家大伯懒得过问太多。外来的媳妇儿会有小心思也属正常,他盘算着,指不定是自家婆娘觉得薯塔的买卖极好,眼红了,打算接济或者干脆让她娘家人也一道儿做这买卖。   可惜,这是白日做梦。   这事儿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次日一早,周家大伯就唤了大山过来仔细叮嘱,讲明了这买卖是属于周家的,叫他看着点儿婆娘,万万不能透露家里的事情。   大山被自家阿爹唬了好大一跳,回头还真就将原话带到了。亏的大山媳妇儿完全不在意,只是格外好奇的问了两句:“咋突然说这个?我是你婆娘,不替你考虑还能想着谁?……娘家?我都嫁出去了,还管娘家作甚?对了,我去年跟阿娘提过,叫二山娶我娘家妹子,你说阿娘会不会答应?”   瞅着这婆娘就不像是个会惦记娘家的,大山就放心了。至于旁的,因着他也不大清楚,只含糊的应付过去,叫她回头自个儿问清楚。   而这这个过程中,周芸芸全然被蒙在鼓里,傻甜白的跟三囡商量往鸡蛋灌饼里掺炸肉条、土豆丝是个啥味儿。   其实,她就是馋鸡肉卷了,这个没啥好创新的,镇上就有卖鸡蛋灌饼,也有肉夹馍,只是没人跟她似的将鸡蛋灌饼跟肉夹馍合并在一起。周家阿奶来瞧了一回,就不感兴趣的走人了,倒是三囡极有兴致的陪着周芸芸研发新菜式,又吃又玩的可开心了。   说话间,就到了秋收。   在前一日,周家阿奶特地去寻了周芸芸,说了一个事儿。   有人提出要买周家的薯塔机。   面对家里其他人,周家阿奶兴许还会隐瞒一二,可面对周芸芸却是如同竹筒倒豆一般,全说了出来:“好乖乖,其实咱们家这薯塔最近这段日子没有先前卖的好了,尤其青山镇,大概是该尝鲜的都尝过了,剩下的就算馋,手头没钱又有啥用呢?县城那头情况略好一些,不过我瞅着也没多少日子了。最晚月底,估计这买卖就只剩下辛苦钱了。”   旋风薯塔充其量也就胜在造型新颖上,真要说有多好吃也未必,毕竟原料就是土豆、红薯一类。就拿烤红薯来说,好吃是挺好吃的,哪个会每天吃呢?正如周芸芸先前预料的那般,新鲜劲儿一过,这买卖铁定会一落千丈的。   其实周家阿奶也有想过,要不干脆等秋收以后再去卖,到时候人人手头上都有余钱余粮了,应该还能赚一笔。   不想,周芸芸断然拒绝:“阿奶,就跟早先咱们商量好的那般,一旦有人要买薯塔机,就高价卖出去狠狠捞一笔。咱们做人不能太贪心,再说如今是生意好,等往后生意不好了,难不成还全家一起出动?别介,见好就收罢。”   还有一句话周芸芸没说出来,那就是真想要赚钱,回头她再想个点子呗。反正她已经看明白了,就要找那种瞧着新鲜还不容易被仿冒的点心,最好就是她自个儿不用受累的……   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原先还略有些犹豫的周家阿奶当即就做出了决定:“嗯,卖!”   “真要卖的话,索性跟卖家商量好。比如说,每个镇上就卖一个,回头买了咱们机子的人也不能去其他地方做这买卖。县城就俩好了,正好跟先前一样,城东城西各一个。”   这话一出,周家阿奶登时跟看稀罕似的盯着周芸芸看了好一会儿,看得周芸芸一脸的莫名其妙。   “好乖乖,我看那鱼祖宗就是能耐!瞧瞧,这才多少日子,你就聪明了不少,这样的法子也能想出来……嗯,小地方卖一个,大地方卖俩,这样我还能多添两成价!”   周芸芸一脸纠结的望着周家阿奶,好话是好话,可她听着怎么就那么不对味儿呢?   甭管周芸芸是个甚么心情,反正阿奶的心情好极了。明明秋收就在眼前,她愣是早出晚归的,完全不理会地里的事情。好在周家大伯还是很靠谱的,领着家里的男男女女下地干活,只留了周芸芸和三囡在家。   大伯娘又不乐意了,在她看来,三囡也就罢了,毕竟年岁太小,加上家里的牲口家禽也确实要喂,可周芸芸留下作甚?做饭甚么的,三囡也行的,起码煮饭烙饼是绝对没问题的,至于味道就不用太期待了。   可惜,这一回大伯娘愣是不敢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只能憋屈的跟着众人下地收割。   秋收是真的极辛苦,尽管周芸芸本人完全没体会过,可想想就知晓那是啥滋味了。尤其这几日,也不知晓该说好还是不好,烈日当空照,倒不用怕下雨了,可就这天气,哪怕啥也不干的待上半日,就能晒脱一层皮,更别提还要弯腰弓背辛苦收割了。   因着赶时间,周芸芸和三囡是分开给家里人送吃食的。正好周芸芸想要几条鱼,三囡则是顺道将大花它们唤回家,所以每回都是周芸芸去离家近的那两亩开春刚买的水田,而三囡则是去村头的田里。   一个没忍住,大伯娘就跟在一道儿干活的二伯娘嘀咕起来:“瞧瞧,我就说芸芸精明罢?每回都是三囡跑远路给咱们送饭菜。”   二伯娘奇怪的瞅了她一眼,格外茫然的道:“这跟精明啥关系?不是她俩自个儿商量的吗?”   “不然呢?她为啥不自个儿给咱们送饭菜?每回都欺负你家三囡人小好骗。”   听得这话,二伯娘更奇怪了:“三囡好骗?贼精贼精的丫头片子,大嫂你说她好骗?我猜是她又敲竹杠了,昨个儿我就看到她拿了一碗香酥小鱼干坐门槛上吃。”   见弟媳这般不开窍,大伯娘好生心累。其实她也明白,以周芸芸的性子真干不出欺负三囡的事儿来,况且就算真的欺负了又咋样?每回都是三囡自个儿要往周芸芸跟前凑,就算真被欺负了,那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眼瞅着跟弟媳无法沟通,大伯娘索性闭嘴埋头干活。   结果,收割外加脱好粒就花了十天工夫。等将水稻都运回周家后,这么一打量,所有人都惊住了。   先前边收割边脱粒,再加上全家都在忙碌,实在是没人会细看收成。哪怕大家都知晓后买的那两亩水田看着收成就比其他田好,可到底没有一个直观的对比,所谓的好,能有多好也说不准。   结果,等所有的稻子都收上来了,堆在周家大院里这么一瞧……   村里那三亩水田的收成跟后买的两亩水田瞅着居然没差多少。再仔细一盘算,应该是村里那三亩水田收成比去年少了两三成,而后买的那两亩水田则反而增产了两成左右。   这下,周家大伯坐不住了,急急的寻到周芸芸:“芸芸,你先前知不知道稻田养鱼会增产那么多?”   说真的,周芸芸不知道。   你不能指望一个光看纪录片的人对细节了解的那么深入,她倒是记得当时那纪录片说了稻田养鱼是双赢的局面,可具体增产几成,她真心不清楚。再一个,上辈子的亩产跟这辈子是完全不同的,杂交水稻的威名可不是如今这没进化的水稻可以比的。   因此,周芸芸只老老实实道:“我只是想吃鱼,琢磨着水田跟水塘看起来也没差啊,这才要养鱼的。种田的事情我不清楚。”   亏得原主从未真正下过田,因此周芸芸说这话除了会让大伯娘心里酸一下外,其他人都能坦然接受。   只是,周家大伯在接受的同时又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只道:“明年咱们把所有的水田都养上鱼,还要多多的买水田!”   “买买,想买啥就买啥!”正说着呢,周家阿奶就从外头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瞅了一眼堆成小山般高的稻子,周家阿奶极是淡然的道:“赶紧把稻子晒干了好脱壳,再把我去年攒的陈粮卖了。对了,回头老大你带人把后院的粮仓给我修修,之前那猪圈、鸡圈还有拆房,全给我拆了重建,我要全盖成粮仓。”   不等周家大伯开口,阿奶又道:“先卖陈粮再盖粮仓,回头再给我收些糯米回来,还有大米、细白面也要。土豆红薯就不用再收了,咱们家往后就不卖薯塔了。”   要说听了先前那话,周家人只是心疼自己又要干活了,那么听后后来那话,却是齐刷刷呆住了。   当然,这里头并不包括周芸芸和三囡,这俩一见到阿奶回来了,就立马脚底抹油溜出了堂屋,压根就没打算理会之后的事情。   没人会在意俩丫头溜达到哪里去了,只因都被周家阿奶这话给吓住了。旋风薯塔的买卖之前做得太好了,哪怕前些日子略有些降温,可底子还在,再降也有钱赚呢。   周家大伯只结结巴巴的开口:“阿娘,为啥咱们不做那买卖了?”   “我把机子卖掉了,高价卖的。正好前阵子大家伙都累坏了,我就琢磨着等秋收以后干脆好生歇歇,就不打算折腾你们了。对了,等忙完地里的事儿,赶紧把二山、二河的亲事办一办。都是大小伙子了,咱们家也不差钱,没的还打光棍的。”周家阿奶这就不是跟人商量,而是简单粗暴的将决定告知众人。   虽说这决定来得突然,可既然都成事实了,不这样还能咋样?   在短暂的愣神后,周家上下很快就恢复过来了,反正阿奶说啥就是啥罢,先前那么多年都听她的也都过来了,还是越过越好的那种,那往后也接着听她呗。   很快,其他人就该干啥干啥去了,毕竟将稻子收上来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晒干、脱壳,哪怕这些都完成了,旱地里还有几亩小麦等着收呢,没小半月压根就没想闲下来。   这么一想,小辈儿们倒是乐呵起来了,跟年长之人不同,他们虽也勤快却并未遭受过甚么磨难,自没有那种紧迫感。一听说只要秋收完了就能好生歇一歇,各个都乐得跟甚么似的,哪怕接下来的活儿还很繁重,也依然阻挡不了他们瞎乐呵。   说真的,周芸芸也很开心。   别看大伯娘总爱嘀咕周芸芸不干活,可事实上她还真就没少干活。   不单要煮全家的饭菜,因着担心家里人会中暑,她每天都要烧两大锅的绿豆汤,清热解毒止渴消暑,怎么看都比凉白开要好,当然也更麻烦。再有就是捡鸡蛋、洗衣裳之类的。活儿倒也不重,却是繁琐得要命。   如今听说家里人不出去做买卖了,等于就是很多事情都能交出去了,周芸芸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再勤快的人也希望能松快松快,整日里绷着一根弦怎会好受?她还不如天天陪着鱼祖宗得了。   见周芸芸又恢复了往日里在太平缸旁发呆的模样,周家上下多半都是一笑了之的,然而他们却忘了一件事儿,周芸芸这人闲不得,一闲铁定要出事。   好在之前旋风薯塔一事造成了太过于深远的影响,周芸芸并不贪财,再说赚来的钱也没落到她手里,所以她并不曾直观的感受到好处,反而深刻的记得那十来天胳膊快断掉的感觉。   真的是印象深刻,终生难以忘怀。   于是,当她再度盘算起好吃好喝的时,就会先思考一个问题,不是能否赚钱,而是能否教会家里人。   难度是必须要有的,不然回头被人一看就学去了,那还玩甚么?可也不能太过于难的,不然就跟旋风薯塔似的,那纯粹就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寻麻烦。顶好是那种有技巧的,不点破学不会,但只要一对一指导就能领悟的。或者这样也行,分步骤来,一人学一部分,保准外人抓瞎。   这么一来,可选择的余地就小多了,不过也并非完全没有。   周芸芸琢磨了两天,掐着点儿看着所有活儿都干完了,拽着三囡帮她打下手,忙了整整一天,终于赶在晚饭前,给每个人送上了一大海碗份量十足品种俱全的麻辣烫。   ☆、53|52.1   麻辣烫这玩意儿,本身就属于香飘十里的,是那种闻着味儿就能流口水的,等到真的开动了更是越吃越停不下来。   在此之前,周家人并没有吃过麻辣烫,不过闻着这味儿,再瞅着里头切了好多的大里脊肉和肥瘦相间的三线肉,当下连问都不问,忙不得的接过来先开吃了。   当然,麻辣烫里不单只有这些,事实上周芸芸把她能寻到的配菜全给添进去了。   肉来自于胖喵所捕获的猎物,因着最近天气炎热,加上家里人也没心情做熏肉、腊肉,那些肉根本就放不长,周芸芸索性将所有肉都切了,管它是野鸡还是野兔,先吃再说。   蔬菜也不少,青菜、白菜、空心菜是最基本的,先前周芸芸闲得慌还发了不少豆芽,一开始特别小心翼翼,结果阿奶瞧了一眼压根就没当一回事儿,再一问,这儿的人们多半也会发豆芽,不稀罕。除此之外,还有之前积攒的各色菌菇,全给切成几块丢进去煮。另外,像丝瓜、冬瓜、土豆之类的也没少。   考虑到自家人的特性,周芸芸特地在每个大海碗里都搁上了不少的肉,且故意摆在明面上。果不其然,一瞧这架势,全家都两眼放光,就连先前在灶间啃了个烤红薯的三囡也埋头狂吃起来。   周家人本就不挑嘴,再加上周芸芸特地熬了半天的汤底极为入味,哪怕味道再寡淡的蔬菜,这么过了一遍,那滋味也绝了。   考虑到家里人都是大胃王,周芸芸担心他们吃不饱,又蒸了些饼子,全是贴在汤锅边沿的,汤底的味儿全进去了,莫说还有麻辣烫佐味儿,哪怕单吃也是一道美味。   只一会儿工夫,连麻辣烫带饼子就被一扫而空了。   “吃饱了吗?没吃饱再煮点儿?”周芸芸吃得比他们都少,她和三囡加一块儿都不及他们任何一人。她的估算倒是挺准的,在问了这个问题后,所有人都摇着头表示略有些吃撑。   实在是太好吃了,又辣又麻的,汤里头肉多油多,哪怕周家先前伙食也不错,却完全不能同今个儿相提并论。   怎么说呢?甭管炒菜有多好吃,都抵不上今个儿这餐来得痛快!   见大家都吃饱了,周芸芸露出迷之微笑:“吃饱喝足,那咱们就来说正事儿。阿奶你说,这麻辣烫能赚钱不?”   周家阿奶微微一怔:“麻辣烫?赚钱?好乖乖你的意思是将这个卖给旁人?这想法倒是不错,可这阵势估计小不了,难不成咱们家还要盘个铺子做买卖?”   身为庄稼把式,周家阿奶虽时常趁着农闲时往镇上跑,可到底没想过要留在镇上过日子,对她来说杨树村才是家。以往摆个小摊子倒是无妨,可麻辣烫这玩意儿一看就麻烦得很,卖的话,又要大锅子又要碗筷的,指不定还要桌椅。就算肯定能赚钱,这阵势也太大了。   “哪里就用盘铺子了?回头支个小摊儿就成了,先前我赶场子时还看到人家卖豆腐脑、小馄钝呢。”   周芸芸倒是不反对家里盘个铺子,问题是按着她的计划,真要盘铺子一个绝对不够。她本就是打算依着先前卖旋风薯塔的模式,每个镇上支一个摊子,县城则是俩。正好八月初开始,卖到过年都没问题。   至于具体的售卖模式,周芸芸决定照搬上辈子,弄个半人高的大铁锅,或者是干脆做成长方形的,里头隔出两个九宫格,也就是一锅能同时煮十八份麻辣烫,当然还要戳几个小孔方便汤底流通,再弄些竹筐子将各色配菜分装好。到时候,想吃啥就放啥,保准赚钱。   将自己的想法用尽可能简洁的语言讲了出来,周芸芸一脸的淡定:“咱们家蔬菜、肉都不少,今个儿这配菜还不全,回头再能出肉丸、鱼丸、蟹丸……对了,还可以弄各种豆腐、腐竹、年糕之类的。”   麻辣烫的配菜并无规定,少则十几样,多则几十样乃至上百样。周芸芸上辈子就参加过不少的美食街,曾经就见过一个号称最全麻辣烫的摊子,上头光是各种丸子就有五十来种,蔬菜全的几乎能成为教科书,海鲜也极多,全部加一起两百种都打不住。   因着条件有限,周家是绝无可能做得那么完美的,可这年头的竞争力也小啊!   再有就是周芸芸配的汤底,其实真心说不上是啥秘方,搁在前世只要随便一百度“麻辣烫汤底配方”,绝对能出来好几十万条信息。当然,真正家传的秘方是绝对搜不到的,可寻几个大众化的汤底配方却是容易得很。   还有各色蘸料配方她也记得,不说完全复制,起码能模仿个七八成相像。   其实说白了,麻辣烫的技术难度非常之低,唯一麻烦的就是汤底和蘸料配方,若能解决这俩麻烦,旁的一切都不成问题。   ……就是会非常的辛苦。   作为周芸芸思量需多久才想出来的赚钱好法子,除了好吃和能赚钱,最重要的就是让周芸芸本人解脱。虽说熬汤底底料也极为麻烦,却只能算是枯燥乏味,称不上有多辛苦。蘸料也是如此,难的是配方而非制作。   周家阿奶虽不大清楚周芸芸那点儿小心思,可放在眼前的赚钱机会放弃了岂不是太可惜?不过,她多少还是有点儿顾虑的。   “那到时候咱们家得准备多少碗筷?还是叫他们自带?”周家阿奶说着便重重的点了点头,“叫他们自带好了,还省得收拾了。”   周芸芸倒是无所谓自家准备还是食客自带,事实上她更欣赏上辈子那些个一次性餐具,虽然有些不环保,却胜在方便卫生。可惜,这辈子是不可能的,好在这年头叫食客自带碗筷的摊位还是很多的,不算稀罕。   几句话之间,周家阿奶就已经决定接下来就干这笔买卖,麻辣烫甚么的,这名字好极了,简单明了,叫起来也顺口。   只这般,其他人都还沉浸在方才的美食里,一转眼就发现好日子再度到头了。准确的说,他们就没好好歇过,农忙刚过,连水田的稻桩都来不及拔,又该忙活开了。   周家众人一面想着家里又能添进项了,一面却忍不住为自己哀悼。想也知晓,这下忙起来没个一两月是不大可能消停了。   得亏周芸芸不会读心术,要不然她一定会笑着说你们想的太甜了,甚么一两个月,麻辣烫跟旋风土豆可不是一个档次的,只要汤底和蘸料的配方捂得死死的,就算做上十年依旧有人会来买。   也幸亏这个时候周家上下没人想到这一茬,不然估计他们该很为难才是。而事实上,这会儿某俩等着娶媳妇儿的小子已经开始为难了,原本说好的等秋收一结束就开始寻摸亲事的,最晚到九月间也该抱上媳妇儿了。可照如今看来,恐怕九月里还在忙活罢?   不过,没多久就再没人想这些事儿了,因为周家阿奶来给他们派活计了。   既是要做麻辣烫,就要打新的锅子,漏勺、夹子、长筷子也少不了。除此之外,为了配合大铁锅还得重新弄个炉灶,这些都是麻烦事儿。更重要的是,所有的东西都要五等份。   这些活儿被周家阿奶全部交给了周家大伯来做,银子管用,东西要好,另外也得抓紧一点儿,赚钱这种事情当然是赶早不赶晚的。   然而这仅仅是最基础的准备,因着周芸芸方才特地拽她去一旁详细说了汤底和蘸料的方子,周家阿奶很爽快的决定,重修灶间。   重修灶间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周芸芸那个专属灶间就俩灶台,完全不够用,另一个则是为了保密。   依着周家阿奶的说法,新造好的灶间会是格外奇葩的风格,灶眼一致朝外,里头才是烧饭的灶台。如此一来,甭管里头在干啥,只要把灶间的门一关,啥都瞧不到。最重要的是,烟还散得快,完全不用担心被烟熏。唯一麻烦的是,如今是天气热还好,等大冬天雪花漫天飞的时候,在院子里烧火绝对能感受到何为冰火两重天。   不过,那却是以后的事情了。   改造的事情就顺势延下去交给了周家二伯,当然其他人还是会帮忙的,不就是把墙扒个洞再砌几个灶台吗?累是累了点儿,却不算难。   除了这些事情外,周家阿奶最心动的就是各色配菜的准备。   在这一点上,不得不说周芸芸做出了一个极好的示范。比如说,一小把青菜用麦秆草草一捆,就能卖两文钱,要知道一斤青菜也就卖三文钱。同样的还是大白菜、花菜、空心菜等等,反正都是丁点儿份量,价格却比原价贵了好几倍。当然,荤菜也是如此,只不过这就需要周家阿奶的配合了。   “阿奶,我先前就想做些丸子,肉丸、鱼丸、蟹丸都可以,到时候拿竹签子一戳,算四颗一串好了,咱们既能放到麻辣烫里煮,又能零着卖,毕竟到时候说不准就有没啥钱的人来尝味儿呢?一串串卖也不赖。”   周家阿奶一听这话,深觉极有道理,毕竟这年头有钱的人少,多半人可能怀里就踹了几文钱,那拆开里零卖也没错,说不准还能因此多赚一笔。   当然是能赚的,这不就是串串香吗?正好回头多带个锅子,等串串香在麻辣烫里煮熟了就放到空锅子里,浸在汤底中,谁想要花几个钱就能尝到味儿。   只是,这么一来就要做丸子了。   丸子本身是没啥,可甭管是做鱼丸还是肉丸,剁成糜子是基础,若想要口感超弹的,则还要反复摔打,时间长了,练成麒麟臂都不是问题。   ☆、54|52.1   周家阿奶没吃过鱼丸、肉丸,不过这个想象起来并不难,旁的不说,肉丸不就是狮子头吗?就算个头和做法有差异,不还是那么一回事儿吗?至于鱼丸,应该也差不多。   对此,周芸芸也没做过多的解释,而是亲自动手给周家阿奶示范了一遍。   鱼是现成有的,从水田里捞回来就养在另外两个太平缸里,毕竟如今周家已经打了井,留一个用来装水尽够用了。   周芸芸撩起袖子捞了两条鱼上来,拿到灶间用刀背将其拍晕,利索的杀鱼清洗,再取下鱼肉剁成鱼泥搁在一个大海碗里,小心的兑上清水、鸡蛋清和薯粉,再加入早已准备好的精盐、葱姜汁等调味料,不停的搅拌直至黏稠。   “阿奶,咱们家还要多买几个大面盆,我再将要兑的东西提前准备好,到时候直接倒进去就好了。”周芸芸一面搅拌一面笑着道,“这是最简单的鱼丸,我叫它清汤鱼丸,回头咱们再炖上高汤,放凉了加到里头,就成了高汤鱼丸,味道好了价格也就更高了。”   感觉到手里的鱼泥已经很黏稠了,周芸芸将大海碗里的鱼泥全倒在了案板上,反复的摔打:“其实,我觉得也可以拿个大木槌来捶,一样有用,还能省点儿力气。对了,反复摔打或者捶打以后,做出来的鱼丸才会既有嚼劲还有超弹的口感。”   周家阿奶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有几个关键点儿还是弄明白了。   案板、菜刀、大木槌都需要重新买,再有就是面盆也少不了。除了这些外,还得找个固定的地方让家里人干活,先在堂屋里凑合一下,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来定。   等周芸芸挤好了鱼丸,就着之前的麻辣烫锅底将鱼丸煮熟,请周家阿奶品尝后,这事儿才算真正定下来。当然,除了鱼丸还有肉丸,不过考虑到鱼是现成就有的,而肉除了胖喵不定期猎回家的那些,还得外出购买,周家阿奶果断决定,先卖鱼丸,肉丸暂且押后。   既已经做出了决定,接下来就可以开始准备工作了。   不得不承认,周家人的行动力还是极为强悍的,不到两天工夫,灶间就先改造好了,面对着院子的那一面墙上开了五个灶眼,当然相对应的在灶间也会出现五个灶台。   又一天,大铁锅等物也都被运回了周家,包括之后阿奶叫人特地赶工完成的剁肉刀以及大木槌。   东西都是上好的,看得出来做得很是精细,同时也间接表明了周家阿奶在工具上没少费钱。铁锅等物先搁在堂屋角落里,齐齐的摆成五份,到时候可以直接取走。案板、剁骨刀等物则直接分发到每个人手中。   要不怎么说这一回周家阿奶花了不少钱呢?厚重结实的案板每人一个,锋利泛着寒光的剁骨刀每人两把,打磨得极为光滑完全不用担心捶打过程中掉落木屑的大木槌也是每人两把。再比如粗瓷大面盆,一摞一摞的买,不说其他人了,连周芸芸都被阿奶突如其来的大手笔给惊吓到了。   惊吓过后则是感概,周芸芸已经明白了,阿奶真的是无条件的全然信任她。   只是这份沉甸甸的信任让周芸芸在感动的同时又有种忐忑不安,麻辣烫当然能赚钱,毕竟这是她上辈子风靡多年席卷全国的特地小吃,可因着阿奶这番信任,周芸芸愈发的认真起来。   等一切准备工作就绪,连竹签子都特地削了一竹框子后,周家这头终于正式开工了。   蔬菜类准备起来容易得很,除了周家本身就有的那几种,但凡村子里能采买到,早先周家阿爹都挨家挨户的买了过来。这会儿,只需要将所有的蔬菜清洗干净,该捆绑的就捆绑,该插竹签子的就插竹签子。   这些事儿都由两位堂嫂完成。   荤菜类的略麻烦,因着麻辣烫煮得时间不会很长,所有的肉类都必须尽可能的切成薄片,最常见的也就是肉卷,再有就是肥瘦相间的三线肉。像一些猪心猪肝之类的,在这里很难备齐,毕竟压根就没有专门卖这些下水的地方,只能碰巧了准备一些。   两位伯娘负责完成所有荤菜类的准备工作。   再往下则是挤鱼丸了。   这是最麻烦的事情,捞鱼杀鱼清洗取肉,在剁成鱼泥后还要加配料,再反复捶打。事实上,等伯娘、堂嫂们完成分配到自己头上的任务后,堂屋这边也才出了两面盆的鱼丸。   而那头,三囡领着俩堂哥一亲哥,也就是进学的那仨小的,负责在灶间外头烧火。灶眼有五个,他们四个只能跑来跑去,绝不能叫灶眼熄了火。   足足忙碌了一整天,才总算将大部分配菜完成。眼瞅着天色已晚,周家阿奶当机立断让家里人去歇着了,毕竟头一天出摊也不知晓究竟是个甚么情况,看着这一大堆的配菜,估摸着也应该够用了。   仍是兵分五路,因着没人会大早上吃这么油腻的麻辣烫,周家这头反而静下来心,睡足加吃饱以后才赶路,到了目的地也才堪堪晌午。   原本周家阿奶的计划,是打算从晌午一直卖到傍晚的,正好到时候自家的两顿饭也在摊上解决了,热乎乎油汪汪的,光是想想即将入口的好吃的,所有人都充满了动力。   结果,事实证明,周家阿奶完全估算错误。   新鲜吃食本就容易引人注目,麻辣烫又是那种香味十足的,要是吃饱喝足了也就罢了,但凡略有些饥饿的人,闻着那香味都觉得饥肠辘辘。再一看,里头有肉有菜,油水还足,自有人忍不住上前询问。   这会儿恰逢晌午,虽说乡下人家除了农忙外,多半都是一天吃两顿的,可镇上、县城却并非如此,这里的人多半都是一天三顿,要是手头上有余钱的,还会在下午加顿点心,在晚上加顿夜宵。   于是,在继旋风薯塔之后,周家人再度感受到了何为客如潮来。   尽管大部分人只是为了尝个鲜,买的都不算多,可架不住买的人多。就算只每人买一到两样,不到一个半时辰,原本备好的配菜就已差不多空了。   只这么一看,人们的喜好就立刻分明了。   最受欢迎的必然是鱼丸,许是因着从未见过这样的吃食,加上鱼丸本身色泽洁白柔软晶莹,很容易吸引食客的目光。恰好鱼丸本身就是一串串卖的,很多人逛街时也没带上碗筷的习惯,花钱买上一串鱼丸尝鲜就是最方便不过的选择了。   除了鱼丸之外,猪肉卷和三线肉也极讨喜。这个就很好理解了,人家好不容易出门尝个鲜,难不成还吃素菜?但凡手头上有点儿小钱的,就喜欢吃肉。   素菜因着种类比较多,像豆芽、菌菇、冬瓜这种卖得还算不错,毕竟肉虽好吃,可也贵呢。唯独青菜、白菜之类的,买的人比较少,剩下的也都是这几种。   “他们不吃,咱们吃,吃光了直接回家!”见卖的差不多了,周大山直接将剩余的菜都归归拢,尽数给煮了。   其实白菜的味儿虽寡淡了点儿,可过了一遍这锅油汪汪的汤底后,滋味就完全变了,加上他们俩口子也饿了,索性埋头大吃起来。虽说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却仍是把旁边的摊主馋得受不了。试想想,会来出摊的本身就不可能是大富大贵的人家,一般也就在出门前往怀里揣上几个粗粮饽饽,如今见周家摊位这边吃得这般痛快,偏又舍不得花钱买,只能背过身子不去看,老老实实的啃手里的饽饽。   不单是周大山,其他四路的情况也类似,县城和青云镇这三路,晌午这一顿就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这点也都自个儿吃了,就是青水镇和青山镇生意略差了点儿,可饶是如此,到下半晌时,也都卖光了。   还是准备不足啊!   周家阿奶一面感概一面匆匆回了家,只是她并不知晓,她的好乖乖这会儿正被人堵在家里套话。   来的人是久违了的三奶奶,被周家阿奶坑了无数次却依然坚信阿奶是个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大好人的三奶奶。不过今个儿,三奶奶却是故意挑周家阿奶不在家时,特地上门来寻周芸芸的。   但凡是杨树村的人,都知晓周家阿奶最最宝贝的既不是大孙子也不是小孙子,而是这个排行正中的二孙女。虽说三奶奶很不理解为啥她大嫂要那么做,不过自打上一次看到周芸芸熟练的切土豆后,就自认为看破了真相。   这会儿,她只笑眯眯的看着周芸芸:“芸芸啊,今个儿咋不切土豆了?对了,你们家咋变成这个样子了?”   一开始,三奶奶只注意到站在房檐下透气的周芸芸,等她走过来一瞧,啊哟,周家这是又做啥幺呢!!   “不知道,反正是阿奶叫人干的。”周芸芸对三奶奶倒也没啥好恶,主要是她们不熟,仅有的几次见面也没说上几句话,不过倒也说不上有多讨厌,只是在心里庆幸胖喵在周家水井旁寻到了一处上好的晒太阳地方,倒是不用担心被外人撞见了。   “哦,你阿奶哟……”三奶奶略皱了皱眉头,似乎没考虑好要怎么评价她那位大嫂,想了半天索性放弃了,只道,“芸芸,最近你们家这是在干啥呢?我咋听说你阿奶买了不老少的东西?”   周芸芸想了想,摆出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笑着答道:“伯娘、嫂子们上山打猪草去了,至于我阿奶,不知道上哪儿溜达去了。”   这当然不是事实,打猪草的只有两位伯娘,堂嫂们是去稻田里捞鱼了……反正就是半真半假的话,至于三奶奶愿不愿意相信就是她自个儿的事儿了。   事实证明,周芸芸在长辈里头的形象是极好的,三奶奶压根就不怀疑她这话,只一脸慈祥的笑看着她:“这么看来还是芸芸最乖,不像我家里那些臭小子臭丫头们,见天的往外头蹦跶,不到吃饭的时候就寻不到人!”   “三奶奶,你是来找我阿奶的?”周芸芸惦记着灶间里的汤底,灶眼的火当然没熄,三囡和仨小子一直跑来跑去的添柴禾,倒是将三奶奶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瞅着跟前乖巧的周芸芸,再瞅着不停添柴烧火的几个小的,三奶奶的眼珠子转了又转,直觉告诉她,周家铁定又有新的赚钱法子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分一杯羹。   而周芸芸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儿,麻辣烫的配菜太多了,若说先前她还琢磨着自家人慢慢配齐,可仔细斟酌之后,她就知晓那是不可能的。既然这样,那就寻个分包商?   ☆、55|52.1   周芸芸仔细盘算了一下,麻辣烫的诸多配菜里头,豆制品占了素菜很大一部分,且极受欢迎。偏生,豆制品做起来虽不难,却是既费时又费力,哪怕周家人口不算少,可照如今看来,恐怕绝对抽不出人手来做这些豆制品。   迟疑了一下,周芸芸试探的问:“三奶奶,你可会做豆腐?”   三奶奶原还想着再套问一番,乍一听周芸芸这话,登时有些愣神,只反问道:“豆腐?芸芸是想吃豆腐吗?嫩豆腐还是老豆腐?”   豆腐的做法早已不是秘密,等闲聪慧勤快点儿的农妇都会做,却很少有人会做豆腐卖钱。一来,做豆腐太费工夫;二来,村里人没那闲钱买豆腐,去镇上卖又太费事儿,毕竟不是谁家都跟周家似的有牛车。   当然,这些都是借口,真正的理由还是因着做豆腐的利润太少了,与付出完全不成正比。   试想想,费了那么多工夫就只赚那几个小钱?那不如去镇上打短工省心省力呢。   见三奶奶愣住了,周芸芸又道:“要是我们家每日都收大量豆腐,三奶奶可愿意做?”   这话虽听着委婉,其实已经算是点出了关键。   “芸芸。”三奶奶瞥了一眼忙着生火的几个小的,伸手将周芸芸拉远了点儿,愁眉苦脸的道,“先前那些事儿,三奶奶也知晓自己做得不地道。可我真没啥坏心,也不求大富大贵,就是家里那情况真没法子。你小叔眼看就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儿,偏今年还又添了两张嘴,我这心里哟……”   三奶奶原本就不傻,听着周芸芸这话茬,就知晓侄孙女心软了。虽说她也不觉得一个小姑娘能想出啥好法子来,却很清楚这是她大嫂最宝贝的心头肉。不图旁的,回头帮她说几句好话,保不准大嫂就会留给她一口汤喝。   当下,三奶奶就打起了感情牌。   不过她这话却也没错,三奶奶生的孩子比周家阿奶还多,三子两女,往下的孙辈儿更多,日子却完全不能跟周家相比。   她那三子两女里头,长子勤快又能干,早些年却活生生的累死在了地里。长媳都没等到丈夫入土,就撇下当时还在襁褓中的闺女头也不回的跑了。   老二看着有出息实则最是自私不过,打小去镇上给人当学徒,得了一副好手艺,却极少回家,还将婆娘和三子一女都丢给老父母养着。这不,上个月他婆娘又生了,是一对双胞胎儿子。   老三、老四都是闺女,前者嫁得极远,后者又懒又馋。不过三奶奶原也没指望闺女养老,倒也不甚在意。   唯独最小的儿子,人最老实却最吃亏。既要照顾二老,又要照顾侄子侄女,还要下地干活。他的年岁只比周家阿爹小一岁,看着却比周家大伯年纪还大,且到了这会儿还没讨上媳妇儿。   上辈子的经历练就了周芸芸的铁石心肠,不过若是互利互惠的选择,她也不介意略微伸手帮衬一把。   最重要的是,早在卖旋风薯塔时,周芸芸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这个年代跟她上辈子差异太大了,自家哪怕再怎么低调,恐怕也已经招了人眼,再任由事态继续发展,早晚要出事。   唯一的选择,就是拉着族人一起干,就算到时候真被人惦记,这人多了平摊下来也不剩多少了。   思量了一会儿,周芸芸决定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三奶奶,我们家的确在做小买卖,带上你也没关系,累虽累了点儿,一天下来赚个几十上百文钱还是不成问题的。只是,你可曾想过,这么一来就极容易成了活靶子。唉,我看还是算了,回头招呼族人一起干罢。”   “别啊!”三奶奶瞪圆了眼,双手叉腰气势如虹,一副舍我其谁的霸气模样,“活靶子就活靶子,谁怕谁!只要能赚钱,管他天王老子,敢挡道就灭了他!!!”   周芸芸明显被震了一下。   在原主记忆里三奶奶就是一个死皮赖脸总跟在周家阿奶身后借粮食借棉布的老赖,结果却没想到,三奶奶竟然还有霸气的一面。   不过这样也好,到时候真要招了人眼,有三奶奶在,周家反而能得一份清净。   当下,周芸芸便让三奶奶先回去准备准备,等天黑后,再过来跟周家阿奶商议细节。   送走了三奶奶,周芸芸赶忙回了灶间检查她的汤底,见里头还是好好的,水也没烧干,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庆幸亏得自己叫阿奶让人打造了圆柱形的高汤锅,够深不容易烧干。   见汤底没问题,周芸芸只在每个高汤锅里添了点儿水,开始认真琢磨豆腐作坊的事情。   自然要开始做,那就不可能只做普通的嫩豆腐和老豆腐,像豆腐干、薄百叶厚百叶、豆腐皮、腐竹、素鸡、油豆腐等等,肯定都要做出来。还有就是发豆芽,要真的让三奶奶干这一块了,不如将所有豆制品都交给她来做,也省得再费心了。   周芸芸一面看着汤底,一面分神琢磨着这几个豆制品的配方,直到外头传来周家阿奶的声音。   真要说起来,周家阿奶这一组是最晚将麻辣烫卖完的,可因着青山镇离杨树村最近,她反而是最早回家的。当然,其他人也没有太晚归,略迟了一两刻钟,也就陆续归来了。   这会儿,周芸芸在灶间听着阿奶的声音,立马开门冲她招手。阿奶当即撇下一切,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一脸喜气的道:“好乖乖,你咋知晓阿奶给你捎东西了?”   周芸芸愣了一下,就见周家阿奶把身后的背篓取下来,给她瞧里头的东西。   花布料子、花头绳、蜜饯果子、糕点……   杂七杂八的东西堆了一背篓,看得周芸芸一脸的莫名其妙。   “哎哟我的好乖乖,阿奶也是忙糊涂了,都忘了给你过生辰了。这不,今个儿凑巧想起来了,就给你买了这些。对了,我还叫你阿爹带了半扇猪排过来,等会儿我给你下碗猪排长寿面!”   周芸芸完全懵了,生辰甚么的……话说她到底是啥时候生的?   仔细思索了好半刻,周芸芸才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寻出了原主的生辰。说起来,她的生辰很好记,可正是因为太好记了,才愈发的没往心里去,也就顺势给忘却了。   七月初七,乞巧节。   这个原本是由女儿家祈求心灵手巧的节日,在周芸芸上辈子却被当成了情人节过。不过,甭管是哪种,她都没过过。至于庆生,更是自打失去父母后,再不曾放在心上过。   “谢谢阿奶,其实我也给忘了。”周芸芸一脸感动的道谢,并老实承认自个儿是个缺心眼。   周家阿奶笑得一脸开怀,好一会儿才想起方才周芸芸主动唤她过来,忙将背篓顺手给了一旁的三囡,叫她帮忙搁到周芸芸房里,自个儿则走到了灶间里头。   这会儿,周芸芸也想起来了,三言两语就将三奶奶来家的事儿说了一遍,又赶在阿奶暴走之前,抢先说出了自己的盘算。   周家阿奶略有些愕然的看了过来:“好乖乖你是打算让你三奶奶给咱们家干活?只做豆腐?”   “不单是豆腐,我还想教她一两个自个儿琢磨出来的方子,就是不敢确定三奶奶的为人。”周芸芸并不敢太相信原主的记忆,毕竟那位可是能将胖喵当成小奶喵的神人,尤其在见识过了方才那一面后,愈发不信任原主了。   “她人还行,就是脾气爆了点儿,一点就炸。”周家阿奶回答得很干脆,“你要是打算把秘方教给她也成,回头仔细分说分说,狠狠的威胁一番就成了。她这人,吃硬不吃软,把她揍趴下了保准不敢再亮爪子。”   人还行,脾气爆,一点就炸,吃硬不吃软,还要揍趴下?!   周芸芸忽的有些茫然了,听了这些描述,她咋反而弄不明白三奶奶是啥样的人儿了?   愣了好半晌,周芸芸实在是没法子了,索性将难题抛给周家阿奶,只保证道:“我想出来的吃食味儿绝对好,原是想着拿新方子给她,叫她算便宜点儿卖给咱们。可怕只怕给了三奶奶后,她转手就卖给了酒楼,到时候就算她哭着喊着求谅解,咱们家这亏也吃定了。”   “这个简单,只威胁她要是敢把方子给人,咱们回头就四下嚷嚷着让所有人都知晓方子。到时候,都不用咱们动手,花钱跟她买方子的人就能活撕了她。”周家阿奶半点儿都不担心,“就她那怂样儿,保准被吓死!”   见周家阿奶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周芸芸在无奈的同时,也觉得这种威胁格外的有新意,再转念一想,便道:“那就先让她做豆腐和发豆芽,要是没啥问题再教方子。”   说罢,周芸芸就不再插手此事了,她完全不能跟手段老道的周家阿奶相比,更别说在面对三奶奶时,她有天然的劣势,而阿奶却可以仗着长嫂的身份占尽优势。   彼时,周家其他人也陆续归家了,周家阿奶听着响动就出去询问今个儿的收获了,周芸芸原本没打算出去,可三囡却一直在旁边给她使眼色,她这才跟着出了灶间的门,凑过去问怎么了。   三囡一面咽着口水一面用哀求的语气向周芸芸道:“阿姐,你给我尝口阿奶给买的蜜饯果子好不好?我回头拿鹅蛋跟你换!”   周芸芸啼笑皆非的看了她一眼:“那东西没啥好的,等回头得空了,我给你做更好吃的。”   “可我这会儿就想吃。”三囡可怜兮兮的抬眼看着周芸芸。   “那就等明个儿罢,等阿奶他们出村了,咱们几个一道儿吃。”到底是周家阿奶特地给她捎带来的生辰礼物,就算本身不怎么在意,周芸芸还是没办法将阿奶的心意随便送人。分享倒是无妨,左右这会儿是天气热得很,那些吃食铁定放不久。   听得这话,三囡喜得恨不得蹦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身畔的亲哥一副嫌弃至极的模样。   次日,吃食倒是分了,结果在周芸芸不知晓的地方,大伯娘又是好一通嘀咕。这回倒不是周家阿奶对周芸芸的偏爱了,而是她觉得自家又吃了亏。可不是吗?大房就三山一个小的,二房却有三河和三囡俩兄妹,三房则是周芸芸和大金姐弟俩。干活的时候大房出力最多,有好处时却顶顶吃亏,还有比她更委屈的吗?   偏生,这些话大伯娘还不敢对人讲出来,毕竟她被周家大伯教训也不知一两次了,只好背着人偷偷的嘀咕几声,以免气得肝肺疼。   结果还没两日,大伯娘就闹肚子了。准确的说,是肠胃不适,腹泻不止。   大伯娘左思右想,觉得问题大概是出在麻辣烫上头。想也是,汤底那么油汪汪的,还加了好些个麻辣酱,吃个一两次也罢,天天吃,一天三顿的吃,哪个受得了?!   自认为想通了关节,大伯娘趁着入夜大家都在的时候,认真的跟周家阿奶建议别吃这玩意儿了,恢复以往的饭菜就成了。   所谓以往的饭菜,就是炒菜配汤加米饭或者饼子,因着周芸芸的厨艺极为不错,就算没有每天大鱼大肉,家里的伙食也算不错。可问题是,单纯比较下来,肯定是麻辣烫吃得更香更痛快,尤其瞧着周家众人的神情,明显是惊讶中带着恼怒。   其他人还没开口,周家大伯就先恼了:“不爱吃就别吃!”   一听周家大伯这语气,其他人赶紧开溜,溜得最快的就是大房的人,转瞬间堂屋里就只剩下了周家阿奶和大伯俩口子。   周家阿奶冷冷看了大儿媳一眼,甚么都没说。   大伯娘脸都白了,腿也有些发软,颤颤巍巍的看看她男人,又瞅瞅她婆婆,结结巴巴的开口:“我、我其实就是想吃以前那饭菜……”   挑食这种事儿,关键得看家里人在乎不在乎。今个儿要是周芸芸想吃口新鲜的,周家阿奶指不定就去弄了,可惜就大伯娘这德行,莫说阿奶了,她男人、她儿子都不带惯她的。   其实,主要还是因为周家这伙食太好了,搁在杨树村那就是头一份的。谁家天天炖高汤喝?谁家天天吃肉吃鱼?谁家不够吃还能继续舀的?   周家大伯满脸厌恶的瞪着他婆娘,说出来的话就跟刀子一般冰冷锋利:“还吃了拉肚子……你咋不说你每次都往死里填自己?其他人多多少少都会吃几口菜。只你,逮着肉吃,每回都吃得撑死才算数。这会儿倒是跟我说吃多了不好,爱吃不吃!”   大伯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愣是半晌寻不到话来。其实,她很想替自己辩解一番,譬如她前段日子病过一场,譬如她每日里要干极多的活计,再譬如太油太辣的东西吃多了真的不大好……   可惜,没人想听她瞎逼逼。周家阿奶瞥了她一眼后,就径自回了屋,剩下的周家大伯也只是给了她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旋即转身离开。   看着空荡荡的堂屋,大伯娘只觉得面上燥热心底发寒。她是真没想到全家都不给她留脸面,偏她认为自己说的全是事实,半句谎话都没有,说那些话也是为了大家好,却落得一个无人理会的结果,何等悲凉。   最让大伯娘伤心的是,她不过是提了这么一句,就算不答应好了,也不会这般甩脸子给她看罢?多大的事儿,就闹成这般了,多糟践人呢。   因着这事儿,周家的气氛略有些古怪,其中又以大伯娘为甚,她总觉得全家上下都在偷偷笑话她,包括她的亲生儿子。   等没几日,三奶奶领着俩孙女将周家订好的的好些豆腐和豆芽送了过来,大伯娘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在她看来,这般好的赚钱机会,给自家人多好,平白将钱财往外人手里塞。   亏的大伯娘不知晓,周芸芸已经打算将豆腐皮的做法教给三奶奶了,到时候赚的就不是辛苦钱,而是正经卖手艺的钱了。   做豆腐皮的做法很简单,无非就是用浓豆浆在平底锅里加热但不能煮沸,等都将表层结成皮膜后,用竹签子或者筷子捞出来晾着。再往后,就是不断重复这个过程,反反复复,极为挑战耐心。   万幸的是,三奶奶不愧跟周家阿奶是妯娌,就算一贯以脾气暴躁闻名,可一想到这是能赚钱的手艺,她就啥也顾不得了,只恨不能扎根在灶间里,不吃不喝不睡的做豆腐皮。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周家阿奶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别将方子告诉旁人。她自是记住了,因此便只叫儿媳妇儿发豆芽,让小儿子点豆腐,至于豆腐皮的活计则是被她一人全包了,保准不让第二个人知晓。   周家阿奶没全信她的话,只想着观望观望再说。   好在三奶奶没让周家失望,三样配菜都会照周家所要的份量送过来,在问过周家阿奶后,她每回都会多做一些豆腐皮,叫她大孙子送到镇上菜市口卖掉,好赖也能多赚几个钱。   有次三奶奶家的俩孙女帮着家里来送配菜,周芸芸瞧着明明跟自己差不多大,却又瘦又小的俩姑娘,一时心软就建议她们得空时上山采些可食用菌菇,采多少周家收多少,正好也省得伯娘她们既要打猪草又要采菌菇。   有时候还真别小看了这些半大孩子,她们本身家里都有兄弟姐妹,或者堂兄弟姐妹,再不然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也有不少。这要是春耕秋收的时候,所有人都要下地干活,连小孩都不例外,可这会儿却是农闲时,一个个闲的发慌,一听说周家这头能赚几个零嘴钱,索性一股脑的跑过来。周芸芸来者不拒,左右他们要是没采回自己想要的东西,也不需要给钱。   不曾想,这些半大孩子真能耐,见菌菇没了就顺手拾了一堆的柴禾过来,再不然就是打了好些个猪草,还有摘野果子来的,只问周芸芸要不要,反正都是贱卖,一两文钱能换一堆。   周芸芸瞅着家里越来越忙活,索性跟他们具体商议了价格,包括采菌菇、打猪草、拾柴禾、摘野果各能多少钱,正好让两位伯娘从繁重的家务活里脱身,继续挤鱼丸去。   只是这么一来,配菜是越做越多了,原本用来当工作间用的堂屋也愈发拥挤了,考虑到自家人每天早晚都要在堂屋吃饭,周家阿奶大手一挥,把二山、二河的新房给征用了。   很难描述二山、二河听到周家阿奶这话后的神情,总之就是震惊中混合着茫然,茫然中透着一股子不敢置信,之后更是眼含热泪的望着新房方向。   不舍得是其一,最重要的是,要把新房征用多久?说好的秋收过后给说亲时,九月就成亲的,可如今怕是要忙活到十月去罢?或者更晚一些,十一月?还是年前?问题是,从来没听说有人赶在腊月里成亲的,万一真的忙活到了年前,他们今年恐怕娶不上媳妇儿了。   然而,没人敢反抗周家阿奶。   一声令下,两张长条桌子首先搬了家,再就是案板、粗瓷盆子等东西。正好,两个房间一间用来打鱼丸,另一间则用来做素菜和几样简单的荤菜。   等都搬妥当了,周家阿奶看着尽然有序的两个工作间,一脸的自得:“得亏我之前叫人盖了这两间房,要不然可咋办啊!”   二山、二河皆一脸的欲哭无泪,如今轮到他们不知晓该咋办了!媳妇儿哟,今年说不准真的娶不上媳妇儿了!!!!!!!   不提悲愤欲绝的这俩人,周家其他人倒是过得不错。尤其半月之后,周家阿奶就一咬牙索性又买了四辆牛车,加上原先那一辆,正好每组都能分到。   牛车买回来时,已经过了掌灯时分,村里人素来歇得早倒是没发觉。可等次日一早,周家人出门做买卖时,一溜儿五辆牛车浩浩荡荡的从村里穿过往外头走,吓呆了所有过路的村人。   杨树村第一富户拥有着上百亩田产的张家,也不过才一辆牛车,周家居然有五辆!!!   村人们被震住了,不过其实也是他们误解了,毕竟周家是真有需要才买了这些牛车。而张家,尽管以他们的财力轻轻松松就能买下十辆牛车,可完全没必要呢,毕竟张家的田产都是赁出去让佃农种的,要那么多牛车作甚?唯一的一辆还是张老爹的心肝宝贝儿,每次赶场子都会顺道儿捎上几个村人,算是赚点儿零花,旁的时候,牛都是闲着的。   可惜,村里人不知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只纷纷惊叹周家太有钱了。   这么一惊叹,难免就引起了周家族人的注意。   在这年头,族亲也是很关键的一环,尤其周家阿爷虽没了,却还有俩亲弟弟在,可二奶奶面皮没三奶奶厚,只敢跟在后头捡点儿小便宜,让她冲锋陷阵那是绝无可能的。不过,在听闻了周家发大财后,二奶奶还是想出了点儿眉目来,譬如最近好久没见到老三家的了。   ……   当天傍晚,三囡照例去河边叫她的宝贝鹅们回家,结果却是一脸惊悚的跑回了家,身后跟着一群嘎嘎叫的鹅们。这不知情的人还道是三囡被鹅欺负了呢,毕竟以大花为首的鹅群素日里也没少欺负人。   远远得瞧着这一幕,周芸芸只觉得纳罕不已,直到三囡跑进了院子便问道:“你这是干啥呢?总不能是在村子里碰上周大囡了?”   “比周大囡可怕多了!!”三囡喘着粗气道,“我看到三奶奶快把二奶奶打死了!”   “……”   “真的呀!三奶奶拿着一根老粗老粗的木棍子追着二奶奶打,从田埂上追到了地里,又追到了河边,最后一棍子把二奶奶打到河里去了。”   “……”   “阿姐,你说三奶奶素日里不是挺好一人吗?见谁都是笑眯眯的,上回还拿了个白煮蛋请我吃,她咋突然变得那么凶了?”三囡一脸的惊魂未定,虽说自家阿奶脾气也坏,打小就没少凶她,可打人这种事情,尤其是拿着大棒子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这种事儿,没经历过的人还真无法想象。   反正三囡是涨见识了。   周芸芸沉默再沉默,忍不住开始思考,总不能是二奶奶想抢三奶奶的财路罢?   事实证明,周芸芸还真就猜对了。   有道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反正照三奶奶的表现来看,她近乎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尤其等周芸芸看着被抬着进周家大院的二奶奶时,油然而生一股子智商方面的优越感。   简直惨绝人寰。   很明显,三囡不适合说书,就算周芸芸没亲眼瞧见当时的情形,单看二奶奶那伤势,就知晓现场一定无比惨烈。   不过,在真正面对二奶奶时,周芸芸却只扬着头冲着二山二河的新房扯了一嗓子:“大伯娘、二伯娘,二奶奶来家了!”   ☆、56|52.1   随着周芸芸的一声唤,大伯娘和二伯娘很快就从屋里出来了,兴许是因着她们方才正忙着跟鱼丸较劲儿,这会儿出来时,正好一人双手挥着剁肉刀,另一人则举着木槌子。   院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二奶奶原就连惊带吓还添伤的,冷不丁的看到这一幕,许是想到了甚么,直接就两眼一翻昏厥过去。   抬着二奶奶过来的几人都是她的儿孙,见了这番情形,皆面面相觑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这时,周家大伯娘开口道:“青天白日的,这是干啥?欺负咱们家男丁都出门了?”   周家二伯娘也不甘示弱:“怕是拿咱们当软柿子捏,来讹钱的罢?冤有头债有主,谁打的就找谁去啊!就算阿娘不在家,咱们也不是好惹的!”   的确不好惹,旁的不论,至少三囡已经变了脸色,眯着眼睛来回看着眼前这帮人,她身畔的鹅群以大花为首,一个个伸长脖颈瞪圆眼睛,一副随时随地冲锋陷阵的可怕模样。   就连周芸芸这会儿看似面色平静,眼神就时不时的瞥向另一边的水井方向,从她这个角度看去,正好看到胖喵露出了一小块头皮。   兴许是周家这副阵势吓到了二奶奶的儿孙们,有好半晌他们皆不曾开口,只互相看来看去,似乎在用眼神决定谁先出头。偏生,他们这头还未做出决定来,那头院子外远远的传来一阵咋呼声:“该死的老虔婆!有种冲着我来啊!!”   三奶奶姗姗来迟。   周芸芸登时长出了一口气,哪怕知晓二奶奶家其实也干不出甚么太丧心病狂的事情,可乍然遇到被这么一群人堵门的事情,尤其周家阿奶还不在,她多少还是有些心慌的。幸好,凶神来了。   一听到三奶奶的声音传来,二奶奶那帮子儿孙一反方才犹豫不决的神情,转身麻溜儿的四下逃窜。院门是不能去的,可这不是可以翻栅栏吗?周家沿着大院围了一圈半人高的栅栏,不过这些人都是成年男子,翻个栅栏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啊!”   “啊啊啊!!”   惨烈的叫声此起彼伏,然而便是如此,也没能让他们停下脚步。只眨眼功夫,那帮子人就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带着周家栅栏上荆棘尖刺跑的。   “你们咋样?”三奶奶也跑到了跟前,飞快的扫视了一圈后,目光落到了被搁在门板上抬过来的二奶奶身上,脸色一沉,“做正事儿去罢,这个交给我!”   在周家其他人的注视下,三奶奶一个箭步上前,直接将已经晕厥过去的二奶□□朝下屁|股朝上的扛在了肩头,也没给周家人开口的机会,就大步流星的走了。   周芸芸愣愣的看着方才还人挤人的院子瞬间恢复了冷清,懵了一会儿后,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噗……我从来不知晓,三奶奶居然还是个妙人。哈哈哈哈,二奶奶家的也不差啊!”   见周芸芸笑得开怀,原本还一脸紧张的三囡也跟着一道儿笑了起来。   大伯娘和二伯娘看着俩姑娘乐成这般,皆一脸的无奈,二伯娘也忍不住道:“我以往也不知晓,你俩这么爱埋汰人!”   这边方言里的埋汰人,跟幸灾乐祸的意思相似。周芸芸听了这话,只一面乐呵着,一面想着回头索性让三奶奶成为总经销商得了。哪怕往后忙不过来了,叫她自个儿想法子,正好把族里头的麻烦人物都推给她。   回头,等周家阿奶归家了,用不着周芸芸开口,两位伯娘就将白日里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包括三囡看到的那一幕,以及之后传来的消息。   简单的说,就是二奶奶眼红三奶奶的财路,想着至少分一杯羹,结果却被三奶奶追杀的头破血流惨不忍睹,偏她还想着这样一来兴许能得了周家的同情,再不济敲一笔诊金也是好的,就有了之后的事情。当然,最终的结果比惨烈还惨烈,反正二奶奶家但凡没跑的,都被挨个儿狠狠的收拾了一遍。   饶是知晓二奶奶最终铁定落不到好,周家阿奶还是黑了脸。   “这没脸没皮的蠢货一贯都是有好处跑在最前头,叫她干活就唧唧歪歪的。老三家的好歹勤快点儿,她呢?活儿不做,就会瞎嘀咕,四下挑拨,合该狠狠收拾,惯得她!”   周家阿奶恨极了,要不是这会儿实在是太晚了,就她这脾气,指不定直接冲到村子里揪起二奶奶就是一通胖揍。虽说就她的身份,教训一下弟媳妇儿也没啥,可周芸芸还是觉得这事儿周家莫插手的好,便干脆将自己先前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样如何?左右咱们只是想自家方便,谁来做都一样,正好有个领头的还省得咱们费心。”   似乎是没想到周芸芸会这么说,周家阿奶略有些愣神,迟疑了半晌才道:“好乖乖你说的这个咋听着那么耳熟呢?”   揪个领头的管着其他人,不用费心也能做好一切甚么的,这不就跟上头官老爷对里长似的吗?周家阿奶话一出口就已经悟了,只是这话在心里转转是无妨,说出来到底不好听,便赶忙描补道:“就这么办罢,听好乖乖的。”   既然周家阿奶都这么说了,周家其他人自不会有任何意见,匆匆用了一顿不知晓该算是晚饭还是夜宵的麻辣烫,扭头就回屋歇着去了。   其他人是真没啥心思,哪怕今个儿家里闹了那么一出,因着没亲眼看到,再说也顺利解决了,确实也没啥好思量的。可周家大伯娘却不同,许是因着心虚,亦或者心思重,回头越想越不对劲儿,总觉得阿奶那番话意有所指。   侧过脸看了一眼早已鼾声震天的自家男人,周家大伯娘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真心不知晓该怎么办。   瞎嘀咕,四下挑拨……   这些话就算不是周家阿奶故意指桑骂槐,她听在耳里也颇为不舒服。诚然,她知晓自己这段时日没少在自家男人、儿子耳边嘀嘀咕咕的,也明白先前自己有意挑拨二房站自己这边,可她却不认为自己有做错的地方。   看周家阿奶就知晓了,哪怕年轻守寡,依旧在妯娌跟前一言九鼎的,连二爷爷和三爷爷见了也只低头退开,丝毫不敢招惹这个长嫂。   再看她自个儿,别说弟媳妇儿了,她连儿媳妇儿都管不住。天天耳提命面的叮嘱着,出去摆摊要仔细管着账,留心多攒点儿私房钱,结果那死妮子倒是好,转头就把她给卖了,亏得只是告诉了大山,要不然就偷藏私产这一项,就足够她吃一壶的了。还有她男人、她儿子,一个个的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更别说还有一个她恨不得当初没生下来过的周大囡了!   比起家里其他人觉得如今的日子好,她本人倒是更想回到从前。哪怕那会儿没有好衣裳穿,没有一日三餐大鱼大肉的,可至少所有人都一样,谁也不比谁过得好。   哪像如今,全家上下只她一个天天心肝肺揪着一道儿疼,日子是越过越没滋味了。   胡思乱想的大半夜,周家大伯娘愣是到天边微微亮时,才勉强阖眼睡去,结果没一会儿就被闹醒了,睁眼才头昏脑涨的发觉又到了素日里起身的时候,登时一阵气结。   “一天天的,起得那般早作甚?以往过了农忙还能多歇会儿,这是不给人活路呢!”晚间没睡好加上满腹的心思,且她之前身子骨就没养好,这会儿实在是按耐不住火气,开口就是一通低声咒骂。   周家大伯这会儿已经收拾妥当了,拿眼角瞥了瞥自家婆娘,没好气的道:“早知道你这么糟心,老子当初才不娶你!”   撂下这句话,周家大伯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才不管自家婆娘如何,左右他素来秉持婆娘不能惯的想法,爱咋咋地。只是他也不由的多想了一些,依稀记得自家婆娘以前也挺勤快贤惠的,咋如今竟变得这般糟心?   彼时,大院里早已热闹起来,周家大伯只得赶紧吃了早饭,带上自家老二急匆匆的赶着牛车出门练摊去。   坐在牛车上,周家大伯越想越不是滋味。男人嘛,就算不图婆娘年轻貌美又贤惠,起码最基础的一点,别给他招惹是非呢。先前只瞅着老三家的婆娘不像话,如今看来,他婆娘也没好到哪里去。   “二山子,你说你娘这是咋的了?我仔细想着,好像自打李氏被休以后,她整个人就变了。咋这样呢?”想了半天都不得要领,周家大伯也是没了法子,索性开口问了身畔的儿子。   “没变啊。”二山子见他老子一脸的疲惫,索性帮着赶车,只道,“阿娘不是一直这样吗?哪里变了?”   “这还没变?以往她才不会嘀嘀咕咕的说那些有的没的,家里的活儿不说抢着干,起码从来不偷懒,也不会老惦记着家里的钱财,更不会见天的往周大囡跟前凑!我就不明白了,她是不是脑子给驴踢了?莫说闺女本就不如儿子,这都嫁出去了,还折腾这些干啥?”   周家大伯越说越来气,尽管他们俩口子从来都不是恩爱夫妇的典范,可起码这近二十年来和和睦睦的,哪怕先前家里穷也没怎么红过脸,咋如今日子过得好了,反而折腾出这么多事儿来了?   不想,二山子却道:“是没变。阿娘原先也不爱干活,可有个更爱偷懒还不带脑子的三婶子比着,可不是显得她还算凑合吗?咱们家也就今年有了钱,这以往都没钱,她惦记个啥?还有大囡,她先前就很疼大囡的,阿爹你没搁在心上罢了。”   “这……”周家大伯愣住了,有心想要反驳,却完全不知晓该怎么说。   二山子可不知晓他把他爹给噎住了,只径自道:“再说,以往我倒也帮着家里干活,到底不算个整人儿,咱们家七口人,吃得还不老少,可不是占了便宜吗?开春家里忙活起来了,莫说我了,连阿娘、大嫂都要顶上去,干活的人多了,吃的人倒是少了,她不乐意不是常事儿?”   周家大伯直接给气乐了:“照你这么说,你娘就一心只想占便宜,一发觉没便宜可占了,就不乐意了?”   “本来就是。”二山子可不管这话算不算诋毁,只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她都占了那么多年便宜,一下子叫她吃亏,能乐意?可不就一心想着挑事儿。”   还真别说,仔细想想就是这个道理。   与其说大伯娘整个人都变了,不如说她本性暴露了更为恰当。倒不是她先前掩饰得有多好,而是身为长媳,进门第二年就生了儿子,老二家的又是个软和性子不跟她计较,老三家的后进门却一副死蠢的模样,反倒是衬得她能耐起来。加上原先周家虽不愁温饱,却也没多少余钱,的确没啥可以惦记的。   想明白之后,周家大伯就更愁了,一愁就愁了一整天,直到晚间归家还是那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周家大伯娘今个儿早间被顶了回来,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得劲儿,她倒没有跟自家男人别苗头的想法,只是心里愈发委屈了,可见自家男人这副模样,还得忍着委屈劝解。   结果,周家大伯压根就不想听她废话,索性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想不想好好过日子?”   这话一出,莫说大伯娘原就心虚,就算啥事儿都没有,听了这话都能被吓出问题来,只忙不迭的道:“这是咋说的?我咋就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那你到底想咋样?觉得自家没占着便宜,吃了大亏?”回想着二山子那番话,周家大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哪里会有人没占着便宜就认定自己吃了亏呢?难不成,这世间的便宜合该叫你给占了?   不曾想,大伯娘却道:“我哪里就想占便宜了?只觉得如今这般太不公道了。”   这倒是新鲜,周家大伯难得耐着性子听她慢慢说来。   许是周家大伯这副态度让她心里好受了点儿,她开口道:“以往咱们家妯娌仨,甭管是做饭还是打猪草啥的,都是一房轮一天。就算那李氏爱偷懒了点儿,可轮到她时,不一样得干活?可如今倒好,我和二弟妹,大山家的和大河家的,就没三房甚么事儿!”   “芸芸呢?”周家大伯提醒道。   “小姑娘家家的能顶甚么用?阿娘又那么宠她,我能使唤她干啥?就是炒个菜还要叫人帮着生火,更别说上山拾柴禾、打猪草的事儿了。再说就算她顶一个人用,咱们家和二房都出了俩人呢!”   大伯娘越说心里越不舒服,早以前,俩儿媳妇儿尚未进门,自然是她们妯娌仨一人轮一天。等后来俩儿媳妇儿进了门,则跟着自家婆母干活,等于就是让她省心省力了不少。谁曾想,如今周家阿奶竟拿她们全算整人儿看,每个人身上的活儿比以往要多得太多了,还连个歇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周家大伯听着这话心里头也不舒服,他兄弟姐妹四个,其实他跟二弟年岁接近,才相差两岁,而三弟则跟小妹年岁近,差了一岁半。换句话说,他跟三弟本身就不对等,没见他长子前年秋收后就娶亲了,三弟家的长子才这么小点儿吗?   在这种情况下,你要求绝对的公平,哪里去寻?   思量再三,周家大伯索性下了一剂猛药:“依你看,我回头寻阿娘,叫她给三弟寻个婆娘如何?这样你就能多个人分摊活计,三弟也能添几个孩子。”   “别!”大伯娘吓得脸色都白了,等对上了自家男人的眼神后,先前那些个没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猛地想通了。   是啊,三房是没婆娘,人丁也少。可若是再娶一个进来呢?先不说对方是何品性尚不得而知,就算品性再好,回头一开怀一生子,家里活儿多了不少也罢,小孩子家家的既不能干活还不能省吃喝,她图啥啊!   “我、我……我以后不会瞎折腾了。”大伯娘支支吾吾了半晌,终还是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周家大伯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道:“三弟没打算续娶,芸芸和大金小小年纪就没了娘,我没指望你多看顾着些,起码给我把嘴闭上。吃亏也好,占便宜也罢,咱们家是阿娘做主,你受得了就受着,受不了就回娘家去。再有,周大囡已经嫁出去了,她是老丁家的人,我没冷情到不让你们见面说话,就是你打算拿自个儿体己给她我也不管,可不准打周家的主意。”   不等大伯娘回过神来,周家大伯又道:“最后一句话,我有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更是迟早的事儿,你再折腾,我就不客气了。”   大伯娘很想问一句,不客气?你想咋不客气?   可惜,有李氏被休在前,她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再仔细想想,如今的日子是不好过,可要是再折腾下去,只怕往后日子更难捱了。   唉,熬着罢!      周家大房的是非官司,其实是瞒不住家里人的。不过,也不知晓是不想理会,还是没当一回事儿,周家其他人虽多半都心知肚明,却一个个的都装着没事人似的,该干啥就干啥。   其实也没法子,要知道很多事情都是闲出来的,不然怎么村里头咋每回都在农闲时闹出俩口子干架或者稻草垛里偷人的事儿?听说过农忙时出事的吗?从来没有!   原因很简单,都忙得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了,谁还有精力闹腾?   而周家,却是日日过得比农忙更像农忙,尤其被大伯娘视为闲人的周芸芸。   自打那一日跟周家阿奶商定,以后但凡跟族里人有关的事情都推给三奶奶后,回头周芸芸就开始执行了。   先前,周芸芸都是在家里等着村里那帮子半大小子帮自家采蘑菇、拾柴禾、打猪草,偶尔还会来点儿野果子甚么的,甭管是哪样,只要看着不错的,她都会一一按照约定的酬劳给钱。为此,周家阿奶还特地给了一大匣子的铜钱,足够慢慢花用到来年了。   只是,在做出决定后,周芸芸就改了以往的收购方式,转而跟三奶奶家的大孙女协商,由她负责做中人,将东西分门别类的收集起来,归整好后再送到周家大院。周芸芸只同她一人做交易,其他半大孩子全部交由她管束。   一开始,那姑娘还有些发懵,不过等她回家跟她阿奶一学,次日一早就做得很是有模有样了。   周芸芸不想理会背后发生了甚么,只是瞬间觉得轻松了很多,于是又叮嘱她,要是哪家打算卖鸡鸭鹅或者要杀猪的,周家也收。   收着收着,就有些一发不可收拾了。   最早,周家麻辣烫需要用到的蔬菜,都是周家阿奶或者周家大伯挨家挨户去村里收的。这收起来倒是不难,毕竟卖给谁不是卖呢?与其受累赶场子蹲半天卖掉,还不如卖给周家来得省心省力。   再往后,随着三奶奶家的大孙女胆子越练越大了,干脆主动提出由她帮着从村子里收东西,归整好后统一卖给周家。   自然,周芸芸不会反对,还将一些分类的小技巧教给对方。之后,收上来的蔬菜愈发合心意了,不单都是水灵灵品质上佳的,还皆按着一定的份量用麦秆子或者干稻草捆绑好摞得整整齐齐,分门别类的用竹筐子放好,压根就不用再花心思归整。   除了不用费心外,周家每日里的野果子也是不断。许是尝到了甜头,对于野果子,三奶奶家拒绝收任何钱,只道左右都是顺道摘来的,不费甚么工夫。   恰好,周芸芸上辈子就极爱吃各种水果,如今瞧着日日不断的野果子,自是很开心,同样开心的还有三囡。   “搁在以前,我想都不敢想竟然有这样的好日子。天天吃鱼吃肉,野果子、糖块也是不断,还有每天一个大鹅蛋……阿姐你说,咱们这样的日子是不是过得跟神仙似的?”三囡一手托着腮帮子,一手可劲儿的往嘴里塞糖块。   因着要做甜辣酱的缘故,周芸芸前几日又熬了一锅糖浆,数量不算多,却也尽够用了。多出来的全依着三囡的意思,切成了指甲盖大小的糖块,只是这麦芽糖吃多了粘牙不说,还容易腻味,周芸芸依旧十分想念蔗糖。   “这么着就算是好日子了?我跟你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芸芸正拿了个野果子啃着,听了三囡的话随口应了一句,却正好看到七八只鸡颠颠儿的凑到栅栏前,不知晓在啄啥。顿觉稀罕的周芸芸索性边啃着野果子边起身走过去细瞧。   这么一瞧,周芸芸险些没笑喷出来:“是哪个二傻子去山上挖荆棘时,顺道将葡萄藤挖回来了?”   三囡也跟着走了过来,见状也跟着哈哈大笑:“肯定不是我,许是我三哥!阿姐你瞧,都长出小葡萄了。”   也是这葡萄藤命大,搁在旁人家挖来估计也就当柴禾烧掉了,偏周家这头是拿来缠栅栏的,虽说条件仍不算好,可起码日照和雨水都是充足的,竟就让它这么活了下来。   至于这群颠颠儿奔来的鸡们,铁定是闻着了甜香味儿。   周芸芸揪着一小段葡萄藤略一沉吟,道:“先前没看到也罢了,既是看到了,咱们索性帮它一把,搭个葡萄架好了,保不准过些日子还能吃上葡萄呢。”   算算日子,其实这会儿就该是葡萄成熟季了,只是瞅着这藤上的葡萄,各个都丁点儿大小。周芸芸也没抱啥希望,想着就算错过了今年,兴许明年就能硕果累累了,干脆就撸起袖子,跟三囡俩人拿了堆在柴房里用于削竹签的竹竿子,搭起了葡萄架子。   听着院子里的动静,二伯娘就着屋里的窗子往外瞅了一眼,回头就笑道:“俩小丫头又玩上了,不知又是闹得哪一出。”   因着周家大伯的警告,这几日大伯娘很是收敛了一番,闻言也只是笑了笑,并没有接上去。偏二伯娘来了谈兴,一面手上的活计不停,不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已婚的妇人能说甚么?无非就是自家男人和孩子,再不然就提两句媳妇儿和期待一下孙子孙女。   按说这俩人年岁相当,出身和经历也相差无几,该是很能说得来的,可大伯娘这些日子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只敷衍的应了几声。   二伯娘也不以为意,做了那么多年的妯娌,谁还不知晓谁呢,就她大嫂那性子,就是个吃了丁点儿亏就不好受很久的,可人活在这世上,哪能不吃亏呢?老话还说,吃亏是福呢!   “对了,你家二山子的亲事寻摸的咋样了?有想过娘家人不曾?唉,可惜我娘家那头,几个大的早就嫁了都当娘了,小的又岁数太小,配三河也罢了,二河这年岁卡在中间,那头也算是臭小子。”   大伯娘扯了扯嘴角,有心想抱怨几句这事儿没准不成了呢,又想到自家男人的警告,话到了嘴边打了个转儿,只道:“还在瞧呢,我娘家倒是有个挺合适的,我堂哥家的小闺女,模样极好,就是不知晓阿娘咋想的。”   “模样好啊?也是,你娘家可比我娘家那头有钱多了,养出来的闺女自是好的。不像我那些个侄女,黑瘦黑瘦的。”   听了这话,大伯娘心里好受了很多,语气也轻快了些:“那孩子模样是真的好,圆脸盘大屁|股,那眼睛哟,滴溜溜的直打转,身子骨也好,看着就白胖白胖的。唉,也是家里人疼惜,打小就没下地干过活儿,我又想着有这么个儿媳涨面子,又琢磨着往后谁来做活儿。”   二伯娘心有戚戚然:“可不是?你说娶个黑壮的回家,活儿倒是不用愁了,可带出去太丢份儿。要是娶个娇滴滴的活祖宗回来,这日子也难过。”   娇滴滴的活祖宗……   大伯娘瞬间黑了脸,方才的好心情也不翼而飞了,偏她满脑子都是自家男人的厉声警告,只得将满腹怨气硬压下去。   恰好此时,外头传来周芸芸姐俩的咋呼声,顺着声音从窗户看出去,就看到原先玩得正高兴的姐俩这会儿正拿手挡在额头上,往远处看着甚么。   院子里,周芸芸一面学猴哥眺望,一面随口问道:“那人是谁啊?来咱们家干啥?”   远处,一个包着花头巾的妇人正快步向周家走来。因着周家附近一户人家都没有,周芸芸绝不可能弄错对方的来意,可仔细瞧了瞧,她却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人是谁。   三囡也跟着看了看,嘬着手指头想了一会儿,才道:“阿姐,好像是三奶奶家的三姑姑,先前我去河边碰上过几回。”   亲戚多了就这点儿不好,哪怕血缘关系也不算很远,却时常会发生见面不相识的窘境。不过,周芸芸倒不感到尴尬,谁叫甭管是原主还是她,都不爱往外头跑呢?加上这位三姑姑早在她出生前就嫁人了,便是逢年过节也没碰到过,不认识太正常了。   说话间,那妇人就已经走到了周家院门口。   “芸芸、三囡,姑姑来看你们了。快来瞧瞧,我给你们带了甚么好吃的。”那妇人手里挽着个竹篮子,上头盖了一块靛青色的土布,笑眯眯的望着院子里的姐俩。   周芸芸看了看三囡,发现她正在憋笑,登时自个儿也有些忍不住了。   一个至少有十来年不曾登门拜访过的堂姑姑,会冷不丁的带上好吃的来探亲吗?就算是要回娘家,也该去三奶奶家,来周家又是个甚么道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又或者,是别有用心。   依着周芸芸看来,保不准这位就是来挖墙角的,挖的还是她亲娘的墙角。   说起来,周家先前那决定,别说周家族人、亲朋了,连整个杨树村都知晓得清清楚楚。周家只管向三奶奶家收东西,但凡想卖点儿啥或者想寻个赚小钱的活计,都得寻他们家做中人。要是想越过他们家直接跟周家打交道,且不说周家压根就不会同意,单是三奶奶本人就不会放过那挖墙脚的混蛋。   “阿姐,你说三奶奶知道了会不会气死?”三囡凑到周芸芸耳边低声问道,声音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会不会气死我不知道,不过我敢肯定,在气死之前三奶奶一定会先打死她的。”周芸芸先是低声回了一句,这才抬眼看向堂姑姑,笑道:“姑姑好,姑姑来我家有甚么事儿?”   话音刚落,周芸芸就变了脸。   不远处,有个身影正气势汹涌的杀了过来,都不用细看,单是那股子舍我其谁的气势,就已经显露了来人的身份。   三奶奶来了。   ……   接下来的事情恍如人间惨剧,为了避免遭受无妄之灾,以及免受惊吓,周芸芸直接将三囡拖回了自个儿房里,只悄悄的将窗户开了一小条缝,眯着眼睛往外头瞧。   结局可想而知,堂姑姑啥也没捞到不说,还将竹篮子连同土布并里头七八个白面馍馍全落下了。周家这头倒是没打算贪墨这点儿东西,等回头三奶奶家的大孙女照例过来送东西时,就都交给了她,顺便好奇的多问了一句堂姑姑如今咋样了。   “听我阿奶说,起码该有两三个月下不来炕了。”那姑娘也是直性子,想到啥就说啥,“我阿奶打完了人还拖着她绕村子一圈,叫其他人都仔细瞧瞧,跟她作对的下场。”   听得这话,周芸芸再度打心底里认为这总经销商的人选挑得好。   就三奶奶这种隔三差五的闹腾法,莫说周家族人了,就连村里人都不会再记得周家有钱的事儿,只会深深的牢记三奶奶那些彪悍的事迹。这简直就是将仇恨牢牢的固定在自己身上,为了赚钱养家也是拼了。   周芸芸一面佩服一面叹息。   佩服的是在男人儿子都靠不住的情况下,女人果然也能顶半边天;叹息的却是谁不想傻甜白的过日子,谁又想见天的开罪人呢?   很明显,三奶奶这般做派一来是向族人表明这事儿归了她家,谁也别想染指,二来却是向周家示好。   也许,是时候教做豆腐干了。   ☆、57|52.1   既是要教,最好先做一份当样品。图省事,周芸芸直接省却了先前那些繁琐的步骤,跟三奶奶家定了一小桶生豆浆,又唤了周家阿奶进灶间帮忙。   许是因着许久没做这活儿了,连她自个儿都有些不大熟练。也是错有错着,毕竟就算鱼祖宗能开智,这般复杂的工艺也不可能立马熟练起来。反正周家阿奶是没啥可怀疑的,就是瞅着最后一道步骤思索了半晌。   说起来,前头这些步骤跟做老豆腐极为相似,只是豆腐干浇制时厚度较小,压制时间却较长,且含水量约莫正常豆腐的一半都没有,另外就是在最后浸泡时所使用的卤水,是由相当比例的精盐、葱姜、茴香、桂皮、花椒等大料制成的。   也就是说,相较于制作普通豆腐时所需要的卤水,豆腐干在这一块需要多添不少本钱。   周芸芸正忙着观察豆腐干是否已成型,见色如棕红,喷香扑鼻,这才小心的将豆腐干从锅里捞出来,拿刀切成方形小块。   “阿奶你先尝尝。”周芸芸切了一块塞到了周家阿奶嘴里,自个儿也尝了一块。说真的,味道未必比得上她上辈子吃的那些卤豆腐干,却因着许久没尝到这味儿了,感觉格外的怀念。   “味儿是不错,可这价钱怕是不低罢?”周家阿奶略有些为难。   这要是自家偶尔吃一回,就算配料贵一些也无妨。可这是拿来卖钱的,且还是由三奶奶家做好后再送到周家,之后才由周家以配菜的形式售卖给食客。若是像蔬菜那般本身价格偏低的也罢,再不然就干脆是荤菜,卖价略高亦无妨。偏生,这玩意儿既是素的,又成本不低,该咋定价?   “怕啥?阿奶你没见我把桂皮、茴香这样的大料用纱布袋包起来了?这些是可以反复使用好多次的。再说,做吃食本身就是做得越多成本越低的。”   周芸芸半点儿都不担心,跟卖麻辣烫一样,豆腐干在她上辈子那就是一样经典食物。既能用于煎炒入菜,又能烩面凉拌下火锅,还能当做小零嘴儿吃。至于定价,不同的品牌价格差异是挺大的,可就算是街边小摊上的卤煮豆腐干,也没见人亏了本。   见阿奶还在犹豫,周芸芸想了想,问道:“阿奶是在担心咱们这豆腐干卖不掉?还是觉得三奶奶不舍得花费这本钱?”   听得周芸芸这话,周家阿奶只微微叹气:“他们家精穷,要不然你以为就她那性子,以往能三天两头的上门借粮食?”   没脸没皮喜欢上门打秋风的人是不少,可惜三奶奶真不是那种人。偏生,她这命比周家阿奶还惨。   像周家阿奶年轻时还是很幸福的,只是因着阿爷早早的没了,才被迫一个人扛起重担。万幸的是,膝下三子一女品性都不错,到了如今,若非阿奶本身就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她完全可以安心待在家里享福。   可三奶奶却不同,她这辈子就没享过一天福。三爷爷属于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的人,不能说他有多坏,却是个十足的窝囊废。膝下的三子两女,如今看来唯一靠谱的就是小儿子,偏因着家里的拖累,年近三十还未娶妻,也不知晓将来会如何。   周家阿奶把事情简单的讲述了一遍,同时也说了自己的想法:“像先前的豆腐、豆芽,我是半点儿也不担心的,就算卖不掉也亏不了几个钱,大不了各家分一分吃了,总不会糟蹋的。这可玩意儿,花费不了又不好定高价,哪个会来吃这么贵的素菜?”   “素菜?”周芸芸愣了一下,旋即低头偷笑一声,道,“是素菜没错,可咱们就不能给它改个名儿?唤它素鸡?素火腿?但凡味道好的,还愁卖不上高价?再不然就这样好了,咱们家出大料,回头叫三奶奶按着豆腐的价格卖给咱们。”   顿了顿,周芸芸忙又描补道:“还有,这个方子比先前的豆腐皮更重要,千万不能传出去。就算往后三奶奶家有钱了,可以自己买大料做豆腐干了,也得答应以成本价卖给咱们。这玩意儿可不比豆腐、豆芽,是咱们家独有的秘方!”   不是周芸芸小心眼儿,而是她牢记升米恩斗米仇。前头还有个周大囡的例子摆着,尽管到这会儿她都无法理解周大囡的逻辑,却并不影响她提前防备。   像之前让三奶奶家做豆腐、豆芽,周家这头的收购价只比镇上豆腐作坊低了半成,而豆腐皮则是普通豆腐的售价高出了一成,到了豆腐干这头,周芸芸琢磨着,不如就自家出大料,仍以豆腐价收购。   当然,只仅仅是近段时间。   周芸芸又问道:“三奶奶家就没想过将豆腐之类的卖给旁人家?咱们家如今要的量已经稳定下来了,他们家完全可以多做一些,难道就不是一笔进项?豆腐是不大方便,豆腐干呢?叫她跑镇上馆子、酒楼试试呗,只要别将方子交出去,爱卖给谁就卖给谁。要是有这个能耐,卖到县城、府城都使得。”   说真的,周芸芸深以为,三奶奶之所以远远比不上周家阿奶,完全是因为脑子跟不上。就拿之前做五彩粽子来说,周家阿奶就有魄力大干一场,要是搁三奶奶身上,一准缩了头。   由此可见,就算性子再彪悍,没个好脑子还是不成。   祖孙俩又商议了两句,最后决定让周芸芸明个儿一早带上大料往三奶奶家跑一趟,左右其他东西那头都是齐全的。至于之后是怎么个售卖法,则得周家阿奶亲自出马,这却是得等晚间再说了。   周家阿奶自信满满的,就仿佛三奶奶再彪悍也如同是孙猴儿逃不过如来佛的五指山一般,完全不担心这老货会作幺。   事实也的确如此,等次日周芸芸将豆腐干的法子一教,三奶奶果然略有些忐忑不安。虽说具体的售卖法子得由周家阿奶说了算,不过周芸芸也没得狠心叫个老人家担心这老半天的,索性将两个法子都说了一遍,同时提醒三奶奶可以在赶场子时,拿些豆腐皮、豆腐干去镇上卖。   “……煮一锅汤底,将豆腐干切成小块用竹签子串起来搁里头,下面搁个小炭炉煮着,每串就算卖个六文钱,不也有的赚?”   虽说对物价不大了解,不过周芸芸多少也听周家阿奶提过几句。就说这豆腐干好了,阿奶的意思是,索性先弄两种。一种是两块中等大小的豆腐干串成一串,每串五文钱。另一种则是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八块一串卖三文钱。麻辣烫和串串香一个价,要是往后当零嘴儿卖也是这个价。   以周家如今的情况来看,是决计不可能再有闲工夫去摆个豆腐干摊位的,那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叫三奶奶去摆。   至于卤煮豆腐干的汤底倒是容易得很,周芸芸瞧着这里最基础的配料都有,索性帮着配了一锅,又提点道:“要是三奶奶回头得空,还可以收些鸡蛋煮一锅茶叶蛋搭配着卖,也不费甚么事儿。”   三奶奶两眼放光的盯着周芸芸手里的动作,眼睛一眨都不敢眨,唯恐落下了一个步骤。   倒是周芸芸,生怕她记不住,又不能将步骤写下来,只放慢了速度连教了两遍,又让三奶奶自个儿上手做了一遍,纠正了几个小错误后,才总算放心。   说真的,周芸芸还是挺欣慰的,也许三奶奶是不聪明,可好歹够认真。不像她上辈子带的几个徒弟,一个个揣着梦想而来,却各打各的怕苦怕累。要知道,关系到吃食这一类的,甭管是中式糕点,还是西式点心,那就没一个轻松的。真想要松快,当啥点心师傅?   “芸芸你可真是个好姑娘,怪道你阿奶那么欢喜你,连我都恨不得你是我亲孙女了!三奶奶跟你说哟,往后哪个敢欺负你,回头告诉我,看我抽不死他!!”   三奶奶也是真性情,要说先前她不知晓自家那位素来精明的大嫂咋就放着这么些儿子、孙子不疼,偏最宠爱这么个排行中间的孙女呢?她自个儿也是当娘、当阿奶的人,最多也就是不饿着孙女,想叫她掏心掏肺的疼?做梦罢!   忆起上回看到周芸芸切土豆的那个麻利劲儿,再想着今个儿的事情,三奶奶觉得自己真相了。   她大嫂果然精明得很,要是搁她摊上这么个金娃娃,也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着!   亏得周芸芸不会读心术,要不然她绝对会被囧到了。话说回来,尽管真相略有出入,不过至少在最初,周家阿奶的确是因着原主天生带福才对她上心的,只是没想到这份心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厚重了。直至今时今日,哪怕周芸芸不能给家里带来钱财和好运,阿奶也依旧会视她为珍宝。   待了半天,周芸芸就起身告辞了,出门前三奶奶硬塞了两个白煮蛋给她,实在推辞不过,周芸芸只好收下。   揣着俩白煮蛋出了门,周芸芸脚步不停的往村后头周家走去。只是不曾想,才走到一半路上,就远远的看到拐角处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周大囡和大伯娘。   尽管有些不解,可周芸芸也没真往心里去,毕竟就算周家阿奶不待见周大囡,也不能强迫大伯娘跟亲闺女没来往。略分了点儿神看了两眼,周芸芸很快就被旁的事儿吸引去了注意力。   因着这会儿是农闲时,除了那些去镇上打短工的人之外,余下的人都蹲在路边墙根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虽都看到了周芸芸,可因着她极少进村走动,那些人倒没凑上来跟她说话,只隐约多瞅了她几眼。倒是周芸芸饶有兴致的凑到其中一处,侧耳倾听她们的对话。   那是两位老妇人,年岁跟周家阿奶差不多,这会儿正一面纳着鞋底一面闲唠嗑。   “杨柳村的江家哟!那可真是有钱人家,怕是比咱们村的张里长家还有钱罢?就算以往比不上,以后绝对了不得。”   “可不是吗?上百亩的水田,听说有一多半是上等的良田。啧啧,听说他们家老大在府城那头做大买卖发了财,这不,惦记着家里老人,才有了卖田的事儿。”   “这是铁了心不回来了。唉,搁我我也不回来,村里有啥好的,府城……府城是个啥样儿?”   “谁知晓呢,我连县城都没去过。我猜呀,铁定比青山镇好几十倍!”   周芸芸听着那俩老妇人都开始畅想府城如何如何好了,里头的人是不是每顿都吃捞干饭时,就转身离开了。   她只记住了一件事儿,杨柳村的江家打算举家搬往府城,要出售家中的上百亩水田,其中多半还是上等的良田……   当天晚上,周芸芸就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周家阿奶。   听了这番话,周家阿奶连连拍着巴掌,喝问周家大伯:“我说老大,先前叮嘱你买水田,你搁心上了吗?”   “咋没搁心上呢?一早就说定了,就是咱们家一直这么忙着,哪里有工夫去签红契。左右要到来年开春才能耕种,慢慢来呗,都说定了不会反悔的。”   周家大伯是一点儿也不担心,今年的收成不好,冬日里会不会跟去年那么寒冷也没个定数,到时候指不定多得是人打算卖田。再一个,就跟他说的那般,都已经说定了,哪个会反悔?一个村子,拐着弯儿还能扯上亲戚关系,卖谁不是卖呢,周家又没压价。   这话虽也有几分道理,可周家大伯还是被周家阿奶劈头盖脸一通臭骂,叫他立马抽时间将田契过户了,另外还让他明个儿去杨柳村那头打听打听,问问江家的水田究竟在哪个位置,怎么个卖法。   “成成,阿娘你说啥都是对的。”周家大伯被喷得抱头鼠窜,顾不得提醒明个儿他还要出去练摊,只满口子应承下来。   应承下来以后,周家大伯又犯愁了,他分到的地方是较远的县城东头,总不能叫自家二山子一个人去练摊罢?压根就忙不过来的。   幸好周家阿奶也想到了这点,略一迟疑,便吩咐道:“大河你们小俩口明个儿跟着你爹和二河去县城练摊。二牛,你别没心没肺的撇下他们不管,记得先去东头安置好他们再去练摊,回头归家时也别丢下他们不管!”   周家二伯性子倒不算憨,就是为人处世大大咧咧的。加上素日里周家大伯也习惯性的让着他,每回出完摊回来都会绕道去接他们父子俩,周家阿奶就怕他已经习惯了被人照顾,干出不靠谱事情来。   吩咐完这头,周家阿奶又唤了大儿媳过来:“你明个儿跟二山一道儿出摊,我跟你们换下地方,记得是去青山镇出摊。那头离得近,素日里也不算忙,省得给我忙中出错。”   大伯娘完全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儿等着她,说真的,每日都待在家里做鱼丸,她两个膀子都粗了一大圈。哪怕心知出摊也不轻松,可好歹能出去透透气,要是这活儿往后直接归了她,那她就完全不用担心被周大囡威胁了,毕竟早出晚归的,想碰着都难。   其他人对此倒是没啥意见,毕竟周家大伯又不是偷懒不干活,买田产非但是正事儿,更是大事儿。   考虑到其他田产都跟人家说定了,周家大伯决定先往杨柳村跑一趟。   这杨柳村跟杨树村是紧挨着的,两村之间隔着一条小河,基本上就是属于在这头喊话那头就能听到的,当然也就那么一小块地方如此,毕竟两村都不算小。   又因着杨柳村是自家婆娘的娘家,周家大伯以往也来过好几次,这会儿更是熟门熟路的进了村,在村头瞅着个眼熟的就问起了江家的事儿。   只是这一问,周家大伯就没了兴致。   其他的都跟周芸芸所说的相差无几,江家发了财要去府城定居,家里的上百亩水田都要发卖,多半都是最上等的好田,且位置离杨柳村村子虽略远了点儿,却恰好在大青山山脚下,离周家只有一个不算高的小山坳,翻过去连半刻钟都不需要。   然而,就是这般完美的好田,却附带了一个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条件。   “江家说了,只整着卖,不零卖!”说这话的是王家一个远亲,他倒是认得周家大伯,不过也仅仅是认得而已,不算熟稔,见他从欣喜若狂到垂头丧气,老人家敲着手里的旱烟杆子道,“咋了?想买两亩田?没用的,江家一口咬死了只整着卖,你要是能一口气买下来再拆开散卖倒是使得。”   周家大伯苦笑一声:“上百亩的水田……今个儿要是十亩二十亩的,我也咬牙买下来了,大不了就跟您老说的那般,到时候再转手卖出去。这上百亩的水田,你就是把我卖了也买不起啊!你说,要是我寻个中人,买下十亩有可能吗?”   “你想得美,前些日子你们村那个姓张的里长,还说要买三十亩呢,就这样江家也没卖。要不这样好了,你去寻你们村的里长,再拉几个人入伙,凑钱给买了呗。”   老头儿嘬着旱烟瞎出主意,其实他也明白,这一时半会儿,哪里去寻那么多手里有余钱的?   最终,周家大伯还是失望而归,而是在回村时去先前说定的几户人家里问了问,那些人倒是好说话,只道如今田里的稻桩也都拔干净了,想啥时候签红契都成。   这也勉强算是个好消息,等晚间,周家大伯就如实将情况告知了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没咋发问就把这一茬揭过去了,似乎给人一种没往心里去的感觉。当然,周家其他人也是类似的想法,压根就没抱任何希望。   上百亩的水田是个甚么概念?今年开春周家买的那两亩水田,只能算中等的,且还是碰上年景不好时,也要每亩七两银子。如今,年景可要比开春要会儿好多了,且多半还都是上等的好田,这么一算,哪怕不加上契税,全部拿下来也要上千两银子。   可能吗?   结果,等其他人都在堂屋里围着桌子开吃时,周家阿奶忽的借口灶间的门捎坏掉了,将长子唤了出来。   “明个儿再跑一趟杨柳村,别向旁人打听,只管去江家问。记得,一定要问清楚那上百亩良田是不是都离咱们家不远,里头又有多少是上等的,多少是中等的,还有具体的卖价,一口气包圆了是不是给免一些。都给我问仔细了,最好叫他们带你去瞧个清楚,听明白了?”   “嗯嗯。”   周家大伯先是喏喏的答应了两声,旋即才回过神来,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好在他的理智还在,只压低了声音问道:“阿娘你甚么意思?这是打算买下江家的田?”   “田好,地方也好,要是价格也妥当的话,我为啥不买?”周家阿奶就跟看傻子似的白了她儿子一眼,“别犯傻问钱够不够的问题,你老娘我心里有数。”   这话一出,周家大伯立马一屁股坐倒在地,动静之大连堂屋里的人都惊动了。   当下,周家阿奶黑着脸高声怒吼道:“老娘叫你修个门捎,你他娘的这是打算拆房子啊!信不信老娘抽死你!!”   “信信信!阿娘,我错了我立马修。”   周家大伯吓得腿肚子发软,却还是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他敢不信吗?他娘连上千两的银子都拿得出来,啥事儿干不出来啊?他还是悠着点儿罢了。   ☆、58|52.1   修门捎当然只是个借口,周家大伯装模作样的折腾了一番后,憋着一肚子心事回去歇着了。   待次日,目送其他人相继离家后,周家大伯也赶紧走人。只是这一次,他没往村子里去,而是回忆着昨个儿杨柳村那老人家的话,从后头的小山坳翻过去,打算先看看田地情况,免得到时候被人蒙了。   结果,先蒙的还是他。   虽说活了小半辈子,可周家大伯从不是那等富有冒险精神的人,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得要命。如非必要,他绝不会探寻陌生的地方,哪怕那地儿离自家只有不到半刻钟的路程。   也就是说,这是他平生头一回翻过小山坳,看到那头的情形。   小山坳并不算高,许是因着没啥人过来,上头的杂草能有半人多高,正值秋老虎肆虐的时候,一路走来周家大伯不知晓被叮了几口。可等他登顶后,却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   那是真的一望无际连绵不绝的水田,因着地势缘故,上百亩的水田呈高低起伏之态,恰好此时太阳还未升起,今个儿雾气也挺重的,从周家大伯的角度看去,犹如人间仙境。   ……没准儿以后就是周家的地了!!!   自然风光、美好景致甚么的,周家大伯一个庄稼把式完全理解不了,他只是满腔火热的思量着,要是真的买下了这么一连片的水田,周家往后只怕比得上张里长家了。毕竟,钱再多都是死物,只有田才是立家之本。   不过很快,周家大伯就无奈了。   从小山坳上远远的看去,上百亩高低起伏连绵不绝的水田的确很美,等到了底下仔细看时,才愕然发觉这些水田全部都没收拾干净。   怎么说呢?就跟周家原先的那五亩水田似的,里头的水都在,稻桩也没拔,稻穗当然都被收割完毕了,可便是如此,到时候收拾起来也是一桩麻烦事儿。   初时周家大伯还没想明白,毕竟稻桩也是能卖钱的,尤其这上百亩的稻桩,收起来晒干绝对能卖出一笔不算少的钱。不过,转念一想他就懂了,估计那江家跟周家似的,心思没放在田里,要么干脆就是实在太忙碌,打算以后慢慢收拾,或者索性全都甩给接手的买家。   甭管是哪种,这些都不是大问题。而在花了一个时辰细细查看后,周家大伯可以笃定,假若这些水田能以一千两银子包圆的话,周家绝对赚翻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周家大伯穿过连片的水田,向蹲在田埂上嬉戏玩闹的小孩打听了一下,他很快就寻到了江家。   江家的人其实已经走了大半,起码老人女眷和孩子都走了,留下的几个壮年汉子听了周家大伯的话,立马麻利的介绍起来。   其实,所谓的上百亩水田真实的数量是一百一十亩,其中有七成是上等的良田,两成半是中等田,剩下的约莫半成则是下等田。   不拆散零卖的传言是真的,只是具体的算法要另外细说。   譬如,占了总数七成左右的上等田每亩十二两,约九百两;中等田每亩八两,约二百二十两;下等田的数量最少,统共也就六七亩的样子,作价三十两。   当然这是具体价格,因着都过去月余了,都没有买家接手,或者说没有买家能够一口气接手那么多水田,江家那头也已经有些心灰意冷了。倒不是他们故意拿乔不拆散零卖,而是因着绝大部分水田都是连成一片的,若是零卖,极有可能造成外头的那一圈全卖掉了,里头的则彻底砸到了手上。   这不,看到周家大伯一副诚心买家的模样,江家立马提出了另外的好处。   “你若诚心想要,原本的总价该是一千一百五十两银子,我给你个实诚价,一千两整包圆。”   周家大伯瞪圆了眼睛,这价格简直实诚到不行。要知道,虽说他先前也盘算着江家这片水田至少需要千余两银子,可那是至少啊!尤其在亲眼瞧过之后,他愈发心动了。   可以说,这质量这数量再配上这个价格,绝对是人人眼馋的大肥肉。   前提是要出得起这个钱!   “要不要带你去瞅瞅?”江家那头也是人精,一见周家大伯这副神情,就明白这位是个真有钱的主儿,当下心里的大石头就落了地。作为卖方,他不怕买家难伺候拼命还价,只怕对方没钱。   有道是,坐地起价落地还价,好好商量总能出个结果的。要是没钱,谈个屁!!   “行,那就先瞅瞅。”周家大伯还是很谨慎的,他决定再跟江家人去田里走一走,听听对方是怎么说的,有没有糊弄他的情况。另外,他还打算去杨柳村托人打听打听江家的情况,看看可有问题。若啥问题都没有,那明个儿就能进城把红契给签了。   事情进展得倒是很顺利,周家、江家都极有诚意,最后协商的结果是,周家出一千两银子买下所有的水田,江家这头表示田里所有的稻桩、附近的两个粪坑、及之前佃农搭的几个窝棚全部送给周家,要是周家有意将田赁出去的话,江家这头也可以帮着牵线搭桥联系上先前的佃农。   除此之外,周家也叮嘱这事儿暂且保密,对外就说江家没将田卖出去,委托人先帮忙看着。   对于这个条件,江家倒是无所谓,左右他们一走就不打算回来了,借自己的名头给周家使使也无妨。哪怕到时候真出了甚么事儿,衙门里的红契是做不了假的,一样牵扯不到江家身上。   不到三天,一百一十亩水田就易了主,周家大伯激动的泪洒县城,都没往家里跑,而是径直飞奔去青云镇寻他娘告知这一好消息。   结果,见儿子这般丢人现眼,周家阿奶只一脸的鄙夷的叱道:“涨点儿出息罢!这才一百多亩地,往后要是咱们家再买地,你是不是要疯了?对了,暂且先别对外说,连自家人都不用说,老二那头倒是可以支会一声。”   “好好,阿娘你说啥都是好的。”周家大伯连声应着,瞅着又有人来吃麻辣烫了,这才停了话头,只道,“阿娘,我帮你看着,你先回家歇歇。”   这会儿不过才晌午过后,依着素日的情况,起码还要管小半日才能收摊。周家阿奶瞧了瞧天色,点头道:“也行,正好我去买些吃食带回家。”   “那这田契……”周家大伯背着人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递了过来。   周家阿奶劈手夺走,塞到了一个旧背篓子里,转身从摊位上拿了两串铜钱,大步流星的走了。   再看周家大伯,在经历了这几日的事情后,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对于自家亲娘更是钦佩不已。可怜的是周家阿爹,他完全迷糊掉了,哪怕依着本能仍在帮人煮麻辣烫、收钱,却已是灵魂出窍状态。   方才,亲娘和亲哥说话时并不曾避着他,可那些话拆开来每个字他都懂,咋合在一起就那么难懂呢?究竟是他太傻了,还是家里人都太聪明了?   一直到收摊回家,眼瞅着就快到村子里了,周家阿爹才仿佛忽的回魂一般,冷不丁的低吼一声,险些没把他亲哥吓死:“咱们家买田了?!!!”   要不是怕自家三弟回头告状,周家大伯真的很想揍他一顿,幸好他忍住了,只没好气的道:“嗯,买了,一口气买了一百一十亩的水田。”   周家阿爹:…………   瞅着被吓得不轻的自家三弟,周家大伯的心情居然挺好的。其实,仔细盘算盘算,他就明白周家阿奶手头上绝对不止这千余两银子。   旁的不说,单是先前卖五彩粽子就赚了四百五十两,就算盖房子、挖井花费掉一些,四百两那绝对不会动用。之后卖旋风薯塔也赚了四百两,却没啥大的花销,还有那五个薯塔机,虽说不知晓具体卖价,可就他亲娘那德行,能不狠狠宰一刀?只怕这三处进项就能有一千两了。   最后,就是卖麻辣烫的钱了。五个摊位,哪怕是生意最差的青山镇,一天下来也能赚个二两银子了,要是恰逢赶场子,利润翻个两三倍都没问题。这都一个多月下来了,只怕少说也有四五百两的进项了。   另外还有一个事儿,尽管有些不太分明,不过周家大伯到底是一家之主,至少对外是这样的。他依稀知道亲娘手里还有一笔钱,具体数额不知,来历不知,只隐隐约约的知晓那笔钱为数不少,且跟周芸芸有点儿关系。   其实,那就是七八年前卖“小白萝卜”的二百两银子。周家大伯并不知晓,除了“小白萝卜”,周家阿奶还卖过“野白菜”,而中间零零碎碎的普通中药材也卖过一些。   甭管怎么说,经此一遭周家可算是真正的脱胎换骨了。   周家大伯喜气洋洋的回了家,回头见廊下坐着一溜儿的小孩崽子,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个大海碗,里头全是浮浮沉沉的大肉馄饨。   “咋今个儿想起包馄饨吃了?”   忙着埋头大吃大喝的小孩崽子们一个都没理他,连他自个儿亲生的三山子都没抬头。最后,还是周芸芸听着咋没声儿,才抬眼看过去,答道:“这是阿奶从镇上买的。”   “嗯,芸芸真乖。”周家大伯黑着脸夸赞了一声,紧跟着恶狠狠的瞪了一眼自家臭小子,转身回了堂屋。   堂屋里,饭菜早已备下,因着天气炎热,哪怕已经做好有一会儿了,瞧着还是热气腾腾的。除了自家每天每餐都要吃的麻辣烫外,今个儿的大木桌上还有满满两大箩筐的细白面馒头。   “今个儿我高兴,犒劳下你们!”周家阿奶如是说。   周家大伯暗地里腹诽一声,小孩崽子们都吃馄饨,他们吃细白面馒头,只能说这真不愧是亲娘!!   话虽如此,周家众人还是挺高兴的,就算家里有了钱,细白面也不是常吃的。至于给孩子优待则是周家的传统了,反正各家都有孩子,谁也不吃亏。   结果,旁人也就罢了,周家大伯的好心情却没持续多久。   等吃了晚饭,二山子就寻了个借口将他爹唤到一边,说了个事儿。   原来,自打前几日周家大伯忙着买田产,因此改了自家人原先定好的出摊安排后,二山子就跟他娘一起去了青山镇。考虑到出摊赚得的钱并不是各家收着的,因此青山镇其实真挺好的,路途近不说,买的人也不算特别多,除了恰逢赶场子时略有些手忙脚乱,平日里倒是挺空闲的,有时候还能得空去逛一逛,相较而言算是个松快活儿。   可二山子却说,他不想去青山镇出摊了。   “咋的了?”周家大伯一脸的不明所以,虽说买田的事情算是结束了,可接下来的活儿却是不少。   依着原先的打算,他是想花几个小钱请人将田里的稻桩子拔干净。村里那三亩水田就请族里的半大少年,养着鱼的两亩他打算自个儿亲自去,至于刚买到那一百一十亩水田,则打算托人在杨柳村寻些劳力,正好将自家买田的事情糊弄过去。   也就是说,短时间内,周家大伯真没空出去练摊,且方才在饭桌上他也对家里人说了这事儿。当然没提刚买的那些田,只说他打算把水田清理一下,免得回头天气冷了,愈发的不好弄了。   其他人当然不会有意见,哪怕出摊再累,能有侍弄田地累?结果,旁人没啥说道,他儿子却一副有苦难言的模样。   “你是不想在青山镇出摊,还是打算去县城那头?到底咋个想法?赶紧的,别给老子磨叽,有话就说!”   二山子闭上眼睛一咬牙:“前个儿逢集,周大囡去青山镇看到咱们出摊,吃了一碗麻辣烫阿娘没收钱。昨个儿她又去了,还带上了老丁家那母子俩,阿娘还是没收钱。今个儿她不单带着全家连着吃了两顿,临走前还顺走了好些肉丸鱼丸……没、没给钱。”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二山子颤颤巍巍的睁开眼睛,却并不敢细看他爹的神情。   “一共多少钱。”周家大伯的语气异常平静,平静到令人心惊胆战。   “她挑的全是最好最贵的,连带今个儿拿走的那些,算下来至少也得有一两半银子了。”二山子喏喏的答道。   其实,就麻辣烫这种情况,多几文钱少几文钱真心看不出来。就算都是依着份量分装的,可他们自家人还要在摊位上吃两顿,加上有时候路上颠簸,坏了几块豆腐甚么的,也是寻常。早先,大伯娘还琢磨着每日里扣下个十文钱铁定没人知晓,大不了就说她馋肉了,周家阿奶也不会为了这种小事儿责罚她。不曾想,事情就是这般凑巧,竟是叫周大囡碰上了。   “那先前呢?逢七赶场子,周大囡那性子铁定回回不落,咋先前完全没听说?”   二山子一脸诧异的看过来:“那可是青山镇啊,从卖薯塔开始就一直是阿奶和三叔看着的。就算三叔憨了点儿,可有阿奶在……周大囡要有胆子去吃白食,阿奶能把她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吃白食还不是重点,关键是拖家带口的吃,且还连吃带拿的。   尤其青山镇那地儿毕竟离杨树村近,附近一带的村民多半都是跑青山镇赶场子的。也就是说,极有可能碰上熟人。   试想想,周大囡能带着她男人和婆母去周家的摊子上白吃白拿的,那其他人呢?要知道,周大囡只是个外嫁女,她男人和婆母于周家而言更纯粹是外人。倘若连外人都能吃白食,那周家族人呢?哪个不比她周大囡来得名正言顺?   “这都三天了,你就一直瞒着?!就不怕被村里人瞧见?”周家大伯气疯了,直接抬手狠狠的就给二山子来了两下。   二山子连呼痛都不敢,只闷声闷气的道:“就赶场子那日才会有村里人去镇上,再说我想着阿爹你该是忙完了的……”   “闭嘴!以后但凡有这样的事儿,记得立马告诉我!一会儿工夫都不准耽搁!”周家大伯气狠了,早先的好心情全数不翼而飞,撂下这句话后,连个眼神都没给二山子,转身径直回了他那屋。   屋里,大伯娘还有些不大乐意,她知晓家里如今有的是钱,不就是几斤大肉馄饨吗?既是要买就索性多买几斤,吃不完也不怕,正好她琢磨着最近抽空往娘家去一趟,看看堂侄女的亲事说定了没有,拿大肉馄饨当礼物别提有多气派了,指不定就能将亲事给定下来。   等见着自家男人进屋来,她这心里的气还没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我瞧着孩子们吃的馄饨挺不错的,明个儿我去镇上出摊,多买些带回来吃?”   “吃个屁!!”   周家大伯原就攒了一肚子火气,听得这话一个没忍住直接上手开揍。   乡下人家打婆娘那就是家常便饭,除了打婆娘,多半人还有打孩子的爱好。有道是,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不过,兴许是因着周家素来由阿奶当家的缘故,周家倒是和睦得很,甭管是孩子们淘气成啥样儿,阿奶都是习惯性的张嘴就喷,极少动手。   自然,周家大伯以往也没有打婆娘打孩子的喜好,可今个儿不是忍不了吗?既然忍不了,那不然闭上嘴,直接开揍更方便出气。   大伯娘也是没想到冷不丁的就来这么一出,登时惊得失了言语,直至感受到身上一阵阵发疼,才尖叫着哭喊了出来。   这一闹,莫说周家其他人才刚歇下,就算已经跟周公碰面了,也能被吓醒过来。   没一会儿所有人都出了屋子,或是倚着房门,或是站在廊下,唯独周家阿奶披着衣裳走过来敲门问咋了。   虽说打婆娘不算新鲜事儿,可这大半夜的,尤其以往也没这样过,可不是叫人心生狐疑吗?众人里头,唯一一个知晓真相的二山子则低着头不敢上前,心里既是悔恨又是难堪。   悔的是,当时自个儿咋就没拦着周大囡,叫她给了钱再走呢?难堪的是,甭管起因如何,他娘会挨打都是因为他告状。   好半晌,周家大伯才过来开了门,面无表情的道:“明个儿还是由我出摊罢,正好我去青山镇有事儿,后天再换回来。”   之所以没有立刻换回来,是因为他很想看看周大囡明个儿还敢不敢再来镇上吃白食。但凡那妮子有这个胆子,他一定揍死她!   尽管没弄明白大房这头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儿,可这都夜里了,谁也不想刨根究底,尤其明个儿还要早起出摊,哪儿有这份闲心管人家的事儿?当下,周家人就四下散了回屋继续睡觉去,而次日则依着周家大伯的说法,各自出摊。   事实证明,周大囡就是个怂货,她倒是去镇上了,可一看她娘不在,立马扭头就走,连个面儿都没露。   而周家那头,因着大伯娘“伤势略重”,二伯娘又要忙着做鱼丸,实在是抽不出身去田里捞鱼,偏稻田养鱼的事儿还是秘密,不能叫旁人帮着捞。于是,周芸芸索性拉着三囡一道儿去了田里,打算先捞两篓子,把明个儿混过去再说。   结果,才刚走到田埂上,这还没下田呢,周芸芸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拉了一把三囡:“三囡,你看那头是咋的了?”   顺着周芸芸的手指看过去,三囡眯着眼睛瞧了瞧,目光所及皆是满地的稻桩,登时不解的开口问道:“咋了?是有人偷稻桩吗?”   稻桩拔起来晒干后是能卖钱的,就算不卖钱也能用来铺床、生火。因此,难免有些爱贪小便宜的人去人家田里偷拔一些回家。这种事儿很难避免,就像旱田里,也常会有小孩偷挖几颗红薯或者掰两根玉米背着人烤熟吃掉。   不过,就算真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也没人会太计较的。尤其周家这头,秋收都月余了,稻桩子还烂在田里,就算被人偷拔了一些,也没啥好说的。   “不是,我是说稻桩上头那是啥玩意儿?我咋瞅着有些绿油油的?”周芸芸凝神细看,因着泛绿的稻桩在水田靠里边,她穿着草鞋就跳下了田里,快步走过去细看了看,招呼三囡,“我没看错,真的是抽条了,这是咋回事儿?”   原本枯黄的稻桩上,不知何时抽出了嫩绿的稻穗,因着数量不算多,加上没人会盯着已经被收割的稻桩子瞧,愣是到了如今才被发觉。   周芸芸又一一看过去,发觉两亩水田里,竟是有六七成的稻桩都抽了条,剩下的那些仔细看也能发现丁点儿绿意,就是不大明显。   三囡也学着周芸芸的样子四下张望着,还时不时的拿手拨弄一下那些绿意盎然的稻穗,不过瞧她那神情,明显就是处于茫然之中。也是,三囡擅长的是养殖家禽牲畜,对于田间地里这些事儿,她原就不大清楚。事实上,她下田都是为了捞鱼,一次春耕秋收都没参与过。   而这时,周芸芸在检查完所有的稻桩后,终于确定了先前那隐隐冒出来的想法。   这恐怕就是上辈子备受推崇的再生稻。   ☆、59|52.1   所谓再生稻,顾名思义,就是再次生长出来的稻子。准确的说,是头季水稻收割后,利用稻桩重新发苗、抽出麦穗,再收一季的水稻。   周芸芸毕竟不是专业农科生,只是因着工作缘故,比普通人更容易接触到关于食物的知识,可即便如此也仅仅是了解的大概而已。   关于再生稻,周芸芸只依稀记得算是古种,而非现代人工培育出来的变异种。除了这个,其他的记忆就更模糊了。   一旁的三囡见周芸芸对着稻桩发傻,索性也不管她,只径自拿着竹篓子开始捞鱼。等那头周芸芸总算回过神来了,三囡都已经捞了一篓子的鱼了。   顾不得其他,周芸芸放下心事,忙跟着三囡一道儿捞鱼,看着差不多够数了,姐俩才匆匆回家。   到家时,也不过才上半晌,周芸芸想着田里的事儿,颇有些心神不宁的。要知道,民以食为天,自古这种关系到田产的事情,都绝对不是小事。哪怕是在她上辈子,冷不丁的冒出新型粮食种或者某些增产的法子,也能引来不少关注。而搁在这年头,再生稻的出现一准能掀起一阵风波。   只是,再生稻这玩意儿到底是不是头一回出现?   周芸芸不大明白这里头的情况,事实上她连自己究竟是否处于真实的历史中都不大清楚。怪只怪杨树村太偏僻,这里的升斗小民也从来不关注朝堂之事,你去问他们当今天子是谁,他们绝对一问三不知,倒是问起家长里短能回你一车的话。   再生稻……   绞尽脑汁的想来大半天,周芸芸可劲儿的从脑海深处挖着那所剩不多的记忆,和着自家的情况,总算在临近傍晚时,叫她想起了一些。   并不是所有稻桩都会长出再生稻的,首先有一点,稻桩必须完整的留下,具体留多少周芸芸并不敢肯定,不过依着周家这情况判断,留下约莫三分之一应该是有必要的。再一个,田里一定要肥,如果营养跟不上,或者在第一季收割后直接将水排干净,那基本上就没戏了。   这么一想,也是合该周家碰上这样的事儿!   秋收那会儿,周家忙着鼓捣旋风薯塔,等好不容易停了薯塔的买卖,全家老小齐上阵将稻子收上来了,周芸芸又闹出了麻辣烫这回事儿。倒不是她故意折腾家里人,而是当时她自个儿也误会了,想着粮食都收上来且已经晒干脱壳了,该是没啥事儿了,却是一时忘记田里还有稻桩。   别小看了这个稻桩,虽说这玩意儿并不稀罕,可用途却是真不少。像铺床、盖房、引火,还有扎草靶子、搓粗绳、编草鞋等等,哪怕这玩意儿再多,因着需要用到的地方更多,即便自家用不了,晒干捆扎齐整后也能拉到镇上卖钱。   也因此,正常人家是不可能任由这些能换钱的稻桩子就这么烂在田里不管的。可谁让周家忙呢?   一天十二个时辰,起码有七八个时辰在忙着赶路、出摊,剩下的时间则是吃吃喝喝睡睡,连闲唠嗑的工夫都没有。哪怕是留在家里的人,也实在是抽不出空去田里拔稻桩。   倒是昨个儿周家大伯原本是说打算这两日把稻桩都弄上来,不然等真的烂根了,或者等天气转凉后,留在田里的那些稻桩反而会成为大|麻烦。   结果,周芸芸也不清楚这里头发生了甚么事儿,反正周家大伯大清早就跑了,而她却是意外的发现了这件事儿。   周芸芸坐立不安了一整日,能瞧着周家阿奶归来后,登时跟飞燕投林似的奔了过去,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直接将阿奶连拖带拽的弄到了灶间里。   “咋了?好乖乖你这是咋了?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不成?”   “没没,我只是有事儿同阿奶说。”见阿奶急了,周芸芸也懒得再卖关子,快言快语的将再生稻的事情说了一遍。当然,她也没提再生稻的名字,只说在田里发现了怪事儿,明明早已收割的稻桩上头竟是抽出了稻穗,可不是怪得很?   显然,周芸芸这番说辞完全出乎了周家阿奶的预料,在她说完后足足半刻钟,阿奶都没有言语,一副被怔住了的模样。   周芸芸以为她不信,忙扯着她往外头走:“阿奶,左右如今也不算太晚,你同我一道儿去田里瞅瞅就知晓了。”   还真别说,就算周芸芸没说这话,周家阿奶也打算往田里去瞅瞅。杨树村这一带有句老话,多半是父母长辈用来埋汰小辈儿的:你要能有出息,割过的稻桩都会长谷子。   结果,这话居然成真了!   周家阿奶顾不得说旁的,就同周芸芸一道儿出门往田里去了,留下一帮子周家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祖孙二人闹得是哪一出。   好在这会儿虽然已算是晚间了,可秋日里月亮极为亮堂,加上从周家到水田那头原也没多少距离,又是素日里走惯的,俩人一路上也没说啥话,这一口气不停歇的赶到了田里。   借着月光,周家阿奶仔仔细细的一一查看过去,她倒不至于将两亩水田都查看一遍,只是看了小半亩地,就上来拽着周芸芸回家了。   路上,周家阿奶叮嘱道:“这事儿除了你之外还有哪个知晓?”   “早先是三囡跟我一道儿下田捞鱼的,不过我瞧着那丫头该是没往心里去,一心惦记着鱼呢。”   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周家阿奶就放心了。自个儿的孙女自个儿知晓,就三囡那丫头,这一年来看着倒是精明了不少,可骨子里就是个傻的,况且三囡又没干过农活,她知晓甚么是稻桩抽穗吗?   待回了家,周家阿奶顾不上吃晚饭就将仨儿子并周芸芸一齐叫到了后院里,关上过道的门,直截了当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说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周芸芸发现的稻桩抽穗,二是周家买了上百亩水田的事情。前者只有阿奶和周芸芸知晓,后者则是阿奶和周家大伯、周家阿爹知晓,可怜的是周家二伯,接连被吓了两回,原本黝黑的面庞瞅着都白了不少。   买水田的事儿暂且不停,左右已经钱货两清了,江家昨个儿就准备动身了,就算反悔也来不及。至于稻桩抽穗一事,周家阿奶让周芸芸仔细讲述了发现的过程,以及询问她的想法。   周芸芸能有啥想法?她两辈子对农事都一知半解的,只是想着说不准上辈子发现再生稻也是凑巧,毕竟在正常情况下,庄稼把式是不会任由浑身是宝的稻桩就这么搁田里放任不管。   这大概就是阴差阳错罢?   迟疑了一瞬,周芸芸道:“我是想着,老树还能开花呢,稻桩抽穗稀罕归稀罕,也不算啥罢?再说了,兴许人家本身就能长两回的,只是因着往年大家都太勤快了,一到秋收就把稻子给割了,割完了就算没立马放水,也都会将稻桩拔得一干二净。这么一折腾,它就是原本会抽穗,稻桩子都拔光晒干了,叫它往哪里长?”   “原本就能抽穗……”重复着周芸芸的话,周家阿奶完全懵了。   庄稼人,原本就对田产、粮食有着近乎孺慕般的感情,一想到自己这半辈子以来,直接间接的毁了多少的粮食,周家阿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周芸芸又道:“这也没法子呀,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要不是今年咱们家忙成这般,指不定老早就将稻桩拔干净了。”   稻桩是迟早要拔的,不然周家拿啥来引火?还有冬日里铺床时,都是习惯性的先铺一层厚厚的干稻草,之后才往上头铺被褥,再有自家的粗绳也不够使了,绑麻辣烫配菜时,也会使着稻草。   只是,因着如今天气还算炎热,周家倒也不是很急。谁曾想到,只这么一耽搁,稻桩居然抽穗了!   周家阿奶沉默再三,才道:“咱们家稻田里的水没放掉,稻桩子也没拔,正好水里养着鱼,肥了稻桩,又碰上前段时间夜里下过几场小雨……唉,只怕这是天意啊!”   “阿娘!”周家大伯忽的开口,“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咱们家从江家买来的那一百亩水田,也都没有放过水,稻桩子也没拔?”   许久,周家阿奶才腿软般的扶着墙,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那头也有可能抽穗?”   “那头的水田看着比咱们家还好,有七成都是上等的水田,瞅着就格外的肥。就算不曾在水田里养鱼,我看要抽穗也不难。不过,全部抽穗估计是不大可能的,尤其临近田埂的那几块下等田,水是没放,看着已经半干了。”   就算下等田全废了,剩下的一百来亩水田要是全能再长一季,那该收获多少水稻啊!!   饶是周芸芸也有些被震住了,只是她想到的不是旁的,而是在琢磨要将一百多亩水田全部收割一遍……会出人命的罢?   “对了!”周芸芸忽的心下一动,又想起一事儿。   再生稻因着免去了播种、育苗的环节,比某些江南水乡的两季稻更为受欢迎。然而,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既有优势就一定会有劣势。再生稻再度抽穗后,颗粒会比头一茬小,倒是稻穗数会比头一茬多。总的产量倒是不少,不过却是没法跟前头相比,估摸着最多也就一半的产量。   当然,周芸芸不能说的那么明白,却也不希望让周家人抱着大希望却最后面对失望,哪怕是白得了,乍然少了一半,也一样会不舒坦的。   她只道:“去年秋日里,阿爹帮我抓了好多螃蟹,有一次在抓的时候不小心弄掉了螃蟹的一只大钳子,结果在太平缸里养了几日后,居然又长出来了。可惜再度长出来的看起来很小,比着没掉的那只大钳子,瞧着很是好笑。”   周家阿奶一脸的茫然,半晌才道:“你想吃螃蟹了?”   “不。我只是跟阿奶你说,也许稻桩抽穗后是能再出产一季稻子,可指不定不如头一茬。”周芸芸拿手背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想吃螃蟹甚么的,阿奶您这是在讲冷笑话吗?   好在,在最初的愣神后,周家阿奶倒是听明白了,她不甚在意的道:“白得的怕啥?再说,这事儿要是成了,回头告诉张里长,叫他去上头支会一声,兴许回头还能给咱们家不少好处呢!”   周芸芸没想到周家阿奶还能想到这茬,登时一脸的钦佩,如此一来,自家得了好处,张里长则得了名,两家的关系也能亲近一些,哪怕到时候曝出了是周家买下了江家的百来亩水田,有再生稻的事情在前,怕是也没人会在意了。   只是这么一来,可以预见的是,来年水田的价格一定会涨。   这一点,周家大伯也想到了:“阿娘,先前我跟那几家卖田的商量好了,啥时候都能去签红契,你看这事儿……”   “别买了,私底下再跟他们透个口风,叮嘱别卖了,哪怕实在是要卖,叫他们年前再说。”周家阿奶极是干脆的道,“本就是沾亲带故才买他们的田,先前不知晓也罢了,这会儿都知晓这事儿了,回头落人埋怨。”   这话也在理,哪怕要坑也该去坑不熟的,杀熟这种人,但凡有点儿良知的,做起来都觉得亏心。最重要的是,就周家如今的情况,真心没必要贪这点儿小便宜。   商定之后,几人出了后院,却绝口不提商议了甚么事儿。好在,其他人要么是知情识趣的,要么就是没心没肺的,谁也没追问。就连素来爱抱怨嘀咕的大伯娘也只低头不语,想来是被昨个儿夜里的那一顿胖揍给吓破了胆子。   周家大伯已经对他婆娘不抱啥希望了,倒是借着落后一步的机会,跟周家阿奶透了个底,没详细说,只道他婆娘贪了卖麻辣烫的钱,又说明白大房这头就算每日里吃粗粮饽饽也会将这笔钱还上的。   许是因着满心满眼都是再生稻的事情,周家阿奶只翻了翻白眼,啥话都没说,倒是在随后的晚饭上,语气坚决的将做鱼丸的活计交给了大伯娘。   “老大家的,打从今个儿起,你只管待在家里做鱼丸。记着,除了吃喝拉撒睡,旁的时候都不准出门。等我晚间归家,头一件事情就是查看你一天做了多少鱼丸,不够数就等着挨饿罢!至于理由,你自个儿心里明白!”   周芸芸目瞪口呆,她觉得周家马上就会出现头一个拥有麒麟臂的勇士了。   ☆、60|52.1   切墩这活儿看似不难,实则却极为考验人的耐心和臂力。别看仅仅是最为简单的将鱼肉剁成糜子,再用木槌子反复敲打,这干一会儿倒也罢了,要是长年累月的干下来,基本上就俩结果。   要么练成麒麟臂,要么把自己搞疯了。   试想想,反反复复的做着这机械性的工作,且剁鱼肉时,人是必须直立的,一天下来不仅仅觉得膀子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怕腿脚也受不了。这还是一两天,要是一两月呢?尤其麻辣烫这买卖能做很多年的,周芸芸深以为就周家阿奶这脾气,除非大房能豁出去分家单过,不然大伯娘迟早要完。   有着同样的想法的人还真不少,可惜所有人就跟不知晓一般,齐齐选择了装傻充愣。像周芸芸这样的还好,毕竟本身关系就不是很近,可连大房上下都摆出了一副不闻不问的态度来,不免让人心寒。   大伯娘欲哭无泪,可她更清楚,自己早已没底气跟周家阿奶较劲了,与其越折腾越惨,还不如先这么凑合着过日子。   唉,早知道、早知道她就……   没人在意大伯娘的想法,倒是周大囡在不死心的去镇上转了两趟。可惜,到了那会儿,周家五路人马已经换了回去,守在青山镇摊位上的是周家阿奶和阿爹。   寻常人碰上周家阿奶都得铩羽而归,周大囡也是没了法子。有心想寻人问问她娘的消息,可惜周家素来离群索居,唯一算熟稔的也就三奶奶他们家。然而,三奶奶那脾气简直跟个炮仗似的,且正是因着关系近,她以往没少听闻周家的那点子事儿,旁的且不论,周大囡跟周家闹翻的事情,她能不知晓?   等周大囡鼓起勇气找三奶奶探问消息时,被三奶奶用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不说,还抬手就给了两巴掌。   啪啪两下,清脆刺耳,周大囡整个人都懵了。   “想打听消息也不知晓擦亮眼招子,想拿我当枪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个儿是个甚么德行!”   周大囡先是被喷了一脸,之后又莫名得了俩巴掌,有心想要辩解两句,结果就看到三奶奶极是不耐烦的再度举起了巴掌……   最终,周大囡夺路而逃。   对于某些是自私自利的怂货来说,说一百句道理,都抵不上两巴掌来得管用。周大囡倒是想找帮手,可惜丁家人口本就少,即便他们一家三口全都冲上去,指不定还不够三奶奶一人收拾的。   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周大囡又气又急又委屈,她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直白的扇到脸上过,偏生对方是她完全应付不了的人,这个亏不吃也得亏。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等回了家还要被婆母埋怨,只因如今三奶奶背靠周家,手头上很是有些小权利,村子里都喜欢扒着她拍马屁,好叫她收自家的蔬果、家禽,再不济还能给自家寻点儿赚零花的活计。   可如今,周大囡莫名惹恼了三奶奶,原因是啥一点儿也不重要,只一点,丁家往后很难再在村里寻到活计。   “人家只是亲眷,你还是周家的亲闺女呢,看看你俩妹子穿的用的吃的,再瞧瞧你自个儿!还整日里得意你那点子嫁妆,看着罢,回头你俩妹妹嫁出去了,嫁妆铁定比你多几十倍!”   丁寡妇越想越气,虽说这个儿媳是白得的,可人比人气死人,今个儿要是她儿子娶了周家另两位姑娘,指不定全家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了。哪像如今,想找个活计多赚几文钱,还得舔着脸求上门去。   这都叫甚么事儿!   “还有,咱们家以往起码有两亩水田傍身,就算那会儿我是自愿卖的,可既是娶了你,你娘家就不能把田还回来?家里如今统共就只剩了那一亩半的旱田,你又是个不能干活的,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呢!”   越想越生气,丁寡妇也懒得跟周大囡掰扯,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后,转身离开。偏生,周大囡却一反常态的拦住了她:“啥田?为啥周家要把田还给你?你的田给了周家?”   “是啊!顶顶好的水田,整整有两亩,就是你娘家作践人,趁着咱们家落难的时候,硬是压价把田买了去。对了,就是你爹出面谈的,两亩才卖了十四两银子!隔壁老张头家,仗着跟里长是亲戚,同样要卖田,你爹开了十二两银子收!真真是气死个人了!”   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毕竟买卖一事讲究一个你情我愿,倘若丁家不愿意卖田,莫说周家了,身为里长的张家都不能做得太过。   那会儿,才刚开春,地里头全都被冻住了,加上老丁家的田不过堪堪中等,加上离村子极远,愿意接手的人并不多。丁寡妇无奈之下,只要将田价略往下压了压,最终以每亩七两的银子将两亩水田尽数卖给了周家。   其实,至始至终周家都没压过价,一来是因着这个价格实诚,二来则是周家阿奶同情丁寡妇跟她一样年轻守寡。   可惜的是,这世上并非好心有好报,眼瞅着年景好了,田价也有回升的趋势,丁寡妇原就已经懊悔万分了,偏上回秋收时叫她看到那两亩水田里的水稻长势极好,惹得她心头一阵阵泛酸。   不过,尽管丁寡妇所说的话里头有多半都是不尽不实的,可有一点却是没错,周家的确是以七两一亩的价格向丁家买了两亩水田。   周大囡气得心肝儿疼,结果没几日,更让她气愤的事情又来了。   村子里周家原就有的那三亩水田里,收割后的稻桩上居然抽出了稻穗来。一开始还不明白,可一连下了两天秋雨后,稻穗是愈发明显了,即便仍飘着小雨丝,还是有人按耐不住跳到田里凑近细看。   而这时,张里长冒雨赶往了县城里,他得赶紧将周家的发现告知上头。   尽管秋雨微凉,可张里长这心里却是暖烘烘的。谁能想到稻桩子居然还能抽穗呢?就算周家人告诉他,第二季的稻子出产不如第一季,可那又如何?白得的粮食哪个不想要?莫说可能只有一半,就算只有两三成,不也一样是好事儿?   再一个,周家没咋侍弄都能多出产那么多,要是仔细侍弄了呢?要知道,从第一季稻子收割,到第二季出稻穗再至成熟,起码有两个月时间,这要是能侍弄得精细点儿,保不准能出个一多半呢!   而彼时,因着秋雨连绵,周家人终于能略微歇两日了,尽管其实也没咋歇。   因为周芸芸极是开心的告诉周家阿奶,麻辣烫这玩意儿其实更适合秋冬吃。想也是,大夏天的,就算味道再好,吃着不也嫌热吗?刚开始是因着新鲜,吃多了肯定腻味。可秋冬就不同了,热乎乎火辣辣的一大碗麻辣烫下去,你说舒坦不舒坦?   食客当然是舒坦的,周家上下却是有苦难言。   既豆腐皮、豆腐干之后,周芸芸又教三奶奶鼓捣出了油豆腐。   这玩意儿可不得了,看着是不起眼,干吃更是没滋味,完全不像豆腐干那般还能当想小零嘴儿吃。然而,一旦放到麻辣烫里煮,那滋味别提多美味了,就是头一次吃得悠着点儿,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汁水能喷出老远。幸好,多来几回就习惯了,反正油豆腐一出来,就得到了周家所有人的欢喜,包括无肉不欢的三囡。   最重要的是,做油豆腐不需要太多成本,三奶奶家原就有豆腐,取新鲜豆腐切成适当的小块,用油炸就成了,回头再将油沥出来,且这个油是可以反复使用好多次的,平摊下来成本并不高。   就是这么一来,随着配菜越来越多,麻辣烫的滋味越来越正宗美味,可以预见的是,莫说这段时日了,怕是真得忙到过年去。   ……年后完全可以接着忙。   这会儿,水田里的事儿也已经慢慢泄露出去了,这个是没法子遮掩的,毕竟谁也没能耐往水田里盖个大罩子。唯一值得庆幸是,稻桩里抽出稻穗这事儿太稀罕了,以至于就算有人发觉周家附近那两亩水田里偶尔会有鱼儿游过,谁也没有往心里去。   这会儿,周家小辈儿们想的是,等回头还要秋收一回,忙完五亩水田的收割,再接着去出摊卖麻辣烫,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估计能叫他们直接摆到小年夜去。好在过年还是能歇口气的,怕只怕元宵时,周芸芸又能折腾出事儿来。   可不是吗?既然周芸芸能在端午节时折腾出五彩粽子来,谁能保证她不能在元宵节折腾出五彩元宵来?道理都是相通的!   旁人也就罢了,左右都被周家阿奶折腾到没脾气了,可二山和二河却是忍不住将周芸芸唤到一边,苦苦哀求她能消停一点儿。   周芸芸一脸的茫然:“稻桩里长出稻穗跟我有啥关系?哦,对了,是因着我鼓捣出了麻辣烫,才害得你们没法立刻将稻桩拔光晒干的。”   “不是不是,我们可没这么说!”二山都吓死了,能发现再生稻那绝对是天大的好事,就算只是凑巧,那也能应了那句天意如此,他咋敢在这上头怪罪堂妹呢?   一旁的二河也忙不迭的道:“对啊,多收一季稻子当然是好事儿,到时候咱们全家一道儿下地,多辛苦几日也就将稻子收上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全家一道儿下地……   周芸芸格外怜悯的望着这俩堂哥,你俩要是知道咱们家如今根本就不是五亩水田,而是一百一十五亩水田时,还能这么轻松的说出下地收割这种话吗?   可惜,他俩都猜不透周芸芸在想些啥。   二山见周芸芸不像生气的模样,略松了一口气,只道:“芸芸啊,你回头想要啥,跟哥说,就算跑遍整个县城,我俩也能给你捎回来。”   “你俩到底想干啥?”周芸芸一脸“你俩铁定有阴谋”的神情,心下却开始琢磨,要不要让这俩货帮着去县城寻一寻有没有卖蔗糖的。找到新鲜甘蔗估计不太现实,不过蔗糖应该是有的,再不然甜菜也行,反正她如今已经受够麦芽糖了。   “芸芸,哥求你个事儿,明年元宵节,你别做五彩元宵好不好?”二河也懒得卖关子了,他只想消停一点儿,顺便让他把媳妇儿给娶了。   结果,听了他这话,周芸芸立马两眼放光:“对啊,我都忘了元宵这事儿了。不过,啥叫五彩元宵?这名儿不好听。要我说,就该做鲜肉元宵、水果元宵。对了,还有干吃汤圆!”   二山、二河:…………   不忍见这俩堂兄一副生无可恋的神情,周芸芸果断的闪身走人。话说回来,这会儿才堪堪九月,这俩真不觉得提元宵太早了吗?   这厢,周芸芸目送俩悲愤欲绝的堂兄继续进屋干活,那厢,三奶奶再度登门拜访。   不得不说,三奶奶挑了个好时辰。因着连日秋雨,哪怕雨势并不大,周家人也顺势待在家里,当然不可能完全歇着,而是做鱼丸、肉丸等等一堆的丸子。   天气越凉快,这些东西就能放得越久,周芸芸也就能折腾出各种口味不一的丸子了。她还打算等得闲了自个儿做点儿鱼冻,这回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给解馋。   言归正传,却说三奶奶穿着蓑衣戴着斗笠,走进了周家院子,一眼就瞧见倚在灶间门口跟三囡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的周芸芸,立马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过来:“芸芸,你阿奶呢?”   不等周芸芸开口,三囡就抢先答道:“在那屋!”   因着今个儿下着雨周家众人没出摊,这会儿除了周芸芸姐俩和进学的仨小子外,其他人都聚在二山那屋里,一半人拿着剁肉刀,一半人拿着大木槌……   啪啪啪、咚咚咚,先前是没留神,加上还有雨声干扰,等三奶奶凑到半开着的房门一看,好悬没直接给吓哭了。   周芸芸就这么看着三奶奶先是快步走到门口,旋即接连倒抽好几口冷气,脚步踉跄的往后退了好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失声道:“大、大嫂你们这是干啥啊!”   听着声儿,周家阿奶放下剁肉刀出了屋子,随口敷衍道:“剁肉馅呢,今个儿包饺子!”   你家包饺子拿大木槌啊?!   凭良心说,三奶奶是完全不相信这种骗小孩的鬼话,好在她也不算傻,听着话音就知晓周家阿奶不欲多谈,当下顺势把话带了过去,只道:“我是来问问大嫂,你们家那几亩水田到时候是自家人收,还是叫人帮着收?族里好些人都来问过我了,想着多赚几个辛苦钱好过年。”   周家阿奶想了想,自家那五亩水田收割起来倒是不难,问题是那头还是一百多亩呢。她原先倒是不想这么快漏底,可到时候就算寻的是杨柳村的人,回头收了稻子不一样要运回周家?又思及有再生稻这码事儿,就算漏底了应当也无妨。   当下便道:“你帮我多寻些人罢,有多少寻多少,族人不够就叫村里人,再不然有甚么亲朋好友的也没事儿,只要手脚够勤快,我按着一天三十文给钱,再包一顿午饭。”   三奶奶连连点头,回头又纳闷上了:“啥叫有多少寻多少?你家统共才几亩水田呢,随便唤个五六人不就结了?”   “我今年又买了水田。”周家阿奶不耐烦的摆摆手,“反正你帮我把话带出去就成,旁的不用管。”   “那成罢。”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三奶奶自不好再多说甚么,只应了两声,回头见周家阿奶又进屋去了,她才返身走到周芸芸身畔,心有余悸道,“你家这阵势可真够吓人的,亏得我原就没打算干坏事,这要是来个贼偷儿甚么的,回头还不给吓出毛病来?”   周芸芸跟三囡笑成一团,她俩已经习惯了周家这情况,这才没觉得诧异,不过仔细想想,真要是来了个贼偷儿,旁的不说,周家阿奶一声令下,所有人举着刀或木槌冲出来的模样,吓死都有可能。   又听三奶奶道:“托你阿奶的福,我们家的活儿是愈发多了,手头也松快了,就是太忙了,我就怕回头你又给新活儿,我做不完。”   “那就把豆腐和豆芽分出去呗。”周芸芸想也不想的道,“三奶奶你干嘛非要把所有的事情都捏在手里呢?左右这两样的做法也不是甚么秘密,少了这两样,你就可以使唤堂叔他们帮你了。就算灶台上还需要你,他们不能帮着烧火吗?你瞅瞅我们家的土灶,灶台在里头,灶眼在外头,现成摆在这儿,随便仿。”   三奶奶心下一动,可不是这个理吗?她也是傻了,就算豆腐皮、豆腐干还有油豆腐的秘方不能外传,这普通豆腐和豆芽算啥?村里哪个不会?   “芸芸哟,我都想喊你好乖乖了。对了!”三奶奶凑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偷偷的告诉三奶奶,你阿奶到底买了水田?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事儿迟早要曝光出来,要是没再生稻这回事儿,指不定能瞒到来年秋收。可惜,一旦到了再生稻收割的日子,啥都瞒不住,尤其到时候打下来的稻谷都会运到周家大院里。   想到这里,周芸芸向三奶奶挤了挤眼睛,用格外神秘的语气道:“好,我偷偷告诉你,我阿奶买了一百多亩的水田,三奶奶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哟!”   “鬼精鬼精的小丫头,都跟我玩上心眼儿了,真是像极了你阿奶!”三奶奶又好气又好笑的道,“得了,我先回去忙了,回头得了好吃的再给你们送来。”   呵呵,这是觉得她拿假话哄人了?   周芸芸笑着目送三奶奶离开,无比期待回头水田曝光后的情形。   真到了那时候,估计不止三奶奶,阖村上下都会被吓得不轻罢?毕竟,知晓周家有钱是一回事儿,实打实的看到周家购置上百亩水田就是另外一回事儿的。再一个,单是这回的再生稻,周家就能白得极多的粮食,哪怕产量只有头一季的一半,也架不住基数大。   那可是一百多亩的水田呢!!   对了!   “三囡,你说咱们家的粮仓要是不够用了咋办?”周芸芸忽的开口问道。   三囡一脸的茫然:“咋会不够用?后院不是有好几间粮仓吗?要真不够,就用我二哥的新房呗。”   二山和二河的新房虽然都被周家阿奶无情的征用了,不过使用最为频繁的还是二山那屋,隔壁二河那屋则多半用来堆放各色配菜,看着更乱一些,去的人却不多。   周芸芸认真的看着三囡:“你二哥心心念念就是赶紧将新房腾出来,好让他早日娶上媳妇儿。”妹子哟,你这么坑你哥,小心挨揍!   ☆、61|52.1   三囡这话坑归坑,却不能否认的确是说到了点子上。旁的且不提,等那上百亩水田里的稻子一收上来,从晒干到脱壳,只怕也得费不少工夫,到时候少不了要用到二河那屋。倒是全部归整好后,应该就会收到后院粮仓里去,这么一来也不算太耽搁。   周芸芸低头算了算时间,估摸着最多也就折腾到十月,再算上做麻辣烫的买卖,大概能坚持到十一月底,毕竟等天气真的冷下来后,甭管干啥都会很不方便。哪怕阿奶舍不得这笔好买卖,也不可能再像如今这般五路并存了,最多最多将青山镇那摊子留着,其他远的地方一准儿得歇了。   而若是只有青山镇一处摊子,周家人完全可以轮着休息。到了那个时候,二山、二河的亲事也就能提上来了,要是动作够迅速,指不定还真就能赶在年前娶媳妇儿呢。   不提周芸芸在这头替两位堂哥操碎了心,单说之前张里长得了周家大伯的叮嘱,转身就紧赶慢赶的去了县城里,迫不及待的将消息递了上去。   跟先前周芸芸预料的一样,甭管是哪个年代,跟民生大计扯上关系的那都是大事儿,哪怕再生稻在她看来有极多的缺点,却也能改变现如今的格局。   有一点,周芸芸并不知晓,其实在这个年代已经出现了两季稻,可惜两季稻对于气候的要求格外严苛,除却江南鱼米之乡之外,几乎无法推广到别处。也是,未经改良的稻子从播种育苗到收割,期间至少想要四五个月时间,想要种植两季稻的根本条件就是一年之内冬季不能超过三个月。   像大青山这一带,撇开去年这种极寒天气不提,就算往年年景好的时候,最迟十一月铁定入冬了,而开春却要到来年二月乃至三月。如此一来,就算想要推广两季稻也绝无可能。若是贸贸然的强行推广,譬如第一季提前半月或一月播种,却极有可能造成颗粒无收的后果。   再生稻就不同了,因着是从稻桩上直接抽出稻穗来,免去了播种育苗长成的过程,直接将第二季缩短到了两月余,哪怕会因此减产一些,却也是极为合算的。   说来说去,只能怨周芸芸上辈子是个点心师傅,假若她是个农科生,指不定还能折腾出杂交水稻来,那才是划时代的发明。   不过,也幸好她是个点心师傅,万一上辈子不幸学了计算机之类的的专业,那才是真的悲剧了。   而就在周家上下忙忙碌碌之时,张里长带回了一个消息。   上头的回复当然没那么快,尤其杨树村所属的县城因着不够万户,压根就没有县令,而是县丞。别小看了这一字之差,两者的权限是完全不同的,这要是小打小闹的事儿,县丞自然能处理,事关民生大计,县丞只能先让张里长回村里仔细盯着,再急吼吼的将消息层层递上去。   张里长递回来的消息是,叫周家千万要仔细侍弄田地,毕竟这会儿才刚抽穗没多少日子,精心侍弄着,等收获时也能出产更多一些,万一到时候上头派人下来查看,甭管是他这个当里长的,还是周家本身也都能得些颜面。   这下子,周家阿奶开始犯愁了。   要是周家真的仅有那五亩水田,倒是问题不大,哪怕请人来侍弄着也使得。偏生,五亩水田仅仅是明面上的,那头一百来亩才是大头。   跟儿子们商量一下,最终周家阿奶决定跟张里长摊牌。   张里长只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哪怕他先前就知晓周家最近发了财,毕竟甭管是五彩粽子还是旋风薯塔,或者是现如今还在卖的麻辣烫,都是瞒不过村里人的。顶多也就是不知晓周家将摊子铺得那么大,可周家在做买卖这事儿却是无论如何也瞒不过去的。   饶是如此,谁又能想到周家竟是有钱到这份上?!   “原来买下江家田产的竟是你们家。”惊吓过后,张里长感概万分。   其实,自打江家那头放出风声来后,他就对这事儿上了心。庄稼人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田间地里的那些事儿?就算他张家有钱有田,可正常情况下谁会一下子卖掉那么多上等的水田?张里长一听到消息就立马筹了钱,偏往日没事儿时不觉得有甚么,一旦要用到钱了,却怎么筹都不够。   折腾了月余,张家也只弄到了四百两银子,看似不少,可若是想买上好的水田,再加上契税之类的,也就堪堪能入手三十亩罢了。要说三十亩也不少了,可谁叫江家不愿意拆开零卖呢?   看到张里长一副唏嘘不已的模样,周家大伯也依稀想起了最早先去杨柳村跟村口老头唠嗑时听到的话,似乎张家也有意购买江家的田产,且比周家更早动心。   一时间,周家大伯略有些尴尬,只搓着手不知晓该怎么开口。   张里长是甚么人?虽说他能当上里长是因着张家乃杨树村第一富户的缘故,可若是他本人没啥本事,也一早就被人撸了下来。这会儿见周家大伯这神情,哪里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当下便笑着开解道:“我倒是对江家的田产动了心,可钱财不凑手,怨不得旁人。”   又道:“早先以为你们家就村里那三亩地,我报上去的也是这个数儿,要知道是一百来亩,上头保不准立马派人过来查看了。不过也无妨,回头我再跑一趟,也不用来村里了,直接去那头的地,如何?”   周家大伯忙点头:“自然自然,一切都听里长的。对了,我们家除了村里那三亩水田,前头拐角不远处的两亩水田也是我们家的,再就是刚从江家买来的那些,里长你看……”   “只看一百来亩的那块就成了。”张里长感概道,“先还以为三两亩的保不准事有凑巧,一百来亩就是另外的意思了。对了,你们也不用犯愁,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回头要是周家的族人不够,我帮你跟张家这头打声招呼,这事儿办得好了,咱们整个杨树村、青山镇,乃至县丞老爷面子上都有光。”   里长都这么说了,周家自没有反对的道理。   其实,到了这个份上,知情的周家人都已经很坦然了。左右都是白得了,咋样都成。就像先前周家阿奶叮嘱的那般,人得惜福。   日子已经过得那么好了,可不是得珍惜着点儿吗?正好,家里人忙着出摊卖麻辣烫,将那头的事儿丢给张里长处理,甭管怎么折腾,到时候占便宜的依然是周家。   还真别说,张里长是豁出去了。   人家种田是图粮食,或者图出售粮食所得的钱,总之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偏张里长想的却是名,为了能得脸,他是真的豁出去了,侍弄起周家的田来,比自家的都要精心。正好,他家本身佃农就多,且自家的田都已经收割了,余下的佃农多半都是闲着的,他一声令下,那些人拖家带口的就来干活了。   这么一来,田产一事算是彻底瞒不住了。   消息传出后,村子里直接炸锅了。   一百来亩水田是甚么概念?这年头至少有七八成庄稼人是赁田耕种的,家里有田的人家不过尔尔,且即便有田多数也都是不值钱的旱田,像老丁家,先前有两亩水田,这才丁寡妇安稳带大一儿一女的真相,若非如此她一早改嫁了,不然压根活不了。   然而,周家竟有一百来亩的水田……   这下哪怕三奶奶的威名再盛,也拦不住那些豁出命去也要凑上前套近乎的族人、村人了。周家阿奶当机立断,叫她家老二带上婆娘去出摊,又叫二河跟上周家阿爹,她本人则留守在家应付这些人。   结果,周家阿奶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曾料到胖喵和大花会联手发飙。   怪只怪人人都知晓周家阿奶疼周芸芸,那些人既是打算来套近乎的,就免不了凑上前讨好。这要是一个两个的,倒还算好,可若是一大群人呢?若是每个人都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要往里头挤呢?   周芸芸也没想到,穿越一次她竟然体验了一把大明星签售会的感觉。她本人倒是还好,毕竟大家都是来套近乎的,哪怕再热情也不会伤了她,万万没想到,她是没咋样,原本在她身边的三囡却被人连推带挤的摔到了地上,手心都蹭破了。   随着三囡标志性的嚎啕大哭声,大花英勇无比的带领着小弟前来救主,明明是大白鹅,却愣是拿出了迅猛龙的气势,泛着通体的杀意气势汹汹的奔向人群。   只这般也就算了,毕竟鹅再厉害也没听说过真有把人吓死或逼死的。偏生,胖喵冷不丁的窜出来凑热闹了,尽管仅仅是跳到周芸芸身边向着人群怒吼一声,可只这么一声却足以将原就被惊到的人们彻底吓破了胆子。   毕竟,大白鹅就算再厉害再不好惹,那也仅仅是家禽,而胖喵……   周芸芸有幸见到了惨烈的一幕,那些原本来套近乎的人,先是被大花带领着小弟冲得四散,接着却被冷不丁从角落里蹦出来的胖喵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还不等回过神来,鹅群就已杀到了眼前。   结局自是惨烈无比,所有人都败在了鹅群之下,非但逃跑失败,还得留神在一旁虎视眈眈的胖喵。   等周家人回过神来,胜败已成定局不说,那些人各个都被啄了个浑身是伤。彼时,胖喵早已慢慢的踱步回了井边,继续蜷起身子边晒太阳边打瞌睡,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特地换班留守的周家阿奶:…………   原本就是怕自家人被吓到才特地留下来,却万万没想到,最终被吓破了胆子的却是外人。   该说甚么才好?大花忠心护主,还是胖喵故意添乱?   周家阿□□疼的望着这一院子的残兵败将,很是心累。主要是事情发展太快了,以至于她完全来不及阻止,等几息之后,一院子的人都趴下了。偏生,始作俑者还都不是人,这叫她如何是好?   胖喵也就罢了,人家只吼了一嗓子,旁的啥都没干。至于大花,那是鹅啊!大白鹅原就是家禽中的疯癫之王,莫说这次是为了三囡,就算没有任何缘由的发疯,那不也是正常的?   ……   最终,周家阿奶决定从今个儿的受害者里头挑出一部分,以每天十文钱的代价雇佣她们替周家做饭。当然,说是替周家做饭,实则却是给那些在周家地里忙活的佃农们。   其实,按着张里长的意思,只要这再生稻坐实了,来年田产只会越发抢手,完全不用在意会不会有人租种。所以他将那些佃农叫过来帮着干农活就没打算给报酬,倒是许诺到的人来年能继续租种张家的田。   一码归一码,哪怕这事儿是张里长起的头,人家到底一天到晚扎根在周家的田里,身为主家是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的。当然,周家阿奶也不希望越过张里长直接给报酬,那样就显得两家在别苗头了。因此,她决定以每天供应两顿饭作为感谢,既全了两家的颜面,也不至于心里有愧。   正好,赶来的这些人里头多半都是妇道人家,烧饭做菜本就是做惯了的,甚至周家阿奶都盘算好了,到时候蒸些玉米饼子之类的粗粮,用卖麻辣烫剩下的汤底煮上一大锅的汤,切颗白菜或者萝卜放里头,不就齐活了?   周家阿奶当场点了十来人,又允诺会优先考虑他们当周家的佃农,这才总算是平息了这一场风波。而先前周芸芸最担心的有人质疑胖喵的事情反而没发生,倒是不少人离开时,一脸畏惧的低着头,完全不敢跟大花对视。   经此一役,大花算是奠定了在杨树村的地位,开启了它的霸道鹅生。   这事儿过后,三奶奶倒是一脸愧疚的过来道歉,只说她拦过了,却是实在拦不住,那些人也不知晓是咋想的,总觉得只要奔到了周家人跟前,就能得到好处一样。尽管最后也差不离,可为了每天十文钱的差事把自己送到鹅群口中真的值当吗?   自然是不值当的,毕竟那些人过来之前又不知晓大花冷不丁的就疯了,要早知道会这样,起码也会想个较为委婉的法子,徐徐图之。   不过,除了愧疚,三奶奶更多的还是震惊和钦佩。都是女人,她也就比周家阿奶晚进门几年,咋活到如今差距愈发大了呢?   周家阿奶原是有些不乐意的,毕竟三奶奶就算拦不住人,也该做做样子,没的等套近乎的人都被撵走了才过来道歉的。不过,等看到三奶奶眼底里满是敬佩而无丝毫嫉妒后,周家阿奶心里倒是舒坦了很多。   能力不足可以慢慢调|教,要是人蠢又爱嫉妒,那才是真正的无药可救。   “我家买田的事儿你也知晓了,正好继续帮我寻人,收割、晾晒、脱壳都人帮衬着,就我家这些人可忙不过来。还有,再替我寻些佃户,我家的抽成跟张家一样,先紧着族里人,记着了?”   “记着呢记着呢!”三奶奶原都已经做好准备挨一通臭骂了,结果没想到周家阿奶居然就这么轻松的放过她了,登时笑得一脸菊花开,且拍着胸口保证道,“这回要再出任何差错,我就剐了这身肉给大嫂你熬肉粥吃!”   周家阿奶:“……赶紧走!”   等三奶奶离开后,院子里也就只剩下了周家阿奶和周芸芸以及还坐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的三囡,当然还有雷打不动的在屋里练臂力的大伯娘。   周芸芸瞅着这一院子的狼藉,心下微微叹气,又见三囡还在抽泣,忙低声安慰着她。   见姐俩这般,周家阿奶面无表情的走过来:“你伤到哪儿了?”   “屁|股摔疼了,手也破皮了,好疼好疼好疼!!!”   “起来把手洗洗把衣裳拍拍,再把这院子给收拾干净了,回头我买十只鹅崽子给你。”   三囡瞬间收声,起身麻利的开始收拾院子。   ☆、62|52.1   对于三囡来说,就没有鹅崽子解决不了的问题。真要是有,请增加鹅崽子的数量。   当然,到最后周家阿奶也没给鹅崽子,那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连出摊的时间都没有,哪有闲工夫特地往镇上跑一趟只为了给三囡买鹅崽子?她选择了最为财大气粗的法子,直接给钱!   有钱也成呢,三囡虽说哭声惨烈了点儿,可本质上还是一个很好糊弄的小丫头。得了钱,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三囡又特地跑到周芸芸跟前,问道:“阿姐,我的鹅蛋腌好了吗?”   前不久,周芸芸瞅着她已经攒了一竹筐的鹅蛋了,就叫她拿出来帮着给腌上了。算算日子,也应该差不多了。   周芸芸在灶间角落里寻到了腌着鹅蛋的粗瓷罐子,掀开封口拿大漏勺捞了一个出来,蒸熟后拿刀切成两半,跟三囡一道儿就这么干吃起来。   凭良心说,味道极为不错,就是太齁了,显然腌鹅蛋就不是能干吃的零嘴儿。等硬着头皮吃完后,三囡亲自拿了小竹筐,将粗瓷罐子里的腌鹅蛋一个一个捞出来,仔仔细细的洗干净,之后郑重其事的托给了她爹。   “阿爹,这些腌鹅蛋你要拿好,千万别在半路上掉了,我是要拿来卖钱买小鹅宝宝的。你记得哦,到时候拿刀把它切成两半,摆在桌上当样品,保准其他人看了就想吃。”   “知道了知道了!我说三囡啊,你是个小丫头,不是个老太婆!赶紧回屋歇着去,别折腾这些有的没的了。”周家二伯被烦的脑仁儿都疼了,只敷衍般的摆摆手,叫她赶紧把东西放下,回屋歇着去罢。   结果,三囡又从怀里摸出好些铜板:“阿爹,这些钱也给你,记得……”   一轮叮嘱才刚完,新的一轮又开始了。周家二伯听得直想拍她,偏生那是亲闺女,实在是下不去这个手。无奈之下,他只能将自家婆娘唤到身畔,道:“你闺女找你有事。”   二伯娘:…………   不管怎么说,三囡的鹅崽子还是买回来了,连带卖腌鹅蛋得来的钱,一共买了十三只鹅,算上她之前的二十一只鹅,三囡手底下的大白鹅军团扩张到三十四只。   周芸芸默默的盘算着,这才一年不到,假若每年增加三十只鹅,等三囡出嫁时,也能有一二百只了,更别提等将来数量多了,赚钱速度就更快了。周芸芸完全可以想象,多年以后,三囡出嫁时那如同蝗虫过境般的鹅军队了。   白得了好些鹅,三囡自是乐坏了,一连几日看到阿奶就扬着笑脸。按说就算二房三房都没意见,那么大房呢?   出乎意料的是,大房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周家大伯本就不是仔细人,忙起来更是啥都顾不得。大山俩口子倒是注意到了这事儿,可他俩每日里经手好几两银子,加上周家阿奶私底下偷偷告诉过大山,赶紧生个大胖小子,生一个给十两,他们也是真看不上那几只鹅崽子。二山和三山那就更不用说了,前者一门心思惦记着娶媳妇儿,后者忙着做学问。   至于素日里最会嘀咕的周家大伯娘,则再度陷入了人生低谷之中。   这回真不是因为周大囡。   事实上,就算周家不会驱逐周大囡,就冲着大花带领的那群鹅,周大囡也不敢上门来。加上大伯娘因着周家阿奶的那一番话,算是彻底跟鱼丸较上劲儿了,母女俩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碰面了。   然而,周大囡不登门,自有旁人登门拜访。   譬如王家老婆子。   王家老婆子这一回是结结实实的被气到了。   说起来,王家虽不算穷,可跟有钱也搭不上边,先前为了出嫁的闺女和未嫁的孙女,勉勉强强凑出了一份嫁妆,心里却是疼得要命。本以为这遭之后,闺女能多回几趟娘家,哪怕啥都不带,帮着家里做做活儿,甚至只说两句窝心的话也好。   结果呢?闺女一去不回头了,连先前说好的,两家亲上加亲的事情也没了音讯。   单要是这样也就罢了,毕竟结亲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没得舔着脸送上门去的,可谁让偏偏这个时候传出了周家买下江家上百亩水田的消息,这叫她如何不气得跳脚?   周家那么有钱,连一百来亩水田都买得起,居然出不起周大囡的嫁妆?就算这十里八乡,大部分人家嫁闺女都是不给嫁妆的,可那也是因着那些人家没啥钱。但凡有钱,哪个不希望小子闺女都过得好好的?   王老婆子怎么都想不通,及至听说周家这头还折腾出了再生稻,又打算以极厚道的价钱将上等水田赁给佃农种后,彻底坐不住了。   她决定亲自去寻闺女问个清楚明白,这门亲事到底还能不能成了。   因着如今是农闲,王老婆子倒是很容易就抽出空来往周家跑了一趟,结果才刚走到周家大院门口,就一眼看到满院子撒欢的鸡和鹅,院子角落猪圈里十来头大肥猪,再有就是坐在廊下头挨着头一起吃炸油渣的周芸芸姐俩,以及一看就是刚起的两间新屋。   亏得周芸芸不知晓王老婆子脑海里的想法,要是她知晓自己跟大肥猪并列在一起,估计一定会很囧。而这会儿,她看到有个眼生的婆子站在外头,赶紧起身询问。   气归气,王老婆子却并非不讲道理的人,也绝不会将气撒在无辜之人身上,因而只压着火气问道:“我是周王氏的娘,许久不曾听到她的消息,今个儿正好顺路过来瞧瞧她。这会儿她是去地里干活了,还是……”   “大伯娘!!”三囡只听了前面一半,就扯着嗓子嚷嚷了起来。一旁的周芸芸很是有些不好意思,只赶忙上前开了院门,先将人迎了进来。   王老婆子的脸色又差了一分,却并不是因为三囡打断了她的话,而是她闺女居然就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   要说农闲时待家里也就算了,可周家这头明显忙得很。这么一看,倒不像是周家不地道,而是她闺女没良心了。试想想,一个连外来媳妇儿都疼惜的人家,会不疼自个儿的亲孙女?   这般想着,王老婆子又打量了一下周家小姐俩,俩人都是靛青色细棉布打底,外头一圈碎花布,头发和脸也都是干干净净的,就是小的那个手上脏兮兮的,可这只能说明孩子淘气,并不能证明周家苛待孩子。   思量之间,周家大伯娘走出了屋子,一脸尴尬的搓着手:“阿娘,你咋来了?”   “你这儿啥消息都没有,还不许我来瞅瞅?”带着一肚子火气,王老婆子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甚至没顾得上身畔的周家小姐俩,便干脆利索的问道,“我只问问你,二山子的亲事说定了吗?要是说定了,我回头好跟你婶说一声,免得你这头不在乎,我们还在那头眼巴巴的等着!”   “我、我……”周家大伯娘一脸的为难,“阿娘你听我说,二山子的亲事自是没说定,可他奶说,要等忙过这段。”   “哪个也没逼着你这会儿立马就娶!真当我老王家这么不讲道理?把亲事定下来,啥时候有空了再娶,就算你想拖到明年也没啥,可这样不明不白的,你把你娘我当猴儿耍呢?”   王老婆子也是气狠了,今个儿要是自个儿的亲孙女,那忍忍也就算了,偏那是侄孙女。因着王家一直不曾分家,两房的关系倒是极好,那姑娘本身也出挑,若非惦记着亲上加亲,谁耐烦一直被晾在那儿?   成不成倒是给句准话儿呢!!   再看自家闺女那为难的模样,王老婆子恨恨的道:“好赖给句话,没的这般拖着作践人的!”   周家大伯娘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想赶紧把儿子的亲事定下来吗?娘家那堂侄女样样出挑,尤其那小模样,搁在十里八乡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自打上了十二岁后,家里的门槛都被踩矮了一层,她怎么可能不想替儿子求娶呢?关键那还是她娘家堂侄女,将来嫁过来铁定能跟她一条心。   可她说了不算啊!   “阿娘!阿娘不信你问问芸芸,咱们家这段时日是不是格外的忙!这家里家里都是一团忙乱的,真的啥事儿都顾不上了。你叫我叔婶安心等着,这亲事我铁定是支持的,就是……”   “就是你做不了主,还不让我见能做主的人!”王老婆子也是烦了,一把推开过来拉她的闺女,侧过身子看向周芸芸小姐俩,“告诉婆婆,你们阿奶上哪儿去了?”   三囡抢着回答:“去地里了!”   周芸芸没说话却也没阻拦,这个问题又不涉及机密,再说了,周家阿奶天天往地里窜,却不是忙着那头一百来亩水田,而是在侍弄这边的五亩。她每次回家前,还会顺便捞上几篓子的鱼,倒是省了周芸芸不少事儿。   “你阿奶去地里了,你大伯娘却待在家里?”王老婆子忍不住拔高了声音,一脸的不敢置信,“她待在家里干啥?做饭?”   “做饭是我阿姐的活儿,我会生火!”三囡倒是越聊越起劲儿了,周芸芸瞥了她一眼,琢磨着反正这小丫头也不知晓任何秘辛,爱说就说去呗,当下便向王老婆子道:“婆婆,要不叫三囡带你去地里寻我阿奶?”   “那倒不用。”   说这话时,王老婆子极为勉强。其实,她何尝不想要个明确的说法?偏生,她这头是个姑娘家,哪里有亲自上门跑去问人家娶不娶的?这也就是当着亲闺女的面能发发牢骚,换个人都说不出口。   尤其这会儿,满肚子的气出了一多半,王老婆子立马就后悔上了。虽说周芸芸姐俩看着年岁不大,到底也已经懂事了,万一不小心把这话漏出去丁点儿,她侄孙女还能有脸面?   当下,她急急的道:“罢了罢了,反正这事儿你放在心上就好,今个儿只当我没来过。”   王老婆子匆匆来又匆匆走,俩没心没肺的小丫头是哪个都没把这事儿搁心上。周芸芸是觉得有这个空闲还不如想几个简单的吃食方子,就算不卖钱,哄哄自己的嘴巴也是好的。三囡则更干脆,瞅着油渣子吃得差不多了,起身就跑去挖蚯蚓喂那些刚来的鹅宝宝们,满心期盼着鹅宝宝早日长大,给她生蛋吃。   于是,很快院子里就只剩下了满腹心事的周家大伯娘,偏她还有活儿要干,只得一面干活一面犯愁。   有甚么法子可以让周家人同意这门亲事呢?她知晓自己人微言轻,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能说服家里人,除非……   “啊!!!!!!!”   等晚间,周家众人归来之时,就看到左手缠着布条,且布条上印着斑斑血迹的周家大伯娘。   三囡大声的告诉他们,大伯娘剁鱼肉的时候,把她自个儿的手给剁了。   即便不曾亲眼所见,周家众人还是挺感同身受的。剁肉刀都是今年新打的,且隔断时间就会重新打磨一面,这要是剁在了手上,只能说没把手指头直接剁下来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就连周家阿奶也没开口责骂,只一脸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细想了想,叫周家阿爹和二山子先把摊子收回来,正好青山镇生意一贯不好,歇两天损失也不大,说不准晾上几天,回头再摆摊时,生意还能更好一些。   只是在谁也没有注意到时,周家大伯娘两眼放光的盯着二山子,脑海里蹦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假如,二山子自个儿愿意娶呢?!   许是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先前事事不顺的周家大伯娘,终于顺心了一回。在费尽心思拖着二山子往隔壁村跑了一趟后,大伯娘终于达成了心愿。   王家那姑娘也是真的美,柳叶眉丹凤眼,笑起来两边脸颊还会露出俩小小的酒窝,身段也极少,看着完全不似农家女,反而有种镇上姑娘的感觉。只一眼,二山子就中意了。   也难怪,年少慕艾,谁不曾想要个模样娇美的小媳妇儿?尤其看多了邋里邋遢的村姑,二山子只觉得王家那姑娘美得如同天仙一般,不止像镇上的姑娘,连县城里的姑娘都要被她比下去了。   娶,一定要娶,错过这个回头估计就只能娶膀大腰圆的村姑了。   回头二山子就将这事儿告诉他爹,听得他爹一个劲儿的皱眉头。长得好看基本上就跟农活绝缘了,像大山媳妇儿,倒是干得一手好绣活,可农活干得那叫一个糟心,再来个二山媳妇儿也这般?单不会干农活也没啥,万一性子跟她姑一个样儿,家里咋过日子?还嫌不够折腾的?   “不成,我不答应。”   在二山子一脸震惊的目光下,周家大伯一字一顿的道:“都说生儿子像舅,生女儿像姑,万一那姑娘像你阿娘呢?咱们庄稼人过日子,还是实实在在的好。你阿奶先前同我说过了,她看上了葛家村的一闺女,回头叫你娘你嫂子去瞅瞅,瞧着要是好,就定下来罢。”   ☆、63|52.1   葛家村的姑娘……   二山子整个人好似被人当头抡了一记闷棍,既震惊又不敢置信,只傻傻的张大嘴巴看着他爹。   照方才那话看来,既然都已经有了明确的人选,就说明亲事差不多定下来了。二山子倒是梗着脖子死命反对,不过可想而知,就算拒绝了,他爹他奶也绝对不会让他娶到心仪的姑娘。   那、那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头一次对某个姑娘心动,头一次碰到亲爹棒打鸳鸯,头一次产生抗拒的心态……   “我想娶王家姑娘。”挣扎半天,二山子还是开口说了心里话,且在略缓了缓之后,又道,“阿爹,你是不是看不上我阿娘了?”   “她干了甚么好事儿,你不是都清楚吗?还问这些做甚?”周家大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却并不曾再提之前的话题。   似是看到了希望,二山子仔细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阿娘是不太爱干活,可她不一样把阿奶交给她的活计都干完了?她是老爱抱怨,可过了这一茬不就没啥了?她对大囡好,还不是因着大囡嫁了个穷汉?她对娘家人也不错,可王家那头不也是掏心掏肺的对咱们的?就说去年那会儿,王家一家老小还跑到杏花村替我讨说法呢,不然我去年就得娶李家那个贼偷儿当婆娘了。”   周家大伯显然没想到素来不擅长言辞的儿子,冷不丁的说出了这么一长串话,登时有些回不过身来。   却听二山子又道:“要是阿娘这人跟以前那三婶子一样,阿爹你就是把她休了我都没话说。可她还行罢?起码她不会跟以前三婶子那样狼心狗肺吃里扒外,连芸芸和大金都能丢下不管,一个人跑了……”   也许周家大伯娘并不是好人,可仔细想来她也的确没干啥坏事。   之前,甭管她抱怨了活儿太多、阿奶处事不公道等等,说白了,抱怨那就只是抱怨而已,哪怕她暗地里嫌弃三房,实则却从未做过对家里人有害的举动。   真要说起来,她给周大囡的衣裳、料子都是周家阿奶给她的那份,并不属于周家的公产,嫁妆之类的也是王家准备的,跟周家无关。倒是先前周大囡吃白食一事,的确是她的错,可就连不曾亲眼看到这一幕的周家大伯都明白,这事儿铁定是周大囡不要脸面,绝不可能是他婆娘主动提出不收钱的。   再仔细一想,周家大伯被说服了:“是,我承认你说的也没错,你阿娘小毛病一大堆,大毛病倒是没啥。可你想过没有,像你以前三婶子那种人本来就少,就你阿娘那脾气,一次两次的,我能忍着,次数一多谁耐烦伺候她?欠她的?”   见二山子不吭声,周家大伯长叹一口气:“儿子哟,这过日子不是搭台唱戏,你以为非要分出个长短来?对,就算你阿娘没啥大毛病,可她烦人呢!你老子我的日子已经过成这样了,我真不想你也这样。”   最终,俩人谁也不曾说服谁,只能无奈的各退一步,先缓一缓,过两天再做决定。   谁也没有想到,事情的变化会是这般的戏剧化。   正常情况下,相看定亲都是男方主动的,当然不会明着来,多半是打着问候的名头,去女方家里做客,或者去女方近亲家中拜访,借着机会悄悄的打量一眼。若是满意,这亲事就成了,即便没成,也会送上相应的糕点果子。   然而,因着周家太忙了,同时也因着周家有一位彪悍至极的阿奶,她直接做了个坑死孙子的决定。   叫人家姑娘来周家帮忙做饭。   当然,帮忙做饭仅仅是个借口,不过是因为以往做饭的婆子里头,有一位跟那个葛家村姑娘七歪八拐的能攀扯上一点儿亲戚关系,正好但凡来周家帮忙做饭的都能在这里吃两顿,素日里也常有婆子带上自己女儿、儿媳过来一道儿忙活。   这个借口还是勉强合适的,就是那位姑娘有些一言难尽。   最初受到惊吓的,就是几乎常年不出门的周芸芸。那会儿,已是傍晚,她熬完了明个儿要用的汤底,也做完了今个儿的晚饭,盘算着家里人也该回来了,一扭头就看到有俩人远远的朝周家走过来。   仔细一看,一人是最近常来周家干活的林婆婆,另一个远远瞧着不大真切,仿佛该是没见过的。   不多会儿,那俩人就走到了院门口。   林婆婆暂且不提,她身边的姑娘家,周芸芸可以确定从未见过。只瞧着又黑又壮,结实得不得了,甚至可以说是膀大腰圆膘肥体壮。   “芸芸在家呢!你阿奶呢?回来了不曾?”   这会儿,周芸芸已经起身迎了上来,跟林婆婆打了声招呼,道:“就快回来了,婆婆来屋里坐会儿?”   “没事儿,院子里站会儿就成。来,芸芸你瞧,这是我娘家堂侄女,我想叫她过来一道儿帮忙,她力气大,干活又勤快,先来问问你阿奶成不成。”   周芸芸眼神有些漂移,也不知晓是否是自己多心了,总觉得林婆婆这话意有所指。不过,这事儿原就无需她来做决定,因此她只笑着叫林婆婆再等会儿,左右阿奶他们也该回家了。   结果,先回来的却是周家大伯娘和二山子,紧随其后的则是领着一群鹅的三囡。   见家里来了生人,几人皆微微一愣,好在林婆婆对于周家人来说都不陌生,打了个招呼后,就留下大伯娘陪着林婆婆说着话。   还真别说,不单周芸芸觉得这事儿怪异,就连周家大伯娘这心里都是一跳一跳的。林婆婆她实际上并不姓林,林是她的夫姓,她娘家姓葛,家住葛家村。   葛家村当然也有外姓,不过大青山一带,姓葛的基本上都是出自于葛家村的。偏巧,前不久周家大伯才透露过口风,意指周家阿奶中意葛家村的一位姑娘,谁知今个儿林婆婆就上门了,还带来了她娘家侄女。   真有那般凑巧的事儿?   旁人也就罢了,反正周家大伯娘她完全不信。   果不其然,等周家众人陆续归来后,林婆婆她侄女的身份也就渐渐明朗了。   周家阿奶似乎早先就见过这姑娘,当着众人的面,跟林婆婆说了几句话,又格外疼惜的瞅了姑娘两眼,之后还亲自将俩人送回了村里,再度归来后,直截了当的道:“咋样?相看过了,满意了罢?”   不,满,意。   都不需要询问,单看二山子那一脸的生无可恋,就知晓他完全不想答应这门亲事。偏生,周家阿奶的积威甚重,二山子可没胆子正面硬杠,只能用眼神哀求的望着他爹娘。   周家大伯也没法子,虽说他也觉得这姑娘模样有些寒碜,可村里的姑娘不都是差不多的样子吗?黑是黑了点儿,那说明打小没少下地。壮也是壮了点儿,可身子骨结实那是好事儿,起码能干活也能生养。   再看周家大伯娘,她是真想开口反驳,连话都想好了。偏生,话到嘴边又没了勇气,生怕她这厢一开口,周家阿奶那厢就叫人休了她。   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很是有些凝重。   “先吃饭罢。”周芸芸叫三囡帮她一道儿将晚饭摆了出来,仍是一大碗麻辣烫并玉米饼子,刚出锅热气腾腾的,瞧着就格外有胃口。   可惜,今个儿注定要有人没胃口了。   二山子只拿筷子戳着碗里的吃食,两眼发直,瞎子都能看出他这是不乐意了。偏生,其他人都装聋作哑,毕竟连他自己都不敢反抗,又如何能指望旁人呢?   倒是二房这头,安安心心的吃着晚饭,甚至二河还时不时的抬头给二山一个促狭的笑容。   直到吃罢晚饭,也没人开口说甚么。再看二山,都快绝望得哭了,可到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回了屋里。   二河终于瞧出不对劲儿了,可他也是个直性子,只开口就问:“你咋了?都要娶媳妇儿了你还不乐意?是嫌那姑娘丑?知足罢你!”   有媳妇儿就成了,十里八村的,多少人没媳妇儿呢,反正二河觉得,搁他搁就……反正不会太嫌弃。   见二山还不吭声,二河又道:“你要真不乐意,就去寻阿奶说说呗,要不然回头说定了更麻烦。”   然而,二山还是没有说话,二河无奈了,又问了两句后,索性不管他,径直钻被窝睡觉去了。   结果,次日一早才发觉变天了。   周家大伯娘终于没忍住,在折腾了自家男人一整夜后,逼着他次日一早去跟周家阿奶说实话。   实话是甚么?二山子早就跟王家姑娘看对了眼?这话说出去,且不说二山子会咋样,周家大伯觉得自己肯定活不了。可为了儿子,再加上昨个儿那姑娘的确有些拿不出手,被逼无奈,周家大伯只得硬着头皮去讨饶了。   原以为一定会挨一通臭骂,不曾想,周家阿奶听完了这些话后,居然只是狐疑的问了一句:“嫌丑?好看能当饭吃?”   “小孩子家家的,这不是不懂事儿吗?我倒是同他仔细分说过了,可他……要不我再劝劝?”   周家大伯原先倒是挺反对儿子娶王家姑娘的,毕竟有自家婆娘的先例在,他实在是对王家姑娘不抱啥希望。可回头,又仔细想了想,自家婆娘也不是那么无药可救,至少最近是消停了很多,唯一昨个儿的闹腾也是为了儿子。这么一想,他又有些迟疑了。   “不想娶就不娶呗,多大的事儿。”周家阿奶摆了摆手,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回头再给他相看一个就成,不急。”   急倒是真不急,二山子翻过年也才十七岁,就是来年再说亲也不算晚,左右周家如今有钱了,说个媳妇儿还是很容易的。   不过,周家阿奶的意思他也明白了:“阿娘也觉得王家的闺女不好?”   “没啥好不好的,左右嫁进来就是咱们老周家的人了,吃里扒外的白眼狼到底是少数,就算你媳妇儿,她疼得也是自个儿的闺女。”周家阿奶摇了摇头,“年纪小的不懂事儿,想着咋好看咋来。咋不想想,日子就不是那么过的,光好看有啥用?她周大囡好看不?村里头一份,啥用呢!”   周家大伯还要说甚么,不想周家阿奶又道:“你去把老二唤来,我问问他是咋想的,还有二河。不是我瞎说,葛家村那姑娘是真的好,反正我是中意了。”   中意的意思就是,想要葛家村那姑娘当孙媳妇儿,至于嫁给哪个孙子,反而不是那么重要了。   结果,唤来一问,二房倒是没啥太大的想法,尤其二伯娘格外开心,她就喜欢勤快能干的儿媳妇儿,二河虽有些愣神,可到最后还是没说啥。有媳妇儿就偷着乐罢,折腾这些,回头把媳妇儿折腾没了,咋办?   又两日,周家阿奶就请了媒人去葛家村说定了亲事,回头又问大房到底咋个意思,毕竟二山排在二河前头,哪怕定亲无所谓,可没得越过兄长让弟弟先成亲的道理。   大房那头僵持了几日,最终还是默认了跟王家的亲事。   唯一的麻烦就是,王家那头压根就没跟周家说定。   次日一早,周家大伯娘急吼吼的带伤回了一趟娘家,只用了半刻钟时间就将亲事定下后,又匆匆离开。   等再生稻彻底成熟的前两日,二山的亲事也定下了,只等收割完稻子后,择个好日子成亲。   消息传开后,村子里又炸锅了。   先前就知晓周家有钱,前不久又知晓周家一口气买了一百来亩水田,周家算是彻底坐实了有钱的名头。在这种情况下,哪个不希望将自家的姑娘嫁到周家去?   结果,周家大房倒是还行,毕竟对方是亲家的孩子,亲上加亲本就极受推崇,姑娘的身段相貌还是极好的,倒也还算相配。可周家二房呢?   亲事定下后,二河就再也不曾理会过二山,要知道俩人先前的感情那是比亲兄弟都好,毕竟他俩同年所生,打小一道儿长大,没少干你帮我放风我帮你挨打的事儿。   可惜,再坚韧的兄弟情也会遭遇背叛,反正二河已经按下决心,至少在过年前,他都不要再理他堂哥了。   依着大青山一带的规矩,既然亲事已经定下,那么接下来就可以当成亲家走动了。恰好如今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农闲,王家、葛家都派了人过来帮忙收割稻子。   王家那头来的是周家大伯娘的父母弟弟还有她叔婶堂弟,葛家那头则就来葛姑娘姐弟俩。   然而,即便王家来人多,即便葛姑娘的弟弟今年不过才八岁,就这般,不到半天工夫,葛姑娘就已经远远的超过了王家收割的速度了。   一个人将一群人甩出半里地……   在收割稻子的这七八日里,葛姑娘用实际行动向大家证明了她的勤劳能干。别人一天收半亩地,她一人就能收一亩半,且完全不知道累似的,第二天起身还是精神奕奕的。唯一跟力气成正比的,大概就是她的饭量了,因着周家宽厚,饭菜都是给的足足的,那些人在家里一顿吃两个玉米粗饼,在这里能吃四五个,可葛姑娘一顿就能吃十来个。   没人知晓,就是这般累人的活儿,在葛姑娘眼里也算是她少有的好日子了。   因着过人的饭量,葛姑娘打小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就算是在周家能敞开了吃,她也尽量克制一点,只比旁人多吃几个。真要是任由她敞开了吃,莫说十来个玉米饼子,再来十个都没问题。   ……   ……   转眼,再生稻都收割完毕,脱粒的稻子被送到了周家院子里。亏得这段日子天公作美,一直都是艳阳高照的,稻子很快就被晒干,脱壳后被收到了后面粮仓里。   二山子开心坏了,他一心惦记着周家阿奶先前那话,只要等忙过这阵子,就能娶到媳妇儿了。二河也已经从不敢置信到逐渐麻木,左右亲事已经说定了,这会儿再反对也没用,倒不如坦然接受,起码以后干活有人了,他爹娘不用那么辛苦了。   可惜,周家阿奶再一次让大家失望了。   谁也没有想到,周家阿奶又干了一票大的,在所有粮食都收拾归整好厚,她在堂屋里宣布,决定过年前去一趟府城,带上足够多的配菜,晚间也不回来,狠狠的干三天。   因着这会儿已经接近十一月,天气已经很凉了,尤其晚间更是能感觉到阵阵寒意,配菜汤底就算搁上两三天也不至于坏掉。因此,周家阿奶的这个想法是可行的,带上最好的最贵的最难做的鱼丸、肉丸,大量的豆腐皮、油豆腐等等,周家人在十月的最后两天,浩浩荡荡的往府城出发。   当然,周芸芸依旧被留了下来。   而同样留下来的,除了负责喂家禽牲口的三囡外,还有主动请缨的大金。   大金是有正事儿同周芸芸说。   “阿姐,我想好了,年前就跟阿奶说,往后不念书了。”说这话时,大金一脸的认真,“还有一个事儿,我先前在折腾薯塔机的时候,还弄出了其他几个东西,等回头不去念书了,我想把那几个东西好好修一修,指不定还能做出比薯塔机更厉害的东西。”   周芸芸先惊后喜。   这段时日,因着周家上下都在忙活,周芸芸其实也并不轻松,加上大金的性子愈发沉稳独立了,再不会有事儿没事儿的跑去黏着她了,不由的,她就忽略了大金。   万万没想到,大金居然在不知不觉间寻到了自己的路子,研究发明看似有些不务正业,可若是做的好,那绝对是能人级别的。   正这般想着,却听大金又道:“将来,我要当个木匠和铁匠,还要当泥瓦匠!”   “……你高兴就好。”周芸芸很想吐槽,那叫全能发明家,原本是格外有档次的,被大金这么一折腾,显得别提有多跌份了。   “那阿姐你要不要看看我做的东西?我去拿给你看!”   不等周芸芸开口,大金已经飞一般的跑远了。院子那头正在喂鸡的三囡听着动静回头瞧了一眼,见没啥问题又继续喂鸡去了。   约莫半刻钟后,大金连拉带拖的将一个肚大口小黑乎乎的东西弄到了周芸芸面前,认真的解释道:“阿姐,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家做饭用的大锅灶不是半个球吗?我就想弄成两个球,合在一起。这样,米蒸熟了会变大,用这个做饭,一定会变得更大。”   周芸芸这会儿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她终于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是与生俱来的,就算她瞅着一副聪明相,实则却是个真正蠢货。   她一个穿越者,每日里忙着熬麻辣烫的汤底,而她那土著弟弟居然已经开始研究起爆米花机了?!   准确的说,那是一台老式大炮手摇爆米花机的……雏形。不过,单看在完全不靠其他人帮助的情况下,大金就能折腾出个五六成像,就足以证明他是真的聪明。   “这个很棒!”沉默了很久以后,周芸芸重重的点头夸赞道,“大金,你打小就比其他人聪明,阿姐相信你一定能成功的。对了,有啥要我帮忙的吗?”   听得前头那段话时,大金一直在咧嘴笑,笑得牙豁子都要出来了。可等他听到周芸芸的最后一句话,登时牙疼不已的捂着腮帮子,“其实,这个也不算很难,我应该是能做出来的。阿姐,你就等着跟我吃香的喝辣的罢!”   一个爆米花机,应该不大可能吃香的喝辣的罢?   周芸芸认真想了想,最终还是给了大金一个肯定的眼神,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若是大金真的鼓捣出了那玩意儿,那绝对是划时代的发明,足以名留青史的那一种。   而受到了鼓舞的大金,在家里人回来的当天,就跟周家阿奶和阿爹说了这事儿,俩人虽不曾明确的表示同意,不过也都答应他,年后再不用去了。   没了心头的重压,又因着家里已经不忙碌了,打从十一月后,大金就埋首爆米花机的制造中。虽说他也有其他几个类似的东西,不过既然这个得到了阿姐的夸赞,大金很希望早些将东西鼓捣出来给阿姐瞧瞧。   因着麻辣烫生意停下来了,周家总算有了歇口气的工夫。话虽如此,事实上要忙碌的事情还是有很多。   周家阿奶叫人将二山、二河的屋子重新整理了一遍,又让周家大伯他们仨兄弟合力锯木头做家舍,准备成亲事宜,大山他们则负责打下手。其他人当然也没闲着,阿奶又买了好些厚实保暖的土布,还有大量的棉花,打算给家里每人都做两身棉衣棉裤,两双棉鞋,这些都是女眷的活儿。   不过,总的来说,比起前头那段时日的忙碌,这点儿程度的忙活完全不算啥。就连周芸芸都饶有兴致的跟大嫂、二嫂讨论起怎样做棉衣更好看。   之所以买土布而非细棉布,那是因着土布更为厚实保暖。不过,土布的染色并不如细棉布,就算阿奶并未在这上头省钱,可统共也就朱红、靛青、墨色这三种,好在拼接一下也不算太难接受。   周芸芸想的是,可以做一身朱红的配墨色边沿,再做一身墨色配靛青边沿,最后则是靛青配一圈朱红。这只是颜色,还有掐腰、收肩等细节。   因着难得有闲情逸致折腾衣裳,周芸芸打算来个慢工出细活,只叮嘱大嫂、二嫂先给家里其他人做衣裳,她不着急。   等回头紧赶慢赶的做完了活计,周芸芸这头也将衣裳样式琢磨出来了,她不单琢磨了衣裳、裤子,还顺道折腾出了一顶毛帽子。墨色土布打底,上头可以缀一圈的淡黄色毛皮,帽子前沿和两边护耳可以放下,当然也可以拉上去,下面还缀着两串小绒球,一看就是那种可爱款式的。   这也没办法,周芸芸倒是知晓不少成人款式,可配上她如今这个模样也不合适。再一个,去年因着是寒冬,家里的炭倒是没少,她本人也没怎么往外头跑,并不觉得又太冷。倒是今年,瞅着天气是不大冷,却反而因着老待在院子里,险些给冻成了狗。   帽子是肯定需要的,围脖倒是没必要,因为跟去年一样,周芸芸打算在衣裳领口缀上一圈毛皮。至于毛皮,既可以拆了去年的衣裳,也可以拿今年刚熟的皮子,左右这一年来,胖喵也没少往家里拖东西,哪怕多半成色都不大好,保暖倒是没问题。   大嫂瞧着稀罕,先帮着周芸芸将棉衣、棉裤给做好了,棉鞋则交给了二嫂子去做,她本人又对着周芸芸画出来的帽子样图,认认真真的将帽子做了出来。等全部完工以后,才去拿料子做自个儿的衣裳。   周芸芸拿着帽子试了试,还没戴够呢,就只觉得脑门一凉,回头一看,周家阿奶拿了她的帽子凑在眼前仔仔细细的看着。   “阿奶?”周芸芸本能的有种不详的预感,仿佛以往也有一次,阿奶用这种格外专注的眼神盯着她做出来哄三囡的旋风薯塔,接下来她就过了一个月的悲惨日子。   “这个挺好,一看就暖和。”周家阿奶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忽的转身拔腿就走。   周芸芸都看傻眼了,这算是打劫吗?   “大嫂,阿奶居然真的把我的帽子抢走了!”周芸芸眼睁睁的看着周家阿奶拿走了自己刚到手还没有焐热的帽子,登时惊得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   倒是大堂嫂抿着嘴笑了笑,道:“大概是拿去给人显摆了,回头就还你了。”   “也是。”周芸芸只惊讶了不多会儿,之后就一派淡定的看着大堂嫂做衣裳,还时不时的指点一下。譬如大堂嫂有点儿溜肩,可以在肩膀上做点儿文章,再譬如她自个儿做的是半长款的,让大堂嫂可以试试做个长款的显修长。   姑嫂两个就在堂屋里一边烤着炭盆一边说着闲话,期间周芸芸还去灶间拿了俩红薯埋在炭盆里,没多久就闻着味儿了,等完全熟透了之后,她又拿木条把红薯扒拉出来,跟大堂嫂俩一人一个。   “回头叫三囡瞧见我俩在吃独食,又该哭鼻子了。”大堂嫂也觉得眼睛酸疼,顺势将衣裳搁在一旁,吃起来烤红薯。   “叫她自个儿去埋个红薯呗。”周芸芸才不在乎这个,比起三囡那个馋嘴爱哭鬼,她这会儿心里惦记的却是大金的爆米花机。   前几日大金房里炸了一次,动静倒不是很大,却还是吓到了家里人,尤其是当时正好在隔壁房间的周家大伯娘,据说是吓得她直接瘫在了地上,回头很是训了大金一顿,叫他别在屋里头玩爆竹。可惜,那是不可能的。这不,昨个儿下半晌,大金又小小的炸了一次,亏得当时家里就她和大金两人,才捂住了没让人知晓。   正这般想着,周芸芸只听得一声巨大的响声,就仿佛在耳边炸了个雷似的,惊得她直接将手上才吃了两口的红薯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一旁的大堂嫂也好不到哪里去,准确的说是更惨,她不止把红薯给丢出去好远,还吓得整个人往后仰,偏她坐的是条凳,一个后仰直接摔到了地上。   “大、大嫂你没事儿罢?”周芸芸赶紧上前去扶她,见她面色惨白,还得开口安慰,“不怕不怕,估摸着是大金在屋里炸爆竹玩呢。”   感谢大伯娘给想的好借口,正好方便周芸芸直接拿来一用。   “天杀的臭小子!都跟你说不准在屋子里玩爆竹,你这是干啥呢?要淘气去外头,别大过年的,把家里给点了!周大金!!”   大伯娘气急败坏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紧接着是大金委委屈屈的声音:“我又不是故意的,以后会小心的。”   “小心个啥?!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些日子到底在鼓捣啥玩意儿!”大伯娘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却在沉寂了一会儿后,猛地拔高了声调,“这个黑咕隆咚的东西是啥?你还真在家里点火了,你你你……我叫你爹来抽你!”   堂屋里,周芸芸和大堂嫂面面相觑,半晌,还是大堂嫂先回过神来,伸手轻推了推:“你去外头瞅瞅,别叫大金真被揍了。”   “放心罢,我阿爹才舍不得揍他。”周芸芸还是坚持先将大堂嫂扶起来坐好,低头格外可惜的看了眼俩面朝下摔得格外惨烈的红薯,略收拾了一下,直接给丢到了猪圈里。最后,才慢悠悠的绕到大金那屋,伸长脖子看了进去。   大金倒是不委屈了,他只弯腰低头的研究着手里的大炮筒,可惜琢磨了半天仍不得要领,只得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周芸芸也没法子,她倒是想帮大金,却完全无从帮起。   老式大炮手摇爆米花机在她上辈子并不是甚么稀罕物件,事实上她也没少买来吃,或者自个儿带上大米、玉米、年糕片叫人家帮她炸。可惜,她却完全不懂这里头是甚么原理,更别说还要在完全没有模型和数据的情况下对其进行仿照了。   于她而言,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只能祈祷大金自个儿能灵光一现搞定了。   可惜,大金还没折腾好,大伯娘已经带着人杀回来了:“我说三弟,这要是旁的事儿我也懒得管了,可没得让孩子在屋里点火炸爆竹的,就算没伤到人,点着屋子咋办?三弟,我知晓你宠孩子,可也得管管罢?”   周家阿爹搓着手,一脸为难的看看屋里的儿子,瞅瞅屋外的闺女,半晌才挤出一句话:“这是咋的了?”   “没咋,以后我会小心的。”大金连头都没有回,只随口甩出一句话,知晓的还道是在苦心研究,不知晓的还道是随口敷衍呢。   周芸芸听了这话觉得要糟,刚打算开口圆一圆,却见大伯娘猛地炸了。   “这还没炸?三天两头的一通闹腾,还让不让人好好过日子了?我那屋就在旁边,上次听着就吓得我心都快跳出来了。今个儿呢?我差点儿没直接撞了墙!哎哟,大金,就当是大伯娘求你了,赶紧把那些脏兮兮的东西丢出去,回头我给你买糖吃。”   ☆、64|52.1   周家阿爹一脸的为难。   无论怎么看,占理的人肯定是周家大伯娘,毕竟小孩子家家的玩闹一些也就罢了,像这种动不动就炸一回的,哪怕先前是没出事儿,可谁能保证以后的事儿?再一个,玩的东西那么多,咋就非要琢磨这等危险的事儿?   问题是,大金乃至他们姐弟俩的情况有点儿特殊。   在周李氏被休弃前,最宠着大金的人铁定是她。那会儿,周家阿爹虽然也疼孩子,却远远够不上溺爱的地步。可自打周李氏走后,想着膝下这俩孩子都成了没娘的小可怜,他可不是豁出去一切疼惜上了吗?   前有周家阿奶将周芸芸当成福娃娃,后有周家阿爹把大金捧在手心里养,这也亏得姐弟俩都是心地纯良之人,即便这般受宠也没养歪,换个人,指不定还真出事儿了。   如今,听自家大嫂说了这番话,周家阿爹自知理亏,只一脸歉意的道:“大嫂,是我没教好孩子,回头一定好好说他。”   周家大伯娘却没有因此脸色好转,只因这话听着就像是在息事宁人,登时没好气的叱道:“我说三弟,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说你,知道你宠孩子,可这也得有个度。你自个儿瞅瞅那脏兮兮的东西有啥好的?这要单是脏了些那也成,哪怕大金学三囡那样每日里在泥地里打滚我都不说了,可这玩意儿又要点火,又会炸的,吓不吓人?”   说罢,大伯娘索性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只径直上前,作势要将东西给丢了。   大金原没打算跟长辈硬杠,可眼见自个儿琢磨了好几个月的宝贝就要保不住了,登时跳起来拦在前头,说甚么都不让开。   一个要丢,一个不让,两下很快就僵持了起来。   周家阿爹都快把脑壳给挠破了,他当然知道大嫂说得对,可他更知道那所谓的脏兮兮玩意儿是大金很宝贝的东西,一天到晚琢磨不说,晚间都恨不得抱在怀里睡了,这会儿要丢掉,怎么可能呢?   身畔的周芸芸也想劝两句,她是想着,能不能寻个离主屋远的地方,叫大金白日里自个儿去待着,这样他的宝贝不用丢,大伯娘这头也不会再受惊吓了,算是两方各退一步,也勉强算是两全其美了。   这般想着,周芸芸便要开口,却没料大伯娘先气到了。   “你这孩子到底是咋回事儿?不就是个脏兮兮的破玩意儿吗?真是的,一天到晚的不干正事儿,亏得阿娘还费钱费力的送你去先生那儿念书,图甚么?难不成是图你守着这么个破玩意儿瞎折腾的?自个儿不学好,还闹得阖家不安宁!”   这话却是有些过了,若说原本道理还在大伯娘这里,有了她这话,甚么道理都没了。毕竟,孩子就是孩子,无论怎么贪玩胡闹,可不能扯到旁的地方去,尤其她这话隐射的意思太明显了,只差没明着说大金不是念书的料,叫阿奶别费这个钱了。   大金却梗着脖子道:“我早就不想念书了,多早晚的事儿,索性打从明个儿起就不念了!”   被大金拿话一堵,大伯娘很是愣了一瞬,旋即赶紧摆手道:“这是怎么说的?我可没逼你不念书。”   懂了,这是既想要结果,又不愿意承担骂名。   周家阿爹沉着脸望着他嫂子,周芸芸也面无表情的看着大伯娘,若说之前大伯娘的某些行为碍着家里人的眼,可三房这头却是始终不曾表明过态度。然而,从今个儿起,也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这时,周家阿爹终于上前拦在了大金面前,沉声道:“大金要是做错了事儿,我这个当爹的会管教。要是有碍着大嫂的地方,我也替他跟你赔不是。”   “那、那念书……”大伯娘张了张嘴,有心问个仔细却又舍不下脸面。   其实,关于念书一事她早就想问个分明了。虽说周家如今看着是不错,可周家阿奶既花了那么一大笔钱买下了那百来亩水田,想也知晓手头上的钱财不多了。她又听人说过,念书这事儿越到后头越费钱,家里有三个年岁相差不大的小子,怎么着都是供不起的。   这二房也就罢了,毕竟人家爹娘哥哥嫂子都在,好在给家里出力不少,可三房呢?就一个爹能干活,当姐姐的只怕没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要是中了也罢,万一没中呢?哪个来养家?   她最怕的就是到时候自家男人以长兄如父的名义,叫她的儿子们养着三房父子俩!!   许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周家阿爹朗声道:“大金不念书了,甭管他往后是种地还是做买卖,我这个当爹都由他。至于旁的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终于要到了准话,大伯娘有那么一瞬间露出笑脸,不过很快就收了回去。只是这会儿,因着先前的响动,除了外出的人之外,其他人都相继走了出来,包括原先在后院打家舍的周家大伯等人。   大伯娘可不觉得有问题,只笑着道:“这话是三弟你说的,哦对了,也是大金说的,可不关我的事儿。”   “是不关你的事儿,往后等我做买卖发了财,别想从我手里要好处,我不带着你做买卖!”大金也是火了,他本就是三房最小的孩子,哪怕周芸芸素来受宠,却不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反而习惯了让着他。可以说,生平头一次,他被人指着鼻子教训,能有好气才叫怪了。   这要是搁在以往,周家阿爹怎么着也要训两句意思一下,可今个儿因着他大嫂先前那些话,他只当没听到儿子略放肆的话,沉默无言。   只是大伯娘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眯眯的伸手去拍大金的脑袋,被他躲开了也不恼,就跟哄孩子似的道:“好,大伯娘就看着咱们大金做大买卖,有大出息。”   “有没有出息可不是大嫂你说了算了。”周家阿爹当然听出了这话里的调侃之意,冷着脸呛了一句,又回头叮嘱大金小心着点儿,东西毁了也就罢了,可千万不能伤到了自己。   大金这回倒是老实了,点了点头刚想说甚么,冷不丁的听到一声巴掌响。   周家大伯一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直接甩了他婆娘一个大耳括子,满脸的恼怒,双眼都能冒出火来:“刚老实了两天,这就又抖起来了?以为亲事定了就铁定退不了?哼,成亲以后还能休妻呢,你咋就腰板挺得那么直?有这个闲工夫管三房的事儿,你倒是给我干活去啊!”   “你打我干啥?我做了啥事儿?”大伯娘捂着脸颊有些发懵,虽说那力道是不重,可那声脆响却结结实实的伤了她的面子,待回过神来之后,她更是连连跳脚,非要跟她男人闹一场不可。   可惜,周家大伯才没这个闲工夫,一面招呼其他人赶紧干活去,一面伸手去拉周家阿爹,嘴里赔着不是:“三弟,别跟那傻婆娘计较,回头等得空了,我见天的收拾她,看她还怎么瞎蹦跶!”   说这话时,周家大伯完全没有压低声音的意思,莫说就站在他跟前的大伯娘了,连远远的站在堂屋廊下的大堂嫂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当下,大伯娘涨红了脸,想也不想的就甩出一句话:“我好歹也是大金的伯娘,说他两句怎的了?没娘的孩子是可怜,也不能像三弟那样往死里宠罢?再说李氏她都改嫁了,再要是没人管着,万一往后干出杀人放火的事儿……啊!!”   若说之前那巴掌只是想给自家婆娘一个教训,因此响声是有的,力道却是真的不重,然而紧接着这一下,却直接将人横着打飞了出去。   周家大伯原就是庄稼把式,天生一把好力气,再说男人和女人之间本就有不小的差距,更别提这一巴掌凝聚着他满腔的怒火。   只一巴掌哪里够?周家大伯怒气冲冲的上前,揪起摔在地上的婆娘,左一下右一下,抡起巴掌狠狠的抽。   其他人都在发懵,等回过神来之后,又赶忙上前拉架。   按说,看到这种情况,头一个冲上去的该是大山他们仨兄弟,可大山却被他婆娘给拦下来:“别去,叫阿爹狠狠出口气这事儿兴许还能了结,你要不叫他出气,指不定回头就真的写休书了。”   大山停住了脚步,先是诧异的看了他婆娘一眼,旋即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二山倒是没人拦着,只是他自个儿有些发懵的看着院子里的乱象,脑子里嗡嗡作响。作为儿子,他是应该上前拉架,可凭良心说,他是真的有些寒心了,被他娘方才那话。   但凡是周家的人都很清楚李氏在大金心目中的地位,哪怕今个儿这话是对着周芸芸说的,后果还不算严重。当然,就他娘那个怂货,是绝对不敢冲着周芸芸撒气的。所以,柿子挑软的捏,明明是他爹给了气受,居然回头就撒给了大金?将心比心,今个儿要是他娘被休了,二婶娘或者三婶娘敢当着他的面说这种话,他铁定一记老拳挥上去。   没娘已经很可怜了,还当着面说亲娘改嫁了?再不好好教养指不定往后就要杀人放火了?   啊呸!   大房三兄弟里头,俩大的都放弃了,最小的三山倒是冲上去了,可惜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三岁,顶甚么用?事实上,拉架没成功不说,还给周家大伯一个胳膊肘捣在了地上,狠狠的摔了个屁股蹲。   最终,还是周家二伯带着俩儿子将人拉开的,只是等到了那会儿,大伯娘整张脸都已经没法看了。   “哎哟,大哥你这是……”周家二伯也是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了,唯一值得情形的是,今个儿好歹不是他大哥跟三弟干架,要不然他是真的要一头撞死了。至于大哥跟大嫂谁对谁错,他是完全不在意的,哪怕把大嫂休了又如何?他哥不一样是他哥吗?   憋了半晌,周家二伯只道:“好歹在院子里,你就是要打婆娘,不能夜里回屋打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的望了过来,周家二伯才不管旁人怎么想,只将他大哥往后院拽:“行了行了,气也出了,左右是你婆娘,回头有的是时间收拾她。咱们赶紧把活儿赶出来,别等下给阿娘看到,又要挨骂了。”   大河和二河面面相觑,不过既然大伯和亲爹都跑了,他俩留下也没意思,毕竟说是拉架,其实就是拦着大伯不让打人。如今,打人的走了,他们还愣着干嘛?   “走走,大山哥也走,赶紧去干活。”大河招呼了一声,顺便叫二河将二山也拖到了后院,眨眼间,院子里就空了大半。   两位堂嫂很快就回屋继续做绣活了,三山则连滚带爬的抱住他娘大哭,一旁的三河则一脸发懵,看看三山又瞅瞅大金,似乎在思考应该去安慰哪个。   周家阿爹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三山,带你娘回屋歇着去。三河,你去村里瞅瞅,看你阿奶往哪儿去了。芸芸进屋来,阿爹有话跟你俩说。”   “阿娘真的改嫁了?”大金脱口而出。   虽说大金很清楚,极少会有弃妇守节的事情发生,事实上平头老百姓里头,寡妇也很少会守着。旁的不说,就三奶奶家的长媳,当年不就是男人死了不到百日就改嫁的?   然而,道理归道理,想让大金接受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芸芸你说呢?”周家阿爹没直接回答大金的话,而是扭头看向刚进屋的周芸芸。   周芸芸愣了一下:“呃,应该是真的,大伯娘不是那种会编瞎话的人。”   即便周芸芸打定主意从今个儿起就不再理会大伯娘了,却也没办法往她头上按一个信口开河的罪名。事情绝对是真的,甚至有可能早就已经发生了,毕竟以李家那种情况,是不可能白养着李氏,慢慢替她寻摸一门好亲事。甚至周芸芸还恶意的猜测,指不定李家又将李氏卖了换钱换粮呢。   还真别说,这回真叫周芸芸给猜着了。   李氏被娘家人以两斗粗粮的价格嫁给了一个年过五旬的屠夫。据说那家挺有钱的,屠夫的原配生了五个儿子,都已经成了亲,连孙子孙女都有了。可以说,李氏嫁过去也挺好的,既不用伺候婆母,还有儿媳妇伺候她,哪怕娘家昧下了聘礼,且她一文钱的嫁妆都没带过去,对方也没说啥。   “……这是春耕以后没多久的事情,我就知晓那么多,这还是听人说的,不知真假。”周家阿爹将他所知道的李氏近况一一说了出来。   其实,真不是他好打听,而是村里就有那些个闲汉会凑到他跟前说给他听。也亏得如此,不然他就真的要一问三不知了。   大金沉默许久,最终也没开口问李氏究竟嫁到了哪个村子。其实,嫁得近嫁得远完全没有任何差距,只因一旦改嫁,从此以后跟前夫家中再无任何瓜葛,包括自己的亲生骨肉。   周芸芸从原主的记忆里也知晓了这里的风俗习惯,说真的,除了感到冷情外,更多却是松了一口气。   寡妇、弃妇改嫁后,跟自己亲生骨肉再无任何关系这一点,也许对于大金来说很是残忍,可反过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长痛不如短痛,狠狠的痛上一回,永永远远的失去希望,总好过于时不时的来一记钝刀子。   见大金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周芸芸到底还是心软了,只好硬着头皮扯开话题:“大金,我觉得这个机子应该快弄好了,起码方才那声响就很带劲儿了。要不,咱们再来试一试?”   这么一说,连周芸芸自己都有点儿相信了,在其他人觉得响声预示着失败时,她却觉得方才那声响很像是小时候听到的爆米花开膛前的炸响声。说不准,这就成了呢。   大金勉强扯了扯嘴角向周芸芸露出了一个很是难看的笑容,旋即又蹲下来细细鼓捣他的宝贝。到了这个时候,他是真的不想再说甚么再想甚么。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他的家人就只剩下了阿爹和阿姐。   周家阿爹看了看两个孩子,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门。   ……   因着担心大金的情况,周芸芸在接下来的一整个下午都不曾出过门,连午饭都没去做。好在两位堂嫂知晓这里的情况,加上吃食原就是现成的,就热了一大锅的捞干饭,盛了两碗并两碟子小菜送到了房里。   而在这一下午的时间里,大金又炸了一次。因着这回有心理准备了,周芸芸虽拿手捂住了耳朵,还是有细细的分辨响声,可以确定就算不曾完工,起码也成了个七八分。   既如此,不如试试看。   周芸芸去灶间舀了一大勺的米,托再生稻的福,家里如今最多的不是各种粗粮,也不是麦子,而是稻米。虽说再生稻从滋味上来说并不比头一季好,却胜在是白得的。周家阿奶素日里挺小气的,对于白得的稻米倒是很舍得,丁点儿没卖不说,还允许家里人敞开了吃。也因此,自打不卖麻辣烫之后,家里人一天三顿的吃捞干饭,配周芸芸先前腌制的小菜,偶尔得闲了也会炒几个菜吃。   大金虽不大明白为啥自家阿姐那么信任他,不过他倒是很高兴:“阿姐,先前我拿玉米粒试过了,一股子焦糊味儿,不知晓大米行不行。”   不是他没往大米那头想,而是大米属于细粮,玉米粒则是粗粮。当然,偶尔糟蹋一些也没关系,顶多就是被发现以后,挨一顿骂。尤其这一回是周芸芸干的,估计连挨骂都可以省了。   “我琢磨着,应该是大米比较容易点儿。”周芸芸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当然更喜欢吃玉米粒爆的爆米花,也喜欢吃年糕片,不过从理论上来说,该是大米最容易,也最不会出错才对。   果不其然,换成了大米以后,虽也有焦糊味儿,起码大部分都膨胀了,只是味道却非常寡淡。   “噢!忘记放糖精了。”周芸芸一拍脑门,她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呢?只不过,上辈子她看到的手艺人都是放的糖精,这辈子咋办?是费点事儿提炼糖精,才是直接放糖?如果是放糖的话,白砂糖弄不到,那就放点儿红糖?   想做就做,周芸芸又往灶间跑了一趟,不单舀了米,还拿了一罐子红糖,回来后一叠声的催促大金再开一炮。   大金无奈的望着她:“阿姐,这会儿天色已经很晚了,要是真在夜里头炸一回,会吓死人的。”   “没事儿,阿奶要是生气了,这不是有我在吗?再说咱们都折腾那么多回了,他们都该习惯了。”周芸芸一面说着一面往炮筒里倒大米,又估摸着数往里头舀了好几勺红糖。   见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大金也没了法子,只得祈祷阿奶晚点儿回家。   结果,周家阿奶还真没赶回来,倒是把领着鹅群回家的三囡吓得一蹦三尺高:“咋了?!这是咋的了?是谁在家里放爆竹!!”   跟三囡一道儿回来的鹅群也被吓得不轻,当下就在院子里疯狂奔了起来,好在这会儿院门已经关上了,倒是不用担心它们一不小心奔出去了。   略早一步回家的二伯娘这会儿已经从儿媳处得知了事情原委,也知晓今个儿一下午大金那屋炸了好几次,这会儿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赶忙出来安抚闺女:“没事儿,是芸芸和大金不知晓在琢磨啥稀罕玩意儿。”   “稀罕玩意儿?”三囡愣了愣,旋即惊喜的跳了起来,“是好吃的吗?阿姐阿姐!你是我亲姐,我要吃我要吃!!”   “这小破丫头!!!”二伯娘眼睁睁的看着自个儿的亲闺女撇下她这个亲娘飞一般的循着香味儿奔走了,登时气得破口大骂,“你索性给你三叔当闺女得了!我跟你爹都不稀罕你这个闺女!”   然而,三囡这会儿已经被美味所征服了,只因周芸芸见她过来,立马给她盛了一大海碗的米胖,直接递给了她。   三囡不疑有他,伸手就抓了一大把塞进嘴里,先是被烫得浑身一哆嗦,旋即却是美得笑迷了眼。   “甜甜的,好吃!”   那看来是没问题了。周芸芸放心的抓了两颗丢进嘴里,一点儿都不为让三囡“试毒”的行为感到抱歉。   不过,仔细尝了尝,说没问题也不尽然。首先,并不是所有米胖都成功膨胀了。其次,焦糊味儿还是存在的,就是不知晓是这一炉炸得不好,还是染上了炉子里头本身就有的焦糊味儿。最后,甜味儿的问题比较大,红糖太腻,而且摸起来有些黏糊,感觉很是不好。   周芸芸知晓大金是打定了主意要做买卖,所以这里头的问题每一个都必须解决。   回头见三囡已经吃上了,周芸芸便道:“三囡你去寻个干净的小锅子来,我再给你盛一锅,你拿去放在堂屋里叫大家一道儿吃。”   有的吃就是好事儿,三囡并不会反对大家一道儿吃这个事儿。很快,她就寻来了锅子,也没叫其他人帮忙,自个儿将布袋子里的米胖都倒了出来,当然也没少往嘴里塞。   这会儿,大金也已经将火给熄了,瞅着地上还漏出来不少的米胖,略有些沮丧的道:“我都用粗布给围起来了,咋每次都会漏出那么多呢?这要是往后做买卖了,叫人拿大米来炸,漏出那么多还不被骂死?”   周芸芸想说,到时候只会被围观的小孩崽子们一抢而空,毕竟哪家的爆米花都会漏出来。   只是这话却不能说的那么直白,因而她只安慰道:“这个不着急,不行的话,到时候咱们把布袋子重新做一遍,叫大堂嫂帮忙,她的手艺可好了。对了,其实你能想到用布袋子兜起来就已经不错了,你那会儿是咋想到的?”   “炸了一回不就想到了?”大金垂着头说起了头一回炸得满屋子都是爆米花的情形,叹气道,“那会儿别说是地上了,墙上、横梁上都有!亏得阿爹脾气好,这要是大伯的话,一定抽死我。”   在今个儿之前,周家大伯在大金心目中就是个憨厚人。可惜,在今个儿之后,这个往日里的憨厚人就彻底改变了形象。   周芸芸很想提醒大金,周家大伯以往就没打过人,就连周大囡闹成这般,也不过是痛斥了几句,压根就没动过手,也就今个儿……又想到提了这事儿估计该勾起大金的伤心事儿了,她赶紧闭了嘴。   沉默了不多会儿,大金就将屋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随口道:“阿奶咋还没回家?”   “我去问问看。”   姐弟俩前后脚出了屋子,见堂屋里热闹得很,便直接往那头走去,问周家众人知不知晓阿奶去哪儿了。   三囡抢着道:“上半晌阿奶就跑出村子了,我问她去哪儿,她说要去府城一趟,明个儿再回家。她还说,到时候会给我带好东西!阿姐,你说会是甚么好吃的?”   “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赶紧吃!”二伯娘恼火的打断了自家闺女的话,想了想似乎觉得还不够,又恶狠狠的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除了吃还会干啥?!”   听了这话,三囡很是诧异的回头去看她娘:“还会拉啊!”   二伯娘:…………   亏得一旁的大河、二河联手把他们的娘给拉住了,不然三囡铁定会挨揍。可惜,三囡既没有感觉到危险在她身边晃悠了一圈,还心情极好的一口气吃掉了一大海碗的米胖,美得嘴角一直都是上扬的。   待吃完了饭,周芸芸瞅着还剩下不少米胖,想了想,索性将剩下的尽数倒在了铁锅里,就着尚未燃尽的柴禾,倒了点儿糖浆出来,大力翻炒搅匀了之后,倒在了案上,用力压平后,拿刀切成了小方块。   这是最最简易的米胖糖,又叫米花糖。   更精致的做法的是,将原材料里的大米换成上等的糯米,再用猪油翻炒,且还要添加花生仁、黑芝麻、山核桃之类的干货坚果,这样才算好吃。   周家的原材料倒是不少,不过这会儿已经挺晚了,加上这一炉的米胖其实做得并不好,周芸芸决定还是别祸害那些好东西,简单的弄了弄,又切了一小片尝了尝味道,就端到堂屋叫大家分了吃。   从方才的米胖,到这会儿的米花糖,周家众人已经很诧异了,毕竟这是从未见过的吃食,尤其在听说这是大金屋里那脏兮兮的东西炸出来的之后,更是惊讶得不得了。   尤其是周家大伯,只连着苦笑两声,还真别说,三弟家的俩孩子都是有真本事的,就他那婆娘迟早要悔死。不过,这样也好,有今个儿的事情打底,就算将来三房发了财,那婆娘也没脸去分一杯羹。换句话说,那婆娘真要有那么厚实的脸皮,他也能豁出去打折了她两条腿!      有了周芸芸的鼎力支持,大金就更有信心了。   他阿姐就是有本事把原本没啥滋味的米胖添上甜味儿,又把光有甜味儿没啥稀罕的米胖做成了方方正正的米花糖。要知道,仔细一算,米花糖的成本要比红糖块、花生糖之类的便宜不少,可真要是拿去卖的话,却能卖上不少价。   从没吃过的新鲜糖块,又恰逢过年,谁不想尝尝味儿?   大金想得很美,压根就不知晓周芸芸这是本着废物利用的心态,把没入味儿的米胖改成了大家比较能接受的糖块。至于旁的,只能说她连旋风薯塔的经济效应都看不出来,指望她能感受到米花糖的价值,简直是太难为她了。   在周芸芸心目中,那就是没入味的米胖,添点儿腻得慌的糖浆,就这尚有余温的铁锅,废物利用做出来的味道很一般完全没吃头的米花糖。   只能说,对于美食的定义,周芸芸跟其他人有着相当大的差距。   待次日下半晌,周家阿奶回来时,大金又炸了五炉。虽说周芸芸很想一直陪在大金身边,可还是被这动不动就冒出来的巨响声弄得很是崩溃,最后无奈的拽上胖喵,打算赶在入冬前最后去一趟山上。   因此,周家阿奶并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她的心肝宝贝儿,倒是三囡一见到她就冲了上来,蹦跳着道:“阿奶,你给囡囡买甚么好吃的了?”   若非心情不错,周家阿奶其实也很想喷她一句,吃吃吃就知道吃!   “给你。”   三囡一脸茫然的接过了周家阿奶递过来的东西,瞅了半天才道:“这是帽子?咋长这样呢?”   大青山一带的帽子都一个样式,全是黑乎乎的大盖子。就因着太丑了,也就老头儿会戴,连壮年人都不带往头上盖的。可三囡手里的这顶帽子,却是红色绒布打底,帽檐一圈的雪白毛皮,顶上还有个巨大的白啾啾,两边耳朵是额外延伸出来的,下头还缀着一串极为可爱的小绒球。   见三囡还在翻来覆去的看,周家阿奶登时不耐烦了,直接夺过帽子就往她脑袋上按,完了后退两步仔细瞅了瞅,很是满意的道:“馋嘴小丫头长得其实还挺不错的。对了,这帽子好像是能翻上来翻下去的,回头叫你娘帮你瞅瞅。”   二伯娘早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跑出来瞧了,听了这话忙上前拉过闺女:“哟,阿娘说的真不错,我咋从没发现三囡还是个好看丫头?这帽子做工可真不错,阿娘你上府城给买的?”   说这话时,二伯娘其实还有些忐忑,想着就算要买也该给周芸芸买,咋就突然想到她闺女了?   正这般想着,就见周家阿奶又从背篓里掏出了顶一模一样的帽子:“不是买的,是我拿芸芸先前那顶帽子跟府城绣庄里的人换的,换了五两银子,和这两顶帽子,正好她们姐俩一人一顶。”   拿、拿周芸芸先前的帽子换的?   这厢二伯娘还在愣神,那厢两位堂嫂也跟着出来了,因着当时她俩都在场,登时惊呼了一声。   二堂嫂道:“大嫂,莫不就是你给芸芸做的那顶帽子?”   大堂嫂比她还惊讶:“我的做工比这差多了,毛皮也没这个好,这得有多傻才同意阿奶这个换法?”   哪怕周芸芸一直认为大堂嫂的手艺极好,可事实上那是在周家,要是跟外头人比起来,乃至跟府城绣庄上的专业绣娘比起来,那就完全没比头!!   所以,一顶做工普通的棉帽子换两顶手艺那般好,上头隐约还有绣纹的毛皮帽子,居然还另外多给五两银子……   一时间,所有在场的人都一脸敬仰崇拜的望向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却完全没觉得自己得到了赞誉,反而黑着脸格外嫌弃的道:“一帮子没见识的蠢货,那是新样式的帽子!我不是把帽子卖给了绣庄,是把那个样式卖给了他们!得了得了,懒得跟你们说,反正也听不明白。”   听不听得明白完全没关系,反正知晓您老人家厉害就成了。   ☆、65|52.1   等周芸芸带着胖喵满载而归时,三囡已经戴着新帽子在村里晃悠了一整圈,成功的得到了三奶奶等人的夸赞,当然也引起了周大囡的不满。   不满就不满呗,三囡才不会在意这些,且她每回进村都带上大花,而可怜的周大囡一旦出现在大花视野之内,必然会遭遇千里追杀。久而久之,周大囡也就只敢待在家门口远远的往外头瞧一眼,再多的怨念都只能往肚子里吞。   可对于周芸芸来说,帽子倒是无所谓,她反而被周家阿奶那充满了商业头脑的脑子给惊到了。想她一个穿越者,却整日里窝在乡下农家小院里,不是忙着做家常菜,就是琢磨啥零嘴儿好吃,结果阿奶却时常轻而易举的抓住商业……   人跟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呢?   悲伤了那么一瞬间,周芸芸倒是很快就恢复了常态,她仔细想了想,如今这般倒也不错。她负责出方子,阿奶负责找销路,周家其他人则是出力。   尽管看起来她的方子是不可或缺的,可事实上周芸芸反而觉得阿奶才是最重要的那一环。简而言之,阿奶没她也能发财,顶多就是费点儿事儿,也更慢一些,可反过来她没了阿奶估计迟早要完,毕竟上辈子的她也只是在后厨打工,对于销售那一块是完全一窍不通的。至于周家其他人,看似谁都能代替他们的工作,然而不要忘了,他们是不拿钱的。像这般尽心尽力干活,却只有一日三餐以及每季做新衣服这种寒碜到极点的福利,周芸芸打心底里认为,他们才是最惨的人。   当然,话也不能说的那么绝对,就周家阿奶而言,赚再多的钱也是为了子孙后辈考虑,左右也没饿着冻着,只要把心放宽了,自然就无所谓了。   就像这会儿,她从周家阿奶手里接过了两个大罐子,哪怕还没细看里头究竟装了甚么,周芸芸已经很开心了。   再一打开……   两个五斤装的大罐子,一个里头是满满的蜂蜜,另一个则是雪白透亮的白砂糖。   周芸芸有点儿懵。   蜂蜜这玩意儿,其实在这个年代并不算少,毕竟养蜂人是历经千百年的传统职业。只不过,好的蜂蜜很少,价格也不便宜,因此在普通小镇上就极少能看到。尽管如此,像一些较为繁华的镇子,或者县城、府城里,蜂蜜真不算稀罕物件。   可白砂糖就不同了。   大青山一带,只有麦芽糖、红糖、黄糖之类的,这些糖的原材料全是糯米,而白砂糖的主料却是从甘蔗和甜菜里头提取的。换句话说,既然府城里有卖白砂糖,就代表这里是有甘蔗或者甜菜的。   “好乖乖,喜欢不?听人说,这是顶顶好的香蜜,还有这个,叫白霜。”   周家阿奶早已笑眯了眼,她就知晓自家好乖乖最喜欢稀罕的东西,这不,从绣庄里得了银子后,她也没急着赶回来,而是特地去最为繁华的闹市里转了一圈,打听清楚这两样都是极好的东西,才给买回来的。   香蜜就是那一罐蜂蜜,而白霜则是周芸芸原先最为熟悉的白砂糖。   “阿奶,你知道这白霜是用甚么做的吗?”周芸芸略一迟疑,又道,“我是想着,要是白霜也跟麦芽糖那样是用某种粮食熬制出来的,那咱们来年干脆就种些。左右咱们家的粮食够吃好几年的,明年索性不种粮食了,种芝麻、花生、大豆、油菜这类的。要是能弄到熬制白霜的植物,咱们也种!”   其实,周芸芸早就想说了,种粮食作物累人不说,关键经济收益也太差了。要她说的话,还不如种贵的植物,回头收获以后全卖了,再买粮食都成。   当然,这么做有一点极不好,万一碰上了灾荒年,粮价飙升也就罢了,一旦没人卖粮了,家里绝对要断炊。   也因此,就算她早有了这个想法,先前也没跟周家阿奶透露分毫,概因这个年代有太多的不稳定因素。好在有了今年的那一茬白得的再生稻,哪怕事实上收获并不算多,也就头一季约莫五十亩的出产,饶是如此也将周家后院的粮仓堆了个满满当当,足够周家敞开肚子吃上好多年的。   既然粮食问题解决了,干嘛不干脆种经济作物呢?就算不种个百来亩的,种一半总成罢?   周芸芸一面琢磨着一面看向周家阿奶,她觉得以阿奶的性子和眼光,十有*会应承下来。   果不其然,周家阿奶在听完了周芸芸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就点头道:“就这么办!不过种子是个问题,花生、大豆倒是没啥,像芝麻、油菜这样的,我抽空还得去县城瞅瞅有没有得卖。对了,你说熬制着白霜的……我不大清楚,回头仔细打听打听。”   在粮食绝对管够的情况下,当然是紧着钱了。周家阿奶想的比周芸芸更周全,她一早就琢磨好了那百来亩水田的用处,只不过在没听到周芸芸这话之前,她是打算做种些各色豆子,正好等开春自家恢复了麻辣烫买卖,豆子可以卖给她三弟妹家里,当然也可以炼油。在得了周芸芸这些建议后,她则愈发干劲十足了,只恨不得明个儿就开春。   周芸芸倒是没想到自家阿奶这般有干劲,见自己的建议起效了,她就抱着俩罐子进了灶间。   如今她的专属灶间经过了几次改造后,非但地方大了,功能多了,里头的佐料更是多不胜数,单是她自个儿做的各色酱汁就有三十多种,都整整齐齐的叠放在灶间靠墙的角落里。另外,自家的腌菜也多,不过她只留了几小坛,多余的都搬到了隔壁公用的灶间,方便家里人取食。   这会儿,周芸芸把俩罐子暂且先搁在了灶台上,取了俩干净的小粗瓷罐子,每样装了一斤左右,都放置妥当后,才开始琢磨接下来该做甚么。   蜂蜜暂且不提,就算品质差异再大,本质上却是一样的东西,她这灶间里还有先前周家阿奶陆续买来的三种蜂蜜。倒是这白砂糖……   琢磨了一会儿,周芸芸决定先试试看最简单的冰糖,结果还不等她上手,灶间的门就被推开了。   周芸芸愣了一下,因着她这会儿早已不做麻辣烫汤底了,倒没拘着不让人进来,只不过或许是因着习惯了,家里人并不往她这里来,就算真有事儿,也都是在外头敲门或者直接大声嚷嚷的。   再回头一看,却是去而复返的周家阿奶。   “阿奶,有事儿不?”   周家阿奶手里捏了半块米花糖,两眼放光的看着周芸芸:“好乖乖,这玩意儿叫啥?味儿不错,样子也挺好的。”   懂了,这是打算卖米花糖?   相较于技术难度太高而无法假手于人的旋风薯塔,以及出于保密缘故不能将方子外泄的麻辣烫汤底,米花糖的做法实在是太容易了。   准确的说,只要搞定了第一步原材料米胖,接下来的步骤简直不要太容易。   解释起来到底比较慢,周芸芸装了一海碗的大米给了周家阿奶,还顺手在上头倒了两勺白砂糖,毕竟白砂糖算是最接近于糖精的糖类了,见阿奶还是一脸的狐疑,她道:“阿奶你直接将这个给大金,回头他就会给你做米花糖的原材料了。”   米花糖做起来真心太简单了,无非就是拿米胖倒入锅中和着糖浆反复翻炒,回头趁热捞出来拿板子压实,再用刀切成小块就成了。可以说,只要搞定了第一步,后面的那些连三囡都能上手。   不过,既然是打算卖的,周芸芸琢磨着可以多添点儿样子。譬如说,弄几个圆形、星形的磨具,到时候直接往里头压,尽管口味不会有任何变化,可卖相却会好看很多。再不然,就在米花糖里加一些花生、芝麻之类的,若还嫌不够,添点儿蜂蜜增加点儿甜香味儿也使得。   等周家阿奶顶着一脸惊魂未定的神情,拿了一锅米胖回来后,周芸芸强忍着笑意,亲自示范了一遍,又将先前的想法一一讲述清楚,之后就撒手不管了,只道:“米花糖的变化很多,端看阿奶你打算卖甚么价,也不用担心被人学了去,左右头一道原料他们就没辙。”   尽管周家阿奶先前被爆米花机唬得不轻,不过到这会儿也已经缓过来了,听了周芸芸这话,哪里还有想不明白的,回头就抓了大金当苦力,一天二三十回的爆破。   周芸芸:…………   她咋把这事儿给忘了呢?!!   有了周家阿奶撑腰的大金,这会儿可算是迎来了他的春天。一天放三十炮那是最少的,且在玩腻了米胖后,他又试验了各种粮食。当然,其中口感最好的莫过于玉米粒了。   而周芸芸建议的名字也被大金果断采纳,就是大金特地过来问她,爆米花能不能做成米花糖。周芸芸告诉他,爆米花的正确使用方法应该是拿张油纸卷成蛋筒状,将爆米花裹在里头,一颗一颗的丢进嘴里吃。   虽然不大理解周芸芸这话,不过大金还是去试验了一下,感觉滋味没啥变化,也实在是体会不到周芸芸所谓的情调,他果断的认为他阿姐这是在耍他玩儿。   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周芸芸也不恼,只盘算着最近的活儿。   冰糖已经做好了,她还将冰糖融化成了蜜,和着刚买来不久的香蜜,做了些金平糖。不过,金平糖并不是立刻就能吃的,起码也得过上几天,好成为一粒粒单独的结晶。又因着白色的金平糖瞧着就不咋地,索性就着先前从山上采来的为数不多的野橘子,榨成汁水后,将金平糖染色。可惜就算这么赶,等能吃到嘴里也是两三天后的事情了。   除此之外,家里也准备了不少过年的吃食,像腌肉、熏肉自是少不了,各色炸丸子、油渣子也不少,还有普通的花生糖、芝麻糖之类的,但凡能搜罗到的吃食,周家阿奶都准备了好几份。   这仅仅是自家吃的。   事实上,周家阿奶已经跟村里屠夫定好了日子,回头就将家里头那十头大肥猪全给宰了,一头都不留。正好,到时候家里人再忙一段日子,或是腌制或者熏好,一部分卖给县城里的酒楼,另一部分则先留着,等过完元宵接着卖麻辣烫,当配菜用。   当然,还有两位堂哥的亲事。   林林总总的一堆事儿,可见就算看起来周家人是松快了不少,事情却是一样都没少干。   不过,周芸芸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假若她不打算再折腾新鲜吃食的话,接下来一直到大年夜,她皆有空。   当下,她索性寻上了大金。   “家里的米花糖该是够了,就算阿奶打算年前最后一次赶场子再卖一回糖,这些也尽够了。我看,要不然咱们一道儿去趟县城?其实我更想往府城去,就是太远了。县城也不赖,咱们多带些柴禾和炭,再捎带上些玉米粒,直接上县城卖爆米花去。”   大金很是心动,尤其在家里的米胖够用之后,他从先前的一天至少放三十炮,冷不丁的降到了一天只能玩一次,让他倍感失落。   只是,若是去县城的话,这个价钱又该怎么定?还有,到时候是怎么个卖法呢?   周芸芸回忆着上辈子卖爆米花的手艺人,很快就决定照搬照抄:“咱们定两个价钱,一个是咱们做好的米胖和爆米花,拿着一个油纸包一份定个价。再一个就是叫他们自备粮食,咱们帮着爆,开一炮给算一分钱。”   后一个只需要计算柴禾和炭的成本加上为数不多的糖钱,而前者却还得算上粮食的成本。当然,最后价钱铁定要比成本高出个几倍,其一是没利润谁也不会折腾自己,其二周家的爆米花可算是这世上独一份的好东西。   为了打出招牌,周芸芸建议给爆米花起个名字,以后都不换的那种,这事儿就交给大金了。而她本人则琢磨着寻个模特打广告。   爆米花本身就是小零嘴儿,自然想要宣传零嘴儿,那就得当众开吃,考虑到吃这玩意儿的不是本身是孩子,就是心理年龄不大,周芸芸很快就决定索性寻个小孩儿。   小孩儿,还要能当众开吃的,那人选就很好定了。   “三囡儿!”周芸芸笑眯眯的将三囡哄到跟前,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碗,“来尝尝。”   碗里就是从大金处要来的爆米花,除此之外,周芸芸还特地拿油纸包了一包冰糖放在怀里。等三囡开开心心的吃完了一碗爆米花,她才打开油纸拿了块冰糖出来,诱惑道:“三囡帮阿姐个忙,回头这包冰糖都是你的。”   “好好好!”三囡鸡啄米似的狂点脑袋,连问都不问周芸芸打算干啥。弄得周芸芸不由的感概连连,就这小丫头要是搁在她上辈子,绝对是那种能被两三块糖哄走卖掉的。   搞定三囡并不算啥,周芸芸琢磨着,既是要卖吃食,三囡这个形象就有些略糟心了。索性,趁着如今还不算太忙,周芸芸将自己的那个澡盆子搬到了灶间,又叫大金在外头生火,烧了满满两大锅的热水,把自己和三囡都洗了个干干净净。   洗完澡穿上刚做好不久还未上身过的新衣裳,再戴上周家阿奶给换来的新帽子,周芸芸仔细打量了三囡一番,犹嫌不够,又拿了梳子给她重新梳头,一口气梳上十几条辫子,拿红头绳扎好后,松松的垂在肩上,再戴上帽子一瞧,果然是又漂亮又喜庆。   次日一早,周家阿爹带上大金,以及周芸芸和三囡姐俩,赶着牛车就往县城里走。   出发时,因着天色尚早,家里其他人就算已经醒了,也没未出门。为了赶时间,他们也没吃早饭,只揣上在灶眼余火里待了一夜的几个红薯,每人分了俩,坐在牛车上吃了起来。   饶是如此,等他们赶到县城时,也已经是临近晌午了。   停下牛车搭好摊位,大金就开始迫不及待的开炮了。亏得周家的牛已经习惯了这种声响,要知道头一回听到时,吓得牛直接趴下了。只是牛虽不曾遭到惊吓,却是将过往的路人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周芸芸倒是提醒过大金,在开膛放炮之前,先大声吆喝一声,算作是警示。她的想法是没错,毕竟上辈子都是这样的,可她却忘了一件事儿,除非亲身经历过的,要不然鬼知道你在吆喝些甚么?   好在临近年关,各处放爆竹的人也不少,惊吓归惊吓,多片刻后,路人们也就淡然了,有几个胆子大的,还特地凑到了摊位跟前,想看看那到底是啥新鲜玩意儿。   之后,便是一阵扑鼻的香味袭来……   周家阿爹和大金一道儿将布袋子取下来,将里头的爆米花尽数倒入干净的大竹筐里,热气腾腾刚出炉的爆米花洋溢着扑鼻的浓香,哪怕没尝过的人都不由的吞了吞口水,目光更是直勾勾的盯着。   当然,这里也包括三囡。   周芸芸赶紧拿出了先前让周家阿爹帮着编好的小箩筐,用干净的花布头在里头衬好,直接往大竹筐里一舀,之后便将满得冒尖的爆米花连同小箩筐一并递给了三囡。   三囡立马麻利的结过小箩筐,按着周芸芸之前叮嘱的话,坐在小板凳上美滋滋的开吃了。   ……这真是世上最棒的活儿!!   没错,这就是周芸芸叫三囡做的事儿,旁的都无需理会,只要打扮地漂漂亮亮的,坐在小板凳上美滋滋的吃爆米花就成了。周芸芸之前叮嘱了又叮嘱,一定要做出吃得很香很甜,味道特别好的样子。   结果等开吃了,三囡却觉得,她压根就不用假装,刚出炉的爆米花微微有些烫嘴,滋味却更棒了,尤其周芸芸是用白砂糖增甜的,比起红糖口感更甜却并不腻。   当然,三囡并不懂那么多,她只知道……   “好吃,好吃!真好吃!太好吃了!!!”   小箩筐本就只有巴掌大小,没一会儿,三囡就吃了个底朝天。意犹未尽的舔了舔舌头,三囡馋归馋却不是不懂道理的人,知晓这是卖钱的东西,便只托着腮帮子回味刚才的那滋味。   结果,冷不丁的手里一空,三囡抬眼看去,却见周芸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直接将空箩筐抽走,又舀了满满当当的一箩筐,随后再度塞到了她手里:“继续吃啊,你在家不是挺能吃的?快吃,吃得香点儿。”   三囡两眼放光的盯着重新装满的小箩筐,她当然还能吃,就爆米花而言,她吃个三四斤都没问题!!   当下,三囡二话不说,继续埋头猛吃。   许是因着爆米花的香味太勾人,也有可能干脆就是三囡的广告效应起了作用,大金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   爆米花卖得并不算贵,一小油纸包只卖五文钱,当然量也不大就是了,统共也就那么二三十颗。若是不够吃又嫌太贵,也可以从家里拿来玉米粒,开一炮只需要三十文钱。除了玉米粒,大米也可以,年糕片亦可,花费完全一样。   其实,爆米花应该更便宜才对,毕竟成本真心很低。可谁让这是新鲜吃食,还是独一份的买卖呢?价格自然低不了。   不过,对于围着摊位的孩子们来说,最羡慕的不是摊主生意红火,而是那个圆脸可爱的小姑娘。   敞开了肚子随便吃,吃完了继续拿,没人说一个不字,还有人帮她舀好送到手里让她吃!!   一群县城里的孩子们看得眼睛都红了,回头就哭着喊着一定要爹娘买。一小油纸包哪里够?没一会儿就吃完了,起码也要开一炉。不然,就买上十包二十包的,回家慢慢吃。   就这样,在孩子们羡慕的目光里,三囡吃了个肚儿圆。周芸芸还担心真把她给吃撑了,回头买了一大碗山楂水叫她喝,顺手将先前应允的冰糖也给了她。   三囡吃着喝着,觉得这日子可真美啊!   回去的路上,三囡对着周芸芸千叮咛万嘱咐:“阿姐,以后还有这样的活儿你一定要叫上我,我会乖乖听话的,一定要叫我帮你吃东西。”   周芸芸忍着笑拍了拍她的脑袋,盘算着接下来这样的活儿估计还真不少,毕竟很多新鲜吃食都需要有人站出来尝个鲜儿,正好三囡长得喜庆,吃起东西来又自带满满的幸福感,加上雇佣她实在是太便宜了,除了给吃的外,旁的一句话都不会多说,不请她请谁?   “放心罢,下回肯定再唤上你。就是这事儿你先不要告诉家里人,等过几日,我瞅着买卖情况咋样,再说也不迟。”   三囡连连点头,保证道:“不说,哪个也不说,阿娘问不说,阿奶问也不说!”   “行!”   明个儿去县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那地儿附近该是都知晓了,不知晓的肯定也有人帮着解答,所以只需要周家阿爹和大金过去就成了。等过个两三天,再换个地方,那就要三囡出马了,因着三囡本身也有事儿要忙活,周芸芸估摸着,每隔三五日叫她去一回就成。   待回了家里,二伯娘却瞪圆了眼睛。   “三囡,你跑哪儿去了?咋打扮成这模样?”二伯娘揉了揉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亏得闺女的五官没咋变,又是跟周芸芸一道儿回来的,不然就这副打扮,她还以为看到了年画里的胖娃娃,哪里能想到这是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亲闺女?   “我才不要告诉你,阿姐带我去吃好吃的了!”三囡冲着她娘吐了吐舌头,开开心心的去瞅她的大花了。   二伯娘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叫你阿姐把你卖了才好!小破丫头!”   其实,二伯娘才懒得管她闺女干啥去了,左右都是一家子,还真能把闺女给卖了?况且,周芸芸对她闺女的好,也都被她看在眼里。不过,比起这个,她其实更想知晓这小破丫头到底像了谁,咋就越长大越气人了呢?   等又几日后,三囡再度被打扮一新,这回还特地换了一身衣裳,不是刚做的,而是周芸芸从自己那屋里翻出来的旧衣裳。说是旧了,其实压根就没穿几回,毕竟那几年她个头窜得特别快,头一年的做的衣裳,甭管穿没穿,第二年绝对穿不了了。   索性,周芸芸趁着天气还算好,将箱子里的衣裳都掏出来晒了晒。但凡是三囡能穿的全给了她,要是连三囡都穿不了的,则叫两位堂嫂分了分,甭管是拆了废物利用,还是留着回头等生了孩子穿,都成。只不过,这年头的料子真心不咋样,两三年前的衣裳倒还罢了,要是更久以前的,就显得格外陈旧,且还有些不大结实。   周芸芸当然明白这是工艺的问题,可惜她完全不懂这方面的任何知识,听都没听过。   等三囡第二次吃了个肚儿圆回家后,周芸芸一脸神秘兮兮的将她拉到了灶间。   先前也说了,自打灶间不煮麻辣烫锅底后,就再没拦着不让人进,只不过周家众人也都习惯成自然了,没事儿谁也不会往这头凑。就是这会儿,三囡被拉进了灶间,还觉得浑身不自在呢。只是很快,她就啥都顾不上了。   “哇!哇!这是啥?好漂亮!”三囡又跳又叫的,开心得不得了。   “这是金平糖。”   周芸芸的金平糖终于做好了,小小的一粒粒糖上头布满了细碎的结晶,瞧着就像天边的星星一般。又因着周芸芸嫌弃纯白的金平糖不好看,拿山上采的野橘子榨汁染上了色儿。橘子汁是橙黄色,染在了金平糖上又变浅了几分,看起来黄橙橙的格外讨喜,仔细闻起来还有一股子橘子清香。   不过,金平糖这个名讳似乎是来源自日本的。周芸芸微微一迟疑,决定趁着流传开之前,先帮着改个名字。就像当初把关东煮改成了串串香,这个金平糖……   “叫它星星糖如何?”周芸芸随后抓了两颗塞到了嘴里,不同于红糖那种甜到发腻的味道,星星糖很甜,却一点儿也不腻,混着那股橘子的清香,只会让人越吃越香。   “星星?”三囡愣了一下,紧接着却是狂点头,“嗯,它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太好看了,还会发光!”   星星糖上头是砂糖结晶,被灶间窗外的阳光一反射,自然会有亮光,很小很不起眼,难为三囡居然能发现。   “我给你装一碗,你拿到堂屋叫大家一起吃。”周芸芸给了三囡一碗,约莫三四两重的样子,剩余的全被她放到了干净的陶罐里。话说回来,白砂糖也是真不经用,原本有五斤的,倒出来一斤,剩余的四斤全被她做成了星星糖。如今,就连先前倒出来的那一斤,也只剩下一半左右了。   还好,周家阿奶告诉过她,府城里的白霜并不算太贵,只是品质好的比较贵而已,像之前那一罐子,要卖八十文钱,而要是买低品质看起来颜色略发黄的,可以便宜一小半。   周芸芸琢磨着,要不做点儿冰糖拿去卖?或者干脆卖点儿星星糖?也不需要太多,卖一斤换十斤白砂糖,她不就再不用担心白砂糖不够用了?   不过,这倒不用着急,剩下的还有三四斤星星糖,足够家里人吃一冬天了。要知道,星星糖滋味虽不错,就是颗粒实在是太小了,除非一把一把的往嘴里塞,要不然一两星星糖都能吃好久了。   才这般想着,外头就传来三囡哭闹声。   “呜呜呜……阿奶是坏蛋,阿奶最最坏!阿奶呜呜,抢囡囡的好吃的!!”   周芸芸的冷汗登时就下来了,她突然涌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貌似星星糖的做法略难,步骤略有些复杂,别说没有方子了,就算手把手的教,出完美成品的概率也是低得可怜。   结论是,她要糟!!   ……   ……   周家阿奶这会儿已经快要被气死了,她忙活了一整日,好不容易到了晚间,打算回家吃一顿好的,再美美的歇上一觉,结果一进院子就看到她小孙女手里端着个大海碗,里头不知道啥玩意儿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当下,周家阿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没敢硬夺,唯恐将碗里的宝贝给弄翻了,只低头细细的瞅了一眼,却愕然发现这玩意儿近看起来更美,美得好似盛夏夜里天边的星辰。   这也是托周芸芸把星星糖染色的福,要是之前纯白色的,周家阿奶就算想象力再丰富都不会联想到星辰上头去。偏生,星星糖被染上了橘色,又因为着色后颜色浅了许多,乍一看还真就有几分相像。   随后,周家阿奶趁三囡愣神之际,干脆利索的劫走了星星糖。   三囡嚎啕大哭。   兴许是因着知晓讨回来无望,三囡嚎了两声后,转身飞快的奔向了灶间,一开门就嚷嚷道:“阿姐!!阿奶抢走了你给我的星星糖!阿姐……”你要为我做主啊!!   周芸芸一脸的生无可恋,再给一碗星星糖真心没啥,左右罐子里还有三四斤呢,可在她已经意识到不妙的情况下,三囡亲妹子哟,你能不坑我吗?   一切都太迟了。   随着三囡的哭嚎声,周家阿奶径直走进了灶间,尽管步履匆匆,手上的碗倒是拿得稳稳当当的:“好乖乖。”   阿奶我错了,我不该一时忘形又做出了你们学不会的东西……   周芸芸欲哭无泪,只得将先前装满了星星糖的罐子主动交出去:“阿奶,剩下的都在这里,全给你。”   三囡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大大的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一副随时随地会哇的一声哭出来的可怜样子。可惜,周芸芸已经自身难保了,真的帮不了她。   “这是又是咋想出来的?”周家阿奶倒也没那么刻薄,瞅了一眼装的大半满的罐子,随手就将手里的碗递给了三囡,只是在给之前,还挑了两颗尝了尝味儿。三囡当然不敢反抗,回头就抱稳了碗,飞快的跑了。   “我就是闲着没事儿,盯着白、白霜看,看着看着,我就想要是点火会咋样,结果它们就变成了一块块长得跟冰一样的糖块。”望着周家阿奶期翼的目光,周芸芸艰难的表示,“真没了,多半冰糖都被我又化了做成这星星糖了,剩下的几块我都给三囡了。”   真的不想再看到三囡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周芸芸赶紧添了一句:“她应该早就吃完了!”   “然后呢?”   “做成了冰糖,我就琢磨着要是再化掉会咋样,我就加了水又用小火煮干了,变成了一锅底的蜜,之后一面加热一面转着锅子,等略有些结晶了,赶紧放了点儿大颗粒的白霜。就这样,我一面转着锅子一面添着白霜,没多长工夫就发现那糖变得坑坑洼洼的。正好当时手头上还有一些野橘子,榨成汁兑进去后,这糖就变了色儿。最后,我也不知晓该怎么办了,就由着它晾着它,就在今个儿下半晌,我突然发现它们变了模样。”   周芸芸圆谎圆得好辛苦,这世上的巧合当然不少,可星星糖是历经好多年,一点一点的摸索才有了后来的成品。就她这样,想要一次性成功那绝对是因着上辈子做过不知多少次,真要是生手,别说一次成功了,十次能成功一回都是天才了。   当然,星星糖有一点不错,那就是成功与否都不影响口感,除非是出现焦糊状况,旁的譬如形状不够美观,或者所有的星星糖黏成一坨一类的,真的不影响口感。   前提是这不是出售的商品。   一想到卖旋风薯塔时的情形,周芸芸就觉得无比心累,尤其星星糖还属于百吃不厌的那种,可以预见,接下来她可能就要过上跟星星糖奋斗的日子了。   ☆、66|52.1   假如说,旋风薯塔是技术难度略高,那么麻辣烫汤底则是纯粹的秘方难求,还有就是像周芸芸给三奶奶的豆腐皮和油豆腐,也跟汤底类似,只要拿到了方子,细细琢磨后,想要做个八|九不离十真的一点儿也不难。   可星星糖却是两方面的高难度。   其一,想要呈现最终完美成品,起码要试验个上百次,乃至更多。这既算是天赋问题,又是个人的习惯问题,毕竟这年头吃饱的人尚在少数,愿意费心提高口味已是难得,至于外形自然顾不得讲究了。   其二,秘方也是难题。别看周芸芸说起来简单,可这些在她上辈子随便一百度就能出来的制作方法步骤,搁在这个年代却是实打实的秘方了。在不知道配方的情况下,想要研究出星星糖的做法,难于上青天。   两下一相加,就注定星星糖的受欢迎程度会远高于麻辣烫。   周家阿奶告诉周芸芸,其实前段时间县城里已经出现了仿冒版的麻辣烫,招牌完全一样,里头的配料也学了个七八成像,当然像鱼丸、豆腐皮、油豆腐之类实在学不了的例外。同时,汤底的滋味也不是很好。可谁叫人家卖得便宜呢?虽说不至于太影响周家的买卖,瞅着却是眼睛疼。   偏生,这事儿是没法杜绝的,幸而周家这边以味道取胜,又占了先机,真正好吃的食客是不会去别家的,就算去了也会回头,可一些既想尝个鲜,又舍不得钱的人就是另外一说了。   有些人就是觉得,吃啥不是吃呢?你吃糕点跟吃饽饽有啥区别?一样都能吃饱,还省钱呢!跟这种人是说不通道理的,也无需费心说服,只等他手头宽裕了,自会讲究起来。而在此之前,说啥都没用。   周芸芸是早已习惯了仿冒这种事儿,莫说在这个年代了,她上辈子也没法杜绝这种情况,谁叫这里是山寨大国呢?   然而,周芸芸是淡定得很,周家阿奶却是每每想起这事儿都窝了一肚子的火。   这也难怪,从最早的糖画糖葫芦到五彩粽子,再到如今的麻辣烫,仿冒的就没断过。也就旋风薯塔仿冒难度太高了,就算真出现了一两个,周家阿奶都不带瞅一眼的。   而如今,瞅着这模样抢眼味儿香甜的星星糖,周家阿奶眼底里闪烁的光比星星糖更亮堂。只一瞬间,她就想到了这里头的商机,甚至于都不需要冒着寒风摆摊子,只需要拿个白瓷罐子装着拿给县城里糕点铺子的掌柜瞅一眼,保准就能卖出高价,还不带费劲儿的!   不过,有些话还是得问明白的。   在略冷静了一会儿后,周家阿奶问道:“好乖乖,你说这玩意儿叫啥名儿?这做法真的不会叫人学了去?”   周芸芸这会儿已经心若死灰了,不过当人绝望到极点后,也就无所谓了,因而她只平静的道:“这玩意儿叫星星糖,我自个儿起的名字,阿奶要是觉着不好改了就是。做法应该不容易学,要不回头再买些白霜来,我教教阿奶?”   现场教学让你知道初学者做星星糖有多虐。   “好,明个儿我就叫你大伯跑一趟府城,那里有上好的白霜。”周家阿奶忽的想起了甚么,又道,“既是糖,那这玩意儿会化不?”   “不会罢。”周芸芸一脸无辜的指了指外头,“阿奶你仔细瞅瞅,外头都快飘雪籽了,化啥啊!”   周家阿奶一脸“你以为我傻”的神情望了过去,没好气的道:“我说的是往后!大夏天会不会给化了?”   原本,周芸芸是想回答只要好生密封保存在阴凉处,哪里就那么容易化了?可转念一想,这话题不对劲儿啊!!!   “阿奶,你的意思是……”周芸芸倒不怀疑阿奶疑心上了她,这会儿她担心的是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我啥意思?我没意思,就是觉得这玩意儿好得很,回头咱们多做一些,可以天天卖着玩儿!”周家阿奶笑得见眉不见眼的,“好乖乖你要是能把阿奶教会,那倒是好办了,不成就只能受累点儿了,回头阿奶给你买很多很多的好吃的,存下的银子到时候也给你当嫁妆。”   周芸芸登时无语凝噎。   她就知道又给自己挖了坑!!!   教周家阿奶是没问题,其实她打从心底里就不认为星星糖有多珍贵。可惜,就算她乐意全心全意的教导,也得看阿奶有没有这个天赋学会。   真要说起来,周家阿奶一点儿也不笨,相反她那是精明得过了头。可要不怎么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人就不可能是完美的。   像周家阿奶,兴许是将心力都用在了捞钱方面,像家务活一类的,她虽会做却真的做不好。女红绣活那是纯粹为难人,就连生火做饭好了,阿奶做出来的吃食只能叫人填饱肚子,真心谈不上美味二字。偏如今,周芸芸还叫她学会何为色香味俱全,这不是自寻麻烦呢?   反正毁了周家剩余的那些个白霜,周家阿奶也没做出个成品来。幸好,虽说模样寒碜了点儿,味儿还勉强凑合,哪怕周芸芸下不了嘴,这不还有一个不挑嘴儿的三囡吗?左右是甜的,三囡半点儿也不嫌弃的全端走了。   周芸芸原本还想安慰两句,或者干脆就等明个儿采买齐全了,再教几回呗。不曾想,周家阿奶回答得异常果断。   “好乖乖,看来阿奶真不是这个料,没法子哟!要不这样好了,你也别管家里人的饭菜了,左右都是吃食,还能饿死他们不成?只安心做糖,要是缺点儿啥,都告诉阿奶,回头叫你大伯去府城一并买了。”   周家阿奶的意思很明白,旁的事情都不重要,就连先前还需要熬煮汤底,这会儿也不用了。既如此,索性将旁的事情都推出去,只安心熬糖即可,这么一算……貌似还是挺折腾人的。   这厢,周家阿奶还在盘算着,怎样才能给她的好乖乖减轻点儿负担,要不索性抬高价码,人家是薄利多销,她弄个厚利少销?这法子倒是不错,就是仍会免不了累着她的好乖乖。   那厢,周芸芸也盘算开了,她想的是旁的事儿。上次做旋风薯塔,弄得她险些没给吐了,主要还是她虽刀工不错,却压根不喜欢那些事儿。换句话说,若是她喜欢的事儿,即便天天做也不会嫌烦的。星星糖属于糕点果子中的其他一类,虽不算传统糖果,却也是她较为喜欢的一种,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忽的想要做要这玩意儿。正好,阿奶应了她随便买食材,她要不索性趁机多鼓捣出几种来?   “好乖乖……”   “阿奶……”   祖孙俩同时开始,又同时失笑不已。周芸芸示意阿奶先开口,只听阿奶笑着道:“仔细想了想,要不你能做多少就做多少,累了乏了就去歇着。这钱呀,是永远也赚不完的,累着了我的好乖乖那就不成了。”   “其实也不算累。”周芸芸一脸的甜笑,“我只是忽的想起来,既然这星星糖可以染上橘子色儿,那其他的色儿呢?不说跟五彩粽子那般,有好几个色儿,起码像多弄两种罢?像葡萄的紫色,西瓜的红色……唉,可惜我想起这事儿太晚了,也不知晓山上还有没有野果子。”   前些日子周芸芸往山上去时,倒是摘了几个野橘子回来。只是,那橘子明显已经很老了,能摘到那几个还是碰巧了,若是一心想要寻到,天知晓哪里还有。   不曾想,周家阿奶却完全不担心。   “今年是暖冬,想来不会再跟去年那般闹狼灾了,索性叫大山他们兄弟几个都上山,再叫三囡也去,那丫头鼻子灵光,闻着点儿好味道就挪不动脚了,保准不会落空。”   顿了顿,周家阿奶又道:“好乖乖,阿奶问你,还缺甚么不成?”   野果子问题解决了的话,那么就是最重要的原材料了。   “白霜呢?家里统共还剩下那么丁点儿白霜,还都被阿奶你用掉了,这会儿是丁点儿都没了。且要买的话,一定要买品质最好的那种,要不然到时候味道可难保证。对了,阿奶你明个儿会去府城吗?去的话,再去买几个模样好一些的白瓷罐子,虽说东西都是一样的,可放在白瓷罐子里,瞧着就上档次,指不定还能碰到冤大头,将咱们的星星糖包圆了。”   周芸芸又思量了一会儿,琢磨着应该没啥被遗忘了的,这才点了点头,表示先这般好了。   其实,买些模样好的白瓷罐子一事,周家阿奶先前就已经想到了,只是她也没料到自家好乖乖竟那般聪明,比起底下一群儿子孙子都要来得更像她。   次日一早,周家阿奶就唤上俩儿子四孙子,全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一行人赶了三辆牛车,浩浩荡荡的出门去了。   直到人都走了,二伯娘才一脸茫然的走到周芸芸跟前,问着:“这是又要作甚?我咋总觉得阿娘就跟那戏文里唱的,山大王带着小的们下山抢东西去。”   周芸芸险些笑喷出来,还真别说,若是不知晓前因,单看今个儿周家这架势,真的挺像是拦路打劫的。   “二伯娘,这不是眼瞅着要过年了,许是阿奶打算多买些好吃好喝的,叫大家过个热热闹闹的大年。”   这话一出,二伯娘就跟看二傻子一眼瞅了瞅周芸芸,看的后者一脸茫然。   却听二伯娘道:“得了,都不用问了,一准又是芸芸你给你阿奶找事儿了。说罢,这回又想干啥?干多久?能留出几日空档,叫二山、二河先成亲吗?”   周芸芸目瞪口呆。   敢情整个家里就她一个二傻子?先前她还道二伯娘憨憨的,看着就不像是个精明的,结果……该说甚么才好?看着精明的大伯娘,实则目光短浅,半点儿内涵都没有。反而素日里没啥存在感的二伯娘,却将事情看得极为透彻?   等等,还有二山、二河成亲那事儿!   “二伯娘,我猜阿奶最近应该没心情娶孙媳妇儿了。”周芸芸诚心诚意的低头忏悔,“我昨个儿做的那星星糖叫阿奶瞅着了,她今个儿是去府城买白霜的。买了白霜还不算完,到时候星星糖做好了,估计得分装起来,那份量也不轻,怕得叫堂哥他们又一通忙活,   尽管周家大伯得了信儿,第二日就急急的往府城赶了一趟,回来时带了十大罐的白霜,每一罐二十斤的那种大粗瓷罐子,单是在这上头就得费不少时间。还有一个,做星星糖最后两步比较难,可前头化糖做蜜却是容易得很,只怕还得使人帮我。”   “成啊!”二伯娘一拍巴掌,回答得格外痛快,竟是没有一丝一毫的不乐意。   周芸芸瞧着稀罕,索性开口问道:“二伯娘你不会因着没娶到儿媳妇儿不高兴罢?”   “娶到儿媳妇儿才叫高兴不起来呢!”二伯娘语出惊人,“老话说得好,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你看我家大河,以往多惦记我呢,但凡有点儿好东西都拿来孝敬我。再看看如今,人家眼里只有他媳妇儿!哼,就该让二河晚点儿娶媳妇儿,免得又不搭理我。”   周芸芸无言以对。   不想二伯娘来了谈兴,絮絮叨叨的道:“我看你大伯娘就是个傻的,哪家娶媳妇儿是看长相的?我虽没瞧见过那姑娘究竟啥模样,倒是听她说了不老少。甚么脸蛋多白嫩好看啊,身段就跟那柳条儿一样。你说她是不是傻啊?”   “……”   “脸蛋白嫩好看顶个啥用!也就能知晓在娘家啥活儿都不干,这是打量着娶个活祖宗回家供着?还想着娘家侄女亲近点儿,以后跟她处得好点儿。啧啧,闺女够亲近了罢?咋还跟她处不好呢?”   “……”   “我就等着瞧她的热闹,回头二山跟他媳妇儿感情好了,一准不叫下地干活。那活儿谁干?别指望你阿奶能发善心,左右家里有你和三囡在,没的让外来媳妇儿闲在屋里的。指不定那些活儿就落在她身上了,到时候还处得好?能好才叫有鬼了。”   周芸芸彻彻底底的没了言语,满脑子都是二伯娘说的好有道理,她以前咋完全没往这方面想的?   其实,迟钝也是难免的,毕竟生活环境完全不同。在周芸芸上辈子,亲戚之间的关系都较为疏离,只能算是有些关联的各个家庭而已。莫说兄弟姐妹了,就算是父母和子女,一旦成了婚,那也是两家人了。   可搁在这里,他们都是一家人,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只是,人一多,难免会有亲疏远近,没事儿时倒也相安无事,有事儿时互相吵嘴也属寻常。有时候周芸芸也在想,到底哪个年代的家庭方式更好一些,大家族还是小家庭?   说真的,她也不知道。   如今是在自个儿家里,她又有阿奶护着,自然是千好万好的。可将来呢?这年头可没有单身贵族这种说法,事实上早在她上辈子,曾经的单身贵族也变成了所谓的单身狗,哪怕手头上捏着再多的钱,再怎么不愁吃喝,也总有某些社会正义感爆棚的大爷大妈凑上来关心所谓的终身大事。   搁在这年头,周芸芸觉得她肯定是要嫁人的,估计还晚不了!   翻过年,她就十二岁了。上辈子小学毕业的年纪,这辈子却差不多可以相看了。像两位堂嫂都是十五嫁进来的,村里其他人家的姑娘,早的十四岁嫁人,最早也不会超过十七。这么一算,她好像真没几年逍遥日子了。   身畔的二伯娘已经止了话题,将三囡拽到身边开始念叨才上身就弄脏了的衣裳,气得三囡拧着身子就是不让她细看。   周芸芸瞧着互相嫌弃的母女俩,忽的笑开了。   管他三七二十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叫全家人都忙活起来,总不能她一个人干活罢?   家里人可不知晓她的“坏心眼”,等晚间归家后,周芸芸笑嘻嘻的将白日里想好的法子告知了阿奶。   法子是将做星星糖的步骤具体划分为三个步骤。   第一是将白霜加热成为冰糖,第二则是将冰糖化为蜜并添加少量蜂蜜,第三才是最后也是最难的步骤,一面翻炒一面加入大颗粒的白霜,使之凝结成结晶体。   最后一步若是做的不好,会严重影响到外观,所以必须由周芸芸亲自把关。而前头两步就显得简单多了,要是连这两步都完不成,自有周家阿奶收拾。   同时,周芸芸又提出了一件事儿:“我瞧着这冰糖也不错,要不阿奶也试试卖这个冰糖?就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到这个方子,毕竟实在是太简单了。”   “管别人想不想,咱们先赚钱才是真的。”谈起赚钱,周家阿奶别提有多干劲儿了,又思及做冰糖完全不需要周芸芸插手,当即就下定决心,“多多的做冰糖,大不了薄利多销!”   星星糖必须叫高价的原因在于,本身步骤繁复,成本也略高,加上只有周芸芸一个人能做,不叫高价岂不是太亏了?   冰糖就无所谓了,是个人都能做,那就废话少说,可劲儿的做!!   面对周芸芸时,周家阿奶如同春风拂面一般温柔;转身面对周家其他人时,却是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残酷。甚至周家阿奶还将做米花糖的法子用在了冰糖上头,具体步骤倒是简单,无非就是提前打些模具,趁着糖浆还会凝固前倒入模具中,过后就形成了各种图案。   只是米花糖的模具是周家大伯他们自个儿打磨的,冰糖的模具则是由大金折腾出来的,他是真的对这些事儿有了兴趣,之前还磨着周家阿爹答应他,年后送他去铁匠铺子里待几个月。   年后的事情那就年后再说,反正这会儿大金还是很忙活的,在抽空做好了冰糖模具后,周家阿奶大手一挥,这儿用不着你了,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于是,大金就继续跟周家阿爹四处打游击战,给人爆米花去了。当然,搁个三五日的,他们还是会叫上三囡,因为三囡越长越喜庆了,尤其吃起东西来,大老粗都能被她勾出馋虫来,更别提小孩子们了。   只这么着,一转眼又是七八日。   这一日,周家阿奶亲自将冰糖、星星糖分装起来,用的都是白瓷大肚圆口小罐子,最多也就能放七八两的量。周家阿奶买来的小罐子数量并不多,按着形状装了三罐子的冰糖,又依着颜色装了五罐子的星星糖。   冰糖只有方形、圆形和心形三种,其实周芸芸也不是画不出其他形状来,而是眼瞅着家里人又忙翻天了,决定先消停消停,等回头都适应了再出歪点子。   星星糖的本色是纯白的,加了橘子汁后就成了淡黄,之后周家人又在山上寻了不少已经口感很柴的姑娘果,勉强弄成了红色。还有就是先前周芸芸和三囡在院子里缠的那株葡萄藤,上头居然有指甲盖大小的葡萄,吃当然是不行的,弄出一点儿汁水来却没啥问题。   四种颜色四个罐子,最后一个则是四种的混色儿,也是瞧着最漂亮的一罐。   另外,米花糖也带了不少,这个没啥好矫情的,拿油纸粗略的包了包,直接丢进背篓子里就成。   而除了装冰糖和星星糖的白瓷大肚圆口罐子外,周家阿奶也买了不少的细瓷罐子,那容量就大了,三斤五斤十斤的都有,分装密封好后,仔细的放到堆满了干稻草的牛车上,为了不引人注意,外头还围了一圈的破草席子。   这回去县城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了,毕竟上一回单是白霜,周家阿奶就买了三百斤,还有好多坛子、罐子,三辆马车都只堪堪够。   而这回,一辆牛车也不过装了大半,周家阿奶带上俩儿子就往县城去了。   临走前,周芸芸还叮嘱阿奶在县城瞅瞅有没有果子卖,不拘味儿,只要能着色就成。不过,瞅着这般冷的天,估计也够呛的。   其实,糖之类的要想卖上高价,最好还是去府城。可一来府城实在是太远了,二来如今天气愈发寒冷,赶路从负担变成了酷刑。还有一点,虽说县城是不如府城,可对于高端市场来说,其实也没差。   因为周家阿奶从来就没想过要摆摊出售这些糖果。   等到了县城里,周家阿奶使唤俩儿子径直将牛车弄到了县城里最好的点心铺子门口,摆足了架势后,叫小伙计将掌柜的唤来,这才拿了一罐子冰糖和一罐子混色星星糖给人家瞧。   不得不说,周家阿奶是真的一肚子生意经,当然也可以索性说她是一肚子坏水。总之,在各种打太极之后,她愣是将冰糖卖出了原本在家时商量好的星星糖价格,而星星糖则卖出了十倍的高价。   这还不算,在面对掌柜要求加大供应时,周家阿奶更是直言不讳的道,这些糖做起来太费事儿了,尤其天气太冷了,路上不方便,只能先□□一百斤,星星糖五十斤。至于米花糖,因着就带来了一竹篓子,且相对而言卖相真的不大好,周家阿奶赚了大钱,心情很好的表示这玩意儿当添头,要是觉得味儿不错,下次可以加大供应。   点心铺子的掌柜一脸的扭曲,既像是捡到了大便宜的那种乐呵,又像是被剜去了肉一般的剧痛,愣是半晌都没开口。   价格甚么的好商量,甭管在哪儿都不缺有钱人。最重要的是,他在县城里都待了快二十年了,做梦都想去府城的总店。偏这些年来他也没干出甚么成绩来,只这般不好不坏的拖着,如今好不容易得了这些稀罕的糖果子,自是抓紧了不放手。结果……   一共才一百五十斤,够干啥啊?!!!   “周老太太,您先喝口茶歇一歇,再尝两块点心给咱们指点指点。”当了这些年的掌柜,就算再没本事,这眼力劲儿还是练就出来了。虽说跟着来的俩人都是身强体壮的汉子,可很明显当家做主的就是这矮胖老太太,掌柜就跟伺候祖宗一样,将周家阿奶捧得高高的,不求旁的,只求多供应一些。   结果,茶喝了,点心也吃了,指点甚么的,不就是挑刺吗?周家阿奶随口扯了几句,因着跟周芸芸相处多了,她还真就说到了点子上。只可惜,最重要的事情却没松口。   无奈之下,掌柜的只能苦苦哀求,实在是这点儿份量,一拿出去就会被一抢而空的。尤其是星星糖,统共才五十斤,其中二十斤都是纯白的,虽说味儿也没差,可到底没带色儿的好看呢!   最终,周家阿奶表示,冰糖还可以增加供应量,百八十斤也勉强可以。至于星星糖还是免了,或者最多再来个十几二十斤的,她可不想把她的好乖乖给累着。   说这些话时,周家阿奶可没避讳着俩儿子。自然,周家大伯和二伯都听到了,当下俩人面面相觑,皆苦笑一声。增加百八十斤冰糖的供应量意味着甚么?全家都得忙活起来不说,基本上俩孩子的亲事就可以泡汤了。   来不及啊!!   然而,一想到冰糖的价格,甭管是周家大伯还是二伯,这心里头都是热乎乎的,不由得在心里念叨着家里总算是有余钱了。   这不怪他们傻,而是周家阿奶狠狠的忽悠了他们。这道家里这些年来统共也就积攒了一千一百两银子,买江家那百来亩水田花掉了一千两,之后的契税又去了六十多两,剩下的钱又要给二山二河置办聘礼,以及给家里人买衣裳料子等等。对了,麻辣烫的原料配菜上头也花费了不少钱。   总之,周家阿奶格外笃定的告诉他们,家里没钱了!!   周家大伯和二伯都不是甚么精明的主儿,他们完全就没意识到自己受骗了,毕竟对于周家阿奶究竟有多少钱,他们就没个底儿。只是因着一千一百两这般巨款太吓人了,加上当时周家阿奶说话时又太笃定了,几下一相加,愣是完完全全的相信了。   然而,他们却忘了计算很重要的一笔钱,那就是麻辣烫。   五处麻辣烫摊子,一天至少能赚上千个大钱,也就是好几两银子。要是遇到赶场子或者其他节日时,赚的钱更是翻倍的。基本上,每个月都能给周家入账三四百两,而他们从七月秋收以后就开始做麻辣烫了,直到十一月才停止。   呵呵,周家阿奶会没钱?也就这俩憨货会相信!   不过这会儿听了掌柜的话,周家大伯和二伯是真的放松了。说真的,苦点儿累点儿不算啥,就怕忙忙碌碌一整年却没攒下多少钱,甚至于有时候碰上灾荒年,连口粮都没有攒够。真要是那样,才叫人间惨剧。   像周家如今这般,已经算是神仙般的好日子了。   回头,周家阿奶跟掌柜商量妥当了,就唤上俩儿子去县城里转悠了一圈。还真别说,县城里的东西就是多,尤其附近的一些村民、山民,那是见着好东西都会攒着,抽空就来县城卖,像干菌菇、山核桃、芝麻等等,哪怕各家数量都不多,却因着周家阿奶看到了就买,回头愣是拉了小半车回了家。   回家之后,又是漫长的忙碌。   这一忙直接就忙到了小年夜,搁在往年,就算家里条件不是很好,这一日也都是热热闹闹过的。然而今年,因着周家阿奶跟人家掌柜的说好了,明个儿一早就要去县城送货,闹得周家愣是没法好好过个小年夜。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也不是这般不讲道理的人,虽说没法安生过节,可她还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家里每个人不分年岁,都发了一个二两银子的小银锭。   一下子,不满和抱怨全消失得无影无踪,每个人面上都是笑呵呵的,愣是忙到了大半夜才去歇着。   次日,仍是周家阿奶带着俩儿子往县城去了,一去就是大半日,等傍晚回家时,果不其然又拖了半车的东西,各种各样的啥玩意儿都有,简直就跟大扫荡似的。自然,没人会因此感到不喜,而是在得了周家阿奶的允许后,皆纷纷涌上来挑选着自己喜欢的东西。   新年终于要到来了,且完完全全松快下来的新年。哪怕明知道以周家阿奶的性子,来年绝对会接着继续干活,至少这几日是真的松快下来了   然而,二山和二河还在望眼欲穿的等着他们的媳妇儿。   啥时候才能过上媳妇儿孩子热炕头的生活呢?   坏心眼儿的周芸芸拖着三囡在说悄悄话:“三囡,想不想吃更稀罕的吃食?香香甜甜暖糯可口的……”   “吃吃吃!!”   三囡才不管究竟是啥,有吃的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了。得了“鼓舞”的周芸芸当下就开始琢磨了,不是琢磨将吃食做得既好看又好吃,而是既能叫家里人学会又不叫外人偷学了去。简而言之,就是继续忙罢!   年后就是元宵节,鲜肉元宵、水果元宵、五彩元宵,还有她上辈子最爱的干吃汤圆!   少年郎,你们都还太年轻了,事业可比娶媳妇儿来得更为重要!   ☆、67|52.1   娶媳妇儿当然是大事儿,可赚钱更要紧不是吗?反正在周家阿奶看来,自家孩子虽各有缺点,可跟别人家的孩子一比,那是哪哪儿都好。再说了,有钱有人品还怕娶不到媳妇儿吗?更不提这亲事早已定下,如今顶多就是往后挪一段时日,怕甚?   还真别说,乍一听周家阿奶这番话,居然挺有道理的。只是,道理归道理,二山和二河仍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他俩先前因着亲事闹过一段时间的别扭,不过这几日忙活下来,一早就和好了。如今,更是因着相同的命运,愈发亲近起来。   这俩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找了各自的爹,要死要活一句话,没的一直拖下去的。   周家大伯和二伯私底下商量了一番,觉得这个说法也没错。先前亲事没定下时,其实反倒没啥念想。如今亲事定下了,人也相看过了,再这么拖下去,两边都提着一颗心呢。   待这话传到了周家阿奶耳中,她略一沉吟,便道:“那就索性定在来年夏日里,我看五月底或是六月初好了。”   五月底?六月初?   一年中最炎热的时候?   尽管知晓周家阿奶做出的决定很少会更改,可周家大伯和二伯还是忍不住劝道:“阿娘,俩孩子年岁也不小了,咱们家新屋有了,家舍也打了一多半了,等回头办两桌酒就成了,没的为了这点儿事情就拖到来年夏日里的。”   “就是啊,阿娘。五六月这得多热呢,再说真要到了那会儿,不是又快秋收了吗?咱们农家多半都是秋收以后再嫁娶办喜事儿的,哪儿有人会赶在秋收之前呢?”   “可不是?赶在秋收前娶媳妇儿就像急吼吼的叫媳妇儿进门干活一样,万一到时候有人说闲话了咋办?”   “阿娘,赶紧叫俩孩子娶媳妇儿罢!”   周家阿奶就跟看二傻子似的看着这俩蠢儿子,等他们说够了,才道:“说完了?说完就往杨柳村和葛家村各跑一趟,把话给我说明白了。咱们家是忙乎,可不是打算悔婚,至于具体的成亲时候,到时候我会叫媒人去说的。”   听得这话,周家大伯和二伯只面面相觑,皆从对方面上看到了满满的无可奈何。   管他道理千千万,周家阿奶不同意可不是没法子吗?   不过,仔细盘算一下,盛夏倒还真是好日子。试想想,周家如今主要的收入来源一共有仨,其一是麻辣烫,其二是星星糖,最后是田间的出产。   这麻辣烫秋冬的生意极好,开春尚不得知,不过想也知晓盛夏时分极少有人这么想不开来吃麻辣烫,再说那些配菜也容易坏掉,的确不大合适。   星星糖看似跟季节无关,可不要忘了,那是糖。但凡是糖就是容易化,哪怕密封保存又能放多久?况且,到时候从村子里运往县城,这一路上无遮无挡的,只怕真的到了目的地,直接化成一罐子汤水了,再不济也是黏糊糊的,哪里还能卖得了高价?   田间地里倒是没啥妨碍,可五六月间,春耕已过,秋收未到,地头的长势都已经有了定数,除非遇到大旱,要不是这段时日绝对闲得很。   既如此,此时不娶又待何时?   至于会不会因此惹来村里人的非议……周家阿奶要是会在意这玩意儿,当初她一哥个寡妇家家带着四个孩子从村里头搬到了山脚下时,还不早已被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事情就此定下,周家大伯和二伯长叹一声,回头就将这事儿告诉了二山和二河,之后他俩则分头赶往了各自的亲家处,通知这事儿。   而刚得知这个噩耗的二山、二河甚至顾不得可怜自己,就立马急急的寻上了周芸芸。   “芸芸,哥素日里待你好罢?”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遭人烦。芸芸可有甚么想要的?柴禾够了罢?对了,你喜欢菌菇,回头哥帮你去村子里再收点儿?”   “你才遭人烦呢!芸芸我跟你说……”   周芸芸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俩堂哥在自个儿跟前卖蠢,愣是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倒是一旁的三囡瞧着这一幕,觉得格外的逗趣,不多会儿就捂着肚子笑疯了,只道:“哈哈哈哈,二哥你好蠢!”   这就是亲妹子!!   二河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紧接着似是想起了甚么,又搓着手谄笑的上前,哄道:“囡囡最乖了,来,告诉二哥,芸芸还会做啥好吃的?有没有专门在夏日里吃的那种?”   三囡有些茫然,听到好吃的当然很高兴,可甚么叫做专门在夏日里吃的那种?回忆了好半天,三囡才道:“粽子?红的绿的紫的粽子?”   这话一出口,二山和二河就变了脸色,好在二山很快就反应过来了:“阿奶说的是五月底六月初,那会儿端午早就过了,哪个也不会在端午以后还吃粽子玩,这不傻吗?”   周芸芸也开始甩眼刀子了,谁说的粽子只能在端午吃?她以前就喜欢买俩粽子当早饭吃,不拘啥季节的!   等等……   “我明白了,是阿奶不让你们赶在年前娶媳妇儿,对不?五月底六月初呀,这个时候倒是不错,田间地里没了活计,麻辣烫估计也不好卖了,星星糖和其他的糖块会化,就算真要做,数量也会骤减的。这么一算,倒是一年里头难得的安生时间。”   二山眼前一亮,忙附和道:“对对,芸芸你说得对。所以你到时候一定不会鼓捣出新鲜吃食来的,对罢?”   今年五六月间,周家忙着卖旋风薯塔呢。不过那玩意儿也就图个新鲜,往后就算还能卖出价来,利润也可想而知。最重要的是,早几个月前,周家阿奶就将旋风薯塔机卖掉了,哪怕大金还可以仿照出来,却也真没要跟人家争抢这点儿赚头。   可要是说除了这些没东西好卖了,那却未必,旁的不说,凉面、凉皮一类的,不就是夏日专属吃食吗?周芸芸有一手很棒的调酱汁手艺,而且她还能给凉面染色,绿油油的凉面上浇上喷香扑鼻的酱汁,再搁两朵胡萝卜花,再撒点儿香菜葱蒜,光瞅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不过,这么悲惨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两位堂哥了,毕竟人活在这世上还是要充满希望的,贸贸然的把人逼死可不是周芸芸的风格。   当下,周芸芸便道:“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不知晓有啥适合在夏日里卖的吃食。要不这样好了,等五月里天一热,就可以催阿奶赶紧将事情给办了,早解决早了事,免得回头事情一多,又挤着你们了。对了,今年咱们家不卖粽子了,正好让利给族里人,免得回头眼红咱们。”   “嗯嗯,芸芸你太善良了。”   二山和二河才不管让利不让利的事儿,就算他俩素日里大大咧咧的,也知晓如今家里有钱了。再说了,其实这事儿略一想就知晓了,粽子这玩意儿本就是应节食品,人家吃这个是图个念想,又不是真有多喜欢吃。当然,比起寻常日子每天吃的粗粮饽饽,糯米粽的味道是真的不错。可再不错,也不能老吃呢。在褪去了五彩粽子这层光环后,卖这玩意儿还能赚多少钱真不好说。   当然,最重要的是,再苦熬半年他们也是有媳妇儿的人了!   看着这俩货傻笑着离开了,三囡第一个表示受不了:“阿姐,我给你当妹子罢,不要我哥了。”   “成啊!”周芸芸一口答应下来,忽的想起了一事,忙将三囡拉进灶间,取了个粗瓷小罐子,打开罐子给三囡瞧。   三囡一声惊呼,旋即立马捂住了嘴巴,压低声音道:“全是星星糖!好漂亮!”   “是做的不大好的。”周芸芸倒出了一碗给三囡,“阿奶说,卖东西要实诚,做的不大好的都被她挑出来的,各种颜色的都混在一起留下了。不过瞧着倒是挺好看的,再说就算做的不大好,也不影响口感。”   星星糖极为考验技术,哪怕是周芸芸也做不到完美无缺,差不多十斤里头会出现一两的残次品,都是那种大颗粒黏在一起,或者着色不均匀的。周家阿奶虽贪财抠门,却极讲信用,绝不以次充好,比周芸芸上辈子还严苛。   这也难怪,毕竟搁在如今,星星糖属于高档稀罕品,一分价钱一分货,既是要卖这么高的价,自然不能出现任何损伤。而在周芸芸上辈子,星星糖那就是小儿零嘴,十块一斤还包邮呢,指望样样都好?谁也没那么矫情。   愉快的跟三囡分食了星星糖,周芸芸又给她瞧了上回周家阿奶给她带回来的好东西。   一小罐子羊奶。   说真的,初看到这玩意儿时,连周芸芸都忍不住看呆了,她是真没想到周家阿奶连这玩意儿都能弄到手。不过,在仔细询问之后,周芸芸才知晓,这年头羊奶虽罕见却不算特别贵。原因在于,大青山一带养羊的人寥寥无几,自然羊奶就少了。可要说贵的话,也不尽然,毕竟羊奶骚气,除了蒸熟吃外,也没旁的吃法,极少有人会买来吃。周家阿奶会带来这一罐子还是个意外,谁叫她正好碰上了,加上价钱也便宜,想着兴许周芸芸会喜欢,就给捎带回家了。   周芸芸当然喜欢!!   尽管她更想到牛奶,可考虑到这年头奶牛还未引进,如今也就只能用羊奶来凑合。一旦有了奶制品,她能做的点心就多了。旁的不说,饼干里就需要兑点奶油,哪怕数量不是很多,却是必不可少的调料之一。   唯一让周芸芸感到为难的是,羊奶太少了。   一个粗瓷小罐子最多也就五斤重,且这还不是满满一罐子。加上羊奶又不能直接入点心,她还得费心做成奶酪、奶油等等,估计到最后能出一两斤的成品就算不错了。哪怕她能说服周家阿奶再去买一些来,可这玩意儿贵是不贵,量却是真的少,只能碰运气。   思来想去,倒是让周芸芸想到了另外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三囡,回头我给你尝真正的好吃的,保准你吃了还想吃,怎么吃都不腻。”回想了一下三囡对各色糖果的喜爱,周芸芸深以为,这丫头是绝对抵挡不住奶油的诱惑,她都不需要做太复杂的,来个蛋挞就能馋死她了。   说做就做,周芸芸先前已经做了一小部分奶油,也亏得如今是冬日里,不然如何存放都是个大难题。好在有了鲜奶和奶油,就解决了多半问题,其他的例如小麦粉、鸡蛋、白砂糖等等倒是容易多了。   考虑到材料不够多,实在是没法子将周家所有人都顾及到,周芸芸索性拉着三囡在灶间吃独食。当然,有一点得事先说清楚。   “我出奶油、鲜奶、小麦粉和白霜,你得负责出鸡蛋,不然就拿鹅蛋跟二伯娘她们换,回头做出来的好吃的,咱们俩分一分。对了,还得我两份你一份,成不?”   周芸芸笑看着三囡,说真的,她既将三囡当个小妹妹看,又想将其培养成合作伙伴,旁的不说先前三囡就多次拿鹅蛋跟她换过各种好吃的,当然也常拜托她帮着将鹅蛋做成好吃的。   “成,阿姐说啥都是对的。”   三囡回答得痛快,周芸芸做得也极快。当然,真要想做出跟上辈子一模一样的葡式蛋挞来,却是不大可能的。原材料好多都是替代的不说,也没有烤箱让她使,样样都退而求其次的结果就是,做出来的蛋挞连上辈子的一半美味都没有。   然而,三囡已经呆住了。   一锅出了六个蛋挞,周芸芸按着先前说好的那般,给了三囡俩,自己留了四个。三囡吃了一口就傻眼了,之后更是格外珍惜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手里的蛋挞都吃下了肚。   周芸芸也吃了一个,不过比起三囡品尝美食的吃法,她本人更像是在挑刺。羊奶终究是没法跟牛奶相提并论的,况且她是知道奶油的做法,可到底不大熟练,蒸锅也没法跟烤箱相比,加上这年头的白霜其实是比不上她上辈子常用的细白砂糖,无论从外形还是口感来说,都差得太多了。   唉,还得慢慢改进。   “阿姐,我可以把这个给我阿娘吃吗?”三囡期待的望了过来。   “当然可以,这本就是你的。”周芸芸笑了笑,帮她拿了个小碗装起来,见她小心翼翼的捧着碗出门了,才将剩余的三个蛋挞分装成两份,一份给阿奶,另一份则打算给周家阿爹和大金。   等回头姐俩都分完了,又在灶间碰头。   周芸芸跟狼外婆似的诱惑三囡:“蛋挞好吃罢?想不想每天都吃?我还会做其他更好吃的东西,你要不要也尝尝?”   “要要要!我屋里还有好些大鹅蛋!”三囡说着往外头去,却被周芸芸一把拉住。   “咱们家不缺鸡蛋,我叫你拿鹅蛋跟你阿娘换鸡蛋就是叫你知晓,想要好吃的得自个儿努力,不是真贪你那些东西。”周芸芸先汗了一下,旋即又道,“可鸡蛋是管够的,粮仓里的小麦粉也很多,还有白霜,阿奶上回一口气买了好几百斤,说叫我得空了慢慢做,左右如今这天气,就算在灶间,白霜都不会化。可有一样却没法子了。”   “我知道了,是羊奶!”三囡说着,眼神就黯淡了下来,她又不傻,当然知晓这玩意儿稀罕得很,旁的不说,这杨树村百来户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养鸡鸭鹅,却只有张家和周家有牛,至于养羊的,则一户人家都没有。   羊奶是个稀罕玩意儿,关键这玩意儿居然还不贵。既不贵,就更没人愿意养,不会有人特地拿去镇上卖。   这简直就是恶性循环。   三囡虽说不知晓那么多大道理,可她很清楚羊奶是可遇不可求的,当下垂着头连声叹气。   周芸芸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继续诱惑她:“没人养羊,那你养啊!我问过了,养羊不比养鹅难,就是得每日里牵着羊去放,或者就是割一些新鲜的草料回来喂。我琢磨着,应该不算难罢?”   “我自个儿养?!”三囡先惊后喜,扬着嗓门道,“那我不是每天都可以吃到那么好吃的……蛋挞了?”   “还有其他更好吃的,我明个儿给你做。”周芸芸拍着胸口保证道,“不过你要是养的话,一头估计不够。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里头的情况,不过我估计有个两三头应当是没问题了。对了,千万记得买母羊羔,最好挑大只的,这样长得快,产奶估计也快。”   对于养殖这方面的知识,周芸芸真的是处于听说状态,事实上她连鸡都没养过,家里的家禽牲口素日里不是两位伯娘在照顾,就是三囡看着,至于羊,更是两辈子没见过一只活的。   “没事儿,到时候我叫阿爹帮我打听清楚怎么个养法!”三囡一脸的兴奋,仿佛美味就在眼前。   周芸芸又道:“这些点心是没办法大量做出来的,就算到时候你养了羊也一样。撇开咱们自个儿要吃的,剩下的就存起来,回头赶场子时拿去卖,多多少少也能赚一点钱。或者央求阿奶卖到县城里的糕点铺子也成,咱们分一成利给她。”   “好!那就是我跟阿姐一道儿做买卖!”三囡激动坏了。   小孩子都喜欢买进卖出的游戏,哪怕三囡是个小馋猫也不例外。只可惜,因着是家里头最小的孩子,加上又是个姑娘家,哪怕爹娘哥哥们宠着,三囡出门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事实上,就算出了门,也没人让她帮着买卖东西。   这要是周家跟村里其他人家那般,日日下地劳作,只图个温饱的话,或许三囡还没这个念想。可眼瞅着家里人都出门做买卖了,三囡别提有多眼馋了。且这个想法在看到大金也开始有自己的买卖后,就到了顶点。   若是将来她养了一群羊,每只羊都产好多奶,除了自家吃的外,其余的都而已拿去卖掉。就算不是每日里出门,也可以隔三差五的去一趟镇上或者县城。到时候,她就可以真正过一过买进卖出的瘾了!   在周家其他人忙着迎新年之际,周芸芸和三囡就已经达成了初步的协议。   介于羊奶的稀罕,周芸芸果断的提出增加三囡的分成比例。到时候周芸芸出小麦粉和白砂糖,以及做点心的技术,由三囡出羊奶和鸡蛋,所获成品一人一半。要是到时候打算用到周家阿奶的话,则由两人共同让出一分利给阿奶当跑腿钱。   亏得周家阿奶还不知晓自己已经被俩小破丫头惦记上了,要是知道的话……仿佛也没啥旁的法子。   不提周芸芸,单说三囡在事情商议妥当后,就兴冲冲的跑去寻她阿爹,央他帮着打听养羊的法子。   周家二伯斜眼看着这闺女,没好气的道:“有好处就想着你娘,有事儿忙活就想着你爹我,我咋瞅着你一肚子坏水呢?”   三囡愣愣的看着她爹,旋即瘪着嘴要哭不哭的跑到一旁看热闹的二河跟前:“二哥,你要是不帮我说话,回头我叫阿姐折腾出专门在夏日里吃的东西,叫阿奶不给你娶媳妇儿!”   二河先是愣神,而是则是又好笑又好气的拿手指戳她脑门:“求人是这么求的?你以为我会怕你?阿奶已经决定的事儿没人能改变,你个小破丫头!”   “那我……”三囡想了想,又道,“那就等二嫂子进门了,我跟二嫂子联合起来收拾你!”   “哈哈哈哈!”大河直接笑疯了,见妹子鼓着腮帮子瞪圆了眼睛瞅着他,登时伸手一把将她揽在怀里,笑道,“你也是个傻的,求他做甚?你忘了你大嫂娘家就是养牲口的?回头正月初二,我陪她回娘家去,到时候帮你问个明白。”   三囡这才想起,自家大嫂娘家原就是山里人,倒不是说专门养牲口的,而是各种比起他们这些住在山下的人,对各种牲口更为熟悉,指不定他们家就有羊呢!   当下,三囡便养着笑脸求道:“那大哥回头帮我瞧瞧大嫂娘家有没有养羊,我想要小羊羔,半大的更好。对了,我有钱的,先前阿姐帮我腌了鹅蛋,还做了黄金烤鹅蛋,都叫阿爹摆在摊子上帮我卖掉了,我攒了好多钱!”   大河故意逗她:“原来我妹子这么能耐?不过,你攒钱难道不是为了来年开春买鹅崽子吗?”   这个说法也没错。三囡一脸的为难。   “那你回头问问芸芸,看她有啥办法。”大河也是个坏心眼的,眼见自家堂妹给他们找了那么多活儿,虽说干的还是很开心的,可到底还是想看周芸芸的笑话,当下撺掇三囡去为难周芸芸。   三囡果然上当了,回头就蹬蹬的跑到灶间来寻周芸芸讨主意。   不想,听了三囡的话,周芸芸只笑道:“那还不简单?你既买鹅崽子又买小羊羔不就结了?对了,你还可以跟大金合作,他那头还有鹅,先前他忙,一直叫你帮着他养,索性你跟他商量商量,花几个钱买来得了。还有,要是开春你的钱不够,也可以跟大金去商量。他卖爆米花很是攒了一些钱,又不打算买家禽牲口,你借一部分,回头跟他说好分几次还清,再拿吃食当利息请他吃,他一准不会反对。”   “真的吗?要是他不相信咋办?”三囡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周芸芸又给她出主意:“那就跟他说,要是还不上钱,拿你的大花抵给他,这下他一准相信。”   这话一出,三囡直接哆嗦了一下:“大花是我的!哦,我懂了,大金也知道我最喜欢大花,要是跟他说,不还钱就给大花,他一定会信的。”瘪了瘪嘴,三囡要哭不哭的道,“我还不如把我自己给他!”   “噗!你可以试着跟他商量一下。”周芸芸随口道。   还真别说,三囡素来都相信她,这回自然也不例外,很是将这话听了进去,回头就寻了个空档将大金唤到一旁商量起这事儿来。   大金倒是很痛快的表示,钱可以借,好吃的也可以不要,不过要求到时候每天给他一个鹅蛋。   三囡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下来。   不过之后,大金又很好奇的问她:“你家大花为啥不会孵蛋?”   这是个好问题。三囡回头闹了她娘好久,终于磨出了一个答案,她买的全都是母鹅,就算孵蛋……那也不会有结果的,所以不是大花不肯孵蛋,而是大花不蠢。   虽然没听明白这里头的意思,不过有一点三囡倒是明白过来了,那就是来年开春买鹅崽子的时候,一定要多买一只公的。至于为啥只买一只,那当然是因为公的没用,光吃不下蛋,愿意养一只已经是三囡的底线了。   这一年的年关,周家过得格外热闹,原因除了这一年赚了钱买了田盖了房外,更重要的是,在大年三十这一晚,周家阿奶再度发起了压岁钱。   要是搁在旁人家中,压岁钱那都是给小孩子的,且多半都是给俩铜板,既图个彩头又能叫孩子买两块糖甜甜嘴儿。可周家却不同,准确的说,是周家阿奶的想法异于常人。   她发压岁钱都是按着人头发的,一人一份,除了她自己之外,人人都有,包括已经三十好几的周家大伯。   周芸芸倒是觉得,周家阿奶这是借着发压岁钱的机会给大家发红利,毕竟这年头的大家族完全没有干活发工资的说法。既是白出力给家里干活,当然要发点儿钱不犒劳一下。至于衣裳和好吃的则应该算是福利,毕竟跟今年家里的收益相比,这点儿真心不算啥。   拿了周家阿奶新给的闪亮亮的小银锭,周芸芸向三囡招了招手,又将先前那块一并掏出来:“两个二两的小银锭,算是我入的份子钱,正好你多买几只羊,记得买大的,要领回家立马能产奶的那种。”   三囡开开心心的接过了周芸芸的银锭子,连她自个儿的那份在内,回头又得了大金那一份,再加上她先前攒的一大包铜钱和银角子,在周家众人散去以后,跑到她爹娘房里,全一股脑的全给了她爹。   周家二伯是懵的,他当然知晓自家闺女攒了一笔钱,却万万没想到竟然会有那么多。   “她娘,先别忙着睡,过来帮着点点你闺女有多少钱。”   听得唤声,二伯娘赶紧拨亮了油灯,过来帮忙。结果,才一看到包袱里头的钱,她就傻眼了:“哎哟我的亲闺女哟,你这是上哪儿去打劫了?”   灰扑扑的土布包袱里全是钱,最显眼的就是六个二两重的小银锭,分属于周芸芸、大金和三囡本人。其次则是乱七八糟一堆大小不一的银角子,最大的有一两重,小的也有几钱银子,至于铜板更是堆成了一座小山。   “阿姐给了四两,大金也给了四两,其余都是我自个儿攒的!”三囡一脸嘚瑟的扬着头,指了指包袱催促道,“快帮我数数呀,我不会点重!”   三囡的算筹是跟着三河学的,素日里周芸芸也有教过她一些。无奈的是,在没有秤的情况下,指望她用手掂量一下就知道重量那是不可能的。   周家二伯神色复杂的瞅了瞅他闺女,转身去拿了先前出摊卖麻辣烫时用过的小秤。也亏得他已经做了近一年的买卖了,对于点重已经很熟练了。饶是如此,归整这一堆钱还是费了他不少的劲儿。   “一共二十五两银子,两千七百二十三个铜板。”   点完了重,周家二伯更无奈了,虽说这里头有八两来自于周芸芸和大金,有四两则干脆是周家阿奶给的,可剩下来的十三两银子并两千七百多个铜板,却是实打实三囡赚来的。   这还不算,三囡还有二十多只鹅呢!   二房俩口子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里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在此之前,就算他俩知晓自家闺女见天的瞎忙活,也知晓她很是赚了点儿钱,却万万没想到竟会有那么多。   撇开借来的和周家阿奶给的压岁钱,三囡这一年下来,除却添了二十多只大白鹅外,还赚了十五六两银子。要知道,庄稼人一年到头也不过攒个三五两银子,要是遇到年景不好,指不定丁点儿余钱都存不下来。   当然,账也不是这么算的。毕竟旁人家都是要吃要用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用钱,还要置办衣裳鞋子被褥等等,除却开销,能攒下的钱自然就少了。   而三囡,吃家里的喝家里的,除了买鹅崽子之外,她这一年就没花过一文钱,再加上她原就没有本钱,不存在毛利纯利问题,等于赚来的全是她的。   饶是如此,作为一个稚龄小女娃,她也算很能耐了。   “行了,咱们这闺女算是养出来了,就算瞅着黑乎乎脏兮兮的,胖了点儿馋了点儿,长得也不好看,针线活儿更是拿不出手,可好赖有这么个本事,往后倒是不用发愁她嫁不出去。”周家二伯由衷的感概道。   “坏爹!阿爹最坏了!!坏坏坏!囡囡不理你了!!”三囡本来还想叮嘱她爹帮着换下整钱,以及万一大嫂娘家没那么多羊羔,还要另外寻卖家。结果,还不等她开口叮嘱,就得了这么一通话,气得她连连跳脚,索性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二伯娘一个没忍住笑喷了出来:“你这人哟……知晓的说你是在夸闺女,可这话听着可真不像是好话。就算咱闺女不在乎美丑,你也不能当着她的面说她长得不好看罢?”   周家二伯不满的嘟囔了一声:“这算啥?我这还只是说她长得不好看,我还没说她长得丑呢!你说说看,咱们老周家三姑娘,大囡脾气是坏,人也不行,可人家模样就是好。还有芸芸,头两年瞧着还一副小孩样儿,今年我咋感觉她一下子长大了?瞅着就像是个半大姑娘了,不像咱闺女,跟个疯小子一样。”   “行了,我记着这话了。回头她要是再得了好吃的,给我不给你,你也别埋怨。就你这样,她不记仇就不错了。人还说呢,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你这个当爹的还嫌弃闺女长得丑了?再说,她那是没打扮,我闺女要是弄得干干净净,穿上好衣裳,一准儿也是个美人胚子。”   “呵呵,然后一个眼错不见,她就原地打了个滚儿,变成了泥猴子?”   二伯娘:…………   ☆、68|52.1   二房这头说的热闹,大房也是如此,可惜气氛却完全不同。   大伯娘方才费尽口舌总算将底下小辈儿们的钱都收拢了,这会儿仔细用一块帕子将十个小银锭都拢在了一起。十个二两的银锭子,足足二十两银子,她这辈子头一次看到这么多钱,却还是心有不甘。   “唉,阿娘也真是的,家里连百来亩水田都买得起,偏给钱给得那般小气,也不想想这一年来,家里人都快累死了。再怎么着,也该按着出力给钱呢。像芸芸,像三囡……”   “给钱还堵不上你的嘴?”周家大伯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先前你不是还说咱们家人多干活多,如今按着人数给钱了你又不满,你到底想咋样?”   “我能咋样呢?你自个儿瞅瞅,芸芸也罢了,就跟你说那样,她好赖出了点子。可三囡干了啥?见天的忙活她那些鹅,怎么能跟咱们一样呢?”大伯娘越想心头越不舒坦,要是周大囡没嫁出去,她这会儿手头上就能又多出两个小银锭了!   “爱咋咋地!我真是烦透了你!”   周家大伯也懒得说她了,索性直接上炕睡觉。虽说正月里没啥要忙活的,可与其对着这婆娘,还不如早早的歇下,起码耳朵不受罪。   大伯娘见他如此,瘪了瘪嘴,果然没再说话。   次日一大清早,大伯娘就起身穿戴一新,又将昨个儿抱在怀里捂了一夜的银锭子都揣上,急急的出了门。   因着周家阿奶没派活计,周家其他人或是窝在炕上睡懒觉,或是进村里找人聊天,再不然就待在堂屋里做做活计烤烤火。也因此,没人发觉大伯娘的异常,只当她是去村里闲聊了。   然而,她却是径直去了青山镇。   摸了摸怀里那二十两银子,大伯娘从未有过的心热。她一早就盘算好了,得了银子得先给三山子置办一套拿得出手的文房四宝。这也怪周家阿奶太抠门,明明手里头捏着钱,却只买最差的那种,甚至连个书奁都没给买,每天都得提个竹编篮子去先生家。这次,她索性给全买齐了!   心头火热的大伯娘先是径直去了镇上唯一的一家书局,虽说是书局,这里的东西倒是齐全得很,除了书籍外,笔墨纸砚、书奁等等,但凡书生用得到的东西多半都能寻到。   正所谓手头有钱心里不慌,大伯娘开口就问哪种东西最好,毕竟她家三山子将来可是要当官的人。   书局掌柜的见多了各色人,一瞧她这样子,就知晓是穷人乍富。当下便笑着迎了上去,热心的介绍起了铺子里的东西。   因着到底只是镇上的一家书局,即便是最好的东西,好的程度也很有限。掌柜的推荐了一整套文房四宝,又拿出了最贵的书奁,且额外拿了两本卖了许久都不曾卖出书籍,笑着问道:“这位夫人可是家中公子要念书?这两本书可是我年前托了好久才叫人从府城买来的,但凡念了这本书,将来必能高中秀才。夫人可要瞧瞧?”   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公子,还添上了高中秀才的说法,大伯娘原就被银子冲昏了头,当下连看都没看,便拍板决定:“买!”   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一共十两零一钱银子。掌柜的倒是会做生意,直接给抹去了零头,收了十两银子还多赠了一刀纸,笑着亲自将人送出了门,还道:“夫人还想去哪儿瞧瞧?我对这儿熟悉得很,给您指路?”   “我还想给我儿子买一身长衫。”其实她原是想着,自个儿去镇上扯一匹布来,叫儿媳帮着做。可一想到年前周家阿奶从府城带来的两顶帽子,这心里就颇不是滋味。   其实,大山媳妇儿的绣活真心不错,不说在周家,便是在杨树村里也是数一数二的。然而,这也仅仅是在村里罢了。莫说府城了,就连县城、镇上的绣娘都能甩她几条街。一想到家里的俩丫头片子都能使上府城绣娘做的帽子,大伯娘心下暗妒,决定非给三山子弄一身上台面的金贵长衫不可。   书局掌柜很热心的帮着指了路,给她推荐了一家据说是青山镇最好的成衣铺子。这点倒是没错,可惜掌柜忘了补充一点,那也是最贵的成衣铺子。   一匹布最多几百文钱,能做好几身衣裳。可成衣铺子里的衣裳,最便宜的一身也要三百文。偏大伯娘旁的不行,眼光却是不赖,一眼就瞧中了里头最好的一身长衫,一问价格,要五百文。   犹豫间,店小二已经问了尺寸大小,大伯娘顺口就说了,人家自是寻出了对的尺码,麻溜的包好,又问要不要再来一身,毕竟是需要替换的衣裳。   稀里糊涂的,大伯娘买了两身最好的长衫,花去了一两银子。   好在,虽说银子花了不少,她却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她家三山子将来铁定会有大出息,到时候当了官老爷,多少钱都能赚回来,如今这点儿又算得了甚么呢?   这么一想,她心里就跟抹了蜜一般的甜。   “娘?”   大伯娘身下一僵,赶紧转身走人。不想,才走出没几步路,就被人拦了下来。   周大囡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许久不曾见到的亲娘,衣裳裤子全是簇新的,身后背了个读书人用的书奁,看着就不像是空的,怀里还穿着厚厚的衣料子,虽说看不清楚是啥料子,可想也知晓绝对是好东西。   “这个给我!”周大囡一把抢过了衣料子,不等她展开细看,就又被她娘抢了回去。   “你在胡闹甚么?这是给三山买的长衫,你有啥用?”争抢之间,包着衣料子的油纸包被弄破了,亏得大伯娘手脚快,急急的搂回了怀里,“你小心点儿!这是长衫!读书人穿的长衫可不能给弄污了。”   周大囡面色铁青:“有钱叫三山念书,给他买长衫,却没钱给我置办嫁妆?还有这个!”   上前两步,周大囡愣是绕到了她娘身后,开了书奁看了里头的东西。   “好啊!好啊!你真是太好了!”虽说不大认识里头的东西,可想也知晓,但凡跟读书扯上关系的,那一定贵的要命。周大囡一手叉腰,一手伸到她娘眼前,冷笑着道,“行了,我也不多要,给我二两银子,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   “二两银子!!你咋不去抢呢?我给三山买了两身长衫也才一两!”说一出口,大伯娘就知道要糟,忙急急的道,“反正我没钱了,钱都花光了,没了,一文钱都没了。”   “没了?”周大囡再度开抢,边抢边嚷嚷道,“那我就毁了这长衫,毁了这些笔墨!左右我也没落得好处,还不如索性都毁了去!回头我还要去周家告诉我爹,跟他说说杨柳村东头……”   “我给!我给还不行吗?!”   大伯娘眼泪都出来了,一半是心疼给出去的银子,另一半则是被周大囡这话给吓到了。这会儿,是人来人往的街面,虽说镇上是不如县城热闹,可正月初一还是有很多人出来逛的。可周大囡疯起来却是完全不管不顾,说抢就抢,连那种话都能当街说出来。这是铁了心想要逼死她啊!!   “赶紧给我,我也要去成衣铺子买衣裳,快点儿给我啊!”   忍痛给了二两银子,大伯娘先前的好心情全没了。直到目送周大囡欢快的跑远了,她才将书奁放了下来,把长衫仔细的叠好放到里头。待看到书奁上头有不少指甲划过的痕迹,又瞅着长衫上的褶皱,终于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   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   再没了闲逛的心情,大伯娘揣着剩余的七两银子出了青山镇,脚步匆匆的往村里走去。只是,在快到杨树村时,她却临时拐了个弯儿,去了相距不远的杨柳村。   去年间,周大囡逼着她要嫁妆,她实在是拿不出来,只得回娘家半是哀求半是威胁的叫娘家人出了这份嫁妆。说真的,当时她就已经后悔了,却因着骑虎难下,不得不咬牙坚持。之后,她想过无数次弥补跟娘家的关系,却都不得要领。幸好,娘家人虽怨她,却没完全跟她断了关系,这不还是同意将侄女嫁给她儿子。   正好,如今她手头上有钱,想来只要将当初给周大囡嫁妆的那份钱补上,之前的事情就能彻底勾销了罢?   这般想着,大伯娘心里倒是轻松了不少,脚步轻快的往娘家走去。远远的,就看到一个头发已经半花白的妇人正在弯着腰喂鸡,她忙上前两步,唤道:“阿娘!”   王老太转过身子,不冷不热的道:“咋今个儿来了?只你一人?莫不是你家那婆婆又闹幺蛾子了?”   “没,没有,怎么会呢?我今个儿过来是给阿娘送钱的。”大伯娘面上讪讪的,不过提到钱,底气一下子就来了。当下便伸手掏出了手帕包,狠了狠心挑了个二两的小银锭递了过去,“先前的事儿是我不对,这钱就当是还了去年给大囡的嫁妆,多余的给我阿爹打两斤酒,给侄子侄女买点儿肉吃。”   冷不丁的冒出了一个小银锭,王老太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忙不迭的将银锭子塞嘴里咬了咬,当下喜笑颜开的道:“你这孩子,这么客气做甚?哎哟,当娘的咋会跟亲闺女记仇呢?成了,赶紧进屋里歇歇,吃点儿东西再走。”   “不了阿娘,我刚从镇上回来,又买了这许多东西的,家里人还在等我。阿娘,我明个儿再来看你,跟大牛一道儿来。”   王老太笑眯眯的瞅着她闺女:“成,都成,那你慢些走。”   因着娘家人的态度,大伯娘这心里好歹是暖和了起来,盘算着明个儿过来时,该带上甚么礼物。家里的粮食倒是不缺,可普通的玉米饼子实在是拿不出手,要是能拿些星星糖出来该有多好,就算不成,米花糖也凑合。   ……   ……   那头大伯娘忙活了一天,这头二伯娘也没闲着。   她如今就愁两件事儿,一是自家闺女太不爱美了,二是咋这么傻乎乎的闺女都能赚钱,她偏就不成呢?   说真的,知晓闺女赚了钱,跟亲眼看到闺女竟然赚了那么多钱,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受。她倒是不至于眼馋亲闺女的钱,可一想到自家几口人累死累活的一整年,还不如三囡的小打小闹,登时只觉得无比丧气。   思量一整夜,等天亮后,大伯娘出了家门,二伯娘也立马寻上了周芸芸。她总觉得甭管是周家发财,还是三囡赚了那些钱,都跟周芸芸脱不了关系。又思及周家阿奶打从多年前就喜欢唤她福娃娃、金娃娃的,兴许真有关系?   待寻着了周芸芸,二伯娘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搓了好半天手,才笑着道:“芸芸啊,二伯娘想跟你说个事儿。”   “啥事儿?”周芸芸正在盘算着啥时候再做一次蛋糕,偏手头的羊奶不多,她又有些舍不得了。见二伯娘一脸的为难,反倒是有些兴趣,便扭过头好奇的瞧着她。   到底还是赚钱的想法占了上风,二伯娘道:“就是想问问你,要是我跟三囡似的,在家里养点儿鸡鸭鹅的,你说你阿奶会生气吗?”   周芸芸默默的汗了一下,旋即指着十数米开外那空荡荡的猪圈道:“二伯娘,你看见了没?阿奶都没打算开春再养猪,到底家里的事儿太多了,她忙不过来。”   其实周家阿奶就是被星星糖的利润给迷住了,试想想,当十斤星星糖就能换一头大肥猪的时候,你再叫她去养猪?她把你当猪!   “啥意思?”二伯娘愣住了。   “意思就是说,二伯娘你也别想鸡鸭了,那个叫三囡折腾去罢。你要养就索性养猪,多养几头。或者可以这样,等二河哥娶了媳妇儿,叫她养?我那日瞧着,她该是个能耐的。”   “我要养猪,还要养鸡鸭鹅,不过真要这般,会不会忙不过来?你阿奶会生气罢?家里的活儿都没人做了。”二伯娘终究还是担心两者不能兼顾,却见周芸芸一脸诧异的看了过来,“咋了?”   周芸芸很怀疑二伯娘的脑回路是否跟自己相同,在她看来,没有啥是钱解决不了的,尤其对周家阿奶来说。   “你养猪养鸡鸭鹅,回头便宜卖给阿奶,正好麻辣烫需要各种肉类,三囡又只肯供应鹅蛋,一只鹅都舍不得杀。不过,你俩最好错开来。这样好了,也别贪多,二伯娘你干脆只养猪,养上二三十头大肥猪的,公的母的都要,回头直接下崽,还省得来年再买小猪崽。大小也最好错开,正好咱们家一年四季都要肉,便宜卖家里,既能叫阿奶得了实惠,你也不用犯愁卖给谁,多好?”   二伯娘又是心动又是忐忑:“二三十头?会不会太多了?”   “我还嫌太少了呢!要是你真有决心,就学三囡将本钱全下了,左右猪是吃猪草的,多跑几趟山上也就出来了。头一回的数量最重要,回头等猪出栏了,吃得苦也都值得了。”   周芸芸盘算了一下,又道:“可以这样啊,二伯娘你养猪,叫二堂嫂养鸭,等回头二河哥也娶媳妇儿了,叫她养鸡,正好三囡养的鹅和羊,大家都没冲突,又能相互照应着,多好。”   二伯娘重重的点头,周芸芸的意思她明白了,就是下血本养牲口养家禽,不过为了不让自家人掐起来,最好是避开了养。   “我懂了,就照芸芸说的那般,我开春就养猪,养一溜儿的大肥猪!”   “对了,还要注意一定要弄得干净点儿,像三囡那样就极好。”周芸芸忽的提醒道,“瘟了就白忙活了,本钱都要搭进去。买回来就刷干净,多好。”   “成!反正就跟三囡那样……那丫头把鹅照顾得比她自个儿都干净!”   有了主意就好办了,二伯娘回头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她男人和老大俩口子都极很是支持她,将从阿奶处得来的银锭子全给了。二河和三河也想给,不过二伯娘心里惦记着周芸芸的话,叫二河将银子留下,回头娶了媳妇儿后,再问问是个啥想法,要是愿意养鸡就叫她养鸡,正好家里也不冲突。再一个,手里完全没钱也不安心,正好二河的银子存下来,万一有急事也好借用一下。   至于三河的,二伯娘劝他留着回头买些纸笔,不想三河却道:“阿娘,我不想念书了,开春以后我要跟你们一道儿做买卖,不然叫我帮你养猪也成。”   “不念了?”二伯娘迟疑了一下,旋即点了点头,“也成,左右你也会算账了,那就别念了,省的还要花钱买笔墨。不过,养猪就得了,就你这小身板,还不如你妹子。”   三河被这话说得满脸通红,可他身材瘦小却也是事实,登时气得拧过头不理人。   二伯娘又道:“索性这样好了,回头摆麻辣烫摊子,仍叫大河俩口子在一道儿,你跟着你爹算一道儿,我先跟二河,等回头二河娶了媳妇儿,到时候再换也成。”   “可阿娘你不是要养猪吗?”   “不是有你妹子吗?我去同她说,回头每头猪都分她一条猪大腿!”说做就做,二伯娘转身就要去寻三囡,结果被三河拽住了。   “银子给你,不管是买猪还是旁的,都成。”三河给完了银子,转身就跑了,他还得去跟孟先生打个招呼,来年不念书了。   二伯娘无奈的接了银子,站在原地思量了半刻,还是决定把这事儿跟大房支会一声。   虽说去年间因着周大囡那事儿,她对于自家这个长嫂颇有些看法,可到底是十几年的妯娌了,叫她完全撇开大嫂自个儿做买卖,也实在是不妥当。思来想去,她决定去问问,要是真有这份心,叫大房养鸡也不错,等回头二河媳妇儿进了门,直接帮着她养猪。   待傍晚妯娌俩碰头后,二伯娘热忱的说了这事儿,可大伯娘却只是微微摇头。   “家里如今忙活得很,哪里有工夫做那些?再说也没这个必要,算了罢。”有一句话,大伯娘却是没说,想要做买卖就得本钱,大房的银子,除了她男人那儿还有四两银子外,她这儿只剩下五两了,她是真不敢再花了。再说了,周家如今这般有钱,吃喝不愁的,养那些玩意儿做甚?真要赚钱也容易,叫她儿媳每日里多绣几样东西,这钱不就出来了吗?   “大嫂……”二伯娘还待再劝,却见她大嫂摆了摆手,急急的去了三山那屋,这到了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下去了。强扭的瓜不甜,人家不乐意,她又能如何?   那头,大伯娘进了三山那屋,叫儿子正在练字,当下忙唤了他一声,将书奁送到了他跟前:“三山,打开瞧瞧。”   三山好奇的打开了书奁,登时乐坏了:“都是上好的笔墨纸砚!阿娘,你咋……”   顿了顿,三山面上的笑忽的没了,只忐忑不安的道:“阿娘你是不是都把钱给花了?其实阿奶买的也能用,用不着糟蹋这些银子,多贵呢。你还是把钱攒起来罢,万一往后用得着呢?”   “不打紧的。你别管这些,只管好生念书考上秀才,以后还会有更好的,咱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   ……   大伯娘这头一派母子和乐,二伯娘虽因被拒绝了略有些失望,不过没一会儿她就又干劲十足了。三囡要买羊羔子,还要买大白鹅,她则是打算把手头上所有的钱都用来买猪崽子,到时候全家一起干活,还愁没有好日子过?   次日就是回门日,二伯娘揣上钱就出门了,她决定不能浪费半点儿时间,正好趁着今个儿回门,去娘家村子里瞧瞧有没有卖羊羔、鹅崽子和猪崽的。当然,她也没忘记给自家老大银子,指不定媳妇儿娘家那头就有卖呢?   广撒网的结果就是,当天晚间,大河背着两头猪崽,他媳妇儿背了一头,俩人一道儿赶着五只小羊羔回了家。而二伯娘则是将娘家的板车给推回来了,上头一溜儿十来只肥嘟嘟的小猪崽。   周家其他人都看傻了眼了,就连之前知晓这事儿的大伯娘都愣住了,她是知道二房打算大干一票,可这阵势未免也太大了。   这时,跟周家阿奶一道儿去葛家村送年礼的二河也回来了,他背两只抱一只,后头的周家阿奶也没闲着,只一脸嫌弃的将猪崽放到了空着猪圈里,没好气的道:“正好,你们都在这儿,我索性一道儿说了。咱们家正月十三开始出摊,不用跑五处了,每一房出一摊,谁去都随意,不过老大家的,你不准去!”   大伯娘面上通红一片,她当然知晓周家阿奶为何要加这句话,登时燥得无地自容。倒是周家大伯,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后,开口道:“那就我跟大山二山去罢。”   三个男丁难不成还会连一个摊子都看不好?   二房那头商量了一下,周家二伯带上大河和三河,却叫二河去三房那头帮衬一把。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知晓三河不打算再念书了。   周家阿爹一面惊讶三河走了大金的老路,一面又感激自家二哥,忙推辞道:“二哥你不用担心我,再不济你们还叫我去青山镇,那儿不大忙,我一个人就成,再说还有大金跟着,不妨事儿。”   “那就先跟两日,正好元宵前后人多事忙,过了这一阵子再说。”   “成罢,谢了二哥。”周家阿爹也颇为无奈,谁叫他这一房人少呢?好在也没啥担心的,大金慢慢大了,将来帮着做的事儿也会越来越多,只要勤快能干,他们这一房不会过得比旁人差。   二房三房倒是其乐融融的,大房那头的气氛却有些古怪。   周家阿奶一看就知晓又有了事端,想着今个儿是回门日,怕是娘家那头出了问题。又见大山媳妇儿仍是那副乐呵的模样,再一瞧老大家的黑着一张脸,二山则是垂头丧气的,还有啥不明白的?   “老王家又干啥了?”   “没……”大伯娘本能的开口反驳,旋即又讪讪的住了嘴。   周家阿奶冷冷的看着她:“说!”   大伯娘一副为难的模样,倒是二山忍不住了,开口道:“王家那头嫌聘礼不够,叫我多拿二两过去。我就想着,左右他们也答应了到时候聘礼都并到嫁妆里,一并拿到咱们家,我就应承了下来。”   这话一出,周家阿奶反倒是不明白了:“也成啊,反正我给了你银子,花在媳妇儿身上也没错,咋了?”   二山迟疑了一下,极快的瞥了他娘一眼:“我阿娘不同意。”   “这哪里是我不答应,分明就是他们瞎胡闹!咱们家定亲又不是没给聘礼,一般无二照着这一带规矩来的,半点儿东西都没漏,他们咋、咋这么贪心呢。”大伯娘说着说着,声音却愈发小了,只因被她说贪心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娘家人。   周家阿奶翻了翻白眼:“行了,你们爱咋咋地,我才懒得管了。走走,不想干活就躺炕上歇着去,别站在这儿碍眼。”   不多会儿,院子里就只剩下大房几个人了,二房全都跑去猪圈那边了,就连三囡也兴冲冲的拿着镰刀,说要割草给小羊羔吃。   三房这头,周芸芸还是略有些担心的,生怕周家阿爹忙不过来。思来想去,周芸芸决定少给自家人找麻烦了,本来她都打算叫家里人做元宵拿去卖,仔细一想,索性省省罢。   只是,她想省事了,旁人却不消停了。二伯娘干活干出了劲儿来,回头就跟阿奶赊了做元宵的一应原材料,打算自个儿包元宵,到时候出摊时,直接在麻辣烫摊子旁多摆一个小炉子,现煮现卖。   周芸芸瞧着都这般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回头借着帮忙的机会,做出了好些个新奇馅儿的元宵,又提醒二伯娘可以模仿五彩粽子,来个五彩元宵。结果,大金瞧着好玩,也跟着凑了一股,接下来的日子里,二房三房索性都凑在一起包起了元宵。   而大房那头,却还在为了聘礼一事争个没完。   依着二山的想法,左右亲事都定下来了,加上王家这不是答应到时候将聘礼一并陪嫁,自如此有啥好犹豫的?连阿奶都不管这事儿了,怎的他娘就不答应了?   大伯娘有苦说不出。   给罢,再拿出二两银子,那她手里头就只生下三两了。不给罢,二山不依不饶的,非要娶了那丫头不可。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大伯娘才后悔牵线搭桥,早知道那个死丫头这么麻烦,她才不会答应这门亲事。偏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是真的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了。   吵吵闹闹了好几日,二山最后是真的毛了:“阿娘,把我之前存在你那里的钱还我,我拿自个儿的银子娶她!”   其实,娶不娶王家姑娘倒是另外一回事儿,可周家阿奶的眼光摆在那儿,二山真怕王家这头刚悔婚,阿奶就能在那头给他娶个母夜叉回来。就算不是母夜叉,像二河媳妇儿那种,他也招架不住。   闹到最后,还是以大伯娘退让告终。一算就知晓了,拿了二两出来,她手头上还有三两。要是将二山那四两银子还回去了,那她就只剩下一两了。   待二山从他娘那里要到了银子,转身就给杨柳村送去了,王家自是很满意,还特地留他吃了一顿饭,天黑了才叫他回家。   只是,就在大房闹腾的时候,二房那头已经买到了三十五只小猪崽,五只羊羔,并五十多只鸭子,以及两百余只鹅崽子。考虑到鹅崽子太多没地方安置,三囡跟个小大人似的跟周家阿奶商量,看能不能卖给她半亩地。   周家阿奶也不知晓出于何等心里,非但一口答应,还以极低廉的价钱卖给了三囡整整一亩地。当然不是耕地,而是位于周家旁边一块坑坑洼洼的泥地。   左右只是搭棚子,三囡才无所谓地的好坏,只要能让她的鹅宝宝们休息就好。又因着不放心,她愣是搬过来守了好几夜,见大花啥事儿都能处理,这才放心的搬回去了。   彼时已是正月十三。   一大清早,周家人就陆续出摊了。大房只有麻辣烫,二房却是有不少大元宵,三房也有元宵只是数量不多,更为显眼的该是大金那爆米花机。   等出摊的人走了,周家阿奶立马揣了些糕点果子去了张里长家,她得赶在春耕前把佃农的事儿定下来了,毕竟周家如今有百来亩水田,要是光靠周家人,忙到死都忙不过来。   不想,她去寻张里长,人家张里长也要过来寻她。   “周老太,上回那再生稻的事儿,上头来消息了,说是年前能摊上这么个事儿真的是吉兆。这不,赏赐也下来了,我去拉牛车,索性给你送回去。”   都要拉牛车了,这东西可见是不少的。不过周家阿奶没忙着收礼,而是急急的说了自己的请求。   虽说如今才正月里,可时间这玩意儿急得很,转眼就该二月里了。哪怕只有佃农求着赁田种,没有主家找不到佃农的道理,可毕竟周家以往没干过这些,加上水田太多了,就算加上全体周家族人,那也一样忙不过来。   一听说是这事儿,张里长就笑开了:“我早就替你同他们说好了,差不多有七十来亩都帮你办妥了,剩下的你找找周家族人,应当容易得很。”   听说都解决一多半了,周家阿奶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还是想留几亩自个儿种的。我家好乖乖上回还说,要多种几亩花生芝麻的,我瞅着不错,左右粮食也够吃了,弄点儿甜嘴儿的也不错。”   “你家芸芸啊……”张里长若有所思的道,“说起来,你家大囡是嫁了,剩下俩孙女呢?咋个想法?”   周家阿奶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乐呵呵的道:“咋个想法?我这会儿就想叫二山二河赶紧将媳妇儿娶进门。对了,还有三山三河,他俩都比芸芸三囡大。得等大的都成家了,才能轮到小的。”   “就是这个理,左右像咱们这等人家原也不愁嫁娶,慢慢相看,不着急。”张里长笑着唤了他婆娘,叫他婆娘赶着牛车将人送了过去。   这一瞅,周家阿奶却是结结实实给吓到了。整个牛车都堆得满满当当的,就这样还放不下,又搁了俩背篓子。再一看,二三十匹上等的好料子,几百斤的细白面,上百斤的几色大米,还有鸡鸭猪等风干肉,芝麻、花生、杏仁等等各色干果。   “这礼也太重了,我不敢收。”周家阿奶连连推却,虽说再生稻是周家发现的,其实也不过是将这事儿告诉了张里长,压根就没花半点儿力气,平白得了这些东西,她实在是于心难安。   张里长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这些东西都不算啥,我这头还得了不少实惠呢。上头不缺这点儿东西,这是太高兴了。你呀,也不用往心里去,只管安心收着,回头咱们两家多走动走动,有啥要帮忙的,尽管找我!”   ☆、69|52.1   能跟里长家攀上关系自是好的,况且在杨树村住着,哪里可能不麻烦里长呢?旁的不论,天知晓啥时候又有徭役了,到时候还不是里长说了算?便是没啥事儿,能跟里长家多亲近亲近也是好的。当下,周家阿奶笑得就跟个弥勒佛似的,连声答应着。   待归了家,周家阿奶瞅着堆了小半个堂屋的东西,颇有些发愁。倒是留在家里的几人纷纷凑上来,好奇的东摸摸西摸摸。   比起其他人盯着衣料子看,周芸芸却是两眼放光的盯着那上百斤的多色大米,她想的是,等晚间大金回来了,定要叫他用多色大米爆一炮,回头再多做些米花糖,铁定又好看又好吃的。   周家阿奶倒是由着她们折腾,只是瞅着大好几百斤的细白面时,不由的犯愁起来:“后院的粮仓都满满当当的,再不放下米粮了。连灶间都没空地方了,总不能真就这么堆堂屋不管。”   其实,周家的粮仓原也不算小了,三大间粮仓,囤个二十亩地的收成那是绝对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去年除了周家自个儿的五亩水田八亩旱田收获外,这不还有再生稻吗?就算产量比不上头一季,一百二十亩的再生稻收割上来,就算粮仓一再扩建,也不过堪堪放下大部分的粮食。这不,周家的两个灶间,角落里都堆了好几个大竹筐子,里头衬着竹编席子,装了好几百斤的粮食。   如今,是真的无处堆放了。   粮食太多了也是一种甜蜜的烦恼。   “得了,索性今个儿将粗粮归整些出来,我带着芸芸和三囡去村里老亲家转悠一圈。”周家阿奶说着说着,又迟疑了,“我还是就带芸芸罢。”   三囡格外哀怨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她的衣裳倒是好的,且还是正月初一刚上身的。问题是,今个儿已经是正月十三了……   乡下人家原也没那么讲究,尤其是冬日里的衣裳,有那么一套就已经不错了,像周家,尽管年年都做新衣裳,可毕竟三囡年岁小,个头年年往上窜,这么一来往年的衣裳基本上都是穿不了的。就算她之前拣了几件周芸芸的旧衣,可她素来好动,一天下来,那衣裳就不用见人了。   待周家阿奶背上竹篓拎上篮子,带着周芸芸出了家门往村里去时,三囡那哀怨的小眼神还在她们背后转呀转。   二伯娘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叫你埋汰自个儿,回头上哪儿都不带上你,活该!”   三囡气得连连跳脚:“我有大花!我找大花玩儿!”   找大花玩儿基本上就等于挖蚯蚓了,尤其自打周家阿奶卖给了她一亩地后,大花就像是找到了新的阵地一般,在那里头是上蹿下跳的。上回让周芸芸瞧见了,还感概道原来大白鹅真的是鸿雁的后代,瞧瞧,都能窜上棚子顶,再从上头呈弧线飞跃下来,整个儿就跟在半空中漫步似的。   事实上那边的地头上可不止大花领着的那群鹅。   二伯娘养的三十五只小猪崽,大河俩口子的五十来只鸭子,三囡的五只小羊羔并两百多只大白鹅,愣是将原本空阔安静的一亩地闹了个鸡飞狗跳。   这里头,三囡的羊羔和鹅都是独属于她自个儿的,大河俩口子的鸭子也是如此。可像二伯娘养的小猪崽,因着分别借用了大河、三河和三囡的部分钱,到时候等猪出栏了他们都有红利。   打从一开始,二伯娘就将规矩说在了前头,包括各人的责任,以及到时候的分红。   跟大伯娘的性子完全不同,二伯娘其实更喜欢当甩手掌柜,素日里半点儿也不插手儿女们的事儿,用她的话,爱咋咋地,左右都这般大了,她还能管一辈子不成?   二房的日子闹腾又红火,尤其是三囡,除了粘着周芸芸外,她几乎就扎根在这一边。像清理、洒扫之类的事儿,她全给包了,只因她时刻牢记周芸芸曾经叮咛过的话。   一定要注意卫生,不然瘟了就全泡汤了!!   这不,周家阿奶不带她玩,她亲娘又总爱取笑她,索性就颠颠儿的过来重新将棚子里里外外都清扫了一遍。   自然,她身上也愈发脏了。   却说周芸芸跟着周家阿奶进了村子,先去了周氏族长家拜年,送上了粗粮十斤。再去一些辈分比较大的人家,各送上粗粮八斤。之后则是平辈家中,每家给粗粮五斤。   周芸芸看得一愣一愣的。   虽说穿越都两年了,可她对于家里的亲戚,也就只认识二奶奶、三奶奶,并几个常来送东西的族姐妹。如今见周家阿奶散财童子一样,挨家挨户的送粗粮,登时有些不大能理解。   绕了一圈,花了大半日的工夫,周家阿奶才将所有人家都走了个遍。当然,带过来的粗粮都发完了,篓子却并非空荡荡的,而是装上了其他人家回赠的吃食。   见周芸芸略有些疑惑,周家阿奶起初只当没瞧见,待往家里赶时,才笑着道:“这人在世上,可不能只顾着自己家里,有时候给旁人家一些好处,不求人家有多惦记咱们,只盼着别暗中使绊子。再说了,咱们家去年发了财,多少人看在眼里,送点儿东西让大家乐呵乐呵,也没啥不好的。”   “嗯,我知道了。”周芸芸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心下却不免将如今同上辈子比较了又比较。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晓,究竟小家过日子清净,还是大家族热闹安心。不过,周家阿奶为人处世的经验摆在那里,周芸芸私以为,就算阿奶做得并不是全对,可也足够让她慢慢学了。   见周芸芸有些愣神,周家阿奶索性跟她说起了丁寡妇家的事儿。   那丁寡妇倒是周芸芸所知晓的为数不多的村里人之一,只要是因着丁家曾将卖了两亩水田给周家,也就是稻田养鱼的那两亩。之后,周大囡更是嫁了过去,虽说事实上周芸芸并未跟丁家人有过任何来往,倒也勉强混了个耳熟。   周家阿奶要说的就是丁寡妇不会做人。   这年头的寡妇人家都很可怜,区别在于是愿意守寡照顾着孩子,还是索性回娘家改嫁。像三奶奶家的长媳,当年就是在男人死了以后直接丢下孩子改嫁的。而丁寡妇因着守寡时年岁也不算轻了,加上她公婆早逝,生怕一儿一女被叔伯妯娌蹉跎,这才选择了守寡。   那会儿,丁家还算是有钱,有两亩水田,还有三五亩旱田。家中房舍、家禽皆有,且那会儿她儿子其实也有□□岁了,闺女更大,总的来说,日子虽难过,却也不至于过不下去。   起码比周家阿奶当时要好太多了,要知道阿爷走的时候,最小的姑姑还在襁褓之中。   然而,事实却是丁寡妇自个儿把日子过的越来越糟。   “她不会做人,只想着要田要粮要儿要女,啥都想要,半点儿都不肯付出。那会儿,她大伯子家的二小子得了急症,也就他们家还有点儿余钱余粮,人家都跪在他家门口求了,可她死咬着不松口,只说要留着给她儿子娶媳妇儿的。结果那小子没能熬过去,就这么夭折了。她大伯子家恨死她了,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要知道,在这以前,大家都瞅着她可怜,春耕秋收都会帮衬一把,后来谁乐意帮她。”   这只是其一,之后类似的事情也发生过好几次,倒不是说这人有多坏良心,而是只顾着自己。   周芸芸倒是觉得,兴许就是她本身没啥安全感,才非要捏着钱粮不放手,不然心头不安。按说这种做法也没碍着旁人,可问题是,你既不愿意帮衬别人,别人会缺心眼的帮你吗?   就像周芸芸刚穿来的那年冬日里,村子里倒了好些个房舍,周家大伯他们三兄弟带着俩大的,不就天天往村子里赶,帮着修了半个月的房舍。   过日子本来就是你帮我一把,我再回你一次。当然,若是完全冷漠也无妨,像周芸芸上辈子,啥都可以用钱解决,大家都如此,倒也习以为常了。   问题是,这招在这里是行不通的!   周芸芸一面感概着一面暗暗将这事儿记在心头,她得尽快熟悉这里的风土人情,像上辈子那种在分租房里住了好几年,结果跟合租者一句话都没说过的情况,如今是万万不能发生的。真要有这样的事儿,她只会成为旁人口中的怪物。   这时,周家阿奶忽的脚步一顿,抬手就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瞧我这脑子,差点儿把孟秀才给忘了。芸芸……罢了,回头跟老大家的说一声,她那么宝贝三山子,合该给她找点儿事情做。”   周芸芸倒是听明白了,不就是给先生送礼吗?也对,逢年过节的提些东西去看望先生也是正理,更何况,周家先前有仨小子在孟秀才手底下,虽说如今那俩跑了,可于情于理也该去好好谢谢人家,好歹这俩都会认字算错了,是该好好感谢一番。   当下,周芸芸便提议叫三河和大金也一并去。   听她这么一说,周家阿奶倒是惊讶了:“我还道好乖乖你不通人情世故,这不是挺懂的吗?是该这样,礼数不能少。”   莫名得了夸奖,周芸芸却并不因此感到骄傲。她能说她上辈子交际能力是没问题的,但是完全不跟亲戚往来吗?尊师重道她明白,同事朋友相处的重要性她也明白,可例如亲戚间或者邻里间的关系,她却是完全一头雾水了。   等回到了家,周家阿奶亲自从后头粮仓里弄了一石细白面和一石大米,又称了五斤星星糖、五斤米花糖和一钵冻的跟石头一样硬实的汤圆,想了想再添了一背篓的炭,都归整好后,搁在了堂屋里。   待晚间,周家众人归来后,阿奶就宣布了这事儿。只叫次日他们起得早一些,先将东西给孟秀才送去,再去镇上出摊。除此之外,周家阿奶还说了佃农的事儿,张里长帮着安排了七十来亩,周家族人这边差不多能有个二十亩,这么一算,周家还有近三十亩的田产要自行耕种,到时候指不定要停两日,或者轮换着出摊。   这些事儿,素来都是周家阿奶吩咐下去,其他人照做的,因此没人有任何意见,倒是大伯娘在事后悄悄将周家阿奶拉到一旁,想要商量个事儿。   “阿娘,我是这么想的,三河和大金都不学了,只我们家三山子还在念书,你看是不是给补些甚么?先前的纸笔太差了,左右如今这要出一份了,不若买点儿好的?还有那长衫……”   都不需要听她那话说完,周家阿奶就已经心里有数了,当下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想念就念,不想念就回家。哪来的这些事儿?左右我只出这些,你要自个儿有钱,就是把金子贴脸上我也不管,不行就索性别念了!”   “可我们家三山子不是老周家独一份的读书人吗?”大伯娘登时急了,不花钱的时候不知道,一花钱才知晓这钱有多不经用。她一方面是真的想给三山子最好的一切,可她也是真的供不起。想着正好二房三房的那俩小子不念了,这就将钱省下来了吗?既是省了钱,给三山子提下待遇也是寻常罢?   甭管大伯娘想法如何,周家阿奶只坚持自己的看法。反正想读那就只管读,老周家会一直供着的。只不过所谓的供着,也只是出束脩和最普通的笔墨纸砚,旁的啥都没有。   不满意?要么自己补上,要么也别念了,多大的事儿!   大伯娘满怀希望而去,却是攒了一肚子怨气而归。她就想不明白了,明明周家阿奶对孟秀才也挺敬重的,加上二房三房俩蠢货都主动放弃了,咋就不能顺势提高她家三山子的待遇呢?要是家里没钱也就罢了,她啥都不会说,明明家里出得起这个钱,偏就要耽搁她儿子的前程!!   越想越生气,大伯娘索性气呼呼的回了房,把门板摔得砰砰响,饶是如此,也只得了自家男人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旁的啥作用都没。   次日一早,周家大伯倒是带上自家儿子和俩侄儿去了孟秀才家,送上了礼物,还帮着挑了水略清扫了院子,看哪里需要修补的先记着,等出了正月立马给补上。   忙活了有两刻钟时间,他们才离开孟秀才家,急急的赶着牛车出村去了。   却说今个儿大房还是照旧,二房却是父子四人都一道儿来了,因着昨个儿试验过后,发现虽说正月里食客不少,却也不算太忙,三房那头父子俩完全忙得过来,还有空卖爆米花和米花糖,尤其因着大金手脚麻利算筹也好,哪怕年岁不大,也完全能够抵得上一个成人。   其他两处也差不多,毕竟已经练摊半年多了,一个是都磨练出来了,另一个则是麻辣烫已经不算新鲜吃食了,吃的人虽不少,却也不像去年那么疯狂了。   于是,二房这边父子四人就闲下来了。   闲了干嘛?聊天呗!   三河因着年岁小,素日里除了让着妹妹三囡外,多半时候都是被家里人宠着的。这会儿摊位上又不忙活,他自是啥活计都没分到,就笑嘻嘻的跟在他二哥身后,叽里咕噜的说着话。   “……真的呀!我骗你做甚?昨个儿晚间我真的听到了,大伯娘特地跑去找阿奶说话,非要给三山子买上好的笔墨纸砚,还说要买长衫。对了对了,她还说三山子是老周家唯一的读书人,叫阿奶对他好点儿。哈哈哈哈,笑死个人了!不是我瞎扯淡,三山子要是能中秀才的话,那就是咱们祖坟上冒青烟了。”   “他学的没你好?”二河奇道。   见自家二哥终于感兴趣了,三河却卖起了关子,结果回头就被他大哥敲了脑壳,教训道:“别老欺负你二哥傻。”   二河沉默了许久,回头就去揍他大哥,这话真是在帮他而不是在埋汰他?还不如三河呢!   周家二伯看不下去了:“你仨干啥呢?回头索性给我往家里待着去,起码我这边耳根子清净!”想了想,又道,“三河你就直说,三山子咋了?他真的比你还笨?”   这下轮到三河沉默了,可惜他没勇气反抗他爹,只得憋着气道:“从前我老觉得咱们是没钱读书,但凡有条件了,哪个不成?可跟孟先生学了几个月,我才知道这人跟人真的不同。孟先生那就是天生读书的料,那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反正说了你们也不懂,就是孟先生聪明得很,可跟我们几个比不得。”   大河和二河对视一眼,齐齐的道:“人家那是秀才!哪个叫你跟他比了?”   “那我也比三山子好呢!”三河不服了,梗着脖子道,“你们是不知道,我们仨里头,大金最聪明了,他头一个学完三百千,算筹也是最好的,不过学完了他就跑了。我是第二个学完的,可他是真的弄懂了,我是下苦功夫硬生生背下来的,千字文里有一多半字我不认得更不会写。”   说到这里,三河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难为情的道:“我不想念书,一个是想帮家里赚钱,另一个就是我不会啊!这书,真的是越到后头越难,我都快被逼死了,还没学会,这不赶紧想辙儿跑呢。”   二河催促道:“谁想知道你咋样?快说三山子。”   “三山子每回都是学得最慢忘得最快的。其实他也挺用功的,就是脑子笨,记不住。每天就看到他在那写字,那如今大概学了千字文的一小半罢。”   这番话后,周家二伯几人皆沉默了下来,好半晌,周家二伯才将小儿子唤到跟前,伸手给了个脑瓜崩儿。   “打我作甚?!”   周家二伯给大河使了个眼色,叫他过来煮麻辣烫,自个儿则伸手虚点了点三河的脑门,没好气的道:“你白当这个哥哥了,还不如比你小的大金。这也算了,你还觉得没啥?一点儿都不知羞!”   三河捂着脑门瞪眼,再瞪眼:“三房的人本来就聪明,你怪我有啥用?年岁大咋了?阿爹你比大金大多少?他能折腾出爆米花机来,你只会吃鸡!”   眼瞅着他爹挥着勺子要过来追杀他了,三河赶忙躲到了他家二哥身后:“还有芸芸呢?你比芸芸大多少?你咋不弄出麻辣烫,咋不去做星星糖呢?去啊!你去啊!”   二河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勺子扑面而来,关键时刻一个拧身,把蠢弟弟一把抱住推到了他爹跟前:“阿爹,我帮你捉着他,你随便抽。”   三河登时欲哭无泪。   好在他多少还有点儿急智,眼瞅着反抗无效,他赶紧嚷嚷道:“我知道一个秘密!阿爹,我告诉你,大伯娘把阿奶给她的钱都花光了!”   这算啥秘密?周家二伯很是狐疑的瞅着他,道:“哪个没花光?除了你二哥要留着给媳妇儿,咱们家哪个不是把钱都花光了?”   “不是呀,是我瞧见三山子有个极好的书奁,还有一套看着就不像阿奶会买的文房四宝。对了,他还有长衫,两套!全是簇新的,厚实的,还不是家里人做的!”   也就是说,大房那头可能砸了不少钱在三山子身上?那他们知不知道三山子没念书的天赋?   周家二伯犹豫了,按说这事儿要跟他大哥说一声,可万一人家知晓呢?毕竟,三河也只是个孩子,万一他说错了,那岂不是害了侄子?可要是不说,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大房砸钱进去?就算没念过书,他也知晓供出一个读书人不容易。   正犹豫间,就听二河揉着三河的头,逗趣道:“这么看来你倒是挺爽快的,一看考不上秀才就赶紧跑了?其实你要这么想,左右有阿奶阿紫,还有爹娘哥哥们,就算你考不上,咱们还能饿着你?”   “然后呢?天天张着嘴等饭吃?”三河用力挣脱了他二哥的手,“大金说了,就算能考上秀才,不得要个十几二十年?到时候哪个来养家?就算我比大金好,有大哥二哥,那也要自个儿立起来才行呢!我都想好了,先跟在阿爹跟前干几年,多学学多练练,就是没大金没芸芸那么聪明,总不能叫三囡那个臭丫头比下去罢?”   被他这么一提醒,周家父子几个立马想到了名下有一亩地,有五只羊羔,还有两百多只大白鹅的三囡……   闺女/妹子太厉害了,他们好像已经被比下去了。   ☆、70|52.1   彼时,周家大院里也颇有些热闹。   三奶奶带着一群孙子孙女来周家探访,这会儿一群孩子在院子里闹腾,三奶奶本人则是堂屋里跟周家阿奶说着闲话。   去年一整年,发生变化的可不止是周家,连带三奶奶以及一些亲近人家都跟着捞了不少油水。这不,三奶奶过来时,特地带上了好些个豆腐制品,看着要比素日里卖的精细多了,还跟周家阿奶说,等农闲时,她也要起房子,准备给小儿子说亲了。   堂屋里说得热乎,院子里更是闹翻天了。   这会儿其实还算农闲,毕竟才还没出正月,就算周家要忙麻辣烫的事儿,可到底是做惯了的活儿,尤其配菜部分很多都是外包了出去的,要做的无非就是一些鱼丸、肉丸,多半人还是很轻松的。这不,三山子就待在自个儿房里练字,而大伯娘站在廊下一会儿瞪着闹翻天的孩子们,一会儿担忧的望了望三山子那屋。   周芸芸倒是注意到了,却没往心里去。大伯娘这种心态让她不禁想起了上辈子每到高考时,各处都是投诉不断。像禁止跳广场舞这种事儿她还能理解,可那种禁止使用电梯、不准在楼道里说话等等,总之要严禁一切噪音的做法……真的略神经质。   大伯娘把读书看得太重了。   事实上,周芸芸猜的一点儿也没错,大伯娘如今但凡看到对三山子有影响的事儿,都觉得头疼万分。以往,因着周家住得偏,来窜门子的人少,再说就算要窜门子,那也多半是闲聊,谁也不会带七八个大小孩子过来闹腾的。   看了一会儿,似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大伯娘索性抬腿往三山子那屋走去,进门才发现三山子正在很认真的练着字,当下既欣慰又心疼。   “三山子,外头可吵着你了?你三奶奶也真是的,谁叫拜年会把所有孩子都带来的,又不是住得远,几年难得见一回的,就在村子里,她一个人来不就成了?”   嘀咕了两句后,大伯娘忽的想到早间的事儿,忙问三山子:“今个儿你阿爹带你去孟先生家,先生说啥了没有?要我说,你阿爹也是多事儿,左右那两个都不学了,干啥还要带上?索性带你一个去多好,还能多卖几份人情。”   三山子这会儿早已停了笔,束手听他娘说话,听到这儿,便开口道:“先生夸了我们几个懂事有礼,还劝了大金素日里多看看书练练字,要都忘了多可惜。”   “就是你爹太多事!”大伯娘又抱怨了一句,旋即道,“还有甚么事儿?先生没夸你?”   “夸我作甚?”三山子一脸的茫然,见他娘期待的看着他,只能没话找话,“其实先生也就跟咱们说了一会儿话,后来他就进屋写文章去了。对了,先生的书房很漂亮,他桌案上还摆了一个高高的笔架子,上头挂了好多各色毛笔。”   笔架子?还挂了笔?大伯娘一时没想出那是甚么玩意儿,却听出了儿子言语中的艳羡之意。当下,忍不住道:“那玩意儿要多少钱?”   冷不丁的转到钱上头,三山子明显愣了一下,旋即白摆手道:“阿娘,我只是随口说说,你不用往心里去。有这钱还不如留在手里,万一往后有急用呢?”   这话是不错,可惜大伯娘完全没听进去。   在她看来,钱当然是拿来用的,她又不偷不抢的,用对了地方,有啥不行的?至于急用甚么的,她更是完全不在乎。就周家如今这情况,有房有田有粮的,吃喝又比旁人家高出了一大截,就算真的遇到家里人生病急着拿钱抓药,那不是还有周家阿奶在吗?就算大伯娘素日里跟阿奶不对盘,也坚信真要有事儿了,阿奶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既如此,还有啥好担心的?   “钱的事你不用发愁,只好生念书做学问就算是对我的孝顺了。”大伯娘瞅了一眼儿子写的字,虽说一个都不认识,可她就觉得这乌黑的大字咋看咋好。   只是回头她就该犯愁了。   先前周家阿奶是按着人头给的银子,每人四两,大房有六个人,也就一共是二十四两。不过周家大伯非要自己藏着,说啥都不肯给她,倒是其他人,她费了番口舌都要了过来。   可惜钱这玩意儿禁看不禁花。   二十两银子看着是不少了,起码大伯娘在此之前从未拿到手过。可真的花用起来,却是一下子就没了。青山镇书局里花了十两,成衣铺子花了一两,被周大囡硬是讨去了二两,还有给她杨柳村娘家的二两,最后则是前两天她终于松口同意给娘家侄女多添二两的聘礼。   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她如今手头上只剩下了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能干啥?搁在早些,她一准能说出个几十样东西来,可如今掰着手指头算了半天,最终还是长叹了一口气。   家里不缺粮食不缺衣裳的结果就是,她再看不上那些小玩意儿了。可想买的读书人东西却是贵得要命,三两银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把三山子说的那个笔架子买回来。   除非……   当天晚间,大伯娘死缠烂打的非要周家大伯将他原先藏着的四两银子交出来。原本,周家大伯是不交的,可他本就没啥耐心,被自家婆娘左一句银子都是女人藏着的,有一句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再来一句二房都是给了弟妹的。   无奈之下,周家大伯缴械投降,大伯娘如愿以偿。   又添了四两银子,大伯娘一下子就有底气了。第二日就开口跟周家阿奶说,她要去青山镇买点儿东西。恰好周家阿奶已经跟张里长婆娘约好了,今个儿叫佃农来家里,看看人品再定一下究竟哪个佃哪块田。听了这话后,直接摆了摆手叫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多余的话一句话都没有。   这要是搁在素日里,大伯娘一准不乐意了。好在今个儿是个特例,她极是高兴的出了门,还特地饶了一条道,免得被周大囡瞧见。   一切顺利的出了村来到了镇上,大伯娘熟门熟路的直奔上回来过的那家书局,一进门就抱怨上了。   “掌柜的是嫌我穷还是咋的?上回我买了那么多东西,为啥不告诉我还有笔架子这玩意儿?是不是你这儿没有?”   书局掌柜的愣了一下,好在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加上像大伯娘这种没脑子的肥羊还是极为少见的,只一瞬间他就想起来了,当下失笑道:“笔架子?有,是有,瞧我这脑子,上回竟是忘了提醒夫人了。这样好了,为了给夫人赔不是,回头我给算便宜点儿。”   尽管只是一句空话,大伯娘听了倒是挺受用的,当即就嚷嚷着要看笔架子。   掌柜的道:“笔架子有两种,一种是搁在书案上挂毛笔用的,这种一般都是写完了字,拿笔洗清洗干净后,才挂上去的。既好看,又实用,就是略有些占地方。另一种就小巧多了,不过这是写字中途搁笔用的,也有人图方便直接搁在砚台边上,这是一种坏习惯,要是回头在人前这么做,指不定怎么被人在背后说土包子呢。”   大伯娘心下一紧,当下细细看了过去。   的确是有两种不同功用的笔架子,且就算是功用一样,样式也不尽相同,至于所用的木料更是多种多样的。单说搁笔的笔架子,最简易的也就是在一块方形木头上雕出了弧度再刷上一层漆,最繁复的却是一套龙腾虎跃。   说真的,大伯娘一眼就相中了书局里唯一的一套龙腾虎跃:“这要几多钱?”   “这一套要四两银子,拆开单买的话,龙腾要三两,虎跃要二两。”掌柜的乐呵呵的道,“当然要是夫人买的话,算成本价,整套算三两银子,单买龙腾二两虎跃一两,不赚你钱!”   但凡略微有脑子的人,就知晓掌柜、小二这种人口中的成本价就是个客套话,毕竟笔架子这玩意儿,就算用料再好做工再精细,可这种小地方能出多好的东西?巴掌大的一个玩意儿,卖一两还叫成本价?   可惜,大伯娘完全没领悟到真相,只觉得太划算了,当下拍板道:“那我就要虎跃!对了,再来那个挂笔的架子,要这个红漆的!”   “要不要再来张书案?这可是我去府城进的货,跟府学的书案一模一样。人家府城里的秀才啊举人啊,用的都是这一种,瞧这做工这用料,还格外的稳当,练起字来事半功倍。对了,还有竹制笔帘?就是这个,全都是用上好的青竹做的,上头还染了四君子。笔帘就是用来将毛笔卷起来便于携带的,若是没有这个,毛笔用得可费了。”   肥羊都上门了,不宰一笔哪儿成?掌柜的格外热心的推荐着自家的东西,一样一样的介绍过去。   大伯娘一一看过来,既是心动又有些担心钱带的不够多,又忍不住抱怨起了周家阿奶,明明家里有那么多钱,又只有三山子这么唯一的一个读书人,不说倾尽全力供着,好赖也该多给些钱。   见她这般犹豫,掌柜的转了转心思,笑道:“可是担心钱不凑手?夫人先同我说说大致准备了多少钱?要是差的不多,我索性给夫人算便宜点儿。就算差了略多,我帮夫人配一配,保准让您满意。”   “我这不是原想着就买个笔架子吗?想着该是费不了多少钱,就带了七两银子。”   掌柜的大笑道:“无妨无妨,让我算算看……原该是要八两二钱银子的,算便宜些,就七两银子卖予夫人了!”   “好!”   ☆、71|52.1   于是继二房之后,大房也将所有的钱花了个一干二净。   书局掌柜的还算靠谱,去街口唤了几个闲汉帮着将东西,主要是书案,搬到了镇口,还帮着雇了一架牛车,付了钱后,目送“肥羊”离开。   坐在牛车上,大伯娘被扑面的冷风一吹,先前热腾腾的心忽的就冷了下来。   这事儿瞒不住了。   不是说先前隐瞒的手段有多么的高深,而是周家人多事忙,极少有人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当然,事实上二房那头已经起疑了,只是他们不知晓该如何是好,毕竟那钱是大房自个儿的,他们想咋花跟二房没有任何关系,更重要的是,大伯娘这事儿跟先前被休弃的李氏有着本质的不同,人家既不是贪图享受,也不是胳膊肘往外拐,而是将钱都用在了周三山身上。虽说这对大房其他人来说极为不公平,却没旁人插嘴的份儿。   也正因为如此,大伯娘得以隐瞒至今。   结果,今个儿一时冲动买下了这么多的东西,尤其那张死沉死沉的大桌案,等于就是明着告诉大家,她花了钱。   然后呢?   问一声买了啥,花了多少钱,再往下不就是你还剩多少了吗?二房三房是不会多事的,周家阿奶更是懒得理会这等子小事儿,可大房呢?儿子儿媳倒是好应付,她男人呢?   大伯娘后知后觉的害怕了起来。   再怕也没用,东西已经买了,退回去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她买的也不止这些。如今,唯一的法子也就是咬定她将所有的银子都花在了三山身上,将给周大囡和自个儿娘家各二两银子的事情死死的捂住,光凭她给三山子买东西治不了她啥罪,要是给她男人知晓她还拿自家的钱给了闺女和娘家……   那才叫要命了!!   坐在牛车上,大伯娘不停的安慰着自己,给儿子买东西嘛,周家的钱花在周家人身上怎么了?况且,她买的都是极为有用的东西,像之前的笔墨纸砚、书奁、书籍、长衫,还有今个儿买的笔架子、笔帘和桌案,哪一样不是好东西?更别说掌柜的还给她便宜了那么多,合算的,太合算了!   这么想着,大伯娘倒是慢慢镇定了。只是等牛车慢慢驶进村里,沿着村中小道往周家去时,大伯娘冷不丁的就在闲唠嗑的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周大囡。   周大囡的眼睛跟啐了毒一般,恶狠狠的瞪了过来,一副择人而噬的模样。   大伯娘心跳得很快,赶紧拿手捂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平静下来一般。幸而牛车行进的不算慢,片刻后,就离人群越来越远,她也终于能将头抬起来,长出了一口气。   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她到底在怕甚么?花的是周家的钱,跟早已出嫁的周大囡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她有啥好心虚的?再一想,大不了接下来的日子,她都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干活,一步都不出门不就成了?左右周家阿奶如今也不用出摊了,谅她周大囡也不敢上门找茬!   待到了家门口时,大伯娘彻底说服了自己,下了牛车昂首阔步的走进院子,高声唤人来帮忙抬桌子。   因着大伯娘出门早,且在镇上也没耽搁时间,这会儿才不过晌午刚过。周家阿奶早先就跑去山坳坳那面的地头上跟佃农说事儿了,三山子去了孟秀才家尚未归来,这会儿家里只有周芸芸、三囡,以及二伯娘和两位堂嫂。   听到大伯娘的唤声,一群人就从堂屋里出来了,见状赶忙过来抬桌子搬东西。   “帮我一道儿搬去三山子那屋,对,都搬过去,这些都是他的。”大伯娘倒不至于当甩手掌柜,事实上她对这些买来的东西小心的不得了,若非一个人实在是扛不动这么一大张桌案,她一准自己搬。   好在二伯娘她们也很珍惜东西,小心翼翼的搬到三山子那屋,又帮着摆好后,仍舍不得离开。   二伯娘道:“这桌子瞅着真好看,比咱们自家打得好多了。”   周家的男人多多少少都会做木工活儿,连泥瓦活儿都会一点儿。不过,会做跟做得好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儿。就拿桌子来说,周家这边就是将几块板子拼成一整块,再削四条桌子腿儿钉上,这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就算回头发现哪根桌子腿短了一截,也不会费事儿折腾,而是拿块小板子或者旁的甚么东西垫在下头。   而大伯娘来的桌案就不同的,桌面上看不出一丝接缝,看着应该是整块木板做成的,下面四条桌子腿长短粗细皆一般,还做了三角雕花镂空的连接块,且整张桌案都上了朱红色漆,看起来既古朴又大气。   ——跟着简陋的房舍一点儿也不搭。   周芸芸倒退两步仔细打量了一番,说真的,大伯娘的眼光还是挺不错的,买的都是好东西,且之后摆出来的笔架子和毛笔帘都跟桌案很搭,又想起早先无意间曾看到三山子背着书奁出门,还有啥不明白的?肯定都是大伯娘买的。   这头周芸芸尚在感概,那头大伯娘就已经忍不住嘚瑟起来:“二弟妹你这话说的,买的东西自是比家里打得好,要不然人家能卖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二伯娘被唬了一大跳,往后退了一大步才看堪堪稳住身形,倒抽着凉气道,“就这么个桌子要三两银子?大嫂,你可真舍得。”   “这有啥舍不得的?还不是为了孩子吗?”大伯娘笑得很是开怀,尤其看到事事不弱于自己的妯娌露出了一脸艳羡的神情,更是如同喝了一碗蜜般甜。   想了想,大伯娘索性朗声介绍起来。   “桌案是从府城那头运来的,府学里用的都是这种,听说连府城里的秀才、举人老爷家里也摆的这种。还有这笔架子,这种是用来写到一半时搁笔的,叫做虎跃,龙腾虎跃的虎跃。听着就特别有意思罢?掌柜的说,这是一种好兆头。另外这种是挂笔用的,洗干净以后挂上去,别提有多方便了。对了,这是笔帘……”   絮絮叨叨的介绍了一大通,大伯娘还不忘提前她前些日子给三山子买的东西,像笔墨纸砚、书奁、书籍,还有长衫等等,一样样巨细无遗的都说了出来,当然顺便也提了一句样样都不便宜。   其实,这回倒真不是她得意忘形了,而是因着她得提前先透漏一点儿口风。要不然回头知晓她将自己这一房一整年攒下的钱全给花光了,回头还不被骂死?先说了就不同了,起码能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直接被吓死。   想法是不错,可事实上在大伯娘忙着跟二伯娘显摆的时候,大堂嫂面上的神情格外的精彩,先是跟其他人一样的艳羡,之后却是猛然间变了脸色,且还是煞白煞白的那种,片刻后则涨得一脸通红,一看就是被气的。   周芸芸因着常央求大堂嫂帮忙做些小东西,跟大堂嫂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起码没事儿了经常凑一道儿聊聊天,自是不愿意见她跟婆母杠上。哪怕这会儿周芸芸已经猜到了一部分真相,也觉得大伯娘太过分了,可这种事情真的不该由小辈儿出面。   略一迟疑,周芸芸走到大堂嫂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口,低声道:“大嫂你能出来一下吗?我有事儿跟你说。”   大堂嫂面色一正,微微点头后,就撇下了胡吹海吹的大伯娘以及羡慕不已的二房女眷,跟着周芸芸走到了外头。   “到我房里说罢。”考虑到灶间如今堆满了熬煮汤底的原料,周芸芸还是觉得自个儿房里方便一些,便将人请到了房里,微微叹气后道,“大堂嫂你是不是把银锭子给大伯年了?”   以大堂嫂的性子,按说是不会多管闲事儿的,若大伯娘只花了自己的钱,或者三山子的钱,大堂嫂绝对会当不知道。可见她面色都难看到这份上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连自个儿的钱都没保住。   果然,大堂嫂白着一张脸点了点头,随后颤着声音道:“不单是过年阿奶给的压岁钱,先前那次给的也一并交给了她。我的,大山的,还有二山、三山,都给了。好像就是阿爹没给。”   事实上,周家大伯也给了,只是大堂嫂尚不知晓罢了。   “二山哥娶媳妇儿要花二两银子,这事儿妥了罢?”周芸芸又问道。   大堂嫂再度点头:“妥了,我亲眼瞧见阿娘把其中一个小银锭还给了二山。”   周芸芸盘算再三,决定实话实说:“看大伯娘那样子她也没打算隐瞒甚么,我猜她要么就是把钱用得差不多了,要么就是……”   “是啥?”见周芸芸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大堂嫂急了,“应该还留了大半罢?她方才不是说那桌子花了三两银子吗?”   “不,我猜要么花得差不多了,要么索性都花完了。你想想,桌子三两,其他东西呢?”周芸芸抿了抿嘴,提醒道,“我知晓你肯定不舍得,可这话你可千万别在大伯娘跟前说,说到底,她也是长辈。”   人家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辈分其实也是个能压死人的东西。这要是远亲或者隔房,那或许问题不大,可大伯娘却是大堂嫂正正经经的婆母。   当婆婆的别说骂媳妇儿了,打媳妇儿都是很寻常的事儿。可反过来,媳妇儿若敢对婆婆不敬,外头别提会传得有多难听了。当然,若是没脸没皮完全不在乎倒是无妨,可大堂嫂明显不是这种人。   果然,听了这话后,大堂嫂不是勃然大怒找大伯娘算账,而是冷不丁的落下了眼泪来。   “哎哟,你别哭呢!”周芸芸没了法子,只能急急的掏出帕子递过去。说起来,就连这帕子都是大堂嫂帮她裁好收边,还绣了朵小花儿给她。   “我没事儿。”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大堂嫂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叹着气道,“真没事儿,就是心里头有些难受。好不容易攒了这点儿钱,还想着等回头孩子出生了,给买一身好的衣裳……呀!”   周芸芸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   见状,大堂嫂索性也不瞒着了,便道:“咱们这里的说法是,不满三个月最好别叫人知道。我只告诉了你大堂哥,连阿爹阿娘都没说。芸芸,你别给我说出去,不然不大好。”   “行,我保证不说。”周芸芸答应得很痛快,她素来对风俗接受得很快,当然前提是这个风俗别太奇葩。而只是怀孕不想对外宣扬的话,她可以归结为个人*,完全能接受。   顿了顿,周芸芸又添了一句:“只是想给孩子添身衣裳算甚么?回头我去跟阿奶说,叫阿奶不单给买布做衣裳,还要做新被褥、虎头帽、虎头鞋。这个不妨事儿。”   大堂嫂勉强笑了笑:“我知道阿奶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她不会对孩子差的。只是我想着,我这个当娘的多少也得给孩子备点儿东西,这才……算了,左右已经这样了,兴许今年年底阿奶还会给压岁钱。”   “肯定会给的。”这一点,周芸芸真的能保证。   就周家如今这个情况,哪怕全家都闲在家里甚么都不做,单这百来亩田地的出产就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当然,以周家阿奶的性子是绝对不可能闲下来,也不会叫家里其他人闲着的。既如此,麻辣烫摊子是一笔稳定的收入,她如今也常抽空做星星糖,又是一笔收入,单这两笔一年下来怕是少说也有千八百两银子了。   所以,真正要担心的倒不是周家阿奶不发压岁钱了,而是该担心到时候会不会又被大伯娘收了去。   这一点,周芸芸想到了,大堂嫂自然也想到了:“算了,这事儿以后再说。”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碍于辈分,周芸芸和大堂嫂都不能说啥,可心底里真的能好受?大堂嫂自是不用说了,辛辛苦苦一年才得来的银子,还没听个声儿就没了,叫她心里能好受?要是真的有急用也就算了,她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偏还是给小叔子买了笔墨等物,一般人还真没法坦然接受。   周芸芸也是如此,哪怕这事儿并没有真正碍着她,她也觉得如同吞了苍蝇一般恶心。   上辈子没少听说偏心眼儿的父母叫女儿赚钱贴补儿子,当然也有叫不受宠的儿子赚钱贴补最宠爱儿子的情况。可饶是如此,也从未听说过连儿媳妇儿的钱也一并收走,全给了最心爱的宝贝儿子。   这都是甚么事儿!!   因着带了点儿火气,周芸芸生怕对着大伯娘说出了不敬的话来,索性将自己关进了灶间,只叫三囡帮她生火,她要做星星糖。   星星糖是正事儿,三囡立马丢下唠嗑的众人跟周芸芸跑了,当然也没人会去打扰忙着做糖的周芸芸。而二伯娘和二堂嫂也惊觉都聊了这般久了,赶紧上山割猪草去。   在早先,周家养猪时,猪草都是叫村里那些半大孩子帮着割的,由周家阿奶拿钱叫周芸芸结算。可如今这猪崽子却并不是属于周家公中了,周芸芸倒是问过二伯娘,意思是若还想叫她帮着收倒是没问题,就是结算的钱得由二房出。二伯娘立马拒绝了,她如今手头上一文钱都没有,就算有也不舍得。   这不,二房又开始忙了,大伯娘皱着眉头左看右看也没人理她,索性高声唤她儿媳妇儿,叫拿笤帚抹布,把三山子这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还将被褥拿出去晒了晒。   等吩咐完了,大伯娘才惊觉自己竟然忘了吃午饭了,可周家这头早在她回家前就已经吃过了,索性如今家里的粮食管得很松,她只叮嘱儿媳妇儿弄得干净点儿,自个儿则去公中灶间里弄吃的了。   之后倒是没发生甚么事儿,各人干着各自的活儿,尤其大伯娘浪费了一整个上午的时间,她得将活儿赶出来,要不然回头周家阿奶发现丸子数量太少了,一准儿会破口大骂的。二伯娘也回来了,帮着做丸子、做串串,很快一下午就过去了。   到了晚间,大戏才算正式开锣。   原本周芸芸还在想着,要不要偷偷的把这事儿跟周家阿奶说一声,只是她又有些犹豫。说白了,银锭子虽是阿奶给的,却是每个人该得的,至于他们愿意给谁花、怎么花,以阿奶的性子多半是不会干涉的。只不过,要是这话由她说了,甭管有没有道理,阿奶铁定会帮她出气,这样一来,似乎又有些仗势欺人了。   没等周芸芸想明白,事情却已经曝光了。   “阿爹!!大伯娘买了好多好多特别棒的东西!有大大的桌子、高高的笔架子、木头老虎、竹子做的卷帘……对了,还有好看的书箱子和长衣裳,全都是给三山哥的!你咋啥都不给我买呢?连块糖都不给,小气巴拉的!”   先是艳羡后是怨念,被三囡这三两句话下去,啥都瞒不住了。关键是,这小破丫头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告状,只一个劲儿的缠着她爹,非叫她爹明个儿也给她买好东西。   且不说被缠烦了直接将闺女丢给婆娘的周家二伯,单说周家大伯,这会儿脸色难看得吓人。   连晚饭都顾不上吃,周家大伯径直走到了三山子那屋。   其实,说是三山子的屋子,事实上他是和三河住一屋的,他哥二山则是跟二河住一屋。一方面是屋子不够多,另一方面也是没这个必要,年岁相近的兄弟们住一屋是常事儿。不过,先前阿奶也提过,等夏日里二山和二河都成亲后,就搬到新屋去住,再叫三河搬去那边空屋子住,也省得他俩一个念书一个做买卖,作息不同互相打扰。   屋子倒是没啥特殊的,板板正正的四方屋子,靠墙那边砌了个土炕,上头一床褥子两床棉被,都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炕尾并排放了俩木头箱子,里拖搁的是衣裳等物。   这是以前。   因着先前家里仨小的都在念书,周家大伯他们就打了家舍,不偏不倚的每人一张桌子一个条凳。也因此,这屋里的窗台底下该是有两张并排搁着的木桌。   然而这会儿,摆在窗台底下的却是一张周家大伯从未见过的桌案,上头更是搁了好些的东西,包括方才三囡提到的笔架子和书奁。   周家大伯的脸色原就难看得很,一见屋里这情形,登时转身从堂屋里一把揪出他婆娘,径自拖到了三山子屋里,怒道:“说!花了多少钱?!”   也不想问起因经过了,周家大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最重要的价钱上。   大伯娘面色惨白,甭管先前安慰了自己多久,事到临头她还是怕了。只可惜,就算再怕她也得开口。   “都、都花了。”   吞咽了一下口水,大伯娘急急的解释道:“这些都是好东西,从府城运来的,那掌柜的还给我便宜了好多钱。还有啊,三山子是老周家唯一的一个读书人,将来是有大出息的!等他当了官,要多少钱都有!”   周家大伯冷冷的看着他婆娘,不发一言。   “反正钱已经花了,东西也用了,你就是打死我也没法子。再说了,其实也不是全花了,这不,二山先前还管我要了二两银子吗?”这给周大囡和她娘家的银子是不能说出来的,不过给二山的银子倒是没啥问题。当下,大伯娘便指着站在廊下一脸茫然的二山道,“也怪我,早知道那死丫头那么贪心,说啥都不该提这门亲的,白费了这二两银子!唉,要是给三山子买笔墨多好啊!”   有一种人,她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拥有一套独属于她自己的道理,外人无法说服。   到了这会儿,周家大伯也懒得说服她了,只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那你知不知道,孟先生私底下劝我别费劲儿了,就三山子那天赋,只怕努力一辈子最多也就是个童生。”   这已经是很委婉的说法了。其实,孟秀才真正想说的是,就周三山这天赋,怕只怕到最后连童生都考不上。   鹤发童生,这是对读书人最大的讽刺,可对于三山子来说,却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大伯娘惊呆了。   ☆、72|52.1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惊讶之后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大伯娘立马忘却了方才的事儿,只一个劲儿的大声嚷嚷着:“一定是那孟秀才嫉妒三山子,他是怕将来三山子考得比他还好,当先生的还不如学生,他自是要阻挠三山子进学!!一定是这样的,就是这样,没错!!”   于是,周家其他人都惊呆了。   先不提旁的,单说孟秀才的学识,那可是十里八乡都出了名的。这么说罢,考上秀才真心不算啥,可未及冠就考中了,那却是极为稀罕的。况且,若非前年孟秀才的双亲在雪崩中离世,指不定今年他就能考中举人了。   不过,大伯娘的意思周家众人也能理解,无非就是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人家正做着儿子当大官的美梦呢,你却冷不丁的泼一盆冷水过去?亏得说这话的人是周家大伯,换个其他人说这话,指不定就被她挠死了。   这也是为啥二房明明已经猜到了几分真相,却不敢说出来的缘故。一是这事儿的确轮不到他们插手,二是生怕因着多说了两句话坏了情分。   至于孟秀才的心态,那就更好猜了。估摸着也是瞅着年礼送去太多了,又见其他俩小子坚定的放弃念书,觉得受之有愧罢。毕竟,已故的孟家老俩口都是难得的厚道人,想来孟秀才也是如此。   这厢,周家众人纷纷在心里感叹着,那厢,周家阿奶已经极是不耐烦了。   “这是干啥呢?赶紧都过来吃饭。老大你也真是的,有啥事儿不能等吃完饭再说的?赶紧的!”   见周家阿奶都发了话,还有哪个敢不从?起码二房、三房溜得极快,半点儿看热闹的意思都没有,只脚底抹油溜进了堂屋。见状,大房也不好继续歪缠了,纷纷跟着进了堂屋,不多会儿,外头就只剩下的周家大伯俩口子。   周家大伯冷着脸看着自家婆娘:“你就不用吃了,回屋待着仔细想清楚!”说罢,转身就走。   大伯娘这会儿心里头瓦凉瓦凉的,倒还真不是因为要饿一顿,而是单纯的因为三山子。   她的三山子那么勤快那么努力,怎么可能没出息呢?尤其家里其他两个早不早的就放弃了,真要像孟秀才所说的那般,那该放弃的不应该是三山子吗?嗯,一定是嫉妒,都是因为嫉妒,眼瞅着家里俩不成器的放弃了,最能耐的那个倒是一直坚持的,孟秀才生怕自己将来被比下去,这才故意说了那些话,好叫家里人跟着放弃,不供三山子了。   做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大伯娘越想越生气,只恨不得立刻冲到村里找孟秀才算账。好在她还不曾完全被气愤冲昏了头,明白要是真的跟孟秀才闹翻了,才真的是上当了。周家即便再有钱,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也绝对不会将三山子送到镇上、县城里念书的。   所以,还是得咬牙念下去,等往后三山子当了大官,咋样不成呢?   这么想着,大伯娘心里头就好受多了,瞅了一眼吃得热火朝天的堂屋,转身就进了屋。管旁人怎样,反正她的三山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她倒是淡定了,旁人却没法这么快接受现实。   回头,周家大伯彻底搜了一遍屋子,确定家里的钱已经全都被这个败家婆娘给花光了,气得他立马撸起袖子狠揍了他婆娘一顿。可惜,花出去的钱却不会因此而回来,反而惹得听到声音的周家阿奶一叠声的唤他住手。   周家阿奶直接吼道:“你再把她打坏了,回头哪个做鱼丸、肉丸?别打了,回头索性跟今个儿一样,叫她省了晚上这顿,早中还是得吃饱,不然回头没力气干活!”   “阿娘哟!”周家大伯也是气得没法子了,跑出来抱怨道,“这败家婆娘把家里的银子全花了,那是全花了啊!”   “哪个没全花?”周家阿奶瞪着眼反问道。   一下子,周家大伯就卡壳了。   还真别说,打从一开始周家阿奶发了这压岁钱就是打着叫他们零用的主意,也就是说,阿奶压根就没指望他们能把钱存下来。事实上,存着干啥?家里真要有急用,她那儿还有钱呢,指望各房各人手里那点子小钱?那能干啥?   事实上,所有人包括周芸芸在内都误会了周家阿奶的想法,在周家阿奶看来,给每人发了两个小银锭,就相当于她素日里随手给周芸芸、三囡几个铜板叫她们买糖吃一样。你说她会指望小姐俩把钱存下来?别闹了。   也因此,当周芸芸和大金把自个儿银子借给三囡时,周家阿奶一声不吭。当二房红红火火把钱全砸进家禽、牲口里时,阿奶仍是不发一言。   既如此,大房把钱花光了又咋样?给了就是让花的,至于谁花的,咋花的,跟她有啥关系?又没指望钱还能要回来,哪怕是真的丢到水里听个响声,周家阿奶也懒得管。   见自家大儿子还在那里生闷气,周家阿奶难得耐着性子劝道:“钱花了就花了,给你们的就是叫花的。你要是不想叫她花,干啥要把钱给她呢?真要按着一房一房给钱的,我做甚么那么麻烦特地塞到你们每个人手里?你们自愿给了她,她花了又能咋样?看芸芸,她就是把钱给了三囡,我管过吗?要是回头三囡不还她了,那也只能当是长个教训,被自己家里人哄了,总比往后叫外人哄去强。你呀,长点儿心眼罢!”   一旁的三囡听了这话立马嚷嚷起来:“阿奶!我咋可能不还呢?阿姐说,要是我不还给她,回头她要逮着我的大花炖鸭煲汤!!”   周家阿奶白了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子滚边儿待着去!”   二伯娘赶紧上前直接伸手拖走她闺女,一叠声的催促她回屋睡觉去,还压低了声音威胁道:“给我老实点儿,要不然回头芸芸没动手,我去待着大花炖汤吃!”   三囡气呼呼的甩开她娘的手,径直跑回了自己屋里。   外头还在闹腾,周家阿奶索性撂了狠话:“到了手的银子还能叫人哄了去,完了还怪天怪地的。要我说,自己蠢就别怨人!”   得了,被阿奶这么一说,大房落到这个地步完全是咎由自取。   不过仔细一想,这话仿佛还是有那么一丝道理的,毕竟就大伯娘那手段,能将银子哄到手里,可见整个大房都是不聪明的。由此而见,三山子的前程堪忧。   甭管生活中发生了多少小插曲,日子还得照过不误。   经过了一整夜的考量,估计大房那头也已经接受了事实,尽管情绪都不是很高,可总算是缓过来了。   待男丁们驾着牛车出摊去了,周家阿奶背着人偷偷跟周芸芸道:“一群傻货,尤其是你大伯,连这么蠢的媳妇儿都拿捏不住,简直就跟不是我生的一样!”   周芸芸一想,也对啊!   先前,她一直觉得大伯娘蠢得要命,可若真是如此,那大房其他人呢?小辈儿的暂且不提,像大堂嫂,其实她人一点儿也不笨,却是碍于辈分和孝道,压根就不可能跟婆母硬杠,自是未战先言败。可周家大伯呢?这年头,男人较之女人有着天然的优势,就像周家阿奶说的那般,他连自家婆娘都拿捏不住,那岂不是更蠢?   再一想,周芸芸长叹一口气。   周家阿奶瞅了她一眼:“咋了?好端端的叹啥气?三囡真不把银子还你了?没事儿,她要真欺负你,回头阿奶再给你几个小银锭,多大的事儿啊!”   瞧,这就是周家阿奶的逻辑,不走寻常路。就跟哄孩子似的,她抢了你的糖?别哭了,回头再给你买一块呗。   可惜周芸芸还是想叹气。   “阿奶,我是在想,三山子恐怕真没啥出息了。”   亲娘已经够蠢了,结果亲爹其实比亲娘还要蠢。再加上一个已经出嫁,只差没在脑门上写着“我是蠢货”的亲姐姐,另外俩哥哥虽说瞧着还行,可难保隐藏属性不是蠢。可以说,就这先天条件,三山子要想考科举走仕途,估计悬乎着呢。   虽说周芸芸没说的那么清楚,周家阿奶却接连点头:“是没啥大出息,连三河都知道眼红三囡手里有钱,三山子比三河、三囡都大,屁事儿都不懂,有啥用呢。”   “那阿奶你也不管管?”周芸芸挑眉道。   “管啥?得了罢,你大伯娘蠢是蠢了点儿,可她胆子小,翻不起大浪来的。再说了,我还是那句话,连这种蠢货都对付不了,你大伯才是真的废物呢!就叫他跟他婆娘磨着,兴许磨着磨着,就有点儿脑子了呢。”   周家阿奶是真的大心脏,不过转念一想,她确实没啥好担心的。大伯娘搁她眼里,估计跟个蚂蚱也差不多,素日里由着她蹦跶,嫌烦了一巴掌拍死,多简单的事儿。   “对了!”周家阿奶忽的一拍脑门,道,“我差点儿给忘了,芸芸你做了多少星星糖呢?过两日我还得去一趟县城,我答应了那边的管事要在元宵前后送一批糖过去的。”   赚钱比大房的那点破事儿来得重要多了,周芸芸立马跑回灶间瞅了瞅,回头告诉阿奶:“怕是有二十来斤,够吗?”   “够罢。”周家阿奶实在不好意思说,每回她去县城那家糕点铺子送星星糖时,那管事都会哭唧唧的叫她祖宗,祖宗你多送点儿糖来啊,我们这边又见底了,祖宗你行行好啊!   说来说去,还是家里人太废物了,她又不舍得她家好乖乖太累,只能过两天继续去看管事那张哭唧唧的脸了。   ☆、73|52.1   县城祁氏饴蜜斋里,管事果然哭丧着一张脸望着周家阿奶,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哭出声儿来的可怜模样儿。   周家阿奶理都不理他,只将一个大竹筐子“咚”的一声放到了饴蜜斋的矮柜台上,只道:“一共二十五斤。”   竹筐子里有五个粗瓷罐子,去掉罐子本身的重量,每个能装五斤星星糖,分别呈白、黄、绿、紫和红。按着周家阿奶跟饴蜜斋的约定,单这些星星糖就能得二十五两银子。   管事哭唧唧的看了看粗瓷罐子,又瞅了瞅周家阿奶:“只这么点儿?我说周老太,要是您对这个价钱不满意,咱们还可以慢慢谈。可你每次只给这么点儿,我这生意没法做啊!”   二十五斤糖能干啥?他这里一天卖出的糕点就有上百斤,况且这星星糖看着就格外稀罕,连他都想扣下一部分给家里人尝个鲜儿。事实上,这些星星糖真正摆上柜台的更少,因为跟他有着一样想法的人太多了。   可惜周家阿奶完全不理解。   “这不是过年吗?家里头事儿多,哪里有空每日里待灶间忙活了?再说,年前不是才给了你一批,足足八十斤呢!”周家阿奶斜眼横着他,“我记得那会儿提醒过你,叫你慢着点儿卖,这可是大过年的。”   “对啊!这可是大过年的!!”管事真的要给周家阿奶跪下了,如果跪一跪就能换来星星糖的话,说真的,他非常愿意。   想也知晓,年关的糕点糖果消耗是最大的,莫说祁氏饴蜜斋原就面对的富贵人家,哪怕是穷苦人家,也多少会买两块糖给孩子甜甜嘴儿。至于富贵人家,除了自家膳房做的少量糕点外,大部分还是要在外头采买的,且一采买就是上百斤乃至几百斤。   所以说,年前周家阿奶特地送来的八十斤星星糖,真的真的一点儿也不算多。   管事耐着性子解释了原委,他不求周家阿奶能够站在他的立场上替他着想,他只求这位祖宗能看在钱的份上多做一些。明明是互利互惠的事儿,咋就这么难呢?只要产量能够增加,单价也可以往上调一调。   偏生,周家阿奶觉得一斤一两银子的价钱已经够黑了,毕竟白霜就算再贵,一罐子五斤也就卖八十到一百文钱。还有香蜜也贵,可惜用的极少,做一斤星星糖也不过加两勺香蜜,平摊下来压根就不值当甚么,至于着色的蔬果和柴火之类的就更不用提了。算下来,每斤星星糖的成本价还不到三十文钱。   三十文钱成本的星星糖却卖一两银子,也就是一千文钱,周家阿奶觉得合算极了。至于提价,若是没啥旁的要求,她自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她又不傻。可惜,依着饴蜜斋的意思,提价的前提是能供应更多的星星糖,譬如每个月供应一百斤是一个价,供应两百斤又是另一个价。   钱帛动人心,可周家阿奶还是舍不得心肝宝贝儿受累。   因此,周家阿奶还是老调重弹,只道家里事儿多,没法子一直蹲灶间忙活星星糖。先前是过年,再过一个月就该春耕了,倒是事儿更多。不过,她也安慰管事的,等过了春耕,事儿就会少了许多,那会儿倒是可以适应的增加个十斤八斤的。   管事就想给她跪了。   十斤八斤有啥用?!   “周老太,老太太,老祖宗,您就是我亲祖宗哟!!”管事眼泪都要下来了,他对自己真祖宗都没那么巴结过,也就是栽在了周家阿奶这个乡下老婆子手里,“您就给个准话儿,要咋样才能增加供给?您说,上刀山下火海,能做到的我立马去做!”   周家阿奶白了他一眼,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   管事的又道:“祖宗您看这样成罢?您把这星星糖的方子卖给我,您说个价儿,就算我做不了主儿,上头还有人呢!放心,价钱方面好商量,绝对亏不了您的!”   “卖方子?”周家阿奶一脸你当我傻的神情,“这玩意儿我能做一辈子,还能子子孙孙的传下来,我干嘛想不开要卖?”   “可是您这量也太少了!”管事又是摆事实又是讲道理,还帮着她算了一笔账。   就目前来说,周家这边最多每个月提供八十斤星星糖,最少那就没准儿了,指不定春耕和秋收的时候直接给他开了天窗。哪怕再往多了算,一年下来也就那么四五百斤。搁在旁人家,年入四五百两那绝对是巨款了,可若是卖方子呢?非但再也不需要动手做糖了,还能一气拿到一笔巨款。哪怕用这些钱买地置产,每年的产出只怕也有好几百两了。   说了大半日,管事只觉得都要把今年份的话都给说完了,周家阿奶还是一脸你别耍我的神情,登时恨不得给她跪下磕头。   瞅着他那可怜样儿,周家阿奶到底没把话给说死,只道要回家仔细考虑考虑,等下回来送糖时,会给个明确的答复。   尽管这话听着希望不是很大,可好赖没有一口回绝。管事的长出了一口气,弓着身子将一包银子递了过去,又亲自将人送出了门,这才有空擦了擦一头的汗,盼着下回能有好消息传来。   却说周家阿奶,因着心里头揣着事儿,且今个儿在饴蜜斋里耽搁了太长时间,就索性没再逛街,只径直回了家。   到家之后,立马将周芸芸唤到了灶间,跟她说了管事的意思。   周芸芸两眼放光,只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卖卖卖!当然卖!阿奶您到时候来个狮子大开口,狠狠的宰他们一笔!”周芸芸想都没想,就立马做出了决定。   周家阿奶却是满脸的犹豫:“真卖?旁的事儿也就罢了,这买卖是长长久久的,我原是想着就算将来家里人学不会你这手艺,等你嫁出去了,有一门手艺傍身总归是好的。”   “阿奶你是叫我把星星糖当祖传手艺?!”周芸芸瞪圆了眼睛,她才不要这么干!   “不好吗?就算做的少点儿,每个月卖个十斤,不也有近十两银子的收成?有个方子傍身,可比现银傍身来得强。钱财能被人夺走,手艺可抢不走。”顿了顿,周家阿奶又道,“还是你想拿现银傍身?”   周芸芸沉默了半晌,认真的思考说实话会有甚么后果。想着阿奶素日里对她的疼爱,她终究还是没有说谎骗人,老老实实的道:“我没其他想法,就是不想干了。”   周家阿奶一头黑线。   这也不怪周芸芸,虽说她上辈子的工作也挺枯燥无味的,可问题是那是一个推陈出新极快的年代,谁也不可能一辈子只做一样东西。就拿她本人来说,每年都会参加至少两次培训,还有各种美食节、业内评比等等,几乎没有哪样糕点能长长久久的,哪怕是传承了几百年的传统糕点,也要求创新,而非守旧。   做了好几个月的星星糖,周芸芸想说,她人不累,心累。   见周家阿奶沉默不语,周芸芸想了想又道:“其实阿奶你想太多了,方子卖了就卖了,就像前年我不是还熬糖浆,做糖画、糖葫芦,还有甚么花生糖、杏仁糕。你看我今年做了吗?”   “糖画糖葫芦算个啥?不过赚几个辛苦钱。”周家阿奶颇有些不以为然,当然在前年,她还是很在意这个的,毕竟辛苦钱也是钱,哪怕全家忙碌一天能得个一百文,也打心眼里觉得高兴。   可周芸芸却道:“一样的,这没啥不一样。先前材料少,我只能做糖画、糖葫芦。之后材料多了,我就做了花生糖、杏仁糕。去年间,阿奶你买来了白霜,我才能做星星糖。等往后,咱们多找些新鲜的吃食,我再重新折腾呗,怕啥?对了,羊奶就极好,我就琢磨着,奶味的糖果一定很棒,可惜羊奶太少了。”   比起星星糖,周芸芸更想念奶糖,而且奶糖的做法一点儿也不难,就是如今这个情况,要凑够原料比较麻烦。   见周家阿奶面上的神情有些松动,周芸芸再接再厉:“这么说罢,我不大喜欢做老旧的东西。就像去年一整年,我都没有做过糖画和糖葫芦。等今年三囡的羊长大了,我鼓捣出奶糖后,也不会再做星星糖了。到时候,阿奶你要么找家里其他人做,要么就只能把方子砸手里了。”   这话一出,周家阿奶终于被说服了。   想也是,好东西那么多,就周芸芸一个人是无法兼顾的。与其到时候把方子烂手里,还不如趁着如今星星糖火热之际,卖出个高价来。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回头我就去找那管事好生谈谈价!”   周芸芸先给那个倒霉催的管事点了一排蜡,想也知晓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会开出甚么价钱了,说不准还能把人逼疯。话虽如此,周芸芸还是决定力挺阿奶:“阿奶您就放心去谈价钱罢,正好马上要春耕了,我趁着这段时间先琢磨新方子,等春耕结束了,阿奶你再去瞅瞅有没有卖成年母羊的,要不然就只能等三囡的小羊羔长大了。对了,还有一个事儿,既是要卖星星糖,那就得把冰糖的方子也一并卖了。阿奶您自个儿看着办,我相信您!!”   ——相信您能逼死人!   有了周芸芸的支持,周家阿奶瞬间自信心爆棚。本着赶早不赶晚的心态,她第二天就跑去县城祸害人家管事了。   管事看到周家阿奶过来时,先是一脸懵逼,旋即大喜过望。   好歹合作了几个月,管事虽不敢说完全了解了周家阿奶,可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就周家阿奶这性子,要是拒绝卖方子,绝对能等到下一回卖星星糖时,顺便告诉他,而非特地赶来支会一声。   反过来,才隔了一天就过来,那就说明她同意了。   “祖宗哟!!您请坐,还不快上茶!!”   很快,茶水来了,点心也上了好几碟,周家阿奶一副大爷样儿的坐在后堂太师椅上,掂了两块点心尝尝,这才开口道:“我决定把方子卖了,不过价钱嘛,你也可以理解。我就想过来问问,这事儿你到底能做主不?”   管事一脸热切的望着周家阿奶,斩钉截铁的道:“不能!”   周家阿奶斜眼瞅着他。   “那个,我可以雇马车把祖宗您送到府城总店去找我们的大掌柜,他能做主。”管事马上找补道,“我们祁氏饴蜜斋是开遍了大江南北的,这一带七十八家分铺都由府城总店管理。不过,您老放心,想买方子的就是我们大掌柜,年前我把您给的八十斤星星糖允了七十斤给他,就是他提出想买的。”   一共八十斤星星糖,匀了府城总店七十斤。   周家阿奶很想开口喷他,就他这做派,没存货不是很正常吗?   “祖宗您看……”管事一脸孙子样儿的瞅着周家阿奶,询问她的意见。   连自家亲儿子亲孙子犯蠢都懒得管,周家阿奶当然不会在意这管事是不是蠢透了,看他一脸怂样儿,索性摆手道:“行,你去雇马车罢。”   这就是同意了?!   管事的愣是慢了半拍才回过神来,登时乐颠颠儿的吩咐了下去。不多时,就有小伙计过来传话,道马车已经来了。   从县城去府城的路上,俩人的心情都很不错。周家阿奶是因着头一次坐马车,只觉得格外新鲜有意思,加上星星糖方子铁定能卖高价,自是心情好极。而管事则想着做成了这笔大买卖,指不定回头就能高升了。   俩人虽各怀心思,倒也有志一同的催促马车快点儿。   马车到底跟牛车不同,原本要赶小半天的路,今个儿只花了半个时辰就到了。管事熟门熟路的指点马车夫去府城总店,等到了地头,又躬身弯腰跟伺候亲祖宗一样,将周家阿奶迎了进去。   总店里的管事、伙计都跟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   这也难怪,周家虽然发了财,可阿奶还是很朴素的。当然,周家做新衣裳的时候,她一次都没落下,只是即便如此,她这会儿穿的也是极为普通的土布外裳细棉布内衬。且周家阿奶个头较矮,人却胖乎乎的,再好的料子都显不出来,更别提衣料、剪裁是真的很平凡。   简而言之,就是一普通的乡下老太太,顶多衣裳没补丁,外加把自己捯饬得挺干净清爽的。   要是搁在镇上,周家阿奶还算不错,县城里也不算丢人。可惜这里是府城,且他们还是位于府城最繁华的街面,最出名最昂贵的祁氏饴蜜斋,周家阿奶这身打扮,只会徒惹笑话。   好在,管事和伙计都是老手,就算打心眼里看不上像周家阿奶这种乡下土包子,却也不会当面说出来,甚至连神情都没变,只是心下腹诽了两句,同时坐等看戏。   结果没一会儿,总店的大掌柜得了消息立马从后头匆匆赶来,笑容满面的将人迎了过去,同时招手唤了个小伙计吩咐了两句话,就将他打发出去了。   那头,周家阿奶再度被奉为上宾,她倒是干脆利索得很,拿出灌酒的气势,将上等的碧螺春一口闷,随后抹了抹嘴,豪爽的道:“你就是大掌柜?实话跟你说,我愿意卖方子,不单是星星糖的,还有个冰糖的方子,一并都卖给你,开个价罢!”   冰糖这玩意儿,周家先前也卖了不少给县城里的饴蜜斋,那个数量还是挺多的,府城这边也收到过,卖得很不错,就是价钱没法跟星星糖相比。   不过,能多个方子就是好事儿,就算单价没法跟星星糖相比,那同样的,买方子的钱也一样没法比。   大掌柜很干脆的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就是这个价钱,老太太您是怎么看的?”   双方都想知晓对方的底线,毕竟做买卖嘛,本就是讲究一个坐地起价落地还价的。只是这种情况下,先说价的,反而少了点儿优势。   周家阿奶倒是不惧,她只问了一句:“你能做主?”   要是搁在素日里,大掌柜还真能做主,可近段时间却是个特例。   大掌柜诚恳的道:“去年,我们将星星糖当作年货呈给了在京城的东家。正好前个儿少东家到了咱们这地儿,我已经使人去唤他了,到时候还得看他的意思。”   顿了顿,大掌柜又添了一句:“老太太请放心,我们是诚心诚意的想做成这笔买卖。”   这点,周家阿奶倒是相信。事实上这就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她无所畏惧:“没事儿,这笔买卖要是不成,我就接着卖星星糖呗,多大的事儿。”   闻言,大掌柜跟管事的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无奈。   他们还能说甚么?人家老太太压根就有恃无恐,看来这次谈判,还未开始就已经落了下乘。   一刻钟后,少东家祁大少爷赶到了。   第一眼看到周家阿奶,祁大少爷是懵的。他完全不敢相信,那般晶莹剔透美的如同天上星辰的星星糖,居然是出自于这个一身乡土气息的老婆子。   有道是先敬罗衣后敬人,莫说生意场了,其他地方亦是如此,只不过在生意场上无限放大了。而所谓的“罗衣”有时候并不单单指衣裳,更指一个人的言行举止。   周家阿奶的言行举止表明了她是个地道的乡下老婆子。   祁大少爷略定了定神,决定先说两句客套话。不想,他才刚打好了腹稿,周家阿奶便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   “这小伢子能做主?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你们这么大一个铺子就听他的?啧,那也行,我开个价,两个方子加一道儿,算一万两白银。”周家阿奶干脆利索的开了价,成功的噎住了祁大少爷。   这还不算,见正主儿没开口,周家阿奶又添了一句:“小伢子,我老婆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你别想蒙我,就这个价,成不?”   明明是一副乡下土包子打扮,偏就在面上露出了贼精明的神情,祁大少爷内心略崩溃。   不过仔细一盘算,这笔买卖倒也亏不了本。   糕点糖果这类东西,都是成本低售价高的,赚的就是一个稀罕钱。星星糖卖相既好看,口感也极为不错,且添色的法子绝妙。如今虽然只能鼓捣出五种颜色,可若是由祁家出面,寻到各种新鲜的水果完全不在话下。到时候,弄出个十来种颜色,再配个高档次的八宝描金攒盒,价格一下子就起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祁氏饴蜜斋分店遍布九州大地,只要能将方子弄到手,再加大人手开工做糖,别说回本了,赚钱都是一瞬间的事儿。   一万两银子很贵,但却值得。   思量不过是刹那间的事儿,祁大少爷很快就点头道:“我同意。”   周家阿奶惊呆了。   虽说做买卖原就讲究一个坐地起价落地还价,哪怕狮子大开口也无妨,只等着对面慢慢还价呗。当然,要是开价太离谱,人家直接觉得你没诚意,不想带你玩儿了,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周家阿奶先前压根就没打算开这么离谱的价,只是谁叫祁大少爷一看就是钱多人傻速来的那种呢?面对这么个好欺负的软蛋,就周家阿奶那德行,能忍住不坑人?   看来,老祖宗说得对,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这伢子瞅着样貌不错,没曾想却是个傻的。   傻不傻的对于周家阿奶来说完全无所谓,她只唯恐旁边这俩人开口反对,当下就拍板道:“成!那就写封契书,再去官衙门盖个红印!”   一般来说,只有涉及到地产买卖才会特地去官衙门盖红印,因为那个是要付税钱的。普通的买卖,哪怕是人口买卖,都不带这么麻烦的。周家阿奶却不怕这个麻烦,这可是大买卖,比她先前买的一百来亩水田的买卖还大,怎能省却这笔钱呢?   不过,上回买了一百来亩水田,统共花了一千两银子,契约却付了一百多两,可心疼死她了。   当下,周家阿奶忙添了一句:“我是卖家,你是买家。所以盖红印子付的契税得你出!”   祁大少爷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是当然的,规矩我都懂。”   契税为何要让买家出?因为这个契约本身保护的就是买家的利益。就像上回周家像江家买水田,这江家只要得到了那一千两银子,其余的事情就同江家无关了。之后,周家意外的发现再生稻一事,虽说那会儿江家老早就离开了大青山那一带,就算他们还在,有契约在,也没法跟周家要粮食。   同样的,这回买卖方子,周家阿奶算是买定离手了,反正钱已到手,接下来关她屁事。可祁家呢?契约上不单要标注价钱,同时还要极为严苛的注明卖家的义务,譬如绝不可能再将方子卖予他人,甚至有些格外严苛的,还要求卖家此生再不准做方子上的东西。   祁家没那么严苛,事实上祁家大少爷就一点要求,不准再售卖,也不准再将方子教予任何人,至于自家人做一些吃,倒是无妨。   总的来说,签订契约所得利者,唯有买家。   也因此,祁家大少爷听周家阿奶毫不犹豫的提出签契约,登时消了一些嫌弃,平添了些好感和敬佩。   本着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原则,祁家大少爷不单立马邀请周家阿奶去官衙门立文书契约,还当着她的面,从街面上寻了几个以替人写信回信为生的穷书生,以第三人的身份帮着核对文书契约。   ——这是担心周家阿奶不识字。   然而,周家阿奶是不识字没错,可因着周家那仨小子学了也有段时日了,她素日里没少叫小子们帮她记账算账,谈不上会写,可最基本的几个字却是认得的。譬如一到十,还有十百千万。倒不是周家买卖做得有多大,而是大部分情况下,普通老百姓用的都是铜板,周家天天都能收到超过一万枚的铜板。   文书契约立好,祁家大少爷也叫人去钱庄取了银票来,为了让周家阿奶放心,他还特地唤了府城衙门的一位师爷帮着做了见证。   见他如此坦荡的做派,周家阿奶表示很满意:“小伢子瞅着是岁数少,做人还是很靠谱的。成,我记着你的好了,回头再卖方子一定寻你!”   祁家大少爷心下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笑着连声道谢,感谢周家阿奶惦记着他。   周家阿奶是典型的打蛇随棍上的人,她方才只是因为钱到手了一时高兴才许了诺,如今见那祁家大少爷这般良善好欺的模样,当下心头大乐:“要不你再帮我寻个铺子?哦,你是从京城来的,不了解这儿。那谁懂?”   “大掌柜一定知晓。”祁家大少爷当然不会吝啬这点儿帮助,关键这不过就是一句吩咐罢了,又不用他自个儿出面,能卖个人情自是好的。当下,他便叮嘱大掌柜,叫他帮着寻个合适的铺面,又问周家阿奶想要怎样的。   周家阿奶是真的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连想都不想,就道:“我看你们那个总店很是不错,差不多的铺子要多少钱?”   大掌柜瞬间傻眼了,愣了愣才道:“那边是府城最繁华的地段,而且这就不是价钱的问题,是没人会卖。”   “也是,做买卖的人一般都不傻。”周家阿奶倒也不为难人,就是说这话的时候,特地瞅了祁家大少爷一眼,瞅得人家嘴角直抽抽。   见周家阿奶还是挺讲道理的,大掌柜微微松了一口气,只道:“老太太您同我说说,你打算要怎样的铺面?或者你打算做甚么买卖?”   “不做买卖,买下来再赁出去。”周家阿奶答得倒是痛快,“要地段繁华的,人来人往的,铺面的门脸要大,越大越好,房舍要新,最好里头的家具器皿都是齐活的。对了,要是能在后面带个能住人的院子就更好了。”   听了这番话,大掌柜倒是很认真的看了看周家阿奶,心道,这老婆子倒是真有几分能耐,想的倒是透彻。   “那价格呢?”   “五千两左右。”周家阿奶不是她那蠢透了的大儿媳妇儿,她赚了钱也花,还是大手大脚的花,却每次都花在刀刃上。   像上次攒了一千四五百两银子,就一气儿花出了一千一百多两用于置办水田和交契税,哪个能说半句不是?今个儿也是如此,她都打算好了,花一半的钱置办个能一直来钱的铺子,剩下的一半先存着,回头要是有好的水田,再买一些。庄稼人可不会嫌弃田产多。   当然,既是赚了这么一大笔钱,回头也该犒劳一下家里人,尽管卖星星糖的方子跟他们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不过谁叫周家阿奶心情好呢?正好来了府城,买些时兴的料子,再买些新鲜的吃食,让大家一道儿乐呵乐呵也挺好的。   在周家阿奶盘算期间,大掌柜已经吩咐下去了,其实他也不用亲自出马,手底下几百号人,分店更是一堆,完全只需要吩咐一句,自有一堆人跑上跑下的四处忙活。   倒是祁家大少爷见生意谈妥了,又估量着周家阿奶可能手里还捏着其他方子,便起了结交之心。哪怕一时半会儿的要不到方子,多个朋友多条路,反正经历了周家阿奶这事儿,他再也不会以貌取人了。   当下,祁家大少爷盛情邀请周家阿奶去旁边的酒楼用饭,同时还吩咐大掌柜的多准备些饴蜜斋的糕点,叫老太太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互相探讨创新进步。   祁家大少爷是真没旁的意思,毕竟在他这个身份,互送礼物是很寻常的一件事儿,至于糕点看着是精贵,实则压根就不算啥。可问题是,周家阿奶不是这么想的。   ——她原以为祁家大少爷只是太年轻了比较好骗,如今看来,这货压根就是个十足十的蠢货!   本着有便宜不占是傻蛋的原则,周家阿奶果断的恳请大掌柜让她尝尝总店里所有品种的糕点糖果,包括蜜饯。她的理由很简单,说自个儿就是去年间,头一次尝到白霜,这才有了之后的星星糖。那么同理可证,也许尝了其他东西,就能鼓捣出更棒的糕点糖果来。   祁家大少爷和大掌柜都傻眼了。   倒不是惊讶于周家阿奶的厚脸皮,而是方才周家阿奶已经将方子尽数告知了两位。祁家大少爷是作为东家必须知晓方子,大掌柜其实是祁家的家奴,他是负责整个制造销售的。也因此,在知晓方子的情况下,听了周家阿奶这话后,他俩齐刷刷的表示很震惊。   这就好比看到某个读书人写了一封信,回去就灵光一闪,考上了秀才。   ——这逻辑明显不对。   再不对也没办法当面戳穿,俩人很快就收了惊容,只再度唤了个人,吩咐将总店里所有种类的糕点糖果蜜饯都给周家阿奶来几份。   做成了买卖又得了实惠,周家阿奶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一顿吃的她格外开怀,基本上看到了她的吃相,祁家大少爷和大掌柜没吃就饱了,纷纷端了茶杯闲聊。   祁家大少爷和大掌柜本就是相识的,准确的说,大掌柜在外放到这里之前,是看着祁家大少爷长大的,俩人关系很是亲近。自然,闲聊的时候难免会提到旧事旧人。   大掌柜问他祁家各主子可好,出京时老太太、太太可有说甚么。祁家大少爷便道家里一切都好,就是老太太、太太格外的不放心他独自外出,明明他出京是带了百八十号人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独自外出了?还道,离家前生怕他吃不惯用不惯外头的东西,各色吃食带了一堆,光是大毛衣裳就带了足足五箱子,更别提还有其他用惯了的物件,弄得他出个短途,竟是被迫带上了近二十个箱子。   说着说着,祁家大少爷便向吃得正欢的周家阿奶道:“周老太家中有几个儿孙?回头我送你几件大毛衣裳,甭管是自家穿还是赏人都不差。放心,都是没上过身的。对了,京城的土产我也带了不少,压根就没吃多少,回头也匀你一些,带回去给家人尝尝。”   ☆、74|52.1   在多年以后,祁家大少爷每当想起这天的事儿,都恨不得一巴掌将自己拍到墙上抠都抠不下的那种。只是在这会儿,他还年轻得很,还未曾经历过太多事情,因此并不懂这世上有种人的脸皮,真的能比城墙还厚实。   一听说还有大毛衣裳、京城土产可以拿,周家阿奶瞬间两眼发亮,朗声道:“大少爷你可真是好人,天大的好人啊!”   发自内心的赞扬了善良大方的祁家大少爷,周家阿奶又扭头向大掌柜道:“大掌柜的,你回头记得帮多雇几辆马车,这么多东西可不好拿,省得东西太多一辆马车装不下。对了,再劳烦大掌柜的帮我一个忙,问下这府城里可有卖粮种的地儿?就是那种黑米、绿米、红米那些个特别稀罕的粮种。”   祁家大少爷跟大掌柜对视了一眼,前者开始思考究竟要送多少大毛衣裳和京城土产才能满足这老太太“多添一辆马车装东西”的愿望,后者则认真的思索着这老太太口中说的到底是啥玩意儿。   半晌,大掌柜试探的问道:“黑米倒是常见,绿米就是天仙米罢?还有一种碧粳米煮出来也是偏绿的。红米……是药用的红曲米吗?”   周家阿奶瞪眼再瞪眼,她咋知道那玩意儿叫啥?!   “这样罢,我叫人帮你打听打听。再不济,天仙米和碧粳米的粮种还是能找到的。”大掌柜也很是无奈,他是祁家的家生子,打小就在主子书房里当差,后来待久了学了点儿东西,加上本身脑子好使,就被主子送出来从小管事一直做到了如今这个位置上。可饶是再怎么见多识广,他也不大能理解周家阿奶的说辞。   好在周家阿奶倒也淡定,只道:“能寻到两种也不算白来一回。对了,这里可有甘蔗种子?我听人说,白霜就是用甘蔗熬出来的。”   大掌柜沉默了一瞬,紧接着格外真诚的提醒道:“周老太,我算是知晓你们家为何产量那么低了,其实真没必要自个儿折腾这些原料,有工夫熬甘蔗提炼糖霜,多少糖果都做出来了。”   周家阿奶呵呵笑着,她能说自家除了自个儿和周芸芸外,其他都是蠢货吗?既是蠢货,就该干一些不费脑子的活儿,不然越闲越蠢,越蠢又是啥都干不好。   见周家阿奶丝毫不曾听进去自己的劝解,大掌柜只好无奈的笑道:“那我再帮周老太寻些甘蔗种子。可还要旁的?一并买了便是。”   正常人听了这话多半是要客套几句的,可惜周家阿奶从来就跟正常搭不上边。   就在祁家大少爷忙着思考是不是该将从京城带出来的行囊索性分一小半给周家阿奶时,大掌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许出了好些个诺言,虽说没一件都是小事儿,可这些繁琐至极的小事儿全加在一起,也能够逼死人了。   饭罢,一行人离开酒楼却并未立刻回到饴蜜斋总店,而是径直去了祁家大少爷暂住的三进宅院里。   虽说是暂住的地方,不过一点儿也不差。这是因为祁家做生意常四处奔波,因此在九州各地都有类似的宅院。尽管空着的时候占了绝大多数,不过日常都会有人按时按点的来洒扫通风,哪怕看起来不算奢华,却胜在舒适温馨。   祁家大少爷极是好客的将人迎进二门,且立马吩咐丫鬟婆子将他从京城带出来的东西呈上来。一方面,他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东西,另一方面,他总觉得周家阿奶还藏着旁的好东西,当然并不是想要抢夺,而是打算先将关系处好,之后再慢慢盘算。   祁家第一条古训,施恩图报。   不是施恩不图报,而是施恩图报。甭管怎么说祁家都是商人出身,哪怕祁家大少爷看起来天真又单纯,可骨子里却还是极为精明的。也许看似,这笔买卖他并未占便宜,可有时候事情并不能独独看一方面,而是要整体计算。   至少,用一车不值当甚么的东西,换取周家阿奶的好感,同时为下一次合作奠定基础,对于祁家大少爷而言,真的是一件再划算不过的事情。   叫下人将自己从京城带出来的东西连箱子一道儿抬上来,祁家大少爷热情的道:“周老太不必同我客气,都是不值几个钱的小玩意儿,看看喜欢哪个,我叫人给你包上。”   一地的箱子皆被打开放着,里头除了大毛衣裳外,还有各色毛皮、锦缎。再有就是各色药材、成药丸子,估计是防着祁家大少爷在路上病了给提前备下的。除此之外,水果、干果也不少,想来是怕他吃不惯,叫带着解馋用的。   周家阿奶一脸的迟疑。   见状,祁家大少爷又道:“真的是不值甚么的小东西,原是家里人不放心我一个人出门,硬叫我带上的。周老太要是喜欢,直管拿去便是,也省得我回头千里迢迢还要带回京城去。您可千万别嫌弃。”   周家阿奶不嫌弃啊,来再多她也不嫌弃。事实上,她觉得这些东西哪样都很好,挑不出来……   半晌,周家阿奶决定直面内心,无比耿直的道:“其实我都挺喜欢的。”   “那就索性都带上!”   不等周家阿奶再度开口,祁家大少爷便已吩咐人连同箱子一道儿抬出去,待得知马车放不下时,又叫大掌柜多调拨两辆过来。而彼时,饴蜜斋也将东西给送来了,都是店里头本身就在售卖的糕点、糖果和蜜饯,整一辆车都装得满满当当的。   不多久,去寻粮种的人也回来了,周家阿奶问清楚了粮种价钱,付钱买了约莫能种三十亩的粮种并甘蔗种子。结果一不留神,又多出了一辆马车的东西。   在这期间,周家阿奶还特地问了一声,她要买的铺面有消息了没。大掌柜很耐心的安慰她,这种事儿得看运气,毕竟府城的铺面都是很抢手的,并不是有钱就立刻刚好有店铺出售的。   结果,话音刚落,饴蜜斋的小管事颠颠儿的跑过来告诉大掌柜,铺面寻到了。   周家阿奶倒是还好,她是那种认准了目标一头钻下去的人,且笑点很高。可至始至终待在一旁的祁家大少爷却是一个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尤其在看到大掌柜那张便秘脸,和小管事从欣喜到忐忑最后定格为沮丧的脸时,更是完全忍不住。   “少东家您要是很闲的话,倒是可以琢磨一下星星糖的制作售卖计划。是打算在每个地方弄一个作坊,还是在京城统一制作完成后,再运往九州各地?说真的,您不应该白白将时间浪费在我等身上。”   大掌柜一脸的冰冷,旁边的周家阿奶居然还点头附和道:“是啊,年轻人就是这样,那句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真的是一点儿也没有说错。”   祁家大少爷险些没被这话给噎死,索性不理会这二人,只转身去安排星星糖的计划了。   周家阿奶让那几辆装满了东西的马车待在这儿等着她,她本人则是跟大掌柜一道儿去了铺面那头。   说来也是真的凑巧,这家铺面早在多日前就有售卖的意思,只是一时半会儿没将牌子挂出来。结果,周家阿奶这厢打算买铺面,那厢他们就挂牌售卖了,可算是真的凑巧了。   铺面的位置极为不错,离饴蜜斋总店只有两条街道的距离,步行时间不超过半刻钟。那铺面原先是做酒楼生意的,有两层高,且前头是酒楼,后头是院子还带了一排房舍,住家做买卖都齐活了。可惜先前东家不走心,正好手头上又有一笔买卖需要大量本钱,索性决定连酒楼带院子房舍,并里头的一样东西尽数打包出售。   售价五千五百两。   据说,原本人东家要的是六千两,不过饴蜜斋在这府城还是有些地位的,这里的地位跟官僚无关,仅仅是指在商界的地位。原东家也想结个香火情,索性主动压了价,倒是便宜了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在大掌柜的陪同下,将酒楼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当然也没放过后头的院子和房舍,确定一切都好,且这个价格极为优惠后,她当场就跟原东家签了契约,只是这一回要交契税的人就变成了她。   回头,周家阿奶就叫人帮着将祁家大少爷给她的东西都运了过来,吃食之类容易坏的都挑出来,但是像大毛衣裳、缎子这些存的住东西,却都搬到了后头院子里的房舍中。想了想,她又特地将那缎子比着大小裁了一截走,准备给她的好乖乖做件中衣。旁的一应东西,但凡不会坏的,她都连东西带箱子留下来了。   大掌柜颇为不解,却也懒得管这档子闲事,只看着她拿了大铜锁将前头酒楼通往后头院子的门给锁了。   “一事不烦二主,大掌柜的您回头帮我把前头酒楼赁出去罢,价格比着府近类似的来就成。我下回还来找你!”周家阿奶如是说。   听了这番话,大掌柜明显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用甚么表情来面对周家阿奶。是该感谢她对自己的信任,还是应该敬佩这人太实诚了?不过一想到星星糖方子已到手,大掌柜立马心情好了,满口子应承下来,表示他一定会叫手下人把这事儿办妥当,叫周家阿奶不用操心。   瞅着日头略有些晚了,周家阿奶迟疑了片刻,暂且放弃了在府城逛一圈的想法,想着回头抽空再来也成。临走前,周家阿奶还特地回去跟祁家大少爷打了个招呼,亲切的告诉他,他是个大好人,往后有好的买卖,一定还来寻他!   按说目的已然达到,祁家大少爷该高兴才对,可他愣是完全高兴不起来。幸而,星星糖和冰糖的方子到手了,这一趟短途差总算也是有收获的。盘算着离家也有好些日子了,祁家大少爷索性吩咐下人归整行囊,又特地往府城最好的银楼置办了几样精巧的首饰,打算回家送给长辈、姐妹们,也算是出门在外没忘了家里人。   彼时,周家阿奶已经出了城门,身边是那位可怜兮兮跟着他从县城到府城,又被她无情抛弃的县城饴蜜斋管事。   来时一辆马车,去时连同他们坐的这辆一共是五辆马车,这还多亏了周家阿奶把大毛衣裳、皮子、缎子等东西锁在了酒楼后头院子的房舍里,要不然绝对连坐的地方都没有。   而等到了县城里,周家阿奶直接将那管事踹下去,带着车队往杨树村而去。      “听说了吗?老周家真发财了!”   “可不是发财了,他家今年又是买田又是打井盖房子的,还裁了好几匹上好的缎子,每个人都有好衣裳穿!对了,他家那三山子不是跟着孟秀才做学问吗?我儿那天瞅见他穿着长衫,背着上好的那啥放书的箱子,别提有多派头了。”   “哟!你们还在说啥子陈年老黄历?快点儿去瞧瞧,周家那老婆子回来了!!”   “回来?她去哪儿了?从镇上还是从县城里回来?”   一群闲着没事儿瞎唠嗑的人一拥而上瞧热闹去了,结果却没想到,所谓的热闹将他们险些吓了个半死。   大青山这一带,兴许是因为穷,也有可能马这种牲口的用处不大,因此就算家里有人,养的也多半是牛或者驴、骡子之类的牲口。当然,他们也不至于完全没见过马,毕竟镇子上也有马车来往于各处,而县城里更是有好几家马车行。   然而,当一溜儿五辆马车鱼贯进入杨树村时,且周家阿奶还气场十足的坐在头一辆马车上,还是惊吓到了村里所有人,包括张里长。   周家阿奶可没闲工夫管他们会如何,只因她是那种既不生事也不怕事的人。之前,为了保持低调也是考虑到在周氏一族里头的名声,还有就是杨树村到底是周家要待一辈子的地方,不得不压抑着本性老实过日子。可如今,周家阿奶却不怕了。   若说有了田产就有了底气,那么在府城置办了那么大的一个铺面加宅院,从根本上来说,就有了退路。   况且,照如今这个情况看起来,老周家的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局限于小小的杨树村是不可能的。既如此,适当的高调也是应当的,尤其这五辆马车还不是从车马行雇佣来的,而是属于府城饴蜜斋总店的,连马车夫都是他们的人。   村道两旁的人们,从一开始的闲聊唠嗑,到之后的窃窃私语,最后直接没了声息,只沉默无言的望着车队从村中驶过,快速的往村后头而去。   老周家不一样了……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看到旁人比自己好一点,心里就很容易产生不满和不甘。可若是那人比自己好十倍呢?好百倍呢?好千倍呢?   嫉妒的前提是,两者相差不大,若是有着天壤之别,那绝对是连嫉妒心都不敢起的。就如同平民百姓看待那些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只会产生羡慕的情绪,乃至卑微的臣服,而非去嫉妒他们比自家过得好。   如今的老周家,也渐渐的叫人收了嫉妒心,徒留满腔艳羡。   当然,有一人除外。   周大囡恨得牙根痒痒,她是不清楚周家发生了甚么事儿,可发财绝对是事实。然而,她分明记得自己未出阁时,周家的日子虽比旁人家过得好,却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钱。怎么她前脚出嫁,周家后脚就发了财?   凭!甚!么!   一眼瞥到自家婆母丁寡妇满脸的艳羡,周大囡恨得抬脚就狠踹了她一脚,旋即转身就走。   丁寡妇冷不丁的遭了暗算,虽说不至于因此受伤,却也是在众人跟前丢了脸面。好在这会儿多半人还遥遥的望着车队远去的背影,没几个人注意到她出糗的一幕,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面上讪讪的,索性也不看热闹了,只径直回了家里。   回到家中,丁寡妇铁定要寻周大囡算账,可彼时的周大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饿了一冬天还被亲娘灌醉送到丁家的小女孩儿了。这些日子,因着她自个儿有嫁妆,又时不时的从亲娘那头坑钱财吃食,哪怕老丁家本身的日子过得不好,她还是能吃饱穿暖的。   见丁寡妇要寻她算账,她直接从灶间抄了两把菜刀出来,挥舞着道:“来啊!你以为我还会怕你不成?你要是有本事,就叫你儿子把我休回家去!我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咋就嫁给你那个窝囊废儿子呢?长得矮丑不说,连力气都没有。人家都是嫁了郎君吃香的喝辣的,我呢?我呢!!我还不如被休回家去!!”   丁寡妇咽了咽口水,目光至始至终不曾离了周大囡手上的那两把菜刀,慢慢的往后退了两步:“你这是作甚?我连一个字都没说你。”   “对啊!你是没说我,我说你不成吗?糟老婆子光会祸害人,你为啥不带着你儿子一道儿去找老丁头?光会活着祸害人,要不是因为你们娘来,我还在娘家过好日子呢!该死的杀千刀的,我跟你拼了!!”   周大囡越想越生气,索性抄着两把菜刀拿出夺命的气势往前冲,见她这般疯魔样儿,丁寡妇吓得抱头鼠窜,尖叫声响彻云霄。   当然,最终周大囡也没真的将丁寡妇干掉,她只是想逼着老丁家把她给休弃了,又不是真的想闹出人命来。杀人偿命这种最浅显的道理,她还是懂的。因此,等闹够了跑累了,也没等其他人上来劝,就自个儿抄着菜刀回了灶间,煮了满满一大锅的好吃的,吃了个肚儿圆,才撂下满屋子的狼藉回里屋歇觉去了。   可怜的是丁寡妇母子俩,因着先前周大囡把灶间的门给顶上了,他们压根就进不去。当然,就算能进去他们也没这个胆子。   有道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虽说周大囡看起来还没有到不要命的份上,可丁寡妇母子俩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小命只有一条,玩完了可就真完了。   说白了,丁寡妇母子俩也只是寻常老百姓,就算脾气略坏了点儿,也不代表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就连娶周大囡那事儿,也是周家大伯娘跟他们好声好气商量来着,哪怕周大囡本人不满意这门亲事,可这事儿还真赖不上他们,全是周家大伯娘造的孽。   这会儿,眼瞅着周大囡回屋歇觉去了,丁寡妇母子俩还是没胆子进来细看,直到好一会儿没听到里屋的动静,这才贴着墙根去了灶间,就着那些个残羹剩饭把肚子糊弄了过去,母子俩相顾无言。   摊上这么个婆娘,寻常人都没法子。尤其一般妇人最害怕的被休弃,在周大囡看来却成了解脱,这等于是叫丁家失去了最后的手段。至于打骂,说真的,除非丁家能豁出去将她打伤打残,要不然周大囡绝对会事后找补的。   而真要打断周大囡双腿之类的……他们还真下不了这个狠手。   怎么办?没法子。      比起愁云惨雾的老丁家,周家这头却好似过年一般,唯一让他们犯愁的是,东西太多了,这得往哪儿搁呢?   先前,张里长家就送来一大车好东西,周家阿奶分了一部分下去,主要是料子,其次就挑了一部分吃食搁在灶间,剩下的则都被周家阿奶归置妥当,想着节省一些,以后慢慢使。可如今,比着从府城拿来的东西,周家阿奶完全看不上了先前那些了。当下,就叫他家老大把所有的料子都搬出来,按着人头分了下去。   其实,这种分法是有弊端的,毕竟每一房的人数不同。二房人最多,足足有七个人,大房比二房少了一人,三房统共就只有三人。不过,周家阿奶在家中还是有着绝对权威的,况且三房都没吭声,哪个还敢?   饶是大伯娘略有些不满,也只能在心里嘀咕两句。好在这一次发下来的料子又好又多,她费了点儿工夫将其他人的哄到手,心里的那点子不快也就消散了。   分了料子分吃食,周家阿奶干了件绝的,她将张里长家给的吃食分给了大房和二房,却将从府城带过来的糕点糖果蜜饯尽数给了三房,其实也就是给周芸芸。这回她倒是略解释了两句。   “你们也不用羡慕,这些东西都是买了星星糖方子的大少爷给的,跟你们没关系。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告诉你们,星星糖和冰糖方子都被我给卖了,谁叫你们一个个都是蠢货,白累着我的好乖乖,趁早卖了也好省点儿心。”   卖了?   周家其余人面面相觑,有心说能下金蛋的母鸡卖了不是可惜吗?再转念一想,可惜个啥啊,周家阿奶是甚么德行,外人不知晓,他们自家人还能不知晓?单看卖了方子还能哄来这么多东西,就知晓买了方子的那个啥啥大少爷一定被坑得很惨。   当下,周家大伯便站起来表明立场:“那方子本就是芸芸想出来了,卖了就卖了。左右咱们家如今也不缺钱了,没得每天累成这般,正好回头歇歇,省的累坏了身子骨。”   听了这话,周家二伯也跟着道:“我啥都听阿娘的,左右阿娘这辈子啥都吃,就是没吃过亏。”   这话应当算是夸赞,可惜周家阿奶只狠狠的瞪着自家二儿子好几眼,将他唬得连退了好几步。   周家阿奶才没心情安慰这帮子蠢货,能耐着性子把事情说明白就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家里人是同意还是反对,有意义吗?反正她在事前已经跟周芸芸商量过了,其他人爱咋咋地,她才不伺候。   待匆匆吃了一口晚饭,周家阿奶便开始使唤全家帮着搬东西。粮种暂且就放在先前好不容易才空出来的新屋里,堆了大半个房间。其他东西,多半送到了周芸芸那屋,少半则是周家人分了分,闹腾了多半个时辰,才总算是安置妥当了。想着明个儿一早还要出摊,便急急的回屋睡觉去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周家阿奶才将揣在怀里许久的雪缎掏了出来,打算亲手给她的好乖乖。结果,房里压根就没人。再返身出去一瞅,好家伙,三囡又在灶间外头烧火,都不用问,铁定她的好乖乖又在折腾事儿了。   周家阿奶走到跟前瞅了一眼三囡,三囡立马坦白:“阿姐叫我帮她生火,说回头糕点糖果随我吃。”这话的意思就是,她压根就不知道周芸芸在干啥,只是个负责生火的。   “那你就好好干活。”考虑到最近家里并不太忙,周芸芸又不用再做星星糖了,就算这会儿天色已晚,周家阿奶也没怎么催,大不了明个儿晚点儿起呗,多大的事儿。   这般想着,周家阿奶径直推开了灶间的门,走到里头一看……   “我的好乖乖,这大半夜的,你在做甚么?”   灶间里,周芸芸站在灶台前,拿了一根手臂长短的竹竿子搅拌着锅里泛着热气咕噜噜冒着泡的东西,旁边原本放置作料的台面上,在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其中一样倒是挺显眼的,那就是周家阿奶从祁家大少爷手里坑来的好玩意儿之一。   听着周家阿奶的声音,周芸芸手上的动作一顿,指了指台面,道:“这是土皂罢?我瞅着挺有意思的,想自个儿做一块。”   周家阿奶:…………她的好乖乖果然跟寻常人不一样。   说起那土皂,周家阿奶还是头一次看到,据说这是京城里大户人家常用的一种东西,洗手或者洗澡前抹一点。府城也有卖,不过周家阿奶是没见过,只一听说这玩意儿稀罕得很,就赶紧说喜欢给捞过来了。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说这是啥玩意儿,她的好乖乖就决定仿着做一块?!   事实上,周芸芸想做的并不是传统的土肥皂,而是上辈子极为流行的手工皂。土肥皂的优点是去污能力强,但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摸着就显糙,还油乎。洗衣服倒还凑合,可别说洗脸了,洗手都嫌太糙,倒是手工皂又润滑又漂亮,关键是做法很简单,材料也容易得。   材料只需要碱、油脂和清水,做法则有好几种,最容易出精品的是冷制法,最方便快捷的是热制法。此外,液体制法也不错,且成品会显透明状,看起来格外的漂亮。   不过今个儿,考虑到时间缘故,周芸芸只打算先用最方便快捷的热制法,等改明个儿有空了,再慢慢磨精品,最好再做几个精美的磨具,这样出的成品才叫漂亮。   这不,当家里人都为周家阿奶从府城带回来的那些个好东西欣喜若狂时,周芸芸就只单盯着土肥皂瞧。等匆匆吃完晚饭,她就立马拖着三囡过来生火做手工皂了。   幸亏先前周家存了好多皮子,周家阿奶买回了一些火碱用于熟皮,剩下了不老少,就堆在屋后角落的旧陶罐里。油脂更是容易得,至于清水那就不用说了。   等周家阿奶过来时,周芸芸这边都已经快完工了,只剩下最后一步冷却成皂,等明个儿早上起身后,拿刀子切成块就成了。   “行了。”周芸芸高声唤了三囡熄火,将铁锅里头的半凝胶状东西用大铁勺捞出来倒在事先寻出来的大木盒子里,顺便把面前的一堆东西归整好,再将大木盒子搬出去放在廊下。就如今这个温度,一晚上铁定能凝固成皂。   瞅着一路跟出来且满脸纠结的周家阿奶,周芸芸笑着道:“阿奶,这回多亏了你,要不是瞅着这块土皂,我还没想过可以自己做呢。对了,我方才叫三囡帮我压榨了几个苹果,就是你从府城带回来的那些,汁水都掺进了土皂了,回头用起来还能带着香味儿呢。”   这还真得感谢周家阿奶,在此之前,周芸芸完全就没想过要做手工皂。一方面是一直忙碌着,始终没真正闲下来过,另一方面则是她压根就没往那方面去想,毕竟手工皂这活儿,她会是会,却不是极为擅长,且上辈子统共也没做过几回。   周家阿奶一直跟在周芸芸身后,直到跟进了房里,才迟疑着开口道:“好乖乖,那土皂你该是头一次看到罢?就会做了?”   “这个啊!”周芸芸转了转眼珠子,果断的道,“我也不知道这是咋了,就像阿奶你带回来那些个糕点糖果,还有蜜饯,我方才掂了两块尝了尝,结果一尝就把配方尝出个七八成来。要不等回头我叫大金帮我写张单子,阿奶你带着单子帮我买些东西回来,我能把那些糕点糖果都做出来给你尝!”   尝一口就能把配方尝出个七八分?然后瞅一眼上手掂量一下,就知道土皂是怎么做的?   周家阿奶一脸的惊疑不定,半晌才猛的一拍巴掌,道:“我算是知道为啥家里人都蠢成那样了!”   顿了顿,周家阿奶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一家子的聪明劲儿都被我的好乖乖拿走了,他们那么蠢也是应该的!对了,好乖乖,那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多少钱?周芸芸嘴角抽了抽,她觉得周家可能不单是缺了聪明劲儿,可能连精明劲儿都没继承到,反正她本人是绝不会看到啥就联想到能卖多少钱的。不过,貌似古代土皂的做法都是秘密,手工皂做起来虽简单,却胜在外形漂亮精致,只要把配方捂得死死的,想赚钱该是很容易罢?   等等……   “阿奶,我看咱们得先说好,这要是做几块给家里人用,我二话不说明个儿就给你做出个二三十块来。可要是你打算拿这个卖钱,那还是找其他人做罢。这玩意儿做起来是不难,可光是拿竹竿子搅拌就能累死个人,还不如做星星糖呢,起码那玩意儿能甜嘴儿!”   热制法是最简单的,就是将事先准备好的所有原材料,按着比较倒入锅中,然后加热不断的搅拌,完成后再倒再磨具里冷却就成。至于冷却的时间,则要看当时的天气,如今还是正月里,一晚上铁定够了。要是夏天,估计得有个一两天才成。   可就算步骤简单,所花费的力气却一点儿也不少。最重要的是,周芸芸对手工皂完全爱不起来,自己要用做几块无妨,叫她成天做这玩意儿,用不了几天就得疯。   至于冷制法和液体制法,周芸芸决定先捂着不说,免得一下子暴露太多,就算周家阿奶再信她,恐怕也不免会产生怀疑。   周芸芸决定,回头要是周家阿奶再问起来,她就推到做饭上头去,正好热制法跟熬煮饭菜类似,应该能糊弄过去。   不想,周家阿奶至始至终也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她满脑子都是怎样从中赚钱。   略思量了一下后,周家阿奶又道:“那要是不叫你做,你把方子给我,我拿去卖了咋样?对了,我差点儿忘了同你说,先前那星星糖和冰糖方子,统共卖了一万两银子,我还在府城买了个铺面,前头是两层酒楼,后头是院子带房舍,花了五千五百两。我想着,回头等你嫁出去了,连铺面带剩下的银子都给你当嫁妆,咋样?”   ☆、75|52.1   一转眼阿奶又盯上了手工皂的方子?先前的两个糖方子卖了一万两?还不声不响的在府城买了个价值五千五百两的铺面带住家?甚至这会儿就关心起她的嫁妆问题了?!   有那么一瞬间,周芸芸是懵的,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先吐槽哪个问题比较好,只觉得阿奶真不愧是阿奶,完全是一声不吭干大事的料!   脑海里的疑问太多了,周芸芸决定先从最重要的开始问:“阿奶,我翻过年也才十二岁,这会儿提嫁妆是不是有点儿太早了?”   周家阿奶难得的沉默了,直勾勾的盯着周芸芸看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浊气,满脸无奈的摇头道:“往后离三囡远一点儿,别回头越来越蠢了。”又道,“嫁妆的事情你就不用考虑了,我只问你,那土皂方子能卖吗?”   “能是能,不过有必要那么着急吗?”刚被吐槽过蠢,周芸芸忽的有些底气不足,毕竟从先前的种种事情表明,阿奶的智商要比她高出不少,想来这么着急应该也是有缘故的。   果不其然,阿奶很快就解释道:“买了咱们家糖方子的傻小子是京城人,我怕他回头跑了找起来麻烦。自然也不是不能卖给别人,可像他那么傻又有钱的人,太稀罕了。”   所以,买了糖方子的是某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阿奶您那么聪明还要坑傻子,真的就不觉得羞愧?   周芸芸嘴角隐隐有些抽搐,不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买卖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阿奶您自个儿瞧着办罢,反正你也不会吃亏。”   最后那句话绝对是周芸芸发自肺腑的真心话,甭管对方是甚么来头,只要别仗势欺人,愿意坐下来跟周家阿奶好好谈买卖,最终被忽悠的绝对是对方。想到这儿,周芸芸忽的灵光一闪。   “阿奶,其实你没必要直接卖方子。要是对方人品还过得去的话,咱们可以跟他合作。方子咱们出,做肥皂、卖肥皂的事儿都交给对方,叫他跟咱们二八分成?”   技术入股这种事儿,搁在周芸芸上辈子很常见,不过她吃不准这年头有没有,或者周家阿奶能不能接受。   好在,周家阿奶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精明,很快就瞧出了里头的商机。   若是卖方子,那就是一刀切的问题。钱到手,方子出去了,往后就再没有任何关系。这就像嫁闺女似的,一口气捞一笔聘礼,闺女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可若是选择分红利的话,就跟叫儿子外出做短工,乍一看钱拿回家是挺少的,却是细水长流,能坑一辈子。   只几息之间,周家阿奶就做出了决断:“分红利,不过回头还得想个法子钓着他。”   “咱们承诺帮着改良方子?”周芸芸试探的问道。   旁的事儿她做不了,改良倒是容易得很。先不说热制法的弊端本身就不少,单说她先前用的油脂就极为不好。倘若给她上好的原料,再给几个精细的模具,出来的成品绝对要比先前那个好数倍不止。要是索性改成冷制法,除了时间上会延长很多外,质量上会高出一大截。而液体制法出的成品就跟果冻似的成透明状,别提有多好看了,哪怕质量不变,卖相好了,价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真的能相信吗?   周芸芸没见过本人,只拿眼瞅着阿奶,等着她做出最后的决定。反正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方子被骗走,自家一文钱都没拿到,这个后果周芸芸自认为完全承受得起。   “那就赌一把!”阿奶掷地有声的道。      次日天不亮,周家阿奶就起身了,第一时间去戳了戳周芸芸前一夜搁在廊下的木盒子,见已经冻得硬邦邦的了,忙翻转过来将里头的手工皂倒出来。也亏得周芸芸先前往木盒子里头抹了一层油脂,要不然还真不好拿。等拿出来后,周家阿奶只干脆利索的将一大块手工皂切了两块下来。   约莫成人一巴掌大小,拇指厚度的手工皂,在冬日里微亮的清晨里,呈现出碧绿的色儿,还散发着一股子苹果的香味儿,这要是不知情的,还道是甚么新式糕点呢。   周家阿奶寻了两张油纸简单的包了包,想了想,又切了一小片下来,就着太平缸里的水,按着昨个儿夜里周芸芸教的法子洗了洗手,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怎的,反正阿奶感觉自己那双老橘子皮一样的手,看着就白净细腻了不少。   当下,周家阿奶也顾不上吃早饭,只在灶间翻了翻,还真叫她在橱子里一个倒扣着碗的大海碗里寻出了两块蜂蜜蛋糕。这玩意儿周家阿奶先前尝过,味道儿很是不错,最重要的是,冷了也不会变口味。仍是寻了油纸包了包,周家阿奶兴冲冲的出门去了。   她先去了县城饴蜜斋,寻到了昨个儿那个倒霉蛋儿管事,叫人家再度带她往府城去,还道有大买卖要跟祁家大少爷谈,万一给耽搁了,损失的就是成千上万两银子。可怜的小管事就这样被唬住了,急吼吼的坐上马车再度带周家阿奶进了府城。   头一次来时,周家阿奶都能反客为主,如今都第二回了,她自是完全不惧,也没去饴蜜斋总店绕弯,便径直来到了祁家大少爷暂住的三进小院门口,直接叫门。   还真别说,这回真就多亏了周家阿奶的急性子,只因祁家大少爷想早些赶往京城,赶紧将星星糖的事情安顿下来,毕竟于他而言,晚一天制作就损失了一大笔钱。   结果,这才准备出门呢,周家阿奶就再度杀上门来。   秉持着生意人和气生财的态度,祁家大少爷先叫人将周家阿奶迎了进来,又让人上茶水点心,这才询问究竟有何事儿。   周家阿奶才懒得跟他废话,直接伸出她那天天干活练出来的老橘子皮手,扯着祁家大少爷上好的衣裳,不管不顾的就拖人出去洗手:“……洗了你就知道了,我懒得跟你解释。”人太蠢,三言两语根本就说不清楚嘛。   祁家大少爷被吓得不轻,忙不迭的唤丫鬟打盆热水来,颤着声音叫周家阿奶赶紧放手。   好在周家阿奶也没打算把他怎样,见热水送上来后,就掏出油纸包,取了一块手工皂给他:“用这个洗手。”   “洗手?这是土肥皂?”祁家大少爷挑了挑眉,似有些不信,不过倒还是接过来依言开始洗手。这一洗,他立马变了神色。   打小就金娇玉贵长大的人,对于好东西的感触要更为敏感一些,而祁家大少爷不单是富家少爷,更是个商人,一面觉得这东西好,一面就已经开始考虑怎样从中获利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祁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才是真正的一路人。   “怎么卖?”   洗干净手,又拿帕子擦拭干,祁家大少爷没有任何迟疑的进入谈判模式。对于他而言,碰到任何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换算成利润。而且,因着有昨个儿的买卖打底,他觉得周家阿奶这么急着过来找他,一定是极为乐意促成这笔买卖的。   不曾想,周家阿奶这会儿反而不着急了。   “来,先过来尝尝我家好乖乖做的蜂蜜蛋糕。”原本揣上两块蜂蜜蛋糕是想当早饭吃的,可等出了门她才想起应该给这头大肥羊带点儿礼物,毕竟昨个儿他给了那么多东西,于情于理都不能连着两次空手拜访。   手工皂是商品,不属于礼物范畴。   祁家大少爷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旋即便也落座,就着丫鬟送上来的茶汤,拿了个蜂蜜蛋糕小心翼翼的咬了一口。   周家阿奶笑眯眯的看着他,直到祁家大少爷两眼放光的三两口干掉一个蜂蜜蛋糕,她才道:“我今个儿既然上门了,就是有诚意做这笔买卖的。不过,我倒是觉得,咱们可以换个方式,不用跟昨个儿一样。”   “怎么说?”   “你应该没带那么多银子罢?”周家阿奶笑得一脸菊花开,“不如这样好了,方子我会给你,不要你的钱。但是等回头你得了银子,得分给我一部分。我也不会多要,两成利就成,你觉得咋样?”   祁家大少爷笑得一脸纯良,却完全没打算接话。   周家阿奶依旧笑着,一副笃定的模样:“我方才听管事说,你们家兄弟好几个?你是家里的老大,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家里的钱未必都是你的罢?就拿我来说,将来等我走了,我至少要把八成的家产留给我小儿子一家。”   “是吗?周老太打听得还挺清楚的。”祁家大少爷笑眯眯的望了过来,“不知你打算怎么帮我呢?”   “自个儿私底下干点儿小买卖呗。老话说得好,爹有娘有不如自个儿有,那星星糖的方子是给你家里的,这土肥皂完全可以你自个儿来。”周家阿奶可不觉得这货有表现出的那么纯良,给家里赚钱和自个儿赚钱,那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情况,这一点,单看她家三囡就知晓了,先前不也帮着家里喂养家禽吗?也没看出有啥不同来,结果一有了自个儿鸭鹅,一下子就显出不同来了。   祁家大少爷认真的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的正了正神色,以从未有过的严肃口气道:“看来先前是我小瞧了周老太,姜还是老的辣,看来老太您可真是个聪明人。很凑巧,我也是这般想的。看来,咱们得重新谈谈合作问题了。”   都是千年老狐狸,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谁也甭蒙谁。   ☆、76|52.1   接下来,周家阿奶详细的说明了她想要的合作方法。   首先是分成方式,二八分成是周家阿奶提出来的,主要是因为周家只负责出方子以及后续的改良,旁的事情皆不予理会,自是没有可能占大头。   其次,则是保密问题。祁家的情况事实上要比周家阿奶所知晓的更为复杂,因此当周家阿奶主动提出这事儿时,祁家大少爷还是挺感动的。只是他并不知晓周家也不单纯,尤其在手工皂这件事情上,周家阿奶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叫家里人知晓,所得的红利她准备全部留给周芸芸。虽说在她看来,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可想也知晓一旦捅破了,铁定会起纷争。与其到时候闹得不愉快,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将此事彻底瞒下来。   再然后则是红利的结算方式,周家阿奶提出一年一算,且必须在腊月之前,也算是拿到钱过个肥年的意思。又因着她不可能每年跑到京城要钱,那就需要祁家大少爷将账目理清,再将红利送到府城来。   最后,则是约束和惩罚。既是合作,就得提防有人毁约。周家阿奶的意思是,倘若毁约的人是她,那祁家大少爷就可以省了那二成的红利。反过来说,倘若毁约之人是祁家大少爷,她就没法保证不会将这笔私底下的买卖泄露出去。   ……   祁家大少爷再度笑得一脸纯良,好似一个无害的富家公子哥儿:“周老太考虑的算是挺周全的,可您是否忘了一件事儿?如今的祁家的确不是由我做主的,可将来呢?过个二三十年,您可就拿捏不住我了。”   “过个二三十年,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喘气,拿捏你干啥?”周家阿奶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她很清楚这世上压根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尤其在合作双方实力相差过大的情况下。事实上,别说二三十年了,能稳稳当当的赚个十年红利,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至于以后的事儿,那就索性以后再说,这人不能不往前头看,可要是一味的向前看而忽视了脚下,迟早摔个大马趴。   虽说周家阿奶没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不过她的意思祁家大少爷还是听懂了。   恰此时,外头下人来报,说是大掌柜过来了,祁家大少爷看了周家阿奶一眼,见她没啥反应,便叫大掌柜进来。   大掌柜显然已经知晓周家阿奶过来了,进来后只一脸无奈的道:“周老太还真是性急,昨个儿那铺面是凑巧有人要卖,可赁出去却是真没那么容易。这样罢,再有个十天半个月的,我估摸着应该能成了。”   周家阿奶斜眼瞧了瞧:“哪个说我是为了铺面的事儿来的?真要这样,我就该直接去饴蜜斋找你,而不是过来找大少爷。”   这么说倒是挺有道理的,大掌柜一面点头一面看向祁家大少爷,用眼神探问出了何事。祁家大少爷倒还真没打算瞒着他,示意他先坐下,再将手工皂一事全盘托出。   跟周家阿奶只知晓零星小事儿不同,大掌柜对于祁家内部的事儿可谓是门儿清,因此在听完合作的具体细则后,他很是沉吟了许久,之后更是目光复杂的盯了周家阿奶半晌:“周老太若是一个男儿,只怕我这大掌柜之位都要让予您。”   周家阿奶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说这些客套话有意思吗?赶紧签契书!”   其实,周家阿奶何尝不知道即便签了契书也有毁约的可能,可她也没法子,只能尽最大可能保障自己的利益。反正真要卖方子的话,撑死了也就是卖跟星星糖相差不多的价格。而若是选择了分成,所得的钱起码是前头的几倍乃至十几倍。这笔账谁都会算,就看有没有胆子赌这一把。   ——不过,要是祁家大少爷真的认为自己就一定立于不败之地,那就大错特错了。   等俩人再度前往官衙门签下了契书后,周家阿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抢走了祁家大少爷用来盖章的玉佩,并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情况下,直接拿衣袖蹭干净了玉佩上的印泥,从怀里掏了根结实的绳子,直接就挂脖子上了。   瞅着周家阿奶那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祁家大少爷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别怪我防着你,你要是没个凭证你不心慌?要是不心慌,你跟我签啥契书呢?得了,这块玉佩就当是我拿钱的凭证好了,回头每拿一次钱,我就在上头盖个戳,多省事儿呢。”   祁家大少爷:…………   一旁的大掌柜心疼的看着自家大少爷,他说怎么今个儿这位老太太看起来那么温和好说话呢,明明知晓契书不等于万无一失,居然还这般配合,敢情是在这头等着了。要知道,就算签了契书,回头只需要在账本上做些手脚,篡改了售卖数量和利润,周家阿奶能如何?她又不可能跑遍九州各地去查问一年的利润究竟有多少。再一个,哪怕今个儿祁家大少爷打定了主意要坑她,她还真能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去寻麻烦?   能是能,代价太大,几率太小。   结果,后手居然在这里!!!   大掌柜牙疼的看着周家阿奶,还得开口劝说:“周老太,敢问可否换个信物?不是我家大少爷小气,而是那玉佩有旁的含义。”   “那不正好,不怕他赖账了。”周家阿奶一脸的不以为然,她早就发现了,祁家大少爷有拿玉佩当印章的习惯,而那玉佩也是真奇了,上头居然还刻着字,哪怕并不知晓究竟是甚么字,不过据她猜测应该是跟祁家有关,或者干脆就是跟祁家大少爷有关的字。   事实上,那就是祁家大少爷的名讳。   见大掌柜还要再说,周家阿奶忙起身拍了拍祁家大少爷的肩膀:“行了,我那么相信你有好东西第一时间就想着你,你还不信我?放心罢,这信物绝不会给你弄丢了的,我还指着它每年拿分红呢。还有啊,往后你在京城碰上啥好东西了,记得给我捎一些回来,我这头也会惦记着你的,回头叫大掌柜给你送过去。”   祁家大少爷用眼神制止了大掌柜开口,同时艰难的挤出了一个笑容,道:“周老太您说得对,既然已经决定合作了,自然得互相信任。”   “可不是这个理?你想啊,我都让你占了那么大便宜了,你占的是八成啊!这将来得赚多少钱呢,有啥好吃的好喝的,可不是得多想着我吗?我都叫你占大便宜了!!”   周家阿奶一下又一下,重重的拍着祁家大少爷的肩膀,生生的把人给拍矮了一截。   祁家大少爷忍了又忍,最终不得不开口道:“周老太,不然这样好了,昨个儿你不是挺喜欢我带来的土产吗?索性今个儿都拿走算了。对了,昨个儿我给家中姐妹置办了几样首饰,也一并送你了。”   ——所以,你可以赶紧走人了。   “好,好!大少爷你可真是好人呢,我真当是没看错人。对了,有个事儿我要提醒你一下。回头卖记得给土皂起个好听的名讳,卖的时候记得在上头打个标记,不然加个木盒子也成,也不用太麻烦,雕个花纹刻个你自个儿的标记,人家花了大价钱买这玩意儿,你给添头,既有诚意又能顺便叫人家记着你,多好的事儿呢!”   祁家大少爷也是没想到许诺给东西都没能让周家阿奶立马走人,嘴角抽抽着道:“好的,我会记得这事儿的。”   ——祁家从太|祖时期就开始做生意,至今已有两百多年了,难道他会不知晓打标记这种事儿吗?他们家本身就是遍地开花型的生意模式!!   “光一个木盒子看着有些不太够诚意。我再给你出个主意,你索性再叫人做个木架子,回头搁土皂用。记着,做生意千万要有人情味儿,打个架子不费几个钱,买东西的人心里一高兴,你这招牌不是锃亮锃亮了吗?招牌亮了,还怕名声不响?名声响了,这银子就跟流水一样,哗哗的就淌进来了。”   “谢谢您哦!我一定牢记您老人家的叮嘱。”祁家大少爷是真无奈了,要知道他们祁家开蒙的课程不是三百千,而是祖上写的祖训和生意经。   ——结果他居然要在这穷地方听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老婆子教导如何做买卖。   心好累。   等周家阿奶终于说够了,被手下人领着回宅子拿东西时,祁家大少爷已经彻底趴下了。   身畔的大掌柜长叹一口气,一脸不忍的提醒道:“大少爷,这旁的也就罢了,您那玉佩真的不打算要回来?那可是太太给您……”咬了咬牙,“不如这样好了,我替您去要回来?她要信物是没啥,咱们另外再给她一件不就成了?我冷眼瞧着,那周老太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跟她把话说明白,她一定会把玉佩还给您的。”   祁家大少爷摆了摆手:“要回来我也不敢收了。”   在亲眼目睹了周家阿奶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尤其最后直接挂脖子上塞怀里的动作后,祁家大少爷再也不敢要回来了。   对了!   祁家大少爷也从怀里掏了掏,摸出了一块跟方才被周家阿奶拿走的那块近乎一样的玉佩,长叹一声后,放到了荷包里。   大掌柜一脸的不忍。   其实,这两块玉佩一本同源,是由整块玉佩分割成两个半圆形,且在上头雕刻了祁家大少爷的名讳和祁家的标识。玉佩本身的价值并不算太高,当然卖个几百两银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这玉佩所代表的意义。   在祁家,每一个男丁诞生后,都会由长辈赐予这样一块可分可合的同心玉佩。既代表了祁家血脉,又能当做印信,同时也可以在成亲后,将其中一半交予结发妻子,俩人共享权利。   当然,最后一点并不是所有祁家男丁都会做的,像他父亲就不曾将自己的另一半玉佩交予他母亲。也因此,他母亲在祁家的生意上头没有丝毫发言权,只能乖乖的待在家中,当一个受人冷落的金丝雀。   “算了,我本来也没打算成亲后将另一半玉佩交出来。”祁家大少爷如今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至于开口向周家阿奶讨要,他觉得很是没脸,毕竟一旦讨厌就要解释清楚里头的缘由,偏生他亲眼目睹了周家阿奶那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哪怕这会儿周家阿奶还了玉佩,他估计也不敢再戴上了。   大掌柜原也想再劝劝,不过等看到祁家大少爷一副累得不想说话的神情,想了想,索性也歇了这份心。左右一个乡下老婆子再能耐也不过是在府城这一亩三分地上蹦跶,还真能跑去京城不成?就算真的跑去了,那……   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自个儿吓自个儿了。   好在祁家大少爷也就颓废了不多会儿,在盘算清楚新配方土皂能赚的钱后,他很快就生龙活虎的回了自己暂住的宅子,打算立马起程回京城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甚至他还打算私底下试试旁的方子,想也知道,既然周家能用苹果汁掺在土皂里,那其他的汁水呢?若是玫瑰露这种本身就有护肤作用的东西呢?再或者,夏日里极容易中暑,他若是将金银花水掺在里头能有用吗?   越想越激动,祁家大少爷原就是那种利字当头的人,一想到将来他能够在短时间内聚拢一大笔钱,甚么同心玉佩都被他抛到了脑后。   哪怕等回到暂住的宅子里碰上尚未曾离开的周家阿奶时,他也已经能保持着完美的笑容跟她打招呼。   周家阿奶更没啥好顾忌的,一面招呼陪了她一天的县城小管事自个儿先上马车,一面就走上前跟祁家大少爷道别:“听说大少爷这就要离开府城回京城了?哟,京城那可是天子脚下,不得了的。”   “周老太若是下次有机会上京城玩,别忘了去东城祁家寻我,届时我一定会尽地主之谊。”祁家大少爷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客套的说道。   “京城?”周家阿奶琢磨了一下,估计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往那儿去的,不过既然人家这般热情的招呼她,不回应实在是太不礼貌了,当下忙拍着胸口保证道,“成啊!这事儿我记下了,回头要是去了京城,一定叫大少爷你做东!”   “那是应当的。”   祁家大少爷抬眼见马车都已经准备好,随时都可以出发了,当下面上的笑容更加真诚了一些,笑着道:“那我就不耽误周老太……对了,我差点儿给忘了,周老太您今个儿带来的那甚么点心,味儿挺不错的,可有打算卖方子?放心,价格绝不亏了您。”   这会儿,周家阿奶已经打算上马车回家去了,听了祁家大少爷的话,当下满不在乎的道:“星星糖和土皂的事儿已经够你忙活了,起码好多年都饿不着你,那蜂蜜蛋糕的事儿往后再说。”   跳上马车,周家阿奶一脸我是过来人的神情,居高临下的望着祁家大少爷,敦敦教诲道:“年轻人就是不够稳重,芝麻绿豆大点儿事情,又不是多好的东西,你咋就跟那没见过世面,没见过好东西的乡下人一样……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走喽!!”   祁家大少爷一脸漠然的望着马车缓缓驶了出去,渐渐消失在他的眼前。      杨树村周家今个儿也很热闹,热闹的起源在于三囡大清早起身后,就抱着周家阿奶不曾收好的手工皂大啃了一口,旋即大哭着闹醒了全家人。   周芸芸是崩溃的,考虑到三囡这辈子连皂角都没见过,跟她解释手工皂的作用很难,而且估计她也没兴趣更没耐心知道这些事儿。关键是,周芸芸很难解释清楚,为啥一个倒了很多香喷喷油脂,外加苹果汁,以及在灶台上熬煮了许久的东西……居然不能吃?!   这对于三囡而言,简直如同彻底颠覆了往日所有的认知。   最终的结果,周芸芸只能捏着鼻子无奈的承认,不是这东西不能吃,而是她煮坏了,吃不了了。   勉强哄好了三囡,周芸芸再度面临了新的问题,大伯娘开始有意无意的探问周芸芸知不知道周家阿奶将星星糖的方子卖了多少钱,就连二伯娘听了这话也格外好奇的瞅了她好几眼。   周芸芸呵呵笑着,等大伯娘问道第十七遍时,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一万两。”   “你这孩子口风也太紧了……你说啥?一万两?”大伯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旋即把脸拉得老长,“不想说就别说,我也没非逼着你说瞎话。”   “那就十万两。”周芸芸张口就来,“兴许更多呢,大伯娘你又不是不知道阿奶那性子,吃啥都不吃亏,万一正好碰上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每年送个几万两银子给她也说不准。”   大伯娘沉默了半晌,起身走人。   一旁的二伯娘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等到大伯娘走得没人影了,她才边笑边道:“好芸芸,你就应该告诉她,方子卖了好几万两,你阿奶自个儿一文钱都没留,全给你了。这样说,才叫真的气人呢!”   “嗯,我记住了,回头大伯娘要是还缠着我问这问那的,我就照二伯娘教的说。”周芸芸笑得一脸真诚。   “再添几句,就说你阿奶还给你买田置产,照着当年江家嫁闺女那样,一气准备个几十抬嫁妆。对了,还要摆三天三夜的流水宴,叫十里八乡的人都来吃酒。”二伯娘笑得都快抽过去了,却坚持把话说完,“这样才能叫她再也不跟你打听那些有的没的。”   周芸芸笑眯眯的瞧着二伯娘,这要是搁在以往也就罢了,照如今这等情况看来,等过几年她真嫁出去了,保不准就都叫二伯娘给说中了:“成,我都听二伯娘的。”   “这样的话,我家三囡也不能太寒碜了,回头等她嫁出去了,我也得给她准备厚实些的嫁妆。”二伯娘越说越带劲儿,掰着手头开始算账,“她自个儿养的鹅统统带走,我到时候再送她两头猪,叫她爹她哥哥们给打一屋子的家舍,再叫她嫂子们做几身新衣裳叫她带走。哎哟哟,咱们老周家待闺女可真够好的!”   说着说着,她自个儿又笑开了。   话音刚落下,三囡颠颠儿的跑了过来,大声嚷嚷道:“我都听到了,阿姐给我作证!”不等她娘开口,三囡又道,“阿奶回来了,坐着马车回来的,后头还跟了两辆!阿姐,你说阿奶是不是又要分好东西了?我阿爹他们出去一趟连块糖也不给我捎,阿奶每回都能带几车好东西回来,你说这到底是为啥啊?”   ☆、77|52.1   周家二伯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就遭了亲闺女的嫌,就算不图三囡对他这个当爹的有多亲近,怎么就总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嫌弃模样呢?   好在,这个困惑并未维持太长时间,回头周家二伯就在无意中听到亲闺女凑在侄女耳边说悄悄话:“阿姐,等我长大以后要跟阿奶一样,才不要像我阿爹整日里那么忙活,啥玩意儿都不往家里带,真不知晓他一天到晚的在瞎忙活啥。”   三囡还没学会真正压低声音或者干脆用气声说话,因此她所谓的悄悄话略有些大声。隔了远点儿或许听不清楚,可在她左近的周家二伯却是听了个清楚分明,登时拉长了脸,回头找他婆娘诉苦去了。   不曾想,二伯娘老早就知晓这事儿了,听了自家男人的诉苦相当得不以为然:“这不是挺好的吗?叫三囡多学学阿娘的本事,往后嫁出去也不会吃亏受罪。不然,像你吗?”   “像我不好吗?”周家二伯瞪眼道,二房三个小子全像他,这里的像不单单是指性子,样貌身形也极像,唯独只有三囡模样俏似其母,性子却愈发难以捉摸了。   二伯娘想了想,尽可能委婉的道:“三囡要是个小子,像你也挺不赖的。可她是个姑娘家,这在娘家也就算了,等往后她嫁出去了,难不成你还指望她整日里活儿抢着干,人却跟闷葫芦似的,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娘家跟婆家是不一样的,在娘家多做些活儿,家里人都看在眼里,就算没吭声,那也是记着的。可在婆家呢?只怕是越能干越要多干活儿,时间一长,怕是哪日略少干些,都能落得埋怨。”   周家二伯尽管黑着脸,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家婆娘这话极有道理,只是如此一来,他愈发担忧了。   亲闺女不像他倒是无妨,可像她阿奶……这真的是件好事儿?   这话,打死周家二伯也不敢真的说出口,万一落到周家阿奶耳中,三囡倒不会咋样,他能被活活抽死。思来想去,他只能对自家婆娘千叮咛万嘱咐,叫她没事儿多看着点儿闺女,或者叫当嫂子的多带着她点儿。   想法倒是挺不错的,不过二伯娘极是不以为然。大河家的都进门两三年了,三囡真要是愿意亲近,还会等到如今?二河家的倒还有些希望,只因那姑娘是周家阿奶看上的,要是脾气性子像阿奶的话,估计三囡还是很乐意亲近的。可这样一来,周家二伯的盘算才叫真的落了空。   无奈之下,二伯娘只道:“有芸芸在呢,这嫂子就算是亲哥家的,能有姐俩亲近?咱们家统共就这么俩姑娘,叫她们多亲近亲近,哪里用得着外来媳妇儿?对了,你可知晓今个儿阿娘去哪儿?听着好像是说又去府城了,去那儿作甚?”   “你管阿娘作甚?反正她又不会吃亏。”连着几次建议都被推翻驳回,周家二伯相当的不悦。不过,只要一想到他娘今个儿又去糟践人了,还是人家府城的有钱人,他这心里多少好受了点儿。至于旁的,说真的,他也不是很在意。   二伯娘倒觉得这话挺有道理的,旁的不说,周家阿奶那德行就是想吃亏也难。倒是白日里那事儿,让二伯娘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只道:“今个儿大嫂缠了芸芸大半日,问了十来遍星星糖方子的事儿,结果被芸芸堵了回去。依她那性子,指不定又在折腾了。”   “那就折腾呗,有大哥在呢。”   “倒也是。我就是不明白,她咋一心惦记着阿娘的银钱呢?先不说阿娘铁定不会拿钱出来,就说这钱也跟她没啥关系罢?又不是麻辣烫,好赖大家都在干活,可星星糖这事儿,除了咱们三囡时常帮着生火外,其他人做甚么了?哦,大金好像也帮了一些,可再怎么样也跟她没关系罢?”   周家这头的情况跟旁人家有些不同,赚钱的方式虽说是多种多样的,可总的来说也就是两种。   其一,周芸芸出主意,把全家上下使唤得滴溜溜转。   其二,从方子到制作全是周芸芸一个人干的,最后的售卖则由周家阿奶出马。   二伯娘的意思很明白,假若是全家出力的,像家里的粮食、练摊买麻辣烫之类的,哪怕方子是周芸芸想出来的,最后还是应当平分。可若是至始至终都是周芸芸一手操办的,顶多就是使唤来了周家阿奶,那其他人又有甚么资格闹腾呢?   说句大实话,关你屁事!   早些年,许是因着有一个更不像样的弟妹衬着,二伯娘倒是对自己这个大嫂印象不错。毕竟,真要说起来对方也没干太过分的事儿。可近两年,尤其是最近这段时日,她总觉得大嫂愈发不像样了,只是一时半会儿的也不知晓问题出在哪里,就是一看到就心生厌烦。   “唉,我还担心等过两月,咱们的二河和大房的二山都要娶媳妇儿了,以阿娘的性子,说不准就是一道儿进门的,就算有前后只怕也没差几日。那你说,回头二河觉得他媳妇儿不好看……不会闹脾气罢?”   像周家大伯他们三兄弟娶的媳妇,论相貌身段都是相差无几的,不是说完全一个类型,而是既不好看也不难看,都是属于那种丢到人群里再也寻不着的。往下,大山媳妇儿和大河媳妇儿的情况也类似,顶多也就是因着家里头条件好了,吃胖了显得圆乎一些,单论相貌是真没好到哪里去。   可再紧跟着往下……   不是有句话叫做,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吗?   二伯娘最担心的就是自家二小子跟大房家的一比,就算他先前没有太过于嫌弃,这比着比着,心里头还能好受?再一个,她也担心大房那头闹腾。试想想,如今就她大嫂一人瞎折腾,就能给家里添了不少乱。将来二山媳妇儿进门了,大房那头既是姑侄又是婆媳的,这一旦折腾起来,还不天翻地覆了?   结果,她刚想找自家男人说说自己的烦恼,就一脸无奈的发现自家男人已经睡着了。   罢了罢了,老话都说了桥到船头自然直,况且有周家阿奶镇着,该是出不了甚么事儿的。      转眼间,就到了春耕之时。   在此之前,周家阿奶已经从府城里买回了不少的粮种。考虑到自家去年的粮食还余下十之八|九,周家阿奶是真的完全不担心粮食不够吃,再说了,赁出去的大几十亩田到时候又能出产不老少,哪怕撇开给佃农的那部分,剩余的也够周家人吃上好几年的了。   也因此,这回她很是痛快的全部换上了稀罕的粮种,或许亩产不高,却胜在稀罕珍贵。不过,也完全无需担心会亏本,只因先前大金已经用多色大米试过彩色爆米花、米花糖,事实证明,一旦变成彩色,就算是最简单的彩色爆米花也会销量大增的,即使本钱涨了,也依旧能够赚钱。   从总的来看,周家这头仍是吃不了亏的。顶多就是白便宜了大金,也就是三房那面,毕竟多彩大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且不管成本增加了多少,从周家阿奶手头上购买,总是要远远低于府城粮店里的价格。   这些事儿,在这会儿还不曾有人想到。周家阿奶倒是考虑进去了,可她有信心将不满压下去。或者更简单,那帮子蠢货可能压根就无法理解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到时候只要当着众人的面,跟大金要粮钱就没问题了。   不过,既是到了春耕时分,周家在外头的买卖都得先停下来。   考虑到麻辣烫的生意太好了,且镇上的人又不需要春耕,即便赶场子的人少了,每日里赚的钱也不在少数。思来想去,周家阿奶到底舍不得放弃这一笔进项,便叫人轮班守着摊子,每次只两人。   三房直接没了法子,因为先前就是周家阿爹和大金,周芸芸从来就没练过摊。大房、二房则不约而同的叫俩大的小子看着摊子,周家大伯和二伯并年岁不算大的三河都回了家,到时候一齐下地忙活。   这里的一齐下地忙活自然也包括了女眷们和尚在做学问的三山子。事实上,除了周芸芸和三囡外,所有人都得下地。   春耕和秋收一样,就算有钱也很难请到人。当然,若是再晚几日,那些个田少的人家侍弄好了自家的田,还是会出来干苦活儿赚几个小钱的。   结果,叫周家人没有想到的是,春耕第三日,葛家姑娘就过来了。   葛姑娘家里的情况很一般,统共也就那么两三亩地,她家的人倒是不多,爷奶都没了,只有爹娘和俩弟弟,不过她娘身子骨有些弱,弟弟们则年岁尚小,家里的活儿基本上都是她和她爹来做的。偏她身子骨结实,干活勤快又卖力,才一天半工夫,就全部弄完了。   自然,以葛姑娘那性子是决计想不到来杨树村这头帮忙的,可谁叫她有个好堂姑呢?这不,早不早的就叫人给她捎去了口信,只道周家的田太多了,加上周家本身还做着买卖丢不开手,就叫她干完活儿赶紧麻溜儿的跑来帮衬。   考虑到三媒六聘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了,葛姑娘其实已经算是周家的人了。再一个,大青山这一带对于男女大防其实没那么看重,只要别是私底下见面,就算尚未成亲,碰上了也没啥。况且,去对方家里干活还会被认为勤快、贤惠。因此,葛姑娘压根就没细想,就匆匆往杨树村这头来了。   她晚间就住在她堂姑家里,跟她表妹挤着睡,白日里就来周家干活,当然吃也在周家,这是默认的规矩,不能叫人帮你干活还自备口粮。   然后……   三囡格外兴奋的在周芸芸跟前蹦跶来蹦跶去,嘴里更是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阿姐,我二嫂子实在是太能干了,我太喜欢她了!你看你看,她不单帮着咱们家下地干活,回头还往山上跑了一趟,不过才半个时辰,就背回来百十斤的猪草。太能干太厉害了!”   周芸芸一点儿无奈的瞅着三囡,她很想提醒三囡,大伯娘和二山哥的脸都绿了,你就少说两句罢。   偏生,三囡不会看人眼色,只径直蹦跳着显摆道:“她还帮着把猪草都洗干净切的细细碎碎的,那动作叫一个麻利哟!哎哟,我不跟阿姐你说了,我要帮她生火煮猪草去!”   眼瞅着三囡跑了,周芸芸才长出了一口气。倒不是她不愿意承认葛姑娘很好,而是不管怎么说,大伯娘都是长辈,要是葛姑娘还没嫁进门来,就开罪了大伯娘,怎么着都不可能是一件好事儿。   可惜的是,周芸芸显然高兴得太早点儿了。   葛姑娘是真的能干,且干活半点儿不惜力气。时常是大清早的起身后,先往山上跑一趟,割个一大背篓的猪草,帮着切得细细的,再索性开始煮,基本上等周家人醒转过来时,猪草已经煮得差不多了。   之后,葛姑娘会跟着周家人一道儿下地干活,她的速度奇快无比,基本上等同于周家大伯的三倍左右,而周家大伯本身就是整个老周家干活最快的一位。   待到了近晌午时分,周芸芸会在家里煮好饭菜,叫三囡帮着送过去。吃完饭,再干个大半日,临近傍晚了,旁人都歇息了,唯独葛姑娘还会往山上去,这回却不是打猪草了,而是砍柴。   可以说,从清晨睁眼到晚间阖眼,葛姑娘就没个闲的时候。偏她自个儿干得乐呵,周家这头虽劝了几句,可劝不动,也就不说了。   三囡对她二嫂子的好感度飙升后就再也跌不下来了。   要知道,如今周家阿奶是不养任何家禽牲口的,养猪的人是二伯娘,当然因着三囡也出借了一部分钱,她本人也要负责在二伯娘没空的时候帮着打猪草干活。因着既不怕脏也不怕累,且力气又大,她一个人就能顶三四个壮劳力,没两日三囡的崇拜对象就从周家阿奶以及周芸芸变成了她未来的二嫂葛姑娘。   “我嫂子呃?我要二嫂,二嫂她去哪儿了?”   “二哥你咋不立马把二嫂子娶回家呢?她那么能干,万一被旁人抢走了咋办?你上哪儿找这么能干的媳妇儿?”   “嫂子好啊,我二嫂太好了。要我说,二哥你就是命好,自个儿那么没用,讨个媳妇儿却那么厉害……不对,该说是阿奶厉害,这媳妇儿是阿奶给你找的,才不是你自个儿能耐。你呀,就是运气好!”   不说大房那头听得心烦意乱,就是被三囡死命夸赞的二河都头疼不已。   按理说,自家媳妇儿跟妹子投缘是件好事儿,被妹子夸赞更是容易在婆家立足。可问题在于,三囡是夸赞了他媳妇儿没错,只是这话里话外的一直都在贬低他,这又叫怎么一回事儿?   以往的经验告诉二河,就算对三囡有再多的不理解,还是不能直白的问出来,只因三囡以往就曾不止一次的拿话噎死过人。   可任谁在外头出摊忙碌了一整天回家后,自个儿的亲妹子却在耳边絮絮叨叨的说了嫂子这好、那好、哪哪儿都好,二哥你也好,运气好……   反正二河很想揍三囡一顿。   结果,这还没两日,隔壁的杨柳村来人了。准确的说,就是大伯娘的娘家来人了。可惜,跟葛姑娘不同,他们家来人是叫周家帮着去春耕,理由是周家男丁多,再说老周家娶了俩王家闺女,于情于理也该帮衬一把。   这回,不单是大伯娘的脸绿了,周家阿奶更是把脸拉得老长,直言不讳的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索性那个别娶了,这个你也领回家,咋样?”   那个——跟周二山定期不日即将进门的王家姑娘。   这个——大伯娘本人。   周家阿奶只简简单单的说了一句话,就把大伯娘吓得脸色煞白涕泪横流。   也许被退亲还是能找到好人家的,可像大伯娘这般,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偏被男人养废了,只会在窝里横的性子,怎么嫁人?她眼瞅着就能当阿奶的人了,被休了就等着玩完罢!   王家那头也没想到周家会这么决绝,当然,最主要的还是周家阿奶说话太噎人了,直接就将所有的路都给堵死了,竟是一点儿余地都不留,弄得王家就算想找个台阶下,都愣是没寻到合适的。   再看周家阿奶,撂下话后就径直去干活了,完全没有顾及亲家颜面的意思。   老周家众人都不大理解周家阿奶这一反常态的举止,毕竟先前周家阿奶就算偶尔流露出嫌弃至极的神情,在众人的劝说下,也会顺势将事情揭过去的。如今看来,周家阿奶竟是一副说到做到的模样,好似半点儿都不将儿媳、孙媳放在眼里似的。   还真别说,周家阿奶就是这个意思。   这要是搁在先前,好歹都是下过聘礼的人家,尤其是王家那姑娘,愣是又敲了大房二两银子。以周家阿奶的性子,能叫她好好进门?指不定回头怎么蹉跎她呢。不过,甭管怎么说,也该是先进门后收拾,而非像今个儿这般,直截了当的将所有路都给堵死,叫王家来个二选一。   所谓的二选一,就是要么趁早滚蛋,要么索性一拍两散。   周家阿奶完全不在乎。   其他人也许不能理解,周芸芸倒是很能理解。   还是那句话,钱财惹的祸。毕竟,周家阿奶先前虽然手头上有几个闲钱,数量却不是很多。当然,跟那些赤贫之家比起来,那还算是一笔不算小的财富。那会儿,周家的情况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而今周家却是小康人家了。   一百多亩水田只是明面上的,主要是这一时半会儿的没人大手笔的卖田,零星的一分两分的田倒是有,可周家阿奶也看不上。假若她今个儿真的碰上了合适的田产,一口气买下个几百亩都是正常的。   在这种情况下,再叫周家阿奶去心疼先前给的那点子聘礼,或者是被王家那姑娘敲走的二两银子,现实吗?   周芸芸深以为,就如今周家阿奶那心态,她只恨不得连将这俩惹人烦的麻烦精都丢出去,爱咋咋地,反正有钱在手还怕娶不到婆娘?!   大伯娘被吓了个半死,赶忙不管不顾的将娘家人轰了出去,回来后好长时间都没能缓过神来。   都说再蠢的人都能听懂死亡威胁,哪怕周家阿奶至始至终都没打算怼死大伯娘,可她还是觉出味儿来了。   ——这次,周家阿奶真的不是在开玩笑。   人都说,爱的反面是恨,其实不然。   周家阿奶用实际行动表明,真正可怕的压根就不是所谓恨意,而是冷漠、无视。偏生,周家阿奶在整个老周家拥有着绝对的发言权,跟她对上是真的一点儿好处都没有,还极有可能落得悲惨的下场。   一时间,大伯娘瞬间蔫吧了下来,老实的就跟个耗子似的,莫说挑事儿了,连声儿都没了,好似家里就没她这个人似的。   其实,这个时候要是大房能有人安慰她两句,情况就会瞬间不同了。   偏生,周家大伯因着葛家那姑娘太能干了,憋着一股子劲儿说甚么都要超过她,哪怕后来发觉实在是超不过,他也不甘心自己落后太多。   周家三小子里头,大山子算是被他媳妇儿拧过来了,倒不是叫他跟亲娘作对,而是再三强调,千万不能跟周家阿奶硬杠,不然天知晓会发生甚么事儿。大山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再说周家阿奶嘴巴是厉害,却从未真正动手打过人,大山瞅了两眼就放弃了。   二山子跟大山一样每天都要出摊做买卖,本身就累得不行,再说他也没那么仔细,直接就没发觉异常。事实上,王家来借人时,二山压根就不在家里。   至于三山就更没空了,他白日里要下地干活,晚间则是用功苦读,既不愿意完全不给家里出力,更不愿意因此中断做学问,哪怕孟秀才体谅他,特地放他几天春耕假,他也依旧按着自己的想法做事儿。   结果,愣是没一人发觉大伯娘的心惊胆战。   她是真的快把自个儿给吓死了!!   万幸的是,春耕好歹比秋收简单多了,不用脱粒不用晾晒更不用脱壳,虽说累也累,相对而言总归是轻松了一些。   只是人就怕一个对比,同样都是未过门的孙媳妇儿,王家来过一次,为了借人帮着春耕,葛家虽只有葛姑娘在,却帮了周家足足大半月的忙。   周家阿奶的脸色格外的好看。   等活儿都干完了,三囡拿了五个鹅蛋给周芸芸,点名要换一大盆面条,里头卧个大鹅蛋,还要两碟小菜。周芸芸一猜就知道她想干啥,直接问都没问,就帮着下了面条卧了鹅蛋配上了小菜。   回头,三囡就端着一大面盆的面条给她最最喜欢的二嫂子送去了。   三囡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简单直接,她觉得能干活的人吃的都多,要是没吃饱的话,那得多难受呢?先前春耕时,家里的饭菜都不差,捞干饭那是管饱的。可这会儿春耕结束了,周家再度恢复了麻辣烫的吃饭,三囡就老担心她二嫂吃不饱。偏明个儿她二嫂就要回家去了,她自是要趁着人还没走,赶紧对人家好点儿。   周芸芸很想吐槽,这其实是你媳妇儿罢?   不想,三囡在这头胡闹,周家阿奶也跟着一并来。比起三囡请她嫂子吃面条鹅蛋的小打小闹,周家阿奶直接发了个大招。   当然,周家阿奶学不来太精细的法子,她只干脆利索的归拢了五十斤陈年粗粮给了葛姑娘。其实说是陈年,不过就是去年收上来的,只不过因着随后发生了再生稻的事儿,周家除了偶尔在炭盆里埋个红薯外,已经很久很久没吃粗粮了。   五十斤粗粮在周家阿奶看来是真不算啥,可搁在普通人家却是实打实能捱日子的好东西。   见周家阿奶这般大方,周芸芸也跟着送了点儿吃食,她送的是米花糖,大金给她的最为普通的白色米花糖。三囡觉得光请吃面条也是不够,索性又寻了个篮子给装了二十个鹅蛋予她。   葛姑娘空手而来、满载而归,激动得眼圈都是红的,对于三囡一叠声的叫她赶紧嫁过来,也没了羞涩只余期待。   搁在往日里,大伯娘一准要闹腾,可惜她如今是真的不敢了,至少在短时间内她绝对没胆子跳出来叫板。这真要是跳出来了,没人理会只是丢人,一旦惹毛了周家阿奶,给一巴掌拍回娘家去,那就不是丢人,而是要出人命了。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还真没工夫理会她。   春耕后,所有人恢复了正常作息,出摊的出摊,做家事的做家事,还有就是抽空多捞些鱼苗放到水田里。虽说周家如今水田多了,可真正能做到稻田养鱼的却只有先前那两亩田,以及之后挑了三亩比较肥沃的。不是田不够,而是鱼苗不够,这个是真没法子了。   好在到了这个时候,周家阿奶已经看开了,毕竟鱼肉卖不上价,多或少的影响也不大。   连春耕都结束了,又因着星星糖、冰糖和手工皂的方子都卖了,哪怕周芸芸时常做点儿鸡蛋糕、蜂蜜蛋糕之类的小点心,可因着奶不够,压根就没法售卖。一时间,周家这头除了时不时的往田里去瞅瞅,就剩下做麻辣烫配菜的事儿了,其实主要就是鱼丸和肉丸,这两样如今几乎就是周家大伯娘包揽下来的,而家务活则主要交给大山媳妇儿来做。   乍一看,这好像是在欺负大房,实则是真没法子。   二房这头开春时折腾得太过了,单是二伯娘一个人就要喂养三十五只小猪崽,大河媳妇儿则负责放养五十来只鸭子并自家的一点儿杂事,三囡则要照顾五只羊羔并两百多只鹅崽子。   就她们娘仨,简直就跟比赛谁更忙活一般,日日都跟陀螺似的,压根就不停歇。   这样的情况并未持续太长时间,因为周家大伯、二伯联合在一起跟周家阿奶建议,赶紧将孙媳妇儿娶进门罢!   虽说多一个人就要多添不少口粮,可如今的周家压根就不缺粮食,缺的是能干活的人!   周家阿奶原本还想着抽空再去府城瞧瞧,她那好铺面有没有被赁出去,赁了几个钱。结果,还没出发呢,就被俩儿子堵住了。   仔细一想,倒也并非全无道理,左右早娶晚娶都是娶,那就赶紧把新房子收拾收拾,回头挑个离得最近的日子办喜事儿呗!   寻了媒人挑好日子,周家这头快手快脚的安排了下去。其实也很难不快,乡下的庄稼人,其实一年到头也就是春耕和秋收的时候忙活得不得了,素日里还是很空闲的。如今春耕刚过,除了老周家,其他人家都挺闲的。再加上周家如今也算是个小地主了,手下的佃农一堆,有事儿的时候高唤一声,自然有人主动跑过来寻活儿干,甚至连工钱都不用出,直接解决一天两顿,就完事儿了。   春耕约莫半月之后,新媳妇儿就进门了。   跟先前二伯娘猜测的完全一样,周家阿奶压根就没那个耐心一个个往家里抬媳妇儿,她只是挑个据说极为不错的好日子,一天之内迎娶了俩孙媳妇儿。好在,周家这头流水宴办得极好,就算村人发现两次改一次了,也依旧觉得划算得很。人家大年三十给自家人做饭菜都未必那么好,流水宴能到这地步,实在是太有诚意了。   于是,在拖拖拉拉许久之后,周二山和周二河这对同病相怜的堂兄弟,终于在同一天娶上了媳妇儿。   新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里头大件的东西都搬到堂屋去了,类似于米粮一类的则是各处乱塞。反正除了俩新房外,哪儿都有可能搁着米粮。家舍是早已打好的,虽说看着就透着一股子粗犷,却是结实耐用得很,毕竟是自家人打的,能用且结实就成,要求不能太高了。   至于新被褥一类的东西,则是冬日里就备下来的,都是由大堂嫂和二堂嫂俩人做的,料子和棉花则是由周家阿奶提供的。   总的来说,这亲事虽难以称得上有多好,却也真的不算差了。且在成亲前一日,周家阿奶就取了好几匹粗布、细棉布并数斤棉花,平均分给了俩孙子,叫他们回头给自家婆娘,自个儿做衣裳去。   成亲次日,周芸芸和三囡窝在灶间前头的廊下,笑眯眯的瞧着俩哥俩嫂从新屋里出来,促狭的边笑着边说悄悄话。   二山和二河都知晓自家这俩妹子是啥德行的,索性就不理会她俩,可新媳妇儿就不能这般。依着这一带的风俗习惯,新媳妇儿进门第二日要给家里做早饭的,如今是俩新媳妇儿,看着倒是轻松了不少,可该干的活儿是一点儿也不能省却掉。   好在,俩人总归是有个伴儿,加上二山媳妇儿原本就算是亲戚,二河媳妇儿则是跟三囡混得太熟悉了,哪怕这会儿周芸芸姐俩忙着嘲笑俩哥哥,见嫂子们过来,还是给了面子的。   姐俩领着俩嫂子进了家里惯常用的那个灶间,因着知晓今个儿必须由新媳妇儿来做饭,她俩皆只是在旁边看着顺带指点一二,没有半点儿插手的打算。   周芸芸道:“咱们老周家的早饭多半都是捞干饭配小菜,大米就搁在这缸子里,嫂子拿那瓢舀五勺就成,淘米的水去井边打,洗碗的话就可以用太平缸里的水了。小菜就在墙边角落那一溜儿的坛子里,一样取一碟就成。”   三囡则忙急急的帮着拿碗筷:“我不能帮你们做饭也不能帮着生火,就帮你们拿下碗筷好了。”   几句话交代下去,俩嫂子虽满脸的惊疑不定,倒还是乖乖的去做这所谓的进门第一顿饭了。   其实,她俩何止惊疑不定。   捞干饭是最费大米的一种做饭,寻常人家就算是在秋收最忙碌的那段时日里,也多半都是在大米里掺杂着一些粗粮的,譬如将红薯、土豆切块跟米饭一起煮熟,也有大米和着粗粮一道儿煮的,总之极少极少人是直接拿大米煮出一大锅的捞干饭。   当然,作为新媳妇儿,进门第一天就质疑婆家显然是极为不恰当的行为,因此她俩皆默不作声,老老实实的做好饭,盛好小菜,就给送到了堂屋里。   因着周家大部分人都要早早的出门练摊做买卖,余下的人也都是各忙各的,压根就没有寻常人家训话这么一说。周家阿奶一声唤,只叫俩新媳妇儿一道儿坐下吃早饭,一阵风卷残云过后,周家人直接跑了个七七八八,转眼就只剩下了周芸芸姐俩。   周芸芸替周家阿奶转告俩新嫂子:“阿奶说了,叫你俩洗碗,再将院子扫一扫,之后就可以回屋归整东西了。对了,新料子和棉花昨个儿就已经给两个哥哥了,你们可以自个儿做针线活儿去。”   虽说多半厚道人家都不会让新进门的媳妇儿干粗活儿累活儿,可像周家这般轻松的,却也真是为所未闻。   二山媳妇儿谢过了俩妹子,又向二河媳妇儿道:“灶间、堂屋都归我收拾,洗碗也是我来,四弟妹帮着扫下院子可好?”   说是这般说的,二山媳妇儿其实也没等对方点头,就笑着整理起来。二河媳妇儿不擅长言语,闻言也没反对,从院子角落里拿了笤帚开始打扫院子。   一旁的周芸芸和三囡挤眉弄眼了一阵子,索性躲到了灶间说悄悄话。   三囡道:“我先前都快叫我阿娘给吓死了,她非说三堂嫂是个难伺候的,还说指不定比大伯娘还麻烦呢。我当有多厉害,如今瞧着还成呢。”   周芸芸也点头道:“安安分分的总比瞎胡闹好,大不了她回头不下地干活儿,这也不算啥,我看阿奶也就要求她别跟大伯娘那般生事就成。”   不生事,不胡闹,周家阿奶的要求就是这么低。      许是因着先前春耕太累了,又或者干脆就是周家阿奶有钱了手松,当天晚间,周家阿奶便取了一包银锭子,再度按着人头每人给了一锭。   小银锭都是二两制的,明晃晃的极为好看。周家其他人毕竟已经收了两回了,欢喜归欢喜,倒是都还算淡定。可俩新媳妇儿却是瞪圆了眼睛,皆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待听了自家男人的解释后,这才缓过神来,也是一脸的欢喜。   周芸芸是个藏不住银子的人,转身就把银锭子给了三囡:“去买鹅,或者咱们再多买几只羊羔?”   三囡想了想,重重的点头,旋即拿着自个儿的银锭子并周芸芸给她的,一齐塞给了她娘:“阿娘,帮我去瞅瞅哪家还有小羊羔卖。要是没有羊羔,那就还买鹅崽子。”   一旁的大河和他媳妇儿也赶紧将银子递过来,由大河开口道:“那我俩就要鸭子好了,全买鸭子。”   先前,二河逮着空已经往房里跑了一趟,将去年攒下的四两银子拿了出来,又叫他媳妇儿将今个儿刚得到也拿出来,一共八两银子尽数给了他娘:“那我俩要鸡,全都买了鸡。”   周家二伯也来凑热闹:“我的二两再算上你的,再去买几只猪崽子?”   二伯娘运气,再运气,最终气沉丹田一声怒吼:“把你们的银子都给我拿回去!拿我当下人使唤呢?要买自个儿去镇上买!!”   ☆、78|52.1   第078章   二房正闹腾着呢,大房这头也不闲着。   因着之前闹了那么一出,周家大伯这回得了银锭子后就直接揣怀里了,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婆娘。大山小俩口倒是有些犹豫,可到底还是觉得银锭子更为重要一些,揣是揣了,就是眼神有些躲闪。二山小俩口却是没心没肺的,二山转手就把银子给了他媳妇儿,他媳妇儿满脸笑意的掏出一块帕子把银锭子裹了起来,看起来很是开怀。   大伯娘就这么一个个看过去,越看面色越难看。   幸好,她还有三山子。   三山子年岁不大,且他很清楚先前家里头给自己花了多少钱,毕竟那阵子闹腾的时候,大伯娘是直接当着全家人的面嚷嚷出来的,他就是想不知道都不可能。因此,这一次银锭子刚到手,他就立马给了他娘。   这头大伯娘正憋了一肚子火气,尤其二房那头争着抢着非要塞银锭子给老二媳妇儿,她这头居然没一个人主动,且在她瞪过去的时候,哪个都不回应她。   “阿娘,给你。”三山子推了推银锭子,示意他娘收下。   当下,大伯娘立马笑了出来:“好,阿娘就知道三山子最心疼你娘了。唉,有些人啊,当年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拔长大,如今娶了媳妇儿忘了娘!”   这话,几乎就是指名道姓的在说大山、二山兄弟了。   大山面色有些难看,说真的,但凡没有上回那事儿,他这银子给了也就给了,哪怕到时候真的用在了家里头也没啥。问题是,上回他娘把家里所有的银子都给三山子买了笔墨等物,二山倒是还落了二两,他这边是俩口子一文钱都没攒下来。如今要是再给了,能有结余吗?   不患贫患不公……   也许大山并不知道这句话,可他就是觉得心里很是不舒服。尤其他媳妇儿告诉他,年底他就能当爹了,到时候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其实,有孩子跟没孩子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状态。大山压根就不介意拿钱给父母花用,甚至给弟弟也可以,哪怕略有些不舒服,他还是会老老实实的给钱。可一想到数月之后降临的孩子,他是真的舍不得了。   吃的喝的用的,哪样不要钱?就算日常的吃喝用度有周家阿奶操心着,可时不时的给孩子带点儿小零嘴儿不好吗?或者给孩子打个平安锁、银镯子之类的。若是孩子聪明的话,他也想让孩子去念书做学问,到时候一样样的,全都是钱。   轻叹一声,大山侧过身子不去看他娘。   偏这时,大伯娘终于忍不住了,直接唤道:“大山!把银子拿来阿娘帮你存着,省的你年轻不懂事乱花钱。”顿了顿,又想二山俩口子道,“你俩也一样,小孩子家家的,拿钱作甚?”   二房那头已经作出了决定,几人都纷纷散去了,三房也是如此。只是,他们才起身走出堂屋的门,就听到昨个儿才进门的二山媳妇儿哭着跑了出来。   周芸芸险些被撞了个踉跄,目瞪口呆的看着二山媳妇儿跑回房间的背影,回头瞅了瞅其他人,下意识的脱口而出:“这是咋了?二山哥欺负她了?”   方才,周芸芸一直跟三囡坐在一起,之后三囡又歪缠着二伯娘说事儿,她便始终留心着这头,还真就没发觉大房那头的异样。其他人似乎也是如此,听了周芸芸这话,只一脸茫然的互看了起来,之后则齐刷刷的将目光投向了二山。   其他人倒也罢了,就算有啥想法顶多也就跟周芸芸似的嘀咕两句,并不会真的上前质问。偏生,周家阿奶不管这些。   只见周家阿奶大步流星的上前,抬手就一巴掌糊在了二山子脑门后头,大咋咋呼呼的道:“这是咋的了?先前寻死腻活的非要娶,娶了才一天工夫又瞎折腾!你要是不喜欢当初就别娶啊,娶回家闹腾个啥?小兔崽子你皮痒了?”   二山一脸“我是冤枉”的神情,偏他并不敢将实话说出来,毕竟他娘有案底在身,不说的话,这委屈他受了,一旦说了,天知晓接下来会咋样。   无奈之下,二山只能出言和稀泥:“阿奶,没事儿,就、就是她想家了。”   “明个儿就要回门了,她今个儿想家了?扯谎都不过脑子,我看你就是没长脑子!”周家阿奶直接喷了二山一脸的唾沫星子,“得了,趁早给我滚蛋,明个儿早起陪她回娘家。还有!不准给我闹腾!!”   “是是,阿奶,我不敢了。”二山是真的摆出了一副孙子样儿,又是躬身又是作揖的,等将周家阿奶糊弄过去了,他只觉得比干一天活儿都累。眼见其他人都散了,他回头瞅了他娘一眼,“阿娘,秀娘才进门你就别为难她了,她明个儿还要回门呢。”   大伯娘气得一脸铁青,偏她又不敢大声呵斥引来周家阿奶,只得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哪个新媳妇儿一进门就拿银子的?她先前坑了咱们家二两银子这事儿我还没找她算账呢!你也是,真就是有了媳妇儿忘了娘?你要是心里还有我这个娘,就去把银子要回来,连带之前给她的那二两!”   先前,王家认为自家已经拿捏住了周家,硬是在收了聘礼之后又多要了二两银子,不然就退亲。最后还是在二山的坚持下,这门亲事才算妥当了。单为了这事儿,大伯娘那时候就没少折腾,如今又想起了这一茬,可不得秋后算账呢。   退亲后再嫁的人不少,嫁得好的也有不少。可若是嫁人之后呢?昨个儿二山就跟他媳妇儿洞房花烛了,大伯娘心道,都已经这般了,还能折腾啥?自然是要将那二两银子要回来。   “还不快去!”见二山还傻站在这里,大伯娘上前推搡了他一把,“快啊!”   二山还没动,周家大伯已经看不下去了:“你干啥呢?孩子拿着银子咋了?还乱花用,我看全家就你乱花用,一点儿钱都存不住!二山,你别理她,回你屋去!”   又看了一眼略有些战战兢兢的大山俩口子,周家大伯知晓二山可能只是面子下不去,这俩才是真的担心,当下便摆了摆手:“都回屋歇着去,明个儿还有的忙活呢。”   “回啥回?”大伯娘急了,“有你这样的吗?我好歹也是他们的娘,你不说叫他们拿钱出来,还想给他们撑腰?好啊,周大牛……”   “闭嘴!不然老子揍你!”周家大伯才没那个耐心跟她好好说话,挥了挥拳头直接转身离开,同时将儿子儿媳都轰了出去,叮嘱道,“别理她,她就是个没脑子的蠢货!”   “周大牛我跟你拼了!!”   大伯娘还要叫嚣,冷不丁的浑身一颤,顺着那股子冰冷的视线望过来,就看到周家阿奶站在周芸芸那屋门口,眼带杀气的望着她。登时,大伯娘只觉得腿肚子抽了抽,两腿发软直往地上栽。   周家阿奶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直到见她已经忍不住往地上趴了,这才转身回了后院。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伯娘跟周家阿奶是同一种人。都是一样的活在自己世界里,听不进去旁人的话,且心眼儿偏到了天边。也因此,跟大伯娘讲道理是没用,跟周家阿奶讲道理就更没用了,哪怕你说的天花乱坠,周家阿奶却只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岂不是说得越多结局越惨烈?   大伯娘闭上了嘴。   到了这会儿,周芸芸也有些猜到了,毕竟这是有前例可循的。不过,周芸芸侧过头看了一眼二山那新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也许,大伯娘这么做是有些过分了,不过看起来二山媳妇儿也不是个善茬。想想去年,大堂嫂那么心疼不还是忍痛把银子交出去了?偏二山媳妇儿却是进门第二天就哭了一通,借机保住了银子……   可周芸芸并不看好这位新嫂子,大伯娘也许是蠢,甚至要银子的手段也不高杆,问题在于她有着天然的优势。长辈,还是直系婆母,单这么个身份就足以压制媳妇儿们一辈子了。   除非,二山真的不孝。   次日便是三日回门之期,周芸芸已经习惯了早起,当然三囡也一样,基本上她俩就是周家起得最早的人,单指农闲时。   然而,她俩才刚起身没多久,连洗漱都还不曾,就看到大伯娘已经过来敲二山那屋的门了。不多会儿,二山过来开门,里头的衣裳都穿好了,外裳则是简单的披在身上,看到敲门的是他娘,二山微微叹气:“阿娘,你这是干啥呢?”   “我干啥?新媳妇儿进门才两天就知道给我立规矩了,你说我干啥?给我让开!”说着,大伯娘就已推开二山,径直进了屋里。   紧接着,里头传来了二山媳妇儿的声音:“二山子,你去忙活罢,我正好跟阿娘说说话,回头也好帮着给二奶奶捎带两句话。”   二山媳妇儿是王家大房的孙女,大伯娘则是王家二房的闺女,因着王家一直都不曾分家,所以俩人的关系属于极近的那一种。事实上,若不是因着关系极近,当初大伯娘也不会非要将她娘家侄女说给二山了。   只是,亲娘俩尚且有处不来的,更别提姑侄俩了。二山听了他媳妇儿的话,虽面上仍有些担心,可到底还是拢了拢衣裳去灶间生火了,待走到灶间见周芸芸姐俩在,他忽的眼前一亮,凑过来道:“芸芸,你回你那屋帮我盯着点儿,要是我阿娘欺负秀娘了,你就大叫阿奶,知道了吗?”   周芸芸斜眼看过去:“知道你护着新媳妇儿,可你就不怕我被你娘打死?”   “呵,她要是有这个胆子,那就不是我娘了!”二山先吐槽后央求道,“芸芸乖,帮我盯着点儿,回头哥哥给你买糖吃。”   “我去!我去!”不等二山把话说完,三囡便立马自告奋勇的跑了,眨眼间就已经摸到了二山那屋的窗户根底下。   见状,二山是彻底放下了心来,周芸芸却只能站在灶间前头的廊下,提防着大伯娘真的发怒,因为她隐隐觉得,就算最后大伯娘要到了银子,其过程也一定不会容易的。简而言之,二山那媳妇儿看着虽脾气软和,干活儿也挺勤快的,可老话说,生儿子像舅,生闺女像姑,哪怕未必真的像了她姑姑,看着也不是个吃素的。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大伯娘就气冲冲的摔门走了,连蹲在窗户根底下的三囡都没看到。   片刻后,三囡就摸了回来,凑到周芸芸耳边说悄悄话:“大伯娘叫三堂嫂给气坏了。三堂嫂说,你要敢跟我要钱,我就告诉阿奶,你上回拿了好多钱给二奶奶,才不是都花在三山子身上了……阿姐,这话啥意思啊?我咋听着这么绕呢?”   周芸芸心下一沉,旋即叮嘱道:“这话别说出去,你乖乖听话,阿姐回头给你做蜂蜜鸡蛋糕。”   “好!”三囡立马点头。   只是,三囡倒是高兴了,周芸芸却有些暗暗叫苦。其实,她压根就不想牵扯到大房那些破事儿上头,况且这事儿还真不能谁对谁错。大伯娘拿周家的银子贴补娘家是不对,可身为她的儿媳妇儿且还是娘家侄女,为了保住自己手里的银子,这么坑姑姑并婆娘,真的好吗?   迟疑了一瞬,周芸芸最终决定只当自己啥都不知道,反正如今看着,这俩人也就半斤对八两,大概是闹不起来的。      三日回门,对于每一个新嫁娘来说都是极为重要的日子。哪怕婆家跟娘家住的极近,冷不丁的离家两三日,也会惦记得很。   这不,一大清早只匆匆用了顿早饭,两对小俩口都背着篓子出了门。篓子里是周家阿奶先前就备好的东西,不是甚么贵重东西,就是十来斤粗粮。周家如今精细了,细粮米面堆满了后院的粮仓,以至于压根就没人吃粗粮了。当然,追根究底还是因着周芸芸不爱做粗粮饽饽,偏她又总是快手快脚的把饭菜做好了,时间久了,周家阿奶也就习惯了,反正那些粮食都是白得的,吃就吃呗。   不过,对于其他普通人家来说,十几斤粗粮绝对是一份比较贵重的礼物了。   等两对小俩口都出门了,周家这边也忙活起来了。又因着大房这头只有周家大伯和大山出摊了,为了避免自个儿媳妇儿被亲娘蹉跎,大山直接唤了他媳妇儿一道儿出摊,算是顶替二山的。二房就没那么麻烦了,三河年岁虽不大,倒是也练出来了,至少在做买卖时可以顶一个大人用了。   才一刻钟工夫,周家大院再度冷寂下来,周芸芸一回头就看到大伯娘站在她自个儿那屋门口恶狠狠的瞪着院子外头,赶紧缩了缩脖子,躲回灶间去了。   其实,周芸芸也明白,大伯娘就算脾气再坏也绝对不敢动她的,可她也觉得没必要因着这些事儿跟大伯娘起冲突。说白了,辈分还是很重要的,何苦为了丁点儿小事儿跟长辈硬杠呢?反正大伯娘也不敢真的欺负她。   最后一点才是至关重要的,要是大伯娘今个儿真的惹到了她头上……   周芸芸拉过三囡,悄声问道:“要是二伯娘跟大伯娘那样,非要你交出银子来,你会咋样?”   三囡先惊后怒,捏着她的小爪子愤怒的道:“那我就把她的猪崽子抢过来,卖掉换银子!!”   周芸芸:…………你个小坏蛋!   片刻,三囡又道:“不对啊,我娘干嘛要抢我的银子?她自个儿就有啊,抢我的作甚?就是要抢也该去抢阿奶的,阿奶肯定有很多很多很多的银子!!”   “这个想法真不错。”周芸芸沉默了一瞬,道,“可我觉得罢,与其抢阿奶的银子,还不如去屋后跳井,起码死得快点儿,不遭罪。”   三囡重重的点了点头,一脸的赞同。      杨柳村王家。   “阿姐回来了!!”王家那头早已派了几个小的在村口等着,大老远的看到二山俩口子过来,就急急的唤了起来,不多会儿就嚷嚷开了,基本上村头这块是都知道了。   村子里的习惯,哪家哪户娶了媳妇儿或者嫁了闺女,都会引来一大帮的人过来凑热闹。哪怕像周家这种离群索居的人家,大喜之日都闹腾得很,更别提王家这头本身就住在村口的。   等二山俩口子过来时,王家早已被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见正主儿来了,才给让出了一条小道儿叫他们进去。   二山颇有些不习惯。   说起来,二山也没来王家几回,虽说两家挨得近,又是姻亲关系,可事实上周家前些年都是不跟外人来往的,别说其他村子,就是同村人,哪怕是周家族人联系也不多。也就是这两年日子过得好了,你帮我我帮你的,关系这才近了。也因此,看到王家异乎寻常的热乎劲儿,二山在感动之余,更多的其实是尴尬。   ——他不觉得他跟王家很熟悉。   待坐下来后,二山就被一群大老爷们围住了,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砸了过来,弄得他无力招架。趁这机会,他媳妇儿就跑去寻她娘、她奶,还有婶子嫂子们说话了。   “阿娘,姑姑她欺负人!”   一见到亲娘,二山媳妇儿就红了眼圈,等大家再一追问,她立马就跟竹筒倒豆似的全说了出来。   “昨个儿阿奶给了一些料子,叫我做两身新衣裳,她就叫我把料子给她,她要卖掉换钱给三山子买笔墨!后来,阿奶又给了我一锭二两的银锭子,她又叫我给她,要给三山子买纸!今个儿早上,阿奶归整了十来斤粗粮,叫我拿回娘家来,她、她叫我偷偷的藏起来一多半,说没必要给娘家那么多粮食,又饿不死的。”   说着说着,二山媳妇儿就忍不住落了泪:“她咋能这样呢?我不听她的,她还骂我,还推了我好几下,还……呜呜呜,她说她要叫二山子休了我。”   王家女眷面面相觑,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山媳妇儿哭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哽咽着道:“我也是才知道,原来去年那会儿,她拿了大房所有人的银子,一共二十四两。结果,除了给咱们的二两,其他都叫她给三山子买东西了。那甚么桌案、甚么笔架子,说是从府城买来的,顶顶好的东西!”   再看王家众女眷的面色,那简直就是黑如锅底了。   “太过分了!”   “先前还道她惦记着娘家,原来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甚么惦记着娘家,我看她分明就是拿咱们当黑锅背,别等下明明给她儿子买东西,反而说把钱贴补给咱们家!”   “咋没可能呢?我看就是!”   “秀娘乖,秀娘你受大委屈了,回头二奶奶帮你出气,揍她一顿!死丫头,拿咱们当猴儿耍!”   旁的也就罢了,她亲娘才是真的心疼。   因着自家闺女打小就是美人胚子,她娘格外的疼宠她。旁人家的姑娘都跟捡来的似的,哪个不是五六岁就下地干活了?偏她打小就没下过地,就算是农忙时候也不过在家里帮着做做饭,简单的洒扫一下,不能说顶顶精贵,可起码也是没吃过甚么苦头。   听着闺女诉苦,她娘眼泪都掉下来了:“你说她推你了,可曾弄疼你了?”   “嗯,可疼可疼了,好在没给磕青了。”秀娘转了转眼珠子,摆出了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其实旁的都好,我就是想不明白,她干啥老欺负我。明明周家其他人都对我挺好的。”   她娘奇道:“其他人都对你挺好的?周家那老太呢?”   周家阿奶的威名远扬,莫说在杨树村了,就连王家所在的杨柳村都知晓她是个不好惹的角色。秀娘她娘会特地提到也是这个缘故,毕竟当初她舍得将闺女嫁过去,一方面是觉得周家有钱亏不了孩子,另一方面却是因着她大姑子打包票保证会对孩子好的,结果呢?   啊呸!   秀娘苦着脸摇了摇头:“阿奶给了我衣裳料子,给了我好几斤棉花,还有一锭二两的银锭子,对了,出门前的粗粮也是她帮我装的,十好几斤呢。阿娘,我是觉得她常常板着个脸,看着是挺凶的,其实人很好啊。”   她娘低头一琢磨,猛的一拍巴掌:“对呀!以前你姑姑回娘家总是说这个不好那个不好的,可哪回都是穿着新衣裳新鞋子过来的,吃的也是白白胖胖的,哪里不好了?”   “就是啊,周家早上吃捞干饭配十几样小菜,中午下面条配肉酱,还会蒸大肉包子吃,晚上吃麻辣烫配大白面馒头。”秀娘一样样数着。   “那他们家其他人呢?”   “二山他爹他兄弟都不爱说话,不过瞧着人不坏,其他男丁也差不多这样,我跟他们都没说上话。大嫂倒是挺好的,送给我一块绣着花儿的手帕。阿娘你瞧,就是这个,可漂亮了,她还答应我回头得空了教我绣花。”   秀娘说着就从怀里摸出了一块帕子,给她娘看:“漂亮罢?回头等我学会了,也给娘绣一块。”   “其他人呢?二房三房的人欺负你了不成?”她娘一叠声的问道,“赶紧说说。”   “挺好的呀。”秀娘收了帕子,认真的想了想,“大嫂送了我帕子,二嫂送了我两根红头绳。二伯娘叫我只在家待着,帮着俩妹子做饭生火,打猪草砍柴的活儿叫四弟妹去做。俩妹子也挺好的,芸芸给我吃米花糖,三囡给了一个烤鹅蛋……反正除了男丁不爱理人外,其他人都挺好的。”   男丁不爱理人只能说是性子问题,或者压根就是因为还不熟悉。再说了,这年头老实巴交不会说话的男人多了去了,只要身为夫君的二山别不理人,其他人爱咋咋地。   说白了,女子嫁了人,是要跟婆家人一起过日子,可主要还是自家男人和婆家的女人们,至于旁的真心不重要。   “这么说,只就你姑姑欺负你?”她娘越想越气,“行啊,这可真行!当初一个劲儿的说周家有多好……就算周家真的像她说的那么好,她就能欺负人?”   秀娘不说话了,只低垂着头可怜兮兮的抹着眼泪。   半晌,秀娘她奶才开口:“算了,再瞅瞅罢。要是下回她还欺负你,你就央人给咱们送个信儿来。不然等过个把月,我叫你嫂子们去瞧瞧你,要是她还欺负你,阿奶给你做主!”   “还是阿奶对我好。”秀娘红着眼圈道。   一旁秀娘的二奶奶都快尴尬是了,谁叫方才秀娘口口声声都说她闺女不地道呢?还真别说,就算是亲娘,听了这话也觉得不地道。抬眼见她的儿媳妇儿们也皆纷纷缩着头不吭声,她只能在心里长吁短叹的,权当自己啥都没听到。   ……真丢人啊!   等下半晌,王家把秀娘俩口子送走以后,关上门开始说正事儿。   先开口的是男人们,他们今个儿围了二山子一天,算是套问出了不少东西。譬如说,周家麻辣烫摊子压根就不是青山镇那一个,而是一共有三个。每个摊子一天下来最起码也能赚个二三两银子,遇到赶场子时,翻个几番都是有可能的,单是麻辣烫这一处,每月进项起码就有三百两银子。   除了做买卖,周家还买了先前江家那一百一十亩水田,多半都赁出去了,留下约莫二十来亩自家种着。就这样,周家还打算再置办一些田产,只是因着好田不多,也没人会在春耕前卖地,这才给耽搁了下来。   还有就像是牛有五头,羊有五头,猪有三十多头,鸭子和鹅加一起怕是有近三百只了。   “这老周家,日子过得跟个神仙似的!!”   很多时候,瞧着别人家的日子过的比自家好一点儿,心里别提有多嫉妒了,尤其在此之前两家情况相差无几。可要是猛的发现,人家早已把自家甩出十几条街了,那就无所谓了,嫉妒变成了羡慕。   等女眷们再把秀娘的话一说,男人们就只能呵呵了,身在福中不知福都不足以形容那蠢货,难怪老周家对自家的态度越发差了,以往就算家里忙不过来,以周家阿奶那性子,多半也会叫周家老大来王家瞅瞅,哪怕干个半天一天的活儿,这不也把面子圆回去了吗?肯定是这个蠢货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越想越生气,尤其杨树村那头,就算只是普通的村人也常采些菌菇卖给周家,或是拿自家的豆子、瓜果一类的卖钱,虽说钱是不多,有时候比赶场子还略少几文钱,可周家买的多给钱还痛快,省心又省力。   要是王家也能卖东西给周家多好?   别看青山镇逢七就赶场子,可很多时候,蔬果乃至肉类都不容易脱手,就算真的卖掉了,这一天下来得费多少口水?村里人多半不善言辞,叫他们出摊一天,那可真的比下地干一天活儿累得多。   王家阿爷敲了敲烟杆子,拍板道:“过个半拉月,秀娘她娘你赶着家里过年没舍得杀的猪去周家,问问他们收不收。”   “那要是不收呢?”秀娘她娘颇有些担心,“猪也不好赶,要不就换成鸡?”   “就赶猪!要的就是不好赶,这样他们就不好推脱了。”   “行。”嘴上说着行,可秀娘她娘心里头却担心的要命,她怕周家不愿意收,更怕这么做给闺女丢脸了……   半月后,秀娘她娘带上她大儿媳妇儿,又特地拎小半篮鸡蛋,赶上猪就往杨树村去了。她想好了,甭管事情成不成,把鸡蛋给闺女留下,这样就算周家不高兴,也会看在这么好的鸡蛋份上不怪她闺女了。   结果,却完全出乎意料。   周家那头,周芸芸正苦着脸瞅着所剩无几的鱼。   去年稻田养鱼成功了,周家自家吃不说,还抓了不少做成了鱼丸子当麻辣烫的配菜用。结果,一冬天下来,鱼告罄了。偏生,开春刚放下去的鱼苗都很小,别说做鱼丸子了,就是炸小鱼干她都嫌小。   等于就是说,麻辣烫要少了鱼丸子这道固定的配菜。   没了鱼丸,要是有肉丸也凑合。可周芸芸万万没有想到,春天不兴杀猪啊!!准确的说,是春天基本上就不杀任何牲口家禽,当然这不是甚么硬性规矩,而是一种习惯。毕竟过年前多半人都将牲口家禽杀了,留下的则是做种,这种也不会卖掉。如此一来,周家竟是收不到肉了。   周芸芸只能深情款款的望着三囡了。   三囡直接就炸毛了:“不行!才不要杀我的鹅囡囡!大花不能杀,其他也不准!”   得了,鹅宝宝变成鹅囡囡了,妹子你这是把自己同类化了罢?周芸芸只一脸无奈的叹气:“没有肉啊,我说三囡,咱们家买不到肉,不单麻辣烫那头会少赚很多钱,你自个儿也吃不到肉了。”   “那就吃鹅蛋,吃其他好吃的。”三囡抿了抿嘴,下定决心般的道,“吃糖!”   周芸芸已经不想理她了,只能另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去县城买肉。按说县城里的酒楼多,该是不缺肉的,可是这么一来,势必会增加不少成本,旁的不说先前在村里买肉可比去镇上买肉便宜好多,县城……   没买过,不知道,想来应该比镇上贵。   正这么着,周家来客人了,客人还是赶着猪来的。   “猪!!”三囡一下子蹦跶起来,如今天气还不算特别热,把猪杀了搁在后院阴凉处,放个十天都没问题。至于十天以后,周芸芸会不会惦记上她的鹅,三囡才懒得考虑那么久以后的事情。   王家婆媳还在纳闷着呢,就看到周家最小的姑娘已经冲到了她们跟前,又叫又跳的道:“阿姐!买猪!快快,我去帮你叫王屠夫过来!!”   “记得叫他带上秤!”周芸芸眼瞅着三囡撒腿就跑,赶紧在后头叮嘱着,等看到三囡抬了胎胳膊,才放下心来,向王家婆媳道,“婶子嫂子是村里人吗?哦,我想起来了,婶子你是我三堂嫂的娘罢?”   ☆、79|52.1   王家婆媳很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就算她们先前打算好了要趁机将自家的大肥猪推销出去,可一见周家这副急吼吼的态度,难免会愣一下。   周芸芸见她们不答话,好道是认错人了:“难不成是我记岔了?三堂嫂!”   秀娘从自个儿那屋里出来,刚想问怎的了,就看到了来人,当下又惊又喜的道:“阿娘,大嫂,你们咋来了?来来,快进来坐呢。”   尽管昨个儿才刚见过面,能再见一回娘家人,秀娘还是很高兴的。及至见到娘家人赶着猪过来,秀娘才面露诧异,迟疑的道:“这、这是咋了?”   “这不是……过年那会儿,瞅着这猪还没长成,就没舍得杀掉。这不是听说周家时不时的会收吃的用的,我就想着……那个,芸芸是罢?我家的猪可好了,真的。”秀娘她娘努力解释了两句,可兴许是多少有些忐忑,这话说的很是没底气,总觉得自己这么做会给闺女惹麻烦。   周芸芸倒不在意,于她而言,收哪家的东西都一个样儿。再说了,周家和王家尽管先前多少有些不对付,可甭管怎么说,姻亲就是姻亲,比不上族人那也比同村人更亲近些。况且,大伯娘是惹人嫌了些,可秀娘这个堂嫂还是挺靠得住的。   当下,周芸芸便笑道:“这不是正好吗?我先前还想着去哪儿收一些肉来,可巧婶子就给送来了。我妹子已经去唤村里的屠夫了,到时候叫他称一称,再收拾干净了,咱们中午就吃大肉饭。”   “好,好。”王家婆媳这下高兴了,忙将手里装了半筐鸡蛋的篮子递了过去,“这是自家鸡下的蛋,不算啥,权当给你们添个菜。”   “先进屋再说罢。”周芸芸并不接鸡蛋,她想着,兴许是王家那头担心自家闺女刚出嫁吃不惯东西,这才特地送过来了,既如此还是叫秀娘收着比较好。当然,要是秀娘回头自个儿愿意拿出来给家里人加菜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待几人进了堂屋没多久,三囡就把王屠夫给带来了,一起过来的还有屠夫娘子。   王屠夫力气大,杀猪的活儿干了有十来年了,加上多半的猪都被豢在猪圈里,早已被养废了,他一人倒还算忙得过来。屠夫娘子则是待会儿帮他烫猪毛等等,打下手来的。因此,周家这边只需要多烧点儿水就可以了。   周芸芸让秀娘去招呼她娘家人,自个儿和三囡则去灶间烧水,这档口大伯娘回来了。   “哟,杀猪呢?秀娘!秀娘你不来帮忙傻待在屋里作甚?赶紧的,别总是犯懒!”大伯娘并不知晓家里来了客人,至于送猪的人是谁,她就更不关心了,也因此等秀娘并她娘家阿娘和大嫂从堂屋出来时,大伯娘的脸色那叫一个精彩纷呈。   王家婆媳面色相当不好看,只是碍于在旁人家做客,自然不会说出来,只索性站在周家堂屋廊下,冷冷的望着周家大伯娘。偏大伯娘脸皮厚实,况且当婆母的唤儿媳妇儿出来干活也是寻常事儿,并不算啥。因此,在短暂的尴尬之后,她索性拉着秀娘一道儿去生火烧水了。   见她这般,周芸芸和三囡皆面面相觑,三囡一个没忍住脱口而出:“大伯娘自个儿寻活儿做了?”被周芸芸瞪了一眼才赶紧改口道,“嗯嗯,大伯娘还是很勤快的。”   周芸芸几乎无言以对,只能轻推了推三囡,小声的道:“去我房里拿些糕点果子来。”   三囡立马起身往周芸芸房里跑去,不多会儿就捧了一堆吃食过来。   虽说家里来了客人还杀猪似有些不太合适,不过显然王家婆媳倒不是很介意,真要说的话,她们估计更介意周家大伯娘处处彰显自己的婆母身份,丝毫看不出说亲前曾对王家的承诺。   事实上,这个时候大伯娘早已开始后悔了,要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才不会让二山子娶秀娘。先前,她打算得极好,想着都是一家出来的,侄女刚嫁过来还没立住,铁定要跟她这个姑姑并婆母一条心。结果呢?   啊呸!   大伯娘只觉得愈发糟心了,等烧了一锅水端出来时,恰好叫她瞧见王家婆媳俩正坐在堂屋里吃着周家的点心,一个没忍住就抱怨开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你那么殷勤,对自家人倒是刻薄!”   她说这话时,声音放得极轻,想着隔了那么十来步的距离,铁定没人听到。结果,不幸的是,她正好站在风口上,那话直接就随风吹进了堂屋里,不单王家婆媳听到了,周芸芸和三囡也听到了。   三囡似是想开口辩解一下,毕竟糕点果子是她拿过来的,见状,周芸芸赶紧抓了一块杏仁糕塞进三囡嘴里,成功的叫她把话给咽了下去。其实,这回却是周芸芸多心了,毕竟寻常人都看得出来三囡这人傻乎乎的没啥心眼,加上年岁也小,就算真的说话没留神,身为长辈也不会跟她一般见识。   当然,最最关键的是,有周家大伯娘这么个靶子立在跟前,王家婆媳还真不会在意三囡说了啥。就是她俩回了王家后会说甚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等外头的猪都收拾利索了,也已经到了临近晌午时分。周芸芸叫三囡去灶间帮忙,自个儿则去问了王屠夫具体斤两,以收整猪的方式算了钱,当然也没往付给王屠夫杀猪钱。   大青山这一带,收猪一般就两种方式。一种是收整猪,也就是周家一般选择的方式。另一种则是按着零碎的方式收,譬如两扇大肋排算多少钱,猪蹄又算多少,猪下水等等……不过,要是以后一种算法来收猪,那就得叫卖家收拾利索了,分开售卖。   总的来说,两种的差距也不算大,周芸芸想着到底是亲戚家,且人家还特地大老远的将猪赶来,便在结算了价钱后,又特地拿了两斤玉米面添上。这年头的粮食算是挺体面的礼物,适用于所有场合,哪怕去喝喜酒送米面也是无妨的。而搁在周家,送粗粮简直就成了习惯,只因后院里还堆着不老少,且周家人如今压根就不吃粗粮。   哪知道,见周芸芸这般,大伯娘又有些不乐意,好在当着王家婆媳的面她甚么都没说,就是开开心心的将王家送来的那半篮子鸡蛋拎走了。周芸芸起初还道是她拿去灶间添菜用了,及至午饭都上桌了,也没看到鸡蛋后,才不得不承认她又看错大伯娘了。   只是十几个鸡蛋罢了,周芸芸并不在意,秀娘却是气了一场。想也是,今个儿就算真要留下鸡蛋,那也该是由她留着,毕竟那是她娘和嫂子送来的。不然,直接拿来吃了也成,没的既不吃也不给她,哪怕是娘家的姑侄俩,也没有这般不讲究的。   虽说才嫁过来几日,可秀娘已经很清楚自家姑姑兼婆母是个甚么的人,其他倒也罢了,那心简直就是偏到了天边去。这十来个鸡蛋,周家其他人兴许看不上,可落到了她姑姑手里,绝对没了旁人的份儿,一准偷偷煮好了给三山子吃。   问题是,凭甚么惯着她?   “我瞧着这菜兴许不够,我再去煎几个鸡蛋罢。”秀娘说着便起身去了外头,径直去她姑姑房里连篮子一道儿拿出来放到了灶间,数着人头煎了鸡蛋,剩余的她也没还回去,而是仍旧放在灶间,琢磨着晚上在吃一顿蛋羹汤,哪怕自个儿只能分到一点儿,也好过于一口都尝不到。   秀娘的心思很好猜,她的脾气更是直接,哪怕外表看着软乎乎的,内里还真就跟她姑姑类似。偏生,人家脑子好使,做事儿也圆滑,小嘴儿更是甜得很,以往未出阁时在王家受宠也就罢了,如今才嫁到周家几日,上上下下除了她姑姑外,就没人说她不好的。连周芸芸都不得不承认,先前估量出错,人家秀娘除了没下地干活外,旁的家务活儿样样拿得出手,每日吃完饭还抢着收拾桌子洗碗筷呢。   这不,先前大伯娘的一番作为落在周家、王家人眼里已是落了下乘,如今被秀娘这么横插一杠子,除了大伯娘相当不乐意外,其他人倒是心情不错。   事实上,大伯娘已经不是相当不乐意了,而是恨不得掐死这个娘家侄女。   等晚间周家众人陆续回家后,大伯娘头一件事儿就是将二山子拉到一边可劲儿的教训道:“回去好生管教一下你媳妇儿,好歹得叫她知道甚么叫做孝顺!我先不说旁的,单她那样子我就看不惯,你要是没法管教她,我替你管!”   二山子被弄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怎么的就忽然惹来了这么一通抱怨,偏他还不好直接跟他娘杠上,只得先敷衍了点了点头,打算含糊过去,回头再慢慢询问出了甚么事儿。大伯娘虽有着一肚子的不满,却也没法子逼迫二山子当场对新进门的媳妇儿发难,只得又叮嘱了几句后,暂且放了手。   只是,很快大伯娘就没心思盯着秀娘了。   这天晚间吃饭时,沉寂了很久的大堂嫂终于向周家众人宣布了她怀孕的消息。彼时,她怀孕已满三个月,只是她原本身形略有些消瘦,加上如今刚开春不久,穿的还是厚衣裳或者夹袄,除了偶然间知晓这事儿的周芸芸外,其他人还真就没有发现。   对于周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大喜事儿。   别看周家人丁兴旺,可再往下一代的小辈儿却还是一个都没有。要知道,大堂嫂和二堂嫂几乎是前后脚进门的,如今已经有两年了,却一直都没有喜信传来,哪怕家里人没一个催促的,她俩这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尤其是大堂嫂,身为长房长媳妇儿,她身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来得重。   幸好,好事多磨,如今总算有了喜信。   周家阿奶最在意的就是多子多孙了,如今听说了这喜信,立马往后头跑了一趟,回头就给了长孙媳妇儿一个小银锭,只道:“从今个儿起到你生下娃儿,你就不用干粗活重活了。这二两银子你收着,想吃口啥叫大山给你买。记着,是独给你的,不用给旁人。”   最后那句不用给旁人,虽不曾指名道姓,可说的是谁……反正在场的人都知道。   且周家阿奶在说完这话之后,又特地宣布:“以前咱们家没啥钱,如今既是宽裕了,那往后都照这个办。但凡怀了孩子,我就给二两银子,想吃口啥都成。等回头孩子生出来了,我再给二两,那是独给孩子的,甭管是买襁褓啥的,都成,我不管你们把钱咋花。”   这话一出,周家几个女眷都两眼放光,尤其是秀娘。   其实,比起周家这边,王家才是真的会生。旁的不说,老周家第三代也就十人,可王家那头的第三代却是有二十多个。当然,有些嫁出去了,有些则压根就没养大,可甭管怎么说,秀娘觉得她肯定比大嫂更能生。   就算是为了那四两银子,她也要生生生!!   不止秀娘,二堂嫂也是一样的想法,且相对而言,她更为着急一些。这倒也没错,毕竟秀娘她们才进门几日,她却是进门两年了,怎么可能不着急呢?尤其这年头都讲究一个多子多福,孩子生的多了,家里头才热闹,更别提还有周家阿奶的奖励制度,就跟秀娘似的,哪怕是为了银子,也要生!      如今的周家成了大青山一带出了名儿的殷实人家,尤其在周家阿奶任性的表示,叫家里人再留意一下村子或者附近有没有出售水田的人家后,更是叫人愈发羡慕上了。要知道,评价一户农家是否有钱,田产和牲口的数量尤为关键。   周家有一百多亩水田,有五辆牛车,还有几十只猪、上百只鸡鸭鹅等等,虽说后头那些都是属于二房的私产,问题是外人没法分得那么详细,二房也从不跟人解释这些,左右有阿奶在,是谁的就是谁的。三房这头也不担心,大金有一手能耐的爆米花手艺,哪怕他不想干这一行了,大不了改成卖爆米花机,有一门手艺在,就不用担心被饿死。偏周芸芸还嫌不够,偷偷的告诉大金,还有一种好玩意儿可以慢慢琢磨琢磨,要是真弄成了,保准比爆米花还受欢迎。   棉花糖机。   周芸芸当然没说的那么直白,她只是循循善诱的将大金引导过去。只是,因着她本人对于这些机械真心不精通,只依稀记得棉花糖机好像是用脚踏的,便将自己知晓的都告诉了大金,还拿他先前用剩下的纸笔画了几张格外抽象的简易图。   基本上,按着周芸芸那种画法,就算拿到她上辈子估计也极少有人能看得懂。话虽如此,有图有方向总归要比没头苍蝇那般瞎蹦跶好,大金如获至宝一般的收了起来,决定得闲了好生研究研究。   只是如此一来,二房三房是越来越忙活了,自然愈发的衬着大房的闲了。   大堂嫂倒是淡定了,她如今都已经怀孕三个月了,自然不可能再寻活计来做。素日里,她只需要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轻易不会出门去,就算得闲了也不过拿着针线做些小孩子的襁褓、袄子、被褥等等,端的是轻松自在。   秀娘也没啥想法,顶多就是背地里使劲儿好叫自己早日怀上,另外则是变着法子的气她姑姑,努力保住小家里的所有银子。   这还真不是秀娘多心了,而是大伯娘又缺银子了。   算起来,离上次买笔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了,别看三山子没啥天赋,可他本人还是极为勤奋用功的。上回大伯娘虽买了不少的笔墨,可到了这会儿,却已经所剩无几了。三山子并不是那种会主动讨要东西的人,见好东西快用完了,他就换成次一等的东西,反正先前周家阿奶买了不少,加上三河和大金前后脚都放弃了,余下的那些自然都归了他。   大伯娘是在三山子换了用具约莫小半月后才发觉的,事实上都不能算是发现的,而是因为她瞅着天气渐渐热了,就拿了薄衫给三山子。结果,好几日都没见他换上,这才多留了个心眼仔细观察了一番,然后就大事不妙了。   人都有一种心理,由简入奢容易,由奢入俭难。这笔墨纸砚反倒是还凑合,因为寻常人并不能很明白的分清楚里头的区别,可衣裳就不同了。三山子先前习惯了短衫,倒是没觉得有甚么问题,等后来换成了长衫,习惯性的惹来艳羡目光后,他自然不可能再脱掉长衫换成短衫了。   可惜,长衫是大伯娘冬日里买的,比不上棉衣厚实,可也确实不薄。   三月底已经挺热了,周芸芸和三囡早不早的就换上了薄衫,就连因着怀孕格外小心的大堂嫂,这会儿也只穿着夹衣。偏三山子一天到晚都蒙了身厚实的长衫,时常出门不到一个时辰,就被汗水湿透了。可叫他放弃长衫,重新换回短衫又还实在是太丢人了,他坚决拒绝。   大伯娘得知原委后,很是唉声叹气了好一会儿。而后更是恰巧的发现三山子的笔墨早已用完了。   看来,还得再往镇上去一趟。   揣着春耕后不久发到手的二两银子,大伯娘怎么盘算都不够花用,偏其他人都学乖了,就算不敢跟她硬杠,也会躲着她。这要是素日里也就罢了,如今急等着用钱,大伯娘能甘心自己被旁人拿猴儿耍?   其他人也就罢了,俩儿媳妇儿凭啥拿着钱?   费劲心思从大儿媳妇儿处夺了二两银子,可惜在面对二儿媳妇儿时,大伯娘仍旧碰了壁。没奈何,她只能揣着四两银子去了镇上,先去成衣铺子,再去书局,   莫说书局那头了,连成衣铺子都认识大伯娘了,谁叫她买东西痛快呢?有钱的主顾,那是人人都爱的。不过,就大伯娘这德行,估摸着在那些掌柜的眼里,就如同周家阿奶眼中的祁家大少爷。   一个是有钱人家的傻婆娘,另一个是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反正谁也不比谁好。   当然,大伯娘本人并不知晓这件事儿,她只觉得成衣铺子的伙计态度极好,一见到她就迎了上来,拿最近刚做好的几套书生成衣给她瞧。   衣裳肯定是好的,这一点成衣铺子是绝对不会骗人的,不单做衣裳的料子又薄又透气,且款式全是从府城那头学来的,半点儿都不土气。这还不算,伙计还特地拿了几条裤子叫她瞧,意思是以前冬日里衣裳长又厚实,瞧不见里头的裤子是啥样儿,如今天气热了,料子也轻薄了,总不能外头穿好衣裳,里头配一条土不拉几的裤子罢?   自然,长衫是要的,裤子也是要的,那鞋子呢?   周家虽有了钱,可显然周家阿奶还不曾意识到这么细节的地方。事实上,周家阿奶就是给她的好乖乖周芸芸买东西说,也不曾想过要买成衣,更别说是鞋子了。在她心目中,做衣裳等于买料子,买回了料子以后,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至于样式却完全不在她的考量之中。   偏生,成衣铺子的伙计再三提醒,有时候鞋子比衣裳更为重要。当然,人家的鞋子也确实极好,不单是料子和做工,连样式都是仿半靴的,瞧着就显得大气。   犹豫再三,大伯娘还是掏了钱。   别以为薄衫就便宜了,虽说省了棉花钱,可透气的料子都贵得很,一套薄衫就要半两银子,偏夏日里衣裳换得勤,两身都不够,大伯娘狠了狠心买了四身,一下子就去了二两银子。另外,两条裤子配两双鞋子,又花了一两半,来时带的四两银子转瞬就只剩下了半两。   剩下的半两最终也没能保住,大伯娘用这钱买了点儿笔墨,可估摸着应该用不了太久。看来,还得想法子弄钱。   跟大伯娘有着一样想法的人还有大堂嫂,虽说因着怀孕得来的二两银子保住了,可先前得的却是没了。她虽不至于心疼得睡不着觉,可仔细想想还是觉得不好受。回头一个没忍住告诉了秀娘,噎得秀娘横了她好几眼。   “她叫你给你就给了?”秀娘简直不理解自家大嫂是怎么个想法,“你这还怀着娃儿呢,你不给,她能打你不成?她要是打你,你能跑不成?就是跑不动,你能喊能哭能叫不成?”   大堂嫂低头叹气,她是真没这个心气跟婆母硬杠,尤其她娘家极穷,原先她还想着自己在周家过着好日子,回头想法子叫娘家妹子嫁进来,可惜最终还是没成。一来,她婆母早先就想好了叫娘家侄女,也就是秀娘嫁过来。二来,却是因着大堂嫂娘家的父母不乐意,不是嫌弃周家穷,而是觉得周家再有钱也不会出高价聘礼,比起叫闺女去婆家享福,他们宁愿把闺女卖个高价。   那会儿,秀娘刚进门时,大堂嫂还有些不自在,好在这事儿并没甚么人知晓,秀娘又格外的能说会道,没几日就跟她处得极为亲热了。   也因此,这会儿被秀娘这般数落,她也没有生气,只叹息着道:“我是真没这个能耐。罢了,好在大山的钱保住了,阿奶给我补身子的钱也在。”   “你想的美!”秀娘挑了挑眉,斜眼瞧着她大嫂,“我娘家姑姑我不知晓?她能跟你要一回,那就能有第二回。再说,她又不是不知晓你有钱,看着罢,回头一准还跟你伸手要钱!”   大堂嫂沉默了。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说话太直接了,秀娘略缓了缓又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回头她要是跟你要钱,你就喊肚子疼。哎哟哎哟,我难受,我肚子疼,我头晕,我要去歇会儿……”秀娘一面说着还就一面演上了,“反正就是这么着,先糊弄过去再说。”   “她能依?”大堂嫂很是心动,面上却仍有些迟疑。   “管她咋样,先糊弄呗。只要你咬定了不给钱,我就不信她能真打你。”   打人还真不可能,大堂嫂认真想了想,莫说她如今怀着身孕,就算好好的,也没有说打就打的道理。真的要是出了这种事儿,周家阿奶铁定冲上来拍死她。   思来想去,还是银钱占了上风,大堂嫂下定决心,甭管怎样都不再拿出钱来了。不单如今,她还想多做些绣活儿,好像二房那般私底下攒些钱。   她正打算跟弟媳妇儿说说攒钱的事儿,就看到周芸芸抱着一堆东西过来。全是糕点果子,主要还是糕点类的,像甚么杏仁糕、绿豆糕、芝麻糕等等,杂七杂八的加在一道儿,足足有七八斤的样子。   周芸芸解释道:“先前也不知阿奶坑了哪个倒霉蛋儿,从府城弄来了这些个糕点,我跟三囡哪里吃的完?索性都分了算了。对了,这些就是给大堂嫂和三堂嫂的,其他人我再给。”   “府城的糕点?”秀娘一脸的激动,她在王家虽受宠,却只吃过镇上买来的糕点,别说府城了,县城的都没吃过。   “对呀,阿奶是这么说的,好像是叫饴蜜斋。”周芸芸想了想,一拍巴掌,“我想起来了,这应该是阿奶坑了饴蜜斋的大掌柜,她上回还说她把星星糖方子卖给了大掌柜,铁定是趁机坑人了。”   大堂嫂原先在犯愁,听了周芸芸这话登时乐翻了:“叫阿奶听见你这话才好,惯会说她坑人。”   “我说错了吗?”周芸芸一脸的无辜纯良,“寻常人能像阿奶那般,出门一趟带回来一堆东西的?别跟我说这是她买的,想也知道不可能。我猜的,估计是她跟人家说,想尝尝人家的糕点是啥味儿,回头好做出味道更好的糕点来。”   “那你不试试?”大堂嫂边说边感概道,“我虽也会做饭菜,可就是学不来这么精细的糕点收益。我要是有芸芸你的本事,还愁甚么呀。”   周芸芸诧异的挑眉:“愁甚么?”   大堂嫂略有些迟疑,秀娘见状便替她回答道:“愁没银子呗。大嫂也想像二婶娘她们那样多做事儿多攒点儿钱。”   “那也得等把孩子生下来。”周芸芸低头想了想,要赚几个钱倒是容易,虽说她把冰糖、星星糖的方子给卖了,可类似于土糖块、饴糖、糖画之类的却是容易。哪怕利润不高,多辛苦点儿还是能攒些钱的。只是如今大堂嫂有孕在身,那些又都是体力活儿,还是省省罢。   大堂嫂想想也的确是这个理,便索性先将这事儿丢到一旁,只专心做起了孩子的衣裳、被褥。她倒是不急了,或者终于明白急也没用,可偏生大伯娘急得很,当天晚间就去敲门要银子。   于是,大半夜的,大堂嫂“肚子疼”了。   其他人不知晓内情,秀娘却是憋笑憋得好辛苦,尽管如此,她还是摆出了一副甚么都不知道的神情,心下却盘算着自家姑姑会不会来找她要钱,万一来要钱了又该怎么样呢?等外头太平了,秀娘一回到屋里,就跟二山子商量起来。   “今个儿芸芸分了些糕点给我,说是阿奶从府城带来的。我想着娘家阿娘、阿奶她们一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的东西,能不能带个一斤半斤的回一趟娘家?”   二山子想也没想就道:“行啊!就是你明个儿要先把活计做完,不然回头阿娘又要唠唠叨叨个没完了。”   “那是当然的,我还会跟阿奶打声招呼,要是家里没事儿我就去,有事儿我还留着,不能因着回娘家耽误了家里的活儿。”   见自家媳妇儿做事这般妥帖,二山子自是放心了,就是想起方才那事儿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大嫂……你明个儿要不也帮大嫂把活儿干了罢,大嫂人很好,回头等你怀了孩子,她也一定会帮你的。”   秀娘知晓他是被方才那事儿吓到了,当下便笑着保证道:“我当是啥事儿呢,成啊,有啥不成的。不单明个儿,往后我都帮她把活儿做了,绝不叫她受累。”反正也就是一些家务活儿,今个儿要是春耕秋收,秀娘就不敢这么打包票了,况且她知道大嫂的肚子疼是假的,就更没啥好慌的了。   等次日一早,秀娘先是跑去跟周家阿奶道了声饶,说自己想娘家人了,想回去瞧瞧,又问可否拿几块糕点给娘家人尝尝。   周家阿奶素来不爱管这些小事儿,况且在她看来,银子也好料子也罢,当然也包括糕点,既是分到了各人手里,那就是属于自个儿的了,想咋样都成。当下,周家阿奶便道:“你先等等,我给你装两斤玉米面去。对了,你娘家要是还有大肥猪,就叫他们先卖给咱们家,价钱跟外头一样。”   “成,我回去同他们说说。”   得了周家阿奶的允许,又多添了两斤玉米面,秀娘心情极好的去跟躺在屋里“安胎”的大嫂打了声招呼,又顺势将活儿麻利的做完,这才同留在家里的周芸芸姐俩说了她要回娘家的事儿。周芸芸想了想,回屋取了一包花生糖一包芝麻糖给她,叫她带给娘家小孩儿吃。三囡也有样学样的回了一趟屋,出来时却是拿了两只硕大的鹅蛋,一手握一只,每只鹅蛋都有差不多三只鸡蛋那么大。   等大伯娘听着声儿跑出来时,秀娘已经麻溜儿的跑了,撵都撵不上。   见大伯娘这般气急败坏,周芸芸姐俩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想来,秀娘回娘家是假,躲大伯母才是真的。   等大伯娘气呼呼的去山上砍柴时,三囡偷偷的过来跟周芸芸咬耳朵:“阿姐,我挺喜欢三堂嫂的,她每次啥都没做,就能把大伯娘气得跳脚。阿姐,你在画啥?”   周芸芸闲得无聊,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好再做点啥新鲜吃食,便索性折了根树枝在地上乱画着。她虽没正统的学过绘画,可做糕点的人都要学会一些基础的裱花,因此虽说画工不算太好,她也能画出一些简单可爱的卡通图案来。   这不,她对大伯娘咋样是真没兴趣,况且瞧着秀娘这样估计以后大伯娘还有的熬呢,便索性随心所欲的画了起来。这会儿听三囡这话,便随口答道:“这是黑白猪,这是长耳兔,还有这个是笑笑虎……等等!”   ☆、80|52.1   周芸芸心下一动,想起了上辈子那些个图案各异色彩斑斓的布艺玩具、抱枕等等。虽说她本人不擅长女红,可想来做抱枕要比绣荷包简单多了,一个只是剪裁和缝纫,另一个却是要仔细布局盘算再绣上去,想也知道哪个难度更大了。   二房和三房如今都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如今看来,就算发不了大财,过好日子却是没有问题的。虽说将大房瞥下并非出自于本意,可长此以往下去,几房之间是铁定会闹矛盾的。事实上,矛盾早已暗藏,只是因着时间尚短,加上有周家阿奶压着,这才没有显露出来。可谁能保证以后还会如此?   正好,因着三囡的提醒,周芸芸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这年头,其实已经出现布艺玩具了,可惜花样太少了,基本上也就一个布老虎,或者是虎头鞋虎头帽之类的,简单喜庆的动物衣裳。周芸芸要做的就是将她会的那几种卡通q版动物画下来了,让大堂嫂和秀娘妯娌两个一道儿做,这玩意儿看起来难,其实对于擅长手工活儿的人来说,真心不算啥,哪怕一天做上两三个,回头赶场子去卖或者干脆上县城、府城售卖,铁定不愁卖。   想做就做!   周芸芸回头就跑到大金那屋,把他先前用剩下的旧笔墨纸砚拿出来,提笔就画。只是,这一提笔,周芸芸就知道她又高估自己了。   甭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就没怎么接触过毛笔,哪怕先前学了厨艺,那也跟毛笔无关,就是叫她裱花,也好过于拿着软趴趴的毛笔在皱巴巴的宣纸上写东西。   费了一张纸之后,周芸芸果断的选择了放弃,回头就去灶眼里扒拉了一根半长不短的其中一头已经被烧成焦炭的细木条,直接在地上画了起来。一开始,她也不敢画太过于复杂的,甚至连卡通q版都放弃,只画了几只类人形的长耳兔。   虽说只有一种形态,却可以搭配各种颜色。周芸芸也吃不准大堂嫂会不会听她的,因此索性只先确定了六七个花样,回头将行人先唤出来瞧了瞧,见她极为感兴趣后,才叫她先试着做一排长耳兔,内胚都一样,就是套在身上的衣裳不同,这个倒是不难,毕竟不用刺绣,只需要将小衣裳裁剪好缝起来就成。   一开始,大堂嫂做得的确很慢,可很快她的动作就快起来了。第一只长耳兔费了一个多时辰,道第二个、第三个时,差不多半个时辰就可以了。唯一的问题是,周家阿奶先前买的料子虽然多,单花色却并不算很多,后来还是周芸芸想起来阿奶曾经塞给她不少辣眼睛的料子,这才回屋拿了些出来,总算叫大堂嫂凑足够了六个长耳兔。   跟威风凛凛的布老虎不同,长耳兔本身就是软软的,加上大堂嫂特地选了较为花哨的颜色,先前做时还不明显,如今摆在一起一看,倒是极有意思。   秀娘看着眼热,也想跟着做,却又不愿意抢大堂嫂的买卖,当下只眼巴巴的瞅着周芸芸,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周芸芸被她这颜色盯得头皮发麻,索性瞎出主意。   “三堂嫂你要不要试着做一做苹果、橘子之类的蔬果呢?我觉得那样比较简单些,或者干脆做的大一些,可以抱在怀里,也可以当枕头使?试试看罢,头一次也不用做得太多,过几日赶场子时卖卖看,要是卖的好,再做也来得及。”   考虑到做买卖的事儿自己也不是很擅长,周芸芸不敢把话给说死了,只能大致上提点两句。好在,这买卖几乎不需要甚么成本,哪怕最后一个都没卖掉,也不过是白费了力气,至于做好的布偶玩具,完全可以等大堂嫂生了以后给她家孩子玩儿。   当然,最好还是能卖出去,多少也是一笔进项不说,且这买卖跟大伯娘还没多大关系,就是她想要……应该不至于要的走罢?   对于大伯娘这等脑回路跟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周芸芸如今是愈发不能理解了。好在,甭管怎么说周家还有阿奶在,况且照如今看来,秀娘就不是个好惹的角色,有她在,都不需要周家阿奶也能叫大伯娘不主动上前寻麻烦。   眼见俩嫂子都去研究针线活儿了,周芸芸算是彻底轻松下来了。这一轻松,她就忍不住折腾自己。   先前,周家这头置办了不少好东西,全是周家阿奶瞅着自家有钱了,就上赶着买了一堆好东西。当然,其实说白了也不是甚么稀罕物件,不过就是大量的糯米之类的,先前是打量着熬糖用的,偏之前周家忙活得很,哪个也没空来熬糖,索性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如今,周芸芸瞅着自己反正也没啥事儿要做,索性就折腾起剩余的糯米来了。   还真别说,周家阿奶买东西真有一股子狠劲儿,那绝对是拿东西当仇人似的人家都是几斤、十几斤的买,唯独只有她,每次出门必是空着手或者揣着一个空篮筐、背篓之类的,可每次回家却是真正的大包小包满载而归。这糯米也是当初周芸芸点名买的,她的意思是买个十几二十斤的,以备不时之需,结果当时周家阿奶手头上有银钱,一口气买了几百斤,就这么堆在粮仓里占着地方。   周芸芸称了约莫二十斤糯米,配上其他配料,又唤了三囡帮她看着火,熬起了好久不曾碰的土糖块。   土糖块这玩意儿味儿重,吃惯了细腻甜口的星星糖,很难再度接受土糖块。倒是三囡挺高兴的,于她而言,只要是糖就一定是好东西。   夕阳西下,周家这头一派温馨。   大堂嫂和秀娘俩人坐在堂屋门口的廊下,一人一把竹椅子,低头做着针线活儿,身畔各有一个竹篮子,里头放着不少的针头线脑并布料子。而另一边靠灶间这块,单远远的闻着就感觉到一股子甜味儿,都不用细瞧就知晓周芸芸姐俩又在折腾好吃的了。   原本是极为温馨的气氛,冷不丁的从院门口窜出来一只庞然大物,不对,应该是两只。   恰好此时,秀娘一抬头……   “天啊!!!”   ☆、81|52.1   院门口,不知何时窜出来两头似豹似虎的野兽,正好一阵风吹过,一股子血腥味儿扑面而来,定睛一看,却见那两头野兽正一个扛脚一个扛头的抬着一只肥硕的死野猪。   秀娘本能的尖叫了一声,随后便脑子里一片空白整个人傻傻的愣在当场,完全是灵魂出窍的状态。好半晌,她才依稀听到自家大嫂连声唤她,拧过头一看,却见大嫂一脸的担忧。   “弟妹?秀娘!你没事儿罢?那个是胖喵,阿奶的乖孙,芸芸的心肝宝贝儿。”大堂嫂格外不忍的伸手拍她的背,低声安抚道,“没事儿哟,别怕别怕。”又高声唤周芸芸赶紧出来。   其实,秀娘方才那声尖叫已经惊动了灶间里的姐俩,周芸芸赶忙跑出来一看,也小小的吃了一惊。   胖喵这货不定性儿,先前冬日里倒是乖乖的待在周家,基本上不出门,有限的几次出门也是跟周芸芸一道儿的。可等到开春以后,天气转暖,它就三天两头闹失踪了。因着周芸芸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胖喵成为真正家养的宠物,因此甭管它想要干啥,只要不是伤人,她就不会拦阻。之后后来,天气越来越热,春耕时家里更是人来人往的,胖喵大概觉得没啥意思,就跑山上去了,隔上十天半个月才下来一回,且多半还是半下午回来,次日大清早就没了影子。   算算日子,胖喵也有差不多半拉月没踪影了,周芸芸还想着回头有空去山上瞧瞧,左右她的嗅觉极为灵敏,只要胖喵离得不是很远,想要寻到它并不难。   只是,连周芸芸都没有想到的是,胖喵冷不丁的就回来了,仍是选择半下午,却是带了个同伴回来。不单如此,还有一只已经死透了的肥硕大野猪。   “胖喵,这是你的朋友吗?还是你媳妇儿?”周芸芸示意三囡往两位嫂子跟前去,独自一人走到了胖喵跟前,伸手拍了拍它的胖脑袋,“是不是你媳妇儿?”   许是因着小时候被原主塞了太多有年头的上好药材,胖喵极为聪明,周芸芸估摸着,它都快赶得上自个儿刚穿越那会儿傻乎乎的三囡了。这不,听了周芸芸的问话,胖喵呜呜两声,先将野猪放了下来,这才蹭到周芸芸脚边,扬着脑袋格外嘚瑟的点了点头。   周芸芸乐坏了,仔细瞅了瞅胖喵媳妇儿,毛色倒是差不多,就是体型相比胖喵要略小一圈,看着略有些畏缩,错了胖喵小半个身子,这会儿正睁大了眼睛望着周芸芸。   “我家胖喵真棒,这就自个儿找到媳妇儿了。”周芸芸笑眯了眼睛,她知晓胖喵媳妇儿可能还不习惯,便没有立刻碰触它,而是选择先跟胖喵玩闹,好在半刻钟后,胖喵媳妇儿就安定下来,虽不曾凑上前,却是卧在了野猪旁边,好奇的四下张望着。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没过多久,周家人便陆续回来了。   尽管已经有段时日不曾见过胖喵了,可事实上除了俩新媳妇儿外,周家其他人都跟胖喵很熟悉。当然,这个熟悉指的是眼熟,整个周家,胖喵只喜欢周芸芸和周家阿奶。   这不,见周家其他人回来,胖喵连个眼神都没给,一副傲娇的小模样。等一看到周家阿奶的身影出现在了院门口,胖喵一下子跳起来跃到了周家阿奶跟前,扭着脖子呜呜的撒娇。   周家阿奶满脸的喜色:“哟,我的乖孙儿回来了?哟,这是带媳妇儿回家了?瞧瞧我的乖孙儿,就是比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厉害,媳妇儿都是自个儿带回来的,真能耐!”   那几个没用的东西……周家大伯三兄弟,并下面一溜儿的小子们皆是满脸的无奈,倒是二山子见自家媳妇儿一脸的惨白,赶紧上前安抚。   而这时,胖喵已经把周家阿奶带到了死透了的野猪边上,一面拿脑袋朝周家阿奶拱了拱,一面又咧着嘴去凶大山子等人,大山等人赶紧避开,还格外嫌弃的道:“我知道这是给阿奶的,给了阿奶回头不一样叫我们吃?”   胖喵才不理他,它只牢记周芸芸说过的话,打来的猎物都给周家阿奶,只能给阿奶。   “乖,阿奶的好乖孙。”比起其他人的嫌弃,周家阿奶是满脸的笑意止也止不住。只是刚夸完了胖喵,她一扭头就凶大山子,“傻不愣登的站着作甚?还不快点儿去生火烧水!吃吃吃,就知道吃,倒是赶紧收拾干净呢!”   阿奶发话了,哪个敢不从?   留下一人把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原是想着将牛送回了旁边的牲口棚里,可虽说周家的牛已经习惯了胖喵,无奈今个儿还多添了一只胖喵媳妇儿,牛们看起来颇有些不安,也只能先将它们送到三囡的地盘上,跟家猪作伴去了。   其他人自然也忙活起来,生火烧水,先帮胖喵俩口子洗个澡,再拿干净的白巾子擦干净身子,还要将已经死透了的野猪剥皮开膛,光收拾干净可不行,因着如今天气已经逐渐热起来了,得赶紧熏上,万一回头馊了,周家阿奶能怼死他们。   等这些活儿全部忙完了,也已经到了夜半时分,这时周家其他人才吃上了迟来的饭菜。   ……野猪肉很好吃,但还是有点儿不开心。   周芸芸倒是开心坏了,虽说她也明白大青山对于胖喵而言就是家,以它的能耐,就算碰上虎狼也有一拼之力,压根就不用担心。可话是这么说的,眼瞅着半拉月没见到了,周芸芸还是怪想念的,匆匆扒拉了一口饭,一人一宠腻歪个没完。   一旁胖喵媳妇儿蜷在地上,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望着周芸芸和胖喵,半晌后,打了一个接着一个的哈欠,蜷着身子睡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胖喵才离开周芸芸,走过去紧挨着媳妇儿趴下,还时不时的凑过去嗅一嗅,用舌头舔了舔媳妇儿的毛发。   这冬日里,胖喵都是跟着周芸芸进屋睡的,屋里有一张属于胖喵的小床,当然其实也就是一个地铺。不过,如今天气逐渐转热了,胖喵看起来也更喜欢趴在廊下睡觉,左右周芸芸房门前那块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的,倒也无妨。   不过,周芸芸还是略有些担心的,回屋将胖喵的铺盖取出来放在廊下铺好。见她这般,胖喵忙用脑袋将媳妇儿鼓捣醒,小两口挪到了铺盖上,头挨着头身子贴着身子趴下睡觉了。   对于胖喵的回归……准确的说,应该是胖猫带着媳妇儿回家一事,周家其他人接受良好。也是,胖喵来周家都两年了,虽说它素日里不爱理会除却周芸芸和周家阿奶以外的人,可到底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周家哪个人没吃过胖喵带回来的猎物?甚至在那年寒冬里,想吃口好的,只能眼巴巴的期待着胖猫能猎回些东西,哪怕仅仅是一只没啥肉的野鸡。   到了今时今日,家里的条件好了,周家阿奶虽抠门,却也不至于在吃食上头小气,饶是如此,有白得的野猪肉也是一件极美的事儿。   全家人都挺高兴的,只除了先前被吓到的秀娘。   秀娘当时是真的被吓蒙了,要知道,杨柳村和杨树村虽离得极近,可到底相隔了一段路,尤其离大青山山脚略远。像那一年闹狼灾,他们那头听是听说了,却压根就没往心里去,只因村里从未出现过野兽的身影。   然而,这才嫁人不久,就冷不丁的看到两头野兽进了门,秀娘这心是砰砰直跳,一整晚都缩在她男人身后,连肉都吃不香了。   二山一脸的无奈,只得早早的把她送回房间,叫她老实待着,心下却在发愁明个儿他出摊了该咋办。   不想,二山还没琢磨出法子来,他娘却是逮着了机会,打算趁她心绪不定的时候,先把银子哄到手,眼巴巴的瞅着二山去堂屋帮着收拾东西了,她赶紧一个闪身溜进了秀娘屋里。   这会儿,秀娘正点了油灯,拿出今个儿下半晌还没完成的一个抱枕缝着。   “这啥玩意儿?”大伯娘瞅了两眼就放弃了,赶紧说正事儿,“银子呢?你大嫂都给我了,只你这般抠门,非要自个儿捏着不可。你知不知道三山子念书多费钱?笔墨又快用完了,你赶紧拿银子,我好抽空再往镇上去一趟。你也别心疼,回头等三山子考上秀才当了大官,有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秀娘低垂着头,一声不吭。   大伯娘又说了两句,秀娘索性将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篮筐里一甩,拧个身直接扑在了炕上,脸朝下嘤嘤的哭了起来。   “你这是干啥?!”大伯娘气到了,“我说你甚么了?不就是叫你供着小叔子念书做学问吗?这要是用你的嫁妆,或是你赚来的钱,委屈一下也就算了,那本来就是老周家的钱!”   “王秀!”   “你给我起来,死丫头你越来越能耐了,以为自己还是王家那个娇气的小丫头?你已经嫁人了,是我老周家的人,别给我玩在家时的那一套!怎么着?真指望我瞅着你哭两声就心软了?拿银子出来!”   秀娘才不管她说甚么,只把头埋在被子里,嘤嘤嘤的哭得起劲儿,完全是一副受尽了委屈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媳妇儿模样。   二山子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当下,他的脸就沉了下来:“阿娘,你在做甚么?”   大伯娘没想到他回来的那么快,心下一惊,旋即却是非但不心虚反而怒了:“我做甚么?我能做甚么?你媳妇儿都快爬到我头顶上屙屎撒尿了,你说我能做甚么?做婆婆做到这份上也是够了,我当初咋就瞎了眼允了这门亲事呢?二山子,你索性给我休了这个死丫头!!”   秀娘忽的哭声一顿,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望着二山子,张了张嘴却甚么话都没说,只是泪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其实,今个儿大伯娘要是说周家阿奶给她气受了,或者干脆就是作践她了,二山子绝对半点儿怀疑都没有,立马就信了。问题在于,秀娘不是周家阿奶,别说欺负正经婆婆了,她连家里最小的三囡都是好声好气说话的,哪个人都没欺负,自个儿还长着一副好欺负的模样。哪怕老话说,人不可貌相,可事实上她的确啥事儿都没做。   二山子都快气疯了:“当初叫我娶秀娘的人是你,如今叫我休了她的人还是你。那好,你要是非要我休了她,咱们明个儿就去王家,叫王家人说说,到底这事儿该咋办!!”   大伯娘直接被气得两眼翻白。   王家人会怎么说?呵呵,王家人啥都不会说,他们只会二话不说直接上手抽!当然,挨抽的人绝不可能是秀娘,甚至连二山子都不会有事儿,到时候倒霉的人只会她!   “我这就去跟阿爹说,明个儿这摊我不出了,我领着你们俩一道儿去王家。是打是骂我都受着,要是这还不行,你索性连我一道儿轰出家门得了!”二山子也是真气狠了,他如今格外能理解自家阿爹当初忍不住动手揍他娘的事儿,实在是讲不通道理又想落个清静,不动手还能咋样?   当下,不等他娘开口,二山子转身就去寻了他爹,在他娘追上来之前,将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其实也没啥好说的,甚至连问都不用问,铁定又是为了钱的事儿。   总的来说,俩人其实都有错。这当婆婆的抢儿媳妇儿的银子肯定是不对的,可问题是,这年头流行的是公有制,媳妇儿除了从娘家带回来的嫁妆外,其他的钱,包括之后私底下做绣品卖得的那些钱,本质上都是属于婆家所有。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不是婆婆要求媳妇儿拿钱,而是媳妇儿会主动将钱上交。   问题出在周家这头跟旁人家不同,是当家做主的周家阿奶先允许大金和三囡有自己的私产,之后又给家里头每个人发了银锭子,说明白发到手就是自己的,想咋用都没关系。再往后,二房用那些钱买了牲口和家禽,原本的公有制其实已经不存在了,顶多就是家里绝大部分钱财被周家阿奶捏在手里,可底下的人都有各自的私产。   在这种情况下,再揪着这些事情不放,怎么瞧都不占理。当然,秀娘但凡性子软和一些,譬如像大山媳妇儿那般,这事儿也就没了。偏生,这俩人一个非要对方拿出钱来,另一个死活不肯把钱掏出来,一来二去的,愣是给杠上了。   而在两人都不是好东西的前提下,判断对错那就真的只能全凭感观了。   也就是说,随着感觉走。   二山子的这番做派其实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铁定是站在媳妇儿这边的。大山俩口子则早不早的就躲进了房里,虽不曾表态,其实却已经变相的表示不愿意站在亲娘这一面。三山子倒是想站队,被他二哥眯着眼睛狠狠的剜了一眼,当下脚底抹油赶紧溜回了房里。   如今,也只能看周家大伯是何反应,至于周家其他人则明显都不打算淌这趟浑水。   呃,也许周家阿奶除外。   许是因着动静太大了,原本都已经回了后院的周家阿奶又走了出来,双手插腰站在堂屋门口的廊下,冷笑着道:“哪个要休妻?行啊,要休就休别给我磨磨唧唧的没完没了。赶紧的,大牛和二山,你俩都给我把婆娘休了,叫她们俩一道儿滚回王家去!对了,还要跟王家说一声,不是咱们老周家嘚瑟,是庙小供不起大佛!!”   大伯娘这会儿已经从二山屋里出来了,正好听到周家阿奶说完最后一句话,当即吓得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且不说周家阿奶这话究竟是口头威胁还是来真的了,就算运气好,周家阿奶仅仅是开个玩笑好了,但凡这话传到了她娘家耳中,她也……死!定!了!   明明已经是春天了,夹袄都已经穿不住了,此时的大伯娘跪在院子里,整个人遍体生寒瑟瑟发抖。   这要是寻常人家休妻,娘家那头但凡有点儿能耐,都会上门要个说法。哪怕真的式微惹不起婆家,那也会尽心尽力的帮着再择一门亲事,好叫下半辈子有所依靠。可她不同,真要是叫周家给休回去了,先不说这把年纪还能不能出嫁,单是娘家人都能灭了她。况且,老周家如今家大业大,她是有多傻才要跟正经婆母对着干,把自个儿的路都给堵死呢?   大伯娘一面吓得要死,一面忙急急的跪行到周家阿奶跟前,哭着讨饶,只道下回再也不敢了。   周家阿奶其实也没想过真的要休了她,毕竟大伯娘这人虽闹腾,真要说起来也没干啥过分的事儿。旁的不说,她要是真的有那个胆子,就不该瞄着儿媳妇儿那点子钱,而是应该直接跟身为婆母的周家阿奶要钱。   长房长媳原本就应该管着家,如果是新媳妇儿也就算了,嫁进门二十年,儿子闺女生了一堆,如今马上连孙子都要有了,要是提出来想要当这个家……   说真的,周家阿奶一定会麻溜儿的抽她一顿然后一脚踹出家门。   可坏就坏在,大伯娘没这个胆子。而跟儿媳妇儿怄气较劲儿,这个说真的,完全不算错。莫说如今对错各占一半,就算真的是她无理取闹,也没得因着小辈儿受了委屈,就将身为长辈的大伯娘给踹出门去的。   “不闹腾了?”说白了,周家阿奶就是嫌她闹腾,见她哭得眼泪鼻涕齐刷刷的下来,当下翻了个白眼,“滚回去睡觉,明个儿还要干活呢!”   又向二山子招了招手,教训道:“回去跟你媳妇儿好好说说,就算不舍得给,也没得跟婆母闹成这样的,学学前头的嫂子们!”   长辈就是长辈,是非对错再怎么分明也抵不过一个辈分。   其实,像大山媳妇儿的做法就很好,给了一点,留了大半,既没跟婆母闹翻,又不至于啥好处都没落到。像秀娘这般,小辈儿的倒是能理解,可身为长辈的周家阿奶瞧着却有些不顺眼。也亏得先前大伯娘惹了她的嫌,加上秀娘进门时间虽短,却仗着一张甜嘴儿得了她不少好感,要不然今个儿这事儿绝不会这般轻拿轻放。   再看二山子,他倒是敢跟他娘叫板,却万万不敢跟周家阿奶硬杠,当下忙不迭的道了歉,溜回了屋里。   屋里,秀娘已经不哭了,只侧身坐在炕上,竖起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也因此,后来周家阿奶的言语都被她听在了耳中,一个字都没落下。等二山子回屋后,她看着自家男人一脸为难的神情,眼圈一红,先起身给他行礼道了歉:“……都是我不对,不该跟阿娘硬杠的。我错了,回头我就拿银子给她。”   二山子也是真无奈,人都说亲娘和媳妇儿闹腾起来就容易受夹板气,他先前还道自己运气好,毕竟他娘和媳妇儿是一家出来的,姑侄俩不说感情有多好,起码不会闹腾罢?   结果,呵呵……   “也没啥,回头我去跟阿娘说说。”二山子琢磨了半晌,才勉强挤出这么一句类似于安慰的话。   只这般,秀娘也知足了。   未出嫁前,她也是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未来的生活是如何的,不过即便幻想过很多次,也没有如今的日子过得好。老周家有钱有粮,多半人都是很友好的,最重要的是她夫君对她极好,是将她放在心坎上的那种好。至于婆母的那点儿小挑刺,她反而不在意了。   准确的说,她也知晓自己之前做的略有些过了,所以决定将来改改方式。   首先,银钱还是不打算给,甭管是她的还是二山子的,跟她姑有啥关系?哪怕只有老周家的人能用,大不了她先攒着不用,等回头开了怀生了娃儿,给娃儿用不就得了?反正怎么着,她都不会拿出来的。   其次,不给银钱可以给旁的,阿奶发下来的料子、棉花还有不少,吃食也多。不给,就算要给,那也不是给她婆母,而是给周家其他人,或者索性给她娘家人,她倒是要看看,到时候其他人都说她的好,她姑能不能把她休了!   再一个,她算是明白了,整个老周家最说得上话的还是周家阿奶,跟她在娘家的曾祖母不同,那位是因着年岁高辈分长,得了家里人的尊敬。而周家阿奶则干脆就是周家一霸,谁不听谁就去死!   最后,秀娘毅然决定,跟娘家人保持联系,跟周家人友好相处,用尽一切法子讨好周家阿奶。   至于她姑,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不得不说秀娘还是挺有能耐的,当天晚上,她就着油灯先做了两块头巾。虽说她的绣活儿是没她大嫂,可这个指的是绣工,单纯的缝制还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她的针脚还是挺细密的,做好的两块头巾用的是东北风大花布,她自个儿都没那么好看的衣裳,就先做了巴掌大的头巾。   ——不是给人用的,而是给大花准备的。   次日一早,秀娘就将两块花头巾给了三囡,面上略带了点儿忐忑的问:“喜欢吗?我给大花做的。”   三囡两眼放光,喜得当下就蹦了起来:“喜欢!大花肯定也会喜欢的!我去给它戴上!”   大花先前的头巾还是大河媳妇儿给做的,料子普通不说,这做好都有两年了,色儿掉了不少,且大小已经不衬大花了。再看她如今得的这两块,料子好颜色正,且大小合适,回头大花戴上了才能显出它在鹅群里的地位。   领头鹅!!   这厢,三囡欢欢喜喜的去了,一旁刚从自个儿屋里出来的大伯娘却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恼恨的低声道:“就会耍这些个小聪明,你以为三囡能帮你啥?”   秀娘理都不理,一扭腰身就去灶间帮忙了。她求的压根就不是三囡能帮她啥,而是先结个善缘。不然呢?她是刚进门不到一个月的小媳妇儿,而她姑却是嫁进门已经二十年,且生养了三子一女熬成婆的人,她拿甚么跟人斗?反而今个儿若先结个善缘,到时候若真的闹出事端来了,只要所有人都袖手旁观,她便是胜了!   还有一点,秀娘自问比她姑聪明多了,连她都看出来大山俩口子已经不满了,而经历了昨个儿那事情,二山也已经开始不乐意的。等回头她大嫂生了孩子,她再开了怀,两家一联手,她姑光凭一个没长成的三山子有个屁用?   这般想着,秀娘手上的动作愈发麻利了,不单抢着干灶间的活儿,回头帮着收拾了碗筷后,主动拿了竹篓子要跟二山媳妇儿上山拾柴打猪草去。   因着昨个儿那事情大家都知晓了,怕拒绝了反而叫她不安,二山媳妇儿索性由着她,正好俩人年岁相当,又在同一天进门,哪怕不是一房的,俩人也都存了一份好好相处的心思,倒也和睦得很。   等大伯娘干完了手头上的活儿,转过头来寻秀娘时,秀娘早已没了人影儿。   “芸芸、三囡,你们瞧见秀娘了吗?那死丫头不好好待在家里,跑哪儿疯去了?”大伯娘气急败坏的道。   周芸芸这会儿正拿梳子帮胖喵梳着毛,一旁的三囡则端着个大海碗,正拿手掂着土糖块往嘴里送。听着大伯娘这话,三囡忙抢答道:“秀嫂子跟我二嫂一道儿上山去了,还说会给我采些果子回来吃!”   大伯娘扯了扯嘴角,却连个极为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这面色讪讪的转身走了。周芸芸则无奈的看了三囡一眼,见她只顾着往嘴里塞糖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当下愈发的无可奈何了。   有这么个缺心眼儿的妹子,真叫人又好气又好笑。   “三囡,别光顾着吃了,来帮我生火,我把剩下的那点儿材料都给用了。”放下了手里的梳子,周芸芸拉着三囡去了灶间。   虽说周家阿奶卖了冰糖和星星糖的方子,不过她在家里做做还是无妨的,只要别拿出去卖就行了。事实上,之后周家阿奶跟她提过这事儿,说府城那边饴蜜斋大掌柜的意思是,如果周家不舍得放弃这份收益,私底下再做一些也使得,只不过独独只能卖给县城里的饴蜜斋,其他地方都不允许。   其实,大掌柜是考虑到就周家那点子份量,丢到市场上来个水花都起不来,给点儿方便反而能得周家阿奶的好感。   无奈的是,他低估了周家阿奶疼惜周芸芸的那份心,回头阿奶直接跟周芸芸说,自个儿想吃了多点儿,旁的没必要,反正家里如今有钱,没得叫她累个半死挣这份辛苦钱。   周家阿奶还说,有一家子的大老爷们在,赚钱养家的事情合该叫他们去做,累死了也活该!   对于拥有这么个偏心眼儿的阿奶,周芸芸只觉得满心甜蜜。果然,偏心眼儿这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作为受益者,心里就跟吃了蜜一样的甜。   周芸芸很高兴,三囡比她还高兴。   “这回要做啥?阿姐你做啥都好吃,我可喜欢了。”三囡一高兴就狂拍马屁,好话一车车的往外送,哄的原本只打算做些冰糖的周芸芸直接答应给她做星星糖。   其实严格来说,星星糖也不算太麻烦,虽说步骤略繁琐了点儿,可若不是追求数量的话,偶尔做个几斤压根就不算啥。周芸芸归整了一下材料,估摸着剩下这些做个小二十斤是没问题。又因着如今没人催着她干活,她决定慢慢来,有空了做个一两斤,忙活一个月就能完成了。这样,手头上既有事情干了,又不显得累。   姐俩倒是玩得挺开心的,去山上拾柴割猪草的妯娌俩谈得也不错。   身为农家女,秀娘在未出嫁前是挺受宠的,其具体表现为长那么大了,连一次地都没下过。哪怕是春耕和秋收时,她所要做的也无非就是待在家里做饭,甚至连送饭都另有其人。基本上,秀娘在王家的待遇类似于周芸芸,可便是如此,她也不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像拾柴割猪草这种活儿,她还是没问题的。   然而,没问题并不代表擅长,也许跟周芸芸姐俩相比,秀娘做得算是不错了,可二河媳妇儿是甚么人?那是比成年庄稼把式都能耐的人,秀娘才拾了一兜的柴禾,她已经装了大半框了,且二河媳妇儿背的是那种特大好的背篓,差不多能装上百斤的那种。瞧着这般,秀娘直接就颓废了。   二河媳妇儿不大忍心,只劝道:“我这人没啥本事,就是力气大。要不回头这样好了,你帮我做些精细活儿,这些粗活儿重活儿就不用你了。”   “啥算是精细活儿?”秀娘其实更想问,你回头能帮我秋收吗?没去过不代表不知晓,她当然明白秋收有多累,这才巴望着素日里多干些活计,回头好逃了这差事。不过,比起捞好处,她私以为应该先帮别人多做些事儿。   只是,听秀娘这么一问,二河媳妇儿面上一红,顿了顿才道:“用针线的都算是精细活儿。”   用针线?   “我的绣工可不好。”秀娘想了想,道,“不过大嫂答应我,回头会教我的,等往后你生了孩子,小孩儿的衣裳被褥我全帮你做了,可好?”   “好,那往后有啥粗活累活,我也帮你做了。尤其是地里的活儿,我一个人抵得上三四个男人,做你那份儿绝对没问题。”   俩人往山上待了多半日,回头跟亲姐俩似的挽着手归了家,半点儿没有妯娌间的相看两厌。不过也是,她俩性子脾气虽不同,可毕竟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俩人都想跟对方好好相处,又都明白想叫旁人帮自己,得先帮别人做事,便是想闹都没机会。   秀娘跟她大嫂本就要好,如今又跟二河媳妇儿联系上了,至于大河媳妇儿更是个典型的乡下妇人,除了家里的活计外,她只一心一意的伺弄她那几十只鸭子,每天忙里忙外的。秀娘跟她谈不上话,就索性帮她做家事,好叫她节省出时间做自个儿的事情。没多久,她们妯娌四个并周芸芸姐俩就好得跟亲姐妹似的了。   大伯娘气得要死。   她又不是瞎子,家里这种情况她能看不出来吗?联想到去年她去娘家时,娘家人众口一致的夸赞秀娘这闺女,说甚么不单模样身段极好,脾气性子更是好得不得了,小嘴儿还甜,她当时是真没意识到这里头的问题,如今回头仔细一琢磨……   这个死丫头!!明明能跟任何人好好相处,偏就独独针对她一人!!   然而,大伯娘却没有想到,为何秀娘偏要跟她作对,说白了还不是因着银钱惹的祸吗?秀娘比她聪慧多了,只要不涉及银钱,叫她多干些活儿少吃几口都不是问题,芝麻绿豆大点儿的小事情,真的没必要那么计较,可一旦跟银钱扯上了关系,还是那么一大注的钱,她就真没法退让了。   尤其,这银钱还不是给一次两次就好的。   等大伯娘回过神来时,整个周家都沦陷了。当然,碍于男女有别,周家男丁多半都是早出晚归的,跟秀娘压根就不熟。可男丁那也是听自家媳妇儿的,像大山、大河还有二河,因着他们媳妇儿时常提两句秀娘今个儿帮干啥活儿了,久而久之,自然对她存了一份善意。哪怕是没媳妇儿的,见大家都这么说,也一样会升起好感。   彼时,已临近端午佳节,虽说今年周家没打算再卖粽子,却不妨碍他们做粽子。   周芸芸已经陆续将星星糖都做好了,虽说如今天气渐热起来,不过到底还未到盛夏,封存在罐子里还是能放很久的。因此,她做完了星星糖后并不急着分发,而是先忙起了五彩粽子,琢磨着回头到了正端午那日,给家里人发些福利。   逮着空儿,周芸芸便把自己的想法跟周家阿奶提了提。周家阿奶一如既往的支持周芸芸的一切想法,哪怕再不着调也无妨。当然,周芸芸这个想法还是挺靠谱的,像粽子,那就全家敞开肚子吃,绝对管够。至于星星糖,则是分给家里人吃。   周家阿奶先是赞同了她的想法,之后又帮她完善了一下。   “粽子叫全家敞开肚子吃,另外你再弄些卖相好的,有那个五六斤就成,给三山子叫他拿去送给孟秀才。回头你再挑一些普通的白粽子,给你伯娘、嫂子们每人多发几个,让她们留着自己吃或者送回娘家都成。星星糖也是,没的给那些大老爷们吃的,你分给你伯娘嫂子们一些,剩下的都给你和三囡,不用给我。”   见周家阿奶不是推辞,周芸芸回头就算了算份量,小二十斤的星星糖,两位伯娘四位嫂子,连带她和三囡一共就是八人,那就索性每人分两斤,多余的就算是她跟三囡的辛苦费了,毕竟做这些星星糖时,其他人半点儿忙都没帮上。   分完了星星糖分粽子,这一年的端午节就在周家人喜气洋洋中过去了。   ☆、82|52.1   先前周家做的星星糖,都是以每斤一两银子的价钱卖给县城饴蜜斋的。然而,那是先前。因着卖了方子,祁家那头又将星星糖这事儿搁在了今年以及未来几年最重要的新品里头,以至于没过多久,星星糖就已经在九州各地纷纷上了柜台,且包装得极为精美,完全是当做奢侈品销售的。   跟外形呈正比的当然就是星星糖的价格了,先前卖一两半到二两银子的星星糖,如今一跃成为了高端礼品,哪怕最便宜的京瓷罐装也要三两银子一罐,且除却罐子本身的重量外,一罐只有三两。至于其他更贵的,不提也罢。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周芸芸仍是拿油纸包格外随意敷衍的一包,也显得极为珍贵了。像刚进门不久的秀娘和葛氏尚且不知晓其价值,可那也自有旁人为他们解惑。等回头她们明白了这里头的价值后,自是喜不自禁,当下便在心里盘算开了。   两斤的星星糖其实真的不少了,只要不是满把满把的往嘴里硬塞,两斤能吃很久很久了。当然,也可以选择不吃,而是拿去县城卖给饴蜜斋的人,虽说不可能卖太高的价格,可大不了就按着以前的成本价卖呗,两斤星星糖换二两银子还是很划算的。   当然,个人有个人的思量。   大伯娘想得很美,她决定将其中一斤留给三山子,虽说糖果这玩意儿多半是女人孩子吃的,可三山子年岁又不大,再说糖本身就是好东西,回头读书累了往嘴里塞几颗,哪怕不抵饿,甜甜嘴也是好的。剩下的一斤自是要卖钱的,只卖一斤当然不够,她还想把俩儿媳妇儿手里的那两斤讨回来,这样一来,五斤星星糖起码能卖个五两银子,能给三山子换小半年的笔墨了。   想法很美好,现实很残忍。   尽管大山媳妇儿最终还是匀了一斤星星糖予她,可二山媳妇儿——秀娘在拿到星星糖当天,就跟周家阿奶打了招呼,说她要回娘家一趟,毕竟得了这般珍贵的东西,怎么着也该让娘家人尝尝味儿。周家阿奶素来不管这些事儿,自是允了。   也因此,大伯娘的盘算又落了空。   这个时候,大伯娘还不知晓秀娘把她黑得有多惨。   算起来,秀娘嫁到老周家也有月余了,在这期间,她回娘家的次数看似不算多,不过相比较其他人,却是真的不算少了。   当然,这要是因为如今是农闲,哪怕老周家还在做麻辣烫的买卖,可这些活儿都是做惯的,加上很多小东西都是分包出去的,譬如三奶奶家那头就管了一堆的事儿,像嫩豆腐、老豆腐、豆腐皮、豆腐干等等,一堆东西都是由她那头依着份量归整好了送到老周家的,完全不需要费心费力。至于其他的蔬果也类似,族里那些人唯恐自己做得不够好,被人抢了这笔进项,都学着三奶奶那样儿,将蔬果细细的分类装好,很多还索性帮着把竹签子削好插上,排得整齐细密的送过来。   在这种情况下,老周家的活儿其实真心不算多,当然也就给了秀娘回娘家的机会了。   每一次,秀娘回娘家都不是空着手的。或是带两三样点心,或是拿着三囡送给她的鹅蛋,再不然就是自个儿做的几样针线活儿,总之礼虽不重,却也多少代表了她的一份心。   今个儿算是重礼了,她跟周芸芸讨了个小罐子,装了一斤星星糖进去。又拿了先前叫她男人帮着卖掉小香包、小抱枕得来的钱,特地绕到了村里的三奶奶家,买了一大片的豆腐干。三奶奶当初就答应过周家,但凡周家买东西都依着成本价来,秀娘是周家的孙媳妇儿,自然也有这个待遇。因此,虽看着是一大片豆腐干,实则才不过花了二十文钱。   一斤星星糖,一大片豆腐干,这就是今个儿秀娘给娘家人带的礼物。   王家那头格外的热闹。   糖这玩意儿本就是精贵东西,哪怕仅仅是土红糖,也是小孩子们心中最美味的零嘴儿。至于星星糖,王家这头压根就闻所未闻。   没听说过不要紧,秀娘耐着性子跟娘家人说这糖的稀罕之处,其实都不用细说,单是打开来叫人家一瞧,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东西有多精贵。且秀娘又多添了一句,说这糖在府城那头一斤卖好几两银子,立马就引起了王家人的阵阵惊呼。   王家这头已经有好几十年不曾分家了,如今家里辈分最长的是秀娘的曾祖母,也就是周家大伯娘的亲祖母。这位年岁已经很大了,满头白发满脸皱纹,身子骨已经不行了,只能每日里躺在暖炕上由家人照顾,眼睛也愈发浑浊了,一口牙更是掉了个七七八八的。   秀娘拿了星星糖过来,第一时间先喂她曾祖母吃了两颗。老人家已是九十高龄,一辈子苦过来,冷不丁的尝到了这异乎寻常的甜味儿,登时一个没忍住便落下泪来,拿干枯的手轻轻拍着秀娘的手背:“好、好孩子……”   “糖是甜津津的,阿太咋还哭上了?”大青山一带,多半都管曾祖被的唤阿太,秀娘小时候就是她阿太带大的,感情极好。当然,事实上她阿太带大了王家多半子孙,可因着秀娘打小就性子讨喜嘴巴又甜,阿太对她格外偏了几分,她也对阿太更上心一些。   帮着阿太擦去了眼泪,秀娘索性将罐子塞到了她手里:“阿太喜欢就拿着,我那头还有一斤呢,下回带来给其他人尝尝。”   “说啥傻话,哪里能将婆家的东西全往娘家带?”到底是因着感动而落泪的,又不是真的伤心上了,王家阿太很快就恢复了过来,语重心长的教导开了。   秀娘连声应着,又依着阿太的话,给家里人都分了少少的几颗,当然多半还是留着的,毕竟一斤糖再多也不够几十人敞开了吃的。   只是在分糖期间,秀娘还不住的说着周家的好话。   “……先前还想着周家地多,会不会叫我下地干活,为了这个,我还愁了好几日呢。结果嫁过去才发觉,周家那一百多亩的水田多半都赁了出去,叫佃农种着呢。余下的那些也都有家里其他人照料着,我嫁到周家这些日子,就一天都没下过地。”   “不单不用下地,家里像砍柴、打猪草这些活儿,我那四弟妹一人就给包圆了。不过她不大会做针线活儿,我就帮着她做些小活计儿,再多收拾收拾家里,一天到晚都松快着。”   “我姑姑?你说她在家里干啥?我想想……地里的活计用不着她,家里的牲口家禽都是由二房那头包了,砍柴打猪草我方才说了都是四弟妹在做,灶间的活计多半是周家俩没出嫁的小妹子做了,就连针线活儿她也全推给了我大嫂。”秀娘想了又想,这才仿佛忽的想起了一般,两手一拍,“对了,她要做肉丸子、鱼丸子,这是阿奶给她的活计。不过,她总是抱怨做丸子太累人了,可这风吹不着雨打不到的,就算有些累,也还行罢?”   没做过的丸子的人,永远不知晓做丸子有多麻烦,连锤带打的,一开始两条胳膊那就完全是别人的。等日子久了,练出来了,才略好一些。   王家这头从未做过鱼丸、肉丸,他们想当然的觉得,不就是小丸子吗?汤团总是做过的,能有多累?再说了,这年头别说是当人媳妇儿的,就算是心头肉的小闺女,那也不可能完全不干活。像秀娘以往未出阁时,不一样也帮着做些家事儿,顺带还帮着婶子、嫂子照顾下弟妹、侄子侄女。   所以说,那蠢货究竟是有多懒?!   一想到先前那蠢货每次回娘家都不住的抱怨老周家这不好那不好的,王家人的面上就讪讪的,尤其他们还不止一次的帮着出头,如今一想起那些事儿,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忽的,王家阿太开口问道:“不都说周寡妇脾气坏吗?她真的没打你骂你?”   秀娘微微一愣,旋即侧过脸叹了一口气:“我原是不想说的,可阿奶对我那般好,我实在是不能眼瞅着姑姑可劲儿的诋毁她。其实,别说打骂了,阿奶连句重话都不曾对我说过,倒是姑姑成天抱怨这个抱怨那个。像先前阿奶给了她二两银子,她就抱怨为啥不多给一些,没叫她下地只让她做些小活计,她又抱怨为啥不干脆叫她闲着,给了她一匹细棉布料子,她又嫌弃料子不好颜色不够鲜亮……我这个娘家侄女都看不下去了,哪有这般整日鸡蛋里挑骨头的人?这不成心找事儿吗?”   王家阿太立马黑了脸,不等她开口,秀娘又道:“就说今个儿周家小妹子分了糖,她又逼着我和大嫂将我俩的份都拿出来给她。可她也有呢,为啥非要拿我们的?我就说了要带给阿太尝尝,她还说……”   “说啥!”   “算了算了,其实也没啥,反正我没给她,大不了回头再被她骂一顿,她不敢打我的。”秀娘换了笑脸,笑嘻嘻的凑到王家阿太跟前,“阿太,你说这样成不成?回头姑姑再跟我要糖,我就说都给阿太了,这样剩下的就可以叫我吃了。”   “哼,你叫她来找我要!!”   王家这头,阿太的威信是没有周家阿奶高,人家走的就是温柔和善的路线。不过,再怎么温柔和善,身为家中最年长的长辈,还是能使唤得动家里人的。基本上有了她这话,周家大伯娘前景堪忧。   秀娘又拿出了特地从三奶奶家买的那一片豆腐干,切成小块喂阿太吃:“我也是嫁到了周家才知晓有那么多好吃的。这个豆腐干味儿有些咸,配泡饭吃,或者干吃都成,还不费牙。头一回吃到我就惦记上阿太了,回头阿太吃得好,我下回再买。左右天气还不算太热,能放好几日呢。”   豆腐干在三奶奶那头卖得挺贵的,不过成本价却很低,秀娘很是细心的解释了一下这里头的情况,强调自己也买不起太贵的东西来孝敬阿太,幸好大嫂和周家妹子教她做了新鲜花样的香包抱枕,卖的钱虽不多,买豆腐干倒是尽够了。   其实,没人在乎礼物有多贵重,重要的还是那一份心意。   看看秀娘,再想想嫁出去多年的周家大伯娘,王家人心头颇不是滋味。作为娘家人,他们先前从未怀疑过自家嫁出去的闺女,因此也就尽信了闺女在婆家过得不好。先头春耕时,故意去周家闹事,非要叫他们派人过来帮家里春耕,其实就是为了争那口气,趁着秀娘还未出嫁,叫老周家收敛收敛,别作践了他们家一个闺女,还要再作践另一个。结果……   呵呵。   因着一斤星星糖并一大片豆腐干,王家人在心里将周家大伯娘卖了一遍又一遍。   然而,同样得到了星星糖的二房就和谐多了。二伯娘留了半斤给自己,剩余的全给了三囡,毕竟三囡馋嘴压根就不是秘密。俩儿媳妇儿也知晓这事儿,却甚么都没说,这当娘的心疼自家闺女本就寻常,不然你还指望她将儿媳妇儿看得比闺女还重?做梦罢。   大河媳妇儿和二河媳妇儿也不曾卖了那糖,只小心翼翼的拿罐子封存着,得闲了才尝那么两颗,心下更是惦记着回头等开了怀生了娃儿,拿这糖给娃儿吃。   所有人中,最不在乎星星糖的自然要数周芸芸了。吃得最开心、最没心没肺的,却是当数三囡了。   三囡是真好吃,且她完全不明白何为节俭。事实上,她最初肯花费心力饲养大花,完全是因为她想吃大花下的鹅蛋。若单是这般,兴许闹到后来,她自个儿也就乏了。偏生,她身边还有个周芸芸。   养鹅能吃鹅蛋,多养几只鹅就能敞开了吃鹅蛋,养上一大群鹅除了自个儿敞开了吃鹅蛋外还可以卖钱换吃的,再添几只羊羔子回头挤奶吃鸡蛋糕,之后……   周芸芸就是拿三囡当做磨磨的傻驴子,只要往她眼前吊根胡萝卜,她就会可劲儿的往前头走。也亏得二房的人愿意跟三囡一起同甘共苦,要不然谁也不知晓周芸芸之后会不会再撺掇三囡干其他的事儿。毕竟,光有鹅和羊没啥用,最好是将所有的家禽牲口都养一群,到时候才能想要啥就有啥。   当然,就算被撺掇着干了这些事儿,可三囡一直都挺自得其乐的。比起早年间,嘴里淡出个鸟来,如今的日子累虽累了点儿,可好歹没亏着嘴。   这不,如今的三囡,每天必吃一个烤鹅蛋或者蒸鹅蛋,再早中晚不停歇的往嘴里塞糖,或是最普通的土红糖,或是周家阿奶从府城带来的各色糖果蜜饯,再不然便是周芸芸给她做的冰糖和星星糖。   总而言之,在外头看来三囡每日里累得要死,可她自个儿却是开心得要命。尤其她每日去村里河边唤大花它们回家时,总会揣上一兜的零嘴,糖果蜜饯、瓜子核桃等等,每回看到她过去,村里的小孩子们都会自动自发的跟成一溜儿,哪怕吃不着,瞅上两眼也是好的。   在村里所有孩子们心中,三囡是最值得羡慕的。   这天下半晌,三囡再度去了村里,胸前的兜里揣了个小罐子,时不时的就打开盖子往嘴里倒几颗,等她到了河边,身后已经跟了一溜儿的小孩崽子,皆纷纷咽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她。   三囡蹦蹦跳跳的往河边走着,忽的脚步一顿,忙把手里的小罐子往身后一藏,警惕的望着前头。   前头,周大囡刚从河边洗了衣服回来,扭头就看到三囡穿着一身簇新的衣裳,登时忍不住心头泛酸,想着若是这衣裳穿在自个儿身上该有多美,结果就看到三囡把小罐子一盖,忙不迭的往身后藏。   周大囡气道:“你真是干啥?我会抢你的吃的?”   “那谁知道?”三囡嘟着嘴,一脸警惕的望着她,“问你娘要去,大伯娘有的是糖,她分了足足两斤,大堂嫂还给她了!”   “她有糖?”周大囡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那衣裳呢?你穿的衣裳,她可有?”   “有啊!”三囡是个老实孩子,一见周大囡的确没有跟她抢糖的意思,当下就放下心来,认认真真的回答道,“过年的时候一起都做了,后来阿奶忙起来就懒得管这些事儿,拿料子直接发了下去。大房分得最多了,足足五六匹呢,都是花花绿绿的,贼好看了。”   “五六匹?都是细棉布?”周大囡犹有些不信。   三囡点了点头:“粗布是年前就发了的,叫让做厚衣裳用。细棉布发了五六匹,还有两匹不知道甚么的料子,瞧着颜色格外的鲜亮。就是我娘懒得给我洗衣服,挑的都是黑黑灰灰的色儿。好看的都叫大伯娘挑走了,可挑走又咋样?就没见她用过。”   尽管三囡并不喜欢穿花布衣裳,可她的审美还是跟常人无异的,反正花花绿绿的就是被灰扑扑的好看。只是,为了省心省力并且不挨骂,她还是选择穿灰扑扑的衣裳。   周大囡初时不信,可一想到正月里在镇上巧遇她娘的事儿,登时就迟疑了。   三囡这头,许是说得痛快了,觉得周大囡没啥威胁,又忍不住打开罐子吃了几颗糖,随后才边吃边道:“要我说,花布衣裳算啥呀?三山哥那衣裳才叫真的好。大伯娘才瞧不上阿奶从府城带来的花布料子呢,她给三山哥都是从成衣铺子里买的衣裳。哎哟,你是没瞧见哟,三山哥那衣裳才叫好看呢,听说要一两银子一身,怪道那么好看,那做工比大嫂好得太多了。”   靠手艺吃饭的人,跟在农家绣工不错的哪里能比?两者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况且,大堂嫂她翻来覆去就只会那几个款式,哪怕针脚细密,那也救不了土得冒泡的样式。   不等周大囡开口,已经打开了话匣子的三囡自个儿就说开了。   “你娘咋那么有钱呢?她给三山哥买了好多的东西,衣裳还不算啥,统共也就几身,算在一道儿也才几两银子。你是不知道呀,她上回买了好多好多的东西,特别大特别结实的大木桌子,说是特地从府城送过来的,一张桌子就要好几辆银子。还有笔架子,可漂亮了,说是甚么腾甚么跃的,秀才用的东西。对了,她还买了好多书,我一点儿也看不懂,可我三哥说,书都是很精贵的,寻常人买不起。”   三囡一面叨叨着一面努力回想着:“反正大伯娘说了,那些东西都是府城的读书人用的,用了保准考上秀才。哎呀,她咋那么有钱呢?我咋一文钱也存不下来呢?”   其实,去年间,三囡还是攒了一笔钱的,数量还不少。问题是,今年她的鹅蛋越来越多,不在是几文钱几文钱收入了,而是每隔几日由她爹拉着送到镇上、县城卖给菜市口、酒楼等处,基本上每回都能入账一两百文。只是,这钱是到不了三囡手里的,因为她叮嘱过她爹,回头看到卖鹅崽子的就买回来,不然就帮她攒着回头买羊羔子,还有就是瞧见甚么新鲜吃食了,不拘是啥,只管买来带给她。   如此一来,这好几个月时间过去了,她的鹅群倒是又增加了为数不少的新成员,好吃好喝的也没少得,可惜铜钱却一文都不曾瞧见。   所以说,她对周大囡说的这番话全是事实。   最后,三囡总结道:“反正大伯娘贼有钱了,她手里好吃的好喝的好用的一堆,光见她往屋里搂,也没见她用过。我看呢,全家没人比她更有钱了,除了阿奶。”   周大囡听得眼睛都红了,到了这会儿,她已经完全不怀疑三囡的话。倒不是说有多信任她,而是三囡打小就泛傻气,瞅着就不聪明,说了那么多且句句听着都像是真的,前后也没有任何矛盾,周大囡深以为,这就是事实!   见周大囡猛的红了眼圈,三囡有些不敢说话了,缓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道:“大姐,你在丁家还好吗?嫁出去那么久了,你咋就没回家瞅瞅呢?三嫂子就老回娘家,今个儿还去了呢,你嫁得比她都近,咋连过年都不回来瞧瞧呢?”   “我……”周大囡怔住了,出嫁女但凡不是离得很远,正月里都会回娘家瞅瞅,可她却不敢,或者说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还能回……家。   三囡还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上回,我还听到大伯娘跟大伯说,要是咱们大囡还在咋咋咋的,她老想你了,你咋不回来呢?是不是老丁家的人欺负你?不叫你回来?隔得那么近呢,你倒是偷偷摸摸溜回来一趟也好。我以前是不大喜欢你,可好歹是一家人,只要你别惹阿奶不高兴,没人会赶你的。”   周大囡沉默了半晌,忽的拿袖子狠狠的一抹眼泪,发狠道:“你还拿我当一家人看吗?你不是恨我恨得要死吗?”   “为啥呀?”三囡傻眼了,一脸的不解和茫然,“就算你以前总是爱抢我的东西,可好赖咱俩也是打小一道儿长大的,我咋就恨你了?我还记得,以往小时候二姐都不爱理人的,只有你每日里带着我一道儿玩,帮我穿衣服给我梳辫子,就算我俩常常吵闹,可哪家兄弟姐妹不是这么过来的?那会儿,咱们不是都还小吗?”   见周大囡不说话了,三囡猛的一拍脑袋,道:“你先等等,我回去一趟,马上就回来,你别走啊!”   不等周大囡回过神来,三囡已经窜了个无影无踪。片刻后,她背了个小篓子,喘着粗气回来了。   “给!”三囡把东西连带篓子一并给了周大囡,“这是我家鹅囡囡下的蛋,我给你装了足足十个呢,你先吃着,下回我再给你拿几个。还有这个……”   三囡跑回家时,正逢周芸芸做了好吃的给胖喵俩口子加餐,见她没命似的瞎跑,就随口问了一声。得知周大囡的事儿后,周芸芸难得沉默了会儿,回头就进屋拿了两块布,叫三囡捎带给周大囡,她本人就不过去了。   “……给,这是阿姐给的,她不大喜欢出门,就叫我捎带给你。”   周芸芸知道周大囡是甚么德行,直接没给吃的,拿的是两块格外辣眼睛的大花布。料子不算很大,可也足够给周大囡做两件夏衫了,虽说周芸芸瞧着辣眼睛,可她觉得周大囡会喜欢的。   接过了东西,周大囡起初只是傻傻的愣着,片刻后却是蹲下身子失声痛哭。   其实,她到如今也不知晓自己究竟做错了甚么事儿。那年冬日里闹狼灾,她是真的害怕啊,说她胆小如鼠也好,说她怂也没事儿,可她真怕啊。别说实打实会死人的狼灾了,就是夏日里打雷她都能吓得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这怨她吗?当然,她也明白当时自己的举动伤害了家里人,可她是真怕,那种怕到心都要跳出来的害怕,要是不走,她觉得自己绝对会吓死在家里的。   于是,她跑了。   李家当然不好,她明白的。这不,后来想尽法子回了周家,却冷不丁的发觉,才离开了半年的周家,显得是那样的陌生。然而那个时候,她又做错了,明明应该乖乖的认错道歉,偏生她觉得自己在外头吃尽了苦头,而家里人却过得好好的,她伤心了她委屈了,她就……开始作死了。   当然,所有人都在指责她,说她这个不该,那个不该,却没人告诉她究竟应该怎么做。   胆小的人其实反而容易出错,且一旦出错就会错上加错。要是当时能有人让她真正冷静下来,兴许事情就不一样了。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等嫁到了丁家,她是真觉得天都塌了,尤其她从丁寡妇口中得知,将她送到丁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娘周王氏,那一刻她是真的恨不得回到周家跟她娘同归于尽!   如果说,连两个堂妹都知晓惦记着她,那周家其他人呢?她的亲爹亲娘亲哥亲弟呢?   她爹脾气坏,基本上就是那种你要么听我的,要么就闭嘴,素日里干活倒是麻利,却绝对不会费劲儿想事儿,更不会惦记她这个早已嫁出去的闺女。   亲娘就更不用说了,要说在她心目中,整个老周家谁最歹毒,那决计非她娘莫属,哪怕她先前嫉妒过周芸芸,也怨过周家阿奶偏心眼儿,却从未想过她的亲娘会害她至此。甚至害了她还说对她最好,天天像躲瘟疫一样躲着她,嘴里说着没钱,却给三山子买一堆贵得离谱的东西。   还有她的哥哥和弟弟,大哥打小就不爱理她,二哥娶了新媳妇儿,三弟的日子过得比镇上的人都好,每日里穿得人模人样的从村里走过,却连正眼都不往她身上瞧一眼。反而是她两个堂妹,先前闹得这般厉害,如今却还惦记着她……   周大囡一气哭了许久,抬眼时才看到三囡也蹲了下来,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当下,她心头一暖,哽咽的道:“你真的已经不恨我了?是我害死了你的小花。”   三囡微微一怔,想了一会儿才面色古怪的道:“这都多久以前的事儿了?小花是死了,肉也吃了,后来阿奶也拿钱给我叫我再去买一只。对了,我其实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是当时心疼坏了,才那样骂你的。可事情过了就是过了,我还能为了一只鸭子,真的恨你一辈子?”   说真的,当时三囡是真的恨死了周大囡,毕竟那是从小到大第一回从周家阿奶手里得来的礼物。且还是归她一人的,大花小花下的蛋全是她的。恰好当时,小花刚下蛋不久,她才吃了几个,小花就被周大囡坐死了,别说当时她年岁还小,换做村里任何一个妇人,也没法接受这种事儿。   可甭管怎么说,事情已经过去了,当时气得再狠也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的散去。   如今三囡养了一群鹅,好几百只呢,每天光鹅蛋就能收至少两百枚,再叫她去想从前的事儿,她却是连小花长甚么样儿都不记得了,反而小时候被周大囡照顾的记忆愈发清晰了。   周大囡和三囡相差六岁,乡下地头姐姐带妹妹是常事,三囡其实就是被周大囡带大的,基本上从断奶以后,就是被她进出背着、抱着。至于周芸芸,当时还是原主,她性子比较安静,除了偶尔会偷偷溜到山上去外,多半时候都是乖乖的待在家里,既不需要别人照顾,也学不来照顾别人。   这其实是多半人家中老二的表现,毕竟老大要照顾小的,小的则需要照顾,排行中间的老二既容易被人忽略,同时也不会被寄予太高的厚望,属于活着不累但极少能得到关爱的那一种。   当然,原主的情况例外,她是周家阿奶的心肝宝贝儿,只是因着性子问题跟姐妹玩不到一块儿去。可以说,在周芸芸穿越之前,周家这边男孩子一波,女孩子则是周大囡和三囡算一波,原主自成一派。   先前没想起来,三囡也没说啥,如今仔细一想,她却是愈发念着大姐的好了。   “唉,你要是没嫁出去就好了。”三囡学着大人的样子,叹着气道。   周大囡心下一痛,当初她出嫁是怎么回事儿,三囡兴许不知道,可她自个儿能不明白吗?想说甚么,又发觉自己甚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低着头不言不语。   三囡又道:“其实我是觉得你配不上孟秀才,可你也不能回头就换了那么糟心的人家罢?老丁家有啥好的?人丁那么少,不知道究竟是倒霉催的,还是身子骨不好,回头忙起来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更别提他们家都穷成那样了。你呀,当时就是太着急了。”   在三囡看来,配不上孟秀才也可以找村里其他的殷实人家。像张里长他们家,近亲族人就不少,有好些日子都是过得红红火火的,家里人丁兴旺,有田有粮,这不是挺好的吗?干嘛想不开找老丁家?   见周大囡不吭声,三囡仍自顾自的说道:“阿奶其实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当时该仔细相看的,做甚么那么着急?唉,说嫁就嫁了,我早间还见着你呢,晚间你就不见了,连个酒都没办,你这是图啥啊?”   “我当时要是不嫁,阿奶能真把我丢到河里溺死!”周大囡冷不丁的蹦出了这么一句话,言语之间满满的都是恨意。   其实,哪里可能不怪呢?她知道自己落到这个下场,怪自己怪她娘,可周家阿奶难道没错吗?要不是那会儿说的那么决绝,兴许、兴许……   “她是在吓唬你呀!”三囡惊讶的瞪圆了眼睛,“你咋啥话都相信呢?你仔细想想,从小到大,阿奶说过多少次要把我俩提脚卖了?还有,她老说我要是再打滚就把我的腿打断,她打了吗?”   当然没有。   周大囡完全懵了。   其实别说在周家了,整个杨树村都知道周家阿奶脾气很坏。这也难怪,她年轻守寡,又要拉扯三儿一女长大,加上周家虽不算富贵,可到底当年阿爷还是留了一份家产下来的。为了儿女、为了家产、为了她自个儿的下半辈子,她这脾气是绝对好不了的。   可真要说周家阿奶干了啥,那还真没有。   像三奶奶气狠了就打人,打过三爷爷,打过她所有的儿女,打过她的孙子孙女,连外人她都打过。可周家阿奶,就算是气得最厉害的时候,仿佛也只有破口大骂,别说把她打死,甚至连轻拍一下都不曾。   所以,她当时到底在想甚么?!!!   三囡还在逼逼着:“大姐你想想啊,咱们打小闯了多少祸。最厉害的那次,不就是我抢了你的果子,你不小心撞到了阿姐,叫她磕到了脑袋,差点儿没醒过来。可就算那样,阿奶打咱们了吗?”   没有……   那一次,周家阿奶是真的气疯了,叫她俩跪在堂屋里骂了个狗血淋头,还罚她们吃食减半,足足半拉月没让她们吃饱饭。可除了这些,还真没有了。   “对罢对罢?”三囡伸手摇了摇周大囡的胳膊,“我就说了,阿奶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就是骂着玩儿的,你要是当真不就傻了吗?别说咱俩了,我听说,我爹大伯三叔他们,也是打小就骂着长大的,可连一下打都没有,哪儿能说阿奶坏呢?她一点儿也不坏的,阿奶比村里那些看起来和和气气的老太好多了。”   周大囡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我真的错了……”   “你当然错了!连那次害了阿姐磕破头都没怎么着,其他的还能怎么着呀?我看,你就应该抽空回娘家,跟阿奶好好的道个歉,以后也别再气阿奶了,她说啥你就先应着,就算真不愿意,先应付着呗,左右你已经嫁出去了,阿奶更拿你没法子了。”   三囡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家肯定是要回的,你看大伯娘上次还回去给了她娘二两银子呢……哎呀!!”   ☆、83|52.1   三囡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准确的说其实就是缺心眼儿。   就说上回她无意间听到了周家大伯娘和秀娘吵架时的对话,也没想过合适与否就先告诉了周芸芸。当然,之后周芸芸倒是告诫了她,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三囡当时答应得好好的,事后也的确没告诉其他人,可今个儿却是在不经意间说漏了嘴。   知晓自己闯了祸,三囡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慌慌张张的抬眼看向周大囡,格外紧张不安的央求道:“大姐,这事儿你可不能说出去了,不然、不然……”   其实,三囡根本就不知道为啥这事儿不能说出去,只是她习惯了事事听从周芸芸的话,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儿是不好的。至于这里头的具体缘由,却是真难为她了。   幸好,这一回周大囡并不打算为难她,当下便点头允诺道:“你放心罢,我绝对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她当然不会告诉其他人,也没必要出卖三囡。事实上,姐妹之间的磕磕碰碰她还真没放在心上。别说三囡了,就连周芸芸也顶多是羡慕和嫉妒,完全谈不上恨意。而如今,别说姐妹了,她连周家阿奶都撇开了,只一心一意的记恨着她的亲娘。   周大囡是真没想到,她那亲娘竟会这么做。   这年头,重男轻女那就不叫个事儿,周大囡当然明白爹娘素日里更疼爱她的哥哥弟弟们,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认为自己仍是被爱着的那个,就算疼爱不多,可总比外人要好罢?   可惜,并没有。   也是到了这会儿,周大囡才明白,原来自己在她娘的心目中还不如王家人来得重要,可她是亲闺女啊!比不上娘家人吗?她想要银子,得自己讨自己要,还要惹人嫌弃落人埋怨,可王家那头却能叫她娘主动送上门去,凭甚么?!   一想到这些事儿,周大囡气得浑身直颤,却见三囡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这才勉强开口道:“别担心了,我绝对不会出卖你的。对了,等回头我得了空就回娘家瞧瞧。”   “嗯!”三囡非但缺心眼儿,她还极容易满足,听了这话当下就乐得嘴角上扬,一副乐淘淘的小模样。   这会儿,天色已经挺晚了,三囡唤回了鹅群,而周大囡则赶在大花过来前先行开溜了,当然她也没忘了带上三囡给她的鹅蛋以及周芸芸叫帮着捎带过来的花布料子,俩人各回各家。      几天后,周大囡来了。   那会儿还不到晌午,周家男丁们多半都出门练摊尚未归来,女眷们则各自忙活着,或是生火做饭或是做绣活儿,再不然就站在廊下闲聊着。   周大囡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赶在饭菜飘香之际。   随着三囡高兴的大叫“大姐”,大伯娘下意识抬头望去,吓得她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唬得连呼痛都顾不上了,只脸色惨白两眼发直的望着前方。   “三囡、芸芸,我过来瞧瞧。”周大囡穿着整整齐齐的,可身上的料子却是那种旧扑扑洗得掉色儿泛白的,幸而她模样是真出挑,尤其如今身形长开了,又因着略有些吃的不大好,腰间也瘦了,打眼瞧着倒像是个娇弱的美人儿了。   周芸芸是跟着三囡出来的,见状颇有些愣神。幸好,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了,只笑道:“既是来了,就一道儿吃个饭儿罢。先略等等,瞧着这天色,阿奶该马上回来了。”   听了这话,周大囡颇有些不大好意思,只轻摇了摇头,婉拒道:“还是算了,我见过就好了,赶紧回去还得做饭呢。”   三囡原本高高兴兴的围着周大囡打转,听了这话立马不乐意了,气呼呼的嘟嘴插腰:“做啥饭儿了?老丁家除了你之外就没人会做饭了?真要是这般,他们家先前那些年是怎么过的?”   周大囡原本就是随口说说的,见三囡真的气坏了,她反而乐了:“那成,我就留在这儿,回头瞅瞅他们会咋样,能不能揍死我。”   哪个敢?!   就算不知晓老丁家究竟是个甚么情况,周芸芸也明白周大囡本身有多不好惹。估计,也就三囡看不清楚状况,径自认为周大囡在老丁家受尽了委屈。其实,真正受委屈的恐怕是老丁家母子俩罢?   不管怎么说,周大囡还是留下来用了午饭,撇开一脸活见鬼的大伯娘,周家其他人还是挺正常的,包括之后赶回来的周家阿奶。   再看到周大囡时,周家阿奶其实有那么一瞬是茫然的,不过只眨眼工夫,她就淡定了:“来走亲戚?那就留下来吃个饭,下半晌再走好了。”   周大囡眼圈一热,要说先前她对于三囡的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怀疑的,倒不是怀疑三囡会故意骗她,而是觉得就三囡那傻样儿未必就能看清楚周家其他人的想法,尤其是最难搞的周家阿奶。不想,真正蠢笨不堪的人竟是她,周家阿奶就算从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过,可至少也不曾害过她。   其实,周家阿奶只是懒得同她计较罢了。   身为长辈,面对小了两辈的孙女,且还是已竟出嫁两年的孙女,周家阿奶能有甚么反应?只能说,啥反应都没有。像甚么憎恨、厌恶诸如此类的情绪,她半点儿都没有。哪怕人人都说爱的对立面是恨,其实不然,真正的对立面该是冷漠才对。   周家阿奶对周大囡就是冷漠,把一个嫡亲的孙女当成一般亲戚来看待。   可还是那句话,周大囡她看不明白。于她而言,她只看到娘家这头对她的友善,包括周家阿奶虽没啥好脸色,可起码也不曾对她恶声恶气的说话,还留她吃了饭,这已经很不错了。   倒是她亲娘,呵呵……   逮着个没人注意的机会,大伯娘三两步的上前狠狠的拽了周大囡一把,压低了声音叱道:“你来干啥?!”   干啥?她能干啥?就算啥事儿都没有,还不许她回娘家瞧瞧?!   周大囡气得束在袖子里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面上却尽量保持着先前的神情:“听说二哥娶媳妇儿了,我还没见过呢,这不特地过来瞧瞧。对了,听说大嫂子也有身孕了?这是好事儿,回头等小侄儿出生了,我一定给他送礼物。”   “老周家的事情不劳你费心!”大伯娘抿着嘴,满脸的怒容,“你只要管好你自个儿就成了,往后不准来家里,记着了吗?”   周大囡恨恨的剜了她娘一眼,刚想说甚么,却恰好到吃饭之时,只得先暂且将一肚子的怨气压了下来,待吃过饭再仔细盘算一番。   其实也没啥好盘算的,年岁轻轻就早早的离开了家,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甚至连娘家这个天然的后盾都不理会自己。说真的,周大囡要是还一如既往的蠢,她就真的没救了。   事实上,在嫁到老丁家后不久,周大囡就明白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   ——她只能靠自己了。   无人可作为依靠,她不就只能靠自己了吗?凡事多思量思量,认真想想该怎么做才好,或者说怎样做会更好。这一次两次的亏吃着,等十次八次了呢?都说吃亏是福,周大囡倒是不觉得这个算作福气,可随着吃的亏越来越多,渐渐的她也就练出来了。   待如今,周大囡不能说已经变得很聪明了,至少不再像以往未出阁时那般天真不谙世事了。她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不是围着她一个人转的,也终于了解就算是亲人也是有着亲疏远近的,没人会一直对你妥协,甚至在更多的时候,被迫做出妥协的人只能是你自己。   面对周家人,尤其是周家阿奶,周大囡选择了退让道歉。   周家阿奶没再说啥,左右是个已经出嫁多年的孙女,往后就当一门亲戚走动着,原谅不原谅的还真没啥关系。不说周大囡好了,就算是她亲生的闺女周大妞,出嫁多年来,回娘家的次数也寥寥无几。这都是正常的,毕竟姑娘家嫁出去了就是婆家的人了,哪儿能时刻惦记着娘家呢?反正周家阿奶半点儿不介意多周大囡这门亲戚,可也绝对不会付出甚么的。   话虽如此,既是打算当亲戚走动了,留下来吃个饭喝杯茶,或是嗑点儿瓜子核桃之类的还是没问题的。等之后周家阿奶得知三囡送了鹅蛋给她,周芸芸也扯了两块花布给她后,更是明确的表示随自己高兴。   说真的,对于一个拥有着上百亩水田,在府城拥有一座大铺面并院落的周家阿奶来说,这么点儿小东西完全无须在意。   周家阿奶这也算是变相的表了态,有她的表率在先,接下来周家其他人都找到了正确对待周大囡的方式,一个个亲亲热热的同她说话,或是拿几块点心予她甜嘴儿,或是取了一两件荷包之类的小东西送她玩儿。这还是先前跟她多少有点儿嫌隙的人,至于后进门的秀娘和葛氏则更是一脸淡然的同她交谈说笑。   这一日,周大囡一直待到傍晚时分才走,临走前还得了好几样点心并荷包,当然也见到了许久不曾见面的亲爹亲哥亲弟们,后者也没说啥,虽面上有些诧异,态度倒还算妥帖。   直到晚间,周家众人都归了房,周家大伯才一脸狐疑的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大囡咋突然来家了?可是摊上了甚么麻烦事儿?”   只这么一句话,便气得大伯娘狠狠的将手里的枕头丢了出去。她惯常用的是蓖麻枕,厚重的枕头狠狠的砸在了暖炕尾的墙上,再反弹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周家大伯惊疑不定的望着她,半晌才道:“你这婆娘又要作了?先前大囡两年没往家里来,你整日里都说惦记着她。这会儿她回来了,你又不乐意了?你这婆娘到底是啥脑子?”   “我是啥脑子?我猪脑子成了罢?”大伯娘心里头是又气又急,还连惊带怕的。她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先前跟家里人都闹成这般的周大囡竟然有朝一日还会回来。若单单只是回来也就算了,大不了再闹一场,她自然也不惧。不曾想,瞧着家里人这态度,竟仿佛是打算和稀泥一般的将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凭甚么呀?!   “呵,原来你还知道自己是猪脑子?”周家大伯懒得跟她计较,却还是不由的想到周大囡的事儿,片刻后又再度旧话重提,“大囡真没说她摊上啥事儿了?咱们家这两年日子过得挺好的,要是她真碰上了过不去的坎儿,能帮的就帮她一把,到底也是咱俩的亲闺女。”   亲闺女、亲闺女!!   大伯娘真的快要崩溃了,敢情折腾来折腾去的,她在这里头穷忙活,其他人压根就没将这些事儿放在心上过。   可问题是,周大囡早就已经恨上她了。不单如此,周大囡手里还握着她的把柄,在这种情况下,她是真没法子像以往那般关爱这个糟心的闺女!   事实上,这已经完全不是关心与否的问题了,大伯娘这会儿只想叫周大囡滚得越远越好,死了最好!!   “你瞪啥眼?”周家大伯愈发弄不懂自家婆娘的想法了,先前每次周家阿奶分东西或者分银子,他婆娘都会在他耳边嘀咕着,要是他们家大囡没嫁出去该有好多。   其实,大伯娘的意思是,若是周大囡还未出嫁,他们大房就能多拿一份,那就跟二房一样了。而不是眼睁睁的看着二房拿得比他们多。至于惦记、关心之类的,纯粹是其他人想太多,大伯娘一点儿都不惦记周大囡,她只会盼着那蠢货早点儿去死!   周家大伯当然想不通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事实上周大囡在这事儿上头口风还是挺紧的,她压根就不曾告诉过旁人,关于那些个秘辛的事儿。毕竟,她还要靠这个敲|诈她娘一辈子呢,怎么可能轻易的将秘密拱手相送?   而撇开这里头的内|幕,周大囡先前那些行为就显得格外得容易被人谅解。   年纪小不懂事嘛!   如今年岁大了,也吃了不少苦头,该叫她懂得这世上究竟谁好谁坏了。这不,都不用人催,就乖乖的回娘家赔礼道歉。身为娘家人,又都是当长辈的,不说帮衬一把,起码这脸色就不用给她看了。   整个老周家都是一样的想法,真正顾念周大囡的,恐怕只有三囡一人。可就算是三囡,那也是没事儿闲的,其他人那就更不用提了。   便是如此,周大囡还是挺高兴的,之后她也没少往周家去,且多半是选择晌午前后,只因老丁家那头其实压根就没有做午饭的习惯。当然,周大囡自个儿想吃还是有法子的,可老丁家穷的叮当响,就算她有心拿钱出去搓一顿好的,也得看荷包能不能承受得住。如今能白得一顿午饭,又何乐而不为呢?   慢慢的,周大囡跟周家的关系缓和了。   先是姐妹之间时常聊天说笑,当然主要还是周大囡和三囡俩个,周芸芸多半插不上甚么话。再然后是周家的四位嫂子们并二伯娘,都对大囡笑脸相迎,还隔三差五的请她吃凉快点心。紧接着就是她亲爹亲哥他们了,人心都是肉长的,隔了好几年,再多的怨气也该消了,就这般顺其自然罢。   因着周家的态度,大伯娘心下是愈发惶恐起来,整个人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崩溃的模样。   而彼时,再选择跟以往那般躲在家里已经行不通了,因着周大囡会来,也敢来。特别是在得知家里的鹅群都被养在另一边的圈里,周大囡更是完全没了顾忌。   不得已,周家大伯娘只得选择主动出击。   寻个空档,大伯娘直接找上门去,目标就是老丁家屋里。   老丁家是真穷,穷的连叮当都不会响的人家。虽说周大囡连哄带骗的弄到了不少嫁妆,甚至还有钱,可她又不是真傻,怎么可能拿自己的东西帮着老丁家修房子做好事儿呢?没有从头嗤笑到尾,就已经算是很客气了。顶多就是自个儿饿得受不了了,偷偷的开小灶填填肚子。   这不,周家大伯娘过去的时候,恰逢周大囡偷摸着待在老丁家灶间,打算给自己加个餐。   所谓的加餐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就是先前三囡塞给她的鹅蛋。她是没法像三囡那般一天煮一个,这都好几天了,她是头一次拿鹅蛋当加餐使。   周家大伯娘站在老丁家灶间前,一脸的不屑和嗤笑:“你的小日子倒是过得挺好的,你阿爹居然还会担心你在老丁家受委屈。瞧瞧,哪里像是受了气?别等下给旁人气受就成了。”   “你是特地赶过来嘲笑我的?”周大囡横了她一眼,目光冰冷,“先前那威胁我也懒得说了,多说没意思。我就单说另外一个事儿,三山子如今每日里都要打从村子里过,绕道去孟秀才家里进学。你就不怕回头我找他的麻烦?”   对于周大囡来说,要拿捏住她亲娘实在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毕竟她手里拽着她亲娘的把柄。   甚至于都用不着动用最后的手段,周大囡也可以轻而易举的逼死她亲娘。   譬如,她亲娘的心肝宝贝儿周三山。   “想好了没?要是想明白了,咱们娘俩坐下来好好聊聊,毕竟是亲娘俩,就算我嫁出去了,不也是您闺女?”周大囡笑着扭头看向她娘,笑容在灶火的映衬下显得尤为阴森恐怖,“不然的话,回头我就把三山子那一身衣裳给撕了,反正你有的是钱。”   直到这一刻,周大囡都坚定的相信三囡的话,觉得她亲娘老有钱了。不过,这会儿她并不想要钱,她想要上好的颜色鲜亮的料子,想要据说是从府城里带回来的糕点果子,想要各种好东西,想要……回家。   撇开最后一点不提,周大囡当下便快言快语的将她想要的东西都说了出来。   “料子要两匹,别跟我说你没有,我老早就已经打听清楚了,阿奶年前年后都给了不少料子,好些还是从府城带来的,看着就鲜亮。我也不多要,只两匹尽够了。不过,先说好了,黑不溜秋的我可不要。”   周大囡说的格外痛快,且时刻牢记着绝对不能将三囡给出卖了。跟姐妹情谊无关,她还指望回头再接着跟三囡打听家里的事情。反正那丫头缺心眼儿,随便糊弄两下就把自家的消息给卖了。   顿了顿,周大囡又道:“糖块糕点也要,听说阿奶从府城回来时给家里带了不少的好东西?人人都有份的,为啥我没有?对了,不是说两位嫂子都是好脾性,把东西都存在你那头了吗?索性这样好了,她们都少吃两口,多出来的给我就好了。我也不多要,糖给我来两斤,糕点也给我来两包。”   别看周家男丁们多半都不擅长言辞,女眷们嘴皮子利索的却不在少数。旁的不说,周大囡就不是好惹的,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险些没将她亲娘逼得一头撞死再老丁家的灶间里。   可怜的周家大伯娘,原本是想着避开周家众人,独自先寻周大囡把话说清楚,问问她究竟想干甚么,看看能不能拿捏住她。   最终的结果触目惊心,至少对大伯娘本人而言简直无异于十八层地狱。   被亲闺女往绝路上逼得感觉如何?说真的,在此之前她虽有想过这个结果,却到底没真正体会过。而今,她一面懊悔万分,另一面则是恨意滔天。   “周大囡!你有想过你娘我过得是甚么日子吗?还有你阿爹你阿哥你嫂子他们,你真的以为他们都是好人?只你娘我坏得流油?我告诉你……”   “我不想听。”周大囡面无表情的起身走到她跟前。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家大伯娘才愕然发现,原本那个小不点儿已经长到了跟她一般高甚至别她还略高了一点儿。   而愕然之后,却仿佛浑身的力气尽数被抽空了。   周大囡压根就没打算跟她和解,就仿佛一条血蛭,已经吸附上了她的身,就再也不愿意下来。至少,在吸干她的血之前,是绝对不会主动下来的。   悔之晚矣……      没人知道周家大伯娘和周大囡这对母女俩之间发生了甚么事儿,单从表面上来看,当娘的是个善待闺女的,当闺女的则是个孝顺的。   这不,明明闺女都出嫁许久了,这亲娘还三不五时的过来瞧瞧她,或是带两包糖块,或是拿块布头,再不然就算是空手过来,也会搭把手帮闺女做些事儿,好叫闺女轻松一些。   当然,周大囡也不差,每回她娘过来,她都亲亲热热的迎上来,帮着拿这拿那,帮着端茶递水,帮着捏肩捶背。反正就是一副孝顺闺女的模样,倒是惹得自以为已经颇为了解的丁寡妇一阵阵侧目。   丁寡妇是不敢惹周大囡的,倒不单单是怕周大囡一气之下逼着老丁家休妻,更怕周家那头对周大囡这个出嫁的闺女仍有惦记。谁都知晓周家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她还想着等来年便宜些赁几亩田过日子,完全不想开罪老周家。   而就在周家娘俩愈发亲热之际,又出了一个事儿,就是这事儿险些把周家大伯娘真的给逼死了。   秀娘怀孕了。   俩儿媳妇儿都怀孕了,这就代表着家里能干活的女眷,至少在大房这头只单剩下了她一人。偏生,她还有个作天作地各种作死的亲闺女,且还要做周家阿奶安排下来的事儿,便是将她劈成好几半,那也不够。   且随着秀娘的怀孕,她娘家杨柳村的王家也来人了,看的不是她,而是怀了身子的秀娘。   按说出嫁的闺女查出有孕后,娘家人过来瞧瞧也是应该的。可问题在于,王家众人的态度很是不一样。   来的是秀娘的亲娘、亲嫂子,还有就是一脸尴尬的周家大伯娘的亲娘。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说一些好好照顾秀娘之类的话,却不是冲着周家其他人说的,而是独独叮嘱了她一人。   大伯娘呕得要死,这分明就是担心她这个当婆母并娘家姑姑的不善待秀娘。可这怎么可能呢?亏待儿媳妇儿兼娘家侄女,且还是特地赶在怀孕之时?她在他们眼里都成甚么了?   一时间,她只觉得满满的恶意都冲着她一个人来了。   这日子过的还有甚么滋味哟!!   ☆、84|52.1   这世上总有人把日子越过越糟,除却少部分是真的摊上了无法应对的意外,最大多数的人完全是自己作死,把前头的路给堵住了。   周家大伯娘便是如此,也许并不能说她是个纯粹的坏人,可她也的确做错了很多事情。若说周大囡是她的报应,那么其他人的冷漠却是她一手作出来的。   要说家里人完全没发现异常那是绝无可能的,也许周家二伯、周家阿爹是真没发现,毕竟大嫂跟小叔子原就是避着的,加上他俩的性子摆在那里,除非是已经摊到了明面上的事情,要不然还真就是太为难他们了。可除此之外,周家其他人或多或少其实都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毫无疑问,周家阿奶是整个周家最聪明的人,只是她的聪明,或者说是精明都用在了如何捞钱如何养家糊口这件事情上,别说对于儿媳妇儿了,就算是亲生儿女,她都没有太放在心上过,整个家里唯一一个能叫她时时刻刻挂心的也就只有周芸芸了。因此,当周家阿奶察觉到自家大儿媳妇儿对周大囡的态度有异,且王家那头似乎有存了旁的想法时,她决绝的选择了无视。   ——要忙活的事情那么多,甚么都管,她非得忙死不可!   周家大伯也发现了,到底是枕边人,况且他婆娘也不是那种能够很好的隐藏自己想法的人。事实上,他算是第二个发现异常的人,因为他很清楚自家婆娘最心疼的该是三山子,结果却将家里的好东西往周大囡那边送,甚至不惜亏了三山子……没鬼才叫怪了!   ——可在发现问题之后,周家大伯只沉默的唤了大山、二山到跟前,叮嘱他们往后银钱只管自己存着,没必要再给他们的娘了。   大山和二山早已长大,如今都成家立业,到年底或是明年年初都能当爹了,自是能听明白周家大伯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周家大伯已经开始起了警惕心,并允许他们这些小辈儿攒私房。   对于大山、二山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好事儿。在这之前,他们就已经感觉到亲娘偏疼三弟。只是那会儿,他们不好说甚么,加上亲爹也没开口,自是只能默默的忍受了,心思重的还在琢磨是不是以后要养三弟一辈子,毕竟是嫡亲的兄弟,只要不分家,当哥哥的养弟弟,甚至养弟弟一大家子都是常有的事儿。   谁曾想到,周家大伯在察觉到自家婆娘贴补周大囡之后,直接改变了主意。   贴补幺儿尚且还在忍受的范围内,可要是贴补已经嫁出去多年的闺女,那就完全没法忍了。与其便宜了老丁家,还不若叫俩儿子自个儿存着私房,只要小儿子将来会如何,周家大伯也是没了法子,只能听天由命。   大山、二山回头就将这事儿跟自家媳妇儿学了学,皆得到了连番的惊喜。大山媳妇儿还算收敛,高兴归高兴,到底没怎么表露出来。秀娘则干脆乐歪了嘴,她原就不怕婆母,如今更是如同有了尚方宝剑一般,完全可以不用再担心自个儿的私房被吞没了,当下就开了嫁奁盘算起了她的私房。   论起来,整个周家单论最有钱的自然是周家阿奶,可除了阿奶之外,第二有钱的却是谁也没有料到的秀娘。   别看大山媳妇儿嫁进门多年,其实早几年周家没啥余钱,就算她时常做些绣活儿赶场子时拿去卖,可她时常要买头绳、面脂之类的东西,其实攒不下几个钱的。去年周家阿奶连着两次发的银锭子也都被婆母要了去,就连今年春耕那会儿,阿奶给俩小口的四两银子也被夺去了一半。因此,满打满算,她手头上也就只有春耕时留下的二两银子,以及怀孕之后阿奶给的二两补身子钱。   统共才四两银子……   可秀娘就不同了,她当时嫁过来时,嫁奁里头就有一个二两的小银锭,那是出嫁前跟周家要的,王家没留下直接给她搁嫁奁里了。春耕时,她和二山也得了四两银子,加上这回怀了孩子给的补品费二两,一共八两银子。   看着是不算太多,却比大山媳妇儿多出了足足一倍。当然,秀娘并不满足,她还盘算着多攒些钱来。只是她人虽然不笨,可对于做买卖这一遭却是真的不擅长了,思来想去,她只想到了一个最赚钱的法子。   生孩子。   周家阿奶不是说了吗?怀上了给二两,生出来了再给二两。这还不算,怀孕的时候不用下地干活,连家务活儿都有人帮着她做,她素日里只需要帮着端下饭菜收拾碗筷,旁的时候坐在廊下边晒太阳边做绣活儿,还能做攒些零花的。   这才是无本万利的好买卖!   秀娘乐呵呵的归整起了她的嫁妆,盘算着手头上的私房钱,又想着有没有甚么不需要费心又能赚钱的小买卖,哪怕只是吃利钱呢?   “二山,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像二房他们那样养些鸡鸭鹅?”到底还是舍不得把钱压在箱底里发霉,秀娘在归整好之后,忍不住问了出来。   二山子先前还在琢磨着爹娘和三弟的事儿,一听媳妇儿这话,略有些晃神,愣了一下才道:“不大好罢?他们自个儿为了避嫌还分开来养不同的,咱们跟他们撞?算了罢,你怀着身子,我又要练摊,谁来伺候鸡鸭鹅?”   这话倒也在理,哪怕秀娘觉得养鸡最省力,可不得不说,既然是个事儿就必然会损耗很多精力。尤其她如今怀着身子,得闲了做些针线活儿也就算了,要是还得喂鸡,只怕多少还是会遭人闲话的。   “那还有甚么法子不成?只这般将银子放在手里?我怕回头阿娘又得惦记上了。”秀娘颇有些迟疑。   “要不你去问问芸芸?”二山子见媳妇儿是真的在犯愁,只能给出了个不是法子的法子。   还真别说,秀娘觉得这个法子极好,在她心目中,周芸芸就是仅次于周家阿奶的聪明人。   次日,秀娘就去寻周芸芸讨主意了。   她说得比较委婉,只道自己头一回拿到这么多钱,想着放在手里有些可惜,又没能耐跟二房学,最重要的是她如今怀着身子,是真没精力折腾太麻烦的事儿。   周芸芸表示很理解。   八两银子其实真心不算少了,这年头一家五口人一整年的吃喝嚼用估计都不需要三两银子,而很多人家攒上十年都未必能有这么一大注钱。秀娘既想要存着这钱,又不希望就这么烂在那里,这种法子搁在周芸芸上辈子简直太常见了,事实上她也是这种人。   需要花费太大精力的投资就不用想了;风险太高的也不要,哪怕收益颇丰;那剩下的就是收益微薄却胜在稳定安全的投资了……   要是搁在上辈子,周芸芸会建议秀娘索性去存定期罢,安全不费心,尽管所获的利息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不过搁在如今,她又有了旁的主意。   先将三囡唤了过来,周芸芸当着秀娘的面问她:“我记得你先前有把银子借给你娘罢?她咋跟你算的?”   其实,周家所有人都是奇葩,就是各奇葩各的。像二房那边,明明都是最为亲近的人,却算的比啥都清楚。像猪崽子是二伯娘俩口子养的,素日里就算二河媳妇儿葛氏帮着打猪草,二伯娘也会给她算工钱,当然是年底等猪出栏了再给钱。还有大河俩口子养的鸭,二河俩口子养的鸡,以及三囡的鹅和羊等等,相互之间肯定会有牵扯的,他们一样样分得格外的细致,连借用三囡名下的那块地都记入了成本之中。   唯一一个比较闲的也就是三河了,不过就算是三河他也将自己的钱拿给了他娘,回头等着年底分红。除此之外,三河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计算各项分红。   周芸芸深以为,到年底三河一定会疯的,只因二房那些个账目太繁琐了,逼死个人!   不过,繁琐归繁琐,插手的余地倒是不少。像周芸芸就带着大金一道儿跟三囡合作养羊,三人都出了本钱,三囡负责照顾养育羊,周芸芸要出方子和技术对羊奶进行深加工,至于大金则要帮着售卖。一条龙下来,坐等年底分红。   这是单指三囡的,至于二房其他人则是各有各的算法,所以周芸芸才说等年底看三河怎么疯。   三囡想了想,则道:“最早以前,我阿娘跟我说,到了年底把银子还我,再给我半扇猪排骨。”顿了顿,她开始掰起了手指头,“后来我觉得不划算啊,借多少都给半扇排骨?再说半扇排骨是多少?我就跟她说,每借一两银子要多给我五斤上好的五花肉,她就答应了。”   猪肉的价钱其实不低,连猪下水都要十五文钱一斤,稍微好点儿的就要三十文钱往上了,如果是上好的五花肉那就更贵了,五斤估计要在二百五十文左右。而一两银子也才一千文,等于就是四分之一的利息。   周芸芸斜眼瞧着三囡:“你这么坑她,她居然没揍你?”   “为啥要揍我?我还借了棚子给她的猪崽子住,有空时我还去帮她洒扫猪圈,那地儿弄得比我自个儿那屋还要干净。再说了,她不乐意可以把银子还我!”三囡仰着头,完全不怕,“叫她跟阿奶借钱去!”   其实仔细一算,周家二伯娘是亏不了的,一只小猪崽一般只要两三百文钱,一两银子至少能买四只。而出栏的大肥猪则最次也在百余斤,多的能到一百五六十斤,这当然是因为品种的缘故,在周芸芸上辈子,上千斤的大肥猪也随处可见,不过用饲料跟用猪草养大的肥猪本身就是不同的。   这么一算,三囡借给她娘一两银子买四只猪崽子,等猪崽子养大了,平均每一只都能卖上四两银子左右,四只成年大肥猪能卖到十六两,扣下五斤上好五花肉,再将本钱一两银子还给三囡,总的算来也能得近十五两银子,自然是不亏的。   当然,养猪本身就是一项极为辛苦的活儿,赚的都是辛苦钱,反正叫周芸芸选择,她是不愿意赚这份钱的。   就看二伯娘还需要借银子不。   虽说周芸芸没说得太明白,不过秀娘还是听明白了。可她转念一想,这养猪崽子都是有日子的,一般都是开春养,到年底正好出栏卖钱,有些母猪则是留种怀崽子,反正很少有人会在夏日里买猪崽子养的。登时,她又失望了。   不过,周芸芸接下来的话倒是很快又叫她打起了精神来。   “上回我不是跟你娘说,叫她把养猪的时间错开吗?旁人都是开春养猪年底杀猪的,弄得咱们家想收肥猪都收不到,还不如叫她把养猪的时间错开,就看会不会有人搁这个时候卖小猪崽。”周芸芸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好说,猪不比鸡鸭鹅,就算是在殷实人家也算是稀罕物,想收小猪崽自然也得碰运气了。   不过,既然能碰运气就说明事情还有转机。   秀娘当下便道:“那我去寻二伯娘说说话?我也不图那些个利钱,便是回头过年了给我割斤肉也是好的。”   本来就是白放在箱子里当压箱钱的,要是借出去能多添个一两斤肉解解馋也成,左右二房还是很靠谱的,不怕赖账,且这么一来,回头周家大伯娘管她要钱时,她也可以名正言顺的拒绝了。说到底那位也是长辈,哪怕是个不靠谱的长辈,他们这些当晚辈的,能有个理由总比断然拒绝要好一些。   ——尽管结局没啥两样。   周芸芸和三囡倒是没啥意见,反正她俩如今是不打算这么快扩充的,主要还是因为鹅群的下蛋能力太强了,与其费心思扩张鹅群,不如仔细思量一下怎样将那些鹅蛋深加工卖出高价,而不是单单只卖鹅蛋。   不几日,秀娘自个儿就跟周家二伯娘谈妥了,不过并非加盟养猪事业,而是由二伯娘牵线搭桥,叫她跟二河媳妇儿葛氏合作,加盟养鸡产业。至于因此产生的红利,他们没详细说,可瞅着秀娘喜气洋洋的神色,估计是不错的。   又几日后,大山媳妇儿也悄悄的跟葛氏接上了头,将所有的银子都填了进去。   而这一切都是瞒着周家大伯娘进行的。      周家内部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外头也是如此。   对于其他女眷甚至包括那些每日里都要出门练摊的男丁,都只关心自家跟前的一亩三分地,可周家阿奶却不是如此。   阿奶是个心怀天下,有着雄心壮志的人。   先前,周家阿奶从府城饴蜜斋坑了不少的糕点糖果回来,少数分给了家里人尝个鲜,多半都给了周芸芸。当然,后来随着天气渐热,加上那些糕点对于周芸芸来说真心没啥好稀罕的,就被她陆续送了出去。饶是如此,周芸芸还是将饴蜜斋的糕点尝了个遍。   尝遍之后,周家阿奶就悄悄的寻了她,叫她想法子挑刺。   鸡蛋里挑骨头嘛,这对于周芸芸来说简直太容易了,甚至都不用花费甚么心力,只要随手拿起一块点心,尝上两口她就知晓哪里不对头,或者说可以如何改进了。   这还真不是她的味觉有多灵敏,或者她本人有多聪慧,实在是饴蜜斋的糕点太过于传统了。拿最经典的绿豆糕来说,即便饴蜜斋已经用了许多心思,那方子能跟周芸芸上辈子比较?   好的坏的,一尝便知,如何改良更是信手捏来。   周家阿奶啥都没做,就待在周芸芸身边,听她可劲儿的挑刺,或者干脆就是吐槽。回头,周家阿奶记熟了就去府城找大掌柜,用比周芸芸更为嘲讽的口吻复述一遍,每次都能将大掌柜气得跳脚,同时也每次都能在大掌柜试验改良以后,得到不少好处。以至于没两月,大掌柜就被她气出了本能反应来,一看到周家阿奶进门,就先是额间冒青筋,之后却又忍不住欣喜,毕竟能寻到缺点并加以修正改良,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儿。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大掌柜简直就是被她折磨成上赶着找不痛快了,哪次她要是没逮着大掌柜一顿喷,还满腹委屈不自在呢,非要被她劈头盖脸的凶一通,这心里才好受。   周芸芸深以为,这又是被逼疯的一个。   除了致力于逼疯饴蜜斋大掌柜外,周家阿奶也做了旁的事儿。譬如,她先前买的那家酒楼已经赁出去了,一年的租金是六百两,只赁出去前头酒楼,后头的院落还是闲置着。   于是,周家阿奶三天两头的进府城,除了日复一日的给大掌柜寻不痛快外,每次都要回这儿瞅瞅。   院落跟前头酒楼原本是连在一起的,不过因着周家阿奶将连接处的门锁换了,如今她就只能从后门绕进去。这倒是无妨,顶多也就是多走几步路而已,只是没多久,周家阿奶就发现后院这头别有洞天。   一开始,周家阿奶只是叫人将祁家大少爷送的多半东西都锁在后院堂屋里,其他的屋子压根就没去看,毕竟多半都落锁积灰着,她当时也的确没这个闲工夫细细查看,只在外头绕了一圈确定房舍没问题后就走人了。   等真正闲下来仔细瞅了一圈后,周家阿奶才知晓自己有多好运。   兴许是先前那户主家搬得太急了,不单前头的桌椅都没带走,连带后头好些东西也多半都留着。   像屋里的床榻、圆桌、凳子,甚至还有两架屏风和一整面的八宝阁都留着。除此之外,像一些看起来粗粗笨笨的细瓷大花瓶、床榻上的帐子帐子、以及三间库房里不少的空箱子半空箱子等等,周家阿奶就跟进了藏宝窟一样,每次过来都能有新的收获,哪怕那些东西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可白得的谁不乐意?   除了原来的主家留下的东西外,周家阿奶对于祁家大少爷成箱成箱给的东西也很感兴趣,左右她如今有空,索性每次过来都打开一个箱子,细细的清点归整,顺便再挑些好东西回家哄她的好乖乖。   今个儿是一个专门用来放首饰的小匣子,明个儿就是一架精巧细致的梳妆台,再过一日则是一座能摆在炕上的小炕屏……   周家阿奶秉持着趟趟不落空的原则,反正每次进府城都是满载而归,就算没从院子里拿东西,她也能从饴蜜斋大掌柜处得不少东西,尤其是改良版的糕点一次都没落下过,当然每回得了改良过的糕点,下一回周家阿奶还是能寻到理由喷大掌柜一脸。   某一日,周家阿奶颠颠儿的跑回家,将糕点随手放到堂屋大长桌上,从怀里摸出了一样用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当着周芸芸姐俩并俩怀孕的孙媳妇儿面,小心翼翼的把布包解开,露出了里头的东西。   是两面短柄手镜,还是极为稀罕的玻璃镜。   待看清楚后,周芸芸愣是没保持住自己的神情,满脸惊讶的抬眼望着周家阿奶。   那两面手镜是铜制的,做工极为精细不说,关键是玻璃镜在这年头是绝对绝对的奢侈品,甚至于这种工艺的东西它就不该出现在这荒郊僻壤,就算是府城也一样。   依着周芸芸对这个时代的猜测,这种做工加上这般清澈透亮的玻璃镜,都足以算作是贡品了。   这般想着,周芸芸愈发不安起来:“阿奶,这个……是你从哪儿得来的?”   “就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叫人给我捎带来的。”周家阿奶很是嘚瑟的一扬头,“说是这玩意儿在京城都是个稀罕物件,就算祁家有钱也颇费了些心思才弄到手的。我瞧着这东西真挺好的,正好有两面,回头你和三囡一人一个,就当是提前给你俩备嫁妆了。”   还真别说,这手镜当嫁妆是真的合适,甚至是一件极为体面的上好嫁妆。   周芸芸很是喜欢,说起来这还是她穿越以后头一次看到自己如今的样子,出乎意料的是,镜子里的自己并没有任何陌生感,仅仅是觉得里头的那张脸太年轻了,或者干脆就是太稚嫩了,跟她想象中的自己差距略大。可饶是如此,周芸芸还是在最短时间内接受了自己的新形象,转而去瞧三囡。   三囡略有些傻眼的瞪着手镜里头的自己。   凭良心说,周家的人就没一个是真的丑八怪,只是周家大伯他们仨兄弟打小就干苦活重活,又完全不知晓何为保养,年轻时尚且好些,如今瞧着是愈发不像样子了,可以想见往后会是种甚么情况。   不过,男丁本就是例外,像大山他们兄弟几个模样倒是都好,可各个都晒得黝黑。倒是女眷们,不管是周家的姑娘还是外来的媳妇儿,都算是挺不错的。   可再怎么算不错,想象中的自己跟现实中的自己还是会有很大差距的,譬如三囡。   “阿姐,我咋长这个样子呢?”三囡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周芸芸见她这般,也凑过去瞧了一眼,随后一脸莫名的道:“咋样儿?你不是一直都这个……样子吗?”这个蠢样儿吗?   三囡伤心的放下手镜:“我咋那么黑呢?我以为我跟阿姐你一样白白嫩嫩的。”   这话一出,不说周芸芸了,两位嫂子并周家阿奶皆是一副惨不忍睹的模样。能一样吗?周芸芸打小就没怎么往外跑,天天窝在家里哪儿也不去,就算是想晒黑都不可能。再看三囡,虽说她也常帮着周芸芸生个火甚么的,可多半时候还是在忙活自己的事情,不是去河边赶鹅,就是牵着小羊羔去吃草,还要时不时的给蚯蚓窝添钻加瓦,她不黑谁黑?   周芸芸在沉默之后,做了件绝的,她直接拿手背跟三囡的放在一起,认真的道:“用得着看脸吗?比一比手就知道了。”   听了这话,三囡立马瘪了瘪嘴,一副随时随地都会开哭的模样。   一旁的周家阿奶大约是心情好,见小孙女真伤心了,忙伸手拍了拍她的头顶,安慰道:“没事儿,这会儿算个啥?等回头秋收了,你还能更黑一些。”   三囡:…………   呵呵,这个安慰真好哟,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伤心欲绝的三囡最终拿着手镜回屋去了,之后足足有十来日没理周家阿奶。当然,周家阿奶是完全感受不到的,谁叫阿奶就是有本事过滤到各种怨念,只留下她想知道的事儿。   也是自打那次以后,每隔一两个月,周家阿奶总能拿出一两样格外稀罕的东西来,值钱是一回事儿,关键是真稀罕,稀罕到那些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当然,来路还是很分明的,永远都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送来的,至少周芸芸不再担心周家阿奶干了啥丧心病狂的事情。   而随着东西越来稀罕越来越多,周芸芸也开始有些不好意思了,尽管每次都是周家阿奶把东西塞给她,而非她主动索要的。可甭管怎么说,东西她还是收下了,还挺喜欢的,那就代表她欠下了人情。   无奈之下,周芸芸只能重识手工皂的技艺,正好如今是夏日里,各色水果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周芸芸在院子篱笆上无意间发现的葡萄藤,隔了这一年半也渐渐长成了,结了好些个硕大的紫葡萄。   于是,没过多久周芸芸就鼓捣出了橘子味儿香皂、葡萄味儿香皂、香梨味儿香皂等等七八种水果风味的香皂。   这一回,周芸芸倒是有记得好好跟三囡解释,为啥看起来都是能吃的东西用大铁锅一煮,还添加了不少水果……却不能吃的原因。   ——反正就是不能吃!!   三囡格外的悲伤,这种悲伤一直到周芸芸做了蜂蜜鸡蛋糕给她吃,才总算是渐渐消散了。   然而,也正是因着周芸芸做了久违了的蜂蜜鸡蛋糕,惹得周家阿奶徒然间想起了数月前的那件事儿。   “那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喜欢你做的鸡蛋糕!”周家阿奶很肯定的道,“他那会儿赶着回京城,还不忘跟我要方子。不过我没给,原是打算缓缓再给的,结果就给忘了。”   周芸芸格外佩服的看着周家阿奶,这要是她有这么一个大客户,别说爱吃鸡蛋糕这种事情了,就算再怎么细碎的事儿她也绝对不会忘。   衣食父母啊!!   不过,有个问题周芸芸还是决定问清楚的:“阿奶,你确定对方是喜欢吃鸡蛋糕,还是喜欢新的点心方子好依次赚钱?”   虽说周芸芸至始至终都不曾见过那个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可她却固执的认为,能跟周家阿奶成为朋友,且互利互惠的人,应该不可能傻到哪里去,甚至极有可能是周家阿奶同类的精明生意人。   简称,见钱眼开。   果不其然,在听了周芸芸的提醒后,周家阿奶果断的改口道:“我知道了,他其实就想要方子。那咱们给吗?绝不会白给的,卖钱!”   有了之前星星糖、冰糖的事情打底,对于卖方子这种事情,周家阿奶已经完全不会再往心里去了。毕竟,方子没了还能再来,钱财却是要捏在手里才算钱的。   当然,周家阿奶会有这种想法本身就是出自于对周芸芸的无比信赖。她的宝贝好乖乖从未做错过任何选择,她当然要无条件支持好乖乖。   周芸芸想了想,道:“卖呗,左右只是个蜂蜜鸡蛋糕。”   这玩意儿吃个几回还算新鲜,次数一多谁还会惦记着?反正周芸芸本人是完全不惦记着,事实上比起这普通的鸡蛋糕,她倒是挺想念生日蛋糕的。只是,这里头涉及了太多的原料,周芸芸决定先暂且缓缓,等回头凑齐了原料,看她不吓死这群人!   而得了周芸芸的允许,周家阿奶自是紧赶慢赶的跑去府城寻大掌柜了,至于这回是将大掌柜吓出个好歹来,还是特地送惊喜的,周芸芸就不得而知了,她只是愈发觉得自家阿奶跟那位所谓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格外的登对。   却说周家阿奶再度去骚扰了饴蜜斋大掌柜,这回大掌柜一见到她先不忙着头疼,而是给她一样略大的包袱,打开一看却是一个用料考究做工精细的书奁。又掂了掂份量,里头应该还有其他东西。   当着大掌柜的面,周家阿奶很是好奇的将书奁里外都瞅了一遍,还将里头的东西一样样的取出来细看,最终满意的道:“真看不出来,祁家大少爷居然还是个认识字的,瞧瞧这东西,他眼光还挺好的。”   大掌柜一口血哽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的。   其实,他真的很想问一问,甚么叫做“他居然是个识字的”?就算祁家是商户人家,那也不可能教养出目不识丁的嫡长子来。至于眼光颇好甚么的,真的不是讽刺吗?周家阿奶兴许不知晓,可大掌柜却明白这明明就是他家大少爷挑着最贵的给送来的。   一整套的文房四宝并一个看着就稀罕的书奁。   “大少爷的意思是,你家既然发了财,铁定会送孩子去念书的,索性给了挑了一套,其实这也不算甚么,你不用太感激,也不用有旁的想法。”大掌柜一派淡定自若。   周家阿奶完全没有旁的想法,她只是将文房四宝并书奁归拢整齐后,认真的道:“我家早两年就送孩子去念书了,就跟着村里的一位年轻秀才。可我家孩子没啥脑子,成天就琢磨着怎样赚钱,念了一两年就没再念了。”   “那这文房四宝……”   “给我,我孙子没福气用,回头我给我家好乖乖寻一门上好的亲事,这个回头给她当嫁妆!”周家阿奶斩钉截铁的道。   跟周家阿奶认识久了,大掌柜也知晓她是哪种人了,人家是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搁在周家,阿奶就一个心头肉命根子,那就是乖孙女周芸芸。其他的儿孙就跟捡来的似的,完全不见怜惜。   饶是早已知道这事儿,当大掌柜听说这上好的文房四宝不给孙子使,却要留给孙女当嫁妆的事儿后,还是忍不住扶额长叹,偏心眼儿到这份上也是真的没救了。   ☆、85|52.1   甭管旁人是怎么想的,反正在周家阿奶眼里,谁都没有周芸芸来得宝贝,那就是她的福娃娃、金疙瘩,哪里是其他人能够比的?   你说三山子是她孙子?得了罢,她有仨儿子,下面一溜儿七个孙子,就三山子这个既非最年长又非最年幼的孙子,哪里能得了她的欢心?况且,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有曾孙子了,到时候谁还会在意几个中不溜丢的孙子?   无视了饴蜜斋大掌柜那颇含深意的眼神,周家阿奶则干脆又去她那藏宝窟里收拢了一堆东西,连带书奁和文房四宝一起,弄了一车东西浩浩荡荡的回了村里。   这一回,周家阿奶带回家的多半都是大件的东西,譬如床榻、桌椅、柜子等等,值钱倒是未必,兴许全加在一块儿都没有祁家大少爷送的一套文房四宝来得值钱,就是看着格外的大气,惹得村里人纷纷围观。   周家阿奶脸皮厚实得很,自是不在乎外人的眼光。当然,村里人也就羡慕一下,老周家在他们眼里早已跟其他人家不同了,比起周家阿奶拖回家的那一车家舍,他们更羡慕的是周家仿佛又在收田产了。   这事儿倒是真的,周家阿奶对于田产有着很深的执念。先前也是凑巧,摊上江家将祖产卖尽搬离的事儿,这才恰好买了一百来亩的水田。之后,周家阿奶手头上倒是不缺钱,却实在是买不到凑手的。一亩两亩的倒是有,却多半都是旱田,或者就是劣等的水田。考虑到自家又不是急着要,周家阿奶很是不感兴趣的撇在了一边。   宁缺毋滥呢,要买田自然是要买最好的,反正老周家如今有的是钱!   因着买田这种事情只能赶巧,所以在周家阿奶的示意下,早早的就将消息传了出去,之所以最近冷不丁的炒热了,是因为如今已是五月中了,离秋收没俩月了,若是真有人诚心卖田,多半数都是提前放出风去,待秋收一结束就交易。   周家这头放出的风声是,有好田尽管上门,价钱好说不好不要。至于具体数目,十亩八亩是最少的,要是有上百亩甚至可以多给钱,两三百亩都招收不误。   这不是发财了又是甚么呢?村里人就算没念过书没学过数筹,这水田一般的成交价在十两银子左右,差点儿的就便宜点儿,好点儿就再贵点儿,正常情况下都是这个价。这要是一百亩水田那可就是一千两银子往上了,两三百亩都不在话下的意思,就是明摆着周家手头上至少有两三千两银子。   当然,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毕竟买田都是在秋收以后,到时候周家那百来亩地都收了,就算扣除给佃农的粮食,剩下的也是一笔极为客观的收益,怕是能买好多田了。   村里人想着老周家的事儿,瞅着周家阿奶坐着车扬尘而去,自是忍不住议论纷纷。羡慕嫉妒的有之,不过更多的还是琢磨着怎么能分一杯羹,毕竟老周家的做派摆在那里,先前也不是只顾着自己发财,多少都会拉拔一把亲眷们。像周家三奶奶就得了不少好处,当然也没少受累就是了,三奶奶这头是第一回农闲比农忙时更受累,不过她倒是自得其乐。   撇开周家三奶奶不论,老丁家也是话题的中心。   周家这边,亲眷其实真不少,只不过周家小姑姑多年以前就嫁了,基本上三五年才回来一次,而娶进门的媳妇儿里头,多半都是离娘家比较远的,况且媳妇儿一旦进了门,很少会提拉拔娘家的事儿,尤其在婆家过得好好的,可劲儿的想着娘家,万一惹了嫌多划不来?倒是前两年才嫁出来的周大囡,颇为惹眼。   其实,村里好些人家都在后悔。   说真的,当年周大囡的名声是不大好,毕竟她跑到外姓亲戚家一住就是多半年的事情,在村里并不算甚么秘密。当然,他们也没往别的方面想,只是觉得名声有碍,外加周大囡素来以又懒又馋出名,以至于当时寻婆家略有些艰难。   可早知道周家有发财的一日,他们愿意啊!不就是名声受损吗?乡下人家哪里讲究那么多了?别说仅仅是名声甚么的,小寡妇也多得是人家求娶,更别提周大囡出嫁时那是实打实的黄花大闺女。   虽说这事儿是晚了,可一想到周家还有俩闺女,村里人这心里都是热腾腾的,回头就往周家族亲家里逛,还跑到老丁家探口风。   周大囡一脸的莫名其妙。   这回她是真的不知晓发生了甚么事儿,只因如今天气热了,她实在是懒得出门逛,加上前几日三囡送了她十个大鹅蛋还有帮周芸芸给她捎过来的两块花布,她这两日索性就待在屋里做活计。   别看周大囡当姑娘时,样样活儿都拿不起,可如今嫁了都快两年了,哪里还有不会干的活儿?哪怕老丁家并不曾刻意苛待她,可像洗衣做饭、缝补衣裳这种活儿,她不做谁来做?久而久之,她倒是练出了一手绣活儿,当然也仅仅是数量而已,精巧是谈不上的。   这才刚赶出了一件夏衫,周大囡赶紧穿上对着水盆里的倒影美了一番,还不等她做第二件,家里就挤满了来凑热闹打听消息的村里人。   “啥?我娘家的妹子?”周大囡听明白了来人的问话后,一脸的狐疑,“她们才多大?说亲?那不是阿奶的事儿嘛,你找我有啥用?莫说我早就已经出嫁了,就算还没出嫁,我能替妹子做主吗?”   也许搁在旁人家里,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惜老周家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他们是阿奶做主。   冷不丁的,周大囡想起了当初自己的亲事,那会儿周家阿奶也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具体的她已经记不得了,可怎么着也不会比老丁家差罢?说真的,在周大囡心目中,周家阿奶比她亲娘靠谱太多了,阿奶看好的亲事会差吗?应该不会。   来打听消息的人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倒是没让周大囡往深处想太多,光应付那些人就够她受了,偏她还不知晓发生了甚么事儿,只一面随口敷衍着一面在心底里记着回头再往老周家去一趟。      彼时的老周家别提有多热闹了。   虽说周家阿奶先前没少往家里搬东西,可那多半都是小件儿,像大件的床榻、桌椅、柜子等等,却是从未有过的。而这一回,周家阿奶似是发了狠心了,直接将她买下那院里最好的家舍搬了过来,家里人问起来就说是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送给她的,实话只对周芸芸提了提。   又因着周家阿奶是按着布置闺房的心态,将一堆的家舍搬了过来,东西看着虽不少,却没怎么重复的。   待唤人将家舍之类的都搬下来后,周家阿奶亲自上阵,将周芸芸那屋来了个乾坤大挪移,之前摆在屋里的东西都搬了出来,将上好的家舍一一归类摆好,忙活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总算妥当了。   而搬出来的东西,小件儿还要的则仍放回去,大件儿的周家阿奶不想管,只叫周芸芸看着办。   周芸芸能咋样?其实她先前用的家舍也都是极好的,至少在村里头是排得上号的。当然,村里的东西就算料子好,木匠做得也算细致,那也没法同府城里的相提并论。周芸芸仔细瞅了瞅,大手一挥:“三囡,全归你了!”   三囡一脸茫然,旋即干脆利索的摇头:“不要!”   这下轮到周芸芸傻眼了,她觉得她先前用的家舍也挺好的,至少结实耐用,且在她的记忆里,三囡那屋虽然不差,可应该只有一个土炕罢?   周芸芸微微愣神之后,立马奇道:“为啥不要?嫌弃这东西不好?”   “才不是,是我没地方摆。”   “甚么叫做你没地方摆?”周芸芸完全傻眼了,别看周家阿奶素日里偏心她,事实上周家每间屋子都是差不多的,顶多就是周芸芸住的那屋朝向比较好,里头的大小是完全一致的。   先前,周大囡还未出嫁时,倒是大囡和三囡挤在一屋里,可早两年三囡就一个人住一屋了。一个人住一大间屋子,里头又只有一个土炕,咋就没地方摆了?   “阿姐你别不相信我呢,是真的没有地方摆。”三囡大概意识到自己拒绝的太干脆有些伤人,忙急急的找补道,“不信你去我那屋瞅瞅,看还能摆下啥不成?”   周芸芸还真就好奇了,事实上她觉得自己的东西已经够多的,毕竟周家阿奶偏心她,有甚么好东西都给她。像先前,就有架子床和两个大衣柜,还有一个小圆桌并两把椅子,以及三个硕大的木箱子。便是如此,她也完全住得下,一点儿也不拥挤。农村的屋子偏大又方正,只要不是将东西乱堆,完全不存在摆不下东西的情况。   当下,周芸芸就跟着三囡去了她那屋,然后差点儿把下巴落了那屋里。   怎么形容三囡那屋呢?   有很多很多的东西,非常多,多得数不胜数。   那屋原本应该是空荡荡的,只在靠墙角处砌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土炕,土炕的头尾都可以摆大木箱子。除此之外,就应当没有其他的家舍才对,亦如刚成亲没几个月的二山、二河的新屋。   结果,周芸芸看到的却是个谜一般的屋子,整个儿给她的感觉就跟上辈子偶然看到过的淘宝仓库似的,进门靠窗那面墙边,放着一溜儿的大木箱子,全是特大号没有盖子的那种,只这么敞开放着,里头层层叠叠全是鹅蛋,就是那种一层干稻草一层鹅蛋的摆法,看着倒也算是整齐,问题是数量太多了。   这还不算,另一面则放着十七八个大粗瓷坛子、罐子,周芸芸愣是懵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她帮三囡腌的鹅蛋。只不过当初她并不是一气腌的那么多,且弄好一坛就叫三囡搬走了,以至于乍一下看到那么多的坛子,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就连屋子的中间也摆了一张木头架子,上面满是各色腌肉、熏肉,还有不少糖块、糕点等等。   周芸芸吓呆了。   她都不能说三囡不会归整东西,因为打眼看过去,是挺整齐的。只是东西太多了,就算一样样摆得极好,看着也辣眼睛。   “阿姐?阿姐你自个儿看呗,我哪里还有地方摆东西呢?”三囡摆出一张无辜脸,眨巴着眼睛望着周芸芸,“我还想叫我阿爹再帮我打个大木箱子,不然回头又没地方放鹅蛋了。”   被最后那句话一惊,周芸芸猛的回过神来,惊疑不定的望着她:“三囡,我先前还真就忘了问你了,你如今每日里能拣多少个鹅蛋?”   “有大花在,我的鹅囡囡们都可乖了,每天就在一屋下蛋,就算我没去拣也不会少。多少……”三囡茫然的抬头望向横梁,见她这般,周芸芸也下意识的抬头,然后就被挂了一横梁的东西给惊得赶紧低头。   三囡算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每天去那边拣三回鹅蛋,早上去的时候最多了,能有七八十个。中午吃过午饭去,就少了点儿,差不多有三十多个,等晚上吃完晚饭再跑一趟,大概有五十个。阿姐,我一天能拣多少鹅蛋?”   周芸芸一脸麻木的道:“一百五十多罢。”   “阿姐你好聪明哦!你比我三哥聪明多了,上回我叫他帮我记账,他都写的甚么玩意儿哟,还是大金好,帮我理了理。他还跟我说,叫我赶紧把鹅蛋卖出去,等回头天气热了,就该坏了。”   说到这里,三囡面露伤感,她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了,叫她爹每隔两日就去菜市口卖鹅蛋,还往酒楼、饭馆里送,并且卖麻辣烫时也将腌鹅蛋摆出来卖。其实卖的真心不少了,可饶是如此,还是存下了大堆大堆的鹅蛋。   她已经从每天吃一个鹅蛋,变成了如今每天吃两个!   可是鹅囡囡们太努力了,就算一天能卖掉七八十个,攒下来的还是有好多好多。   一想到如今天气已经热起来了,三囡就特别想哭。好吃的东西吃不到是很可怜,可好吃的东西眼瞅着就要坏掉了,可她吃不完啊!!   而彼时,周芸芸已经开始扶额长叹了。   这也怪她之前没注意到。一方面,周芸芸本身是没想过家禽的,她并不清楚鹅群一天能下多少蛋,当然还有就是她也不知晓三囡如今到底养了多少只鹅。另一方面,她压根就不往三囡这屋来,自然也就错失了发现的机会。   如今倒是好,七八口巨大的大木箱子,虽说里头具体存了多少鹅蛋尚且不得而知,可根据她的目测,一口大箱子存个几百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苍天啊!!   “阿姐,咋办呢?”三囡可怜兮兮的望着她。   周芸芸抿着嘴想了一会儿:“别卖鹅蛋了,咱们改做鹅蛋小吃。让我想想……”   先前,三囡多半都是直接卖的鹅蛋,少数则是做了腌鹅蛋。直接卖方便是方便了,就是卖不上价钱,且也不好卖容易鸡鸭,还容易碰坏。而做成小吃的话,就不同了,像麻辣烫那样摆个小摊卖鹅蛋仔就不错,再不然就做蛋包饭,哪怕鹅蛋的滋味不如鸡蛋来得好,可瞅着个儿大,加上由她上手的话,滋味绝对不会弱于鸡蛋的。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赶紧将这一屋子的鹅蛋给消耗干净了。   这厢周芸芸还在回忆做鹅蛋仔用的特制锅子、炉子的模样,那厢外头已经有人在喊她们姐俩出来了。   周家阿奶瞅着院子里这样也不像话,只催促道:“赶紧搬呢,三囡要不要?不要就给别人,别搁在院子里碍事儿,我都不好走道儿了。”   三囡狂摇头:“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周芸芸也道:“她那屋都比粮仓还挤了,要啥呀?让四位嫂子看着办,每人分一两件就得了。对了,我先前还攒了些料子,眼瞅着也用不完,我拿给你们。”   家舍由着她们商量着来,周芸芸又给拿了些粗布、细布的,左右她如今每隔一段时日就会被周家阿奶塞一堆的料子,往往都是先前的连一小半都没用完,又来了好几匹的,久而久之,她都攒了一箱子了。偏这年头的料子容易掉色儿,阿奶又没有消停的意思,周芸芸觉得还不如尽数分了去,她一人也用不了那么多。   对此,周家阿奶倒是完全没有意见,只赞同道:“是该分了去,先前那些料子都是甚么玩意儿呀,回头阿奶给你带新的好的,咱不要府城的,我叫那有钱人家的傻儿子给你带京城的好料子!”   周芸芸很想提醒阿奶,好料子那都是从江南来的,京城才不产好料子呢。又思及这年头提京城大概就跟她上辈子提欧美差不多,大概就是甭管东西好坏与否,沾上个边儿就能身价百倍的意思,当下也就不提了。   回头开了箱子,将先前攒的料子都拿了出来,周芸芸只留下了两匹看着清爽素净的,其他的包括没用完的棉花一股脑的都拿出去叫嫂子们分了。   倒不是她跟嫂子们好,不给大伯娘二伯娘,而是因为她这边的料子绝大多数都是周家阿奶强塞给她的,也就是说这些料子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辣眼睛。   嫂子们也就算了,毕竟就算是大堂嫂,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正当青春妙龄,就算料子夸张了点儿也不至于见不得人,可伯娘们呢?周芸芸深以为,要是伯娘们穿上那些料子,她恐怕端坐家中都要被闪瞎了眼。   处理完了自个儿屋里的东西,周芸芸就开始折腾三囡那屋了。   旁的东西也就算了,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先将三囡那一屋的鹅蛋给卖掉了。还是先前那个想法,卖鹅蛋仔和蛋包饭。   周芸芸找大金要了笔墨,开始了她抽象画之旅。还真别说,她那画抽象的基本上搁久了连她自个儿都不认识,尤其涉及到具体数据方面的,真心瞅着一个头有两个大。幸亏周芸芸除了画之外还能说,拖着大金仔仔细细、翻来覆去的讲述了好几遍,周芸芸一脸认真严肃的望着他:“听懂了吗?”   大金:…………   考虑直接开口说没听懂可能会被揍,大金只能梗着脖子硬着头皮说:“阿姐,要不我画一个,你再给我讲讲?”   好在又来一回后,大金总算是大致上弄明白了。其实说白了也不算太难,做鹅蛋仔的锅子与其说是锅子不如说是模具来得更为恰当一些,就是锅子和盖子各有十来个洞洞,还有就是做蛋包饭的平底锅和用来烤制的小炉子。   大金在终于弄明白后,看着他姐长叹了一口气:“阿姐,你真是太高看我了,玩意儿得去铁匠铺做啊!”   “那你去呗。”周芸芸很干脆的将任务交给了他,“我去跟阿奶借点儿钱使使,回头咱们仨合作,赚了钱再还给她。”   合作不合作的,大金没咋想,左右他这些日子靠着卖爆米花也攒了不少钱,听了周芸芸这话,还不忘拦着她:“别找阿奶了,我借你们钱。”   有钱有图纸,再加上大金已经完全弄明白了周芸芸的意思,次日一早往镇上跑了一趟,没过几日就将成品带回来了。   不过此时,周芸芸却想到了别的问题。   老周家这边,多半人身上都是有任务的,就连已经怀孕了的两位嫂子也要帮着做一些轻便的家务事,没有一个是真正的闲人,包括她和三囡。至于大金更是每日里都要出摊,压根就不可能三人合作卖鹅蛋仔和蛋包饭。   当然,周芸芸可以去求周家阿奶,以阿奶对她的疼爱,别说这么点儿小事儿了,再难的事儿都能依着她。可如此一来,却难免会闹得家里不愉快。   另外就是,周芸芸在这几日很诧异的发现,家里人突然多了起来。   更准确的说,不是人多了,而是闲人多了。   先前周家阿奶叫每房都出一个麻辣烫摊,出几人她不管,反正把摊子看好就成了。像大房那头,每次都是周家大伯带着大山、二山出去练摊的。二房人最多,周家二伯带着仨小子一起出门。三房则是看着最冷清的,只有周家阿爹和大金父子档,外加大金的爆米花机。   可不知道从甚么时候起,那些原本不该白日里留在家里的人,莫名其妙的就这么闲下来变成家里蹲了。当然,三房还是没变,变的是另外两房。   有疑问就问呗,周芸芸可没甚么心理包袱,直接寻上了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回答得也干脆:“天气热了,麻辣烫不好卖了,先前三四个人都忙不过来,这会儿一个人就成了,还是因着东西不好搬才去了俩人。我还琢磨着,要不就干到月底算了,回头等天气凉了再说。”   这却是周芸芸所没有想到的。   也难怪,周家的麻辣烫生意是从去年秋收以后开始的,一直干到了过年前,且过了年不久又开了。周芸芸的确忽略了天热没生意这个问题,可这个也不算啥特别大的问题啊!   “干啥要等到月底才不卖?索性明个儿就停了呗,咱们换别的买卖。”周芸芸当下拍板道。   周家阿奶也没说好或者不好,只拿眼瞧着她:“那你说说看,咱们干啥?”   “鹅蛋仔和蛋包饭!”   小吃生意是永远好做的,事实上若是有空调的话,夏天吃火锅、吃麻辣烫绝对是一件享受的事儿。当然,顶着大太阳汗流浃背的吃就透着傻气了。可中华美食那么多,干嘛非要跟麻辣烫较劲儿呢?   当下,周芸芸拖着周家阿奶去了院子里,先叫大金把炉子点着,又从灶间拿了其他的配料,又跟三囡要了好几个鹅蛋,搅乎允了以后小心翼翼的倒进了鹅蛋仔的小锅里……   三囡惊呆了,她本以为经过了每天两个鹅蛋以后,至少短时间内她是不馋鹅蛋了,结果等烤鹅蛋仔一出来,她立马开始分泌哈喇子,眼珠子更是至始至终没离开过那锅,嘴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着:“阿姐你好棒啊,阿姐你真厉害啊,阿姐你咋那么能干呢?阿姐,我能先帮你尝尝味儿吗?”   周芸芸无言以对。   烤了鹅蛋仔,暂时堵住了三囡的嘴后,周芸芸又做起了蛋包饭。其实说白了,这两样东西并不难上手,只是先前没人往这方面想而已。如今,看着周芸芸鼓捣出来了,周家阿奶一看二尝三思索。   片刻后,周家阿奶道:“这个打算咋卖?还跟卖麻辣烫那样,一个镇子摆一个?还是……”   “不不,这个只要出一个摊子就好了。咱们不去镇上,直接去县城里。正好,鹅蛋是现成有的,米面之类的咱们家也不缺,回头我再弄些搭配用的酱料,一准生意好。对了,烤的可以我来,三囡帮我看着火,大金回头也带上你的爆米花机,那声儿特响,能帮咱们招揽生意。阿奶你……要不跟咱们一道儿去,有你在也能安心一些,不然就我们几个小的,瞧着多不靠谱。”   周家阿奶想了想,点头道:“那叫个干重活的人,就二山子好了。”   “也成,正好缺个打蛋的。”周芸芸心道,二山哥我对不住你了,估计回头所有的重活都是你干不说,打蛋的活儿也逃不了了。不停的打蛋,打一天的蛋,打两个月的蛋……但愿撑得住罢。   人手问题倒是好办,难办的其实分配问题。   周芸芸直接说了,鹅蛋仔和蛋包饭的主要材料是鹅蛋,这个肯定是要用三囡提供的,毕竟她之所以鼓捣出这俩样小吃,原本就是为了消耗三囡屋里那些个鹅蛋。这一点,周家阿奶当然不反对,事实上就连她也不知晓三囡囤了那么多鹅蛋,亲自去看了一眼后,她也是一脸的惨不忍睹。   鹅蛋的价格其实并不便宜,甭管先前销售有多难,这玩意儿都不会轻易降价的。周家阿奶跟周芸芸商量了,决定将鹅蛋仔和蛋包饭分开来算。   蛋包饭就五五分账,阿奶和三囡各占一半,到时候她俩谁空着就谁做,反正这个也不难,多练练就会了。这边周芸芸不管,倒是她做出来的调料酱料另外算钱,这笔钱由周家阿奶给。鹅蛋仔这边,因着要周芸芸上手烤,又出力又动脑子的,她决定要分两成,余下的还是阿奶和三囡对半分。至于大金,他先前垫付的钱会在赚钱之后双倍归还,其他的就没他的事情了,顶多就是到时候他拖着爆米花机一道儿去县城搭伙卖。   至于天可见怜的二山子……   “每房总要出一个罢?反正他一把子傻力气,留在家里也没事儿做,不用分他钱。”周家阿奶很是决绝的道,“大不了叫他中午吃得多点儿,管饱!”   周芸芸默默的点头,其实她觉得就算阿奶不加这最后一句也没关系的,因为就二山子那胆子绝没有可能跟周家阿奶作对。   不过,周芸芸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她可没打算叫家里人这么悠闲。先等鹅蛋仔和蛋包饭走上正道儿以后,她还要继续折腾呢。在此之前,就先让家里人休息休息,等休息个十天半个月的,自然是要继续嗨起来。   至于到时候具体卖甚么,周芸芸还没决定,不是想不出来卖甚么,而是没想好究竟要在那么多好吃的里头挑哪个。   甚么凉糕、凉面、凉虾、茯苓糕……就算是最最简单的酸梅汤和绿豆汤好了,放井里凉一下,再装在大铁桶子里拉去大街小巷的叫卖也能赚不少辛苦钱。反正就周家阿奶这性子,只会看最终的结果,她才不在乎赚钱的法子有多折腾儿孙们。   而在此之前,还有一个事儿要紧着点儿办。   三囡的鹅囡囡和羊囡囡们。   相对而言,羊要比鹅更麻烦。事实上,三囡如今并不怎么管鹅的,因为有大花这个霸王在,加上村里也没其他人家养鹅,基本上每天都是大花带着一群鹅穿过村子往河边跑的。当然,每天晚间三囡还是得往村里跑一趟,要不然她的鹅囡囡是绝对不会主动回家的。   可羊就不同了,从出门到回来,甚至中途压根就离不了人。且不说到时候会不会被人顺手牵羊了,就算没人这么做,那些个蠢羊也能自个儿走丢。单从脑子来看,羊比鹅蠢得太多了,有好几次都是大花凶巴巴的把迷途羔羊弄回来的。   这要是仅仅出门一两趟,那就只需要托付给家里其他人帮着看一下就好了,可周芸芸明着说了,这一出去起码要两个月,基本上下回休息就要等秋收了。这么一来,就不能简单托付,而是要好好谈一下工钱了。   三囡寻的是她二嫂,二河媳妇儿葛氏。   葛氏那叫一个能干啊,才进门几个月,就在三囡心目中成为了排名第三的能耐人。要知道,排名第一的是周家阿奶,第二是周芸芸,由此可见三囡对于她这个亲二嫂是有多看重了。   不过,三囡也是有心眼的,她没直接提工钱,而是跟她二嫂商量着,以鹅蛋抵工钱。帮她照顾鹅和羊群,还有就是打扫窝棚那边,每天给五个大鹅蛋。   这么丰厚的报酬引得葛氏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下来了,事实上,在答应了之后,葛氏还有那么一点儿犹豫,因为她觉得应该对小姑子好一点儿,一家子不该动不动就谈报酬。可没等她开口,三囡已经喊来了她娘当中人,煞有介事的达成了口头协议。   周家二伯娘斜眼瞅着她闺女:“你又要作甚么幺了?尽会使唤你嫂子,你个臭丫头就是欺负她人老实!”   说真的,葛氏是挺老实的,至少在周家这等子人精扎堆的地方,葛氏的老实绝对是独一份的。问题是,三囡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欺负了嫂子。   瘪着嘴瞅着自家亲娘,三囡没好气的道:“是阿奶给我找了新的活计,我有啥法子呢?再说了,嫂子都答应了,你是我亲娘你还埋汰我,回头我赚了钱给你看不给你花!”   “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就你个小破丫头还赚钱呢,别等下你阿奶瞅着你烦人转手给你卖了!得了得了,知晓你跟芸芸要好,找她玩去罢,我看着你就心烦。”周家二伯娘没好气的伸手点了点她闺女的脑门,“回头我看着你赚钱!”   ☆、86|52.1   第086章   赚钱那是必须的,只是在此之前得先忙活起来。   虽说有周芸芸提前叫大金准备好的各色工具,不过总的来说还是缺了不少的。譬如说,这些个锅子、炉子要怎样搬到县城去?到时候铁定不能用柴禾,还得多备下几篓子的炭,另外米面、油盐酱醋、配料酱汁以及为数众多的鹅蛋等等,这还没算上大金的爆米花机呢。当然,还有一同前往的这几人。   幸好这些小细节有周家阿奶把关,在仔仔细细盘算了一阵后,周家阿奶果断的挪出了三辆牛车。   一辆坐人,一辆堆放锅子、炉子并大金的爆米花机,另一辆则放着所有的吃食配料以及数筐炭。   老周家一共有五辆牛车,先前日常使用的就是三辆。不过,说是这么说的,事实上牛们还是轮班的,毕竟这是金贵物件,可不能往死里使唤,得轮流休息免得累坏了。如今自然也是依旧,周家阿奶已经决定要暂停了麻辣烫生意,盘算着自家人也累了这多半年了,该好好歇歇了,等回头秋收以后,天气渐渐凉下来了,正好可以再继续麻辣烫买卖。   周家阿奶还是很好心的,她决定让家里人在这两个月里好好歇歇,却并不知晓她的宝贝乖孙女已经打定了主意,最多半个月,回头一定要叫他们继续忙活起来。不然,光他们几个忙活,叫其他人在家里闲唠嗑?   想得倒美!!   旁人也就算了,周芸芸是真没那么善良,有道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活计当然是要一起干了。哪怕是因着太蠢了没法干,那也可以挑一些费力气但不费脑子的活计。就譬如她分派给二山子的活儿——打蛋。   打蛋多容易不是?拿个大海碗,再拿双筷子,顺时针打着,完全不需要任何脑子,傻子都能干!   考虑到可能需要打的蛋数量略庞大,周芸芸还很好心的跟大金解释了打蛋器的原理,叫他去铁匠铺做了几个。之所以一气做上好几个,那是因为周芸芸上辈子有将打蛋器用到坏掉的经验,左右这玩意儿也便宜得很,多打几个,有备无患嘛!   别以为有了打蛋器这活儿就变得容易了,也许相较于之前是省了不少力气,可事实上鹅蛋仔和蛋包饭的生意太好了,二山子从早打到晚,才一天就觉得快不行了。   其实,原本他已经坚持更久一些的,因为依着先前商量的法子,是由他负责蛋包饭这边的打蛋,而鹅蛋仔那边则叫三囡自个儿干。结果三囡才一会儿就不行了,她许诺二山子,只要帮她这边的活儿也带过去了,回头她给开工钱,一天给二十文钱并一个鹅蛋用于补身子。   二山子同意了。   一时贪小便宜的结果就是把自己累了个半死。   打蛋啊!一会儿是不算甚么,可要是一刻钟、一个时辰、一个上午乃至一整天呢?毫不夸张的说,二山子从摊子支起来以后就再没有歇下来过,就连中午都是把蛋包饭往嘴里狠狠的一塞,一面可劲儿嚼着一面继续打蛋。   等好不容易盼到收工了,他已经满脑子都是蛋清蛋黄蛋液,然后打打打搅搅搅……好想死啊!!!   才一天工夫,二山子就已经生无可恋了。原本周家阿奶叫他过来除了帮着打蛋之外,还指望他干粗活累活,结果如今看来是不用想了。周家阿奶只好跟大金一起将锅子、炉子搬上了牛车,好在米面鹅蛋之类的已经所剩无几了,倒是不费甚么劲儿。   话虽如此,周家阿奶还是无情的抨击了二山子。   “脑子蠢点儿也就算了,原指望你能有一把子力气,结果还不如芸芸和三囡。你说你有啥用呢?打个蛋都能累成这样,不知晓的还道是你被蛋给打了呢!”   二山子傻愣愣的坐在牛车上,只觉得牵着缰绳的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偏生,出来练摊的人中,除了周家阿奶和大金外,也就是他会赶牛车了,就算再怎么想躺平撂摊子,他也得先把牛车赶回家才是。   后头的周芸芸和三囡挨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三囡你说,二山哥能坚持多久?要不咱们跟阿奶说说,叫她也给二山哥开工钱?我觉得要是有钱的话,他大概能多坚持几天。”   三囡狂点头:“那就试试看呗,大不了回头换成大山哥,反正咱们家旁的不多哥哥最多,这个不行就换下一个,一个个折腾下来总有一个能成的。要是真的都不成,阿奶会收拾他们的。”   周芸芸不得不承认,也许三囡的脑子并不聪明,可这个小丫头的确够“狠”的,还是那种浑然天成无意识的狠,简直就是天然黑。   在周芸芸姐俩的闲聊之下,他们一行人总算赶在天黑之前回到了家里。   老周家院子里,周家大伯和大山子这俩父子正蹲在正堂廊下不知晓在说些甚么,见他们这一行人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压根就没有主动上来帮忙的意思,最后还是周家阿奶扯着嗓子吼了一声,这俩才急吼吼的上前。   二山子格外怨念瞪了他俩一眼,却还是先去找三囡要了鹅蛋,才回了自己那屋。   虽说先前说好了要给工钱和鹅蛋,可介于三囡自个儿都没有多少钱傍身,所以这个所谓的工钱得等到周家阿奶分红利才能给。不过,虽说工钱一时半会儿拿不到手,鹅蛋却是每日都能现给的。只是,明着说是给二山子补身子的,他还是想拿去给他媳妇儿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吃。   回了屋,给了蛋,二山子一下子躺倒在炕上,别说动一下了连说句话他都嫌累。当然,最终他还是被媳妇儿拖去吃了晚饭,只是拿饭碗的手都是抖着的。那一刻,他只无比庆幸媳妇儿怀孕了,要不然回头见他累得连话都不想说,更别提脱裤子办事,还不定咋想呢。   怀孕多好,既不用干重活累活叫他担心,又能帮着将家里的事情料理得妥妥当当,叫他不操一份心,还总是轻声细语的关心他。二山子深以为,被媳妇儿这么一番安慰之后,他明个儿还是能够坚强的起身跟周家阿奶一道儿出摊去的。   好歹到时候能结算工钱,且每日里都能白得一个鹅蛋呢,怎么着也得多干几天,等回头真的撑不下去了再说呗。   还真别说,这么一番安慰还是有点儿效果的,起码第二日,二山子还是坚强的出摊去了。只是,第二日、第三日……第七日,他终于累趴了。   每天都在打鸡蛋啊,打得他几乎一闭上眼睛就看到眼前皆是鹅蛋糊糊。且随着生意越来越好,二山子粗略估算,他一天至少也要打上四五百个鸡蛋,也许更多,甚至有时候是才买了鹅蛋仔,瞧着蛋包饭不错又给捎带了一个。还有就是一旁不停爆破的爆米花机,每回都能引来不少人,就是不知晓他们是真正来买吃食的,还是纯粹凑热闹的。   甭管怎么说,在一天打四五百个乃至更多的鹅蛋后,二山子觉得他真的要不好了,尤其打鹅蛋特别费事儿,因为个头大格外的难打不说,一旦打的不好还极为容易影响口感。这一摊子上的人都指着他打的鹅蛋,各个都对他寄予厚望,盼着他好好打快快打,弄得他精疲力尽,就快歇菜了。   哪怕有工钱和白得的鹅蛋,二山子还是觉得自己就快要支撑不住了,他想求救。   周家阿奶也瞧出来了,这回还真不是二山子偷懒耍滑,而是打蛋太辛苦了,这劳动强度不说跟先前摆麻辣烫相比,就是一天到晚不停歇的做鱼丸肉丸,都比这个要轻松多了。   像其他的活儿,周芸芸负责烤鹅蛋仔,这个属于技巧性活计,不是说就不会累,而是累的程度有限,起码比二山子好上太多了。又譬如周家阿奶负责的炒饭,一次可以炒一大锅,里头放上香菇丁、腊肉丁、蔬菜丁等等,虽瞧着也挺辛苦的,可跟二山子却没法比。   至于时不时爆一炮的大金,以及从头至尾一直坐在旁边吃吃吃的三囡,就更不用提了。   最终,周家阿奶改变了主意。   “这样好了,三囡出你多少钱,我也给你多少钱。”周家阿奶认真的道,“算在一起,一天四十文钱,干不干?”   干啊!!   二山子一跃而起,忽的充满了动力。   一天四十文钱是怎样的概念?一个月下来他能攒下一千两百文!要知道,这是真正的只进不出,因为跟着周家阿奶干活那都是吃喝管够的,完全不需要他出一文钱。又因着三囡格外每天多给一个鹅蛋,等于连他媳妇儿怀孕期间的补品都能省下一多半来,毕竟家里的伙食本身就不差,他只要略买些甜嘴或者酸口的零嘴就成了。   这么一算,傻子才不干呢!!   尽管胳膊还是酸疼得要命,可二山子忍下来了,再也不提叫他爹他哥接手的事儿,只低头闷声干活儿,等回家再看到他爹他哥闲蹲在廊下唠嗑时,他也不嫉妒了,心下只道,回头有你们后悔的。   想归想,这打蛋是真的累啊!二山子只略腹诽了两句,就要往自个儿屋里去,结果走到一半被他娘拦了下来。   这都小十天了,周家大伯娘是真的忍不住了。虽说先前周家阿奶有提过两句,说什么去县城谋生计,各房都出一人。当然,三房看似是出了三人,其实大金是不算在内的,哪怕私底下他其实是帮忙的,可明面上他还是只顾着自己的爆米花铺子,所以还真是一房一人。   一房出一人多公平的事儿呢?反正周家大伯娘没意见,至少先前是真的没意见。可眼瞅着这都小十天了,啥动静都没出来不说,她家老二还每日里累得跟个什么似的,叫她如何不起疑?   再说了,统共也就五个人,却起早摸黑的赶着三辆牛车,上头箱子锅子乱七八糟的一堆,居然还有好些个炭,这是做啥买卖呢?   也许一开始,周家大伯娘是当真纯粹好奇,可后来她就起了心思,想着若真的是好买卖,她能插一手不成?就算不能,分点儿好处总是可以的罢?老周家看似管吃管喝管穿的,仿佛哪儿都不用花钱,却也没落到一点儿银钱。这不,想给三山子买点儿笔墨都拿不出来一文钱来,可不得四处张罗着筹钱吗?   她倒是没想太多,只是琢磨着,指不定周家阿奶带着几个小的在外头练摊做买卖,就跟卖麻辣烫似的,趁机搂几文钱应该也没啥。再不济,自个儿带点儿干粮,少吃点儿少喝点儿摊子上的东西,把这钱省却下来给她的三山子买笔墨该有多好?   这话不能对周家阿奶说,连那几个小的也不行,只能直接跟她家二山子谈。   亏的大伯娘这几个月来吃了太多的亏,尤其在她娘家侄女兼儿媳妇儿身上,那是半点儿好处都没捞着,还落得娘家婆家两面不是人。久而久之,就算她再蠢,也略学了点儿变通。这不,拦下了儿子以后,也没立马说教,而是委婉的打听起了外头的事儿。   关键是二山子他累啊!!   他媳妇儿倒是半点儿事情都没惹,不单把自个儿照顾的妥妥当当,叫他没了后顾之忧,而且每回他归了家,还会拉着他捏肩揉背的。虽说效果是不显著,可好赖也是个安慰。   结果,媳妇儿是安生了,老娘却作起来了。   “二山子,你们这几日是干啥去了?咋瞅着这么累呢?不是赶了牛车去,你阿奶还叫你干重活不成?你倒是说话呢,赶紧的。”大伯娘急了,推搡了儿子一把,催促道。   “打蛋。”   “我问你干啥去了,你好好说话!”   “打蛋。”   大伯娘气得直翻白眼,心里认定自个儿养出了一匹白眼狼。这不给钱也就算了,瞎编谎话骗她算是怎么一回事儿?居然还是这么没准儿的谎话,当她是个傻的?   当下,大伯娘也不理会他了,只气哼哼的转身就走。走到一半,听着廊下自家男人和儿子的说话声越来越响了,立马没好气的嚷嚷道:“吵啥吵呢?不知道三山子在做学问?说话小声点儿!”   周家大伯和大山子皆是一副懒得理你的模样,好在他们还是住了嘴,瞅着有啥活儿没有,就算没有也进了堂屋,准备吃了饭就早早歇下。   其他人是没啥想法,二山子心里头却颇不是滋味。   同样都是儿子,他算是家里最不起眼的了。想想也是,前头有哥哥后头有弟弟,还有个打小就能作的妹子,他这个中不溜丢又格外省心的老二,自然没人理会了。先前,他也没想那么多,毕竟他哥待他极好,有啥好吃的好喝的从来不会忘了他,他和弟弟三山的关系更不消说。   可那是先前……   自从三山子跟着孟秀才做学问,他再也不是从前的他了,怎么说呢,如今的三山子瞧着就和孟秀才一般无二,打村里过不与人寒暄不打招呼可以说目不斜视,回家后也是目不染尘的鸟样,兄弟之间说不到两句话他就做学问去了,聊个天还引经据典的,偏他那做派只能说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读书人这一套套的倒是学回来了,可都没学到精髓。   孟秀才目不染尘,人家不过十五就中了秀才,他是真能读书,四书五经倒背如流,策文锋芒毕露,村人服气。   三山子算啥?比孟秀才小不了多少,这还在学三百千,背都没背全,字儿才认了一小半,在这个基础之上他那做派就显得可笑了。   索性杨树村这边除了周家自个儿没人知道三山子的进度,孟秀才也不是多舌之人。这样三山子才勉强保住了名声,外头只说老周家要出个读书人了。   人家随便说说而已,大伯娘还真信了,对小儿子寄予了厚望。   二山子虽然没听孟秀才说过什么,过年那会儿他哥跟着阿爹去孟秀才家里帮忙,挑水砍柴修缮房屋,孟秀才良心发现同阿爹说了。三山子是勤勉,可他这资质,学几个字不当睁眼瞎还成,要想考科举估计没啥成算。撇开那狗爬字不说,他记性不好忘性还大,更不知举一反三,同样的东西反复说还是记不住,就这个进度,三百千能学个两三年,四书五经简直不敢想。   哪怕没知道得这么详细,二山子也明白,他弟让阿娘养废了。   虽然也帮家里干活,多半都是轻巧的活计,重活全让大房其他人揽下,干完那丁点活儿他就回屋读书,经常连吃饭都忘了,还要阿娘捧到屋里去。   这些小事阿奶是不管的,阿奶忙着干大事,他们兄弟俩有心想提一提,刚说了半句阿娘就不爱听,阿爹和他们倒是一条心,可阿娘宁可自己受累也要纵着三山,阿爹咋拦得住。周家爷们都是外出干重活的,不出摊也要下地,每天那么多活计,谁有闲心盯着屋里的事。   有心和他聊几句,却话不投机,至于那些笔墨案桌长衫……钱都糟蹋了,不用还能丢了不成?   就连周大囡那头二山子都不觉得糟心,妹子在家的时候不着调,好赖已经嫁出去了,现在权当亲戚走动。甭管她是不是改好了,至少这两年她学会了认命,偶尔回娘家一趟看老周家忙还会帮着干点活。   唯独三山子,真不知该怎么说。   有时候二山子真的很想问问他弟弟,不就是念了几天书?至于这么看不上人吗?人家孟秀才还是实打实的秀才,在村里碰上了,还能冲他点个头。上回他得了阿奶吩咐,送东西给孟秀才,人家还认认真真同他道了谢……咋轮到三山子就这么傲呢?   想不通他也懒得想了,从前关系最好的兄弟,不过一年多时间已形同陌路,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谁也抢救不来。   二山子只愁了不过片刻,就把这些个糟心事甩一边去,他强打起精神去厨房里蒸了鹅蛋,想说给秀娘好好补补,然后再回屋歇着,等待的时候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就蛋去楼空只剩一锅水了。二山子闻着味儿一路追到他弟屋里,他弟吃得喷香,他老娘就在旁边站着嘘寒问暖压根没主意门口来了人。   “那是我的蛋,我蒸了给秀娘补身体的!”   不说这话还好,一提起秀娘就跟捅破了天似的,大伯娘怒目瞪着二山子:“好哇,我十月怀胎生了你,你娶了媳妇儿就忘了娘!你也不去打听打听她在娘家吃的什么,如今已是神仙日子,还想天天吃蒸蛋吃肉吃蜜饯,也不怕补过头生不下来!我当初怀你的时候哪吃过这些,我那会儿挺着个肚子还下地干活有那么娇气?你弟读书那么辛苦也没见你关心关心,银钱都让婆娘那捏住,男人当到你这份上窝不窝囊?”   二山子气得发抖,也知道他娘是铁了心要偏袒三山子,还说什么?什么也别说了。   得,不就是个蛋吗,一个蛋就把亲娘弟弟看清了。   说什么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分明是阿娘不把他当亲儿子,三山子才是亲生的。   秀娘有啥不好呢,秀娘一心想着他,补身子的蒸蛋也留出一半来给他,看他累趴下还给揉捏肩膀,家里的事操持得井井有条还见天的嘘寒问暖,娶了这么个婆娘他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比亲娘着调太多。   二山子再不想废话一句,转身就出了屋,没蒸蛋他给秀娘冲蜂蜜水去。二山子不计较,大伯娘计较,看他半天没打出个屁也不赌咒发誓哄哄自个儿这当娘的赌气就出了屋,大伯娘气得破口大骂,骂了没两句就瞧见周家阿奶那张杀气腾腾的饼脸,自家男人就跟在周家阿奶身后。   “杀千刀的不想好好过日子就滚回王家去,满嘴喷粪听了就烦!”   骂完大伯娘她又回头瞪着周家大伯:“出去别说我是你娘,大老爷们让婆娘骑在头上屙屎撒尿,管你大房作天作地我丑话说在前头,二山子赶明还要跟我去卖力气,吵着他休息看我不剁了你们!”   周家阿奶就是这么耿直,打蛋已经够辛苦了,回来不好好歇着赶明不耽误赚钱?换人倒是容易,换个人还要重头干,哪像二山子早已经上手了,打起蛋来麻利得很。   大房的动静那头周芸芸也听见了,仔细听了一耳朵得知前因后果她回屋了拿了个硕大的鹅蛋出来,又切了肉末翻炒,给秀娘做了个肉末蒸蛋,又想起她这阵爱吃酸的,又回屋找出山楂酱想一并送去,想起山楂是活血化瘀的好物,怀着身子不好多吃,又放回去,打开箱奁捡了一包蜜饯果子。   那头秀娘刚喝完蜂蜜水,就闻见一股子香味儿,一个愣神周芸芸已经进屋了,她将蒸蛋放到秀娘手边,又放下油纸包的蜜饯:“这是阿奶从县城里捎带回来的,酸酸甜甜很合适你吃。蒸蛋也趁热用,秀嫂子你多担待二山哥,他这阵子比谁都累。若是缺了啥尽管来找我,你怀着身子千万别委屈自个儿。”   说真的,虽然堂姑对自个儿不怎么好,周家其他人是极好的,嫁进门之后过的真可以说是神仙日子,那是她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二山子虽然不像阿奶或者周芸芸那么聪明,好在实心眼,巴心巴肺疼她,哪怕堂姑口中作死的周老太也是明事理的人,嘴上是没句好话,吃穿半点没短着他们,每一季都给布匹,上身全是崭新的,又有糕饼点心糖果,还给银子补身……能投胎在周家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嫁过来简直把一辈子的好运全用光了,要这么说秀娘还挺感谢她堂姑,若不是她堂姑,她直接进不了门,阿奶更中意的明显是二房葛氏那样能干活的孙媳妇。   人要惜福啊。   秀娘同周芸芸聊了几句,话里头全没埋怨,只说嫁过来就是享福的,啥也不缺。聊了一会儿她从上锁的箱子里翻出几样小玩意儿,有个绣着老虎头的抱枕,说是老虎,其实是胖喵,那是给周芸芸做的。还有个同样大小的,上面绣着鹅囡囡,另外就是香包手帕,做工不说极好,看出来她很用心,针脚细密图样鲜活。   周芸芸也不推辞,欢欢喜喜的接了过去,还捎带上三囡那份。她去三囡屋里没见着人,听二伯娘说三囡不放心那五只羊并一群鹅,每天收了摊回来都要去看看。周芸芸略等了一会儿,三囡脏兮兮的回来了,一身灰不溜秋,满手都是泥,瞧着像是刚去舀了蚯蚓。   看周芸芸在自个儿屋门前等着,三囡赶紧的迎上来。   “阿姐这是在等我?是让我帮忙试吃的?”   周芸芸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没将怀里的东西递过去,而是打发她去洗干净手又换了身衣裳。   “这是秀嫂子给你做的,我帮忙捎带过来,你看喜不喜欢……甭管喜不喜欢回头好生谢谢人家。”   三囡走近了仔细一看,然后就乐得蹦起来。   “这是我的大花!是我的大花!”   “喜欢喜欢我太喜欢了,秀嫂子真是好人!阿姐你等等我待会儿再同你说,我给她送几个鹅蛋去!”   三囡赶紧捡了一篮子鹅蛋提去二山子的新屋里,狠狠感谢了秀娘,那话听着就亲近得很,还说吃完了再去找她。   看媳妇儿和两个妹子相处得好,二山子打心底里高兴,想着赶明还要更卖力一些,每天四十文钱呢。这活干到秋收之前他能收两千多文,就是二两多银子,回头全给秀娘攒着,她保准高兴。   秀娘是高兴了,她已经完全融入周家,和女眷们都挺亲近,就连周家阿奶也打心底里对她刮目相看,前头觉得娶个长得好的婆娘回来保准是个活祖宗,除了提升子孙后代的颜值能有什么用?就算生的儿子好看,好看能当饭吃?相处了一段时间,她不得不承认王秀比她姑强太多了。   干活从来都卖力,半点不偷奸耍滑,性子也不错,是有脾气,人挺聪明的,知道怎么在婆家立足。   家里头这些人哪个没自己的小心思,也就周芸芸和周三囡憨直一点,这种程度周家阿奶完全可以接受,能安生过日子干活麻利不搞事就行。   秀娘好了,她姑好不了了。   大伯娘只怪自己眼瞎没看出娘家侄女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她除了相貌身段哪里能和二房的葛氏比?那葛氏原是阿奶给二山子相看的媳妇儿,从不多舌踏实肯干,那一把子力气就连男丁也比不得。   大伯娘后悔啊,后悔没听阿奶安排,她是疯了才觉得二山子娶了她娘家侄女进门能姑侄联手好生帮衬她。   她这侄女就就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甜言蜜语哄了全家高兴只对付她。   大抵是因为让阿奶骂了一通,周家大伯娘安生了几天,这段时间里周家大伯三兄弟天天下地去干活,阿奶则带着孙子辈小分队拼命捞钱,周芸芸难得没在家待天天跟着阿奶出摊,三囡也就是换了个地方吃喝,二山子打蛋打得生无可恋,他已经让阿奶培养出来了,哪怕整个人神游天外手上动作也没停过。   这么过了四五天,早间赶牛车进城这段路上,二山子闲得无聊说起八卦来。   “昨晚我娘说她准备给三山子改个名字,现在这名听着就不像读书人,那孟秀才名字多好听呢,仿佛是叫孟修竹,我娘想沾人家的仙气,说是让二山子随他先生起名,周楠竹周箬竹周苦竹周紫竹周毛竹,这些名字保准能考上秀才,让三山子看着挑一个。”   三囡听着不明觉厉,赶着走在后头的大金乐得很,而周芸芸已经无话可说了。   哪怕她上辈子是个学渣,也知道修竹出自“茂林修竹”,出自“青松修竹”,出自“修竹赋”……哪能和毛竹扯上关系?   周芸芸忍不住吐槽说:“你们长房这辈从山,叫周崇咋样?崇者,嵬高也。”   二山子没进过学,他还没反应过来,阿奶就接过话去:“好乖乖你就别出瞎主意了,莫说这名儿不能随便改,即便要改,也不能叫周虫啊!当年我原想给孙子辈取名鸡鸭鹅猪狗羊的,周大鸡,周二鸡多好听,鸡吃虫呢!”   周芸芸:………………………………   成,阿奶你赢了。   对自个儿的名字,周二山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反正用习惯了。猛然间听说周家阿奶原想给大房孙子取名叫周大鸡周二鸡周三鸡,他就想跪下来谢谢阿奶高抬贵手没真那么定下来。   听阿奶叫阿爹周大牛他没啥感觉,自个儿叫周二鸡那就那么别扭呢?   刚还在乐呵的大金猛然间就消停了,想想看,如果大房随鸡,二房随鸭,那三房不就是鹅!想到鹅他就忍不住想到大花,原没觉得周大金这名字有多好,这会儿看来已经很不错了。   周二山和周大金统统闭嘴了,生怕阿奶一激动给他们改了名,可话题已经带出来,哪那么容易消停,哪怕所有人都噎着了,阿奶还念叨说要改名也成呢,要改就改成周三鸡,只一个人改了也不像话,大房三个孙子得凑一块儿。   二山子真想一个大耳刮子抽晕自个儿,闲得没事发呆也成呢,瞎聊什么天。   多吃口饭撑不死人,多说句话引火上身,这尼玛是躺着也中枪啊。   “我觉得现在这名挺好的,都喊习惯了,改啥啊!”   周芸芸难得帮衬了他一把,跟着点头:“要是嫌这名没书生气等成人之后让孟秀才给他取个表字也成,那些个读书人没人会直呼名字的。”   阿奶就算再怎么能也是个乡下妇人,乡下地头谁不是直接喊名字?她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就让周芸芸仔细说道说道,周芸芸告诉她表字就是表德之字,用来歌颂德行或者能够代表本人字。   比如三山子,他在兄弟之间行三,可随伯仲叔季来取,也可取一些能代表他的,或者是长辈对他的期许,希望他明理勤学等等,这些都能体现在表字上。   语文课上讲过表字,周芸芸也就听了个马马虎虎记了个七七八八,说得不清楚也不全对,阿奶脑子转得快,倒是听懂了。   “就三山子,好乖乖你说的那些都不衬他,照我说,从蠢笨傻这些字里头挑一挑还差不多。”   周芸芸:………………………………   果然还是闭嘴吧,让大伯娘或者三山哥知道这茬非打死她,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天收了摊回去,二山子撑着疲惫之躯将阿奶那番话给他爹学了学,本来周家大伯就被他婆娘闹得烦,听老二这么说直接一个激灵。   孙辈不知道当年取名的波折,他知道啊,周家大伯太懂他娘对家禽家畜的执念,回头让自家那脑残媳妇儿闹出火起来真把名字改成大鸡二鸡幺鸡可咋整,周幺鸡还不如周三山呢。   周家大伯打发二山子回屋去,自个儿逮着婆娘狠狠数落了一通。大伯娘才是真委屈,大房其他人不补贴三山子,那算了她补贴,连吃个蒸蛋也有人说道,不就是想改个名字吗,周三山这名哪配得上读书人的身份?人家叫修竹、明德、节义,自家叫三山,周家阿奶这取名的套路还不如她娘家,王家姑娘才不叫大妞大囡,都叫美娘丽娘秀娘,多中听呢。   甭管她怎么想,周家所有名全是周家阿奶取的,她不点头谁敢瞎改?舍了长辈给你的名字那是不孝,大不孝!这还考什么秀才,考上也要让人把功名撸了去。   日子就在大伯娘十天一大作五天一小作里头匆匆过去,出摊满一个月那天,阿奶给二山子结算了头个月的工钱,因着盈利全在她那儿捡着,她把自个儿并三囡那二十文一块给了,每天四十文,累计一千二,三山子拿了一个一两重的碎银子并二百个铜钱,满心火热的回了自个儿屋。   二山子倒是提前拿了银子,那是周家阿奶往他跟前掉的胡萝卜,鼓励他下个月继续努力,至于周三囡和周芸芸的部分得秋收之前彻底收了摊才能结算出来,那就不是一两二两了。   索性三囡没拿钱的想法,哪怕养了这么长时间的鹅卖了那么多鹅蛋,从她手里过的银钱也不多,至于周芸芸……阿奶亏待谁也不会亏待她呢,她不短吃不短穿压根就没惦记这份子钱。唯独二山子,高高兴兴回了屋,插上门栓这才小心翼翼将包着银钱的布兜展开,搁在秀娘跟前。   秀娘起初是一愣,而后一惊,接着大喜过望。   她满脸感动看向自家男人,听二山子说给她收着才点了点数,一两银子并两百个铜钱,一个子儿也不少。   “咋来这么多钱?二山你跟阿奶他们干啥去了?”   二山子这才将蛋包饭和鹅蛋仔的事同他媳妇儿说了说:“阿奶让我打蛋,从早到晚打足了一整个月的蛋,她每天给我四十文钱并一个鹅蛋的补助,三十天就是一千二百文,都在这儿了,你仔细收好别让阿娘看见。”   秀娘将银钱包好了放进陪嫁的箱奁,上了把大铜锁,将钥匙放进荷包里贴身带着。   “这样等咱们儿子生下来也能吃口好的,”秀娘说着叹口气,“我也不是非要和娘作对,可三山子那头就是个无底洞,填多少银子也堵不上。我听芸芸说了,考上秀才也没啥用,要当官至少也得有举人功名,那举人比秀才难考多了。你说咱们这些个进项要是全拿出去补贴他,往后怎么过日子呢?就算我没进过学大字不识也知道,刚开始学哪能糟蹋上好的东西,我学做女红那会儿都是一块布头反复用,缝了拆拆了缝,咱要是大户人家也就算了,乡下地头谁拿上好的东西练手?刚学字倒是拿树枝在沙盘里写呢。”   二山子知道她媳妇儿不是个抠门的人,只是辛苦得来的银钱舍不得白白糟蹋,他也明白这个道理,大金和三河刚学字的时候不都是拿棍子在地上写,写得像模像样了才提笔,用的笔和纸也都是阿奶买来的,没听谁抱怨过。   照阿爹的说法,大金可比三山子聪明多了,他头年就学完的东西三山子这会儿还没吃透,大金都说做学问难,科举没啥指望不如趁早回来帮家里做事,会写字会算账不让人蒙就得了,人人都想当官,那官是好当的?   三山子不肯放弃,要读书,那就让他读,阿奶也说了他能读一天就供一天,可没得让兄弟不吃不穿补贴的,都是娶了媳妇儿的人,媳妇儿怀着身子手里哪能没点钱?   “阿娘说什么你听着,别和她拌嘴也别搭理她,有啥事同芸芸说,我是个猪脑子,可她聪明。咱们老周家谁说了都不算,就阿奶说了算,阿奶听芸芸的。”   是这个理,秀娘也是这么做的。   说真的,只要二山子支持她,她压根不怕周家大伯娘。秀娘同大山媳妇不同,她和自家婆婆是同一家出来的姑娘,受了委屈自有娘家人撑腰,娘家阿太最疼她了。      周芸芸原想让家里人歇个十来天又接着忙起来,这都是大夏天,做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之类的正好,原材料找起来不算难,要让家里人分分钟学会,做出能拿去卖的东西就是痴人说梦了。周芸芸给阿奶做了几碗让她试吃,阿奶吃的两眼发亮,这能卖钱,这一定能卖钱!   又看周芸芸完完整整做了一回,周家阿奶就去给三房儿孙分配任务了。每房做一样,先练着,熟手了就捎带去县城卖。   周家阿奶幻想过之后,周芸芸同她说了现实的,这些就跟冰碗一个意思,要凉快才好吃,没条件拿冰镇最好是弄几个能密封的大铁桶,做好的冰粉放里头丢井里去镇凉了,裹上棉被搁木桶里头,这样勉强能隔热,周芸芸小时候那些走街窜巷卖冰棍的就靠被子裹着。   要做凉虾还得有漏勺,还要准备糖水,各色水果,芝麻,花生,葡萄干,山楂片等等……加上这些卖相才好。   自个儿吃不妨事,要做生意就得不怕麻烦,听周芸芸仔细说了一通,周家阿奶让周大金来琢磨工具,画好图纸送去铁匠铺,她自个儿将要买的材料记住了,赶紧安排人去挖芋头收芋头摘果子。   任务安排下来之后,周芸芸出摊回来就教全家做冰粉凉虾,白天的时候卖蛋包饭鹅蛋仔的接着去县城摆摊赚钱,余下的不是下地干活就在家练手艺,照阿奶的要求,要做的既中看又中吃。   去年这会儿周芸芸正在折腾土豆,全家还不算忙,今年已经是累死累活了。   采集果子的工作落到二房葛氏身上,她劲儿大又熟路,去一趟能背回不少东西,卖冰粉用不了太多水果,她带回来的足够用了。折腾了三五天,周家人已经做得像模像样了,冰粉凉糕凉虾全是他们在做,周芸芸主要负责烧仙草和芋圆,这两样略麻烦些,她每晚做好之后密封了沉井里镇着,大清早提溜出来用棉被裹好装车。   周家原是三辆牛车出门,如今变成了四辆,要拉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而冰粉凉虾芋圆烧仙草比蛋包饭鹅蛋仔还好卖,谁让周家尽心,给的分量足吃着还凉快呢。   也是因为太好卖,没过几天,五辆牛车就全出动了。   周家又开始累死累活挣钱,出摊的还轻巧些,就二山子打蛋苦,留在家里的真活不出来。麻辣烫停了才一个月,冰粉凉糕凉虾来了,做到秋收了天凉了田里的鱼肥了又接着卖麻辣烫……一整年就歇不了几天。   这么想还是太甜,今年的确不用卖旋风土豆,不是还有脆皮玉米之类的?上辈子风靡全国的小吃那么多,周家人想歇着,基本只能等周芸芸嫁出去,没人在阿奶跟前瞎出主意那还有点指望。   你说周家已经很有钱,用不着那么拼……可谁会嫌钱多烧手呢?   能赚的时候不努力,往后总会后悔的。   周家这样只能算是甜蜜的烦恼,别家想卖力气还找不到地方。   周三囡那头幸福指数满满的,她长这么大最高兴就是今年,养了那么多家禽家畜是累,回报也真感人。她现在每天不仅有鹅蛋仔爆米花吃,冰粉凉虾也管够,天天都能吃得肚儿滚圆,囤积的鹅蛋以肉眼能见的速度消耗掉,变成银子揣在阿奶兜里,回头她能分得一半,多好的事呢?   再有一点,她那五头羊也都长大了,眼瞅着就快下奶,阿姐说回头有了羊奶天天给她做蛋糕。   蛋糕啊……   她可馋了好久了。   “阿姐你说要是咱们都不嫁人多好,不然你带上我当陪嫁也成呢,让我干啥都成,只要管吃!”   周三囡才十岁多点,还没有成亲的概念,也是因为周大囡那茬让她对这事产生了抗拒,不是担心自个儿嫁去像老丁家那么穷的人家受苦,而是怕周芸芸嫁出去了没人给她做好吃的。   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要周三囡看来不成亲也冻不着饿不着,那干嘛还要嫁人呢?   这话让阿奶听了个正着,差点没喷她一脸唾沫星子,“要是陪嫁单子上有你,我好乖乖还嫁得出去?你要是好生养鹅还有点成算,只知道吃看谁肯要你!”   听了这话周三囡瞪着阿奶哼哼:“阿姐嫁不出去正好,我们天天呆一块儿。”   周家阿奶只想抽她:“胡说八道看我不揍你,过两年我非得给好乖乖找个顶好的人家,嫁过去就享清福。”   这话周三囡是出摊时说的,回去之后周家阿奶就就给她二媳妇学了学,让她管管闺女,这么吃下去还嫁得了人?她敢嫁谁敢娶呢!   周家二伯娘回头就提着闺女的耳朵同她说道一番,周三囡这死孩子一根筋,一边护着耳朵一边和她娘拌嘴,听烦了还嚷嚷说要嫁人也成,让她娘比照周芸芸这样的去寻,她保准嫁。   周家二伯娘恨不得拿鞋底把她拍死在墙上,早知道闺女贪吃,原没当回事,小孩子家家都这样,长大就好了。直到今天,周家二伯娘蓦然发现她闺女和别家贪嘴娃儿不一样,谁家女娃都不会为了吃去养羊养鹅,哪来那么深的执念呢。   她家这个不一样,和别人都不一样,前头没管,如今才发现长歪了。   最大的梦想是让周芸芸天天给她做好吃的。   最大的目标是攒够钱想吃啥都成。   最大的敌人是扬言要给周芸芸找户好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周家阿奶。   周家二伯娘:…………………!!   周家二伯娘纠结着纠结着就纠结到秋收了,秋收之前三囡的库存彻底告罄,阿奶就收了蛋包饭和鹅蛋仔的摊子准备让她攒个把月再出摊,冰粉凉糕凉虾这些接着卖,这些个作起来是麻烦,卖着容易,周芸芸、周三囡、周大金、周二山终于闲了下来,不用再起早摸黑。   二山子也拿到了第二个月的工钱,秀娘数了好几遍才高高兴兴收起来,心里还想着这男人是嫁对了,真疼她。   相比较而言,二山子这只是小打小闹,周三囡这边才闹出了大动静,阿奶让周大金将每天记得账拿出来,核对结算过后将周三囡和周芸芸的份子分给她们。   周芸芸只得鹅蛋仔的两成而已,周三囡才厉害,她和阿奶五五分成。   虽然只支了一个摊子,好赖是在县城,周芸芸手艺好,做法又新鲜,周家摊子生意贼好,每个月都有一百七八十两,周三囡统共分了一百六十几两银子,阿奶看银锭太沉,将其中一百五十两换成金子,一个十两重一个五两重的金锭,余下就是些碎银散钱。周三囡让她大嫂缝了个贼结实的荷包,将金锭碎银装进去挂在胸前衣服的夹层里,睡觉也不拿下来。   这就算了,她还记得她娘说的,拿到分红就拽着她娘回屋去,关上门之后就坐到床边,将荷包从脖子上取下来,解开扎得紧紧的绳结,把金锭并碎银倒出来散在床上。   周三囡还没来得及嘚瑟,她娘就惊呆了。   卧槽!   闺女不是洗劫了周家阿奶吧?!   要不是咋能有这么多钱呢?!   十两外加五两的金锭,还有七八个碎银锭子,一两二两的都有,算算怎么也有一百六十两……上回周三囡拿出十几二十两银子她爹她娘就吓疯了,这回晕乎乎半晌没回过神来,回过神来三囡已经将金银锭子装回荷包里,正在系绳结,准备揣回去。   她就只是为了显摆给她老娘看看,并没有交给周家二伯娘保管的意思。   周家二伯娘差点没吐血,仔细盘问过还是不敢相信,出去两个月卖鹅蛋做的吃食和周家阿奶五五分账,这是她自个儿赚来的!   别人不知道她这当娘的能不知道?闺女每天出门都带上不少的核桃花生糖块点心,晚上回来都没剩下,你说她去干活?她这是换了个地方吃吃吃!   吃了两个月就吃回来一百六十两,周家二伯娘已经忍不住怀疑人生了。   这到底咋回事呢?   她和当家的赚钱那么费劲,傻闺女却成了杨树村排的上号的有钱人。一百六十两,这都能买十几亩上好的水田了!……莫不是傻人有傻福?   周家二伯娘愣神这会儿,周三囡已经将银钱收好,她娘贼不放心:“死丫头天天泥里打滚,要是绳断了荷包漏了咋办?那可是一百六十两银子!不是六两不是六十两是一百六十两!”   周三囡在心里吐槽,说得好像六两银子丢了你就不心疼一样,她没说出口他爹就推开门进来,正好听到一百六十两,愣了一下:“什么一百六十两?哪来的一百六十两?!”   周家二伯娘满脸无奈的看向她男人:“咱这闺女可不得了,她比咱们都富,她是咱家除了阿娘之外最有钱的,不信你让她掏出来看看。”   傻孩子果然又掏了一遍,高高兴兴冲她爹显摆,她爹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   ……   原以为二房已经起飞了,养了那么多家禽家畜比大房买什么笔墨纸强太多,养成了一笔笔都是钱啊。谁想这傻闺女动作更快,她才多大?身上就揣了一百六十两银子,周家二伯忍不住追忆过去,想想自个儿十来岁的时候在干啥呢?不是上树捉鸟就是下河摸鱼,要不就跟两个兄弟下田去,一百六十两啊,阿娘那会儿都没这个钱。   等周家二伯从回忆之中走出来,他闺女已经将钱揣身上了,谁要都不给,还嚷嚷着要阿奶来给他主持公道。   这可是起早摸黑两个月赚的辛苦钱呢!!   亏得真正赚辛苦钱的二山子不知道这茬,否则能哭晕在茅坑里。天知道他这两个月打了多少鹅蛋,以至于看了蛋液就反胃,梦里都是蛋糊糊。   总的来说出摊这几个都挺满意的,满意了没两天就迎来秋收,周家阿奶想着请人来收割,让周芸芸帮着烧饭,顶着大太阳收割是真累人,绿豆汤要源源不断的供应,最好是能煮点藿香水,再有就是供一顿中饭,哪怕不出摊了,她也闲不下来,周家其他人也是一样,哪怕不需要自己下地收割,也得有人转悠着监工,还要给人送饭,还要接着做冰粉凉糕凉虾。   对比二河媳妇葛氏,他们这点活不算什么,葛氏一个人将养着鱼那些田全收割了,动作比请来的人还快,她不仅忙着秋收,也没忘记抽空去搁猪草摘果子,每天脚不沾地。   周二河真服气了,他这媳妇儿虽说长得不好,和二山媳妇儿那就不能比,却真能干,从不抱怨什么,天天干活没歇过,娶了她就跟娶了好几头牛回来。   秀娘也挺靠谱的,大伯娘嫁进门这么多年王家人都没过来帮忙春耕秋收,她刚进门就请动了人,秋收之前她赶着回了趟娘家,索性肚子还不算大,出门并不费劲,只是二山子不放心跟着她一道去了。这会儿蛋包饭和鹅蛋仔的摊子已经收了,阿奶看他这两个月辛苦特地没给分配活计想说让二山子松快几天,就赶上秀娘回娘家。   她自个儿做了一盆凉虾带上,想说让娘家人尝尝鲜,又去三奶奶那儿买了豆腐皮豆腐干。   哪怕周家暂停了麻辣烫生意,三奶奶家豆制品一如既往的好卖,虽然是赚辛苦钱,这一年也攒了不少,日子过得比从前好太多了。再者说,豆腐本就是好东西,自家做成本并不高,天天吃也不妨事,她家里人瞧着体面多了不像以前黑瘦黑瘦的看着就可怜。   秀娘让二山子跑了一趟,买回豆腐干豆腐皮,又扯了一块透气的细棉布,再有就是从三囡那儿买来的鹅蛋,拉拉杂杂装了不少东西,分量虽然不多,权当是个心意。他们两口子如今有钱了,这点不值什么。   王家那头对秀娘那是满满的善意,看她回来还提了不少东西,不由得想到只会回娘家搬救兵的周家大伯娘,不是贪图这点东西,人和人真的不一样,看了周家大伯娘王家人就没想头,那也太自私了。   秀娘让二山子同男丁唠嗑,自个儿径直去了王家阿太那屋,舀了一碗凉虾兑糖水喂她阿太吃了,又把细棉布拿出来,让她娘给阿太做两身夏衫,土布虽然结实,穿着不透气。别人就算了,她阿太那真是高寿,哪受得了这份罪。   王家阿太看了秀娘就高兴,连连关心她,问她在周家怎么样,日子好不好过,又说要是受了委屈尽管回来,有人给她撑腰。秀娘也真高兴,将带回来的东西一样样给她阿太看了,说周家人对她都好,甭管婶娘还是妹子都好相处,吃穿不愁,二山子尤其贴心,攒了钱都给她存着,日子好着呢。   “好啊,真好。”   “秀啊,你这样阿太就放心了,既然老周家对你好,你也好生过日子,别跟你姑似的。”   王家阿太说着,不放心又问周家大伯娘对她可好,秀娘就说她姑偏心小儿子,他们这一房得了啥好东西都要紧着三山子,好在是周家阿奶当家,她公公也是个明事理的,倒没受多少罪,平日里就是听点闲话,自个儿怀着身子她不敢动手。   王家阿太再三叮嘱秀娘,别和她计较,但凡受了委屈就递个话回来。   一屋子女眷听着也是连连点头,也就周家大伯娘她老娘脸上臊得很。   又聊了一会儿,秀娘才说到正事上,说老周家虽然将绝大多数水田都佃出去了,自家也种了不少,别说家里做着生意丢不开手,哪怕所有人都下地也忙不过来,正在请人帮忙秋收呢。王秀想着自个儿娘家是不是也去帮忙,顿顿捞干饭不说,还能沾到荤腥,收割完哪怕不算工钱也能得几袋粗粮,周家阿奶虽然不是多大方的人,也没短过什么,该给的更是一文不少。   哪怕不给粮食,秀娘都亲自回来了,王家也会遣人去帮忙,尤其老王家人丁兴旺,好些年没分家了,男丁尤其多,女眷也能当男人使。就算他们也要秋收,田地远不及周家多,加上家里人多又勤快,不多时就忙完了,闲着也是闲着,能给秀娘长脸还有捞干饭吃多好的事呢。   秀娘回来就告诉阿奶,她娘家能来十个左右帮忙,周家阿奶自是高兴。   秋收嘛,请谁不是请,亲戚过来帮忙也好,人情是走动出来的,今天你帮我一把,明天你遇上事求上门来大家才肯帮忙不是?   ☆、87|52.1   第087章   今年的秋收格外的省事儿,只因田里大丰收,佃农们格外勤快的把稻谷脱粒晒干后才送到周家,直接入仓就成了,一点儿也不费事儿。之所以如此,还是因着周家的水田肥沃,再加上回头还有再生稻,所有的佃农都异常欢喜,比赛似的上赶着勤快,生怕略落后人半步,来年这田就不佃给他们了。   等秋收进行到一多半时,就到周芸芸的生辰了。   虽说穿越已经有两年了,可头一年穿越那会儿刚过完生辰,第二年则是她自己作死折腾完自己折腾全家的,以至于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宠的周家阿奶都忙活得忘了她的生辰,虽说事后阿奶还是补救了一下,可终究感觉不大一样。幸而今年,忙归忙,阿奶却已经淡定了,早不早的就惦记起了给周芸芸过生辰一事。   说起周芸芸的生辰,还真是个特殊的日子,七夕节。   其实,在这年头七夕节跟情人节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这里的七夕是乞巧节,未出阁的女儿家祈求心灵手巧的节日,情人节那是在上元节。不过,对于周芸芸来说这也没差,毕竟论起来她也勉强能称之为心灵手巧,就是技能点全点在了厨艺方面,至于针织女红……   别提它了。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完全不在意这些,在她眼里她的好乖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就算真有什么缺点,那也是旁人的错,赖不上她的好乖乖。   再说了,绣活好有啥用?像大山媳妇儿那手绣活儿别说在周家了,就算是在杨树村那也是独一份的。   结果呢?   先前只是做些荷包香囊赚几个辛苦钱,如今还是得了周芸芸的提点,略多赚了些钱,饶是如此也完全没被周家阿奶放在眼里。要知道,如今的周家阿奶可是要干大事儿的!   这不,眼瞅着周芸芸的生辰快到了,周家阿奶不单自己格外的重视,还嚷嚷着叫全家跟着一道儿忙活起来。其他人倒是没啥意见,哪怕这两年周芸芸把全家都折腾得不轻,可日子眼瞅着一日好过于一日这却是事实,就连最喜欢抱怨的周家大伯娘都不得不承认周芸芸还是很能耐的。   ——再能耐也没有她家三山子强,三山子将来可是要考秀才当大官的人!!   对于这些个陈词滥调,周家上下都已经彻底听腻味儿了,先前还有人暗中腹诽两句,如今则干脆懒得理她了。先不说三山子能不能考上秀才,在周芸芸的科普下,全家都知道考上秀才不等于当大官。事实上,就算考上了举人也未必能当官呢。哪怕一路顺风顺水的当上了官儿,就周家这种门第,也绝不可能叫三山子能为大官呢!   然而,周家大伯娘跟三山子俩人就跟活在梦里一样,只听得进去他们想要听的话儿,拒绝接受事实。   很多时候,同样的话说多了莫说听的人烦心,说的人一样很烦。久而久之,在周家就形成了一堵无形的墙,将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跟其他人隔离开来。   墙那头见天的做着美梦,墙这头则每日里想着柴米油盐酱醋茶,盼着日子过得更好一些。   在周家众人各自的思量之中,周芸芸的生辰到了。   早在数日之前,周家阿奶就为她精心准备了生辰礼。   礼物的出处很当然的来自于府城,如今已经彻底起飞了的周家阿奶再也瞧不上乡间的物件了,她连县城都懒得逛了,无比嫌弃卖的东西土气不中用。甚至连府城的东西都时常被她诋毁,倒是祁家大少爷三不五时的从京城或者其他各处捎带来的东西叫她眼前一亮。   “那有钱人家的傻儿子虽然脑子不行,不过这眼光还是挺不赖的。”周家阿奶如是说。   对于这番言论,周芸芸只能自我安慰“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听不到。也亏得听不到,不然得多心酸呢,见天的寻摸好东西千里迢迢的遣人送来,结果却得了这么一句让人吐血的评价,叫人忍不住想替他点一排蜡。   彼时,周芸芸并不知晓,那位“有钱人家的傻儿子”之所以对周家阿奶这般好,完全是因着手工皂大卖的缘故。想也是,人家是商人出身,谈感情不如谈钱,只要钱到位了,感情什么的要多少有多少。   不过,话说回来,周家阿奶的礼物是真的好,贵且全乎。   清一色的稀罕贵重物件,打头的就是一整套的赤金头面首饰,也是瞧着这个,周芸芸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阿奶这是真的发财了。不过,这赤金头面却是一时半会儿戴不出去的,且不说完全没有那种场合,光是这份量就能逼死她了。   这套赤金头面统共有八件,包括发梳一支、发钗一对、金步摇一对、额饰一个、项链一条、耳环一对。其中,耳环虽是一对却算是一件首饰,所以才说一共为八件。这些首饰单独来看已经算是稀罕了,凑到一起简直就是闪瞎狗眼。至于份量,周芸芸略掂量了一下,估计至少在三十两以上。   市面上一两金能换十两银,单就这赤金头面的份量就值当三百两银子,这还不包括做工。   周家阿奶一脸热切的瞅着她的好乖乖,在她眼里再没有什么比金子更好的东西了,她拿她心目中最好的东西当作生辰礼,这足以表达她对周芸芸的疼爱。   说真的,周芸芸很感动,真的很感动。有什么比老抠门拿出金子当礼物更叫人感动的呢?只是,这份礼物注定短时间内是戴不出去的。好在对于女儿家来说,有个日子是绝对需要首饰撑场面的,那就是成亲那一日。   于是,周芸芸无比感动的道:“阿奶,回头等我嫁出去了,一定戴着它们。”   周家阿奶登时一头黑线。   尽管前些日子她说了回头得空了要给周芸芸好生挑一门亲事,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可问题是,这套头面首饰真的只是生辰礼,她就算想要寻摸亲事,也没打算这么快把她的好乖乖嫁出去。   当下,周家阿奶无奈的解释道:“这是给你的生辰礼,只是在府城银楼里买的,不值当什么。回头等我见到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了,我叫他帮我去京城里买一套最时兴的,我的好乖乖咋能戴着府城里的首饰嫁出去呢?这也太跌份了。”   周家众人:………………呵呵。   不怪其他人齐齐翻白眼,实在是周家阿奶这话太欠抽。就算府城的东西确确实实比不上京城的,可也不用说的那么直白吧?多少人想要一件首饰而不得,别说从府城银楼里买的金首饰了,向下地头就算有一对银丁香耳环都是一件稀罕到不得了的事儿,旁的不说,单看周家这几个外来媳妇儿,除了秀娘有一枚银戒指和一支银钗子外,其他人顶多就得个铜钗子并两床被褥当嫁妆。   金首饰啊!   那可是赤金的头面首饰!!   好在周家众人早已习惯了周家阿奶的做派,人都是这样的,同样的事情发生次数多了,哪怕再不习惯久而久之也已经麻木了。当然,前提是你得有这个本事,同样都是偏心眼儿,周家大伯娘就被家里其他人所鄙夷,周家阿奶却强势的叫人不得不跟着认同。   这就是做人的差距。   简而言之,没这个本事就别作死!   这一年的生辰,周芸芸得了极多的生辰礼。周家阿奶给的无疑是最贵重的,而除了那套格外夺人眼球的赤金头面首饰外,阿奶还准备了好些个东西,大到六扇落地大屏风,小到精贵的吃食点心,反正基本上涵盖了她所认为所有好东西。   幸而,除了阿奶之外,周家其他人的画风还是很正常的。或者应该说,相对来说是很正常的。   周家阿爹身为亲爹,送了周芸芸一整套他亲手雕刻的木头玩偶,从大到小全是胖喵,惹得三囡眼睛都红了,直哀求等她过生辰了也想要大花的木头玩偶,不用一套,一两个就成。   大金作为亲弟,很是霸气的送了周芸芸一支……棉花糖。说真的,周芸芸当时就傻眼了,她当然知晓大金先前就在琢磨棉花糖机,可问题是先前完全没提及,她还道是大金见希望渺茫已经放弃了,结果冷不丁的就给她露了这一手,惊得她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撇开这俩嫡亲的,三囡也是极为亲近的人。这不,当周芸芸很是期待的看着三囡时,三囡眨巴眨眼睛,给她摸出了一根红绳,下面缀了个金子做的小老虎。哦不,应该是胖喵。   周芸芸再度傻眼,她都不知晓为啥大家不约而同的送了胖喵,不过对于三囡这个小抠门也愿意送她金首饰,哪怕瞧着连半两重都没有,她还是很开心。   其他人也相继送了礼物,虽说不贵重倒也是一片心意。而在这里头,最叫周芸芸无奈的大概就是三山子了,因为三山子送了一幅他自个儿写的字。   在那一刻,周芸芸终于理解了孟秀才为何几次三番委婉的告知周家大伯,三山子做学问没戏的事儿。凭良心说,初学者写字丑是正常的,事实上周芸芸上辈子也是一笔狗爬式的字。可问题是,就算再怎么丑,这都学了一年多将两年了,怎么着也该练出横平竖直了吧?然而,三山子那笔字,丑得简直清新脱俗,基本上周芸芸把眼睛都看花了也没瞧出这写的到底是啥玩意儿。   不应该啊!   周芸芸这都往县城跑了两个月了,以往也曾拿过大金的启蒙书瞧过两眼,就算繁体字不如简体字好写,她也绝对能认出个七七八八来,写就算了,怕是注定会缺胳膊少腿儿的。可三山子送的那幅字,她是完全认不出的。   这厢,周芸芸还在怀疑人生,那厢,周家大伯娘满脸喜色的显摆开了。   “芸芸哟,你别看我家三山子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幅字,你可得好好保管着,等将来他考上秀才当了大官,这字哟指不定比你阿奶送给你的那套金首饰都值钱!”   说这话时,周家大伯娘不单带着一股子得意,还夹杂一丝恼怒。小丫头片子怎么就能得金首饰了?有这个钱,可以给她家三山子买多少笔墨纸砚并书籍的?真是糟蹋了!   尽管周芸芸并不知晓大伯娘此时内心的想法,可单是听着大伯娘这话,她已经彻底没了言语。好在保管一幅字并不算什么难事儿,她当下就决定回头就给卷巴卷巴压箱底去,至于往后咋样就往后再说吧。   待收了生辰礼,又吃够了长寿面,这个格外叫周芸芸印象深刻的七夕节并生辰也就过去了。   过完生辰并不代表什么,接下来的日子,周家人该干啥还是干啥。麻辣烫摊子要摆,趁着如今天气还热,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之类的也不能完全断了,还有就是周芸芸后来才折腾出来的脆皮玉米。也亏得三囡的鹅蛋告罄了,要不然再加上鹅蛋仔和蛋包饭,全家都得扎脖子上吊。   事实上,也快了。   周家特地留着养鱼的那十亩稻田大丰收,里头的鱼儿比去年更多。也就是说,做鱼丸的事儿该提上来了,肉丸的数量则照旧,还有周芸芸灵机一动想出来的鸡蛋豆腐。   鸡蛋豆腐其实就是周芸芸上辈子颇为风靡一时的玉子豆腐,又称日本豆腐、内脂豆腐。周芸芸挑了个比较接地气的名字,也就是最最直白的鸡蛋豆腐。这个倒是不需要周家人来做,真要连这个都交给家里人,那就真的是逼人上吊了。   周芸芸在亲手试验了一遍,并请周家阿奶和三囡品尝之后,就让人把三奶奶请了过来。   难为三奶奶一把年纪了,居然是颠颠儿的跑过来的。   “芸芸好乖乖,你要教三奶奶做啥?”跑去叫三奶奶的自然是三囡,也不知晓三囡是怎么说的,三奶奶一脸的喜气洋洋,看向周芸芸的眼神简直就跟看到了金子一般,搓着手心一副亟不可待的模样。   周芸芸真的很想说,您简直跟我家阿奶配一脸,真不愧是数十年的妯娌两个。   废话不多说,事实上周芸芸也没啥好跟三奶奶聊的,索性直接将原材料都备好,当着三奶奶的面先示范了一遍,叫她好有个大致的印象。之后,才分步骤一点点的教导起来,连着三遍之后,才叫三奶奶亲自上手试一试。   别看三奶奶好像不怎么聪明,然而她对于能赚钱的活计是发自肺腑的热爱。虽说鸡蛋豆腐的做法格外复杂繁琐,可她愣是拿出了吃奶的劲儿死命的将所有的步骤都给记住了,叫周芸芸瞅着都替她觉得累。幸而,像这种活计甭管有多繁琐复杂,一旦做顺手以后,那就变成了机械运动,完全能成为本能反应。   待确定三奶奶做的鸡蛋豆腐没啥问题后,周芸芸又提起了另外一个事儿。   “三奶奶,我知道你先前在自家地里种了不少的大豆,也在村子里收了不少。这做豆腐是肯定够用的,可这鸡蛋豆腐呢?我不怕给你打包票,鸡蛋豆腐一定能卖出去,光是我家每日里做买卖就要不少,可你提供得了吗?”   *蛋豆腐的原料有不少,主料却是大豆和鸡蛋。这大豆自是不成问题,有问题三奶奶自个儿也会处理的,可鸡蛋呢?这真不是周芸芸杞人忧天,而是杨树村这一带,就算多半人家都养着鸡,那也是给自家吃的,顶多一个月攒下个一篮子,拿去赶场子时换点儿油盐。可一旦做起了鸡蛋豆腐的生意,光是每日需要消耗的鸡蛋数量就起码需要上百个,就这还是保守估计的。   “芸芸给三奶奶出个主意呗,你那么聪明一定能想到的!”一听说自家这新买卖有可能会黄了,三奶奶登时急了,心下一面懊悔着自己只养了十来只,还不全是母鸡,一面又苦苦思索谁家养的鸡多。   对了!   “你家不是养了极多的鸡鸭鹅吗?卖我些!!”三奶奶两眼发光。   周芸芸轻摇头:“那不是我家养的,是我嫂子她们自个儿养的。而且要说卖的话,她们也未必肯,倒是三奶奶若是有兴趣,可以合作。我嫂子出鸡蛋,你出豆腐并手艺,回头得了利钱五五分成。”   其实,周芸芸不是不想卖鸡蛋仔,而是周家人实在是太忙活了,倒是等回头三囡养的羊出奶了,她可以考虑跟葛氏合作,只是就算那样也用不了太多鸡蛋的。要知道,鸡比鸭鹅强的地方在于,它们太能生了,而且葛氏养鸡的本事一点儿也不比三囡差,当然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三囡把她的蚯蚓卖给了葛氏,以此换取鸡蛋。   葛氏养鸡其实比较晚,毕竟二房其他人都是一开春就开始养殖的,葛氏则是嫁进门以后。可她实在是太能干了,一天到晚完全不停歇,忙进忙出忙里忙外的,基本上打从她进门后,周家二伯娘就再也不曾上山拾柴打猪草过,连每日剁猪草、煮猪草都是葛氏有人操办的。   这人心都是肉长的,葛氏这么勤快,二伯娘又不是大伯娘那蠢货,怎么可能不贴补一些呢?   不过她的手段要高杆多了,准确的说她是完全学的阿奶,把所有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也没说私底下贴补,而是将打猪草一事摆在了明面上,跟大河媳妇儿讲明白了要多给葛氏工钱。因着一时拿不出钱,她又跟有钱的闺女借了钱,虽说年底要给五花肉,她还是咬牙借了不少。一部分用来四处寻摸小猪崽,一部分则给了葛氏,叫她去买鸡崽子继续养。   这半年下来,先前的鸡崽子都长成了,后来购置的那些也已经半大了。葛氏养的鸡多又能下蛋,一天下来至少能拣两百到三百只。   当然,因着时间还不算长,其实葛氏的鸡蛋并未积攒太多。而周芸芸有了先前三囡鹅蛋堆积如山的经验,瞅着有些苗头了,立马寻了新活计,心下又琢磨着照这个情况下去,真正鸡蛋大爆发怕是要到明年了,尤其鸭和鹅天气稍微一冷就不爱下蛋,或者只要拘着它们不让它们往外跑就会赌气不下蛋。可鸡不同,就算是外头是数九寒天,只要室内温度够,鸡一样能照下蛋不误,哪怕关它们一冬天都没关系。   这厢,周芸芸跟三奶奶简单的提了提,见她没啥意见,就去唤了周家阿奶并葛氏。   别看葛氏干活是一把好手,可谈起生意却完全不行。好在她本身虽不聪明,却很会看人眼色,至始至终她都将目光放在周家阿奶身上,凡是阿奶点头说好的,她绝无二话,可要是阿奶不吭声,她就断然拒绝。   三奶□□都大了,她是认识葛氏的,毕竟葛氏的姑奶奶就嫁到了杨树村里,她俩原也是常来常往的,后来得知葛氏跟老周家二房的二河订了亲,还特地瞅了几眼说了几句话。本以为这位是老实的,结果老实是老实了,人家听周家阿奶的!   这下可好,占便宜是甭想了,只求能在周家吃饱了肉以后留口汤给她喝。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鸡蛋豆腐是独一份的东西,只要她能拿出足够的量,在保证供应周家的前提下,完全可以卖给镇上乃至县城里的酒楼饭馆,绝对是一笔大的进项。   当下,三奶奶又再度来劲儿了,一张老脸笑得比菊花都灿烂,惹得周家阿奶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完全不懂明明条件苛刻成这样,那蠢货咋还笑得出来。   为啥笑不出来呢?这年头像周家大伯娘这种占了便宜还怨旁人不给她占更多的奇葩外,大部分人还是很惜福的,对于三奶奶来说,鸡蛋豆腐就是一门可以传承下去的手艺,且做出来以后就是实打实的进项,至于叫周家抠走的那部分,跟总的进项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   人呀,一定要惜福才会感到幸福。   ☆、88|52.1   第088章   一转眼,秋收就结束了。   经过了数天的忙活,三奶奶总算能凭自己的能耐折腾出鸡蛋豆腐了,然而距离批量生产还是有段距离的。好在周家这边也不着急,事实上他们已经忙不过来了。即便秋收没出什么力,可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这些事情就已经挤占了他们近乎全部的精力,反而售卖容易得很。还有就是周芸芸折腾出来的颇有些技术难度的脆皮玉米,哪怕如今还不曾出麻辣烫摊子,光这些就有够周家人忙活的了。   结果,都已经忙活成这般了,周家阿奶还是盯上了大金的棉花糖。   要说棉花糖这玩意儿,吃起来未必就真的好吃,然而这个诱惑力太大了,白白胖胖的一大团,让人瞧着就忍不住口齿生津。这要是从未见过的人,尤其是小孩崽子们,那是绝不可能有抵抗能力的。   为了琢磨出棉花糖机,大金折腾了足足一年,这还是在周芸芸的提醒下,加上自己仔细推敲琢磨,才勉强做出来的。结果倒好,这才刚做出来,一文钱都没赚呢,就被周家阿奶给盯上了。   制作棉花糖最难的一步就是棉花糖机,只要有了棉花糖机,哪怕是个傻子好了,有糖和竹签子,哪个做不出来?偏大金在研究棉花糖机时,周家阿奶完全没有给予任何帮助,连一声安慰都没有。如今好不容易研究出来了,她一下子就蹦跶到跟前,来摘桃子了!!   大金哇的一声哭出来。   按说棉花糖应该跟爆米花一样,都属于大金的私产。可先前爆米花那是因为周家阿奶瞧不上眼,这才便宜他。如今,周家阿奶一瞅那棉花糖,两眼都泛着绿光了,再强调那是他的私产……   好吧,就算是私产好了,那合作总成了吧?   回头大金就哭唧唧的来找周芸芸了:“阿姐,阿奶非要要给我提供糖,然后五五分成。”   周芸芸一脸的同情怜悯:“那你答应了吗?”   “我一点儿也不想答应,可阿奶说了,本钱她全出了,包糖包竹签子包来往的牛车包……反正她就要跟我五五分成。”大金欲哭无泪,事实上周家阿奶压根就不是这么说的。   人家说的是:本钱全算我的行吧?我还让你五成,我多大方呢,你咋一点儿都不知晓感恩呢?   甭管原话咋样,反正大金明白了,棉花糖这桩买卖周家阿奶是看上了,他要是不想合作,那后果……算了,这么可怕的事情还是别去想了。   好在周家阿奶还是很有良知了,见大金实在是太悲伤了,她主动提出来,大金往后都不用再干家里的活儿了,可以天天出去转棉花糖炸爆米花——只要愿意让她分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为了自己的人生安全,大金含泪答应了。答应之后他就立马发觉这样真的是太舒坦了,因为他不单再不用干家里的活计了,连每日里需要的竹签子都有人给他削好洗干净双手奉上,他只需要每日忙活棉花糖和爆米花就够了,旁的一应事情都是旁人的。   而且,周家阿奶为了生意兴隆也为了安抚大金,果断的将脆皮玉米跟棉花糖、爆米花一道儿卖。   棉花糖好看归好看,却是一点儿也不香。脆皮玉米是油炸的,香飘十里,远远的就能闻着那味儿。再加上动静颇大的爆米花,等于是自带特效,完全不愁生意。   这下可好,又是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又是脆皮玉米,还有大金捣鼓出来的棉花糖……一个转眼老周家又忙起来了。   棉花糖还好说,有了机器只需往里撒糖脚下不停踩就成,出摊也只用大金一人,非但如此他还能兼顾爆米花,时不时放上一炮。另两样却折腾得全家死去活来,更糟心的是他们还有好些稻子需要晾晒入仓。虽说佃农们帮着脱了粒,草草的晒了一下,可到底没完全晒干,回头老天爷不买账了,湿稻子不生霉?生了霉那就糟蹋了。   阿奶见天儿的带着儿子孙子兵分几路出摊,回家来也不消停,催着全家抓紧干活。   整个家里最闲的还是周芸芸,她秋收之前忙活了两个月,阿奶再舍不得让她受累,又把做饭的活计交还给她,除此之外就是闲得无聊了看着做点事,也没硬性指标。   周芸芸重掌厨房,这消息全家听了都挺高兴,前头两个月她整天整天的出摊,周家阿奶就吩咐两房媳妇儿轮着做饭,用料舍不得不说,手艺也就马马虎虎,甚至还有没闲心慢慢做菜的逮着什么就切了一锅炖,肉啊菜啊蛋啊混在一起,营养是够,味道真不咋的。   这两年时间全家人都让周芸芸养叼了舌头,猛然间换别人做饭还真有点不习惯。   哪怕老爱说闲话的周家大伯娘也松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周芸芸对做饭真有些天分,闲着闲着就琢磨出那么多菜色,做一顿饭能在厨房里蹲上个把时辰她也不嫌费事,以前吧,大伯娘老觉得不平衡,全家累死累活三房那头也太松快了,如今她瞧出来了,谁都能缺,周芸芸却不了,她出摊这两个月三山子吃啥都不香,刨了没两口饭就下桌子了,问他怎么的就说暑气太重热啊浑身没劲儿,读书都吃力许多,可把周家大伯娘急坏了,现在好了,周芸芸一回厨房三山子前些日子掉的肉又涨了回去。   也正是因此,大伯娘看周芸芸顺眼了许多,平日里也只会嫌弃老二媳妇秀娘,整天缝布头绣花有啥用呢?一文钱没拿回来不说,做个饭就跟猪食似的。   这些天周芸芸和鱼较上劲了,清蒸鱼、红烧鱼、香辣鱼、酸菜鱼、糖醋鱼、豆瓣鱼、菊花鱼、水煮鱼、鱼头豆腐汤、鱼头萝卜汤、鱼片草菇汤……家里人想到的想不到的全让她做齐活了。   周家大伯娘看三山子吃得香还主动跟着下田去帮忙,哪条大逮哪条,想说让三山子多吃两口,周芸芸手慢劲儿小捞的参差不齐。   除了变着法改善伙食她还负责盯着天候,闲的没事就守着太平缸发呆,或者和嫂子们聊聊天,但凡天色变了瞧着像是要下雨她就赶紧招呼留守小分队把晒出去的稻谷收回来。动作慢一点让雨淋了这些日子就白忙活了,还要从头来过。   只是守着太平缸还是无聊,周芸芸每天还抽时间跟几个嫂子学绣活,想着往后总能用得上。这会儿有嫂子帮忙做衣裳,成亲之后呢?哪怕衣裳能请人做,给相公绣个荷包做双鞋总是要的,莫说她只是个小农女,女红这一门哪怕高门嫡女也得学呢。   想明白了就这么回事,倒是周家二伯娘看周芸芸动起针线也想让三囡戳两针,她闺女可比周芸芸还要不省心太多了,旁的不说,周芸芸那就是个金疙瘩,贼能生钱,阿奶那么疼她往后说亲陪嫁也不会少,哪怕她不会做绣活婆家不至于嫌弃,三囡呢?那死丫头除了养鸡鸭鹅还会干啥?……还会吃,还会泥里打滚。   秀娘看三囡养了那么多鹅还养得那么好夸她比别家小子还能干,二伯娘听了是高兴,关上门接着愁,当娘的能不愁吗?这都十岁十一岁了,咋还能那么脏呢?   看周芸芸使唤三囡那叫一个容易,指哪儿打哪儿,换做周家二伯娘就没那么轻松了。大概是因为前些日子天天出摊冷落了鹅囡囡,她闺女这阵子特别尽心,天天赶着羊带着鹅出门溜达,要不就是挖蚯蚓割青草收拾羊圈鹅棚,但凡周家二伯娘找她都在忙,从早到晚没消停过,消停的时候还紧着吃。   做绣活?那有啥用呢?   你说嫁出去了要给婆家缝衣裳,不是还有其他人做?哪怕真没人做买啊,买不成啊!   赚钱比缝衣裳容易多了!   你再说她就嚷嚷着不仅周芸芸还要带上嫂子一块儿嫁人,衣裳给嫂子做!   周家二伯娘恨不得揍死她闺女,都是来讨债的,可愁死人了。   三囡才不搭理她娘,有那功夫还不如催着阿姐做好吃的。要说以前吧,阿奶是她心里排第一的能干人,随着到嘴的美食越来越多,这个排名发生了变化。最近她连爆米花鹅蛋仔也不爱吃了,除了肉末蒸蛋就是脆皮玉米棉花糖,再不就是冰粉凉虾芋圆烧仙草,还有最好吃的鱼米花!   鱼丁裹上料下锅炸了之后那叫一个美味,只一口,舌头都能吞下去。   别家都在苦夏,这么热啥也不想吃,人都跟着清减了不少,唯独周三囡,她吃的肉多了人也跟着胖了一圈,好在整天上蹿下跳消化得快,瞧着不明显,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黑……哦不,正如阿奶所说,她比之前更黑了。   亏得周家住在大青山脚下,比村里其他人家都凉快,晚上睡觉还要盖薄被,这样的夏天倒也不算难过。   日子四平八稳的过到七月中,周家大伯娘竟然找上门来了,说想请周芸芸帮个忙。   周芸芸深知大伯娘对她和三囡的嫌弃,能求上门来倒是稀奇。她耐着性子问了才知道,原是三山子的先生孟秀才身子不大爽利,想也是热的,见天的精神不好也没什么胃口,因为这……三山子跟他做学问的时间大大减少。三山子倒没说啥,是她看儿子待在家中的时间越来越多,问过之后才知道这茬,可把大伯娘急坏了。   孟秀才苦夏,身子不爽利不爱吃饭原同她没有干系,牵扯到三山子那关系就大了去了!   “要不这样,我帮你盯着天候,杂事都交给我,芸芸你每天给孟秀才做份饭食送去,要清热解暑吃着爽口的。他生病不打紧,别耽误我们三山子做学问,我还想下一场让三山子去考了看看,最好直接中个秀才回来。”   周芸芸想了想,说:“帮忙做顿饭不妨事,可听大伯娘你的意思是要做到消暑那天去,那恐怕没啥成算。咱们家虽然没明着给钱,三节两寿都没忘了送东西去,也用粮食柴火抵了束脩,还管这事不是多余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做顿饭不妨事,食材咋办呢?不如你去问问阿奶的意思,只要得了准话,我立马给做。”   看周芸芸推脱,大伯娘原还有些不高兴,听她细细说完,想着的确是个这个理,就点点头说晚上问了阿奶的意思,想来应该没问题,哪怕阿奶不出这个钱,她也会想办法将食材备齐,让周芸芸先准备上,琢磨琢磨菜谱。   平日里大伯娘遇上阿奶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可事关三山子,她壮着胆子把这事说了,换来阿奶嫌弃的一瞥:“你说孟秀才苦夏耽误了三山子进学?那成啊,正好这阵子家里忙,让他回来帮着干活,等秋天再接着读书。”   在周家阿奶看来这不正好吗?全家忙得团团转你还搞什么事呢?大伯娘险些气晕,强撑着回说:“这科是赶不上了,我想着让三山子报名参加三年后那届科举,算算时间赶得很,哪耽误得起呢?”   这还不算,周家大伯娘又接着说:“那孟秀才还在孝期,也用不着肉,就费些柴米青菜用不了多少钱,阿娘你看成我就去同芸芸说道。”   周家阿奶深知大儿媳妇的个性,三山子在她心里比啥都重要,拦也拦不住她,再者说,这节骨眼上同她折腾那不是耽误事?   “成啊,你让好乖乖帮忙我没意见,多做点东西也累不着她,那些个柴米青菜家里有的随你用,缺了要买什么得你们大房自个儿准备,你儿子的事你找我干啥?我前头还给你们发了银子,自个儿掏不成啊?你也说了,用得了几个钱?”   周家大伯娘好悬没给噎死,看周家阿奶转身准备回屋她又赶紧说:“读书可是大事,三山子那就是老周家唯一的读书人,哪能这么不重视呢?”   周家阿奶让她吵得烦了,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喷:“都不消问,看他爹他兄弟那蠢样就知道三山子有多少本事,我宁肯相信孟秀才能中状元也不信他能读书啥名堂!整天穿着长衫怪里怪气说话我懒得说他,还想折腾全家看我不收拾你!你别给我说那些有的没,老周家不稀罕那么个秀才,这世上当官的不多,白头秀才真不少!莫不说他还没考上!”   眼看周家大伯娘还不死心,周家阿奶比耐烦的摆了摆手:“去去,一边儿去!你杵着当门神啊!别在这儿碍事!”   这番话是在堂屋说的,周三河打外头过听了个正着差点笑喷出来。   前些日子摆摊卖麻辣烫的时候他还给他爹他兄弟闲聊天说三山子甚至不如大金和他有天分,想走科举当官,在梦里当官还差不多!想来孟先生该和大伯大山哥说过,怎么还不死心呢?   他不知道,三山子是周家大伯娘唯一的指望了,咋可能死心?宁肯相信是孟秀才嫉妒她儿子也不相信三山子没那能耐,要是真没那能耐,她这辈子还有机会甩拖周大囡?她可咋办呢!   既然周家阿奶不松口,周家大伯娘只能想别的招,无论如何她也要渡过难关,决不能耽误三山子进学。   周家大伯娘转身去了大山子那屋,问他媳妇儿绣花攒了多少银子,赶紧的掏出来,这可是正当用钱的时候!   大山子很不想拿,可他娘越说越难听,还是大堂嫂赶紧的拿了半两银子出来,说是阿奶给她补身子的,给大伯娘救急。   哪怕知道大山媳妇儿手里不止这么些,她肯拿出来周家大伯娘还是满意的,至少比王秀强多了。周家大伯娘心知他媳妇儿难缠,还是往二山子那头去了一趟,照原样学了学,让他别磨蹭了给一两就成。   前头两回阿奶发钱发得痛快,二山子还没啥感觉,跟着打了两个月的蛋他才知道赚钱有多难,天知道阿奶开的工钱已经不低了,他娘碰碰嘴皮子就要一两银子,那一两银子他得从早到晚不歇气打二十多天的蛋。   “阿娘你又在闹什么?我哪来什么钱?咱们大房得的钱多半不都捏你手上?”   周家大伯娘恨不得把二山子塞回肚皮里头再生一次,娶了媳妇儿忘了娘啊这是,“你别和我打哈哈,你媳妇儿捏着十两八两你说没钱?我有什么钱?前头那些都给三山子买笔墨纸了,读书多费钱呢!”   “那笔墨纸阿奶不是给买了?”   “你不知道你阿奶多抠?那东西是给人用的?三山子用了还能考上秀才?”   ……   三山子想说不是给人用的他摆出来卖啥卖呢?这不是逗?还是秀娘听到动静捧着肚子哎哟连天把家里人全吵了过来,大伯娘知道这回又不成,气得直咬牙,万般后悔怎么早没看清楚王秀这个人。   惯会装模作样把人哄得团团转,王家那头都信了她的谗言。   真他妈不是个东西!   好在有半两银子到手,前些时候还剩了一些,备些食材足够了,大伯娘赶紧的问周芸芸要些啥,周芸芸一五一十同她说道,的确都是些家常菜,有两样她不熟悉不过周芸芸说了那不贵,还给指了地方说拿钱去买就成。   第二天一大早周家大伯娘就去备齐了东西,别的都好说,就紫菜麻烦些,毕竟是海里产出的东西,那还是大伯娘去镇上药房买回来的,周芸芸想着做别的都放不住,吃起来也麻烦,不如做点紫菜包饭,里头包上蔬菜多省事呢,热的凉的都能吃不妨事,再加个冬瓜汤,够清热解暑了。   要是冬瓜汤喝腻了那不是还能换丝瓜或者青菜嘛,绿豆也成呢。   看大伯娘备齐了东西,周芸芸就蒸了米饭,切了冬瓜黄瓜条,又切了莴笋胡萝卜土豆丝,数足了豌豆玉米粒,拉拉杂杂一堆东西,逐个下锅焯烫,捞起来凉了凉就上手包。   竹帘是周家阿爹临时做的,比照大伯娘给三山子买的笔帘,周芸芸将竹帘展开放案桌上,往上放一张紫菜,将米饭均匀的铺在紫菜上,远端空出一小段。她将准备好的蔬菜逐个铺上去,为了调味儿将腌菜切得碎碎的撒上一层,又放了些调料,撒上芝麻,然后仔细卷上,均匀着力裹紧实了。   周芸芸裹了有十张紫菜,全切好了装在竹盘里,做好之后才上手煮了个冬瓜汤,将这两样放进竹编的提篮食盒里,上下两层放稳当了才提出去交给大伯娘,又提醒她千万别晃荡,当心打洒了汤。   别的不说,对周芸芸的手艺大伯娘很放心,她接过沉甸甸的食盒,赶紧出了院门,径直往村里去。也就是当天下午,周芸芸才从大伯娘那儿得到反馈信息,说孟秀才吃着很好,很是清爽,让周芸芸赶明接着做。   虽然这不关她的事,周芸芸还是想问那孟秀才多大的脸呢?咋送去啥都敢收!   她纳闷了没两天,终于得知真相,那天大伯娘忙不开,莫说大伯娘,全家都丢不开手也就周芸芸能腾出空来,大伯娘就拜托她往村里走一趟把食盒送去给孟秀才。乡下地头原就没那么讲究,周芸芸想着能出去转悠一圈也好,就提着食盒进村去了。   穿过来有两年了,见孟秀才的次数不多,只手就能数出来,这么近距离更是第一回。周芸芸刚进老孟家院子,就给熏了一通,那是一股子颇呛鼻的味道,普通人恐怕闻不到,可周芸芸是谁?她能顺着味儿找到人参那就不是一般人!   顺着那股子呛鼻的味道看过去,竟是长在院子里一片品种难以辨识的杂草,周芸芸心情有些复杂,她突然就想起两年前那个冬天闹狼灾,人家都说孟秀才命硬,老林家让狼灭了满门,他就住在隔壁破门破窗的竟然啥事儿也没有。这么看来那不是孟秀才命硬,是那味儿呛得慌,野兽闻着就绕道走了,畜生的嗅觉多灵敏呢。   猜到这一点,周芸芸更不明白,孟秀才能眼睁睁看着村人去死,隔壁让狼灭了满门也没给里长提个醒,他没多一句嘴这么冷酷决然的个性竟然肯收自家三个兄弟教他们读书。   照大金的说法,周芸芸觉得她要是孟秀才她老早就撂担子了,做先生的就怕遇上不开窍的蠢货,那蠢货偏还自我感觉良好。   周芸芸还在愣神,孟秀才已经听到动静出来了,他和周芸芸就是五分熟的牛排见着七分熟的——他俩都不熟!比起周芸芸,孟秀才更熟悉她手上提的食盒,可也没上前接过,只是皱了皱眉说:“今日便罢,往后别再送了,你们家原就忙得很,没得再费这些功夫。”   周芸芸挑眉:“我可做不了大伯娘的主,要我说她难得这么慷慨,你该珍惜才是。”   ……   ……   你打死孟秀才他也想不到周芸芸会这么回,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请周芸芸进门,让她略等一等,自个儿进里屋去拿了两条香墨让她捎带回去,“教三山念书费不了多少工夫,你叔伯长辈平日里帮我很多,米粮也没少给,足抵束脩,旁的真用不着,这两条京香墨权当谢礼,别麻烦了。”   说完孟秀才就让她请便,自个儿回屋避开。   周芸芸已经十二岁,比两年前高了一截,虽然还看不出什么身材,她穿着周家阿奶捎带回来的齐腰襦裙,梳着双丫髻,扎着海棠红发带瞧着少女得很。孟秀才也才十七,前头他爹娘给相看了个姑娘因为前两年冬天的惨案还没定下来就搞吹了,他倒没什么感觉,成亲也好这么耽误下去也罢,都什么要紧的,好生读书才是正理。   照先生所说以他的程度举人功名只要下场手到擒来,青云直上并非不能。这届科举他人在孝期赶不上了,下届下场定要博出个前程来。   那头孟秀才回屋去了,周芸芸也没耽搁,拿上油纸包好的京香墨就往回走,心想难怪周大囡当初能看上他,这孟秀才长得是俊,瞧着冷冷淡淡的偏能挠得人心痒痒,他和那些个乡下泥腿子大不一样。   再者说,这两条墨闻着还有股子幽香,想也知道不便宜,孟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能用得起这玩意儿怎么会穷?   若不是老孟头有意藏拙,那就是孟秀才真有能耐,周芸芸想不明白也懒得想,她就等着看孟秀才哪天教得不耐烦了把蠢学生踹出门去。   要周芸芸说,孟秀才是傻了才给两条墨,他要是不给大伯娘还有消停的可能,这上好的墨做回礼给了三山子大伯娘保准打鸡血,她正愁没钱给三山子买上好的文房四宝,送个饭就能换来何乐而不为呢。   诚如周芸芸所想,大伯娘很高兴,揣着两条京香墨就往三山子那屋去了,耽搁了一会儿才空着手出来。   一出来就满脸的喜气,看向周芸芸的眼神都透着阵阵和蔼,唬得周芸芸赶紧麻溜儿的闪人,说什么也不往她跟前凑,送食盒一事更是麻烦她另请高明。无奈之下,大伯娘只能自个儿从牙缝里挤出时间,也没见她送饭菜失败过,不过照周芸芸猜测,莫不是她直接丢下饭菜就走了?想着那日的情形,这倒是极有可能。   闪人也就罢了,回头周芸芸就逮着个空闲跟周家阿奶吐槽。   “那孟秀才可以呀,居然用得起京香墨。用就用吧,他还送了三山子两条,我瞅着大伯娘是不会消停了。这也怪孟秀才太傻!阿奶你想想,要是你送我一颗大白菜,我转头还你一只大肥鸡,你会不会可劲儿的往我这儿塞白菜?我看那孟秀才就是个榆木脑袋,念书给念傻了。”   周家阿奶沉默了半晌,冷不丁的蹦出了一句话:“啥是京香墨?”   “药墨的一种,具体的我也记不清楚了,好像是能止血还是怎么的,反正就是蛮珍贵的。”周芸芸顿了顿,果断的总结道,“就是卖的特别贵!”   得了,有这么一句话就够了。周家阿奶啥都不想说了,起身直接走人,且在周芸芸的注视下,径直走到了三山子那屋,回头出来时就揣上了那两条京香墨。   周芸芸吓呆了。   这这这、这要是给大伯娘知晓了,不会过来砍死她吧?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周芸芸也立马跟着起身,猫着身子垫着脚悄没声息的溜回灶间了。   比周芸芸还呆的是三山子。   虽说先前亲娘买了不少所谓上档次的笔墨纸砚,可事实上能在镇上小书局里买到的东西能有多好?真正精贵的东西莫说绝对不会出现在镇上,就算是在县城、府城,那也不是随随便便能买到的。这京香墨虽不算是格外珍贵的那种,可对于三山子来说,却是平生所接触到最好的墨条,没有之一。   三山子没周芸芸知道的那么多,他只是琢磨着先生用的东西肯定是好的,正想着回头试一试,看看这京香墨写出来的字到底有多香,保不准还能招来蝴蝶呢,谁让人家叫香墨呢?   结果,这还没动手研磨呢,半路杀出一个周家阿奶,直接进屋当着他的面就给顺走了。   顺、顺走了……   足足愣了半刻钟,三山子才回过神来。可就算回过神来了,他也仍旧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周家阿奶在老周家积威甚重,就三山子这种怂货,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跟阿奶叫板。不过,他却可以将这事儿告诉他娘。   大伯娘险些没疯了。   就跟周家阿奶无条件宠爱着周芸芸一样,大伯娘也一样偏疼着三山子,甭管先前有钱没钱,她都绞尽脑汁给三山子创造最好的条件。结果,如今孟秀才送了三山子墨条,转瞬竟被周家阿奶顺走了?!!   谁!能!忍!   于是,一个没忍住,大伯娘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寻周家阿奶麻烦去了。   站在灶间门口目睹这一切的周芸芸缩得比谁都快,只默默的在心里道,以后绝不多嘴了。这回也幸亏大伯娘不知晓是她多嘴惹的祸,兴许周家阿奶承受得了大伯娘的火力,周芸芸本人肯定不成。   不过,结局显然是命中注定的。   大伯娘气势汹汹的去寻周家阿奶算账,结果直接被喷了个狗血淋头,灰溜溜的滚回来了。这还不算,回头周家大伯听说了这话,紧赶慢赶的回家冲着他婆娘就是一通胖揍。你说讲道理?屁个道理,要讲道理你索性回你王家去,看看人老王家会不会跟你讲道理!   眼瞅着大伯娘一脸不服气还想继续闹腾的蠢样,周家阿奶发话了:“这些日子家里人都辛苦了,我看再发点儿银子好了。”   这话一出,大伯娘瞬间消停了。   然而,大伯娘的所谓消停注定只是一时的。跟以往一样,这回周家阿奶还是按着人头发银子,一人一个二两的小银锭,公平公正公开。基本上除了大伯娘明确的表示了不满之外,压根就没人觉得这么发钱有啥不对的。   小银锭一发下来,就被各人揣好了。   大伯娘捏着她自己那锭小银锭,并三山子给她的,一共两锭银子,面色黑如锅底,一副随时随地都会爆炸的模样,唬得家中其他人都麻溜的闪人了。其中,秀娘最绝,直接捧着肚子又开始唉哟了,二山子赶紧将她送回房里,闭门不出。   见状,大山媳妇儿也打算唉哟,结果被大伯娘一瞪眼,瞬间消声了。可一想到刚到手还未曾焐热的银锭子,大山媳妇儿一咬牙,直接将自己的连同大山的银锭子一并揣到了怀里,说什么也不肯交出来。   也是,凭啥每回都欺负她呢?就觉得她老实?柿子专挑软的捏?这一次两次的也就算了,谁叫她是当人儿媳妇儿的,可次数一多,哪个能乐意?关键是,她这头付出了不少,那头还嫌弃不够。就拿上回孟秀才没胃口的事儿来说,跟她有啥关系呢?偏就逼着她出了半两银子,秀娘倒是好,一文钱不掏,结果不都一样吗?大伯娘仍旧嫌这嫌那的,她是出了银子还不讨好,那还不如索性学了秀娘,再差也不过被骂一顿,她就不信自个儿身怀六甲还能挨揍!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迈出那一步时,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总觉得这也不对那也不是的。可一旦迈出了这个坎儿,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连精气神就不同了。   用周芸芸上辈子的流行语来说,自从得了神经病,我整个人都精神了。   大山媳妇儿如今就处于这个状态之中。   面对三番两次管自己要钱还要得格外理直气壮的恶婆婆,她生平第一次选择了断然拒绝。   “不!”   多余的话都不用说了,只一个“不”字就够了。反正她这次不会给钱了,下次再下次都不会给了。至于理由完全不重要,左右她是不打算给了,要是婆婆真有不满,随便骂随便打,就是别想抠到一文钱!!   大伯娘惊呆了。   打死她都没有想到,自家大儿媳妇儿有朝一日会如此硬气,说不给就不给,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问题是,大儿媳妇儿怀孕早,估摸着十月中下旬就能生了,如今已经是七月底了,这肚子已经硕大了,就跟怀里揣了个大西瓜一样,这叫她如何是好?   伸手要钱吧,不给。   死命骂人吧,不听。   伸手打人吧,不敢。   大伯娘硬生生的被逼到了绝路上,瞪圆了眼睛看着家中每一个人,只觉得人人都不是好东西!!   事实证明,甭管你这一刻有多绝望,下一刻总归还是能更绝望的。   周大囡来了。   这回她是真没啥别的想法,老丁家地是不多,可人丁也不多。且丁寡妇上了年岁,这两年身子骨越发不好了,至于周大囡她男人更是出了名的药罐子。那俩都不成,就只能她自个儿下地了。可怜她在娘家时什么粗活累活都没做过,一转眼嫁出去了,却是将前头十几年没吃过的苦头一并都给吃了。   兴许是同情周大囡,又或者干脆就是周大囡如今已经颇有些认命了,整个老周家除了大伯娘不待见她外,其他人多多少少还是对她改变了看法。尤其她每次过来都会带点儿东西,哪怕只是一块帕子,那也算是一份礼。   像今年刚进门的秀娘和葛氏,她们就不觉得周芸芸有多极品。这不挺正常的一姑娘吗?也挺通人情世故的,做甚总是嫌弃她?   在继周家有了三囡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傻丫头后,秀娘和葛氏也有了不一样的看法。渐渐的,家里人也跟着变了,哪怕变化是缓步进行的,且多半都仅仅流于表面,大伯娘还是气疯了。   周大囡的本事在于哪怕她啥都不做,只立在她娘跟前,都能把她娘气出个好歹来。   而对于大伯娘来说,这种全世界都在跟自己作对的感觉,真心一点儿也不好。   结果,大伯娘这厢刚把自己给气倒了,那厢周芸芸琢磨出了炸鸡柳。准确的说,她就是逮着啥就炸啥。这不顺便吗?脆皮玉米是炸的,小鱼干是炸的,鱼豆腐也可以试着炸一炸,还有那什么年糕、香干……凡是她能想到的东西,她都一一试过了,哪怕滋味不是很好,配上她自己先前秘制的酱汁、调料,那滋味绝对是一等一的。   反正周家阿奶是喜欢的不得了。   而最受家里人欢迎的当属炸鸡柳了。   周家并不缺肉菜,除了自家养的外,村里人也时不时的拿活鸡活鸭乃至活猪过来卖。盛夏的时候少了点儿,如今秋收彻底过去了,所有的粮食都归仓了,这不送家禽牲畜的人也多了。周家基本上瞧着品相不错的都会收下,或是自家吃,或是做成熏肉、腌肉,反正到时候一准能卖光的。   只是等周芸芸一时兴起弄出了炸鸡柳之后,家里就炸锅了。   那味儿太好了,鲜嫩的鸡胸肉切成手指粗细的条状,用各色准备好的调料腌制上两刻钟,再沾上鸡蛋液裹上面粉,放到油锅里炸,没多久就出来了喷香扑鼻的炸鸡柳。要是还嫌弃味儿不够重,那就多蘸些酱料,周芸芸准备了各种口味的蘸酱,保准吃了还想吃,怎么也吃不够。   当然吃不够了,因为除了炸鸡柳还可以炸鸡块、炸里脊肉、炸鸡翅、炸鸡腿等等,油炸食品虽然多吃会损害健康,可这年头却不讲究这个。试想想,素日里连油水都没有,偶尔尝几口有什么关系?又不可能拿这个当饭吃的。   然而,就是这么个绝世美味儿,在周家阿奶打算推出去售卖时,遇到了致命的难题。   原材料不够。   别看周家家禽牲畜多得很,可却没有一样是属于周家阿奶的。先前周家阿奶倒是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毕竟有需要她都会出钱购买,方便不说,售价也比镇上便宜了一两成。结果,到真的摊上事儿时,麻烦来了。   养着三四百只鸡的葛氏说什么也不同意见天的杀鸡。   注意了,不是不叫周家阿奶杀鸡,而是不能随便杀,无节制的杀。这倒是好理解,毕竟就算鸡的数量再多,也经不起太大的消耗。这跟鸡蛋不同,鸡蛋没了可以再下,就葛氏养的鸡下蛋的速度,简直就是快得惊人,一天两三百只都不成问题。可一旦把鸡换成了鸡蛋,且不说很难补回来,这纵是少算一点儿,一天杀十只好了,这不一个月下来,鸡窝就能给清空了。   偏如今看来,这甚至都不用一个月,单看脆皮玉米每日的销售情况,真要做炸鸡柳等吃食,恐怕一天消耗二三十只鸡都没问题,三四百只鸡又能撑多久呢?   最终,周家阿奶无奈的妥协了,她想的是,这会儿脆皮玉米还很火热,就不如先卖着,正好还有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顶着。等回头这些热度过去了,正好也到了麻辣烫的销售旺季。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想来葛氏养的鸡就该全都长成了,到时候就不是两三百个鸡蛋,而是三四百乃至四五百。   这么多鸡蛋是铁定卖不到的,就跟三囡一样,囤了一箱又一箱,哪怕家里人天天吃,三奶奶日日*蛋豆腐,也绝对消耗不了那么多的。至于把鹅蛋仔改成鸡蛋仔来卖,还有蛋包饭,倒也不是不可以,问题是谁去呢?   周芸芸是真的不介意帮忙,只要能分她利润就成。最大的麻烦是,谁来打蛋?   二山子就算已经出师了,短时间内他还是不想碰触打蛋这事儿,就算给钱也不行,他如今看着蛋就想吐。至于叫二河俩口子一道儿去,且不说周家阿奶能否答应下来,就算她应下了,麻烦还是没有解决。   背着人,二山子把二河叫到一旁,哥俩好似的搂着他的肩,用过来人的口吻告诫他:“二河,你看啊,你睁大眼睛仔细看啊,我这右胳膊是不是比左胳膊粗了一圈?你也别嫌我矫情,打蛋这活儿哟,那真不是哥跟你吹,累死个人哟!别答应,千万别答应!”   二河瞪圆了眼睛仔细一瞧,可不是吗?二山子的两条胳膊都有粗细了,右边瞅着就比左边大一圈,二河心都凉了半截。看来,赚钱的行当都不好干呢!   就在二河两口子纠结着要不要杀鸡,或者该啥时候杀鸡时,三囡又干了一票大的。   她请人过来翻盖房子,不是她自个儿住的那一间,而是养家禽牲口的棚子。三囡的意思是,把先前搭的那些劣等棚子全都推翻了重建。她要的是房子,就算不是青砖瓦房,那也得是像模像样的泥瓦房,不住人,就养家禽牲口。   听她这么一说,她爹头疼牙疼胸疼哪哪儿都疼。这还不算,这厢三囡才刚跟她爹说了请人翻盖房子的事儿,那厢她扭头就去镇上买了一辆牛车来。   牛车啊!!   在周家已经有了五辆牛车的前提下,这个臭丫头不声不响的居然又买了一辆回来。完了等她爹娘怒喷她,她居然还有理了。   “家里的牛车那是家里的,又不是我的。我想用一下还得提前跟阿奶打招呼,要是正巧没事儿她倒是愿意借我,可要是有事儿呢?先前没钱时,忍忍也就过去了,我如今都有钱了,我干嘛不能买牛车?能养鹅能养羊的,我还养不了牛呢?左右钱是我挣的,阿奶都没说啥!”   阿奶能说啥?今个儿要是三囡学大伯娘那样把钱丢到无底洞了,她绝对能喷死这个臭丫头。可买牛车怎么说都是正事儿吧?就算不怎么常用,家里添了一头牛,还是一头壮年的母牛,甭管咋看都不能说三囡胡闹。   ——尽管她的确蛮胡闹的就是了。   就这些还不够,三囡买了牛车,又叫她爹帮着寻了人翻盖房子,扭头她又干出了大事儿来,这回却是颠颠儿的跑去找她大伯,说要买水田。   周家大伯:……………………你再说一遍?!   一个才十岁的小丫头片子啊!事实上因着三囡的生辰在腊月里,她这会儿还不满十周岁呢。只这般,她已经有三四百只大白鹅、五只成年羊、十来只后来买的小羊羔、一辆牛车,如今房子还在翻盖着呢,她居然又要买水田了?   懵逼了半晌,周家大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三囡要买多少田?三分够不够?”   够个屁!!   三囡用眼神谴责着她大伯,一脸“你是我亲大伯还坑我”的神情,很是不高兴的道:“大伯先前不是帮阿奶买水田吗?阿奶给你多少佣金,我也照给不误,咋就不能替我买了?还三分地,够干啥?上好的水田,你先给来十亩!回头等我的羊囡囡产了奶,阿姐做成好吃的卖掉分我钱了,我再叫你接着买。对了,年底我阿娘也会给我分五花肉,到时候我给大伯你送年礼!”   周家大伯觉得脑子有点儿混乱,他想要一个人好好静静。   于是,他暂且先应承了下来,回头就去寻他二弟麻烦了。周家二伯也委屈,他知道他闺女疯了,关键是他闺女疯的路线跟他亲娘如出一辙。君不见周家阿奶一有钱就买牛车?再有钱就买水田囤着?所以说,这路线是没有错的,就连喷她浪费钱都没立场。   迟疑了半晌,周家二伯只能说了实话。   “这别的事情我不能给你保证,可三囡她有十五两金子,银锭子碎银铜板什么的加一道儿,我估计一二十两是绝对没问题的。十亩上等的水田,加上契税撑死了也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三十两的。大哥,真要是有好的,你就说给她呗。”   周家大伯目光深沉的看着他二弟,真诚的认为此时此刻他压根就不需要一个人静静,他应该找一堵结实的墙一头撞死才对!!   都是当爹的人,都是有闺女的人,咋差距就那么大呢?   ☆、89|52.1   第089章   周家大伯最叫人同情的是,就算再憋屈再心累,该干的活儿还得接着干。   别看素日里周家大伯的存在感并不高,可事实上他到底是老大,就算琐事用不上他,一旦涉及到买地置产的大事儿,却是必须由他去外头跑一圈的。倒不是说其他人就不行,而是周家大伯是老周家仅次于阿奶的门面担当,像类似的事儿外头人若是有心都是直接来寻他,早已经培养出默契了。   如今秋收已过,就算还有一茬再生稻,也不妨碍土地买卖,好赖可以先相看着,了不起九十月再过户。也因此,忙活了一阵之后,周家大伯还真就看中了一块地。   地不算大,统共也就二十来亩,多半都是上等的水田,也有小半是中等的。离杨树村略有一段距离倒也不算很远,步行的话,以周家大伯的脚程约莫需要多半个时辰。   这地头方方正正的,周家大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琢磨着若小侄女真想要就匀一半给她,余下的由家里吃进,反正阿娘手头上有的是钱,她也打过招呼但凡有人卖地瞧着差不多全都收下,庄稼汉能嫌家里地多?这一成片连着卖的本就罕见,赶上了不入手错过太可惜。至于距离倒不是什么问题,左右老周家也没那工夫自个儿种,买来总要佃出去的,远近都不碍着家里。   琢磨清楚之后,周家大伯就回家去寻三囡,顺便也想和周家阿奶打个招呼,结果回去一瞅,家里就他婆娘和俩儿媳妇,三人还跟斗鸡似的,手上忙个不停,嘴上也没闲着,时不时还飞个眼刀。   更准确的说,是他婆娘卯起劲儿怼两个媳妇儿。   周家大伯都给气乐了。   “老实干你的活儿去,要是做不好,回头我跟阿娘说一声,索性就让你下地。左右咱们还要再收一茬水稻,旱地也得翻一翻,活儿多着呢!”周家大伯不好说儿媳妇,况且在他看来,俩儿媳妇虽不是十全之人,也绝不是爱作的,都不消问定是自家婆娘吃饱了撑的搞事!   大伯娘只怪自个儿嫁错了人,但凡遇上任何事,周大牛都不向她,非但不向她还隔三岔五落她脸面。   气归气,她也知晓这档口跟当家的犟脾气没啥好处,就没接话,憋一肚子火哼哼唧唧接着干活,权当啥事没发生过。   周家大伯又道:“兔崽子都跑哪儿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见人影?”   这会儿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别说相对较闲的周芸芸和周三囡,连大金和三河都该归家了。周家其他人也一样,虽说日日出去练摊,可都是天不亮就动身天没黑就回来,这年头卖吃的赶早不赶晚,实在卖不完不还能拿回家分着吃?或者赶明儿接着卖也成,没得在县里镇上死撑的。   “往稻田那头去了,养鱼那块稻!”大伯娘没好气的回了一嘴。   她就不明白了,咋老周家的丫头都这么能折腾呢?她亲闺女周大囡是一个,周芸芸和三囡看着似乎比周大囡好,其实本质一样,只是闹腾的方向不同罢了。   这么说吧,周大囡是最蠢的一个,作天作地的结果就是把自个儿给作死了。周芸芸是看着最聪明实则也没聪明到哪里去的,想出了那么多赚钱的点子,肥了周家阿奶的荷包,自个儿捞到啥好处?屁都没有。还有周三囡,整日里就知道吃吃吃,原就长得不咋样,天天往外蹦跶晒得溜黑,偏性子又憨又傻,倒是买了牛车养了鹅,那有啥用?这么邋遢谁想不开娶她?   周家大伯可不管他婆娘心里是咋想的,拔腿就往外头走。   却说养鱼那几块田是专门收拾出来的,离村子颇远,离老周家倒是近,除周家人之外压根没叫外人知晓,就连这回秋收,旁的水田都是叫人帮忙收割,唯独就养鱼的那十亩是葛氏一个人收拾出来的。这会儿,稻子虽收割了,稻桩还杵在里头,加上今年稻田养鱼的地方大了,鱼苗的数量却并不比去年多多少,因此捞起来鱼来还真有些麻烦。   周芸芸上辈子唯一养鱼的经验就是拿个玻璃缸子养金鱼,让她养鱼还能勉强说上几嘴,捞鱼来却是完完全全的新手。好在连着这些日子锻炼下来,水准也不算差了,只是她瞅着鱼儿还是不够大,偏这地头也没处买鱼饲料,思来想去,她就撺掇起了三囡。   凭良心说,三囡真是个好孩子,是属于那种脑子不灵光但格外听话的类型。她能活成如今这副德行完全是被周芸芸给坑了。谁叫她好吃呢?周芸芸就跟使唤驴子干活一样,见天的往她眼前吊好东西,她能忍住不心动?必须不能。   这不,俩人背着背篓摸去河边割了些水草,往几块田里都丢上一些,鱼嘛,草食杂食的多。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三囡一脸的心虚忐忑,别看她素日里时常跟她娘顶牛,可从本质上来说,她真的很乖,也颇有些常识,她爹那是隔三岔五下地去除草,轮到她怎么就反过来了?   哪怕有周芸芸在边上画饼,三囡还是有些心虚。   周芸芸看出三囡心里有些想法,赶紧解释说:“咱们这是割草喂鱼,不是瞎捣蛋,哪怕这一田的鱼真有个三长两短好了,你只管说是我安排的,叫他们打死我。”   听到这话,周三囡才缓过劲儿来,她偏着头想了想,回说:“阿姐你说错了,阿奶连骂你也没有过,要是谁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她能把人家整只手剁了!”这么一想,多大点儿事呢?主谋都不痛不痒的,作为从犯她挨顿骂就了不起了,还能挨揍?   周芸芸满头黑线果断闭嘴了。   还能咋解释?说她弄不到鱼饲料,喂草也马马虎虎?加上田里还有不少微生物,混着吃了营养应该差不多?   真这么说,三囡能问她啥是微生物。   其实吧,周芸芸很想叫三囡把她的鹅群赶过来,因为她在上辈子亲眼见过人家的生态农场,其中之一就是荷塘养鱼,水上养鸭鹅,具体怎么个原理她说不清楚,反正有这么回事。那鱼她去钓过,是挺肥溜,可问题来了,她也不知道人家生态农场里能养出多少鱼,周家是要做鱼丸卖麻辣烫的,万一那鹅把小鱼全吃光了,鹅倒是长得肥溜,鱼可咋办呢?   顾忌到这一点,她才打消了这个念头,退而求其次,选择那不是办法的办法。   姐俩正在这儿折腾着,冷不丁的周芸芸冒出一个想法:“三囡,你说这田里有没有螺丝?青蛙呢?”   三囡懵了半响,才吭吭哧哧的道:“那是啥玩意儿?好吃的吗?”   周芸芸果断的决定放弃追问三囡,她打算换个人仔细问问。按说这个季节是有螺丝的,青蛙或者应该说是田鸡也不少,还有泥鳅、黄鳝之类,就算不卖钱,自个儿吃也挺好。盘算着最近将家里人使唤得滴溜溜直转,周芸芸选择了较为消停的路线,琢磨着就给自己弄点儿小零嘴好了,趁着还没过冬先把膘养起来,省得冬日里没啥好吃的,把自己给饿瘦了。   等周家大伯过来寻她俩时,其实她俩已经打算回家了,手里各拎着一篓子鱼,边走边瞎聊着。   周家大伯不大清楚买地的事情周芸芸是否知晓,又想着以周家阿奶的性子,怕是就算没打算给周芸芸买地置产,到时候给的嫁妆也决计不会是一笔小数目的。当下便没了顾忌,将寻着合适水田一事告知了姐俩。   三囡答应得极快:“买!”   钱这玩意儿,赚来不就是用来花的吗?三囡盘算过了,这鹅蛋仔和蛋包饭停了有近一个月,她又攒了不老少鹅蛋,回头趁着天气还没凉下来麻辣烫生意还没续上的空档赶紧再卖一波,到时候又是一笔进项。再有,她今个儿早间就发现了,最早先养的五只羊囡囡都长大了,有两只已经开始产奶了,只是量还不大,当初大花也是这样的,就怕不下蛋,一开始下蛋就停不下来……照这个理,她很快就能天天吃到阿姐说的那个什么鲜奶蛋糕了!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美味的零嘴一堆接着一堆,可爱的金锭子银锭子也扎堆冲着她飞来,三囡只觉得如今的日子过得太美好了。   呃,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可恶的阿奶总是想着要把她的阿姐嫁出去!她咋不干脆把自个儿嫁出去呢?!!!   ……   ……   周芸芸可不知晓三囡心中大逆不道的想法,她只盘算着怎么叫人帮她去捞螺丝,还有就是泥鳅、黄鳝、田鸡等等。考虑到自家人实在是太忙碌了,连她的亲弟弟大金都忙得不可开交,再为了她的口腹之欲折腾人就太过了些。既然自家人不成,那就只能寻外头人了。   说是外头人,其实也不然,周芸芸瞄准的是三奶奶家的大孙女。   那姑娘因着先前帮周芸芸做过很多事儿,哪怕谈不上有多少感情,起码也算混熟了。而周芸芸最看中她的一点就是,她能寻来好些村里的孩子,大的小的都有,且多半能为了几文钱跑到山上摘半天野果子。既如此,捞螺丝、抓黄鳝泥鳅应该也容易。   有了童子军的鼎力协助,不过两日工夫,周芸芸就如愿以偿的弄到了不少食材。她当然不会吃独食,而是在当天晚间,爆炒了一盘香辣螺丝,油汪汪红彤彤的装了两个巨大的瓷盆,光是瞧着就叫人食指大动,端到堂屋后,更是引得所有人为之侧目。   这是花了钱额外买的食材,哪怕价钱便宜得很,周芸芸也得提一句。   好在周家阿奶如今是干大事儿的人,莫说几个铜钱这种小事儿,就算贵些也无妨。再者说周芸芸那可是她的心肝,哪怕拿铜钱打水漂玩儿也不妨事,了不起回头使唤家里的蠢货下水去捞回来。   事实上,她现在还想着要不从二房那头买些鸡蛋、鸭蛋、鹅蛋给家里人补补,就怕累过头把身体搞垮了。这会儿见周芸芸一转眼端出了这么美味的菜肴来,登时把先前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只叮嘱道:“想吃啥就去买,钱不够只管跟我要。”   周芸芸脆生生的答应着,她的确还想着买其他的,不过钱却是绝对够了,毕竟这些东西本就不能按着原价来算,只能说是周芸芸出了工钱叫村里的小孩崽子们帮着去捞的,价格自是便宜得很。   继香辣螺丝之后,就是红烧黄鳝、黄鳝炖汤、干煸泥鳅、泥鳅豆腐汤、干锅田鸡、爆炒田鸡……   等这一溜儿的都吃完了,周芸芸非但吃了个痛快,还给自己点了一万个赞。瞧瞧这样多好,既不用折腾自己也不用折腾家里人,还能吃到美味佳肴,简直棒呆了。   然而,得意忘形就是为她准备的,这厢她刚夸完自己,那厢又把自己给坑了。   事情是这样的,周芸芸闲来无事在院子口的灶眼处搭了个小铁架子,也没弄太复杂,只是拿家里现成就有的竹签子串了肉串、土豆、蒜苗等等,连馒头都被她切开串了两串,回头借着下午的清风,悠哉悠哉的吃起了烧烤,这多乡间意趣。   烧烤……   姑娘你醒醒吧!!那些个美味佳肴除非开馆子不然绝对不好卖,可烧烤它不一样啊!!真要论起来,烧烤比麻辣烫都方便你明白吗?!   周芸芸她忘了,她让周家阿奶逮了个正着。   周芸芸本人倒是没啥,就是坐在她身边美滋滋烤了七八串好吃的三囡,一下子手里的串串就被夺了一多半,她先是一愣,然后一蹦三尺高嚷嚷说阿奶是坏蛋。   坏不坏无所谓,对于周家阿奶来说赚钱才是正理,尤其这会儿天气逐渐转凉了,周家阿奶仔细一盘算,麻辣烫摊子是要摆的,这都做出招牌来了,哪儿能轻易舍弃呢?串串香是顺带的,不碍什么事儿。烧烤可以另外摆一摊,也可以挨在一起。还有大金的棉花糖、爆米花以及脆皮玉米摊子,对了,先前的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倒是可以暂停了,这玩意儿也就是天气热的时候好卖,之后虽说也卖得出去,却是没这个必要了。   最让周家阿奶感到高兴的是,烧烤很是简单。   把东西串起来对于周家众人来说都快成为本能反应了,无论是麻辣烫还是串串香,本质上都一样。当然,烧烤的关键还在于孜然粉和各色酱料,这就是周芸芸的问题了。且周芸芸本着早死晚死都是死的心态,索性连油炸串串一并推了出来,反正她打定主意自己只负责做调料、酱料,其他的事儿她才不管呢。   周家阿奶倒没咋样,只是当着周家众人的面宣布:若干得好今年过年的红包加一倍,可要是偷奸耍滑不愿意好好干的,呵呵呵……   尽管没说出后果如何,可周家众人皆老老实实的滚去干活了。惹谁都不要惹阿奶,这是周家的生存之道。   而这时,有一个好消息就是,二河俩口子终于同意每日供应五只大肥鸡了。原因就像先前周芸芸猜测的那般,鸡蛋太多,哪怕往死里卖还是积压了下来。最关键的是,葛氏当初并不是一气买的母鸡,而是隔一段时间收个十几或者几十只的,以至于她的那些鸡们大小都不同,若是先前那些不杀了,等所有的母鸡都到了下蛋的时候,怕只怕到时候一天给弄出个五六百只乃至更多,莫说售卖了,就是连放都没处放。   还不若杀一部分,得了钱再去买鸡崽子。左右鸡长得快,且拘在屋里就成,都不用费太多心思,这样鸡不断鸡蛋也不断,多好的事呢。   有了每日定时定量的母鸡供应,还有大河俩口子养的鸭子也下了蛋,再加上三囡的鹅蛋,单是二房就将禽蛋给包圆了。二伯娘也瞅着猪圈里的几头大肥猪,开始思考年前要杀几头,还要分多少红利出去。   而这时,三囡最初养的那五只羊囡囡终于齐刷刷的下了奶,且瞧着品质极好,产量也格外的稳定。   三囡见天的跟在周芸芸屁股后头瞎转悠,非要嚷嚷着吃蜂蜜鸡蛋糕。周芸芸想了想,索性在问过了周家阿奶后,做了整整一大锅,切成小块叫家里每个人都尝了尝,而三囡更是索性拿这玩意儿当饭吃,足足吃了三天才罢休。   此时的周芸芸却早已不满足于鸡蛋糕了,她倒是想做奶油蛋糕,可奶油蛋糕太不方便携带了,自个儿偶尔吃一个倒是无妨,考虑到售卖的话,奶油蛋糕真心不如甜甜圈来得方便。   于是,周芸芸决定改做甜甜圈。   甜甜圈其实做起来一点儿也不难,先和面发酵,将各色材料一一加入面团之中,反复的揉捏直到面团筋性且光亮,再压膜成型后,放入大开口的铁锅中油炸。油炸时很考验技术,若是提前捞起则不入味,若一旦延后哪怕只几秒钟,也会影响口感。只好趁着火候刚好,将甜甜圈捞起沥干,随心所欲的撒上各色沾糖粉,才算是大功告成了。   因着许久不曾做这些吃食了,且周芸芸原也不是西点师,因此第一份出来时,形状略有些变形,火候也没有掌握好,最后的沾糖粉更是被她撒的一塌糊涂。   然而,负责试吃的三囡还是惊呆了。   怎么说呢?甜甜圈未必是最美味的西点,却是最受小孩子欢迎的点心。好不好吃暂且不提,光是瞧着这个样子,就叫人不由的食指大动,恨不得将每一样都捧在怀里,谁来要都不给。   三囡倒是没那么夸张,她只是一手抓了一个,可劲儿的往嘴里硬塞,等周家阿奶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你这是饿死鬼投胎,还是打算把自己给噎死?”周家阿奶无奈的看着小孙女拿出吃奶的劲儿往自己嘴里填吃的,那副架势简直就是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儿。不过再一眼,周家阿奶看清楚了周芸芸摆在台面上放凉的甜甜圈时,也不由的呆住了。   “真好吃!阿姐,这个太好吃了,要是你肯往上头多撒一些糖霜就更好吃了!对了,这个叫啥?”三囡如今的胆子是越来越大,她已经成为全家除了周芸芸之外,唯一一个不把周家阿奶放在眼里的人。这不,明明周家阿奶在跟她说话,她却只当啥都没听到,扭过头来看周芸芸。   周家阿奶一个没忍住抬手就给了她个响亮的脑瓜崩儿:“闭嘴吧你!整天就知道吃吃吃,除了吃你还干些啥?回头等芸芸嫁了,我看你咋办!”   三囡更不想理人了,她只觉得全世界阿奶最最坏,见天的诋毁她也就算了,反正也不会少块肉,可总是想着把她阿姐嫁出去怎么办?她真的不能上陪嫁单子吗?既不能一起嫁,又不能都不嫁,三囡看向周家阿奶的目光充满了无限怨念。   “走走,给我走远点儿,别总是来闹我的好乖乖!”周家阿奶没好气的冲着三囡呵斥道,转个身又向周芸芸柔声的道,“这玩意儿到底是啥?我瞧着可真不错哟,回头一准能卖大价钱。对哟!”   周家阿奶猛地一拍巴掌,喜气洋洋的道:“这都秋日里了,再过些时候,那有钱人家的傻儿子总该来瞧我了。到时候给我分钱、送年礼,我也不能啥都不表示。我看索性这样好了,回头我拿几块这玩意儿给他尝尝,看馋不死他!”   尽管周云云认为一个大商人家的大少爷不该这般目光短浅,可想了想她还是闭嘴了。管他会如何,只要阿奶高兴就好,想来那个倒霉催的“傻儿子”见到了阿奶以后,一定会更倒霉的。   而在“傻儿子”来之前,再生稻收割了。再往后,周家阿奶就冷不丁的怼上了大金。   大金跑来跟周芸芸哭诉周家阿奶对他的暴行,先前棉花糖机明明是他自个儿研究出来的,阿奶非要掺一股。掺合了也就掺合了,这也没啥大不了的,偏生她又想要棉花糖机,且一口气就要了十个,甚至还特地点名,十个只是同一批,往后还会要更多。   “阿姐,棉花糖机是我自个儿鼓捣出来的!”大金迫切的想要寻找盟友,可惜他的盟友是个实打实的怂货,听了这话只是一脸同情的望着他,啥话都没有说。   有啥好说的?周家阿奶这人原就不讲道理,或者应该是她的道理跟正常人是完全不同的。你要是硬着头皮跟她扯道理,最终结果也就两个。   要么就是你被她说服了,从此感到人生毫无希望;要么就是你把她说服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周芸芸很想告诉大金,就算是她也没能耐说服周家阿奶,尤其是涉及到钱财问题上头,周家阿奶最有可能的做法就是先捞到钱,回头分给她。这还是涉及到她的情况下,要是倒霉蛋是大金的话,那就更无所谓了,指望周家阿奶设身处地的为大金着想……总觉得大金反而会吓尿的。   思忖再三,周芸芸劝道:“大金,你要这么想,反正阿奶是干大事儿的人,你又只是在县城里忙活,就算她真的把棉花糖机卖给了其他人,那也不会妨碍到你的买卖。再说了,你买卖里头还有一半是给阿奶的,就算是看在钱的份上,阿奶也不会故意为难你。”   这话倒是在理,大金认真的想了想,可还是觉得很悲伤:“阿姐,你的意思是,阿奶背着我拿我琢磨出来的棉花糖机卖了大价钱?结果我还只能装作不知道,是吗?”   “你完全不需要假装不知道,反正就阿奶那性子,就算是当着你的面把你卖了,她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继续数钱。你还是一切照旧好了,就算阿奶从你身上得了一大笔横财,她也不会觉得有愧于你的。”   大金:………………好像真的有被安慰到呢。   悲伤的大金带着更大的悲伤走了,他还得加班加点的忙活棉花糖机,甭管到时候周家阿奶打算用那些东西干啥,他都得先鼓捣出来,免得回头阿奶看不到东西,把他给拍成肉饼了。   周家人都怵阿奶,大金自不例外,很快他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因为他发现练摊的事儿不能耽搁,做棉花糖机一样不能耽搁,偏很多小零件得他自己打磨,就算告诉铁匠铺那头人家不懂,更别提他还颇为不放心铁匠铺,唯恐人家盗用了他的创意。   一来二去,明明是秋日养膘的时候,大金偏就瘦了一大圈,加上他原就在长个头,瞧着愈发消瘦了,可把周家阿爹给担心坏了,回头就跟周家阿奶讨了饶,撇下家里的摊子,跑去给儿子搭手了。   很快,直接步入了十月下旬,大山媳妇儿的肚子已经滚圆滚圆,稀罕的是,秀娘的肚子一点儿也不比大山媳妇儿小,明明俩人孕期相差了三月有余,瞧着竟都是一副临盆的模样。其他的闲话倒是没有,唯独大伯娘很不客气的指责秀娘太会吃了,回头孩子太大个儿生不下来咋办呢?   只她这么一句话,回头就得了周家阿奶一顿猛喷,还叫周家大伯领着她回娘家把这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一遍,再替老周家问一声,王家到底还没有家教了?   大伯娘吓得抱头鼠窜,足足两天没开口说过一个字,唯恐惹毛了周家阿奶,真就把她送回娘家去。这要是以往,送就送呗,王家那头素来护短,别说仅这般口角之争,就算真的打闹起来,她也一样有底气叫娘家人帮衬她。   可惜,那是之前了。   自打娘家侄女进了门,大伯娘那可真的是把肠子都要悔青了。嘴里常念叨着这世上咋就没有后悔药呢?早知道这样,干啥非要拉红线把这俩凑到一块儿?二房的葛氏瞧着多好啊,素日里话不多,干活却是异常的麻利,一个人都顶得上十个人了,要是当初叫二山子娶了葛氏,还哪里有如今这些个麻烦事儿?   也亏得这些话她只是私底下念叨两句,真要是传扬出去了,且不说老周家的颜面问题,反正大伯娘是别想活着出去了。周家阿奶是只喜欢骂人不喜欢打人,可惹毛了她,天知晓会发生如何惨烈的事儿?   只是自打大伯娘心里存了这样的想头以后,再次碰上葛氏,她就难免带出了点儿。以往只能说是态度平平,在此之后却是亲亲热热的,瞧着葛氏竟是比她亲闺女周大囡还亲近。   结果,才过了两日,大山媳妇儿还没动静,葛氏的生辰却到了。   说真的,全家都是懵的。   家里人口一多,其实每个月都有人过生辰,有时候还能凑到一块儿的。可问题在于,整个周家除了周芸芸之外,其他人压根就没有过生辰的习惯,周家阿奶也绝对不会惯着他们。可今个儿,周家阿奶却在吃晚饭前当众提到了葛氏的生辰,还叫周芸芸特地给下了一碗长寿面,并送上了礼物。   周家人先懵又惊,阿奶竟不单记着葛氏的生辰,还特地给她备了礼物?   在就众人以为所谓的礼物就跟以往送大金、三囡那样,不过是一两只鸭鹅崽子时,周家阿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用帕子裹着的东西,看也不看就直接塞给了葛氏。   那是一支银簪子,纯银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花纹,看着就感觉沉甸甸的,怕是少说也有二两重。   葛氏当下就落了泪。   乡下地方原就不讲究这些事儿,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过过生辰。而生辰,有时候也就是再说亲和死去时才会用到。葛家那头对葛氏其实挺好的,不说像周芸芸那般地位超然,起码像秀娘在娘家那边一样,倍受宠爱。饶是如此,这也是她生平头一次收到礼物。   若说葛氏是因着感动而落了泪,那么大伯娘则直接就是气红了眼。   这原本是她的儿媳妇儿啊!!而且葛氏这人生性木讷不爱多言,为人憨厚老实,绝对是很多乡下老娘们求之不得的儿媳妇儿人选。她当初咋就这么想不开,非要叫二山子娶王秀那个丧门星进家门呢?唉……   大伯娘还在唉声叹气,周芸芸这边已经送上了礼物,她拿了一盒雪花膏给葛氏,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就是瞅着葛氏天天干活,那双手老得不像话,且时常开裂,这才挑了这个,算是比较合适的礼物。三囡也不甘落后的跑回房里拣了一筐子的鹅蛋,瞅着葛氏腾不开手,她就直接塞给了她二哥。   她二哥一脸哀怨的瞅着她,他们俩口子养的是鸡,鸡比鹅能下蛋多了,虽说一直有在卖蛋,可鸡蛋还是源源不断的送到屋里,到了这会儿,他们那新屋多半地方都被鸡蛋给占满了。他还想着,回头真要是放不下了,他就拿去爹娘房里堆着。结果,他这边还不曾行动,三囡又塞了他一篮子的鹅蛋。   鸡蛋鹅蛋有啥区别啊?他如今已经跟二山子一样了,见不得蛋!!   二房是彻底变了画风,像三囡,但凡送礼那就是:鹅蛋鹅蛋鹅蛋。大河俩口子则是:鸭蛋鸭蛋鸭蛋。二河俩口子自然是:鸡蛋鸡蛋鸡蛋。到了三河这头,他倒是还没啥私产,却整日里跟大金混在一起,炸的一手极佳的脆皮玉米。   至于周家二伯俩口子就更能耐了,他们是鸡鸭鹅蛋随便吃,几十头猪还待在猪圈里等着杀掉吃肉,虽说手头上的钱不多,还欠了三囡好些银子,可这日子过得还是红红火火的。真要说起来,唯一欠缺的估计就是孙子孙女了。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大房那头人丁兴旺了,财运却是走倒退。二房这边财运是旺了,这都好几年了也没听到任何喜信。至于三房,整个画风已经完全叫人看不懂了,比二房更离奇,倒是愈发接近周家阿奶了。   就在这档口,葛氏生辰当晚,大山媳妇儿发动了。   半夜里发动的,紧赶慢赶的去村里唤了稳婆来,一直闹到第二天晌午时分,才生了一个大胖闺女。   大伯娘一张大饼脸瞬间拉得老长,就跟人家欠了她几百两银子没还一样,老吓人了。   周芸芸都不用猜就知晓大伯娘在想些什么。说真的,她可以理解这年头人喜欢男丁的心理,却不能接受像大伯娘这般,毫无掩饰的将厌恶摆在明面上。哪怕你真的受不了,便是回屋自个儿暗自生闷气也无妨,只这般大喇喇的杵在大山那屋门前,拉长着脸散发着阵阵杀气……   这是干啥呢?   很快,周芸芸就知晓大伯娘打算干啥了。   事实上,大伯娘只忍了那么一会儿,等产房里头收拾好了,稳婆从周家阿奶那头拿了钱走人以后,她就再也忍受不了了。   “还吃?吃啥吃啊!这么好的鸡蛋,叫你吃才是白瞎了!先头这不行那不好的,又要吃肉又要吃蜜饯点心,全都惯着你由着你,结果呢?居然生了这么个赔钱货!你你你、你怎么对得起我们老周家哟!罢了,这么个赔钱货也不用要了,索性丢了算了,省的回头摆白瞎了钱养活她!”   周芸芸和三囡因着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并不能往产房里去,就算里头差不多收拾了一下,最好也要避讳一些。所以她便跟三囡一起待在灶间帮忙烧个水煮个蛋的,只是柴火是周家的,鸡蛋是三囡管她二嫂讨来的,蒸蛋的人是周芸芸……   大伯娘凭啥指责大山媳妇儿白瞎了鸡蛋?至于后头那些话,更是一句比一句更过分,哪怕明知晓说的不是自己,周芸芸还是被气得面色通红,生平头一次厌恶上了大伯娘。   其实,周芸芸的性子是属于比较冷情的那种,并非有多宽容大量,而是上辈子的经历造成了她不怎么关心旁人的冷漠性情。当然,若是被她认定为自己人了,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说真的,整个周家被她真正纳入自己人范围的,除了周家阿奶、阿爹、大金之外,也就只有三囡了。   大伯娘和大堂嫂都不在这个范围内,所以之前无论她们怎么折腾,周芸芸都没啥可说道的。直到今个儿,她才实打实的生了怨气。   什么叫做索性丢了算了?   什么叫做省的回头摆白瞎了钱养活她?   且不说如今的周家压根就不缺那点子钱,就算真的穷到家徒四壁,也没有将刚出生的孩子丢出去的道理。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人品问题了,而是心肠歹毒,枉自为人!   要知道,那个刚出生的小女婴是大伯娘的嫡亲孙女啊!!   “阿姐……”三囡也吓白了脸,别看她先前是挺能耐的,可说白了她也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丫头,且没经历过太多事情。甚至可以说,跟村子里其他饱受生活困顿的同龄人相比,三囡只为零嘴吃食犯过愁。如今,冷不丁的叫她听到了这么可怕的事情,也难怪她被吓得面色煞白,连一句话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知道,在此之前,三囡还跟大堂嫂、秀嫂子一道儿商量着,等小娃娃生出来了,给他喂什么好吃的,或者是给他穿哪种色儿的肚兜、襁褓。   结果,如今竟是要把小娃娃丢掉?!   三囡是结结实实被吓到了,周芸芸则是单纯的气愤,她跟三囡不同,至少对周家阿奶有着无比的信任。   当下,周芸芸扭头去看刚送稳婆出去的周家阿奶。这会儿,其实周家阿奶已经回转过来了,加上大伯娘吼得中气十足,怕是全家没人听不到。只是,周家阿奶还不曾走过来,大山子却已经爆发了。   “阿娘!那是我媳妇儿我闺女!你怎么能……”大山子气得浑身直颤,双手更是死死的握成拳,似乎极力控制着不动手。说真的,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他亲娘,恐怕他的老拳早已飞过来了。   见大山子那般,周芸芸略松了一口气。其实,比起祖父母不疼爱,父母的态度才是尤为重要的。反正老周家当家做主的是周家阿奶,大山子俩口子若能疼爱着,就大伯娘一人也翻不起多大的浪。   不过,很显然大伯娘不是这么想的。   大山子生气,她更生气。一方面是觉得格外失望,头胎就生闺女,简直太不吉利了。另一方面则是憋屈,先前周家忙得很,偏大房俩儿媳妇儿都怀了身子做不了活儿,很多事情就都堆到她身上了。可她却犹记得自己年轻时候,就算快临盆了不也一样在做活儿?怎的她那会儿可以,到了如今一个个都这么娇气了?   憋屈气愤外加失望,直接将她所有的情绪引爆。   其实,若是搁在往日,就算她真的不喜欢孙女,也不至于当面嚷嚷出来,说白了,她也是因着这几个月事事不顺心给闹得快崩溃了。如今,好不容易逮着了一个发泄口,要是还不彻底发出来,只怕真要给逼疯了。   可惜,大山子完全不买账。   瞅着自己一手拉拔长大的儿子竟为了一个女人跟自己顶嘴硬杠,大伯娘气得恨不得上前直接撕了他。可还没等她上前,一个泛着寒气的声音阴测测的在她身后响了起来。   “你打算丢了谁?”   “说啊!你个蠢婆娘打算把我老周家哪个给丢了?没脑子的蠢货!小闺女怎么了?碍着你还是怎的了?你自个儿都是个女的,还嫌弃我的小曾孙女?”   周家阿奶一脸狰狞的望着她,“就算是个小闺女那也比你金贵多了!你敢丢,你敢丢试试看!那可是我们老周家的种!!!再说了,你打眼瞧瞧这一屋子的儿子、孙子,一个个蠢得就跟猪一样,全加一道儿都不如我的好乖乖!你咋知道那小闺女就是赔钱货?我看你才是赔钱货!我当初真的是瞎了眼才叫大牛娶你进门,滚!给我滚回王家去,老娘再不想看到你!!!”   “给我滚!!!!!!!!!!!!!!!”   打从周家阿奶说第一句话开始,大伯娘就已经被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紧接着周家阿奶步步紧逼,完全就没有给她说话或者辩解的机会,更是惊得她双手双腿发软,脊背上登时激出了一层冷汗,额间也是冷汗淋漓,面上的神色更是害怕至极,愣是好半晌都没能开口说一言。   饶是这般,也没有人替她说一句话,只默默的或是站在院子里,或是站在廊下,或是远远的望着她。一时间,整个周家大院都陷入了无边的沉寂之中。   没人会跟周家阿奶正面硬杠,至少在周家,没人敢。   便是最得阿奶宠爱的周芸芸……她干嘛要冒着得罪阿奶的风险替那恶心人的蠢货大伯娘开口辩解?事实上,若非碍于辈分,她都想亲自上阵喷死这个重男轻女到了极致的蠢货了!   至于大伯娘会如何,爱咋咋地,关她屁事!   “大牛!你还愣着做甚?立刻送她回娘家!给我仔细想清楚,也叫老王家好好教教她做人的道理。我老周家可不要一个心肠歹毒的婆娘当媳妇儿!”   周家大伯面上的神色也相当难看,说真的,没能得个大胖孙子他也挺失望的,可失望是一回事儿,像这般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在听到自家婆娘跟疯了一样说要将刚出生的小孙女丢出去时,周家大伯也是懵了,可不等他回过神来,大山子已经闹了起来,紧接着就是周家阿奶……   轻叹一口气,周家大伯上前一把拽住他婆娘,既像是对他婆娘说,又像是跟周家阿奶说:“这就去王家,想通了再回来。”   厌恶归厌恶,可真要叫他将媳妇儿丢出家门不管,他又做不到了。事实上,周家大伯宁愿相信是他婆娘一时鬼迷了心窍,而非天生心思歹毒。说到底,二十多年的夫妻,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瞅着她去死。   冷着脸将婆娘硬生生的拖走,周家大伯想得很清楚,不能再这么纵容下去了,像先前周大囡胡来,不就是下了猛药以后才好的吗?只要不是休弃,仅仅是叫她回娘家待几日醒醒脑子,还是很有必要的。   在大伯娘哭求声中,周家大伯还是将她硬生生的拖去了隔壁的杨树村。当然,所谓的哭求也没持续太久,大伯娘极爱颜面,最终也不过是低着头掩去了泪水,任凭自家男人拽她离开村子。   ……   ……   周家这头,周家阿奶压根就没打算安慰任何人,她很明白就自己这张老脸加上天生的凶狠声音,别说安慰人了,没将人吓哭都是好的。因此,她只站在院子里吩咐大山:“好生照顾你婆娘。这小闺女也没啥不好的,指不定比儿子还好呢,没的听信那些蠢货的话,老觉得姑娘家都是赔钱货。你自个儿瞅瞅咱们家,就算是周大囡好了,她也没赔钱呢。”   大山子一脸的麻木,似乎是那种伤心气愤到了极点,反而不知晓该露出什么神情的模样,只顺从的向着周家阿奶点了点头,随后三步一挪的回了他自己那屋。   这时,独属于小婴儿的哭声响了起来,虽说这孩子不怎么招她亲祖母待见,可身子骨倒是格外得结实,哭声高亢嘹亮,一听就知晓是个能折腾的娃儿,只盼着学了她爹娘,千万别像她祖母或者亲姑姑。   周家阿奶站在院子里听着这声儿,好半晌才蹦出一句话:“我原是想着这胎要是男娃,就叫他周大猪。可女娃就不怎么合适了……”   刚走到屋门前的大山子脚下一个踉跄,好悬没直接摔死过去。勉强稳了稳身子,大山子不敢置信的回头瞧着他奶,一脸震惊的道:“阿奶,你方才说啥?我这娃儿叫啥?”   “叫大猪啊!”周家阿奶梗着脖子道,“不过那是先前想的,既然你媳妇儿生了个闺女,那就不能叫大猪了。这个名字留给二山家的娃儿好了。”   二山子:……………………!!   他不该站在旁边看戏的,这火咋就一下子窜过来了呢?明明是他大哥大嫂生了娃儿,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扯到他娃儿身上了?大猪什么的,天啊!这是阿奶还惦记着上回名字那茬啊!   在周家阿奶眼里,再没什么比牲畜家禽更有福气的东西了。这不,她给仨儿子取名为大牛、二牛、三牛,概因牛的力气大,价格贵,没有朝廷的旨意还不能随便宰杀,瞧瞧这多气派。   可惜再往下,那仨蠢儿子就都不听她了,好好的鸡鸭鹅猪羊狗都不能用了。好在就算不能用鸡鸭鹅,这猪羊狗还是很不错的。   周家阿奶当场拍板,道:“大房这头,生了儿子就叫猪。秀娘你可得加把劲儿,回头你生了儿子就叫周大猪了!”   秀娘默默的扶着腰立在廊下,开始深深的思考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这胎到底是应该生闺女呢,还是生闺女呢,还是生闺女呢?   关键时刻,周芸芸弱弱的开口问道:“可大堂嫂生的是闺女呀,阿奶,我的小侄女叫啥?”   周家阿奶只迟疑了眨眼工夫,便朗声道:“叫喵!周大喵多好听呢,就跟咱们家的胖喵一样,白白胖胖又能干。就这么定下来了!”   听了这话,秀娘再度低头思考,她这会儿还可以选择不生吗?生男娃儿叫猪,生女娃儿叫喵,这么坑爹的叫法你倒是当年说亲的时候提一嘴呢!!   可惜,秀娘也就只敢在心里嘀咕两句,略缓了缓后,她就老老实实的挪步回了屋里。得了,这会儿操心这个也没啥意义了,还不若好好回屋歇着,等回头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然而,秀娘倒是安定了下来,已经诞下闺女的大山俩口子却怎么也没法接受这么可怕的名字。   胖喵这个名字是周芸芸随口瞎取的,而由这个名字延伸出去的,还能有好的?   偏生周家阿奶是老周家一霸,俩口子瞬间将大伯娘先前的闹腾抛到了脑后,只一门心思的琢磨着如何给闺女改名,或者应当说是努力说服阿奶改变先前的想法。哪怕真的要给闺女想个接地气的名字,像什么花儿草儿也是可以的,真的没有必要取这么奇特的名讳。   周大喵……   真要是不幸叫了这个名字,闺女将来还嫁得出去?要是因着名讳寻不到好人家,他们这当爹娘的也太对不起孩子了。闺女怎么了?闺女也是心头肉,而且这还是他们头一个孩子呢!   大山子俩口子挨着坐在炕上,身畔是哭累了闭上眼睛打盹的小闺女,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齐齐的将目光投向小闺女,愣是有好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们有孩子了,属于自己的亲骨肉,纵然是个闺女又如何?   ☆、90|52.1   第090章   一想到将来的事儿,大山子就很想抱着闺女大哭一顿,冷不丁的胳膊肘被人拽了一下,扭头一看却是三房的芸芸。   周芸芸压低了声音催促他:“大山哥你赶紧想法子呢!对了,你去跟阿奶说,小侄女的名字你好老以前就想好了,不劳她费心了。”   “早就想好了?”大山子诧异的重复了一遍,欢喜道,“对呀!还可以这样!可、可我没想好啊……芸芸你赶紧帮我想一个,不用太好,只要别这么寒碜就成!”   瞧瞧周家人都被阿奶逼成啥样儿了!周芸芸一面腹诽着,一面四下张望了一圈,很快就道:“叫腊梅,周腊梅!”   其实真要算起来,周芸芸这人也不擅长取名字,不过那是跟正常人比较的。显然周家阿奶不是啥正常款儿的,倒是衬得周芸芸随口瞎取一个都极好。   大山子登时两眼放光,二话不说就走到周家阿奶跟前,咋呼道:“阿奶!!其实我早就给我家闺女想好名儿了,叫腊梅!”   周家阿奶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他,语气里满是狐疑:“你早就知晓你媳妇儿生闺女?还腊梅……花花草草有胖喵值钱?”   “阿奶阿奶!”周芸芸赶紧上前帮衬,她可以接受自家宠物叫喵,毕竟甭管叫啥胖喵都不可能有意见,也影响到它的生活。可屋里头那个是她侄女啊!!   当下,赶紧附和道,“小姑娘家家的就要取这种名儿,我看腊梅挺好的,再说咱们家兴许又是一房一闺女呢,也没必要特地加个序齿,像秀嫂子家里也不这么干,难不成还有人搞不清楚自己的排行吗?阿奶,你就同意了呗!”   “那就叫腊梅?成成,爱咋咋地,不就一个破名儿嘛!”周家阿奶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实在是不明白花花草草有啥好的,不过左右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倒也没必要那般计较。   直到周家阿奶回后院去了,大山子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居然能有那么好。说真的,单看周芸芸起的这个名字,真没啥好夸赞的,完全是不走心的瞎取的。可跟先前的名字一比较,唉哟,简直不能更好!   大山子喜气洋洋的跑回自个儿屋里给媳妇儿报喜去了,留下二山子俩口子一脸纠结的望着周芸芸。方才,周芸芸虽刻意避开了周家阿奶,可其他人还是看到了,起码二山子俩口子听了个正着。   周芸芸一接收到这眼神,就赶紧摆手道:“秀嫂子还没生呢,说这些太早了点儿。再说三山子不是念了好久的书吗?你们找他,不然找三河的、找大金都成,我这不是随口瞎取的吗?”   好像有点儿道理!   二山子微微一怔,趁这个机会周芸芸直接拽了三囡就跑,她方才是因着同情小侄女才出言帮衬了几句,可秀娘这不还没生吗?真没必要这么早操心。再一个,她也没说假话,就她那取名技能,真的也就比阿奶好那么一丢丢,没啥好值得高兴的。   结果,周芸芸是跑了,大金却因着反应太慢被逮了个正着。   大金:……………   “志高、志远、志杰!文渊、文睿、文轩!你跟大山哥看着办,取个名字多大的事儿,至于拽着我不放吗?!!”大金也是随口瞎取的,只不过他是直接从念过的书里头抠字眼,左右再怎么着也比那啥大猪、大狗强太多了。   “或者简单点儿,就叫大志、二志啥啥的,咋样都成,能放开我了吗?二山哥!你这打蛋练出来的膀子弟弟我受不住啊!!”   二山子终于放开了他,咧着嘴轻拍狗头:“乖,回头我买糖给你吃。”   大金横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我又不是三囡”赶紧跑人。话虽回来,他自个儿也得好好想想,怎么着都不能叫阿奶给他将来的孩子取名。这好不好是另外一回事儿,起码不能丢人呢!   周家的取名风波算是暂时歇了,小腊梅则成为了周家众人的新宠。也是,原先家中最小的三囡都长成半大姑娘了,家里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小孩儿了,自是欢喜得很。就连先前百般撂脸子的大伯娘都没再找事儿,就是瞅着秀娘的眼神略有些渗人。   秀娘才不管她,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盼着年三十早点儿到来,好拿到周家阿奶允许的双倍红包。   很快就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对于庄稼把式而言,是真真切切的农闲日子。哪怕周家机缘巧合弄出了再生稻,到了这个时候,该囤积的继续囤积,该售卖的也已经钱货两清了。且相对于十二月要准备过年事宜,整个十一月几乎没啥事儿要做。除非是有闲钱的人家,拖家带口的去镇上逛逛,买些素日里舍不得吃的小零嘴,再不然就是扯几块料子好做冬衣。   可惜,那是别人家。   在周家,至少再周芸芸嫁出去之前,估计想过偷闲的日子是不大可能的了。而今年,除了周芸芸瞎折腾外,三囡包括整个二房都没有消停过。   二伯娘养的猪绝大部分都可以出栏了,她挑了三十头,打算按着一天杀两头的量,半个月内处理完毕。杀掉的猪也不是直接卖掉的,只因三囡一个劲儿的叫嚷着,单卖肉不划算,哪怕卖给酒楼也一样亏得很。因为她先前卖了好几个月的鹅蛋,却还不如短短一个月卖鸡蛋仔、蛋包饭来得更赚钱。鹅蛋是这个道理,想来猪肉也一样。   周芸芸给她出主意,除了做熏肉腊肉之外,还可以做腊肠,另外烧蹄髈也是一道美味,至于肉串、里脊肉等等,就更不用说了。简而言之,就是再度跟阿奶合作,一道儿卖烧烤去吧!   冬日里卖烧烤,或者是串串香,极得人们的喜爱。只不过,冬日里就注定得肉类占多数了,像豆腐干之类的倒是还有,可例如蒜苗、茄子之类的却是寻不到了。好在这年头,人们普遍更欣赏肉类,都花钱买吃的了,吃两口蔬菜有啥滋味儿?还不如直接买肉吃。   于是,二伯娘的猪肉、大河俩口子的烤全鸭、二河俩口子的炸鸡,还有三囡极力推荐的烤鹅蛋仔,单是他们这一房,就足以撑起一家美食屋了。大金瞧着他们那头热闹得很,竭力邀请一起去县城,反正他卖的是棉花糖和爆米花,没冲突不说,还能相互促进生意。   只不过这样一来,麻辣烫摊子就有麻烦了。   麻辣烫属于周家的生意,不算是各人私产,且周家阿奶早先就定下了规矩,一房出一个摊子。这先前,因着周家阿奶看中了大金鼓捣出来的棉花糖,硬是分去了一半,作为安慰则免去了他的活计。又因着周家阿爹已经做习惯了,加上青山镇相对于其他几个镇略穷一些,就算是一个人也忙得过来,顶多也就是赚钱不如另外两房多。   如今,三房倒是照旧,可二房却是头疼了。   纠结了两日,周家二伯决定去找阿奶商量商量,家里其他人都跑县城去了,他分到的又是相对比较远的青云镇上,反正他一个人是绝对搞不定的,可又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毕竟就连三河都跑去做脆皮玉米了,他总不能将小吃货三囡拉过去凑数吧?   结果,素日里整天瞅着周家阿奶四处蹦跶,真有事儿了,却怎么也寻不到她了。   “芸芸,你有瞧见你阿奶吗?是去村里了?”   “去府城了。”周芸芸听着唤声走出了灶间,“今个儿大清早就出去了,说是那什么傻儿子来了。”   周家二伯还真知晓那所谓的“傻儿子”,只因为先前周家阿奶没少在家里嘀咕,以至于如今全家都知晓周家阿奶在年初认识了一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对方不单花大价钱买了她手里星星糖的方子,还隔三差五的送这送那,就跟哄媳妇儿似的,这眼瞅着都快一整年了,他就闹不明白了,咋天底下还有那么蠢的人,见天的给他娘送好东西,关键是也没见他娘回礼呢。   还真别说,那就是个傻的!   “可怜的傻儿子。”周家二伯难得同情了对方一番,想也知晓就他娘那性子,没见着人尚且把对方坑得那么惨,见着人还能有好?别等下连皮都要被她扒下一层来。真是天可见怜的。   亏的祁家大少爷不知道这一茬,要不然绝对会被气疯的。不过,这一回周家二伯还真就误会了阿奶。   人家阿奶是有带回礼的!   ……   考虑到这次去很可能就能收到大笔的红利了,周家阿奶是真的有认真思考过回礼一事。她想的是,买精贵东西实在没必要,一方面周家不会买也买不到,另一方面她也舍不得呢!   思来想去,周家阿奶把目光对准了周芸芸前段时日折腾出来的甜甜圈。   甜甜圈这玩意儿经放,如今天气冷得很,就算放个七八日也无妨。当然,更久就够呛了,毕竟大青山这一带除非倒霉的碰上寒冬,正常情况下就算是腊月也不至于冷到刺骨。所以周芸芸先前做了很多甜甜圈,既能填饱肚子又能当零嘴儿吃,极受家里人的喜欢。   周家阿奶单方面的表示,傻儿子肯定也会喜欢的!   把这个想法同周芸芸一说,周芸芸拍着胸口保证绝对不给阿奶丢人。回头就抓了三囡当劳力,足足折腾了一整日,鼓捣出了上千个品种样式不一的甜甜圈。   为了让甜甜圈看起来上档次一些,周芸芸特地让阿奶寻了些竹编盒子衬上油纸,仔细分装好。这不,一下子档次就上来了。   周芸芸很是满意,特地叮嘱阿奶:“这些甜甜圈我都分装好了,一盒十二个,十个一摞,一共是十摞。这么看着就贵重多了,要是直接拿油纸装显得多不值钱?”   一旁三囡那傻孩子正拿周芸芸做出来的失败品,一手一个啃得可欢了。她就喜欢跟周芸芸凑一道儿,反正所谓的失败品只是裱花时一时失手,味儿极好,她开心的一整天都没吃饭,直接扎根在周芸芸身边了。   这会儿听着这话,登时诧异的抬头:“没看出有多贵重,不就是面粉糖霜鸡蛋羊奶吗?加个破竹盒子就贵重了?”   周芸芸被噎了一下,随手抓了个甜甜圈给她塞嘴里:“吃你的吧!”   又向周家阿奶道,“正好我前几日刚琢磨出了奶茶,我也给你装一壶,到了地儿直接放到小炉子上热一热就好。”   “成!”周家阿奶扭头又去找大金,开口就要二十根棉花糖,大金都晕了,这都天黑了,吃二十根棉花糖?你真的是阿奶不是三囡那馋猫?   许是大金眼底里鄙视的意味太明显了,周家阿奶一面瞪眼一面解释道:“我明个儿大清早就要去府城,你给我弄二十根棉花糖,再来一包彩色爆米花,回头看我不吓死那傻儿子!”   大金想了想,跟她商量道:“那我明个儿早起给你弄?爆米花也就算了,米花糖也都是现成的,可棉花糖……我这会儿给做了,明早绝对得蔫吧掉!”   “那行,你先把其他的给我,棉花糖明早再说。”周家阿奶吩咐完了转身就要走,结果走到一半又回来了,“上回叫你多弄几台棉花糖机,你给弄完了?”   “十台棉花糖机,都在我阿姐那屋堆着呢!”大金也苦啊,他就没自个儿的屋子,至今还跟周家阿爹挤一道儿,偏他的东西还不老少,乱七八糟的堆了多半间屋子,压根就没地儿给他放棉花糖机。好在周芸芸不爱囤东西,连往年得了料子都给分光了,倒是空得很,他就索性都堆那头去了。   不过,既是提到了棉花糖机,大金就不得不提醒道:“阿奶,我跟你可是五五分成的,你不能为了赚独一笔钱就把我给卖了啊!这买卖,我来年还要做的。”   周家阿奶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说的好像你能把棉花糖卖到京城去一样,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绝不叫他抢你生意!”   听到这个承诺,大金就放心了,就像阿奶说的那般,反正他也不可能卖到京城去,多得一笔钱还是好的。   呃,阿奶卖机子得来的钱应该给他吧?一人一半?   大金没去问,他觉得要是阿奶愿意给,他不问也有的拿,要是不愿意给……他到时候就拉着周芸芸一道儿找阿奶哭!!   甜甜圈、奶茶、棉花糖、爆米花以及米花糖,周家阿奶在起了个大早以后,认真的清点了数目,回头正好瞅见秀娘一手扶着腰身,一手端着摆满了布头针线的小竹筐去了大山那屋,立马开口唤住了她。   从俩孙媳妇儿除各得了三五个布偶、抱枕,周家阿奶随手就搁在了车上,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回头叫傻儿子拿去给他家里的弟妹侄子玩也好,反正多少也算是一份礼物。   ……   “然后我阿奶就走了,赶着一牛车的东西走了。”周芸芸很是耐心的解释着,为啥大清早阿奶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周家二伯是崩溃的,卖麻辣烫其实没那么早,因为极少有人会大清早的就吃这玩意儿。所以,每日里都是去县城的那波人走得最早,先前是大金和三河,后来则是二房一群人都跟上去了,就说今个儿早上,去县城的直接就是两辆牛车。就这样,跟着的人还得一路步行。   而剩下的三辆牛车,自然是每个镇上一个。以往还能轮流着来,如今是五辆牛车连轴转。结果,周家阿奶还赶了一辆走,那他们今个儿怎么办?   见周家二伯一脸的崩溃,周芸芸好奇的问了起来,得知周家二伯正为没人手和没牛车两件事情苦恼时,登时无语了。   “芸芸你别跟我说,索性就在家里歇着了。”周家二伯见她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还道是打算劝他歇一歇。其实他很想歇,可最近生意真心不错,毕竟十一月也临近年关了,很多人都指着麻辣烫打牙祭呢。   不想,周芸芸却道:“牛车的事儿好办,二伯你管三囡去借呗。人手也不难,二山哥这几日不都在家吗?你出工钱叫他帮忙不就结了?像上回,阿奶和三囡就是出了一天四十文钱叫他去打了两个月的蛋。”   这事儿周家二伯有所耳闻,心下一盘算,麻辣烫是家里的活儿,要是办不好回头他娘能活劈了他。而二房今年注定要过一个肥年了,区区一天四十文的工钱他还真不放在眼里。况且,满打满算也就最多再干一个月,撑死了也就一两多银子,多个人帮衬,他能省好多劲儿!   当下,周家二伯高兴了,连声夸了周芸芸几句,赶紧忙活去了。他要跟他闺女借牛车,还要去找二山子,如今也不算早了,可不能再拖沓了。      时隔一年,周家阿奶再次见到了她心心念念惦记了近一年光景的有钱人家的傻儿子。结果还不等她开口意思意思的问候两句,那傻儿子已经迫不及待的凑到她跟前,张嘴就问:“上回那个蜂蜜鸡蛋糕呢?这回周老太可给我带了?那味儿极好,一定能赚钱,咱们都这么熟了,你索性把方子卖我吧!”   周家阿奶:………………   一别经年,我精明依旧,你却翻倍得蠢。   “你消停会儿吧!!”周家阿奶没好气的瞪眼道,“你个没眼力劲儿的,这都一年了你咋还在惦记那破玩意儿呢?就那玩意儿,连我家娃儿都不稀罕吃了。行了行了,赶紧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了啥。”   说着,周家阿奶就引着祁家大少爷瞧了瞧她的牛车。其实她也挺不容易的,大冷天的从村里赶着牛车来府城,大清早出发的到了府城都已经快晌午了,早知道路上这么不好早,她觉得就该叫辆马车。   这厢周家阿奶还在嘀咕着,那厢祁家大少爷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俩眼珠子就跟黏住了一般,死死的盯着一溜儿的棉花糖看。   “收收你这倒霉样儿!!”周家阿奶简直就是吐槽无能了,就祁家大少爷这模样,只叫她想起了大清早赶着牛车出门时,跟了自己一路直到出了村口才放弃的那些流鼻涕的小孩崽子!   “这是啥玩意儿?吃的?”祁家大少爷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的,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周家阿奶那无比嫌弃的眼神。   嫌弃归嫌弃,该解释的还得解释。   “这个叫棉花糖,我家小孙子鼓捣出来的吃食,甜津津的,你自个儿拿个尝尝呗。”   祁家大少爷还真就伸手拿了一个尝了尝。   其实吧,棉花糖这玩意儿就吃个新鲜,真要说有多好吃也未必。不过,小孩子们通常都受不了诱惑,像周家这边,因着成本很低,最初大金做了好多留在家里随便吃。可尝鲜的倒是不少,回头就没啥意思了,毕竟真论起来,吃棉花糖还不如含一块土红糖呢,方便不耽搁做伙计,而且还吃得久。   整个周家唯一一个对棉花糖情深不移的也就只有三囡了。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这就是骗骗没吃过的,或者没脑子的。   然而,祁家大少爷却被深深的吸引住了。   周家阿奶忍了又忍,这回是真的没忍住:“你这还是从京城过来的,我看我才是京城那个,你是从乡下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蹦跶出来的吧?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儿!还有啊,你一年就来一回,你要是早几个月来,我还能请你尝尝别的。这大冬天的,吃个屁的芋圆烧仙草!得了,你还是吃甜甜圈泡奶茶,再来点爆米花、米花糖吧。”   “啥啥?你说的那些又是啥?你都给我带来了?”祁家大少爷连连挑眉,“别尽给我带吃食,倒是干脆点儿把方子卖我呢!”   “你先吃吧!吃完了再说!”周家阿奶不由的开始反思起来,其实她不该嫌弃自家儿孙蠢的,起码跟眼前这傻货比起来,自家人也没那么丢人呢。   一看到吃的就两眼放光,还没尝出味儿来就惦记着要买方子,京城的人都那么二傻二傻的?简直连她家三囡都不如,起码三囡如今就算见着了花样百出的甜甜圈都不带激动的。   对了,她的甜甜圈!   周家阿奶本着吓死人不偿命的心态,索性直接拿过一个盒子,放到祁家大少爷眼皮子底下打开……   ☆、91|52.1   第091章   一个个颜色各异造型独特的甜甜圈就这样呈现在了祁家大少爷眼前。   大少爷有点儿懵。   明明才一年未见,周家阿奶仍然是那副土里土气的模样,甭管是衣着打扮还是身材容貌,皆没有太大变化,怎的气势就这般足呢?还不等祁家大少爷琢磨出味儿来,就听周家张嘴就来:“我说傻……大少爷,少东家?你瞧瞧,我给你带了这许多东西,你就没想着我点儿?”   无论什么言语都不能表达此时此刻祁家大少爷那无奈到几乎要吐血的心情。说他没给周家阿奶捎带东西?怎么可能呢?这近一年时间里,他大少爷又要忙活祁家公中的事务,还要私底下联系他自个儿产业,还要依着家训在九州各处巡视。   饶是忙碌到这份上,他每到一处都会惦记着寻些特产叫人捎过来,为的还不是周家阿奶手里的所谓诸多方子。结果,方子还没到手,自己已经被奚落了又奚落,还硬生生的被冠上了无情无义的名头。   祁家大少爷委屈极了,尤其在看到这种类繁多几乎一个品种一个样子的甜甜圈时,心头完全是五味杂陈。   “周老太,你给我带好吃的,我是很感动。可你倒是给我准备一些容易存放的吃食呢,这叫我怎么拿回京城?就算我拼着几天不吃饭,也绝对吃不了那么多。你真不是故意为难我?……让我想想,这样好了,您索性把方子卖给我呗,我回去叫人琢磨琢磨,到时候每天吃,顿顿吃,也算不辜负您的一片心意了。”   周家阿奶乐呵呵的瞅着他:“又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我家小娃儿天天都吃,不值当什么,权当是个心意了,你别跟我客气,只管安心收着。”   “我……行了,周老太,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多少钱你给卖?对了,先把这一年的红利拿过来,老太您先点点数儿?”祁家大少爷也是真拿周家阿奶没法子,好在关键时刻,他撑住了。   一个葵瓣彩锦盒被推到了周家阿奶眼前,祁家大少爷收了方才的蠢样儿,如今面上只余和善的笑意,倒是眼底里存了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周家阿奶二话不说先接过盒子,低头一瞧:“这个盒子挺不错的,回头给我家好乖乖放首饰用。”   祁家大少爷再度感到无限的崩溃,其实他真的很好奇周家阿奶口中的那位好乖乖,怎么就能叫这个精明过了头的老婆子时时刻刻惦记着?时常提起不说,还每每碰到好东西都想给她留着,偏他有一回好奇的问过,却被周家阿奶用一种极为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半晌,唬得他再也没敢问第二回。   幸而,就在祁家大少爷再度觉得撑不住要开口发问时,周家阿奶打开了盒子。   葵瓣彩锦盒并不大,估摸着也就成人两个手掌大小,厚度则再一指左右。就像方才周家阿奶说的那般,当首饰盒倒是够了,起码能放一对镯子几枚戒指。可要是放置旁的东西,估计就够呛了。   不过,如今这盒子里装的却是厚厚的一沓大面额金票、银票。   周家阿奶傻眼了。   “一共三万两千七百六十三两银子。我给你凑了个整数儿,三千两金票和三千两银票。”祁家大少爷笑得如同偷腥的猫,显然对于能够吓到周家阿奶感到无比的荣幸。   可惜的是,他并不曾高兴太久。   “京城里应该不缺旺铺吧?像府城这样,前头酒楼后头宅子的旺铺,搁在京城要多少钱?或者就是闹市里头的大开间门面铺子,要几多钱?”周家阿奶的惊讶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她就恢复了正常,还顺手把盒子给合上了,一派淡定的问道。   “这很难说,毕竟一个铺面一个价,再说地段不同,那店铺的价格自然也是天差地别的。至于你说的闹市,你道京城跟你这儿府城那么小?京城又叫四九城,分为外城、内城和皇城。外城有七道城门,内城九道,皇城四道。单就是外城,闹市也分为东西南北四处,你说这个价钱怎么算?”   祁家大少爷惦记着自己方才被狠狠奚落的事情,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自是要想法子掰回一城。可他正洋洋得意的说着呢,忽的就看到周家阿奶一脸鄙夷的看过来,登时奇道:“怎的了?”   周家阿奶叹道:“怪不得你脑子不够用,该记的事情不去记,这种芝麻绿豆大的事儿却是费心费力的记。你倒是琢磨一下哪里铺面价格不高租金却高,或者哪里比较安全没有痞子捣乱……唉,该记不记,难怪蠢成这样。”   他还能说啥?   还能说啥!!!   祁家大少爷深呼吸一口气,略微平缓了一下情绪,这才勉强开口邀请道:“提起京城,周老太可有想过去京城干一番大事业?”   “不去!”周家阿奶拒绝的干脆利落。   虽说早已料想到了这个结果,祁家大少爷还是倍感失望。其实,他早就想说服周家阿奶搬到京城去,毕竟老往这儿跑也挺累人的,可要是不来的话,又不知晓会错过多少好东西。就拿甜甜圈这事儿来说,要是搁在京城,他就可以专门弄一家店,来供应豪门大户、世家大族。就算不提从中所获取的利益,所得的人情也足够他赚回本来。   尽管想要说服周家阿奶出售甜甜圈的方子并不难,可祁家大少爷还是颇为不舍,只因他很清楚,甜甜圈对于周家阿奶来说真心算不上什么。偏生,人家不愿意去京城。   有心想要再劝几句,结果周家阿奶一见他那神情就知晓他想要说什么,索性直截了当的道:“我老周家祖宗十八辈儿都没离开过大青山,我也没打算换地儿,你死心吧。对了,要是你在京城寻到了合适的铺子,就替我买下来。”   说着,周家阿奶便将手里刚拿到还不曾捂热乎的金票都拿了出来,整三千两:“一定买最好的,宁可贵点儿也不能贪图小便宜买了茶一茬的。要是钱不够,你就先拿明年的红利给我贴上,回头再找我要便是了。”   听了这话,祁家大少爷心底里最后一丝期望也没了,很明显周家奶是绝对不会去京城的,既如此也就多说无益了。祁家大少爷一面叹息着,一面命人准备车马,叫人将这些甜甜圈一多半都快马加鞭捎回京城。   “这就是随便做来给你尝味儿的,你要带回去早说啊,我给你包一包收拾妥帖点做精细些。就如今这个样子,唉哟!还有个事儿,这个甜甜圈不能保温,你最好是敞开了搁在外头冻着,不然赶明儿就软趴趴的不能再吃了。等回头要吃的时候,再拿到烧着炕的屋里,让它稍微解解冻一下就成了。”   麻烦倒是不麻烦,就是难免叫祁家大少爷不由的在心里纳闷,到底谁才是那个乡下老婆子?   祁家大少爷苦恼上了,周家阿奶却很是幸灾乐祸,她就等着看这傻儿子要如何将棉花糖带到京城去。   ☆、92|52.1   第092章   周家阿奶大清早出门时,带上了一车的甜甜圈并其他几样吃食,等到了天擦黑回来时,也仍是一车东西,只不过比起早间那不值钱的玩意儿,她拿回来的东西却各个都是极为稀罕的。   主要是布料和皮子,当然也有其他的,却被周家阿奶藏到了她位于府城的宅子里。她还对祁家大少爷叮嘱再三,叫他先别忙着走,回头再给弄些吃食,顺便商量一下新的合作事宜。   吃食什么的,祁家大少爷其实一点儿也不在意。别看他见着新鲜吃食的样子比三囡还夸张,可事实上他并不是真正的吃货,而是仅仅从那些吃食里头看到了商机。不过,真要有好吃的他也不会拒绝,至于周家阿奶所说的新的合作事宜,更是叫他忍不住心头痒痒。   偏生,从杨树村到府城太远了,就算有牛车,一来一回也要大半日了。周家阿奶是大清早出门的,在府城停留了也就半个多时辰,就直接走人了。惹得祁家大少爷一叠声的叮嘱她下回别赶那破牛车了,索性定好时间叫马车去接她得了。对此,周家阿奶深以为是,当下便约好时间,就约在了三天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单说这一回,周家阿奶也是满载而归。   一整车的料子和皮子,全都是最上乘的不说,且还是从京城带来的,就算是府城也绝对买不到。周家阿奶挑了两张最好看的皮子,打散留给周芸芸当陪嫁,其他的倒是没留,因为祁家大少爷告诉她,这玩意儿以后每年都会送的,而且就算再好的料子皮子,搁久了一样会坏,既如此还不如直接分分掉算了。   明明还不到腊月,周家就已经热闹得如同过年一般了。   想也知晓,祁家大少爷带来的绝对是好东西,自家穿着舒服体面,拿出去送人也极有面子,再不济就是赶场子时拿去也能入账不少。   周家阿奶如今是干大事儿的人,对于这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儿她才懒得理会,反正东西她发下去了,你们爱咋咋地。   料子的数量最多,每人都能得两匹。皮子则稍微少一些,可事实上也不能算少了,要知道祁家大少爷拿来的全是狐狸皮、貂皮之类的,整张整张上好的皮子,那那绝对不是周家人自个儿弄的野兔子皮能够相提并论的。周家阿奶扣掉了两张瞧着最好的留在了府城那头,打算回头给周芸芸当嫁妆。只拿了十张皮子回去,她自个儿不要,家里的女眷除了周芸芸和三囡之外都是一人一张,只要她们姐俩到底是亲孙女,自是应该给点儿优待,便是一人两张。   平白得了这些个好东西,自是极为高兴的,就连素来不在意穿着的周芸芸姐俩,都拿着皮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多遍。原因无它,因为这些皮子跟先前他们家自个儿弄的差太多了。当下,周芸芸就决定给自己弄一套皮毛冬装,她本人是肯定不行的,自然要找救援。   整个周家,女红手艺最好的莫过于大山媳妇儿,其实大河媳妇儿的手艺也不错,只是因着二房那边画风越来越奇怪了,这近一年来,大河媳妇儿就没做过几样绣活,只一门心思扑到了养家禽的事情上。至于其他人,秀娘的绣活做小玩意儿还是可以的,做衣裳却是欠缺了不少,葛氏就更不用说了。   周芸芸盯上了她大堂嫂。   然而,跟周芸芸有着类似想法的人还真就不老少。没法子,这要是普通的冬衣,自个儿凑合做做也就成了。可这么好的料子,配上她们这破手艺,还能有好?   二房这头倒是实在,二伯娘不舍得这么好的毛皮,还把属于三囡的两张一并收了去,言明回头三张皮子都给她留着当陪嫁。底下的俩儿媳妇儿商议之后,分别拎着两只鸡两只鸭,并两筐子蛋上门去了。   大山媳妇儿还在月子里,不过乡下地头真没那么讲究,村里多的是刚生完孩子两三天就下地干活的,有时候运气不好摊上了春耕秋收的,生完孩子就干重活的也多得是。甚至还有顶着个大肚子下地,结果把孩子生在地里的,或是因着身子骨亏损严重,干活太累晕倒的,实在是太多了。   周家自不会这般,可大山媳妇儿也绝不可能任由自己闲躺着,所以她每日里也就是半躺在炕上做各种玩偶。这不,见妯娌拿了好些吃食并料子皮子过来,都不用问就知晓了她们的来意。又见窗户上闪过周芸芸的倒影,索性朗声把她也叫了进来。   “左右我闲着也是闲着,来吧,一并都拿来给我做。”大山媳妇儿原就是一副好脾性,生了孩子之后更是软和得不得了。这会儿,她家的小腊梅正躺在靠里侧的炕上,小嘴张张合合的睡得喷香。   自家人都互相清楚对方的性子,见大山媳妇儿都这么说了,当下也就不扭捏了,皆笑嘻嘻的把东西放下,旁的倒也没必要说的那般清楚,毕竟她们几个原也不是很计较的人。   而周芸芸见她二人都拿了自个儿屋里的吃食,自然也不甘落后,不过她却不曾拿吃食,只因如今周家真心不缺这一口,尤其灶间本就是由周芸芸管着的,自然不会亏了刚生完的产妇。仔细想了想,周芸芸回头拿了一个小银锭央求周家阿奶进城时,帮着给打一个小小的长命锁。   周家阿奶痛快的应下了,只道:“咱们家以前穷,也不讲究啥,如今有了钱,回头给那孩子办个满月酒。也不用多叫人,只叫你三奶奶他们过来聚聚。”   “那敢情好,到时候我可得拿出本事来,好生整治一桌。”周芸芸笑嘻嘻的凑到阿奶跟前,“阿奶可有啥想要吃的?”   “吃啥不是吃?咱们家有鱼有肉有细粮,这就成了。你三奶奶今年也得了不少钱,可她那人仔细得很,估摸着家里还在吃粗粮呢。反正你看着办吧,比着咱们家素日里吃的,也不会怠慢的。”   周芸芸想了想,还真就是这个理,只因周家的伙食要比整个村里明显高出一大截,就连张里长他们家,也不是餐餐都吃细粮顿顿都见荤腥的。   至于说三奶奶为人仔细,其实那就是穷怕了。试想想,要是手头有钱,哪个不希望吃穿用度好一点?就连周家阿□□两年也格外的仔细,只因不仔细些,这钱和粮都不够用。   这头,大山媳妇儿忙活着给妯娌和小姑子做衣裳,秀娘顶着个硕大的肚子跟她作伴,二房则继续忙活着家禽牲畜的事儿,至于三房这头也没消停过,只因越临近过年,大金的买卖越红火。   而那头,三囡偷偷的带着好东西进村找周大囡去了。   周大囡也在发愁。   过年这事儿看着是热闹又欢喜的,前提是你得有钱过个好年。虽说老话有云,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可说到底,有钱还是没钱那是完全不同的。   周大囡发愁的就是这事儿。眼瞅着这都十一月了,天气早已冷了下来,若是在周家,哪怕前几年还没有发财的时候,周家也不曾短了吃穿,最起码冬衣都要开始做了,即便只是土布和翻新的棉花,那也是极为暖和的。还有满屋子的炭和柴火,好几个粮仓的粗粮细粮腌肉饼子等等,兴许周家阿奶还会叫人轮番上屋顶瞅瞅有没有哪里需要修缮的,要是摊上她心情好,指不定还能分得几块糖甜甜嘴儿。   可惜,在老丁家就不用想了。   丁家的屋子跟老周家一样都是上了年头的,起码也有二十多年了。在乡下地头上,老屋很常见,上百年的都不稀罕,可老屋却是需要实施修缮加固的。   譬如说,在冬天来临之前,要到处转转,看哪里漏雨哪里漏风,尤其是屋顶上千万要仔细检查,不然等到时候下了雪,再上屋顶却是麻烦极了。还有夏日里雨季过后,也是要四下查看的,很多时候都得一发现有小麻烦就要立马修缮,不然等问题越积越多,最后徒然爆发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   这些事儿,在老周家多半是由周家大伯他们三兄弟来做的,近两年大山子也出力不少,其他人基本上都是不管这事儿的。最起码,周大囡从未管过,甚至连上心都不曾。   结果,一朝出嫁,她发现过日子太难太难了。   修缮房子就甭说了,事实上这活儿连周家阿奶都不会,叫周大囡上那就是故意为难。下地干活也难,尤其是春耕和秋收那会儿,就算是老庄稼把式,也能累个半死。唯一看起来算是比较轻松的各种家事儿,其实做起来也不容易,就说灶间的活儿,别看周芸芸是自得其乐的,那是因为有周家阿奶惯着她,要什么就给什么,你要是叫周芸芸来老丁家的灶间,她一样得抓瞎。   好在,周大囡是个奇人。   房子漏风漏雨?那她就到处搬,专拣那等子完好的地方,最后更是直接搬到了粮仓里。地里的活计太艰难?她不干不就好了?反正先前硬要来的嫁妆还有多半,加上时不时的还能坑她娘一把,得三囡的一些接济,反正她是饿不死的。灶间的活儿她倒是没拒绝,可每次都是做好饭自个儿先个肚儿圆,至于剩下的够不够老丁家母子俩吃的,那就不关她的事儿了。   说真的,周大囡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老丁家也是真拿她没法子,尤其眼瞅着老周家越来越富贵,丁家母子俩只能忍气吞声。   尤其是丁寡妇,她舍不得叫儿子上屋顶修缮,儿媳妇儿又使唤不动,只能自个儿上去。地里的活儿也是一样,她儿子体弱,她儿媳惫懒,所以闹到最后,还得自个儿上。   基本上可以这么说,周大囡愣是在老丁家过出了自个儿的生活,所有的事儿都依着自己的想法来,旁人的死活她完全不在意,这么一来,日子过得倒也挺顺心的。   她男人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算媳妇儿不惯着他,这不还有老娘吗?   唯一可怜的就是丁寡妇了,原想着苦心拉拔儿女长大,又将女儿高价嫁了出去,指望儿子长大以后赚钱养家,儿媳操持家事孝顺自己,结果弄到如今,她得伺候俩祖宗!!   问题时,祖宗之一的周大囡还不高兴,因为她发觉手头的东西已经不够她过冬了。   棉袄老早旧了,她倒是有一件春衫两件夏衫,可完全不扛冻。吃食太少了,就算她可以把婆婆那份给吃了,问题是整个粮仓就没太多粮食,要真的可劲儿吃,来年吃土吗?还有取暖用的柴禾,炭是不用想了,柴火也不多了,等再过一段时间,要是下雪了,只怕他们都得活活冻死。   咋办呢?   正发愁着,三囡过来寻她了。   ☆、93|52.1   第093章   对于如今的周大囡来说,三囡就是她真正的亲人。   整个周家,三囡对她最好,其次就是周芸芸,再往下哪怕是阿奶、婶子、嫂子都好,最恶心她的就是亲娘和弟弟。   说真的,事情能弄成这样,莫说周家大伯娘了,恐怕连周大囡本人都没有想到。要知道在出嫁之前,她最反感的就是周家阿奶并两位堂妹了。   然而,世事难料,有时候人的际遇就是这般,至少在周大囡看来,两位讨人厌的堂妹如今都不忍心见她这般,甚至连打小就看她不顺眼对她恶声恶气的周家阿奶都不再骂她了,唯独她亲娘却这般对待她……   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周家大伯娘之所以对她这般,完全是因着她自己作天作地各种作死。   周家阿奶也不是对她有多好,只是想着孙女都已经嫁出去成为旁人家的人了,自然不能想骂就骂,起码保持客套是应该的。   至于周芸芸姐俩,三囡是真的天真,加上她如今有钱有田啥都有了,自不会吝啬那点儿东西。而周芸芸对周大囡没啥姐妹之情,有的仅仅是最基本的同情心。   可对于如今的周大囡来说,外人的一点温暖就足以叫她铭记于心了。   “大姐,丁家的人不在家吗?”三囡进了丁家院子,四下一张望,见确是没啥动静,不由的奇道。   要知道,在老周家甭管是什么时候,家里都不可能没人,尤其这会儿是农闲又是寒冬腊月的,怎么着也该躲在家里烤火,也不该四下蹦跶。   周大囡自嘲的笑了笑:“丁婆子去山上捡柴禾了,她儿子去亲戚家烤火了。”   丁家不单是穷,还懒。周大囡本人懒,她男人更懒,唯一还算勤快的丁寡妇身子骨不好还得忙里忙外的,以至于买不起炭连柴禾都没捡够。周大囡还知道去灶间烧个火烤着,她男人直接跑到亲戚家蹭暖和去了,毕竟灶台的那点儿温度,压根就不够暖手暖脚的。   三囡没弄明白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事实上别看她为人勤快,又极为擅长养殖,可真论起来,她那脑子比周大囡还不如。   只不过,她有一点极好,就是指哪儿打哪儿。周芸芸叫她多养点儿鹅,她就去了,叫她养几只羊,她也乖乖听话,叫她跟着一道儿去卖鹅蛋仔卖蛋包饭,她继续不问缘由的跟着走。等回头赚了钱,她也不乱花用,只回忆着周家阿奶有钱了会干啥,不聪明的她却会有样学样。   于是,莫名其名的,她就拥有了五六百只的大白鹅,有了十几只奶羊,还有了一辆牛车,并十亩上好的水田。这还不到年底呢,回头等分到了红利,她绝对是整个老周家除了周家阿奶以外最有钱的主儿。   可真到了动脑子的时候,三囡就傻眼了。   她不明白为啥都到了这么时候,丁寡妇还要上山拾柴禾,就不怕山上结冰把自己给摔了?她也不懂为啥烤个火都要去亲戚家,自家不能烤吗?   三囡这种状态,有点儿像是“何不食肉糜”。好在她的性子没那么欠抽,尽管不大能理解周大囡的话,可她还是没问出来,只将背篓卸下来搁在周大囡跟前。   周大囡拉着她去了灶间,整个丁家估计也就灶间稍微暖和一点儿了。   “我给你带来了一匹新布,是从京城那头捎来了,又好看又暖和,你摸摸看。”三囡再蠢也知道她这个大姐要好看,所以先把一整匹新布给了她,而后才从筐子里取了一大块毛皮来,“这个也是从京城来的,是二姐叫我捎给你的。其实我也有两块,本来是叫我娘做成衣裳、围脖、帽子给我的,结果她非说要替我存着,回头连她那一份一并给我当嫁妆,说啥都不给做,气死我了。”   “对了,二姐也给你准备了布,特别漂亮的大花布,她说你一定会喜欢这个色儿的。”   先把料子和皮子拿出来,三囡这才掏其他的东西。   说真的,三囡觉得她大姐太可怜了,料子值个啥?反正又不是花钱买来了,不定是周家阿奶坑了哪个倒霉蛋儿。她小时候周家的家境还没那么好,也饿过也冻过,知晓那滋味儿特别不好受,所以才会这般同情周大囡。   这不,除了料子和皮子外,她还特地带来了十来斤的棉花,满满的大半筐全是棉花,余下就没啥了,也就是鹅蛋了。   这不是暂时不卖鹅蛋仔和蛋包饭了吗?虽说周家阿奶叮嘱过她,叫她好生留着鹅蛋,反正天气冷也不会坏,留着等开春了再去做买卖。可三囡对这个没概念,她总觉得房里有那么多鹅蛋,再说自打她听了周芸芸的话,把大花他们住的棚子改成了砖瓦房,又在里头烧了炕,甭管是鸡还是鸭鹅都开始下蛋了,虽说是不如天气热的时候,可架不住数量多呢。再一想,如今离开春还有好久好久,拿一些出来差什么?   于是,三囡一气给拿了三十个鹅蛋过来。   一面掏着,她一面絮絮叨叨的说着:“阿奶今年发了好多好多的东西啊,我可劲儿的往里头塞都塞不下,索性等过两天我再跑出来一趟好了。对了,大姐你还缺点儿啥?回头我瞅瞅我那儿有没有,要是没有我就跟阿奶要,她这段时日脾气可好了,也不骂人了,还给了我好多好多的糕点糖块。阿姐说,那是阿奶又坑人了。”   周大囡手里拽着三囡塞过来的布料,说真的,料子非常美,手感极好。要是搁在往日里,她一早就忍不住展开细看了。然而这一次,她却只是静静的抓着,一动不动。   “大姐?”三囡抬头看她。   “我不缺东西,都嫁出去了,没的再要娘家的东西。”周大囡憋了半天,才终于挤出了这么一句话。说真的,在这话出口的同时,连她自己也被吓到了,不敢置信这话居然是自己说的。   三囡倒没吓到,只是歪着头不解的看着她:“可这是我和二姐的东西,不是周家的呀!”   拜二房那奇葩的画风所赐,三囡如今对于自己的,爹娘的,哥哥的,还有阿奶的东西分得格外清晰。譬如说,家里那几十头猪都是爹娘的,所有的鸭子都是大哥大嫂的,所有的鸡则是二哥二嫂的,鹅囡囡和羊囡囡都是属于她的。至于阿奶的东西就太多太多了,反正整个后院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阿奶的。   “你方才不是还说,要是我缺的东西你没有,就算跟阿奶要吗?小心她骂你。”周大囡是真的不打算跟三囡要东西,因此说这话时,倒是笑得格外轻松。   三囡再度茫然了:“跟阿奶要不成吗?我可以拿鹅蛋跟她换啊!就像我先前搀鸡蛋糕了,不就先拿了鹅蛋跟阿奶换了面粉,又拿了鹅蛋跟我二哥换了鸡蛋,没啥问题呀!”   是没啥问题,以物易物罢了,虽说这其中未必就一定是等价了,可毕竟是一家子,又都是你情我愿的,谁也不会计较那么多。反正就三囡看来,她的鹅蛋就是万能的,啥都能换来,也从没有人告诉她,这样做是不对的。   ——顶多就是不够,可不够就多添些呗,她缺啥都不缺鹅蛋。   周大囡彻底没了言语。   好半响,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的却是旁的事儿了:“你说阿奶发了很多东西?是光你和芸芸有,还是家里所有人都有?”   “那得看是啥东西。像大堂嫂生了小腊梅,阿奶就给了她二两银子,这个就只她有,其他人都没有。像料子就是每个人都有,连刚出生的小腊梅都有的。可皮子就不一样了,只有大伯娘我娘,四个嫂子,我和阿姐有。”   三囡一面掰着手指头一面念叨着:“对了,阿奶还许诺了今年过年会翻倍的给压岁钱,去年是每人给了二两银子,翻倍的话……多少来着?”   “四两。”周大囡一头黑线,却并未像以往那般开口嘲讽,只是追问道,“那我娘也有皮子?”   “对呀,我刚才说了的。就是其他人只有一张,我和阿姐都有两张。我本来还想着我有两张可以分你一张,结果我阿娘不让,非叫我留着当嫁妆。还好阿姐没人管着,她就拿了一张叫我给你送过来,还是纯白的,说你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色儿了,以前不还为了这事儿闹过脾气吗?”   三囡是真的有啥说啥,只是她这话却是让周大囡不由的想起了多年前的事儿。   那会儿,胖喵刚来周家不久,三不五时的总能叼回来一些猎物。多半时候是野鸡野鸭,也有野兔子之类的。那会儿,周家的条件还属于很一般,哪怕是被咬破了的野兔子皮也都好生保管着,到了年底则叫大家分一分。   周大囡清晰的记得,那会儿她特别想要白色的毛皮,是真的铁了心的想要。眼瞅着周芸芸放弃了,她正心头火热呢,结果就被她大哥拿去给了她大嫂。   当时,她那叫一个气啊,气得恨不得都要爆炸了。然而,就算她又哭又闹的没完,最终还是未能如愿以偿。本以为今生都没希望穿上纯白的毛皮了,万万没有想到,这么久以前的事情,周芸芸居然还记在心里。   可怜的周大囡绝对不会想到,周芸芸之所以记得这件事情不是因为她对周大囡有多牵挂,纯粹是当时刚穿越不久的她被这事儿给惊到了。她就没从见过都十来岁的大姑娘了,为了一点毛皮又哭又叫又闹的,不得不说,周大囡刷新了周芸芸心中对泼妇的认知。   亏得周大囡不知道!!   ☆、94|52.1   第094章   “你说,大堂嫂生了小腊梅?是个姑娘家?”周大囡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三囡方才的话,她是知晓自家两个嫂子都怀孕的事情,毕竟先前天还没那么冷的时候,她没少往娘家去膈应亲娘,只是她并不会算孕期,加上丁家的麻烦事儿也不少,日子一久就给忘记了。   三囡点头道:“是呀,生了一个小姑娘,阿姐跟我都很喜欢她,我本来想送给她鹅蛋的,可阿姐说刚出生的小囡囡不能吃鹅蛋,叫我去跟我二哥二嫂换点儿鸡蛋和鸡来,炖给大堂嫂吃。还说,大堂嫂吃了就等于是小腊梅吃了。可这是为啥呢?”   对于脑子比较笨的人来说,睁眼看世界,全世界都是问号。好在她的好奇心并不重,时常都是周芸芸或者周家阿奶说啥她就做啥,至于原因为何,没心情追究,左右这俩人也不会害了她。   周大囡扯了扯嘴角,明显是想要憋笑,可最后还是没能憋住:“因为我大嫂要喂奶,她吃了的东西就等于是给小……腊梅吃了。对了,那姑娘叫腊梅?谁给起的名儿?总不能是阿奶吧?”   对于自家阿奶的取名能耐,周大囡是深有体会,别看腊梅这名字普普通通的,可听着就不像是周家阿奶的风格。   三囡一脸神秘兮兮的凑了过来,小声的道:“阿奶说,生女娃叫喵,生男娃叫猪或者狗,家里人都快疯了,还是阿姐给悄悄的出了主意,让大山哥跟阿奶说,名字早就想好了,叫腊梅。对了,这名字其实是阿姐给想的,她说她也不大会取名,可我听着,比阿奶厉害多了。”   是呀,周芸芸的取名能耐在正常人里头算是差的,可关键是,周家阿奶那就不是个正常人!   周大囡在心里感概了一句后,又想起方才没说完的正事儿:“我先前做了点儿小玩意儿,今个儿跟你一道儿去周家,把东西给大嫂,你说成吗?”   “你会做绣活儿?”三囡震惊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在你心目中就那么蠢?不就是绣活儿嘛,多练练有啥不会的。这两年我所有的衣裳褥子袜子鞋子,不都是自个儿做的?我可不像某些人还能去成衣铺子里买衣裳。”   一说起这事儿周大囡就来气,她就不明白了,三山子到底哪里值得她娘这般看重,要说念书有多了不起,怎的不见他考上秀才的?再说了,连她都能看出来三山子跟那孟秀才不一样,指望三山子有出息,还不如拿这钱该吃吃该喝喝,就算扔水里还能听个响儿,给三山子花用才叫真的浪费。   可惜,就算周大囡想的完全正确,她娘也不带理会的。   三囡不知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事儿,她只听明白了前头那部分,遂点头道:“我觉得大姐你一点儿也不蠢,就是人好懒,又懒又馋的。”   周大囡:……………………      最终,这俩还是一道儿结伴回了周家。在离开丁家之前,三囡再三叮嘱叫周大囡把东西藏好,最好是再挂一把锁,千万别给丁寡妇抢走了。周大囡其实很想告诉她,你姐姐我没那么好欺负,可一看三囡那张小胖脸上真诚的担忧,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罢了,她爱说就说呗,左右藏东西也不费什么工夫。   要说老丁家,尤其是丁寡妇这辈子也是真的惨,反正各种苦头都尝了一遍,本以为娶了儿媳妇儿就能享福了,结果周大囡那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这寻常妇人最最害怕的就是被婆家休弃,可周大囡平生最期待的就是被婆家休弃,这还怎么玩儿?   丁寡妇甚至有想过要不要狠下心来揍她一顿,揍狠了揍服了,兴许周大囡就老实了。然而悲剧在于,周大囡真不是一般人。   先前,丁寡妇火气上来直接给了她一巴掌,她回头就跟丁寡妇厮打在了一起,那一次其实谁也没有占着便宜,可不曾想,转个身儿周大囡就把她男人给揍趴了。这还不算,打那以后,周大囡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一副你有种把我恁死不然我就把你恁死的模样。   杀人是要偿命的,丁寡妇从头到尾都没打算闹出人命来,她就想清清静静的过日子,而不是天天一睁眼就看到儿媳妇儿可劲儿的作死。   没奈何,最终丁寡妇只能跟周大囡道歉,并保证以后都不打她,这才算将这事儿给勉强了结了。   记住,只是勉强了结。   周大囡简直就是个人才,尤其在作死方面。她可以从一睁眼闹腾到晚上闭眼,哭叫那就是日常范儿,打闹也属于正常状态,不正常的时候她能疯了一般的冲上来跟丁寡妇掐架,又拽头发又抠脸的,活脱脱的就是个疯婆子,且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她完全不管身处何地。有好几次,丁寡妇好端端的站在门口跟村里人闲聊,冷不丁的就看到周大囡出来跟她拼命。等回头安宁下来了,她问周大囡到底在搞什么鬼,周大囡回她一句,闲着也是闲着,闹着玩儿呗。   丁寡妇:……………………   所以说,三囡担心周大囡被老丁家欺负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周大囡作死功力无极限,除非真有人发狠心把她恁死。   还是那句话,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周大囡选择了狠,丁寡妇滚不了也狠不过,那就只能选择默默忍受了。   可惜,三囡永远都不懂。   没法子,有周家阿奶这个恶婆婆的典范竖在跟前十几年,要叫三囡相信这年头还有被儿媳妇儿拿捏住的婆婆……可能吗?天方夜谭!   哪怕是在老周家,秀娘多能耐呢,可周家大伯娘一吭气,她还是得老实听话。当然,事实上周家大伯娘也没讨到什么好处,可同样的,她也没被秀娘给拿捏住啊,反而只看她时不时的当着人面或者背着人偷偷的抹眼泪。   所以说,婆婆都是恶毒的,媳妇儿都是柔弱的——三囡语。   等她俩一道儿回了周家,三囡打眼就看到周家大伯娘又在站在窗户底下不停歇的数落她那俩儿媳妇儿偷懒耍滑不干活儿……   三囡一把拽住了周大囡的手,很是认真的道:“大姐,我知道你在老丁家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哪儿的婆婆都是一样的坏!”   周大囡瞥了她一眼,一副“你是认真的吗”的神情,又顺着三囡的目光看过去,当下就先将手里的篮子塞给三囡叫她拿着,自个儿则雄赳赳气昂昂的大步上前,朗声道:“阿娘!我回来了!”   大伯娘原就是背对着院门,向窗户里头叫骂的,冷不丁的听到了这么一声,且还是贴着她的耳朵大声吼出来的,惊得她原地蹦得有三尺高,哪怕落地后也没站稳,直接软倒在地,一脸懵逼的看着周大囡。   “阿娘,我好久没回娘家了,我特别特别的想你。来,咱们娘俩去屋里好生亲近亲近,闺女我有好多的体己话要同你说!!”   明明应该是温柔的话语,从周大囡嘴里一过,简直就跟恶毒的诅咒一样,不单吓得大伯娘面色惨白,连带屋里的大山媳妇儿和秀娘都被唬得不轻。   然而,没等旁人有所反应,周大囡便已经弯腰把双手插|到了她娘的胳肢窝下边,连拖带拽的直接将人弄回了屋里。且在做这些时候,她压根就没看一眼任何人,就跟拖死猪一样,径直拖到了屋里后,将人狠狠的往地上一滞:“呵呵,阿娘,我老想你了,你想我不?”   屋外院子里,留在家中的人都傻眼了,就是没人往屋里去瞅瞅具体情况,只傻乎乎的愣在院里看热闹。   唯独三囡提着周大囡塞给她的篮子,由衷的感概道:“大姐跟大伯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周芸芸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这蠢妹妹,你这真的不是在嘲讽吗?是个人都看出来周大囡不安好心啊!!   “阿姐,大姐拿来了好多小玩意儿,说是要送给小腊梅。来,咱们一道儿去找大堂嫂,走走!”三囡这会儿也瞅见了周芸芸,忙上前拽过她,往大山那屋走去。   大山那屋,还没出月子的大山媳妇儿和顶着个硕大肚子的秀娘正面面相觑,事情发展太快了,她俩还没能回过神来。   直到三囡拉着周芸芸进来,她俩才后知后觉的招呼起来,又见三囡干脆利索的把手里的竹篮子往炕上一扣,立马一堆的小玩意儿都被倒在了炕上。   所谓的小玩意儿,其实就是两个大红小肚兜,一双虎头鞋,一顶虎头帽,还有两个小荷包。针脚倒是挺细密的,尤其线头都藏得很仔细,保证膈不到小腊梅,除此之外,绣活是没啥好说的,不过只单这般,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因为周大囡在出嫁之前,连衣裳破了都叫她娘她嫂子缝补,极少自己动手。   “看来大囡是真的长大了,懂事儿了。”大山媳妇儿拿过那双虎头鞋,格外的有所感触。   要说整个周家,除了周家大伯娘和周芸芸姐俩外,她算是跟周大囡打过最多交道的。没法子,那会儿她是大房唯一的儿媳妇儿,且也没比周大囡大几岁,俩人可以说是朝夕相处的,当然也没少被她使唤得团团转。   可就是这么个被娇养出来的小姑娘,这才两年时间,就已经被磋磨成了这样。很多时候,干活麻利,手脚勤快,其实就是代表着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   倒是秀娘,拿过了那俩荷包,翻来覆去的瞧了瞧,笑道:“素日里听阿娘说,大囡最是惫懒了,没曾想这针线活儿还挺不赖的。咱们索性也拉她入伙呗,给她几个花样子,让她回家去做,好了再拿回来一并去镇上、县城卖,多少也是个进项,谁叫那老丁家这般穷呢。”   秀娘跟周大囡真不熟,哪怕是表姐妹事实上也没相处过,她先前倒是听了不少关于周大囡的坏话,可因着说的人是周家大伯娘,对其真实性一直保持怀疑态度。如今瞧着,那姑娘不是挺好的吗?回娘家几次都有帮着干活,如今大嫂生了孩子,她也送了小玩意儿过来,哪怕不值几个钱,终究是片心意呢。   见她这般,大山媳妇儿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笑着点点头,道:“成呀,能帮的还是帮一把,回头等她过来,我同她说说。”   除了额外恶毒的人,哪个会盼着亲人不好?尤其大山媳妇儿依稀感觉出来了,尽管不知道原因为何,可她婆婆好像挺怕周大囡的。   一边是注定要压制自己一辈子的婆婆,另一边则是已经出嫁基本上不可能产生利益瓜葛的小姑子,大山媳妇儿表示,她很愿意帮一把小姑子,只求婆婆别再折腾她了。   正这般说着,外头传来周家二伯娘扯着嗓门的大叫声:“三囡你个臭丫头给我出来!!”   ☆、95|52.1   第095章   听着外头亲娘的唤声,三囡立马颠颠儿的窜了出去,仰着小胖脸甜笑着看向她娘:“阿娘,你是要给我分肉了吗?你答应过的,上好的五花肉,我能分好几十斤呢。对了,要是五花肉不够,你也可以拿其他凑数,给我拆几扇肋排也好,还有猪蹄胖、猪大肠……”   “先别惦记着吃喝,你给我进屋来!”二伯娘被她那一长串的肉给弄得两眼发直,赶紧一伸手把这个臭丫头提溜到了房里。   三囡一脸的茫然,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闯祸,因而惊讶归惊吓,却并不害怕,只由着她娘瞎折腾。   二伯娘却是极为不淡定,拖着自家闺女进了屋便压低声音问道:“你个孩子是不是叫你大伯帮着买了水田?唉哟,你说你咋想一出是一出的?你大伯也是,还真就给你买了,你这是打算学你阿奶囤田?”   “对呀。”三囡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她其实较之一般人要略笨一些,这与年岁无关,纯粹就是天生与聪明绝缘。不过,笨归笨她倒是知晓如何有样学样,照目前为止,她模仿的一直都是周家阿奶。   听她这么说,二伯娘很是纠结了一下。   说真的,她闺女这才十岁呀,谁家十岁的孩子天天钱来钱去,一会儿出钱盖房子修棚子,一会儿买牛车买水田的?哪怕是有钱人家的姑娘家,这个年岁顶多也就是爱漂亮点儿,偏她闺女这般,弄得她都不好说啥。   能说啥?三囡没浪费钱,毕竟买的都是管用的东西,且对于庄稼人来说,买田比存银子更好。当然,若今个儿三囡是当家的,那最好还是在手头上留点儿结余,要不然万一冷不丁出了什么事儿,到时候一文钱都拿不出来,显然也不好。可三囡如今根本就是个小丫头片子,她就算将手里的钱全砸出去,仿佛也没啥关系?   二伯娘想了又想,原来她是惊愕之下跑来追问闺女的,可这会儿琢磨了半晌后,反而觉得闺女这么做也不错。毕竟,比起整日里花钱买吃食,攒钱买田这种事情,怎么看怎么靠谱。   一旁的三囡始终歪着脑袋看向她娘,在好半晌都没等来话之后,忍不住开口道:“阿娘你还有啥事儿吗?没事儿的话,我要去看一下我的羊囡囡。阿姐叫我跟她合作甜甜圈,回头叫大金帮咱们卖掉。那个老贵老贵了,阿姐说到时候我和她都占四成,叫大金分两成,估计我能拿到至少一百两银子。”   顿了顿,三囡又道:“还有阿娘你答应过的五花肉呢?对了,你们的烧烤摊子咋样了?要不回头你直接给我银子也成。”   “知了知了,你个小财迷!”二伯娘没好气的摆了摆手,又思及方才听说的事儿,“说是你把大囡带回来了,她咋了?”   “我去找大姐玩儿,结果老丁家连多余的柴火都没有,大姐就一个人待在灶间就着那么小小的一个灶眼烤火,可怜死了。”三囡学着大人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阿娘,往后你要给我寻人家,可不要这么精穷精穷的。”   二伯娘这回是真没忍住,先是翻了个老大老大的白眼,随后一巴掌糊上了三囡的后脑勺:“说啥傻话呢?这也就是在自家屋里,出去敢这么说,叫你爹打断你的腿!小姑娘家家的,嘴巴一点儿都不把门,你知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会给你说成啥样儿吗?怕只怕外头就该传你一心钻到钱眼子里了!”   “不嫁给精穷精穷的人也有错?”三囡伸手摸了摸后脑勺,一脸狐疑的道。   “穷咋了?很多人都说富贵人家出坏胚子。”二伯娘撇了撇嘴,显然她完全不信这话。   “才不是呢,张里长家多有钱呢?里长媳妇儿上回还拿一包糖给我吃,跟我好声好气的说话,还有里长的小儿子也很乖啊,笑眯眯的管我叫姐姐。”三囡一面回忆着一面说,“倒是老丁家,我就看到丁寡妇每回瞧见我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有她那宝贝儿子,都十七八了吧?连拾柴烧火都不会,这要是能下地也就算了,咋咋都不成。他们家哪里是穷的,分明就是懒的!不穷他们穷谁?”   二伯娘沉默了,其实后来三囡说的一大段话,她完全没有听进去,只一门心思想着那句“里长媳妇儿……”,心下暗道,虽说周家阿奶跟张里长家打了好几次交道,可也没必要扯到小辈儿身上吧?又思及前不久周家阿奶还念叨着要给周芸芸相看,登时恍然大悟。   张里长有三儿子,老大跟丁家那小子年岁相当,也就是最初周大囡看中的;老二约莫十三四,比周芸芸略大一两岁;老三还是个小不点儿,大概也就六七岁的样子。   因着家里跟张里长打交道的一直都是周家阿奶和周家大伯,所以二伯娘也就知晓这些事儿。不过,有一点儿她却是很清楚,张里长家的大儿子是年初订的亲,秋收后刚成亲,至于余下俩儿子倒是没听说过,应该是不急的。   二伯娘心下盘算着,要是张里长真的有心,怕是打算叫他家老二娶周芸芸了。这倒也算登对,至少若是叫她来决定的话,她是愿意的。   杨树村两大姓,张家和周家,论人数两家是差不多的,不过明显张家要更富贵一些,尤其是张里长那一支,光是水田就有至少一二百亩,实打实的殷实人家。最重要的是,两家毗邻而居几百年,算是真正的知根知底,尤其张家和周家在一个村里,就算一个是村头一个是村尾,来回也不过一刻钟。   不过,二伯娘并不清楚周家阿奶是否乐意这事儿,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开口了,左右一切都有周家阿奶来决断,阿奶又不会害了周芸芸。   想到这里,她只拍了拍三囡的脑袋:“你去看你的羊囡囡吧,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嫁到精穷精穷的人家,再说不是还有你阿奶吗?大囡的亲事又不是你阿奶做主的,回头……”   “回头叫阿奶给我寻一门好亲事!”在明确的知晓自己是必然要出嫁后,三囡虽纠结过一阵子,不过很快就坦然接受了这件事儿。不过,真要她说的话,她还是没有放弃跟周芸芸成一家,想着最好找一家兄弟多的人家,叫周芸芸嫁给当哥哥的,她则嫁给当弟弟的。这出嫁前当姐妹,出嫁以后当妯娌,多好啊!   然而,二伯娘显然没有想到她闺女会这么说,登时被噎得翻白眼。等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之后,三囡却已经麻溜儿的跑了,气得她只能不停运气,免得真叫这小破丫头给气出好歹来。   ……   ……   周大囡没在周家待太久,左右东西也给了,嫂子和刚出生的侄女也看了,加上丁家那头毕竟还有一摊子事儿,别看他们人少,事儿却是一点儿也不少。因此,只待了不到半个时辰,周大囡就告辞离开了。   见她真要走了,秀娘倒是有点儿不忍心了。她原就是性子圆滑很会做人的那种人,加上她晚进门,压根就没被周大囡折腾过,便回屋拿了一件袄子送给了周大囡。袄子是那种短袄子,是早些从娘家带来的嫁妆之一,不过那会儿她也是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有孕,一方面是觉得就算到时候把孩子生下来估计也穿不上那袄子了,另一方面则是周家如今不短任何东西,旧的送人了回头再做便是。   有秀娘带头,其他人就顺畅多了,毕竟说白了原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仇恨。   三囡回头拿了羊奶要送给周大囡,结果却被周芸芸一头黑线的截胡,返身给她拿了一盒甜甜圈一包糕点果子。二房那头,二伯娘拣了半扇肋排几根猪大骨并一些猪下水给了周大囡,其他几个也纷纷拿了鸡蛋、鸭蛋之类的,反正基本上都是吃食。   正热闹着,周家阿奶回来了。   说真的,周芸芸发誓在那一瞬间她看到周大囡哆嗦了一下,面上还露出了想要落荒而逃的神情。看来,就算先前周家阿奶没怎么理会,多年累积的威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消除干净的。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还真没心情跟她计较,事实上,阿奶难得的笑成了一朵老菊花,哪怕看到周大囡在院子里,也依旧笑容不减。   于是,周大囡更害怕了。   “咋了?这还没过年呢,就忙着送年礼?”周家阿奶把手竖在袖筒里凑过来瞧了瞧,抬头用目光扫视了一圈,最终定格在了三囡面上,“拿这么多东西给她,叫她咋带回去?三囡,你去把你的牛车拉过来,给你姐送回去。对了,再去后院搬个十斗玉米面来,给她装上。”   周家众人活见鬼一样的看着周家阿奶,还是周芸芸反应快,赶紧唤了一声刚回来的周家阿爹,父女俩一并去了后院。见状,自然有人跟了上来,却是二房的二河俩口子。   十斗玉米面就是一百多斤了,不过人多搬起来也容易,周芸芸压根就没沾手,就看着二河俩口子已经把玉米面搬出去了,就凑到周家阿爹跟前戳了戳他的胳膊:“阿爹,你说我阿奶这是咋了?”   走在前头的二河也道:“许是捡到金子了,瞧阿奶乐呵成这样。”   周家阿爹被这话给逗乐了,不过他还真就赞成这话:“我看也是,怕是捡到的还不是一两二两的,瞧把她给高兴的。”   周芸芸才不信:“比起捡到金子,我更愿意相信阿奶这是又坑人了。对了,她上次跟我说过的,那个有钱人家的傻儿子好像还没离开府城,兴许是又坑了他?”   听了这话,周家阿爹哭笑不得的道:“真是不知晓那是怎样一个傻子,都被你阿奶坑了那么多回了,还回回送吃的喝的穿的用的,怕是还送金子银子了。这要是你阿奶是个十里八乡都出挑的大美人也就罢了,偏生……唉,亏得不是我儿子,不然抽不死他!”   这么一说,好像那货真的是死蠢。   不过,周芸芸倒是知晓内情,与其说祁家大少爷真的死蠢,不如说他很会做生意。想也是,倘若当初买星星糖时,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那么下一回周家阿奶就未必会找他了,也就没有手工皂的事情了。可正是因着他一副好骗的模样,加上不停的往周家送各种吃食各种日用品,闹得如今别说周家阿奶了,连周芸芸都会下意识的每做一样东西都想想那傻儿子会不会高价买断。   对了!   周芸芸忽的误了,一定是周家阿奶把甜甜圈的方子给卖了,且绝对是卖了一个高价,不然她不会那么高兴的。   找到了缘由,周芸芸就放心了。毕竟,有原因的高兴,跟周家阿奶冷不丁疯魔了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至于卖掉甜甜圈以后会不会影响到自家的小买卖,周芸芸却是半点儿也不担心的。   谁叫祁家大少爷那么会做人呢?事实上,虽说他买断了周家好几个方子,可他早就有言在先,周家这头仍旧可以照做不误,照样出摊做买卖,且他还会叫县城的饴蜜斋停止这几样东西。也就是说,只要周家不卖出县城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待把十斗玉米面扛到前头时,三囡也已经把牛车拉过来了。别看单独的东西是不算多,可周家人多,每人送一样,累积在一起数量也不少,尤其多半都是东西个头大还沉的,愣是装了小半车。三囡索性赶着牛车送周大囡回去,临走时还拖走了堆在院子角落的好几捆柴禾。   周芸芸目送牛车远离,刚打算回灶间,就看到大金一脸哭唧唧的凑了过来。这会儿,周家阿爹也没走远,见大金过来,下意识的看过去:“你咋了?”   “阿奶又折腾你了?”周芸芸想的比较多,毕竟先前因着棉花糖机的事情,周家阿奶已经坑过大金一回了,所以再来第二回应该也不算稀罕吧?   不想,大金却道:“阿奶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说着,他真的要哭出声儿来,“这是咋了?阿奶疯了还是她打算把我怼死?她为啥无缘无故的要给我银子?!”   给银子其实不算稀罕,毕竟周家阿奶一年到头至少也会给三次银子。一次是春耕,一个是秋收,一个是过年。然而,就算真要给银子那也是固定的给二两小银锭。哪怕先前周家阿奶曾经许诺过,今年过年回给双倍红包,可二两的双倍……反正跟五百两银子扯不上关系。   周芸芸沉默了半晌,追问道:“阿奶就光给了你银子?就没说点儿啥?”   “她给的是银票!五十两面额的银票,一气给了我十张。说了啥……就说这个给我,叫我好生收着,要是想学三囡买水田也没啥,回头自个儿去找大伯,叫大伯帮着寻摸一下。”大金一口气说完这些,随后继续保持要哭不哭的神情,“阿奶她疯了吗?阿爹,阿姐,你俩倒是说话呢!”   最后还是周家阿爹叹着气拍了拍他的头:“没事儿,她给你你就收着,怕啥?大不了回头她反悔了,你再还给她。”   这也算不是法子的法子了。   大金认真想了想,如今好像也只能这样了,刚打算点头称是,就看到周芸芸面色古怪的瞪着自己,忙哆嗦了一下,结结巴巴的道:“阿姐?我咋了?”   “我在想,今个儿早上起床时,觉得房里空空的,这会儿想起来,好像是没看到你堆在我房里的那十台棉花糖机。”周芸芸意味深长的看着大金,“根据我对阿奶的了解,估计是她把机子高价卖出去了,然后良心发现决定分你一些手工费。一台五十两的话,十台正好五百两。对了,我怕你回头还得再做一些,毕竟阿奶这人……挺能榨干人的。”   终于找到真正的原因了。大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对于周家阿奶习惯性坑人的事儿,他早就已经麻木了。再说了,五十两一台棉花糖机也不亏啊,至少如果叫他拿出去卖的话,是绝对卖不了这个高价的。至于周家阿奶从中获取了多少银两,他不想管也管不了。   “挺好的,一台机子五十两。那我赶紧再去做吧,省得回头忙得脚不沾地。”大金终于缓过来了,一旁的周家阿爹也忙过去帮衬,就算他干不了精细的活儿,至少能帮着做些粗活累活儿。   见亲爹和亲弟都去忙活了,周芸芸逮着个空档去寻了周家阿奶,直截了当的问了这事儿。   果不其然,还真叫周芸芸给猜对了。   周家阿奶道:“你爹他这辈子就干对了俩件事儿,一个是生了你,另一个就是生了大金。大金那棉花糖机就是我给卖了的,这不是傻儿子来了吗?先前他费了好大力气把甜甜圈送回京城了,我就看着他拿棉花糖咋办,折腾了他一回,隔了好些日子才给他送去了棉花糖机,一下子就把他给乐得哟……反正瞅着更傻了。”   “卖了多少钱?”周芸芸比较关心这个。   “没卖钱,我跟他说好了,咱俩合作。我出机子,他出力出糖。反正他们家原本就是卖糕点卖糖块的,拿个机子杵在铺子里,不停的做棉花糖就成了,多大点儿是呢。我还教他可以用红糖、黄糖和饴糖,这样就有三种色儿了,瞧着也好看。等回头赚了钱,咱们二一添作五,平分!”   “那大金的钱……”   “这不是我坑了他吗?好歹机子是他弄出来的,又费心费力的多做了十台,就想着好歹给他点儿辛苦费,不然也太糟践人了。不过这事儿不用跟他说,反正他也没机会去府城,他知道我干了多大的事儿?眼皮子浅的蠢货,这还是我孙子里头最聪明的一个呢,结果还是蠢,我给他五百两银子就把他给吓得脸都白了,啧啧,怂货!”   周芸芸还能说啥?啥都不用说了!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   “阿奶,我折腾出了一种新的糕点,取名叫花占饼干,你想尝尝看吗?配方里头需要用到羊奶,其实用牛奶更好,可惜咱们这地儿没有牛奶,听人说,大草原那头有成片的奶牛、奶羊呢。”周芸芸一面引着周家阿奶往灶间去,一面有意无意的提了一句。   果然,周家阿奶上钩了:“那我回头跟傻儿子说一说,他到底是从京城出来了,兴许见过奶牛也说不准。”   “那敢情好。还有,那花占饼干最容易携带了,只要放在罐子里就成了,盒子其实也凑合,就是时间久了容易潮,那样的话味道就不大好了。我觉得还是放罐子里密封比较妥当,阿奶你瞧……”   周芸芸一气做了十好几斤的花占饼干,除了自个儿尝味道外,连三囡都没来得及尝。当然,这也是因着三囡跑去找周大囡的缘故,周芸芸想着,回头给她留出一海碗来,勉强这丫头回头跟大金一样哭唧唧的来找她。   ……   ……   次日一早,周家阿奶就带上两罐子花占饼干去了府城。   祁家大少爷已经习惯了被周家阿奶各种刺激,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没崩住。   饼干这玩意儿,口感跟糕点是完全不同的,没吃过的人就想象不出来这是个啥味儿。可一旦入口,却是越吃越觉得好吃,尤其周芸芸压根就没省材料,全挑最好的往里头堆,反正她做的花占饼干要么就是自家人吃,要么就是叫周家阿奶拿去送礼,压根就没必要讲究成本。至于到时候把方子卖掉了,控制成本就更不关她的事情了,她是厨子,又不是商人,就算成本略高,想来对方也会提价的。   凑巧的是,周家阿奶这一回碰上了府城饴蜜斋大掌柜。   人家大掌柜就是特地来等着她的,一方面是想想问问棉花糖机的事情,另一方面则是他听说了一个消息,大概就是底下县城里除了卖棉花糖的还有卖爆米花的,既然周家阿奶能出售棉花糖机,那爆米花机呢?价钱好商量,再不济就依着棉花糖机这般,来个合作分成嘛。   可惜,大掌柜啥都没来得及说,就被周家阿奶镇住了。   一个是京城大商户的继承人,一个是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数十年的大掌柜,接过花占饼干这么一尝,登时惊呆了。   花占饼干是固态奶油加饼干,既能吃到奶油的香甜,又能感受到饼干的脆口,两相一结合……   傻儿子表示,他还是更喜欢吃上头的那块奶油。   周家阿奶翻了老大老大的一个白眼:“你好这口你早说啊!我回家叫我的好乖乖打了奶油给你封在罐子里,你直接带回去,抹馒头吃也成呢!”   祁家大少爷:……………………   其实,他还真想见一见这周老太口中的好乖乖,认识那么久了,这周老太从来只说好乖乖,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号人,却连名字都不知晓。而且除非必要,这周老太从来不提自家的儿子孙子,哪怕偶然随口提到了,也是那什么“蠢货就别糟蹋东西了,我收着,回头给我好乖乖当陪嫁……”。   说真的,他见过偏心眼儿的老太太,却没见过心眼儿偏成这样的。   反正自打认识了周老太以后,他就再也不说自家老太太偏心他堂弟了,那就不是一个档次的!!   ☆、96|52.1   第096章   周家阿奶的偏心眼儿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上,在之后的无数年里,她都至始至终将这一政策贯彻到底。   她的好乖乖周芸芸永远都是她的心头肉,其他的儿孙那就随意吧,反正看一眼都觉得蠢,多看几眼就忍不住开始纳闷明明自己聪慧得很,咋就生出了这么一窝蠢蛋儿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家迎来了这一年的大年夜。   尽管周家阿奶有着无数个缺点,然而有一点却是任何人所无法否认的,那就是信守承诺。既然先前答应了今年过年福利翻倍,周家阿奶就绝不会自毁承诺。事实上,她是翻倍了,每人给了五两的官银锭,包括刚出生不久的小腊梅。   还真别说,事先没人会想到周家阿奶连小腊梅那份都会给,不过由此也可以看出来,阿奶是真的没有任何重男轻女的想法,顶多就是轻视蠢货,这个跟男女没有任何关系。而对此最为眼红的莫过于大伯娘了,可惜到了这份上,她真的已经没法子了,其次羡慕不已的自然就是已快临盆的秀娘了。   秀娘并未等待太久,因为她早产了。   没有任何意外,更谈不上阴谋诡计,哪怕大伯娘再蠢笨不堪,她也绝对不可能去害自己的孙子孙女。事实上,秀娘之所以会早产,只是因为她怀的是双胎。   俩红彤彤如同红皮老鼠一般的小哥儿提前一个月来到了这世上,喜得周家阿奶不单按着原先说的那般给了他俩每人二两小银锭,还连带不久前过年才会给的大红包也一并发了。   光是生了这一胎,秀娘就进账足足十四两银子。   大伯娘嫉妒的眼睛都红了,这恨不得立马将银子抢过来。偏生,秀娘比任何人都难缠,尽管身子骨尚未恢复,可她几乎立马就觉察到了姑母兼婆母对她的森然恶意,回头就央二山子帮她去杨柳村叫娘家人过来,有娘家人护驾,秀娘的银子瞬间就安全了。   随着两位堂嫂接连生下了孩子,周家仿佛就跟缘分到了似的,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挨个儿的开始怀孕生子,再怀孕再生子。   很出乎意料的是,除了大山俩口子外,周家连着两年生下来的都是臭小子,以至于明明小腊梅是小辈儿中最年长的,却反而过着如同小妹妹的生活,被一群长辈捧在手心上宠着不说,连带亲弟堂弟们都习惯性的让着她。   两年的时间,大山俩口子除了头一胎小腊梅外,之后又生了一个臭小子,取名叫大志。二山俩口子先头那对双胞胎儿子分别叫大文和二文,之后又生了个儿子就顺势叫三文。二房也不甘示弱,尽管起步略晚了一些,可到底还是添了丁。大河的儿子叫大高,二河的儿子叫大远。   所有的人有志一同的表示,早在怀孕期间就给孩子取好了名字,无论生儿子还是女儿,无论生几个都没问题,反正名字早就想好了,就不劳烦周家阿奶费心力了。   对此,周家阿奶嗤之以鼻,她稀罕吗?不可能!她可是干大事儿的人,有工夫费心思给这些一看就是蠢货的家伙取名字,她还不如去找傻儿子呢,好歹她能在傻儿子身上占便宜,家里那些个蠢货只会占她的便宜!!   祁家大少爷:………………   两年的时间,周家阿奶跟祁家大少爷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前者是看在钱的份上,后者也是。   最开头那一年得的三万两银子,由祁家大少爷牵头在京城里买了铺面,位于京城闹市,不单门脸就有三大间,还有二楼。祁家大少爷特地叫人绘制了好几幅图,从里到外都画了个详尽,随房契地契并租赁契约一并送到了周家阿奶的手里。   虽说周家阿奶是出了三万两银子,可事实上这铺面绝不仅仅才三万两银子,祁家大少爷出了力,也卖了面子,最后还倒贴了几千两,才终于将铺面拿了下来。作为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他愿意替合作伙伴出这笔钱,不过同样他也会据实相告,毕竟他又不是什么圣人,做好事不留名什么的完全不是他的风格。   对此,周家阿奶很是干脆的拿了个奶油蛋糕糊……送给他吃。   说起这奶油蛋糕,完全是周芸芸拿来哄三囡的。三囡的生辰在腊月里,周芸芸当时本来是想做奶油水果蛋糕的,结果没找到水果,就顺手做了个最基础版的奶油蛋糕,又取了花色各异的花占饼干作为装饰。还真别说,做完了仔细一瞅还挺好看的。当然,滋味就更好了。   结果,就是这么个脸盆大小的蛋糕,足足叫三囡吃了两天,就这样差点儿还险些给撑死了。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三囡舍不得分给其他人吃,顶多就是给她娘分了小半碗,其他的都被藏起来自个儿一个人吃了。   至此后,每年过生辰,周芸芸都会给她做一个蛋糕。当然后来周芸芸学乖了,给三囡做一个,再另做一个全家分着吃。   周家阿奶拿给祁家大少爷的,就是周芸芸做来给全家人吃的那个。   祁家大少爷再度被惊呆了。   短暂的愣神之后,祁家大少爷又提出要买断方子。待见这招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要求合作,反正他就是要九州各地所有的饴蜜斋都卖这种新式点心,只除了老周家所在的县城。   随着合作事宜越来越多,利润也越来越厚,周家阿奶跟祁家大少爷也算是愈发合拍了。年年互赠各种礼物不说,祁家大少爷还不止一次的提出见见周家阿奶口中的好乖乖,因为他终于知晓了原来眼前这周老太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大厨就是那所谓的“好乖乖”。   祁家大少爷表示,他终于找到了周老太为何会偏心至斯的真实原因。   周家阿奶表示,你个蠢货离我家好乖乖远点儿,我家好乖乖将来可是要嫁到府城里的。   没错,周家阿奶如今一心就惦记着把周芸芸嫁到县城或者府城的商人家里,一定要寻那种家里资产厚实的,不愁吃喝还有人伺候的那种。但是,门第却绝对不能太高,像祁家大少爷这种人,周家阿奶完全不考虑,隔得太远是一回事儿,最重要的还是两家有着太多的利益瓜葛,当合作伙伴是无妨,可当亲家却是绝对要遭。   反正她要的是周芸芸幸福,而非攀上高枝。   周家阿奶是个耿直的,头一两次她啥都没说,等祁家大少爷多提了几次后,她索性就说了实话。   “……我绝不会把我的好乖乖嫁给你的!!”在阐述了具体理由后,周家阿奶总结般的说道。   祁家大少爷又一次被惊呆了。   他真的只是嘴贱随口问一句,而非有啥龌蹉想法。再说了,就算他是个商人,可祁家是京城里排得上号的皇商,哪怕周芸芸真的能为他带来无限财富,他也没胆子违抗父母长辈的命令,娶一个农家女为妻。   要钱还是要命,只要脑子没问题就知晓应该选择后者!!   刚要开口解释,祁家大少爷就看到了周家阿奶那无比嫌弃的神情,登时一口血哽在了喉咙口:“周老太您放心,我不会肖想你孙女的。”   兴许周家阿奶也觉得自己面上的嫌弃神情太明显了,略顿了顿,她解释道:“其实你要是真的想娶我孙女也成呢,我家好乖乖是不会嫁的,可我还有一个小孙女。虽说她长得丑了点儿,人黑了点儿,脑子蠢了点儿,嘴巴贪吃了点儿……不过如果你真想要娶的话,我还是愿意的。”   “谢谢您嘞!!”   祁家大少爷死命的把喉咙口的血咽了回去,随手扯过一本册子,指着上头的一行字问道,“咱们还是继续说正事儿吧。东市的两处铺子赁期都快到了,一处明确表示不租了,另一处则想跟你买下这处铺子,你怎么说?还有西市这头,有一个两层带阁楼的酒楼出售,你到底要不要?再有这个……”   周家阿奶绷着脸一本正经的由着祁家大少爷从这头说到那头,等他终于说够了,阿奶才缓缓的开口:“你看着办呗。”   不由的,祁家大少爷再度觉得鲜血涌上了嗓子眼。   ……   ……   两年多时间,周家阿奶的事业发展得红红火火,周家其他人也不甘示弱。   大房那头尚且还算正常,除了比赛似的生孩子外,旁的时候也就做点儿绣活赶场子卖,当然这是指两位女眷。   像周家大伯和大山、二山则是很认真的帮着家里做买卖,还要四处奔波收地,只因家里除了周家阿奶这个爱囤地的之外,三囡也步了后尘,硬是在短短两年时间里,囤了不下百亩水田,一跃成为跟张里长家比肩的有钱人。   大伯娘则依旧视三山子为珍宝,三山子依旧苦心念书毫无进展。   二房的画风则变得诡异无比,两年的时间,二伯娘的养猪场已经扩充到一百来头大肥猪了,且她公猪母猪都养,自个儿配种自个儿生,养大了直接出栏杀掉精加工以后再出售,一条龙简直不要太赚钱。   大河、二河并三囡,将自家的家禽养殖发扬光大,甭管鸡鸭鹅哪个,数量都超过五百只,且照目前趋势看来,往后应该还会增大。   至于三河则跟大金混一道儿,跟着他一起研究如何做各种机器,哪怕他的创意并不如大金,可模仿能力却是不差,还能吃苦,为了能更好给大金打下手,他愣是跑去镇上铁匠铺当了多半年的学徒,还去木匠那儿白干了三个月,学了一手好技艺。   三房……   周家阿爹憨厚依旧,一副有儿有女万事足的模样。大金整个儿就好似被爱迪生附体一样,尽管多半时候还是在出摊做买卖,可但凡有闲暇时间他就到处鼓捣,偏每次动静还不小,家里的小孩子胆量倒是大得很,却每每吓得大伯娘一屁股坐在地上,久而久之,他索性跑去三囡的地里赁了俩房间鼓捣,赁金就是各种好吃的。   至于周芸芸,她将宅属性彻底发扬光大,每天不是进灶间琢磨好吃的,就是逗胖喵玩儿,再不然就是伺候那些个鱼祖宗。对了,鱼祖宗也是真能耐,繁殖了一条又一条,从最初的一个太平缸,到如今四个太平缸里都是鱼祖宗了。不过,也正是因着数量多了,家里完全没人在意了,连带周芸芸也无需日日守着了,因为压根就没人偷。   而在全家里头,日子过得最为糟心的必属大伯娘。   没法子呀,谁叫她有个血蛭般的亲闺女,还有一个叫她操碎了心的宝贝儿子呢?   儿女都是债啊!!   好在因着周家的家境越来越好了,周家阿奶手头上的钱财、产业也愈发多了,对于家里人自然也就宽容多了。大伯娘所思所想无非就是给三山子最好的一切,原先要做到这些很难很难,可随着周家阿奶的手越来越松,再想办到这些倒也不算难了。镇上的书局里的东西永远都是那个价,大伯娘就算只靠着周家阿奶手里漏出来的这些银子,也足以给三山子买笔墨纸砚,顺便每季买一身新衣裳了。   前提是,周大囡别来坑她。   要说大伯娘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儿,莫过于当初生下了周大囡后居然没把她溺死在尿盆里,惹得如今沾上了这么个讨债鬼,甩也甩不脱了。   大伯娘也是个人才,她见周大囡总是上门来打秋风,便提出要养只狗。结果,才刚把这话告诉了她男人,就被甩了个“你逗我”的眼神。   周家大伯勉强耐着性子解释道:“咱们家几百只大白鹅,鹅比狗凶多了。还有胖喵和它媳妇儿,这俩看着是整日里晒太阳,看你难不成忘了当初闹狼灾那会儿的事情了?再说了,咱们家还有阿娘在呢,你说哪个贼偷儿敢来?就算真要来了,只怕也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可问题是大伯娘防的压根就不是贼偷儿啊!   无奈之下,大伯娘索性逮了个空回了趟娘家,倒不是求救或者哭诉,而是去相熟的亲戚家里讨了只狼狗回来。   那可真的是狼狗啊,小狗崽的爹娘都是体型巨大嚎声凄厉的。这小狗崽看着也机灵,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打着转儿,一点儿都不怯生,没多久就跟家里的鸡鸭鹅包括大花和胖喵俩口子在内都热络了起来。   大伯娘抱了极大的希望,几乎就是将未来压在了这狗崽子身上,结果却叫她无比伤感。   养了两年啊!!   两年的时间,小狗崽子变成了立起来一人高的大狼狗。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狗就是狗,哪怕它是一条狼狗也不能改变它是狗的事实。这狗认了胖喵当老大,每日里就知晓围着胖喵打转,哪怕已经惹得胖喵一爪子把它给拍飞了,它也会颠颠儿的凑上去继续挨抽。   时间一久,就变成了胖喵去哪儿狗崽子跟到哪儿。要么就待在周家院子里晒太阳,要么就索性去山上捕猎。   拖胖喵教导得当的福,狗崽子很快就从大伯娘所期待的看门狗成功的转型成了猎狗。每天只惦记着进山去逮野鸡野兔,完全不知晓自己应该看家护院,别让周大囡见天儿的来家里头。它能独立抓野鸡野兔,能跟胖喵俩口子合作猎杀野猪,就是没学会怎么看门护院。   大伯娘欲哭无泪。   叫她绝望的还不是狗崽子拦不住周大囡,而是当初她从杨柳村把狗崽子抱回来后,就没提要自个儿养的事儿。当时,她想的很明白的,不就是个看门狗吗?看的还是周家的门,也不单单是为了它,且没有任何利益可图,那就索性拿家里的粮食或者剩饭剩菜喂得了。   对此,周家阿奶并没有反对,一副懒得理会的模样。   结果当时没看出啥来,等狗崽子学会捕猎以后,悲剧就发生了。大伯娘没资格分东西,只因那狗是属于周家的私产,尽管没少吃,却只能吃不能分。   这已经不叫欲哭无泪了,这根本就是生无可恋啊!!   最叫她无法接受的是,兴许是因为周大囡回来得太勤快了,以至于狗崽子完全认熟了她,虽不至于冲到她跟前摇尾巴,可人家也不带咬她的。事实上,狗崽子跟胖喵俩口子一样,都还把她当做周家人,哪怕谈不上喜欢,那也顶多就是无视罢了,完全不赶更不咬。   期待落空还承受致命一击,大伯娘简直就要活不出来了。回头气狠了,她直接威胁那狗崽子要将它丢出去,结果一不留神就被周家阿奶听到了,气得周家阿奶对她破口大骂。   “你敢丢我的乖孙子我就把你儿子丢出去!!!”   狗崽子一跃成为仅次于胖喵的乖孙子,这真的是一件叫人无比悲伤的事情。   更悲伤的是,在周家阿奶眼里,狗崽子可比三山子能干多了,前者只吃了点儿剩饭剩菜就长大了,还能跟胖喵俩口子一道儿上山捕猎,哪怕如今的周家已经不差这点儿吃食了,白得来的东西哪个不要?后者……   周家阿奶深深的认为,她所有的孙子孙女里头,最废物的当属三山子。能吃能喝能睡,就是啥活儿都不干。以往刚念书那阵子,起码还会在春耕和秋收说帮衬一下,这两年索性啥活儿都不做了,甚至每日里吃饭都要叫他娘端到自个儿屋里,只差没叫他娘帮着喂饭了,更别提赚钱养家了。   问题是,三山子他已经不小了。   比他小的周芸芸、周大金,还有周三囡都已经能赚钱了,独他一个活得跟个少爷似的,样样事儿都要叫人伺候。哪怕最最受宠的周芸芸,那她也是自个儿洗衣做饭打扫房间,只不过从不下地罢了。   周家阿奶送给三山子一个新名字:废物蛋子!   对了,狗崽子也有个新名字,因着那些个不肖子孙都不喜欢周家阿奶辛苦取的名字,她就给狗崽子取名为:大狗。   ……   ……   有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大伯娘为自己的未来哀悼之时,更大的悲剧到来了。   或者应该说是惨剧更为确切一些。   孟秀才明言来年就不教三山子了。   却说孟秀才这人也是倒霉,他爹娘过世时,恰是他刚考上秀才的第二年。然而父母过世要守重孝,将近三年时间,于是他就错过了两年后的科举。好在,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又是两年。眼瞅着明年又可以参加科举了,孟秀才觉得教学生的戏码也腻味了,加上三山子确实不是读书的料,就寻了个机会委婉的将这事儿告诉了周家大伯。   周家大伯表示可以接受,毕竟这原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啥值得计较的。只是,他是能够接受并理解,他婆娘完全不成。   孟秀才要专心钻研学问,以备来年科举,那三山子咋办?   她的三山子没有先生了!!   其实要说没有先生也是夸张了,单说杨树村好了,那也不止一位秀才。只不过,那位年岁大了,完全是属于那种活一天算一天的状况了,不可能再收徒。而隔壁杨柳村则没有秀才,再往远处算,那还不如直接进镇上念私塾得了。   说真的,大伯娘真有考虑将三山子送去私塾,毕竟以周家如今的情况来看,私塾的束脩那也是完全出得起的。然而,周家阿奶断然拒绝。   都已经念了那么多年了,还念啥啊?本身就蠢得很,别等下越念越蠢了。反正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三山子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原先孟秀才愿意教,那就教呗,可如今人家放弃了,那还折腾个啥?   “趁早歇着,回头下地干活去!”   “什么?下地干活?!”   大伯娘要疯,她的心肝宝贝儿啊!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来源啊!居然要下地干活?不,她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抱着这样的信念,大伯娘权衡再三,决定向孟秀才下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毕竟周家阿奶比孟秀才恐怖多了,与其说服周家阿奶松口将她的三山子送到县城念私塾,她觉得还是从孟秀才这边下手比较容易。可要怎么做呢?最好的法子当时是将孟秀才变成自己人。   周家撇开早已出嫁的周大囡外,也就只有周芸芸和三囡了,当然要是把才两岁多的小腊梅算在内的话,就有仨姑娘了。   大伯娘当然不会丧心病狂的算计自己的亲孙女,她只在周芸芸和三囡身上打了个转儿,就很快有了主意。   要说周芸芸姐俩,不看聪慧与否,单看外表就相差极多。周芸芸不爱出门,又是打小娇养着的,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加上如今已经十四岁的她早已发育成小小少女了,看着就比浑身脏兮兮还带着股说不明道不清怪味儿的三囡要好上太多太多了。   怎么选择那还用说吗?   当然,在动手前,大伯娘也有好生思量过,万一事情曝光会怎样?   答案是,不会怎样的。孟秀才可是堂堂秀才啊,多少未出阁少女心中的如意郎君,加上他的模样是真的好,配周芸芸那绝对是绰绰有余了——反正她是这么想的。   耐心的等待了几日,终于盼到了周芸芸要去三奶奶家教新方子的日子,大伯娘借口去寻周大囡,跟周芸芸前后脚出了门。   周芸芸在前,她在后。   杨树村多山多河多水田,偏村里的路也就那样,除了一条主路还算凑合外,其他的都是小径儿,或者干脆就是田埂。不过,走惯了的人倒也不觉得有什么,毕竟村子大人却少,正常情况下不会出现拥挤的状态。   可这不是还有例外吗?   要不怎么说连老天爷都在帮大伯娘,俩人一前一后的才走到村子中间的田埂上,迎面就走来了孟秀才。   大伯娘的心砰砰直跳。   杨树村这边的田埂都是一边高一边低的。高的这边几乎与田埂齐平,即便不曾齐平那也相差无几,可低的这一边却是至少有五六尺的落差。而这会儿已是隆冬时节,田埂两边都是水田,却都不曾将水放掉,远远的看过去就好似湖面一般。   眼瞅着孟秀才已经过来了,大伯娘刚想上前,就看到孟秀才侧过身子让到一边,示意她们先过去。   原本,以田埂的宽度就算错身过两人也应该不成问题的,大伯娘还在算计要怎样不留痕迹的动手,结果就看到孟秀才格外配合的侧身相让。   天意啊天意啊!   这绝对是老天爷的意思!!   大伯娘高兴坏了,趁着周芸芸走到孟秀才身边之际,猛的脚底一个打滑,仿佛身子不受控制一般,双手四下乱挥乱抓。   噗通。   噗通。   前后脚两次噗通声,孟秀才和周芸芸齐齐的栽到了落差大的那边冬水田里,成功的陷入了淤泥里。   ☆、97|52.1   第097章   周芸芸整个人都懵了。   事情发展得太快了,以至于她只觉得眼前飞快的闪过好些东西,身子骨更是完全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等再度回过神时,人已经偏离了田埂,落在了落差至少五六尺的冬水田里。   ——还是一屁股坐下去的。   冬水田的水当然不深,充其量也就刚到成人的膝盖位置,周芸芸个头矮,可便是如此想要被溺死也是绝不可能的,事实上她一屁股坐在冬水田里后,也就看看没过了腰腹部。   第一个反应是懵,旋即却是疼和冷。   别以为五六尺的距离不算远,那可是至少一米多高的位置,毫无防备的从一米多高的田埂上直接飞出去跌到水田里摔了个屁股蹲,只能说亏得杨树村这头都习惯性的不放水,加上这田肥得很,底下全是淤泥,有了水和淤泥的缓冲,周芸芸只是觉得屁股摔成八瓣了,这要是旱地,或者地里有石头等杂物,保不准就直接给她摔死了。   在觉察到疼后不久,便是刺骨的寒冷。   这会儿都是寒冬腊月了,能不冷吗?周芸芸并不知晓具体温度,可前两日才下了一场雪。雪倒是不算大,除了屋顶上偶有积雪外,落在地上的雪老早就化了,可便是如此,那也是冬日里。   寒冬腊月,数九寒天。   她喵的跌到了冬水田里。   周芸芸费劲儿的想先起身,却不想这水田实在是太肥了,或者说她摔下来的角度太棒了,直接给插在了田里,偏这边也没啥着力点,她费了好大的劲儿,仍是没法讲自个儿从田里□□。   “大伯娘……”   “别叫唤。”   人在遇到麻烦时,铁定会下意识的叫附近的人帮忙,周芸芸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她才刚开了口,就被人生生的打断了。抬眼一看,登时愣住了。   是孟秀才。   孟秀才的情况比周芸芸略好一些,起码他此时是站着的,而不是像周芸芸这般傻坐在田里,可他却是一脸的为难,似乎在纠结要不要上前拉她一把。   周芸芸愣了一下,旋即明了了。   穿越多年,加上周家这头跟孟秀才还算熟悉,三山子又在人家手底下待了那么些年,甭管怎么着,对于孟秀才的性子,周芸芸或多或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譬如说,读书人最为讲究的男女授受不清,再譬如,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等等。   可这会儿是光天化日的啊!况且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谁知晓就这般碰巧脚底打滑摔下来了呢?而且,他俩虽是几乎同时摔到水田里的,可并没有真正撞在一起,就连坠下的地点都隔了有两三步远。再说了,这不是还有她大伯娘……   咦?她大伯娘上哪儿去了?!!   ……   ……   大伯娘直接跑了,跑得飞快,且边跑边叫:“快来人啊!来人啊!出事儿了!”   就这么跑着,从杨树村中段,一口气不停歇的狂奔回了位于村尾的周家大院。说是狂奔,其实倒也未必,若是留神细看的话,可以很明显的看出来她是牟足了劲儿在嚎叫。尽管脚步并不曾停歇,可实际的速度却一点儿也不快,且有意识的往旁边农居房里凑,还故意把头撇向一边,嚎够了才继续往前走。   是走,而不是跑。   看着手臂摆动特别大,看着脚步距离似乎也不小,然而真论起速度,她跑得还不如正常走路来得快。   这也是没法子,大冬天的,很少有人会凑到田间地头上,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不远处倒是有人在劈柴准备过冬,也有人爬到屋顶上查看情况,或者就是干脆拿了把大扫帚想着能扫多少雪就算多少。   大伯娘要做的就是拼命将事情闹大,把那些离出事地点不远处的人都给唤过来。只是,她的演技实在是糟心,也亏得这会儿没人死死盯着她看,便是听到了她的声儿,也会下意识的顺着她来时的地方望去,并急匆匆的赶过去瞧热闹。   在这个狗打架都能引起一众围观的年代,冷不丁听说出事了,好奇心绝对是胜过于同情心的。当然也不能说村里人一定就没同情心,他们只是本能的听到响动看过来,紧接着也会拔腿往出事地点跑,要是真发现有人需要帮忙,也绝对不会选择束手旁观的。   在确定有人已经往那边去了,大伯娘脚步略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爆发出一阵大叫:“你别以为你是秀才就可以欺负人!我家芸芸才不是你娶得起的!我这就回去找阿娘!你给我等着,等着!!!!!!”   原本就已经围过来的村人登时炸锅了,再没有人注意大伯娘,全都呼啦啦的往出事那头去了。   可怜的周芸芸被摔了屁股蹲,还冻了个半死,有心要求救吧,大伯娘转眼就不见了,还被孟秀才让别叫唤。等好不容易把自己从田里□□后,还没等她来得及思考要怎么样从落差五六尺的水田里回到上头的田埂,就听到大伯娘跟死了亲娘一样的惨叫声,登时再度懵圈了。   这真怪不得她,活两辈子也没摊上过这种事儿呀!   周芸芸心道,她不过是跌到了水田里,又不是跳河了,至于吓成这样吗?有那工夫瞎叫唤,倒是赶紧过来拉她一把呢。虽说水田里行动不方便,可她不是勉强站起来了吗?只要大伯娘在田埂上头蹲下身子伸出手拉她,想要再度上去还是很容易的。   退一步说,假如她今个儿真的是跳河了,那也该立刻救人呢。要哭要嚎,等事情完结了再说,成吗?哪怕自个儿没本事救人,你倒是丢块板子或者甩根绳子呢,没的像方才那般扭头就跑。   她是摔了,不是得瘟疫了!!   这厢周芸芸还在一面发抖一面腹诽着,那厢却已经有村人陆续跑过来了。周芸芸刚打算求救,就看到有个人飞快的冲过来,没命似的推开其他村人,一个箭步就冲到了田埂边上,下蹲伸手:“芸芸过来,我拉你上来!”   居然是周大囡。   说来也是凑巧,老丁家是没钱打井的,因而周大囡每日里都要去河边洗衣或者去井边打水洗米。今个儿她是来洗衣裳的,因着村头人多,便往上走了走,到中游才开始洗。好不容易洗好了衣裳,抱着大木盆子,哈着冻得通红肿大的手,正急急的往家里赶,冷不丁的就看到了之后的一幕。   她亲娘和她堂妹,以及曾经爱慕了好些年的孟秀才。   这仨咋就凑到一块儿了?   周大囡也是会好奇的,当然,她也就这么远远的瞧着,绝不会就这么冒冒失失的冲上去。这要是只有亲娘和堂妹,那倒是无所谓了,谁没见过她出糗的模样。可这不是还有一个孟秀才吗?虽说她已经嫁人了,可到底还是希望在曾经喜欢过的人心目中保持一份美好的形象。   ——尽管孟秀才完全不知道她是哪只。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叫周大囡目瞪口呆,整个人都看傻了。   她亲娘,居然趁着周芸芸和孟秀才错身而过时,冷不丁的就闹了这么一出。这要是没远远的看全乎了,指不定回头真认为是无意的。再不然,就是认为世界很美好的人,也会执意认为人心不可能这般险恶。问题是,周大囡不单看清楚了全部经过,还坚定的认为她娘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告!诉!阿!奶!去!   周大囡可以对天发誓,她从未有那么一刻这般想念周家阿奶,甚至恨不得阿奶立马从天而降的那种期待感。   可惜,周家阿奶就算再能耐,她也不会从天而降,那就换个法子,立马上前先把周芸芸给捞起来,然后拖着周芸芸回周家找阿奶告状!!   这一刻,周大囡心头有一股子邪火在烧,她要报复,她要复仇,她要叫她亲娘完蛋!!!!!!!   带着这股子气势,周大囡立马将木盆连带刚洗好的衣裳直接丢在一旁,甚至连盆子摔地上翻倒了都没在意,只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嗖”的一下窜了出去。   不过,即便周大囡已经很快了,却也不可能快过大声嚷嚷的大伯娘,且因着离得较远,等她快冲到田埂上时,那些离得近的村人都已经赶到了。   当下,周大囡拿出了遇神杀神遇佛弑佛的气势,几下就将村人尽数挤开,冲到了第一线,向田埂下头的周芸芸伸出了手。   见周芸芸有些懵了的瞅着她,她又再度开口催促道:“快抓住我的手,赶紧上来!咱们回家找阿奶!!”   听到周大囡提了阿奶,周芸芸已经被冻僵了的脑子总算有些转过弯儿来了,赶紧伸出泥呼呼的手,拉住了周大囡。   这要是搁在素日里,就算这两年她们关系缓和了很多,周大囡也要炸毛。不过在这一刻,周大囡满脑子都是待会儿的血战,她一定要亲口将她娘的罪名添油加醋的告诉阿奶,在亲眼看着阿奶把她娘打死!!   抱着这份决心,别说这会儿周芸芸手上只是水田里的泥巴,就算是那啥啥,她也绝对不会皱一下眉头。甚至连近在咫尺的孟秀才她都没有注意到,满脑子都是待会儿见了阿奶要怎么说道,万一阿奶动手,不对,动刀子了,她是不是要上前帮衬一把。   周大囡一面想着待会儿的美事儿,一面就伸手将周芸芸拉了上来。   也亏得这几年周大囡干多了粗活累活,加上周芸芸也不算重,略费了点劲儿,总算是将人全须全尾的拉上来了。   “你有没有伤到哪儿?”周大囡上下一打量,“能自个儿走吗?不然我背你!”   从没有被周大囡这般好声好气呵护过的周芸芸只觉得阵阵感动,其实就算这两年她们姐妹仨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可主要还是靠着三囡在从中周旋。事实上,周芸芸和周大囡打的交道并不算多,两年里说的话加一起也就那么十几二十句,且多半还是客套话,完全谈不上姐妹情深。   便是这样半疏离的关系,当她遇到麻烦时,周大囡还是愿意出手相救,若是这会儿冻得要命,周芸芸真想抱住她好生说一番感谢的话。   可惜,她真的好冷好冷,尤其是屁股到大腿,差不多该结冰了!!   “没、没事儿,我能走……”   能走个屁啊!!   周大囡心下骂了一句,只道她娘真是狠,就算是要害人也不能挑这种天气吧?不说夏日里,哪怕是春秋好了,起码冻不着人。如今看来,就算周芸芸没受伤,被这么一冻,少不了生一场病,便是周家如今不缺那几个钱,阿奶也会心疼死了。   对呀!   “来来,我背着你走,咱们赶紧回家!”周大囡突然反应过来了,只这么挨冻一会儿绝出不了人命,周家有钱自然也不会吝啬给周芸芸请大夫。至于周家阿奶究竟是心疼周芸芸还是心疼钱,或者两样一块儿心疼,她亲娘都要玩完了!   挺不赖的。   这般想着,周大囡立马半弯下身子叫周芸芸趴在她背上。也亏得这几年她吃了不少苦,尤其前年秋收时她婆母扭到了腰,在那以后,像上山拾柴禾这种事情就免不了落在了她身上。久而久之,倒是练出了一把子力气来。旁的不说,背个六七十斤重的周芸芸还是不成问题的。   围观的村人这会儿也相继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的将还被丢在水田里的孟秀才拉了上来。   彼时,周大囡已经背着周芸芸往村尾去了,完全不曾留意到后头村人们那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窃窃私语的声音。   周大囡是因着报仇雪恨即在眼前,而周芸芸则干脆就是被冻僵了。   先前在水田里只觉得冷得刺骨,如今出了水田,再被冷风一吹,就觉得整个人都被冻住了,屁股那块都差不多没知觉了,只感觉浑身冷飕飕的,不停的打着哆嗦。要不是周大囡背着她,她决定没法自个儿走回周家去。   这鬼天气,太冷了!!   ……   ……   这个时候,大伯娘也已经跑到了周家大院。   她不单在路上磨叽了一会儿,还在快到周家时,故意停下脚步略等了一会儿才假装气喘吁吁的狂奔着进了院门。   一进门,她就扯着嗓门高声喊道:“阿娘!!!!!当家的!!!!!!大山子二山子你们人呢?人呢!!人都哪儿了?二弟妹,二弟妹赶紧的,快快快!快去救芸芸,芸芸她出事儿!!在那边,村中间田埂旁,芸芸她、她摔到田里去了,冬水田里啊!!……”   所有人都被她唬了一大跳。   这冬日里,尤其如今都腊月了,就算周家要做买卖,这会儿也早就收摊不干了,只等着来年元宵再出去。   因此,这会儿周家上下都待在家里。区别只在于,大堂嫂和又怀了身孕的秀娘在堂屋边烤火边做绣活,间或还要照看着孩子们。而二房的女眷则统统都在牲口棚那边忙活着。至于周家阿奶则跑到后院不知晓干啥去了,男丁们或是进行年前的最后一次房屋检修,或是在院子里砍柴,再不然就是在闲唠嗑了。   这悠哉着呢,大伯娘就跟死了亲娘一样尖叫哭嚎着冲了进来,所有人都呆了。   “还傻愣着做甚?芸芸啊!芸芸她出事了!!芸芸她跌到村那头的冬水田了!!天啊天啊天啊!这可要咋办啊?对了,她还是跟孟秀才一道儿跌下去的,咋办啊?她的名声还要不要了?阿娘!!!!!”   原本在后头忙碌的周家阿奶这会儿也冲出来了,一听这话,二话不说立马扭头就往村里跑。   见她这般,才堪堪回过神来的周家阿爹和大金也立马夺路狂奔,很快就追上了周家阿奶。   “大山子!二山子!孩子他爹!你们还愣着干啥啊?赶紧去,一起去,都去都去!!”大伯娘知晓这次事儿必须成功,且不单要成功,还得将自己给摘出去,要不然等待她的绝对是惨烈无比的命运。所以,她是真的豁出去拿出十足十的演技,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绝对称得上是浑然天成。   其实,也不全都是演戏。   兴许一开始大伯娘是真的打算演一演的,可说到后来,她自个儿就把自个儿给吓到了。试想想,但凡中间出了什么纰漏,又该怎生是好?就不说她有可能暴露自己,单说这事儿成了呢?这大冷天的,那俩人也不知晓有没有被村人救上来,万一没救上来,冻了这么长时间,别真给冻出个好歹来了。   周芸芸也就算了,起码有周家阿奶在,有钱就不怕请不到大夫。万一孟秀才病了咋办呢?老孟家穷得叮当响,一旦病了绝不可能有钱去请大夫的,更别提还要抓药了。大伯娘已经想到了最后可怕的结果,要么孟秀才生病她不得不想办法拿钱给他请大夫抓药,要么就是孟秀才一病不起她家三山子还是没了先生。   这两种结果都好可怕!!   被自己给吓到了的大伯娘立马扭头往回跑,她只是想叫周芸芸跟孟秀才凑成一对,完全没有丝毫害人的想法。真要说起来,也只能怪孟秀才挑的时候不好,哪怕今年初秋那会儿跟她,不教三山子了,她也可以提前用了这一招。那说不准秋收以后,俩人就可以成亲了,到这会儿都是亲戚了,哪里还用这么麻烦?   气死她了!!   这般想着,她还不能坐视不管,只能回头冲上去帮忙。兴许是她面上的神情太过于真实了,以至于压根就没人想到她在演戏。   到了这会儿,周家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莫说旁人了,就连有孕在身的秀娘都跟了上去。   周家众人一窝蜂的涌了上去,却在跑出去没多久之后,纷纷停下了脚步。   ……   ……   才隔了不到小半个时辰,自家好乖乖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周家阿奶眼睛都红了,只恨不得立马上前将周芸芸搂在怀里安慰。当然,事实上她也确实是这么做了。   周大囡头一次这么期待着见到周家阿奶,然而等她真正看到了,却是忍不住有些畏缩。   原因无他,此时此刻的周家阿奶实在是太可怕了。   眼睛是红的,这点儿没错,可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挡我者死的疯狂气势,唬得周大囡赶紧将周芸芸从背后放下来,别说扯着嗓门告状了,事实上她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一面拼命往后缩,一面将周芸芸往阿奶跟前推。   “阿奶,我冷……”   除了冷之后,周芸芸真心是啥感觉都没有了。数九寒天啊!往水田里栽啊!而且水田里的水本身就是冰冷刺骨的,尤其因着水并不深,温度反而更低。君不见河很少有冻上的,可路面的水洼却时常会结冰。   水田里的水温虽不到结冰的地步,可却是真的冷得要人命,反正周芸芸是觉得她快要歇菜了。   见状,周家阿奶也顾不得再说什么,赶紧叫周家阿爹背上周芸芸,而她自个儿则抢先一步冲回家喊人赶紧生火烧水。   亏得老周家这头的灶间常年不熄火,就算是夜里头也仅仅是将灶眼关上,留那么一条小缝隙。加上先前周芸芸在家里蒸糕点,里头都是坐着水的,几个大铁锅拼拼凑凑,好歹给凑出了小半洗澡盆的水。   倒上水,关上门,周家阿奶直接在灶间靠里头那侧,就把周芸芸扒了个精光,将人往澡盆里一戳,旋即叮嘱老二媳妇儿和三囡帮忙照顾着,她自个儿则随手操起用来顶着门的半块大青砖,杀气腾腾的开门出去了。   ☆、98|52.1   第098章   院子里,除却了跟着进去的周家阿奶、二伯娘并三囡外,其他人都或是站在院中,或是站在廊下,面上除了担忧就是茫然。   事情发展得太快,就算是立马追上去的周家阿爹和大金也没弄清楚究竟如何了,他们只是没跑出去多远,就看到了周大囡背上的周芸芸,她被冻得面色发青,半身都是泥巴,全然不复前不久衣衫光鲜明眸皓齿的模样。   等急匆匆的将人送回家,还没等众人开口询问周大囡是否知晓发生了何事,就看到周家阿奶冷不丁的从屋里头黑着脸杀了出来,手上还举着半块大青砖。   周家阿奶这人,素日里就喜欢插着腰扯着嗓子骂人,莫说周家众人了,阿奶的坏脾气可以说是全村都有所耳闻的。然而今个儿,她完全没有任何骂人的意思,只是脸色深沉眸色幽暗,手上那半块大青砖更是叫她平添了一层森然的杀气。   登时,大伯娘就有些腿软。   其实极少有人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即便方才大伯娘的演技看起来确实还凑合,却是经不起琢磨的,也就是先前一片忙乱才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常,这会儿眼瞅着周家阿奶向院中冲过来,哪怕未必是寻自己算账,她还是觉得两腿一阵阵发软,本能的想要落荒而逃。   只一瞬间,周家阿奶已经杀到了跟前,且完全没有给任何人一个反应的机会,就已经举起手里的那半块青砖,冲着大伯娘劈头盖脸的砸了过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先响起,而后则是四溅的鲜血。   大青山这一代使用的青砖都是大块的,因此就算周家阿奶手里只有小半块,却也有成人大半个手掌大小了,基本上这么猛的一记下去,大伯娘的鼻梁骨是肯定玩完了,或者应该这么说,没直接给她砸晕过去,已经是走了大运了。   可惜,大伯娘完全不这么认为。   “这是干啥!!住手啊!快来人救命啊!!大山子二山子!!孩儿他爹!!杀人了!!!!!!!!”   惊惧和恐慌一时间充斥在大伯娘的脑海里,她这会儿心里头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她干的事儿叫人知道了……   尽管心里满是绝望,可她还是拼命的躲闪,只因周家阿奶并没有因着一次短暂的成功而选择收手。事实上,单看周家阿奶那气势,简直就是不把人怼死不罢休。   幸而这个时候,周家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倒是没人管大伯娘,而是纷纷上前去拦阻周家阿奶。   好歹十几号人呢,况且周家阿奶凶是凶了点儿,却也不至于见人就打杀。在家人的拦阻劝解之下,总算是叫她暂时停住了脚步,只是面上的狠戾却没有丝毫消散的迹象。   大伯娘吓疯了,即便看着周家阿奶被其他人拦下,她还是本能的往后逃窜,连滚带爬的一直逃到原先的牲口棚,如今堆柴禾等凌乱杂物的棚子里,抱着支撑棚顶的木柱子时,才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身形。待她下意识的抹了一把脸,却是满手的鲜血,同时一股子又酸又疼的感觉才涌了上来,再抬眼瞧周家阿奶那泛着森然杀气的面庞,登时叫她恨不得立刻死去算了。   可惜,她到底还是不敢死,也不想死。   “阿娘!阿娘你这是干啥?我怎么了我?”略缓了缓神,大伯娘努力在心里说服自己,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她早已没了退路,要是死咬着那只是个意外,兴许还能捱过这一关,可要是……   不,她绝不会承认的,那真的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见周家阿奶没吭声,她又尖叫着喊道:“那是意外啊!那真的是个意外,我不是故意的!阿娘你不能真把我给打死啊!”   周家阿奶手上那半块青砖这会儿已经被血染了一大片,其他人想夺下来也没成功,反而被阿奶狠狠的瞪过去,唬得他们赶紧缩脖子后退。及至听到大伯娘这话,周家阿奶才收回了凶狠的眼神,冷笑着抬眼看去。   “连周大囡那蠢货都知晓赶紧把我的好乖乖拉上来,你他娘就丢下她跑了?你咋不索性跑远点儿这辈子都别回来了呢?黑心烂肠的东西,我的好乖乖跟你出去一趟就成这样了,要说不是你这婆娘下的手,老娘才不信!索性今个儿我就打死你,赶明儿再给大牛买个黄花大闺女!”   “不是啊!!那是意外!是个意外啊!!”   大伯娘哭得惊天动地,有心想要为自己再辩解几句,可等话真的出了口,却反反复复的只会说是“意外”。   那就是个意外,那必须是个意外,她才没有下手,不是她干的!!   回应大伯娘的是周家阿奶猛的推开了拦着她的大山子和二山子:“这俩小兔崽子最好给我弄弄明白!是哪个供你们吃供你们喝供你们穿?还给你们娶媳妇儿、养孩子!怎的?长大了翅膀硬了能耐了?!!成啊,既然都这么能耐了,索性都给我滚家门!跟着该是的臭婆娘过日子去!”   大山子和二山子齐齐愣住了,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家阿奶,而比他们更为失态的则是周家大伯。   “噗通”一声,周家大伯跪在了阿奶跟前,颤着声音道:“阿娘,不是芸芸掉水田了吗?咋就扯到把儿子一家子撵出家门的事儿?您要是生气,我这就把这该死的臭婆娘丢河里去!!”   “周大牛!!”大伯娘简直要疯,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家男人居然会这么说。这个天气,丢水田里那叫着凉,丢河里那就是找死!   不等大伯娘开口控诉,周家阿奶那阴测测的目光又扫了过来,冷着脸叱道:“素日里你折腾这个折腾那个的,我不管,也懒得管。结果你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好乖乖身上?你啥意思?活得不耐烦了老娘不介意送你一程!!”   “不是啊!阿娘你跟我说,真的不是这个样子!对了对了!”大伯娘忽的灵光一闪,大叫道,“指不定是那孟秀才搞的鬼!你想啊,老孟家穷成这个样子,先前在村子里还有咱们家帮衬着,好歹能勉强度日。可明年不是就要考试了吗?他要去府城考试,哪里来的粮食和盘缠?对,就是这样,一定是那孟秀才故意想要害芸芸的,不然芸芸一两月才出门一回,咋就这么凑巧碰上了呢?而且那田埂也不窄啊,走两人绝没有问题,偏他杵在那里动也不动,等芸芸一过去……唉哟,一定是他成心的!!”   周家众人惊呆了。   若说先前众人只是从大伯娘只言片语里知晓周芸芸落到了水田里,还是跟孟秀才一起掉下去的,可直到这会儿他们才明白了这里头的所谓真相。   周家阿爹登时气红了眼,二话不说就去拿锄头,结果被大金一把抱住了:“阿爹!你被大伯娘说啥你就信啥!孟秀才是我先生,他的为人我能不知晓吗?他才不会这么做的!”   “对!孟先生不会这么干的!”二房的三河这会儿也反应过来,力挺好兄弟。   “你们啥意思?你们这一个两个是啥意思?”大伯娘气疯了,她也是真没想到,阖家上下都跟她作对,“孟秀才不会那么干,难不成我就会那么干?我干啥要做这等子吃力不讨好的事儿?就算真要攀这门好亲事,我干啥不早几年把大囡推给他啊?我是不是傻啊!!”   一旁的周大囡先前被周家阿奶那凶残的模样给吓了好大一跳,加上院子里顷刻间乱成一锅粥,以至于她几次想要开口说话都没寻到机会,直到大伯娘自己作死提到了她,也提醒了她。   周大囡一下子气炸了,二话不说先冲到她娘跟前,抬腿就恶狠狠的踹了过去:“你不就是傻吗?我当年就说要嫁给孟秀才,你咋没想到这么好的法子?就算老孟家如今变成穷光蛋了,可再穷能有老丁家穷?你个傻婆娘,人家不愿意嫁的,你非给人推下去,我这么想嫁,你却硬给我灌醉了送到老丁家叫人家作践!今个儿阿奶不打死你,我打死你!!”   “你个小贱|蹄子!!老娘跟你拼了!!”   尽管大伯娘一看到周家阿奶就忍不住腿软,可她面对周大囡却没有任何惧意,事实上她这会儿心头满是邪火,只恨不得跟这讨债鬼同归于尽算了!!   “来啊!我怕你不成!该死的臭婆娘,我今个儿就打死你!!”   转眼间,这对母女就干上了,莫说周家其他人了,就连周家阿奶都有些懵。大房这头,周家大伯和俩大的儿子很想上前拉架,可问题是他们更怕周家阿奶再度进入战局。从威胁程度而言,周大囡跟周家阿奶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者最多闹腾一番,后者是直接搞死人。   这么一比较,他们几人果断的站在原地,只是偶尔瞄一眼战况。   战况异常惨烈,毕竟周大囡早已不是想当年那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了。好几年过去了,因着时常要干重活粗活,周大囡练就了一膀子力气,且她今年十七了,正当身子骨结实的年纪,再加上凭着那股子恨意,愣是稳稳的压了她娘一头。   而这边,大房俩儿媳妇儿都满脸忐忑的望着周家阿奶,生怕阿奶再度想起方才那可怕的念头。   只要周家一日不分家,她俩只需要在周家阿奶跟前作乖巧状,再关心一下周芸芸就可以了。一旦真的分出去单过了,到时候光是婆母就能玩死她们。更别提,方才阿奶说的压根就不是分家,而是直接逐出家门。   ——分家以后会过得很惨,逐出家门那就直接变成死得很惨了。   半晌,已经有孕在身的秀娘颤着声音提醒道:“你们不去寻个大夫吗?这天儿冷得要命,还是请个大夫给芸芸看看,才好放心,对吧?”   周家阿奶一听这话,登时顾不上那头正打得欢的一对蠢货,只径自吩咐道:“老三你去!”   “我跟阿爹一起去吧!”大金生怕周家阿爹一时没想明白再跑去找孟秀才算账,赶紧主动开口要差事,且忙去房里拿了一吊钱,跟周家阿爹一起赶着牛车急急的往镇上去了。   ……   ……   彼时,周芸芸也泡好澡穿上衣裳,钻到了被窝里。   二伯娘一脸的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吩咐三囡去灌个汤婆子,自个儿则一面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一面迟疑的道:“芸芸,你……你知不知晓究竟出了啥事儿?”   “我原走得好好的,不知怎的就落到了水田里。对了,跟那孟秀才一起。”周芸芸一脸的平静,只是平静之下却也不免有些抑郁。   也许刚穿越时她不大明白这年头对女子的束缚有多重,可如今她都穿越四年多了,哪里还会不清楚?也许,本身这事儿不算什么,可拜大伯娘所赐,这么一番嚷嚷后,估计这会儿全村都已经传遍了。   “可、可是……”二伯娘一脸的纠结,似乎是想问什么又不知晓该怎么问出来。   周芸芸知晓她在纠结什么,可说真的,她也没法给出明确的答案。   走得好好的莫名其妙就摔到了冬水田里,还那么凑巧的跟一个陌生成年男子一道儿,且她那好大伯娘不说立马将她捞出来,还这般大声嚷嚷着,一副恨不得叫全村人过来欣赏的模样。   ——她要是还没猜到,那她就是真的傻了。   见周芸芸低头不言不语,二伯娘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仍柔声安慰道:“芸芸你也不用这么担心,有你阿奶在,不会有事儿的。”   在周家人的心目中,阿奶就是无敌的存在,可这一回,周芸芸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本来兴许是可以的,可被大伯娘这么一折腾,阿奶就算再能耐也没了法子。”顿了顿,周芸芸又道,“我不想说大伯娘是故意的,可很明显,她也绝对不是无心的。”   二伯娘沉默了。   妯娌那么多年,俩人互相之间也都挺了解的。起码二伯娘觉得,这事儿绝不可能这么简单。可问题是,很多话都是好说不好听的,再说她身为弟媳妇儿,又不曾亲眼看见什么,这么贸贸然的出来说,她觉得她大嫂是故意的?   她只能选择闭嘴。   好在这会儿三囡抱着灌了大半水的汤婆子走了进来,她的眼圈微微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见周芸芸看了过来,她忙上前把怀里的汤婆子递了过去,拿手背抹了一下眼睛,带着哭腔说道:“阿姐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嫁出去了?”   要是旁人说了这话,周芸芸指不定会感动其对自己的不舍,可惜三囡这头……   “我没那么快嫁出去,而且就算真的嫁出去了,你也可以每天来我家吃饭。对了,灶间还蒸着东西呢,你去守着。”周芸芸淡定的打发了三囡,刚打算抱着汤婆子好好睡上一觉,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声,却是周大囡的。   屋里三人都被唬了一跳,三囡更是急急的冲了出去。   大伯娘和周大囡母女大战最终还是以周大囡失败告终,倒不是周大囡太弱,而是大伯娘太无耻,最后直接动用杀招,死死的揪住周大囡的一把头发,竟是真的给硬揪了下来,疼得周大囡软瘫在地,半晌都没缓过来。   周家其他人看向大伯娘的眼神都变了,尤其是周家阿奶。   “能耐啊!真的是太能耐了!你这么能耐你咋不去死呢?!”周家阿奶大步流星的上前,吓得刚刚才打了胜仗的大伯娘忙不迭的往后退,那惶恐不安的模样,叫刚见识过她泼辣狠戾的其他人都有些不忍直视。   那头,三囡赶紧将看到的事情回屋告诉了她娘和周芸芸,并红着眼道:“大姐好可怜,那得有多疼啊!她都疼得直打哆嗦了。”   二伯娘忙安慰三囡,面上却忍不住露出了嫌恶之情,当然不是针对三囡的,而是她那好大嫂。这得有多狠心才会这么对待亲生女儿?哪怕周大囡以往是闯了不少祸,可这都过去多久了,近两年来周大囡的情形都被周家人看在眼里,怎的旁人都选择了原谅,身为亲娘……   周芸芸也在叹气,她总觉得这事儿算是越闹越大了,偏生于她而言,这事儿最好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而非越闹越起劲儿。   如今这般,只怕悄无声息的抹了此事已绝无可能了,那就只能好生思量一番接下来该怎么做了。   不得不说,这一回大伯娘还真的是占了先机,不过周芸芸多少还是有些庆幸的。   是庆幸,而非感激。   庆幸大伯娘挑中的人选是孟秀才,才华横溢一表人才,明面上唯一的缺陷是穷,旁的一切都显得极为完美。假若今个儿大伯娘真想要作践她,选了个破落户或者乞丐贼偷儿之类的,那才叫人抓狂。   相较而言,孟秀才还是有很多可取之处的。   旁的暂且不论,单从过日子舒心角度来说,孟秀才无父无母反而是最大的优势。这年头不比周芸芸上辈子,可以小俩口自个儿过日子,事实上就算是分家单过,公婆也是压在头上的一座大山,无论有理还是无理,人家都能用一个“孝”字逼死你。   简单地说,在这个年代,不孝是罪而非道德败坏。更可怕的是,所谓的孝顺涉及很广,就拿周家来说,但凡周家阿奶真的铁了心,她可以轻易的逼儿孙休妻,也可以将家里任何一人逐出家门。   甚至于就算真的将某人逐出了家门,假若有一日,周家阿奶没钱花用了,她仍然可以叫之前被逐出家门的儿孙拿钱奉养她。或者,她可以喊来人牙子将儿孙卖掉换钱。   她这么做,最多也就是被人在背后嚼舌根,你若反抗则为不孝。   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就足以逼死很多无辜之人。   周家阿奶还算好的,基本上都是以骂人为主,轻易不会动手。可就说今个儿,她真的动了手又能如何?回头要是帮着请了大夫,你还得诚心诚意的感激她,不然还是不孝。   周芸芸私以为,她真的做不到这般谦卑。即便将来遇到一个好说话的婆母,她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拿对方当一个普通的亲戚。   吃喝分享,闲时唠嗑,仅此而已。   事实上,正是因着周芸芸这种性子,周家阿奶才会完全不考虑祁家大少爷。当然,人家祁家大少爷也完全没有考虑周芸芸这个农家女。   周芸芸需要的是一个人际关系极简的夫家,最好就是只有妻子和夫君,以及将来他们共同生育的孩子。而祁家大少爷则需要一个能为他交际往来走夫人外交的妻子,至于妻子能否赚钱完全不重要。   这么一想,孟秀才真心不错。   至于穷什么的,凭良心说,周芸芸完全不信。   先前,孟家老俩口还活着时,孟秀才就是安心待在家中念书做学问,完全不理会旁的俗事。可等孟家老俩口走了,他仍是过着同以往相差无几的日子,若说这里没有鬼,你信?   别说老周家一直有在贴补孟秀才,要知道老周家可不是孟家一出事就出手帮衬的。那会儿村子里闹狼灾,周家又位于大青山山脚下,狼群若是下山,首当其冲的就是周家。在这档口,老周家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才会去帮衬远在村子里的孟秀才。   事实上,两家联系上都已经是第二年的年中了,中间起码隔了半年时光。况且,老周家也没有做得面面俱到,即便给了吃食柴火,偶尔也帮着挑水洒扫,可单一点,孟秀才的文房四宝呢?   这年头,粮食其实并不算贵,哪怕是细粮好了,那也没法同文房四宝相提并论。像大伯娘先前不就为了给三山子买上好的文房四宝,以至于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子花费了个一干二净。   而孟秀才素日里使的东西,绝对要比大伯娘买来的所谓高档货更为高档。   至今,周芸芸还记得那块京香墨。   所以说,穷从来不是问题。孟秀才最大的问题,恐怕就是秘密太多了。譬如,他究竟是靠什么赚钱的?再譬如,他院子里那些散发着阵阵恶臭的植物究竟是哪里来的?还有就是,当年他的邻居遭遇狼灾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叫他这般冷漠的束手旁观?   这些才是周芸芸真正迟疑的地方。   其实,周芸芸很清楚自己的脑子,穿越并不能增长智商,哪怕她小聪明一堆,可若是真有人苦心算计她,恐怕到时候她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所以,她打算观望。   观望周家阿奶究竟决定咋样,再观望一下孟秀才的态度,至于大伯娘就随缘吧。   对于周家阿奶来说,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其实差别不是很大。最多最多就是死得好看和死得难看的差距,要是素日里,周芸芸兴许还会拦着点儿周家阿奶,可这会儿刚被人算计了,她只真心的祝福大伯娘长命百岁。   ……   ……   然而天注定大伯娘是没法长命百岁了。   就在周芸芸抱着汤婆子昏昏沉沉即将睡过去时,外头徒然传来周大囡尖利刺耳的声音:“阿奶,她是在胡说!那才不是什么意外!我看得清楚分明,就是她故意把芸芸和孟秀才推到水田里的,我亲眼瞧见了!!”   ☆、99|52.1   第099章   有那么一瞬,院子里安静得真的好似能听得见呼吸声,不过很快就被大伯娘惊声尖叫给打断了。   “你个该死的杀千刀的贱|蹄子!!我不就是打了你一顿,你就这么编排谎话来害我?我怎么就害芸芸了?我干嘛要害她?你个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我是你的亲娘啊!你就这么铁了心想要我死?周大囡,我今个儿非跟你拼了不可!!!!!!!”   大伯娘也是真的豁出去了,她要是再不豁出去奋力一搏,等待她的绝不可能是好下场。   可周大囡也不是好惹的,眼见她娘又要冲过去,忙起身往周家阿奶那头跑,一直躲到阿奶身后,拽住了衣摆,才止住脚步冲着她娘对吼:“你敢对天发誓吗?我就敢!要是我方才那话是瞎编排的谎话,就叫我天打五雷轰,叫我不得好死,叫我死后下十八层地狱!!”   周大囡的怒火仍在心头熊熊燃烧,方才被拽下一把头发的那块头皮正疼得钻心,可正是因为如此,她的脑子才从未有过的清明。   随着她吼出了这句话,立在她跟前的周家阿奶先是回头看了她一眼,旋即面色大变,操起手里那半块大青砖,再度向大伯娘杀去。   大伯娘真的要疯,她怎么会知道周大囡能狠到这个地步?又心知恐怕之前她的作为真叫周大囡给看在眼里了,要不然也不至于发这般狠戾的毒誓。眼见周家阿奶又向自己杀过来,她一下子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的转身就跑,还是那种拿出吃奶的劲儿夺路狂奔。   “追啊!追上去打死她!就是她故意害得芸芸,这个心肠歹毒的臭婆娘!!”周大囡可劲儿的叫嚣着,却并不敢真的冲上去。没法子,她娘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天知晓再打一架会不会伤得更重,到这会儿她的头皮还在疼,好像胳膊也给拧到了。   然而,除了周大囡以外的其他人却都不曾开口,只默默的看着大伯娘夺命飞奔得离开,周家阿奶倒是追上去了,可眼见追击无望后,她也就放弃了。   返身回来后,周家阿奶冷笑着看向自家老大:“周大牛,老娘丑话说在前头,休了这婆娘咱们一家子还能继续过日子,要不然你们一房人都给老娘滚出去!”   周家大伯面色异常难看,张了张嘴有心说两句话,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大山子和二山子也面面相觑,皆是一副无心有力的模样。俩当儿媳妇儿的就更不用说了,大堂嫂原就是软弱的性子,在面对大伯娘时她不会反抗,可同时在遇到其他问题时,她也会下意识的选择退让,就连秀娘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沉默不语。   至于三山子则站在他那屋门口的廊下,用眼神一一扫视过全家人,面色晦暗不定,半晌才抿着嘴回了自己屋里。   ……   ……   其实,大伯娘并未走远,在发觉周家阿奶没追上来时,她就立刻止住了脚步,蹲在背风处细细的思量起来。   尽管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事情曝光会怎样,可真的出事了,除了最开始那巨大的恐慌外,如今被冷风一吹,她反而冷静下来了。惊慌压根就没用,而且她跟先前被休弃的李氏不同,那会儿李氏才二十八岁,正当能生养的时候,而她却已年过四十了。况且,真要算起来,李氏比她好看太多了,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最重要的是,李氏甭管怎么着,都有娘家护着,哪怕李家那头也有私心,却不像她这般连个避风的地方都没有。   绝不能被休……   对她来说,被休就等于是死路一条,既然这样还不如拼死一搏。   好半晌,大伯娘才拿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来,先是下意识的往来时的路瞧了一眼,见并无人过来,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平添了一份恨意。   这条土路是周家进村的唯一一条道儿,换句话说,周大囡要回家也只能走这条道儿。可都这么久了,那贱|蹄子都没从周家离开,想也知道铁定还在周家编排她的坏话!!   偏生,她毫无办法。   恨了一阵子,大伯娘还是继续往村子里走。明明是已经走了千百回的土路,她却走得异常艰辛,除了脸上被砸得生疼外,她的腰间、胳膊也都受伤不轻,前者是周家阿奶拿青砖拍的,后两者则是被周大囡掐的。   走了一段路后,大伯娘停下了脚步,似是意识到自己这副尊容有些吓人,想了想,索性避开其他村人,走小径儿往老丁家去借点儿水洗把脸。   老丁家,丁寡妇正在院门口骂骂咧咧的,骂的不是别人正是她儿媳妇儿周大囡,所骂之事则是周大囡先前不管不顾的将衣裳连带木盆一丢了事。也亏得捡到的村人跟丁寡妇素日里交情不错,便多走了几步给她送过来了,要不然岂不是损了好几件衣裳并一个大木盆?   丁寡妇气得要命,偏周大囡还不知晓跑到哪里去了,就索性搬了个凳子坐在院门口,从周大囡刚进门时骂起,桩桩件件小事儿全逮出来骂一遍,且每骂一件事儿就提一句今个儿这事情。等周家大伯娘过来时,她才刚骂到去年年初,冷不丁的抬眼看到了来人,登时那话就卡在了嗓子眼里,好悬没她给噎死。   “亲家母。”说真的,大伯娘一点儿也不想承认这是她的亲家,事实上她连周大囡都不想认,偏生今个儿她是有求于人,只能腆着脸道,“我方才在田埂上摔了一跤,来你家借水和帕子洗一洗。”   “摔了一跤?”丁寡妇面露古怪,她是脾气坏了点儿,又不是蠢到了家,哪里看不出来这种伤势是摔不出来的。尤其周家阿奶下手极狠,半块砖头印都在大伯娘的脸上。摔成摔成这样?   “对啊,也是我没留神,一不小心就摔到了石头上。那个……”   “行,你去吧,灶间有水也有帕子。”丁寡妇倒没有刨根究底,其实这会儿她更怕方才的骂声传到了亲家的耳中,只忙指了指灶间的方向,叫亲家自便。   大伯娘当然不会再开口说什么,只急忙简单的洗漱了一下,本还想着借用周大囡的脂粉遮掩一下,没曾想周大囡那屋外却挂着把大铜锁,叫她再度气结,只能悻悻的离开。   待走到院子里,大伯娘一眼就看到丁寡妇拿眼角偷瞄她,她索性主动上前,强笑道:“我这不是急着去孟家问个事儿吗?不然也不会没瞧见田埂上的石头了,瞧把我给摔成那样……”   “孟家?孟秀才他家吗?你要说啥事儿呢?是不是你家老太那好乖乖要嫁人了?”   要说丁寡妇原是担心亲家母听到自己的痛骂声,那么这会儿她却是一门心思的开始八卦起来。要不怎么说乡下没秘密呢?那可真是丁点儿大的事儿都能叫人嚼半天舌根,更别说周芸芸和孟秀才齐刷刷跌入水田的事儿了。   当然,这种事关名节的事情,你要真当它是回事儿,那绝对是天塌地陷一般的大事儿,可你要是不在意,那就无妨了。大青山这一带没严苛到女人失名节就要浸猪笼这么可怕,除了会被嚼舌根,外加这辈子寻不到好亲事外,旁的影响真的没有。   君不见周大囡那会儿在隔壁杏花村李家待了多半年,名节都已经毁得不能再毁了,这不仍旧嫁出去了吗?   嫁是能嫁的,就看嫁给谁了。   老丁家是那种穷得叮当响,寡母独自带大独子的地狱模式,且丁家那小子身子骨极差,还被养得一无是处。前两年丁寡妇还没伤到腰时,周大囡的日子还算凑合,可自打丁寡妇出了事儿,那可真的是家里家外都要靠周大囡一个人。只不过,周大囡也不是好欺负的,全家都靠她的结果就是,她每日里可劲儿的作践家里所有人,就连她进门三年多都不曾开怀一事,丁寡妇也只敢背着她嘀咕两句,绝不敢叫她听到。   还有就是周芸芸之母李氏了。   别看大伯娘还感概李氏起码改嫁了,可改嫁……说真的,弃妇的名声还不如寡妇呢,当然也没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像那种头嫁遇人不淑,再嫁得遇良人幸运一辈子的事情,根本就是只存在于话本子里的。反正大青山这一带,弃妇、寡妇再嫁的不少,能过得比之前更好的那是一个都没有。   所以,大伯娘才敢出这般馊主意,只因以周家阿奶的性子,加上孟秀才本人的条件的确很不错,这桩亲事成功的可能性太高了。要是周家阿奶不同意的话,只怕周芸芸就算嫁得出去,也找不到比孟秀才更好的人。   而这会儿,她打算再添一把火。   当下,大伯娘就拿话引着丁寡妇跟她一道儿去老孟家,她的意思很明白,既像是去问亲事成否,又像是高调的宣称周家这头格外得恨嫁。反正就一个意思,这门亲事必须成!!   丁寡妇哪里想得到这里头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被她拿话一勾,立马就掩了门跟她走了。只是叫她们没想到的是,孟家却掩着门空无一人,直接叫她们扑了个空。   ……   ……   周家。   就连周家阿奶也没有想到,才这么点儿工夫,就迎来了孟秀才。   真要说起来,那么多年以来,这应该算是孟秀才头一次登门拜访,倒是周家人不知晓去了孟家多少次。   孟秀才是跟张里长、周家老族长一道儿来的,也因此,尽管周家阿奶黑着脸,可到底还是请他们去堂屋详谈。周家其他人也想进去,只是能扛得住周家阿奶黑脸的人实在是少,众人推搡了半天,最后进屋的只有周家大伯、二伯,并傻大胆的三河。   论理,来的三人里头该是周家老族长跟周家阿奶最说得上话,可事实上这俩非但不熟还有过节。还是因着周家阿爷过世后的那点子纠纷,虽说时间已经很久了,周家阿奶也早就同两个妯娌和解了,可老族长还是没法舍了老脸上前游说,只拿眼瞧着一同前来的张里长。   张里长很想叹气,他跟周家这位老太太熟悉了,尤其最近两年那是真没少打交道。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清楚这老太有多难缠,尤其事关她的宝贝好乖乖。   不过,张里长最终还是开了口。   “早先的那事儿,我已经听说了。孟秀才的意思是,既然都已经传开了,那不如趁早寻个媒人说合一下?您也不用表态,回头我就让孟秀才去镇上请个媒人来,如何?”   不用表态的意思是,周家阿奶只需要沉默不语就可以了,算是给女子家人一个台阶下。默认也是同意嘛,总好过于上赶着点头应允,万一被传成恨嫁却是真的彻底坏了名声。   然而,周家阿奶却摇了摇头:“这事儿我不能立马应允,得给我几日时间,叫我问问我的好乖乖才行。”   张里长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道:“这事儿……还要问你家小姑娘?我说周老太,您可千万别胡来,这亲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你是她阿奶,你能说了算。反正没得叫一个小孩子自己做决定的,再说了,万一她赌气咋办?”   周家老族长赞同的点了点头,十几岁的小姑娘最是容易赌气了,万一明明心里头知晓这门亲事是好的,偏为了赌那口气,说什么也不嫁,到时候毁了自己也毁了家里人,回头指不定怎么闹腾呢!   倒是孟秀才,听了这话后下意识的侧过头看向院中,他当然不知晓周芸芸住在哪间,却看到周家出了名的馋嘴小丫头蹲在某间屋门前红着眼圈抹眼泪。若他猜测的不错,那后头就是周芸芸的屋子。   这时,周家阿奶又道:“管她赌气不赌气,真要是不乐意,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   听得这话,莫说其他人了,连素来淡定的孟秀才都忍不住看了过来,满脸掩饰不了的诧异。   周家老族长更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养她一辈子?你多大,她多大?别等下孩子长大了反而怨你!”   “咋了?大不了我把所有的家产都留给她!我周家如今有三百多亩水田,七八十亩旱地,不怕告诉你们,我还攒了好几千两银子!到时候全留给她,一文钱都不给旁人,还怕她饿着冻着委屈着?得了吧,有钱才是大爷!!”周家阿奶说得霸气无比,直接把在场的所有人给噎了个半死。   包括周家大伯和二伯。   碍于阿奶在周家的震慑力太强大,即便是这俩也只能无奈的对视一眼,别说反驳了,连吭一声都没胆子。   一时间,堂屋里安静如鸡。   过了一会儿,还是孟秀才先打破了近乎冷凝的气氛,开口道:“周老太的顾虑我能理解。您看这样成吗?三年之内,我保证绝不娶妻,您这边无论是怎么打算的,我都答应。”   这话一出,登时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过去,尤其是张里长,略有些震惊的重复了一遍:“三年不娶妻?你愿意等三年?你……确定吗?”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作出了承诺,自当会信守诺言。”   单看孟秀才此时面上的神情,还真确定不了他有这份决心,只因他素日里早已习惯了冷着脸面无表情的跟人说话。可结合他素日里的做派,却叫人忍不住愿意付出信任。   尤其是周家阿奶,她不由的想起了几年前叫仨孙子去孟家求学的事儿,当时孟秀才就说了两件事儿,一是他将来要参加科举不会久留,二是在不曾离村之前他愿意教导周家那仨小子,除非他们主动放弃。   而事实上,孟秀才的确做到了。哪怕三山子奇蠢如猪,他还耐着性子教了,直到临近科举年,才表示自己无法再继续了。   可怜周家大伯娘还道是三山子有念书做学问的天赋,满心期待着三山子学成考上秀才好叫她享福,却不知晓孟秀才完全就是骑虎难下。他当初是真没想到,精明如周家阿奶竟会有那么一个蠢笨不堪还格外没有自知之明的孙子,简直如同甩不脱的狗皮膏药一般,若非当初给了承诺,他早就丢开不管了。   同样的,这一次他也会信守承诺。   成亲是责任,尽管这场意外彻底打乱了他原先的计划,不过他还是愿意承担这份已经降临到他头上的责任,且绝无怨言。   “既然这样,那就让周家这头好生考虑考虑。”   张里长松了一口气,不用跟周家这位精明的老太谈判太好了,且听着双方的意思,似乎谁也没打算揪着此事不放。   周家这头明显更在意周芸芸的意愿,无论同意与否应该都不会出难题。孟秀才则更干脆,若周家愿意嫁,他便愿意娶,反之则也无所谓。如此一来,张里长可不是要松一口气吗?最怕的就是碰上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像女方家既要促成亲事又要敲诈勒索,男方家既不愿出钱又不想负责,真要是发生了这样的事儿,他这个夹在中间的里长才叫真的难做。   这要是普通的村人也就罢了,偏周家是杨树村第二大姓,又是头一号的富户。孟秀才则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天才,年仅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若非不凑巧父母双亡,指不定上一回科举就能中举人了。   在两边都开罪不起的情况下,张里长真的谢天谢地两家都能这么讲道理。   而这时,趁着旁人没注意到自己,三河踮着脚尖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堂屋,径直寻到他妹子三囡,附耳将听来的话儿尽数告诉了她。   三囡扭头就进了周芸芸那屋。   ……   ……   躺在床榻上,周芸芸点着脑袋听完了三囡的转述,在三囡期待的眼神下,她把手伸出被窝拍了一下三囡的小脑袋,又好气又好笑的道:“你就这么盼着我嫁不出去?”   “不是呀,可那孟秀才……我讨厌他!!”三囡握着拳头气哼哼的道,“他家里没兄弟!我就算想嫁给他弟弟都没法子!阿姐,求求你了,叫阿奶再给你寻一户人家呗。你想啊,旁的妯娌还要吵架拌嘴,要是咱们姐俩当了妯娌,不就啥问题都没有了?到时候,我还养牛羊鹅,你还给我做好吃的,咱俩永远不分开!”   周芸芸笑了:“可真是个馋丫头。”   “不管不管,阿姐你就答应了嘛!我三哥不是说了,阿奶会听你的吗?你就跟阿奶说,不要孟秀才要换个家里有弟弟的!”三囡一个劲儿的怂恿周芸芸,“最好是在村子里找,这样回头想啥时候回娘家都成,就像大姐那样!”   “大姐随时能回娘家不是因着离得近,而是老丁家拿她没辙儿。还有,我要是拒绝了孟秀才,就算将来还能另寻人家,那也不可能在村里找。最大的可能就是,离开村子去县城或者府城。”   在三囡惊讶的注意下,周芸芸格外平静的说出了她的猜测。   名声当然重要,除非她能自个儿寻到一个真爱。   可惜,周芸芸太清楚自己是什么性子的人,在现代尚且寻不到男朋友,在古代能行?之前她就决定将自己的终身大事完全托付给周家阿奶,左右不过是嫁人过日子,只要避开她的雷点,跟谁过不是过呢?那时候她也觉得该在村子里找,起码回娘家方便点儿。哪怕不回,村里来来往往的,碰面的机会也多。   谁曾想,冷不丁的就摊上了这事儿,一开始她真的很懵,回过神来之后就淡定了。左右不过是那么一回事儿,哪怕退一万步说,婚后的日子过得不舒坦,到时候再和离回娘家呗,再坏也不过如此,何不放手试试呢?   “……孟秀才挺好的。就像你说的那样,妯娌很容易吵架拌嘴,可你忘了,婆母更麻烦。你想想咱们家,阿奶凶不凶?要是你往后寻的亲事里,有这样性子的婆母,你怕不怕?”   见三囡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周芸芸安抚了拍了拍她,“除了遇上恶婆婆外,还有一种更麻烦的。那就是好几代都没分家,叔叔伯伯一大堆,亲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各种侄子侄女,甚至还有侄孙之类的,标准的开枝散叶型大家族……我真的会疯的。”   三囡皱着眉头苦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那阿姐你到底嫁不嫁?”   ☆、100|52.1   第100章   嫁,还是不嫁?   说真的,就连周芸芸都不敢立刻做出决定。莫说她如今处的是对女子极为严苛的年代了,即便是在上辈子,结婚都是一件大事儿,嫁与不嫁真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定下来了。   当下,周芸芸只定定的看向三囡:“这事儿我还得跟阿奶好生商量商量,你且帮我去外头瞧着,等那些人都走了,就把阿奶唤进来,我有话同她说。”   三囡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刚打算转身出门时,又颇为忐忑不安的回头瞧了周芸芸一眼,皱着眉头咬着嘴唇,迟疑的道:“阿姐,其实往后你能不能给我做好吃的真的一点儿也不重要,可我不想让你跟大姐那样。”   顿了顿,三囡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咬牙道,“要是阿姐你真的嫁了,那孟秀才但凡敢欺负你,我就带着大花它们叨死他!!”   大花……   周芸芸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儿:“这个主意真是不错,几百只大白鹅这是真能把人活生生给叨死呢!不过,三囡你也不用担心,我不是大姐,若是将来真的过得不愉快,我会要求和离的。”   “和离?”三囡瞪圆了眼睛。   “是的,虽然这么说有点儿不吉利,可咱们总要凡事思量周全才是。也幸好这年头是有女户的,黄花大闺女当然不能自立门户,可若是弃妇或者寡妇,那就没问题了。”周芸芸冲着三囡眨巴眨眼睛,“说不准到时候我还会回来呢。”   三囡抿了抿嘴:“那为啥不干脆不嫁人算了?”   “相信我,哪怕是当弃妇当寡妇,也没有当老姑婆来得辛苦。”周芸芸摊了摊手,“女子不出嫁则被族人视为耻辱,反之若是以弃妇、寡妇之身守节明志则为世人所推崇。”   “听不懂。”三囡一脸的苦瓜相,“我还是去找阿奶吧。”   周芸芸目送三囡出门,幽幽的长叹了一口气,世人对女子的束缚太重,尤其是未出阁女子,君不见即便周家阿奶如此宠她,这四年多里她出门的次数也寥寥无几吗?哪怕仅有的几次前往镇上、县城的机会,那也是有很多人陪同着的,倒是嫂子们、婶子们想怎样都成,左右都是乡野小民,对于规矩一类的也不是很在意。   很多规矩,都是针对未出阁女儿家的。   极不公平却叫人无能为力。   ……   ……   孟秀才一行人留的时间并不长,在将事情说清楚,并表明态度之后,就相继离开了。最先走的是孟秀才,周家老族长也很快告辞,他实在不想跟周家阿奶多说哪怕一句话,最后离开的反而是张里长。   张里长临走前叹着气的道:“我原还想着兴许咱们两家能做儿女亲家呢。”   周家阿奶笑得嘴角一抽一抽的,若非想给张里长留份颜面,她真的很想来句大实话。哪怕她从未想过要将她的好乖乖嫁给像傻儿子那种顶级大商户,可也看不上张家这种农户,事实上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将周芸芸留在村里。   村里有啥好的?便是想赚点儿小钱都得往外头跑,要是嫁到镇上或者县城,那才叫舒坦。   唯一的问题是,孟秀才他是个秀才啊!   这时,三囡期期艾艾的来请周家阿奶过去,被阿奶瞪了一眼后,她才顶着她那张苦瓜脸道:“阿奶,囡囡都非要嫁人吗?不嫁是不是不行?”   “你要是不嫁,我就给你丢粪坑里溺死!”周家阿奶没好气的喷道,旋即就不再理会她了,只大步流星的往周芸芸那屋而去。   瞧见这一幕的二伯娘大步上前狠狠的拿手指头戳三囡的脑门,恨铁不成钢般的道:“你在瞎说什么东西?哪家姑娘是一辈子留在家里的?这就不是缺不缺那口吃的问题,是脸面啊!”   “那你为了脸面,就不管我往后过啥日子?”三囡还真就拧上了,从周大囡到周芸芸,虽说周芸芸如今还看不出什么来,可她却觉得嫁人一点儿也不好。   可不是吗?从自个儿熟悉的家,跑到一个全然陌生的人家,照顾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要孝顺对方的父母,替对方生儿育女操持家事……她咋那么贱呢?!!   亏得二伯娘不知晓她这会儿想的是什么,不然一准能灭了她。三囡也隐隐知晓自己的心态跟寻常人不同,因而只拧着眉头气呼呼的跑回了自己屋里,心下暗道,就算将来自己真的要嫁人,也要住自己花钱请人盖的房子里,才不要跑到人家家里去。哼,回头再多养几百只大白鹅才好,谁敢给她气受,她就叫大花它们叨死他!!   打死周芸芸都不会想到,小堂妹在她有意无意的影响下,脾气已经很古怪了。   其实这也难怪,毕竟三囡如今要田有田,要粮有粮,鹅群羊群不计其数,还有大把的金子囤在手里。性子的变化看似出乎意外,实则却在意料之中。   彼时,周家阿奶已经进了周芸芸的屋里,一进屋且先骂道:“杀千刀的狗东西居然真就一跑不回来了,老娘倒是要看看她到底有多少能耐,有种一辈子别进这个屋!……你爹也是,请个大夫都能这么磨叽,亏得没起烧,不然看我不打死他!!”   大伯娘挨骂也就算了,周家阿爹那可真的是平白遭受无妄之灾啊!   周芸芸招手叫周家阿奶过来:“这么点儿工夫,怕是阿爹他们刚到镇上呢,左右我也没啥,没的这般着急的。对了,阿奶你是怎么打算的?那孟秀才……”   “被算计来的亲事,你觉得膈应吗?”周家阿奶直接打断了周芸芸的话,抢先问道。   算计?膈应?   周芸芸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说真的,最初心里头还真有点儿不怎么舒服,哪怕她先前已经知晓周家阿奶正在帮她寻摸亲事了,可毕竟只是有这么个意思,并没有确切的说法。冷不丁的,自个儿出门一趟就被人给算计上了,要说完全不难受,又怎么可能呢?   不过,这事儿倒也怨不得孟秀才。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左右算计我的人是大伯娘又不是孟秀才。倒是反过来想想,我要是孟秀才可能会更难受点儿,毕竟这像是咱们老周家苦心算计他似的。要是再往深处想想,咱们家头几年就送人去他那里做学问,这里头怕也有些联系。”   “你倒是看得明白。”周家阿奶一声叹息,这也是她最为担心的事情。   站在周家的立场上来看,孟秀才绝对是无辜的,从头到尾的算计都是由周家这边开始的。一如周芸芸所言,但凡多虑的人都有可能从几年前的事情开始联想,这么一琢磨,那简直就是一环扣一环,套成了一个巨大的阴谋。尽管周家这头是真无辜,可人家会相信吗?   凭良心说,周芸芸是不相信的。   假如转换一下身份,村里某个人家从几年前就跟自家套近乎,各种送吃食送炭火帮着做粗活累活,转而就给下了这么一个套儿,你再说自己是无辜的,谁信?真要是那样,周芸芸才会真的呕死。   “我想知道的是孟秀才的态度,他究竟是碍于颜面不得不应承下,还是……”迟疑了一下,周芸芸咬牙道,“我只要他自愿,但凡有丝毫不情愿,这门亲事就不作数。至于我的名声,大不了离了这村,过的三五年的自然也就没事儿了。”   “那索性这样好了,我对外就说你病了,待屋里养身子骨。你也不用管外头的事儿,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阿奶。”   考虑到外头可能有的闲话,加上这天寒地冻的年节,周芸芸想都没想就点头应允了。   又过了些时候,周家阿爹和大金终于回来了,同时也将镇上的大夫请了回来。好在周芸芸底子好,虽说挨了冻,却也不至于起热发烧,大夫甚至连药方子都没开,只道回头多煮几碗生姜水加红糖,热热的喝下去,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待送走了大夫,大金才偷摸的进来问周芸芸:“阿姐,事儿咋样了?孟先生……其实孟先生他人挺好的,看着虽冷情了一点儿,可特别有耐心。那会儿我在他跟前念书,就算再怎么念不好,他也没从没发过火,还会一遍又一遍的反复教导。”   “看出来了,他能忍着这么多年都没将三山子扫地出门,的确是很有耐心。”周芸芸指了指床边的圆凳,叫大金坐下来说话。   缓了这么久,周芸芸已经彻底平静下来了,她倒是有心说说自己的想法,不过既然先前已经决定将外头的事儿交给阿奶来处置了,她再多说也没太大意义,只简单的道:“我只担心他并非自愿而是被逼无奈。”   尽管是穿越者,可周芸芸却没自信到全世界都会围着她转,便是先前周家阿奶玩笑般的拿祁家大少爷打趣,她也完全不曾放在心上。   都说士农工商,其实则不然,无论是哪个行当只要做到了顶点,那就是王者。君不见官商联姻,若是商人的地位真心如此之低,那为何没有官农联姻?官工联姻?由此可见,甭管在哪一朝哪一代,有钱的始终是大爷。   就拿祁家大少爷来说,除非周芸芸自愿委身为妾,不然人家凭什么娶她?是图她会的那几个点心方子,还是图她已经交出去了的手工皂配方?再不就是图她的容貌身段,亦或丰厚的嫁妆?可惜,这些全部加在一起都抵不上祁家大少奶奶的位置。   祁家大少爷是周家阿奶最大的合作者也是唯一的合作者,可惜周家阿奶却仅仅是他遍布九州各地其中一个还算有利可图的合作者之一。   其实,孟秀才也是。   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并不是一面倒的,而是各有各的说法。   那些个娶不上媳妇儿的闲汉自是眼红孟秀才,只道这么个穷光蛋,莫名白得了个漂亮媳妇儿不说,媳妇儿还是自带丰厚嫁妆的,怎不叫人羡慕到眼冒绿光?反过来村子里的姑娘、嫂子、婶子们却道周芸芸好福气,光有钱有啥用?能当上官太太才叫能耐。   也亏得这会儿尚不曾传出这事儿是周家大伯娘一手促成的,万一连这种事情都传出去的话,那恐怕不止一人跟周大囡那般懊悔了。早知道这么简单,谁不愿意上呢?当上了秀才娘子,往后可不是吃香的喝辣的?至于抛弃糟糠之妻这种事儿,最最出名的就是陈世美了,然而那货死了。   简而言之,羡慕孟秀才的大有人在,只恨不得取而代之。然而,羡慕周芸芸的亦不在少数。出发点不同,想法立意自是全然不同。   好笑的是,当所有人都忍不住抢着发表自己的意见时,周芸芸却在房里淡然的喝着生姜红糖水,间或时不时的跟陪同自己的大金以及后来进屋的三囡闲聊着。   不管将来嫁的是谁,离出嫁的日子都不会太远了。   几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周芸芸淡然处之,大金却是举双手赞同,至于三囡她这会儿已经麻木了,只一心想着去哪儿寻一个乖巧听话任她收拾的男人,最好是能入赘的,就算不能入赘也要打从一开始就分家单过。   结果,才聊了没多会儿,外头就传来格外响亮的吵闹声。一开始,屋里人还道是大伯娘不怕死的回来了,可再侧耳那么一听,却是三奶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你家那儿媳妇儿不得了啊!!她居然上我家吵吵,还叫我给大嫂你带话说,要是不叫她回家来,她就在外头给你好生说道说道,说一说咋就跟你和芸芸合谋,一道儿算计那孟秀才!大嫂,她说的该不是真的吧?哎哟哟!你先别急,这话是你家那蠢货儿媳妇儿说的,不是我啊!!”   外头一阵喧闹,听着声儿该是有人拦下了周家阿奶,只听她怒吼道:“那该死的东西这会儿人在哪儿?看我不打死她!”   “大嫂,话不能这么说,这杀人可是要偿命的。要我说呀,你干脆先摆个态度出来,就说要忙着给你家好乖乖准备亲事,暂时先放她一马……”   “我呸!!”   “啊哟,你先听我说完啊!你这暴脾气啊,迟早要在这上头吃亏。你想想我当年,我这些年真的是没少为这事儿后悔,我说我干嘛非要跟我大儿媳妇儿过不去?让她吓得赶忙开溜,连亲生的闺女都不要了。这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对她好好的,先哄着她留下来呗,帮着带孩子帮着做家事帮着下地……等熬上个十来年,就算叫她走她也不会走。没的如今过得好好的,叫我那可怜的大儿死了都没人陪着!!”   三奶奶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其实她是真后悔啊,大儿是她这辈子最亏欠的人,生出来是家里穷的叮当响,略长大些,下头接连几年生下了一儿两女,才几岁的孩子就要帮着照顾弟妹忙里忙外。等好不容易略攒了点儿钱,她又意外的怀上了小儿子,偏那会儿年岁大了,生的不容易养的更不容易,辛苦攒的钱都没了。   再往后,那日子就跟浸泡在黄连水里一般,就没个松快的时候,她大儿心善人好,舍不得爹娘弟妹受罪,就卖死力气干活,最终累死在了地里,只留下不到双十年华的媳妇儿,和尚在襁褓中的女儿……   “他生前就没过过一天的好日子,死后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我悔啊!我是真的悔啊!哪怕那会儿稍微对儿媳妇儿好一点,兴许她就不会走了,我大儿也不会没人陪了。”   哭着哭着,忽的哭声一顿,三奶奶冷不丁就换了语气:“大嫂,说句实诚话,就算你手头上有银钱,再给儿子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不难,可这事儿你不能这么干。结发妻子比啥都来得重要,哪怕你要膈应她,回头寻人牙子帮忙买个小丫头也成,没的休妻再娶的。再说,孩子们都那么大了,孙子孙女也都有了,还有你家老三……一家子出一个也就够了,连着两个,要是再算上你家大囡,那就是三个!偏今个儿芸芸还摊上了这事儿,你叫旁人怎么说!”   周家阿奶恨得眼睛都红了:“照你这么说,我就该好好供着那王|八羔子?!”   “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到底不是我那大儿媳妇儿,人家那会儿还不到二十呢,她多大了?你不赶她,她敢跑?对了,当婆婆的嘛,最恨的就是儿媳妇儿爬到自个儿头上来,你家大山子媳妇儿呢?叫她管着大房的事儿!钱财不说,连一针一线都别给她,吃两口饭都要儿媳妇儿同意!她敢闹就让她滚,我倒要看看,杨柳村老王家敢不敢收这么个弃妇!”   “你是打量着自家孙子孙女也要嫁娶了,怕被我家连累吧?”周家阿奶没好气的道,不过听着这声儿倒是显得略消了些气。   三奶奶也不诉苦了,只朗声道:“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咱们不是亲戚吗?再说你又不能真杀了她,杀人是要偿命的!那还不如留她在家里,便是当个下人使唤也是好的。对了,你家田多,叫她下地干活,叫她去沤肥,啥活儿又苦又累都叫她去干,没的整日里放在眼皮子底下碍事儿的。还有你家好乖乖,这事儿……能成不?”   “走走!都给我散了。你跟我到后头来。”   ……   ……   院子外头很快从喧闹啊子都恢复了沉寂,屋里的周芸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尽管三奶奶那番话颇有些站在大伯娘立场说和的可能性,可她也不能否认这话话糙理不糙。哪怕真的要报复,短时间内还真就不行。   见大金和三囡都小心翼翼的盯着自己,周芸芸笑道:“其实我在想另外一件事儿,先前阿奶是没打算这么快将我嫁出去的,所以也没考虑三河、三山的亲事。那如今呢?”   三河是三囡的亲哥哥,虽说二房的小儿子,实则却比三山子大了半岁多。这俩一个年头生,一个年尾生,真要是说亲的话,恐怕也会混在一起。   却听大金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就阿奶那性子,要是真把阿姐你的日子定下来了,她能在两三天内给那俩把亲事安排妥当顺便迎娶过门。”   依着现有的例子来看,这种可能性还真是不小。   “那就麻烦大金你去提醒一下阿奶,叫她索性把事情闹得大一些,咱们老周家要娶孙媳妇儿,可不是十里八乡姑娘家最期待的事儿?”周芸芸冲着大金眨了眨眼睛,后者起初是一脸的茫然,旋即大乐。   “我这就去!!”   随着话音落下,大金已经飞一般的冲出了屋里,只留下一脸茫然的三囡冲着周芸芸直瞪眼。   既然没法叫村里人放弃这么个大八卦,那还不如重新制造一个更大更轰动更具有切身利益的事情来。在人人都知晓周家这几年发了大财的情况下,相信一旦宣布周家俩孙子都要娶媳妇儿的事儿后,十里八乡都会被惊动的。   比起跟自己无关的是非,当然是攸关切身利益的事情更为重要。   借着三奶奶那张嘴,当天傍晚周家要娶孙媳妇儿一事,就已经传遍了整个杨树村。   暂时躲在老丁家的周家大伯娘听到这个消息,无异于当头一记闷棍,比起被休弃,三山子娶个乡下丫头当媳妇儿,显然更叫她无法容忍。   ☆、101|52.1   第101章   要说大青山这一带,近几年来风头最盛的莫过于老周家了。周家不像张家那般,是几代人辛勤努力才攒下了百来亩水田,而是在短短四五年之内,一下子就成刚过温饱线晋升到了大青山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   是大青山一带,而非单单指杨树村。   因着地势的关系,杨树村并不算富庶的村落。事实上,就连毗邻而居的杨柳村都比杨树村生活水准好得多,起码杨柳村拥有百多亩水田的人家就有三家,当然其中一家早在几年前就搬走了,便是将水田尽数卖给老周家的江家。   而附近几个村落里,最最富庶的当属杏花村,也就是周芸芸亲娘的娘家。当然,即便是再富庶的村落,总归是有穷人家的,这家里头越穷就越盼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这不,一得知老周家要寻俩孙媳妇儿,十里八乡都为之轰动。   ——谁还会去管周芸芸和孟秀才的事儿?爱成不成的,顶多给拆散了,多得是家里穷得叮当响的汉子等着媳妇儿带着嫁妆解救全家,自然也不少爱做梦的少女盼着嫁给孟秀才当官夫人。   周芸芸松了一口气,虽说她并不反对嫁给孟秀才,也不希望匆匆忙忙就把自己给嫁了。再说她如今才十四岁,即便是以古代的年岁而论,也尚未成年。如今,先拿俩堂哥顶上去,即便只是拖上个几月也是好的。   就是如此一来,周芸芸对那俩还是深感抱歉的。   回头逮了个没其他人的机会,周芸芸诚恳的向三山和三河道歉,结果这俩的回答却好悬没把她给噎死。   作为三囡的亲哥哥,又是大金最要好的兄弟,三河倒还勉强算正常,起码是在周芸芸可接受的范围之内。他只道:“我老早就想娶媳妇儿生娃儿了,省得每回过大年都要给侄子侄女压岁钱,光出不进呀!对了,等到时候就是大金可怜兮兮的掏钱了,真好!!”   比起掉进钱眼里且为了娶媳妇儿一事兴奋不已的三河,三山子显然要冷静很多:“挺好的,阿娘不在都没人替我收拾了,娶了媳妇儿起码能省点儿做杂事儿的时间,也好叫我多念两页书。”   周芸芸:……………………   凭良心说,周芸芸不喜欢搞株连,在她眼里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因为旁人的过失牵连到无辜之人这种事情,她真的做不出来。这也是为何明明大伯娘狠狠的坑了她一回,但是对大房其他人,她仍保持着往昔态度的原因。   不是她有多么宽容大方,而是打心眼里觉得不应该迁怒旁人。   然而,在听了三山子这话后,她只觉得浑身发冷。   甭管大伯娘做错了什么,或者将来究竟能不能回到这个家里,作为她放在心坎上疼爱的三山子都不应该是这种冷漠的态度。难不成,在三山子眼里,他亲娘就仅仅是能帮他料理杂事的人?   一时间,周芸芸不知晓该以何种态度去面对三山子,只木着脸离开了。   事后,她忍不住去寻了周家阿奶。   尽管比旁人多了一辈子的经验,可事实上便是全加在一块儿,周芸芸的人生经验也比不上周家阿奶的一个零头。她不是想说三山子的坏话,而是想寻周家阿奶解惑。   将事情简单的说了一遍,周芸芸带着无限茫然的问道:“我以为大伯娘这么疼爱三山子,就像阿奶你疼爱我一样,可是为啥……如果是我,就算今个儿阿奶你真的做了什么错事,大不了咱们一起错呗!”   若是理智一些的人,或许能想到大义灭亲,可周芸芸却完全不是。兴许是因着穿越的缘故对这个世界多少还是带着一丝疏离感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上辈子失去了父母双亲,叫她对于真正的家人更多了一份眷恋。以她的性子来说,即便今个儿周家阿奶被全世界背叛,大不了她就跟着一道儿背叛全世界好了,那些空泛的律法皇权哪里抵得上至亲的家人?   三山子很理智,可偏生他的理智跟他实际的年岁和阅历并不成正比,因而给人的感觉不是他有多么的正义凛然,而是冷漠自私。   不想,听了周芸芸这话后,周家阿奶只格外淡然的道:“我早就看出来了,那蠢货是活生生的把几个好孩子硬作成了仇家。三山子就不用说了,她整日里都嘀咕着考秀才当大官,咋不想想万一将来考不上呢?三山子除了念书啥都不会,回头能恨死她。大囡也一样,不过她是嫁出去的闺女,恨也好怨也好,也没太大干系。就是大山和二山……”   周家阿奶摇着头道:“那蠢货整天就只知晓埋怨有了媳妇儿忘了娘,要不是她这当娘的不像话,大山二山那俩孩子干啥要忘了她?我几十年来就没停过骂那仨小兔崽子,也没见他们忘了我。”   “那还真是忘不了。”周芸芸擦了一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冷汗,颇有些无言以对。   很显然,就周家阿奶这难以叫人忽视的画风,莫说周家大伯他们兄弟仨了,就连但凡跟阿奶打过交道的人,想要彻底忘了她都难。   这么一想,她愈发的同情起了那个被阿奶坑了无数次的祁家大少爷。明明是皇商家的嫡长子,有着金山银山,未来的钱程更是无限美好,结果却偏生摊上了阿奶。彼时,周芸芸尚且不知晓周家阿奶拿了人家要给未来妻子的信物,要是知晓的话……   太惨了。   ……   ……   就在周芸芸跟阿奶说三山子这事儿的同时,在不远的杨柳村里,也有人在谈论三山子。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在讨论如何促成自家囡儿跟三山子的亲事。   杨柳村王家。   在事态不曾平息之前,就算是给大伯娘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再回周家去。事发那天的白日,她倒是躲在了亲家丁寡妇那儿,可就算周大囡在娘家停留的时间很长,到了晚上歇觉时,她肯定是要回来的。这不,事实上夕阳西下时,周大囡就回来了,瞪着在自家的亲娘愣了好一会儿,旋即转身就要去叫人。   大伯娘果断的闪人。   拜凶残狠戾的周家阿奶所赐,大伯娘压根就别想在村子里找到收留她的人家。倒不是周家阿奶已经将事情捅破了,而是外人瞧着她脸上的伤,还道是俩口子打架了。这种家务事,别说村里人了,就算是同族同宗的也不爱插手。见她求救,都纷纷开口劝她回去服个软,这连孙子孙女都一群了,何苦再折腾?   莫名就被劝了一脸的大伯娘最终还是回了隔壁杨柳村的娘家。   先前不敢回娘家是生怕娘家人因着秀娘的缘故,索性站到老周家那边帮着对付她,可因着村里人劝解她的那些话,反而叫她得了灵感。   她说,她跟周大牛吵架了,周大牛还动手打了她。   她还说,一切都是因着三山子进学一事,因为周大牛觉得钱财应该留给大儿,而她却更爱小儿。   最后她还特地补充道,周家一群人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连秀娘都不站在她这边,最终她被赶回了娘家。   其实她这些话是经不起仔细推敲的,可王家那头,尽管多数人已经厌烦了她,她亲爹娘亲兄弟们却还是对她有些不忍的。想着也就是待几日,等老周家那边消了气,这事儿也就了结了,便留下了她。   这一留,没两日就听到了老周家打算为俩孙子娶媳妇儿一事。   老周家好啊!有钱又大方,对外来的媳妇儿比对寻常人家亲闺女都要好,顿顿白米饭,餐餐都有荤腥,每一季都发上好的细棉布做衣裳,年年都能弹新被子,甚至逢年过节还有银锭子拿。对了,怀孩子、生孩子也都有银锭子拿,外加活儿很少。   其他大部分言论都是没问题的,就最后一个那却是要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   准确的说,周家阿奶分配给女眷的活儿很少,因为在村里头,很多男丁都是要外出打短工的,因此田间地里的活儿多半都是由女眷来完成的,男丁也就是春耕和秋收时帮下忙,就连素日里打水、劈柴这种活儿也都是女眷的事儿。   而周家,最折腾人的地里活儿都包给了别人,且不说那些被佃出去的田,就连周家自个儿留下来的十来亩田也都是请人的。这最繁重的活儿没了,周家又有水井在,等于又少了活儿。至于一般人家都要打猪草之类的,因为大房那头啥活物都没养,自然也不需要。   反正从秀娘的话来看,王家上下一致认为老周家实乃难得的殷实又厚道的人家。   周家大伯娘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三丈远。   在她借口被自家男人毒打赶回娘家后,她的娘家人哪怕不打算帮她出气,嘴皮子上抱怨两句总是应该的吧?结果呢?当着她的面可劲儿的夸赞老周家哪哪儿都好,这都叫什么事儿哟!!   更可怕的是,没两句话下去,事儿就扯到了她身上。   呃,应该是她的宝贝儿子三山身上。   “娟儿呀,你瞧丽娘咋样?她比三山子小了一岁半,打小就手脚勤快,人又老实,配三山子挺合适的。”   大伯娘她娘忽的就拉过了闺女的手,笑得一脸菊花开,卖力的推销着她的亲孙女。   王家这头因着老太还尚在的缘故,一直都不曾分家。嫁给了周二山的王秀是王家长房的孙女,而周家大伯娘王娟却是二房的闺女。而方才所提到的丽娘,是二房的孙女,也就是大伯娘亲弟弟的闺女,她的娘家内侄女。   这年头,亲上加亲视为美事,加上周王两家早已有了先例,在王家看来,这事儿是水到渠成的。   可大伯娘不这么认为呢!!   “不行,丽娘哪儿成呢?我不同意!”想也没想,周家大伯娘就断然拒绝。   只这话一出口,她娘的脸色就“唰”的一下变了。好在,不是所有人都跟大伯娘似的那么没城府,略缓了缓,她娘再度开口劝道:“我知晓你在顾虑什么。对,丽娘是没秀娘长得好看,也没秀娘那么嘴甜讨喜。可这过日子哟,可不单单看一张脸和两片嘴皮子的。要我看,单论过日子,丽娘可一点儿也不比秀娘差。”   “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大伯娘一脸的恼怒,有心想要多解释两句,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这事儿真的没法解释。   咋解释呢?她嫌弃丽娘不单单是因着丽娘长相普通,而是纯粹就没打算让三山子娶一个乡下的丫头片子为妻。就算丽娘是她娘家内侄女,也改变不了配不上三山子的事实。   只是,就算她再傻也知晓这话绝对不能说出口,要是没跟周家闹翻,那或许还无妨,左右她原也不靠着娘家人。可如今,老周家那头还不定打算怎么对付她呢,这档口要是再得罪了娘家,她却是真的走投无路了。   这般想着,大伯娘只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沉着脸道:“别听人瞎说,三山子还没准备成亲呢。他多大?十五岁的小伢子,娶啥媳妇儿?先前大山二山哪个不是十六七八了才娶媳妇儿的?”   大伯娘这话乍一听倒是挺有道理的,毕竟大青山这一带,丫头们是嫁得早,普遍十四五岁就嫁人了,没嫁人的一般也已经说定了亲事。可相较而言,伢子们却很少早婚,哪怕一家子就一个金玉疙瘩,那一般也是在十六岁以后才开始说亲的。   可这不是特例吗?   她娘还没弄明白闺女不答应的真实缘由,因而只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反驳:“搁在先前我也不提这事儿了,可老周家这不是急着要嫁那个好乖乖吗?你那侄女比三山子可还小了一岁,跟咱们家丽娘同一年生的,对吧?这她要急着嫁人,前头的哥哥们,杵在那儿像话吗?只有那些个穷得叮当响的人家,才会先嫁妹妹换取钱财,完了才准备给哥哥娶媳妇儿。”   顿了顿,她娘满脸的不信道:“这种事儿你那婆母做得出来?她自个儿倒是没啥,叫旁人在背后说她家好乖乖给哥哥们换媳妇儿……她不拿着刀子追上去砍人?”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都是我瞎说乱说胡说的,成了吧?反正我家三山子不娶媳妇儿!”   大伯娘也是恼了,这都叫什么事儿!她的三山子将来可是要考秀才当大官的,娶一个乡下媳妇儿这像话吗?万一真的娶进了门,人家官太太都打扮得漂亮大方,只三山子的媳妇儿一股子乡下土妞味儿,这叫三山子的脸往哪儿搁呀!!   不行,绝对不行!   “为啥不娶媳妇儿?周家老太不是答应了吗?怎么就不能给三山子娶媳妇儿了?咱们家也没打算多要钱,按着一般的礼数给就成了。我还可以给你保证,甭管周家下了多少聘礼,回头一定都叫丽娘全须全尾的给你带回去!”她娘也是急了,这么好的亲事,就是求都求不来,正好撞到跟前,要是放弃岂不是后悔一辈子?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那你倒是说说理由……”   “我说过了!!不行,绝对不行!!我才不会叫我家三山子娶一个乡下丫头当媳妇儿,他将来是要当大官的人!!!!!!!!!”   王家忽的就静了下来。   农家房舍本身就挨得近,房屋本身也不大,至于隔音效果更是全无。偏巧,今个儿天气略有些糟糕,一家子人都蹲在家里头烤火歇脚。冷不丁的,周家大伯娘蹦出了这么一句话,更是惊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不巧待在隔壁间也赶紧过来瞧情况。   再紧接着,丽娘捂着脸“呜呜呜”的哭着跑了出去。   见状,旁人的面上或是尴尬或是恼怒,可大伯娘面上却只有愤恨。真的是什么亲事什么人都敢往她跟前凑,二山子是娶了秀娘为妻,可三山子他不一样啊!就丽娘那长相身段性子样样都不出挑,哪怕想好生夸赞一番,也只能勉强找出一句“适合过日子”来形容。   可这话能叫赞美吗?   这得旁的有多糟心,才能扯到“适合过日子”上头?   大伯娘的面色难看得要命,一旁的王家其他人更是不知晓说什么才好。还是丽娘的两个嫂子并她娘担心她有啥不好的,赶紧追上去,这才略闹出了点儿动静,打破了屋里的平静。   “你到底会不会说话啊?!”大伯娘她娘这会儿也缓过来了,只是一回神她就气得浑身直颤,索性拿手指狠狠的一下又一下的戳着闺女的脑门,“听听你方才说的那叫什么话!!你侄女她咋了?她咋就配不上三山子了?对,她长得是不如秀娘好看,可在咱们这村里也算是美人胚子了。再说当年你是咋跟我抱怨的?抱怨秀娘太好看了,嘴儿太能说道了,把二山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知道会这样你一定不会来娘家提亲的……这会儿呢?!”   “这会儿咋了?这就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儿!”   “对,不是好看不好看的事儿,是你觉得咱们老王家太土气,配不上你老周家,对不对?”说到这里,她娘两眼已经开始冒火了,语气更是差到了极点,“那你老周家那么能耐,你还回来做啥?走啊!你走啊!这辈子都别回来!!”   她娘也是真的被气到了,前两年因着秀娘的事儿,她在家里的地位骤降。   这也难怪,谁叫秀娘原就是家里头最得宠爱的囡儿呢?先不说她阿太格外宠着她,长辈们也喜欢她这个嘴甜又爱笑的性子,就连底下的弟妹侄子侄女都格外喜欢亲近她。在这种情况下,一听说秀娘在婆家受了委屈,且给她委屈受的人还是她亲姑姑……   那段时日,大伯娘她娘只觉得自己活得很不容易。既要被长辈责怪,又要被自家男人埋怨,连带那些小孩崽子都敢瞪她,只怪她养出了一个敢欺负秀娘的闺女。   等好不容易过了那段难捱的日子,结果又来?!   “算了算了,这男婚女嫁本就图一个你情我愿的,没的这般强求的。阿娘,你也别说了,少生点儿气,你身子骨不好。”丽娘她爹开口劝道,“先前是觉得这门亲事好,可阿姐自然不乐意,就当没提过这事儿。”   “凭什么?她有事儿就回来找娘家人帮衬,有好吃好喝的从不惦记着咱们,还整日里嘀嘀咕咕的说着婆家的坏话,要不是秀娘嫁了过去,我还道老周家真那么刻薄呢!白累了我这些年替她觉得委屈,还替她担心了那么久,白日里操心晚间还落泪,连个安稳觉都没怎么睡,结果她就是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大伯娘她娘也真的是气狠了,虽说她是疼闺女的,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孙女也是她一手带大的。   虽说孙女丽娘是不如隔房的秀娘打小那般出挑,可那孩子性子憨厚手脚勤快,打从五六岁时就知晓帮她干点儿力所能及的活儿,前不久连着刮风下雨的,她的老寒腿又犯了,那孩子天天晚间帮她洗脚水,还特地跑去跟村里的赤脚大夫讨了些药草回来泡着。尽管效果是一般般,可这份孝心却不能不叫她感动。   “说一千道一万,反正这门亲事我是不会同意的。还有……”周家大伯娘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冷着脸警告道,“你们别想故意栽赃诬陷,要真的打算豁出去丽娘的名声死缠烂打也要嫁给我家三山子的话,别怪我心狠!我可不是那软蛋孟秀才!”   ☆、102|52.1   第102章   如此决绝且饱含着无限恶意的话一说出口,王家堂屋就陷入了冷寂之中。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瞪向了周家大伯娘,目光里俱是冰冷和怨恨。   而在这其中,周家大伯娘的亲娘显然是最不能接受这话的人:“娟儿,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话音未落,大伯娘却反而先炸了:“我什么样子?我如今变成这样不都是你们给害的?”   “整日里就知晓惦记着那些吃喝,老王家就差这么点儿吃食?见天的光会说秀娘有多惦记着你们,她凭啥不惦记呢?她的银子多得用不完,宁愿花在那些个吃食上头也不肯拿出来给我的三山子买笔墨,你们不说她不懂事还觉得她很孝顺?她要是真孝顺就该把银子都给我的!!”   “老周家那头人人都过着好日子,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就我!独独就只有我!恨不得从牙缝里抠下一点儿钱,就为了叫我家三山子能多写几张字。可你们呢?哪个帮过我了?”   “王家还没到要饿死的地步,你们就不能先帮我把三山子供出来吗?等他当了大官,你们就是要金要银,我也一定给啊!!”   说着说着,她索性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上失声痛哭起来。   见她如此做派,王家那头反而不知晓该拿她怎么办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互相之间看来看去,只想从旁人处寻求解决的法子。   许久,才从里屋传来王家阿太苍老且虚弱的声音:“进来,都、都给我进来!”   王家众人自不敢有异议,赶忙纷纷走进里屋。有几个聪慧的马上就想到阿太可能是想见到周家大伯娘,顺手也将她拖了进去。   大伯娘还在哭泣,王家阿太却是看着她许久不曾开口,任凭她哭够了哭完了哭得连蹲都蹲不住时,才慢慢的吐出话话来。   “娟儿,你这是魔障了啊!”   “我没有,我才没有,我的三山子以后一定会当大官的,他会很孝顺我的,他一定……”先前也只是哭泣的大伯娘,却在听了她阿太说的这话后,浑身不住的战栗起来。莫说早已看透了是非的老人家了,就连王家其他人也面露古怪。   王家阿太长叹一声:“魔障了,真的是魔障了,造孽啊!唉,想当年,咱们老王家才是杨柳村第一富户,到这会儿也才勉强糊口,就是因为你们的老阿太造了孽。”   老阿太指的是王家阿太的公公,那位可是个能人,这不是嘲讽而是真的夸赞。那位曾经外出经商数十年,年年都会托人带银子回家,少则几十上百两,多则几百上千两,几十年下来,硬是让原本只能算是小康人家的老王家成为了杨柳村第一富户。   可惜,好景不长,那位在年近六旬时回到了杨柳村,说是身子骨垮了不能再跑生意了。这也很正常,别说已经年近六旬了,乡下地头多得是四五十岁就不想再干活的人,更别说比起其他人,那位起码攒下了不少的家当。   因着离家几十年未归,当初离开家乡时生下的三个儿子都已经长大,连孙子都娶了媳妇儿。尽管全家人都对他不熟悉,可因着年年都有银子过来,家里人对他都不差。可不知晓是因为落差太大还是怎的,那位并未在村里停留太久,就时常出入县城……的赌坊。   赌,是万万沾不得手的,一旦沾手极有可能毁了一个家族。   “……这些事情我从你们小时候就不停的说道,你们咋就记不住呢?娟儿啊,你老阿太那会儿就是魔障了,总觉得下一把就能赢了,一定能赢了,叫家里人卖牛羊鸡鸭,卖田产家当。等都卖完了,他就开始卖人,我那可怜的小闺女,就是被她爷给卖了啊!那会儿她才八岁啊,我的老来女!!”   王家阿太之所以这般疼爱秀娘,一方面的确是因着秀娘可人疼,另一方面或者说最初就是因为她长得格外像她的姑婆,那个打小就被卖掉的可怜小姑娘。   “娟儿,你在学你老阿太你知道吗?他比你能耐多了,在外头跑了几十年的生意,攒下了那么大的家业,可最后呢?你以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逃不回本儿?不,他知道!”一面抹着眼泪,王家阿太带着浓浓的哭腔,半是控诉半是恳求的道,“收手吧!娟儿,我知道你舍不得,你已经花了大价钱一下子叫你收手你肯定舍不得,可你要是不收手,以后咋办啊?”   “不……”   周家大伯娘整个人如坠冰窟,浑身脱力,却不由自主的颤抖战栗,仿佛冻得要命,又似是怕得几乎要魂飞魄散。   王家阿太猜得没错,她的孙女是知晓自己在做什么的,甚至很清楚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是得不到回报的,却还是要做,不得不做。   她为了三山子的前途付出了太多太多,甚至不惜为此跟她的男人两个大的儿子闹翻,连带隔房的人也看她不顺眼,隐隐开始孤立她。至于前两日的事情,更是直接将她推到了绝境,她早已退无可退。   似是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王家阿太老泪纵横,却只能无可奈何的冲着她摆了摆手:“走吧,走吧……”   王家阿太是真的无奈了,上一次是她的公公,且她那会儿也没有完全看透,就算是想劝都无从下手。这一次是她的孙女,却是已经出嫁二十来年,早已不算自家人的孙女,她就算看透了一切,也将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人家不肯听,她除了眼睁睁的看着之外还能怎样?   见王家阿太已经表了态,王家其他人互相交头接耳的商量了一番,而后唤了个小辈儿去灶间拿了十个玉米饼子塞给了周家大伯娘,并将她“客客气气”的送了出去。   对于已经魔障了的人,除非自己撞了个头破血流知晓疼了,不然旁人说得再多也没有意义。左右不是老王家的人,作为娘家,王家这头也算是情至意尽了。至于老周家会如何做,王家这头商量好了,只要别伤人命,他们都不会有意见的。   王家这头倒是安心了,周家大伯娘却只能拎着那一袋玉米饼子拖着脚步离开了杨柳村,又慢吞吞的挪回了杨树村。   彼时的杨树村一派热闹。   老周家太富裕了,家里良田数百亩,余粮上百石,猪牛羊鸡鸭鹅成群结队,更别提先前周家阿奶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口风,却是表明了攒了几千两的积蓄。   这样的人家便是在镇上、县城都是极为稀罕的,偏生这回周家挑孙媳妇儿的要求格外的接地气,或者应该说周家阿奶几十年来就没有改变过审美,找儿媳妇儿、孙媳妇儿都是一样的标准,顶多就是因为秀娘的缘故略微放松了那么一丁点儿。   总的来说,首先要勤快能耐不惜力气,再然后就是敦实易生养,最后则是长相稍微好看一点也是能够接受的。   别小看了最后一点,之前周家阿奶可是坚决不要长相标志的孙媳妇儿,若非秀娘用几年时间证明,长相跟品性毫无关系,指不定周家阿奶到如今还嫌弃着好看的姑娘们。   不管怎么说,比起嫁到镇上、县城,老周家这边更加叫人心动。虽说姑娘们不可能亲自前来,可哪家没个长辈的?再说了,所谓的不能亲自前来也得看具体勤快,若是在杨树村有亲戚在,带着姑娘顺道儿过来逛逛呢?办法总归是人想出来的,这不,杨树村眼瞧着就比素日里热闹多了,甚至连村道上的人也多了不少,但看这热闹程度,丝毫感受不到如今已是隆冬季节了。   ……   “听说老周家已经挑好人了?天呐,怎么会那么快?”   “你听谁说的?老周家那个馋嘴丫头?不能吧?那丫头都好几日没出来了,咋知晓的?”   “哦,这样哟,那兴许是真的。唉,真是可惜了,老张家也是不差呀。”   周家大伯娘才刚回到村里,就听了一耳朵的八卦闲话,惊得她好悬没一屁股坐在地上。这要是她的三山子真的娶了乡下的媳妇儿,那不是离当大官越来越远了吗?正这般想着,旁边一人的话登时将她从深渊里解救了出来。   “张家和周家都是大户,如今大户配大户,还有啥好说的?嫌弃他们都没找穷人?那也得看人家瞧不瞧得起咱们。不过我听说哟,张里长他婆娘不单是打算把侄女许给周三河,好像还打算叫她儿子娶周家那馋嘴丫头呢!”   哦,原来是三河呀……   周家大伯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原本惊慌不已的心情也渐渐平静下来了。待自己盘算了一阵子,心下觉得这也挺不错的,张里长家的侄女配三河的确挺合适的,至于三囡会不会嫁给张里长他儿子更是没她什么事儿。虽说她本性自私自利,却也不至于刻薄到诅咒旁人过得不好。事实上,若是将来她真的能披上凤冠霞帔,她一点儿也不介意拉拔家里人一把。   不过,若是三河的亲事定下来了,那岂不是说,马上就要轮到她的三山子了?   惊吓之余,周家大伯娘再也顾不得害怕,忙急急的冲回了周家。   ……   ……   老周家比村里更热闹,那些亲近的,列入三奶奶之类的早已过来帮忙了,哪怕只是陪着来人唠嗑也是一种帮衬。族里人也来了一小半,且来的全是当家的和跟周家阿奶一个辈儿的亲眷,看得出来他们已经尽可能的在给周家颜面了。   而在这里头最为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张里长俩口子了。   说给三河的姑娘自然是张家人,算起来该是张里长他堂哥家的闺女,家里也算是有几亩水田,小日子过得还算是有滋有味的。只是他们家没有雇人干活的习惯了,因此家里的几个大孩子都要帮着干活,久而久之,那姑娘也就练了一把子力气,干活也格外的麻利勤快。   周家阿奶非常中意,有她表态在线,自不会有人故意唱反调。当然,就跟大房的秀娘做了个好榜样一样,二房的这头也因着葛氏的缘故,愈发喜欢勤快能干的媳妇儿了。   张家那位姑娘正好处于比秀娘能干许多又比葛氏好看许多的中间位置,更是叫全家人都格外满意。   然后,一直很顺利的相看在三山子那头卡了壳。   三河对未来媳妇儿是没特殊要求的,他只要求对方手脚勤快点儿,哪怕不帮着家里头干活,总不能反过来叫当婆婆和当嫂子的来伺候她吧?可只这么个不算要求的要求,自然很好满足。然而,三山子的要求却叫人格外无语。   ……   朝南大屋里,周芸芸正躺在床榻上,吃着周家阿奶特地为她做的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三囡。   三囡才不管自己的话有没有被听进去,只手舞足蹈的说着三山子的闲话。   “……我阿娘说了,真是大伯娘的亲儿子,那德行跟大伯娘一个样儿!对了,这话好像不能往外说,我阿娘叮嘱过我的。可是阿姐哟,你说为啥三山哥是这么个脾性?好看的,嫌弃会作守不住,难看的压根连正眼都不巧人家一眼,会干活的嫌人家个头矮墩墩的,不会干活的又叫人家赶紧回家多学学,学会了再来。还有啊……”   周芸芸吃着饺子,听着三囡絮絮叨叨的话,脑海里却闪过不知晓多少年前周家阿奶说过的话。   杨树村曾经也是有过村学,那还是十几年前的事儿,开村学的就是村里那个老秀才,也就是拿了周家阿奶五文钱,帮着给周芸芸起了如今这个名字的那个秀才。可没曾想,办学不到一年时间,那些孩子都出了事儿。   都是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自打进了学以后,也不帮着家里做活儿了,更是开始嫌弃起家里的粗布衣裳,闹着吵着要穿长衫。这不,没多久那些人就穿起了长衫开始怪里怪气的说话,还总是说要参加什么诗会。   甚至就连春耕和秋收,他们都不愿意回去帮忙,看那模样真的就是恨不得叫父母长辈捧着饭碗到跟前伺候着。   好好的孩子,就这么给彻底养废了。   周芸芸还记得,那时候周家阿奶提过,好好的孩子就这么着给养废了。只是那会儿,她却是忘了问,那些养废了的孩子最终如何了。因为算算年岁,不过是十来年的事儿,也就是顶多比大山、大河他俩大个两三岁。   按下了心头的疑惑,周芸芸扒拉着吃了一半的饺子,扭头去看三囡:“阿奶没给你饺子吃?”   冷不丁的被打断了话,三囡懵了一下,旋即满不在乎的道:“大嫂他们包了能有上千个饺子,回头我饿了自个儿去下呗。阿姐,你别小瞧我,我是没你厉害,可下饺子还难不倒我。”   周芸芸默默的低头继续吃饺子,其实她只是想叫三囡别再念叨了,可惜小时候随便给点儿吃的就能堵住嘴的三囡,越大越不好骗了。   “阿姐我偷偷告诉你,张里长他婆娘老在我耳边嘀咕着,叫我嫁给她家老二。我就跟她说了,凭啥啊?”三囡扬着头,傲气的道,“要嫁也是他嫁!”   正在吃饺子的周芸芸好悬没一口血喷出来,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被呛到了。   三囡略有些嫌弃的看着周芸芸:“阿姐,你咋比小腊梅都笨呢?起码她吃饺子不会被呛到。”   周芸芸呛得满脸通红,还不忘瞪了三囡两眼:“你就欺负我吧,阿奶说了来年开春就把我嫁出去,到时候你想吃口好的……做梦!”   三囡惊呆了。   “对了,张里长他婆娘真的叫你嫁过去?还有,你真的同她说了那话?啧啧,多亏她心大,居然没揍你。三囡,你也不小了,长点儿心眼吧,哪个全手全脚的人愿意当人上门女婿的?我告诉你,连街头的乞丐都不乐意!”周芸芸无奈的横了三囡一眼,却没脸说,她之前也打过这个主意,结果被素来疼爱她的周家阿奶喷了个狗血淋头。   周芸芸最初是这么打算的,反正孟秀才也没父母兄弟姐妹,不过来个两家并一家。当然,周芸芸从未想过要生下孩子跟自己姓,她对姓氏是完全没有概念的,再说周家那么多兄弟,她何苦折腾这玩意儿呢?   结果……   周家阿奶险些没疯了,头一次吼了她。也是在这之后,周芸芸才知晓,这个年代的上门女婿,不单是孩子要跟着妻子姓,而是自个儿也得改姓。这就是为何女户在招了上门女婿后,会将户主让出来,可祖宗姓氏却不变的缘故。   其实可以这么想,像周家大伯娘嫁给了周家大伯,所以她就改为了周王氏,这个就是她的名字,就是写到了周家族谱上的名字。至于她父母给她起的名讳是不会写入族谱的。   同理,上门女婿也会改姓氏,将妻姓冠在自己姓氏的前头,说难听点儿,就是换了祖宗。   “……你说这般,人家能同意?别闹了,只有傻子才会当上门女婿。”周芸芸再度提醒三囡,“往后这种话别说了,这回也亏得人家张里长婆娘性子好,不然抽你一大耳括子,你都没处说理。”   三囡怔怔的望着周芸芸,好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可、可她答应了啊!”   “反正你别闹腾……啥?!”周芸芸懵了,“啥叫做她答应了?她答应你啥了?不对,我记得张里长家的仨儿子都是他婆娘亲生的吧?这里头应该没有从外头捡来的吧?”   “阿姐你也傻了,小孩子尤其是男伢子是那么好捡的?身子骨康健相貌端正的男伢子,就算只有一两岁,卖给牙婆子也能换个一两半呢!去哪儿捡?谁那么缺心眼儿把孩子给丢了?不想要,倒是给卖了呀!”   “行了行了,你最有道理!”周芸芸没好气的瞪眼,碗里的饺子也吃不下了,索性先搁在一旁的小几上,招手叫三囡到她跟前来,“你先跟我说,张里长婆娘究竟是咋跟你说的?就算她有仨儿子,也不可能叫亲生的儿子当人家上门女婿吧?”   说到底,周芸芸仍是不信。   三囡想了想,似是在绞尽脑汁的回忆着什么,好一会儿才道:“其实我那会儿就没认真听,只大概记得她跟我说,叫我往后嫁给她家老二。我不乐意呢,只说要嫁他嫁!张里长婆娘就说,成呢!还叫我往后别反悔。”   周芸芸:……………………   这个世界她也是看不懂了,为啥她想寻个上门女婿没成功还要挨骂,三囡只莫名其妙的来了这么一句,就成功了?当然,究竟成功与否,如今还不好判断。不过,就算是三囡嫁也无妨,张里长家还是很太平的,就算是兄弟三人,也没怎么闹腾。况且乡下养老就两种情况,要么由长子赡养老人,要么则由幼子照顾老人,基本上就没老二的事儿,除非前后俩都不管。   思来想去,周芸芸决定不能她一个人犯愁,忙伸手推了一把三囡:“去瞅瞅二伯娘在干啥,然后你把方才跟我说的话,再同她说一遍。”   “干嘛要……”   “回头等家里清静些了,我再做个奶油大蛋糕给你吃!”   “成!我去找我阿娘!”三囡果断的起身撒腿就跑,完全没有意识到她这么大喇喇的冲到她阿娘跟前说这话能把人吓死。   亏得周芸芸及时想到了,又高声添了一句:“别当着不相干的人说,把二伯娘拉到没人的地方再告诉她!”   ☆、103|52.1   第103章   本质上来说,三囡就是个实诚到有点儿缺心眼儿的孩子。因着打小脑袋瓜转得都不够快,她已经习惯性的听从旁人的话。最初应该是大囡说啥她做啥,之后则跟了周芸芸,到了如今她最信赖最崇拜的人却已经变成了周家阿奶。   这么想想,她爹娘仨哥哥还是挺可怜的,因为至始至终,在三囡眼里,那些都是跟她一样没脑子的蠢蛋。   而在周家阿奶未出现时,三囡最爱听周芸芸的话,尤其周芸芸喜欢拿各种吃食诱惑她。一个大大的奶油蛋糕足以叫她把自个儿给卖了,顺便将她阿娘吓个半死。   可怜的周家二伯娘,这会儿还不知晓她闺女已经做好准备吓哭她了。   自打周家放出风声说要娶孙媳妇儿后,家里就没断过人,连带二伯娘一年才回去一趟的娘家那头都派了人跟她套近乎。不过,因着她跟娘家那头本身就不大亲近,加上她亲娘早早没了,来的又是她后娘和她异母弟弟家的侄女,故而她虽客套的应付着,却完全没打算替娘家人说话。   话说周家三房三个画风,二房的画风最为奇特,其最直观的表现为,人人都崇拜周家阿奶。   最早先,二伯娘都已经看妥了,对方是时常跟她打交道的王屠夫家的堂妹,样貌人品都不错,关键是人格外勤快,一看就是走葛氏那个画风的,欢喜得二伯娘见眉不见眼的。结果,一扭头,周家阿奶告诉她,亲事已经定下了,就张里长家的侄女。   定就定呗,二伯娘连个顿儿都没打,就干脆利索的应承了下来,心里只窃喜自个儿没将话说得太满,不然两家岂不是要闹得不好看了?   只是,三河定了,三山子却没找没落的。凭良心说,二伯娘是不想管的,她很清楚管了也是白费力还不讨好,指不定还会被她大嫂事后算总账。既如此,她自是不愿意沾手这事儿。问题是,大房那俩儿媳妇儿如今也越发滑溜了,怎么劝都不愿意管,只道帮着打下手可以,做主却是万万不行的。   然而,三山子他亲娘不在家,亲爹不管事儿,大哥二哥包括俩嫂子都没这个胆子瞎插手,可不是得落到周家二伯娘身上了?其实,二伯娘很想把这事儿甩给周家阿奶,可惜她没胆儿。   无奈之下,二伯娘只能出马应对这些来打听亲事的人,并将里头条件略好一些的择出来,回头再去征求大房……主要是三山子的意见。   这并不轻松,二伯娘只觉得自个儿仨儿子加在一块儿都没三山子一个人麻烦,毕竟她的儿子们并不挑剔。   而让二伯娘倍感无奈的还不是这个,而是那些来找她套近乎的,十有八|九问的是她闺女。   对此,她只能怒吼一声:你们是不是眼瞎啊?!!!!!   这不才打发了一个,她闺女就颠颠儿的跑来找她,一开口就是:“阿娘,阿姐叫我把你拉到屋里说句话,你来啊!”   “你个臭丫头给我慢着点儿!”二伯娘一面不好意思的向旁边的妇人点了点头,一面赶紧跟着她闺女进了屋里。   待进了屋,二伯娘立马将门关上,返身双手叉腰怒目圆瞪,叱道:“干啥呢?你个臭丫头是要翻天了还是咋的?不知晓这几日咱们家要应付客人?三山子回头娶不到媳妇儿咋办?把你卖了给他换媳妇儿呢?”   三囡早就习惯了被她娘喷,在她看来,就她娘这点儿功力,连周家阿奶的一成都没有。莫说害怕哭泣了,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傻子和废物才会娶不到媳妇儿呢!大囡她男人那么废,不也娶到了?”   得了,一句话终结话题,这要是三山子到最后真没娶到媳妇儿,保不住从此以后在三囡眼里那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蛋子了。   “谁跟你这么说的?这话千万给我烂在肚子里,不准往外头说知道吗?”二伯娘被噎了个半死,还得赶紧告诫她闺女。很多话都是好说不好听的,就三囡这话,一旦传到了周家大伯娘耳中,这小丫头绝对会被收拾的。   可三囡仍不在乎:“自己又蠢又废还不叫人说?大山哥是咱们村里干农活的好手,二山哥打蛋可快了。我大哥他把鸭子养得又肥又激灵,我二哥是没二嫂能耐,可他养的鸡老会下蛋了,好些都是一天下俩的,再不济也没有轮空的时候。还有我三哥,他干活是不成,算数筹贼快,带上他出去做买卖,都不带算错账的。对了,大金哥也不赖,他会动脑子,阿奶说了咱们家除了她和阿姐外,就数大金哥最厉害了。”   顿了顿,三囡格外鄙夷的添了一句:“三山哥就是个废物蛋子!”   “你给我闭嘴!哪里学来的这一车话?”二伯娘怒了,直接伸手要去揪她闺女的耳朵,结果却被三囡次呲溜一下躲开了。   三囡也怒了:“哪里学来的?阿奶教的!!”   “你你你……你个臭丫头给我消停点儿吧!你阿奶多能耐,你呢?她啥都敢说啥都敢做,全家上下就没个敢放屁回嘴的。你呀你,算了,你先跟我说说,芸芸叫你来找我做啥?”   二伯娘又是气又是无奈,她是隐隐觉得自家闺女好像有点儿被养歪了,可问题在于她闺女歪的路数跟周家阿奶一模一样,她除了无奈之外,还能干啥?说起这事儿也确确实实的无可奈何,反正她怎么想都想不通。明明周芸芸才是周家阿奶一手拉拔长大的,至于三囡她素日里跟周家阿奶并不亲近,甚至周家阿奶一度颇为嫌弃她,也就是近两年对她的态度才缓和了不少,之前都是一口一个赔钱货的。   等等,赔钱货……   蓦然间,二伯娘觉得她真相了。   可没等她往深处想,却听三囡朗声道:“阿姐叫我告诉你,先前张里长他婆娘来找我,哄我嫁给她家二小子。我不干呀,咱们家多好啊,要啥啥都有,我嫁给她家二小子做啥?我就跟她说,要嫁叫她儿子嫁。结果她说,好啊!”   二伯娘:……………………   好你个头!!   被自家亲闺女气得头重脚轻,二伯娘扶着墙坐到了炕上。因着周家的日子过得好了,前两年特地修过地龙,且只要在灶间将其点上,就可以叫全家大部分房舍都暖合起来。也因此,被吓得手软脚软浑身泛着寒气的二伯娘直到坐到炕上以后,才慢慢的缓了过来。   “儿女都是债哟!老娘要被你这个讨债的闺女给气死了!”二伯娘拍着炕无力的哀嚎抱怨着。   就像正常人不会将自己的儿子送给人家家里当上门女婿一样,在正常情况下,也没有哪户人家会无缘无故的叫自家闺女娶赘婿。赘婿那是好玩的?一旦过来就是自家人,也就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吃喝拉撒都在一起的。若是自家只一个闺女,那倒是无妨了,乡下人家原就没有那么多规矩,丈母娘跟女婿也无需太讲究。可若是自家有儿媳妇儿呢?   叫女婿和儿媳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现实吗?脑子呢?!   当然,撇开最后一点,自家明明有儿子还叫闺女招赘,这件事情本身就证明了这家人没脑子。   二伯娘已经被气得想直接闭眼躺倒了,结果她闺女犹嫌不够,憋了半天又放了大招:“我这么乖,这么能赚钱,连阿奶都喜欢我,你居然还被我气死了?那得亏大姐不是你生的,要不然你早就死了。”   “老娘打死你这个臭丫头!!”二伯娘从炕上一跃而起,伸手就拍了过来。   三囡“嗖”的一下闪到了门边上,一脸警惕的看着她:“干啥干啥?说得好好的你就动手,连阿奶都不带动手打人的。”   “你阿奶不动手我就不能动手了?”   “打人是不对的,因为阿奶从来不打人。骂人是对的,因为阿奶最喜欢骂人了。”   于是,原本只是想伸出巴掌吓唬一下亲闺女的二伯娘真的就炸毛了。不得不说,三囡也是挺能耐的,她成功的用她的神逻辑逼得亲娘暴走。   眼见事态不妙,三囡赶紧开门飞窜着跑远了。   结果,才跑出去两步路,她就看到了好些日子没见到过的周家大伯娘,登时脚步一顿,旋即扬着脑袋叫得撕心裂肺:“阿奶!!!!!!!!快拿刀子,大伯娘回来了!!!!!!!!!!!!”   周家大伯娘一个腿软,好悬没立刻回身走人,等缓过了这口气以后,她恨恨的瞪向三囡:“你在说啥?我干了啥你就叫你阿奶拿刀子?”   三囡嚎完了以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她:“阿奶说的,看到了你就提醒她拿刀子。”   “你你……二弟妹!”大伯娘气得要命,可眼见一院子的人也不敢太过分了,尤其她知晓三囡比三山子更为受周家阿奶的重要。也因此,尽管气得发疯,她还是强行忍住了。   紧追着自家闺女出来的二伯娘却是先惊后喜,忙不迭的冲到了她大嫂跟前,却并不急着解释方才那事儿,而是急急的道:“大嫂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就说三山子的亲事不能叫我操持,我哪儿知道他跟谁过日子合适呢?这不,交给你才是最妥当的,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三囡在一旁瘪了瘪嘴,她可不觉得她大伯娘回来有啥好的。正这般想着,她只觉得背后一凉,旋即猛的回头,就看到周家阿奶从后头出来了,这会儿正站在堂屋廊下目光冰冷的望着院子里……的大伯娘。   “阿娘,我去找我阿姐玩儿。”三囡果断的抽身离开,虽说她格外的崇拜周家阿奶,可她一点儿也不想直面凶案现场。   其实,脑子越简单的人直觉越是灵验,三囡的直觉告诉她,即便有三奶奶那番劝说在先,以周家阿奶的性子而言,大伯娘的下场一样会凄凉无比。   当下,三囡便脚底抹油直接溜回了周芸芸那屋。   “阿姐阿姐……”三囡极快的将外头的事情对周芸芸学了一遍,两眼蹭亮的道,“大伯娘真的不会被阿奶打死吗?”   “当然不会。”周芸芸一头黑线,她方才无聊得很,索性把吃剩下的半碗饺子强塞到了肚子里,这会儿却有种被撑住的感觉,只好披上外裳,坐直了身子拿过两块白棉布开始缝袜子。   穿越多年后,她终于学会了针线活儿,可惜除了将两片已经裁剪好的布料缝在一起外,她什么都不会。即便是最基础的缝纫,她也只能保证不落针,且看着针脚还算平整,至于旁的就不用奢望了。   “不会吗?”三囡略有些失望。   周芸芸白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放下了针线,好好跟她说话:“你以为把人打死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先不说打死人要被抓去砍头,就算咱们家把这事儿给瞒过去了,那你有想过大山二山和三山吗?”   “我才不要想三山哥。”   “那大山和二山哥呢?这么说吧,别看他俩明面上对大伯娘没啥情分,可那也是他们的亲娘,除非咱们打算跟大房彻底断了亲,不然就不可能不顾忌到他们。再说了,这当说亲的时候,别说打死人了,就算阿奶想要教训大伯娘,也绝对不会挑这个时候的。得等等,再等等,顶好是等家里的兄弟都成亲了,我俩都嫁出去了,那才是收拾人的好机会。”   “要等那么久?”三囡不乐意了,“我可以不嫁呀!”   “那也至少要等我嫁出去。”周芸芸随手拿过白棉布,再次缝了起来,“不过呢,阿奶不会叫她好过是真的……”   话音未落,就听得外头传出一声充满了震惊的惨叫声。   周芸芸吓得一哆嗦,忙放下手里的东西,拿眼看向三囡。三囡秒懂,立马冲出去小心的将门打开一条缝,拿眼往外头瞅。   其实也不用瞅了,因为大伯娘的声音刺耳而又高昂:“你说啥?不叫我三山子念书了?以后都不念了?也不分钱了?你咋能这样!!!”   相较于大伯娘近乎凄厉的惨叫,周家阿奶的声音显得既平淡又冰冷。   “不单三山子往后不会再念书了,这些年来在他身上花费的钱都要算入将来分的家产。我给你毛估算了一下,第一年花费算是最少的,一整年算作二两银子。之后第二年,你给他买了一堆的东西,为了这个还抢了你儿媳的银子。全算在内,就当是三十两银子好了。第三、第四年,也依着这个价,一共算作九十二两银子。因着今年少念了两个月,那我就把二两的零头给你抹去。往后等咱们家分家单过了,三山子要比旁人少得九十两。”   如遭雷轰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的大伯娘身上简直太合适了。   九十两银子意味着什么?下等水田都能买十来亩了!很多人家一辈子都攒不够这么一大笔钱,甚至几代人辛勤劳作也不过积攒个十几二十两,好买个四五亩旱地。   尽管老周家比一般人富庶,可周家人多呢,这么一分下来,每个人能落得多少真心不好说。再扣掉这九十两银子,还剩什么?   不对,不对!!   “阿娘,我这几年好些银子都是自个儿攒下来的,还有就是从老大、老二媳妇儿哪里抠出来的,没拿家里的钱!”   周家阿奶干脆利索的冲她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从哪儿来的重要吗?反正他花了,其他人没花。”   “怎么没花!!三河呢?大金呢?那会儿不是他们仨一道儿去跟孟秀才做学问的吗?他们花了!!”大伯娘急得恨不得去撞墙,忙急急的拿了这不算理由的理由试图叫周家阿奶改变心意。   然而,周家阿奶只是忽的拧过头目光森然的盯着跑出来看热闹的三河和大金:“你不说我还忘了,你俩!给我把钱还上!一人二两!”   三河和大金才是真正的躺着也中枪的人,好在他俩并不缺钱,三河是跟大金合作买卖的,头两年就攒了一百多两,算上这两年的收入足足有八百两银子。且三河还兼职会计,就是帮家里人统计账目,其实主要是帮二房和周家阿奶,毕竟三房这头算得真没那么清楚。大金则是技术工种,隔三差五的弄出个好东西,然后被周家阿奶骗走,回头给点儿“小赏钱”。   因此,在最初的愣神之后,三河和大金赶忙掏兜里,结果三河方才刚换了衣裳,压根就没带一文钱,正打算往屋里拿钱去呢,就被大金塞了俩小银锭子,且可劲儿的把他往周家阿奶跟前推,其用力之大,直接把三河推得一个踉跄,急走了几步后,三河一抬头……   阿奶近在眼前。   “给!”   在吓得面色发白的同时,三河就跟扔烫手山芋一般,赶紧将银锭子甩给周家阿奶,旋即火速的往后退,怂得简直叫人不敢直视。   可谁让周家的生存守则第一条就是:不要跟阿奶作对。   没人去笑话三河怂,只是齐刷刷的拿眼去看已经呈崩溃状的大伯娘。   大伯娘是真的要疯了,一想到被自己寄予厚望的三山子再也没有了念书的机会,她只恨不得一头撞死……不,是跟周家阿奶同归于尽!!   然而,周家阿奶又开了口:“往后家里都不会出钱叫他念书了,你要是自个儿能赚来钱,那当我没说这话。不然,就老实给我下地干活去!”   “我要是能赚来钱,你就叫三山子继续跟着孟秀才念书?”大伯娘如同劫后逢生一般,大叫出声。   结果换来的却是所有在场人齐刷刷的哄笑声。   大伯娘不解的四下看去,终于还是她弟媳周家二伯娘没忍住开口告诉了她:“孟秀才不会再教书了,他要去县城里。”   “啥?!他要去县城了?不对,那芸芸咋办?芸芸呢?”   周家阿奶冷冷的看着她:“孟秀才请了媒人来跟咱们老周家提亲,被我拒了。”   “咋、咋会这样呢?咋能这样呢?这不行,这不行啊!我不答应,他咋能教了一半就跑人呢?那我家三山子咋办?这是铁了心的要逼死我啊!我不活了,我要一头撞死,你们谁也别拦着我!!”   所有人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跟个没头苍蝇一般的原地打转,想看她会不会真的一头撞死。结果,等了足足一刻钟后,还是啥事儿都没发现,她仍在原地打转,嘴里嘟嘟囔囔的反复说着那些话。   真没劲儿!   既然没热闹看了,这些人也就有事儿的说事儿,没事儿的走人,不多会儿就没人往这边看了。   瞅着没人理了,一旁的老婆子似是有些不大忍心的过来悄声告诉她:“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家芸芸,孟秀才是唤了媒人过来,可你家婆婆没一口拒绝,就说再考虑一下。我瞅着她那意思,大概是嫌弃孟秀才太穷,打算先给芸芸置办了家业再把人嫁过去。”   “家业……”   “我再跟你说一句,你千万别传出去。那啥,我家小孙女都瞧见了,说你家婆婆拿了老大一锭银子给那孟秀才,足足有小孩儿拳头那么大,只叫孟秀才先去县城买宅院买家舍,结果那孟秀才……咦?人呢?人咋跑了?”颇有些老眼昏花的老婆子纳闷的砸吧砸嘴,自言自语的道,“那孟秀才没要银子,还说会给自家折腾好了再来提亲……她咋不听我说完呢?我还想跟她说说,我家小孙女可能耐了,配她家三山子不是正好吗?”   ☆、104|52.1   第104章   前头周家大伯娘因着只听了那老婆子半截话,误以为周家阿奶宁愿拿钱予孟秀才做脸面,也不愿意掏钱供她的三山子念书做学问,气得直接当场爆炸,偏她又实在是没胆量跟周家阿奶较劲儿,盛怒之下索性离了周家,欲往村中孟家寻孟秀才的麻烦。   凑巧的是,孟秀才今个儿一大早就出门了,去的还不是镇上,而是略有些路程的县城里。   孟秀才仍是一身半新不旧但浆洗得干干净净的青布长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身后背着那个陪伴了他数年的四方书奁,面容俊秀身形挺拔,便是在县城里都显得格外的与众不同。   熟门熟路的绕过数条街面,孟秀才在一家上书“南溪”的书局门口略顿了顿,转身走入内。   南溪书局是府城南溪书院下属的书局,总局自是位于府城内,并不比京城等地的大书局来得差,不过底下县城的分号显然要略差一些,并非里头东西档次低,而是不如总局来得齐全。   便是如此,也尽够寻常读书人用了,倘若需要一些特殊的,则可以提前跟书局掌柜预定,由他们从府城总局调拨。   另外,南溪书局还有一项并不对外宣传的业务:书画收购。   这年头虽已经有了印刷术,可那是对于普通书籍而言的,很多孤本典籍都是手抄本,至于字帖、画轴更是不用多说,即便能印刷出来,那也是不入眼的廉价品。而南溪书局除了正常的售卖印刷书籍和文房四宝外,也兼卖墨宝,尽管他们自己也养了不少文人清客,却始终供不应求。   那就需要对外收购一些墨宝,也顺便让那些寒门子弟多一个收入来源。   话虽如此,一般的誊写书籍并不赚钱,誊写一本至少需要花费三五日工夫,换来的却只有区区几百文钱。虽说这钱财比那些卖苦力的赚得多了,可却是耽误了做学问的时间,偶尔一两次倒是无妨,次数一多,难免心力交瘁。   还有一种则是本身书法极好,或者绘画能力出众的,誊写的字帖或者绘的画卷则能卖出高价。至于具体的价格就不好说了,因为差距略有些大。   偶尔碰上才学极佳者,那就不是对方捧着书画请掌柜的收,而是掌柜的亲自上门去求墨宝。当然,要是不幸遇到那种虽才华横溢,本身却无欲无求之人,那可真的是怄也要怄死。   这不,书局的张掌柜一大清早就开始唉声叹气,像这种被放到下面来的掌柜,无时无刻不希望能去总局大显身手,偏大青山这一带并不算富庶,读书做学问的有之,却并不算太多,且很多人并不将就笔墨档次,只道能用就成。如此一来,他所管辖的书局年年收益都是落后的,虽不至于倒数第一,可最好的一次也才堪堪挤入前十。   一想到自己可能一辈子老死在这破县城里,张掌柜就忍不住长吁短叹。尤其昨个儿府城总局派人来下面传话,只道来年是科举年,届时必有四面八方的学子赶来应试,急需大量墨宝,要求下面每家书局至少提供中品墨宝一百份,若是有上品的,则以一抵十。   张掌柜愁啊!   他要是自个儿能上就自个儿上了,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将任务赶出来。关键是,他不行啊!当然,若是他有这个本事也就不用留在这破县城里了,去府城当个清客就成,素日里念念书做做学问,每个月交个三到五幅字画,小日子轻松自在,多好啊!   正发愁着呢,身畔的小徒弟忽的怪叫一声,就是那种想要惊声尖叫又徒然间被强压下来的怪叫声,尽管音量不大,可因着离得近,忙着自哀自怨的张掌柜很是被唬了一大跳,反手就往小徒弟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紧接着,他就笑开了花。   “这不是谨元吗?今个儿外头吹的是什么风,竟是将谨元您给吹来了!”张掌柜笑容满面的迎了上去,还不忘回头凶他的小徒弟,“还愣着做甚?快去倒茶!”   小徒弟一溜烟儿的跑了,张掌柜也走到了孟秀才跟前,见孟秀才将身后的书奁放了下来,他忙搓着手凑上前细看。   孟秀才跟他认识近十年了,知晓他的为人,故而也不觉得冒犯,而是索性将书奁打开,递到了他跟前。   张掌柜低头一看,登时喜得嘴角都快裂到耳朵边了:“这么多?怎的这么多?太好了,这下我不用被上头训了,年终红包也能拿个大的了。谨元哟,你可真是我的救星。”   待张掌柜将书奁里的所有书画都拿出来,小心翼翼的展开细看后,笑得简直连牙豁子都露出来了。足足半刻钟后,张掌柜检查完毕,又在心头估算了价格,抬头看向始终不曾言语的孟秀才,欢喜的道:“谨元你这回想换什么?对了,前两日刚到了一批京香墨,我特地给你留了两盒。还有上好的五彩墨,可要一盒?”   一般的书画都可以用银两收购,而对于上等的书画,售卖者会提出一些特殊的要求,文房四宝是最常见的,偶尔还会要求孤本典籍,当然不是直接赠送,而是给予誊写一份的机会。   张掌柜跟孟秀才相识近十年,对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说起来,孟秀才这人并不常提要求,甚至在很多时候都是不提要求的。然而,张掌柜并不因此感到高兴,只因孟秀才这人有点儿“懒”。   也不能说他有多懒,毕竟年仅十四就能考中秀才,实乃天才中的天才。可惜这位天才一心只读圣贤书,对于赚钱一道丝毫不在意。在他看来,衣裳用于保暖,吃喝用于果腹,这些都无需太在意,唯一略耗费的笔墨他也并不一味的追求高档奢侈品,只要用着顺手就成。   因此,孟秀才极少往县城赶,因为他每卖出一幅字画,换取的文房四宝并银两足以他花用个一年半载的。且自打他父母双亲过世后,他来得就更少了,因为周家那头帮他解决了衣食困扰,他只需要自己解决笔墨消耗就成。   亏得张掌柜不知晓内情,他要是知道因着周家的“多管闲事”,害得原本一年能收两三幅字画变成一年最多一幅后,他绝对能当场哭出来。   不过,正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周家这三四年里挡了张掌柜的进项,却也间接造成了孟秀才此行。   “不需要墨,我那里还有五盒。”孟秀才的性子本就清冷,自打父母双亡后,更是极少与人来往,就算面前的张掌柜笑得一脸的热情,他也只是语气冷淡的道,“全部换成银子,我来年要在县城置业。”   “县城置业?”张掌柜惊讶的挑眉,旋即似是想到了什么,惊喜连连的道,“谨元你终于决定要离开那破村子了?县城好啊,回头要是你完成了书画,我可以上门去取,还有你若需要什么,只管使唤个街边的孩子给我捎个口信,我立马送上门去!”   “这事儿往后再说,你先估价吧。”   张掌柜一想,也是这个理,左右如今还是冬日,没的寒冬腊月置业搬家的,起码也得等来年开春再说。当下便忙扒拉过一旁的算盘,噼里啪啦的开始估算、统筹。   说起来,这位张掌柜也曾经是个读书人,曾经跟孟秀才有过几年的同窗之谊。论天赋,他大概同大金类似,不过他显然没有大金的魄力,愣是在读了二十年之后,才勉强相信自己不是读书的料。   那一年,他已二十八,即将步入三十而立之年。先前他连着无数次参加童生试,每次都死在了第二轮府试上头。那年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机会,要是再通不过,他就听从家人的安排,去南溪书局找个活计。结果,当然已经很明显了。   童生试分为三个阶段,县试、府试、院试。张掌柜一直卡在第二轮上,第一轮倒是每次都过了,就是险险的低空掠过。而就在他彻底死心放弃的那一年,年仅十四岁的孟秀才轻轻松松的连过三轮,成为了这一带最年轻的秀才。   有时候张掌柜也在叹息,小时候只知晓要努力要勤奋要苦读,却没人告诉他,天赋比努力更重要。当然,孟秀才也是极为刻苦用功的,这一点绝对不能否认,可若论天赋,两者却是天壤之别。   回想着往事,张掌柜也将书画的价值估算出来了:“咱们都是老熟人了,我就给你拉一些,统共八幅上品字画,算十五两一幅,本该是一百二十两,我多帮你每幅字画多添二两银子,一共一百三十六两银子。”   一旁的小徒弟没等掌柜的使唤,就急急的取了银票过来,孟秀才却并不接,而是拿眼看着他,道:“你有事拜托我?”   “对对。”张掌柜笑眯了眼,搓着手道,“是有事儿拜托谨元,不过甭管你是否应允,都无妨。”   每次收购一副上品书画,张掌柜都能拿到三两银子的分成,因此让出的二两银子本就是属于他的,并不会招致上头人反感。倒不是他要当滥好人,而是孟秀才给的八幅字画让他将原本大可能完成的任务已经成功了大半,虽说还差两幅,可要在数月内收购二十幅中品字画还是很容易的。当然,若是孟秀才愿意答应他的请求,那就更完美了。   这般想着,张掌柜忙笑着道:“事情是这样的,先前有人来我这儿求个六扇花开富贵屏风图,还有就是有人想求一副百寿图,要求用一百种字体拼凑出一整个的寿字。那个……谨元,我也不是两样都想求,你看看你愿意做哪个,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相识多年,张掌柜太清楚对方的性子了,也不能说他有多高傲,而是生性冷漠。先前父母双亲在世时,看着还不至于这般冷情,自打他双亲亡故后,他整个人都是疏离的,看似礼仪并无任何差错,实则冷眼面对世间万物。   也因此,即便有着多年的交情,张掌柜还是没把握对方能应允自己所求,好在这是他私底下接的活儿,即便不成也最多只是丢人而已,算不得什么。   兴许是因着没抱什么希望,等孟秀才干脆的应允了之后,张掌柜还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只愣愣的瞧着他:“……谨元,你说什么?”   “我说,这两件我都可以接下,年前送来。”孟秀才语气淡漠的道。   张掌柜懵了一下,本应该极度惊喜的他这会儿却不由的有些惶恐不安。也是,相识多年的人忽的变了性子,多半人都会忐忑难安的。只是,即便是老相识,可他俩的交情仍只能算是一般般,因此张掌柜只将满肚子的狐疑摁了下去,只道:“用不找你送来,给我个时间,到时候我去寻你。”   孟秀才没有拒绝,只盘算了一阵子,道:“就腊月二十五。”   “成!你可要值班什么年货?到时我一并给你送去,米粮炭火一类也成呢。”张掌柜一想到这两件一旦到手,回头光是分红他就能拿几十两,自是喜笑颜开。   只是孟秀才却摇了摇头:“没那个必要,我正月里就往县城来。倒是你若有合适的二进小院,可以帮我留意一下。”   “二进小院?”张掌柜怔了怔,旋即大喜过望,“你终于要成家了?那敢情好,赶紧同我说说你的要求,回头我一准给你一个上好的院子。”   孟秀才想了想,他觉得没啥好说的,也就是一个清净的小院子,之前他是打算赁一个的,若是他只一个人的话,那就不需要二进,寻个小小的三合院就成。可在周家老太同他谈话之后,他就改了主意,反正他忙活个把月,院子的钱就赚回来了,倒不是索性买一个合心意的,哪怕过几年往府城去了,或变卖或租赁都成。   当下,他便道:“我想要清净些的,院子最好新一点,房舍无需太多,左右也没几个人。旁的就无妨了。”   “那价钱呢?”   孟秀才将拿手需点了点方才掌柜那小徒弟搁在柜上的银票:“我身上只有半两银子,买院子的钱都在这里。”   哪怕自认为很了解这人,张掌柜还是被噎了一下。敢情之前孟秀才都是将兜里的钱花用了个一干二净才想到他的?不过这样也好,院子的钱不够大不了他先给贴上,到时候叫孟秀才拿书画来抵就成。十年的交情让张掌柜格外信任孟秀才的人品,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赖账。   想到这里,张掌柜又添了个念头:“我说谨元,成亲没那么简单的,不单要房舍,里头的家舍呢?还有,你给人家姑娘家里的聘礼给是备齐了?到时候,是不是得请乡里乡亲的过来喝个酒吃个宴?这一笔笔的,可都是钱呢!”   “不够吗?”孟秀才皱了皱眉头。   天赋过人不代表对金钱敏感。尤其双亲在世时,他只一门心思做学问,从不过问这些俗事。哪怕双亲离世后,他也有张掌柜帮衬着,一年卖个一两幅字画就足够他日常花用了。尤其最近这几年,周家也给了他很大帮助,别看只是给些米粮,帮他挑水砍柴,事实上对孟秀才而言,钱反而不算什么,这些俗事才叫他头大。   张掌柜见他上了勾,忙笑道:“也不是这么说的,富有富的过法,穷有穷的过法。你想想,若是有银子,你就可以买好一些的院子,聘礼之类的也能丰厚一些,叫人家姑娘家里人也面上有光。还有吃酒的事儿,穷人家给宾客吃白面馒头就是好客了,你愿意这样吗?咱们县城里,嫁闺女娶媳妇儿都爱去馆子里叫菜,很多馆子还帮着摆桌子收拾餐盘,多体面呢。”   “可体面是需要花钱的。”孟秀才若有所思的道。   这几年来,他其实没少跟老周家的人打交道,尤其是他的学生周三山。先前他还不清楚为何周三山总是喜欢穿长衫、用上好的书奁以及品质不错的文房四宝,如今却是忽的悟了。   一切都是为了体面。   其实,孟秀才知晓自己跟其他人有些不同。譬如,他可以在一盏茶时间里背诵出一本晦涩难懂的书籍,却无法区分衣料的不同。再譬如,他能轻而易举的通过触感和气味分辨出墨锭的产地、品相等等,却无法品尝出粗粮和细粮的区别。又或者,他也不清楚为何有人会为了所谓的体面付出极大的代价,明明那些都是不必要的东西。   不过,无法理解并不代表不尊重,这也是为何明明周三山一直都在瞎胡闹,他也从未制止的真实原因。   ——我虽无法理解你,但我愿意尊重你的选择。   “他们家……应该是很讲究体面的。”孟秀才努力回想了一下,他不大清楚周家阿奶是什么人,毕竟俩人几乎没打过什么交道,至于周芸芸就更别提了,统共也就只见了两次面。不过,若是以周三山看待周家人的话,那就容易多了。   听到孟秀才这番话,张掌柜简直就比盛夏里喝了冰水都痛快,不过却也在心里懊恼着,咋就不在前几年就帮着相看个败家娘们给孟秀才呢?孟秀才是对钱财没概念,可一旦有需要,他还是愿意赚钱的,只要他想赚钱,那自己调职去府城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懊恼归懊恼,帮着孟秀才解决眼前之事才是至关紧要的。   “体面人人都要,你随便去外头拉个人问问就知晓了,能过好日子,哪个愿意吃糠喝稀?尤其是女人,那本身就应该疼着宠着的。你看,你如今家里啥都没有,咋娶媳妇儿呢?叫人家父母长辈怎么放心呢?在家里是捧在手心里娇养的心肝肉儿,回头嫁给你却连一口肉都吃不上,你说人家能不心疼?”   眼见孟秀才似是被他说服了,张掌柜忙乘胜追击:“要不这样好了,我也托个大,做长辈不成,做你兄长总成吧?你告诉我,对方是哪家的人,回头我跟你嫂子一道儿去拜访一下人家。你别以为你只要清净就成,人家姑娘是咋想的?万一她想住的离闹市近一点儿呢?万一她喜欢城南不喜欢城北呢?这些还是提前问问清楚的好。”   孟秀才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回想起他娘生前好像也挺讲究这个的,以前还同他说过,将来若是他有出息了,就全家搬到县城去,还说要买个有大院子的宅子,里头要种上好些个花花草草,顶好在院子角落里能搭一个葡萄架子……   当下,孟秀才便向张掌柜拱了拱手:“是我的疏失,没想到这一点,多亏张兄提醒。”   “好说好说。那你倒是同我说说,是哪户人家?你们村的?”   “是,是我们村的周家。不过……”孟秀才略迟疑了一下,“我先前叫媒人去说亲,周家老太拿了一锭银子予我,叫我买了院子再来提亲。我婉拒了她的银子,不过她的要求我倒是记下了。”   张掌柜一头黑线:“呵呵,这位老太倒也实诚。无妨无妨,杨树村的周家嘛,我回头唤上我媳妇儿,再叫上我堂兄他们俩口子,一并去周家,你大可放宽心。”   孟秀才点了点头,其实他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虽说不大理解很多人的作为,可他仅仅是不理解对方这么做的原因,至于目的他还是能够看透的。譬如那周家老太,明明是愿意将孙女嫁予他,却偏生婉拒了他,暗地里却又塞银子予他,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到如今都没想明白,不过起码他知晓对方是乐意的。   “那一切就拜托张兄了。”   ☆、105|52.1   第105章   大青山这一带,张姓乃是大族。   其具体表现为十里八乡有至少六成以上的人姓张,只是人数多了,相互之间也就不怎么亲近了,莫说那些个同族之人,便是还在五服内的,怕是也认不全。   南溪书局这位张掌柜,也是诸多张姓族人之一。不过因着他这一支很早就离开了乡下,到县城里讨生活,加上他虽不曾考取功名,可好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便是如今仅仅给南溪书局管理一个小小的分铺,每月的银米也不少,起码供养全家人是没问题的。至于他的兄弟几个,也多半属于小富,故而在族里颇有些名气。   同族同宗,再添上一句有本事,就足以叫族人另眼相看了,哪怕原本压根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亦无妨。   这不,到了约定好的腊月二十五,张掌柜唤上他媳妇儿并长子,以及两个老仆,赁了辆青布骡车往杨树村而去。   此次前往杨树村,除了去孟秀才处取约定好的书画外,再就是去他族兄那头问问情况。想着族兄是杨树村的里长,又是这一支的嫡系,想来打听的消息还是很容易的。彼时的张掌柜心头还欢喜得很,极力盼着孟秀才这门亲事能尽快完成,倒不是他有多惦记孟秀才,而是男子一旦成家立业,就必须担任起养家糊口的重责,到时还怕撂摊子不干吗?   因此,张掌柜只一心盼着周家那姑娘是个能花用的,不过最好是不怎么爱惹事只会祸祸钱财的人,那就完美了。   待到了杨树村,张掌柜先按着约定去孟秀才家里取了书画,又吩咐他只管老实在家里待着,毕竟说亲本就不该男女双方出面,也就是老孟家本就是外来户,孟家老俩口过世以后,竟是连个能替他出面的长辈都无,如今也只能麻烦张掌柜了。   孟秀才诚恳的谢过了张掌柜的帮衬,又将人一直送到张里长家门口,才被劝了回去。   然而,这一路上已经有好些人看到了这副情形,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便有那聪明人想到了周家,或是去寻周家三奶奶,或是去老丁家寻周大囡,终归能打听出消息来。当然,最方便的就是直接去张里长家中探听情况了。   这不,有那张姓族人认出了张掌柜,忙回去叫父辈去张里长家,便是一无所获,能瞧热闹的事儿,哪个又愿意放过呢?君不见村子里,连两条狗打架都有看客在一旁高声叫好,说白了,这都是闲的啊!   “我看孟秀才是真的要娶周家那金疙瘩了,周家老太还真乐意?”   “有啥好不乐意的?就算家里头再有钱,那也是寻常小老百姓,嫁给孟秀才多好呢,保不准已经能当县太爷夫人呢!多美的事儿!”   “可不是吗?孟秀才学问那么好,回头一准能当大官,周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你们倒是能耐,也不想想大官是那么好当的?先不说八字还没一撇呢,就算孟秀才真的考中了,那戏文里可没少说,书生考了状元回头就将黄脸婆给休弃了。我看呀,周家那丫头以后一准儿会这样!”   “哈哈哈哈!我看是你想嫁给孟秀才吧?还戏文里说的,戏文是戏文,能当真?我倒是听过一出铡美案,就是跟你说的那样,书生休弃了黄脸婆还有俩孩子,回头不单当了大官还娶了公主呢!”   “后来呢?后来呢?这后来咋样了?”   “黄脸婆带着俩孩子上京城告状去了,后来那书生就被砍头了呗。”   “那兴许也有瞒得好的,没叫其他人知道呢?再说,咱们这地儿离京城多远呢,还上京城告状,别是连县城都摸不到边儿。”   “这说的还是你吧?人家老周家六辆牛车,见天的往县城跑。还有周家那老太,不是还有府城的人驾着马车过来寻她吗?就她那脾气,你试着动动她好乖乖看看,瞧她会不会把你掐死!”   “说来说去,我还是觉得孟秀才有福气,这哪里是讨媳妇儿,分明就是娶了个金疙瘩啊!周老太那么疼孙女,到时候不给她陪嫁个几十两银子?”   “几十两?你做梦吧?哪家嫁女儿能舍得这么多银子?娶个媳妇儿顶多也就半两一两的银子。”   “这不周家有钱吗?谁知道呢,兴许还真有。”   农闲时,最不缺的怕就是闲汉了,也不单是闲汉,那些个无所事事的婆子们更爱嚼舌根,尤其周家属于近两年来,突然红火起来的人家,要说不羡慕怎么可能呢?只是碍于先前周家要娶俩孙媳妇儿,这些人才暂且按捺住心里头的怨气,想着先将亲事定下来再说。   如今,周三河是笃定要娶张里长侄女为妻了,周三山则高不成低不就的,加上他亲娘说什么也不同意他娶乡下农家丫头为妻,这亲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也因此,村里人一下子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周芸芸身上。没法子,谁叫周家的闺女本就同其他人家不一样。   先前嫁出去的周大囡,那简直就是丁家一霸,外人只道老丁家老惨老惨了,简直就是娶回来了个祖宗姑奶奶。可人家丁寡妇才不管,任你吵任你闹,只要别跑,一切都随意。   再有就是周家那小囡子,相貌身段是不出众,可谁叫她有一手极佳的养殖技术呢?哪怕这个时候村里人压根就不知道那些牛羊包括七八百只大白鹅都是三囡的私产,也已经对她万分钦佩了。可想而知,真要是等三囡嫁出去了,都不需要准备嫁妆,单是那一长溜儿的鹅群,就足以吓死全村人。   至于中间的周芸芸,其实她反而不如姐妹那般引人注目,然而托周家阿奶的福,她才是被村里人盖了戳的福娃娃、金疙瘩。如今,她就要许人了,还是在先头那事儿之后,不被人嚼舌根才叫稀罕呢。   只是,这些人都猜错了,什么陪嫁几十两银子,即便周芸芸不如三囡那般将银两死死的抱在怀里不舍得花用,这些年来她也攒下了不少钱,毛估算一下,两百两往上那是绝对有的。   ——这只是她的私房钱,并不是嫁妆。   由此可见,杨树村的村民们也是挺值得旁人同情的。只因周芸芸出嫁时,注定会将人吓得魂飞魄散,等到三囡出嫁时,估计看着更吓人了?毕竟,银子个头小份量足,小小一个匣子就能装不老少,况且以周家阿奶的性子也未必会直接送银子,更有可能是兑换成金票银票叫她带上,那就更不引人注目了。倒是三囡的嫁妆才叫真正的声势浩大,想不受到惊吓都难。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杨树村村民们所要受到的惊吓,实在是叫人忍不住替他们掬一把辛酸泪。   而彼时,已经有人被吓到了,还吓得不轻。   ……   ……   张掌柜如同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置信的望着他族兄兼堂兄并杨树村的里长大人,目瞪口呆的道:“你说谨元他要求娶的就是那个有名的周老太家的好乖乖?”   “连你也知晓了?我还道他们家只是在附近镇子上比较出名,倒还真没想到,连在县城的你都听说了。”张里长很是感概,“我也是白活了这些年岁,捏着祖宗家业,想着小心护着,半点儿不敢放松,这些年来还想着多少又攒了几亩地,到我老了时,也好叫儿孙们知道,我没少替家里操劳。结果再看看人家老周家……”   “等等,咱们先不提你家的事儿成吗?我知道族兄你最是兢兢业业本本分分了。我就想问一下,你方才说的那个周老太,真就是跟府城饴蜜斋大东家做买卖的?”   张里长瞪眼,半晌才道:“那是啥?”   “饴蜜斋知晓不?县城里也有一家,专门卖糕点果子的铺子,听说他们下属分店起码也有上千家。单是咱们这一块,怕是就有几十家了。”见张里长一脸的茫然,张掌柜想了想,恍然大悟,“是了,县城虽有饴蜜斋,可附近几个镇上却都没有,也难怪你没听说过了。反正你只要知道那是一个特别能耐的有钱人开的铺子就成了。”   可怜张里长一辈子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县城,且他去县城还不是特地逛去的,而是早几年老周家折腾出再生稻时,他往县城汇报消息时,特地跑了一趟。至于府城之类的,那可真的是只存在于想象中,完全没去过,也没想过要去的地方。   听张掌柜念叨了这么一番,张里长仔细琢磨了会儿,才道:“你是想说,老周家远比咱们想象的更有钱是吧?那敢情好,我先前还在发愁我家老二该咋办呢,老大挺能耐的,老小也是个皮猴子,偏他打小就性子软,我既怕他压不住媳妇儿,又恐娶个太老实了往后俩口子一并被人欺负,就想着索性早早的将他分出去,跟周家那小囡子绑一块儿!”   所谓的分出去,其实并非入赘,而是单独成一户。   这种情况在镇上或者县城很普遍,甚至很多人家都是哪个先成亲哪个先滚蛋,留下最小的则负责继承老屋以及赡养父母长辈。不过,这种多半也是因着家里本身除了几间破屋外,就没啥钱财,因此倒也不存在兄弟争产的事儿。   张里长他们家显然不是这个缘故,可他们家的祖训跟旁人家略有所不同。在大青山这一带,能靠着祖辈一点一点积攒下这么多的田产,其主要原因是,张家惯常采纳的是长子继承。   换句话说,张里长虽有三子,可将来继承家产的唯独只有长子罢了。至于次子和三子,到时候也就帮着出一份聘礼,再买块地将屋子起好,最多再添些家舍米粮,完了就从一家人变成了亲戚。   不过,这个分出去的时间还是有前有后的。极少一成亲就将人扫地出门的,毕竟这也太不仁义了。一般都是小俩口有能力养活自己了,才将外头安置好送他们离开。可听张里长如今这番话的意思,似乎是想提前将他家老二分出去单过。   张掌柜斜眼瞧着他:“你想好了?还真别说,摊上旁人未必能答应你这个要求,可据我打听来的消息,那周老太异于常人,保不准还真能应承下来……罢了罢了,我这都再说啥呢?赶紧说正事儿,你再同我说说,谨元这亲事到底要咋办?”   还能咋办?顺其自然接着办呗!   略缓了缓神,张里长唤来他婆娘和老爹,连带大儿子俩口子一并唤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他们所知晓的周家情况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张掌柜。   ……   ……   张掌柜跟随张里长来到了周家,结果打眼看到的并非一家子忙碌的身影,而是俩庞然大物正卧在朝南房间门口相偎相依的晒着太阳,而旁边坐着俩小姑娘,一个正在捧着个什么低头细看,另一个则拿了把大梳子正在帮那俩庞然大物梳理毛发。   一时间,张掌柜有些腿软。   其实莫说在县城里长大的张掌柜了,就连从小到大没少往大青山跑的张里长都有些懵了,好半晌才依稀分辨出,那两个庞然大物似乎是两只大猫?   就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闹出点儿动静先将周家人惊动,不曾想,还没等他们动弹,就听到一阵响亮的犬吠声。再一看,一条硕大立起来几乎有一人高的大黑狗正凶神恶煞的瞪着他们。   这是周家大伯娘从娘家村里特地讨过来的看门狗,被周家阿奶赐名为大狗。可惜,人家是一条向往着星辰大海的大狗,基本上不负责看守大门,而是见天的撵着胖喵两口子跑,偏生,那俩口子就瞧不上这条蠢得冒泡的狗,好在周家阿奶喜欢它,倒也叫它舒舒服服的在周家立了足。   狗嘛,就是人来疯。即便它没有如大伯娘所盼望得那般,将周大囡从此阻挡在家门外,可多少还是派上了点儿用处的。   譬如说,时不时的跟着老大俩口子去大青山上猎些野味儿,哪怕它本身没啥本事,补刀总会的,再不济也能帮着将猎物拖回来交给周家阿奶。   再譬如说,看到陌生人来家了,哪怕并不会开口咬人,起码叫声还是很洪亮的,就是一听就像在撒娇,而非警告。也亏得它块头大,即便叫声不是特别吓人,光是那身板以及洪亮的声儿,也足以吓到心怀不轨之人了。   好在,张里长和张掌柜并不在此列。   听着大狗的叫声,廊下的周芸芸和三囡皆下意识的望了过来,三囡抢先一步放下手里的梳子,颠颠儿的跑过去唤人:“里长伯伯好!是又好的地儿了吗?我这回不单要水田,我还想要买旱地。阿奶说,水田不能种甘蔗,可我来年想一气儿种二十亩甘蔗。”   张里长沉默的捏了捏眉心,整个杨树村,一看到他就开心冲过来要买地儿的,绝对只有周家这小囡子独一个。偏生,人家还不是在跟他开玩笑,尤其自打头一回周家大伯做了中间人后,之后好些次都是他直接跟三囡打交道的。   没法子,身为里长,本身就要管这些琐事,以前就算周家大伯跟卖家谈妥了生意,那也要他审核再帮着一道儿去县城衙门戳个红印子。后来,兴许是周家的人都太忙了,又或者干脆就是周家人都心大,竟是由着个丫头片子跟打交道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张里长笑着向三囡道:“行,伯伯给你记下了,二十亩旱地对不对?成呢。”   “不是二十亩旱地,是我要其中二十亩种甘蔗。其他的,像上等水田我还要二十亩,如果没有少点儿也行。旱地也要上等的,有多少要多少。”三囡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又低头想了一会儿,道,“我能拿出五百两来买地,尽够了的。”   张里长再度深吸一口气,结果险些没岔了气,缓了缓神才僵笑着道:“行,我一定帮你留意,我保证。”   彼时,周芸芸也走上前来,也是她过来了,众人才看到她手里原来捧了这一只受了伤奄奄一息的鸟儿。瞧着羽毛挺鲜艳的,再看其模样,竟是只很是稀罕的八哥。   “张里长,您是来寻我阿奶的吗?她去府城了,说是……东家少爷寻她有事儿。”周芸芸差点儿就要脱口而出“傻儿子”了,好在及时住了嘴,又道,“大伯哥哥他们也都跟着去了,不知晓去干啥了。”   今个儿都腊月二十五,就算是要置办年货也有些晚了。当然,还有可能是置办聘礼以及嫁妆。可三河的亲事虽定下了,却没有赶在大冬日里成亲的道理,尤其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没的俩好日子撞在一起的。周芸芸估摸着,三河即便要成亲,也要等来年开春,至少过了正月。   也亏得如今周家有钱了,再也不会发生忙着春耕秋收以及做买卖,而误了儿孙亲事的事儿了。这当然也是因为周家如今的地太多了,要是全部自己种的话,那可真是种到死也没法子完成的。   只是,周家阿奶也跟周芸芸打了招呼,三山子的亲事不好办,还不是高不成低不就,而是直接瞧不上这附近的所有姑娘,甚至那日周家阿奶拿话激他,他也道连县城、府城的姑娘也瞧不上,只想要娶书香门第的姑娘家。   周家阿奶:…………傻儿子都没这么想过!!   若非三河娶妻近在眼前,往下更是周芸芸出嫁,周家阿奶火气上来真的会打死这蠢货的。跟外来媳妇儿有娘家护着不同,这当阿奶的若是失手打死了儿孙,是不需要负太多责任的。好在,周家阿奶忍住了,不然这世上大概就没三山子这号人了。   本来吧,三山子娶不娶媳妇儿也不碍着旁人,偏他比周芸芸还大了半岁,依着这一带的习惯,没得妹妹赶在哥哥前头办亲事的。当然,习惯归习惯,又不是规矩,周家阿奶的意思是,只当没这个人,撇开他不管,回头甭管是周芸芸还是往下的大金和三囡,该嫁娶的都不耽搁,至于三山子则爱咋咋地,左右已经养废了,她又不仅仅只一个孙子,爱咋咋地。   这不,周家阿奶索性放弃了这蠢东西,自顾自的带人忙活去了。   偏就这么凑巧,周家阿奶早先刚走,张里长就带人上门了。听得周芸芸这话,张里长立马愁上了:“你阿奶不在家呢?那她啥时候会回来?”   这要是旁的事儿,瞧着周家俩姑娘素日里的利索劲儿,叫她们自个儿拿主意也无妨。可这不是事关亲事吗?除了替堂弟当说客外,张里长还有一份私心,想着要是能顺势将三囡定下来才好,他不图周家的钱,只想替自家那老实蛋子寻个后半辈子的倚靠。   一想到自家那老实蛋子,张里长哪哪儿都疼。旁人盼着多子多福,他却只想叫自家老二变成囡囡。这要是个囡囡,以张家在杨树村的地位,给寻个好人家多容易呢!估计那也没自家侄女什么事儿,他就能把亲闺女嫁到周家来。   可惜呀可惜!   正忙着感概,张里长忽听周芸芸道:“应该要到晚间了。府城离得远,我也不知晓阿奶究竟为啥去的,以往都是大清早出门,到傍晚才回来,如今这天黑得早,怕是要晚间了。”   这下,俩人却为难了。   略商量了几句,张里长回头向周芸芸道:“那这样吧,我明个儿大清早就过来,叫你阿奶别跑了。”   周芸芸捧着受伤的鸟儿,笑着点头答应了。   ☆、106|52.1   第106章   至傍晚时分,周家阿奶等一行人就归了家。   没等周芸芸开口讲述白日里的事情,三囡就奔到前头咋咋呼呼的说开了。又因着张里长没仔细说究竟为了何事,周家阿奶只道是旁的正经事儿,并未往周芸芸亲事那头去想,因而只点头说知道了,紧接着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只唤了周芸芸道跟前细瞧她从府城里带回来的东西。   很明显今个儿周家阿奶是有备而去的,要不也不会将家里的六辆牛车带去了五辆。   去时,牛车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周家阿奶先前备的一包袱礼物,以及周家大伯他们一行人。归时,却是每一辆牛车上都堆得满满当当的,连周家大伯他们都没有落脚之地了,只能跟着牛车走回来。   这大冷天的,也是够折腾的。   可惜,这话旁人说得,唯独周家大伯说不得。   哪怕村里人偶有猜测,可谁也没有自家人了解的透彻。这门亲事,说白了就是周家大伯娘算计来的,且她还不是为了周芸芸而算计的,却是为了三山子。便是这门亲事千好万好,被这么摆了一道,是个人心里都会有疙瘩的。周家大伯一面恶心自家婆娘的作为,一面还要将事情瞒得死死的,自是连一个字的是非都不敢说。   至于周家二伯,他是干惯了活计的,谁叫他一天到晚就往县城里跑买卖呢?   别说他了,整个二房都是跑惯了的,愣是练出了极佳的耐力。这不,其他人在外头跑了一整天还吹了冷风,早已累得不行了,只二房的人各个神采奕奕的,原因不过是习惯了。   周家阿爹就更别说了,他性子憨厚,极为不善言辞,对周芸芸倒是真上了心,可惜便是如此也不知晓该怎么表达爱女之情。如今,眼瞅着亲事已经定下了一半,他自是忙活上了,莫说周家阿奶派给他的活计,便是没活儿他都会自个儿找活儿。   这不,先前他就往山上跑了好几趟,想寻些上好的木头伐下来,好拖回家打成家具,结果却被周家阿奶好一顿嫌弃。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就他们哥几个那木工手艺,连周家大伯娘都看不上,宁愿花大价钱也要去镇上买书案,哪怕她这个行为是略有些失当的,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人家多少还是有点儿眼光的。   这不,周家阿奶想着孟秀才这事儿差不多应该是成了,便是不成先备下嫁妆也无妨。主要是,周家先前丢了好大的脸面,若是搁在往日里她可以不在乎,如今便是为了周芸芸也得将脸面寻回来。   有时候,展示财力是最好的找补脸面的方法。   自然,周家阿奶也没有直接大剌剌嚷嚷自家有多少钱,又准备给周芸芸多少钱当嫁妆,她选择的是跟祁家大少爷讨一份京城人家嫁闺女的嫁妆单子,这样既能多贴补一些,又有个格外响亮的名头。当然,要是能顺便托祁家大少爷从京城准备一份相当的嫁妆运过来就更好了。   这事儿是周家阿奶在落水意外发生后没几日就决定的,那会儿她还没想好要不要应允,可甭管是否应允,早点儿备嫁总归是好的。也因此,她急急的去了府城,托饴蜜斋总店大掌柜去京城捎了信,这才有了今个儿这一遭。   周家阿奶一面叫人将牛车上的东西都卸下来,尽数放到先前空出来的房舍里,一面则将周芸芸唤到跟前,细细解释起来。   “我跟傻儿子打听清楚了,这年头京城里嫁闺女也是有差别的,多半人家还是推崇厚嫁的,可架不住家里头没钱,所以京城那头格外荒诞,要么就倾尽一家之力厚嫁闺女,要么就收了聘礼不给嫁妆贱卖了闺女,倒是跟咱们乡下地头差不离。”   其实这并不难懂,前者之所以厚嫁闺女,要么就是如同周家阿奶这般真心待孩子好,要么就是自家孩子所嫁的乃是高门,毕竟这年头要想更改门第不容易,联姻显然是最好的方式了。   至于后者更是好理解,世人绝大多数还是重视儿子的,仅仅是昧下聘礼将女儿嫁出去还算是好的,周芸芸以往可真没少听说山里人家生了闺女直接溺死在粪坑里的。   当然,若是在乡下地方却是不存在厚嫁的说法了,多半也就两种。   一是昧了聘礼将闺女孤身一人送出去,二是将聘礼予了闺女当嫁妆,不进不出的。只有极少数人才会准备嫁妆,便是如此,那所谓的嫁妆也多半是衣裳鞋袜,若是能有几床被褥,简直就是大善之家了。   这也是为何周芸芸会在杨树村如此出名的缘由,旁人家便是心疼孩子,也多半是一视同仁,就连秀娘未出阁时在娘家格外得宠,也未曾越过她嫡亲的哥哥们。像周芸芸这般,不说在杨树村了,便是在整个大青山一带都是独一份的。   周家阿奶的意思的,原本就打算厚嫁她,出了先前那事儿后,便打算将原本预想的嫁妆再厚重三分。哪怕周家阿奶并未说明具体的数额,周芸芸也知那绝非小数目。   思量了一下,周芸芸没那么矫情的直接推诿不要,而是问道:“阿奶可有想过往后怎么分家?到底家里不是只有我一个。”   不患贫患不公,即便整个周家多半都是靠周家阿奶的能耐以及周芸芸的创意攒下了如今的这份家当,可若是做得过了,却也难免会惹来非议。到底是一家子,没的为了这些事情闹翻的。   只周家阿奶却道:“如今这时候正当好,大房半个‘不’字都说不出口,二房自个儿有钱傍身顾不上这些,大房更不用说了,你阿爹和大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正当时候!我想着来年开春寻个好日子,直接把你嫁了,料想他们没人敢吭声!”   周芸芸想了想,道理确也是有的,却有些逮着机会趁机捞油水的感觉,又见周家阿奶一脸的坚定,知晓劝说无用,只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建议道:“不如这样好了,我将麻辣烫汤底的方子写下来,还有串串香那些东西。对了,前个儿我说服了三囡杀了只鹅,就着阿奶数月前刚叫人造好的烤炉做了只烤鹅,阿奶不是也尝了吗?味道如何?”   三囡惯会养鹅,素日里喂得精心不说,那些鹅都是四处乱跑的,端的是健康有活力。逮了只养了快三年的大白鹅,用秘法腌制了一天一夜才放入烤箱细细翻烤,那滋味别提有多好了。   净重七斤多的鹅,被家里人直接瓜分光了,所有人都意犹未尽,连三囡都不再坚持不杀鹅了,仅仅是一口咬定绝对不能动她的大花。   得了周芸芸提醒,周家阿奶似也想起了这事,忙点头道:“这倒是不赖,他们都有手有脚的,多半又都是爷们,没得只盯着银钱不放,合该叫他们掌握些手艺。只不过……”   周家阿奶迟疑的看了一眼周芸芸,皱着眉头道:“我原本没想到这一茬,可你要是把方子给了他们,往后你咋办?家里人常去县城做买卖,你就算做得再精细,论买卖是绝比不上他们的。”   这些年来,周家人尤其是二房那头,见天的往县城跑,不单人都历练出来了,连带也做出了口碑来。且不说周芸芸并不插手买卖一事,就算她真要插手了,也没人手,光靠她一人是绝对竞争不过二房的。   问题是,周芸芸原也没想过做这些小买卖。   “阿奶你听我说,像麻辣烫、串串香这些买卖,包括后来的烤鸡蛋、鸭蛋、鹅蛋的,都是讲究薄利多销。说真的,别说我还没到这份上,就算真穷了,我也不适合干这个。”   见周家阿奶有些不明所以,周芸芸又道:“我会做这些,不代表我喜欢做。其实真要论起来,我更喜欢做一些费时费力却无比精致的糕点。像我先前给三囡做的奶油蛋糕就是其中一种,还有先前做的奶油菠萝冻、翠玉豆糕这些就不赖。可你要是叫我见天的对着一口大锅卖麻辣烫,我是不干的。”   “所以就算你没把方子留下,往后也不会干这个?”见周芸芸点了点头,周家阿奶瞬间高兴了,“那成,你把方子留下吧,一房给一个,回头我再多给你一些压箱钱,他们要是敢瞎逼逼,看我不撕了他们的嘴!”   周芸芸一面点头应着一面琢磨着,麻辣烫汤底其实有好几种,不过照周家阿奶的意思应该是将这个买卖给一房的,估计也就是给大房,毕竟二房有其他买卖。   二房先前在镇上、县城卖烤串、烤蛋仔等等,间或还有烤鸡、烤鸭之类的,若是能说服三囡将大白鹅给杀掉卖了,还能再多一个烤鹅,所需要的该是一应烧烤的配料,包括腌料和调料。   至于三房其实反而是最容易的,就像周家阿奶先前说的那般,自家阿爹和弟弟是什么性子的人,周芸芸哪里会不知晓?也就是周家如今还未分家,若是真的分家了,钱一到周家阿爹的手里,指不定他全给塞到周芸芸这里。   倒不是周家阿爹不疼爱大金,而是在阿爹心目中,周芸芸始终是需要他护着的那个小姑娘,而大金这几年因着跟三河一道儿做买卖,人是越发老练了,看着竟像是比周芸芸还略大一点儿,完完全全是个少年郎的模样,而非小孩子。   周芸芸琢磨着,阿爹和大金需要的并不是什么方子,而是各种创意。大金那脑袋瓜还是很灵光的,只是因着见识缘故,并不能立刻想到精彩的点子,往往需要她提醒一番,或是给大致的框架,才能往里头填充东西。就上回那个烤箱,虽是周家阿奶叫人砌的,可设计图却是出自于大金,准确的说是周芸芸想弄个烤箱,叫大金帮她完善。   这厢周芸芸还在琢磨,那厢周家阿奶又开了口。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家里那么多人,我这些年也没少置办田产,光是这些就够他们花用一辈子了,没的还累你这个就快嫁出去的操心那般多的。我想好了,到时候就叫他们把地分一分,水田旱地加一道儿,足足上千亩呢,每一房都能分到三四百亩,就算一文钱都不给,他们也没话说!”   周家阿奶舍不得周芸芸思虑,忙开口安抚,在她看来,她的好乖乖才是最该得众人操心的,哪有反过来叫好乖乖操心那一帮子蠢货的?左右有田有粮的,要是这都能饿死,那就赶紧麻溜的去死,她不拦着!   听周家阿奶这么一说,周芸芸心道也是,农家嘛,本身就是最在意田产的,只要有田还怕会饿死吗?纵是懒得不愿意下地,大不了就赁出去叫人家种,每年收的租子就够一家人花用的了。   正想着,周芸芸又听周家阿奶说起了京城里厚嫁女儿的标准来。   依着祁家大少爷帮忙打听出来的嫁妆单子,主要是分为六大类。   其一,房产。以瓦片充作房产数,一块瓦片则为一间房,上头贴红双喜字。也有些大户人家是一块瓦指代一个宅子的,不过多半还是采用前一个为标准。   其二,田产。以土坯为替代,一块土坯指代一亩地,用彩纸包裹。并不分优良好坏,也不管是水田还是旱地,统统以土坯做数。   其三,木器家具、摆件箱奁。一般人家会是选择采买些好点儿的木料,再就是跟周家阿爹那般自个儿想办法弄些好料子来,回头找人或者索性自个儿打。这里头差距就很大了,毕竟料子的好坏,做工的优良,以及家舍摆件的数量都没有明确的规定。   其四,日用等物,包括衣裳鞋袜、被褥料子。这些倒是乡下也有,可京城那头又细分为四季衣裳和全福全禄的大被褥,布料则分为料子和毛皮,且皆以十二为倍数。   譬如,一百二十套四季衣裳并六十条全福全禄的大被褥,以及二百四十匹料子等等。这个数目自是由娘家人自行决定,却是不能少于十二,否则就失了祝福的意味。   其五,金银首饰。乡下这头不兴送女儿陪嫁首饰,倒是夫家给的聘礼里头多半会含有首饰,当然也并非全部,且就算是含了首饰也多半只是个铜钗子或者一对银丁香。   若是能得一整套包括钗子、耳环、项链、镯子、戒指在内的银饰,那就是天大的体面了。可即便真得了,也不大可能叫闺女全陪嫁过去,娘家这头若留一半给一半就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其六,压箱钱。这里头的压箱钱,可以是铜板,可以是银锭子,也可以是金锭子,皆可。若是再讲究一些的,也有那种将金银融成吉祥图案,譬如上头刻了花卉或吉祥话的金银饼子。   至于具体数量不一而足。   其实单从嫁妆单子就可以推断出,为何姑娘家会被叫作赔钱货的缘故了,等于是靠娘家人出一辈子的吃喝用度,不拿夫家一针一线,人却是属于夫家的,还要为夫家生儿育女孝顺长辈操持家务等等……   当然,说是赔钱货,也可以选择不赔钱反赚一笔,像这种人家才是占了绝大多数的。   周芸芸以往没关注过所谓的嫁妆,在她的印象中倒是听说过当年小姑姑周大妞出嫁时候,陪嫁了不少东西。除了夫家的聘礼一文不少的都给了她,还有以往做的旧衣裳褥子,包括特地为她赶制的两套衣裳鞋袜,以及两床新被子。这在当时已经算是厚嫁了,没人能指责周家阿奶不厚道。   不过,周芸芸心下暗道,估计等她嫁出去了,周家阿奶保不准就会成为全天下绝无仅有的厚道人了。   分说清楚这些事情后,周家阿奶又领着周芸芸草草的看了一遍她从府城带回来的五大牛车的东西。家舍摆件肯定没那么快,再说临近年关,工匠们也不会接活儿的。周家阿奶带过来的五大牛车东西,多半是衣裳料子、摆件箱奁,还有就是头面首饰和压箱钱。   这些全部都是特地叫祁家大少爷从京城带来的,因为周家阿奶看不上府城那些“破烂货儿”。   衣裳都是成衣,从京城绣庄上买来的,身量从周芸芸如今正合适,到放宽松些的都有。数量倒是不多,每季六套一共二十四套。这是因为周家阿奶总觉得成衣不妥当,虽说裁缝都是老手艺人,可天知晓周芸芸往后能长多高或者多胖,这个尺寸可不好弄,还不如多备些料子叫她往后自个儿折腾去。   也因此,料子格外得多,足足两大牛车都是各色料子。便是如此,周家阿奶还道,府城那边还有呢,不过不是料子,而是毛皮,她打算年后再去取。   至于被褥,这个得自个儿做,还得请全福人帮着做。倒无需周家阿奶或者周芸芸操心,只等来年正月里,从族亲或者村里人中挑出来,到时候拿钱与她们便可,仅仅是缝制被褥对于这些乡下女子而言,全无难度。   摆件箱奁也放了两牛车,这些主要是占的地方大,论值钱却是不如前头衣裳料子的,毕竟周家阿奶也不可能去寻那些名贵料子做箱奁。就连祁家大少爷也难寻,毕竟这些东西多半都是打小开始准备的,乍然需要好木料,却是真的为难人了。   最后的头面首饰和压箱钱才是重点。   光是头面首饰就要占据两个大箱奁,全都是从京城运来的好东西,旁的且不说,起码贵气万分,且多半都是赤金头面,或者金镶玉的,极少几样才是鎏金的。周家阿奶觉得,这戴不戴的出去倒是其次,金子多贵重呢,哪怕往后钱不凑手也能转手立刻换来现钱。当然,若是将来孟秀才真能高中,那么身为官太太,周芸芸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戴上赤金头面了。   这也是为何周家阿奶还要多准备几套鎏金头面的缘故,只因在孟秀才高中之前,身为寻常百姓是不能穿戴赤金首饰的,鎏金就无妨了。就是鎏金还是赤金,但凡不是瞎子,一眼就能瞧出来。   周芸芸瞄着两大箱奁的头面首饰,单这个分量,怕是也有大几十斤乃至上百斤了。且即便鎏金便宜,可赤金和金镶玉却贵得很,估摸着单这两个大箱奁的首饰,没个一万两银子绝对拿不下来。   就这,还不曾算入工艺费,毕竟有些看着做工极为精巧,恐怕手艺钱就不老少。   若说头面首饰只能估算出个大概,那么压箱钱就很直观了。尽管体积略小,仅仅只占了一个不大的木匣子,打开一看却是吓人得紧,只因周家阿奶准备的全是五两大小的金饼。   周家阿奶的意思是,还有一部分箱奁在府城没运过来,算上已经送过来的,一共有七十二抬。到时候,在每一抬箱奁的四个角落皆放一块吉祥金饼,也就是统共二百八十八块,算上每个五两的份量,单是压箱金饼就价值一千四百四十两金子。   以一两金十两银的算法,单是压箱钱这一项,就价值近一万五千两银子。   再加上先前不曾算入内的衣裳料子、被褥鞋袜、尚在府城的毛皮,以及还未开始打造的家舍等物……周芸芸忽的觉得有些晕眩。   偏这会儿又听周家阿奶道:“我先前是打算给你陪嫁些田产的,可后来一想没这个必要,那孟秀才是打算搬到县城去的,往后要是高中了,指不定还会去府城。就算没中,留在县城里开个私塾也比回乡下地头好。我就琢磨着不给你田产了,拿些银子给你去县城里买几个铺子好不好?正好把田产全留给那帮子蠢货,省得有人嚼舌根,说我动了老周家的根本。”   ☆、107|52.1   第107章   周家阿奶的画风永远都是那般清奇。   但凡提起了周芸芸,那就是我的好乖乖。可回头一说起自家儿孙们,却是那帮子蠢货。也亏得这会儿只她们祖孙俩在房里,并无其他人,要不然这话给周家其他人听着了……   仿佛也就那样?左右大家伙都习惯了,不习惯也得习惯。   却说周家阿奶这番解释下来,原本就对嫁妆不甚了解的周芸芸瞧着更晕头转向了,她只盘算了一会儿,就琢磨着怕是自己这么一出嫁,家里得至少出个两万五到三万两银子。   这是什么概念?   就杨树村来说,先前的第一富户张里长他们家,最大的资产也就是那百来亩的上等水田,当然他们家的旱地也不少,起码也有几十亩,还有大十几间房舍,有牛车,鸡鸭鹅也都是养了的,可便是如此,家当也不会超过两千两。   至于旁的人家,小富之家例如周家三奶奶,他们近几年来铁了心跟定周家阿奶,倒还真是应了当初那句话,周家阿奶吃肉,他们在后头喝汤。这三四年下来,三奶奶家不单重新修缮了房舍,置办了十来亩田产,还给她那幺儿娶了一房媳妇儿,估摸着也能有个五六百两的家当。   而周家阿奶给周芸芸置办的嫁妆却绝对超过两万五千两银子……   懵了好一会儿,周芸芸才堪堪回过神来,摇头道:“这是不是太多了?我听说嫁妆到时候都是要摆出来给人家看的。”   “对呀,到时候出嫁前一日,大件的嫁妆像被褥、摆件一类的,都要提前送到夫家房子里一件件摆好。傻儿子跟我说,这叫铺房!不过其他的嫁妆都是随你一道儿出门子的,傻儿子还说,京城里有些人家都是讲究十里红妆的,就是嫁妆箱奁成排出个十里地!!”   说到这里,周家阿奶吧唧了下嘴,一脸的向往:“其实咱们家也可以弄个十里红妆的,要不咱们也试试看?”   “不不,我觉得这已经很夸张了。”周芸芸赶紧拒绝。很明显,祁家大少爷说的十里红妆在京城都是一件很稀罕的事情,更妄论是在大青山这种穷乡僻野里。虽说成亲是要出风头,可若是显摆过度却变成装逼了。   ……小心被雷劈。   “也成吧,反正就这些嫁妆就已经是咱们村里独一份的了。”周家阿奶倒没怎么坚持,这主要是因为她本人也不是什么高调的性子,她原就是那种把肉埋在饭里吃的人,可惜她的肉太多了,到了如今即便有心想遮掩也遮不住,那还不如直接敞开来叫大家瞧,左右又没啥好心虚的。   周家阿奶是真的豁达,且她并不惧旁人惦记她的钱财。   因为,她也没啥钱了。   这三四年来,周家本身赚来的钱财,她都攒着置办了田产,或者是挪作家用。至于祁家大少爷给的分红则又分成两部分,前两年都被她拿去买京城的铺面了,第三年则大半都攒下来存着给周芸芸当嫁妆,小部分和京城铺面的租金一道儿仍给祁家大少爷继续帮她买房舍铺面,到如今很是攒了好些个家当。   至于今年该分得的红利,则连同先前攒下的,被周家阿奶全给了祁家大少爷,都花在了置办嫁妆上。   如今一来,周家阿奶手头的现钱真心没多少的,满打满算也就千余两,她都琢磨好了,若是实在不够,就动用家里赚的钱,左右今年是不打算再置办田产了,再说附近也没啥好田了。   也亏得外头人并不知晓周家阿奶心里头想法,要是知晓她觉得千余两银子叫做没啥钱了,还不得一口老血喷出十里地?   又细细琢磨了一阵子,周家阿奶见周芸芸压根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不管她的意见了:“就这么着吧,反正大部分东西都齐了,等开春我去把府城宅子里的毛皮都拿回来,再叫人打些家舍。对了,也不知道孟秀才这人靠不靠谱,万一买的房舍太小,东西放不下咋办?”   周芸芸默默的望着周家阿奶,心下暗道,那也是因为东西太多了吧?依着先前那说法,搁在她上辈子,那起码得买个三层别墅才能放得下她的嫁妆。   “罢了罢了,还得我来操心!要是过年前还没个动静,我正月里就去寻他晦气!!”周家阿奶恨恨的道。   周芸芸:阿奶你会把人吓死的……      孟秀才会不会被吓死暂且不提,受他之托前来当中人的张掌柜已经不好了。因为考虑到大冬日里赶路不方便,加上张里长家房舍还是挺多的,他那家子就顺着张里长的邀请暂留一夜。   其实,讲道理已经去孟秀才家留宿的,毕竟他们是在为孟秀才的亲事操劳,然而叫人无奈的是,孟秀才家完好的房舍只有两间,一间是书房兼卧房,另一间则是灶间兼柴房。哪怕张掌柜并不讲究什么,可孟家连冬被都只有一套。也因此,张掌柜只得借宿他族兄兼堂兄家中了。   ……然后就被吓了个半死。   起先,因着时间缘故,张掌柜并未问清楚周家的情况。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并不打算干涉孟秀才娶亲,既如此也就没必要问得那么清楚了。可既然今个儿没法将事情了结,那本着闲着也是闲着的想法,他们兄弟二人就聊了起来。   这样一聊,可不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吗?   依着张掌柜的想法,他只盼着孟秀才未来的媳妇儿是个能祸祸钱的败家娘们,但是最好安分点儿别瞎闹腾。简而言之,最好就是给钱就消停的那种。如此一来,他就能收到不少来自于孟秀才的墨宝了。   因此,他一开始就问张里长:“哥啊,周家那姑娘能祸祸钱吗?”   “能啊!”张里长回头的异常果断,“旁的不好说,可老周家的姑娘格外能祸祸钱。那周家老太最是能耐,下头的仨孙女,个顶个的能耐!”   张掌柜正要放心,却听张里长又道:“那小孙女你也瞧见了?张口就要买地,水田要旱地也要,还一气就跟我说她要买五百两银子的地!唉哟我这心里哟,每跟她讲一回话我就觉得要短寿几年。”   这几年来,田产的价值几乎没怎么变动过,上好的水田十一二两,中等的十两左右,下等的也要七八两。旱地则相对便宜一些,可便是如此五六两总归是要的。   那么请问,五百两银子可以买多少田产?!   每回张里长都要被周家人弄崩溃,尤其是那个最小的。偏生,他又实在是喜欢这种性子耿直爽朗大气又能耐的孩子,只一心盼着将自家老二嫁过去……咳咳,是娶了三囡,因此每每被气了个半死,隔几日还得陪着笑脸凑上去。   这厢,张里长正忙着感概呢,那厢,张掌柜已经有点儿不好了。   ……这好像跟他之前想象的有点儿不一样啊?   踟蹰再三,张掌柜道:“我说的会祸祸钱,是指爱打扮爱花用,你说的是……”   “爱打扮爱花用?那算什么能祸祸钱?就老周家那家底,天天换一身衣裳能祸祸多少钱?他们有钱,特有钱!”   张掌柜还抱着一分希望:“就算有钱也应该不会陪嫁多少吧?”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南溪书局分铺的掌柜,见过的有钱人也不算少了,毕竟像孟秀才这种本身有才的极少,倒是家里有钱一心培养个孩子的却是不老少。可甭管家里有多少钱,哪怕再怎么疼爱自家姑娘,也不能将家产陪嫁出来吧?   想到这里,张掌柜急急的问道:“方才咱们也没瞧见周家的男丁,我且问问,周家有男丁吗?几个?”   “当然有!”张里长开始掰手指算,“周老太生了三儿一女,闺女早嫁了不算她。然后仨儿子里头,前俩生了仨小子,最小的只得一个。就这些不也有十个了?大山子有一儿一女,二山子有对双胞胎儿子……啊哟我忘了,后头几个年岁小,又不大出门,谁记得那么清楚啊!”   得了,张掌柜也不想再问了,尽管心里头还有些不安,可他认定了周家就算有钱也一定是留给儿孙们的,不可能叫周家一个小姑娘陪嫁到夫家的。   嗯,一定是这样的,必须是!   这万一不是……   没有万一!!!   抱着这样的信念,等次日一早,张里长再度带上张掌柜登门拜访周家阿奶时,遭遇了会心一击。   其实,昨个儿运来的嫁妆都已经收好了,都整整齐齐的归置在空房里。也亏得家里人口多了,开春又起了两间,要不然都不够放东西的。可谁叫张掌柜好巧不巧的看到周芸芸姐俩坐在廊下喂那只破鸟吃人参须子呢?   张掌柜家中老娘年轻时太过于操劳外加生了太多孩子,年岁大了就卧病不起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毛病,却需要静养和精心调养。也因此,张掌柜多少懂一些药理,只一眼就看到周芸芸拿手里的是有些年份的人参须子,至于那只破鸟则是昨个儿见过的奄奄一息的小八哥。   小八哥昨个儿傍晚还是一副随时都会上天的模样,这会儿倒是精神奕奕的,伤口都被包扎齐整了,黑豆般的眼睛格外有神,看到有生人过来,急急的将剩下的半根须子吃到了肚子里,连瞧都不叫张掌柜瞧。   一旁的三囡还道:“这白萝卜真有用啊!不过我咋觉得这玩意儿没有咱们以前采的野白菜好闻呢?对了,下回咱们再去采两颗,上回全被阿奶拿去了,都没包饺子。”   “这不是白萝卜是人参,上回也不是野白菜是雪莲花。”周芸芸沉默了一瞬,决定不再误导她妹子,“还有,这些东西是不能乱吃的,吃多了会补死。”   “补死?不对不对,阿姐你说错了,吃多了那叫撑死、涨死,才不是补死呢!”   周芸芸想着还是别跟这丫头较劲儿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遂顺着她的意思道:“嗯,你说得对,是撑死涨死。”   始终立在三五步远的张掌柜好悬没一头撞死。   其实吧,山野之地出现名贵中草药并不稀罕,而也确有很多被误以为是普通果蔬而不当一回事儿,民间也有专门走街串巷的捡漏人。也因此,若是今个儿周家俩姑娘不认得这玩意儿,张掌柜还能自我安慰一下,可偏生她们居然是知道的……   知道还这么祸害!!!   憋着一口气,张掌柜被周家阿奶请到了堂屋里。他是真的没能忍住,因而开口提醒道:“我方才看到令孙女好像在拿草药喂鸟……”   “我知道,那是人参须子,我给她的。”周家阿奶扬了扬头,不以为意的道,“咋了?你们是来收药材的?家里也没剩多少了,先前倒是有几颗全乎的,全被我家好乖乖剁了熬药膳了,她说什么冬日进补来着。反正这会儿只剩下不多的参片和须子了。”   周芸芸鼻子灵光,但凡有心要寻草药,总归能寻到的。先前家里穷的时候,周家阿奶没少卖这些金贵玩意儿。可如今周家有钱了,像今年,周芸芸就带着胖喵俩口子并大狗一道儿进山,寻出来的几样草药,甭管金贵与否,周家阿奶都没卖。左右是白捡的,家里也不缺这几个钱,还不如依着周芸芸的意思,给家里人补一补。就是周家阿奶不理解,为啥说好了要补一补,一颗还没小孩儿巴掌大的人参却能吃一个月呢?真是不懂。   不懂的还有张掌柜,他只想知道,孟谨元这小子到底找了个怎样的岳家?!   是,他是听说过周家阿奶的大名,可听说过不代表就一定了解,况且他所谓的听说仅仅是因为饴蜜斋的缘故,并不知晓老周家的画风是如此的丧心病狂。   偏此时,周家阿奶还问他:“你们到底是来干啥的?真的要收药?家里没多少药了,要不我去把参片和须子拿来给你们瞧瞧?”   “不不不,我们是来提亲的。”张里长赶紧将人拦下,顺手给了张掌柜一记胳膊肘,“这不,孟秀才没长辈,我这个当里长的旁的事儿还能帮衬一下,可这长辈……喏,他是孟秀才的同窗师兄,替他来的。”   “同窗啊!这也是个读书人?”周家阿奶奇道,“看不出来啊!瞧着竟像是个铺子里的掌柜、管事的。”   张掌柜呵呵哒:“周老太您说的一点儿也不错,我就是掌柜的。这不,读了十来年的书,也没考上秀才,就去南溪书局做了掌柜的。孟秀才倒真是我同窗,素日里也常作些字画托我专卖,我跟他确有不浅的交情,这不,他前些日子还托我给他在县城里买个二进的小院。”   周家阿奶明白了,这就跟她家三河和大金差不多,念过书可就是没念好,趁早改行做买卖了。   说真的,三百六十行,周家阿奶一行都不歧视,哪怕是码头上干苦力的,她也一样觉得人家是有本事的。哪怕素日里她常念叨自家儿孙都是一帮子蠢货,那也仅仅是口头上说说而已,并不真是这么认定的。   然而,除了某个彻头彻尾蠢笨如猪的傻子——三山子。   “读不了书不算啥,人还能被尿憋死吗?小子,我瞧着你就是个有能耐的,回头一准儿能高升!对了,你说孟秀才托你买二进院子?那你要记得买个略大一些的,特别是房舍一定要多。正好,我昨个儿还在说,怕我家好乖乖的嫁妆太多了,搁不下。”   张掌柜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敢问可否透露一下令孙女的嫁妆有几抬?”   “七十二抬!”   “……好,好的。”张掌柜忽的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尽管已经确定了周家都是很能祸祸钱的,可他真的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乡下人家啊,哪家会给姑娘准备那么多嫁妆的?别说七十二抬了,二抬都不多见!七十二抬那可真的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一旁的张里长也有些被吓到了,他还特地多问了一句:“那是多大的箱奁?二人抬的?”   周家阿奶白了他一眼:“你家婆娘才用二人抬的嫁妆箱奁呢!我家好乖乖,那都是用四人抬的箱奁!!”   张里长也闭嘴了。   还有啥好说的?大青山一带,箱奁都是有定数的,事实上也不止是大青山这一带,其他地方也差不多。尽管大部分箱子尺寸都不一样,可大致还是分成了三种。   一是单人抱的,那种比较小,里头约莫两尺见方,能放置的东西有限。二是二人抬的,也就是需要将箱奁捆缚后,用一根棒子让两人才能抬得动。三就是周家阿奶所说的四人抬的大箱奁,这种是在绳索捆缚后,用两根棍子分四个人才能合力抬起,箱子笨重但容量极大。   通常情况下,像京城那地儿,嫁妆箱奁都有统一规格,大小也不一定是一样的,而是放置各色东西的箱子皆不同,基本上就是那种可以从箱子的外表判断里头究竟搁了什么的。   然而,谁叫周家阿奶不走寻常路呢?她特地叫人带口信的给祁家大少爷,开口就要最大的箱奁。祁家大少爷想着左右是乡下地方,应该也不会在乎这些小细节,既然周家阿奶坚持,他才不去当这个坏人。   于是,一堆特大号的嫁妆箱奁就此诞生。   张掌柜和张里长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满满的无奈。前者是无奈将来保不准就收不到孟秀才的书画了,后者则是想着得亏他没闺女啊,被周家阿奶这么一折腾,赶明儿物价都要提高了!再一想,也不错啊,他家二小子要是娶了老周家的小孙女,是不是也……   才这么想着,张里长就被跑过来看热闹的三囡怼了一脸。   “里长伯伯你是寻到了好的田地,特地来找我的吗?”三囡颠颠儿的跑了过来,仰着脸一副格外高兴的模样,“我这就去给你拿钱!对了,你收银票吗?”   说真的,三囡对于金票银票都不是很信任,你想啊,这么薄薄的一张纸,万一打湿了弄坏了,咋办?没安全感啊!她原先就只要金银,甭管是金银锭子还是金银锞子,都塞到荷包里,挂在脖子上。   可先前那是十几两,等后来眼睁睁的发现金银的数量越来越多,从十几两到几十两,再到几百上千两……   放家里吧,担心遭贼偷;搁身上吧,压死她这个小身板也背不动啊;换成金票银票吧,她这心里就是惴惴不安的,唯恐给弄坏了……反正就是各种不得劲儿!   不得劲儿的三囡就天天骚扰周芸芸,被折腾得没法,周芸芸就唆使她把钱花掉,买牛车买田产买羊买鹅,还有翻修房子。   至今,周家二伯俩口子都不知晓,他们家闺女会变成如今这个画风,周芸芸要负的责任远远大过于周家阿奶。   这不,又到年底了,零零总总加在一块儿,三囡的钱又超过五百两了,这可把她急坏了,她这人就不能藏钱,一有钱就不淡定,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的瞎转悠。尤其这回得的钱还被“好心”的三河全换成了银票,气得她好几日都不理三河。   三河:……我就是故意的,我就是见不得你一到冬日里吃了就睡睡了就吃,就跟阿娘养的猪似的,找点儿事情叫你上火也好。   可甭管三囡再怎么上火,张里长也不可能只隔了一夜就给她变出田地来。这要是一亩两亩的也就罢了,她一气要了四五十亩,哪里去得?   张里长只要陪着笑脸打哈哈:“三囡啊,伯伯还没给你看好田产,回头看好了在来寻你。今个儿我是来找你阿……”   三囡一副“要你何用”的嫌弃脸,被周家阿奶瞧见后,张嘴就喷她:“给我一边儿待着去!等来年三河娶了媳妇儿,你阿姐嫁出去了,我回头就轰你出门子!”   偏生,三囡天生傻大胆,况且她也早已明白阿奶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的,非但不怕还上赶着找抽道:“那三山哥呢?大金哥呢?等他俩都讨到媳妇儿再说我吧!”   “边儿玩儿去!!”周家阿奶举起手欲抽她,见状三囡终于知道怕了,赶紧一拧身飞快的跑了。   只是,就算是跑了,隔了一小会儿,还是听到她在院子里跟周芸芸大声抱怨着:“阿奶好坏啊!她干啥老那么坏呢?坏透了啊!”   ☆、108|52.1   第108章   周芸芸默默的看着三囡作死,直到她说够了才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笑的安抚道:“乖啊乖啊……”   可惜对于三囡而言,什么安抚都不如好吃的来得重要,尤其她这会儿其实已经知道了周芸芸在家里待不长了,更是可劲儿的惦记着那口吃食,当下便拽着周芸芸的袖口嚷嚷道:“阿姐我要吃奶油大蛋糕,你先前答应了我的!”   这话倒是真的,周芸芸低头瞧了一眼愈发有精神了的八哥,先回屋将它搁在了昨个儿临时搭的小窝里,转身同三囡一道儿去了灶间。   做奶油蛋糕的食材多半都是灶间原先就有的,缺的那几样三囡也会帮着搞定,且因着看多了,还能帮着打发奶油、裱花等等。其实周芸芸琢磨着,只要在多练习一下,三囡就算做不出卖相极佳的奶油大蛋糕来,起码可以做出口味相差不无几的普通蛋糕。就是瞧着她那样儿,没把心思用在这方面就是了。   这不才一会儿工夫,三囡就已经问了不下十遍“好了没”。   周芸芸一脸的无奈:“都瞧了那么多回了,你咋还没明白做蛋糕需要多长时间?”   “为啥没有立马就好的蛋糕?这样我想吃了就能吃到,顶好能送到我嘴边的。”三囡看着周芸芸手里的动作,哪怕蛋糕压根就还没成型,她也已经开始不断的咽起了口水,只恨不得立马能吃到嘴里。   “你就做梦吧!”周芸芸没好气的道,手上的动作倒是不由的快了几分。   见状,三囡自是欢喜得眉开眼笑,配上她圆滚滚的小胖脸,瞧着格外得喜庆。   周芸芸一面偷着乐儿,一面手上的动作并不停。幸好这些活儿都是干惯了的,便是一心两用亦无妨。不消两刻钟,周芸芸就将蛋糕做好了,她懒得费劲儿弄成生日蛋糕的那种圆形,而是选择了最为简单的正方形,拿铁盘子盛好后,放到了烤箱里慢慢烤着。   说起来,尽管烤箱是周芸芸提议造的,可事实上最喜欢它的却是三囡。自打头一次吃到由烤箱做出来的蛋糕和饼干后,她就再也不要吃蒸锅出来的了,两者的差别也太大了。   甚至为此,三囡拿出了她久违的热情,一天三回的清洗烤箱。用她娘的话来说,你都没这么精心伺候过我!   可惜像这种无关痛痒的话,三囡是不会在意的,只仍旧我行我素。她娘也已经习惯闺女这样了,在吐槽过几回后,也就不理会她了,由着她各种犯蠢。   被全家除了周家阿奶以外的人都认为是蠢货的三囡,这会儿只盯着烤箱发呆,乍一看还真挺蠢的,仔细一看……那就更蠢了。   周芸芸也不理会她,只拿眼扫视了一圈灶间,琢磨着还能再做点儿啥。只是临近年关了,各种糕点糖果先前周芸芸还真就做了不少,连各种丸子都炸了不少,足够吃到正月里了。   这不,周芸芸正苦恼着,灶间的门忽的被打开了。   阿奶走了进来。   “他们人都走了?”周芸芸下意识的问道。   “走了,不走还等着咱们请吃饭吗?”周家阿奶撇了撇嘴,很是不屑一顾的道,“俩蠢货蛋子!”   对于周家阿奶这种冷不丁就要嘲讽旁人的习惯,周芸芸是真没法子,只拿眼瞧着她,问道:“他们说了啥?”   “能说啥?还不是你的亲事吗?”   “阿奶同意了?”虽是疑问句,可周芸芸说出来却带着一种肯定的意味。阿奶最终肯定会同意的,只是在此之前,她一定会先选择扳回一城,绝不会叫人牵着鼻子走。   不想,周家阿奶却忽的长叹一口气,半是感概半是无奈的道:“真没想到我老婆子还有朝一日会看走眼,那孟秀才居然真是个人物,听那张掌柜说,他卖了几幅字画就凑了百来两银子,你说三山子咋没这个本事呢?”   不等周芸芸开口,三囡先接口道:“因为他是个蠢蛋子呀!”   周家阿奶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却跟着不由的点了点头:“倒也是,人家孟秀才十四岁就中了秀才,三山子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别等下真成了咱们村里那白头秀才,这也太丢份儿了。”   三囡不怕死的再度接口:“万一到白头还没考上秀才,不是更丢份儿吗?”   “你给我闭嘴!”周家阿奶先怒斥了一声,才向周芸芸道,“先前我还担心将来家里头得靠你养着,如今瞧着倒也不赖。你是能想出赚钱的点子来,可这养家糊口的重任还是交给爷们比较好,左右我给你陪了不少的嫁妆,只管安心待在家里头舒舒服服的过日子。正好你上头也没公婆长辈的,谁也不敢给你脸子瞧。”   “好的,阿奶,我记住了。”周芸芸一面点头应着,一面暗中掐了三囡一把,叫她闭嘴别再拉仇恨了。   兴许是弄懂了周芸芸的意思,又兴许是烤箱里的蛋糕已经开始隐约散发出香气来了,三囡完全没管周家阿奶在瞎叨逼啥,只眼珠子一错不错的盯着烤箱瞧,心道回头自己也要弄个巨大的烤箱,这用烤箱做出来的东西可比先前蒸锅美味多了。   结果,见三囡终于消停了,周家阿奶反而不习惯了,拧过头来顺着她的目光那么一瞧……   “唉哟!”三囡捂着脑袋登时委屈上了。   周家阿奶收起了曲着的手指,冷笑着瞧向她:“咋不叨逼了?知道什么叫做爷们养家糊口吗?你也别给我太能耐,等你阿姐嫁了,转头就该轮到你了。别指望三山子,他蠢成那般心气还高,我上哪儿找出身高贵的蠢货配他?索性晾着他,左右我儿孙多,不怕!”   三囡格外委屈的看了看周家阿奶,又瞧了瞧周芸芸,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不开口咋就还能得个脑瓜崩儿?又见左右已经挨揍了,她索性怼上了阿奶:“阿奶你说错了,什么爷们养家糊口,那是聪明人养家糊口!孟秀才那是比阿姐聪明,可咱们家呢?一窝笨蛋。”   “倒也是。”周家阿奶赞同的点了点头,附和道,“蠢成你这样的居然还能在咱们家排到第四,也是真不容易。”   说罢,周家阿奶便要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周芸芸:“我已经答应张里长了,回头翻过年孟秀才会在寻人提亲的,到时候就得答应下来,够个两三月就把你嫁出去。”   周芸芸连连点头答应着。   其实,到了这份上她已经无所谓了,嫁谁不是嫁呢?这孟秀才盘儿亮条儿顺的,且还识文断字,凭良心说,若非大伯娘横插一杠子,才轮不到自己呢。虽说出发点未必是好的,可周芸芸还是挺感激大伯娘的。   这个时候,周芸芸还不知晓,在未来的很多很多年里,她会日日月月年年感激大伯娘的算计之恩。就是大伯娘心里究竟是个啥滋味,那就不得而知了。   ……   ……   每年的年关期间,都是顶顶热闹之时,莫说在府城县城了,就算是乡下地头,那也不甘居于人后。有道是,有钱没钱回家过年,到了正日子里,即便手头上再没钱,也会想法子弄出点儿喜庆味道来,或是贴福字挂对联,或是拿红纸剪了窗花贴上,还有人自个儿糊两盏红灯笼挂在屋檐底下,远远的望去颇是喜庆。   而周家这头,并不缺那几个钱,索性都给安排上,连灯笼都挂了一排,瞧着格外抢眼。   大过年的,哪个也不欲多惹麻烦,倒是安安稳稳的叫这个年过去了。   待正月初五,孟秀才托的媒人就上门了。这回不是乡里乡间骑驴走巷的那种私媒,而是从县城里请来的正儿八经的官媒。   官媒也并非只做官宦人家的生意,真要是这般的话,她老早就饿死了,毕竟便是在县城里也没几乎官家。事实上,只要双方身家清白,互相又是自愿的,且出得起媒人钱,官媒都愿意接手。且这回前往请官媒的还是南溪书局的张掌柜,人家多少还是卖了几分面子的。   “唉哟!瞧着十里八乡的,哪个不知晓您周老太的孙女是顶顶好的?瞧这模样水灵的,哪个能比得上?这男有才女有貌,可真真是天作之合!便是不提模样,单是周老太您持家有方,就叫外头的人羡慕着呢,但凡您孙女能学到几分,这不就跟娶了个财神爷似的?亏得孟秀才身上有个功名在,不然又怎么配得上周老太您的孙女呢?”   周家阿奶笑眯眯的瞅着这媒婆,却并不曾立刻松口应承下来。   说亲都这样,女方这边甭管心里头有多乐意,都要讲究一个矜持。男方那头表现得越是诚意,越是显得女方金贵。当然,对方予了颜面,自家这头也不能过了,因此周家阿奶并不曾像上一回那般百般推诿,而只是笑而不语。   媒人都是做惯了这些事情的,一瞧就知晓周家这头是乐意的,当下愈发的卖力起来,好听的话儿一车一车不要钱的往外送,直把周家阿奶哄得高高兴兴的,倒是惹得一旁的周家人皆不由的侧目。   瞧着火候差不多了,周家阿奶终于不拿乔了,只笑着答应了下来。   话虽如此,这亲事却并不算就此定下,虽是乡下人家,可三媒六聘还是要讲究的,况且周家这头也不急,左右三河还没嫁……还没娶呢!   这厢,媒人得了周家阿奶的准话,一脸喜色的将话儿回给了孟秀才并大清早跟媒人一道儿赶来的张掌柜。   张掌柜长出了一口气,拿过一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荷包递给了媒人,这只是茶钱,接下来还有的忙活呢,拧身见孟秀才一脸的淡定,气道:“眼瞅着就要娶媳妇儿了,你怎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孟秀才低头认真的思索了一下:“所谓三媒六聘,我这厢请了县城的官媒,又有张兄作为中间牵线搭桥的中人,周家只需再请一人做保就成,这并不难。六聘又指六礼,接下来只要经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这门亲事便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张掌柜目瞪口呆的望着孟秀才,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方才孟秀才那席话并不曾有错误,可听着怎就这般不对味儿呢?张掌柜迟疑了一会儿,便道:“娶妻为何?”   “相伴一生,白首偕老。”孟秀才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   这话听着也不错,张掌柜略放下了点儿心,再度道:“娶妻乃人生大事,自不可同旁的事情同日而语。像我倒也罢了,便是想红袖添香,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就不同了,以你的才华,迟早会入仕为官,到时候便是美人在怀,也不能忘却发妻。俗话说,糟糖之妻不下堂,发妻总归是不同的。”   孟秀才一脸古怪的望了过来,张掌柜回看他:“怎的?觉得我这话不对?”   见孟秀才并不言语,又道,“我可提醒你,入仕为官者最该注意此等后宅之事,别看话本子里写得热闹,到时候你真当了官,但凡有点儿小差错就能给人拿捏住,偏你又没个靠山,别等下十年寒窗苦读,却毁在了这种小事儿上头。”   张掌柜倒是出于一片好意,孟秀才也知他意,便只道:“既知晓这个,为何还要明知故犯?”   “什么?”张掌柜愣住了。   “男儿大丈夫既是立志读书入仕,又何苦为旁的事情分心?佛家有云:三千繁华,弹指刹那,百年过后,不过一捧黄沙。我自小立志要为君分忧,何苦自寻烦恼?”   孟秀才说得决绝,张掌柜愣是好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自是满脸的不敢置信。   要知道,本朝最是崇尚读书人,有“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之美称。当然,相较于那些书香门第、名门世家,寒门子弟的晋升还是比较不容易的。可但凡是中进士者,便只是个同进士,想要补个七品县令也是绝无问题的。   若是侥幸能入二甲,乃至头甲,那绝对是前程似锦富贵如云。   倘若今个儿孟秀才已年老,那自是另当别论,毕竟每届科举都会出现白头秀才、白头举人、白头进士这种情况。而在同等情况下,自是年轻人的前程更好,年岁长者多半早已成亲生子乃至有了孙儿、曾孙,始终不愿放弃也多半都是为了子孙后代,故而极少会动旁的心思。年轻人就不同了,若非知晓每年都有不少前程似锦的寒门子弟毁在这上头,张掌柜也不会特地出言提醒。   他倒是好心,却反而被弄懵了。   入仕为官是为了什么?这话若是叫张掌柜来回答的话,定然是为了权势和荣华富贵,当然也少不了美人在怀。张掌柜这人品性还不错,即便再怎么样,他都永远不会抛却发妻,如若不然,也不会特地多那么一句嘴了。   孟秀才见他愣神,只又道:“红颜即枯骨,张兄你太执着外在了。”   张掌柜:…………所以这就是他屡试不第的根本原因?!   仔细一想,张掌柜愈发觉得此言极有道理。其实,若是曾经的他完全没有读书天赋,纵然家里再怎么殷实,也不会叫他白白浪费时间和钱财。说白了,他其实还是有些能耐的,起码年少时候格外的聪慧,只一心一眼的执着于读书做学问上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似乎是十七八岁,年少慕爱之时,那会儿他尚不曾考上秀才,却已心心念念着媳妇儿孩子热炕头了。家里人原就不反对他早些娶妻生子,只道回头还有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了,可往后他却愈发的无法静下心来进学,白费了他的天赋和多年苦读,最终还是选择了彻底放弃。   想着往日种种,张掌柜还颇有些唏嘘不已,他知晓这事儿怪不得旁人,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心性不坚定,如今瞧着孟秀才一脸的坚定,更是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   半晌,张掌柜只道:“但愿你别步了我的后尘。”   “衣且蔽体,食则果腹,平生只得一妻,凭老天赏赐几个儿女,便是没有,也不妨碍我为国效力为君分忧。”   “你说得对……”   张掌柜也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了。   一方面他倒是觉得周家那姑娘挺幸运的,寻常男子尚且朝三暮四,但凡有几个钱就会寻那些个秦楼楚馆玩闹,就孟秀才这性子,怕是终其一生都不会在意这些事儿。   可另一方面,他也觉得那姑娘挺可怜的,很明显孟秀才这就是七窍少一窍,若想过相濡以沫的日子倒是不难,可若奢求旁的,却是注定要失望了。   回头又仔细想来一遭,张掌柜想不出答案来,索性暂且放弃了,只用心帮着在县城里挑选了几家合适的院落,本想叫孟秀才从中挑选其一,转念一想这人连美人都不在意,会在乎住的地方如何吗?且看他家破成这般也该想到了。   张掌柜干脆罗列了一份宅院位置、结构、大小等细则,去老周家寻了周家阿奶。   ……   ……   寻常嫁闺女的人家是不会插手亲家的事儿,一则是没底气,二则却是没这个闲工夫,左右嫁都嫁了,凭他房子好赖,还能悔婚不成?哪怕家徒四壁,这都已经说定了,又能如何?   可周家阿奶却不同。   听说了张掌柜的来意后,周家阿奶果断的拽上他赶着牛车就去了县城里,就着那份单子,将所有的院子挨个儿瞅了一遍,最终挑中了一个她觉得最好的二进院子。   那院子位置靠近闹市区,却因着隔了一条小巷,加上旁边还都是殷实人家,故而并不显吵闹。院儿够大,房舍也不少,两进的院子约莫有十余间房舍,皆方正得很,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看起来略旧一些,另外里头的家舍都是前任主人留下来的,端的是不像样。   “罢了,你把这院子买下后,就将那外头大铜锁连带钥匙都给我,回头我帮你收拾收拾。”周家阿奶定下了房舍后,却仍不满意这将作为她家好乖乖未来的住所,因此决定大刀阔斧的改造一番。   张掌柜虽从自家族兄那头得到了不少消息,可他族兄并不是那等子好嚼舌根的碎嘴之人,因而告诉他的都仅仅只限于皮毛,关于周家阿奶那与众不同的画风,却是一个字都没透露。   “收拾?也行吧,是该好生打扫一下,那就劳烦周老太了。”   天真的张掌柜很痛快的就将大铜锁连带钥匙交了出去,回头就将院子交了钱过了契,送到了孟秀才手里,顺便告诉他,那院子如今被周家阿奶掌着,说是要帮着洒扫干净。   孟秀才也没想太多,他跟周家阿奶又不熟,熟的那几个以往也确实时不时的来他这里头帮着砍柴挑水,还道真就如同张掌柜所言那般,仅仅是洒扫干净。   于是,他们成功的错过了最佳的阻止时间,甚至因着出于信任,都不曾亲自前往监督,只道左右也就一个空院子并几样旧家具,周家这般有钱,还能看上那些个破玩意儿不成?   当然看不上。   周家阿奶在次日一早就带上儿子、孙子们前往县城,至花了一刻钟时间就将整个院子弄了个干干净净,因为她将所有的家具摆件全给扔了,一件不留!   再往下就是打家具了。   虽说女方这头也要准备一些家舍摆件,可类似于拔步床、美人榻、书桌书案等等,却都是由男方购买的。女方那头也就是准备一些类似于炕桌、炕屏、夜香桶等等小件的东西,成亲当日所用的家舍还是由男方所提供的。   周家阿奶哪里舍得周芸芸受委屈,索性花了大价钱请了府城的老木匠,带着所能寻到的最好料子,分别乘坐多辆马车赶到县城里赶制家舍,誓要将这个外头瞧着很一般,里头更一般的院子,打造成如同大户人家正院子的存在。   还真别说,只要有钱要办到这些并不难,且为了叫木匠们不偷懒耍滑,当然也是为了这般其他零碎的嫁妆,周家阿奶将除了周三山以外的所有男丁都唤道了县城里,一点儿也不心疼的把人使唤得滴溜溜转。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三河的亲事咋办呢?   ☆、109|52.1   第109章   咋办?   凉拌!!   周家阿奶忙着操持周芸芸的亲事,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关心三河的亲事?左右这门亲已经妥当了,请的媒人更是早以前就一直帮周家说亲的那个。   虽说是乡野媒人,可该懂的规矩人家也都懂,左右先前给大山二山、大河二河说亲时,也没出什么差错,都给顺顺当当办下来了,轮到三河时自也不会出错。   于是,周家阿奶格外淡定的将三河的亲事抛之脑后,连半点儿过问的意思都没有。她就不信说定了的亲事,女方那头还能因着她这个老婆子不在家而一气之下直接不嫁了!   那自是不可能的。   可问题根本就不在于周家阿奶啊!   整个周家二三十号人,少了一个周家阿奶当然是无所谓的。可如今周家的情况是,不单周家阿奶跑了,连带周家所有的男丁都一并跑了啊!!   不对,三山子还在,可要不是他一点儿用处都派不上,周家阿奶何至于弃他不用呢?凭良心说,但凡他还有那么一丁点的能耐,周家阿奶都能将他使唤得滴溜溜转儿。   退一万步说,其他人跑了也就跑了,关键是新郎官周三河他也不在家啊!!!   周家二伯娘简直要疯,哪怕她也明白事情都进展到这一步了,对方无论如何也不会退亲的,可这也未免太不给亲家面子了吧?要是对方仅仅是村子里的普通人家的姑娘倒还罢了,偏那位是跟周家上下都极为熟悉的张里长……亲侄女。   这事儿要咋办?反正二伯娘望着这一院子的女眷和孩子,彻彻底底的没了法子。   瞧她这般着急上火的模样,周芸芸其实真的挺愧疚的,毕竟若非为了自己的亲事,三河完全不必这么急吼吼的娶媳妇儿。当然,那位张姑娘是真的挺不错的,可既是不错,岂不是更应该赶紧将亲事给办妥当了?左右前头的都完事儿了,可不只差最后两步了吗?   周芸芸抱着这几日不离身的小八哥,极是诚恳的向二伯娘道:“二伯娘,您看我和三囡能帮上什么忙不?旁的不说,到时候办酒,我能掌勺。”   “不用那么费劲儿,办酒给村里人吃呢,自是从村里叫几个人就成了,都不用给工钱,到时候把剩饭剩菜分给他们就是了。”   “那还缺啥不?大嫂她们几个,要么怀着身子,要么孩子还小,多半都是脱不开身的,看来看去,也就我和三囡还能帮衬一些。”周芸芸想着,要不索性跟周家阿奶提议先把三河给放回来,转念又一想,怕是二伯也得回来,在亲事上头,父亲的作用是要远远高于母亲的。   显然,二伯娘也是这么想的,她从不认为家里这几个小的能帮上忙,别说周芸芸这个还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就连侄媳妇儿和儿媳妇儿怕是也没多大用处。   思量了一阵,二伯娘忽的道:“一事不烦二主儿,左右芸芸你的亲事不是有你阿奶在么?还有县城那啥书局的掌柜的来着?索性就叫他们去管,我家三河呀……”   “你打算丢掉不管?”三囡忽的从周芸芸身畔探出了脑袋,语气欠欠的问道。   二伯娘闷声不吭的先把巴掌伸了过去,瞅准了三囡的头顶就拍:“说什么傻话呢?到时候我要摆个流水宴,你来掌勺!”   “阿娘你也是真胆儿大,就不怕我搞砸了?再说了,阿奶答应摆流水宴了?”三囡私以为,她阿奶才没那么傻大方呢!   其实二伯娘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见闺女还真认真思量上了,直接送给她一记白眼,拧身就往外头走,且边走边道:“我去找张里长他婆娘,咱们家顶事儿的都跑了,留下来的一个比一个不中用,看来这事儿呀,还得靠人家老张家。也亏得这是张里长的侄女,要是闺女还得避嫌……侄女就好办多了……”   二伯娘渐行渐远,没多久就连背影都瞧不见了。   三囡瞪着眼睛看着她娘离开,回头指着自己又指了指周芸芸,笑着道:“一个,比一个,不中用!”   头一个指的是自己,后一个指的是周芸芸,说到“不中用”这三个字时,却遥遥的虚指了指三山子那紧闭的屋门。   “噗!你个小促狭鬼!”周芸芸一个没忍住就笑喷出来,有心去挠三囡的痒痒,又怕一不小心把手里的小八哥给摔了,只好站在原地冲着已经溜之大吉的三囡喊道,“过来叫我打一下,不然回头啥好吃的都不给你做!”   “还能这样?”三囡都已经跑出七八步了,闻言登时止了脚步,一脸目瞪口呆的回望过来,见周芸芸一脸“你奈我何”的神情,只好老老实实的挪回去,把手心伸到跟前,蔫巴巴的道,“打吧打吧,随你怎么打。”   周芸芸哪里会真打她,玩笑似的拍了她一下后,正待要开口,忽的就传来一阵不耐烦的声音。   “你俩能不闹吗?见天的吵吵嚷嚷的,我秋日里就要下场考秀才了!”   廊下,三山子将屋门开了小半,身子仍在屋里,只探出了一个脑袋,语气格外的不耐,神色更是阴沉得很,尤其这会儿日头已经偏西了,他那屋又不是朝南的,乍看之下着实有些唬人。   三囡当下就要回嘴,被周芸芸一拽,硬生生的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嘟着嘴一脸不高兴的去了堂屋,连个眼神都没给三山子。周芸芸倒是向他点了点头示意知晓了,见他立马关上了房门,遂也跟着去了堂屋。   这会儿还是正月里,天气冷得很,只在院子里说了一点子话,就冻得手脚冰冷。三囡进了堂屋后,只径自去嫂子们跟前摆的炭盆处烤火,没一会儿就脱了鞋窜到了大长炕上。   说起来,这大长炕还是前年冬日里造的,主要是冬日里太冷,晚间每个屋烧炕也就罢了,白日里太浪费了。加上家里的人口愈发多了,尤其是小孩子们,周家阿奶索性叫几个大孙子在堂屋里砌了一排大长炕,白日里给家里的女人小孩用,晚间就索性叫断了奶的孩子们睡这屋,再叫四个孙媳妇儿轮流排班照管着。   周芸芸深以为,这简直就是幼儿园的雏形,且她还觉得,再过个几年,周家这情况还真能办个小小幼儿园了。   这厢三囡刚窜上了大长炕,那厢周芸芸也进了堂屋。   三囡赶紧招呼周芸芸也过来,且道:“先前见了孟秀才也没这般瞧不起人,他还没考上秀才呢,咋就那么能耐呢?”   “你又不是不知晓他心情不好。”周芸芸先把小八哥安置好,这才脱了鞋上了炕,“大伯娘也不知晓跑哪里去了,竟是自打那日以后就没瞧见了,阿奶和大伯倒是都心大,可三山子又不是他俩,怕是早就惦记上了。”   “腿儿长在她自个儿身上,她要跑谁拦得住?”三囡恨恨的道,“顶好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周芸芸当然知晓三囡恨的是啥,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以往大姐跑了,我记得你也是这般说的,回头最舍不得丢不开的,结果还是你。”   “那咋能一样?她是我姐,亲堂姐呢!”三囡反驳道。   “看着吧,左右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跟阿奶一个样儿。”周芸芸忽的顿了顿,紧接着笑倒在了炕上,还把大堂嫂家的腊梅带倒了,遂搂着她笑得不成声。   三囡纳闷了,就算她真的是刀子嘴豆腐心,也没啥好笑的吧?   不单三囡,四个嫂子也皆不解的看了过来,倒是几个小不点儿们也不管听没听懂,只跟风般的笑开了。   待周芸芸笑够了,一面将腊梅揽在怀里亲香,一面解释道:“我直到今个儿才发觉,咱们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顶顶像阿奶的竟是三囡!这刀子嘴豆腐心也就罢了,论能耐仿佛也是像了阿奶。”   周芸芸不说则已,一提起这茬倒是引得四位嫂子频频点头附和。   “是这样呢,不说我还没发觉。”   “可不是像阿奶吗?瞧她说话做事的样儿,尤其是背后嘀咕人的时候,就是阿奶从来就是当面怼人的,三囡太怂,只敢在背后瞎嘀咕。”   “嗯嗯。”   “我倒是认为呀……”绣娘等着其他妯娌都说完了,连葛氏都应和了两声后,这才慢吞吞的开了口,“三囡这性子能耐兴许只像了几分,长相倒是真的随了阿奶。”   三囡:………………!!   周家阿奶长得矮矮胖胖的,一张大饼脸配上一口大板牙,加上如今也有了些春秋,大饼脸上好些个褶子,莫说如今了,就算是往前四十年都不带跟美人儿搭边的!   这先头说三囡性子能耐像阿奶说,三囡倒挺自豪的,回头听了最末秀娘说的这话,却是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见她整个人都木了,周芸芸和嫂子们登时笑作了一团,笑声传出去老远。   ……   ……   隔了几间屋子的三山子烦躁的将写废了的纸张团成一团丢到了书案底下,起身在屋子里打转儿。   其实,凭良心说,他并不爱念书做学问,可既然他阿娘希望他走这条道儿,且他本身更不爱下地劳作,那就只能坚持下去。想着那些个励志名言,三山子始终任何只要能下苦功夫,铁杵也能磨成针,他这般的刻苦用功,还能考不上秀才?   想当年,才十四岁的孟先生能一举考上秀才,他今年都十五了,还怕考不上?   暗自给自己打了气,三山子再度回到了书案前坐下,继续用功起来。   他已经没退路了,这些年来,他阿娘在他身上花了太多的钱和精力,甚至为了他的前程不惜将他的先生和堂妹撮合在一起……   哪怕人人都说阿娘做错了,可他却没法指责,只能选择破釜沉舟。他仔细想过了,只要他能考上秀才,就算阿奶再不满意,应该也会看在他的面子上同意阿娘回来的,便是为了这个,他也要再努力一把!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三山子并不管外头发生了何事,左右如今周家条件好了,哪怕没人将饭菜送到他这屋里,但凡饿了往灶间去一趟,总能寻到吃食的。他也不挑,甭管是馒头还是包子,或是几块烤焦了的饼干,只要是能混个肚儿圆就成。几次下来后,还是周芸芸不忍心,每回做饭时都会特地给他留出一份,放在锅里用热水坐着。   对此,三山子当然也有所反应,只是他的反应却让周芸芸很是哭笑不得。   他很认真的告诉周芸芸,等他考上了秀才后,就能跟孟秀才平起平坐了,到时候万一孟秀才欺负了她,他一定会帮着讨回公道的。   周芸芸在一脸懵逼的神情下,凭本能跟三山子道了谢,等回过神来之后却囧得厉害。且不说孟秀才是否会辜负她,就算真的辜负了,她应该也只会找阿奶阿爹和大金求救,而非三山子。   关键是,三山子咋就那么自信一定能考上秀才呢?   为了解惑,周芸芸还特地去询问了大金。   大金的回答粗暴简单:“他要能考上秀才,我就是下一届的状元郎!”   亏得三山子并不知晓这一茬,因而他还能静下心来刻苦念书,只盼着今年秋日下场考试能得个不错的名次,便是最差也要考上才好……   只这般,周家人各做各的事儿,倒也勉强算是相安无事。可等周家二伯娘天擦黑回家后,又是好一通抱怨。   她抱怨的不是旁人,而是周家阿奶。   “阿娘她到底是咋想的啊?咱们先前竟是完全没听说,她特地跑到人孟秀才跟前,说什么她对于娶媳妇儿格外的有经验,硬是逼得孟秀才和那张掌柜答应她,只叫她操持男方那边迎亲的一整摊子事儿!”   二伯娘倒还真不介意周家阿奶不管三河的亲事,其实也不算完全丢开不管,毕竟当初相看的是阿奶还是很积极的,只是后来亲事定下来了,才彻底一推了事的。   至始至终,二伯娘介意的都是阿奶把周家大伯和三河都拐走了,弄得她这头好多事儿都办不成。好不容易央了张里长他婆娘帮着说好话,结果回头张里长归了家听了她那些话,一个没忍住就告诉了她真相。   真相太残酷了,二伯娘先前一直认为周家阿奶带着全家男丁都在忙活周芸芸的亲事,结果忙的确实是周芸芸的亲事,却是在给孟秀才忙活。   这话要怎么说呢?自家事儿一堆,你却带着全家去帮你未来孙女婿忙活迎亲事宜?你到底算哪头的?!   好吧,尽管孙女婿跟孙女也没啥区别了,可咱能不能稍微分一下轻重缓急呢?尤其你把孙女婿那边的活儿全给抢了,办得好人家夸的是老孟家,办得不好回头还平白落得一通埋怨,何苦呢?   还有那句,对于娶媳妇儿的事情格外有经验……   呵呵,有经验,真的是太有经验了!!   二伯娘一口气不停歇的将她在张里长家听到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的全部都告诉了家里人,最后更是直接抢过三囡手里的大碗茶,一股脑全给灌了下去,完了狠狠的一抹嘴,恶声恶气的道:“老周家娶孙媳妇儿,我一个外来媳妇儿我忙活这么多干啥?对了,先前阿娘给了我二两银子,叫我自个儿把事情搞定,我今个儿就把那二两银子丢给张里长他婆娘了,叫她给办了!”   周芸芸默默的扭过头去,一脸的不忍直视。   她错了,嫂子们也错了,这老周家最像周家阿奶的哪里是三囡,分明是二伯娘。旁的暂且不论,这不要脸的气质绝对是学了个十足。   话说回来,张里长也是惨,好端端的嫁个侄女,结果莫名就摊上了一摊子事儿。先前三囡折磨了张里长一冬日,好不容易才帮着凑了三十亩田产,就这样还被三囡鄙视。   结果,摆平了三囡又来三囡娘,那俩口子也是造孽!   造孽的事情还在后头,先前周家和张家议亲的时候,把日子定在了正月二十三,本是想着尽快把孙媳妇儿娶进门,好赖能多个干活的人儿,便是干不了农活,帮着操持家务也好,毕竟周家如今孕妇加小孩子一堆,偏二房那头家禽牲畜就没少过,这就没有不缺人手的时候。要不是大金今年才十三,保不准周家阿奶也能给他弄一个回来。   且不说旁的,单说三河这亲事,既是定下了,旁的事儿也在张里长俩口子的帮衬下勉勉强强的完成了,那就赶紧到日子成亲呗。   结果,人没来。   先前说了,周家阿奶来不来真心没关系,虽说成亲时最好所有的直系旁系亲人都在,可少个亲奶奶真没啥。   起码跟新郎官和新郎官他爹都不来比较起来,那就不叫个事儿!!   明个儿就是正月二十三了,结果一直到正月二十二,天都黑了,完全没见周家人回来。这下,不单是二伯娘急了,家里其他人也要疯了。   无奈之下,二伯娘再度敲响了张里长家的门。   张里长:…………我真是上辈子欠你们家的!!!   于是,在张里长连夜赶着牛车进县城,先寻到他堂弟张掌柜,又在张掌柜的陪同下找到了孟秀才置办下的二进小院,在深更半夜里敲开了院门。莫说喝了口水歇一歇了,张里长连门都没进,直接喊上周家二伯和三河,赶紧走人呢,不然明个儿的亲事要是黄了,他侄女也不用做人了!   人倒是接到了,张掌柜主动下了牛车,在表示他能自个儿回家后,就同周家其余人一道儿站在夜幕中,目送张里长一行人离开。   张掌柜长叹一声,半是无奈半是恳求的向周家阿奶道:“周老太,您跟我说句实话,您真的会操持亲事吗?谨元是秀才公,他家虽没其他的长辈亲人了,可到时候先生和同窗定是会来的。这要是您没啥经验,趁着如今还有时间,赶紧告诉我,好赖还有回旋的余地,我保证不怪您。”   周家阿奶冲着他翻了老大的一个白眼,瓮声瓮气的道:“我老婆子给你把话撂在这儿,要是办不好这桩事儿,我把脑袋拧下来给你当夜壶!!”   “……算了,您就当我今个儿没来过。”张掌柜一脸的木然,僵硬着身子转身回了家。   他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   ……   三河的亲事并没有掉链子,且不说当天夜里他们父子俩都回去了,单说次日一早,周家阿奶便领着其他人也跟着回来了。因着是雇佣了县城里脚程最快的两匹马拉了马车,故而他们回来的还挺早,起码比其他来吃酒的村人早了至少一个时辰。   二伯娘只想呵呵哒。   好在事儿都已经提前处理好了,周家虽不曾摆流水宴,这喜宴上的菜色却是极佳的。   杀了两头大肥猪,鸡鸭鹅一大堆,八菜一汤俱是肉菜,且还是肉占了盆子至少三分之二的大肉菜。   乡下人看人家娶媳妇儿有没有诚意,一般就看俩。一是给的聘礼,二是喜宴上的菜色。虽说周家上下格外得不靠谱,好在知晓这些事儿的人少,且张里长严令家里人闭嘴,倒还真没叫事儿往外传。   外人只道,周家厚道得很,不单先前的聘礼给了至少二两银子的财物,这喜宴的大肉没个二三两银子也绝对办不下来,毕竟村里人多,喜宴又是人人都有份的,除了吃奶的小娃娃外,便是才长牙也叫过来塞两口肉。   不单是喜宴菜色好,连带周家备下的糕点糖块也好,皆是连镇上都没得买的新鲜花样,每张饭桌上都摆了个大盆子,满满当当的全是糕点糖块,吃完了也不怕,周家那馋嘴的小丫头一直在四处转悠,看哪桌少了就给哪桌添上,看着竟是半点儿都不心疼,全然没有小时候馋嘴丫头的样儿了。   有啥好心疼的?糕点糖块倒都是周芸芸做的,却都是三囡吃腻了的老品种。   还有一个事儿,周芸芸早就同她透露了消息,府城饴蜜斋的大掌柜也不知晓是咋想的,竟是拍着胸口跟周家阿奶保证道,到时候由他来提供孟家摆酒需要的所有糕点糖果,绝对管够!   这不,三囡一面按着周芸芸的吩咐干着活儿,一面已经开始期待着周芸芸出嫁了。   ☆、110|52.1   第110章   三囡正美滋滋的幻想着周芸芸出嫁时的盛况,完全忘了自己曾一度极力反对周芸芸出嫁。事实上,吃货的本质叫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各种美食,全然凭着本能在各桌旁转悠,时不时的添些糕点糖果,顺便被动的接收一些来自于族人、村人的赞美。   “瞧瞧周家的大小囡囡,咋都那么出挑呢?叫人瞧着就想领回家里去,怪道周老太这般喜欢孙女,搁我有这样的孙女,我也不疼孙子了!”   “得了吧,说得好像你没孙女一样,也没见你有多稀罕。”   “那能一样?就那些个丫头片子,黑乎乎脏兮兮的,连眉眼都看不清楚,疼啥啊?我瞅着她们我眼睛疼!”   “照你这说法,人家周老太是瞧着孙女长得好看才疼的?得了得了,那你赶紧给你儿子换个媳妇儿,兴许娶个长得好看的,往后生的孙女就能好看了呢!”   “要这么麻烦干啥?索性把周家的囡囡领回家呗!”   “谁不想啊?唉,还有周家二囡儿,白便宜了孟秀才。”   明明是三河的喜宴,可事实上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新娘子的娘家人都没将注意力放在这对新人身上,而是皆不约而同的抬头打量着三囡,也有人往周芸芸那头看,唯独没人好奇新娘子。   三囡一脸无所谓的游走在各张桌子之间,一直到手上的糕点糖果都发完了,才转身去了灶间那头。   周家经过了这几年的扩建,除了日常住的房舍多了好几间外,变化最大的莫过于灶间了。最老旧的那个灶间,如今大半间都用来堆放柴火和部分木炭,另外小半间的两个灶台则基本上不用于做饭,而是煮猪食。   后改造的周芸芸专属灶间,则沦落为的公用的,今个儿当然也是如此,好些个被周家二伯娘唤来的村里婆娘都在这里忙着做饭烧菜,也亏得这里大,加上好些饭菜都是早先就做好的,只放在堂屋的炕上暖着,到点直接端出来即可,倒也不显得有多忙碌。   而这会儿三囡去的则是最晚造好的小灶间,只有两个灶台,却有一个硕大的烤箱,里头橱柜很多,类别划分得很细致,看起来精致小巧又功能俱全。   进了灶间后没多久,周芸芸也跟着过来,只是面色却有些不对。   三囡是过来添点心的,结果才添了不到一小半,就看到周芸芸沉着脸走了进来,奇道:“阿姐你怎么了?可是听到人家说闲话了?想说就让她们说去,方才我还碰到个大娘,一个劲儿的拽着我的手不放,直说她有多喜欢我,还说我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一个样儿,你说这有多扯?”   托周家二伯娘的福,三囡在备受打击的情况下愣是坚持了下来。不过,这也直接导致了一个很严重的后果。   如今的三囡,坚定不移的认为自己的确很像阿奶。这里的“像”,指的并不是性子脾气,而是单纯的长相。   试问,三囡都已经认为自己像阿奶了,再夸她长得跟天上的仙子一个样儿,有意义吗?   完全没有。   只是,搁在素日里听了这话或许是笑起来的周芸芸,这会儿却只僵着脸扯了扯嘴角,迟疑了半晌才道:“你方才有没看到旁的什么眼熟的人?”   “谁?眼熟?村里的人哪个不眼熟了?”三囡一脸的诧异,虽说她也不常跟人打交道,可甭管怎么说,她也要时不时的放鹅、放羊。再加上这几年频频买地租赁等等,哪怕有些事儿是能叫她阿爹帮忙的,可到底还是免不得跟村里人碰面。   见得多了,哪怕素日里并不常对话,那也能混个眼熟。况且,周家原就是杨树村的两大姓之一,多数村里人都能拐弯抹角的跟周家攀扯上亲戚关系,在周家发了财之后,自是不缺人主动上来套近乎。   说真的,三囡都习惯了,估计整个周家也就不怎么出门的周芸芸还有些不大习惯。   可周芸芸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靠近院子外头空地上摆的那几桌,你没注意到吗?大伯娘也在。”   “我看到了,她还跟我要了两块点心。”三囡颇有些不以为然的道,“可我没给她,我叫她自个儿去找阿奶要,还跟她说,要是再不走,就去喊阿奶过来了。再后来,我转了一圈回去后,就没再瞧见她了。”   大喜的日子,三囡也不愿惹事,可不惹事不代表她就怕了周家大伯娘。   “你知道她这些日子跑到哪里去了吗?”顿了顿,周芸芸压根就没打算叫三囡回答,而是沉着脸道,“她去找……李氏了。”   “啥?”三囡有点儿回不过神来。   时隔多年,这是周芸芸在李氏被休后,第一次看到她。说真的,第一眼还真没能认出她来,可紧接着,周芸芸就看到她身边一脸鬼祟的周家大伯娘,愣神之间就被大伯娘拽到一边,指着李氏叫周芸芸唤娘。   周芸芸当时就直接挣脱了周家大伯娘,转身走人。   “……到底是三河的喜宴,我又不能当众跟她吵起来,可你说她这么做是啥意思?我分明记得当年阿爹跟我说,李氏嫁到外村去了,咱们家又不可能跑到其他村子去请人,难不成真的是大伯娘特地把人请来的?可三河成亲,又不是大金成亲,她来干嘛?”   别怪周芸芸心生埋怨,一来她跟李氏原就没什么母女情分,二来以这个年代的习俗看来,李氏也的确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倘若当初李氏被休后一直待在娘家并未选择再嫁,那兴许等她老了以后,大金还要赡养她终老。可她既是再嫁了,那同前头的孩子便是再无瓜葛了。当然,无瓜葛跟喝喜酒并不冲突,可若是周家大伯娘故意带人过来恶心周家,那就太过分了。   三囡愣愣的看着周芸芸,放下手里的点心袋子,转身就冲出了灶间门。周芸芸担心她太冲动,赶紧跟了出去,却只见她站在灶间外头的廊下,伸长了脖子看着远处的情况。   半晌,三囡又回了灶间,一脸的惊疑不定:“还真的是她呀!阿姐,咱们要告诉阿奶吗?”   周芸芸慢慢的摇了摇头。   告诉周家阿奶意味着一场大战,况且单从这事儿来看,人家只是来吃喜酒的,什么事儿都没错,就这样将人轰出去显然是不现实的。还有一点,周芸芸到现在还不能肯定是不是周家大伯娘将人带来的,还是说这仅仅只是个巧合。   “阿姐,我担心到时候你嫁出去,她也会在!”三囡见周芸芸摇头,就不再坚持要告诉周家阿奶了,毕竟她们所处的那一桌是因着院子里摆不下那么桌子,特地挪到外头去的。也就是说,那几桌的客人都是不重要的,虽说菜色是差不多,却明显受到了不少冷落。   “她要在也没办法,人家是来吃喜酒的,只要没闹事,咱们就不能把人往外头赶。”   周芸芸想了想,索性转身拿过三囡装了一半的糕点糖果袋子:“我帮你去分,你去瞧瞧大金在哪儿,拦着他千万别叫他瞧见了。”   “嗯。”三囡皱着眉头答应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没旁的法子,当下愈发犯愁了。   ……   ……   “我说你够了吧?”院子外头,周家大伯娘努力的伏低身子,好不叫人瞧见。亏得被安排在外头的都是些原本就跟周家不熟悉的人,有些则干脆就是临近几个村子听说有喜宴特地赶来混一顿的。因此,大伯娘倒是没叫人发现端倪,可那是先前,待的时间越久,对于她来说越麻烦。   偏生,李氏却不这么认为:“咋叫够了?周家娶新媳妇儿,我过来吃酒又咋了?我家就算隔了有些远,真要算起来,说是杨树村人又咋了?”   周家大伯娘嗤笑一声:“就你?还杨树村人?”   “咋了?不就是隔了个小山包吗?咋就不算了?我家还赁了周家的田种,年年都要给周家好多的粮食,吃他家一顿咋了?这办喜宴不就是叫人吃的?”   李氏才不管这些,她早就不是老周家的人,还怕什么?再说她也没打算干啥,骗一顿吃食而已,多大点的事儿啊!见自己昔日的大嫂还在跳脚,她索性道:“要走你先走,我是要吃饱了再走的。这么多大肉大菜的,老周家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可真好……”   “能不好吗?单水田就有上千亩了!”周家大伯娘见叫不走,心头是又气又恼。   说来也不知是她幸运还是倒霉,那日离了周家,她是打算去找孟秀才麻烦的。哪里有还没成亲就拿亲家银子的?况且,就算将来成了亲,那也没有当孙女婿管媳妇儿娘家讨要银子的。还是读书人呢,丁点儿脸面都不要了!!   结果,她却扑了个空。   见孟家没人,原本气愤异常的她被冷风一吹,也就渐渐冷静下来了。冷静之后,她便想起了自己的初衷。   若非为了自家三山子的前程,她何至于想出这种主意坑人?再说了,这原也不算坑人,当年她不也将自个儿的亲闺女灌醉了给送到人老丁家去吗?丁家那小子哪哪儿都不好,便是这样她仍坚定的认为自己做了件好事,若非如此,周大囡嫁得出去吗?   如今周芸芸也是这样,若不是她想出了这般好的法子,就算周家阿奶这般疼爱孙女,最后也顶多找个乡下泥腿子嫁了。嫁给秀才公?做梦吧!!   最叫她想不通的是,她明明是为了大家好,怎么就那么多人责怪她呢?   试想想,周芸芸嫁给了孟秀才,那她就是秀才娘子了。孟秀才娶了周芸芸,不等于是娶进了个金娃娃吗?想也知道周家阿奶一定会给很多陪嫁的。而且,一旦周家和孟家成了儿女亲家,她的三山子不就可以继续进学了?先生哪里有姐夫亲近,一旦成了亲戚,还怕孟秀才不尽心尽力的教导?   到时候,等她的三山子先考上秀才,再考上状元,当上大官,娶了书香门第的好姑娘,那她……不止她,整个周家都可以跟着享福了。   ——哪哪儿都好的事儿,怎么就没人理解她呢?!   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坚信自己最初的梦想。既然孟秀才不在家,她待在人家门口也没啥意义,最主要的是,她猛的醒悟到,自己是不能跟孟秀才为敌的,要不然回头他不愿意再教导三山子,咋办?哪怕孟秀才真向周家阿奶讨了银子,她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其实,只要想想将来,这么点儿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的。   才这般安慰着自己,周家大伯娘正琢磨着是继续回周家闹着要留下,还是去隔壁杨柳村的娘家再挤几日,就看到久违了的妯娌李氏。   ……   李氏当年被周家休弃后,在娘家人的安排下,很快就再次发嫁了。   虽说年岁已经不小了,又嫁过人生过孩子,可因着对方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两家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对方以两斗米下聘,李氏孤身一人什么都没带,径自跟人走了。   对方是个年过五旬的屠夫,结发妻子早几年就没了,倒是留下了五个儿子。不过,这五个儿子都不用李氏操心,因为年岁最小的那个,也不过比李氏小了两三岁而已。事实上,李氏嫁过去的时候,看到的不单有她未来的相公,还有五个儿子五个儿媳,并一群孙子孙女。   尽管早已知晓了真相,李氏还是觉得有些晕眩。早几个月前她还是周家的年轻媳妇儿,膝下就一儿一女两个孩子,结果几个月之后,她就有了一堆的儿孙……   话虽如此,她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现实,只因在新的家里,她的日子很是逍遥。活儿都有儿媳来干,孙子孙女也无需她来操心,她每日里都无所事事,这屋转转那屋瞧瞧,连自个儿的针线活儿也可以拿去叫儿媳帮忙做,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心自在了,就连吃食也比周家要好。   可惜,舒坦的日子没过多久,随着自个儿男人年岁愈发大了,能揽到的活计也愈发少了。尤其离家最近的杨树村这边原就有个屠夫的,他们家是外来户,人家是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杨树村的,人脉自是比不得。   最叫她生气的是,周家开始大量的养猪,可每年杀猪时,都喜欢叫村里的屠夫,而非请她男人和儿子。也因着屠夫生意不好做,他们家只能向人赁了地,想着多少也能添些进项。   到如今,她家里的日子不能说差,却也称不上有多好。尤其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一天到晚的吵闹不休,偏生家境日渐窘迫,渐渐的就没钱买好吃好喝的了,起码没法隔三差五的吃一回肉了。   ……   说来也是凑巧,那日李氏想着自己好歹也在村子里头待了好些年,琢磨着要不去瞧瞧谁家的猪快杀了,哪怕不是为了赚钱,屠夫在杀完猪以后也能得主家感谢,多拿一些肉或者猪下水回去。   结果,生意是没寻到,倒是叫她看到了昔日的大嫂。   周家大伯娘说起来真是不聪明,加上当时又颇有些心神恍惚的,被李氏几句话下去立马掉了底,恍恍惚惚之间就被她骗回了她夫家。   等到了三河成亲这一日,李氏直接将人往周家拖,美其名曰,想看看自己亲生的两个孩子,实则不过是想瞅瞅有没有便宜可占。到了之后才发现,周家果真如同旁人所言那般富得流油,单是喜宴就这么奢侈,回头她可得好生跟亲儿子亲闺女聊一聊。   “走了!赶紧走了!吃什么吃,你咋这么能吃呢?走走走!”周家大伯娘远远的瞧见周芸芸走了过来,只一脸的懊悔。   方才,她是想着赶紧将事情了结了,想着周芸芸是姑娘家脸皮薄,相对来说应该会比较同情被休弃的亲娘,这才拉着她想叫她唤李氏一声娘,想来李氏满意了就会赶紧走了。结果她却是想岔了,李氏压根就连个眼皮都没抬,明摆着就是一副管周芸芸去死的态度。   直到那一刻,周家大伯娘才暗自叫糟。   同样都是当娘的,还都是一样不在乎闺女,李氏这会儿的想法太好猜了。来周家,美其名曰是想念亲儿子亲闺女了,实则不过就是想捞点儿好处。这若是前者,那尚且可以用感情叫她就犯,若是后者,除非占的便宜能叫她满意,不然李氏怕是就会像一块牛皮糖一样,再也甩不脱了。   周家大伯娘黑着脸伸手去扯李氏,被后者狠狠的打开了手后,她终于忍不住爆发了:“你够了吧?真要惹来了阿娘,看她怎么收拾你!!”   “收拾我?你傻了吧?打人杀人都是犯了王法的,她算是哪个铭牌上的人,还敢收拾我?我今个儿是给她老周家面子,这才特地赶了大老远的路过来吃口喜酒,她谢我还来不及呢!”李氏翻了翻白眼,自顾自的拿出了特地从家里带过来的瓷盆,旁若无人的开始装盆。   “你你你……要是被人知晓是我带你来的,我咋办?!”   “一道儿被休呗,能咋办?”李氏讥笑着看向她,“被休了以后就啥也不用担心了,你就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乌龟王|八蛋,她能拿你咋样?今个儿是她孙子娶媳妇儿,再多的闲气她也得忍着!”   “我不能被休!”周家大伯娘真的要气死了。先前李氏还没被休弃时,就不把她这个当大嫂的放在眼里,如今就更不用说了。真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死猪不怕开水烫。   可真要说起来,李氏这话还是有点儿道理的,人家又不靠周家过日子,凭啥……   忽的,周家大伯娘心下一动,只压低了声音威胁道:“你要再这样,我就告诉他们,你家也赁了周家的地。”   李氏翻着白眼看向她,冷不丁就拿起一盘只剩下汤底的盘子,二话不说扣在了周家大伯娘头上,嗤笑一声:“唉哟,手抖了,真对不住啊!”   “您这手抖还真及时。”周芸芸拎着那半袋子糕点糖果,皱着眉头看着莫名就掐起来的俩人,心下暗道,难不成是她猜错了,李氏并非大伯娘特地搬来的救兵?再转念一想,的确有可能猜错了,除非大伯娘真的打算跟周家彻底决裂,要不然请李氏来作甚?总不能是被李氏逼着过来的吧?   还真别说,这一回周芸芸是真相了,可惜她本人并不知晓。   周家大伯娘原本正要抓狂,猛的见周芸芸过来,登时住了嘴,只恼怒的拿手抹着汤汁。   一旁的李氏笑嘻嘻的看着周家大伯娘出糗,欣赏了一会儿才拧过身子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周芸芸,半晌才道:“哟,方才都没留意,你还真是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对了,听说你也定亲了?要嫁给孟家那秀才公?不错嘛,比你娘我强多了。”   这话并不好接,因为周芸芸全当没听到,只面无表情的道:“你是来吃酒的还是来搞乱的?”   “当然是来吃酒的。”李氏理所当然的道,“三河小时候我也帮着带过,我还给他换过尿布呢,如今他娶媳妇儿了,我来吃口酒咋了?等你嫁出去了,我也会来吃酒的。”   见周芸芸瞥了一眼满头汤汁的周家大伯娘,李氏拍着胸口保证道:“放心,我保证不捣乱。倒是她,也太不小心了,居然一头栽到了汤盆里,猪都比她聪明。”   ☆、111|52.1   第111章   周芸芸挑了挑眉,多年未见,她还真不知晓李氏变得这么能耐了,起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渐长许多。再转念一想,管她如何,左右已经跟自家没什么关系了。   “你要是来吃酒的呢,吃完了就赶紧回去吧。要不然……我倒是听说当年李家那头拿你换了两斗米,你说假如阿奶她拿一两银子过去叫人休了你,这事儿能成吗?”周芸芸一脸无辜的问道。   李氏登时面色大变。   说白了,她既不是胆子变大了,也不是变聪明了,而是仗着周家拿自己没法子了。可被周芸芸这么一提醒,她才知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老周家先前是懒得理会她,真要计较起来,多的是法子玩死她。   当下,李氏霍然起身,咬牙拿过自个儿带来的盆子,也顾不上装剩菜了,直接快步离开。   李氏一走,周家大伯娘自然也待不住,她陪着笑看了周芸芸一眼,低声道:“芸芸,大伯娘也是为了你好……”   “当初你对大堂姐做那事儿时,也是这么想的吧?”周芸芸懒得听她废话,直截了当的打断道,“还有三山子,我不信大家说了那么多遍,你还是不知道他的天赋不行。我看你分明就是想硬逼着他上进,好为你挣一份荣华富贵。说真的,李氏当年是做错了,可你比她更恶心。”   大伯娘的脸色瞬间白如纸,有心想要解释两句,可惜周芸芸已经转身离开。   略慢一步的三囡也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三山天天都在用功念书,很晚了还点着油灯拼命苦读,就是为了给你争气!阿姐说的没错,你真恶心!”   “你……你们……”大伯娘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有心辩解两句,最终却只能恨恨的跺了跺脚,拿袖子掩面走了。   同桌的几个妇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皆不敢斥责周家姐妹不敬长辈,反而劝着别生气,不值当。三囡当然知晓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便借口还有事儿要做,赶紧追着周芸芸去了。   追了几步后,三囡才愕然发现周芸芸已经跑到堂屋那头周家阿奶跟前,正在说着什么,登时心头一紧,赶紧凑上去听声儿。   “……左右阿奶你已经哄的张掌柜把事儿都交给你了,索性咱们只在县城里办一次,村里这次就省了呗。那些个亲近的,都请去县城,没什么来往的或者不愿意去的,那就无所谓别麻烦人家了。”   周家阿奶瞪着眼:“说好了要给你摆流水宴的,也好叫十里八乡的人都来瞧瞧,我的好乖乖嫁出去了!”   “县城也能摆的。”周芸芸很是头疼,她总不好说在村里太麻烦了,虽说李氏和大伯娘真要吃酒的话,去县城一样可以,然而这年头的人似乎对于外出有着一种天然的恐惧,这要是镇上也就算了,县城离得太远了,估计能少了多半人呢。   “去县城摆流水宴……”周家阿奶认真的思量了一番,似是觉得可行,遂点头道,“成,县城里摆流水宴更气派,那就去县城!”   听得这话,周芸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头看到三囡过来了,又将手里的点心袋子给了她,姐俩继续一个去做点心一个去分点心了。   总的来说,倘若撇开吃酒的宾客只关注周家姐俩这个问题的话,三河的喜宴还算是挺顺利的。主要是菜好料足,外加周芸芸还特地多烤了几炉奶油饼干,虽说分摊下来不过每人三五块的,可得了饼干的人都很开心,尤其是孩子们更是乐得跟什么似的,毕竟这年头就连过大年也别想这么痛快的吃糕点糖果。   等喜宴结束了,自有族里人帮着将剩菜归类分好,又将借来的桌子椅子都还了回去。这些事儿都有三奶奶操持着,她如今也算是族里响当当的人物了,用周芸芸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全职保姆加新闻发言人,叫周家这头省心了不少。   待一切都妥当后,周家阿奶又开始了例行发福利。   大人每个五两银子,包括今个儿刚入门的张氏。小孩子每个二两银子,包括还在襁褓里的小不点儿们。周家其他人都已经习惯了,只接过银子耐心的等着周家阿奶接下来的话,只张氏握着五两的银锭子一脸的茫然无措。   周家阿奶发言了:“这些日子累着你们了,还有三河家的,阿奶知道亏着你了,这不是家里太忙乱了,一时没顾得上吗?本来是想给你扯布做衣裳的,想了想还是叫你自个儿去买吧,别委屈啊!”   张氏慌慌张张的起身,连着摆手说没事儿,细细一看,她的眼圈还有些红红的,显然是被感动了。   周家其他人:……装!你继续装!这起码也有两年没给家里添东西了,也就是每年腊月里收了祁家大少爷送的年礼会拿出来一些分掉,旁的时候不都是给钱叫自个儿买的吗?   可惜,就算是周芸芸也仅仅是在心里腹诽,并不会真的将心声道出来。左右张氏已经进门了,周家阿奶又不是个能装太久的人,想来用不了多久她就会明白周家的真实情况了。   ——然后就可以同流合污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张氏比先前几个儿媳妇儿融入得更快。一则她的娘家可以说是诸多外来媳妇儿里头最能耐的,二则她年岁小性子也好,三则她很快就怀孕了。   ……   ……   就在张氏怀孕后不久,周芸芸的出嫁之日也即将到来。   周家阿奶拿钱请人去府城里请了位据说很厉害的大师挑的日子,三月二十一,听说是黄道吉日,且极衬孟秀才和周芸芸的生辰。这不,提前一日,周家就要派人去铺房了。   铺房的事儿用不着周芸芸操心,事实上连嫁妆她都没操心,所有的事情包括成亲这日的喜宴喜糖等等,全都被周家阿奶安排得妥妥当当的。就连本该由新娘子本人亲手缝制的嫁衣,也都由阿奶一手包办了。   这也是没法子,就周芸芸那绣活,折腾了这些年,也不过就是能缝个袜子、褒衣之类的,穿在里头还嫌硌得慌,要是穿在外头还不把脸面给丢尽了?又考虑到嫁衣本就该由新娘子亲手完成,周家阿奶特地叫周芸芸挑衣摆内侧象征性的缝了几针,好歹也意思一下,其他的裤子、鞋子,还有红盖头皆照着这个法子办。   周家其他人瞧了这情形只道阿奶是真的疼惜周芸芸,唯独三囡瞧着两眼放光,欢快的蹦跶着说到时候也要学阿奶这一手。   阿奶这一手的意思是,全叫旁人做,自个儿绣两针……   二伯娘被气得不行,却也无可奈何。就算三囡如今年岁也还不大,再晚个两三年说亲也无妨,看很明显这丫头心就不在绣活儿上头,先前各种哄骗威胁都失败了,如今连对策都有了,更是别妄想她能改了。也亏得闺女还能自个儿赚俩钱,要不然二伯娘得愁死!   且不提三囡,单说周芸芸这头,她只管安心的当好自己的小新娘,旁的事儿皆抛之脑后,就仿佛一觉醒来,喜乐已然响起,花轿已在外头。   早早的起身净面梳妆,周芸芸就跟个提线木偶似的,由着周家阿奶特地请来的妆面师傅、梳头娘子给自己梳妆打扮。好在三月里天气还是略有些冷的,即便画了妆梳了头,还穿上了厚厚的新娘子礼服,周芸芸也只是略有些疲惫,并不觉得有多热。这要是不幸搁在六七月里成亲,却生真的要了老命了。   然而,周芸芸还是小看了阿奶。   新娘子礼服是没有问题的,妆容也是比较简单的那种,毕竟周芸芸的年岁摆在这里,天生的好相貌好肤质,压根就不必画大浓妆。可她似乎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首饰。   乡下地头,从没有人因着首饰问题犯愁过,只因即便是有钱人家,最多最多也就陪嫁一对银丁香或者镯子,再就没有了。可谁叫周家阿奶能耐呢?她不单在府城了搜罗了一遍,还特地拜托祁家大少爷在京城找寻珍品,因此不单准备的头面首饰多,还格外得沉重。   能不沉吗?普通人家就算有那么一两件首饰,那也是空心的,或是银包铜,或是中空的,再不济就是只在外头涂了一层金粉的。   可周家阿奶准备的头面首饰,除了只一套是鎏金的外,其他不是赤金就是金镶玉的,各个都沉得要命。哪怕周芸芸坚持要戴那副鎏金的,可全套十八样首饰,沉甸甸的全压在她的头上,她只觉得自己矮了好几分。   这还不算,为了今个儿一天能顺顺利利的,做为新娘子的周芸芸只在早上起身时喝了一口粥吃了两块饼干,就这样,她还要坚持到晚间啊!!   一瞬间,周芸芸只觉得自己没活路。   偏这会儿,周家阿奶还特地凑到周芸芸跟前,一脸急切的问道:“好乖乖,要不阿奶给你挑两条鱼祖宗带过去?正好咱们家养出了好几条丹顶锦鲤,你带到孟家去吧!”   周芸芸生生的被噎住了。   这鱼祖宗——锦鲤们简直就是周芸芸这辈子的黑历史,要不是当时她一下子嘴快说溜了,叫周家阿奶知晓了锦鲤那些美好的寓意,也就不会造成之后好几年都出得门的情况了。   当然,周家阿奶可别强迫她留在家里,可每回听阿奶说,叫她得空好生陪陪鱼祖宗她都觉得心疼。   替自己感到心疼。   黄金锦鲤能发家致富,丹顶锦鲤则是官运亨通,当然还有其他的花纹,不过那却是不重要了。对于周芸芸而言,锦鲤就是她这辈子的魔咒,她是真没少听阿奶说那句“陪着鱼祖宗去”!   结果,临了都要嫁人了,还要带着锦鲤一道儿去?!   那一刻周芸芸真的很想说,放过她吧,锦鲤这玩意儿也就是微博上面转着玩儿的,别信啊!   可惜,这话她不敢说,况且说出来也没用,因为周家阿奶明显就是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人。   这不,就因着略慢了一拍,等周芸芸反应过来时,周家阿奶已经寻了一对钵子,将两条可怜的小鱼儿分别装好,小心翼翼的将它们连同钵子一起放在了周芸芸这屋的圆桌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大放心,周家阿奶索性就立在了一旁,琢磨着到时候她自个儿捧着,千万不能给弄坏了。   除了一对儿丹顶锦鲤之外,还有另外一对不可忽视的,那就是胖喵俩口子。   周芸芸是不想带他们离开的,毕竟胖喵它们打小就生活在大青山上,哪怕这些年有周芸芸照样着,实则它们俩并未被真正的驯服。若是冒冒失失的带到了县城里,哪怕孟秀才买了个小院子,可但凡被人瞧见了,必将惹来成堆的麻烦。   也因此,周芸芸早好些天就跟胖喵俩口子好好聊过了,不说谈星星谈月亮的,起码也跟它们耐着性子分析了利弊,看起来也勉强算是说服它们留在了周家。   周芸芸的意思是,左右县城也不是特别远,加上周家人也时常往县城里去,她偶尔想回一趟娘家还是挺容易的。自然,想要再见到胖喵也不难,算是一个这种的选择。   然而,关键在于,胖喵她真的听得懂吗?   就算胖喵因着小时候吃了不少的珍稀药材,看起来要比一般的野兽聪慧许多,可这里的许多并不代表胖喵就能跟人无障碍交流了。事实上,胖喵和它媳妇儿论打猎的本事是了不起,沟通能力……   胖喵是野兽,不是人。它媳妇儿更是无法交流沟通,也就注定了周芸芸白费了工夫。   不过,单单今个儿看起来,胖喵俩口子还是很老实的,被三囡早早的引到了水井旁边握着晒太阳。事实上,虽说它俩是周芸芸的宠物,可毕竟不是整日里黏在一起的,胖喵能够理解周芸芸偶尔出一趟门,因此见周家这般热闹,又见周大山背着周芸芸上了花轿……   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有反应的倒是去年冬日里被周芸芸无意间捡到的那只小八哥。   小八哥其实也就是个头小,论年岁怕是也有点儿了,起码在养好了伤以后,它不单蹦跶得欢快,还自学了好多的话儿。   “好乖乖!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要嫁人了!唉哟,好乖乖,阿奶老舍不得你嫁出去了!!”   “想阿奶了要说呀!要说呀!!阿奶去瞧你,瞧瞧你!老孟家的臭小子敢欺负你,打上门去呀!!”   “唉哟哟,好乖乖,好乖乖别嫁了,阿奶养你一辈子!一辈子子子子……”   听着小八哥一声接着一声高亢嘹亮的声音,甭管是周家自个儿人,还是亲近的族人,都笑开了。还真别说,小八哥说得真挺好的,不单咬字极准,就连周家阿奶那抑扬顿挫的语气都学了个九成九相似,气得阿奶一个劲儿的拿眼瞪它。   小八哥才不怕呢,显摆似的将自己会说的话竹筒倒豆一般的全给说了,不单说了,它还冷不丁的飞到了正忙碌着的周家大伯跟前,扇着翅膀叫嚣道:“周大牛!你个蠢货还知道回家啊?你咋不干脆死在外头得了?叫你半点小事儿都办不好,你还回来干啥啊?干啥啊!!”   周家大伯:………………   说是会心一击也不过如此,哪怕他这些年来是真的没少被周家阿奶训斥,可好歹多半时候周家阿奶还是会给他留点儿颜面的,起码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其还是当着孙儿孙女的面,就这么给直统统的全给捅了出来。   丢脸丢大发了!   “小腊梅哭鼻子!小腊梅哭鼻子!!尿炕了,尿炕了,尿!炕!了!”   小腊梅是大山子家的大闺女,也是家里头小辈儿中最大的一个,虽说如今也才四岁,可瞧着完全是大姐姐的模样了,素日里在弟弟们跟前极有威信。结果,冷不丁的就叫小八哥来了这么一出,在最初的愣神后,小腊梅“哇”的一声哭开了,扑到她娘的怀里,说什么也不肯把头拧过来。   最后,还是周芸芸没了法子,她人还趴在周大山的背上,只悄悄拿手撩起红盖头的一角,高深道:“小八闭嘴!”   “闭嘴!闭嘴!周大牛,你给老娘闭嘴!!”   前面两声学的是周芸芸,后头却是学了周家阿奶,那气势真叫一个足啊,弄得原本就笑声震天的周家大院,彻底的笑疯了。   周芸芸也是彻底没了法子,索性任由周大山背着她上了花轿。其实,别看折腾了这许久,其实这会儿时间还长着呢,周家阿奶特地吩咐过了,只叫她乖乖待在轿子里,回头到了地头自有人请她下来。   既如此,周芸芸也就淡定了,只由着自己被送上了花轿,等瞄到轿门关上了,她赶紧趁机调整了一下姿势,紧接着又再度故技重施,掀起红盖头一角,悄悄打量着这花轿。   花轿真没啥特殊的,哪怕周家阿奶雇佣的已经是最好的那种,可这年头的花轿压根就不像周芸芸上辈子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带窗子帘子可以看风景的那种。事实上,窗子时有的,可惜被封死了,帘子也是有的,就这么垂在窗子前头。另外,花轿居然还有轿门,而非简简单单的轿帘子。   在这一刻,周芸芸再度庆幸自己选择了三月里出嫁,虽还略有些寒意,可比起这个,盛夏酷暑才叫真的遭罪呢!!   忽的,周芸芸身形一晃,起轿了。   外头周家阿奶伸手敲了敲轿子,压低声音道:“哭两声!”   大喜的日子居然还要哭?周芸芸略有些不解,不过倒也还算配合,哪怕哭不出来她也可以选择嚎两声,只是没一会儿,外头就哭开了,却是周家阿奶自个儿憋不住了。   “我的好乖乖哟!你咋就真的嫁出去了呢?阿奶舍不得你啊!!”   “我的好乖乖……咋就真的……舍不得你啊……”   全面的是周家阿奶,后头的就是那只爱作死的小八哥了。偏生,小八哥是真的不怕死,又蹦又跳的,一会儿落在周芸芸所乘坐的花轿顶上,一会儿又扑腾着翅膀在迎亲队伍上空飞翔,又一会儿跑到后头跟着的箱奁上跳两下,紧接着跑到周家阿奶肩膀上落地,尖着嗓子道:“周大牛你给老娘滚过来!!”   周家阿奶脸都黑了,原本悲伤的情绪更是彻底一扫而空。至于完全无辜躺枪的周家大伯就更不用说了,至始至终都是一副恨不得立马钻个洞躲起来的羞愧模样。   花轿里头的周芸芸只在心底里暗道,回头一定要收拾该死的臭小八!!   ……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周家出发,最前头开路的自然是请来的乐手,紧接着跟随其后的是孟秀才并张掌柜等亲近之人,再往后就是周芸芸所坐的花轿了,花轿后头则是一溜儿的大红嫁奁,以及跟着一道儿前往县城的周家众人。   至于要去县城吃酒一事,早在几天前就由周家阿奶通知下去了,乡下地方没那么多讲究,男方女方凑在一道儿吃酒那是常事儿,上回三河娶媳妇儿,张里长他们家也一样来周家吃饭了。也因此,听说孟家要把喜宴安排在县城,且还要请周家族长并有空的村人一道儿前往时,压根就没人觉得奇怪。   这会儿见孟家的迎接队伍过来了,自会互相支会一声,只不断的有人陆续跟了上来。   这人一多,便忍不住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起周芸芸的嫁妆了。   ☆、112|52.1   第112章   周芸芸的嫁妆完全是比着祁家大少爷友情提供的嫁妆单子照办的,当然也不能说是完全一样,只能说借鉴了一下。   毕竟祁家大少爷是抄了他祖母他娘他婶子等等祁家女眷的嫁妆单子,综合之后才给的周家阿奶,这其中有好多都是世间独一份的玩意儿,且嫁妆里头玉器的数量绝对占了多数。可周家阿奶明显是喜欢黄金胜过于喜欢玉器的,就算也跟风买了两三套金镶玉的头面首饰,那也是出于对祁家大少爷的信赖,凭良心说,阿奶压根就不喜欢玉器。   正是这份山寨了祁家女眷嫁妆单子的嫁妆,搁在京城里兴许不算什么,可搁在大青山这一带,便是在府城那头都是独一份的,更别提这杨树村了。   杨树村的村民们一开始是凑热闹跟风,到后来经了周围人的提醒,纷纷去瞧那些嫁妆箱子。   嫁妆箱子跟一般人家使用的装衣服的箱子并不相同,准确的说,是京城那头比较讲究,若是乡下地头小媳妇儿进门,别说有箱子了,有个包袱皮儿都是娘家看重了,多的是人就自个儿进来,连一针一线都没带来。   因此,首先引起村民们好奇的是周芸芸的嫁奁。   七十二抬嫁奁,每一个都是四人抬的大箱子,看着簇簇新的,上头刷上了红色的漆,正面还贴着一个双喜字剪纸,瞧着就格外的喜庆。   这里头,多半的箱子都是合上的,可也有几个是敞开的,其中打头的那个便是彻底敞开,里头搁的东西并不多,全是簇新的瓦片,每一片也都有双喜字,粗粗一看起码也有二十来片。   最开始这些村民都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有个张家的族人惊讶的脱口而出:“这怕是陪嫁的宅子吧?我记得一间房算一块瓦,这里头得有二十多片瓦,周家给姑娘家陪嫁了二十多间房子?在哪儿?县城里?”   肯定不是在村里,因为周家除了去年起了两间房外,并无其他太大的动静。就连去年起的那两间房,也是因为家里人太多了住不下,况且眼瞅着底下几个孩子都大了,像三山、三河还有大金都到了即将婚配的时候,起房子就是为了较大的三山和三河。   当然,事实上三河的确成亲了,三山却毫无动静,至于大金,估计以周家阿奶的性子,怕是得等周芸芸那头彻底安稳下来,才会考虑他的亲事。好在本来年岁也不大,又是个男孩儿,况且周家有的是钱,便是再晚上几年也不妨事儿。   撇开大金不提,这周家即便真要陪嫁房舍,那也绝不可能是在村里。   一来,就像方才说的那般,周家没时间也不可能背着村人起房子了;二来,孟秀才眼看连自家的房舍都不要了,周家若是陪嫁了村里的房舍岂不是抬杠啊?   当下,便有人仗着素日里关系好,悄声的问着周家的族人。   周家族人其实多半都跟周家阿奶他们没啥联系,毕竟早几十年曾经闹过一次,虽说没人会记仇到如今,可到底亲近不到哪里去,更何况周家还有个三奶奶,只要有她在,就别做梦越过她跟周家阿奶攀扯上关系。   这不,很快就有人打听到她这头去了。   三奶奶倒真没卖关子的意思,主要是她觉得这没啥好隐瞒的,陪都陪了,还怕别人说?况且,这是好事儿,彰显周家的大气,毕竟十里八乡都没这么嫁姑娘的。   “对,就是县城里的房子,整整一排的房舍,统共二十三个。我跟你们说啊,是二十三套房舍,不是单单二十三间。懂我的意思不?就是每一套都是分前后的,前头两间开铺子,后头两边各两间住人,还有个院子可以晾晒衣裳。那个我都去看过了,我还帮着大嫂拿主意呢!”   周家三奶奶格外耐心的帮着众人解说,听得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后,才略微露出了点儿得意,又道:“我大嫂说了,芸芸这孩子天生带福,要是有可能,她真的想留在身边一辈子。可再一想,这不是反而害了孩子吗?索性替她安顿好一切,叫她嫁出去才好。左右家里也不缺钱,就多买些房舍,自家不住也能赁出去赚几个租金。”   “这是几个租金吗?县城里的房舍老贵老贵了!”有人不由的惊呼出声,满脸的震撼之情。   “那是对你来说,咱们老周家才不在乎那几个钱呢!不怕告诉你,那些房舍,每一套都过了一百两,租金能有几个钱?买下这些房舍,我大嫂花了两千九百多两银子!”周家三奶奶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客气的道,“这不是想着买田产离得远,反而叫孩子受罪,这才买了房舍。就这般,我大嫂还跟牙行打了招呼,叫他们帮着看这些房舍,宁可自家少赚一点儿,也不能叫孩子受累。”   小县城不比京城,况且周家阿奶买的也不是顶顶繁华的闹市区,而是最多只能算是二线的区域。那头离张掌柜替孟秀才买的院子倒是近,步行也只需半刻钟。就像周家三奶奶说的那般,平均算下来,一套也就一百多两,二十三套加在一块,也没超过三千两。   近三千两银子,搁在京城里顶多能买小胡同里的房舍,闹市区的别提有多贵了,很多还都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对于周家阿奶来说,这真的只是一点子小钱,她看中的也是赁出去能拿不少租金。说白了,就是想叫周芸芸无后顾之忧,每个月单是吃租子就能活着开开心心的,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当然,对于村里人来说,这哪里是用心良苦,简直就是真爱当中的真爱,毫无疑问。   也难怪了,莫说寻常村民了,就连第二富裕的张里长他们家,全部家当加在一道儿也不过才两千余两……   人比人,气死个人啊!!   话是这么说的,其实多半的村民也仅仅是羡慕而已,离嫉妒还远得很,毕竟人都是这样的,若是原本相差无几的,兴许还嫉妒得起来,若是本就差距极大,且还是好几辈子都赶不上的那种,那反而无所谓了,也看开了。   可有人却是真的惊呆了。   其实周芸芸猜错了一件事儿,依着她的想法,将喜宴的地方由村里改成县城一定能拦住很多人,然而她忘了这年头的人都爱凑热闹,加上这会儿春耕刚过,离秋收更是还有好几个月,这会儿几乎人人都有空,哪怕没空也会不约而同的将事情往后挪,为的自然是参加这百年难得一见的神奇嫁娶。   所以,不单村里人都倾巢而出,连带周芸芸最想阻止的李氏和周家大伯娘也一并来了。   李氏倒不存在搞乱的想法,只是单纯的看热闹,顺便再瞧瞧周家阿奶是否跟以往一样,比疼孙子更疼爱周芸芸。而在她看来,疼不疼爱的单看成亲当日就可以了,三河成亲那日,周家摆了至少好几十桌,几番扩充的大院子都容不下了,好些还到了院子外头。李氏琢磨着,除非周家阿奶真的舍得陪嫁金首饰,要不然所谓的疼爱也就是嘴皮子上说说罢了。   结果……   “周老太婆这是疯了吧?铁了心将家当都拆了给芸芸?那大金咋办?其他人都不打算活了?”李氏何止惊呆了,她都快要被周家阿奶的大手笔吓死了。   试问谁家陪嫁能陪那么多房舍的?就周家三奶奶那说法,单是房舍就值近三千两银子,那其他的嫁奁呢?这才其中一个啊!!   受惊吓的何止是李氏,周家大伯娘更是吓得不轻,她原本是想拦住李氏不叫她上前捣乱的,如今却是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两眼发直四肢僵硬,整个人都不好了。   还是那句话,当事情彻底超出预期的时候,人压根就不可能产生嫉妒之情,因为距离太远太远了。   “喂!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摆大嫂的谱?我问你,都说周家发财了,可有那么多吗?不对,我咋听说周老太婆把钱都花在买水田上头了?她居然还存了这么多钱?”   李氏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她倒是没怀疑旁的,只是单纯的感觉事态超出了她的预期,虽说并不曾像周家大伯娘那般震惊,却也好不到哪里去,满脑子都是“周家发财了”。   ——周家发财了,她却早已不是周家人了。   ——早知如此,她一定不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周家大伯娘一脸的懵逼,被李氏推搡了好几下,才勉强回过神来:“我咋知道那该是的老太婆究竟捏着多少钱?”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谁知道?”李氏完全不信,“你可是她大儿媳妇儿,周家买田不都是你男人出面的吗?你当我这些年不在村子里就不知道事儿了?我跟你说,我住的那地儿算起来也是杨树村的地界,就是往日里没往村子里来罢了,真当我傻啊!”   “是我傻,行了吧!”周家大伯娘捂着心口,一面觉得心揪着疼,一面脑海里却仿佛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去想。   李氏完全不信,可不信也没办法,如今她和周家大伯娘的情况是属于那种谁也奈何不了谁,因此她只能干瞪着眼恨恨的道:“我就是想知道些内情,告诉了我你也不会少一块肉。真不知道你在怕啥,我早就跟周家没关系了,还能骗到钱不成?说啊!你干嘛不说,赶紧的,卖啥关子!”   “我真的不知道!”   “是是,你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周家装死还是咋了?不知道……骗鬼啊!”   “行,我知道,我知道那该死的老太婆手里捏着一大笔钱,也不知是偷来的还是拐来的,还骗我说家里没钱。哈哈,没钱供三山子念书,倒是有钱给芸芸置办嫁妆。你说我骗鬼,那死老太婆才是!”   李氏满意了,虽心里头仍懊悔得要死,可看到身边有比自己更懊悔更凄惨的人,她心里还是挺好受的。   当下便出言安慰道:“这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你想啊,给芸芸嫁妆她起码是捏在手里的,给三山子念书那不跟丢水里听响声一个意思吗?啧啧,死老太婆多少还是有点儿脑子的。”   “滚!!”   等所有人步履匆匆的赶到县城孟家小院后,那些嫁奁尽数被打开放置在院子里任人心上后,所有人都懵了。   周家究竟多有钱?   这是今个儿所有看到周芸芸嫁奁的人,脑海里都会浮现的想法。甚至不独外人,连周家自家人都有些懵了。   尽管嫁奁是早就备下的,可到底不是一次性搬过来的,而是分成了十好几次分别运到周家安置好的。而如今,七十二抬嫁奁尽数敞开摊在人前,且这会儿日头还老高呢,灿烂的阳光下,一样样精美贵重的嫁妆就这般出现在眼前,除了惊讶怕是只剩下惊吓了。   李氏和周家大伯娘一直跟到了县城里,她们是躲在人群之中的,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嫁奁上头,倒还真没人发现他们。   周家这头,三山子其实是同一个看到他娘的,可既然他娘没出来唤他,他便也没开口说话,毕竟就算他是书呆子,也不代表他是个纯傻子,家里头的情况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左右他相信他娘心里有数,也相信就算待会儿被人发现了,以周家阿奶疼周芸芸的程度,也一定不会在喜宴上闹腾开的。既如此,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是没啥好担心的,除非担心周家大伯娘把自己给吓死。   那么多东西!那么多钱!那么多……   一面拿眼看着那些个嫁奁,一面听着周围人纷纷议论,尤其等另外一拨人过来后,周家大伯娘觉得她真的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另外的那一波人自然是孟秀才的亲朋好友。   准确的说,是先生和同窗,毕竟他的双亲已故,又因着老孟家本就是杨树村的外来户,故而在当地并无任何亲眷。   比起光会咋呼“嫁妆好多”、“看起来值老鼻子钱”、“周家真疼姑娘”……之类话语的杨树村人,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显然要有见识多了,哪怕都是读书人,不大擅长处理俗事,那也总比乡下庄稼把式强得太多了。   这不,当即就有人情不自禁的盘算开了。   房舍那头,有周家三奶奶的一席话在前,很快就弄清楚价值了。第二值钱的怕是好几箱子的金银首饰头面了,毕竟衣裳被褥虽多,可想来应该不怎么值钱才对,至于那些个稀罕的皮草,则被人有意无意的忽略掉了,毕竟就算再怎么有见识,很多东西是独属于京城那头的,搁在府城兴许有那么几个人见识过,可在区区小县城里,是真的没人认得出来。   金银之物本就显眼,更别提周家陪嫁的都是成套金光闪闪的头面首饰了,哪怕不算手工费,单这个分量也要吓死人了。   除此之外,还有人在问压箱钱。   周家这边对于压箱钱还是很清楚的,见有人问起来就随口答了,并不以为意——因为他们没去算过总数,只当是几个金饼子,应该不算什么吧?   于是,又惊吓到了一帮人。   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其实是最惊讶的,毕竟孟家的情况于他们而言并非什么秘密。在此之前,人人都知晓孟家是外来户,这个外来户不单指的是从外头到杨树村,事实上孟家压根就不是他们这一带的人,据说是来自千里之外的极南之地。所以,老孟家在本地没啥亲朋旧友,好在老孟头还有点儿能耐,又舍得下力气,这才多少攒了点儿家业,供独子进学,却没想到还不曾享福就已双双离世。   惊讶并未在看完嫁妆后就此停止,而是叫人愈发的不敢置信起来。   因为孟秀才买下的这座二进小宅子从外头看来,顶多只能算是一般般,却万万没有想到,里头竟是装扮得富丽堂皇。不单屋内地上铺设的尽数都是大青砖,里头的家具摆件更是惊人。   就说正堂好了,清一色的黄花梨家具,看那成色那雕工,没个千八百两银子完全拿不下来。再看其他几间敞开的房间,竟是每一间都布置得妥妥当当,家具都是成套的,没有一件是凑合的,且一看就知晓这不可能出自于县城木匠之手,最次也是从府城做好运过来的。   最叫人诧异的还是书房,靠里头的墙面竖立着一整排的书架和八宝阁,上头也是摆得满满当当的,有个书生一时没忍住凑上前去细看,却愕然的发现一墙面的书籍摆件皆是精品,尤其是书籍,竟没有一本是他所看过的……   孟秀才的先生和同窗忙着研究书房去了,杨树村的村民们却是奔到了其他地方四下张望,也有周家族人以及关系亲近的譬如张里长他们家的女眷们,拥到了新房里。   彼时,饿了大半天,还被颠簸了好几个时辰的周芸芸还不曾入新房,而是仍然坐在花轿里。因着杨树村离县城很远,大家没法准确的估算时间,只能先估算个大概,然后叫她在轿子里头老实待着,等回头吉时到了在出来。   所以,当亲近的女眷已经忍不住跑到新房里张望时,周芸芸还整个人懵逼一般的坐在轿子里。   大半日没吃没喝了,且这轿子坐得异常辛苦,一路上颠簸得她几乎散架不说,还格外的晕眩想吐。周芸芸觉得简直太神奇了,她上辈子不晕车不晕船也不晕机,结果穿越一遭才叫她知道,原来她晕的是轿子……   万幸的是,就算其他人都忘了她,周家阿奶始终陪伴在花轿旁边,隔着薄薄的轿门时不时的跟她说几句话,还有就是叽叽咋咋叫个不停的小八哥了。   “好乖乖,阿奶能帮的,都帮你办妥当了,你以后一定要好生同秀才过日子。阿奶算是看出来了,他也是个有能耐的,保不住以后能考上状元当大官呢!到时候,咱们也不输他,有钱怕个啥!左右大家伙都是泥腿子出身的,他要是敢对你不好,阿奶带着全家老小一起打死他!!”   “打死他!打死他!带着全家老小打死他!!”   周芸芸先前听了周家阿奶那番爱的感慨真心很感动,可惜感动不过三秒,就被小八哥尖锐的叫声给弄没了。   “阿奶,叫小八闭嘴。”周芸芸黑着脸道。   “死鸟给老娘滚一边儿去!”周家阿奶在外头插着腰骂道,“信不信回头老娘拔了你的毛,给你直接炖了吃!”   “周大牛你死哪儿去了!给老娘滚过来!!”小八哥扑棱着翅膀飞到了花轿顶上,扯着嗓门吼道,“周大牛!周大牛!!周大牛你给老娘滚过来!!!”   “你个该死的鸟,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周大牛……!!”   就算没看到外头的闹剧,光听声音也知晓外头是怎样一番闹腾了。周芸芸只无言以对的长叹一声,想着自己出嫁这一日定能成为很多人心目中永恒的记忆。毕竟,既土豪与逗比为一体的亲事,真的很少见。   正这般想着,忽的外头传来一声独属于年轻女子的讥笑声。   “我还道是孟大哥千挑万选择了怎样一门好亲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瞧瞧,花轿是不差,迎亲的队伍也算是用了心的,可这人呢……唉,泥腿子就是泥腿子,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倒像是戏台子上的角儿。丢人现眼的东西!!”   ☆、113|52.1   第113章   二进小院的门前,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做的是夫妻打扮。   男子年约二十上下,穿着青衫戴着四方平定巾,虽说样貌身段气度全然不及孟秀才十之二三,倒是比周围人显得出挑很多。   女子,也就是方才出言嘲讽之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的样子,模样应属上乘,穿着大红的掐腰小红袄,就是一开口就没好话。   戏子是下九流的行当,是有钱人的玩物,还是没法脱籍的贱籍,拿戏子比人甚至于恶劣过将人比作叫花子,差不多就相当于指着人家的鼻子说不是人了。   虽说那年轻女子并未指名道姓,可她说戏子之前却提了一句“孟大哥”,却等于是将意思挑明了。   大青山这一带,姓张姓周姓王的偏多,几乎占了一多半人口。像祁家大少爷的姓氏是绝无仅有的,因为他压根就不是这里人。孟这个姓氏也是如此,一听这姓就知道是外来户,还是来了没多少年家里头人丁稀少的那种,因此绝不可能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   只听这话茬,周家阿奶登时脑海里闪过一句话——狐狸精来了!!   再定睛一看:“咋那么丑?”   托天生大嗓门的福,周家阿奶即便是嘟囔声,也比寻常人正常说话的声音响,起码她周遭的人都听到了。没听到或者没听清楚的也不要紧,因为咱们还有一只时刻彰显存在感的小八哥。   “咋那么丑?咋那么丑!丑丑丑!!”   这下子,不单是那年轻女子的面色变了,连带她身畔的夫君也涨红了脸,面红耳赤的怒道:“哪里来的扁毛畜生!”   “畜生你说谁呢?”周家阿奶怒了。   “畜生!畜生!你个扁毛畜生!!”小八哥的声音尖利刺耳,光吼还不算,它还有个俯冲到了那书生面前,贴着他的面颊飞过,吓得人家尖叫一声,它倒是乐呵了,“嘎嘎!扁毛畜生!!”   “对,就是畜生!狗东西上门叫嚣也不仔细认着门,长得寒碜脑子死蠢,我看你们呀……”周家阿奶顿了顿,状似认真的打量着俩人,倒是将对方弄得心里一突,“你这伢子尖嘴猴腮,一看就是个福薄之人,这辈子别想有成就了,撑死了也就一白头秀才的命!你这女娃一脸刻薄穷酸相,就算有到了跟前的富贵也能被你自个儿给作没了,刻到了骨子里的穷命,想改命我看也只能重新投胎了!”   小俩口登时懵圈了。   ……   花轿之中,周芸芸已经忍不住捂脸了,都不需要亲自瞧一眼,她就知晓自家阿奶和小八哥已经跟来人怼上了。不过,转念一想,怼上也不错,起码听着来人先前那话头明显就是来找茬挑事儿的,那就别怪自家人怼她一脸了。   当下,周芸芸淡定了,开始盘算着什么人会叫孟秀才“孟大哥”……   周芸芸氏真的淡定,外头的小俩口也是真的一脸的羞愤欲死。   小俩口一个是孟秀才的同窗,另一个则是孟秀才先生的闺女,俩人倒不是跟孟秀才有多大的恩怨,而是单纯的心里不平衡罢了。   尽管世人将寻常百姓出身的书生皆唤作寒门子弟,可事实上这些所谓的寒门子弟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譬如,本身就小有资产的人家、父辈都念书做学问的,还有就是虽目不识丁却家里多有田产的,以及真正家徒四壁者……   最后一种其实是很罕见的,因为这年头读书所需要的花费真心不少,若是真的家徒四壁是没法供应得起的。   可凡事都有意外,像孟家,本身就是外来户,来时估计是带了些盘缠的,也拖人辗转在杨树村落了户,买了一小块地起了几间房子。可旁的却是一直没有置办,只跟人赁了两亩旱地种些麦子玉米等糊口。只这般,他们仍咬牙供了独子念书,虽说毅力可嘉,却也难免叫孟秀才成了私塾里的奇葩。   最奇葩的还不是孟家穷,而是孟秀才本人。   正常人或多或少都会因为自身不如他人而感觉到一丝自卑,然而孟秀才这人奇就奇在他对于很多事情是完全没有概念的。   譬如说,同窗每日午时吃的都是精细的白面或者大白米饭配菜,而他吃的则是粗粮饽饽合着腌菜,然而他并不会因此感到自卑,并非心理有多强大,而是他无法感受这两者有何区别。   再譬如,旁人一入学就是青布长衫,而他却是直到考上了秀才以后才穿的青衫,在此之前,他的打扮同一般农家子弟毫无差别,甚至很多衣裳上头都打着难看的补丁,便是如此他也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异样。   吃穿用度,于孟秀才而言就是生活所必须的,至于品质如何,他真的没有感觉。唯一有感觉的文房四宝,也因着当时私塾里规定,每旬考试最佳者得一份奖赏,而这奖赏就是文房四宝,不单够他自个儿使唤,还能多出不少来。   最叫人气愤的就是他的天赋了,也没见他有多用功,人家就是每旬都能考第一,且第一和第二之间差距甚远,完全不是那种可以追的上去的。   很不幸的是,那个回回第二的人就是眼前这个被周家阿奶气得几乎要背过气去的倒霉蛋儿。   其实,自打孟秀才双亲亡故后,这个万年老二就立马飞身成为第一了。可问题是,这个第一是怎么来的,连他自个儿都心里明白,一方面感慨孟秀才天赋虽高却被家里拖累,另一方面又觉得老天真有眼,三年孝期不进私塾念书,光靠自个儿在家里自学能学出什么花样来?他这个第一,迟早名副其实。   于是,万年老二盼啊盼的,终于盼到了孟秀才出孝,结果人家压根就不来私塾,特地跑去问了一声,孟秀才只告诉他,家里没钱付束脩,况且在哪儿念书不是念呢?又不是刚认字的时候了,还要先生眼巴巴的盯着。   无奈又气愤之下,万年老二跑到先生跟前添油加醋的告了状,一次不成便两次,几次下来原先对孟秀才抱以极大期望的先生,也顿觉失望不已,只觉得这人骄傲自大,不过是伤仲永罢了。恰此时,先生的闺女年岁也大了,本想着孟秀才前程远大,才想促成这么亲事,如今越看越不像样,竟是寻死腻活的要另嫁他人。在苦劝无效之下,他只能为他闺女和学生办了亲事……   所以说,其实杨树村那头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孟秀才的确是他先生眼中的乘龙快婿,可事实上俩人压根就还没有定下来,只是先生有那么个意思,也同孟秀才通了气,后者没答应亦没反对,这事儿便算是默认了下来。   可谁叫世事难料呢?孟秀才的双亲意外身亡,他本人要守孝,没法再继续进学不说,又因为他双亲亡故时,正好是他考上秀才的后一年,他这一耽搁就是两届也就是五年的时间。   秀才并不稀罕,举人才叫真的稀罕。   人家本身盘算得好好的,孟秀才十四岁中了秀才,三年后十七岁就能考举人,考中了立马成亲。可因着双亲的亡故,孟秀才得在今年也就是他二十岁及冠之年才能考上,且他还在这期间浪费了足足五年光阴……   完了,彻底完了,这亲事不作罢也不成了。   哪怕他先生还是抱有一丝希望,却最终败在了妻女手上,在彻底绝望之后,他便托人跟孟秀才说了一声,说得很是委婉,只是告诉他,闺女已经定亲了。   那是发生在前年的事儿,那时候万年老二刚考上了秀才,加上他家境不错,也勉强能跟乘龙快婿搭上边,   然而,甭管怎么说,两边多少还是有些不满意的。万年老二虽不曾拒绝这门对他有益的亲事,可心底里终究还是有些不舒坦,只觉得自己又一次成了老二。先生家的闺女也一样不怎么舒坦,先不说前程不前程的,就算亲爹是读书人,她本身也没多少文采,她看的是人!   若说孟秀才是面冠如玉的俊朗公子,那么万年老二……   基本上就三山子那种德行吧,不能说他样子不好看,只能说平凡,可因着素日里比较会打扮,看起来倒也还算是挺精神的。起码单独看着还真不赖,凑到一起就一下子显出谁是山寨货了。   这小俩口只这般磕磕碰碰的过了两年,一朝听闻孟秀才要成亲了,皆在心里打起了小算盘。   万年老二觉得,就孟家穷成那个德行,正常姑娘家都不会愿意嫁的,也就是先生看在前途无量的份上才愿意将女儿搭上,这还失败了,只能说命太差。先生家的闺女也琢磨着,再好能好过她?女子本就好比较,尤其在打听出嫁给孟秀才的不过是个乡下姑娘后,更是生起了一股子自豪感,非要亲眼瞧瞧不可。   瞧就瞧呗,这不,瞧出祸事来了。   ……   “你这泼妇好生无理!孟兄怎么会跟你们这种人家结亲?”   “就是!孟大哥怎么变成那样了,好生没眼力劲儿!”   周家阿奶见他们在回神之后居然还敢回嘴,登时怒了:“哪里的疯狗跑上门来叫嚣?你奶奶我这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都多,你说我无理就是无理了?还是书生呢,尊老知不知道?没爹没娘教训不要紧,你奶奶我今个儿就好好教教你个孙子什么叫做讲理!孙子!!”   “孙子!孙子!!”   被一个乡下老妇人指着鼻子骂孙子已经够丢份了,没曾想一个破鸟还跟着凑热闹。   小俩口气得面色通红,偏生他们本就不擅长骂架,憋了半天那万年老二才恨恨的瞪了周家阿奶一眼,怒道:“罢了,不跟这蠢妇一般见识,我们去找孟兄。”   “对,找孟大哥去,瞧他结交的都是些什么人呢。还有我爹应当也来了,叫他好生说说孟大哥,结交匪类,自甘堕落!”   周家阿奶是没念过书,却不代表她感觉不到对方在骂她,眼见那俩口子绕过她就要进门,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去,冲着那女子面上就是一口浓痰:“呸!”   “呸呸!!”小八哥也来凑热闹,可惜的是它只能模仿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女子的尖叫声冲破云霄,自是惊动了院子里的人。而此时,已经临近吉时,里头的人原本就打算出来了,听着这声儿自是飞快的窜了出来,一多会儿外头就围了个满满当当。   周家阿奶还在叫嚣:“叫叫叫!叫个屁!你叫得比我家老母猪发|情还难听!赶紧闭嘴吧!蠢货!”   “闭嘴!周大牛你给老娘闭嘴!!”   小八哥欢快的蹦跶着,浑然不知自己窜了词。不过此时所有到场的宾客都围了上来,倒也没再在意小八哥说了什么,只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人群里的议论直接分成了两拨。   一拨是杨树村里的人,也就是属于周芸芸的娘家人,他们讨论的重点是,这小娘子的胆子够肥的,居然敢正面怼上周家阿奶。   要知道,在几十年前,周家阿爷刚过世,周家阿奶自个儿还是个小妇人的时候,护着三子一女大战周家族人三百回合,硬是保住了所有的家产,还逼得对方不得不低头道歉,连当时的周家族人都被她弄了个灰头土脸,好长一段时日都抬不起头来见人。而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周家阿奶功力见长,作死的人却是一看就弱得不行。   对此,杨树村的人有志一同的对这俩口子表示了由衷的同情怜悯。   “天可怜见的,回头这俩娃儿不会哭死吧?”   “周老太啊!那可是能把他们自个儿族长逼得头发一把把掉的人,就这俩小东西,还不够她一根手指头捏的。”   “咋这么想不开呢?就算要死,这跳井上吊抹脖子……咋样都可以,干啥非要跟周家杠上呢?瞧着还人模人样的,可惜是个傻子。”   “傻子才叫能耐呢,今个儿还是周老太那好乖乖嫁人的日子,啧啧,我看呀,这俩小娃儿完蛋了,要么干脆利索的跪下来磕个头叫奶奶,不然这事儿没完。谁叫他们那么不开眼呢?”   ……   周芸芸坐在轿子里听了个真切,初时她是真以为村里人善良得很,听到后来她才明白,这哪里是同情怜悯,分明就是幸灾乐祸。又听另一边也在悄声议论,可惜因着离得太远,声音又低,周芸芸听了半晌都不得要领,索性也就不费那个神了。   周芸芸并不知晓的是,那头与其说是在议论,不如说在嘲弄来得更恰当一些。   正所谓文人相轻,即便是同窗又如何?指望他们齐心协力压根就是不可能的,更别提这里头还有好些个看那万年老二不顺眼的人。   人家孟秀才功课好起码是公认的,且孟秀才的为人摆在那里,兴许刚认识的人会觉得这人过于冷酷高傲,可一旦认识久了,很快就会明白其实孟秀才只是对很多事情无所谓罢了。   也可以说是不开窍,或者说所有的心智都用在了念书做学问身上。   这种还不能算是书呆子,因为他并不是真正死读书之人。准确的说,应该是心无旁骛。一旦认准了一个目标,就会一直冲着这个目标往前走,至于身边的风景全然不会被他看在眼里,甚至吃喝用度等等一切,在他眼里都是为最终目标所服务的,在不曾达到目标之前,讲究这些虚无的东西又有什么意义呢?   或者也可以这么说,同窗之中,孟秀才的人缘未必是最好的,可那个倒霉催的万年老二却一定是人缘最差的。   这不,眼瞅着他们俩口子吃瘪,书生之中有好些人已经偷笑出声了。   “真没想到还能有一日看到傅兄的祖母,瞧着他祖母身子骨倍儿好,骂起傅兄来也是中气十足,看来傅兄大可以放心做学问为祖母争光了。”   “是呀,我也是没有想到,原来孟兄娶的妻子竟是傅兄的妹子?既然都偶唤祖母,那该是堂妹吧?也不知晓妹子出嫁,傅兄给了多少添妆呢?”   “只怕是没有,毕竟傅兄时常言语,女子最是无用,又岂会为了区区女子舍弃家产呢?怕是将孟兄辛苦积攒的聘礼都扣下了吧?”   “有理有理!”   “哈哈哈哈哈……”   几个学生说的话尽数钻入了先生的耳中,燥得面红耳赤。傅家搁在县城里也算是小康以上人家了,可偏生前不久嫁闺女时,非但不给丝毫嫁妆,反而将亲家给的聘礼尽数扣下,哪怕这种做法在乡下低头很是常见,可在县城,尤其是在一些好面子的人家却是闻所未闻。   更奇葩的是,傅家当时还叫嚣着女子毫无用处,并且当众让傅氏女出嫁立刻要为夫家开枝散叶,如若不然也不用回娘家了,直接绞了头发当姑子算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话明着是对傅氏女说的,实则何尝不是冲着他来的?枉他前半生苦读后半生育人,临老还要受这份屈辱。他女儿出嫁不过一年有余,便是不曾有孕又如何?况且,虽说无子是七出之一,可事实上又有几户人家是因着无子而将妻子休弃的?恨只恨自己当初没有坚持,如今看来,孟家不是挺有钱的吗?只怕当时就留了后手。   唉,悔之晚矣。   这厢,先生还在后悔不已,那厢,孟秀才终于出面调停了。   前头也说过,孟秀才这人跟寻常人的脑子略有些差距,兴许这就是天才和普通人之间的差异吧,总之他在略微了解的情况后,便径直走到了傅家小俩口跟前,拱手道:“今个儿小弟大喜之日,本该请傅兄夫妻俩一道儿喝酒庆贺,无奈你二位同亲家祖母不睦,只能请二位先行打道回府,待日后再叙。”   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先前骂得更欢的周家阿奶。   甭管是哪边的风俗都没有将来吃酒的宾客往外头轰的道理,即便对方太不像话了,那也是请亲朋好友代为请其离开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当新郎的会亲自上前开口请离,甚至还是当着几乎所有人的面,就这般将事情给捅破了。   “哈哈哈哈……周老太,您是妙人,您家这孙女婿也是如此。我今个儿在路上耽搁了一阵子,幸好不曾来迟,敢问诸人能否看在我特地请来的县太爷面子上,先叫亲事给办了,之后再提旁的事儿?”   大掌柜姗姗来迟,身畔跟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本县城的县太老爷。   县太老爷仅仅是七品官,搁在京城乃至府城都不叫个事儿,可谁叫人家是这里的地头蛇呢?只一句话下去,所有人都齐齐闭了嘴,拿眼看向孟秀才。   孟秀才虽不认识大掌柜,却是见过县太爷的,当下便向县太爷方向拱了拱手,唤人准备拜堂成亲。   至于傅家小俩口,孟秀才直接没理会,旁人也不会吃饱了撑着给他们台阶下,最终还是先生看不下去了,叹着气上前将女儿女婿拉到一旁,冷着脸叫他们闭嘴,算是勉强将场子圆回去了。   旁的人都在瞧稀罕,傅家小俩口却是恨得牙根痒痒,偏生这档口鼓乐声响起,爆竹鞭炮齐齐炸响,不知道哪个将鞭炮丢到了小俩口脚下,惊得他俩比赛似的尖叫起来,惹出好一通哄笑来,气得一旁的先生索性往另外一边走去,再不想跟这俩丢人现眼的东西扯上关系。   这不是傅家说的吗?女子最是无用,左右都嫁出去了,他干嘛还要为一个无用的东西赔上老脸呢?   心下叹道,说来说去,还是他对不住孟修竹这孩子,所幸自家闺女没嫁过去,不然才叫一辈子心下难安……   ☆、114|52.1   第114章   老话说得好,妻贤夫祸少。就眼前这情形,倒是正好给众人提供了个经典的反面教材,还是经久不息的那种。   其实,就天赋而言,万年老二是很不错的,起码在私塾里头,他是仅次孟秀才的天才。可那是以前,往后却是不好说了。   目睹了这一切的张掌柜犹是感触良多,毕竟同窗了好些年,当下便向他堂兄道:“傅家那小子原也是极有天赋的人,便是不如谨元,那也比我强太多了。可我怎么觉得,周老太那话也极有道理呢?别真是给说中了。”   张里长点头称是:“周老太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儿没碰上过?据我所知,这些年来她就没一件事儿说错的。”   “真的?”就算张掌柜愿意相信“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句话,可张里长说的也太神奇了,叫他不免心生怀疑。   “我骗你作甚?”   当下,张里长便悄声的说起了那些年的往事。   周家阿奶这辈子其实过得并不容易,出嫁前的日子倒还算凑合,嫁人后开头几年过得也还行,只是等周家阿爷一没,族里那些人登时露出了丑恶的面容,非逼着她将三子一女送给亲眷抚养,叫她净身出户回娘家改嫁去。   这要是没生下三子一女四个孩子,便是没人催促,周家阿奶也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可她真的狠不下心来丢下四个孩子不管,咬牙诅咒发誓终身不再嫁,并保证周家绝对会在她手上重新兴起。   事实上,就算周芸芸并不曾穿越,周家的日子也要比杨树村九成以上的人过得好。   “……一个寡妇家家,愣是将四个孩子拉拔长大,家里的日子也是越过越好,你说她没点儿手段,可能吗?还有她家的三山子,一样都在念书,可她打从一开始就说三山子撑死也就是个白头秀才,如今看来倒也差不离。”   张掌柜略警觉了点儿,惊道:“你的意思是,这周老太有点儿邪门?”   “兴许是邪门,兴许就是眼光好呢?反正我算是看透了,回头多学着她点儿就是了。你说不知道周家那小孙女,矮胖黑乎的那个,她就是样样事情都学她阿奶的,如今还没及笄呢,名下就有不下上百亩的田产。你也是,多少看着点儿,没的跟那些傻子似的光会嫉妒。”   在面对身边格外出众的人时,多半人都会做出两个截然不同的选择。   一是,想办法靠近一些,哪怕没想过趁机捞点儿好处,跟着优秀的人在一起久了,总归也能多少学到一些本事的。   二是,嫉妒、愤恨、不甘……承认自己比旁人怎么了?如果连正视自己的勇气都没有,又如何上进呢?很明显,傅家那小俩口就是陷入了第二种情况里,还自以为做得隐蔽,殊不知他们的心思早已人尽皆知,只不过碍于情面没人会将那些话直接传到他们耳里罢了。   周家行事虽称不上有多高调,可有些事情那在乡下地头是压根瞒不住的,况且人家老周家也没想过要隐瞒。   譬如说,买家禽牲畜来饲养。再譬如说,得了闲钱就买田地,哪怕卖不出去也可以赁给人家种。还有就是索性不再田地里种粮食作物,而是直接种甘蔗、甜菜、花生等等,左右一样都是种地,完全可以种价值高的作物,回头卖了买粮食也好。   当然,有些事情也不能全部照搬照抄,毕竟很多人是真的家徒四壁,又或者不敢轻易的不种粮食。像周家之所以能一点儿粮食都不种,是因为他们家囤的粮食够一家子吃上七八年到了。况且赁出去的地里头多半都是种粮的,到时候能直接得不老少的粮食。若是普通人家学了周家的法子,一旦年末出现灾荒,粮价飙升,而那些价值高的作物则卖不出去,那却是真的要了一家人的命了。   想发家致富当然没那么容易,可多看看多想想总归是错不了的,再怎么也会好过于看着旁人的优秀,一面自惭形愧,一面恶语中伤……   虽不知有多少人像张家这对堂兄弟一般看得清楚,可甭管怎么样,傅家小俩口这回算是丢了大脸了。在人家成亲的大好日子主动上门挑事儿,结果被怼了一脸不说,还被新郎官当众请离。虽说最终他们还是留了下来,可都到如今这个地步了,说真的,还不如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呢。   更惨的还在后头,傅家俩口子坚定的认为,孟秀才穷的叮当响,老周家则是土得要命,这两家不过是什么锅配什么盖,凑合过日子能有好?   抱着这种想法,傅家小俩口愣是咬牙没离开,而是立在一旁观礼,紧接着跟随人群进了二进院子,浑然不知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何等惨烈的打脸。   说是打脸也不尽然,毕竟甭管是孟秀才还是周家上下都没有料到他们俩口子会特地送上门来作死,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个儿运气不到。   这不,一进院子看见了里头的情形,傅家小俩口就愣住了。   孟秀才这个二进院子是张掌柜帮着置办的,当然他本人也是来瞧过以后才定下来的,只不过之后院子被周家阿奶强行接手归整却是谁也不曾料到的。在孟秀才看来,左右他对于这些个事儿都不在乎,周家想叫自家姑娘往后住得舒心一点儿也是可以理解的。张掌柜想得就更简单了,本身这也没他的事儿,他是出于好意帮忙的,既然有人愿意代劳,他干嘛要反对呢?   于是,整个院子就翻天覆地了。   买下这个二进院子只花了一百两银子,里头倒也有家舍,那是前任主人不要了留下来的,除此之外还真没啥看头。试想想,灰扑扑的墙面,陈旧的院落,有什么值得期待的?起码光看外头是完全想象不出里头会是这般情形。   傅家小俩口都愣住了。   这院子里铺的青砖已经够叫他们吃惊了,还在第一进院子里移植了一棵看上去就有些年头的石榴树。这也罢了,谁会想到单是嫁奁就铺满了院子和廊下,且还是从前头一直铺到了后头,满满当当的,看着就叫人心生羡慕。   彼时,傅家小俩口还不曾认清楚事实,一个道:“乡下人就是不懂事儿,嫁妆箱子弄得好看有啥用?也不知晓在里头装了青菜还是萝卜。”另一个道:“凭它是什么,至多也不过乡下玩意儿,有什么稀罕的?”   似是故意如此,傅家小俩口压根就不曾刻意压低声音,似是等着旁人主动附和。   可惜,结局并未如他们所料的那般,或是权当没听见,或是直接嗤笑着望向他,更有人索性同身畔的人放声说笑,还时不时的冲着他指指点点。   傅家小俩口原就刚丢了人,这会儿更是连气带羞的,正要开口呵斥,却已经走到了喜堂前,细细一看,却瞬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般,彻底没了言语。   托周家阿奶的福,这个不过价值一百两银子的二进院子,光是重新修缮以及家具摆设就花了四五百两银子,且一些价值比较高的嫁奁早先就被送到了屋里,这会儿正敞着盖子任人观赏。   尽管傅家小俩口人品不怎么样,不过毕竟出身小康之家,这点儿眼力劲儿还是有的。只粗粗一扫,就知晓自己先前看走了眼,又瞥了眼那些一脸看好戏神情的同窗以及乡下人,登时俩人皆涨红了脸,却已无力反驳。   除了这俩人外,观礼宾客之中也有个别面色有异。   周芸芸的生母李氏是拖着周家大伯娘一道儿来的,俩人倒是真没任何闹事的意思,只是过来瞧热闹,外加蹭一顿饭吃。只是,喜宴尚未开始,俩人却皆变了脸色。   李氏自是懊悔的,别看她如今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那也仅仅是如今罢了。她后来嫁的人大了她足足二十五岁,虽说这几年身子骨瞧着还行,可往后呢?等她五十岁时,那人都已经七十五岁,可不得她日夜伺候着?   比起伺候那老头儿,更叫她害怕的是将来老头儿走了以后怎么办,五个儿子只是说起来好听罢了,可就连最小的儿子在她嫁进门之前都已经娶妻生子了,论感情能有多少感情呢?怕别是老头儿这厢一阖眼,她那厢就被逐出家门了。偏生,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她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娘家是靠不住的,如果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把将来的生计全托在娘家身上的话,那她是真的白活这把年纪了。更要命的是,她既已再嫁,就跟先头的夫家没有任何关系了,哪怕将来真的被逐出了家门,她也不可能再叫前头的儿女养活她。   好好的日子就给过成了这般,怎叫她不懊悔万分呢?   比起李氏,周家大伯娘何尝不满心悔恨。她原就是想借着结亲的便利,好叫孟秀才继续教导她的三山子。结果,孟秀才真的搬到县城来住了,看这样子周家阿奶该是出了血本的。目的全然没达到,还将自己折了自己,虽说周家如今尚未明确表态,可想也知晓,那里终究是容不下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鬼知道该怎么办!!   窝了一肚子的火,周家大伯娘只一脸扭曲的盯着缓步走入喜堂的一对新人,恨不得一切从头开始。   撇开这俩懊悔不已的,老丁家母子俩的脸色更加不愉。   周家统共仨姑娘,丁家娶了其中的老大周大囡,孟家娶了老二周芸芸,剩下的老三因为年岁尚小还没什么动静,可甭管怎么说,仨姐妹既是同辈又是年岁相仿的,无论怎样都该一视同仁才对。   当然,叫人家完全一碗水端平也是不可能的,毕竟手指尚有长短,人心自也是长偏的,可就算这样也不该差得那么离谱。   周大囡出嫁时,莫说嫁奁了,竟是连身新衣裳、连双新鞋子都没有。虽说后来老王家那头送了点儿嫁妆过来,可满打满算凑在一道儿,其价值也断然不会超过二两银子。   再看周芸芸,且不说那七十二抬嫁妆了,单说她这一身嫁衣,外加这全身上下的首饰,没个一百两银子绝对下不来。   老丁家母子俩虽没啥见识,总不至于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更别提就算他们真的眼瞎到了这个地步,那耳朵也没聋,自是能听到旁人的议论。   就这还只是衣裳和首饰,若是加上那成箱成箱的嫁妆,怕是要大好几千两,乃至上万两。   丁寡妇觉得自己已经不好了。   “看看你妹子,再看看你,我老丁家是造了什么孽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心进门啊!!”   虽说丁寡妇的嗓门并不算高,可因着离得近的缘故,周大囡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只是她反应极快的低声叱道:“喊!你接着喊!扯着嗓门给我大喊!我就不信你不知道我阿奶是什么人,破坏了芸芸的大好日子,我看你今个儿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道门!”   丁寡妇倒抽一口凉气,生生的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咳嗽了半晌才压低了声音咒骂道:“是啊!你妹子多能耐,瞧瞧你娘家人对她多好,当成宝呢!再看看你这德性,没嫁妆也就算了,这十里八乡的多得是没嫁妆的,可你倒是生啊!你比你妹子早嫁人四年啊!别等她都生了,你还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笑话,你咋知道我不会生呢?你儿子一点儿劲都没有,怪我?我要是一个人能生得出来,那你儿子头上早就戴绿了!!”   “你你你……”   周大囡翻了个白眼,她才不怕丁寡妇,尤其这几年她身量彻底长开了,加上每日里都要干粗活累活,练就了一把子好力气。反观丁寡妇却因着年岁渐长,还有腰伤腿伤的,再跟周大囡掐架,那是连一分的胜算都没有。   原就没把丁寡妇放在心上的周大囡,在最近这一年里,更是半点儿闲气都不愿意受,非但如此她还三天两头的找茬,把家里弄了个天翻地覆。   寻常人家摊上这么个祸害,要么下狠手收拾了,要么就索性休弃回娘家得了。可丁家这头是真的没这份勇气,毕竟自家的条件摆在那里,休了周大囡容易,再娶一个却是几乎等同于痴心妄想了。也因此,丁寡妇就算恨得再厉害,也不愿意叫儿子下半辈子没了依靠,说到底自己的年纪已经不轻了,等她走了以后,打小身子骨就弱的儿子只能依靠周大囡了。   基于种种缘由,丁寡妇是能忍则忍,不能忍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可这不是冷不丁的瞧了这么一出吗?   丁寡妇怎么也想不明白,周家既然能给二孙女这么多嫁妆,怎么就舍得大孙女吃苦受罪呢?哪怕给个十来亩地,她儿子也能衣食无忧了。   有心想叫周大囡回娘家闹一闹,不曾想,人家压根就没这么打算过,一气之下丁寡妇不由的口不择言,说起了这几年一直揪心的事儿——没有子嗣。   没儿子已经够叫人看不起了,而丁家这头则干脆就是没孩子。这要是刚成亲没多少日子也就算了,偏生自家儿子儿媳已经在一起过了四年的日子。一想到老丁家极有可能要断子绝孙了,叫丁寡妇怎能不着急上火呢?   结果倒好,才抱怨了这么一句,就被周大囡突突了一脸,且直截了当的说她儿子不行。   尽管这婆媳俩说话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可因着观礼的人多,他们这边几乎是人挨着人肩靠着肩的,哪怕声儿再轻,也依旧被旁人听在了耳里,登时四周传来阵阵闷笑声。   丁寡妇只觉得脸上滚烫滚烫的,既像是气的又像是羞的,几乎要熬不住甩袖离开。她都如此了,她儿子更是面上燥红一片,只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们俩都闭嘴!”   周大囡满不在乎的翻了个白眼,旋即一拧头就不去看他了,只冷哼一声去瞧喜堂内的情形。   ……   ……   喜堂内,周芸芸被喜娘挽着走了进来,目光所及除了面前的红盖头外,也就只剩下脚下小小的一片了。她倒是知晓孟秀才就在自己身边,也知晓这会儿喜堂内一定满是观礼之人,却因着没亲眼瞧见,并不曾有太多的惧意。   没有恐惧,也没有忐忑,有的反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感。周芸芸知晓自己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寻常,可她又不知晓如何去调整,索性放松自己,任由喜娘领着一步步的做着早先就被告知的礼节。   其实,对于她而言,成亲嫁人尤其说是一件期待许久的事儿,不如说更像一场带着喜庆的闹腾而已。   穿着大红嫁衣,戴着大红盖头,身上的首饰叮当作响。哪怕周芸芸已经顾忌到了寻常百姓不能戴金的规矩,一整套十八件的鎏金头面首饰也足以要了她的老命。更别提,饥肠辘辘的肚子还在不停的提醒她该进食了。   她也想赶紧将步骤走完,好赶紧该吃吃该喝喝,哪怕吃饱喝足以后就要面临洞房花烛,她也乐意啊!   呃,非常乐意。   兴许是老天爷终于听到了周芸芸的期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倒是不曾发生任何波折,让她和孟秀才顺顺利利的走完了所有步骤。又因着孟秀才并无父母长辈,省却了叩拜父母这一环节,直接在拜了天地后,就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听到“送入洞房”这四个字时,周芸芸的心情总算是有点儿起伏,只是她也知晓,接下来还有一堆的事儿要办,故而便是那点儿起伏,也很快就平静下来。不多会儿,她和孟秀才就在一片不带恶意的哄笑声中,被领着去了新房。   说起来,这还是周芸芸头一次进自家新房,因着戴了红盖头,她只能看清脚下那点儿地方,虽说前头有喜娘领着,可她仍是小心翼翼的一步步挪了进去,好半晌才被安置到了拔步床上。   按说,这屋里的大件家具,像床榻一类的该是由夫家准备妥当,而非由女子陪嫁。可周芸芸只需要低头看床榻和脚踏,就知晓这风格一定是来自于周家阿奶的。当家里人都认为周家阿奶的风格是不花钱的土炕时,周芸芸却知晓,阿奶最喜欢的就是格外厚重的木材,且还喜欢涂上红色的漆。   周芸芸深以为,这是因为周家阿奶还不曾亲眼瞧见过红木家具,不然她绝对能将红木视为本命的。   也不对,阿奶的本命该是金子才对……   一面在心中腹诽着,一面任由旁人在耳边唱着祝福的词儿,周芸芸还依稀感觉到屁股下头硌得慌,仔细的感受了一下,仿佛是花生豆子一类的东西,八宝粥材料吗?   一想到八宝粥,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的周芸芸就更饿了。   正在此时,红盖头被一柄如意挑了起来,周芸芸心下一惊,来不及收敛好神情,眼前就撞进了一张俊美的脸。   面若冠玉,眉目如画。   哪怕早先就知晓孟秀才长得极好,可毕竟先前接触得少,更别提这般近距离的细看了,尤其对方还毫不掩饰的看了过来,一双漆黑的眼眸里尽是波光粼粼。   只一眼,周芸芸就忍不住面红耳赤起来,脑海里一片空白,只下意识的微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   偏这时,笑声再度传来,周芸芸这才意识到新房里并不只有他们二人,登时什么旖旎之情都被抛到了脑后,只仍低垂着头继续装矜持,心下却是回忆着方才撞进眼里的美景。   周芸芸也是真没想到,先前穿着青布长衫看着清秀的孟秀才,稍稍一打扮,换上精心定制的新郎衣裳,竟会俊美成这般,偏她好颜色,这倒是叫她对将来的生活更多了一分期待。   更不成料到的,孟秀才在掀了盖头后,借着观礼闹洞房之人的笑声,特地凑在她耳畔用近乎呢喃的声音唤了一句:“……芸娘。”   芸娘?!   周芸芸心下一愣,紧接着只觉得一阵好笑,强忍住笑意才抬头看向孟秀才,轻轻的答应了一声,却见孟秀才正好也含笑着望向她,一时间倒是给人一种俩人含情脉脉对视的感觉。   登时,屋里一片哄笑。   孟秀才的性子格外坦然,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羞涩的,故而只提起衣摆坐到了周芸芸身畔,一副坦荡自若的模样。   周芸芸更不觉得这有什么,虽说闹洞房的习俗自古都有,可很明显这个年代是绝不可能叫他们刚成亲的小俩口当着众人的面来个深情拥吻之类的,哪怕真有那样的事儿,周芸芸私以为也没啥好羞涩的。   当然,要是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还真就不是羞涩的问题了,而是要看起哄的人能不能从周家阿奶手中逃出生天。   因而,哄笑声有之,善意的调侃也有,却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提出过分的要求来。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四梳早缝贵人,五梳五子登科……”   比起旁人,喜娘自是早已习惯了洞房里的事儿,只笑着眉目舒展,口中更是一面不停歇地说着美好的祝词,一面拿着发梳给一对新人梳头结发。   据说,只要头一次娶妻或者嫁人才会有这道程序,若是再婚或者再嫁,便无需梳头结发了,结发夫妻的称呼就始于此。   梳了头结完发,喜娘又端着铺着大红缎子、放着两杯酒的托盘走到了孟秀才和周芸芸跟前,喜笑颜开的道:“请新郎官、新娘子用交杯酒。”   交杯酒……   周芸芸抬眼看了看孟秀才,此时的孟秀才也正好一面伸手拿酒杯一面看了过来。见状,周芸芸也跟着伸手去拿酒杯,俩人虽不是同一时间碰触到酒杯,却是同时将酒杯取下,在喜娘的示意下,两人的胳膊交叉,饮下了这杯被赋予了重要意义的交杯酒。   若是寻常人家,走到这一步就成了,其余的宾客自会主动退出去吃菜喝酒,余下俩口子自是怎么和谐怎么来了。   可谁叫孟秀才和周芸芸都各有特殊呢。   孟秀才是因着他没有父兄长辈,总不能将观礼的宾客尽数晾在外头不管不顾,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周芸芸本人倒是没什么,可谁叫她成了杨树村独一份的厚嫁之女呢?加上出嫁前她也不常出门,别说村子里的人了,连周家的族亲都不大认识她,自是有人忍不住好奇的上下打量着她,甚至都忘了去吃喜宴。   周家阿奶一个眼刀子甩了过去,遭殃的却是饴蜜斋的大掌柜。   大掌柜那叫一个委屈啊,可他委屈还不能说!   早在周芸芸的亲事定下来后,周家阿奶就跟祁家大少爷打了招呼,非要人家给她方便不可。还真别说,换作其他的合伙人,祁家大少爷真不愿意给这个面子,可周家阿奶她不一样啊!!   对于祁家大少爷而言,周家阿奶不单是他的合伙人之一,更是半强迫的拿走了他的随身玉佩。那块玉佩价值虽不算特别高,也就那么几百两银子,他真不差这点儿钱,关键是玉佩的意义太大了,说难听点儿,周家阿奶要是挟玉佩加以威胁的话,他还真的挺头疼的。   那块随身玉佩,是祁家所有男丁一出身就有的,通常都是提前准备好上等的料子,等确定是男丁,再将事先想好的名字叫匠人刻在上头,在喝满月酒当日由族长亲自挂到那个男丁的脖子上。又因着那玉佩是同心玉佩,也就是能一分为二,还能合二为一的,因此还有着夫妻玉的含义。   祁家从未规定过非要将随身玉佩里的其中一块给妻子,毕竟很多时候,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未必就一定是夫妻恩爱的。所以,祁家不会强迫子孙,可若是反过来了,那事情可就截然不同了。   也就是说,妻子可以不必非要拥有另外半块玉佩,然而若是拥有了其中的半块玉佩,却是等同于妻子的存在了。   所以能想象祁家大少爷当初有多慌吗?他最初压根就没想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当成信物,是周家阿奶自个儿抢去的,他又不好跟个老婆子动手动脚的。再一个,他当时真没往那方面想,毕竟周家阿奶的年岁摆在这儿,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可他怎么会知晓周家阿奶还有孙女呢?!!   好乖乖啊……   反正祁家大少爷至今也没亲眼见到那所谓的好乖乖,倒是不止一次的听说过这个昵称。不单是好乖乖,还有个小馋猫,祁家大少爷最怕的就是周家阿奶某天突然一抽风,非要叫他娶她家的姑娘。真要是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完蛋的。   祁家是皇商,开国之初三大皇商之一,哪怕商人的地位天然低,可那也得看具体情况。   皇商的地位非但不低,还有极多的勋贵上赶着拍马屁,也因此祁家内部的纷争从未停歇过。   尽管祁家大少爷是家中的嫡长孙,可他却另有一层尴尬的身份。   当初,他父母的亲事算是门当户对的,因为他父亲是祁家家主嫡长子,而他的母亲则另外两大皇商之一秦家家主的嫡长女。如此般配的亲事,在当年也是一段佳话。可惜的是,他母亲出嫁不到一年,秦家就闹出了乱子,非但折了不少买卖,连秦家的家主之位也因此换了人。   门当户对的亲事就此变了味儿,亏得他母亲运气不差,刚巧怀了他,且一举夺男,这才勉强保住了嫡妻的位置。可便是如此,在三年之后,祁家还是迎来了又一位主母,也就是祁家大少爷父亲的平妻。   古有三妻四妾,可事实上但凡要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会这么做的,不过商人就无妨了,谁在乎呢?祁家大少爷的母亲倒是很在意,可她却早已失了话语权,所能选择的无非也就是认命,或者自请下堂。   答案自是明摆着的。   ☆、115|52.1   第115章   身为人子,除非是摊上了极为不像话的双亲,正常情况下铁定是偏帮父母的,而这里头,祁家大少爷的母亲唯独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而他父亲却儿女成群,想也知晓应该站在哪一边了。哪怕不考虑感情因素,单是为了将来的继承权,那也只能选择站在母亲这一边。   事实上,祁家大少爷就是这么做的。   对于祁家大少爷来说,他最大的优势有两点。   其一,他的身份是最显赫的,身为父母的嫡长子,还是真真正正的那种,自不是平妻所出的弟弟们可以比较的,更妄论那些庶出了。其二,他的运气还是很好的,因为父亲的平妻晚了他母亲三年进门,且头两胎生的都是女儿,因此他和二弟年岁相差了足足七岁。   这两点就是他最大的优势,可显然这还不够。   说起来,早在数年前,周家阿奶就曾问过他一个问题,为何迟迟不曾娶妻,他当时含糊的混过去了,事实却是在等待一个机会。   而那个机会已然到来,这也为何祁家大少爷并不曾亲自赶过来喝喜酒的原因,若非实在是脱不开身,他还是很愿意给周家阿奶这个面子,毕竟他本人也挺好奇所谓的好乖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竟能得到这般精明老太的心。   考虑到周家阿奶这个合伙人极为重要,偏在自己又实在是赶不过来,祁家大少爷索性将一切都托付给了饴蜜斋的大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倾力相助。   少东家都这么说了,大掌柜除了照办,还能如何?   亏得是做饮食行当的,虽说糕点糖果跟酒肆饭馆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可到底也算是同行人,合作起来倒是容易。当然也不排除县城里的那些酒肆饭馆是刻意套近乎,总之大掌柜出马一个顶俩,很快就跟县城里三家最顶尖的酒肆饭馆商议好了,在周芸芸出嫁这一天提供流水宴。   有了饭菜茶酒还不够,糕点果子那是绝对少不了的。不过,这对于大掌柜而言就简单多了,周芸芸出嫁当日,县城里的饴蜜斋直接关门谢客,倾尽全店之力专门为周家做糕点。甚至为了给周家阿奶撑台面,大掌柜还特地叫人从府城饴蜜斋总店里调拨了顶级的点心师傅,以及便于携带的糖果两车。   糕点是当天饭后吃的,至于糖果则是事先包装妥当以后,等宴请散了按人口分的。这些琐事,包括所有一切的花费都由祁家大少爷包圆了,以此向周家阿奶表达不能亲临的歉意。   周家阿奶:…………真划算!!   ——这是先前。   这会儿,眼瞅着这么多没眼力劲儿的人就这么杵在新房里,死活不肯挪步,周家阿奶的眼刀子是一下又一下的甩到了大掌柜脸上。这要是眼刀子能杀人的话,怕是这会儿大掌柜早已千疮百孔死、鲜血淋漓了。   大掌柜老委屈老委屈了,他自问尽心尽力的操办了关于喜宴的一切事宜,说真的,他亲闺女嫁人他都没有这么操心的。结果呢?吃力不讨好也就罢了,仿佛还叫周家阿奶惦记上了?   要命啊!!   周家阿奶才不管大掌柜是个什么想法,她只知晓这些宾客居然对喜宴没什么兴趣?鉴于她的好乖乖绝不会有错,宾客们人数太多占了个法不责众的优势,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大掌柜没将事情安排妥当了。   眼瞅着周家阿奶的眼神越来越冰冷,大掌柜下意识的哆嗦了一下,旋即立马给县城饴蜜斋分店的掌柜和管事使了个眼色,高声道:“走走,咱们到外头喝酒去!听说今个儿备下的是二十年的女儿红!”   “何止二十年的女儿红?今个儿喜宴是县城里最好的三家酒楼大厨子做的,听说是按着六两银做的!就是每一桌就要花六两银子!!”   “天,赶紧走走,去晚了保不准就给人吃光了。”   不愧是生意场上的人,尽管压根就没有商量的时间,可他们还是很快就用眼神沟通好了。且这边刚开了个好头,那边几个酒楼的管事听了这话登时笑着帮着圆场子。   “何止酒楼上好的席面,听说所有的糕点果子都是从饴蜜斋送来的,顶顶上等的好东西,不单随便吃,回头还能拿些回去给家里人尝尝!”   “走走,酒菜带不走,糕点果子可不一定。”   “那还赶紧走!!”   闹洞房的诱惑力到底比不上眼前的好吃好喝的,一番话下去,很快留在洞房里的人们就你追我赶的跑了出去,唯恐脚程太慢,耽搁了行程。   美食和美酒的威力的是巨大的,不过片刻工夫,新房里就只剩下了孟秀才和周芸芸俩人,周家阿奶则在门外满意的点了点头,顺手帮他俩关上了房门。   孟秀才、周芸芸:……………………   就算这俩人都是天生的大心脏,被周家阿奶这么一折腾,也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沉默了有小半刻工夫,俩人同时开了口。   “我看……”   “要不你先去……”   同时开口又几乎同时住了口,俩人忽的相视一笑,孟秀才道:“我没有长辈在旁边帮衬,还得去前头敬酒敬茶,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吃的过来。”   周芸芸笑着点了点头:“好。”   待孟秀才出了门,屋里就只剩下周芸芸一人时,她才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仰面瘫倒在拔步床上。   嫁人比想象中的更加累人,哪怕事实上她也没做什么事儿,却觉得仿佛所有的精气神都被抽空了一般。先前人多的时候,还能硬挺着,这会儿只剩下她一人了,自是有些受不住了。   不过,尽管屋里只有周芸芸一人,可这里到底不是她所熟悉的周家了,只略躺了一会儿,她便再度挺直腰板坐了起来,顺便四下打量着。   别看周家上下都在为她的亲事忙活,可事实上这真的是周芸芸头一次亲眼瞧见自己的新房,不过周家阿奶也是真的疼爱她,无论是家具摆件,还是摆放位置等等,一切都是依着她的喜好来的,且整体来看,跟她在周家的闺房略有些相似,当然好了不止一两个档次。   左右闲着也是闲着,思量着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不会有人进来,她便索性起身略活动了下筋骨,当然没敢放开了运动,且一直侧耳倾听着外头的动静。   又过了约莫一刻钟工夫,周芸芸已经将整个房间都转悠了一遍,虽说周家阿奶很疼她,这房间也是正堂的两间东耳房打通了做的卧房,可满打满算也不过二三十个平方而已,确是不算小,可也没显得太大,只转悠了一会儿,周芸芸就颓废的放弃了。   肚子好饿……   “芸娘?”   就在周芸芸怀疑自己会被饿死之际,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旋即孟秀才就走到了她的跟前。   “饿了吗?想吃点儿什么?”   周芸芸怔了怔,回过神来之后立刻点头道:“呃……有粥吗?”   “只喝粥?”孟秀才看起来略有点儿惊讶,“今个儿菜色很多很全,你想吃什么都成。便是家里头没有,也可以去街面上买,县城不比村子,夜市里几乎什么都有。”   “不用了,我只喝粥就成了,饿了一天吃不了其他的。”   孟秀才微微点头,没再说什么,只转身径直出了房门。隔了一会儿,端着个不大的托盘再度进了屋里。   一碗粥并两碟子小菜,粥是小米粥,两碟子小菜分别是什锦萝卜丁和酸脆菜心,看着就不像是自家做的,应该是周家阿奶请的厨子带来的。   懒得细究来路,周芸芸决定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一开始,她还有心顾及孟秀才在跟前,吃了两口后,原本饿过头的感觉去了,胃口旋即大开,她也就顾不得旁的,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少许,大半碗的小米粥下了肚,两碟子小菜里比较合她口味的酸脆菜心也几乎见了底,她才总算缓过气来。   “吃饱了?可还要旁的?”见周芸芸摇头,孟秀才轻挑了挑眉,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略有些迟疑的道,“今个儿早些时候闹事的那俩口子……我想,我该给你一份解释。”   说真的,周芸芸并不在意那小俩口,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小俩口的身份,尤其是那名女子,该是数年前,村里人口中那所谓恩师之女。可先不说这年头的亲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单是如今物是人非,以往的事情就不可能再作数了。   男已婚女已嫁,俩人再无任何关联,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想吃这种莫名其妙的飞醋。   不过,若是孟秀才愿意给她一份解释,她自也不会开口拒绝。   果不其然,事情跟周芸芸所猜测的几乎八|九不离十,唯一出错的就是,这俩人压根就不存在定亲的问题,只能说相互之间都知晓这事儿,属于心照不宣的那种。   可惜,心照不宣却抵不过徒然之间的变故,哪怕孟秀才先生一家原就不看重孟家的钱财,也没办法一下子接受父母双亡、家徒四壁,且还有可能耽搁前程的事儿。   不接受那就只能分开了。   “芸娘,你只要知晓一件事儿,我并未对不起傅家娘子。待明个儿得空了,我会把话同先生说个清楚明白,你无需放在心上。”   “好的。”   孟秀才说得无比坦然,周芸芸也应得干脆利索。不过也是,原就不算什么大事儿,若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因着长辈反对而分开的话,那周芸芸兴许还会在意一些,像这种本身就不曾在一起过,甚至孟秀才还是被嫌弃的一方……   但凡脑子没坑,这俩人都不可能再发生纠葛,既如此何必往心里去呢?   不过,孟秀才似是没料到周芸芸会答应得这般干脆,微微一愣后才又开口说起了旁的事儿。   “你娘家堂兄求学的事儿,我是真没法子。今年秋日我就打算下场搏一搏,如今已是开春了,倘若他真有心,等我考过以后倒是仍可以教他。”   周芸芸很想说,真没这个必要,毕竟三山子是周家阿奶钦定的蠢货。不过,孟秀才既然这么说,直接回绝未免不给面子,左右时间尚早,天知晓这半年里会出什么事儿呢?   当下,周芸芸只点头应道:“好的,那……夫君你……”   “你可以叫我谨元。”孟秀才看出了周芸芸的窘迫,解围道。   “谨元。”周芸芸从善如流的改了口,说真的,她娘家那头多半也都是直呼名字的,只是她吃不准读书人是如何行事的。既然如今知晓了,她当然还是愿意互相称呼名字,而非各种绕口的尊称。   又听孟秀才道:“待我秋日下场,若能侥幸榜上有名,也好叫你当举人娘子,不枉你嫁我一场。”   周芸芸心下一动,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其实,他俩这桩亲事,甭管在外头掩饰得有多好,自个儿的情况自个儿知晓。这已经不是门当户对的问题了,而是不搭。   孟秀才可以娶一个出身清贫,耕读出身乃至书香门第的妻子。周芸芸则更适合嫁一个家境富庶衣食无忧的人家,哪怕对方目不识丁。   可一场意外将一切打乱,亏得俩人都是极能接受现实的人,便是周围人各种不看好,也不曾影响到他们分毫。只是,其实俩人都不大确定对方的心意,不清楚对方究竟是因着形势所迫,还是心甘情愿的做出的选择。   周芸芸抬眼看去,入目的是孟秀才坦然中又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神情。   “不是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吗?谁知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有缘呢?”周芸芸只面带笑意的开口,脑海里却忍不住回想起那一年自己替大伯娘给孟秀才送饭菜的情形,失笑道,“那时我是不是很失礼?”   这般没头没尾的话,孟秀才居然还真就听明白了,也跟着笑了起来:“倒不是很失礼,只是意外罢了。虽说我同村里人不常打交道,却也知晓寻常人家的姑娘并不会似你这般。”   寻常人家的姑娘是怎样的?周芸芸仔细想了想,以孟秀才的相貌品格,怕是很多姑娘都中意他吧?幸亏总的来说,村里的风气还是挺好的,要都跟大伯娘似的,一言不合就设陷阱,这世道早就乱了。事实上,仰慕孟秀才的人虽多,却极少有人真的将他列入女婿的考虑范畴内,原因还是那一个,一贫如洗。   多半人家在挑媳妇儿时,看重的都是本人的相貌身段、勤快能耐,或者再加上一个看起来好不好生养,极少有人会在意媳妇儿娘家的家境,毕竟亲家就算再有钱,那也跟自家无关。   可反过来说,多半人家在挑女婿时,最最在意的不是相貌身段,而是家境。只要家境殷实的,就算又矮又胖又丑,也多的是人愿意嫁,起码姑娘的父母是愿意的。这倒跟势利无关,毕竟父母也不指望出嫁的女儿还贴补娘家,只是盼着女儿将来的日子能尽可能过得轻松一些。   正是因着这个原因,孟秀才虽是大部分姑娘所倾慕的对象,可在他出孝之后,却始终没人上门探口风。   一方面是担心孟家太过于贫寒,且孟秀才本人的命也有些硬。另一方面却是生怕被拒绝后面子下不来,毕竟孟秀才这人看起来确实有些清冷不好相与。   种种巧合加在一起,倒是促成了这段意料之外的姻缘。   俩人都不是笨蛋,闻弦尚且知雅意,很快就理解了彼此的意思,当下相视一笑,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开端。   不曾想,周芸芸心下刚一松,却忽的见孟秀才起身往外头,且边走边道:“他们怕是要走了,你无需出去,回头我帮你将热水带进来。”   虽说如今已到开春时节,却还是有些寒冷的,尤其是早晚时分。因此,稍微讲究一些的人家都习惯用热水洗漱,周家自也不例外。   咳咳,换句话说,孟秀才这话的意思就是,可以洗洗睡了。   周芸芸目瞪口呆的盯着孟秀才转身离开的背影,愣是半晌才回过神来,伸手碰了碰面颊,除却一手的脂粉外,更是触碰到了脂粉下微烫的脸颊。   ……   ……   屋外的喧哗声渐渐熄了,待最后一个宾客离开后,就只听得院门合拢插|上门捎的声音,再往后则是阵阵平稳的脚步声,似是在中途停顿了少许,之后脚步声略重几分,缓缓的向屋里走来。   周芸芸深呼吸一声,借着红烛微弱的光,就着不甚清晰的铜镜,小心翼翼的将头上的钗环身上的首饰尽数除却,搁在了梳妆台上。   刚做完这些,孟秀才就进屋了。   他一手提了个长嘴的大铜壶,另一手则端了个不大的铜面盆,先将面盆搁在了脸盆架子上,这才往里头倒水:“我方才洗过面盆了,是干净的。铜壶里的水是温的,不算烫,可以直接用。”   “这些事儿……”周芸芸想说,依着这里习俗,仿佛这些杂事儿都应该属于妻子应尽的义务。可若是按周芸芸真实的想法来看,夫妻本是一体,生活中的琐事儿其实也是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   孟秀才听到了周芸芸的话,只向她微微颔首:“我知你在娘家格外受宠,偏我家人丁稀少,怕是要做的事儿比你在闺阁里多得多。这样好了,回头我再去卖几幅画,雇个人做活儿。”   见周芸芸略有些愣神,孟秀才顺口解释了一两句。   原来,这十里八乡来县城讨生活的人不少,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卖身为奴的,也并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下人的。多半殷实人家都会选择雇个短工做活儿,像修缮房屋、搬运货物等等,以往周家的男丁也会在农闲时分去镇上或是县城里打短工,若是家里男丁不多的,女眷们迫于生计出门做活儿的也为数不少。   简单了解释了两句,孟秀才就去外头洗漱了,周芸芸也顺势就着大铜壶里头的温水,匆匆将脸上的脂粉洗去……   不大的二进院子,很快安静了下来,周遭的邻里街坊似乎也都早早的入睡了,只依稀听到极远极远的地方传来打更人敲竹梆子的声音,除此之外,真的是寂静无声。   而装饰得极好的新房里,摆在桌上的油灯已经熄了,唯有两根粗大的红烛还在燃烧着,光圈真的不大,只能照亮跟前一丁点儿的地方。偏生,拔步床离搁着红烛的桌案足足有三五步距离,本就不怎么亮的烛光几乎无法达到新婚小俩口所在的拔步床。   脱鞋更衣,放下床幔,衣衫尽褪……   一瞬间,周芸芸只想起了昨个儿晚间周家阿奶来她房里,偷偷撒给她的一小叠的画册。   虽说上辈子就听说过古人会在姑娘出嫁前进行一定程度的性|教育,可这不是她穿越这许多年都没摊上吗?周芸芸还道乡下地头没那些个事儿,尤其有周大囡的例子在前,更是没了想法。结果,却是格外的出乎她的意料。   那一小叠的画册,本本都如同成人的两个巴掌大小,封面倒是正常款的,靛青色打底,上头用龙飞凤舞般的字体写了两个字,因着是繁体加狂草,哪怕周芸芸本身是识字的,一时间也没能认出来这是啥玩意儿。等翻开了封面,精彩的剧情才刚开始。   周芸芸只觉得她涨见识了。   什么两个小火柴人打架,人家画得那叫一个精彩绝伦,不单角色身段五官都精致无比,连背景都是不同的。   正常款的像闺房之乐,雅致点儿的书房逗趣,略狂放的亭中小聚……本本都不一样,居然还有各自独立的剧情。   当时,周芸芸就看傻眼了。   周家阿奶倒是没多做停留,直接把一小叠画册塞给她,叮嘱一定要一页页细细看完,之后就跑了。那会儿周芸芸还道阿奶的身子骨真是好啊,瞧着奔跑起来的身姿,给她插上俩翅膀都能飞起来了。   结果……   等把一小叠画册尽数看完之后,周芸芸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主要是这画册太过于精美,画者的技艺极为高超,以至于哪怕周芸芸知晓这是一本小黄|书,也依旧沉迷于此不可自拔。   咳咳,欣赏美的事物是人类的本能。   有了画册打底,加上周芸芸到底是来自于后世的人,自认为是个老司机的她全然不惧孟秀才。且她还暗自思量着,这年头对即将成婚的男子女子进行性|教育的,应该是父母才对,当然也不乏例外的。像周芸芸就因着没娘的缘故,由周家阿奶代劳,那么孟秀才呢?   仔细回想了一下,周芸芸非常笃定,孟秀才绝对是个童子鸡。   原因很简单,整个杨树村的人都知晓考中秀才前的孟秀才有多么的用功好学,那可是恨不得将分分钟的时间都用在读书做学问上头的。当然,有付出就有回报,能在十四岁那年就如愿考中秀才,由此可见他素日里有多用功。   若是没有之后的意外发生,那兴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可就在孟秀才考中那一年的深秋,周芸芸穿越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里,之后没几个月,就发生了大雪封山群狼下山的事儿,孟家老俩口也因此死在了那年寒冷的雪地里,孟秀才也开始为期三年之久的守孝。   算算日子,孟秀才不过刚出孝一年有余,又一心只忙着继续进学一事,想来该是没啥经验的。偏他还父母双亡,连个略微亲近的长辈都没有……   明明已是衣衫尽褪之时,床幔内也是一片昏暗,可周芸芸还是同情的看了孟秀才一眼,这人该不会连地方都摸不到吧?   幸亏孟秀才不会读心术,不然能给活活气死不可,毕竟再怎么心大之人也不能接受男人的尊严受到冒犯。当然,哪怕他这会儿并不知晓周芸芸在想什么,该做的事儿也一样没有落下。   ……   初春的深夜里,不说有多寒冷,只是当衣衫尽褪坐在床幔里时,皮肤同空气接触的那点子冷意足以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若在此时被拥入一个滚烫的怀抱里,则恨不得就此融为一体,再也不分离。   彼时,周芸芸的脑海里再度浮现了昨个儿晚间看过的画册,只是若说昨晚是惊叹猎奇,方才是回味感慨,那么这会儿却是实打实的把自己给代入进去了。   闺房之乐,床幔之中,这是画册里出现过最多的画面……   也是到了真枪实战之时,周芸芸才明白什么叫做纸上谈兵。又或者,深刻的体会到了人类的本能。   周芸芸一面惊讶于孟秀才看似消瘦单薄的身子骨其实上手后格外结实,一面又不由的被他撩得心猿意马,不多会儿整个人就都放空了,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零星闪过几帧画面,却都是需要打上马赛克的和谐情形。   这还不算,待那团火热真的进入身体时,她才是真真正正的懵了。   ……   ……   一夜的恶战之后,是彻底精疲力尽。   周芸芸都不知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只依稀感觉昏昏沉沉之中,有人帮她擦洗身子,又换上了干净的里衣。当时她就一个想法,不会因此倒霉的着凉感冒了,这个想法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紧接着却是陷入了昏睡之中,再不知晓周遭的事儿。   也不知晓过了多久,周芸芸睡得沉,却并不算睡得好,只因着整个身子骨都差不多要散架了,因此便是熟睡时也不由的眉头紧锁。   冷不丁的,外头传来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叫声。   “周大牛!周大牛你死到哪里去了!!饿死老娘了,倒是生火做饭呢!!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一帮子惫懒东西,太阳都晒屁股了,都给老娘起床干活去!!!”   这下可好,别说睡着的人了,就算死了也能被它给吓醒过来。   周芸芸一个激灵,“腾”的一下坐起身来,倒是没有发生春|光|乍|泄的情形,可她身上却只着一件大红色的肚兜,外加披着一件白色的细棉布里衣,搁在上辈子这么穿着出门都没关系,可若是当下这种情形,却无意是在撩火了。   孟秀才跟着撑起身子淡笑的望着她,挑眉道:“芸娘?”   声音近在咫尺,似乎因着尚未完全清醒,带了一丝沙哑,透着几分性感。   “那个……我阿奶没把小八带走吗?”话一出口,周芸芸就惊呆了,倒还真不是因为小八哥没走,而是被自己没话找话的本事给惊呆了。试问,哪个新嫁娘洞房花烛夜的次日起身说的竟是这话?便是再怎么心大,这才第二日呢,装也得装一副娇羞的模样出来,好糊弄人。   正在周芸芸思考着要不要继续先前的剧本娇羞一番时,孟秀才忽的掀开被子挑开床幔,惊得周芸芸再度打了个寒颤,急急的道:“你要做什么?”   孟秀才表情神奇的看了过来,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而是顿了顿后,才道:“我去更衣。”   起身下床后,又额外添了一句,“你可以再歇会儿。”   周芸芸还在愣神中,却见孟秀才绕到了拔步床的另外一边,没一会儿传来了阵阵流水声,登时就给囧到了。   更衣……是这个意思吗?难怪方才他的脸色那般奇特。   再度被自己给蠢到的周芸芸认命的拉了一下被褥,往后一仰,直接把自己摔到了枕头上,心下一叠声的叹气,却还得绞尽脑汁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周大牛!周大牛你个该死的懒货!!老娘当初就该一生下你就把你丢到粪坑里溺死!!!饿死老娘了!!!!!!!”   周芸芸:………………天呐!   小八哥那*的声音不断的在外头回响着,且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周芸芸就算再迟钝也知晓昨个儿周家阿奶非但没把这货带走,还没限制它的自由。问题是,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飞回杨树村找周家阿奶吗?怎么就在这儿闹腾上了?   等孟秀才解决了个人问题,简单洗漱更衣——这回是真的更衣——之后,再度挑开床幔往里头瞧时,入目的就是周芸芸一脸生不如死的神情。   “噗!”一个没忍住,孟秀才笑出声来。   周芸芸更加不好了,虽说她本身也不是很在意外人对自己的看法,可孟秀才到底是特例不是吗?哪怕要生活一辈子的人不该相互欺瞒,却也不至于在成亲的第二天就将自己的本性彻底的暴露无遗吧?   真的是太丢人了。   “那只八哥是叫小八吗?它看起来很聪明,你养得很好。”孟秀才到底还是给新婚的小妻子留了颜面,只立马收了笑意,开口夸赞道。   还真别说,小八确实当得起“聪明”二字。要知道,周芸芸把奄奄一息的小八救回来时,小八还什么都不会说。可等养好了伤,没隔多少日子,小八就跟抽了风一样,噼里啪啦的说开了。   不过,真要算起来,养小八的人确实是周芸芸,可她仅仅是喂养,真正将小八教养成这个样子的人,无遗非周家阿奶莫属。   略一迟疑,周芸芸觉得还是应该把话说清楚的。   “其实,小八是我阿奶养的。”周芸芸带着一副生无可恋的口吻,边叹息边道,“它是我从山脚下捡来的,素日里也是我喂它的,可它并不黏我,只一天到晚跟着我阿奶。最开始渴了饿了还会来找我,后来就变成差遣家里人了。”   小八的能耐在于,它模仿周家阿奶模仿得实在是太像了。关键还不在于声音,而是那气势。   那种老娘天下第一尔等都是蝼蚁的王霸之气,绝对是周芸芸再投胎十回也学不来的。   孟秀才又想笑了,强忍着开口道:“也许你不知晓,可阿奶先前同我说的是,小八和两条丹顶锦鲤都属于你的嫁妆之一。”   说到丹顶锦鲤时,孟秀才面上闪过一丝敬佩,他不是周家阿奶,也不会事事都跟钱画上等号,可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丹顶锦鲤的来历和寓意了。   这种被官宦人家乃至寒门子弟称之为“官鲤”的丹顶纹锦鲤,那绝对是千金难求的祥瑞之物。这若是周家仅仅是寻常的乡下庄稼人家,那孟秀才兴许还不会这般在意,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丹顶锦鲤的来历和寓意。   问题是,周家那头分明就是清楚的,不然也不会特地在他跟前说那一番话,还送了他一整套几乎可以称之为绝版极品的文房四宝。   那套笔墨纸砚里头,其余仨虽也算格外的贵重,却哪样都抵不上那块老坑洮砚。老坑洮砚虽不能算是砚中第一,可一直以来因着数量极少,且多半都被皇室宗亲、商贾巨富所拥有,流到市面上的少之又少。   总之,孟秀才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得到这样的一份重礼。   略一思量,孟秀才还是道出了心中之语:“那丹顶锦鲤于读书人而言,是世间瑰宝,有之不单能学问愈发精进,还能在入仕以后,官途一片顺畅无忧。”顿了顿,他又道,“还有你阿奶赠与我的那套文房四宝,其中的老坑洮砚实乃千金难求。”   “所以呢?”周芸芸回应他的是一脸茫然。   “你娘家也有读书人,虽说周三山天赋不佳,可……君子不夺人所好。”   周芸芸沉默了。   她想说,那什么丹顶锦鲤就是忽悠人玩的,搁在后世也就淘宝九块九包邮,什么美好的寓意,什么能叫学问愈发精进,骗鬼呢!真要是有用,淘宝卖家干嘛不自个儿囤个上千条黄金锦鲤,求个财源滚滚呢?   至于那套文房四宝,周芸芸还真有点儿印象,她记得那是傻儿子送给周家阿奶的,还是在听闻了周家让仨小的去进学后送的。不过,就算当时周芸芸并不在场,她也完全猜得出来周家阿奶是如何回答的。   ——别糟蹋东西了。   ——给他们使,还不如卖掉。   ——一群蠢货傻蛋儿,给他们使笔墨就可以了,我都没叫他们直接在地上拿树枝划拉呢!!   周芸芸深以为,自己真的是越来越了解周家阿奶了。   正打算开口解释两句,就听得外头猛然间响起了一阵阵凄厉至极惨绝人寰的尖叫声:“老娘饿死了!饿死了!!死了死了死了……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周大牛!!!!!!!!”   “那个……”周芸芸深吸一口气,准备强撑着起身下|床给鸟祖宗找吃的去。   话说她容易吗?伺候了鱼祖宗好些年,如今还要伺候鸟祖宗,最惨烈的还不是鸟祖宗难伺候,而是这些活儿全部都是她自个儿找来的。   老话说的好,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在这初春的上午,周芸芸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老话里蕴藏着的深刻人生寓意。   “你歇着吧,我方才看到灶间还留着昨个儿的吃食,热一下凑合着先吃点儿可好?那小八,吃米饭吗?我给它弄一碗。”孟秀才见周芸芸挣扎着就要起身,忙上前拦了一下,一面开口劝着一面不由的心生愧疚,毕竟周芸芸年岁不大,昨个儿是他鲁莽了。   还真别说,周芸芸一点儿也不想起身。其实这已经不是想不想的问题了,而是她真的起不来。   当下,周芸芸仰着脸一脸尴尬的向孟秀才道:“那……那就麻烦你了,谨元。”顿了顿,又赶紧添了一句,“小八啥都吃,上回还啃了个大尖椒呢。”   ——然后差点儿没辣得去投井。   ☆、116|52.1   第116章   总的来说,孟秀才还是很靠谱的,就算从未养过八哥,他还是鼓捣出了一份比较正常的饭菜。其实就是拿昨个儿的冷饭热了一下,又倒了点儿豆子和玉米,浅浅的搁了一盘子,还拿了个碗装了半碗清水,两样一起搁在了廊下的大青砖上。   “开饭啦!!”   方才还要死要活的小八,在看到这一幕后,直接收了翅膀俯冲到地上,在开动之前还不忘仰着头先嚎一嗓子。   尚在里屋的周芸芸是早已习惯了这货的画风,孟秀才却被它唬了一跳,撇开旁的不说,八哥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徒然在耳畔响起,还真有些吓人。   苦笑着摇了摇头,孟秀才转身再度回了灶间,拿了个托盘盛好了饭菜,往屋里走去。   极为简单的三菜一汤并两碗米饭,虽说孟秀才只会最基础的蒸熟饭菜,可因着这些饭菜都是昨个儿特地留下来的好料,尽管隔了一夜,味道却还是挺不错的。   周芸芸跟孟秀才两人,一个坐在拔步床上,一个坐在床沿上,中间搁了个小炕桌,皆吃得津津有味的。   吃了个七八分饱,孟秀才忽的道:“今个儿可能会来几位客人,也是我的同窗好友,只是昨个儿恰巧事儿绊住了,估摸着不是今个儿就是明个儿会过来一趟。”   “可需要我做什么?”周芸芸不大确定的回道。   “也不用刻意如何……这样吧,倘若他们是自个儿过来的,到时候帮我沏壶茶便好。要是他们带了女眷过来,你就陪着聊聊如何?”孟秀才用商量的口吻道,“要是不喜欢也无妨,左右也就是应酬,毕竟相识多年,我成亲他们是铁定要来凑个热闹的。”   “成,我记着了。”周芸芸一口答应下来,像这种太太团的交际其实不算太难,毕竟互相之间既没有利益冲突又没有矛盾纠葛,除非是摊上傅家那俩口子,不然就算不投缘,也都是客客气气的。   待用完了饭菜,周芸芸也略缓了一些,想着已经叫孟秀才做了午膳,于情于理碗筷也该由他洗才是。又想着保不准待会儿真就有客人来了,便挣扎着起身换了衣裳。不想,等她折腾好自己,孟秀才已经将碗筷洗好晾干,连灶间都已经归整妥当了。   见周芸芸一脸愕然的站在灶间门口,孟秀才淡笑着道:“便是我爹娘还在世时,我也常做这些。想来,你娘家的叔伯兄弟也会做活儿吧?”   那怎么一样呢?周芸芸刚要反驳,忽的就住了口。   其实还真没啥不一样的,试想想她上辈子不也念书吗?就算父母尚在世时,洗个碗筷晒个衣服那就是常事,除非是娇宠得不像样的,寻常人家不都会叫孩子干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儿吗?   再一想,周芸芸觉得她可能真是被大伯娘给误导了。   当下便道:“我原也没接触过其他的读书人,只家里的三山哥素日里从不干活儿,连一日三餐都是给送到他屋里的。”   孟秀才蹙着眉,道:“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不能一味的追求做学问,毕竟科举之途艰难险阻,究竟能否越过那一道道坎,谁也不清楚。”   “那要是越不过呢?”周芸芸挑眉。   “学过一技之长还是有必要的,当然最好这一技之长能跟学问融为一体。我学的是书画,且比起绘画更为擅长的是书法。当初考虑的就是下场考试时,除了应对答题外,一笔好字也能给考官留下好印象。再一个,若是将来没能出仕,有一技之长起码能养家糊口。”   其实周芸芸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倒是得了孟秀才无比认真的回答。仔细一想,事实也确实如此,毕竟古时的科举太难了,用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来形容都一点儿也不夸张。   反过来说,连孟秀才这个公认的天才都生怕自己无法考中,周三山是哪里来的自信一定能考过的?周芸芸在心底里默默叹息,真是叫周家阿奶给说中了,这人怕是早已给养废了。   才这么想着,就看到迎面一个黑影扑腾着飞了过来,还自带环绕式音效:“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没事儿去屋里歇着,外头冷得很……”   孟秀才一脸无语凝噎的望着周芸芸。   这要是没见识过小八先前狂暴的样子,单看这会儿的情形,听着那温柔得都能掐出水来的调儿,绝对会误认为这是只好鸟。可惜,改变形象来得太晚了,起码孟秀才是没法立马对它改观的。再转念一想,这是不是证明周家阿奶在周家就是这么个……德行?!   再看周芸芸一脸尴尬的神情,孟秀才悟了:“看来村里人的说法真是半点儿没错,你阿奶确实是将你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   “呃……阿奶是很疼我。”周芸芸还能说什么?其实关键就不在于周家阿奶对她如何,而是这无比惨痛的对比。   提起其他的儿孙不是废物就是蠢货,一旦说起周芸芸,那就是好乖乖长好乖乖短的,不单满嘴的好话,连语气都变得温柔如水,就跟掺了蜜一般甜。   这么一对比,愈发显出周芸芸的受宠程度,也愈发的衬托出周家其他人悲惨的人生。   正思量中,小八已经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周芸芸跟前,且熟门熟路的落在了她的肩膀上,也没再开口,只侧着头拨弄着自己的羽毛,一副乖巧到不得了的可爱模样。   忽的,外头传来敲门声。   不等孟秀才和周芸芸有所反应,小八徒然间一飞冲天,尖锐的声音再度响起:“王氏你个蠢货!人家是脑子进了水,老娘看你就是脑子进了屎!!一天到晚的穷折腾,就知晓你的宝贝儿子!老娘看他就是个废物!废物废物废物!!!!!还不快去干活儿!!!!!!!”   孟秀才:……周家真是一个画风清奇的人家。   周芸芸:……我选择死亡。   再怎么被小八惊吓到,也仍是不能不管院子外头的客人。   客人就是方才孟秀才提到过的昨个儿有事冲撞没法过来的同窗好友,一共有两人,还是堂兄弟俩,出身耕读之家,素日里跟孟秀才关系不错,还在最初孟家二老出事时,帮过孟秀才不少忙。   兴许是生怕周芸芸这个新进门的小媳妇儿面皮薄,尽管他俩都娶了媳妇儿,今个儿却不曾带来,只俩人带了四色糕点并两套书籍上门拜访。   周芸芸赶紧去沏茶,幸好方才孟秀才已经拿大铜壶装满了水搁在炉子上坐着,如今已经滚烫了。周芸芸又从碗柜里拿出了半包昨个儿用剩的茶叶,确定这是上等品后,才沏了壶茶送到了前院正堂里。   ……   ……   正堂里,来拜访的俩兄弟之一的弟弟正一脸好奇的望着小八,偏小八完全不理会他,只停在太师椅的椅背上,侧着头拨弄羽毛。   ——直到周芸芸端着茶走了进来。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咋又在做活儿了?大山家的、二山家的……一个个都是惫懒东西,看老娘不收拾你们!!!”   小八一秒从温柔似水转为狂暴狠戾,才这么说着,就立马扑腾着翅膀飞了出去,看似真打算找那些个惫懒东西算账去了。   周芸芸默默的望着小八从身畔飞过,半点儿想要阻止的想法都没有,直到那货飞到外头去了,她才故作镇定的将茶搁在客人和孟秀才手边的小几上,笑着让他们用茶。   孟秀才也有意无意的忽视了方才小八的举动,只简单的介绍道:“这便是我的妻子,周氏。回头若是得了空,倒可以让她跟两位嫂子聚聚。”   “好说好说。”   “比起这个,谨元老弟,你家这八哥好生聪明!我家老爷子也有一只八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全然没有你家这八哥的灵性!”   “小弟!别胡闹。”   “本来就是!我说要不下回咱们把老爷子的八哥给偷出来比比?兴许跟聪明鸟待久了,那蠢货就开窍了呢!”   ……   周芸芸一脸抽抽的看着这两位客人,又侧过头去瞧孟秀才,却见孟秀才向自己微微颔首,示意完全不需要理会那俩人。既如此,周芸芸自是不客气了,行了个礼后便自行离开了。   直到她走出了正堂,还能听到后头俩人的过招声,不过最终还是那位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哥哥占了优。   却听那人冷笑一声:“真照你这么说,你都跟谨元老弟认识那么久了,怎的依旧没有开窍呢?”   只这么一句话下去,先前还活蹦乱跳,精神头各种好的弟弟瞬间就蔫吧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连亲堂弟都这么下得去手怼,人干事儿?!   见这俩人又怼上了,本该上前缓和气氛的孟秀才却是一脸的无所谓,只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品着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孟秀才当然不着急了,要知道,类似的情形早几年他就见识了无数回了。兴许刚开始他还真急过,可次数一多,还有谁会在乎呢?之前还想着这俩心智尚未成熟,想来等往后年岁长了自然会好的。如今看来,别说及冠并娶妻生子了,怕只怕再过个十几二十年,这俩仍旧是那副德行。   ……   ……   周芸芸可不知晓前院正堂里有人正生无可恋呢,既然孟秀才都说了不需要她招待客人,她自是乐得轻松自在。   从前院走到后院,尽管身子骨还是有些乏力,可她并没有回房歇着,而是慢悠悠的绕着弯儿。   说起来,孟家的二进院子该是最传统的那种民居建筑,从院门进来是一排倒座房,正对着垂花门。进了垂花门则是影壁,绕过影壁后便是宽敞的前院了。   前院的地盘略有些小,除了一大片铺着大青砖的空地外,也就只两棵上了年份的石榴树,之外便是正堂和左右两边的偏厅,以及东面的灶间和粮仓,并右面的杂物间和柴房了。   至于后院,既可以从偏厅旁的小径过去,也可以直接从正堂后头进入。相较于前院那宽敞的空地,后院显得略有些小。不过,那也是因着房舍占地比较大的缘故,毕竟前院是用来招待客人的,后院才是住家。   整个后院正面是正房和左右耳房,以及各两间的东西厢房。每一间都是方方正正的,且皆被周家阿奶布置得格外奢华精致。   话说回来,周芸芸还没仔细逛过家里,又因着今个儿家中来了客人,她便索性径直去了西面的耳房。原因无他,那里头搁着她所有的嫁奁。   足足七十二抬嫁奁,虽说在昨个儿都摆在院子里、廊下任人参观,不过在宾客离开后,周家阿奶就打发家里人将所有的嫁奁都抬到了西耳房里,分门别类的摆放整齐。又因着早先就有想过将西耳房当库房使,因而整个西耳房几乎没摆什么家具,全堆着一个个硕大的嫁奁。   周芸芸大致上是知晓自己的嫁妆有哪些,可因着周家人多,腾不出那么多地方摆嫁奁,所以先前那些个嫁奁都是一个个摞在一起的。因此,就算周芸芸知晓自己的嫁妆是什么,也没有直观的瞧过,顶多也就是抬嫁奁的时候,伸长脖子瞄了两眼。   那到底还是有所不同的,这不,在亲眼瞧着这七十二抬嫁妆整整齐齐的摆在西耳房的地上,并且将原本空空荡荡的房间挤了个满满当当后,周芸芸莫名的就有些感伤了。   她原以为自己很坚强,万万没有想到才离开家不到一天,就已经开始想念那个处处温馨的家了。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   正伤感着呢,忽听外头传来小八高亢嘹亮的叫声,周芸芸登时无语凝噎,刚培养出来的伤感气氛瞬间就被破坏了个一干二净。   回身走出西耳房,周芸芸正好看到小八扑腾着冲进了正房里,立马止住脚步,挑眉问道:“你要不要回周家去?要的话,等三日回门那天我把你送回去。”   也是因着小八素日里表现得太聪明了,以至于周芸芸觉得它应该能听懂自己的话。然而事实上,小八只能根据几个具体的关键词来选择性的回答问题。   这会儿,小八就抓住了“周家”这两个字。   “周家!周家!我老周家真的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才摊上王氏那个糟心婆娘!!都给老娘等着,等好乖乖嫁出去了,看老娘不扒了她的皮抽了她的筋!!敢算计老娘的好乖乖!!找死呢!!!!!!!”   周芸芸:………………   算了,她还是继续整理她的嫁妆去吧。   一脸无奈的周芸芸索性将小八轰出了正房,叫它随便往院子哪里晃悠去。也亏得小八原本就不怎么黏周芸芸,加上这会儿它吃饱喝足了,很是痛快得撇下周芸芸,胡乱扑腾得飞到前头去了。   打发走了小麻烦精,周芸芸回头就将所有的嫁奁都打开,又取了个装首饰的匣子,先费劲的将每个嫁奁里的压箱钱给掏了出来。   周芸芸的压箱钱是周家阿奶特地花了大价钱叫人打的,全是五两重的小金饼,正反两面都是祥瑞图案,单是这个做工怕是也要花不少钱。至于数量,每一抬嫁奁的四个角落里都有,七十二抬嫁奁便是二百八十八块,搁一块儿得上百斤重呢。   好在金子这玩意儿份量虽重,体积却小。周芸芸一块块的把压箱金子都掏出来,搁在小匣子里,装满一多半时,才抱着去了东耳房那头。   别小看了这大半匣子的金饼,论份量少说也有二三十斤。费劲儿的抱去了东耳房后,周芸芸打开了四开门的大衣柜,格外娴熟的打开位于后头的暗格,将金饼一块块的摆放妥当。   说来这暗格还是周芸芸跟周家阿奶说的,当然她没说的那么仔细,只道以往赶场子时,无意间听人说起的,至于该在哪里设置暗格,具体又该怎么做……   她完全不知道。   当然,周家阿奶也不知道。   好在这却是难不倒周家阿奶,她直接将这个麻烦丢给了傻儿子,由傻儿子将事儿办妥当后,再叫人教会了她。之后,她再回头一五一十的教给周芸芸。   甚至为了以防出错,周家阿奶还特地拿了个巴掌大的四开门衣柜叫周芸芸实地演练。好在那样品虽小,做得却是无比精巧,也因此即便头一次见到实物,周芸芸用起来还是很顺手的。   却说归整压箱金子这个事儿,看似不难却格外的繁琐,愣是花了周芸芸两刻钟时间才妥当。之后,她又分几次将金银首饰都搬到了东耳房里,式样简单适合日常使用的,就拿出来搁到梳妆台里,其余一看就不可能佩戴出去的赤金头面等等,自然都要归整妥当。   别看周芸芸的嫁妆价值颇高,其实最值钱的就这两样。   压箱金子估摸着能值个一万五千两银子,金银首饰则绝对不下一万两银子。除了这些之外,便是周家阿奶特地给她买的二十三套门面房了,加一块少说也要三千两银子。至于剩下的衣裳、料子、摆件、器皿等等,尽管也值不少钱,却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前头这些的。   周芸芸只归整了最值钱的压箱金子以及金银首饰,至于门面房的地契和房契,则是被她塞到了首饰匣子的底层,并连同匣子一并搁在了梳妆台的柜子里。   做完这些个事儿,已经是下半晌了。周芸芸直起腰板,只觉得累得慌,又吃不准来的客人是否要留下用晚饭,便打算去前院瞧瞧情况。   彼时,周芸芸尚且不知晓,客人之一干出了多么丧心病狂的事儿。   ……   ……   来孟家拜访的两位学子姓柳,俩人身上皆是秀才功名。他俩的天赋兴许并不如孟秀才,好赖也在父母长辈的督促下,在及冠前考上了秀才,也就是孟秀才守孝错过的那一次。   依着原本的人生轨迹,柳家两兄弟得比孟秀才晚三年下场考举人,且基本上没啥通过的可能。如今,因着孟秀才意外的守孝三年,他们仨倒是凑到了一块儿,只是对于柳家两兄弟而言,希望仍然渺茫。   万幸的是,柳家的情况跟孟家截然不同,哪怕离富贵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柳家也完全不愁吃穿。事实上,作为耕读之家,柳家一门所有的男丁皆选择了读书这条路,女眷则负责照顾家里人,偶尔做些女红。至于家里头的生计则全倚赖田间出产。   其实,如今的周家也完全可以如此。   一般的主家和佃农的分成都是七三开。主家什么都不用干,只出了地就可以拿大头;佃农累死累活的干一年,却只能拿小头,便是如此也只有赁不到田地的佃农,没有雇不到佃农的主家。也就是说,但凡拥有足够的田产,哪怕一辈子什么都不干,也绝对饿不死冻不着。   柳家也不过拥有上百亩田产,比周家少多了,倒是跟三囡名下的田产差不多。不同的是,柳家已经传承了好几代了,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模式。   而周家那头,因着当家做主的人是周家阿奶,她又素来标榜废物不用活着,倒是真没人敢光歇着不干活儿。   撇开周家不说,像柳家这种情况的人家并不在少数,毕竟勤劳致富可比不上一朝登朝堂,若真的毫无天赋也就算了,大不了帮着家里收收租子算算账目,但凡稍微有点儿出息的,那就绝对会一直走这条路。   来孟家拜访的这两位柳秀才便是如此,哪怕明知晓更进一步的希望渺茫,他们还是坚持要去试试看。当然,在这之前跟真正有天赋的人搞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柳家世代走的都是这条路,即便自个儿不行,那后代子孙呢?多个朋友还多条路呢。能交到一个真正有天赋的读书人,偷笑还来不及,这得多傻才会故意上赶着去得罪人呢?他们又不是傅家那万年老二!   这不,聊得欢了,柳家那小的又想起了小八,一个没忍住就建议道:“谨元老弟,我看你家这八哥聪慧得很,老弟你何不教它四书五经呢?便是三字经也好呢!”   正常人对于这么个日狗的建议,多半都是嗤之以鼻的,偏生孟秀才他跟正常人还有那么一小段距离,哪怕相差得不是很多,乍一听这话,他还真就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言之有理。”   “对吧?都说有教无类,就算是只鸟儿,只要有能耐咱们也得给它机会。就跟我上回在老弟你家见到的那学生一样,是没天赋了点儿,考个童生估计都够呛,你不一样教他了吗?有教无类!”   ……   “有教无类!有教无类!累累累累累累!!周大牛你个蠢货!除了会叫累你还会干啥?你砸不上天呢?!!!!!!!!”   谁也没有想到,正当他们聊着呢,小八在围着孟家自家并左右邻居各一圈后,又再度扑腾着翅膀回到了前院正堂里。这在小八看来是很正常的,老娘哪儿不能去呢?当然,这也得拜只有正堂和后院耳房有人所赐,谁不想凑个热闹呢?就算小八是鸟儿也不妨碍它凑热闹不是吗?   饶是孟秀才这种本身就异于常人的人,也有些吃不消小八了,柳家俩兄弟直接就傻眼了。傻眼过后,却是惊叹连连。   “确实是聪慧异常,要是谨元老弟愿意割爱的话,怕是卖个百两银子都使得!”柳家小弟赞叹道。   不等孟秀才开口,小八就飞扑上去亲自怼人:“卖!卖!卖你个头!老娘把你提脚卖了!!”   柳家小弟被噎住了,眼瞅着小八就要扑上来啄他,赶紧侧身躲闪。   恰此时,周芸芸赶到了。   “小八!你再折腾回头我叫阿奶拔了你的毛,把你丢锅里炖着吃!!”周芸芸气疯了,别看小八个头小小的,可它要是真的上去怼人的话,那绝对是招招见血的。关键是它能飞,干一票它就飞天,保管叫你吃了亏还无处发泄,气死了都活该。好在小八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怕死了周家阿奶,虽没法叫它不再闹腾,起码短时间镇压还是没问题的。   这不,小八听得这话后,立刻回身冲出了屋子,偏它一面飞着还一面在嘴里叨叨着:“考个童生都够呛!够呛!!够呛!!!”   周芸芸愣了一下,一时间压根就没听懂小八这说的是啥,只是这会儿小八已经飞走了,她总不能当着客人的面追上去询问,又想着估计不知从哪里听来的闲话,也没太在意,而是上前委婉的表示要挽留两位客人用晚饭。   孟秀才和柳家这两兄弟皆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聊得太热闹,竟是将时间给忘了,忙起身告辞,只道家里还有事儿,等真正闲下来了再过来拜访。   因着孟秀才并未竭力挽留,周芸芸自然也就意思一下便松口了,俩人一道儿将客人送出了家门,关好院门后才返回了后院。   “柳家前些日子出了点儿事情,虽不大却繁琐得很,加上他们这一代能耐的人不多,多半都是死读书脑子不开窍的,这才累得他俩忙里忙外的。”回后院的路上,孟秀才随口解释着,表示柳家确是有要事,而非推辞之言。   周芸芸其实并不关心那两位的情况,虽看着是不难相处,可很明显两家的差距略大。这里的差距还不单单指的是家境,而是做派,哪怕周芸芸没学到周家阿奶的彪悍为人,也不太能接受家人什么事儿都不做,只一副学子做派。   事实上,周芸芸即便在娘家再怎么受宠,该学的本事也一样没有落下。   煮饭做菜就不用提了,连她最不擅长的针织女红,那也仅仅是不擅长而非不会。除此之外,无论是家务活儿还是练摊做买卖,她都能上手,唯一有问题的估计就是下地干农活了。可农活儿这种事儿,考验的不单是技术,还有体力,女子除非是跟葛氏那种天生神力,不然都不适合当庄稼把式,这是天生的没办法。   其实孟秀才的想法跟周芸芸类似,只是比起周芸芸,他更不爱多管闲事儿,因而别说是柳家那头了,他甚至有想过自家也雇人,毕竟在他看来,周芸芸不像是个能干活儿的。   正好说到了这事儿,孟秀才便道:“我方才随口问了问,前头街面上正好有一家牙行,不如咱们过两日也去瞧瞧,哪怕只雇个洒扫煮饭的婆子也好。”   周芸芸却是一脸的诧异:“费那事儿做什么?”   虽说早先孟秀才也提过这茬,可那会儿周芸芸是真没在意,她还倒是雇个短工干一些类似于修缮房屋的事儿,至于日常的家务活儿,她是真没想过交由旁人来做。   又见孟秀才一脸的认真,周芸芸想了想,便道:“要不先缓缓,明个儿再歇一日,后天咱们要回门,等这些事儿都妥了,我再跟街坊邻居打听打听。我看灶间里的水缸都是满的,想来这儿附近就有水井,估计也有卖柴禾、木炭的,要是这俩解决了,旁的事儿真不难。”   孟秀才到底是在县城里生活过的人,听了这话便道:“自是有的。我记得每日早晚都有水车来卖水,卖柴禾、木炭的更不少。对了,夜香只要送到后门旁放着,在天亮之前,就会有人来收的。”   确实挺方便的。   周芸芸点头表示记下了,若非身子骨疲乏,她还真想立刻出去打听打听。好在这些事儿并不急于一时,俩人便略吃了点儿饭菜,早早的歇下了。   歇下了……   下了……   了……   永远不要相信男人说的早点儿歇下这种话,哪怕孟秀才长得一脸正直,说这话那叫一个正义凛然,然而便是如此也无法掩盖他是个男人这个事实。   亏得周芸芸这般信任他,在他提出昨个儿晚间太累了,左右今个儿也没啥要紧事儿,不如早早歇下好生休息时,居然还颇为感动。谁知道等真的洗漱完毕上了拔步床,再把床幔一放下……   呵呵哒!   再信这话,她就是傻子!!   一夜酣战之后,周芸芸再度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八凄厉无比的惨叫声再度响起时,她才慢悠悠的醒转过来。   昨个儿小八是被安置在了后院正房里,也就是离小俩口所在的卧房只隔了一道房门并一道帘子,又因着房门是纯木质的,只糊了一层纸,完全没有起到任何的膈应效果。因此,小八那几乎能叫人崩溃的叫声直接穿过房门和帘子,径直传到了耳房里。   “好乖乖!!!!!!”   与昨个儿不同的是,这一回小八并不曾一开口就唤周大牛,而是破天荒的先叫起了好乖乖。这兴许就是小八的聪明之处了,保不准它就是明白了周大牛压根不在这儿,叫了也没用,索性从善如流的改换了人选。   “好乖乖,阿奶的好乖乖呀!…………老娘要饿死了!!!”   头一句是如此的温柔,后一句却是歇斯底里的惨叫。这要是前后一致的话,顶多就是觉得脑仁儿生疼,搁在如今却只给人一种“这傻鸟终于疯了”的感觉。   太蛋疼了。   有了昨个儿的经验,孟秀才都没问周芸芸,只立马起身穿衣穿鞋,先去灶间寻摸了点儿吃食给鸟祖宗摆上,这才回过头来收拾自己。   周芸芸特别羞愧,简直就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有啥法子呢?   谁叫这傻鸟是阿奶给她的陪嫁呢?谁叫这傻鸟是她作死捡回来的呢?谁叫……   自己作的孽,跪着也要作完。   万幸的是,也许是习惯了某种夜间运动,尽管周芸芸依旧觉得身子骨乏力,却不至于像昨个儿那般完全提不起劲儿来。这不,才半上午,周芸芸就已经起身收拾妥当,还去灶间和隔壁的粮仓瞧了瞧,发觉东西竟还挺齐全的,于是心情不错的下厨做了一顿午饭。   喜宴那日剩下的东西其实并不是很多,昨个儿吃了两顿就差不多了,剩下的也就两大块没煮过的腊肉以及两大篮子的各色禽蛋。至于大部分的剩饭剩菜,想来应该是被周家阿奶给收走了,毕竟孟家就他们小俩口,哪怕如今天气并不热,留的多了也一样吃不完。   倒是隔壁粮仓的各色粮食储备格外的丰富,光是大米就有七八种,最普通的大米、口感上佳的糯米、专用来煮粥的黑米等。至于面粉那就更不用提了,十几种那是最少的。还有各色豆子、玉米、红薯、土豆等等……   但凡是能放得住的食材,周家阿奶都拉了不少过来,估摸着若是只他们俩口子,怕是吃上一年都没问题。   ——周芸芸还敢肯定,等到了秋收时分,周家阿奶一定还会再送来的。   吃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周芸芸随口将这事儿说给了孟秀才听。只是话一出口,又担心孟秀才会不会多想,周芸芸正打算解释两句,孟秀才却忽的开了口。   “我在年前赶了几幅字画卖给了张兄,除却置办小院的钱,还余下不少。后来我又写了几幅,待会儿就给张兄送去,回头将银子一并都予了你,想买什么就去买,没的叫你在娘家享福,跟了我却吃苦受罪的。”   听得这话,说不感动是假的,哪怕周芸芸并不在意孟秀才给的家用银子,可在不在意是她的事儿,给不给却代表了孟秀才的态度。   饭后,周芸芸执意自个儿收拾碗筷,孟秀才也不争抢,只道去街面上寻张掌柜,又叮嘱周芸芸若是没事儿的话,大可以去屋里躺会儿,左右柳家两兄弟昨个儿就来过了,今个儿应该是无人拜访的。   周芸芸想着这法子不错,等做完家务活儿后,便又回屋歇了个午觉。为了能让自己睡个安稳觉,周芸芸还特地炒了点儿米给小八,这是小八最爱的食物,有了它,绝对能安静小半天。   一切妥当后,周芸芸回屋美美的歇了一觉,这一觉直接给睡到了下半晌。   ……   待周芸芸从午后小憩醒来,孟秀才早已从街面上回来了,他本人在由厢房改建的书房里写着字。周芸芸过去时,他指了指搁在书房小圆桌上的包裹道:“我把银子都搁那儿了,你先收着。回头用得差不多了,记得要提前支会我一声,我好再去寻张兄。”   乍一听这话,就好像张掌柜是他的钱庄似的。周芸芸好笑之余是满满的感动,一个男人愿意将全部身家都交付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哪怕不是爱,至少也有敬重。   当下,周芸芸便上前瞧了瞧那包裹,看着是不大,入手的份量却是着实不轻。   打开一看,周芸芸才知晓孟秀才方才那句“把银子都搁那儿了”完全不是空话,因为包裹里头俱是银锭子。   仔细一数,足足有一百五十两整。   周芸芸正待开口,又听孟秀才带了点儿懊恼的道:“我忘了日常其实是用不到银子的。改明儿我拿去兑点儿铜钱,省得你多跑地儿。”   “倒是不用着急,我那儿还有点儿碎银子,一般的铺子都是找得开的。”周芸芸笑着安慰道。   其实不单是一般的铺子找得开,像卖猪肉羊肉的摊位也都是找得开,毕竟碎银子多半都是半两二钱之类的份量,哪怕是二两的小银锭,那也是能直接当货币流通的。除非是不开眼的直接拿十两二十两的官银去买东西,那就不是买东西而是存心找茬了。   幸亏周芸芸前两年有跟着周家阿奶卖蛋包饭、鹅蛋仔之类的,对于外头的情况还算了解。再一个,她以往在周家时,也没少找村里的半大小子帮忙做活计,多半都是用铜板结算的,对于这些细枝末节不说有多了解,起码适应得很快。   孟秀才原先是真没少听说周家有多疼宠这姑娘,心下已经做好了娶回来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没曾想事情远没有他想象的那般夸张,当即便彻底放下了心来。   又想起了明个儿回门一事,便又道:“我先前去张兄处时,特地询问过了,回门之日最好带四样礼物。其一烧猪,其二糕点,其三好酒,其四布料。你仔细想想可还有什么遗漏的不成?”   因着这四样东西里头有三样都是需要明个儿再买的,而唯一一样的布料还是孟秀才最不擅长挑选的,因此他索性一样都没买,只想着明个儿一早跟周芸芸一道儿去街面上采买齐整。   通常情况下,回门礼是不该由新人自个儿拿主意的,而是应当由夫家的长辈事先准备好的。也就是说,回门礼其实是代表着夫家对娘家的态度,跟新人本身的关系并不大。   可谁叫孟秀才孑然一身呢?别说父母和直系长辈了,事实上他连一个亲眷都没有,只能跟关系较为亲近的张掌柜打听了行情,回来同周芸芸商量。   问题是,周芸芸也不知道。   关于嫁娶习俗,哪怕只是零星的那点儿知识,都还是临出阁前,周家阿奶硬塞进周芸芸脑子里的。至于回门礼,周家阿奶没说,周芸芸本人更没问,就这么直接给忽略过去了。   这会儿听孟秀才问了起来,周芸芸微微一愣,紧接着苦思冥想起来,好半晌才道:“回门礼……我记得,娘家嫂子们回门时,多半是带了粗粮和禽蛋,并不知晓有四样礼的事儿。”   确实没有,事实上有粗粮和禽蛋就已经很好了,多半人家都是空人过去的,甚至还有直接把回门这事儿给省却了的。像当年周大囡嫁人后,就直接没回门,且类似的情况起码在杨树村并不少见。   只是听周芸芸这么一说,孟秀才登时笑了。   “是了,四样回门礼是县城里的规矩,村子里并没有这么讲究。”顿了顿,孟秀才又道,“再者,回门礼原就是因人而异的,你娘家嫂子们哪个也没你这般多的嫁妆,只怕还有将聘礼扣下的吧?能拿点儿粗粮和禽蛋当回门礼,已经算是你娘家厚道了。”   事实上,就算周家阿奶的彪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在多半人心目中,老周家上下都是厚道人。   这对自家儿孙好也就算了,哪家会对外来媳妇儿都那么上心的?若非如此,杨树村一带也不至于争着抢着非要把自家的姑娘嫁到周家去了。   可惜的是,周三山给养废了,不单自个儿废,关键是心还比天高,说什么也不愿意娶村姑为妻。撇开他不算,如今整个周家也就只剩下大金尚未娶妻了。不过,大金年岁并不大,又一心扑在买卖上头,恐怕在最近两三年内是不会成亲的,显然注定要叫那些满怀希望的人家失望了。   “那就依着谨元你的意思,送四样回门礼好了。”周芸芸想着左右自个儿也不知晓行情,听张掌柜的话应该不会错才是。   孟秀才原也是随口一问,见周芸芸没什么意见,又明白以周家的情况是绝不缺这点儿东西的,当下便决定依着原先的打算行事。毕竟,周家缺不缺那些东西是周家的事儿,身为女婿,该有的礼节却是万万不能少的。   考虑到明个儿是回门日,周芸芸瞅着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索性提前生火做饭,也没弄太复杂的,只做了个素炒面并一盆胡辣汤,*暖乎的吃了下去,只觉得通体爽快。之后,小俩口一道儿收拾了碗筷归整了灶间,又在院子里简单的转了转,便回房歇下了。   这回是真的歇下了,因为县城离杨树村还是有一段不算短的路程,哪怕孟秀才提前去车马行打了招呼,那也得天不亮就动身,尤其他们还得去街面上采买四样回门礼。   说真的,就算少了某项夜间运动,周芸芸还是觉得自己大概会起不来,最起码是肯定没法自然醒的。毕竟人要勤快难,一旦懒散起来,却是分分钟的事儿。结果却是,她小看了孟秀才的能耐。   也不是有多能耐,而是孟秀才略动了点儿小聪明,头天晚上故意减少了小八的晚饭份量。哪怕小八再聪明,它也只是一只鸟,当时是吃饱了没再叫唤,可还不等天明,它就被饿醒了,当下扯着它那破锣嗓子,哇啦哇啦的叫嚷开了。   “好乖乖啊!……老娘要饿死了!!”   “谨元啊!……老娘饿死了饿死了饿死了!!!”   这下,不单是周芸芸被吓得一咕噜起身,连带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的孟秀才也险些被这话给活活噎死。   足足过了半晌,孟秀才这才勉强缓过来,素日里平静淡然的面上也出现了一丝崩溃的神情:“小八……确实很聪明。”   能不聪明吗?   这简直就要成精了!!   俩口子各自带着不同的感慨起了身,当然也没忘记给小八添食物,要不然就它那德行,绝对能吵得附近几条街都不得安宁。   之后,小俩口并一只傻鸟,带了几两银子就出门了,先在街面上采买齐了四样回门礼后,这才转道去了车马行,上了提前雇好的青布骡车,一路往杨树村驶去。   ☆、117|52.1   第117章   其实,所谓的三日回门,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日多的时间而已。   这要是摊在感性一点儿的人身上,保不准已经想念坏了,可周芸芸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先前,周家阿奶带着家里的男丁们跑去县城里帮孟秀才整顿新房时,因着时间太过于紧张了,时常留宿在县城里。别说两三日了,七八日,乃至半拉月才回村里一次都是寻常,实在是没啥好惦记的。   见她这般淡定,孟秀才倒是乐了:“想来阿奶待会儿见了你,该是很放心才是。”   有那么一瞬间,周芸芸是茫然的,好在她很快就回过神来,一脸无奈的道:“这不正好说明谨元你对我好吗?”   孟秀才刚准备回答,就见小八疯一般的在小小的车厢里扑腾起来了,为了避免这傻鸟瞎飞瞎学话,周芸芸一下子伸手将它的翅膀揪住,想也不想就掀开|车窗帘子,把这傻鸟给丢了出去。   这下子,莫说小八了,连孟秀才都有些被惊到了:“这……”   “坏蛋!坏蛋!周三囡你个熊孩子!!!”小八气得在车顶上来回绕圈,嘴里骂骂咧咧的,可惜却骂错了人。   莫说没骂自己,就算真的骂了,周芸芸也能坦然以对,因此她只向窗户外头的小八摆了摆手,叫它哪凉快待哪儿去,随后就放下车窗帘子,不管那傻鸟了。   回头见孟秀才一脸惊疑不定的望着自己,周芸芸才意识到方才那举动略有些彪悍,面上有些讪讪的道:“这不是已经进村了吗?我叫它先去周家报个信儿。”   报个信儿就要把人家丢出去?且看她那一连串利索的动作,只怕先前也没少干!   孟秀才隐约觉得自己接触到了某些真相,只是他天生对某些事情不大敏感,即便已经感觉到了,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尤其不多会儿小八就气哼哼的飞远了,估摸着还真是往周家报信去了。   真的吗?   只能说,是报信去了,却不是径直往周家去的,而是在整个杨树村上空飞了一圈。   “进村了!进村了!阿奶的好乖乖的进村了!!小八来了,小八来了!!好吃的,三囡你个熊孩子快把好吃的都拿出来!!!!!!”   ……   片刻之后,整个杨树村都知晓周芸芸回门了。   当然也包括周家那头。   回门的日子是原先就定好的,周家阿奶早早的就叫家里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就等着周芸芸回来。当然还不单是周家这头,包括三奶奶他们家,已经嫁出去的周大囡,还有像张里长家这种素日里比较亲近的人家,皆早不早的等在了周家。甚至还有些性急的,索性站在路边田埂上,伸长了脖子往前头瞧。   “来了,来了!芸芸她回来了!”   外头刚传来声儿,周家阿奶就精神了。   这一精神,她就忍不住开骂了:“你们几个小兔崽子还愣着做啥?没听到好乖乖回来了吗?大金!说的就是你!还有三囡,你阿姐对你多好啊,这才没两天你就把她给忘了?还不快去外头等着!!别管那只傻鸟了!”   傻鸟——小八刚扑腾着翅膀飞到了周家院子里,正好看到三囡正捧着个装满了炒花生米的白瓷碗吃得欢呢,还想凑上前讨几颗,就听到了周家阿奶这话。   小八:“…………坏蛋!坏蛋!!”   周家阿奶格外嫌弃的看了小八一眼,还不等她说什么,就看到两道影子飞快的在跟前一闪而过,顷刻间就冲出了院子,朝远方奔去。   是胖喵俩口子。   可怜的是拉着骡车的老骡子,哪怕胖喵俩口子完全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却也将它吓得不轻。也亏得是驯养妥当的骡子,就算是害怕也仅仅是浑身发抖,一点儿都不敢动弹,这要是稍微有点儿野性的,还不得撒丫子狂奔呢?   “胖喵!”周芸芸赶紧跳下骡车,先把胖喵俩口子带出了点儿距离后,才歉意的回望那青布骡车。   莫说可怜的老骡子了,连赶车的都被吓到了。要知道,这些年过去了,胖喵不单身形长了,体重也略有些增长,即便还称不上庞然大物,却也是够吓人的了。   这厢周芸芸忙着安抚胖喵俩口子,那厢周家的人也追了出来,毕竟胖喵属于猛兽,哪怕这些年在周家待得好好的,家里人也生怕它们会伤到外人。事实上,直到今时今日,外头的人多半都不知晓周家养了这么一对猛兽,要是知晓了,哪个还敢上门来?怕是连这一片都要绕道走了。   被这事儿耽搁了一下,等周芸芸安抚好胖喵俩口子,一行人再度回到周家时,周家阿奶早已等得不耐烦了。   “叫办个事儿都磨磨唧唧的,也就是吃饭跑得快!……哎哟,阿奶的好乖乖哟,来,快叫阿奶好生看看!嗯,瘦了,瞧瞧这都清减了不少!”周家阿奶变脸的速度只怕连川剧大师都要望而却步,前头还在抱怨发脾气,转个头就眼含热泪的将周芸芸一把揽到了怀里,又是叹息又是摇头的,看得身畔的人皆一脸活见鬼的神情。   能不活见鬼吗?想想素日里周家阿奶那日天日地的性子,再看看今个儿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说活见鬼都是轻了的。   就连周芸芸也有点儿受不住了,原因无他,这才离开两天多,她吃得好睡得好,哪怕某些运动过量了点儿,也不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清减了吧?真要是那样就好了,周芸芸一点儿也不介意自个儿再瘦点儿。   她是这么想的,周家阿奶却不这么想。   “走走,进堂屋去!”周家阿奶揽着周芸芸就往堂屋里走,一直走到廊下时,才忽的转身看向院中。   一院子的人都瞪着眼睛望着周家阿奶,同时还悄悄的观察着孟秀才。   就连孟秀才自个儿都认为周家阿奶这是突然想起他来了,忙正了正脸色,带着礼貌的笑容看了过去。   却听周家阿奶平地一声吼:“还愣作甚?一帮子惫懒东西!除了吃吃喝喝你们还能干啥?还不快去拿茶拿点心!老二家的,你去灶间守着,等下早点儿开饭,可别把我的好乖乖给饿着了!还有你!!周三囡你个小东西除了吃你还会干啥?!给我过来!!”   三囡捧着装满了炒花生米的白瓷碗,颠颠儿的就跑了过来,还特地凑到周芸芸跟前笑嘻嘻的道:“阿姐,你也吃,这味儿可好了。”   周家阿奶还要开口骂,周芸芸赶紧打圆场,先将人给弄到堂屋再说。待进了屋,她才走到后进门的孟秀才身畔,俩人齐齐给周家阿奶行了礼。   “好,好囡囡……”阿奶眼泪都要下来了,其他人魂儿都要飞走了。   “阿奶,我跟谨元过得很好,你不用替我担心。再说,我只是嫁到了县城里,其实也不算很远的。回头得了空,我还可以回村里瞧你,不妨事儿的。”难得见周家阿奶露出脆弱的一面,周芸芸赶紧上前紧挨着阿奶坐下,一叠声的劝着。   不想,周家阿奶却用虽哽咽却格外坚定的声音道:“不用你回来,阿奶回头去看你!今个儿你俩是怎么来的?坐牛车还是骡车?……哦,那回头咱们家也去买两头骡子,再打辆车子,往后看你就方便多了。”   周芸芸想说真没这个必要,可见周家阿奶一副闪着泪光的模样,到了嘴边的话又给咽下去了。   也罢,左右如今的周家也不缺那几两银子,买就买了呗,素日里还能赁给村里人或者佃农们干农活,倒也不至于亏本。   想到这里,周芸芸也就不多说了,只笑着劝周家阿奶宽心,她在孟家一切都好。   周家阿奶还在抹着眼泪,抹着抹着,忽的拉过周芸芸就往后院走。其他人知晓这是周家阿奶有话要跟周芸芸说,自不会拦阻着,还一窝蜂的拥着孟秀才说话,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许久不曾跟他见面的三山子。   三山子心里苦啊,本身就没什么读书天赋,偏要挑战如此高难度。这先前有孟秀才在,苦归苦起码不至于一头雾水,毕竟孟秀才的耐心还是有的,哪怕同样的问题问上好几遍,他也会一脸平静的回答,而不是随便糊弄过去。   可这些日子,因着两家都忙活,三山子索性窝在房间里苦读,苦读的结果就是,原先不懂的,如今还是不懂,原先懂的,这会儿也忘得差不多了。   “先生……”   “你我虽有师徒之实,可到底并未正式拜师,不如跟大金一样唤我姐夫便可。”孟秀才赶紧制止三山子。   教导学问是一回事儿,拜师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说句不好听的,一旦师徒名分坐实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情。像他的授业恩师,当初就能在他父母健在的情况下,替他安排亲事。当然,他也没断然否决就是了,可甭管怎么说,正式拜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绝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定性的。   先前俩人没其他关系时,称呼一句“孟先生”,他也认了,如今既有了姻亲关系,孟秀才真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甩掉师徒一事。   这要是换个心眼略多的人,指不定死咬着师徒名分不放了,可三山子虽被他娘给养废了,却还不曾到这般厚脸皮的地步。见孟秀才否了自己的称呼,他只微微一愣,便从善如流的改口唤了姐夫。   倒是大金这个鬼机灵看出了这里头的问题,一下子挤开了他,舔着脸凑上前去:“姐夫,姐夫!听说你今年秋日里打算下场考试了?考举人该是很难吧?咋样,有把握吗?”   比起三山子,孟秀才显然更喜欢大金一些,事实上私底下他不止一次的认为大金该走科举这条路,哪怕只考个秀才,回头也能开私塾,或者去书院里谋个教职,怎么着也比做小买卖谋生得好。   只是孟秀才的性子使然,做不出越俎代庖的事情来,因而也仅仅是暗地里叹息,并不曾表露出来。当下只顺着大金的话茬,随口说起了下场的事儿,顺便也提了一嘴他几年前考秀才的事儿。   ……   ……   堂屋里说得热闹,后院屋里,周家阿奶颇为不放心的把周芸芸上上下下给打量了一遍。周芸芸也坦然,索性由着周家阿奶打量,过了半刻后,才略带了点儿好笑的道:“阿奶,你还怕谨元吃了我不成?”   “谨元?”周家阿奶狐疑的反问道,“孟秀才不是叫那啥竹吗?”   “孟修竹……他的字是谨元。”说着,周芸芸冷不丁的想起了当年取名的事儿,登时一头黑线,赶紧将话题扯开去,“这事儿不重要,阿奶倒是给我说说,这两日我不在时,家里可曾发生了什么?”   “能咋地?没咋地。”周家阿奶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周芸芸却愣住了。   原本她说这话仅仅是为了把话题岔开去,本以为周家阿奶一定会絮絮叨叨的抱怨着家里一帮子蠢货,没曾想阿奶会直接将这话带过去,只这般反而叫周芸芸心生狐疑。   “阿奶?”   “真没啥。”周家阿奶直截了当的道,“你要非说有啥的话,就是三囡见天的作幺,真是没见过那么烦的小孩,回头等大金娶了媳妇儿,我一准把那囡子嫁出去!顶好嫁得远远的,省得老是烦我!”   只这话一出,周芸芸愈发的狐疑了,也没反驳,只侧过脸目光炯炯的盯着周家阿奶。   周家阿奶被她看得毛骨悚然,实在是没了法子,又想着那些个破事儿回头一打听准保露馅,索性也不瞒着了,摇着头叹着气:“要说有事儿也是有事儿,可你要说没事儿吧,那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儿。就是王氏那傻婆娘跟她娘家生生闹了一场,王家那头气得直接把她扫地出门了。”   这个王氏,指的是周芸芸的大伯娘,而非二山子的媳妇儿王秀,至于扫地出门,因着大伯娘早已出嫁多年,铁定不单单是字面上的意思,明摆着就是彻彻底底的断了联系。   换个比较容易叫人理解的词儿,那就是除名。   要知道,就算是出嫁女,那也是上了族谱的,只不过会在后头备注一下已出嫁,万一嫁人后发生某些特殊的状况,出嫁女还是可以回到娘家的。这里的特殊状况,一般指的是被休弃或者守寡。   可若是直接除了名,却是跟那家子彻底没了关系,换句话说,生死病死再无任何关联,哪怕今个儿真有事儿,大伯娘也不能再回娘家了。   说真的,周芸芸很诧异,极度得诧异。   迟疑了片刻后,周芸芸忍不住问道:“她又做什么了?怎么就把娘家给得罪了?”还得罪得那般狠。   不想,周家阿奶却只嗤笑一声:“哪里做什么了?啥都没做才是!”   周芸芸初时不懂,在周家阿奶的解释下,才慢慢回过味儿来了。   此时遵守的是“七出三不出”的规矩,哪怕在多半情况下没人在意细节,可真要闹腾起来,这“七出三不出”的规矩却是很重要的。王家那头人口多,且跟周家不同的是,王家的姑娘真不少,秀娘往下就有好些个堂妹,而下一辈儿中的姑娘更不少,年岁较大的,怕是跟三囡差不了多少。   “……一群二傻子,他们就笃定我这是掐着点儿要收拾那蠢妇,算计着你嫁出去了,回头就把那蠢妇给弄出来了。这下可好,就算我想叫你大伯休了她都没门了。”周家阿奶冷笑一声,“他们咋不想想,休不了也可以弄死啊!!”   “三不出”中,无娘家者不出,这本是为了保护那些无父无母无家族的孤女,可事实上,真要是铁了心,有什么事儿做不出来呢?   “那阿奶你是怎么想的?”想起去年那事儿,周芸芸微微颦眉。   哪怕她已安然无恙,哪怕结局都好,可要说完全不怨那是假的。可王家那头既然已经表了态,只怕周家也不能将事情做得太绝了。   “咋想的?就这么想呗,左右她跟王家没关系了,甭管我怎么作践她,王家还管得着吗?”周家阿奶抬了抬眼皮,眼底里俱是寒意,状似感慨的道,“没娘家的女子,直接交给人牙子卖了都没人替她出头啊!”   周芸芸微微一怔,刚要开口说什么,就被周家阿奶给阻止了。   “好乖乖,这事儿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你已经是孟家的人了,回头好生同孟秀才过日子。老周家这头的破事儿,有你阿奶我在呢,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怼死她,还不能叫她连累了你去!对了,先前你是不是见着李氏了?”   原本周芸芸还想多问两句,可一听周家阿奶提起了李氏,登时就将大伯娘抛到了脑后:“是的,她……她是不是又来家里闹事儿了?”   “没那事儿!”周家阿奶这回是真不在意了,满脸的鄙夷,“就是昨个儿跟大囡狠狠的干了一架,还被捅出来他们家赁了咱们家的田。我听了这事儿就叫你大伯把田收回来了,咱们老周家的田,就算是荒着,也不叫他们种!这不,昨个儿晚间就听说她被老屠夫揍成了猪头样儿。”   不等周芸芸再度开口,周家阿奶只安抚道:“这些事儿你听过就行,不用往心里去,更不用跟孟秀才说。这男人呀,最怕就是媳妇儿娘家糟心事儿太多,哪怕不是你的错,也会遭了人烦。左右这些事儿也不会扯到你身上,你啥都甭说,哪怕他往后知晓了,你也尽管往外头推,只管说不知道就成。”   说着,又叹气道:“这么一想老孟家还是挺好的,起码干干净净的,没人帮衬不要紧,怕只怕家里人见天的惹事儿……好乖乖,这事儿阿奶想了很久,阿奶打算分家了。”   “啥?!”   一句话,直接把周芸芸先前那些想法彻底给炸飞了,满脑子就是俩字:分家。   “是该分家了,叫那些糟心货自个儿过日子去!老话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阿奶老了,阿奶只想享福不想再操心了。正好,你也嫁出去了,我还操那份心干啥?”   周家阿奶想得透彻,她本就不是很在意儿孙们,在她看来,已经有那么多家产了,还能真给饿死?真要发生这种事情,那索性早死早超生吧,没得活在这世上丢人现眼的。再一个,周家阿奶还想着趁早分家,省得等她真老了的那一天,底下的儿孙们为了那点子钱财闹出笑话来。   把理由简单的说了说,周家阿奶一脸慈爱的看着周芸芸,言语里是说不出的满满暖意。   “好乖乖,你就放宽心吧!就算是分家,那也是叫你大伯、二伯分出去,我跟着你阿爹和大金过。这往后,要是孟秀才给你委屈受,阿奶就算豁出去这条老命不要,也定会给你做主的!!”   “阿奶……”   周芸芸是真的不知晓该说什么才好了,其实作为一个出嫁女,周家无论分家与否,或者如何分家,她都是完全说不上话的。   当然,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打算插手,她只是单纯的感动于阿奶对她的好。   “成了,把眼泪擦擦,省得出去叫人笑话了。”周家阿奶一面把帕子往周芸芸手里塞,一面轻拍着她的背,“怕啥呢?分家多好,保不准我就丢下这一堆的烂摊子,领着你阿爹和大金直接去县城买个宅子,就买在你家隔壁。到时候,咱们就是窜门子也方便,回头你要是下了崽子,阿奶帮你带!!”   下了崽子……   ☆、118|52.1   第118章   正常情况下,即便是已经嫁了人,冷不丁的提起了生孩子这种事儿,新嫁娘一般都会有些不好意思。   可周芸芸呢?   她还没来得及不好意思,已经被周家阿奶这话给噎住了。   下崽子什么的……   周芸芸连着深呼吸好几次,努力说服自己这仅仅是周家阿奶的口误罢了。可还没等她彻底缓过来,却听周家阿奶又道:“不是阿奶说你,其实你这门亲是真不差了,尤其你瞧瞧咱们家,搁在早些时候,我也觉得咱们家不比旁人家差。可人多是非也多,我倒是可以咬咬牙把你大伯娘给收拾了,那往后呢?这外来的媳妇儿好折腾,咱们老周家自家的子孙呢?就三山子那德行,只怕往后有的磨了。”   确实有的磨了,周芸芸默默的点了点头。   其实在这个年代,男子闯祸的本事绝不是区区女子可以比得了的。且三山子那情况最尴尬的是,他本人并没有做错过什么。这才是最麻烦的一点,哪怕今个儿三山子吃喝嫖赌样样都来,那老周家这头甭管做了什么都无妨,外人绝不会有任何言语冒出来的。可偏生,他什么都没做,仅仅是死读书而已。   不供他读书吧,那他接下来干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就是将他分出去,那在分家之前也得叫他先成家。而且,即便将来分出去了,一旦三山子日后没着没落的,一样脱不开手。可以这么说,三山子甚至包括他以后的妻子儿孙,都将成为周家永远的包袱。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家阿奶完全可以先将她的三个儿子分开,若是这般,即便三山子将来成为了包袱,那也是大房的问题。除非整个大房玩完了,要不然是不会祸害其他两房的。   这就有点儿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意思了,只能看大房那头的意思了,谁叫三山子是周家大伯亲生的呢?   “不管那蠢货了。好乖乖,你只管记得往后要好生跟孟秀才过日子,还有就是赶紧下个崽。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便是十个八个的也不嫌多!那什么针织女红就是个屁,你只管下崽子,便是养崽子都可以花钱请人。懂了么?旁的事儿都能叫旁人去做,唯独这下崽子只能你自个儿来,但凡有旁人……呵呵呵。”   周家阿奶笑得一脸的杀气腾腾,虽说她并未接触过什么大官,可到底跟祁家大少爷打了多年交道,有些事儿还是门儿清的。哪怕孟秀才如今还只是个区区穷酸秀才,可往后呢?   ——她的好乖乖哟,旁的啥啥都好,就是有点儿缺心眼儿,得好好看着,别叫人给欺负去了。   尽管周芸芸并不会读心术,可因着周家阿奶方才面上那笑容要辣眼睛了,周芸芸愣是被惊了一下后,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略带了些迟疑的道:“阿奶,我问一下,假如……我是说假如,谨元将来要是背着我有其他女人生了其他孩子……”   “那你就当寡妇吧!!”   不等周芸芸把话说完,周家阿奶已经斩钉截铁的将结局直接摊开,好悬没直接把周芸芸给噎死。   此时此刻,周芸芸只有一个念头:她家阿爷,应该是生病过世的吧?对……吧?   这么严肃认真且基本上无解的问题,只在周芸芸脑海里过了一下后,就彻底消失无踪了。原因在于,就在方才那一瞬间,外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叫骂声。   ——来自于小八。   ——还是狂暴阿奶版本的小八。   周家阿奶跟周芸芸飞快的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俩人也顾不得煽情了,只忙不迭的从后头奔到了前院里。这人还没到呢,小八那清晰的叫骂声已经闯入了耳中。   “……那蠢货!蠢货!!还想考秀才呢!!!考个屁!那蠢货连童生都考不上!!!!!!!!!!!!!”   等周家阿奶和周芸芸跑到前头时,正好看到小八扑腾着翅膀飞在半空中,底下站着的则是一脸懵逼的三山子。   三山子当然是生气的,可比起生气,更叫他无法接受的是小八这话……是谁教的?想也知晓,八哥这玩意儿,甭管本身有多聪慧,可它是不会自个儿想出话来的,所以这话只能是旁人教的。那教了它这话的人,就是笃定了他一定考不上吗?   小八还在闹腾,三山子已是一脸麻木外加满嘴苦涩。正好这会儿周家阿奶出来了,他用格外谴责外加悲痛不已的眼神看了周家阿奶一眼,随后满怀悲愤的回房去了,还不忘将房门重重的关上。   周家阿奶:…………童生试啥?   孟秀才:应该和我没关系吧?   周芸芸:天,傻鸟成精了!!!   再看周家其他人,但凡是听到方才那阵叫骂声的,都纷纷下意识的往周家阿奶这面看过来。很显然,大家都有志一同的认为这一定是周家阿奶教小八的,哪怕不是刻意教的,也定是无意间说漏嘴了。   可怜的周家阿奶,生平头一次被扣上了屎盆子,还是被一只傻鸟扣的,更悲伤的是这事儿解释都没用,因为所有人都认定了这就是周家阿奶造的孽。   ……连周家阿奶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先前一不小心说漏过嘴?可问题是,他娘的童生到底是啥玩意儿啊?她咋会骂出连她都不知晓的东西来呢?冤不冤啊!!   没人在意周家阿奶冤不冤,在三山子异常悲愤的摔门后,周家众人也只略微愣了下,片刻后就恢复正常,该干嘛干嘛去了。只没一会儿,异常丰盛的午饭就提前上了桌。   周家这边素来都是男女分桌吃饭的,又因着乡下地头也没那么讲究,所以即便是分桌却还是在同一间堂屋里的,中间无遮无挡的。且这几年多了不少小孩子,索性又在长条暖炕那头加了桌,专门叫小孩子们吃,因此每回大家一道儿用饭时,整个屋子里都是闹哄哄的,虽显得略有些吵闹,却也是难得的其乐融融。   除了吃喜宴那会儿,孟秀才还真没体会过这么多人一起聚餐,尤其因着都是一家子,完全没有丝毫的客套,可处处透着温馨和乐,以及不停的有人闹腾挑事儿   闹腾的一般都是三囡,挑事儿的则是大金。   三囡但凡碰上这种有别于其他日子的大餐,都会不由自主的兴奋起来,用周芸芸的话来说,那丫的就是个馋猫外加人来疯。这不,三囡已经飞快的开动了,且还时不时的抓起一样好吃的直接往旁边小侄子们的嘴里塞。   这会儿,大房连带二房已经有好些个小屁孩子了,只是除了大山家的小腊梅外,其余几家全部都是格外皮实的臭小子。三囡倒是不管男女,也不论究竟是亲侄子还是堂侄子,她只负责将每一个臭小子填饱。   兴许是因为她天生好吃,吃起来往往又格外的香甜,以至于那些个皮猴子们在自个儿亲爹娘跟前还会挑嘴,在三囡跟前那完全是等待投食的好笑模样。这不,一个个或蹲或坐在长条炕上,仰着头张着嘴巴,眼巴巴的望着三囡,间或还有人嗷嗷叫着“三姑姑”……   周芸芸看过来时,就看到小八也凑到了三囡跟前,学着那帮皮猴子们的模样,张着嘴等待投喂。   这是女眷这一面的,男丁那头,大金已经连着灌了三河好几杯粮食酒了,周芸芸听着声儿看过去,就见三河满脸通红的向大金摆手,结结巴巴的讨着饶。   “三河怎的了?”周芸芸有点儿看不明白了,那俩素日里感情是不错,可也没有谁欺负谁的问题,多半情况下,这俩是联手各种捣蛋,谁也不怵谁。   周家阿奶听了这话往那头瞥了一眼,又回过来瞧了瞧周芸芸,恍然道:“哦,对,你是不知道。呶,三河家的有喜了。”   说着,周家阿奶还冲着三河媳妇儿张氏努了努嘴儿,后者一脸羞涩的躲到了二河媳妇儿葛氏的身后,脸颊两边俱是红晕。   比起张氏的羞涩,葛氏这个已经生了仨儿子的妇人就完全不同了,她一面笑看了弟媳妇儿一眼,一面朗声笑着调侃道:“这有啥不好意思的?年底就生个大胖小子,来年再揣一双!”   见张氏是真的羞了,葛氏才暂且放过了她,转而看向周芸芸:“妹子也是,赶紧开怀趁年轻多生几个,一个两个不嫌少,十个八个也不嫌多!顶好生个一打,叫老孟家也好生热闹热闹!”   一打……   周芸芸还在腹诽着,周家阿奶已经大声叫起了好。   “好!就是这么个意思!好乖乖你可听到了?回头就去生,学你嫂子那样,一揣就是俩,双黄蛋!!”   周芸芸:……方才还是下崽子,这会儿就要变成下蛋儿了?!   双黄蛋什么的,她还蛋黄派!!   可惜,比起周芸芸的无力吐槽,周家阿奶直接就是个行动派,哪怕下崽子……啊呸,生孩子这事儿她使不上劲儿,也不妨碍她拿出好处来诱惑周芸芸。   只见周家阿奶拍着胸口嚷嚷道:“好乖乖,阿奶从不偏心眼儿,你嫂子们生了孩子有红包拿,你也一样有!这样好了,回头等你怀上了,我给你一封养身子骨的钱,生下来以后,咱们不论男女论个数,按个数给红包,你说咋样?!”   我说不咋样……   周芸芸已经彻底无奈了,周家阿奶从未有过重男轻女的想法这点儿她是很感激的,可什么叫做“不论男女论个数”?还不如论男女呢,至少重男轻女还算是寻常人的想法,把自家儿孙当牲口似的按个数算……太蛋疼了。   最蛋疼的是,周芸芸不敢反驳。   抬眼欲哭无泪的望着周家阿奶,周芸芸顶着一脸“生活好艰辛”的神情,格外艰难的道:“谢谢阿奶,我……我尽量努力吧。”   “好!阿奶等着你的好消息!!”   随着周家阿奶的这番话,整个聚餐的气氛就不一样了。若说方才所有的话题都是在围着周芸芸和孟秀才转的,那么这会儿却都是围着小崽子们转了。   小崽子是周家众人提到孩子时的原话,除了这个叫人蛋疼的昵称外,周家的小孩子们也可被称呼为“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小皮猴子”……   再一次的,周芸芸无比庆幸,孟家没有坑孩子的传统。   回门日,整个周家都热闹得很,尤其周家阿奶还特地叮嘱在院子里也多摆了两桌,专门款待三奶奶和张里长等人,就连早已出嫁多年的周大囡都带了两包点心特地回家看望自个儿这个堂妹,当然周芸芸也就顺势看到了周大囡脸上手上的伤,不用问,那一定是跟昨个儿跟李氏干架闹的,瞧着这伤口都是新鲜的。   然而,再热闹的筵席都有散去的那一刻,周芸芸毕竟是嫁到了县城里,哪怕他们雇佣了青布骡车,从村子里赶到县城,也需要小一个时辰的时间。因此,尽管才下半晌,小俩口就已经打算出发了。   周家上上下下,包括前来凑热闹的那帮子人浩浩荡荡的从村尾老周家一直跟到了村子口,沿途还不断的有人加入,弄得小俩口在感动之余更是无奈得很。   结果,更无奈的还在后头。   首先是今个儿回门前,周芸芸就跟孟秀才商量好了,非要把小八丢回周家不可。这养只鸟是不费什么事儿,可关键小八它不是一般般的鸟,那简直都快成精了。养这么只鸟在跟前,费的不是时间和粮食,而是自个儿的寿数哟。   逼死个人!!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如愿,因着老周家那头至始至终都没有把小八关进鸟笼过,也就是说,哪怕临时想要找个笼子过渡一下都没辙儿,眼瞅着天色将晚,小八直接扑腾着翅膀就飞到了青布骡车顶上,一副赖定了的模样。   见它这般,周芸芸一开始还琢磨着想个什么辙儿把它哄下来,结果周家阿奶就跟她说,索性带去得了,正好孟家人口少,小八虽不是人,却能一个顶十!   一个顶十这话真心不夸张,就闹腾的程度而言,一个小八最起码也抵得上一百个孟秀才,何止十人呢?   最终,周芸芸还是妥协了,她总不能真的跟一只傻鸟较劲儿吧?想去就去呗,保不准过几日烦了就自个儿飞回来了。   刚解决了小八,胖喵俩口子又闹腾上了。   对此,周芸芸是真的没了法子。   尽管这年头的县城里并没有不准饲养大型宠物的说法,可胖喵俩口子也太吓人了。别看它们在周家是温顺得可以,然而那是因为这是自家养的宠物,甭管怎样都只觉得可爱,只想着好萌。事实上,大型宠物在寻常人眼里无意于恐怖的猛兽,更别提胖喵俩口子它们就是彻头彻尾的猛兽啊!!   哪怕最近两年,胖喵俩口子经常吃周家给的食物,可一年里至少有大半年,它们都是自个儿上山打猎的。且通常情况下,它们的猎物不是野鸡野兔,而是野猪、野鹿、傻狍子等等……   在这种情况下,要是将胖喵俩口子往县城里带,那孟家基本上就可以谢绝所有宾客了。尤其孟家本身就不大,多半地方还都建了房舍,余下的空地统共也就巴掌大小,真的不适合饲养胖喵俩口子。   然而,再多的道理都架不住胖喵俩口子可劲儿的卖萌,它们才不管周芸芸有什么为难之处,只一心想要跟着走。   正为难着,孟秀才随口提了一句:“索性带回去呗,真要是不成,咱们再把隔壁家买下来?回头我赶赶工,单买院子什么都不添置,也费不了太多钱。”   既然孟秀才都觉得可行,周芸芸索性豁出去了。可在怎样将胖喵俩口子偷|渡进县城这事儿上,又再度犯了难。   最后的最后,只能是孟家俩口子坐青布骡车在前,周家这头,大金赶着牛车,牛车搁着好大一坨东西,上头还用毡布遮挡着。   随着越来越接近村子口,这送行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周芸芸坐在骡车里,那叫一个提心吊胆。虽说这年头是没人管旁人家养怎样的宠物,可胖喵俩口子使传说中的彪,保不准就有人看上了其价值,万一下了黑手,她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幸好,胖喵俩口子很是乖巧的趴在牛车上,而拉车的牛因着打小就跟它们混在一起,并不惧它们,只老老实实的拉着车,慢吞吞的跟在骡车后头赶路。   直到出了村子,送行的人皆止住了脚步,周芸芸才长出了一口气,可紧接着又不由的犯了愁。   胖喵俩口子终究是属于深山老林的,这如今她和孟秀才是住在县城里,兴许还可以瞒上一瞒,可往后呢?除非孟秀才的科举之路再无寸进,但凡他往后还要往上考,或者是干脆入仕为官了,到时候小八倒是容易携带,胖喵俩口子得愁死她。   这么想着,周芸芸也不由的在面上带出了点儿来。   孟秀才便道:“船到桥头自然直,没必要担心那些个有的没的。再说,我先前还听说,蜀地有官员饲养神兽貔貅呢,咱们家不过是养瑞兽彪,实在是称不上什么。”   “你能认出它们?”周芸芸被吓到了,她还道多半人应该都是不认识胖喵俩口子的。   “龙虎彪豹,它们虽能耐,却还比不上龙虎。”孟秀才挑眉道,“我是头一次见到真正的彪,不过很多书中都对它们有所记载,你若有兴趣的话,回头我找出来给你看。”   周芸芸猛的想起了自家书房里,那铺满了两个房间墙壁的书架。虽说有一些是周家阿奶管傻儿子要来的,可她却记得,有一半都是旧书,只怕那就是孟秀才的藏书了。毕竟跟她要晒嫁妆不能提前归整行李不同,孟秀才完全可以早早的将他的东西都收拾妥当。   当下,周芸芸不由的脱口而出:“书房里那些书多半都是你的吧?那……你可以教我认字吗?”   其实这事儿她很早以前就有想过,甚至还在几年前借过大金的启蒙读物,可基于种种原因,所谓念书一事,终究还是搁浅了。如今想想,正好她嫁的是个秀才,完全可以重新读书识字,将来得闲了也能买几本闲书话本子来看,省得还要假装文盲。   只是,周芸芸又想起孟秀才今年秋日里就要下场考试,且还是因此拒绝了三山子继续求教一事,遂再度改口道:“要不然这样好了,你给我一本启蒙读物,我自个儿先瞧瞧,不会耽搁你做学问的。”   “原也没什么耽搁不耽搁的。”孟秀才一脸的淡然,“你既有兴趣,回头我把声韵启蒙给你,三百千也成,左右都是现成有的。”   周芸芸倒是并不感到奇怪,实在是因为这年头抄书也是功课之一,旁的不说,当年大金在孟秀才手底下求学时,单是一本三字经就抄写了不下十遍。美其名曰,既可以加深印象,又能起到练字的作用,如此两全其美的事儿,当然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做了。   待一路风尘仆仆的回到了县城孟家小院里,周芸芸头一件事儿就是赶紧生火做饭,结果一瞧,水缸里的水快见底了,做饭倒是没啥问题,等下洗漱却没的水用了。   每到这时,周芸芸就特别想念老周家那口井,打井的时候觉得特麻烦,闹哄哄的折腾了俩月才彻底搞定。可自从水井打通后,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舒坦了,结果一朝打回原型,又得出门找水井打水了。   走出灶间同孟秀才说了一声,一旁的大金立马过来拿水桶:“我去挑水,你俩歇着就成。对了,水井在哪儿?”   这是个好问题……   最终,孟秀才跟大金俩人一道儿跑了出去,至于周芸芸则开始生火做饭。   幸好在饭菜即将出锅前,这俩人回来了,且成功的带回了干净的井水,还告诉周芸芸一个好消息,他俩以每月三十文的价钱,跟人家约定了每天早上送一车水。   所谓的一车水,指的是那种专门的送水车一车的量,差不多就是一水缸的水。   三十文的价格不贵,甚至可以说是廉价了,毕竟每天早上都要送一次。由此也可以看出来,这个年代劳动力有多不值钱了。   不过,对于周芸芸而言,与其感慨这些有的没的,她更想弄清楚其他事儿:“送水的事儿解决了,那柴禾呢?明个儿我得出门同街坊邻里打听打听,不是说附近有人推着车送柴禾吗?打听好了时间价格,省得到时候一团忙乱的。”   孟秀才完全没意见,一副你说了算的模样。   大金就更不在乎了,如今的他因着爆米花以及棉花糖等买卖,荷包那叫一个鼓胀,更别提周家阿奶这人坑归坑,每次拿了他的东西都会给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这些年光是从周家阿奶手头上拿到的钱,就已经不下两千两银子了。买水买柴禾那就是小事儿,不值当一提。   又因着天色已经晚了,大金今个儿不急着赶路回家,只说等明个儿天亮后,在县城里转悠一圈后再回去也来得及。   当下,三人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吃起了热乎乎的晚饭。   晚饭后也没啥要做的,周芸芸忙着收拾碗筷,还要安顿好小八和胖喵俩口子,以及累了一路的老牛,除此之外大金晚间歇觉的房间也得归整好。   见她忙着,孟秀才就领着大金去了书房,一面寻着周芸芸想要的启蒙书,一面随口考校起了大金。   ……   等周芸芸忙活好了走到书房里来找人时,就看到大金顶着一脸生不如死的表情站在书案前头,书案后头的孟秀才则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周芸芸:……可怜的孩子,烤糊了吧?   都不需要问,周芸芸也能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儿,毕竟大金这副神情搁在她上辈子是真没少见到过,包括她本人也时常露出这么一副神情来。   当下,周芸芸走上前,故作不知的问道:“这是怎的了?大金你又做什么了?”   大金哭丧着脸,他什么都没做,他好委屈啊,早知道这样就不该跟阿爹抢着来送周芸芸。这不,累也就不说了,关键是还要挨批!!   “他什么都没做。”孟秀才忽的开了口,却并非为大金开脱,而是皱着眉头教训道,“我知你无心科举仕途,可到底当初也是花了精力和时间念书认字的,如今才过去几年就全给忘光了,你对得起当年付出的心血吗?”   “全忘光了?”周芸芸挑眉,“你是打算跟三山子比一比谁更蠢吗?”   “阿姐……”大金真的要哭了,明明已经是少年郎的样子了,论个头比周芸芸还高出了一个头,这会儿瞧着却像是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可怜儿,“这都好几年了,三四年了!!”   本身就只学了不到一年,三四年过去了,忘光了似乎也不算啥?   周芸芸认真的想了想,片刻后却摇了摇头:“还是蠢,不然就算十几二十年也不至于全给忘光了。”   “我也没全给忘光了!”大金不乐意了,他多少还是记住了一些的。   譬如,算筹。再譬如,记账。   这么说吧,但凡是在现实生活中用得着的东西,他全都记住了,非但记住了还越用越顺手。旁的不说,单就算筹而言,连孟秀才都不是他的对手。   可惜,周芸芸完全不吃这一套。   转身走到书架前,周芸芸看似随意实则故意挑了一本唐诗三百首,假意随手翻了翻,之后便捧着翻开的那一页走到孟秀才跟前,指着上头的长诗,询问道:“这首诗你教过大金吗?”   孟秀才低头一看,呃,是长恨歌。   “没有。”   有才叫怪了,唐诗三百首从来就不是科举用书,哪怕偶尔会挑几首简单的叫学生们赏析一番,却绝不可能挑那么长且难的长恨歌来为难人。   关键是没那个必要啊!   “没有就好,那谨元你来念一念。嗯,太长了,也不用全部,我看就到这里好了。”周芸芸随手指了指上半段,抬头看向孟秀才,“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你想做什么?”孟秀才一脸的不解,挑眉问道,“让大金背诵吗?”   大金直接慌了:“别闹了成吗?我连三字经都快忘得差不多了,那玩意儿是啥呀?咋那么厚实呢?”   孟秀才再度黑了脸,眼神往书页上一瞥,道:“这样吧,今个儿你就将这首诗背诵出来,背不出来就不用睡了,明个儿也不用回了,阿奶那头我去解释。”   大金:………………   打击还在后头,周芸芸笑道:“免得你回去抱怨咱俩欺负你一个,索性我也跟着背。这样总成了吧?”   长恨歌诶,她上辈子就倒背如露了,更别提前半部分是最经典的,即便没刻意背诵过,有几句也是熟悉的不得了。   不等大金开口反对,孟秀才便已开口,他没看书,直接张口就是背诵:“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周芸芸低垂着头,假装在认真的默念,实则却是一直偷眼瞧着大金。   此时的大金已经面如土色,因为他已经发现了,这里头多半的字和词都是他所不熟悉的。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觉得他阿姐大概比他还不如。   然而,现实直接给了大金一记闷棍。   孟秀才并未诵完整首诗,他只背诵了前头一段,拿眼瞧了下周芸芸,又在周芸芸的要求下再度重复了一遍。   再之后……   “……*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周芸芸磕磕绊绊的背了下来,还挑衅的看了大金一眼,“阿奶说的真没错!”   备受打击的大金开始努力回想周家阿奶说了什么,结果还不等他想起啥,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尖利刺耳的叫骂声:“蠢货!那蠢货!!我老周家一帮子蠢货!!!”   大金彻底蔫吧了。   背个诗而已,能有多难?   孟秀才和周芸芸有志一同将大金丢在了书房里,俩人结伴回了房。当然,还顺手将不知何时偷溜出房门的小八逮了回去,随后熄了油灯睡觉。   至于大金……   反正次日一早他是顶着俩熊猫眼出来吃早饭的,且早饭一下肚,他就急吼吼的表示要回家了。   对此,孟秀才只道:“往后这样好了,正好阿奶叫你每旬都来这儿瞧瞧你阿姐,我就顺便再考考你。”见大金一副活见鬼的神情,孟秀才沉声道,“别以为不考科举就不用做学问,我不指望你写出锦绣文章来,最起码你也得看得懂,便是那些商行的掌柜们,也都是肚子里装了不少墨汁的。”   大金还能说什么?人家三山子求都求不来的事情,如今平白落到了他头上,他要是再不老实受着,那就是不知好歹了。   当然,不知好歹其实也没啥,关键是他姐正杀气腾腾的瞪着他。大金不由的怀疑,他若是敢说个“不”字,他姐回头就能在阿奶跟前告他一状,到时候才叫真的造孽呢!   “谢谢姐夫,姐夫您放心我一定会认真苦读的,绝不敢辜负了您对我殷切教导!”大金的内心在淌血,面上还要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怎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送走了生无可恋的大金,周芸芸心情极好的下厨做了点儿小饼干,拿个竹篮子装好,上头还覆了一层细棉纱布,拎着篮子就出门找街坊邻里说话去了。   孟秀才目送周芸芸脚步轻快的离了家,转身进了书房,却并不曾立刻开始做学问,而是裁了一张纸,研磨提笔书写起了教学计划。不是针对于大金的,而是专门给周芸芸写的。   心下且道,周家阿奶有句话是对了,整个老周家除了阿奶本人,最聪明的只怕就是周芸芸和周大金姐弟俩了。既如此,他就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美玉蒙尘。   周芸芸绝不知晓,自己一时心血来潮作弄大金,结果却把自个儿给坑进去了。孟秀才这人做事极为认真,可以想见,周芸芸未来一段时日将会有多惨烈。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是她自找的。   与此同时,远在杨树村的周家阿奶也正式向全家提出了分家一事。   ☆、119|52.1   第119章   分家这种事情,说寻常也是寻常,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哪怕是那种传承了几百年的大世族也不敢保证一定不会分家,更别提像周家这种小门小户了。   在大青山这一带,对于分家一般就两种情况。   一是遵循父母在不分家的规矩,也就是只要上头还有长辈在,底下的儿孙就不能提出分家一事。最好的例子就是周家大伯娘和秀娘她俩的娘家,也就是杨柳村的王家,他们头上的老阿太还在,因此王家是五世同堂,大几十号的人。这种情况下若是上头的老阿太没了,多半家里的财产都是几房均分的,再不然就是请族里的族长以及宗老参详一下,总之会给出一个大家都比较能够接受的分家方案。   二是一成家就滚蛋,像张里长他们家就是如此。张里长本身是家里的长子,底下的弟妹甭管是娶妻还是嫁人,总之一旦成了亲,那就立马离开张家。若是儿子则分得一部分安家费,闺女就更好办了,不过是得些嫁妆罢了。至于家中多半的产业则是归张里长所有,其他儿女是没有资格分分家产的。   而周家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周家阿奶明着就说了:“家里的财产我会均分给你们仨,哪个也没说我偏心眼儿。”   话是这么说的,可周家儿孙还是略有些感觉微妙。   怎么说呢?均分这档子事儿,倘若今个儿是长辈没了,请来族长和宗老帮着均分财产那是绝对没有任何问题的。可周家阿奶如今还活蹦乱跳的,她所谓的均分……   凭良心说,你信吗?   得亏周家阿奶这几十年来在家里头建立了至高无比的威信,以至于即便周家儿孙本能的觉得周家阿奶公平不了,也没一个敢吭声的。且转念一想,其实也未必不公平,毕竟周芸芸已经嫁了,还是带着极为丰厚的嫁妆出嫁的。周家阿奶即便再偏心眼儿,还能将周家的家产给一个外嫁女?真要给,你倒是提前给呢,左右在嫁妆里多给一匣子银票,旁人也看不出来。   这么一想,众人就都淡定了。   不过,话虽如此,身为儿孙还是应该尽可能的阻止一下分家一事,哪怕只是做做样子呢?这要是长辈一说分家,立马上赶着叫好,这不是缺心眼是什么?   当下,身为长子的周家大伯先开了口。   “阿娘,按说你打算怎样咱们做儿孙的都不能反对,可家里的孩子还没成家呢。你看,我家三山子,二弟家的三囡,还有三弟家的大金……”   “他们成不成家跟这事儿有啥关系?”不等周家大伯把话说完,周家阿奶直接打断了他的话,“难不成咱们老周家分了家,他们还成不了家了?哦,三山子怕还真是成不了。”   当然不是……   周家大伯迟疑了一下,他家三山子的情况其实很特殊,年岁到了,也有的是姑娘愿意嫁,可三山子看不上,当长辈的虽无奈却也不愿意为了这种事情闹得小辈儿心生怨气,尤其结亲又不是结仇,万一三山子把气撒在人家无辜之人身上,这不是作践|人吗?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三山子自己想通,不然他就别想成亲。好在乡下地界也不是那么讲究,哪怕三山子不成亲,底下的堂弟堂妹们,只要外头人不嫌弃,也没啥不能成亲的。   “也不是说三山子一人,这不是还有三囡和大金吗?”迟疑了一下,周家大伯改口道,“三囡倒是不用愁,我是说三弟他们那一房,如今芸芸也嫁出去了,这要是分家了,谁管家里的事儿?”   三囡的亲事自有她爹娘来操心,就算周家大伯是周家的家主也没那么大脸去管侄女的亲事。不过,他的担心也没错,毕竟这会儿的他还不知道周家阿奶打算跟三房过日子。   当然,他很快就知道了。   周家阿奶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的道:“这事儿就不用你操心了,到时候我跟三牛和大金过,家里头的事儿我来管,大金的亲事我来操办!”   “啥?!”周家大伯傻眼了。   可惜,周家阿奶才不管她儿子咋样,直截了当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就这么办!把所有的家产归拢统计一下,先分成四份,我拿一份,其余三份你们仨兄弟分。到时候,我要是在咽气前没把钱花完,再分给你们仨。”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其实,除非是按人头分的,不然甭管怎么说,占便宜的都是三房。不过,大房和二房也没法子,说到底周家的家产只有极少部分才算是祖传的,也就是已故的周家阿爷攒下来的。绝大部分的家产却是跟周家祖上没有任何关系的,说难听点儿,周家阿奶愿意给谁就给谁,甚至谁也没法说清楚,她手头上究竟捏了多少钱财。   只迟疑了片刻,周家大伯就做出了决定。   “阿娘,这些年来发生的事儿,家里人都看在眼里,要是没有你,只怕咱们老周家早就散了。对旁的事儿我没想法,就是阿娘……我到底是长子,本该由我来照顾阿娘你。”   “免了吧,跟着你过,我操不完的心!”周家阿奶断然拒绝,“就算是分家了,我也得跟你叮嘱一句,千万别把家产给你婆娘,不然保不准哪天我就在街面上看到你们这一房排着队出去要饭!!”   周家大伯被这话说得面红耳赤,愣是半晌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倒是周家二伯,听了这话立马表态:“就照阿娘你说的办吧!”   二房众人纷纷点头,尤其是三囡,一叠声的附和着:“阿奶说得对,阿奶最最厉害了,阿奶干啥都是最对的!”   “你个小马屁精!”周家阿奶立马瞪了三囡一眼,可看她的面色,却仿佛挺受用的。又看向三房,“三牛、大金,你俩说呢?”   周家阿爹这才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忙道:“阿娘你说了算。”   大金更是直接弃权:“这有我啥事儿啊?我都听阿奶和阿爹的。”   见二房、三房都这般狗腿,周家大伯简直无奈了,不过仔细一想也没错,二房只怕压根就没想过养老的问题,毕竟除非大房没人了,一般是轮不到二房出头的。至于三房就更好解释了,一则是因为老实,二则即便再老实也不傻呢,周家阿奶是带着家产叫人养老的,又不是白吃白喝的,去哪儿都受欢迎。   想通了之后,周家大伯也只能无奈的道:“那成,就照阿娘说得办。”   ——早这样不就成了?   周家阿奶再度横了他一眼,紧接着就开始掰着指头掐算起账目来。   老周家原本就有三亩水田和八亩旱地,这是已故的周家阿爷留下来的遗产,依着规矩应该是分给长子,或者是由长子承袭多半,剩下的再给其他儿子。周家阿奶懒得计较那么多,索性越过底下俩儿子,径直拍板将这统共十一亩田地给了大房。   除此之外,老周家如今的宅基地,并上头的房舍,理论上也该是给大房的,周家阿奶也一并给了。   这些算是祖产,接下来才是后来赚得的家产。   “……水田七百七十三亩,旱地二百六十一亩,黄金两千两,白银三千两,对了,还有粮仓里的粮食数百石,家里的家舍器皿和后院的那头牛。”   周家阿奶说的简单,其实家里的东西并不仅仅如此,不过因着其他的东西价值并不高,她懒得细算直接忽略不计了,想着她的儿孙应该不至于那么眼皮子浅,也不会计较那么多的。   然而,周家阿奶猜对了结果却没猜中过程,周家儿孙的确没计较那么多,却不是心大,而是已经被吓懵逼了。   先头周芸芸出嫁时,虽说周家上下都知晓她的嫁妆丰厚,可事实上还真没人去计算过总数,尤其最值钱的压箱金还被忽略了,只道是没几个金饼。事实上,周芸芸的嫁妆超过三万两银子,可周家这头还倒是几千两。便是这几千两,他们也认为周家阿奶一定掏空了所有的家当,能留给他们的估计也就是这些年来置办的田产了。   结果,却大大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首先是田产的数目,尽管人人都知晓这些年来,老周家一直没有停止过置办田产,可毕竟没人仔细的统计过,只道每年买进不少,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些年下来,水田加上旱地,竟已经超过了千亩地。   莫说是在大青山这一带了,便是府城的大地主,怕也就这么多田产。这算成银子的话,早已超过了万两白银。   其次便是金银的数目,黄金两千两,白银三千两。当然,零头肯定是有的,周家阿奶不可能将日常花用都算在内,不过这会儿却没人在乎那些个零头了。   市面上一金抵十银,单是这些金银便已价值两万三千两了。   最后那些粮食、家舍器皿以及那头牛反而不被放在眼里了,毕竟是真的算不上什么。   ……   “哦,对了!麻辣烫、烤串和串串香的买卖算一份,我做主就给老大一家了。烤鸡烤鸭、烤蛋,还有蛋包饭这些买卖,也算作一份,就给老二一家了。大金自个儿弄出来的棉花糖、爆米花自然是给他的。你们都没意见吧?”   还没等周家儿孙从方才的惊吓之中醒转过来,周家阿奶又开了口。   幸好,比起方才那些,这会儿的分配显然没啥震慑力,众人只带着一脸茫然的神情,齐刷刷的点了点头。   这些是真没啥好争的,像麻辣烫等买卖,一直都属于周家公中的,只不过二房和三房在近两年里实在是抽不出人手来,几乎都是以交钱交物的方式来抵劳力的。也就是说,最近两年操持麻辣烫买卖的本身就只剩下了大房的人,如今顺势交给他们,也不算为过。   至于二房和三房的买卖就没啥问题了,因为这属于私产。   说真的,周家大伯很是有些愧疚。   明明他是长子,他的儿女也比二房三房更大一些,他还继承了祖产,可如今看来,最没用的就是他这一房。或者还要再加一句,最闹腾最会惹事的也是他这一房。   倘若今个儿他只有孤身一人,说什么也不能接受这种分配方式,可偏生他还有儿孙……唉!   周家阿奶一圈扫视下来,见确实没人反对,又道:“那成了,我也不矫情,索性就按着实数分配。”   所谓的实数分配就是有一算一。   像水田七百七十三亩,分成四份也就是每份一百九十三亩,多余的部分归她。旱地二百六十一亩,便是每份六十五亩,多余的还是归她。黄金倒是容易了,每份五百两。白银则是每份七百五十两。   至于粮食和家舍器皿也都平均分配,而后院的那头牛则归她所有。   周家儿孙:………………真是神他娘的公平啊!!   还真别说,尽管这种分配方式略有些不要脸,可实在是太符合周家阿奶的性子了,以至于周家儿孙在咋舌之余,愣是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既然没问题,那就照办好了。当然,即便是依着这种方式分配的,各房若是私底下有什么交易,周家阿奶也不管。   ——她这话是替自己和三房说的。   很明显,打从周芸芸出嫁以后,周家阿奶就没打算在杨树村里养老了,既如此,她要田产干嘛?当然是转手卖掉了。可一时半会儿她也绝不可能寻到合适的买家,那么转手给自家人是最合适的。   你说万一没人接手咋办?   打死!!!!!!!!!!!!!!   得亏这会儿没人知晓周家阿奶心里的想法,只一个劲儿的盘算自家要哪块地比较好,毕竟地也是有远近好坏的,旱地的价格差距不大,可水田就不同了,上等水田跟下等水田,其价格能相差近一半。   还有就是距离远近的问题了,老周家置办了那么多的田产,其中至少有八成离周家很远。在同等情况下,大家自然都想要离家里比较近的田产。   于是,周家阿奶又开口了:“所有的东西我要先挑,就比如水田,我要当年从江家买的那一大片!”   周家儿孙:………………行行!您老人家最行!!   只这般,老周家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分家,且周家阿奶非但要了最好的那一份,还转手就卖给了二房,从中赚了好大一笔差价。这还不算,她知晓三囡手头上有一笔钱,特地挑了二十来亩好田,高价卖给了三囡。   除此之外,还有极多的粮食,先前老周家光顾着囤粮了,以至于越囤越多,几年下来愣是攒出了一笔格外庞大的数目。先前没往心里去时,倒是还好,如今因着分家一归整,那数目简直吓死个人!   当下,老周家又开始往外头转手卖粮了。   ……   ……   不出半个月,周家要分家一事,就传遍了整个杨树村,且还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很快,远在县城的周芸芸也听说了。   因着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周芸芸听过就算了,弄得特地跑来告诉她这事儿的族人很是不痛快。周芸芸就不明白了,这是打算看她的热闹?可且不说周家阿奶绝对是偏心三房的,就算打算紧着其他两房而委屈了三房,她这个外嫁女还能如何?   闹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特地跑来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族人的用意,周芸芸扭头就将这事儿给抛到了脑后,有这个空闲她还不如多去写几笔字。   要知道,在开始了启蒙教学后,她的学习能力连孟秀才也为之叹服。唯一叫孟秀才格外不满意的,则是周芸芸那笔狗爬式的字体。   凭良心说,将周芸芸那笔字称为狗爬式,绝对不是嘲讽而是实实在在的赞誉了。   这真的不能怪她,哪怕不是毛笔字,周芸芸写的硬笔字也好看不到哪里去。一则是因为她字体成型那段时间,正好是父母双亡之际,烦心事儿一堆,谁还会在乎字写得好看不好看?二则上辈子她一念完书就再没怎么拿过笔,除了自己的名字写得还算凑合外,其他的字那叫一个不堪入目。   在这种情况下,指望她把毛笔字写出个型来?做梦还比较快。   孟秀才格外无奈,他简直不明白为何有着过目不忘本事的小妻子,竟能把好端端的字写得不单歪七扭八的,还总是缺胳膊少腿儿呢?   周芸芸:…………呵呵,那是简体字好吗?   在孟秀才看来,若真的是蠢货,那他也就索性放弃了,就跟放弃周三山一样。偏生周芸芸旁的方面一点就通,甚至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就能自个儿拿话本子看了,还能根据上下文理解生字的意思,这说明她一点儿也不笨,完全是个可造之材。   “可造之材”——周芸芸就这样开始了这辈子的读书生涯,她本人倒是适应得蛮快的,毕竟孟秀才只教她启蒙课程,没有上辈子的数理化折磨她,适应起来当然容易得很。至于字的问题,慢慢练呗,左右她又不需要下场考试。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芸芸把小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洗漱装扮、生火做饭,小俩口围着一张小圆桌美滋滋的用完了简单却不重复的早饭。之后,周芸芸会出门同街坊邻里的大娘小媳妇儿一道去菜市口买菜,而孟秀才则去书房苦读。等周芸芸买菜归来后,她会先去书房里完成孟秀才给她布置的功课,瞅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出去洗菜做饭。   待用过午饭后,俩口子皆会歇个午觉,孟秀才会先起来,继续去书房苦读,而周芸芸每次都会晚上半个时辰,慢悠悠的折腾完自己后,顺手做一些家务活儿,之后才去书房寻孟秀才,依旧是各干各的,哪怕不想练字,拿本闲书看也无妨。   等晚间用过晚饭后,才是真正的教学时间,一般也就半个时辰左右,之后便早早的歇下,次日再过类似的生活。   这样的小日子,看似略有些枯燥无味,周芸芸却是过得有滋有味的。她在娘家就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生活,哪怕周家阿奶天天叫她伺候鱼祖宗,这日子不也一样过下来了?   对了,还有鱼祖宗。   亏得周家阿奶只送了一对丹顶锦鲤,且孟秀才还是个识货的。因此,伺候鱼祖宗这件事情压根就不需要周芸芸沾手,孟秀才直接去买了个大口径的细白瓷鱼缸,就搁在书房的八仙桌上,每日里都会给鱼祖宗换水、喂食,伺候得可比周芸芸精细多了。   只不过,就算周芸芸不需要伺候鱼祖宗,这不是还有一只鸟祖宗吗?   别看孟秀才对鱼祖宗这般照顾,他才懒得管那只傻鸟呢。   一开始,看在周芸芸的份上,孟秀才还经常投喂。之后他就发现这只傻鸟压根就不需要人理会,或者可以这么说,越理它就越嘚瑟,一嘚瑟就习惯性的扯着它那破锣嗓子,嗷嗷的叫个不停。   就因为这只傻鸟,孟秀才不止一次的在写文章的时候,猛的听到傻鸟在外头傻叫,然后手一抖就是一个墨团,直接毁掉一张纸。这样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因为不出一个月,孟秀才就觉得自己心态稳多了,私以为到时候下场考试了,甭管发生什么样的意外,他都能淡然处之。   然而,你以为这样就好了?那就太小看傻鸟的威力了。   也不知晓是不是因为天天偷听孟秀才教导周芸芸,在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傻鸟愣是背会了整篇三字经,弄得孟秀才在无奈的同时,不禁连声感慨道:“要是周三山有小八这聪明劲儿,我倒也不是不能抽出空来教导他。”   周芸芸无语凝噎,小八则是无比振奋。   “三山子你个蠢货!蠢货蠢货蠢货!!就那蠢货还想考秀才呢!他连童生都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   正叫得欢呢,小八徒然间一改音调,摇头晃脑一本正经的念起了诗来。   “阁下何不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你咋不上天呢?你咋不上天呢!!!上天呢上天呢上天呢!!!!!!!!!!!”   孟秀才、周芸芸:……………………只想送你上天!   就是因着家里这只傻鸟,这周芸芸倒还罢了,毕竟她的朋友少,会来县城探望她的,除了周家阿奶就只有周家阿爹和大金了,不存在任何形象问题。然而,孟秀才就比较可怜了,他的同窗好友时不时的还是会过来瞧瞧他的,这一瞧问题就来了。   试问,能教导出这么一只傻鸟的人,这主子能有好?尤其那些话,一听就不像是周芸芸这个农家女能教出来的,所以……   背锅侠就是这样产生的。   日子就在这般闹腾中过去了,就在周芸芸掐算着蜜月已过时,这天晚间,夜黑风高,不单他们小俩口早已进入了香甜的梦境里,就连周遭好几条巷子里的老百姓们也都去跟周公约会了,徒然之间,异变发生了。   其实,出事是迟早的,谁叫孟秀才和周芸芸成亲时排场那么大呢?哪怕并不是受邀的宾客,远远的瞧着这七十二抬嫁奁抬进孟家小院,还能没个想法?更别提当时虽有专人负责看管着那些个嫁奁,可到底都是敞开的,任人观赏。这不,一不小心就被人给惦记上了。   京城天子脚下尚且杜绝不了贼偷儿,县城这种地方更是难以避免了。   贼偷儿也算是够有耐心的了,惦记着成亲那日的排场,生怕这二进小院里住满了人,一开始压根就没敢动手。只是,在连着观察了一个月,确定孟家这头只有这俩看起来没啥威胁的小夫妻后,贼偷儿决定动手。   区区县城,没什么成气候的大贼,有的只是小毛贼两三只,而盯上孟家的便是仨兄弟,年岁都在二十往上,入行也有十来年了,不说趟趟收获丰富,最起码没失手过。当然,这也得益于他们的谨慎,哪怕豁出去白费时间,也绝对不会在没有完全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动手。   而孟家,绝对没问题!!   真的吗?   ……   ……   才怪!!   贼偷儿仨兄弟是这样分配任务的,老大负责探路,老二随后跟上,老三则负责骑墙头上望风。   这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且孟家小院也没有丧心病狂的在院墙上做什么手脚,主要是附近街坊邻里都这样,顶多就是在家里养条狗。   可孟家真心不需要,关键是除非从小狗崽子开始养,不然单是胖喵俩口子就能把人家狗给吓死,更别提还有傻鸟……咳咳,小八这个鸟型大杀器了。   于是,贼偷儿仨兄弟顺顺利利的开始了新的征程,老大和老二也的确稳稳的落在了孟家前院里,老三则骑在墙头上四下张望,还注意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院门高起的那一块后头,保管就算有人仔细看,也看不出啥问题来。   哪怕看出了啥也不要紧,这仨都是攀岩走壁的好手,到时候只要老三给打个信号,仨人就能立马飞快的跃过墙头,消失在蜿蜒的小巷子里,保准没人能抓得住他们。   这不,一面畅想着得手后的美好生活,一面也没忘了提高警惕,贼偷儿仨兄弟分工明确的进入了孟家,直接略过前院的灶间、柴房,连粮仓都没去,他们的目标是周芸芸的那些嫁奁,而不是笨重的粮食。   略过前院往后院而去,因着先前踩过点,贼偷儿直奔正房旁边的西耳房,正待动手之时,忽听一声凄厉刺耳的惨叫声。   “周大牛!周大牛你还在睡!!睡睡睡!!他娘的咋没睡死你啊?有人来了来了来了!!!该死的惫懒东西,都给老娘起来!拿刀子拿斧头给老娘剁了他!!!!!!!!!!”   大半夜啊!   这可不是周芸芸上辈子夜猫子丛生的年代,而是所有人都习惯天黑立马入睡的年代。且这会儿,估摸着都有子时了,那可真的是寂静无声。   冷不丁的,小八就这样疯狂的惨叫出来。当然不是它主观的想要惨叫,而是它那破锣嗓子,就算一本正经的说话念诗,也实在是好听不到哪里去。更别提这会儿小八本身也有被吓到了,那声音凄厉到几条街开外都能听到。   具体形容的话,单看贼偷儿之一的老三就知晓了。   人家正骑在墙头上,绷紧着神经四下张望扫视着,结果就在这种情况下,徒然听到了这么恐怖的惨叫声,惊得那老三一个倒葱秧,直接大头朝下从墙头上摔了下来。   只能说那人运气还算不坏,孟家小院的院墙并不算太高,统共也就一人半的高度,约莫十尺不到的样子,换算成后世的高度,估摸着也就两米多的样子。大头朝下虽然很惨,好赖不算太高,加上小巷子又不是大街,地上都是泥土,而非青石板。因此,摔的是挺惨的,却好歹没有当场殒命。   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尤其是跟他两个哥哥相比。   若说小八的音波攻击属于精神类的,那么占据了西厢房的胖喵俩口子就属于物理攻击了。   小八叫得如此凄惨,隔了两条巷子的人们都从睡梦中惊醒了,更别说原就格外警觉的胖喵俩口子了。当然,孟秀才和周芸芸也同时被惊醒过来,只是他们的反应比较慢,哪怕人已经清醒了,身子骨还是本能的僵着,等他俩缓过来,披上衣裳穿上鞋子,再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时,可怜的俩贼偷儿……   怎一个惨字了得。   莫说俩贼偷儿了,连周芸芸都被吓了个半死,毕竟任谁大半夜的看到俩团血肉模糊的人形生物出现在自己眼前,都会被惊到的。   好在胖喵俩口子早已在周家阿奶的训练下,学会了活捉猎物,尤其在周家的买卖上了轨道以后,经常会囤着活物等有需要时再杀。亏得如此,不然就周芸芸那磨磨唧唧的样子,等她出来后,看到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饶是如此,小俩口也懵了好一会儿。   “是小贼吧?”孟秀才先回过神来,皱着眉头抿着嘴,略抬高了点儿声音问道,“是小贼就吭一声,送官也比送命好。”   周芸芸这会儿也从惊愕之中回了魂,当下高声唤了胖喵。胖喵早已习惯了这种情形,就连他媳妇儿也是如此,听得周芸芸的唤声,这俩立马离开了贼偷儿,转而退到了一旁,却仍虎视眈眈的盯着前方,一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扑上来的凶残模样。   贼偷儿都快吓得背过气去了,哪里还敢反抗,只忙不迭的讨饶,甚至高呼愿意投案自首。   彼时,小八却仍在尖叫:“周大牛周大牛!!睡睡睡,睡不死你!!周大牛!!!!!!”   “小八闭嘴!”周芸芸实在是忍不住了,直接叫了停。   可惜,小八那就不是能随便叫停的,兴许周家阿奶有这个本事,周芸芸却绝对没有。因此,两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贼偷儿,一直到官府来人,期间就不停的经受着小八的魔音穿耳攻击。等官差到了以后,他们直接哭出声来,啥都不求了,只求立马离开这人间炼狱。   官差是这条巷子的里长去唤的,也是直到官差赶来,才愕然的发现孟家门口还倒了一个。   这深更半夜的,穿着乌漆墨黑的衣裳,还鬼鬼祟祟的蹲在人家墙根底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官差不可能就这样给人家定了罪,可想来只要往公堂上一丢,就不怕他们不老实交代!   巧合的是,这贼偷儿仨兄弟,伤得最严重的都是双腿。老三是直接摔下来跌断了腿,还顺便把脸给磕平了。老大和老二则是因为胖喵俩口子习惯性的在抓到猎物后,先把腿咬断,结果就是这般凑巧,仨贼偷儿都崴了。   若是有条件好生医治的话,估计还能痊愈,可想也知晓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了。   至于孟家这头,次日一早官差还特地过来调查了。因着孟秀才是有功名在身的,再说这事儿本身就没有任何争议,故而没叫他往公堂上去,只问了个大致情况,得知孟家并未遭受任何损失后,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当然,贼偷儿仨兄弟并不会就这样被放过,毕竟他们是有前科的,官衙门会慢慢查找苦主,不过那就跟孟家没啥关系了。   有关系的是,打从这一日起,孟家就成了所有贼偷儿挥之不去的噩梦……   ☆、120|52.1   第120章   孟家进了贼偷儿一事,因着牵扯到了官衙门,自是没法隐瞒下来。当然,他们原也没想过要隐瞒,仅仅是对淡化了胖喵俩口子的作用,只道那仨贼偷儿运气太差了,从墙头上摔下来把腿给摔断了,顺便还提了一句孟家那只傻鸟。   亏得胖喵俩口子素日里不爱吭声,哪怕入住也有月余了,却没几个人知晓。倒是傻鸟小八,托它那破锣嗓子的福,莫说街坊邻里了,隔了两三条街面都知晓这边有只能说会道洗吓死人不偿命的傻鸟。   原就极为出名的小八,经此一役之后,那名声简直享誉小半个县城,不断的有人来孟家小院外头蹲点,指望能见一见小八。   小八可嘚瑟了,索性天天飞到墙头或是屋顶上,扯着嗓子各种鬼叫,周芸芸试着制止了几次,却毫无任何作用。最后,还是得了孟秀才的提醒,只道别理那货就成了。还真别说,等热闹劲儿过去以后,自然没人特地过来瞧小八了,小八也就歇了这股劲儿,成天蔫头蔫脑的在院子里晃来晃去。   不过,孟家的这一出闹剧并未传到杨树村,且周家那头,原本大金隔三差五的还会过来一趟,却在近段时日,完全没了音讯。   连着半个月没见到大金过来,也没听闻其他的消息,周芸芸颇有些耐不住。掐着时间特地赶到了闹市区,想着就算周家其他人不来,二房的大河和二河是固定要来县城做买卖的,总归会在吧?事实证明,这俩也不见了踪影。   这下,周芸芸是真的急了,虽说半拉月时间不算太久,可先前也没啥预兆的,冷不丁的来了这么一出,叫她怎能不着急上火?   就在周芸芸都打算抽空往杨树村跑一趟时,三奶奶过来了。   却说这位三奶奶,早些年是真没少跟周家阿奶闹矛盾,好在原也就是一些妯娌之间的小矛盾,说开了其实也没啥,尤其在周家阿奶不计前嫌的带着她一起发家致富之后,三奶奶整个人都升华了。   这么说吧,哪怕把三囡这个周家阿奶天字第一号脑残粉算在内,也无论如何抵不上三奶奶这个天字第一号的狗腿子。也亏得有她在第一线拉仇恨,以至于周家这几年发了大财也没人敢酸一声,更别提给周家寻麻烦了。   因此,周芸芸对这位三奶奶虽谈不上有多少感情,俩人的关系却还不错,尤其周芸芸给了好几个关于豆制品的方子,以至于三奶奶单方面的对周芸芸疼爱无比。   周芸芸是没想到她出嫁以后,三奶奶还会特地来县城探望她,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她忙不迭的问起了娘家的事儿。   “我今个儿就是来跟你说这事儿的。”   三奶奶从周芸芸手里接过了大茶碗,一口气灌了下去,且没等周芸芸再给她倒茶,自个儿提起茶壶又给满上了,且道:“你娘家分家这事儿你知晓了吧?那可知不知晓你大伯娘又回来了?”   周芸芸默默的摇了摇头,心下却暗道,真被周家阿奶给说中了,大伯娘怕是真的要缠着周家一辈子了。   其实仔细想想也是正常,别总是拿李氏跟周家大伯娘相提并论,她俩的情况本身就不一样。首先是年岁不同,李氏有退路,大伯娘无路可退,说难听点儿,她是死也要死在周家的。且李氏虽也有儿女,可那会儿甭管是周芸芸还是大金,都无能为力,也没人会去特地征求他俩的意见。然而,大伯娘即便真的被休弃了,她只要不再嫁,便是逼着大山、二山赡养她也是没有问题的。   “左右已经分家了,亲戚家里的事儿,还能如何?”周芸芸低头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担心周家阿奶会吃亏,连带三房也不会有事,只是想着大房怕是要遭殃了。   果不其然,三奶奶又道:“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你是怎么也想不到的,你大伯那就是个废物蛋子,愣是叫你大伯娘给拿捏住了,拿着大房分到的田产愣是要卖掉!”   “卖田产?”周芸芸愣住了。   正常情况下,庄稼人家是绝对不会将田产出售的。这些年来,周家一直陆陆续续的购置田产,却从未出售过哪怕一分地。如今倒是好了,前脚分家后脚卖地,这算什么?哪怕不迷信,也会认为这是败家之兆!   显然,三奶奶也是这么想的。   “唉哟,你阿奶都快给气死了,她自个儿倒是把田卖给了你二伯他们。可那是你们周家自个儿的事情,不单你二伯俩口子买了,还有大河、二河和三河。对了,尤其那三河,我咋不知晓他原来那么有钱呢?听说你阿爹和大金商量了以后,把所有的田产都卖给了三河,他一个人都给吃下了呢!!”   周芸芸默默的点了点头,说真的,她对于三河有没有钱并不敢兴趣,倒是明白周家阿奶他们急于脱手的缘由,不过是想着将田产换成金银,然后来县城置办产业。   正这般想着,又听三奶奶道:“对了,我来的时候,大金叫我给你带个话儿,说是让你在附近一带打听打听,他也想买一个跟你们差不多的小院子,千万要离得近点儿,没有隔壁的,同一条巷子也是可以的。”   “好,我记下了。”周芸芸很干脆的点了点头,紧接着又道,“三奶奶,那你知晓我大伯他们……田产卖了吗?”   “卖了啊!怎么可能不卖呢?你大伯倒是不想卖,可你大伯娘她闹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非说要带着三山子去学堂。这不正好吗?你阿奶也说要来县城找你,你大伯娘就说她也要带着三山子一道儿过来。先在县城里上那个什么县学,学个一两年,去府城上那什么……府学!对对,就是府学!反正就是非要卖田卖地,连房舍她都不要了!”   周芸芸立刻沉下了脸来。   田产也就算了,本就是近几年置办下来的,可卖房舍算什么意思?真打算不回村子了?那祭祖之类的呢?   并非周芸芸自私不想管那些事儿非要叫大房兜着,而是这本身就是权利和义务的关系。   大房比其他两房多继承了祖产和祖宅,那自然要多担一份责任。这里头最重要的责任就是祭祖扫墓的事儿,周芸芸这个出嫁女可以什么都不过问,可身为长子的周家大伯却是绝不能袖手旁观的。   结果呢?好处拿了,事儿却不打算办?   似乎是看出周芸芸面色不对,三奶奶忙不迭的伸手拍了拍周芸芸的手背,安抚道:“好乖乖,你别急呀!就算已经分了家,也不能由着她胡来呢!这不,见你大伯娘铁了心要离开村里,你二伯就说他愿意担了这份责任,出钱把房舍什么都买下来了。”   “只买了房舍?”周芸芸挑眉,她如今愈发疑心大伯娘的人品了。   三奶奶似是想到了什么,撇了撇嘴一脸的嘲弄:“当然不止了,你二伯本是好意,结果你大伯娘硬是赖上人家了,非要将手头上的田产、粮食啥啥的,全都卖给你二伯他们,不收还不行!对了,就连三山子的桌案都逼着人家买下来,你说这人脸皮得有多厚呢?”   “那结果呢?”周芸芸急道。   “自是买了的。”三奶奶半是感慨半是羡慕的道,“真没想到周二牛还是个人物,他那仨儿子各个都能耐。吃下了你阿奶、你阿爹手头上的田产不说,竟然还有余钱买下你大伯的田产。不过呀,我听说这里头还有三囡的事儿,唉哟,三囡咋也有钱呢?甭管怎么说,跟周二牛那家子一比,周大牛就是个废物蛋子!一家子的废物蛋子!!”   ……   “周大牛你个废物蛋子!废物蛋子废物蛋子废物蛋子!!!!!!!”   ……   门外,小八的身影一闪而过,却留下了它那标志性的声音,余音绕梁。   三奶奶都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周家的那只小八哥,登时失笑连连:“这鸟儿还挺聪明的,我瞧着比周大牛家的三山子聪明多了!要是三山子有它这股子聪明劲儿哟,也不用老是念叨着来县城做学问了,我看人家孟秀才原先不就是在自家读书的吗?就他们娘俩矫情!”   周芸芸这会儿是真没心思提小八,毕竟这些日子以来,小八干过的丰功伟绩太多了,她都有些麻木了。再一个,小八再怎么闹腾能比得上干大事儿的大伯娘吗?   长叹了一口气,周芸芸问道:“我大伯就什么都没管?眼瞅着大伯娘胡来?”   “管了,咋没管呢?可你大伯娘这人忒不要脸面,愣是逼着二房拿了钱出来,拿了就跑,死活不还啊!!周二牛他们家人是不错,那也不是二傻子,反正一句话,要么把钱还来,要么交出地来,闹来闹去的,还是你阿奶看不下去了,索性直接唤上张里长去衙门过了户。”   过了户那就代表着彻底完事儿了。   要知道,虽说分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可毕竟田产过户没那么简单,所以名义上那些田产都还挂在周家名下,并未分分到各房头上。如今,被周家阿奶横插一杠子后,这事儿才算是正式了结了,原本属于整个周家的田产,彻彻底底的归了二房所有。   不过,可想而知,到了大伯娘手里的钱财,估摸着是拿不回来了。   三奶奶并未在孟家待太久,她来县城是有正经事儿要办的,先前周芸芸成亲的时候,由祁家那位大掌柜牵头安排了好几家酒楼帮着置办喜宴。三奶奶则是趁着那次机会,跟酒楼的掌柜搭上了关系,先头就送了几次豆腐干,今个儿则是来谈正式合同的。当然,也顺便将周家的事儿跟周芸芸支会一声,叫她不用着急,也不用回娘家,只管在县城里等着周家阿奶他们过来就好了。   既然都得了信儿,周芸芸当然不会再特地奔波一次,主要不是累不累的问题,而是她本能的觉得还是远远的避着点儿大伯娘比较好。   大伯娘有毒……   尽管如此,周芸芸还是很挂心娘家的事儿,偏这年头通讯极为不方便,她又不想再看到大伯娘,也只能耐着性子等着最新消息。   当然,在这期间,周芸芸也没忘记帮着四下寻摸好的房舍。不过,县城到底不是府城那种人口流动比较大的地方,只能碰运气才能刚好找到合适的院落。就像孟家如今住的这个院子,就是张掌柜托了人寻到的,这若是周家阿奶的要求仅仅是类似的院子,那倒是真的不难,偏生她还要求就在孟家附近……   真的很不好找。   打听了七八日,周芸芸才听说有户人家有意向赁出房舍,可人家只赁不卖啊!   无奈之下,周芸芸只好一面跟对方交涉,一面再留意的其他的房舍,在某次张掌柜来拜访时,更是特地让孟秀才帮着同他提了提这事儿。   还真别说,兴许周芸芸在做糕点方面远比其他人强,可论起生意经来,十个她也不是张掌柜的对手。人家只说会留意的,转头没几日就给了几个院落,有远有近有大有小。不过就算是最远的,距离也不过才一刻钟而已,相当于从周家到村子里的距离,不算太远。最近的,则就在拐角的巷子里,差不多二三十步的距离。至于大小,有普通的三合院,也有二进、三进的院子,大小不一,价格起复也大。   周芸芸将这些事儿都记了下来,想着是不是托人去村子里送个信儿,只是没等她做出决定来,大金就主动上门了。   “唉哟,阿姐啊!你是不知晓咱们家这些日子过得有多精彩!”大金一进门,还来不及喝口水,就立马抱怨上了,“大伯娘她简直就是脑子里进了水!对了,先头的事儿三奶奶有给你说吧?”   得了肯定的答复,大金继续吐槽道:“大伯娘她能耐啊!你说回来吧也就算了,赔个礼道个歉,左右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再说咱们都分家了,还管他们那头的事儿?结果,阿姐你都想象不到哟,她是逼着人家跟她道歉!”   “她欺负你了?”周芸芸挑眉道。   “她敢!左右已经分家了,她要是敢欺负到我头上来,赶明儿我就往她脑袋上套个麻袋,抽不死她!!”大金一面说着,一面径直去了灶间舀水喝,连着灌了好几口后,才又道,“她是没欺负我,就是逼着大山哥他们给她尽孝,反正她是说了,她生是咱们老周家的人,死是老周家的鬼,也没想过要再嫁,就指着大山哥他们给她养老了。要是不愿意的话,她就去告他们不孝!”   周芸芸目瞪口呆,可以呀,真看不出来大伯娘居然长脑子了,还知晓告儿子不孝顺。   “大伯也是没法子,先头有阿奶压着,他是没敢,这会儿阿奶抽身不管事儿了,他立马就被拿捏住了。阿姐……”大金凑过来,压低声音向周芸芸道,“我偷听到阿奶同阿爹说,得叫大伯狠狠的吃上一次亏,才能真正懂点儿人事!啧啧,你听听这叫什么话?大伯都多大年纪了,还不懂人事儿?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找抽呢你!”周芸芸毫不客气的往大金脑门上弹了一下,“那到底是咱们的长辈,就算分家了,也不是你能说嘴的。”   “我这不是私底下同你说一声吗?”大金一脸的委屈。   然而,几乎就在大金摆出委屈脸的同时,小八欢脱的飞了过来,仰着头尖叫道:“周大牛你个蠢货,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蠢货蠢货蠢货!!!”   周芸芸:…………听听!!   大金:…………好久不见,小八你真的是越活越妖娆了。   等孟秀才从南溪书局里归家时,看到的就是媳妇儿姐弟俩保持着完全一致的傻眼神情,目光空洞的望着落在墙头上的小八。   “大金来了?走,跟我去书房,我考考你。”孟秀才招呼道。   大金好悬没一口老血喷出来,他先前还想着今个儿的运气不错,居然正好碰到他姐夫不在家。结果倒好,转眼间他姐夫就回来了,还立马盯上了他。   这都叫什么事儿哟!!!   “阿……姐夫,我还有事儿要同我阿姐说,要不……”   “你先说,说完来书房找我。”孟秀才并不打算为难大金,只轻飘飘的甩出这句话,就捧着刚买来的书籍,往书房去了。   再看大金,早已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说真的,周芸芸还真有点儿同情他,不过比起同情,她更想知晓后续事情的发展,因而只催促道:“赶紧说呢,后来咋样了?”   “我方才说到哪儿了?”大金茫然了。   周芸芸刚要开口,就看到小八扑腾着翅膀从墙头上飞了下来,直接跳到了大金的肩膀上,还拿脑袋去蹭大金的脸:“周大牛那个蠢货!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大金这回是真的要喷血了:“我谢谢你哟,小八!!”   “活到狗身上了,狗身上了!!那个蠢货!!”小八欢脱的蹦跶着,间或扑腾两下翅膀,没一会儿就从院子这头窜到院子那头去了。   “不理那傻鸟!”大金气呼呼的瞪了小八一眼,只道,“反正大伯就是个窝囊废……呃,我还是别说大伯了,免得又给小八学了去。总之,大伯娘还是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做主卖了分给大房他们的田产,足足四千两呢!!”   周芸芸眼神闪烁了一下,试探的道:“那一共分了多少呢?”   “金银加一道儿差不多是六千两,田产也就是四千两左右。每房都一样,阿奶一个人拿一份。”大金并不打算隐瞒这事儿,只掰着手指头算着,“大房先前白得的房舍和阿爷留下来的田产,也都被作价卖了。按说这么算下来,其实二房是赚了的,要是好好卖的话,怕是至少还能再多赚个二三百两。”   急着卖,跟耐着性子慢慢卖,那肯定是存在价格差距的,二房还算厚道了,摊上不厚道的,还不趁机捞一把?   不过,周芸芸想的却不是这个事儿。   依着大金所言,周家的家产该是四万两上下的。问题是,据周芸芸所知,单是去年从祁家大少爷处得来的分红,就不止这个数。还有就是,周家阿奶每年都拿出大笔的分红叫祁家大少爷帮她在京城置业,这里头怕是也有好几万两银子。   也就是说,周家分的家产只是明面上的,至于私底下……   ——只能说真不愧是周家阿奶,贼精贼精的。   甭管周家阿奶究竟是如何盘算的,周芸芸都不打算将这事儿说出来,左右阿奶自有主张,轮不到她这个当小辈儿的置喙。   这般想着,周芸芸只道:“左右都分家了,阿爹和你没吃亏,二伯他们也没吃亏,阿奶那头我是从不担心她会吃亏的。至于大房如何,随意吧,一家人还有两份心,如今都分家了,他们想怎样就怎样,哪怕把分到的那一万两银子都花光了,也没啥好说的。”   “嘿,那也得叫他们有这个本事才好!”大金嗤笑一声,又爆了一个新的料,“大伯娘特地要了银票,藏得严严实实的,谁都不给。回头就去镇上给三山子买了一堆的东西。阿姐,说出来都能吓死你,她一口气就花了足足一百多两银子!”   典型的暴发户心态。   穷怕了的人,一旦手头上有了钱,就会本能的买买买。好在这个年代的购买力实在是太强大了,即便毫无节制,即便被人坑到了,即便……那也花不了太多的钱。   咳咳,这里的太多钱是跟那四千两银子相比,事实上一百多两对于很多人家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了。   就拿孟秀才来说,他先前为了成亲,特地赶工了月余时间,这才拿书画卖了百多两银子。而这笔银子,是可以在县城不错的地段,买到一座不错的二进院子。同时,县城这头,以一家五口人来说,一年的吃喝嚼用也就那么三五两银子。若是在村里,十几口人的大家族,一年下来都花不了一两银子。   一百多两的银子,普通人家恐怕要好几代人才能攒下来。   “他没必要用那么好的文房四宝,就算是谨元,在这上头花销的钱也没那么多。”周芸芸并不是看不起三山子,而是你既没有赚钱的能力,又何苦这般白费钱?反过来说,但凡你有能力赚钱,那谁也管不着你将钱花在哪里。   大金翻了翻白眼:“谁说不是呢?其实吧,真要是只买文房四宝也就算了,我特地去看了一下,大伯娘这人虽傻,挑东西的眼光倒是真不差,就那个新买的桌案,上好的梨花木,足足花了三十五银子,那是真值这个钱,没买贵。还有笔洗之类的,那是真的一分价钱一分货,连带文房四宝也是,就是她还买了好多的绸缎衣裳,你说傻不傻?咱们这样的人家,穿绸缎衣裳呢?”   周芸芸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三山子几样文具外加几身衣裳就抵得上自家一个院子了,她还能说啥?   “你去找谨元吧,叫他好好考考你。”   说罢,周芸芸便撇下大金,自顾自寻活计去了。   大金一脸的不敢置信,偏一旁的小八听到了周芸芸这话,当下扯着嗓门咋呼了起来:“去找谨元吧,叫他好好考考你!考考……再不听话,老娘把你烤了吃!!”   孟秀才隔了好远都听到这话了,起身从窗户口看过来,朝着大金招了招手。大金还能如何?老老实实过来被考呗。   莫名的被抽考已经够惨了,结果小八还在旁边添乱。等孟秀才终于放过大金时,他整个人都已经不好了,满脑子都是之前学过的《长恨歌》……话说,他学这玩意儿有啥用啊?这不是纯粹折腾人玩儿嘛?   最终,大金跑了,头也不回的跑了,连周芸芸留他吃饭都只装作没听到,只恨不得立马远远的离开,最好以后也别来了,要来也得挑孟秀才不在家的时候。   还真别说,因着离秋日下场考试已经不远了,孟秀才时不时的就会被请到一些品茗会上,没旁的不和谐事儿,仅仅是单纯的品茗畅谈,还有就是互相拿文章叫对方赏析评判。基本上,孟秀才保持着两三天出门一次的习惯。   也因着如此,素来爱偷懒的周芸芸,每回见孟秀才出了门,她就不爱练字了,反正她也没什么大志向,写出来的字能叫旁人认出就可以了,至于字体丰韵……随缘吧。   这不,五月初的某日,连着下了七八天的雨,好不容易天气放晴了,孟秀才归整理了近些日子做的文章,同周芸芸打了声招呼后,就离家了。   周芸芸瞅着今个儿天气是真不错,也懒得再躲在屋里练字,转身进了里屋卧房拆了被褥,该洗的洗,该晒的晒。胖喵俩口子也出了屋子,寻了个能晒到太阳又不至于很热的角落,蜷起身子挨到一块儿囤起了觉。也只有到了这一刻,小八才能略微安静一点儿,只欢快的跳着脚跟在周芸芸身后转来转去。   洗着被单,周芸芸有一搭没一搭的哼着歌,不由的就想起了前些日子大金被孟秀才折磨的那事儿。其实,长恨歌真的很不错呀,其中有好几句都是经典中的经典,反正就周芸芸而言,是很喜欢的。   “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周芸芸哼哼唧唧的唱着,“欲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春眠不觉晓,从此君王不早朝……”   小八一直跟在周芸芸身后蹦跶来蹦跶去的,原本它是没打算开口的,可听周芸芸哼得热闹,它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哼唧唧起来。   “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君王不早朝!!从此君王不早朝!!!”   周芸芸回身瞪它:“不准学我!”回头见小八老实了,她开始慢慢的回想,具体歌词是啥来着?对了,自挂东南枝!!   “空山新雨后,自挂东南枝。欲穷千里目,自挂东南枝。亲朋无一字,自挂东南枝。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哼唧了一整天,周芸芸很快就发现,自己又造孽了。   才吃着晚饭,小八冷不丁的窜上了饭桌,蹦跶到孟秀才眼前,小鸡啄米一般的点着脑袋,咋呼道:“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针针针针针!!!!!!”   噗——   周芸芸直接给笑喷了,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抬眼一看,孟秀才整个人好似被石化了一般,彻彻底底的懵了。   “咳咳,那个……我就是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内宅妇人,这绝对不是我教的。真的!”这还是周芸芸头一次那么卖力的贬低自己。   不过效果还是很显著的,孟秀才压根就没怀疑她,非但如此,还在回魂之后,出声安慰道:“没事儿,应该是上回大金过来时,瞎教的。”   瞎教倒真的是瞎教的,可惜人弄错了。   然而,周芸芸完全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只低头狂扒饭。孟秀才也在略稳了稳心神后,试图继续吃饭。   可小八却不干了,显摆似的反反复复的念叨着这一句。十来遍后,孟秀才放下了碗筷,他先前还道自己定力不错,如今却不得不承认日后还需要多多磨练方可。   磨练当然是没有问题的,待草草的用过晚饭后,孟秀才就去书房寻了唐诗三百首来念,试图将小八那近乎魔性的声音从脑海里赶出去,可惜却再一次失败了。   “后宫佳丽三千人,从此君王不早朝……”   远远的听到书房里传来孟秀才的念书声,周芸芸还忙着收拾灶间,就看到小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接弹到了书房的窗户根底下,用它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将今个儿刚学会的歌——会的那部分——给唱了一遍。   “欲得周郎顾,从此君王不早朝!春眠不觉晓,从此君王不早朝!!无端嫁得金龟婿,从此君王不早朝!!!轻拢慢捻抹复挑,从此君王不早朝!!!不早朝呀不早朝,不早朝呀不早朝!不!!!早!!!朝!!!!!!!!!!!”   孟秀才:……………………   小八的嗓音原本就很可怕,再配上这华丽的调调,魔性的歌词,整叫一个恐怖了得。周芸芸原本就不想承认是自己又造孽了,如今听着这声儿,再脑补了一下孟秀才此时此刻会有的神情,立马下定决心,打死也不能承认,这跟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都是大金瞎教的。   嗯,就是这样,没错!!   及至晚间,孟秀才很是认真的征求周芸芸的意见:“能把小八送回周家去吗?”   周芸芸也很认真的回答道:“县城里的房舍看得差不多了,估摸着下回大金来的时候,就能做出决定了。到时候,两家距离那么近,送不送……似乎没啥太大意义吧?”   “此言有理。”孟秀才眉头紧锁,足足半晌之后,才语带肯定的道,“子曰,有教无类。既然小八有此天赋,我看不如索性由我正式教导它。芸娘,你觉得如何?”   “呃……谨元你高兴就好。”周芸芸简直不能想象原本画风就异常魔性的小八,在真正入学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不过既然孟秀才想教,那就教呗,多大的事儿呢。   得了周芸芸的允许,孟秀才次日一早就盯着小八开始吟诗。   吟诗这件事情本身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关键在于周芸芸早已经做了孽,而且她挑的是后世格外有名的神曲之一《自挂东南枝》。除了曲风和歌词魔性外,这首歌本身还涉及到了近百首古诗词,且基本上都是经典中的经典。   这厢,孟秀才道:“举杯邀明月……”   “一枝红杏出墙来!来来来!!!!!!!!”   孟秀才忽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原句是啥来着?赶紧低头翻书,却觉得书页上有些阴影,抬头一看却见原本敞开的窗户外头立着一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至交好友,柳家的小少爷。   柳家小少爷目瞪口呆的望着他,满脸皆是震惊:“谨、谨元老弟……”   ☆、121|52.1   第121章   窗外廊下,那位柳家小少爷一脸的“原来你是这样的孟秀才”、“我原先真的看错你了”的神情,两眼直勾勾的望着出书房里正跟小八对诗的孟秀才。   孟秀才:……………………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啊!   这事儿乍一看解释起来倒是容易,实则难于上青天。代入自己想一下,倘若他是柳家小少爷,也一样会认为这家出了个脑子有坑的读书人。试想想,但凡脑子正常点儿了,能教出这么个叫人吐血的八哥吗?要知道,那是八哥,再聪慧也有个限度,所谓学舌……   它得找个样本学啊!!   “柳兄此来可是有事儿?”好一会儿,孟秀才面无表情的抬眼看向窗外的柳家小少爷,仿佛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一般。   兴许是因着孟秀才太过于镇定了,以至于柳家小少爷都被弄得愣了一下,起码有那么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的记忆是否出了错,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只苦笑着道:“原也没什么要紧事儿,只是昨个儿得了个消息,说是下个月府城南溪书院有个诗文鉴赏,想邀请谨元老弟一道儿前往。”   南溪书院算是府城最有名的书院之一,且跟官府办的府学不同,南溪书院很是大方,非但欢迎有识之士前往书院内部书库借阅孤本古籍,还会不定期的举办一些类似于品茗鉴赏之类的聚会。   当然,人家也是有要求的。   若仅仅是入书库借阅孤本古籍,那么只需秀才功名即可。可若是像这种品茗鉴赏之类的,则又是另当别论的,多半都是书院内部的学子,以及少数廪生。   所谓廪生,指的是科举考试中,名列一等的秀才。比起其他人,廪生有着诸多额外的福利,譬如每月的粮食,以及替应考的童生作保等等。   孟秀才其实就是廪生,当年他下场考试时,名列前三,有着少年天才之名。   至于柳家的哥俩虽也考取了秀才功名,却同一等无缘,若是想参加南溪书院的品茗鉴赏,则需要跟随旁人一道儿前往。这也是为何他今个儿特地赶来的原因。   说是邀请一同前往,实则压根就是趁机抱大腿,如果孟秀才不去,他也一样去不了。   不过,要说之前兴许他还有点儿忐忑,那么这会儿却是格外得淡定了。谁叫他冷不丁的撞到了孟秀才这么丢人的一幕呢?以他对孟秀才的了解来看,后者一准满口子答应,只求赶紧揭过这一章。   果不其然,孟秀才连一丝一毫的迟疑都没有,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柳家小少爷自是高兴万分,可惜还没等他开口,一旁的小八再度嚷嚷起来:“空山新雨后,自挂东南枝!欲穷千里目,自挂东南枝!爷娘闻女来,自挂东南枝!!……要想看得远,你就上吊啊!爹妈啊那糟心闺女回来了!赶紧抹脖子上吊啊!!!上吊啊上吊啊上吊啊!我吊死在你家门口啊!!!!!”   “孟、孟兄啊……你家这鸟成精了!”   “成精了成精了成精了!!”小八蹦跶得格外欢快,还特地往孟秀才跟前凑,“小八成精了!!!!!!!!”   柳家小少爷咋舌不已:“都说狐狸精找书生报恩,你怎么就摊上个鸟精呢?”   一旁的周芸芸忍不住吐槽道:“我还鸡精呢!”   “你还是鸡精呢!!!”小八猛的收了翅膀落在了窗棱上,回头怒怼柳家小少爷。   这下子,周芸芸彻底无奈了,她好像一不小心又造孽了。   孟秀才两眼发直的望着在窗棱上蹦跶得欢的小八,只觉得满满的恶意扑面而来。   ——是时候好好想想,下回该怎么考周大金了。   ……   ……   不提憋屈至极的孟秀才,且说周家那头,果然没两日就来人了。来的是周家阿奶和周家大伯,目的当然是瞅一眼房舍,然后好尽快定下来。   孟家小院附近都是属于小康之家的,没有动辄几百上千两的房舍,当然也没有便宜的,张掌柜帮着相看的几个,最贵的也就一百五十两,便宜的则也要八十两。   周家阿奶的目标非常明确,她不在乎房舍大小或者价钱,只在意是不是挨着孟家的。因此,只随意的瞅了两眼,她就定下了距离孟家最近的小院。价格不上也不下,连家舍在内一共一百一十两,大小同孟家差距不大,只是前院多了两间房舍,离孟家约莫二三十步的距离。   豪气无比的周家阿奶表示很满意,旋即立马付了全款,当下就签了契约过了户。唯独周家大伯却有些游移不定。   “要买就买,不买拉倒,哪儿那么多的事儿?磨磨唧唧的,像个老娘们!!”周家阿奶一脸的嫌弃,反而是一旁的卖家赔着笑脸,只因周家大伯瞅着虽犹豫却是真心想买的。   懒得理这个蠢货,周家阿奶自个儿的事情办妥之后,就撇下他去找她的好乖乖了,顺便告知自家的院子已买下,当然也没忘吐槽一下最近分家的事情。   提起分家那事儿,周芸芸也是心存狐疑。   “阿奶,大伯娘她……真的回来了?”   “不回来能咋样?她又不打算再嫁人了,咱们家有她仨儿子呢,早不早的肯定要回来!”周家阿奶高声抱怨道,“周大牛那蠢货,我再三跟他说了,提防着点儿他那傻婆娘,结果呢?蠢货就是蠢货,你说我当初咋就没把他掐死呢?”   “那二伯他们还真花钱买了田产?”这是周芸芸最想不通的,在她看来,若是真不想买,二房大可以拒绝,哪怕真的要买,也应该把银钱给周家大伯才是,怎会……   “呵呵,不买咋办?那傻婆娘能耐着呢,直接抢了二牛他们的金票银票,你说不买她能还?只怕没的还,她还能再卖一手!我算是看透了,除非周大牛那蠢货自个儿立起来,不然他那一房迟早要散!”   周家阿奶恨恨的啐了一口,旋即却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原只道周大牛就是蠢,经了分家那事儿才知道他不单蠢他还坏!黑透了心肝的东西!真要是不想卖地,王氏那蠢货不肯还金票银票,他不能还吗?他得了六千两!我看啊,他就是故意这么干的,借着那不要脸的王氏,霸占二牛他们的田产!!”   “啥?”周芸芸一脸懵逼,半晌才勉强弄明白这里头的事儿,颇有些哭笑不得的道,“阿奶,这怕真的是你冤枉大伯了,他……他有这个脑子?”   这话一出,周家阿奶沉默了,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带着不确定的道:“好乖乖,你的意思是,你大伯纯粹就是傻吧?”   可不是傻吗?   他婆娘闹出是非来,他没办法;他婆娘死活要回来,他没办法;他婆娘非要卖地坑亲戚,他没办法;他婆娘……   周芸芸一脸同情的望着周家阿奶,同情聪明一世的阿奶居然生出了这么个蠢蛋。   于是,周家阿奶更生气了。   “周大牛那蠢货!”周家阿奶双手叉腰,就站在孟家院子里破口大骂,“人家是脑子里进了水,我看他就是脑子里进了屎!!我、我悔啊……早知道老娘生下来就把你溺死在尿盆里!!”   “溺死在尿盆里!!!!!!!!!”   “蠢货!废物!活着就是白费粮食的!一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了,白瞎了老娘这么聪明的人,咋就生出了那么个废物蛋子?怪不得三山子蠢成那样,当爹娘的蠢,他能聪明才叫怪了!一家子都是蠢货!!”   “一家子都是蠢货!!!!!!!!!!”   ……   周家阿奶在院子里骂,小八就飞在天上跟着学,阿奶说一段,小八跟一句。尽管小八学的未必全对,可威力却是完全不逊于周家阿奶。一人一鸟就跟立体环绕音似的,愣是骂出了巨幕3d环绕效果。   再看周芸芸,早已一脸的麻木,只暗自庆幸今个儿一早孟秀才就出门访友去了,这要是叫孟秀才见了这一幕,丢脸是小,就怕给他留下了终身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正骂得热闹呢,周家大伯过来了。   他临出门前,被婆娘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在县城买院子,非买不可,还要临着县学的。问题是,就算他不止一次的来过县城,可谁知晓县学的门往哪里开的?再一个,虽说如今老周家已经分家单过了,可从私心来说,他还是不愿意离周家阿奶太远。因此,犹豫许久之后,他决定还是挨着买院子比较好。   话虽如此,他还是有些忐忑,想着起码要跟周家阿奶支会一声,没意见了他才好下手。   于是,周家大伯就过来孟家寻他娘了,且才刚进院子就被他亲娘怼了一脸。   ——更确切一些的说,是被他亲娘和一只傻鸟怼了一脸。   “周大牛你个蠢货窝囊废!你咋不死在外头呢?早知道老娘生下来就把你溺死在尿盆里!”——周家阿奶叉着腰怒吼道。   “人之初,性本善,善善善,善你个头!周大牛!!!!!你又死到哪儿去了?!!!”——小八也跟着落了下来,叉着翅膀扯着嗓子破口大骂。   习惯了小八跟着自己最后一句话说,冷不丁的听到这么有学问的话,周家阿奶登时愣住了。   只片刻,周家阿奶又冲着周家大伯怒目而视:“周大牛!你还不如这扁毛畜生!你咋还有脸活着呢?”   “你咋还有脸活着呢?你咋不上天呢!你咋不上天呢!!”   周家大伯一脸吐血的表情,这要是今个儿只小八一个怼他,他豁出去也要把这扁毛畜生给炖了,可偏生带头的是他亲娘……   那就没法子了。   “阿娘,这好端端的你又骂我干啥?对了,那个买院子的事儿,我是想着要不索性就买挨着阿娘你的?到时候走动起来方便不说,真要有什么事儿,也好伸手拉拔一把。”周家大伯只能尽量无视怒骂声,努力将话题岔开去。   偏生,听了他这话后,周家阿奶更生气了:“放屁!哪个要跟你挨一块儿住?哪儿凉快你给老娘滚哪儿去!老娘看到你就眼睛疼,你个蠢货!”   “蠢货!蠢货!!周大牛你个大蠢货!!!”   尽可能的无视掉上下蹦跶的小八,周家大伯努力辩解着:“阿娘,虽说你愿意叫三弟养,可我到底是你的长子,挨得近点儿,往后我也好照顾你,你说是吧?”   “是你个头!!”周家阿奶简直恨不得一巴掌将这蠢货扇到天边去,“老娘不用你养,不稀罕!老娘只求你带着你那一家子蠢货滚得远远的!越远越好!”   “好好,那今个儿先这样,这事儿咱们往后再谈,慢慢商量着来。”确定再继续下去也只能接着讨骂,周家大伯无奈的选择了放弃,他也是真的闹不明白,别人家的老太都喜欢儿孙陪伴,怎么他家老娘这般不同寻常呢?罢了罢了,大不了他往后辛苦一点儿,多跑两趟就是了。   就算周家阿奶并不会读心术,可周家大伯都把心里头的想法摆在脸上了,她怎么可能看不懂呢?当下,周家阿奶只觉得无比心累,她是真的不稀罕,半点儿没有作假,可谁让那蠢货连大实话都听不懂呢?   暗自思量了片刻,周家阿奶琢磨着,以孟秀才的能耐,只怕更进一步是迟早的事儿,大不了回头她把院子卖了,再偷偷的甩掉这一家子蠢货!   这么想的,周家阿奶也就淡定了,继而转身温柔和善的同周芸芸叮嘱了起来,却没有给自家蠢货儿子半个好脸色看。偏生周家大伯也是个能耐的,他觉察到了亲娘嫌弃自己,于是默默的往外走了两步,一副“我不碍你的眼”的怂逼神情。   见他这般,周家阿奶更来气了,却什么都不想说了。其实假若今个儿周家大伯才十几二十岁的话,兴许她还会耐着性子教导一二。可都这么一把年纪了,真的把年纪活到了过狗身上?周家阿奶深以为,与其靠嘴巴说,倒不如叫他狠狠的跌个大跟头,好叫他牢记一辈子。   坐在返程的牛车上,周家阿奶还有空思量着如何坑儿子,不过很快她就没这个闲工夫了。   搬家那就不叫个事儿,问题出自于老天爷。   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今年的雨水特别多,雨势还格外得大。似乎自打周芸芸出嫁之后,老天爷就隔三差五的下起雨来。初春那会儿还能凑合一下,哪怕雨再多,因着并不是连着下的,看起来倒是还能应对。   可随着天气越来越热,夏日悄然而至,原本的阴雨连绵直接变成了大雨倾盆,及至到了上个月,愣是一口气下了十来天的暴雨,把地里的庄稼冲了个一多半。   本来想着,前些日子好多了,多半人家也忙着补种,周家阿奶也趁机去县城里置办了家业。结果,万万没有想到,她才刚回了杨树村,当天夜里就暴雨来袭,且眼看着并没有一丁点儿放晴的迹象,天空就跟破了个大窟窿一般,见天的往下头泼着雨水。   到了月底,村子里多半天地都遭了难,一开始还有人补种,到了后来索性由着它去了,不是不作为,而是实在是来不及。便是要抢收,那也还不到收获季节,只怕这一季是白忙活了。退一步说,即便立马停了雨,恐怕粮食减产也是必然的。   一时间,村里是唉声叹气,更有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村子里有钱的人少,起码有一多半是穷得叮当响,靠赁田为生的。另一些人,也多数仅仅是自家有田,就如同周芸芸不曾穿越前的周家那般,小日子过得还凑合,却也称不上有多富裕。唯二称得上是有钱人的,只有张里长家和周家。   相较于其他人家,周家和张家算是最淡定的,尽管损失也是有的,可毕竟他们都有积蓄,也有存粮,即便真的颗粒无收也不至于活不下去。   这里头,最为忧心的恐怕就是二房了,谁叫他们买下了周家全部的田产呢?先前大家伙一道儿干活,田产之类的属于周家公中,因此并没有太大的感触。然而,自打周家分家以后,情况却是立马发生了变化,如今损失的可都是二房的财产。   便是如此,他们哪个都比不上周家阿奶,阿奶才是真正的坐立难安,忧心忡忡。   记忆中,仿佛也有那么一年大雨倾盆,从初春到初秋,暴雨一直不曾停歇过。彼时,周家阿奶年岁还小,只记得兵荒马乱的场景,以及暴雨停歇之后的满目疮痍。   勉强又忍了两日,周家阿奶实在是忍不住了,索性唤了全家人一同商议。   虽说早已提了分家,可毕竟还不曾真正搬离。同处一个院落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怕心硬如周家阿奶,也仅仅是想着等搬到县城以后,再慢慢的疏远那些个蠢货,完全不曾想过在村子里就闹翻。   如今眼瞅着这雨越下越不对劲儿,周家阿奶心下直犯嘀咕,在召集了全家人后,便一五一十的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周家众人面面相觑。   其实,在多半人看来,下几场雨真心不算什么。当然,因着雨势过大影响田间地里的收成倒是真的,可问题是,庄稼人本身就是靠天吃饭的,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之中,假若到时候真的颗粒无收了,若家有余粮的自是好生过日子,反之则会选择进城打短工,或者更狠一下,卖儿卖女渡过难关。   谁会一看到下雨就想起各种灾难呢?   “阿娘……”周家大伯迟疑着想要开口劝上一劝,哪知话还没出口,就被看出了他心思的周家阿奶怼了一脸。   “你个蠢货给老娘闭嘴!”周家阿奶想也不想先喷了一句,转而看向周家阿爹,“三牛、大金,回头瞅着雨势小点儿了,赶紧把家里的粮食拉到县城去。搁在我刚买的小院里,或者索性搁在芸芸那儿都成,反正别在搁村里了。”   周家阿爹一脸的茫然,似是完全没明白他娘这话的意思,好在甭管是否明白,起码他不会自作主张,因而只点头答应道:“好的,阿娘。”   一旁的大金也连连点头,周家的粮食哪怕卖了多半,剩下的也着实不少,哪怕家里的牛车不少,要全部运过去,也要好几趟了。   见这俩还算听话,周家阿奶的心情略好了点儿,这才向另两个儿子吩咐道:“我瞅着这天迟早要变,倒不如赶紧往县城里去。先前买的那个院子是不大,可紧着点儿也不是住不下咱们家这些人。便是真的住不下了,到时候或买或赁都成,反正咱们都走,赶紧走!”   周家大伯和二伯面面相觑,又因着周家大伯刚挨过骂,便由周家二伯开口问道:“阿娘,你说的变天……咋个意思?”   “这都看不明白?下了那么多天的雨,咱们这大青山又在长河的下游,到时候一旦决堤,咱们这一片都得玩完!”周家阿奶忧心忡忡的道,“连镇上都不保险,要去就得去县城!我记得,我六七岁那一年,附近几个村子都淹了,镇子也淹了一多半,唯独县城那头,太太平平的,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听周家阿奶这么一说,其他人即便不怎么赞同也皆不曾立刻开口,倒是刚回来不久的周家大伯娘极是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着:“那咋不干脆去府城,去京城呢?岂不是更好?”   “闭上你的嘴!老娘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周家阿奶毫不犹豫的怼了她一脸,且索性放话道,“一个两个的,别以为我在吓唬人,老娘没这个工夫跟你们这帮子蠢货磨叽!赶紧的,连夜给我收拾东西!所有的牛车都给我赶起来,回头到了县城里,我再去向饴蜜斋借牛车、骡车、马车,反正所有人都给我走,全部都走!”   尽管周家阿奶素日里在家中都保持着绝对的威信,可像今个儿这般一点儿余地都不留的,却是从未有过的。   不对,还是有的,在多年前那个群狼下山的寒冬了,周家阿奶便是如今个儿这般,一点儿情面都不讲,只叫所有人都听她的。   ——所以是真的要出事了?   这么想着,所有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起来,毕竟正如周家阿奶所言,她没那个闲工夫跟儿孙们开这种扯淡的玩笑。就连周家大伯娘也闭了嘴,她是蠢是傻,却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小命不当一回事儿。   ……   ……   因着外头的雨一直没有停过,便是有牛车,搬运东西也一样极为费劲。可周家阿奶一言既出,全家上下当然要跟着忙活了。   先搬运的自然是粮食,也亏得前些日子虽变卖了不少,可留下来的,却也足够全家人吃上一两年的了。粮食都是早先就用箩筐装好的,倒不用太费劲儿收拾,只需要在搬上牛车时,拿巨大的油布遮盖住就成了。其实,光是粮食这一项,也至少要搬个七八趟,毕竟雨天路滑,他们并不敢装太多。   所有的男丁都跟着周家阿奶去了,除了三山子以及下头的小崽子们。至于女眷们也没闲着,或是在家里收拾东西,或是去给亲朋好友报信。   没错,就是报信。   洪灾跟其他灾祸不同,既然已经看出了苗头来,只要趁早离开那就能保证平安,且这是天灾而非*,不存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之类的。因此,周家阿奶的意思是,能离开的都离开,哪怕不是亲眷仅仅是陌生人,那也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也因着如此,留下的女眷们各东奔西走,希望尽可能的多劝服一些人。   亲朋里头,三奶奶家肯定是要通知的,包括二奶奶那边,哪怕素日里偶有嫌隙,在这种关键时刻还是得讲点儿良心的。   “啥?会发大水?天……”三奶奶惊呆了。   来村里报信的是三囡,她其实比三奶奶还心急,毕竟她名下的田产,还有家禽牲畜都不少,真要是出了事儿,哪怕不至于血本无归,损失却是注定的。好在心疼归心疼,她到底还是知道分寸的,尤其愿意听周家阿奶的话,当下便将阿奶叮嘱她的事儿,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三奶奶。   跟三囡一样,三奶奶也极为信任周家阿奶,在她看来,她这个大嫂哪怕性子再恶劣,精明却是真的精明,反正就是啥都吃,唯独就是不吃亏。   这样性子的人,会无缘无故的扯谎糊弄人?再怎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也不会这么做的!!   “成!三囡你回去告诉你阿奶,就说我知道了,这就收拾东西往县城里去!对吧?是去县城吧?那头该是没啥问题吧?”   “嗯,我阿奶说的就是去县城里,甭管是现买个房舍,还是赁两三个月都成,钱没了还能再赚,人没事儿就成。别去镇上,阿奶说镇上也不保险,左右都要跑,索性跑远点儿,小命最要紧。”   “行了,三奶奶知道了,你赶紧回家去,瞧着雨又下大了。”三奶奶一面叮嘱三囡,一面回头高声唤起了儿孙。   三囡却道:“不成的,我还要去其他人家。阿奶说,村里头就交给我了,大伯、阿爹还有哥哥们要运粮食出去,我嫂子她们也要去娘家报信,只留了大伯娘和三山哥在家里看孩子。”   “那也该叫三山子去呢!你留家里看孩子不就成了?”三奶奶说着,忍不住自打嘴巴吗,“得了,我是忘了那小子有多蠢了。这样好了,你赶紧回家帮忙,就你大伯娘那德行,别等下只管着她的孙子们,不理你家侄子。村子里,我叫三伢子他们去报信,放心吧!”   “谢谢三奶奶!对了,我顺路去找下我大姐吧,老丁家那头就不用三伢子他们跑了。”   “也成,去吧。”   三囡再度道了谢,转身跑进雨里,匆匆往丁家而去。她这人是颇有些缺心眼儿,因此她先前是真没想过叫大伯娘照顾孩子有什么问题,方才被三奶奶一提醒她才暗叫不妙,还真别说,就大伯娘那性子,虽不可能虐|待那些小崽子们,可指望她尽心尽力,那就别妄想了。   当下,三囡愈发急切了,只紧赶慢赶的跑到老丁家,大声唤着周大囡。   周大囡被她这猴急的模样吓了一跳,最初还道是周家出了什么事儿,问清楚后,立马道:“那你先回去,我这就收拾下东西回娘家。”   “啥?你要回娘家?!”这大下雨天的,哪个也不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跑到外头去,因此丁寡妇母子俩都在家中,自然也听到了周大囡姐妹俩的话。   “你是聋了还是傻了?没听见我妹子说的话吗?三囡,你别管那傻蛋,先回去吧,我收拾收拾就过来找你。”周大囡先打发走了三囡,拧过身子抬手就给了丁寡妇一巴掌,“咋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老东西,你当还是几年呢?张张嘴就能骂我,抬抬手就能打我?我告诉你,如今整个家都靠我活着呢,惹毛了我,老娘立马自请下堂!!”   “你你你……”丁寡妇气得直翻白眼,却拿周大囡一点儿法子都没有,下意识的扭头去看她儿子,却见儿子耷拉着脑袋往后缩,登时心口一阵阵发疼,脚下发软直接就坐到了地上,“作孽啊!”   “那也是你自找的!”周大囡拧着腰身就去了里屋,一面收拾东西一面叫骂着,“别说我没良心不管你们的死活,回头老周家去了县城,我会叫他们顺道把你们捎上的。反正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饿死你们,旁的就别多想了,免得自个儿把自个儿气出个好歹来!”   丁寡妇瘫坐在地上,拿手背抹着眼泪,边哭边高声叫骂:“谁稀罕你照应了?走走,你索性就走,走了就别回来了!我倒要看看,周家那老太婆是有多能耐,她说会发大水就会发大水了?她以为她是谁?龙王吗?”   周大囡这会儿也已经将细软收拾妥当了,其实她的东西虽不少,可多半都是大件且不值钱的,真正值钱的东西只用一个小包袱皮一裹就成了,简单轻便,随时都可以走人。   背着包袱出了里屋,周大囡翻着白眼看着哭闹不休的婆母,还有始终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的男人,嗤笑道:“爱去不去,你当我稀罕你们?”   “那你也不准去!”丁寡妇恼了,“人人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既然嫁到了我们老丁家,哪有撇下男人和婆母走的?不准去!”   “要不要老娘再赏你一巴掌啊?”周大囡抬起手欲打,丁寡妇忙往后缩了缩。   自打她前几年下地干活时拧到了腰后,最近这一两年来,大病小病接连不断,尤其最近这几个月,兴许是阴雨绵绵的缘故,她不单腰疼,连手脚的关节都在阵阵发疼,哪里还有力气跟周大囡干架。   周大囡也不是好打的人,见她主动往后头缩了,也就顺势收了手,只翻着白眼道:“我看老周家也不可能今个儿立马走的,雨那么大,他们又送粮食去县城了,估摸着最迟也要明个儿早间再回来了。这样好了,你们要是改了主意呢,今个儿晚间或者明个儿早间去周家寻我,到时候一道儿去县城,反正饿不死你!”   “不去!打死也不去!!”丁寡妇还真拧上了,其实她也不是完全不相信周家阿奶的话,只是本能的跟儿媳妇儿对着干罢了,假若今个儿周大囡愿意把态度放软和,低声下气的求她两句,兴许她也就顺着台阶下来了。   偏生,周大囡这人比丁寡妇性子还拧,听她这么一说,直接白眼一翻,身子一拧,转身就走出了门,还顺手将家里唯一的一件蓑衣给穿走了,且走得毫无留恋。   直到人都走得没影了,丁寡妇才兴起了阵阵懊悔,盘算着万一真的被周家那老太婆说中了可咋办?又想着,要是真的跟着去了,便是到时候没粮食吃,只怕周家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哪怕多骗两顿吃食也是好的。   正懊悔着,她儿子开了口:“阿娘,你说你干啥老喜欢跟大囡抬杠呢?她脾气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让让她咋了?”   “你说啥?”丁寡妇一脸的不敢置信。   “她多大,你多大?她比我还小了三岁呢,又扛着整个家的生计,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呢,你干啥老跟她过不去呢?再一个,你的身子骨又不好,万一哪天你走了,我还得靠着她养……”   啪!   丁寡妇撑起身子给了自己儿子一个大耳括子,紧接着却忍不住嚎啕大哭。她这些年来这般辛苦是为了谁?她图啥啊?怎么就偏偏叫她养出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废物蛋子呢?!   “好好,那你去啊!你去啊!索性你去给老周家当上门女婿得了,叫他们家养你,你去啊!!!就跟老周家那个废物蛋子一样,一辈子靠别人养,哪天当爹娘的走了,指不定就饿死在家里了!”   ☆、第122章 52.1 第122章 上门女婿也不是你想当就能当的,起码老周家绝不会同意这种天方夜谭的事儿。当然,丁寡妇也就是嘴皮子上说说而已,真要是她的宝贝儿子成了老周家的上门女婿,她绝对能一头撞死在老周家门口! 说到底,丁家母子里啊最终还是没去老周家寻人,一是拉不下这个脸面,二则是多少对周家人的说法存了点儿狐疑。 这往年也不是没有接连下雨的事儿,怎么就能凭借多下了几场雨就知晓要闹洪灾的?开了天眼也不至于如此!况且,他们大青山一带离长河还远着呢,光靠走路的话,起码也要半天一天的才能够到河边上。 铁定没事儿!! 抱着这样的想法,丁寡妇索性也不闹了,只去了儿媳妇儿房中,将她没带走的东西尽数搬到了自个儿房里,连两件已经破了洞的旧衣裳都没放过。心下还窃喜,甭管怎么说,儿媳妇儿回了娘家,自家也能节省一些口粮,他们老周家是不在乎那一碗半碗的饭食,可丁家却一贯都是过得紧巴巴的,能省则省。再一个,丁寡妇也挺想看周家阿奶的笑话,同样都是寡妇,凭啥她把日子过得那么惨,周家阿奶却这般舒坦呢? 这个时候,丁寡妇半点儿也没有思考过,万一洪灾的事情成了真,又该如何是好呢? 很多事情都是这样,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小命只有一条,丢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幸,有脑子的人终究要比蠢货来得多,托周家四处报信的福,起码杨树村这头,有一多半的人是选择相信的,其中又以周家族人为最,几乎所有人都选择暂时离家。其次便是张家,有张里长起了头,多半人还是愿意跟随的。至于除却周、张两族以外的人家,却又是以看笑话的为多,幸而本身杨树村的外来户就不算多,这么一估量,也就不到二成的人选择了观望。 不过,就算是那些愿意相信周家的人,多半也是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想法,其实未必完全信任,只是在权衡之下,略带了点儿细软,暂时离开村子而已。 相较于其他人家,周家那叫一个果断决绝。 足够全家人吃上两三年的粮食尽数被运到了县城里,衣裳被褥能拿的都拿走,至于类似于瓦罐、坛子或者一些实在不好搬运的大件家舍全部丢到了地窖里,想着大不了等以后回来再仔细刷刷,左右也不妨事儿。就连二房那为数众多的鸡鸭鹅等家禽、牲口并禽蛋一并都处理掉了。 为此,三囡哭得两眼通红肿胀,她辛辛苦苦了四五年,好不容易才攒下了那么多家当,结果一朝彻底毁了,哪怕她爹娘安慰她,所谓的处理是指卖了钱,也仍旧不能让她心里好受,甚至一度哭着喊着死活不叫卖。 这档口,自然是需要周家阿奶出手了。 “你要是不卖,回头鸡飞蛋打,啥都甭想剩下!!” 三囡这人就不能赖软的,一吓唬,瞬间就安生了。可是,回头仔细一盘算…… 钱没了,都置办了地。 鹅没了,蛋没了,都卖了钱。 “我的蚯蚓坑啊!!!!!!!!!你们让我挖走!!!!!我舍不得啊!!!”三囡哭唧唧的搂着她的大花,这是她坚持不叫卖的,连周家阿奶说了她仍是不卖,闹的狠了索性叫卖了她得了! 无奈之下,周家人只得先撇开大花,将其他的家禽牲畜先处理掉了。其实说是处理,非但没有亏欠,还小赚了一笔,毕竟那些家禽牲畜都是好的,连禽蛋也是如此,并不存在跌价的问题。哪怕镇上收不了那么多,不是还有县城酒楼吗?虽说周家这头没有跟酒楼正式做过买卖,可有三奶奶从中牵线搭桥,不过才区区一日,就将数以百计的活禽皆卖了个精光。 三囡伤心啊,哪怕她娘把赚来的钱都给了她,她一样照哭不误,惹毛了她娘索性举着胳膊要揍她,这才叫她略安生了点儿。 当然,没忘了把钱收好。 这些年来,三囡还真的存了不少钱财,只不过先前攒的那些钱财都跟周家阿奶换了地。事实上,自打分家以后,周家阿奶名下的地其实多半都是被三囡买下了,三房的地则是一多半卖给了三河,两边剩下的那些零碎却是被大河、二河收了去的。这也是为何周家大伯娘可以轻易的抢走二房分得的银票,完全是因为二房对她没防备,外加他们当时手头上确实有一大笔现成的银票。 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因为自打买下了全家的地后,二房上下就成了彻彻底底的穷光蛋。好在这回将家禽牲畜都给卖了,多少也攒下了一笔钱,起码不至于到了县城连买柴禾、买油盐酱醋的钱都没有。 前头说了,尽管三囡很是伤心,可她还是没忘记将钱收好。 她娘还是很了解她的,没给她银票,给的是金银锭子,虽说三囡名下的家禽牲畜不老少,可实际上换成金银之后也没多少份量。统共也就十两的金子,并一些为数不多的散碎银子。 三囡小心翼翼的将现钱都放到了荷包里,再挂到自己的脖子上。份量确实是有的,可她不在乎,反正比起轻飘飘的银票,她更喜欢沉甸甸的金银锭子,哪怕因此受累也无所谓。 把金银收妥了之后,三囡的心情略好了点儿,伸手将大花抱在怀里,还没忘了安慰大花:“大花不伤心,回头咱再去买很多很多的大白鹅,再叫你当大将军!” 大花它懂个屁,只是瞪着眼睛扫着时不时贴墙而过的周大囡,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也亏得三囡死死的抱着它,叫它没法子来个千里追杀,至于眼神攻击,周大囡还是吃得住的。 这老周家又是搬运粮食,又是卖掉家禽牲畜的,难免耽搁了两日。等他们真正出发的时候,其实是在周大囡回到娘家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在这期间,村子里已经走了不少人家,当然他们都是轻装简便的出发的,小命是要的,可也没这么笃定会来洪灾,折中一下就是光人走,东西基本没带,最多也就是收拾了点儿细软带上。这要是不出事儿也就罢了,一旦出了事儿,那些人的小命是能保住,可事后绝对能后悔死。 且不提那些个蠢货,毕竟外人再蠢都跟老周家没有半点儿关系,左右他们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若是还有人铁了心的想要寻死,那他们也没法子。 关键是,老周家本身也有蠢货。 “你说啥?你不想走?!” 就在临出门前,周家大伯娘忽的开口说了自己的想法,看得出来她多少还是有点儿犹豫的,不然也不会在最后一刻才下定决心。问题在于,就因为是最后一刻下的决心,她想留下的意愿之坚定,是任何人也无法劝服的。 周家大伯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拍死她。 “你个蠢货是不是疯了?这眼瞅着村子里都走了一多半了,咱们家更是把东西都搬空了,你是傻了还是咋了,非要留下来等死?” 大伯娘却道:“留下来咋就是等死呢?不就是多下了两天雨吗?往年也不是没下过雨,有啥好怕的?再说了,保不准明个儿就不下雨了,咋就那么倒霉的一定会发大水呢?行了行了,啥也甭说了,反正我不走,三山子也不走。” “你自个儿要作死,还非要带上三山子?”周家大伯惊呆了。 “咋了?不是都跟你说了,没可能真的发大水吗?只听着你们这一天天的瞎嚷嚷,到时候没来大水,咱们家的脸面都丢光了!三山子将来还要下场考试,搬来搬去的,回头再好几个人挤在一个炕上,叫他咋做学问呢?索性别走了,留在家里多清净!” 说着,大伯娘抬眼看向三山子,朗声问道:“三山子你自个儿说,到底要走还是要留?家里的囤粮是搬走了,可我在房里还藏了一坛子的白米,田间地里的蔬菜也还有不少,回头我都去摘了,柴禾也有半屋子,尽够咱们娘俩用的了。三山子你放心,大水不会来的,阿娘还能害你不成?” 三山子原就是个没啥主见的,先前全家人都说要走,他也就顺势跟着走了。如今他娘既然说了不会有洪灾这回事儿,又愿意留下来陪着他,他自是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 当下,三山子就走到板车前头,伸手将他的书奁拿了下来。他的东西多半都值钱,数量和份量却是不算多。至于家舍之类的,则是一样都没搬走,包括先前花了大价钱买来的书案,都被留了下来。 尽管三山子没有说哪怕一个字,可他还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立场。 见状,最失望的人就是周家大伯了。 “好好,你们都能耐,铁了心要留下来寻死那我也没法子。罢了,走吧,不用管他们了。”话是这么说的,可周家大伯在说这话时,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满脸的失望和悲凉。 偏生大伯娘非但不知好歹,还出言嘲讽道:“说的好像以往你管过咱们娘俩一样,赶紧走你的,带着你的宝贝儿子女儿,都走!就算回头大水真的来了,那也是我的命,用不着你多管闲事儿!” 见她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周家其他人还能如何?事实上,其他人除了大房几个被气狠了,多半人都是一副看傻子的神情。 纵使周家阿奶身上有千万个缺点,可她的精明强干却不是吹出来的。换句话说,你可以不相信她的人品,却不能不相信她的惜命和能耐。 唯独三囡见大伯娘真不走了,迟疑了一下,还是抱着大花走到她跟前,开口叮嘱道:“大伯娘,你要是真不走,那可千万要记得往镇上跑一次,好歹要把你手头上的银票都给换成金银锭子。银票可不好了,随便被水一浸,就湿透了就破了,哪里有实实在在的金银来得可靠?记得,千万要去换啊!左右几千两的银子,换成金条金块,也不过小小一个匣子就能放妥当的,不妨事儿。” “知了,知了,小丫头片子人不大心眼儿倒是多,还爱管闲事儿!我这辈子吃的饭比你吃的盐都多,我还能不知晓哪个妥当?” 心下却只吐槽着,她哪里敢兑换成金银藏在家里?即便占地再小,家里有俩儿媳妇儿,还有她男人在,万一给发现了,还能有她的份儿?换成银票就不同了,小小的几张纸,折得方正一些藏进荷包里,再将荷包缝到她的肚兜里层,保管人家瞧不出来,既安全又方便。 大伯娘翻了翻白眼,随手接过三山子手里的书奁,拧着腰身就往屋里走,当然也没忘了招呼三山子赶紧进屋去,毕竟这会儿外头还在下着雨呢。 “三囡你给我赶紧上车!”周家阿奶恼火的道,“别管那婆娘死活!” 三囡就算有点儿实心眼儿,也知晓自己遭了大伯娘的嫌,再不敢多嘴,只忙不迭的奔到了牛车前,抱着大花坐了上去。 因着大花的缘故,周大囡并不敢往三囡跟前凑,她只挨着她大嫂坐着。其实真要算起来,娘家这头的女眷,除了俩个妹妹外,最熟悉的也就是她娘和她大嫂了。至于二嫂,则是因为她出嫁之后才嫁进来的,哪怕这两年也没少打交道,事实上却也谈不上有多熟悉。 这不,周大囡一面挨着她大嫂坐,一面讨好的把小腊梅搂在了怀里,还特地拿了块毡布挡在前头,免得小姑娘被雨淋到。 大山媳妇儿瞧了她一眼,虽说姑嫂两个头几年是没少闹矛盾,不过最近两年关系的确缓和了不少,尤其是在几个孩子出生以后,周大囡没少帮她带孩子做家事,甚至很多时候连婆家的事情都丢在一旁不管,只一心为娘家考虑。 人心都是肉长的,况且姑嫂两个之间也没啥深仇大恨,再一个,这不是有大伯娘在吗?比起时时刻刻不停寻自个儿麻烦的婆母,大山媳妇儿深深的认为,小姑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起码每回小姑子在时,婆母都躲得远远的,连耳根子都能清净不少。 这般想着,大山媳妇儿便主动跟周大囡搭起了话,又因着刚巧发生了先前那事儿,便忍不住小声的吐槽起来。 “大囡,你说阿娘这是咋了?前两日不是还好好的,咋今个儿又变了?说不去就不去,先前连个征兆都没有。这外头人不相信阿奶的话,咱们自家人就是不信,也别说出来呢。大囡你说是不是?” 周大囡撇了撇嘴,下意识的回头望了一眼周家的方向,紧接着回头冲着她大嫂点了点头:“她傻呗。” 大山媳妇儿其实也是这么想的,可有些话周大囡可以说,她却不能这么口无遮拦的瞎说,因此只讪笑着道:“也别这么说,兴许是魇着了。” 一直都在犯傻,和偶尔犯一次傻,有太大区别吗?周大囡其实是最清楚真实原因的,可她不说,只暗自偷笑不已。 大伯娘是真的不愿意离村去县城吗? 当然不是。 这世上就没人是不惜命的,哪怕大伯娘再蠢,她也知晓小命只有一条,玩完了就真的完了。因此,但凡有其他选择,她都不可能任由自己身处险境。 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因着周家要搬运东西耽搁了两日,这两日里,周大囡压根就没回老丁家,而是跟三囡挤在一个屋里睡觉。可那是晚上,白日里,周大囡是完全没有任何顾忌的在老周家四处乱窜,还每每故意往她跟前凑。 这下却是害苦了她。 大伯娘倒是有心想要逼迫周大囡离开,可她再傻也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说周大囡是周家的姑娘,回娘家避难是很正常的,就说只是寻常的亲眷好了,人家来投亲靠友,且也没说不给银子,就这样硬生生的将人轰出去,人干事儿? 反正周家阿奶是做不出来的,她顶多对周大囡爱理不理的。如今的周家已经分家了,各房都是各自开火的,周家阿奶是跟着三房吃的,周大囡则是始终跟三囡凑在一起,因此大伯娘便是想找由头赶人都不成。 而跟周大囡共处一个屋檐下是怎样的感受呢? 那祸害简直就是见天的惹是生非,哪怕不出言威胁,也会三不五时的吓她一跳,或者偷摸着给她一拳,踹她一脚。完事了还能蹦出一句“没瞧见”、“这是意外”、“真对不住”……有时候大伯娘是真的忍不住想问问她,哪儿来的那么多巧合?!!! …… …… 周家的数辆牛车驶离大青山山脚下,慢慢的来到了村子里。 曾经的杨树村格外得热闹,且多半人家都有凑在村头树底下唠嗑的习惯,因此除非是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不然村头这块始终都是热闹非凡的。 可惜,如今村子里一多半人都跑了,一路走来,只觉得冷冷清清的。倒是零星还有些人没来得及走,见周家的牛车队来了,忙招呼家里人跟上。这年头,出远门是件大事儿,哪怕跟着周家没啥好处,添个热闹劲儿也是好的。 只这般,等真的出了杨树村时,周家后头又跟上了六七户人家。 除了杨树村之外,临近的杨柳村也走了不少人,多半都是跟王家交好的。不过,虽说都离开了村子,可多半人都不是去县城的,一是路途遥远,二是县城里消费太高,这些人虽把周家的警告记到了心上,事实上却多半选择了去镇上投亲靠友,还有一些则干脆背着行囊往大青山上跑,左右山坳里也有人家,或是花几个小钱借住,或是自个儿搭个棚子,只要粮食足够,哪怕待再久都成。到时候,万一真的发大水了,也不可能漫到山上去。 然而,即便走了一多半的人,还是有很多人并不将周家的警告放在心上。事实上,好些人都将这事儿当成茶余饭后的笑料,还放言,精明了一辈子的周家老太这回准是走眼了,回头等天气放晴了,定要当面好生笑话笑话她。 还真别说,事儿就是这般凑巧,老周家离开村子的两日后,雨停了。 当然,雨停了并不代表天就放晴了,可起码也算是个好的征兆。留下来的人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笑着跟家里人调侃,周家那老太婆这回是真的错了,大错特错! 嘲笑的人里拖还包括了周家大伯娘。 却说当日送走了周家众人后,大伯娘多少还是有些忐忑的。想也知晓,周家阿奶是绝对不可能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的,除非是真的看走眼,要不然她和三山子恐怕真有危险。 当时,大伯娘还是留了一手的,她藏起来的粮食其实不止一坛,而是压得严严实实的三坛子,且其中的两坛还被她埋到了山上某个洞|穴的深处,除了粮食还有一些旧衣裳被褥并柴禾。她是这么想的,真要是有什么不好了,赶紧带着三山子上山,没的为了躲避周大囡,把他们娘俩的小命给搭上的。 这是最后的手段,说真的,大伯娘并不希望用到后手,她更愿意周家阿奶的担心落空。 而如今看来,她大概是赌对了。 真的吗? …… …… 突变发生在晌午时分,那会儿大伯娘刚做好了午饭,顾不得自己吃,先趁热端去了三山子那屋。结果,才刚将饭菜放到了书案上,就猛的听到一阵轰响声。 有那么一瞬间,大伯娘和三山子是茫然的,尤其是三山子,他刚放下笔,打算拿碗筷吃饭,听得外头的动静后还侧过头去看他娘,示意他娘去外头瞅瞅情况。大伯娘还真就去了,只是才走到门边,就瞳孔放大浑身发颤:“天天天!!!!!!!” 几乎话音刚落,漫天的水蜂拥而至,也亏得老周家的房舍牢固,便是洪水至此,也没能把房舍冲垮,这要是跟村子里某些不怎么牢固的房舍那般,一下子就给冲垮了,那倒塌的房梁屋顶能直接把人砸乘肉饼。 只是就算房舍依旧稳固,大伯娘和三山子的命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虽说因着依山伴水的缘故,杨树村一带多半人都是会水的,尤其周家这头,三不五时的还要下河摸鱼添菜,也就是几个女眷水性一般,男丁们几乎各个都是浪里白条。然而,三山子却是个例外。 往前好些年,三山子也曾过着上树掏鸟蛋的淘气日子,可自打开始念书以后,他就安生多了。这些年下来,就算曾经会点儿水,如今也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更别提发大水跟在河里摸鱼是完全不同的,巨大的水浪伴随着乱七八糟的杂物,将人轰得一下推得东倒西歪的,哪怕勉强稳住了身形又如何?在这种情况下,莫说游到岸边,单是小心躲避周围的杂物就已经够费神的了。 幸亏家里的东西搬得差不多了,仅剩的也就是柴房灶间的那点子东西…… 幸亏老周家是独门独户,周遭没啥邻里…… 幸亏大伯娘先前花了大价钱买了个质量极好的书案,那玩意儿虽没法帮助三山子金榜题名,倒是能临时当一下小船…… 过了好一会儿,大伯娘和三山子抱住书案晃晃悠悠的从周家大院飘了出来,附近一带除了老周家是真没啥人,哪怕今个儿雨停了,也没几个人会在这种时候往山上跑。因此,等他们娘俩飘出了周家大院后,目光所及之处,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大伯娘先前被洪水冲得东倒西歪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这会儿被冲到了外头,被冷风一吹,原本晕眩的头脑才慢慢的清醒过来。 “三山子你赶紧爬到桌子上,我推着你走!咱们去山上,我在山上洞里藏了不少东西,不要紧的,只要上了山咱们就没事儿了。”见三山子惊惶之余还极为不舍的望着正好从身边飘过去的空书奁,大伯娘赶紧安慰道,“别心疼了,阿娘有钱,回头给你买更好……啊!!!!!!!!!!!!!!!!” 三山子原本就处于惊魂未定之中,冷不丁的听到了如此凄厉的惨叫声,还是从紧挨着他的亲娘口中发出来的,唬得他下意识的松了手,连着灌了好几口水,才凑巧伸手抓住了一条桌腿,勉勉强强的稳住了身形。 刚把头露出水面,三山子没好气的想要质问他娘没事儿瞎叫唤啥时,令他震惊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他娘猛的扯开胸前的衣襟,还是那种豁出去不要命的方式,硬生生的撕扯开来。扯开外衣也就罢了,哪怕这会儿是夏日里,女眷也不可能只穿一件衣裳的,她里头还有一件白色的褒衣,再往里则是肚兜。 问题是,他娘这会儿先是扯开了外衣,再然后又死命的撕开了里头的褒衣,在三山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他娘已经开始撕肚兜了…… “阿娘你疯了!!!” 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三山子惊得再度松开了手,第三次落水狂吞了好几口脏水,若不是他多少会点儿水,只怕这一回真的要丢掉小命了。饶是如此,他也极为不好受,要知道发大水里头那水,跟清澈的河水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反正他这会儿只觉得胸闷气短,眼前一阵阵发黑,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才再度攀上了桌子,却也只是尽可能的把口鼻露出水面,连拿手抹一把脸都没力气了。 这要是搁在素日里,一早就引得大伯娘心疼万分了,可这会儿大伯娘却是真的顾不上他了。 “天!天!!天!!!我的银票,我银票啊!!!!!!!天呐!我的银票全被泡烂了,银票……银票……我、我的银票啊……” 若说三山子是因着呼吸不畅才引起的眼前发黑手脚发软,那么大伯娘却是真真正正的魂飞魄散了。 当日,她从二房连骗带抢的夺走了四千两的银票,当然这也是事先估算过的,只是她选择了先抢银票,之后才拿大房分得的地来抵,至于双方是否同意她压根就不管,左右银票已经到手了,旁的事儿她才懒得理会呢。 那四千两的银票,就这样落到了她手里。之后,为了给三山子置办衣衫和文房四宝之类的东西,她很是花了不少钱。只是就算生意人故意坑她,可她到底还是有点儿眼力劲儿的,买回来的东西贵是贵,却也算是一分价钱一分货,且她这是去了镇上,小小的一个青山镇真的没啥好东西,买了这么一堆东西也不过才花了一百多两银子。 尽管这笔钱搁在寻常人家眼里,是几辈子也赚不回来的天文数字,可在大伯娘看来却还好,毕竟她手头上握有四千两银子。 撇开花用掉的一百多两,她手头上还有三千八百多两银子。其实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现银,准确的说,她的荷包里藏了三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那些零头则是银锭子,先前是被她揣在怀里的,后来周家众人都离开了村子,她就索性随手搁在了炕上枕头旁,约莫有二十多两银子。 人有钱了就是这般大气,大伯娘是真没把那二十多两银子放在心上,当然这也是因为如今家里头只剩下她和三山子两人,哪怕再怎么不信任自家男人和儿媳妇儿们,对于亲生的儿子她还是很放心的。 于是,在被洪水冲出家门时,她身上没有一丁点儿银子,更没有铜钱,有的只有被她装在荷包里又缝进了肚兜里的那三千八百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两银子啊!!!!!! 就这样全部泡汤了…… 一时间,大伯娘脑海里嗡嗡作响,整个人不知晓是吓的还是心疼的,只不住的发抖发颤,连牙关都咯吱咯吱的响着,两眼更是瞪得老大,是几乎能瞪出眼眶的那种情形。 在这种情况下,还指望她能发现咫尺之遥的三山子出了什么状况,真心是太为难她了。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尽管衣襟大敞,尽管肚兜已经被她硬生生的扯了下来,尽管手里的触感告诉她,那些值钱的银票早已化成了一滩纸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事实。 张嘴用牙齿将原本缝得死死的肚兜咬开,大伯娘颤颤巍巍的伸手将缝在肚兜里头的荷包拿了出来,随手将肚兜往旁边一丢,她只再度颤抖着双手打开了荷包…… 事实证明,肚兜也好荷包也罢,那是完全不防水的。 其实,若是她足够警醒的话,在洪水冲进来的那一瞬间,立马将肚兜扯下来举到头顶上,兴许还能有救。然而,那个时候她是真的懵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连亲生儿子都是事后才注意到的,指望她能理智的处理好缝死在肚兜里的银票,显然是痴人说梦了。 惨烈的事实就这样摊开来摆在眼前,大伯娘只觉得一阵阵晕眩,一副随时随地会背过气去的模样。 也幸亏这个时候,洪水已经渐渐平稳了下来,哪怕水面上还不是很平静,可起码倚靠着桌案不至于直接落水,这才保住了她的性命。 只是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大伯娘几乎是三魂去了两魂半,哪怕性命是保住了,却差不多可以说是到了魂飞魄散的地步了。 彼时,三山子终于喘匀了气,下意识的抬眼看了下他娘那头,又赶紧把调转脑袋,一副眼睛被辣瞎的模样:“阿娘,阿娘你把衣裳归整一下啊!咱们好像是往村子里飘了,你倒是赶紧收拾收拾,被给人瞧见了呢!” 其实,莫说别人了,这亲生儿子在长大以后也没得看到亲娘袒胸露乳的。这已经不是避嫌不避嫌的问题了,而是单纯的辣眼睛。 搁在往日里,哪怕三山子不提醒,大伯娘也是很注意这一点的,即便她年岁已经不轻了,也没得拿自己当消遣的。可这会儿她是真的顾不上了,只两眼涣散的望着前方,一副随时随地都会驾鹤西去的可悲模样。 三山子连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哪怕洪水再怎么平稳,那也跟正常的河流不同,他的水性并不好,连浮在水面上靠的都是书案本身,想要控制方向简直就是天方夜谭。因此,即便眼瞅着自个儿是往村子方向飘,而不是照他娘说的去山上时,他也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子越来越近,望着一座座只能看得到房顶,甚至连房顶都不知去向的残垣断壁唉声叹气。 “阿娘!阿娘!你到底咋了?赶紧醒醒啊,阿娘!!”眼瞅着村子里还有人在水里扑腾,三山子是真的急了,顾不得辣眼睛,索性拿手去掐他娘的胳膊,总算将人弄醒以后,他忙道,“把你的衣裳归拢一下啊!前头还有人呢!!” 大伯娘满脸的茫然,只下意识的照着三山子的话拢了拢衣裳,可问题是她方才是死命扯开衣裳的,这会儿扣子、带子都不知晓跑到哪里去了,连肚兜都被她自个儿丢了,仅仅是简单的拢了拢衣裳,基本上起不到任何作用。 三山子气得要命,索性这会儿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视线越来越模糊了,哪怕是不远处跑到屋顶上四下张望的人,也没法看清楚一个大半身子都在水里的人是否衣衫完整。 再一个,不是所有人家都像他们娘俩那般好运,正好能攀到书案上躲过一劫,事实上留下来的人家没一户是保全了所有家人的,多数在洪水袭来的那一刻就倒下了,或是被倒塌的房梁压死,或是因着完全不会水溺死在洪水里。即便侥幸逃脱,那也是满腔的悲痛,谁还有那个闲工夫去管别人有没有穿着衣裳。 顺着洪水飘了一会儿,三山子原本悬着的心倒是放下来了,因为压根就没人注意到他娘的情况。只是,撇去了这一份担忧,新的担忧又来了。 接下来该怎么办? 谁也不知晓洪水什么时候会退,哪怕这书案结实得很,能托着他们在水里一直漂浮着,那吃喝呢?喝的方面,或是忍着恶心喝洪水,或是仰着脑袋喝雨水都可以,那吃的又该如何解决?老周家倒是有些吃的,原本的田间地里也有些尚未采摘的蔬菜瓜果,可这会儿却是全毁了。 还有就是,如今还是白日里,泡在水里冷归冷却也不至于会被冻死,那要是到了晚间呢?或者等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变成了倾盆大雨呢?再不然,万一打雷下起了雷雨呢? 怎么办? 怎么办!!! 说真的,即便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摊上了这种突发情况都会手足无措的,更别提三山子这种本就没经历过事儿的未及冠少年郎了。他会慌乱、会害怕、会不知所措,才是正常的,尤其是随着漂浮的时间越来越长,水面上还有浮尸出没,更是惹得他心胆俱裂。 “咱们这下该咋办啊?阿娘,阿娘!你倒是快点儿想想法子,咱们到底该咋办啊?这里离大青山已经很远了,咱们浮不过去啊!!咋办,咋办呢……”三山子直接哭出声儿来,他从未感觉到如此的彷徨无助,哪怕素日里从这里到大青山也不过半刻钟的时间,可这会儿却如同天边那么远。反正以他的水性是根本没法游到山边去的。 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咋办咋办咋办”,可事实上谁也帮不了他,包括同样处于生死边缘的他那个倒霉亲娘。 眼瞅着没人理他,三山子心里那叫一个悔恨无比,早知道这样他干嘛非要留在村里呢?跟着阿奶他们一道儿去县城不好吗?哪怕阿奶买下来的院子太小,没法叫他一人住一个房间,挤一挤也是无妨的。 便是嫌弃太吵闹没法做学问,那也可以往孟秀才家里去,三山子认为就算孟秀才忙于做学问无法分心教导他,可若他仅仅是想寻个清净的地儿自个儿看书做学问,孟秀才绝对不会敢他走的。 退一万步说,即便短时间内没法静下心来做学问,那也比在洪水里丢了性命来得强啊!! “阿娘你害死我了,阿娘!”三山子彻底崩溃了,原本只是带着哭腔的他,这会儿则索性嚎啕大哭。 他怕了,他真的害怕了。 而跟他有着类似想法的人还有不少,村子里那些等着看周家阿奶笑话的人,这会儿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哪怕侥幸在第一波洪水冲来时保住了性命,可照如今的情形看来,想要活下去却是千难万难的。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就算拼着白折腾一趟,也该出村往县城去啊! …… …… 其他人也不好受。 甭管是一口气跑到了县城里的周家众人和张里长他们,还是贪图方便去了镇上的人,或者是没钱只能往山上跑的人,这会儿都只剩下了满满的悲凉。 谁也不希望洪水真的到来,哪怕是周家阿奶也一样。想也知晓,若是洪水不来,她不过是被人笑话两句,不痛不痒的算个啥?可一旦洪水降临,房舍家当田产……这一样样的,哪怕如今都已经分给了各房,那也仍是她这好些年来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说不心疼可能吗? 可这不是没法子吗? 天灾跟**最大的不同就是,你只能躲不能正面硬抗,哪怕是多年前的狼灾,周家阿奶也能叫家里人齐心协力的一同抵抗,可如今摊上了天灾,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带着家人远远的逃离。 其实,县城这头其实多少也是受了点儿影响的,县城里一些低洼的街面都被水淹没了,只是最深处也就到成人的膝盖处。至于孟家和周家买的宅子,因着地势比较高,几乎没受到什么影响,可大家都明白,连县城都被淹了,余下的镇子、村庄怕是难逃一劫。 事实也的确如此。 尽管没法亲自去看情况,还是多少有消息传到了县城里。村子里如何了,谁也不清楚,却有消息说,青山镇也一样被淹了,好在情况不是很严重,只有一半的地方没过了头顶,其余的基本上也就淹到了成人的腰部。 然而,纵是如此镇上还是出现了死人,毕竟洪水来得突然,加上还有年幼的孩童和行动不便的老人,因此到底没能保住全镇的平安。而那些幸存的人,纷纷哭喊着跑到了县城里寻求庇护,县太爷一面派人安顿那些人,一面还要遣人去镇上救人。 青山镇还算是幸运的,哪怕一时半会儿跑不出来,只要攀到了屋檐上,用不了太久,县太爷就派了人泛舟去营救了。大夏天的,哪怕冻个半天饿个一两顿也出不了什么事儿,除非是在一开始就溺亡的人,只要逃过了最初的一劫,基本上活下来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周家这头,除了心疼之外,还要去打听存活人的消息,毕竟当初村里有多半人都选择去了镇上,哪怕不管村里人,同族之人能帮的还是得帮一把。 男丁们都出去打探消息了,周家阿奶等女眷则忍不住心疼起来。 若说周家阿奶是心疼这些年的辛苦都白费了,那么二伯娘却是结结实实的哭出声儿来。 要知道,分家以后所有的田产都归了二房,而除了田产本身值钱外,上头的出产也是一大笔钱。如今出了这种事儿,甭管是自家种的,还是赁出去的,全都泡汤了。 倘若真的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兴许还能死咬着叫佃农出那份损失,可说到底二房也不是那么冷血的,出了这种事情,莫说叫人家赔了,只怕要是佃农里头有活不下去的,还得借出去口粮,不然还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人家死吗?到底是多少年的交情了。 周芸芸早早的赶过来安抚娘家人,可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就不是三两句能安抚好的。尤其在扫视了一圈后,周芸芸面色大变。 “大伯娘呢?三山子呢?等等,他们不会是……” 因着人口多的缘故,但凡是外出打探消息这种事情,都是轮不到女眷的。再一个,女眷通常都被男丁心软,这会儿老早心疼上了,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外头打听消息。至于三山子更是出了名的宅,轻易不出门的,加上外头又下起了小雨,更是不可能外出了。 周家阿奶抹了一把脸,恨恨的道:“别提了,他们死活不肯跟着咱们来县城,说什么就算遇到了洪水那也是自个儿的命!哼,这回真的把小命玩完了,我看他们到了阴间地府会不会后悔!!” 恨是恨的,可更多的还是痛惜,哪怕周家阿奶不在乎那蠢婆娘,三山子到底也是她的亲孙子。尤其这分明就是可以避开的灾祸,却偏生毁在了那蠢婆娘身上…… “后悔后悔后悔!那蠢货那蠢货!看他会不会后悔!!”小八沿着墙头,蹦跶着来到了周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学着周家阿奶说话。 “对了!”周家阿奶忽的醒悟过来,忙把小八唤到跟前,“小八,你回去瞅瞅,看看人活着没有,万一运气好爬到了屋顶上,便是咱们自个儿出钱也要雇人去救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一入游戏深似海,从此更新是路人。_(┐「ε:)_   ☆、第123章 52.1 第123章 曾经的杨树村,不说繁华似锦,最起码也还能称得上热闹,尤其是农闲时分的村口,几乎每日从早到晚都能聚着大半个村子的人,或是说说今年地里的收成,或是聊聊自家的儿女经,哪怕是抱怨婆母难相处、妯娌太苛刻,总归还算是一派和乐融融。 然而,那却是以往的事情了,如今的杨树村在经历了可怕的洪灾之后,再也存不到往昔的风采。目光所及之处,除了浑浊的污水外,便是漂浮在水面上的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有家禽牲畜乃至人的浮尸…… 小八是个开了智的八哥,得了周家阿奶的吩咐后,便扑腾着翅膀飞回了杨树村。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风也渐渐歇了,甚至抬眼望去还能从浓重的云层里隐约看到一丝阳光。可惜的是,偌大的杨树村早已变成了一片汪洋。 便是在这时,小八终于飞回了村子,它绕过了村里,径直飞到了周家原先的所在,紧接着收了翅膀落在了仅仅露出一个尖顶的屋脊上,一面歇息一面目瞪口呆的望着跟以往全然不同的情景。 “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房子没了!人也没了!啥啥都没了!!!没了没了没了没了!全没了!!!!!” 全没了。 在停顿了少许之后,小八一面尖叫着一面扑腾着翅膀一飞冲天,只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周芸芸身边,当然它也没忘记将它看到的这一幕告诉周家阿奶。 事实上,再度回到周芸芸身边的小八,嘴里只反反复复的念叨着同样的几句话,反正就是没了,啥都没了。 听了小八带回来的话,周家上下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 片刻后,一阵阵高低不同的哭声渐渐响起,其中自是以大房为最。 甭管大伯娘和三山子之前做错了什么事儿,血缘亲情总归是割不断的,其实若是他们最终活下来了,估计回头还得挨骂,可这不是人没了吗?人一旦没了,存在活人脑海里的记忆就会被不断的美化,最终留下的全是美好的回忆,那些曾经的争执和怨恨只会随风逝去。 二房、三房心里头也不好受,尤其是二房绝大部分的家产都是田产,心里能好受才叫怪了。还有周家阿奶也忍不住长吁短叹了许久,才开口安排起那俩人的后事来。 尽管县城这头并未遭灾,可因着附近几个镇子或多或少都被水淹了,至于地势更低的村子更是十不存一,以至于原本平价的丧葬用品在一夕之间贵了起来。幸而,如今的周家还真不缺这几个钱,次日就将正堂腾出来,置办了一应用品后,布置成了灵堂。 除了自家的事情外,族里头也不能完全置之不理。幸好,周家族人多半都是信任周家阿奶的,即便偶有几个不大相信的,也被家中长辈勒令必须离村。只不过,离开倒是真的离开了,可他们并不曾全部来到县城,一多半留在了离杨树村最近的青山镇上,且这些人都不曾将家当全部带来,最多也就是带了点儿细软和足够吃上一两月的粮食。 其实说白了,还是因为不够信任…… 周家这头也没管太多,先是帮着赁了个大院子,地段很不好,附近都是穷人家,不过优点在于租金便宜,外加周遭的花费也低。之后,周家阿奶又使唤周家阿爹和大金送了点儿粗粮过去,见还有人受伤,又帮着请了大夫送了点儿药材,便不再理会了。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救急不救贫,即便老周家有钱,那也不是族人吃大户的理由。况且,县城这头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只要有力气就不愁寻不到活儿,且还都是那种日结的短工。致富是别做梦了,可绝对饿不死。 幸而,周家阿奶素日里的为人早已深入人心,族里头一贯都觉得她这人铁石心肠,顶顶不好相与,结果这回周家阿奶的作为很是出乎意料。见此情形,族里头非但没有得寸进尺,反而纷纷许诺等往后缓过来了,一定会还上欠老周家的恩情。 还不还的,周家阿奶还真看不上,事实上在吩咐完这些事情后,她就什么都不管了,连摆在家里的灵堂都交给了大山、二山媳妇儿去料理,她只见天的往孟家去,把不大的孟家小院里三遍外三遍,收拾得那叫一尘不染。非但如此,她还抽空往府城去了一趟,也不知道又怎么糟蹋人家大掌柜了。 两日后,甭管是周家这头的灵堂,还是族里头那边,都已经完完全全的安置妥当了。当然,周家阿奶也已经从府城归来,跟往常一样带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只不过以往她都是往自个儿后院里运,这回却是直接送到了孟家。 周家这头倒是没人说什么,主要是已经分家了,周家阿奶手头上捏着她分给自己的钱物,该怎么用……还真管不着。 而就在周家上下准备择日为大伯娘和三山子出殡时,意外发生了。 洪灾不同于其他的灾害,一场洪水之后,不幸身亡的人往往会被冲到千里之外,能不能寻回来全凭运气。而运气这玩意儿,完全不是周家阿奶所崇尚的。因此,早在家里头开始布置灵堂时,就没打算将人寻回来,只拣了两件旧衣裳,打算回头立个衣冠冢,也算是对得起他们了。 结果,到了第三日,那俩被认定已经身亡的人……居然回来了。 死而复生究竟是惊大于喜,还是喜大于惊呢? 在此之前,周家上下完全没有这样的体会,而过了今个儿之后,他们会明确的告诉你,真的真的差点儿被吓死!!!!!!!! 最为恐怖的是,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回来时,已是临近傍晚时分,哪怕外头天色还是亮堂的,冷不丁的在巷子口看到了两个肿了一圈的人,周家所有人都被吓到了。 “阿爹!!”三山子原本是强撑着身子扶着他娘回来的,他并不知晓自家阿爹和哥哥们到底在哪里,只是循着记忆往县城孟家过来,想着就算寻不到自家人,起码也能寻到堂妹周芸芸。幸而,他的运气还不错,才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了出来买柴禾的周家大伯。 这一声“阿爹”唤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绝对是三山子这辈子最为真诚的一次,可显然,周家大伯一点儿也不感动。 感动个屁!! 三山子也就罢了,他只是整个人好似肿胀了一圈似的,就算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起码只是吓人而并非丢人。大伯娘就不同了,尽管同样是肿胀了一圈,可她整个人仿佛呈现灵魂出窍一般,更叫人羞耻的是,她衣衫大敞,整个前胸都是暴露在空气中的。只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会让人产生任何旖旎的想法,只因她露出来的那一团团白花花的肉,被泡得又皱又恐怖,如同馊了的猪肉一般。 周家大伯一个没忍住直接吐了。 跟孟家位于巷子中段不同,周家小院就在巷子口,听着外头的动静,里头的人陆陆续续跑了出来。当然不是全部,不过只要是跑出来看情况的,在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后,皆惊得目瞪口呆。 “阿爹!大哥、二哥!”三山子哑着嗓子放声大哭,尽管是农家子,可他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哪怕是周家尚未发家前,那也能吃饱喝足。尤其是最近两年,他的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悠哉了,结果冷不丁的就叫他吃了大苦,在水里泡了三天不说,还饿了三天。 三山子只觉得把一辈子的苦都给吃完了,强撑着到县城来求救,如今见着了亲人登时心神崩溃,整个人扑到了周家大伯跟前,不单放声大哭,还很快就眼前一黑彻底晕厥了过去。 凭良心说,周家大伯也想晕,不过在晕倒之前,他更想先把自家婆娘给掐死!! “你们、你们先把人给我弄回家去!”周家大伯捂着心口使唤俩儿子,也亏得有他这话,才叫大山和二山回了魂,赶忙将弟弟和亲娘先弄回家里去。 结果,在怎么弄回去时,又犯了难。 三山子其实是最好处理的,他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半大的小子,加上打小就没干啥重活,长得也是偏瘦弱的,只需要大山一个人就可以把他扛回家去,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大伯娘呢? 别看是亲母子,可大山和二山也没见过他们亲娘袒胸露乳的模样,有心背过身子不去看,然而这边巷子口来往的人很多,只这么一小会儿,就已经有人凑过来看热闹了,再这么耽搁下去,只会愈发丢人现眼。 关键时刻还是二山子果决,直接脱下自己的外裳盖在了大伯娘身前,然后也不管她是否好受,连拖带拽硬生生的将人弄回了院子里。 院子里,三囡刚从灶间出来,她对于外头的热闹并不感兴趣,只一心给自个儿炖蛋吃。这会儿,她正站在灶间门口的廊下吃着呢,结果一抬眼就看到一伙人进了院门,一开始她还没反应过来,等定睛一看…… 我去!!这什么呀?!! 不单三囡受到了十足十的惊吓,方才不曾出门的二伯娘也是如此,只是不等她俩回过神来,被二山子强拖进院子的大伯娘猛然间回过神来,且二话不说就如同饿虎扑食一般的向三囡扑了过来。 三囡本能的以为她是来抢吃的,原本很护食的她这回是真的没打算跟大伯娘抢东西,主要是大伯娘此时的情况太恐怖了,想也知晓定是遭了大难了。三囡也没那么不懂事,当下把手里盛着炖蛋的碗连同勺子都往前一推,道:“给你……” 啪! 这是碗落地的声音,准确的说,是大伯娘一巴掌打掉了三囡手里的碗,还哑着嗓子怒骂道:“我打死你个乌鸦嘴!!!” 三囡懵了。 不单是三囡,院子里的其他人也皆一脸的懵逼,完全不知晓大伯娘在搞什么鬼。当然,他们很快就知晓了。 “叫你咒我!!要不是你,我的银票怎么会泡汤?那可是足足三千八百五十两啊!!!就算卖了你也还不出这么多钱!!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大伯娘一脸狰狞的边怒骂边挥手打人,三囡就算再能干,可她年岁又不大,且本身就有点儿反应迟钝,惊吓之余愣是挨了好几下打,才“哇”的一声哭出来。 “阿娘!”三囡哭喊着躲闪,倒不是她不想还手,而是大伯娘如今的状态很是不对劲儿。说好听点儿就跟被魇着了一般,说难听点儿基本上就跟鬼上身一般,按说三天没吃了,该是完全体力不支才对,可她偏生一副不知疲惫饥饿的模样,俨然是打算豁出去命追打三囡。 二伯娘原本也有点儿懵,及至听到三囡的哭喊声才要上去阻拦,不过她再快也没有周大囡来得块。 周大囡原是在房里归整东西的,她总算还知晓自己已经不是周家人了,因此这两日也没少帮着做些杂事儿。结果,活儿还没干完,就听到了三囡的哭喊声,登时心下一急,想也不想就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她娘正在没命的追杀三囡。 这还得了?! 莫说如今的周大囡完全是倚靠三囡过活的,单说往昔的恩怨就足以叫周大囡恨得咬牙切齿。这会儿前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周大囡劈手拿过门捎,追上去照着她亲娘的后背就是一棍子。 变故发生得太快了,从大伯娘进门到她追杀三囡,再到周大囡挺身而出奋力救人,其实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 眼瞅着大伯娘一个踉跄,险些被周大囡打得摔倒在地,三囡趁机躲到了她娘的身后。可便是三囡安全了,周大囡也没有停手的打算,只一个箭步上前,挥舞着门捎冲着她亲娘劈头盖脸就是一通猛抽,几下之后,大伯娘背后身前,包括面上都出现了一道道恐怖的血痕。 大伯娘简直要疯,或者说此时的她已经疯了,一方面满心满眼都惦记着毁掉了的三千八百五十两银票,另一方面又不愿意承认这个惨烈的事实,无奈之下她只能将一切责任都归咎到旁人身上——譬如三囡。 不然呢?若不是三囡那日触了她的霉头,非说银票不好会被水泡烂,又怎么会有之后的事情呢?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那个该死的三囡诅咒了她! 已经彻底魔障了的大伯娘一心想着复仇,结果才伸手打了两下,就被自个儿的亲生闺女反怼了回来,而且对方更狠,简直就是铁了心叫她去死一般。 那就一起死好了,谁怕谁!! ——“周大囡!我跟你拼了!” ——“来啊!我怕你我就是畜生!” 一个眼错不见,俩人就厮打在了一块。还真别说,这俩人不愧是亲母女,打起架来那叫一个狠戾,简直恨不得将对方剥皮吃肉一般。 大伯娘是因着魔障了,这会儿完全觉不出累和痛来。周大囡则是带着满腔的恨意,加上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小的姑娘家了,在老丁家干了多年重活,加上身量也彻底长开了,反正真要打起来吃亏的肯定不是她。 可谁叫前者完全不知疲惫和痛楚呢?哪怕完全不是周大囡的对手,明面上大伯娘还是占了上峰,只是暗地里却不知道被周大囡下了多少暗手,俩人不能说是平风秋色,只能算是两败俱伤。 周家其他人彻彻底底的看傻眼里,有心上前拉架,可这俩人打得太狠了,看着竟不像是人在打架,而是野兽在搏命一般,唬得其他人愣是不敢轻易上前。 最终,反而还是三囡先回过神来了,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高声道:“我叫阿奶来收拾你!!” 说罢,三囡拧着身子就跑出了家门,她是往孟家去的,因着孟秀才这两天白日里都不在家,周家阿奶天天往孟家窜,想要寻人去孟家准没错。 不多会儿,三囡回来了,周家阿奶也来了,且还不是空着手来的,而是操着从孟家灶间顺来的两把大砍刀,一脸疯狂的杀了进来:“哪个不想活了?老娘送她上天!!” 还在对掐的俩人瞬间僵住了。 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是个人物呢?哪怕被魇着了的大伯娘依旧在内心里害怕着周家阿奶,更别提周大囡了。要知道,杨树村遭了灾,天知晓老丁家母子俩咋样了,哪怕还活着好了,那往后的日子还不知晓要怎么过呢,周大囡又不傻,与其指望那对不靠谱的母子俩,她不如巴着娘家这头,便是只给她一口饭也总比回去饿死了的好。 当下,俩人被迫分开了。 只是到了这会儿,这俩人身上都挂了彩。大伯娘是受的暗伤比较多,而且伤势比较严重,周大囡则多半是看着严重实则没啥的皮肉伤。 真要说起来绝对是大伯娘吃亏,尤其在回过神来之后,痛觉渐渐回来了,大伯娘疼得几乎站不直身子,甚至连哭都哭不出来。 再看周大囡,她本就精明得很,分开之后一看周家阿奶那满脸杀气的模样,当下把头一低肩膀一缩,呜呜的哭了起来,还边哭边道:“我好端端的在家里做着活儿,谁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上来就说要打死三囡,我不就是拦了一下吗?差点儿就被她打死了!!” 三囡忙上前拉她,也跟着哭道:“大姐,大姐你哪里疼?咱们去看大夫!” 周家阿奶可没有三囡那般好糊弄,不过她也明白到了这个份上周大囡没必要惹是生非,当下横了周大囡一眼,道:“你们姐俩都给我回房待着去!” 闻言,三囡还想说些啥,周大囡却不敢矫情,只急急的拽着三囡回了房。她自个儿的情况自个儿知晓,不过是个皮外伤,不看大夫也会好的。至于她亲娘……呵呵,疼死算了!! 见俩孙女进屋了,周家阿奶才一脸狰狞的看向大伯娘,这一看却是不得了了。 先前二山子倒是脱了外裳给大伯娘盖上,可那外裳早已在方才的厮打中掉了,这会儿大伯娘比方才回来时更惨,非但前襟完全暴露,连原本能盖住的背后,也因着衣裳被撕破,露出了白花花的肉来。 这里的白花花不是指她的皮肤有多白嫩,而是纯粹被水给泡得发胀了。基本上给人的感觉,除了恶心还是恶心。 周家阿奶被气了个倒仰:“你咋还有脸活着?!” 大伯娘虽恢复了点儿神智,可因着浑身上下剧痛无比,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如今是何等一副尊容,况且她满心满眼都是毁了的三千八百五十两银票,乍一听周家阿奶这番质问,还道是说银票那事儿,登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崩溃的大哭起来:“我的钱啊!!……” 如此嚎丧般的哭法,莫说近在咫尺的周家阿奶了,连因着不放心过来看情况的周芸芸都被吓得不敢进来,只扒着院门伸长脖子往里头看情况。 周芸芸并不清楚娘家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因方才三囡过来求救时,她人在后院,而周家阿奶则在灶间忙活。也亏得有小八在,帮她带了话,可到底有些不清不楚的,她便特地赶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儿,结果就听到了久违了的嚎哭声。 不会有错的,就算声音又嘶哑又恐怖,可独属于周家大伯娘那种歇斯底里的气质是绝对不可能弄错的。 所以……大伯娘没死? 没等周芸芸弄清楚事情经过,就听到大伯娘不打自招的坦诚了所有的事实。 “都怪三囡那个死丫头!要不是她咒我,我的银票咋就会泡了水?全毁了,全毁了!我的钱啊!!……都怪她,都怨她,就是因为她,该死的杀千刀的贱丫头!那可是三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啊!!叫她赔我,叫她一定要赔我!不然我就杀了她,我要杀了那个死丫头!!!!!!” 信息量太大,别说其他人了,就连精明过了头的周家阿奶都彻底懵逼了。 大伯娘想要杀死三囡。 因为三囡诅咒了她,导致她的银票泡了水全毁了。 一共是三千八百五十两的银票。 …… ……!!! “老娘送你去死!!”周家阿奶大步向前,劈手就是一砍刀,亏得大伯娘反应快,一个快闪往旁边滚去,要不然若是砍刀落在了实处上,指不定她这条命今个儿就交代在这里了。 彼时,周家其他人也回过神来,几个孙子忙急急的上前拦住周家阿奶,大金还高声道:“阿奶!犯不着为了她这种东西搭上命啊!叫她自个儿去死,你可不能杀人啊!” 这话搁在素日里,就算不被大山、二山揍,也绝对不会给大金好脸色看的,可此一时彼一时,起码在这档口,大山、二山还赞同的狂点头,且看向他们亲娘的目光里充满了怨恨。 三千八百多两银子意味着什么? 寻常老百姓一家五口人一年到头的嚼用也才三五两银子,便是县城里的小康人家,一年下来最多也就攒个二三十两银子。甚至在灾荒年间,三五两银子都能买个黄花大闺女了,哪怕是丰收年节,容貌姣美的大姑娘也就十几两银子。 还有县城里的宅子,周家阿奶买的小院地段很好,属于离闹市不远却闹中取静的好地段,便是如此也才一百多两银子。像周家阿奶做主给族人赁的大院子,因着地段并不好,即便实际面积要大得多,三个月的赁金也不过才八百个大钱,连一两银子都不用。若是想要买下来,则最多也就五十两银子。 三千八百多两银子,若是不考虑子孙后代的话,完全可以叫一家人过上吃香的喝辣的,躺平了享受的好日子。 结果,这么大的一笔钱竟然没了? 你咋不把自个儿的小命给弄没了呢!! 怒气上来时,周家阿奶是真的想要了结了这蠢妇的命,不过被孙子们拦了一下,又听到了大金的话,她反而消了怒气,反手将两把大砍刀丢开,冷笑着道:“好好,左右已经分家了……我管去死!!” 转过身子,周家阿奶目光狠戾的望着她那长子,咬牙切齿的道:“周大牛!你要是还有种,就给我砍死她!” 被点到名的周家大伯一脸的茫然,片刻之后猛的一屁股坐倒在地,拍着地放声痛哭:“钱啊!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你这婆娘咋不去死呢?!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 周家阿奶一脸的鄙夷,啐道:“你个孬种!老娘看了你就烦!给我滚出去,这是我买的院子!滚!!……你,还有你婆娘,你儿子你儿媳妇儿你孙子孙女,统统都给我滚出去,老娘再也不要看到你们这一房人,滚出去!!!!!!” “滚!滚!滚!”看了半天热闹的小八终于忍不住跳出来刷存在感了,“周大牛你个孬种!孬种!!孬种!!!你给老娘滚,老娘再也不要看见你!滚出去!” 大房这头各个都吓得面色发白,连个眼神都没给小八,只急急的在周家阿奶面前跪了一排,连带几个年岁尚幼的孩子们,哭着哀求周家阿奶消消气,别赶他们走。 叫阿奶消气?叫大伯娘上天还差不多。 “老娘欠你们的?一个二个的都长那么大了,还舔着脸吃老娘的喝老娘的住老娘的?老娘是没给你们安家银子?现银和田产加一道儿一万两了!出去随便找个人问问,看哪家有老娘这么大方的?还赖上了!” 周家阿奶是气狠了,索性直接放了狠话:“要么自个儿麻溜的滚蛋,要么今个儿老娘就去县衙门告你们不孝!回头顶好把你们一个个提溜到公堂里,先每个打上几十板子,才好叫你们知道好歹!” “阿奶……”大山他们还要哭求,毕竟连周大囡都知道跟着阿奶吃喝不愁,虽说大房得了安家银子,可毕竟没分到他们自个儿手上,这一走万一饿死了咋办? 可周家阿奶把眼一瞪,旋即转身就要往院子外头走,唬得大山和二山急吼吼的起身拉人:“走走,阿奶别生气,我们都走,这就走!” 莫说老周家已经分家了,就算不曾分家,周家阿奶真豁出去要把儿孙轰出家门也是允许的。哪怕大房那头告她不慈……话说,如果拿了一万两银子叫人滚出去都算不慈的话,估计全县城的人都愿意被自家长辈这般对待。 因着周家阿奶是因着气疯了,大房等人忙急急的收拾了东西,不到一刻钟就都跑了出去,唯独只有周家大伯还瘫坐在院门口,一脸不敢置信的望着周家阿奶:“阿娘……” “再废话一句,老娘拼着老命不要也非得把你剁成肉酱不可!!滚!!!!!” 周家大伯还是不愿意走,他简直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居然会被自己的亲娘如此绝情的轰出家门。可惜,他不走还有他儿子们,大山和二山合力将他从院子里拖了出去…… 眼见大房的人都滚蛋了,周家阿奶才略缓和了点儿,抬眼见周芸芸一脸惊悚的扒着院门,登时仅存的那点儿怒气也消散了,摆了摆手叫她去屋里找俩囡子玩,自个儿则是站在院门口居高临下的望着瘫坐在巷子里哭嚎个不停的周大牛俩口子。 准确的说,既是出了院门就不归周家阿奶所有了,可她也没做啥,只是眼带杀气的望着大房众人,唬得他们连连往后挪,只恨不得立刻消失才好。 这里头,从头至尾都不在状态中的,大概就只有三山子了。 他刚回来时就晕了,虽来回被亲哥拖拽,可不知是因着太累了,还是咋了,愣是完全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及至整个大房连带小孩子们都被周家阿奶轰出来了,他才渐渐醒转过来。 “这、这是咋了……”三山子有点儿懵。 回答他的却是亲爹娘一声高过于一声的嚎哭。 “我的钱啊!!四千两银子啊!!……周王氏你个蠢妇,自打进门后就没干过一件好事儿,今个儿我就跟你拼了!!” “不是我的错啊!都怨三囡那死丫头,看我不打死她!啊!别打我,死人了!要死人了!!” 三山子傻傻的看着这一切,间或瞥到俩亲哥抱着头蹲在墙角边,嫂子们和侄子侄女们则都抱头痛哭,所有人都是一副茫然无措且完全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的模样。 发生了什么事儿? 他不是刚死里逃生吗? 家里人为啥不感到庆幸,反而这么一副死了人的模样? “对了对了!我要去找二弟妹要田产,不卖了不卖了,哪个说要卖田产的?我不卖了,田产还我,那是我们大房的田产!”大伯娘忽的回过神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头走去,还边走边嚷嚷道,“周二牛你们俩口子把田产还给我,我不卖了,不卖了!!” 院子里头的几人原还想着要不要先帮着寻个地儿安顿大房的人,听得这话后,别说二房了,就连三房的周家阿爹和大金都忍不住往地上啐了一口。 见过不要脸的,却没见过这般不要脸的! 周家二伯和二伯娘更是气得浑身发颤,好在三河机灵,当下冲过去将院门一关,回头安慰爹娘:“跟傻子置气干啥?左右田产早就过了户,族长和里长都是见证,凭她再怎么瞎嚷嚷也没辙儿!”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心头的怒火却仍是止不住的往上窜。 尤其是二伯娘,她跟大房又没血缘关系,先是瞧着自家心疼了十几年的闺女当着自己的面被抽了好几巴掌,后又莫名的被骂被诅咒,心胸再开阔都未必能看得开,这会儿更是被气得胸口直翻腾,若不是有儿媳妇儿扶着,她能直接被气得背过气去。 二房其他人面上也都不好看,哪怕理智上知晓这只是大伯娘一个人的错,却还是忍不住将整个大房都责怪上了。也亏得周家阿奶将他们都轰了出去,不然打起来就是迟早的事儿! 只不过,最后的最后,还是打起来了,却不是大房和二房,而是大房内部闹腾了起来。 周家大伯父子四人都算是脾气好的,这会儿也是心疼悔恨多过于愤怒,大山媳妇儿本身就是个软性子,只抱着儿女痛哭。唯独二山媳妇儿,也就是大伯娘的娘家侄女秀娘,一个没忍住直接学起了周大囡,冲着她婆母就是俩大耳括子。 作者有话要说: 债务还清,以后写多少更多少   ☆、第124章 52.1 第124章 四千两雪花银啊!! 别怪秀娘没见识,她确确实实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大的一笔钱。事实上,因着她的孩子还小,加上还要忙里忙外的做家务活儿,对于公婆和隔房叔婶之间的是非,她只大概的听过一耳朵,却知晓得并不真切。没法子,她前头俩儿子年岁也不大,后来生的那个更是尚在襁褓之中,事实上她连自家男人都时常顾不上,指望旁的事儿真心是为难她了。 正是因着先前被蒙在鼓里,以至于乍一听到如此天文数字一般的银两,她整个人都懵了。 本能的忽略了那笔被花去的一百多两银子,反正这会儿秀娘满脑子都是四千两银子,她并不清楚公公手头上还有一笔钱,只道是真的被周家阿奶轰出家门了。惊恐和绝望,以及对年幼孩子的心疼登时占据了她的心房,这时候再指望她敬重婆母兼姑母…… 话说回来,她敬重过那货吗? “啪啪”两巴掌下去,秀娘明明是动手的人,却在打完这两巴掌之后,捂着脸痛哭失声。 杨树村被水淹了,自家除了一些贴身物件外,甚至连粮食都没有拿出来,虽说她这些年是积攒了点儿钱,可若是没法回村,单在县城里过日子,恐怕没多久就要弹尽粮绝了…… 二山子原本是有些懵的,他倒是清楚自家阿爹手头上是有一笔钱的,因而懵是懵的,却不至于完全陷入绝望之中。再一个,他太清楚自家阿奶的为人了,如今之所以能狠下心肠将他们这一房人轰出去,那也是因着他们肯定死不了。换句话说,真要到了没法子的时候,再来求求?或者更简单,他带着妻儿直接跑了便是了,一个大男人还养不活自家妻儿? 这会儿见妻子捂着脸哭开了,二山子赶忙凑上去安慰道:“秀娘你别哭了,没事儿的。咱们家还有银两,做买卖的方子我也记下了,回头咱们先寻一个落脚的地方安顿下来,再慢慢想将来的事儿。放心,有我在,你和儿子们都不会有事儿的。” 秀娘还不曾说什么,大伯娘已经炸了。 “周二山你个混蛋!!你没见到你媳妇儿打我吗?你妹子打我,你阿奶打我,这会儿连你媳妇儿都敢对我伸手了!你要是我儿子,就立马把她给休了!!!” 话音刚落,二山子眼前一花,就看到他娘狠狠的砸在了他面前的地上,再一看,却是他爹忍不住动了手。 二山子嘴角略抽了抽,护着自家媳妇儿和儿子们退后了几步,跟大哥大嫂和侄子侄女们凑到了一道儿,远远的望着他爹发飙。 这年头,当爹的打儿子是常事儿,当相公的打婆娘更是平凡到不行了。哪怕这巷子里来来往往的人们都驻足观望,却没有一人上前劝架或拉架。一则是这种事情并不稀罕,二则却是很多人已经盯着看了很久了,哪怕并不知晓事情的原委,那也大致的听到了某几个关键词。 譬如,四千两银票。 再譬如,全毁了,都没了。 还有就是被家里的长辈赶出了家门…… 得了,啥都不用说了,单凭头一点,就足以叫人心生同情了。还有人忍不住跟相熟的街坊窃窃私语,只道若是家里的婆娘毁了银子,莫说四千两了,便只有四两也要叫她吃不了兜着走。 只这般,周家大伯俩口子愣是在众街坊跟前厮打成了一团,最开始是周家大伯单方面的痛殴他婆娘,可等后来他婆娘回过神来之后,却是挥舞着双手,用尖利的指甲拼命的划拉着周家大伯的脸。 两刻钟后,俩人终于因着又痛又累,而选择了暂时停手。 这时,大山子终于站出来劝道:“阿爹,眼瞅着这天就要黑了,咱们真要在这巷子口待一晚上?便是先寻个客栈住着也好呢。” 周家大伯拿手捂着脸,他的伤尽管不是很重,看起来却颇为触目惊心:“走,去前头的客栈,今个儿我也要分家!” 前头半句话是没啥,这一带离闹市区很近,基本上啥店铺都有,自然少不了客栈。可后头半句话却是把大房所有人都惊到了,偏这会儿天色是真的暗了下来,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想着待会儿到了客栈再说。 …… …… 大房一行人是走了,留在家中的周家阿奶等人心里也不好受,当然不是不舍而是单纯的愤怒。 听着院子外头的吵闹声,周家阿奶恨得牙根痒痒:“自个儿立不起来怪谁?我咋就生了这么个废物蛋子?活该上街要饭去!你们给我听着,甭管往后他们那一房落到了这么地步,哪个都不准伸手帮忙!记住了不?” 其他人还能说啥,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哪个也不敢在这档口触阿奶的霉头。 及至院子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周家阿奶才去了三囡那屋。 彼时,周芸芸和三囡正围坐在炕上,就着屋里干净的水和巾子给周大囡擦脸上、胳膊,乃至身上的伤口。 说真的,大伯娘下手真狠,仿佛眼前不是她亲生的闺女,而是有着不共戴天的生死仇人一般。当然,周芸芸和三囡在唏嘘的同时,并不知晓周大囡也不是什么好货,因为大伯娘身上的伤势只会更重。 因着家里并没有治疗外伤的药膏,她们只能简单的帮着给周大囡擦洗了一下伤口,然后换上了干净的褒衣,叫她躺在炕上。周家阿奶进屋时,她们已经料理得差不多了,倒是先前的那盆清水已经脏污到不行了。 “阿奶。”周芸芸先起身唤了阿奶,尽管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可因着原有的影响,她对大伯娘多少还是存了点儿偏见的。再加上方才三囡也说了,周大囡是为了保护她才跟大伯娘发生了冲突,考虑到三囡从不招惹是非的性子,周芸芸只会认为错在大伯娘那头。 当然事实也的确如此。 周家阿奶完全没有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只简单的两三句话就将事情说了一遍,不单将周芸芸听得目瞪口呆,连周大囡和三囡这俩多少知晓一些内情的人也惊吓得不轻。 尤其是周大囡。 “啥?她真的毁了四千两银票?”不愧是一脉相承的人,周大囡简直跟她娘、她二嫂兼表姐一个性子,直接将数目化零为整。当然这么说也没错,毕竟大伯娘最初从二房抢走的就是整整四千两银票,只可惜那银票已经彻底泡汤了,“那可是四千两啊!!她咋不去死呢?” 兴许是这话取悦了周家阿奶,阿奶难得冲着周大囡露了个好脸,且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道:“明个儿一早叫三河去隔壁街的医馆里买罐膏药,你也赶紧好起来,就你娘那德行……哼,保不准回头还会上门来闹腾!到时候,你就直接给我动手,左右你早就不是老周家的人了,她能拿你咋样?” 周大囡两眼放光,其实她就一些皮外伤而已,真心算不上什么,倒是周家阿奶这话如同给了她一把尚方宝剑一般,叫她满心的欢喜。 欢喜有两方面,一是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击报复,二就是变相得允许她留下来暂住,毕竟她一个外嫁女,且还是大房的外嫁女,实在是没有理由留下来。也亏得三囡待她好,二房也不差这口吃的,她才能厚着脸皮想着尽可能多待两日,起码也得等水退了再说。如今倒是好了,阿奶松口了!! “阿奶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叫那蠢妇欺负三囡的!她要是敢来,我就打得她哭爹喊娘的,保管叫她亲娘都认不出她来!!” 周家阿奶微微点头,她太清楚自家这三房的性子了,二房和三房确实能干,却少了那一股子冲劲和狠劲,若是太太平平的过日子,那绝对衣食无忧。可一旦有人豁出去不要脸硬是歪缠了,他们恐怕都没法子。 这三房也就罢了,周家阿爹才三十几,正当壮年,大金也已经是少年郎了,并不惧旁人闹腾,况且还有她在。可二房呢?说白了,老周家已经分家了,如今还住在一道儿也仅仅是权宜之计,等回头大水退了,二房诸人是必定要回村子的,谁叫他们分得的都是田产呢?真要在县城里待着,才是要老命了。 略一思量,周家阿奶又道:“大囡,老丁家那头怕是没啥希望了,倒是我听张里长说,但凡是村里头死了人的,上头会发些财物。回头我和你三叔他们在县城里,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你不如跟着你二叔二婶回村子里去,张里长跟咱们家这么些年的交情了,肯定不会叫人吞了你那份的。到时候,你甭管是守着老丁家的房子和田过日子,还是回头再嫁都成。” 周大囡转了转眼珠子,很快就明白了周家阿奶这话的意思。叫她当这个黑脸的坏人,挡着大房那疯婆子,而二房则变相的给她撑腰,为她以后再嫁做准备。 其实说白了无非就是互相利用,不过这正是她如今最缺的。 “成!阿奶您说啥都是对的,我听您的!” 说这话时,周大囡却忍不住在心底里暗暗叹息,早知道这样她前些年何苦闹腾呢?看三囡的日子过得多好,还不是因着事事都听阿奶的?好在如今也不晚,她才十九岁,乡下地头再嫁是寻常事儿,到时候寻个老实巴交的人,生几个儿子闺女,她会安分的干活,也会乖乖的听周家阿奶的话,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差的。 ——再差还能差过前些年?   ☆、第125章 124.52.1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分两章的,后来觉得一章完事比较好,后面补了2K,看过的建议再看一遍_(:зゝ∠)_ 第125章 很多时候,人只要看得开一点,日子自然也就过得好了。问题在于,大部分人都看不开。 随着天色渐暗,周家小院自是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连周芸芸也在跟娘家人道别后,回了相隔不远的自家,没多会儿就迎来了归家的孟秀才。临近的街坊邻里们,也都陆续生火做起了晚饭,赶在天色完全昏暗之前用了饭,简单洗漱后皆熄灯入睡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家都是这般和乐的,旁的不说,单就是刚被周家阿奶轰出家门的大房一家子,就没法安生的用饭入睡。 县城里并不缺客栈,哪怕周遭数个镇子、村子都遭了难,可那些灾民是没有余钱入住客栈的,因此大房一家子只走出了一小段路后,就寻了个门脸齐整的客栈交钱入住。 大房的人口并不少,可很明显他们不可能按着人头定房间。事实上,即便周家大伯手头上并不缺钱,他还是只定了一个最下等的大通铺,就是那种进门左右两边皆是长条炕,一边让女眷带着孩子住,一边则睡男丁们。 付了钱,进了屋,周家大伯让俩儿媳妇儿去左面的炕上照顾孩子们,又叫二山子去外头买点儿吃食,虽说客栈里也提供晚饭,价格却略高了点儿,去外头买些包子饼子则要便宜很多。 先安置了女眷和孩子,周家大伯坐到了右面的炕上,且唤了大山子过来,又叫他婆娘和小儿子跪下。 大伯娘自是不服,问题是到了这会儿已经不是她服不服的事儿了,尤其她这三天里啥都没吃,也没怎么休息,方才更是被打得遍体鳞伤,莫说跟周家大伯争辩了,她如今连站都站不住。 眼瞅着三山子已经给跪下了,大伯娘也懒得再废话,半跪半瘫坐在地上,叹着气开口道:“行了,咱们也该商量商量往后的事儿了。索性你那儿还有钱,回头比着阿娘先前买的院子,也置办一个好了。对了,左右都要置办,索性不如去县城书院旁吧?到时候也好叫三山子少走几步路。” 不得不说,大伯娘的母爱还是很伟大的,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是念念不忘三山子的前程。可惜的是,她说了不算。 周家大伯也是累得不轻,不是身子骨有多疲惫,而是心累。 先前他虽然知晓那四千两银子在他婆娘手里,可还道是被她收拾妥帖了,这金银一物不容易损坏,只要存放得当,便是遇到了洪灾也不怕。可冷不丁的听说四千两银子泡了水,他这心里…… 损失钱财是一重打击,随后被他娘赶出家门就是另外一重打击了。周家大伯活了半辈子,今个儿一天之内却是经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这会儿只恨不得立马仰头躺倒,好好睡上一觉,兴许明个儿一早起身时,会发现所有的事情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 可惜,他婆娘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 “分家吧。” 许久之后,周家大伯才吐出了这么一句话,虽没有疾言厉色,却带着十分的决绝和肯定。 大伯娘不敢置信的抬头看着他,一脸的茫然外加惊愕,喃喃的道:“这不是已经分家了吗?分了啊!” 分家这话,方才在巷子口时,周家大伯其实已经提过了,自然大伯娘也听在耳里,毕竟她蠢归蠢又不是聋子。可听见了是一回事儿,完全理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反正大伯娘没弄明白她男人这话的意思,毕竟周家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在周家族长和宗老的见证下,彻底完成了分家事宜。 周家大伯语速极慢极慢的道:“我是说,今个儿咱们这一房也分家。跟阿娘一样,大山子、二山子带着他们的婆娘儿女分出去,我跟你还有三山子一道儿过。” 这话一出,坐在炕尾并不曾靠近的大山子面色大变,当然另一面的俩媳妇儿也被惊到了。 尽管分家这种事情并不算稀罕,可冷不丁的突然被提出来,是个人都会惊讶的。尤其如今的大房,可以说是啥都没有,房舍、田产都被卖给了二房,偏生所得的银两却被大伯娘给祸霍了。 大山子张了张嘴,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住了口。他低头想了想,其实分家也好,他有一把子力气,这些年私底下也存了些银两,即便真的分家单过,想来只要在县城里赁间房舍,拿存银买点儿食材练摊赚钱,糊口总归不是难事。 这么一想,大山子倒是淡定了。 另一面的大山子媳妇儿看了他一眼,见自家男人没开口也就低头继续照顾孩子了,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左右嫁过来这么些年也没吃什么苦头,往后最多辛苦点儿,活下来总归是没问题的。 至于二山子媳妇儿,也就是秀娘则一脸怨恨的瞪着她婆母兼姑母,可因着自家男人不在屋里,她也没有开口,想着先听听公公怎么说,回头再慢慢思量将来的事儿。 儿子儿媳没意见,大伯娘也没有,她只道:“这话倒也在理,左右大山、二山都已经娶妻生子了,是该叫他们出去讨生活了。只是他们要是分出去了,家里的活计怎么办?要不先给三山子娶一房媳妇儿?总不能什么活儿都叫我干吧?” 周家大伯面色深沉,目光更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婆娘。 他婆娘的意思他已经很明白了,左右不过是想着他手头上还有银钱,顶好叫俩儿子都出去,剩下的钱财尽够三山子花用了。问题是,他会这么干吗? “阿娘当初分家时,给了我差不多六千两银子,还有几百亩的田产。田产之类的都叫你给卖了,换了四千两银子。”周家大伯一字一顿的道,“零头咱们就不算了,只算整数,统共一万两银子的家当,原应该一分为四,仨儿子和我各算一份,如今索性一分为五好了,每个儿子都得两千两银子,我和你也一样。” 不提大山等人震惊的神情,单说大伯娘听了这话,心头顿时升起了一股子不详的预感,忙结结巴巴的开口道:“可那四千两银子没了啊!” “那关我什么事儿?”周家大伯此时早已面黑如锅底了,吐出来的字更是硬邦邦的,毫无半点儿温度,“我手头上还有六千两,我和大山子、二山子每人得两千两……” “我呢?那我和三山子呢?周大牛!!你这是要逼死我吗?!” 大伯娘慌了,彻彻底底的慌了神。其实,周家大伯往日里不是没有谩骂过她,甚至不止一次的动手打过她。然而也只有今个儿,周家大伯状似平静,实则却是满脸的寒霜。 这一次,他是真的下定了决心。 “你要是想死,我绝不拦着。”周家大伯一脸的平静,“我保证其他人也不会拦着。” “周大牛!!!”大伯娘不单彻底慌了神,她只觉得自己又要疯了。看多了村里人分家单过,却从来没有当长辈的手头上会不捏着银子的。甭管当爹娘的跟哪个儿子过,或者是在几个儿子里头轮流过,可最最不能缺的就是钱啊! 像周家阿奶这种手头上只捏一股的还是少数,多半人家甚至是长辈捏着一半的家当,只拿余下的分给膝下几个儿子。这也是怕老了以后儿孙不赡养自己,至于自己手头上捏着的钱财,大不了等死了以后再分呗,这种事情常见得很。 可如今…… “就这么办!对了,各人的衣裳被褥都归自个儿,留在村里的家舍器皿就不要了,我实在是没脸面回村子。”周家大伯长叹一声,幸好当初他跟二弟商量过了,虽说他才是长子,可因着祖宅祖产都归了二房,那么将来扫墓祭祀就由二房多担着点儿,他二弟为人厚道,想来应该是不会太介意的。 “你疯了!疯了疯了,周大牛你一定是疯了啊!!哪有人这么分钱财的?大山子、二山子都有手有脚的,哪里不能寻到活计呢?正好如今县城里到处都在招苦力,叫他们多干点活儿不就好了?就算要分家当,随便给个三五百两银子的,哪个敢说咱们家不厚道?” 大伯娘一脸的崩溃,嘴里更是不住的叨叨的。然而,正是因着她此时的心神不宁,才没有看到离她不远处的大山子已经彻底黑了脸,至于两个儿媳妇儿更是面色不善的盯着她。 诚然,多的是人家给分家单过的儿子们分个几两银子,甚至完全没有银子都是正常的。譬如,给块地,或者分足够一年吃的粮食之类的,若是能再给几百个大钱就已经算是殷实人家了。再不然,只要帮着娶了媳妇儿,就算是父母尽到了义务,以后的事儿如何,自是凭个人的了。 这也是为何周家阿奶明明脾气那么坏,却反而被整个杨树村所推崇的原因,哪怕她天天对儿孙不是损就是骂的,只要她乐意,多的是人愿意当她的孙子由着她打骂。哪怕对外老周家并没有明说分了多少钱,可每一房都有几百亩的田产,这绝对是闻所未闻的事儿。 如今轮到大房分家了,周家大伯没有周家阿奶的能耐,可他却仍希望儿孙们好好的。尤其如今,三山子算是彻底养废了,那就只能尽心尽力的栽培其他的儿孙了。 正巧此时,二山子拿了一摞烧饼回来了,周家大伯叫他把吃食给女眷和孩子们,唤他和大山子都到跟前,再从随身的行囊里费劲的掏出了一个半大不小的匣子。 “先前你阿奶分给咱们这一房的金票和银票并一些银锭子,都被我换成了金条。” 说到这里,周家大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他这还是因着听了三囡的话,才特地跑去钱庄里兑换的。其实因着金子极重,占的地方真心不算多,携带起来也不会费太多的劲儿。就像他手头上这六千两的银子,换成金子也就是六百两。六十斤的东西,搁在县城里那些娇小姐看来那是重的不得了了,可庄稼汉子,哪个不是能肩挑手抬几百斤东西的?区区六十斤,还没秀娘膝下俩大胖小子重呢。 一块金条是十两,一共也就六十块金条而已。 周家大伯随手拿了两块包袱,将里头的衣裳胡乱的抖出来倒在炕上,数出四十块金条均分到两个包袱皮里,确定无误后,交给了俩儿子。 大山子和二山子面面相觑,尤其是方才跑出去买吃食的二山子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看到自家阿爹一脸的不善,就没敢开口,只拿眼去瞧他大哥。大山子自是发觉了二弟在偷瞄他,当下冲着他微微点头,叫他先把金条收下。 这俩兄弟年岁相近,感情素来不错,且二山子心道,有钱总比没钱好,当下便将包着金条的包袱卷巴卷巴揣到了怀里,几步走到对面炕上顺手塞给了他婆娘。 见状,大山子也赶紧脚底抹油跑到了对面,也是将包袱给了他婆娘,顺手接过了大闺女,拿了张烧饼喂她。 金条到了手,莫说大山子和二山子原就是心大的人,就连最容易担忧的俩媳妇儿都淡定了。钱财在手万事不愁,分家就分家呗,到时候也学着周家阿奶的样子,在县城里置办个房舍,再支个小摊做买卖,只要勤快点儿,不愁日子过不好。 只是,他们倒是真淡定了,大伯娘却整个人都不好了。 其实她不是不能奋力扑上去干架,而是真的没力气了。这不是先前看到三囡还能拼着一口气冲过去,到了这会儿,她是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强撑着一口气也只能哑着嗓子冲着她男人怒吼,至于旁的却是真的有心无力了。 三山子的情况也是如此,或者应该说他更不好。 因着这些年来一直都是躲在屋里做学问的,别说下地种田了,即便是轻便些的家务活儿他都没做。也因此,他的身子骨并不结实,当然不至于像周大囡她男人那种药罐子,三山子只是瘦弱,并不是身体不好。 问题在于,他先前在洪水里浸泡了足足三天啊!! 洪水本就脏污得很,水里是啥玩意儿都有,加上完全没吃上东西,哪怕喝水也是就着雨水喝了两口,等侥幸被冲上岸后,更是拖着疲惫的身子骨赶到了县城里…… 凭良心说,三山子还能带着气,已经证明他算是命硬了。 闻着烧饼的香味,三山子本应该赶到腹中饥饿的,可他这会儿却是满脑子的“钱钱钱”…… 从看到亲娘发疯似的撕扯衣裳,三山子就整个人都不好了。虽说他没啥读书的天赋,可读书人的做派却是学了个十足十,就他亲娘在洪水里的那一番言行举止,说真的,被休了都是活该! 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他爹,就听闻了事情真相。 在那一瞬间,他是真的要疯!! 四千两啊!! 要是有四千两银子,就算他一辈子考不中,那也能一生衣食无忧,哪怕考一辈子都够了。结果,这四千两银子就这么被他娘给祸霍了? 她!怎!么!不!去!死! 若非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一把,三山子真的能奋力扑上去掐死他那个祸害娘。要知道,那可是四千两银子啊!把他娘卖一千次都未必值这个钱,居然就这么没了?还有他爹他哥哥们……咋就那么狠心呢? 三山子彻底不好了,偏此时,他爹又开口了。 “三山子,你以后就不用再想着念书做学问了,你娘把你一辈子的钱都用光了,往后你就去做活儿,正好你娘也说了,县城里到处都在招苦力,听说一天有三十文钱,还管两顿饭呢。你去吧,赚来的钱就给你娘花,我不用你养。” 在大伯娘和三山子充满了惊惧的目光下,周家大伯决绝的说出了自己的决定:“我在的一天,你们就有住的地方。等我死了,剩下的钱财一分为二,给大山子和二山子。至于你俩,是死是活就由着老天爷吧。对了,等洪水退去了,我自个儿去找族长,立下字据,你和你娘自成一房,生老病死都跟大山二山无关!” “苍天啊!你这是要逼死我啊!我还不如去死!!!!!!!”大伯娘惨叫一声,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去吧。”周家大伯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随口应了一句,继续对三山子道,“你俩哥哥从小就不得你娘喜欢,我一个大老粗也不知晓怎么疼孩子,由着他俩吃苦受罪的。罢了,如今说啥都晚了,只能不拖累他们了。倒是你,你娘打小就偏疼你,记得以后要好好跟她过。明个儿一早我就去赁两间房舍,我一间,你跟你娘一间,除了赁房舍的钱,旁的我一文都不会出的。不过要是你俩真的没饭吃了,我倒是可以给点口粮。” 说到底,周家大伯还是心软的,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婆娘和小儿子去死,所谓叫小儿子做苦力的话也是随口说说的,就三山子那小身板,连下地都不成,能做苦力?之所以今个儿把话说得那般决绝,也是想着丑话说在前头。 见三山子彻底傻眼了,自家婆娘更是两眼一翻晕厥在地,周家大伯终于满意了,冲着对面炕上的儿子儿媳们点了点头:“你们也一样,明个儿自去寻房舍,也不拘选在哪里,反正以后的事情我都不管了。” …… …… 大房分家一事,是足足过了两天后,才传到周家阿奶耳中的。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周家阿奶掏了掏耳朵,一脸的不敢置信:“啥?哦,真没想到他周大牛这辈子还能干出一件像模像样的事儿来。那蠢婆娘没闹腾?不吃不喝要寻死?成啊,正好先前置办的丧品都还在,三河啊大金啊!帮我把东西都给你们大伯娘送去!!”   ☆、126|124.52.1 第126章 分家这事儿,纯属于智者见智仁者见仁,反正在大山、二山他们这些人看来,完完全全是好事儿。别看大伯娘糟蹋了四千两银子,可要是没这事儿,这家还未必能分,往后还不得叫蠢娘和倒霉弟弟坑一辈子?尤其是大山子,身为长子、长兄,他要承担的责任太大了。 如今倒是好了,大山、二山次日一早就出去看房舍了,目标就在附近,倒是不拘怎样的院子,哪怕不是独门独院也无妨,只先有个落脚处就好了。因着他们要求低,不出半日工夫,就寻了两处房舍。 两处房舍是紧挨着的,都是前头两间房,后头三间房并一个天井的格局。前头的房舍较大,方正得很,要是把窗子打得大一些,还能做点儿小买卖。后托的三间房较小,单单要是住人倒是够了。 考虑到两家的孩子都还小,再说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寻不到太好的房舍,兄弟俩在跟媳妇儿简单的商量之后,就定下来了。也许房舍是不算太好,可好歹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说价格也便宜,连带家舍在内也不过才四十两。 等看好了房舍,大山、二山一刻都不停留,立马带上媳妇儿、孩子离开了客栈。因着家舍都是齐全的,他们随身也带了铺盖等物,只要稍稍打扫一下,当晚就住下了。等回头好生收拾齐整后,这才将自家的消息递到了周家那头。 周家阿奶虽然气周大牛太窝囊,对于大山、二山却没啥想法,知晓他俩买的房舍离自家只有不到小半刻钟的距离,便一面唤三河、大金将灵堂里的东西全都给那蠢妇送去,一面又叫大河、二河去瞧瞧可有需要帮衬的地方。 至于可劲儿作的大伯娘…… 说真的,寻死腻活这种事儿,你先掂量一下自个儿的份量,莫说周家阿奶了,便是连大伯娘最心疼的三山子都没将这当回事儿。一来,那婆娘就不像是个会寻死了;二来,真的一心寻死的人,谁能拦得住? 于是乎,大伯娘连着在客栈大通铺上躺了两日,眼睁睁的看着分家成了事实,又目送大山、二山带着媳妇儿、孩子离开了客栈,甚至她还看到三山子窝囊的躺在另一边的炕上,等着投喂吃的喝的…… “我这是作了什么孽啊!!!” 等三河和大金奉了周家阿奶的命令给大伯娘送一应丧葬用品时,才刚走到客栈后院就听到了那熟悉的嚎哭声。大通铺属于下等房间,落座于后院,正对面就是马棚,位置不可谓妙不可言。幸好老周家本身就是庄稼把式出身,马棚的味道再大,还能大得去粪坑? 俩人对视了一眼,循着声音来到了房门前,敲门进入。 开门的是周家大伯,他显然没料到还能看到隔房的侄子,先是惊讶,之后便是狂喜:“你们……是阿娘叫你们来的?” 三河和大金再度对视一眼,答案倒是肯定的,只不过周家大伯还是会失望。 因着已经预料到了无比惨烈的结局,俩人索性默契的将东西先弄到了房间里。索性大通铺旁的优点没有,地方倒是大得很,把东西尽数堆在了两张炕中间的空地上,三河终于开口了。 “大伯,不是咱们当小辈儿的故意糟践您,这实在是……阿奶的脾气您也知晓,她叫我们把东西送过来,再给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反抗呢。您别气,左右这些东西还值几个钱,转手还能多个进账。” 一旁的大金憋得好辛苦才没笑出来。说真的,三河是因为年岁略长,又已经娶了妻,相对得要成熟一些,所以他才能忍着对大伯娘的不满,对大伯却还存着一分敬意。可大金不同,说白了他如今还是个半大少年郎,一想到大伯娘先是算计自家阿姐,前个儿又毒打了大囡、三囡,他就满心满眼盼着那蠢婆娘去死。如今瞅着大伯娘跟个死鱼一般的躺在大通铺上,真的很想放声大笑。 ——活该!! 然而,三河这话虽说得委婉,可周家大伯又不是真的傻子,加上先前布置灵堂的活儿他也有插手,当下就明白了三河话里的意思,面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了。 不等周家大伯开口,原本躺在大通铺上的大伯娘忽的调转头看了过来,哑着嗓子道:“是什么东西?能换多少钱?给我,都给我!” 给就给呗! 大金心情很不错的主动将东西送到了大伯娘躺着的大通铺上,还不忘将外头包裹着的粗布掀开,好叫她看个分明,口中更是道:“左右都已经买了,不用可不是浪费了吗?” “这……”大伯娘一下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东西看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的道,“谁死了?难道是周芸芸?” 啪!! “我手抽筋了,真是不好意思。”大金举着巴掌立在大通铺前,脸色黑如锅底,眼见顶着个巴掌印的大伯娘还要开口,他索性又是一巴掌,“唉哟,我的手又抽筋了,我看我还是赶紧去买贴膏药吧。” 三河赶紧上前拉过他,却并未开口指责,而是脸色相当难看的向周家大伯道:“有些话我这个当小辈儿的不好说,可阿奶呢?” “不是……”周家大伯都懵了,他怎么会知道那蠢婆娘冷不丁的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呢?又气又急的上前,脱下鞋子冲着他婆娘就是七八下。只是没等他打完,三河已经拉着大金走了,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 周家大伯气得浑身发抖,随手操起一大沓黄纸就往他婆娘嘴里塞,怒道:“我原还道经了这事儿,你多少能长点儿脑子!结果呢?你咋不去死呢?死了多好?你给我去死!!” “我咋了?这不是家里人都见了,就独独没见着芸芸吗?大金还说是先前买的……我哪知道……等等,他的意思不会是给我买的吧?”大伯娘惊呆了,直到嘴里被塞了满把的黄纸,才堪堪回过神来,跟她男人扭打在了一起。 “对啊!就是给你买的,左右买都买了,你索性去死,省得浪费了!!” “你才去死!给老娘滚开!” …… …… 大房的闹剧没人在意,倒是大金狠狠的气了一场,偏这事儿也不好告诉其他人,免得累着别人再受气。思来想去,大金只暗下决心,回头寻着机会,他一定要好好收拾三山子,左右大伯娘最在乎的就是那货了,隔三差五的打个半死,看她心疼不!! 这厢,三河和大金回去了。那厢,大河和二河也去瞧了大山他们的新居,幸好房舍虽不大,却没多少需要修缮的地方,也没待多少时间,他们就离开了,只道下回有空了再拜访。 凭良心说,大山和二山真的非常庆幸。庆幸尽管摊上了蠢娘和倒霉弟弟,可好歹他们的阿爹还算是果断,至于阿奶那头,明面上估计是不会跟他们来往了,可暗地里到底是放心不下他们。 只这般就已经很好了,做人要知足。 因着这俩兄弟都是闲不住的人,哪怕如今有足够的钱财傍身,他俩依旧在家中妥当之后,就立马出去寻活计。当然不是干苦力,而是想着重拾麻辣烫的生意。锅碗瓢盆因着并不会被水弄坏,当初都是放到地窖里藏着的,并不曾带出来,所有他们要做的是将必须的用具都准备妥当。好在县城这头啥都不缺,只是略需要一点儿时间罢了。 趁着家里的买卖尚未妥当,秀娘妯娌俩商量着轮流去探望一下娘家人。也亏得周家阿奶提醒得早,她俩的娘家都得了消息早早的离开了村子。 不过,还是那句话,信归信,能做到像周家阿奶这般毫不迟疑的举家迁徙,且将绝大部分家当都打包带走的人家总归是少数。事实上,俩人的娘家都只带了细软和少量的粮食。 如今,村子真的遭了洪灾,还不知晓那洪水啥时候才会退,且就连镇上都或多或少遭了灾,留在县城安全归安全,花销却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承担得起的。 这么说吧,在村子里几乎是不花钱的。粮食是自家去年收获的,小菜葱蒜地里头有,殷实人家还会杀鸡杀鸭来解馋,略穷一些的人家则是将禽蛋攒起来,等逢集的时候拿过去换些粗盐或者豆油。至于衣裳,村子里很多女人都会纺织,再说也不是所有人家年年都穿新衣服的,事实上很多人一辈子都穿不上一件新衣服,都是大的改小的,或者缝缝补补凑合穿的。 可如今来到了县城里,甭管是柴禾还是清水,都要花钱。哪怕这些都只是小数目,可要是人口一多,日子一久,这样积少成多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更别提还有住的地方,日常的吃喝用度…… 秀娘妯娌俩都有心帮衬娘家人一把,可贴补娘家这种事情绝不可能动用家里的钱财,幸好这些年来她俩做针线活儿也攒下了不少私房钱,在各自支会过自家男人后,俩人轮流去寻了娘家人。 赁院子要钱,吃喝倒是可以借点儿粮食。在大山、二山住处定下来后没多久,周家阿奶又使唤孙子们送去了粮食,毕竟这会儿粮食是天价,她既不想赚这个黑心钱,也没的叫自家儿孙去买黑心粮的道理。至于周家大伯那头,爱咋咋地!! 于是,秀娘妯娌俩便都选择捎带了一些钱,以及拣出了家里的粗粮,打听清楚消息后,秀娘叫她大嫂先去,她第二日再去。一来对方是长嫂,二来王家的情况她清楚,这才不过七八日工夫,绝不至于到弹尽粮绝的时候。   ☆、127|124.52.1 第127章 匆匆将自家的儿女托付给弟妹照顾,大山媳妇儿顾不得推辞,只依着先前打听到的消息,急匆匆的去寻娘家人了。 大山媳妇儿娘家那头姓姜,并非杨树村人士,而是位于大青山另一面的黑枣村人。她娘家那头是属于比较穷困的人家,倒不是父兄不长进,而是底子太薄了,加上人丁也不是很兴旺,素日里只靠着两亩薄田凑合过日子。 先前,一听说大青山这一带很可能都会遭灾,可把姜家那头的人给吓坏了。原就是普普通通的小老百姓,家底薄,存粮也刚够全家人勒紧裤腰带过活,一下子叫他们离开村子去别处过日子,可不是为难人吗?万幸的是,姜家除了俩儿子外,还有俩闺女,大闺女嫁到了杨树村老周家,小闺女则幸运的说给了镇上的人家,当下姜家人便收拾了家当,急匆匆的去投奔小闺女了。 说起来也是无奈,谁能想到连镇上都遭了灾呢? 幸运的是,人没事儿,他们刚巧被县太爷派去的人给救了回来。不幸的是,所有的家当,包括姜家人从村里带出来的口粮全都泡了水。两家人皆欲哭无泪,只好由着县太爷手底下的人暂且安置在县城城门口的空地上,一天发两碗薄得见底的稀粥。 大山媳妇儿先前已经央人打听清楚了,因此只径直往城门口去领人。也亏得如今是夏日里,即便晚间略有些凉意,好歹还能熬过去。又因着镇上遭灾并不算严重,多半都是失了财物,人并不会有事儿,县太爷倒是没下令不准他们进城。 亲人久别自是感人的,只是大山媳妇儿顾不得旁的,只急急的将娘家人并妹子一家领走,又拿钱在离城门口不远的贫民区帮着赁了三间平房。这回倒不是她舍不得钱了,而是贫民区这头房舍格外紧俏,能赁到相隔不远的三间平房已经算是很幸运的了。待房舍妥当,大山媳妇儿悄悄的往她娘手里塞了五两银子,又唤上她两个哥哥并妹婿,一道儿去了自家,将事先收拾出来搁在前头房舍里的几袋子粗粮扛上带走。 “我家这头刚分了家,孩子又小,今个儿出门还是将孩子们叫弟妹帮着照顾的,她自个儿还惦记着娘家,就叫我先忙着,我这个当嫂子的总不能这么不像话。好在你们也知晓我住哪儿了,回头叫阿娘、嫂子、妹子她们有空来瞧瞧我,记着哦!” 虽说跑了大半个县城,可因着她今个儿出门早,一路上又是紧赶慢赶的,其实这会儿也不过才临近晌午时分。尽管秀娘一直说没事儿,可她将心比心,暗道指不定秀娘心里头多担忧呢,只想着尽快将事儿料理好,好叫秀娘待会儿就去寻娘家人。 又见俩哥哥和妹婿都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大山媳妇儿懊恼的回了灶间,拿了一屉的杂粮馒头出来,先叫他们吃了个饱,自个儿则去隔壁将自家孩子并二山家的孩子都接了过来。 秀娘这头一面惊讶于大嫂办事果决,一面还是挺感动的。她也不好说自个儿娘家的情况要远好于姜家那头,只笑着道了谢,揣上银子就出门了。 比起大山媳妇儿,秀娘还真没太过于担心,甚至还带了点儿恼怒。 恼怒的自然不是自个儿至亲的家人,而是隔房的人。准确的说,就是周家大伯娘的父母那一房。 就算是亲姑侄两个也未必真的就贴心,更别提秀娘跟周家大伯娘仅仅是堂姑侄。事实上,秀娘才是王家长房的孙女,大伯娘只是二房的女儿。又因着大伯娘出嫁得早,其实这对姑侄俩并没有什么深厚的感情,只是因为有着共同的血脉,大伯娘单方面的认为她娘家侄女一定会心向着自己,这才在当年铁了心的要二山子娶秀娘为妻。 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惨烈。 不过,说真的,秀娘还是挺感激她堂姑的。 待在另一头贫民区的大杂院里见到了她的娘家人,秀娘先去看了看娘家的阿太。阿太的年岁是真的大了,又遭受了这么突如其来的灾祸,如今是睡的多醒的少,反正秀娘过去时,阿太是半眯半睡的靠在炕上。 也幸好如此,不然有些话秀娘还真不好当着阿太的面说。 待看过了阿太,秀娘转身就当着其余娘家人的面,郑重其事的感谢了她二奶奶,也就是周家大伯娘的亲娘。 “二奶奶,我可是真心诚意的谢谢您,谢谢您教养出了一个好闺女!我公公前个儿刚主持分了家。对了,前头我们老周家阿奶分家这事儿你们都知晓吧?每一房都得了六千两白银,并价值四千两银子的田产,折算下来差不多一万两。我公公说了,仨儿子并他们俩公婆五人均摊!” 不等她二奶奶开口,秀娘又冷笑道:“我姑呀,她把分给她的两千两银子都泡了水,没了!对了,不单她的,还有三山子那两千两也一道儿没了。他俩往后就指着我公公过日子了。惨的还在后头!!” “我呀,如今跟我家那口子和孩子们过,手头里捏着两千两白银!就在阿奶那条街面相了个不大的房舍,才四十两银子,不值什么。如今我跟我家那口子并孩子们都已经搬过去了。不过,二奶奶您没事儿就不用过去瞧我了,有事儿也别去,我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你们要找我姑呀,千万别走错了门,她还在那李记客栈里,就住在后院马棚对面的大通铺里!要吃要喝要钱,只管找她去,那可是能一气祸霍四千两银子的神人!” “亏得你们把我姑扫地出门,叫她好回来祸霍老周家。要不是她一气毁了四千两银子,这家还分不了!我呀,如今就只等着看她吃苦受罪,倒霉日子还在后头呢!!” 秀娘完全没有给她二奶奶说话的机会,只一口气不停歇的损了个彻底。 王家这头,其实各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不然也不会教养出如此能耐的周家大伯娘了。当然,秀娘也一样不是善茬,只不过她够聪明,嘴也甜,清楚地知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才将自个儿的小日子过得无比逍遥。 待狠狠的出了一口气,秀娘连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二奶奶,只一扭腰身,走到她娘、她奶跟前:“阿娘、阿奶,你们赶紧收拾收拾,这儿哪里能住得舒坦?把我阿太也带上,左右都这般了,索性你们也学一把分家得了。对了,这钱你们拿着,去赁个小院子,回头叫我哥我弟他们去我那儿一趟,我匀了几袋子粮食出来,省的你们再去买高价粮,不划算呢!” 王家这头各个都是精明的,只听到秀娘先前那一番话,就猜到了几分。这会儿更是忙不迭的点头表决心,只道立马分家! 分家这种事儿,一般都是要族长和宗老在场的,不过王家这头是个特例,他们已经有近百年不曾分家了,族长和宗老的关系太远了,而且也不在同一处。又因着王家不似周家那般有钱,至于田产、祖宅之类的原就是属于大房所有的,当下就由秀娘她阿爷做主,干脆利索的分了家。 得了,分家这事儿还真成了流行。 不过就王家这头,与其说是分家,其实不如说是将二房变相的逐出家门来得更多妥当一些,偏其他几房联合起来,二房那头愣是一点儿法子都没有。只不到半刻钟,大杂院就人去楼空,只撇下二房诸人,傻眼般的瞧着这空荡荡的院落。 对于寻常老百姓来说,分家真的不算啥,哪怕是王家这头已经近百年不曾分家了,可随着王家老阿太年岁越来越大,分家本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只不过,谁也不曾料到会有洪灾这事儿,其实若没有这事儿,说不准王家已经分家了。 如今倒是好了,家分了,那钱呢?粮食呢?房舍呢?田产呢? 要啥啥没有,这不是将人往死里逼吗?!! 王家二房这头沉默了许久许久,最后还是决定依着秀娘那话,先去寻一下已经出嫁了的闺女。 李记客栈…… 知晓名字,又是客栈这种地方,寻找起来真心不算难。况且王家这头在年初那会儿,还一并参加了周芸芸的亲事,先摸到了那一片街区,之后随便一打听就寻对了地方。 后面的事儿就简单了,毕竟秀娘把地方说得那叫一个清楚明了。王家二房二十几号人,连带小孩子们也都在,齐刷刷的挤进来客栈后院,敲开大通铺的房门后,向一脸目瞪口呆的周家大伯表明了来意。 来意是什么? 要钱,要粮,最好再帮着他们家赁一间院子。单看秀娘这般孝顺娘家父母、爷奶还有老阿太,周家大伯俩口子怎能连小辈儿都比不上呢?   ☆、128|124.52.1 第128章 周家大伯也算是活了半辈子,虽说见的世面是没周家阿奶多,可他只是性子偏软,略怂了点儿,真要论起来却也并非实打实的蠢货。 如今见了曾经的老丈人一家子,他先惊后怒,退后了两步指着躺在炕上装死的婆娘恨恨的道:“先前不是说老王家已经把这个糟心的婆娘扫地出门了吗?这会儿又改了说辞了?成啊,你说她是你老王家的闺女,那就立马给我把人领回去!我这就出门找人帮我写休书!!” 王家那头皆变了脸色,说真的,所谓的逐出家门其实就是个说辞而已。乡下地头,老王家先前又是百多年都不曾分家的那种人家,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甚至都不会过宗族,只是家里头做出决定。 当然,若是将儿孙扫地出门或许还有些麻烦,可要是个出嫁多年的闺女,还不是随口说说的吗?老周家又不可能真的去王家祠堂查看族谱,即便看了族谱又如何?王家的闺女压根就没上过族谱。 “那不是……那个先前,你们到底是多少年的夫妻,老话还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她这些年来,给你生养了三儿一女,帮着操持家里家外的各色活计,还帮你照顾了儿孙。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王家老太极善言辞,况且到了这会儿,要是再不开口挽回,只怕王家别等没要到钱财,还得帮着养周家的人,那才叫赔了血本了。 周家大伯满脸怒容的瞪着他们:“要是你们老王家还认这个闺女,就立马给我把人带走!要是不想认了,就索性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跑上门来跟我攀亲戚!滚!” “你!……”王家这头人口极多,就算单单一个二房好了,也有二十来号人。撇开老人女眷孩子,单是壮年劳力就有七八个,这些个壮小伙儿原就年轻气盛,哪里受得了自家长辈被这般羞辱,当下就冲上来把周家大伯团团围住。 到了这个时候,周家大伯反而不怂了。其实老周家的秉性摆在那里,若非周家阿奶素日里太过于强势,凡事又习惯性的面面俱到,以至于周家大伯一把年纪了还不曾真正的当家做主,兴许他也不会养成如此软弱的性子。 如今,周家彻彻底底的分了家,周家大伯也已经明白他恐怕再也回不去了,干脆就彻底放开了。 “咋样?你们还想动手不成?我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是县城不是杨柳村那犄角旮旯,更不是你们老王家能说了算的!今个儿你们要是动了手,除非索性把我打死在这儿,不然我绝对没完!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你们老王家能耐,还是我老周家能耐!来啊!!” 周家大伯彻底豁出去了,尤其眼见老王家的几人面上略有些迟疑,他更是明白了为何那些年为何没人敢招惹他老娘,索性上前一步。 “我大房分家了,我把钱财都分给大山子、二山子了。就连我手头上的那点子钱,也已经安顿妥当了,要是今个儿你们把我打死在这里,我敢保证你们连一文钱都拿不到手,那些钱自然会有人帮我平分给俩儿子!倒是你们老王家,等着进县衙门牢房吧!” 要不怎么说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周家大伯已经安顿好了一切,他才不在乎闹成什么样子,尤其大房这头没成亲的也就只剩下三山子了,怕个啥?反观老王家,拖家带口的,哪怕壮劳力是好几个,可老弱妇孺也是一堆,再想起老周家这些年的恶名…… 王家老太忙上前拉住了儿孙,软了态度,转而苦苦哀求起来:“女婿,好歹咱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亲家,往日里不是处得挺好的吗?对了,我那侄孙女秀娘不还嫁给了你家二山子吗?再说了,要不是真的没吃没喝了,咱们家也不会寻上门来。” “那你咋不去找二山媳妇儿呢?”周家大伯上上下下打量着老王家这些人,很快就看出了门道来,“我知道了,王家也分家了吧?二山媳妇儿最是孝顺不过了,她会不管娘家人?是单不管你们这些人吧?” 被戳穿了心事,王家众人脸色都很难看,偏到了这会儿,硬碰硬注定是不成的,王家老太索性拉着几个小孙儿给跪下了。 这要是搁在前些年,周家大伯就算不上前搀扶也会避开的,可今个儿他却是不偏不倚的受了这礼,还学着周家阿奶素日里说话的口吻,冷嘲热讽的道:“干啥呢?这不年不节的,行啥大礼?我可没压岁钱给你。” 王家儿孙又要闹,周家大伯忽的沉下了脸来:“我说你们是不是合伙的?存心要骗我老周家的银子?” 见王家众人一脸的不解,周家大伯反而愈发相信自己的猜测,只恨恨的走到大通铺前,冲着他婆娘的脸,劈手就是狠狠一巴掌。 “死婆娘你说!那会儿阿娘都说了洪水肯定会来,你为啥死活不愿意走?全村都走了个七七八八,连你娘家那头都信了,你凭啥不信?我看,说不准你背着我把那四千两银子藏起来了吧?咱们家后头就是大青山,随便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寻个山洞挖个坑,四千两银子换成金子,只要一个箩筐就能装下!你说,你是不是偷偷的藏了银子,骗我银子都泡了水?” 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很高,主要是四千两银子真的不难搬运。就算不换成金子好了,那也就只有四百斤。乡下婆娘都是要下地干活的,农忙时割麦子,或者素日里上山砍柴,哪一次不是超过百斤的?就算全是银锭子,只要多跑两趟,想要藏起来真心不难。 一想到自家的银子极为有可能被这恶毒的婆娘藏起来了,周家大伯气得几乎要杀人:“你说!你说银子藏在哪里?你说啊!!” “没有啊没有……真的没有啊!我有没有进城换银子你不知道吗?”大伯娘也要疯,其实她比任何人都盼着银子没毁,这样的话,就算她男人不管她了,有四千两银子在手,她也用不着再看别人的脸色了。 问题是,口说无凭啊! “你说没有进城?我咋记得那时候银子一到手你就去了一趟镇上?”周家大伯努力的回想着,其实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只不过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的,他还真有些想不起来。 当下,周家大伯转头去看躺在另一面的三山子,怒道:“你说!你娘得了银子以后,有没有去过镇上?你要是不跟我说实话,回头我就一个人走,留下你跟你娘烂在这里等死!” 三山子更怂,先前就被他爹不同于往日的凶狠给吓到,甚至隐约还觉得看到了周家阿奶。这会儿,见他爹一脸狰狞的瞪着自己,只立马哭着讨饶:“别丢下我不管,我说,我说啊!” 到底年岁轻,三山子很快就道:“阿娘去过镇上的,她不是给我置办了好些东西吗?新的书案,新的书奁,还有文房四宝,对了,还有两身绸缎长衫!她说她说了百多两银子……” “对,她去过的。”周家大伯咬着牙回头照着他婆娘的门面又是两巴掌,“你还说你没去过?四千两的银票随便往怀里一塞就成了,那天回来时,你只要把兑来的金子银子藏在背篓里,谁知道?再说了,你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坐车来的,还有人帮你扛东西,你还敢说你别偷藏银子?!” “没有啊!真的没有!我可以发毒誓!真的真的真的没有……”大伯娘又哭又叫的躲避着巴掌,虽说大通铺是很宽敞,可也架不住她动作大,只一个不留神,就噗通一声摔在了地上,登时只觉得腰背生疼生疼的,一时间连哭都哭不出来,只不停的倒抽着冷气。 可惜的是,周家大伯完全不信。 这要是一般般的小事儿,别说发毒誓了,见她哭成这样,说不准心头一软也就算了。可这却是四千两银子啊!! 周家大伯随手一指:“你问问你娘家人,要是给他们四千两,叫他们发断子绝孙的毒誓,你看他们干不干?!” 并非所有人都相信毒誓的,再说了,比起那些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能实实在在捏在手里的银子才是最为重要的。事实上,就王家这种情况,要是再得不到接济,那就只能叫男丁们都去干苦力,至于其他老弱妇孺,能否安然活下来,还真就是个未知数了。毕竟,王家其他几房狠心得很,分家也就算了,愣是将仅剩不多的细软尽数带走了,可以说他们如今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了。 别说四千两了,立马掏出四百两银子,甭管是发毒誓还是旁的什么,他们都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大伯娘一脸的绝望,她其实已经明白这事儿说不清楚了,却还下意识的替自己分辨着:“真没有……真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藏钱……真的……” 彼时,莫说周家大伯了,连王家的人也是一脸的迟疑。 四千两银子的数目太大了,谁敢轻言相信?尤其是她几个兄弟家的侄子们,只悄悄的递了眼神。 “该死的臭婆娘!我看我还是报官得了,就算你没娘家收留你,就算你这把年纪也没人肯花钱买,那我告你私藏家产,送你坐牢总行了吧?”周家大伯气狠了,又见王家的人还不滚蛋,更是迁怒的道,“你们跟她是一伙的对吧?行啊,坑人坑到我老周家了,一起上公堂吧!我定要叫县太爷替我做主,这偷了我老周家四千两银子的婆娘,既不能休又不能直接打死,就算想提脚卖了也没傻货愿意买……我要问问县太爷,我还能咋办!” 能坐牢,能流放,能斩首。 别以为所有的偷窃都叫小偷小摸,事实上只要数目足够,斩立决也不是不可能。当然,考虑到是自家人内部的事儿,估计斩首是不大可能的,可坐牢或者流放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周家大伯先前也是死脑筋,只因着老王家将人扫地出门,想着三不出的问题,这才钻了牛角尖。可事实上,所谓的七出三不出,那是指家务事,一旦牵扯到了律法,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大伯娘也不傻,尤其见她男人态度如此坚决,当下强撑着身子跪了下来,一面磕头一面哭求:“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啊!要是家里头出了个犯人,咱们全家人的脸面都要丢尽了。对了,三山子还没有娶妻,隔房的大金、三囡也没有说亲事。求求你,看在他们的份上,饶过我吧!我再不闹了,不闹了!!”   ☆、129|124.52.1 第129章 对于周家大伯娘而言,甭管是之前的打骂还是威胁,乃至洪灾那生死一瞬间的恐惧,都抵不上此时此刻的绝望。夫妻多年,她从未有过的感觉到自家男人说那番话时的决绝,确切的说,这事儿他真的做得出来。 “求你了,求求你了!周大牛,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求求你了,别把我送到官衙门去,我不想当犯人啊!!” 大伯娘哭喊着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可惜完全没有得到半点儿回应。她只得绝望的抬头看了看周遭,似乎是在向旁人求救,等目光落到她娘家爹娘面上时,才徒然间迸发出一股子希望。 “阿爹,阿娘!你们叫大牛休了我吧!” 一招不成再行一招。 大伯娘也不是傻子,两害取其轻这种道理她还是懂的。试想想,当弃妇是丢人,可若是当了犯妇,保不准连命都要丢了。只是,想当弃妇也没那么容易,周家大伯倒是很乐意休了她,前提却是王家那头愿意收容她。 只是……可能吗? 听得这话,王家众人皆面色大变。尤其是她爹娘,只急急的往后大退了好几步,还险些因着步履不稳摔倒在地。便是这般,他们也只争先恐后的开口道:“别别,你早就不是我王家的人了!” “对,你已经被咱们家扫地出门了,你是老周家的人!” “走了走了,咱们还是赶紧走吧,好赖如今天色还早,去寻个小工来做!一大家子人都有手有脚的,还能被饿死不成?走!” 王家众人抢着往外头冲去,王家老太都已经退到门口了,还不忘回头叮嘱道:“我说周大牛,你要是真不想要她了,弄死了也没事儿,左右不过是个没娘家的婆娘,谁还能替她鸣冤?记着了,她不是我们老王家的人,早就不是了!” 不到片刻时间,王家众人就已经如潮水般退了出去,活脱脱的就跟屁股后头有鬼在追赶一般,任凭周家大伯娘怎么呼喊都不回头。 再看大伯娘,彻底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面色惨白如纸,豆大的汗珠簌簌的往下落,一副凄惨绝望的模样。 周家大伯其实压根就没想过要报官,事实上,哪怕他真的狠下心来把人给弄死,也不愿意跟官衙门打交道。这不是公道的问题,而是小老百姓本能的就会避着官府,他只是在吓唬人。 当然,周家大伯并非全然是吓唬她,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大不了一家三口都去死,也绝不让这个臭婆娘留下来再祸害旁人!! “看到了?满意了?我今个儿就算真的把你打死在这儿,你娘家那头最多也就是讹两个钱,你真当他们会为你考虑?得了,别装死了,老子懒得理你!”周家大伯抬脚就往外头走,连个眼神都没有往妻儿身上落。 客栈到底不是久居之地,周家大伯出了一趟门,在临近的小巷子里赁了两间房,一间自个儿住,另一间则给他婆娘和三山子住,又回客栈将行李搬了过去,就算是安家了。 之所以赁房舍而不是买,是因为他已经决定不给妻儿留一文钱,反正他啥时候死,就带着那俩一起去,绝不再祸害其他人。 安顿好了一切后,周家大伯还是鼓足了勇气回了一趟老周家,告知了他如今的住所,以及未来的计划等等。 周家大伯并不知晓,自打他出了客栈后,他的言行举止都落在了老王家人的眼里,见他往周家这头来了,王家的人索性去了他先赁下的房舍里,将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好一通威胁,逼他们交出钱财来。 大伯娘心里苦啊,天地良心,她那些银票是真的毁在了洪灾里,没有存下一文钱。至于她男人分家剩下的银子,也早就被安置妥当了。这么说吧,周家大伯已经彻底不相信她了,别说告诉她安家银子的下落,其实自打她死里逃生之后,愣是连一文钱都没有摸到过。 可是老王家的人不相信,并非不信周家大伯藏起了银子,而是不信大伯娘真的毁了那四千两银子。事实上,他们更愿意相信大伯娘是生出了异心,假托银票已毁,实际上却是将银子藏了起来。 已经没了钱,当然不可能凭空变出来,王家的人寻不到钱财,索性狠揍了大伯娘母子俩一顿,言辞威胁不准将这事儿告诉任何人后,顺手抢了两床薄被悄然离去。 等周家大伯回家时,妻儿早已被打成了猪头样儿,问缘由却只哭哭啼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周家大伯心下明了,瞅着损失不大,只回头买了把铜锁将自个儿那间锁了,并不管妻儿如何。 …… …… 事情并未就此了结,老周家这头的闹剧到底还是传了开去。一开始仅仅是门前屋后的几户人家偶尔听到了一耳朵,之后便传了出去。当然,全部的真相是不可能叫外头人知晓的,多半人只知道周大牛的婆娘毁了大好几千两的银票。 一时间,人人都过来瞧稀罕,都想看看这个能一气毁掉大几千两银票的婆娘长什么样儿。将心比心,任何人摊上这种事情都难保不会气急了打死人,因此人人都认为周大牛的婆娘一定美若天仙。 希望有多高,失望就有多大,天仙是没瞧见,猪头倒是有俩。 周家大伯懒得管这些事儿,虽说他如今手头上捏着不少钱财,完全不用愁下半辈子的吃喝用度,可他毕竟是周家阿奶的儿子,这几十年忙忙碌碌的日子过下来,冷不丁的闲了下来,叫他如何受得了? 索性家里的婆娘和小儿子懒得理会,周家大伯没事儿了就偷摸着回老周家,趁着周家阿奶不在家时,或是帮着干些杂活儿,或是央求两个弟弟帮他说些好话。 若是不巧碰到周家阿奶在家,他就去俩大的儿子家里,正好大山子、二山子又重拾麻辣烫和串串香的买卖,这些活儿都是他干惯的,多少也能搭把手,反正怎么着都比回家对着俩猪头来得强。 对于周家大伯来说,这样的日子不亚于破而后立,左右人生已经这么惨烈了,还能更惨吗? 呃…… 还真的能。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慌慌慌!周大牛,老娘有你这么个蠢儿子才叫慌!!……寒来暑往,秋收冬藏,藏藏藏,周大牛,你又藏到哪里去了?给老娘滚出来!!!” 就在周家大伯认为自己的人生已经不可能更凄惨时,惨痛的事实告诉他,苦日子还远在后头呢! 小八先前跟着周家阿奶时,仅仅是泼辣刁钻,以及格外得会骂街。可自打跟着孟秀才做学问以后,它整个鸟就开始越来越疯癫了。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小八也不知晓从哪里骗来了另外一只八哥,长得跟它贼像,却比它小了不止一圈,外加还蠢了不止一筹。 这不,周家大伯刚走到老周家所在的巷子口,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叫骂声。 “周大牛你个惫懒东西!!” “东西东西东西……” 前头是小八的叫声,后头才是小八捡来那只鸟的叫声。比起小八的聪明机灵,后来的那八哥简直蠢到不行,这眼瞅着都教了个把月了,却连一句囫囵话都没学会,无论小八怎么耐着性子教导,那蠢鸟仍旧只会重复最后两个字。最后,莫说周芸芸无奈了,就连小八都认输了。 “三山子你个蠢货!!”小八原本正心情很不错的嘲讽着周家大伯,可一听到自家蠢鸟这话,立马调转枪头拿嘴去啄它,吓得那蠢鸟一面死命的扑腾着翅膀往旁边逃,一面还跟着说:“蠢货蠢货蠢货!” 凑巧,周芸芸刚好从外头回来,手里挎了个篮子,身边跟着帮着提东西的大金,见周家大伯一脸绝望的站在巷子口,周芸芸很好心的提醒道:“大伯,阿奶今个儿去三奶奶那头了,你尽管进去好了,她不到下半晌是不会回来的。” 比起其他人,周家阿奶才是最最闲不住的那个。因着洪水迟迟未退,周家阿奶先是想着做点儿小买卖,后来又觉得没太多赚头,转而跑去骚扰府城饴蜜斋的大掌柜,之后更是跟三奶奶商量着,要不索性扩大豆腐干之类豆制品的销量,直接卖到府城去。 这不,今个儿周家阿奶就是去了离这儿约莫两刻钟路程的三奶奶暂住的小院,在事情办妥之前,她才不会想念自家那一窝子蠢货呢。 周芸芸好心提醒周家大伯,叫他尽管往屋里去,没人会拦着他的。 可惜的是,周家大伯一点儿也不感动,只满脸哀伤的看了过来,颤颤巍巍的道:“芸芸,你就不能叫那鸟安份点儿?你知道它给另一只小的取名叫啥了?它管它叫三山子!” 尽管自家小儿子是个蠢货,可也轮不到一只鸟来嘲笑吧?周家大伯已经被气得没脾气了,只语带哀求的试图同周芸芸商量。 闻言,周芸芸很是沉默了一瞬,这才无奈的告知了一个对于周家大伯来说,残忍到了极点的真相。 原来,先前周家阿奶格外的嫌弃小八天天蠢货蠢货的叫,这知道的说是小八在管教小的,不知道的还倒是小八见天的蹲在巷子口作天作地的骂人呢。因此,在某日从外头回来之际,周家阿奶又听到了小八在叫蠢货,索性怒喷道:“叫啥蠢货?这鸟蠢成这样,该管它叫三山子!!” “……事情就是这样的。”周芸芸一脸的无奈,莫说她本就没能耐管教小八,如今更是添了个周家阿奶,小八见天的叫三山子,她能怎么办?她也很绝望啊! 正说着呢,小八和三山子又结伴飞了回来:“三山子!老娘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孙子?!” “孙子孙子孙子!!” 周家大伯:………………   ☆、130|124.52.1 第130章 日子再苦再难也得咬牙接着往下过,好在没两日,周家大伯就惊讶的发现,那两只蠢鸟都不见了踪影。问了周家的人后,才得知原来是周芸芸俩口子带着俩鸟去了府城那头,顺带还捎上了周家阿奶。 却说前段日子,柳家那位小少爷邀请孟秀才同去府城南溪书院参加院内举办的品茗鉴赏。原本这品茗鉴赏该是早就举行的,可谁也不曾想到因着连绵大雨,会导致之前的洪灾,虽说府城并未受到什么影响,可这品茗鉴赏的时间还是推迟了。 改到了洪水渐退的本月二十三。 孟秀才原是打算同柳家小少爷一起前往的,左右县城每日里都有去府城的马车,且他先前也曾去过好几趟,便是称不上熟悉,也绝对不陌生,再说还有柳家小少爷作伴更是什么问题都没有。结果,这事儿被周家阿奶知晓了,壕气冲天的阿奶当下就表示要赁一辆马车去府城,当然前提是她和周芸芸同去。 同去就同去呗,本朝对于女子的束缚并没有前朝那么严苛,当然未出阁的少女是例外,像周芸芸这种已婚的少妇,想要出门简单得很,更别提孟秀才本人也在,便是有生人在也没太大妨碍。 于是,就在周家大伯无比庆幸自己逃过一劫时,周家阿奶雇佣的马车带着四个人并两只鸟,一同进了府城的城门。 回头周家阿奶就叫马车夫将孟秀才并柳家小少爷丢在了南溪书院门口,并约定了下半晌来接他们,旋即就吩咐马车夫往饴蜜斋总店而去。 待马车又行驶了一段距离后,周芸芸后知后觉的道:“阿奶!小八它们不见了!” 虽说被小八捡来的那只八哥是有名字的,可周芸芸实在是不太能够接受一只鸟跟自家堂哥一个名字,干脆就敷衍的一语带过。 “方才你光注意你家谨元了,没瞧见它俩跟着飞出去了。放心吧,小八聪明得很,没事的。”周家阿奶随口安慰着,还不忘调侃了一句,“对了,你家谨元啥时候下场考试?” “我家谨元呢,八月初九考第一场。”兴许搁在旁人身上会害羞,可周芸芸一点儿也不认为彰显主权有啥好羞涩的,只顺着阿奶的话回道。 这回却是轮到周家阿奶诧异了,不过诧异的却是旁的:“啥?第一场?他要考几场?” “说是三场,初九、十二、十五。”周芸芸边想边道,“谨元好像说,每次都要提前一日进考场的,还要自备吃食清水。我是想着,索性提前在这边客栈里定个客房,回头出了考场也好叫他歇歇,省得来回跑得费劲儿。” 虽说府城和县城距离并不远,城门口车马行里每日都有马车往返,可这一来一去到底还是要费时间,关键这年头的马车真的谈不上舒适。就像今个儿,颠了个把时辰,就已经觉得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颠散架了,这还是原本不累的,要是本身累得很,再坐马车得多受罪呢。 周家阿奶点头称是:“是这个理,没错。这样好了,回头问一下他们是在哪里考试的,我托大掌柜在附近赁个清净的院子,也不用太久,赁个把月就成了。你年岁轻不经事儿,那客栈每日里那么多的客人,来来往往的,能清净?这要是出门在外将就一下也就得了,谨元是要下场考试的人,叫他住客栈哪儿成?” 一听这话,周芸芸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 这事儿还真就是她没考虑周全,主要是穿越至今,她连一回客栈都没住过,对客栈的印象还停留在上辈子。可要知道,这年头房舍的隔音效果差得很,院门口吼一声,后头都听得清清楚楚的,更别提房舍一间挨着一间的客栈了。再说客栈一应东西都不是自家的,她一个妇道人家也不好一直住在客栈等着,的确不如赁个院子来得方便。 却听周家阿奶又道:“到时候算好日子,我陪着你一道儿住下来,左右也就半拉月的事儿,正好我也有些事儿跟大掌柜好生说说。” 周芸芸很是同情了一把大掌柜,天知道每回阿奶说要找大掌柜叙旧,后者都要遭罪。偏生大掌柜也不知晓出于何种心态,明明是遭罪的事儿,却仍乐此不疲。正好,她这回可得好生瞧瞧,阿奶给人家灌了什么*汤。 然而,正在被周芸芸同情的大掌柜却并不觉得自己可怜,事实上他这回狠狠的赚了一大笔,不单是钱财,还有名望,而这些全赖周家阿奶提前告诉他,不久之后会有洪灾。 …… …… 不提完全不需要别人同情的大掌柜,却说那些个真正惨到极点的可怜虫们。说真的,周家阿奶有句话还真没说错,那就是小八很聪明。 南溪书院院内的品茗鉴赏对于来人的要求很严格,除了自家的学生外,他们也就只欢迎廪生,连一般的秀才若无人领进门都会被拒之门外。当然,若是能考上举人乃至进士的,他们不单会亲自迎进门,还会奉为上宾。像孟秀才和柳家小少爷,搁在县城里还算是个人物,在这里不过堪堪到达入门的资格而已。 然而今个儿,他俩却是注定要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了。 因为小八。 托周芸芸的福,小八对于那些个经典诗词有着绝佳的记忆,就算记得不是那么靠谱,当然这也是因为它有个不靠谱的主人。偏生,因着小时候它是跟着周家阿奶混的,直接养成了它高调爱显摆的性子,只要一听到有人吟诗作对,甭管会不会,它都会立马出声应对,还总是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 说真的,它越自信,旁人就越尴尬。 这里的旁人却并非孟秀才,只因这些日子以来,孟秀才早已被迫适应了它的画风,甭管它干出啥事儿来,都不会再露出丝毫惊讶的神情。真正尴尬,乃至觉得难堪的人是柳家小少爷。 “鸡精呀,你咋不过去吟诗啊?你不会啊?”兴许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于高雅,小八难得没有癫狂,只是它此时此刻的口吻却像极了周家阿奶面对周芸芸那般,慈爱中带着点儿疼宠,就好像一个老妈子对待心爱的小崽子。 柳家小少爷:……………… “你不会就多念点书,有道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人蠢没事儿,只要别学三山子那蠢货就成!鸡精呀,要跟我家谨元好好学学!” “学学、学学、学学!!” 一脸崩溃的柳家小少爷只能假装什么都没听到,扭头向孟秀才道:“谨元老弟,我去那头看看。” “柳兄自便。”孟秀才同情的看了他一眼,便主动走到了另一边。 柳家小少爷初时还没明白孟秀才为何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可很快他就懂了。 ——他也希望自己不要那么懂。 小八和小三山子扑腾着翅膀分别落在了他的左右肩膀上,还不忘催促道:“鸡精呀,你要上哪头看呢?” “看呢、看呢、看呢!!” 孟秀才之所以要同情他,恐怕就是因着知晓这两只傻鸟跟定他了吧?柳家小少爷这会儿已经不是崩溃那么简单了,他简直就是生无可恋! 不过,有周家大伯的例子在先,所以永远也不要相信自己已经很惨了,因为你还可以更惨一些。 就在柳家小少爷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不知晓接下来该怎么办事,也不知是哪个角落传来诵诗声,小八整只鸟就跟打了鸡血一般,猛然间腾空而起,用几乎尖叫般的声音跟着道:“……举杯邀明月,一枝红杏出墙来!低头思故乡,一枝红杏出墙来!采菊东篱下,一枝红杏出墙来!侯门一入深似海,n枝红杏出墙来!车辚辚,马萧萧,红杏枝头春意闹!闹闹闹!切克闹!!!!!!!” “切克闹、切克闹、切克闹!!” 随着小八无比亢奋的又叫又跳,并且还有小三山子跟着附和一起闹腾后,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同一时间投了过来,先落在俩鸟身上,紧接着当然是看向了柳家小少爷。 柳家小少爷只觉得脊背一凉,双腿不由自主的夹紧,整个人绷得死死的,只恨不得立马在地上挖个洞钻进去。 万幸的是,孟秀才原就不曾走远,自是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柳家小少爷身畔,微微仰起头,半是好笑半是无奈的道:“小八别闹了,回头我买炒花生米给你吃。” “吃花生米!”小八瞬间收了翅膀落到了孟秀才肩膀上,还拿自己的头蹭孟秀才的脑袋,“我家谨元最好了!鸡精,你学着点儿!!” 不等小三山子学话,柳家小少爷已经忍不住许诺:“你俩都别说话了,回头我买一斤,不,买十斤炒花生米给你俩吃!” 利诱还是有点儿用处的,小八当然不可能真的不说话,可接下来它也确实没缠着柳家小少爷,顶多就是带着小三山子满书院乱飞,帮着接半句诗,或者对个对子,再不然就是煞有介事的品评两句,且每回都是眼瞅着旁人要发火了,就立马扑腾着翅膀溜之大吉。 还真别说,南溪书院的品茗鉴赏真挺有意思的——对于小八和小三山子而言。 至于孟秀才,因着他的性子本身就异于常人,素日里又习惯了小八的做派,故而最多觉得略有些吵闹,旁的什么想法都没有。唯独柳家小少爷,非但没有享受到结交有识之士的乐趣,整个人都处于崩溃边缘,等快到约定时间后,更是由孟秀才拽着才出了书院的门,一副魂飞魄散的可怜模样。 见他这般模样,依约来接人的周家阿奶和周芸芸很是瞧了他几眼,最后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看向了心情极好的小八。 小八:“一个两个三四个,五个六个七八个……” 得了,跑出来一趟居然还学会数数了,瞧着是比三山子聪明多了。 更聪明的还在后头呢,等马车回到县城孟、周两家所在的小巷子口时,小八似是从马车窗外瞧见了什么人,整只鸟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弹了出去:“……九个十个十一个,全家都是傻大个,傻大个,傻大个!!!你全家都是傻大个!!!!!!” 在小三山子不间断重复“傻大个”的魔性声音下,周芸芸利索的跳下马车,抬头一看,登时被噎住了:“呃……大伯。” 周家大伯此时此刻的脸色,亦如方才在前两个路口下车的柳家小少爷一般无二,皆是一模一样的生无可恋。 凭良心说,周芸芸真的很想替自家那俩鸟同周家大伯道歉的,甭管怎么说,她也是那俩鸟的主人,问题是就周家大伯那脸色,明摆着一点儿也不想听道歉的话。这不,稍一犹豫,周家大伯就已经转身走远了,只是那背影却显得格外的落寞孤寂。 很快,周家阿奶也下了车,只是她压根就没注意到旁的,只管扯着嗓门瞎叫唤:“小兔崽子们!都给我出来搬东西!” 小兔崽子们……周家儿孙但凡是在家的,不论男女皆急忙忙的出来帮忙,唯恐晚了一步又被喷一脸。倒是周芸芸只同周家阿奶打了个招呼,就跟孟秀才一道儿回了家,至于那俩鸟就不用多操心了,左右饿了困了就知道回家的,旁的时候爱咋咋地。 待归了家,周芸芸才忽的想起一事,忙问道:“谨元,小八它们没给你惹麻烦吧?” “没有。”孟秀才笑得一脸坦然,“它们只是给柳兄惹了不少麻烦。” 周芸芸忍不住在心里给柳家小少爷点了一排蜡,都不用细问,只需瞅瞅方才周家大伯的惨状,就不难想象柳家小少爷今个儿遭遇了什么事儿。又想起阿奶早先跟自己说过的话,周芸芸立马就将方才那话题抛之脑后,挑重点学了学。 “……我倒是觉得阿奶的主意挺不错的,客栈肯定没有自家赁的院子好,再说要是咱们赁的院子,到时候我也可以住在府城等你,比客栈方便多了。谨元你觉得如何?” 上辈子周芸芸因着家庭缘故,连高考都未曾参加过,不过没参加并不代表就没听说过,但凡家里稍微有点儿钱的家庭都乐意在关键时刻给考生花钱哪怕只图个安心,更别提这个年代的秋闱可比上辈子的高考来得更为重要,毕竟能得到这考试资格就已经极为不容易了。 面对一脸期待之色的周芸芸,孟秀才微微一笑:“是个好主意,我先前倒是真没想过还能如此。看来,老话说的‘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是真的。只是我今个儿才知道,原来阿奶她老人家并非不舍得把钱花在科考上头?” 周芸芸沉默了一瞬,随后老老实实的道:“我阿奶不是不舍得花钱在科考上头,她只是不舍得在蠢货身上浪费哪怕一文钱。” 简而言之,周家阿奶才是真正的对人不对事儿,只要人对了,事儿就没有不对的。反之…… 总的说来,真相很虐,尤其对于周家大伯娘和三山子而言。 略解释了两句,周芸芸又道:“既然谨元你也觉得好,改明儿我就跟阿奶说一声。” “不着急,左右还有两个月时间,府城那头虽繁华,也不至于赁不到院子。”孟秀才到底是去过府城好几趟,先前是没往那方面去想,只道去客栈住着就成,如今得了提醒后,他自是立马就开窍了。这府城要比县城大了四五倍有余,各色商铺客栈多如牛毛,普通的房舍那就更不用说了,便是没人牵线搭桥,随便寻个牙行叫牙子帮着留心一下,也能寻到合心意的房舍。 孟秀才一面耐心的解释了几句,一面又提醒道:“前两日就听说洪水消退了,这水来得急,退得其实也不慢。我估摸着,最迟后日一定能尽褪了。到时候,阿奶和岳丈他们自是会留下,只怕你二伯他们就留不住了。” 周家二房的根子到底在杨树村里,再说他们那一房本身就更为擅长种田养殖,叫他们在县城里安家本身就不大实际。先前那也是没法子,等洪水一退,保管他们窜得比兔子来快,拦都拦不住。 好在周芸芸早就料到了这一点,再说到底是隔房的亲戚,且县城离杨树村也不算太远,真要念得慌,大不了抽空回去瞧一瞧。因此,周芸芸倒没什么伤感,只担心洪灾之后会不会出现疫病,心下记着回头定要好生叮嘱他们一番,起码多配些防风寒暑热的成药丸子。 至于老周家田地里的损失,周芸芸反而不担心了,就算她没啥种田的经验,也知晓被洪水这么一折腾,今年的收成是彻底泡汤了,不过想必来年的收成一定不会差的,甚至很多旱地或者劣等水田都有可能变成肥沃的上等水田,也算是灾祸之后唯一的福报吧。 周芸芸正低头盘算着村里的事儿,却听孟秀才又道:“对了,明个儿老周家没啥事儿吧?若是无事,可否叫大金来咱们家?我有事儿寻他。” “成啊,待会儿咱们用过晚饭,我去那头说一声就成。”周芸芸还在盘算事儿,因此只随口应了一句,左右老周家如今既没田地可侍弄,又没买卖牵制着,就算还有些家事儿要做,大金本人还是挺有空的。 因着今日里天气炎热,周芸芸也没怎么折腾,只鼓捣了两碗最是简单的凉面,又拌了个松花蛋豆腐,清爽又开胃。用了晚饭,孟秀才就进了书房,周芸芸则是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后,就往周家去了。 叫周芸芸没想到的是,今个儿的老周家居然来了客人,且不是三奶奶或者周家其他族亲,而是自个儿从未见过的人——县城里的媒婆。   ☆、131|124.52.1 第131章 对于媒婆这种生物,穿越多年的周芸芸真心算是熟悉了,撇开她自个儿说亲时碰上的那个,单是先前几个堂哥娶妻前,老周家就没少见到媒婆的身影,尤其随着近几年老周家愈发富裕了,可以说大青山一带几乎所有的媒婆都有意无意的来打听过,都盼着能赚到这份说媒钱。 话虽如此,今个儿这媒婆还是有些与众不同的,其不同具体表现在衣裳更为干净整洁,以及谈吐方面也跟乡下的有很大差别。 老周家那头,因着这会儿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哪怕夏日里天色暗得晚,只怕再过两刻钟太阳也该下山了,因此几乎所有人都聚在家里,且多半都是坐在廊下、院中,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周芸芸四下一扫视,没见着三囡的人影,倒是瞧见周大囡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倚着廊下的柱子瞧热闹,便走到她跟前问道:“大姐,三囡呢?对了,这是给哪个说亲来着?” “三囡在屋里。给哪个说亲?不拘哪个,只瞧着阿奶是咋个意思。我听那媒婆的话茬,大概附近这一带都归她管着。诶,你说我叫她帮我说个媒咋样?”周大囡随口道。 “噗!”周芸芸听着前头那话,正打算抬腿往三囡那屋去呢,结果就听到了周大囡后头那话,好悬没给岔了气,“啥意思?老丁家那头有信儿了?” “有个屁!”周大囡压低声音,没好气的嘟囔着,“算了算了,就算那俩祸害都死了,我也得给他们守孝三年!真真是气死个人了,男人死了婆娘,别说守个一年半载的了,就算过了头七立马再娶个,也没人说啥。女人呢?算是我上辈子欠他们娘俩的,亏得丁家没啥亲眷,你知道二奶奶家的事儿吧?这要是摊在我身上,我直接跟她拼了我!!” 周芸芸一脸的茫然,又瞥了一眼正跟周家阿奶说得热闹的媒婆,随手拉过周大囡:“走,去三囡屋里说。” “成。”大概是知晓这会儿说啥都不算数,周大囡没任何勉强的就随周芸芸进了屋,之后才将二奶奶家的事儿说了出来。 其实这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只不过因着周芸芸已经嫁出去了,且她以往也不喜欢打听这类事儿,才没人特地跑去告诉她。当然还有个原因就是,周芸芸本身跟二奶奶也不熟,以往在一个村里尚且没咋说话,如今更是啥都谈不上了。 简单的说,就是二奶奶家的二孙子先前身子骨就不是很好,说不清楚是啥缘故,也没仔细看过大夫。这不,冷不丁的摊上了洪水这事儿,哪怕他们家提前得了信儿离开了村子,可因着本身就体弱,搬到县城后没多久就不行了,前两日就去了。 算起来,那人也是周芸芸她们的堂哥,只不过素日里没啥来往就是了。可到底是亲戚,关系也不算特别远,这要是没有洪灾这一遭,去祭拜也是正常的。不过,如今却是一切都省了。 “……二奶奶家的二堂哥也就比我二哥小了一岁,他们家穷得很,他自个儿身子骨也不好,头年才凑够了钱讨了个媳妇儿,今年就摊上了这种事儿。”老丁家离二奶奶家并不算太远,周大囡倒是跟那头有些往来,只是她不曾偏向自家亲戚,反而同情那个倒霉的媳妇儿。 “乡下地头不讲究,那就再嫁呗。”一旁的三囡插嘴道。 “你给我闭嘴!没出阁的小姑娘家家的,不准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周大囡回头凶了她一脸,转而又向周芸芸道,“你都不知道二奶奶有多不讲理,说不叫嫁就不叫嫁,还说什么……家里有粮养得起,要不留下来干活要不直接去死!你说说,有这么做事儿的吗?” 周芸芸回忆了下二奶奶素日里的做派,还真别说,这确实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儿。 “还有三奶奶也是!我素日里瞧着她还行,结果这回也帮着二奶奶,直说当年她后悔啊,后悔没叫大儿媳妇儿留下守寡一辈子!这还不算,她俩还拿阿奶当例子,把阿奶夸的哟……都快夸出一朵花儿来了!” 不等周芸芸开口,周大囡噼里啪啦的又说开了,“你想想这一样吗?咱阿奶是什么性子的人?只有她逼死人,没有人逼死她的!再说了,阿奶有我阿爹他们仨儿子,人家呢?我都能猜到那人以后过什么日子。你说人活着不就是为了吃好喝好吗?见天的吃苦受罪,那还活着干啥?别整戏文里的好来好去的,饭都吃不饱,好个屁!!” “就是!吃好喝好最要紧!”三囡又插嘴道。 “闭上你的嘴!”周大囡头也不回的喷了三囡一句,转而继续跟周芸芸掰扯,“得亏咱阿奶不讲究,要是阿奶也叫我给老丁家守寡一辈子,我一准儿这辈子都不理她!” “说得好像她稀罕你理她似的。”三囡不怕死的再度回嘴。 周大囡扭头目光森然的瞪了过去:“二婶先前可是说了,你要是不老实,我可以上手抽你!” 这话一出,三囡立马住了嘴,非但住了嘴还拿手捂住了嘴,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周芸芸看看这个瞧瞧那个,一时间有些不明所以,只道:“你俩这是干啥呢?三囡咋了?” “张里长婆娘托人过来说看上了三囡,可二婶想着三山子、大金都没娶媳妇儿,三囡急啥?就叫我好生看着三囡,叫她没事儿别跑外头去,这县城到底不比村子里。”周大囡快言快语的解释了两句,又转回到原先那话题上,“你且看着吧,我听说洪水退得差不多了,回头村子里有的闹腾!” 初时,周芸芸还有些不大明白所谓的“有的闹腾”是啥意思,不过她很快就悟了。 尽管周家阿奶提前好些日子就告诉村里人会有洪灾这事儿,可事实上别说其他村子里,就连杨树村本身,也有好些人家完全不信。哪怕像周家族人都信了,可多半也是跑到镇上待着,之后也有出事的,就算跑到了县城里,这不是还有二奶奶家这种特例吗?等洪水彻底退了,那些人回到了村里,确实是有的扯皮了。 要是男人丧妻倒还罢了,只要家里有钱,再讨一房媳妇儿并不难。可女人呢?像周家二奶奶、三奶奶这种想法的人,说实话,在村里真心不算少。 “哼,我倒是看看到时候他们怎么闹腾!这回兴许也就咱们村子留了一多半的人,其他几个村子……这种天灾,死的人多半都是老弱妇孺,到时候一堆的光棍娶不到媳妇儿,那些自个儿乐意的也还罢了,自个儿不乐意的,哪个能拦得住?”周大囡颇有些忿忿不平,又见周芸芸沉默不语,便伸手推了推她,追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周芸芸沉默半晌,才道:“不然呢?这要是有孩子也就罢了,要是连个孩子都没有,天天干活受罪,得了的好处都给了公婆叔伯妯娌,还有侄子侄女?搁哪个身上能愿意?就算真的要守寡,那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没得伺候一大家子的。” “对呀,哪个乐意啊!就说咱们村东头那个刘婶子,她不就是年轻守寡,还帮着婆婆养大了小叔子小姑子。结果呢?小叔子娶了媳妇儿生了孩子,小姑子也寻了个好人家嫁了,她婆婆前两年没了,就她一个没着没落的,偏年轻时吃了太多的苦,落了一身的病,眼瞅着要人伺候了,她小叔子俩口子直接把她往旧猪圈里一丢,冻了没两日人就没了。一辈子没享过一天福啊!” 一说起家长里短,周大囡就有种完全停不下来的感觉。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芸芸才充分的认识到周大囡果然是出嫁多年的妇人,结果才在心里感慨了几句,结果这火就烧到自个儿身上了。 “不提那些个外人了,你倒是给我说说,都嫁出去那么久了,你咋还没怀上呢?” 周芸芸无言的望了过去,心道你嫁了四五年了,这不还没消息吗?又思及洪灾都月余了,老丁家母子俩半点儿消息全无,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就算周大囡不大在意他们,可这话到底有戳心窝子的嫌疑,当下只按下不题。 这周芸芸是没开口,周大囡却是一叠声的道:“我跟你说,你跟我可不一样。我那会儿一开始是真不想要孩子,见天的想法子弄死那对杀千刀的母子俩。后来我倒是认命了,可谁叫我那男人是个废物,想生也生不出来。如今想想倒也不错,亏得没孩子,要不然我回头咋嫁人呢!” “……大姐你这么想嫁人,回头我跟阿奶提一嘴?”周芸芸很是无奈的横了她一眼,“上回你嫁得匆忙,这回要是嫁了,我一准给你添妆。” “那敢情好!我不要旁的,你给我扯几尺大红花布就成了!”周大囡很是不客气的吩咐道。 见她这般坦然,周芸芸是彻底没了脾气,起身往窗边走去,瞧了一眼院中,似乎那媒婆已经走了,这才转身道:“被你折腾得都忘了正事儿,我是来寻阿奶的。”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添了一句,“对了,刚在院里好像没瞧见大金,你俩哪个帮我带个话儿,叫他明个儿去我家。” “有媒婆在,他不避着点儿他傻吗?”周大囡翻了翻白眼,没好气的道,“去去,知晓你是阿奶的心肝宝儿,赶紧找阿奶去!” “你赶紧嫁出去吧你!”周芸芸回头怼了她一句,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果然没了方才那媒婆的身影,倒是阿奶坐在廊下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伯娘则拉着她那仨儿媳妇儿嘀嘀咕咕的说个没完。 见周芸芸出来,二伯娘先瞧见了她,招手唤她过来:“芸芸啊,真没想到这县城里的人那么不开眼,居然还有人瞧上三山子了,你说稀罕不?对了,也有人家瞧上了大金。我是想着,左右你妹子年岁还小,等这俩都成了亲,再轮到她也不迟。” 确实不迟,周芸芸自个儿今年也不过才十五岁,三囡比她小了两岁,年方十三。莫说前头俩堂兄了,就算是等三年后先把周大囡嫁出去,再轮到她也照样不算迟。 不过这话还是不说为好,到底周大囡寡妇的身份略有些尴尬。 因此,周芸芸只道:“二伯娘您瞧着成就成。其实都不用管三山哥和大金的,左右都已经分家了,没得亲戚家的哥哥不娶妻,自家就不办喜事的。” “是这个理,不过这不是不急吗?”二伯娘瞧着喜气洋洋的,拉过周芸芸,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道,“听李媒婆的意思,县城里好些人家都乐意跟咱们家议亲。唉哟,我也是真没想到,三囡还是挺讨人喜欢的!” 一想到曾经认为嫁不出去可能要砸手里的闺女,竟也是一家有女百家求,二伯娘这心里那叫一个火热,哪怕她本就没打算这么着急说亲事,却也是高兴得很。 只是听了她这话,周芸芸却是觉得有些莫名的不安。说真的,哪怕周大囡有多家求娶,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周大囡盘儿顺条儿直,就算当姑娘时是懒了点儿,可如今却是勤快得很,加上嘴甜能来事儿,若非她已经嫁过一回了,只怕求娶的人能排出好几条街外去。 可三囡…… 不是瞧不上三囡,而是三囡的优点真的需要天长日久才能看出来,村里人倒是知晓得一清二楚,可县城里的人怎么就知晓了?老周家根本就没来得及在县城置办产业,家里一窝子的人基本上都是闲着的,三囡除了整日里鼓捣一些吃食外,连家务活儿都不怎么做,外人是怎么瞧出她的好来着?   ☆、132|124.52.1 第132章 甭管是哪个年代,多半人娶媳妇儿的目的除了传宗接代之外,更看重的其实就是脸和身段。什么娶妻娶贤不过是嘴皮子说说罢了,真要叫人选择,一个坏脾气的美人胚子和一个任劳任怨的黄脸婆,男人会选哪个?当然,也不乏有周家阿奶这种看破表象直击本质的人,可那到底是少数,且绝不会是新郎官本人。 就三囡这情况,其实最好还是嫁到张里长他们家去,一是知根知底,二是离得极近,哪怕退一万步说,将来真要是有了什么事儿,作为杨树村最大的两个氏族,老周家也不输给张家。再一个,三囡极擅养殖,这门手艺搁村里是能派上大用处的,可在县城呢?抵什么用? 兴许是因着同为女子的缘故,又或者干脆就是这个年代女子生存不易,周芸芸其实并不担心三山子和大金。前者本身就与她不睦,后者虽是她亲弟弟,可即便对方有心算计,最多也不过是像三河媳妇儿那样,娘家人希望闺女将来日子过得好,旁的却是没了。 可三囡却不同,大不相同。 迟疑了半晌,周芸芸也同样压低声音向二伯娘道:“我到底嫁出去了,原也不该管娘家的事儿,不过二伯娘,您听我一句劝,甭管什么事儿还是同阿奶商量商量。虽说老周家已经分了家,可阿奶总不能真的丢下儿孙不管。” 二伯娘似是没想到周芸芸会这么说,面上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她就笑开了:“成。二伯娘知晓你姐俩感情好,其实我也就这么说说,她还小呢,我还有好些东西要教她,哪儿能叫她这么快出门子?不怕告诉你,其实我是想先叫大囡嫁出去的,咱们老周家已经跟往常不同了,就算大囡是再嫁,也决计不能比旁人家的姑娘差,我家三囡就更别提了。” 周芸芸微微有些惊讶,不过这话倒是合了她的心意,她便道:“也成呢,左右咱们老周家的闺女原也不愁嫁。” “就是!”二伯娘硬气极了,全然没了以往那副忧愁的模样。说真的,这些年她的日子过得是真不错,婆母性子虽强硬却从不为难她,儿子儿媳也孝顺,大胖孙子们更是承欢膝下,尤其她手头上还从不缺钱。真要说起来,独独愁三囡的亲事。只不过到了这会儿,连这事儿都不用愁了,她是彻彻底底的松快了。 只是二伯娘确是松快了,周芸芸却仍是在心里存了些疙瘩,她总觉得这事儿不大对劲儿。 又瞧了一眼阿奶,见阿奶仍皱着眉头思考着什么,周芸芸只得先告辞离开,想着就算要说亲也不可能在一两日就说定,就打算明个儿再寻机会私底下问一问。 不曾想,次日一早,没等周芸芸再回娘家,阿奶就主动上门来了。一同前来的还有眉眼全耷拉着的大金。 大金心里苦啊!他先前并不惧怕孟秀才,只因当初求学时,他的功课是三人里头最好的,哪怕孟秀才并不爱夸赞学生,起码态度很是平和,反正他连半点儿惧怕都没有。结果,一朝先生成姐夫,直接就变天了,更可怕的还不是孟秀才对他愈发严苛了,而是家里人有志一同的认为他这是不知好歹。 连他亲爹都说,人家三山子哭着喊着求着想要继续进学都不曾,他还矫情个什么劲儿呢?这么好的事儿主动送上门来,再不好生用功,是要遭报应的! 无可奈何之下,大金只能闷头苦学,却实在是没法保持笑容。 可惜的是,不单是自家亲爹,还有阿奶和阿姐都一样无视了他的惨状,甚至他还没进书房呢,这俩就已经结伴出门了,瞧着像是要往街面上去。 还真叫大金给猜对了,周芸芸和阿奶就是往街面上去了,却不是为了逛街,而是回头就寻了个茶摊子,挑了个犄角旮旯说体己话。 “好乖乖呀,最近这些日子你警醒点儿,这不正好谨元要下场考试吗?索性过几日你们就往府城那头去,大不了多费点儿钱赁个清净的院子,省得那些人没处好惦记,尽往你身上使劲儿!” 说起那事儿,周家阿奶也气得很,自家儿孙受欢迎她自是高兴的,可要是对方是单纯的冲着钱财来的,那她可就高兴不起来了,尤其是三囡那个缺心眼儿的傻丫头! 周芸芸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心下知晓果然被她给猜对了,那些人确是不图人,他们求的是财。只不过,她还是有些不大明白,自家的钱财是怎么叫人知晓的? 都不用周芸芸问出口,只需要一个眼神,阿奶就猜到她想说什么了,当下便只道:“先前王氏那蠢妇不是损了四千两银子吗?就这事儿起头,叫人家知道咱们家分家,每一房至少得了四千两银子!还有,先前咱们家买田买地的,原也没刻意避着人家,不单咱们家,连三囡名下有地这事儿,也叫不少人知道了、这不,一个两个的就都惦记上了!” “那三山哥呢?”惦记上三囡的钱财和名下的田产,周芸芸还是能够理解的,可三山子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得多瞎才能瞧得上眼呢? “还不是觉得当长辈的再狠心也不可能完全不管吗?”周家阿奶先是冷笑一声,之后立马换了神色,好声好气的向周芸芸解释道,“好乖乖,你别以为县城里的人就一定有钱,才没有这回事儿呢!这县城里,也有精穷精穷的穷光蛋。别说几千两银子了,便是能骗到个几百两,那也很够一家老小花用十几年的了。” “可是……”周芸芸还是有些不大明白,骗三囡还是有可能的,虽说嫁妆是女子的私产,可要是女子生下了孩子呢?她能不管公婆,还能不管自己亲生的孩子?问题是,骗三山子的意义何在? 周家阿奶又道:“县城跟村里其实一个样儿,有些人家打小就教家里的姑娘血浓于水,叫她们丁点儿大的时候就让着家里的兄弟,还教着以后就算嫁了能倚靠的还是娘家的兄弟们,婆家再亲能有娘家兄弟来得亲?反正大概就这个意思,只管叫出嫁的闺女不停的抠婆家的好处贴补娘家。等回头,婆家受不住了再把人一休,他们还可以再嫁第二回,多赚一份聘金。倒是那闺女过得好不好,就跟他们没关系了,左右拿了两笔聘金,又得了不少贴补的钱财米粮,不亏啊!” “他们要是算计上了三山子,能不亏?”周芸芸大致上是明白了。 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完全是自己这具身体的生母李氏的翻版,被亲爹娘坑了一辈子,聪明点儿的好歹嫁第二回时想明白了,要是蠢点儿的只怕到死还被蒙在鼓里,只道爹娘说的对,再亲也没有娘家人亲。 真的是这样吗?倘若是真心为了自家闺女好,才不会这么做。就像周家阿奶就不停的叮嘱她,既是嫁了就要以夫家为重,别老是惦记着娘家这头,至于亲爹和亲弟,那也都是有手有脚的,再不济也有分家银子打底,这要是真的沦落到需要她这个出嫁的闺女养老了,还不如索性饿死算了! “管他亏不亏,大房那头我再也不管了。好歹大山、二山还算有脑子,我早就听说了,秀娘花钱买了两只狗,天天蹲门口守着,王氏那蠢货这辈子干的最对的一件事儿就是给二山子说了这门亲事!瞧着吧,都说生女儿像姑,我等着看秀娘逼死她!” 周家阿奶想得很透彻,就算三山子废了那也还有大山和二山,大房的血脉绝不了。所以,甭管外头人咋样,她都淡定得很。至于二房那头,她已经跟自家老二说好了,回头就带着全家人回村去,该修缮的修,该重新买崽子就买,左右都分家了,老是跟着她干啥?吃屁呢!! 倒是大金这头,周家阿奶叮嘱道:“过两日我领你们去府城那头,叫大金也跟上。到时候,我把你们安顿好了,先回来把你二伯他们撵回村子去,大金就留在府城陪着你们,正好避一避。咱们到底不是县城的人,没得把人往死里得罪,避着点儿准没错,到底跟你大伯娘那样不要脸面的人还是挺稀罕的。” 好像也没错…… 三囡那头完全可以用年岁小或者前头哥哥没娶妻推掉,至于大金到底是个男子,对方再猴急也不能太过了,不然这门亲事没成,闺女就算没砸手里也可能掉了价,划不来。至于三山子,就跟阿奶说的那般,爱咋咋地。 “成,那我回去就跟谨元商量商量,索性尽快往府城赶,正好那头书局、书院都多,再不成适应一下也好。”周芸芸还有句话没说,穿越那么久了,说实话她还没真正痛快的逛过街。如今她有钱有闲,干嘛要这么憋屈自己?正好回头阿奶离了府城,她就带上大金在府城里好生逛逛! “就该这样,我明个儿就把周二牛那蠢货撵走,叫他去回村瞧瞧情况,等我从府城回来,二房连带周大囡都滚蛋!看见他们就烦,一个个都是蠢货!!”顿了顿,周家阿奶还颇有些期待的道,“其实叫三山子娶个媳妇儿也挺好的,顶好是个厉害的,给王氏找点儿事情做也好呢。” 周芸芸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阿奶”的惊愕神情,心下却忍不住也冒出了类似的想法来。 三山子跟大金是完全不同的,事实上对于他是否幸福,周芸芸真的一点儿也不关心。再说了,就他那种情况,讨个媳妇儿还真是挺不容易的,毕竟既没有家底也没有能耐,要是真的瞎猫碰到死耗子,能讨个过来,吃亏的也不是他。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芸芸很是坦然的付了茶钱跟周家阿奶一并往回走。结果,刚到巷子口就听到了一阵阵熟悉的尖叫声。 “三山子你个蠢货!干啥啥不行,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怂包!还说亲,说个屁啊!哪个瞎了狗眼的人家能看上你?你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 巷子口,真正的三山子正满脸通红的仰头瞪着在墙头上蹦跶的俩鸟,一旁是羞愤欲绝的周家大伯,以及目瞪口呆的媒婆。 登时,周芸芸心头泛起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亲事得泡汤了。 ——傻鸟哟!要是三山子讨不到媳妇儿,你赔给他吗?!!!   ☆、133|124.52.1 第133章 让三山子跟这俩傻鸟过一辈子? 一想到自己脑补出来的惨烈画面,周芸芸就忍不住一阵阵恶寒,甚至一时间都分不清楚这么一来究竟哪个更惨一些。转念一想,就小八那酷爱糟践人的性子,估计真要是凑到了一块儿,倒霉的绝对不会是它,最次也该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只这般思量间,前头又起了变化。 说起来,小八跟三山子挺熟悉的,早在周芸芸尚未出嫁之前,它就没少跟三山子打交道。这是因为周家其他人都有事儿要做,或是下地劳作,或是上山砍柴打猪草,再不就是去镇上、县城做小买卖,哪怕是怀孕的妇人那也要操持家事照顾孩子。在这种情况下,三山子这个啥都不用做,只是整日里窝在家中做学问的奇葩,自然入了小八的眼。 不过,当初小八虽也开了灵智,却还不曾进化到猫嫌狗厌的地步,它当初差不多也就是如今小三山子这般做派,终日里跟在周家阿奶屁股后头不断的重复学舌。 然而,好些日子过去了,小八已今非昔比。 这世上最惨烈的事情只怕莫过于此,我已腾飞,你却仍在原地踏步,甚至在无知觉的情况下不停的倒退。 “子曰:有教无类……累死你也考不上!就你个死蠢死蠢的东西,考考考,考你个蛋!蛋都考上了,你也轮不上!” “轮不上、轮不上、轮不上!!!!!!!” “还想娶媳妇儿?找个又瞎又傻的得了!老娘是倒了八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么个孙子!” “孙子、孙子、孙子!!!!!!” …… 墙头上,小八和小三山子变着法子的怼人。 墙角下,真正的三山子被气得面红耳赤,羞愤欲绝,偏他虽读了这些年的书,却极为不擅长口舌之争,尽管气得要命,却连一句反驳的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颤抖着手伸向俩傻鸟。 且不提单纯只会学舌的小三山子,光说小八好了,这鸟的性子本就很欠抽,既爱显摆又喜欢彰显存在感,且还有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 这么说吧,你要是不理会它,它扯上几句也就自然而然的消停了,可要是忍不住跟它较劲儿了,那就完蛋了。那傻鸟能一天到晚啥事儿都不做,成天跟在你屁股后头搞事儿。 先前,孟秀才对待小八就是保持最冷淡的态度,亏得他本身就很淡定,就算偶尔被小八的咋呼声给唬到了,也顶多就是手一抖写废了一张纸,回头换上新的重写就是了,顺道儿还可以反省一下自己不够沉稳。待时间一久,小八就不爱往孟秀才跟前凑了,毕竟自个儿费劲又费口水的又叫又闹,对方却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别说恼火了,连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有啥意思? “哟哟!蠢货生气了,生气了!!” 孟秀才不好玩,三山子却很好玩。小八眼见自个儿把三山子气得满脸通红几欲滴血,高兴得那叫一个手舞足蹈。当然,它是没手,可它有翅膀。却见它扑腾着翅膀,垫着脚丫子,快活地在墙头上飞来窜去的,甚至一面嘚瑟一面还不忘继续怼三山子。 “死鸟给我闭嘴,小心我把你炖肉吃!!!”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三山子就算不擅长口舌之争,可到底是乡野之间长大的,加上老周家还有周家阿奶这个大杀器,哪怕再怎么不会骂人,憋了半晌还是叫他给憋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这下,却是闯大祸了。 “死孩崽子!老娘不发威你还当我是病猫呢?老娘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看今个儿老娘不收拾你个死孩崽子!!” 小八怒了,直接飞身下来冲着三山子的脑门就是狠狠一口,且它还懂得何为游.击.战,在突袭成功之后,立马飞上半空,叫回过神来的三山子伸长了胳膊都够不到。 三山子气狠了,又是跳脚又是挥拳的,可惜这一切都是徒劳,反而叫小八逮着机会又给了他两口。非但如此,小八在闹够了之后,又蹦跶到墙头上,带着小三山子来了一场现场版立体环绕音式攻击。 “孙子诶!你那个倒霉娘把你的钱都霍霍光了!足足四千两银子呢,全叫她给霍霍了,你一文钱都拿不到!” “拿不到、拿不到、拿不到!!!!!!” “你爹把钱都给你俩哥了,一文钱都不给你!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还娶啥媳妇儿呢?瞎了狗眼的都不会把闺女嫁给你!你就跟你那倒霉娘凑合过一辈子得了,哇嘎嘎嘎嘎嘎……” “嘎嘎嘎!!!!!!!” 小八在前头说,小三山子在后头学,俩傻鸟就跟比赛似的气人。 很显然,它们做得相当成功,因为三山子真的险些要被气死过去了。 然而,这还不是最为惨烈的。 却见一旁的周家大伯并特地赶来的媒婆已经彻彻底底傻眼了。尤其是那媒婆,自问走街串巷多年,形形□□的人都见过不老少了,今个儿却真的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又思及自个儿这些年来做的媒,就算不是每一对都幸福美满,起码皆问心无愧。可要是这门亲事成了,先不说心里有愧,只怕女方家能把她这老骨头给拆了炖汤喝!! 终日打雁,竟差点儿叫雁啄了眼! “哎哟,我忽的想起家里头还有点事儿,要不今个儿就先散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我急赶着回家呢,改明儿再说,再说……”没给周家大伯开口挽留的机会,媒婆便已经脚底抹油直接开溜了。 周家大伯这回反应倒是快,忙不迭的开口试图唤住对方,可再快也没用,人家只嫁妆听不到看不到,转身就跑了,就跟背后有鬼在撵着似的,跑得那叫一个干脆利索,这眨眼间就彻底没了身影。 “这事儿闹得……这事儿闹得!!” 望着媒婆离去的方向,周家大伯又是不知所措又是懊恼叹气。 甭管先前说得有多决绝,可儿子跟婆娘终究是不同的,周家大伯是真的希望他婆娘早死早超生,可面对自己亲骨肉时,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几分不忍的。这要是叫他上赶着骗一门亲事,他自是不会做的,可要是对方提出来呢?他又不傻,这般好的事儿干嘛要推脱呢?哪怕对方也有缺点,配三山子倒是措措有余了。 结果,才谈了个大概,他想着自家阿娘眼光毒辣,就想央着帮忙相看一下,最好能直接帮着拿个主意。结果,人算不如天算,这还没跟亲娘搭上话呢,亲事就已经黄了。 黄了一门亲事是不打紧,哪家也不是一回就成的,可要是坏名声传了出去,尤其在媒婆那头落了下乘,这往后…… 周家大伯一个没忍住就蹲下来抹眼泪:“这事儿还咋整?三山子真娶不到媳妇儿了?这往后日子可咋过呢?” 这会儿时辰其实一点儿也不晚,巷子口又是人来人往的地儿,加上方才动静其实闹得挺大的,这会儿有好些人挤成一团瞧热闹,见周家大伯那怂样,再看看三山子气得青筋暴露,一副恨不得飞上墙头跟俩傻鸟拼命的架势,登时忍不住哄堂大笑。 于是,周家大伯更颓废了,三山子则更气愤了,看他那模样,真当是下一刻背过气去都极有可能。 周芸芸小心翼翼的瞧了阿奶一眼,却见阿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挤开人群就往巷子里头走,连个眼神都没给那俩蠢货。 俩蠢货是指周家大伯和三山子,并非那俩傻鸟。 “阿娘……”周家大伯颤颤巍巍的开了口,自打分家以后,虽说两个弟弟还是欢迎他的,可他确确实实已经很久没跟亲娘说过半句话了,不是他不愿意,而是周家阿奶极度不待见他。 显然,今个儿也不会例外。 “别这么叫我,我才没你这么个糟心蠢儿子!”周家阿奶冷冷的甩出一句话,脚下步子愈发大了,正好老周家买的院子就在巷子口,只几步之后,她就进了院子,当然还不忘先将周芸芸扯进去,直接便将院门一甩,干脆利索的将儿子孙子并一群好奇心过剩的街坊隔绝在了门外。 周家大伯真要崩溃了,他只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你真的不管我了?你好狠的心啊!!” 已经是年近五旬的人了,加上这几十年来辛苦劳作,周家大伯早已是满脸褶子,哭起来时更是老泪纵横,怎一副凄惨了得。 依着这个年代普通老百姓的寿命,其实只要过了五旬就已经算是老人了,像周家阿奶如今已年过六旬,是属于高寿老人。所以周家大伯哭得如此惨烈,多多少少还是引起了一些人的同情。 ——某些晚来的、不明真相人的同情。 “作孽哟!老人家辛辛苦苦一辈子,拉拔到了儿孙,到老了还要受气遭罪,那些个不肖子孙啊,真不怕遭天谴吗?” 刚从外头回来的梁婆子本身也是个命苦的,就跟她说的那般,辛苦一辈子也没落个好,如今年岁大了,被几个儿子推来推去的,真的是东家吃一口饭西家讨点儿布头。这不,她今个儿出门就是为了向儿子儿媳讨要吃食,虽说是讨了个点儿回来,可这种日子过得有啥滋味呢? 梁婆子本以为自个儿的这番抱不平会得到其他街坊的认同,可万万没想到,原本就笑看热闹的人们只发出了一阵阵哄笑声,竟是连一丝一毫的同情都没有。 不等梁婆子哭诉世态炎凉,就有个素日里同她交好的妇人道:“不肖子孙当然是有的,喏,这不就蹲在门口哭着吗?我也算是活了小半辈子了,真当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事儿。不过呀,当娘的赶儿子出门有啥不对的?莫说已经一大把年纪了,就算还小,那也得自个儿受着!” “啥?”梁婆子完全没弄明白。 那妇人又道:“他不是被自家儿孙赶出来的,是他亲娘不管他不要他了……哈哈哈哈,多稀罕呢,一大把年纪了,听说连孙子孙女都有一群了,还哭着说他娘不管他了。敢情这真是欠你的?合该一辈子管着你伺候你?该!这要是我儿子,我一准儿拿大棒子往死里抽,县太爷来了我也这般!” 不孝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严重的还会被拿下蹲牢房做苦工。然而,不慈却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当爹娘的哪怕真的把儿女打死了,也顶多被斥责一通,多半连杖责都不会有。这还是年幼的,若是已成年的,便是自家山珍海味,眼瞅着儿子饿死都没人说一句闲话。 梁婆子初时还有些不明所以,回头等弄懂了,看向周家大伯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我还道我命苦,儿孙不孝顺。今个儿瞅着这般,才知道人家比我命苦多了,真要摊上这么个儿子,才叫糟心呢!” 周家大伯原就是一时心里苦闷才忍不住道出了心里话,结果眼瞅着没人同情还有一帮子说风凉话的,当下老脸燥得很,索性也不管三山子了,只拿手遮面极快的挤出人群仓皇逃离。 结果,周家大伯是跑了,可对于三山子来说,不过才一个晃神世界就变了,大概唯一不变的就是俩傻鸟还在可劲儿的怼他。 街坊们对于三山子这么个半大少年郎还是挺宽容的,加上各家也都有事儿要忙,只没过片刻,就各自散去了,徒留三山子一个人瞪着墙头上的俩傻鸟。 鸟是傻的没错,可三山子真不比它们来得聪明,或者直接承认吧,他就是比小八蠢。 一人俩鸟就跟较上劲儿似的,互瞪互怼,愣是足足半个时辰后,周芸芸从老周家出来时,这仨蠢货还待在原地。 周芸芸:……………这仨才是一家吧?   ☆、134|124.52.1 第134章 被自己的想法给怔了怔,周芸芸只迟疑了那么一瞬间,就叫三山子逮住了。 “芸芸!你管管你的鸟,瞧它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太过分了,简直有辱斯文!!” 兴许是互怼了小半日,三山子嘴皮子愣是利索了不少,可惜周芸芸完全不买账,只在心里道,说的就好像它能听我似的,嘴上也道:“我可管不了它。” “那、那我……”三山子也不知道是威胁小八还是威胁周芸芸,只恶狠狠的道,“我就把它炖肉吃!!” 周芸芸摊了摊手:“你要是真能炖了它,我一定谢谢你全家。”说着,她便转身往巷子里走去,心下还思量着,被孟秀才唤到自家的大金如何了,有没有被逼死。 这周芸芸是说甩手不管就甩手不管,任凭三山子在后头又是跳脚又是上火的,她只径直回了家。至于那俩傻鸟,瞧着是一股子傻气,实则就跟周家阿奶似的,贼精贼精的,啥都吃就是不吃亏,反正到了点儿它们就会回家吃饭睡觉的,旁的她才懒得理会。 待回了家,才刚进门,周芸芸就看到大金一脸生无可恋的神情从后院走了出来,见是她,大金立马就给哭上了:“阿姐!你们啥时候去府城啊?到时候我赶着牛车送你们去!我帮你们收拾院子、归整东西!!” 都不用问发生了什么事儿,周芸芸很清楚孟秀才就是个天然黑,哪怕他本人不觉得,却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把人逼死。这要是旁的事儿,周芸芸也就懒得管了,可大金这事儿…… 说白了,这是她造的孽啊!! 当下,周芸芸叹了一口气,道:“大金,阿奶说了叫我们早些去府城。”不忍见大金瞬间眼前一亮的神情,周芸芸侧过脸,狠心说了接下来的话,“阿奶的意思是,到时候你也去,不是送我们过去,而是跟我们待一块儿。” “……啥?!”大金被震傻了。 尽可能简单的把阿奶的吩咐说了一遍,周芸芸特别同情大金:“其实真要是到了府城,我会叫谨元去寻他的同窗做学问,到底没过多久就要下场考试了,他未必有时间教导你。” “真的?”大金已经完全懵了,只下意识的问出了口。 “当然是真的,府城有学问的人那么多,各种品茗会、诗会更是多,谨元估计也就是因着小八的事儿想给你紧紧魂儿,不会一直抓着这事儿不放的。”周芸芸心道,小八会被养歪,除了它本身天赋异禀之外,旁的也应该算是自己和阿奶的责任,大金……那是真的无辜的。 大金低头思索了一番,似是在思考周芸芸这话的真实性,可很快他就彻底放弃了:“阿姐,这事儿是阿奶定下来的,我不管愿不愿意都得去,是吧?” “阿奶说她要把二伯他们全都撵回村子去,她还说你留在县城怕是要被人盯上,咱们家到底没啥背景,不好跟人家硬来。要不然你自个儿决定吧,是跟着我和你姐夫一道儿去府城,还是留下来当那个‘一家有女百家求’的香饽饽。”周芸芸两手一摊,决定叫大金自个儿做选择。 “阿姐,你欺负我没读过书还是咋的?‘一家有女百家求’是这么用的?……对了,我啥时候变成了香饽饽?”大金也是纳了闷了。 这也难怪,周家先前是有钱有田,可因着阿奶多半时候还是挺低调的,村里人除了较为亲近的三奶奶之外,很少有人确切的知晓老周家的底子。等周芸芸出嫁了,村里人才总算了解到了一星半点,紧接着老周家分家,这才真正露了底。 然而,之后便是洪灾,这管闲事儿的前提是自家安好,一旦连自个儿的小命都保不住了,哪个也不会有心力管别人家的事儿。之后那些听了周家阿奶的话搬来县城住的人家,倒是有心把自家闺女嫁给大金,可多半还是想着等洪水退了,房舍修缮好了,再略缓缓提亲事,毕竟大金今年也不过才十四岁,村里人习惯是嫁得早娶得晚,男子十七八娶妻的半点儿也不稀罕。 结果,只这么着,就叫县城里的人撵了上来。 “不稀罕啊,连三山子都有人抢着嫁,你可比三山子强多了。”周芸芸随口安慰着,可很显然她安慰人的方式数年如一日的不得人心。 大金怨念的看了她一眼,抬腿就要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又回头道:“那你们到底啥时候出发去府城?起码给我个日子吧?” “问阿奶去!”当惯了甩手掌柜,周芸芸毫无羞愧心的甩出一句话,“反正阿奶说了,到时候她也会一并去的,把咱们几个安顿下来后再回来撵人。对了,阿奶说了,她明个儿就要把二伯撵回去瞅瞅情况,看着是要来真的了。” “有啥真的假的?阿奶也就是把阿姐你放在心尖尖上,其他人……”大金指了指西南那头,那是周家大伯先前赁的房舍方向,“怕是一样的吧?” 周家大伯一心认为自己最可怜,其实指不定周家阿奶是真的半点儿都不偏心,起码在大房和二房之间,她是完全不偏不倚的,都是一样的嫌弃,恨不得撵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还真别说,这其实就是真相。 只是,就算周家阿奶在大房和二房之间做到了完全不偏不倚,可两房的境遇却是截然不同。又或者,打从一开始周家大伯和二伯的性子就注定了他们要走完全相反的路。 却说在周芸芸离开老周家之后,周家阿奶就唤来了周家二伯,吩咐他明个儿就往村里去一趟。同样的是用命令式的口吻,可同样的没有做出任何解释,然而周家二伯却干干脆脆的答应了一声,还道他老早就不想在县城里待下去了,哪怕县城里样样都有,这金窝银窝到底不如自家的狗窝。 周家阿奶:……………… 临老还能被自家蠢儿子给噎一回,说真的,这也是个蛮新奇的体验。 体验了一把被噎死的感觉后,周家阿奶次日一大清早天还没亮,就把蠢儿子给踹出了家门,同时还不忘把大河二河一并踹了出去。唯一被允许留下的男丁三河感动得无以复加,回头就跟大金显摆说,别看阿奶嘴上说得厉害,可心底里还是很疼爱他的。 大金:……呵呵。 没等周家二伯从村里回来,府城那头饴蜜斋的大掌柜就派了人通知阿奶,说是寻到了几处房舍,叫她尽快赶来相看。 本着对大掌柜的信任,以及这些年合作确实挺愉快的,周家阿奶带上周芸芸俩口子并大金,四人坐一辆马车,又拖了一辆马车的行礼,干脆利索的就去府城投奔大掌柜了。 周芸芸原先还道是那头已经安顿妥当了,等马车都驶出县城了,才知道事情真相,很是不确定的问道:“那万一房舍没相中呢?咱们再回来?” “回来干啥,去大掌柜家里借住一宿不就成了?”周家阿奶冲着周芸芸使了个眼色,后者忽的悟了,阿奶分明就是在府城置办了家业,到时候大不了先在那头落个脚,假借是大掌柜的房舍,谁也不会生疑。 话说回来,周家阿奶确实精明,且说先前老周家分家一事,明面上她是特别公平的将家业一分为四,自个儿拿一份,三房各一份,可暗地里呢?旁人是不知道,可周芸芸却是清楚得很,周家阿奶在府城乃至京城里都置办了不少产业,再有就是每年至少能入账两三万的手工皂分成,这些可都被周家阿奶捏在手里,谁都没给。 周芸芸倒不至于贪阿奶的钱,关键是她这人对钱财没有太直观的概念,左右如今小日子过得格外顺心,她本人既不喜欢穿金戴银,也没旁的奢侈爱好,唯一喜欢的也就是做做小点心,这个真心费不了多少钱。凭良心说,就阿奶给她置办的嫁妆,就足够她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了。 “你想啥呢?眼珠子咕噜咕噜的打转。”周家阿奶冷不丁的出声问道。 这不周芸芸正从周家阿奶精明联想到了自个儿小日子过得有多好,又想到再过不久就要到府城了,到时候她还能寻到不少稀罕食材,做各种好吃的点心,再不然想来府城本身应该也有很多特色点心、菜肴。 正盘算着呢,就听到周家阿奶的问话,周芸芸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再想到了府城以后吃啥……呃。” 话出了口,周芸芸才意识到有点儿不太妙,抬眼看了看四周,周家阿奶一头的黑线,大金则是把头转到另一边吃吃的笑着,至于孟秀才却是既好笑又无奈的看着她,见她一脸窘态,才帮着解围道:“挺好的,我也喜欢吃。” 周芸芸:……………………   ☆、135|124.52.1 第135章 从县城去府城走的是官道,尽管也是尘土飞扬,却胜在道路平坦,又因着周家阿奶极为有经验的雇佣了车马行里脚程最快的两辆马车,因而只花了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府城的城门。 待进了城门后,马车并不停歇,只一路径直去了饴蜜斋总店寻大掌柜。 可怜的大掌柜见到周家阿奶时,脸都白了一下,好在他到底已经经受了周家阿奶多年的摧残,加上之前已经得了信儿,便是再无奈也只能捏着鼻子认命的走上前来。 凭良心说,大掌柜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看到周家阿奶,不过他对于阿奶拜托给他的事儿倒是牢牢的记在心上,索性这些琐事原也不需要他亲自去办,在问清了手下人后,一行人便往城南而去。 相较于遍布酒肆商铺热闹非凡的城东,城南那头显得幽静不少。这儿最出名的是夫子庙,以及周边诸多的书院、私塾,包括赫赫有名的南溪书院也皆在此。 至于不久将来要举行的秋闱,则是在夫子庙东侧的贡院里,因此周家阿奶先前跟大掌柜打招呼时,点名要附近的房舍。 其实这会儿,府城的房舍已经很抢手了,毕竟离秋闱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两个月时间。虽说参加秋闱的多半都属于所谓的“寒门子弟”,可事实上能念得起书的,就不可能是赤贫之家。因此,如若不是府城本地人,则多半会在府城或者周边临近的地方赁个房舍,或者干脆就住在客栈里。 得亏有大掌柜帮衬着,不然想要赁个合适的房舍还真不容易。大掌柜叫人相看了好几处院落,都在城南这块。又因着临时赁房舍住跟买房置地是截然不同的,只要不是很离谱,一般人都不会太计较的。也因此,只看了两处房舍,就定了下来。 房舍就位于离贡院两条街的斜巷里,出门右拐就是大街,若是抄小道的话,不消半刻钟就能到达贡院,且因着这一片多是食肆茶馆,极少看到热闹的酒楼,因而也算是安静得很。 唯一的问题可能就是房舍不够大,统共就一个小院子,有些类似于大房那头大山和二山买的房舍,前头两间房,后头三间房,中间是一个极为狭小的天井。 孟秀才看中这里的清幽,且离南溪书院也近。周芸芸也不介意房舍小,左右家里人口也不多,犯不着住那么大的院子,反而小有小的好处,起码收拾起来要容易很多。 小俩口略一商议,当下拍板定了下来。 房舍定了下来,安顿起来也费不了多大的劲儿。前头两间房,一间当灶间,另一间则用作吃饭待客。后头的三间房,东面一间当小俩口的睡房,中间是书房,靠西的则叫大金住着。至于周家阿奶,并不打算留宿,她要急着赶回去将二房全家轰走。 周芸芸等人:……………… 周家阿奶说话实在是太直白了,别说是头一次听到这话的大掌柜了,就连早已知晓这事儿的周芸芸和大金都是一脸的目瞪口呆。 索性二房那头态度一直很明确,人家压根就不想待在县城里,事实上他们比谁都想早点儿回到村子里。 不过既然提起了这事儿,周芸芸也赶紧出言叮嘱道:“阿奶,我先前听人家说过,像洪灾这种事情后,极易发生各种瘟病。你看是不是叫二伯他们在城里买些药材带回去?该熏的熏下,或者提前吃些预防的汤药?咱们家的人身子骨倒是都不错,可架不住村里有病人吧?” 对于疾病预防这一项,周芸芸其实也不大懂,只是她先前是做厨子的,卫生消毒方面还是知道的。想着先前听说很多人和牲畜都淹死在了洪水里,而尸体原就是最容易触发各种疾病的,更别提如今还是在盛夏里。 周家阿奶先前也想到了这点,灾祸之后必有瘟病,所以她之前才没叫二房的人回村。如今叫他们回去,也是知晓县太爷早已有所安排。 早些日子县衙门高价雇请苦力,除了救人外,多半干的都是焚烧、掩埋尸体的活儿。当然,焚烧的多半是牲畜尸体,人的话,除非是整户都没了的,不然自有家人收敛,不会直接焚烧。 不过,这会儿听周芸芸提了这一茬,周家阿奶便道:“我干脆在府城买些药材好了,还有叫三河家的也留下。那头收拾起来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没的叫她挺着个大肚子忙活的。” “对对,还有小孩子们也别去了,先缓一缓,起码等家里都收拾好了再说。”周芸芸是想着小孩子们抵抗力差,哪怕没有瘟病发生,村里也是乱成一团的,与其让他们跟着添乱,还不如等那头收拾好了再搬过去。 周家阿奶觉得有理,索性道:“干脆这样好了,把大山二山也叫回来,让他们一道儿帮着先收拾收拾,到底咱们老周家的根还在杨树村里,就算请人帮忙,也得有自家人看着。” 虽说老周家已经分家了,可分家又不代表彻底断绝了来往。族亲还互帮互助呢,近亲这头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事儿并不需要周芸芸来操心,她只提醒千万要记得多买些药材,甭管是喝的汤药还是消毒用的熏香等等,这些绝不能省。至于旁的事儿,相信周家阿奶会料理妥当的。 …… …… 府城的日子过得比县城更为清静自在,周芸芸也是过了有两日后,才在孟秀才的感慨下觉察到了原因。 孟秀才是这么说的:“没小八在旁鼓噪,写文章都顺畅了不少。” 是啊,这次来府城,小八直接被抛弃了。 其实不止是小八,小三山子以及胖喵俩口子都在县城那头没过来。它们的吃喝倒是用不着操心,来之前周芸芸就拜托过周家阿爹了,叫他每日里去瞅瞅。当然主要还是照顾胖喵俩口子,至于那俩傻鸟,周芸芸是半点儿不担心,总觉得就算真正的三山子饿死了,它们都能继续活蹦乱跳的。 凭良心说,没了小八在旁边鼓噪,整个世界都清静了。 瞬间觉得生活很美好的俩口子,分别用不同的方法表达了自己的喜悦。 周芸芸很快就跟街坊们打成了一片,别看他们赁的院子不大,可府城地价贵,周围的街坊邻里家境都不算差,才入住不到两日,周芸芸就被带着熟悉了周边的菜市和商铺。哪怕先前周家阿奶来府城时,每次都会带回去不少新鲜吃食,可跟当地人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特别是早市的一些稀罕食材,周家阿奶可从未买过。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周芸芸才知道府城这边的早市上,天天都有河鲜,而且价钱还不算太贵。 有什么比稀罕食材并各色调料更叫厨子高兴的?尤其周芸芸手头上并不缺钱,加上她也技痒了,干脆见天的往家里买各种河鲜,还顺道采买了不少调味的原料,亲自鼓捣各色秘制酱汁调料。 基本上,除了出门采买吃食,她就把时间耗在灶间了。 孟秀才也忙活,不过比起那些临近考期各种上火的学子,他反而格外得淡定。主要是他先前因着守孝耽搁了太多年,用他的话说,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妥当了,没的临时抱佛脚的。 也因此,他忙活的是旁的事儿,譬如玩命的折腾大金。 大金简直要活不出来,他完全不明白为啥先生兼姐夫的孟秀才突然怼上了他,明明他什么都没做来着。 先前,周家阿奶叫他留在府城,说的是孟秀才忙于做学问,叫他来帮周芸芸的。所以之前他对自己的定位是小厮加护院,结果临到头了,却发现事实完全不是如此,他直接变成了严师手底下的蠢徒弟。 他这是造了什么孽哟!! 过了十来日,大金终于吃不住了,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跟周芸芸哭诉:“姐啊,我要回家去!我宁愿叫阿奶可劲儿的使唤,忙得跟个陀螺似的也比在这儿做学问来得强!姐啊,你说我到底是咋得罪姐夫了?” 周芸芸心疼的看了他一眼,她当然知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可她没脸说。 思忖了一番,迟疑的道:“要不回头我跟他说说……” “别别!阿姐哟,就算我书读得少也知道尊师重道。他是我先生,又是我姐夫,还是咱们县城里上百年来最年轻的秀才,肯教导我做学问我就该偷着乐了,没见三山哥愿意学,他还不乐意教吗?” 顿了顿,兴许是觉得这么说有些太直接了,大金又添了一句,“当然哟,三山哥蠢成那样,搁谁都不乐意教,可怨不得姐夫。对了,三山哥还想着今年考秀才呢!” “考秀才?他能行?”被大金这么一打岔,周芸芸瞬间忘了要跟自家那口子提的事儿,只一脸狐疑的问道。 这搁在穿越前,周芸芸倒是真没觉得科举有多难,好像连考状元都是随口一说就能中似的。可之后,尤其是嫁给了孟秀才以后,她才真切的理解了对于普通人来说,科举之路有多坎坷。 隐隐的,周芸芸还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没等她往深了想,大金就斩钉截铁的道:“肯定不行呢!就三山哥那蠢样儿,哪怕苦读个二三十载也没那可能!” 就是不知道三山子这辈子能不能成为传说中的白头秀才了…… “阿姐,左右你们也安顿下来了,城南这头治安挺好的,要不我先回县城去,也不知道二伯那头收拾得咋样了,等过些日子我再过来瞧你,成不?”大金又道。 “成啊,原就是阿奶太小心了,我跟谨元又不用下地干活,也没养家禽牲口的。见天的也不过忙活些洗衣做饭的小事儿,没的把你绊在这儿。” 周芸芸知晓大金是读书读烦了,这有读书天赋跟喜欢读书就不是一码事儿,就连她跟孟秀才“学”了不少字,也爱上了看话本游记,可对于那些个正经书还是谨谢不敏。 得了周芸芸的话,大金当下就跟孟秀才道了别,连午饭都没吃,就欢欢喜喜的跑路了。 直到大金走的都没影儿,孟秀才这才皱着眉头略有些不解的问道:“方才我在屋里好像听到你们说周三山打算今年考秀才?” 虽说明知道这事儿一听就很扯淡,可到底是事实,也没啥不能承认的,当下周芸芸只点头道:“对啊!”想了想,又描补道,“叫他去试试也好,大不了考不中呗!” “可是,他连童生都不是,怎么考秀才?”孟秀才奇道。 周芸芸:…………………… 她说咋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呢!!!!!!!   ☆、136|124.52.1 第136章 先前小八见天的瞎嚷嚷,说什么“就三山子那蠢货连童生都考不上”。这话,周芸芸倒是听在了耳里,问题是她就没往心里去! 见周芸芸一脸的懵逼,孟秀才格外的无奈:“怨我先前没说清楚,这考秀才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得先通过童生试才成。这童生试的难度倒是不高,就是过程略繁琐了些,先要过了县试,再过了府试,最后才是院试。对了,院试就是考秀才,下个月开考。” 县试和府试时间早就过了,院试倒是近在眼前,问题是三山子他并没有参加院试的资格啊! 周芸芸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见状,孟秀才出言安慰道:“其实也没啥,反正就周三山那能耐,连县试都过不了,能不能参加院试根本不重要。” ……这算是安慰吗? 继续处于懵逼之中的周芸芸刚要开口说话,忽的闻到一股子焦糊味儿,登时心下大急,只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往灶间跑去。 早间,周芸芸去菜市买了一尾活蹦乱跳的大鲫鱼回来,想着中午炖了喝鱼汤吃饼子,结果先是大金忍不住开溜了,之后又同自家那口子说起了话,一时就把灶间那头的事儿抛到了脑后。 万幸的是,糊是糊了点儿,好在还能抢救一下。 周芸芸赶紧拿盆子装饼子盛鱼汤,尾随进来的孟秀才也顺手取了碗筷,且道:“可惜大金先跑了,不然倒是能叫他帮着递个话儿。” 午饭抢救及时,周芸芸心下早已把三山子那事儿抛到脑后了,及至听了这话,才道:“左右没法子了,说不说都一样。” “那倒不是。” 饭菜已上桌,谈的又不是什么紧要事儿,家里也没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俩口子索性一面吃喝着一面闲话家常。 科举一途虽说是给了寒门子弟一架通天梯,可事实上想要成功通过却是千难万难的。旁的不说,每年倒在童生试的学子就有成千上万个,反正一些世家子弟压根就不会去考童生试,他们往往会选择直接参加三年一次的秋闱。甚至还有些人能萌祖荫越过秋闱直接参加春闱,哪怕压根就没考上,也依旧能谋个一官半职的。反而那些寒门子弟,纵是一路顺畅的考过了,往往谋不到实缺。 现实就是如此残酷,所幸的是,朝廷对此也是有章程的。 “……我当年参加院试时,中的是第一等生员,唤作廪膳生员,就是廪生,朝廷年发廪饩银四两,月给廪米六斗。咱们这儿统一是半年领取一回,廪饩银二两,廪米三十六斗。” 孟秀才随口解释了一下,今年上半年的银米早在年初成亲前就领了,而下半年的银米则尚未到领取时间,所以周芸芸才会不知晓这事儿。 廪生除了可以领取朝廷发放的银米外,还能替应考童生试的学子作保,保证他们无身家不清,以及无冒名顶替之事。 其实,要是三山子是参加童生试,孟秀才作为他的启蒙恩师,是愿意帮着作保的。毕竟三山子他只是没读书天赋,蠢是蠢了点儿,却谈不上有多坏。哪怕瞧着是自私了点儿,可人家从不伸手索要,至于周家大伯娘愿意给,那是她的事儿,并不能因此断定三山子人品不行。 关键是,三山子他错过了开年的童生试。 “补救的法子倒不是没有。参加童生试需要廪生作保,要是想越过童生试直接参加秋闱,那就要举人帮着作保了。那些世家子弟其实也都是依着朝廷的规矩来的,只是那些人家多半交友极广,寻个举人作保并不算难……这鱼汤很是鲜美。” 孟秀才喝着鱼汤还不忘夸赞周芸芸,“前几年每到夏日里,我总是胃口不开,倒是去年间得了周家大娘送的吃食,看着虽都是普通的食材,滋味却极是不错。” “当时你不是还不乐意收吗?”周芸芸原还在想科举的事儿,偏她这人极易被人岔开话题,孟秀才虽不是故意的,可一提到吃食,她就立马把三山子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老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乡下泥腿子,寻举人帮忙作保?做梦还差不多! “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再者,虽说我是周三山的先生,也没得叫周家整日为我的吃食忙活的。”顿了顿,孟秀才忽的道,“成亲后我才知晓,原来那些吃食是芸娘你做的。对了,那会儿有一种切成小段的米饭叫什么?我记得上头裹着一种海藻。” 到底是有段时日了,周芸芸回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紫菜包饭?我记得那会儿旁的食材都容易寻到,倒是那紫菜,还是大伯娘特地去镇上药铺里头买的。” 提到了紫菜包饭,周芸芸不禁想起了上辈子种类众多的各色寿司,虽说她本人更热爱各色蒸焖煎炒的菜肴,可搁在盛夏里,冷菜才是王道。 当下,周芸芸就道:“不如咱们明个儿就吃寿……各种包饭好了,紫菜包饭只是其中一种,那会儿在村子里,就算能去镇上买食材,那也没法跟府城比。明个儿一早,我跟街坊刘大娘、沈大嫂她们一道儿去早市瞧瞧,回头琢磨些新鲜吃食出来。” 一提到吃食周芸芸就止不住兴奋起来,唯一麻烦的是,寿司这个名儿听着很是别扭,略一迟疑,周芸芸很快就决定回头换个名字,反正在这个年代,那就是她原创的菜系,叫啥名儿还不是她说了算吗? 孟秀才原先并不在意吃喝,只道能填饱肚子就成。不过,自打成亲以来,周芸芸没少变着法子做好吃的,他只是不讲究又不是真的傻,到了嘴边的好吃的哪里有拒绝的道理? “可惜大金没口福。”孟秀才笑道。 大金并非三囡,周芸芸深以为比起口福,他更向往自由。想起了三囡,周芸芸猛地忆起忘记把自己来府城一事告诉她了,又思及二房那头大概很快就会回到杨树村,到时候她们姐俩一个在府城一个在村子里,恐怕很难再碰头了。那小囡子估计会抱着大花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吧? 话虽如此,周芸芸还是很快就将三囡丢开了,左右又不是完全不碰面了,回头等秋闱结束了,她和孟秀才肯定是要回县城等消息的。至于万一孟秀才高中以后……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午饭后不久,小俩口就去屋里歇午觉了。如今正值盛夏,天气极为炎热,便是勤勉如孟秀才也不会在大中午的做学问,既如此倒还不如好生歇歇,等略晚些凉爽点儿了再用功。 歇了小半下午,俩口子差不多同时醒转过来,略洗漱后,一并去了书房。 成亲数月,周芸芸的“读书天赋”叫孟秀才刮目相看,直叹三山子要是有周芸芸这份天赋,起码考个秀才决计不是问题。然而,周芸芸本人对于经史子集实在是全无兴趣,好在孟秀才并不打算为难她,只寻了些话本、游记给她解闷,间或督促她练练那笔狗爬式的字体。 不过今个儿,周芸芸却没去看她那叠话本子,而是站在书架跟前上上下下的端详着,似是在寻什么书。 说起来周家阿奶也是真的能耐,他们俩口子不过是搬到府城暂住两个月,就将家里所有的书籍统统搬过来了。倒是衣裳被褥拿得很少,周家阿奶的意思是,如今是夏日里,一张草席一条薄被两个枕头,外加三五身换洗衣裳就成了,真要是不够用了,去府城再置办也使得。 书籍全部搬来也是有好处的,周芸芸就记得自家有几本医书,不是什么传世之宝,仅仅是最普通的基础药理。她要找那几本医书也不是为了学医,而是给自己接下来的举动做个掩护。 先前孟秀才提了紫菜包饭,周芸芸则借此想到了前世各种消暑的汤品,顺带也忆起了几样药膳汤,不是什么格外珍贵的,仅仅是开胃通气清热解暑的。 绿豆汤其实就是一种解暑的汤品,算是最普通的,冬瓜汤也是其中一种,不过都不算效果特别好的。周芸芸是想着,除了日常汤品外,最好再弄点儿调理的药膳汤以及解暑的饮料。 日常汤品容易得很,像冬瓜生鱼汤就很不错,比单纯的冬瓜汤效果好很多,正好早市上常有鲜鱼出售,再配上赤小豆、蜜枣和生姜,既美味又消暑。再不然,沙葛猪骨汤也好,有着清热祛湿、健脾开胃的效果。还有雪梨猪肺汤、苦瓜鸡脚汤、茅根胡萝卜汤等等,搁在村里要凑够食材真不容易,可在府城却是太方便了。 至于药膳汤,周芸芸觉得还是先缓缓吧,很多上辈子很普通的药材,搁在眼下却是很珍贵的。这费钱倒没啥,关键是很难解释她到底是怎么想出这些需要中医知识的汤品来的。 还有就是消暑的饮料了。 在琢磨了半晌后,周芸芸毅然选中了薄荷柠檬冰爽茶。   ☆、137|124.52.1 第137章 薄荷柠檬冰爽茶搁在周芸芸上辈子只能算是一道极为普通的夏日消暑饮品,在琳琅满目的各色饮料中丝毫不起眼。不过,若是搁在如今,情况却是大不相同的。 早几年前,周芸芸就发现了这个年代极为缺少饮品。就说杨柳村好了,且不提那些个连温饱都不曾解决的人家,就说张里长家好了,待客的饮品居然是大叶子茶和糖水,前者是二十文钱一斤在镇上买的,后者则是单纯的在水里搁两勺糖,多半还是土红糖。 而除了张里长家,其他村人甚至都是直接舀生水喝的,这当然是指夏日里,特别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冷冰冰的一气灌下肚,别提有多舒坦了。 老周家的情况也是差不多,只不过自打周芸芸穿越以后,就坚持叫家里人喝凉白开了,或者就是熬一大锅的绿豆汤解渴,家里人都习惯了事事依着她,况且这原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自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听从。几年下来,倒也养成了习惯,想来就算她嫁出去了,多年养成的习惯应该也是能坚持下来的。 至于城里头,不管是县城还是府城,多半的人都是喝茶的。茶叶的档次相差非常之大,孟秀才也买了一些茶叶,比张里长家的倒是要好很多,却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差不多两百文钱一斤。 甭管怎么说,这个年代的饮品实在是太少太少了,尤其不适合孟秀才。 盘算着再过不到两个月就是孟秀才下场考试的时间了,周芸芸一方面是希望他在考前好生温习,另一方面也琢磨着到时候拿些醒脑的汤品叫他带到考场里,而提神醒脑最好也是最方便的莫过于薄荷了。 ——主要是这个比真正的药膳汤要容易太多了。 正是因为简单,周芸芸甚至没等到次日一早,当天下半晌,太阳尚未落山之前,她就跑出去一趟,在附近的铺子里买齐了材料,包括一斤柠檬、一小罐蜂蜜、一把新鲜薄荷叶。原来人家药铺里只有干薄荷,周芸芸略费了点儿功夫才寻到了新鲜的薄荷叶,还叮嘱人家帮她留着点儿,回头试试效果若不错,一准再来买。 薄荷柠檬冰爽茶原就不算麻烦,周芸芸先取了一把孟秀才之前买的茶叶冲泡了一壶茶,搁在一旁放凉,又拿了薄荷叶小心的洗去浮尘,放入茶水中浸泡。算计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将茶叶水过滤出来,挤出柠檬汁到茶水里,用蜂蜜调和,彻底放凉后就可以饮用了。 其实,若有可能的话,放入冰块后味道会更好,不过府城这边虽有售卖冰块的冰车,却是要提前去店铺里订的,且量少了人家不送,就算要送也是在大清早。 周芸芸觉得接下来天气可能会更热,便决定次日一早就去订些冰块来,贵虽贵了点儿,却也不是买不起。其实,要是有条件的话,她也能制冰,无论是冬日里囤冰入窖,还是用硝石制冰,都不算难。 撇开接下来的计划不提,周芸芸先提了一壶薄荷柠檬冰爽茶去书房里,去之前她自个儿也先尝了一小杯,味道倒是没差,只是瓷器茶杯少了那份意境,若是有玻璃茶杯再装饰一片柠檬,效果绝对会更好。 事实证明,周芸芸小看了这道看似普通的饮品。 初时,孟秀才真没当一回事儿,他只道是周芸芸沏了茶过来。结果,刚接过杯子一饮而尽,他就彻彻底底的傻眼了。 没吃过这道饮品不算啥,关键是孟秀才打小就不大在意吃喝用度,这是他头一回尝到薄荷和柠檬的味道。一时间,那种酸甜清凉的感觉直冲脑门,惊得他半晌都不曾回过神来。 孟秀才懵了,周芸芸也有些不明所以。 “谨元?”好喝不好喝倒是给个说法呢,反正消暑解渴的饮品那么多,要是简单好做的不成,就换个略繁琐的,左右离下场考试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一道道慢慢的试,总有一款合适的。 连着唤了两三声,孟秀才这才堪堪回过神来,一脸不敢置信的低头看着手里的空杯子,想了想索性伸手拿过茶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回他倒不曾一饮而尽了,而是细细品尝了起来。 这一尝…… “芸娘,这是何物?怎会用一种直冲天灵盖的清凉之感?”孟秀才越品越觉得稀罕,他先前已经用功了有一个时辰,就算他天赋出众,也架不住天气炎热带来的倦怠感。谁曾想到,两杯茶水下去后,他整个人都清醒了,精神得不得了。 这就好比周芸芸上辈子从未喝过咖啡的人,乍然一杯下肚,那晚上就别想合眼了。孟秀才虽没有那么夸张,可至少在这一刻,他还是被震住了。 “薄荷和柠檬泡的茶。”周芸芸没仔细说名字,只含糊的说了大概的制作方法,又道,“我想着明个儿去买些冰块来,做些凉茶放着,剩余的就摆在屋里,也好叫谨元你凉快凉快。” “无需这般奢侈,再说府城虽有卖冰的,只怕多半都已经订出去了,这一时半会儿的,很难寻到。” “有大掌柜在呢,饴蜜斋是糕点铺子,铁定会有存货。”周芸芸想的是,先自个儿去寻寻,能买到是最好的,买不到就拿阿奶的名号去唬人,左右他们需求的量不多。再一个,她还真是有点儿想念各种口味的冰激凌了…… 见周芸芸坚持,孟秀才也没说什么,只是惦记着回头考完之后,定要好生写几幅字,毕竟养家糊口是男人的事儿,便是周芸芸本人不介意拿嫁妆贴补家用,他也没法坦然受之。 比起做学问之余还不忘惦记家用的孟秀才,周芸芸想的就简单多了。 次日,她就想方设法的弄来了一些冰块,不是买来的而是找的大掌柜。只不过,大掌柜相当得乐意提供,因为周芸芸忽的想到了一种糖果方子。 薄荷糖。 没了周家阿奶在身边,说真的,谈起买卖来,周芸芸还是有点儿心虚的,毕竟她对于市场价把握得并不好。其实说白了,她本质上还是个厨子,而非商人。 好在周芸芸不傻,她没有立刻卖方子,而是先寻了大掌柜借冰块,而后做了些成品薄荷糖抵冰块钱,又特地拿了一盒紫菜包饭当成贺礼送给大掌柜。 大掌柜很纠结。 凭良心说,周芸芸比周家阿奶要好相处太多了,关键是她看着就特别善良软和,一副好欺负的模样。问题是大掌柜半点儿都不敢欺负她,谁叫她背后有个精明到吓人的周家阿奶呢? 这紫菜包饭倒也罢了,毕竟这玩意儿是创意好,真要说起来,仔细一琢磨就能知晓做法,哪怕周芸芸在里头搁了秘制酱料,可真要破解起来也不难,起码叫经年的老厨子做出个七八分相像是没问题的。问题是薄荷糖的方子,对于大掌柜来说,这才是真的诱惑。 可既不能威胁——周老太一定会怼死他的;又不能利诱——周芸芸不谈钱,她只是拿各种吃食糖果抵冰块钱;还得好声好气的唯恐把人家小娘子给吓到…… 大掌柜在短短几天之内就掉了一大把头发,最终只能硬着头皮去县城里寻周家阿奶,哪怕被宰也总比眼睁睁的瞅着发财的机会从指缝里溜走来得强。 …… …… 周芸芸可不知晓这里头还有那么多文章,她只管变着法子给家里改善伙食。 旁人家里一到盛夏,无论是做饭的人还是吃饭的人,胃口都不佳,虽没有矫情到吃不下饭菜,却也是整个人恹恹的。可孟家不同,周芸芸变着法子做各色寿司,她统一都称之为包饭,哪怕好几种完全没有米饭的存在。 还有凉皮、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等等,这还不是用于做买卖的,自家人做给自家人吃,当然是料好份量足,且还是花样百出,连着一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人家是苦夏,胃口不开活儿却没少干,加上天气越来越炎热了,多半人都是蔫吧的,尤其那些跟孟秀才一样的秀才公们,因着秋闱近在眼前,各个都拿出全部精力苦读,日子那叫一个难熬。 可孟秀才却不同了,吃好喝好还有读书神器在手,愣是在苦读之余,整个人胖了一圈。他尤其钟爱薄荷凉茶以及薄荷糖,倒不是爱这个味道,而是喜欢那种瞬间清醒的感觉。 于是,周芸芸在认真回忆之后,做出了简化版的清凉油,往人中一抹,保准整个人精神奕奕。要是更狠一些,往眼皮上抹上那么一小点儿,能直接亢奋得上天! 就在孟秀才天天活在各种亢奋之中时,周家阿奶上门了,身后还跟着蔫头蔫脑的大金,以及活蹦乱跳的三囡。   ☆、138|124.52.1 第138章 周家阿奶是来府城谈生意的,之所以先往孟家这头来,也是为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了,她是真的不知道周芸芸又瞎鼓捣了啥。 不过,周家阿奶始终坚信周芸芸是她的金娃娃,重点不在于周芸芸又干了啥,而在于怎样将金点子换成实实在在的金子银子。 因此周家阿奶一到孟家,就把周芸芸拉到一旁细细的询问起来。 大金和三囡皆是一副想凑过来跟周芸芸说话的模样,却最终在周家阿奶的瞪视下,无可奈何的退到了一边。 三囡也就罢了,只噘着嘴儿极为不乐意的蹲在墙角边上画圈圈,可怜的是大金,没跟周芸芸说上话反而被孟秀才瞧见了,直接招手唤他进了书房。 周芸芸那头,周家阿奶详详细细的询问了关于消暑糖和饮品的方子,当然还有各色包饭的事儿。 因着饴蜜斋本身是售卖糕点糖果的,最在意的莫过于消暑糖果了。当然包饭也可以算作是糕点的一种,因此也颇有心介入。还有饮品一类,也同样希望掺一股,哪怕不方便运输好了,也可以跟酒品一样拿罐子坛子装运。 这些事儿,周芸芸能够想到,只是她真的不知晓如何谈生意,准确的说,是不知晓如何让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不过,谈生意她是不会,给方子倒是没问题。 周芸芸先进书房拿出了自己先前书写整理好的一沓方子,看到被孟秀才考懵了大金,给了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回头又去灶间拿了几种样品。待这些都妥当了,才一并给了周家阿奶。 待周家阿奶心满意足的离去后,周芸芸才去灶间重新沏了薄荷柠檬茶,并几碟小点心,先送去了书房那头,这才唤上在墙角种蘑菇的三囡去灶间开始准备今个儿的午饭。 不清楚周家阿奶会不会赶在午饭前回来,不过就算阿奶不回来,今个儿家里多了两个客人,菜色也不能简单了。好在这些日子以来,周芸芸因着没旁的事儿要做,只可劲儿的琢磨好吃的,单是最简单的紫菜包饭,她都玩出了二三十种花样来,旁的凉面冷盆更是多得数不胜数。 离晌午尚有一段时间,周芸芸自是不急,瞅了一眼今个儿早间买来的食材,心下一琢磨就有了合适的菜单。 因着都是自家人,倒不用那般讲究表面功夫,吃得舒坦才是最紧要的。 主食是拌面,倒油热锅,切葱段爆炒,捞出炒熟的葱段并油搁在碗里备用。将面条下锅煮熟,放凉后沥干汤汁,再在上头撒些葱段,浇上喷香的葱油,再淋上秘制的酱汁,拌匀了即可。 而趁着方才面条放凉至极,周芸芸已经手脚麻利的做了一道凉拌什锦菜、一道蒜蓉黄瓜条,待拌面好了,又炒了个苦瓜炒蛋,炖了个冬瓜海带汤。瞅着似乎菜色不够,周芸芸想了想,又从一旁的坛子里捞了俩腌制好的咸鸭蛋,对半切开后,蛋黄都流了出来,叫人忍不住口水直流。 “阿姐阿姐!!”旁人是不知晓,反正三囡是完全受不了了。一开始她还能叽里呱啦的说一通话,等饭菜的香味出来后,她整个人都不好了,哪怕美味近在眼前,还是忍不住为自己哀悼,只因来之前阿奶就说过了,他们并不留宿,最迟下半晌肯定要回去了。 三囡:……不想走。 不过,三囡这回过来还真给周芸芸带来了不少最新消息。 别看这段时日周芸芸是在府城过清静日子,可县城那头,包括杨树村里,那是半点儿都不平静。 先是二房多半人都回了杨树村,周家阿奶说到做到,说要把二房轰走就绝不会多留哪怕一天。好在她也没那么绝情,怀着身子的三河媳妇儿是留下来了,年幼的孩子们也都留下了,至于周家二伯娘并大河、二河的媳妇儿却是都跟着一道儿回了杨树村。 托周家阿奶的福,村里虽损失不老少,可跟别处一比,却实在是太幸运了。 杨树村的两大姓氏,张家和周家,这两族人丁最兴旺,拥有的田产也是最多,遭受的损失却是微乎其微。当然,田间地头的损失是在所难免的,哪怕能耐如周家阿奶,也无力同老天爷抗争。 不过,除了那些之外,唯一受损的也就是房舍了,茅草屋自是全没了,瓦房也多半墙塌地陷,或是屋顶被冲走了,哪怕是青砖房也肯定需要修缮。 幸运的是,人没事儿。 尽管还是有个别去世的人,不过总的来说,张、周两家没有太多的人丁损失。又因着这两族本身就占了村里至少八成以上的人口,所以杨树村才损失不大。还有一些本身就跟两族交好的人家,以及另外一些足够聪明识时务的,都有样学样的避开了灾祸。 待洪灾过后,张里长统计后得知,整个杨树村至少存活了九成五的村民。至于钱财粮食,只能说原本的赤贫之家更穷了,而多半人家的损失都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作为里长,张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村民躲过了洪灾却最终落得饿死的下场,在跟周家二伯商议之后,两家决定由他们出钱先帮着安顿好村民,起码搭盖一些棚子暂住,再就是置办些粗粮,叫他们好先熬过最艰难的一段时日。 其实这些花不了太多的钱,两家只需要筹集足够的粗粮就可以了,至于修缮房舍或者搭盖棚子,则由幸存的村民去做。本就是给自家盖房舍,不愁他们不出力,也无需给工钱,而材料方面,偌大的一个大青山,甭管是木材还是石材,只要肯出力就能得到。 短短一月时间,当其他村子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时,杨树村不说完全恢复了往昔的热闹,起码家家户户都安顿了下来。日子虽然难过了点儿,倒也不至于没有盼头,尤其县衙门也出了告示,让百姓耐心等待,朝廷的赈灾粮食和钱财已经在路上了。 不过所谓的赈灾粮食,还是少抱点儿希望为好。一是数量不可能太多,二是这年头交通不便,就算快马加鞭去上头报讯,等赈灾粮食到达也至少要一两个月或者更久以后了。 说真的,像张家、周家这种原就有余粮的不怕等待,可那些赤贫之家呢?真要是指着赈灾粮食只怕到时候坟头的草都能有一人高了。 而除了杨树村外,其他的村子情况更为严重,哪怕是临近的杨柳村,也只有不到一半的人出逃了,剩余留在村里的人,多半都死在了洪水之中。 至于另外一些连信儿都没得到的村子,十不存一都不足以形容。据三囡带来的消息,仿佛好几个村子就此灭绝了。 面对天灾,人力往往显得微不足道。除非能在洪水到达之前就躲到安全的地方,不然就算立刻爬上屋顶或者树上,也难逃一死。 还有一个事儿,老丁家母子俩都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芸芸做饭菜的动作都停了一瞬,尽管她本人对老丁家全无任何好感,甚至要不是周大囡嫁到了丁家,很可能她连村里有这户人家都不知晓。可不得不说,就是因为周大囡的缘故,她不可能全无反应。 幸好,周大囡很坚强。 三囡告诉周芸芸,周大囡原先是待在县城里,帮着收拾家里,照顾年幼的侄子侄女们,并不曾跟二房众人一并回到村里。不过后来,村里有人发现了老丁家母子俩的尸首,这才带信给她,叫她回了村。 回村替夫君和婆母收尸是应该的,哪怕他们生前有太多的恩怨。只是有个事儿却是难办,因为依着县衙门的公告,是希望下头的人能将死在洪水里的人或者牲畜都火化的,这是为了避免瘟疫的出现。 只是牲畜火化容易得很,哪怕没吃食了,只要稍微有点儿脑子的人,就不敢吃死鸡死鸭。 可人呢? 那些绝户的人家倒是容易,皆由张里长做主尽数火化了。可但凡是有家人在世的,哪怕仅仅是远亲或者族亲,那就没有一个愿意亲人火化的。 至少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人。 在这种情况下,周大囡毅然表示她愿意听从上头的吩咐,将夫君和婆母的尸首火化。 就周芸芸看来,火化真没啥大不了的,可旁人不是她,对于土葬有着近乎变态的坚持。也因此,周大囡的这番举动被丁家的远房族亲视为恶毒,冲着她就是一通咒骂唾弃,更兼要夺走丁家仅剩的那三两亩薄田。 然而那些所谓的远房族亲,都是素日里完全没有任何来往的,只因着都姓丁,祖上乃至血脉亲人,就这般对周大囡指手画脚起来。 周大囡也不是好惹的,她连亲娘都敢怼,面对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眷更是毫不退让。 活着的时候没来往,死了却蹦跶得比谁都欢,且句句不离田产房契,说是真心为了死人好……谁信?! 说真的,就老丁家那一亩三分地,周家这头没人瞧得上,更不会唆使周大囡贪墨。可问题是,那些本来就是丁家的田,就算丁家母子俩都没了性命,只要周大囡一日没改嫁,她就是丁家的人,继承家产那就是理所当然的。当然,这年头的律法还是偏向于男子的,一旦将来周大囡选择改嫁,她必须放弃在夫家得到的一切财产,只能带着自己的嫁妆改嫁。 周大囡也是真能耐,先是大闹一场,之后直接寻上张里长,将家里的田产地契一股脑的全送给朝廷,除了自个儿的嫁妆外,一文钱都不留。 三囡说起这事儿时就止不住的感概,不过周芸芸一听就不像是她自个儿想到的,估计应该是她学周家阿奶的。 周大囡的这番举动气煞了丁家族亲,却得到了张里长的赞誉,直道他会将这事儿递上去,回头若有奖励定会如数给周大囡。 因着洪灾一事,别说灭一家一户,整个家族乃至整个村落毁了的,都不计其数。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田产地契都是充公的,至于朝廷会怎么办,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一个月的时间,杨树村基本上已经恢复了往昔正常的生活,哪怕丁家族亲还想闹,却也抵不过张家和周家的压制。尤其丁家族亲原就都是赤贫之家,要不然也不会盯着人家的一亩三分地不放了,如今全赖张周两家的接济,还盼着来年当这两家的佃农,就算心头有再多的不满,到了这份上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倒是有个事儿比较麻烦,洪灾之后,田地反而肥硕了,却不能立刻种地,而是要先好好养养。不单没法种地,养鱼也不成,家禽牲口更是危险重重。依着县衙门的公告,最好是今年整个下半年都消停一些,等来年开春再恢复往日的劳作。 想法是没错,可也不能就这么闲着吧?乡下人家,不叫人种地也不叫人养家禽牲口,叫他们干啥?全涌到镇上、县城里打短工吗?可就算是打短工,也要看有没有那么多空缺。 就拿三囡来说,她只会养家禽牲口,偏如今她身边就只剩下了大花,养了多年的鹅群、羊群都没了,她比谁都想东山再起,且手头上也有本钱,就是村里不叫养,她也没了法子。 若说三囡还没啥压力,只是单纯闲得慌,那其他人家就不同了。乡下地头就算有懒汉,可多半人还是很勤快的。这不,在收拾完家里后,壮劳力都纷纷又离开村子想法子谋生去了,即便镇上、县城没那么多活儿要干,那就往远处走,总归能寻到活儿的,只苦了那些老弱妇孺在家里捱日子。 不过想想那些死去的人,甭管日子有多难捱,起码他们还都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139|124.52.1 第139章 周家姐俩并不知晓的是,其实大青山一带只能算是被洪水波及到,事实上受灾最严重的地儿,别说一个村子就此没了,还有整个县城乃至府城都毁了的。 单只这一次洪灾,死亡的就超过几千户,就算运气好躲过了洪灾,之后瘟疫四起,幸存的人家十不存一。 也亏得不知晓这些事儿,又因着亲近的人家里头,只有作死的老丁家母子俩倒了霉,既然周大囡本人都不当一回事儿,傻子才会为他们难过。 因此,今个儿的这顿午饭吃得很是痛快,尤其是大金和三囡。 没了周芸芸在家,加上二房多半人都跑回了村里,家里做饭的人就从周大囡变成了三河媳妇儿,又因着之后三河媳妇儿月份略大了,变成了大金,直到三囡因着想念周芸芸跑回了县城,就由她整日里瞎糊弄一通。 其实,周家上下包括男丁们在内,全都会做饭,却仅仅是会做而已,跟美味是扯不上一丝一毫的关系。就算三囡本人好吃,却也只会在糕点糖果一类下苦功夫,真叫她做饭…… 反正吃不死人!! 难得吃到一顿好的,还没有周家阿奶在一旁虎视眈眈,大金和三囡吃得格外开心,都没空哀悼下半晌就要回去的事儿。尤其是三囡,方才在灶间央求了好久,直到周芸芸无奈的承诺下午给她做点心才罢休。 一直到下半晌周家阿奶带着一脸志得意满的笑容归来,两个小的才颓废的跟着走了。不过在临走前,周家阿奶塞给周芸芸一沓银票,都不用细看,只瞧着这厚度,就让周芸芸忍不住替饴蜜斋大掌柜掬一把辛酸泪。 …… …… 甭管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 不过,因着周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灾难,府城这头还是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其中最明显的,莫过于应考的学子了。 尽管头几年因着守孝的缘故,孟秀才减少了外出的机会,更是一度跟先生和同窗没了来往。好在他交的那些朋友,原就不是酒肉之交,哪怕有段时日不曾来往,在他搬到县城后,就又断断续续的联系上了。 这其中就包括柳家那对兄弟。 因着是耕读之家的缘故,很多人都唤那两兄弟为柳家大少爷和小少爷,不过孟秀才跟他们都是以字来称呼的,而周芸芸在心里将他俩唤作大柳和小柳。 大柳的性子很是沉稳,年岁也已有三十,有妻有子,对仕途虽还有期待却已经趋于现实了。小柳相对而言要跳脱一些,要不然也不会跟小八怼上,他其实年岁也不轻了,时年二十有二,同样有妻有子,不过他却坚定的认为自己总有一日能中举的。 有梦想是好事,况且柳家的情况跟周家并不相同,他们家已经许久不曾分家了,大几百号人聚族而居,祖产田地逾两千亩,祖上曾中过举人,也曾有人出仕,至于秀才公更是每代都有。 耕读之家较之旁的读书人家本就很有优势,但凡是年岁够的男丁就会入私塾就读,一旦考中童生就会被送到名师处继续进学,其所花费的束脩或者笔墨一类,皆从公中出。一旦考中秀才,就由族中出钱供养,哪怕一生再无寸进,这辈子也绝对衣食无忧。若是将来不愿再进学,则可以选择进家学当先生,自可得另一份月例。 至于那些个没什么读书天赋,连童生都考不上的,或是外出做工,或是下地劳作,总有事儿叫他们干。若是考上童生的,则至少能在家里混个小管事当当,同样不愁吃喝。 说真的,在了解了柳家的情况后,周芸芸真心为三山子感到心塞。所以说,投胎真是个技术活儿。 而孟家这头,自打在府城暂居之后,孟秀才就托人告知了柳家。不过,因着大家都要准备不久之后的秋闱,大小柳都不曾前往拜访,倒是曾唤人送过几次书信,相约在秋闱前夕聚一聚。 以柳家的情况,留在家中进学反而更为妥当,毕竟家中好些长辈都不止一次的参加秋闱。等真到了日子,自有人打前站,来府城客栈订好房间。 据说,柳家今年参加秋闱的逾十人。 值得一提的是,柳家运气极好,哪怕前段时日洪水滔天,可他们家的田产愣是好运的躲过一劫,半点儿损失皆无。且他们家年年屯粮,更是借机向县衙门献粮,得了县令大人好一通夸奖,惹得城中富户相继献粮。 撇开这些事儿不提,单说府城这头,洪灾的后遗症还是很明显的。 眼瞅着临近八月,府城的学子虽然多了些,可较之往届科举却是冷清不少。 要知道,秋闱的考场并不是每个府城都有的,像孟家所在的府城,就是附近几个州县唯一的一个考场,就设在城南夫子庙东侧的贡院里。因此,在以往三年一次的秋闱里,附近几乎所有的秀才都会涌入城南,少则两三千人,多则逾五千人。 秀才搁在乡下是难得,可事实上数量却是真的不少。试想想,单是县城那块,每年考中秀才的就不下一二十人,一个府城拥有几十个下属县,县城下面无数个镇子、村落。且还有一点很重要,科举是一年不中仍能年年应考的,所以说两三千人真心不算多了。 然而这一年的秋闱,破天荒的只有不到五百人参加。 孟秀才就是其中之一。 都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搁在孟秀才身上还真是如此。想当年,他刚考上了秀才,怀着满腔雄心壮志,想着次年秋闱一举考中举人,结果就在那一年冬日里父母双亡,他本人则守孝三年,连着错过了两届科举。 就在人人都觉得他时运不济之时,这一年的秋闱却罕见的出现了应考人极少的情况。依着往年的例子,是数千人争夺不到百人的举人名额,然后各个考场的举人再一齐入京参加次年开春的春闱,争当更为罕见的进士。 而今年的情况却是,不到五百人争夺近百个名额…… 不难,真心不难。 或者应该这么说,若是这般再考不上,那就是真的窝囊废了。 很快,时间就迈入了八月里。 饶是镇定如孟秀才也开始调整心境努力拿出最好的状态应对秋闱。难度降低不是态度轻慢的理由,反而愈发激励了孟秀才,若说他原先只想着考取举人便可,那么如今却是希望能冲击前三名。 八月初三那一日,大小柳兄弟在孟家碰头,因着临近科举,他们谁都没有心思去外头吃吃喝喝,只聚在书房里说了一些科举的事儿,且没聚多久就离开了,约定等考完之后再聚首。 前后也就这么一刻钟时间,就好像他俩完全是为了碰头而来的。孟秀才倒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这会儿人人心思都放在秋闱上,哪有精力去管旁的事儿。 至于周芸芸…… 她瞅着完全没动过的消暑茶很是纳闷。这是她几经研究后,做出来的最能提神醒脑的饮品,还想着若是大小柳兄弟想要,她就多做一些出来。不过,既然人家没开口,她也不会多事就是了。 转瞬就到了八月初八。 这一日,周芸芸天不亮就起身了,先去灶间将昨个儿炖了一晚上的消暑茶汤放到一旁凉着,这才去早市上采买新鲜食材。等从外头回来后,先不管茶汤,只动手开始做各种寿司包饭,全是素日里孟秀才爱吃的口味,做好后整齐的摆放在食盒里,一连放着三层。 那食盒还是特制的,过程如何周芸芸并不知晓,反正是她叫大金画出来,再托周家阿奶搞定的。至于周家阿奶是如何糟蹋饴蜜斋大掌柜的,她真的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食盒外表看起来挺朴素的,半点儿装饰全无,机关却全在里头。底层连着三层都是用来放置寿司的,瞧着是扁扁的,空间却着实不小,精致小巧一口一个的寿司,单一层就能放不下五十个,三层差不多有一百七八十个,绝对够孟秀才吃的。 事实上,秋闱虽统共要考三天,却是分开的。每一场都是一天,分别在初九、十二以及十五,不过每一次都要提前一天进入考场。就像初八这日,孟秀才就要在下半晌经过层层检查后进入考场,一直到初十早上再度筛查后才能离开,等十一这日下半晌再入考场。 也就是说,孟秀才要在考场里待上一天两夜,用周芸芸的算法就是五顿饭。 每顿饭吃三十来个寿司,真的不算多。 将寿司一一摆好后,周芸芸开始折腾起消暑茶汤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饴蜜斋那头送冰块来了。因着先前周芸芸亲自去打过招呼了,今个儿送的冰块数量是前些日子的好几倍。收了冰块,仔细的凿成小块放入茶汤,又取一些搁在食盒底部夹层里,夹层做得很明显,无需担心被人怀疑,事实上周芸芸早就叮嘱过了,叫孟秀才在进入考场之前,自个儿主动打开食盒的每一层,让人好生瞅瞅。 等这些都准备妥当,也差不多到出发的时间了,就算孟家暂住的小院离夫子庙并不远,走过去也需要一些时候。至于车马,则在今个儿停止进入城南这一块,哪怕是远来的考生,也只能在城南下马车步行前往夫子庙。 “都齐了?丸药和醒脑贴可带上了?” 吃食和饮品无需担心,只一个硕大的食盒就能将之全部装下。底下三层都是寿司,上头则搁着腌菜罐子和装满了茶汤的密封水壶,连孟秀才用惯了的茶杯都没落下,甚至周芸芸还怕他待在里头无聊,特地塞了一包秘制话梅叫他解闷。可以说,除了份量略沉外,这个食盒没有旁的任何缺点。 书奁里头装的是文房四宝,这个无需周芸芸检查,毕竟孟秀才也不傻。此外,孟秀才还带了个夜壶,以及前些日子特别备下的成品丸药和醒脑贴。 丸药都是从药铺配的解暑药,醒脑贴则是周芸芸提供方子,叫人特地做出来提神醒脑的,算是药膳的变种。不单如此,里头还夹带着一瓶简易版的空气清新剂,瓶口是周芸芸逼死了大金好不容易才鼓捣出来的喷头,想也知道到时候号房里的味儿铁定很难闻。 在周芸芸的叮嘱下,孟秀才最后又检查了一遍东西,确定没啥疏漏后,正打算出门呢,周家阿奶带着大金杀到了。 “阿奶你咋来了?”周芸芸很是惊讶,虽说先前周家阿奶也有提过到时候会过来帮忙的,可没想到她真就来了。不过这会儿也没啥要帮忙的,毕竟一切都已经就绪了。 “大金去拎食盒,我开路,你们都跟在我后头!”周家阿奶没立刻回答周芸芸的话,只吩咐大金上前帮忙,又一马当先的冲出了院门。 想着也快到入考场时间了,周芸芸也就收了好奇心,只跟着周家阿奶一路杀向贡院。 别看周家阿奶个头不高,体型也不壮实,可她气势三米八,尤其那杀气腾腾的模样,一路上别说有人跟她抢道儿了,唯恐避之不及才是真的。 只这般,一行人顺顺利利的到了夫子庙旁的贡院,孟秀才背着书奁又接过大金手上的食盒,给了周芸芸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走向了贡院。 考生入考场前都是要经过重重检查的,不过门前只是最简单的一层,出示早先准备好的文书就能进入,至于旁的细查就是在里头了,不会叫外头的人瞧见。 因此,没一会儿孟秀才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也是到了这时,周家阿奶才回头看向周芸芸,半是解释半是抱怨道:“本来我早就要过来的,谁知道前几日你大伯要死不活的来找我,说周三山那蠢货跟他娘一道儿没影儿了。我说要是个黄花大闺女,丢了还心疼,就那俩,有啥好担心的?可你大伯非说他俩出事了,不然不会连着大半月没踪影的,我实在被他哭烦了,这才托人帮着寻。” 说到这里,周家阿奶露出了极为嫌弃的神情,“你猜咋滴?那俩蠢货把自个儿玩到了县衙大牢里,还怕你大伯揍死他们,想着待段时日总能出来的,愣是咬牙不说自个儿住哪儿!” “你说说看,你说说看!他俩咋不干脆蠢死算了!!”   ☆、140|124.52.1 第140章 周芸芸无言以对。 大房那对倒霉催的母子俩,一个是她大伯娘,一个是她堂哥,就算明知道那俩都是蠢货,她所能做的也仅仅是避开点儿,不然呢?教他们重新做人,还是让他们重新投个胎? 她能怎样?她也很绝望啊! 不过,就算一早就知道那俩都是无药可救的蠢货,在听周家阿奶这么说后,周芸芸还是惊呆了。 把自个儿玩进县衙门大牢还是需要点儿技术的,在这点上,周芸芸不得不承认,他们简直就是作死无极限,且越作越高杆。 想到这里,周芸芸不禁好奇心大起,很想知道这回那俩蠢货又是怎么作死的。正好孟秀才也已经进了贡院,周芸芸瞅着没啥事儿了,就拉着周家阿奶赶紧回家。 周家阿奶倒是不急着离开,算算时日,她已经有半拉月没瞧见她的好乖乖了。先前还想着总是去瞧已出嫁的孙女不大好,哪怕孟家并无长辈,她也不能太不讲规矩。可这会儿孟秀才都去贡院了,她还担心啥?索性多待一段时日,借口都是现成的,担心周芸芸一个人在家会害怕。 得亏周芸芸不知晓周家阿奶的想法,害怕什么的,还真不会有。不过她这会儿只想着赶紧将周家阿奶拽回家,还顺便回忆了一下家里还有什么吃食,以及晚间吃点儿啥。 等回到了家中,周家阿奶格外顺口的使唤大金把院子里外都打扫一遍,又吩咐他归整家舍器皿,毕竟周芸芸小俩口不可能一直住在府城里,等秋闱结束了,就要搬回县城去。 这厢刚将大金支使的团团转,那厢周家阿奶就拉着周芸芸念叨开了,先问近些日子可好,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后,这才将县城那头的事情娓娓道来。 说是娓娓道来,其实就是不停歇的吐槽。 要说大房那对母子俩是真蠢,蠢得令人发指,不过单从这件事情上来说,仿佛还跟周芸芸有点儿关系,因为她忘记通知县城那头了。 事情很简单,三山子早已为今年的院试做好准备了,哪怕这个所谓的“做好准备”充满了水分,可他本人包括周家大伯娘都极为有信心。想着就算不能像孟秀才那般名列前茅,起码挂个榜尾总归是没问题的。 然而问题来了,他没资格参加院试…… 这可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更悲伤的是,无论是三山子本人还是周家大伯娘都拒绝相信如此残酷的真相,哪怕旁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他们娘俩都固执的认为自己可以进入考场。 当然到了最后,三山子还是放弃了,他本性就不是很坚定,等考场那头请了衙役过来时,他就忍不住怂了。可他怂了他娘却没有,大吵大闹非说对方耽搁三山子的前程,闹狠了的结果就是,娘俩都进去了。 本来嘛,这事儿也没啥大不了的,毕竟他们娘俩只是大吵大闹,也没造成实质上的影响。县衙门那头的意思是,叫他们说出家住何处,然后叫家里人过来领他们走,当然罚金是要交的,不过数量并不多,到底这不是大案子。 结果,这娘俩死活不开口。 三山子已经明白他爹烦他了,先前是想着等自己中了秀才后,不怕家里人不以自己为荣,如今连考场都没进,还有啥希望?他爹把他往死里打都是有可能的。 周家大伯娘就更不敢说了,自打周家阿奶一怒之下将大房所有人都轰出家门后,周家大伯的脾气就越来越差了,一言不合动手打人算啥?真逼急了他,发生啥事儿都是有可能的。 跟三山子一样,周家大伯娘也将希望寄托在了三山子中秀才这事儿上。万万没想到,别说中秀才了,三山子居然连考秀才的资格都没有,那这事儿咋整? 你说,咋整?!!! 别说那娘俩彻底懵了,打听半天才寻到人,又费了好些劲儿才弄明白事情经过结果的周家阿奶也有些懵。 懵完了之后,周家阿奶后知后觉的想到小八平日里瞎嚷嚷的那些话,又特地跟人打听了一番,这才勉强弄清楚了这里头的原委。 原来,读书人要先得到秀才公里头的廪生作保才能考童生,取得童生资格后才能考秀才,考中秀才还不算啥,除了免除徭役外几乎没旁的作用,得再下场考试中了举人才成。 哪怕真的一路顺畅的中了举人,要是没后台的话,最多也就是在穷乡僻壤里当个七品芝麻官,有些一辈子都谋不到一官半职。若是真想走上仕途,就得继续考下去,去京城天子脚下考试,得了进士才算是暂时告一段落。 可老话说了,朝中有人好做官。反过来就是,朝中无人难做官,基本上就算一切顺畅,也不过是个小官,要想真的光宗耀祖…… 随缘吧。 被人科普的一箩筐,周家阿奶是越听越绝望,早知道这么麻烦,傻子才叫子孙去念书。索性她及时想到,自家儿孙里头跟三山子那么傻的人不多。 旁的不说,就拿三河和大金来说好了。前者托二房不靠谱的爹娘哥嫂妹子的福,算账那叫一个利索,连经年的老帐房都不如他。后者更能耐,直接就化知识为财富,鼓捣出来的东西别提多赚钱了,虽然他本人只得了不多的几百上千两银子,可周家阿奶却是赚翻了,多好的崽子呢! “老话说,歹竹出好笋,我看咱们家是好竹出了个歹笋。好乖乖你说说,我咋就有那么个比猪还蠢的孙子?” 周家阿奶气恼异常,要知道为了寻那俩蠢货,她很是费了一番力气,更是托了不少人帮着打听。幸好周家阿奶平日里的为人摆在那里,就算那些人心里腹诽,也绝对不敢在她面前露出来,可她还是觉得好生丢人。 她咋就摊上了这么个孙子呢? 孙子诶!! 听了周家阿奶这番话,周芸芸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那俩蠢货回来后有多倒霉,而是在脑海里浮现了小八和小三山子的身影,同时还附赠声音。 ‘老娘咋就摊上了这么个孙子呢?’ ‘孙子孙子孙子!!!!!!!!!!’ 周芸芸:……总觉得被打死也好过于被俩蠢鸟追出几条街叫孙子得好。 话虽如此,周芸芸还是很愉快的开始准备下午点心,顺便又给了周家阿奶几张方子,不算是完全创新版的,而是从先前那些寿司上头发散衍生出来的。 事实上,寿司这玩意儿就跟包子、馅饼似的,只要知晓了方法,就能变着法子弄出几百种不同的来。 喝了下午茶,又吃了点心,因着今个儿晌午为了送孟秀才去贡院都没能歇个午觉,等吃饱喝足以后,周芸芸就有些困了,想着左右也没旁的事儿了,不如趁时间尚早少少的眯一会儿,就打算开口跟周家阿奶支会一声。 可还没等她开口,周家阿奶就先蹦出一句话:“算算日子,你嫁给谨元也有小半年了,咋肚子就没一点儿动静呢?” 一瞬间,周芸芸就清醒了。 清醒之后,她开始低头掰手指头盘算起来。 周家阿奶没注意这个,只一个劲儿的嘀咕道:“咱们老周家各个都可能生了,你看你大伯二伯你阿爹,再看你那些哥哥们,哪个不是一成亲就好几个崽子的?就你阿爹只你和大金两个崽子,可那也不赖他呢,全都是那李氏的错!还有就是大囡,一个崽子都没下,不过我上回问过她了,她说那都是因为老丁家那病秧子太废,不行!” 所以按照周家阿奶的逻辑来看,能生都是因为周家自家人能耐,不能生就全是对方的锅? 同理可证,周芸芸这头……呃,那个…… “好乖乖你也别太担心,该来的总归会来的,反正我是跟大囡说了,上回由着她娘乱来,这回得听我的。我一准儿给她寻个身子骨倍儿好的,回头再嫁了,三年抱俩五年抱仨,争取十年下一窝!” 从这番话可以看出来,要么就是周大囡真的长大了懂事儿了,要么单纯就是她怂,她不敢怼周家阿奶。 周芸芸个人比较倾向于后者。 “阿奶是过来人,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崽子呀,是下得越早越好、越多越好。你看阿奶就知道了,就算运道不好,生了你大伯那么个蠢货,可还有你二伯和你阿爹呢!这要是只下一个崽子咋办?就你大伯那蠢样儿,我能指望他?” “阿奶……”周芸芸一脸迟疑的道。 “俗话说得好,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你看大囡就知道了,她老后悔当初没听我的。你呀,打小就特别乖巧听话,阿奶原是不担心你的,可你瞅着三河家的,不就是比你早了半拉月吗?她这会儿肚子顶得老高,不到年底就能生了。” “阿奶……”周芸芸再接再厉。 “就算是大山家的,先头生了个闺女,这不后来也生了小子吗?咋不求着一举得男,反正我瞧着你也聪明,三囡也能干,就连最蠢的大囡起码也比三山子能耐。你呀,尽管生,男女都好!” “阿奶……” 再次开口,然而周芸芸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果不其然,阿奶又再度开口念叨起来。不过这一次,周芸芸直截了当的打断了阿奶的话,只道,“我的癸水迟了半月,阿奶你说咋回事儿呢?” “我说呀……你说啥!!!!!!” 周家阿奶原地蹦了个三尺高,扭头就扯着嗓子嚷嚷道,“大金你个小兔崽子!立马去请个大夫来,立马就去!!晚了看老娘不打断你的狗腿!!!”   ☆、141|124.52.1 第141章 老周家的人都有一个其他人家所没有的优点,那就是无条件服从周家阿奶的任何旨意。当然,也不是完全没人抗议,而是抗议的人基本上都过得很惨。 大金自问是个聪明人,在听到周家阿奶的叫唤后,连个磕绊都没打,立马转身跑出了院子,不到一刻钟就领回了一个大夫。 府城又不是乡下地头,就算城南并不如城东繁华,可医馆却是不少。大金虽不清楚前因后果,却绝不会吝啬那点儿诊金,去的街面上门脸最大的医馆,请的是里头最有经验也是出诊费最贵的大夫。然而,周家阿奶还是不满意。 并非不满意大夫,而是没得到想要的结果。 “……这位小娘子脉象平稳有力,并无任何不妥之处。” 话是好话,可惜周家阿奶一点儿也不感动。好在她还记得这是在府城,对方也不是自家那帮兔崽子,因而语气还算平静的问道:“我这孙女癸水迟了好些日子,大夫您给瞧瞧,可是有了身子?” 老大夫顶着一副迟疑的神色,再度拿手搭脉细细诊断。 好一会儿,老大夫才在周家阿奶满是期翼的目光下,格外为难的道:“兴许是小娘子月份太小了,老夫才疏学浅……” 周家阿奶的脸瞬间就拉长了,有心叫对方再细细看看,又明白人家不可能拿这种事儿开玩笑。其实这么说已经很给面子了,起码没直截了当的说,您这是想多了! 一旁的周芸芸和大金也傻眼了,尤其是大金,完全是一头雾水的模样。周芸芸本人则是将信将疑的瞅着大夫,间或低头盘算一阵,她确信自己没记错癸水的时间,确确实实是迟了半月。 似是瞧出了周芸芸心里的想法,周家阿奶再度开口道:“那为啥我孙女的癸水就迟了?总不能是她犯傻记错了日子吧?” 犯傻…… 周芸芸很辛苦才忍不住没反驳,其实不是她不想反驳,而是不敢跟周家阿奶正面杠上,哪怕她心里很清楚阿奶绝对不会像怼别人那般怼她的,可她还是有点儿怂。 老大夫倒没那么多顾虑,哪怕为了诊金着想,有些话他还是要说的:“癸水这事儿原就没个定数。譬如,天气炎热中了暑,或是家里有事儿发生着急上火了,再不成……吃坏肚子了?” “会不会是她家那口子要考科举,她跟着紧张了?”周家阿奶细细想了想,这城里又不是乡下地头,不用下地干活咋就能中暑了?吃坏肚子也不可能,周芸芸本身对吃喝一道极有研究,吃撑了倒是没问题,吃坏了可能性不大。 那么,唯一可能的就是着急上火了。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老大夫抚着他的山羊胡子,煞有介事的说道。 “那就是了,一定是谨元要考举人,你跟着紧张了。”周家阿奶一锤定音,就这般替此事确定了缘由。考虑到这事儿原就与人家老大夫没啥关系,尽管心头失望万分,周家阿奶还是忍着失望叫大金将人家送回去,还没往给诊金。 其他人是没啥想法,周芸芸却忍不住暗自腹诽着,她紧张个啥?又不是她考举人!再说了,她那口子自个儿都不紧张,她跟着瞎凑啥热闹? 心下腹诽着,周芸芸嘴上却道:“嗯,阿奶您说的对,就是这样的!” 兴许,真的是她弄岔了? …… …… 家里,周芸芸开始怀疑人生了。贡院那头,则是齐刷刷的一群人都忍不住怀疑人生了。 要说科举这事儿吧,对于头一回参加的人来说的确是极为重要的,可事实上越到后头越是淡定。莫说那些监考的人了,就连应考的秀才里头,也有九成五以上不是头一回参加了。 怎么说呢? 一回生二回熟呗。 到了日子,赶在开考前一日晌午之后来到贡院门口,经过一共三道筛查后,进入预先安排好的号舍里,睡个囫囵觉,次日一早鸡鸣后就可以发下卷子开始应答,一直到傍晚时分考官收卷封存,考生们则依旧合衣随便歇会儿,第三日清晨只需要通过一道检查就可以离开贡院,回家歇个一日后,再进行第二轮考试。 瞧瞧,多简单啊! 简单个屁!!!!!!!! 合衣睡个囫囵觉倒是无所谓,八月里,正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别说应考的秀才都必须统一着青布长衫,就算是光膀子好了,那也绝对冻不着。然而,冻是冻不着的,关键是天气太热了啊! 贡院里的号舍有多大?一张床板的大小! 有多闷?三面都是墙,唯独正面开了半道窗,且完全不用奢望会有微风进来,基本上不被闷死已经算是身子骨强壮了。 这还不是最惨的,最最凄惨的是,所有应考的秀才都必须在这么小小的一间号舍里待上一天两夜,包括吃喝。唯一叫孟秀才感到庆幸的是,每个号舍尽头都有一处粪号,拉撒是可以去那头解决的,前提是由差人领着去,虽说不至于完全眼神不错的盯着,不过其实也差不多了。 ——这是往届的情况。 今年这一届,出现了一个比往年更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吃食。 都知晓下场考试就是来吃苦受罪的,尤其这秋闱每次都是在天气极为炎热的时候开考,因此应考的秀才们多半都不会在吃食上太过于讲究。 一壶凉白开,一篮子杂粮饽饽,齐活了! 讲究一点的人家,譬如柳家,他们会去药铺里配些金银花,满满的煮上一大壶,再带上十来个巴掌大的白面馒头或者咸菜包子。丰盛是绝对谈不上的,不过绝对实用,毕竟在那个环境下,就算是龙肝凤胆也尝不出滋味来。 结果,偏就有人不走寻常路。 孟秀才虽然参加过童生试,可童生试跟秋闱、春闱最大的区别在于,那是一天就结束的。事实上连一天都不到,满打满算考完也就四个时辰,且中间还能放考生出去吃个饭,解决一下个人问题。左右童生试每年都有,原也犯不着那般严苛。 所以,没啥经验全听柳家兄弟在考前简单讲解的孟秀才,就这般成了所有人关注的重点。 外表粗糙内含乾坤的食盒就这么一打开,别说周遭的考生了,就连自诩经验丰富的监考差人都惊呆了。 您真的是来考试,不是来郊游的?! 这里是贡院!是严肃认真的科举考场!!!!!! 孟秀才一脸的淡然,任凭差人翻来覆去的查看食盒,一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 相较于他的淡定,周遭的人是真的不好了。 家里供得起读书人的,家境多半都不会差,可眼前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一个个异常的精致小巧,哪怕都是吃饱了午饭出门的,这会儿瞧着这些从未见识过的美食,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倒也有差人迟疑着要不要掰开来细看,可瞅着这般美好的物件,又不大忍心下手。左右为难了一阵子,自有人去询问了上头的人,好在本朝对读书人格外尊重,加上号舍是对外敞开,且不分昼夜的安排差人巡视,并不担心有人用夹带这样蠢得不走心也不走肾的方式作弊,因而没多会儿就将孟秀才放行了。 似是早有预料一般,孟秀才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淡然的接过东西,拿着分到手上的号牌,进里头寻属于自己的号舍。 这期间,柳家兄弟也过了检查,他们只比孟秀才略晚一步。孟秀才在前不曾发觉他们,不过位于后方的兄弟二人却是早已瞧见了他。不过,考场之中自有规矩,哪怕明个儿才正式开考,这里也不是任人嬉笑打闹的地儿。 孟秀才是真的不知道小柳很想冲过来跟他谈心,他只是按部就班的进了号舍,先将食盒等物搁在座位底下,又将桌板放下来,把书奁搁在上头,顺便再度检查了一遍笔墨,确认无误后就安心的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尽管在检查上费了不少时间,可这会儿离傍晚还有一个时辰,而正式开考的时间则在明个儿天亮之后,与其惶惶不安的回顾诗书,倒不如学着凝神静气,也好用最佳的状态面对明个儿的考试。 周芸芸精心制作的一食盒寿司成功的扰乱了考生包括监考差人的心绪,不得不说,从某方面而言周芸芸的确是个贤内助。 待天色渐晚后,孟秀才享用了一顿“简单”的晚饭。 真的很简单,就尝了六七个寿司,喝了一杯消暑柠檬茶,全程也就这么半盏茶的时间,也没露出吃得特别香的神情,却仍旧看得位于孟秀才正对面号舍的考生一阵阵的猛咽口水。 这里是贡院! 严肃点儿,严肃点儿!!!   ☆、142|124.52.1 第142章 可怜那坐在孟秀才正对面的考生,他家境倒是不差,可因着如今还是秋老虎当道之时,便是钱财再多,可干粮统共也就那么几种,他带的还是细白面做的包子,先前觉得挺好的,如今一瞧…… 贡院到底不是寻常场合,便是素日里极爱闹腾一刻都不消停的小柳都安生了,更别提其他人了。那考生委委屈屈的瞅着孟秀才一口一个寿司,低头扒拉着自个儿带来的白面包子,瞬间觉得丁点儿胃口全无。 孟秀才却不知晓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托周芸芸爱鼓捣吃食的福,哪怕今个儿带入考场的寿司比素日里更为精致美味一些,却也不至于叫他惊讶。在吃了约莫十个之后,感觉已经有六七分饱腹了,他就将食盒合上,又简单的归整了一番,就将活动桌案放下来,拼成了一张临时床板,合衣躺了下来。 号舍这头的东西都是有定数的,小虽小了点儿,却好赖能凑合着歇一觉。只不过,都说了是凑合,就可知条件很是简陋,好在孟秀才前些年没少吃苦头,就这么点儿辛苦并不被他放在眼里。 他倒是淡定了,旁人却实在是难以安然入睡。 这床板太硬还不是最大的问题,绝大多数的考生还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紧张,再有就是天气炎热,小小的号舍里又闷又热不说,关键蚊虫还多,简直逼死个人。 按说孟秀才那头的情况也是如此,偏周芸芸早就料想到了蚊虫的问题,往他书奁里塞了宝贝,就是那个险些逼死了大金的小喷瓶,里头装的是掺了药的空气清新剂,不单能降温去味,最重要的还是驱赶蚊虫。 合衣躺下后,孟秀才顺手在自个儿周遭喷了一遍,旋即就安然入睡了。 …… …… 虽说孟秀才不在家,可周芸芸真心没闲着,这不谁叫家里还有个活祖宗呢?要是周芸芸确是被诊出怀了身孕,那兴许情况就完全不同了,可她这不是没怀上吗? 周家阿奶是疼周芸芸这点儿没错,可她的疼法显然没细致到处处妥帖。盘算着再过几日,孟秀才就该考完离开府城了,周家阿奶此番前来最重要的目的还是帮着收拾东西,好叫小俩口早点儿回县城。 别看小俩口只在府城里待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可因着当初搬来的东西就装了整整一辆马车,如今要搬走了,那东西是只多不少。又考虑到秋闱是三场,保不准考试中间休息时,孟秀才还会找书来看,周家阿奶就没管数量最多的书籍,而是先叫周芸芸和大金归整其他的东西。 准确的说,是周芸芸收拾小件的东西,大金负责当苦力,至于周家阿奶本人则是负责统筹兼指挥。 就在孟秀才安然入睡之际,周家姐弟俩还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尤其是大金! “大金你个小兔崽子!叫你把这箱子扛到前头去,你咋还没动弹?啥?掉茅坑里了?懒狗懒驴屎尿多!!” “小王八羔子!我叫你动这个了吗?没长脑子你倒是用用你的耳朵啊!耳朵是摆件玩意儿还是咋的?要不要老娘亲自把你那俩耳朵剁下来给你卤了吃?废什么话!干活!!!” “手脚麻利点儿!已经够蠢了,要是手脚还没用处,你还能干啥?你说说你个蠢东西还能干点儿啥?干点儿啥啊!!” “周大金!……” 周芸芸待在里间卧房里,老老实实的把自个儿的衣裳鞋袜包括备用的干净被褥都收拾好,至于孟秀才的衣服,则是留几套干净的在旁边搁着,对于外头的动静,她倒是听在了耳里,却完全没打算帮忙。 不是不心疼大金,而是这真的心疼不过来啊! 当初老周家分家时,周家阿奶就单方面的决定由周家三房奉养她终老。这个意思就是说,大金这辈子也离不了阿奶了,哪怕大金以后娶妻生子,只要周家阿奶还活着一天,她就能名正言顺的摧残大金一天。 这么想想,也确实挺惨的,不过周芸芸除了希望大金早点儿习惯之外,也没旁的法子了。再一想,兴许人家大房、二房更想奉养阿奶呢,难得有幸获得这个机会,做人要惜福。 惜福…… 大金其实挺惜福的,哪怕被周家阿奶喷得体无完肤,他依旧淡定的归整东西,别说抱怨了,连个怨念的眼神都没有。不然还能怎样?他是孙子,孙子诶!!!!! 所幸周家阿奶也没那么残暴,等眼瞅着太阳快落山了,她就叫了停。待用过一顿简单的晚饭后,祖孙三人就相继歇下了,左右离秋闱结束也还有好几日,完全来得及。 ——万一来不及就把大金打死!! 亏得大金不知道周家阿奶还有如此狂暴的想法,不然他晚上绝对睡不着。而等次日一早,周芸芸早早的跟街坊邻里的婶子、嫂子一起去了早市,大金则继续帮着收拾东西,争取在明个儿之前收拾出半车东西,先往县城运一波。 想法很不错,可惜天公不作美。 这在晌午前还是阳光灿烂,哪怕不干活光站在院子里就能热出一头一脸的汗来,结果过了晌午后不到一个时辰,外头徒然间就变天了。 此时已是八月中,早已过了立秋时,因此这便算是秋雨,还是伴随着阵阵雷鸣声的雷雨。要知道,秋天的雷雨较之夏雷更为恐怖,不单雨量惊人,那声势更是浩大。只顷刻间,瓢泼大雨就随着雷声闪电齐齐来临,惊得大金立马以最快的速度飞窜在房前屋后,将搁在院子里的东西尽数搬回房里,又把房门窗户尽数关上,成功的赶在周家阿奶骂人之前把一切办妥。 从大金这般训练有数的举动完全可以看出来,他素日里经受了怎样的摧残。 最叫人感到悲伤的还是这点,而是周家阿奶站在廊下,望着眼前那瓢泼大雨,由衷的感概道:“下雨了倒是挺好,起码能凉快一点儿,可雷声那么大,该不会吓到我家谨元吧?” 大金:…………我才是你家的!!! 别说周家阿奶了,连周芸芸都没有注意到大金那悲愤欲绝的神情,只接口道:“阿奶您就放心好了,谨元那心性就是被小八练出来的,这点儿雷声算个啥?” 这么想倒也没错。 周家阿奶终于放下心来,回头就瞧见大金一脸失落的站在自个儿身畔,登时没好气的道:“下雨了不能在外头干活,你倒是去屋里收拾东西呢!就你这德行,你是打算跟三山子比懒还是比蠢啊?” 生无可恋的大金耷拉着脑子进屋去了,他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他和孟秀才到底谁才是亲的? 正被大金无限嫉妒的孟秀才此时正淡定的在贡院号舍里泼墨挥毫。 想当初,他刚考上秀才,正怀揣着满腔热血打算参加秋闱,最好能一路顺畅的考上举人,再入京参加来年的春闱,最后则是殿试一举成名天下知…… 梦想很美好,现实却是无比的残酷。 不过,要让孟秀才本人来说,这还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自打父母双亡后,他的日子是不好过,可不得不承认,这也是历练心性的一种方式。尤其在尝遍了世间冷暖之后,更叫他有了极多的感悟,面对艰难险阻时,他也能平静的应对。 这不,无论是逼仄的号舍,还是深奥的考题,乃至这不期而至的雷雨,他都能面不改色的应对。哪怕平地一声惊雷,几乎就在他耳边响起,他挥毫的手连些许颤抖都无。 一旁来回巡视的监考差人都惊呆了。 尽管大雨倾盆,差人们仍未停止巡视,仅仅是戴上斗笠穿上蓑衣,脚步平稳的游走在一排排的号舍之间。也正是因着不间断的巡视,他们算是看到了人生百态。 别看本朝重文轻武,读书人的地位极高,可说真的,地位再高也掩饰不了很多学子胆子小,若是素日里待在高大的院墙房舍之中,兴许还没那么害怕,可如今是什么情形?号舍本就极为狭小,那道道惊雷就跟劈在眼前似的,更别提有些位置不好的号舍,那雨水能直接从窗口飘进来,再不然就是雷声雨声之中还夹杂着其他考生的惊叫声,愈发的叫人心头难安。 没被吓得失态已经算是胆子大的了,至于凝神静气好似什么事儿都不曾发生过,依旧四平八稳答题的学子…… 就孟秀才一个!! 这一场暴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时辰,几乎就在雷雨停歇之际,贡院里的钟鸣声同时响起,时间到了。 孟秀才早在半个时辰之前就已经停了笔,只细细的查看着。待听到钟鸣声时,他便将考卷整理妥当放在一旁,顺手将书案上的笔墨简单收拾一番后,放入了书奁之中。 其实,尽管钟鸣声时停笔的意思,可事实上考官是从每一排号舍的东面一间间收考卷的,一排不下五十间号舍,从头走到尾也要些许时间,真要急赶着添几个字还是没问题的,再不然哪怕多瞅两眼呢?便是明知对最终成绩无任何帮助,可人多半都是这样的,事到临头哪哪儿都看不顺眼,只恨不得多写一个字多瞅那么一眼。 反正除了孟秀才之外的其他人都一副猴急的模样,全然没了素日里淡然处世的傲气之姿。 又一刻钟,考卷陆续被收走,考生们面上或是露出茫然无措的神情,或是紧张到浑身发抖,甚至还有人忍不住崩溃大哭。 秋闱不比年年都有的童生试,乃是三年一回的,即便算上偶尔会加增的恩科,人一辈子能遇到几回?这次不中就要等下一次了,偏今年周遭多个城都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洪灾,应考的学子数量骤减,可以说若是这次不中那么下次也绝对中不了。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试问哪个应考的学子愿意放弃?谁能想到,临考完前竟是遇到了罕见的秋雷,这下结局如何却是不得而知了。 也亏得这才第一场,加上秋雷又不是针对一个人的,除了少数心理素质特别差的考生外,其他人在略定了定神之后,到底还是平静了下来。第一场已然结束,与其纠结无法改变的事实,不如平心静气的等待第二场、第三场考试。 抱着这样的想法,多半考生都在整理好书奁后,拿出带来的水和干粮吃了起来。 先前因着考试的缘故,即便再怎么在意孟秀才那头,那也只能低头老实待着。可这会儿考卷既已上交,哪怕贡院是个严肃的地方,这会儿也真的严肃不起来。 最可怜的还是孟秀才号舍正对面的考生,他是带来了味道不错的细白面包子,可这都搁了一天一夜了,滋味大不如前不说,关键是对面的诱惑太大了。 好想尝一口…… 旁人是百般滋味在心田,孟秀才是吃吃吃。就算他本人对美食一道并不热衷,却架不住有个能鼓捣吃食的媳妇儿! 已经过了一天一夜了,包子肉夹饼之类本来还算美味的吃食,难免变了滋味;馒头饽饽这类原本味道不咋样的,这会儿更是干巴巴硬邦邦的彻底失了口感;就连考生们带来解渴的水,在壶里待了太长时间,感觉都有些变味儿了。 唯独孟秀才这边,吃得那叫一个起劲儿,其实滋味如何大家都不知道,可架不住人家的吃食就是比自家的好看,看着就觉得好吃!! 又因着考卷已经上交,别说考官们了,连巡视的差人都不由的懒散起来,只要别离开号舍,单只左右张望或是跟隔壁说两句话什么的,他们完全不管。 这下子,没胃口的考生们又多了一大帮。 偏孟秀才想着明个儿就可以回家了,瞅着食盒里的吃食还有很多,心道,留着不吃的话,回头叫芸娘瞧见了一准觉得自个儿手艺不佳,那就吃呗! 吃饱喝足睡大觉,等一觉睡到大天亮后,孟秀才将剩余的寿司一扫而空,倒是凉茶还剩下少许。瞅着干干净净的食盒,他终于不勉强自己了,等时间一到,便离开号舍随着人流进行最后一道检查。 本朝极为看重读书人,不像前朝,每逢贡院开考都会聚集一帮子老百姓看热闹,因为前朝科举是要脱裤检查的,白花花的屁.股蛋子任人观赏,全无任何体面可言。 正是因着本朝推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读书人的地位极为超然,莫说离开贡院之前的检查了,就是之前进入贡院时,最严格的也不过是几张文书,根本就不会有贴身检查。至于离开时的检查,更是仅仅做个样子,没耽搁太长时间,考生们就纷纷离开了号舍所在的后院。 来到了前院,恰好前头几步开外就是大柳,孟秀才疾走两步,刚要开口打招呼,就听到大柳极是惊讶的道:“小弟你这是怎的了?三叔。” 顺着大柳的目光看去,孟秀才愕然的发现,小柳正被一个中年人扶着走了出来,听大柳方才那话的意思,那中年人应该就是柳家的三爷,也就是小柳他爹。 “怎么了?天知道这是怎么了!我眼瞅着都快五旬了,身子骨还倍儿棒,你看看他,看看他!!”柳家三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才说了两句话仿佛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抽了抽鼻子不解的道,“话说,你身上这是什么味儿?馊了?还是……拉裤.裆里了?” 大柳原本已经凑到了跟前,听了他三叔这话,瞬间往后倒退了两步,险些撞上了孟秀才。顾不得道歉,大柳只一脸不敢置信的开口道:“小弟你……再赶时间也无需如此吧?” 原本已经悲愤交加欲生欲死的小柳,在听了亲爹和堂哥的话后,直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这下却是结结实实把他父兄吓了一跳,好在孟秀才反应快,赶紧掏出水壶先泼了小柳一脸,又把剩余的凉茶全给他灌了下去,这才把人弄清醒了。 小柳刚一清醒,还没来得及睁眼就忍不住嚎啕大哭:“我命好苦啊!号舍旁边就是粪号!!那个味儿大的啊!!!熏、熏死我了……” 眼瞅着小柳又要晕,孟秀才总算想起了周芸芸给的神器,忙拿小喷瓶冲着小柳那张生无可恋的脸就是一阵乱喷。 这下,小柳彻彻底底的清醒过来。 “这是啥?这到底是啥玩意儿?我要是有它,我一定不会晕!!”别说再晕厥了,小柳整个人都亢奋了,直接甩开他爹扑到孟秀才跟前,星星眼的望着孟秀才手里的小喷瓶,“孟兄!孟大哥!孟……” “行了行了,回头我灌一瓶给你。”就算心性再好,孟秀才也受不了比他还大几岁的小柳舔着脸献殷勤,尤其这货还带着一股子馊味儿。 偏小柳还舔了舔嘴唇,一脸渴望的道:“那方才你灌我的凉茶呢?味儿真奇特!要是有这俩玩意儿,就算下一场我还被分到粪号旁边也不怕了!”   ☆、143|124.52.1 第143章 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等第二场考试前一日通过检查进入贡院后,小柳终于明白何为不作不死了。要知道,秋闱三场考试每次开考前一日都要重新抽号,抽到哪里算哪里,且因着号舍数量众多,至今还没有出现过同一个考生重复进入同一个号舍考试的例子。 当然这次也不例外,小柳抽到了跟前次截然不同的号舍,相同的却是隔壁都是粪号。 号舍都是坐北朝南成排建造的,每一排皆有五十余间,东面的算作头,西面的则做尾,而每一排号舍的最末尾一间则为粪号。 这粪号比普通号舍大一倍有余,然而就算如此,那空间也仍是小得可以,偏外头并无门板,只有一块薄薄的粗麻布挡着,莫说有考生进去出来都会散味,就算没人进到里头,这微风吹过,里头的味道就立马随风飘荡,直冲小柳的鼻尖。 小柳:…………………… 一想到前次那欲生欲死的经历,小柳进入号舍后,顾不得归整东西就先颓废的趴在了书案上,满脸的悲愤欲绝。 背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 不开玩笑,紧挨着粪号的号舍简直就是人间炼狱。这要是天气寒冷也就罢了,就算有味儿好歹也能捱一捱。可这会儿正是秋老虎当道啊!完全不给他活路啊!! 悲伤不已的小柳足足半刻钟后才勉强缓过劲儿来,赶紧掏出从孟秀才那头坑来的清凉膏、清凉油等等,先不管不顾的在周遭喷一遍,再直接往人中处抹了好多,这才长出一口气,深觉自己总算活过来了。 第一场考试时,他是真的险些就死在了考场里。旁的考生埋怨那场突如其来的雷雨搅乱了心神,他却觉得那场雷雨救了自己的性命。如瀑布一般的倾盆大雨愣是压住了粪号的味道,若非如此,这会儿家里头怕是已经在给他准备后事了…… 可万万没有想到还有第二回啊!!!!!! 哭唧唧的捧着孟秀才给的东西,小柳发誓这回出去以后绝对牙关紧咬,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了。 亏得已经有了一次经验,加上孟秀才给的东西确是极佳的,小柳虽说自我感觉发挥不好,可好歹还是熬过去了。等第二场考试结束后,他第一时间窜出了号舍,一口气奔出了老远后才大口大口的呼吸起了新鲜空气。 他!还!活!着! “柳兄……”孟秀才站在离小柳几步开外的地方,一脸迟疑的望着他,似是想问什么又不大好意思。 孟秀才是不曾直截了当的开口,可紧随其后的大柳就没那么客气了:“闻闻你身上那味儿!这回总不能又挨着粪号吧?” 也是凑巧,这第二场考试时,孟秀才和大柳的号舍就紧挨在一起,位置算不上好也谈不上差,中不溜丢的,跟绝大多数考生都差不多。这不,等考试结束了,他俩前后脚出了号舍,一齐往前走来打算排队接受检查。 检查还未开始,就先瞧见了一脸惨白毫无血色的小柳,俩人皆是微微一怔,旋即先后开了口。 小柳两眼无神的循声看过来,“哇”的一声哭出来。 诚然,孟秀才给的东西很管用,可再管用也没办法完全隔绝那股子味道。旁的也就罢了,忍忍就过去了,那吃饭怎么办?柳家算是殷实人家了,准备的吃食虽不能跟孟家相比,却也比绝大多数的考生要好。然而,那并没有什么用,便是龙肝凤胆他也没办法吃下肚。 第一场考试时,被粪号那味道熏得头昏眼花犯恶心,要不是那场及时雨他就没命了。到了第二场,情况有所缓解,可他依旧没吃一口东西,凉茶倒是灌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孟秀才特地叮嘱周芸芸多熬的一壶消暑柠檬茶,可那也不顶饿啊! 总之,小柳是遭了大罪了。 待得知了前因后果之后,饶是素日里坑堂弟坑习惯了的大柳都有些不忍心了。 其实,小柳原本是不打算参加这回秋闱的,毕竟他的学问并不算很好,考上秀才已是勉强,压根就没想过能通过秋闱。只是家里人觉得统共也花不了几个盘缠钱,就算考不中也可以来见见世面,所以小柳就被赶鸭子上架跑到府城来见世面了。 这真的是见世面,而不是花钱找罪受?! 正当大柳绞尽脑汁想出言安慰时,柳家三爷,也就是小柳他亲爹从旁边走了过来,先是“哟”了一声,再一问情况,登时感概道:“反正瞧你这熊样就知道没可能考中了,要不今个儿出去以后你就搁客栈里歇着?等我们几个都考完了,再一并家去好了。” 柳家很幸运的位于洪灾范围之外,完全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因此这一回他们家所有有资格考试的子嗣都来了,年岁最大的已是七旬有余,年岁最小的就是小柳了,一群十来人早不早的就定好了客栈,考试间隙那几日就歇在客栈里,开考时再进入贡院。 原本小柳他爹这个建议倒也不错,毕竟看他那样子就知道这两场都没考好。要是单一场考砸了兴许还有挽救的可能性,可要是两场呢? 趁早歇着吧! “不!这都只差最后一场了,凭啥不让我考完?我就不信这个邪了,还能叫我场场都紧挨着粪号不成?” 小柳也是个倔脾气,或者应该说家族里每一代年岁最小的都容易养成倔脾气,反正他气性上来了,说什么也不同意他爹的建议,梗着脖子跟他爹较劲儿。 见状,一旁看够了戏的大柳只能出声当这个和事佬,和稀泥道:“小弟,三叔也是担心你的身子骨。三叔,既然小弟想考那就让他考吧,左右也就只剩下最后一场了,咬咬牙就过去了。他年岁轻,大不了等落榜以后在家里好生养养,不会有事儿的。” “就是!……柳崇言你说谁落榜呢?我跟你拼了!!” 孟秀才站在旁边看了一整出的闹剧,因着深知柳家兄弟都是有分寸的人,也没开口劝阻。倒是柳家其他人出来后,饶有兴趣的立在一旁边看戏边调侃,要不是身处贡院,只怕他们都要忍不住高声鼓掌叫好了。 小柳:………………蛇鼠一窝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怜的小柳并不知道,其实孟秀才也不是什么纯良的人,他当场是没说什么,可等过了检查出了贡院的门后,就将这事儿当成闹剧告诉了周芸芸。 周芸芸当然是认得小柳的,不说柳家兄弟俩这半年里没少往孟家跑,单是小八也时常高声叫嚷着“鸡精”、“鸡精”,可算是帮小柳刷足了存在感。尤其前个儿孟秀才还叮嘱周芸芸多熬了点儿药汤、凉茶,说是答应了要给小柳的。这不,周芸芸刚想问下售后感言,就得到了如此可歌可泣的悲惨剧情。 简直惨绝人寰…… 不由的,周芸芸多了句嘴:“那要是下回他又被分在粪号旁边了,咋办?” 孟秀才沉默了,半晌才勉强开口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只能等三年后了。” ——是这个问题吗? ——连着三场考试都紧挨着粪号,小柳还能有活下去的勇气吗? ——万一他想不开一头撞死在粪号门口咋办? 咋办!!! 事实证明,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话还是挺灵的。 第三场考试,孟秀才依旧带着周芸芸精心准备好的吃食并他的书奁,熟门熟路的接受三道检查后,抽取号牌后进入了号舍。 这一回,孟秀才的号舍在前头第一间,属于抬眼就能看到考官的那种。搁在心理素质比较差的人身上,只怕还没开考就已经紧张到不行了。可一来孟秀才本身就是个心大之人,二来则是有了小柳的惨剧在前,咋样都觉得自己是个幸运儿。因此他只按部就班的坐定开吃,旁的事情半点儿都不理会。 吃饱喝足,在歇下之前,孟秀才举手示意要上粪号。尽管尚未开考,考生离开号舍也必须由差人领着才行。 到这会儿还不算啥,直到孟秀才跟随差人一路走过众多号舍,径直来到位于号舍尽头的粪号时…… 小柳脊背笔挺的坐在紧挨着粪号的号舍里,两眼发直面无表情,好似一具没了魂魄的空壳。 孟秀才:……柳兄你跟粪号真是姻缘天注定。 ========== 三场考试结束后,诸多考生纷纷离开了贡院,有些索性直接离开了府城。 秋闱不比童生试,不是短时间内能出成绩的,依着往年的例子,放榜之日至少在十日以后,兴许半月也有可能。 也无需担忧不曾及时获知消息,事实上府城贡院门口虽是最早放榜的,可之后就会由专门的差人去各县县学外头张贴皇榜,甚至还有人循着考生留下的地址特地前往通知的,一来是为了避免出现乌龙事件,二则是为了讨点儿赏钱,毕竟底层的小吏捞油水的机会不多。 孟家这头,先前俩口子就商量好了,等一考完就立刻回县城,毕竟能不能考中都已成为既定现实,没必要再在府城多做停留。 很快,在周家阿奶的带领下,小俩口带着半车书籍以及不多的几个行囊回到了久违的县城里。 县城的小院依旧如故,哪怕有近两月时间未归,却也不曾落下太多的灰尘。周芸芸一看便知定时有人在她不在家时,经常过来打扫,不等她询问就见胖喵俩口子飞快的从后院窜了出来,胖喵在前,胖喵媳妇儿在后,俩喵争抢着扑向周芸芸。 “好了好了,胖喵,我说你也让让你媳妇儿!”周芸芸一面笑着躲闪,一面却觉得有些异常。定睛一瞧,却发觉胖喵媳妇儿胖出了一大圈,再细细瞧去,登时惊道,“胖喵,你媳妇儿这是怀上崽子了?” 两月之前,她离开时胖喵媳妇儿还是老样子,可这会儿一看,人家非但怀了,还已经完全显怀了,一眼就能看出肚子滚圆。 紧随其后的周家阿奶听到了周芸芸这话,立马接口道:“可不是怀了吗?我跟你说,正好我家谨元也考好了,你赶紧也怀一个,趁着年岁轻多下俩崽子,别等年纪大了再生,亏身子呢!” 周芸芸默默的收回了伸向胖喵媳妇儿肚子的手,心下默念,下崽子的是胖喵媳妇儿好吗?她就算怀孕了,那也是生孩子。 是生孩子! 不是下崽子!! 尽管心下腹诽不已,不过周芸芸还是抬头笑看向周家阿奶,郑重其事的点头道:“嗯嗯,阿奶您说的对!” 兴许是离家好几日了,周家阿奶也挺惦记家里头的,在叮嘱周芸芸好生休息后,她便转身离了孟家,往自家走去。 等阿奶的背影一消失在巷子口拐角处,周芸芸立马把院门关上,转身一手搂住胖喵一手搂住胖喵媳妇儿,欢快的道:“你俩这些日子有没有好吃好喝?等我把家里收拾好了,就下厨给你俩做好吃的!对了,那两只傻鸟呢?” 胖喵俩口子素日里是不出院门的,最多也就是在前后院上蹿下跳,再便是到了晚间会乖乖的进到周芸芸为它们布置好的厢房窝里睡觉,除了那次闹贼外,再不曾闹腾过。 可那俩傻鸟就不同了,基本上除了天黑外,旁的时候那俩就不可能有半刻钟的消停,要么街头巷尾的乱扑腾,要么就立在墙头逮谁喷谁。可惜,周芸芸都回来多半会儿了,却没瞧见那俩傻鸟,甚至连个响动都没有,难不成是被人逮去炖汤喝了? 正狐疑着,孟秀才喊她过去一道儿归整东西了,周芸芸便撂下旁的事儿,先一道儿将东西大致归整一番,至于细细归整却是要慢慢来了。横竖往后都没啥要紧事儿,倒可以慢慢来。 等将衣物细软粗略的归整后,周芸芸去书房瞧了一眼正忙着将书籍从樟木箱子一本本拿出来重新放回书架的孟秀才,问了一句他晚间想吃口啥,在得到怎么简单怎么来的回答后,就径直去了灶间。 一到灶间,周芸芸登时茫然了。 连着两个月不曾回家了,虽说周家阿奶铁定会吩咐家里人帮着洒扫,可显然灶间这头不在此列。准确的说,灶间还是挺干净的,就是未免有些太干净了。 小俩口离家时是六月底,如今却已是八月底了,眼瞅着就快迈入九月了,就等于是一年中最热的两个月他们都不在家。莫说灶间原先那些吃食了,连带油盐酱醋都彻底没了踪影,包括原本放在墙脚的半坛子酱菜。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望着干净到不行的灶间,周芸芸彻底傻眼了。 正茫然着,忽听外头院门被人敲响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周大囡那熟悉的叫门声。周芸芸赶紧给她开门去,打开院门后,周大囡还在念叨着:“……这青天白日的,你关门咋就那么勤快呢?就你们那能耐的样儿,莫说白日里,黑灯瞎火的也没哪个不长眼的小毛贼敢上门呢!不怕摔断腿也怕被挠花脸啊!” “嗯嗯,大姐你说的对。”周芸芸一面把人放进来,一面顺手关上了院门。 周大囡好悬没被噎死,略缓了缓才将手里的大竹篮子往周芸芸手里一塞,又把背上的大竹篓子放下来,口中道:“这是阿奶叫我送来的,都是今个儿一大清早去菜市买的,就是不能跟府城那头的比。还有油盐酱醋,你原先搁在灶间的那些都被阿奶搂了去,说是搁两月铁定要坏,不如叫她用了爽快。先说好啊,都是阿奶干的,我可没拿。” “是是,我还能不信大姐你吗?”周芸芸接过大竹篮子,还真别说,死沉死沉的,赶紧用两手提着进了灶间,顺口问道,“大姐你知道我家那俩傻鸟去哪儿了吗?别是真被人逮着炖了吧?” 别看周芸芸素日里对俩傻鸟嫌弃得很,这要是真叫人逮住炖汤了,还真别说,挺……解气的。 咳咳,挺心疼的。 却听周大囡抱起大背篓子,边走边道:“她倒是想呢,可惜没逮住。哦,我说的是周王氏那傻货。” 周王氏……周芸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后知后觉的想起那就是她的大伯娘,周大囡的亲娘。 提起那傻货,周芸芸登时没了兴趣,横竖小八那般精明,就算一人一鸟真的闹将开来,吃亏的也不可能是自家那傻鸟,她立马就丢开不管了。 可周芸芸是没了兴趣,周大囡却是饶有兴趣的告诉她一个事儿。 其实就是先前周家阿奶提过一嘴的大伯娘母子俩进县衙门牢房一事,只不过那会儿周家阿奶满脑子都是孟秀才参加秋闱一事,实在是对那俩蠢货提不起兴趣来,莫说刨根究底了,连多一句话都不想说。因此,周芸芸也只知晓了个大概,全然不知这里头的剧情是如何的精彩纷呈。 真的很精彩,起码周大囡深觉比乡下的堂会都好看。 在周大囡的倾情解说下,周芸芸才了解到在她不在时,县城这头发生了多大的事儿。 呃,其实也没啥大不了的,顶多也就是周家大伯娘觉得三山子必中秀才,问清楚了日子后就将他去了位于县学的考场外头。 先前也说了,这童生试分三个阶段,县试、府试和院试。在正常情况下,府试和院试都是在府城里进行的。可凡事皆有例外,每逢三年一届的秋闱开始时,府城的贡院要用于考举人,哪怕尚未开始,那也会早早的准备起来。因此,每到这个时候,无论是府试还是院试,都会下放到下面的县城开考。 这本也没啥,大家都可以谅解的,毕竟就算都是科举,那也有轻重缓急的。周家大伯娘当然也谅解了,她非但提前问清楚了开考的时间和地点,还特地托人问到了某些内.幕。 譬如说,今年赶场的学子异常少。 能不少吗?一场洪灾席卷了小半个县城,底下无数镇子村庄都遭了难,单他们这个县里,不幸殉难的人就有两三千人。哪怕学子本身幸运的逃过了这一劫,那他的父母长辈呢?要知道,一旦遇到天灾*,最容易出事的就是老弱妇孺。尤其是年事已高的老人,便是没死在洪水里,也极有可能因此受惊病倒。到时候,老人家两腿一蹬直接上了天,底下应考的儿孙们能怎样?守孝呗! 想当年,孟秀才就是因为父母双亡后要守孝三年,这才连着错过了两届秋闱。 除了自身出事和要为长辈守孝的,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生病或者受伤。总之,因着各种原因而不能参考的学子,几乎占了总数的七八成。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童生试年年都有,只要不是守孝三年的,明年一样能应考,便有那些个心绪混乱的人索性也跟着放弃了。 如此一来,等于今年是破天荒的应考人数最少的一年,同时也是中秀才概率最高的一回。 这如何能不叫周家大伯娘欣喜若狂呢?哪怕她深信三山子定能高中,那也仍希望竞争的人能尽可能少一些,万一要是幸运的中了廪生,每年还能领导银米,多赚呢!! “三山子没资格考秀才……”才听到一半,周芸芸就已经猜到了后续情况,结局一定很惨,不过应该没有小柳惨。 “对呀!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考秀才还有那么多门道的。”周大囡一面帮着生火,一面抬头跟周芸芸说话,“其实要我说,咋样不都一样吗?横竖三山子就是个蠢货,考啥都考不上,何苦那么上蹿下跳的呢?偏周王氏那傻货不消停,一听考场外的差人要文书就傻了!” 文书也就是考生的履历以及具结书。 履历上要填写考生的姓、名、出生年月,以及家中三代长辈、家中住址,甚至还要写清楚考生的样貌,有无疤痕胎记等等,填写完毕还不算完,必须由当地的里长出面作保,证实履历上的内容俱是真实有效方可。对了,若是长辈之中曾有犯人,或者卖身贱籍者,则没有资格参考。 具结书则更麻烦,里头有好几份内容。若单是繁琐也就罢了,偏还需要廪生作保,担保其不曾发生冒名顶替代考或者作弊等等。通常若非本身就是师徒,或者原就交好,廪生是不愿意作保的。当然还有另一个方法,那就是出高价请人作保,便是如此,想要寻到愿意的也极为艰难。 因此,当差人伸手管周家大伯娘要文书时,母子俩皆彻底傻了眼。 没有啊! 啥都没有!! 他们不知道还有这些事儿啊!!! 一说起这些个事儿,周大囡就忍不住大笑起来,唯一叫她懊恼的是不曾亲眼瞧见这一幕。 “那会儿,我得了二叔叫人递回来的信儿,说是寻到了我男人和婆母的尸首,叫我赶回村子去给他们收尸呢。等我把那头的事儿料理好了,哪还赶得上看大戏呢?唉,太可惜了。” 听她这么说,周芸芸只斜眼瞧了过去,开口问道:“就算没有文书好了,那也不能叫人抓进大牢吧?我咋听阿奶说,是她托人把那俩从县衙门大牢里捞出来的呢?” “没文书当然没啥,可要是大吵大闹着非要闯到考场里呢?人家不叫进,周王氏那傻货跟疯了似的挠人掐人咬人呢?把人家好端端的差人挠了个大花脸,还踹人家子孙根呢?” 周大囡每说一句,周芸芸就把眼睛瞪圆一分,等她说到最后一句时,周芸芸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眼眶了。 “别瞪了,横竖就这么一回事儿!周王氏就是个傻货,偏她还自以为自个儿有多能耐,这下好了吧,被人送到了牢房里,吃了好几日的牢饭呢!该!!” 这要是不知内情的人,绝对想不到周大囡嘴里说的是她亲娘的事儿,就她那口吻,简直就跟在说杀父仇人一般。 不过单就事论事的话,周家大伯娘确实挺活该的。 “不对!”周芸芸忽的一怔,忙急急的问道,“我记得科举有一条是说,家有犯人者不得参考。那要是考生本人进过大牢呢?岂不是更严重?” 周大囡显然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过,因此在听了周芸芸这话后,很是有一会儿回不过神来。好半晌,她才猛的一拍巴掌,大笑道:“报应啊!这就是报应啊!!我明个儿一早就去找她,非要跟她好好说说这事儿不可!哈哈哈哈哈哈……” 想也知晓长辈有罪跟自己有罪哪个更严重了,更别说周家大伯娘这回简直就是扬名县城,还兼得罪了县学的考官并衙门的差人。 这越是小地方,人跟人之间越是沾亲带故的,县城虽说不算小吧,无奈这事儿太轰动了,起码在某些范围内可谓是人尽皆知。可以说,除非三山子直接换户籍,不然他这辈子是别想入仕了。 当然,他原本也考不中就是了。 撇开那对母子俩不提,周芸芸又问起了老周家其他人的事儿。 别看周家阿奶素日里提起家里那帮子子孙孙都是一副嫌弃到极点的模样,可事实上老周家的人还真就比旁人家聪明了不止一星半点儿。除了那俩傻货外,就连周家大伯如今的日子也过得不赖,更别提周家其他人了。 二房那头已经回村有段时日了,家里的房舍都重新修缮了一番,连三囡的牲口棚也都整修一新。也亏得周家当初盖房子时,地基打得稳,且用的都是好料,哪怕遭受了洪水侵蚀,损失也不算严重。比村子里那些直接连房舍都冲得一干二净的,那是好了不止一筹。 除了自家的房舍,周家自个儿族里的,二房那头都想方设法拉拔了一把,倒没直接施舍,而是或借钱或借粮,再不然就是雇佣族人打短工等等,总之能帮的都会帮。 不单周家族里,张氏一族也是如此。至于他姓的村民,则由周家、张家两族商议着来帮。到底是一个村的,多年下来,或多或少的结了姻亲,便是没血缘关系,也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好不容易躲过洪灾的村民就这么绝了生路。 如此这般,两个月下来,杨树村基本上恢复了正常,只除了死去的那些村民。 像丁家那般的情况,在村里真心不罕见。至于干脆绝了户的,更是有好几家。老丁家母子俩好歹还有周大囡帮着收尸,且只要她一日不改嫁,这逢年过节的供奉也绝少不了,当然以后就说不好了,哪怕丁家还有亲眷在,可很明显这种没好处的事儿,人家才懒得理会。 一场洪灾过后,哪怕有周家阿奶的提前支会,杨树村还是少了三四十号人。兴许比起其他村落,杨树村要幸运的太多太多,可人没了终究是事实,尤其那些人原就在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再有便是…… 周芸芸一面心不在焉的炒着菜,一面抿着嘴想着心事,直到周大囡叫嚷着菜糊了,她才堪堪回过神来,忙拿盘子盛饭菜。 “你咋了?那娘俩出了事儿,连我都不在意了,你干啥往心里去?还是没了的人里头有跟你相熟的?”周大囡赶紧把灶膛里的火拨小点儿了,想了想又道,“我咋不记得里头有你相熟的?跟咱们家熟的,哪个不知道阿奶能耐的?想来想去也就我家那俩傻的了。” 其实说白了,真正打心底里相信会有洪灾的就没几个,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是觉得周家阿奶这人太精明了,啥都吃就不吃亏,跟着她走一准没错! 至于缘由,重要吗? 老丁家母子俩也是赌气,却不曾想这么一赌气竟是丢掉了自个儿的小命。真不知九泉之下,丁寡妇会不会气得呕血,毕竟为了不叫丁家绝了香火,她算是吃了一辈子的苦头,还赔上了亲生女儿的幸福,结果功亏一篑,丁家连些许香火都没留下。唯一活下来的周大囡,更是满心满眼的期盼着出了孝期能改嫁到一个好人家去,才不管丁家如何。 除了老丁家之外,没了的人多半是跟老周家从没什么来往,或者干脆就是结了仇怨,对周家阿奶不削一顾的,再有就是二奶奶家那个纯粹倒霉到了极点的病秧子了。 这厢周大囡还在狐疑着,那厢周芸芸却是已经盛好了菜,拿着铲子一脸迟疑的看了过来,好半晌才支吾着道:“大姐,我问你个事儿,不过你得答应我别告诉阿奶,我怕她不高兴。” “她还能对你不高兴?”周大囡瞪眼,再瞪眼,“行了,你问吧,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准儿都告诉你!你也别担心我跟阿奶说道,没那个必要我压根就不往她跟前找骂。” “嗯,我就是想问问……李氏咋样了?” 就跟周大囡提到周王氏时,周芸芸要在脑子里转好几个弯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谁一样,周大囡乍一听到“李氏”这个名字完全不知道是谁。好一会儿,周大囡才一拍脑门,满脸惊疑不定的道:“你说的该不会你那个亲……比我娘还傻的那货吧?” 周芸芸一头黑线。 这叫她如何回答?无论是与不是,那都不是好话!! 好在周大囡原也没指望周芸芸回答,她只面色古怪的想了一会儿,才吭吭哧哧的道:“李氏……反正她还活着!” 那就成了! 对于李氏,周芸芸并没有太多的感情,可到底也是自个儿的亲娘不是?她就算没指望李氏把日子过得红火,也不至于盼着人家去死。在得知李氏还活着时,周芸芸就大松了一口气,至于旁的事儿她却是没兴趣知晓了。 爱咋咋地。 当下,周芸芸只欢快的开始炒菜做饭,周大囡带来的食材不少,弄个三菜一汤绝没问题。心情大好的周芸芸再度忙活起来,还一叠声的催促周大囡加紧生火。 周大囡一脸的纠结。 这要是搁在几年前,她一准将事情真相尽数相告,才不管周芸芸心情如何,不乐意了更好,气死了也活该!可谁叫她已经跟娘家这头的人和解了呢?尤其是周芸芸和三囡,当初没人愿意伸手拉拔一把,只除了这俩妹子…… 纠结着帮忙生了火做好饭菜,周大囡连一刻都不愿再待,只火急火燎的冲出了孟家,连先前带来的竹篮子和竹篓子都忘了拿了。周芸芸只道是她来时周家阿奶吩咐过了,倒也没往心里去,只将两样东西叠在一起放在灶间墙角边上,横竖周大囡挨骂以后一定会回来拿的。 对了,她还没问周大囡为啥不待在杨树村给老丁家母子俩守孝,偏又跑到县城里来了。 懊恼的拍了拍脑门,周芸芸总觉得最近自己的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做事老是丢三落四的,也不知道是咋的了。 “谨元,吃饭了!”抛开杂七杂八的事情不提,周芸芸到底还是先唤了孟秀才吃饭,这些日子孟秀才累得不轻,自己也仿佛提着一颗心,兴许好好歇上几日就没事儿了。 …… …… 周芸芸并不知晓,周大囡这头出了孟家的门,那头就拽过大金劈头盖脸的问道:“芸芸问我李氏的事儿,这咋说?你说,这要咋说?!” “啥咋说啊?”大金起初被弄得一头雾水,回过神来之后,登时黑了脸,“说个屁!那毒妇,顶好叫老天爷赶紧收了去!回头我阿姐要是再问,你就说啥都不知道,等我找个机会跟她说一声好了。” “行行,她要是再问,我就说我是个傻子!我亲娘脑子里就跟糊了屎一样,我这个当亲闺女的能有多聪明?我傻,我这人特傻!!”周大囡气哼哼的撂了话转身走人,她还没吃晚饭呢,天知道那群小兔崽子有多能吃,也不知道给她留了点儿锅底没有。 被周大囡怼了一脸,大金倒也没生气,主要是顾不上。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李氏那毒妇,反而年幼时的那点儿亲情早已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也许在外人看来,周家大伯娘哪哪儿都不好,可大金却觉得,人家好歹疼爱亲生骨肉。就算偏心好了,起码也比没心肝来得强! 李氏的确还活着,哪怕她后来嫁的那户人家并不愿意听周家阿奶的话离开杨树村,她也依旧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只不过,这是建立在别人替她死的前提下。 听运气好活下来的村民说,洪灾来时,李氏她男人幸运的爬到了家后头的一株老梨树上,正好见她在水里沉沉浮浮,忙折了根枝桠递过去,拼命将她拉到了树上。倒不是她男人有多心疼她,而是那个时候李氏已经怀了身子,五个月大,已经显怀了。这事儿村里人都知晓,就是没特地往周家那头递信,毕竟已经没了关系,特地跑到人跟前说这个,那就是故意结仇了。 在洪灾之前,李氏后嫁的那男人已有了五个成年儿子,孙子辈的更是不计其数。可便是如此,对于李氏肚子里这个老来子还是爱惜的不得了。 他们家的家境并不差,跟周家是没法比的,可好歹也算是殷实人家,那段时日,李氏过得简直跟神仙似的,都没空打听周家的消息,更没精力来县城寻周芸芸的麻烦,只满心盘算着等生出儿子后,定要叫她男人把其他儿孙都赶出去,家产就应该给她和她的儿子! 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洪灾彻底打乱她的全盘计划,平心而论,在被拉上老梨树的那一刻,李氏还是很感激的,可惜那份感激没过多久就散了。 老梨树能承受多大的力?这要是素日里,几个成年人上去都没问题,可这不是发了大水吗? 洪水滔天,只小半日工夫,老梨树就有些撑不住了。在又一次洪水冲击之时,老梨树直接倒了,俩人死死的抠住树干,在洪水里上下漂浮着。 幸运的是,他们漂的方向是大青山那边,只要能上山,那就还有活命的希望。 不幸的是,眼瞅着就要到山脚下了,老梨树的树干已经无法负担两个成年人。生路就在眼前,可他们根本就不可能同时获救,至于成功逃到山上的村民们,也没一个敢下来救人的,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洪水里浮浮沉沉,挣扎求生。 关键时刻,李氏徒然发难,一脚将毫无防备的男人狠狠踹开,抢走了那一线生机。 前头发生的事情被他们家老邻居瞧见了,后头那一幕则干脆就发生在了逃上山的众村民眼前。 毒妇……   ☆、144|124.52.1 第144章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较为严苛,可单就李氏那所作所为而言,再多的苛责都不算过分,便是这事儿换成是男子为活命舍弃救了自己的妻子,一样会被旁人怪罪,甚至严重的说,这同故意谋害人命也没什么区别了。 李氏的幸运在于,她当时怀了身孕,还有就是她所嫁人家损失惨重,不单房舍倒塌钱财皆损,连同人口也损了一多半。活下来的人是有,可在那种情况下,与其谈论报仇,不如先管好自己为妙。而等洪水退去,考虑到周家在村里的权势,幸存下来的人并未对李氏出手,仅仅是对她弃之不顾。 不然呢?不报仇已是难得,在这种情况下还选择以德报怨的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而周家这头,最初回村的仅有二房诸人,便没做任何表示。后来,等周家阿爹也回村帮忙了,听闻这事儿后很是沉默了一阵子,只道能瞒就尽量瞒着,毕竟这种事情一旦传扬开去,整个村子恐怕都会被旁人议论。 可这种事情真的瞒得住吗? 也就是周芸芸跟随孟秀才去了府城那头,这才完全没听到信儿,至于旁的地儿,就算不清楚前因后果,可大致的情况却还是经由李氏后嫁的那户人家透了出来。 没胆子报仇还没胆子说道?就算周家那头很容易就猜到了传闲话的人是谁,也只能选择沉默以对,绝不能轻易插手这事儿。 至于大金这头…… 思量再三后,大金还是跑去找了周家阿爹,开门见山的先说了周大囡同他说的事儿,又道:“我看这事儿还是得跟阿姐支会一声,要是回头她从旁的地儿听到了消息,那不是更难受吗?” 周家阿爹沉默许久,平心而论,他反而不怎么担心周芸芸。一是因为周芸芸早已出嫁,李氏再怎么不要脸,也没法逼迫已嫁人为妻的闺女给她养老。二则是因为周家阿奶,即便多年不曾相见,可李氏应该不至于蠢到忘了周家阿奶的手段。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大金。 养儿防老这句话真没错,且不论儿子是否孝顺,关键是身为大金的亲生母亲,如果今个儿李氏铁了心的要叫大金给她养老,至少明面上大金不能拒绝。尤其大金如今尚未娶妻,要是真的闹大了,怕是还要影响到大金的亲事。幸好,周芸芸已经嫁了…… “阿爹?”大金唤道。 “你回头跟芸芸说一声吧,叮嘱她没事儿就待在家里,别往外头跑。我就不信她李氏还敢欺上门来!”周家阿爹也是发了狠,他本人受罪也就罢了,却是不想叫一双儿女被人欺辱。抬眼看了看大金,他又道,“你也是,回头能避着就避着点儿,对上她你只能吃亏,讨不到好处的。” “我知道了。”大金闷闷的回道。 本朝重孝道,当今天子更是提倡“百善孝为先”,这本是没有错的,可架不住这年头就是有那种不慈的父母。李氏被休时,大金已经十岁了,对那些事儿记忆犹新。忆起自己当初因为想念李氏而夜夜哭泣,再想想李氏做的那些狠绝的事儿,只觉得自己傻透了。 凭良心说,就算是个陌生人救了你的性命,也不能这般恩将仇报吧?况且,在周家的立场上来看,对李氏后嫁的人家当然没好感,可人家却从未亏待过李氏,偏偏她…… 大金默默的出门回自个儿屋去了,自打二房多半人都回了村后,院子里的房舍一下子空出了好多,他就顺势占了一间,父子俩紧挨着住。 就在他回屋后不久,周家阿爹推门走到了院子里,唤出了在灶间热晚饭的周大囡,拿了一小锭银子予她,拜托她每日清晨去早市买菜时,顺便帮孟家那头带一些,也省得周芸芸出门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周大囡自是满口子答应下来,左右她每日一大清早就要出门,多买一些完全不费什么劲儿。 次日,周大囡果然带着一篓子新鲜食材敲响了孟家的门,她在丁家那几年早起惯了,因此这会儿不过才是孟家素日里起身的时间。 把食材交给周芸芸,周大囡也没咋解释,就转身回周家做早饭去了,只留下一头雾水的周芸芸,好在没多久大金就过来给她解惑了。 李氏的事情是必须让周芸芸知晓的,除了怕她回头从别的地儿听到不尽不实的消息外,最重要的还是叫她明白李氏的为人,也免得被李氏哄了去。 反正在大金的心目中,他姐就是天真无邪各种好骗好忽悠的傻大姐,至于他娘就是心肠歹毒各种邪恶的坏婆娘。 听完事情经过后,周芸芸也跟着沉默了许久许久。说实话,她跟李氏其实没多少母女情分,别说她了,便是在原主心目中,李氏也没占多少位置。母女之间,除了先天的血脉联系外,还得要靠后天培养情分,可惜她俩真没啥情分可言。再加上当年的那些事情,以及最近这桩是非,周芸芸算是对李氏彻底没了念想。 ——原还有些担心李氏没熬过这场洪灾,如今看来“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真的是太对了。 “大金你放心吧,我不会叫她哄了去的。”周芸芸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露出愁容,“其实我倒罢了,你怎么办?” 李氏并非特例,这种事情虽不算常见却也谈不上罕见,多得是父母待子女不慈,身为子女却仍必须尽孝。是很不公平,却没法子。 “我怕什么?逼急了我索性去府城好了,正好前几回去府城那头,我添了不少好点子,回头仔细想一想,保不准再弄出新鲜玩意儿来。到时候,我就拿这些年积攒的钱去府城买一间铺子,开铺做买卖。她李氏再能耐,还能追到府城里去?” 有句话,大金隐下了没说,就算李氏真的追去了他也不怕。左右他又不打算考科举,要名声干啥? 不想,大金正盘算着呢,周芸芸忽的冒出了一个想法。 “你去府城干啥?要是谨元中了举人,干脆咱们一道儿去京城吧?李氏就算有天大的能耐,还能去京城找人不成?就是得看阿奶乐不乐意。”周芸芸说着说着,有些不确定了。 她隐约记得,想当年祁家那个傻儿子就百般邀请周家阿奶去京城可劲儿折腾,毕竟就算是繁华的府城那也没法子跟京城相提并论。而那会儿,周家阿奶是怎么说的? 好像是说,她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大青山下的,杨树村就是她的根,怎么可能舍弃自家祖宗儿孙跑到千里之外的京城呢? “……罢了,如今说这些也太早了,还是等过些日子放榜再说吧。”思忖再三,周芸芸还是摇了摇头,这一切都建立在孟秀才中举的前提下,不然说啥都是白搭。 “放心吧阿姐,姐夫肯定没问题的。我要是有他三成本事,一准去考秀才!” 比起周芸芸的迟疑,大金反而对孟秀才格外得有信心。只是他才这么说着,就见孟秀才从后院走了过来,见他在家里,忙向他招了招手,唤他去书房说话。 大金:…………我丫的就是嘴贱!! 嘴贱的可不止是大金一个,周芸芸养的那俩傻鸟也是如此。这两个月,因着周芸芸不在家,那俩傻鸟的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开怀,天天蹦跶来蹦跶去的,别提有多舒爽了。这不,她昨个儿找了半天也没寻到那俩傻鸟,直到入夜了,俩傻鸟才扑腾着翅膀归家了。 单是归家也就罢了,还尖叫着“胖喵、媳妇儿”,不知道的还道是胖喵媳妇儿是它的。结果,猛的冲进来就看到周芸芸举着把剪子不怀好意的瞪着它,吓得它大头朝下“吧唧”一声栽倒在地,就算后来勉强翻过身子来了,也气得一宿没理会周芸芸。 周芸芸才不在乎,只转身去灶间翻炒了一盘香喷喷的花生米,端着碗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坐等小八主动投降。 “芸娘!芸娘!吃吃吃,给小八吃花生米!!” 要不怎么说心大的人过得舒坦呢?大金是真的头疼如何对待李氏,哪怕他再怎么嘴硬,也改变不了他对李氏的心软。其实,若不是周家那头态度暧昧,单就是李氏后嫁那户人家活着的子孙都饶不了她。 怀孕,并不是万无一失的护身符。 可周芸芸是真的心大,既然李氏没死,那还有什么问题?至于过得好或坏,说真的,父母都管不了子女把日子过成咋样,当子女的还能管到父母头上来? 还有便是,周芸芸觉得最近她仿佛越来越懒了…… 只这般,每日清晨等着周大囡把新鲜的食材送上门来,然后就是慢悠悠的做早饭,吃完后简单收拾一下,洗洗衣裳整理下房间,去书房找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找本游记或者话本子来看。等临近晌午了在弄几个开胃可口的小菜,吃好喝好舒舒服服的歇个午觉,等午觉醒来差不多就可以做晚饭了。 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看着是略有些无聊,不过对于周芸芸来说,那是真的很舒坦。 她是舒坦了,周大囡却是有些受不了她了。 “你最近是咋了?也没见你干点儿啥,只见天的犯懒打瞌睡,这算啥?提前猫冬了?” 周大囡如今算是孟家的常客了,这也是没法子,老周家的女眷里头,周家阿奶整日里不知道在忙活些啥,轻易寻不着她,三河家的月份大了,比周芸芸更懒,只愿意躲在屋里带几个侄子侄女,连屋门都不肯出。周家阿爹和大金倒是愿意过来瞧周芸芸,可周家阿爹到底还是有些顾忌的,怕孟秀才觉得他是不放心闺女才日日登门,故而好几日才过来一次。至于大金…… 别提了,提起来就是一把辛酸泪。 就是因为来得勤了,周大囡才愈发看不上周芸芸这德行。 “你说说你,唉……” 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周大囡一脸的哀怨:“我看阿奶说的一点儿也没错,你就是个天生带福的。瞅瞅你这样儿呀,也没比我好看多少,咋就那么有福气呢?瞧瞧你嫁的男人,再想想我嫁的,都是男人,咋就区别那么大呢?还有啊,都是过日子,咱俩咋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呢?” “命啊,这都是命啊!!” 周芸芸一脸纠结的瞅着周大囡,认识那么多年了,她以往咋不知道这个堂姐居然那么能念叨,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再说了,她不就是天热了懒得动弹吗?至于那么夸张,这都联想到命理方面了…… 瞧着周芸芸一副傻里傻气的模样,周大囡更觉无奈。再忆起村里还有个傻妹子,只心道老话说的真好,老天爷疼憨人,亏得她这般天生丽质难自弃,却抵不过人家命好福气大! “对了,算算日子,这两日也快放榜了吧?”周大囡觉得自己特别有格调,瞧瞧哪个妇道人家会关心科举放榜的?她不单关心了,还知道放榜的具体日子! 不想,周芸芸只有气无力的道:“好像是吧,我也不大清楚。” 听她这么说,周大囡立马斜着眼瞪过去,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也不清楚?你男人要考举人,你跟我说你不清楚啥时候放榜?知道举人是啥意思吗?考上了能直接当官的!还不懂?你能不能当上官太太就看这回放榜了!!” 周芸芸眨巴眨眼睛,无辜的望着她姐:“那……回头我问问谨元?可他自个儿都没惦记着,我操这份心干啥?” 放榜又不是考试,都已经成为既定事实了,想那么多干啥? 就在周大囡气不打一处来之时,外头传来大金的喊声:“阿姐!姐夫!听街口的人说,县学门口放榜了!!” 放榜了? 周家姐俩面面相觑。 片刻,周芸芸才刚准备起身去后院书房唤孟秀才,就看到自家小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后院弹了出来,张口就咋呼道:“小八去!小八去!小八去瞅瞅我家谨元中了没!!” 小三山子紧随其后,却是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只拼命的扇着翅膀追了上去,一副唯恐被抛弃的可怜模样。 事情也就发生在那么一瞬间,反正等孟秀才听到动静走出来时,两只傻鸟已经彻底没了踪影,院子里只有自家媳妇儿和大姨子站在廊下,伸长脖子仰着头满脸茫然的望着天空。 “谨元,这咋办?”周芸芸后知后觉的回头看孟秀才,“它自个儿跑了。” “不要紧的,这会儿怕是县学门口人扎堆,我等吃过午饭歇会儿再去。”孟秀才随口道。 听他这么说,周大囡是好悬没忍住翻白眼,这俩口子简直就是天生一对,搞得好像皇帝不急太监急一样。虽说啥时候去看榜结果都一样,可先前没放榜也就罢了,如今都出结果了,正常人不是应该急赶着过去瞧吗?磨磨唧唧的,一点儿都不干脆!! 孟秀才可不知道他大姨子这会儿正在可劲儿的腹诽他,他只回过头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周芸芸一番,皱眉道:“芸娘,我怎么觉得你最近看起来好像很累?是中暑了吗?我带你去医馆瞧瞧吧。” 不止一个人这么说自己,这下连周芸芸都忍不住泛起了嘀咕,难不成自己真的病了?去一趟医馆倒是不费事儿,他们家的地段好,从这儿去前头街面上的医馆最多也就小半刻钟的样子,可她忽的想起大金的叮嘱,登时有些为难了。 周大囡看不下去了,翻了翻白眼,转身就往门口走去:“行了,我去帮你请大夫好了,省得大热天的你往外跑一趟还沾了暑气。我呀,就是个打杂跑腿的命!” 没等孟家小俩口推辞,周大囡就已经快步离开了,她算是看透了,再留下来一准两眼被闪瞎。那俩口子也是过分,她刚死了男人,就不能稍微顾忌一下她的感受?话说,回头她也要找个文文气气的秀才公,才不要糙庄稼汉子!就算磨叽也比糟心好! 心下盘算着,周大囡的脚步却并不停歇,只径直出了巷子,往前头街面上走去。 县城就是比乡下地头好,街面上啥都有不说,连医馆都显得格外靠谱。周大囡特地找了个长着花白山羊胡子的老大夫,说明来意后恭敬的将人请了出去,还特地添了一句,说她娘家妹子精贵,回头只管开好的药方子,左右不花她的钱。 结果,周大囡才刚将人家老大夫带到巷子里,离孟家还有十来步远时,就看到小八跟疯了一般的从空中飞驰而过,紧随其后的是快要累瘫了的小三山子。 “谨元,没考上!谨元,没考上!!没考上没考上没考上!!童生都考不上!!!!!!” 周大囡:……………………   ☆、145{124.52.1 第145章 秋闱放榜可不是小事,除了那些应考的秀才公们挠心挠肺的等待消息外,那些个喜爱凑热闹的小老百姓们听闻消息后,也早不早的蹲在县学门口,等待着差人来放榜。 急切是正常的,尤其是应考的人,便是自个儿不过来,也会叫家人、子侄过来瞧瞧。旁的不说,柳家那头长辈们不好意思表现出猴急的模样来,小辈儿里头,尤其是小柳,他原就是个沉不住气的人,大清早天不亮就拽着他哥过来了。 待皇榜一出,没等差人唱榜,小柳就已经是一副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的模样。 皇榜上,从右至左,依次写着中举的考生姓名并号舍编码,以最后一场为准。这是为了避免出现同名同姓弄错人的尴尬情况出现,中举是改变人生的大事,万一来了个空欢喜,把人逼疯都是有可能的。 尽管小柳做学问的天赋一般,不过眼力却是极佳的,站在一丈开外的地儿,他一眼就瞅到了自己的名字。 呃,他是从后往前看的。 倒数第一。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抱什么希望,毕竟考个秀才都费了那么大的劲儿,家里的长辈也一早就断言,他这辈子也就是个秀才命。 更重要的是,这次秋闱他太倒霉了,虽说每年都有考生坐在粪号旁的号舍里,可像他这样一连三场,变着法子跟粪号套近乎的……这个真没有! 结果呢?啥希望都不曾抱,偏生他就考上了! “哥!!”小柳刚扭头想跟他哥分享这个喜讯,眼角瞥到一个熟悉的影子从自个儿头顶一跃而过,一头砸在皇榜旁的石狮子上,找了个美妙的姿势蹲好,仰着脖子看着正准备唱榜的差人。 这小柳也就罢了,他顶多就是被噎了一下,倒霉的是差人才对,人家好悬没被吓懵了。这冷不丁的从天而降一只大肥鸟……不对,是两只……这算啥?天降傻鸟?! 差人懵了一下,好在人家也是见多识广的,在短暂的愣神后,就张口开始唱榜,从头名开始,依着顺序一口气念到最后一名。 小八乖乖的蹲在石狮子上,后它一步赶来的小三山子也是一副乖巧的模样,从外表到动作近乎一模一样的俩鸟瞧着就透着一股子呆气,全然没有素日里的张狂,反而给人一种傻乎乎的感觉。 这一回的秋闱,一共取了八十人,小柳名列第八十名,大柳则列第五十七名,兄弟二人皆榜上有名,而整个柳家应考的十余人里头,也仅有他们兄弟二人中举。 “我们谨元几名啊?” 这厢,小柳正要高唤一声以示喜悦之情,结果再一次被噎住了,又是小八! 那厢,小八乖乖蹲着侧耳倾听,结果直到差人停了话茬都没听到孟秀才的名字,当下忍不住开口询问。这要是单纯的询问也就罢了,偏生它那语气像极了周家阿奶素日里唤好乖乖的调儿,那叫一个慈祥和蔼,简直就跟往嘴上抹了蜜糖一般,甜腻到不行。 “我们谨元几名啊?”——小八道。 “没有没有,没考上!”——差人回。 听得这话,小八瞬间一飞冲天:“没考上没考上!谨元没考上!童生都考不上!!” 噗通——! 小柳一个站立不稳直接给摔趴了,偏他先前为了能尽早看到皇榜,愣是使出吃奶的劲儿给挤到了人群最前头。这下可好,“吧唧”一声就给摔了个五体投地。 俗称狗吃.屎。 大柳默默的往旁边挪了几步,还不忘把头侧过去,假装自己不认识摔倒的那货。往年只听说人家中举后,直接给乐疯了的,就没听说过还能摔个大马趴的,丢人,真丢人!老柳家的脸都叫这二货给丢尽了!! 亏的小柳不会他心通,不然能给活生生气死过去。当然,事实上他这会儿也没心思管其他的,只全神贯注的盯着皇榜猛瞅。 皇榜之上,尽管多半名字都挤成一堆,密密麻麻的非要费劲儿才能看清楚,可头三名的字体却是格外放大了的,尤其是第一名。 解元:孟修竹。 没看岔啊!! 明明是第一名咋就变成没考上呢? 那可是解元啊!!!!!!!!! 等等,孟修竹……孟谨元…… “哥!!皇榜上一贯都是写姓和名的,哪个会写表字?谨元老弟是解元啊!那鸟是不是傻啊?” 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小柳就已经忍不住嚷嚷起来了。 大柳:……我觉得你才傻。 默默的往外头挪了一下,大柳压根就没接话,只趁机溜出了人群。好在他多少还有些人性,没忘记留下了一句话:“我去找谨元老弟。” “喂!哥你等等我!等我啊!!咱俩一起去!!” …… …… 县学离孟家真心不远,也就隔了两条街面。可惜就算离得再近,两条腿终究还是比不上人家有翅膀的。 柳家兄弟二人紧赶慢赶的,还是落后了好些路,倒是这一路上没少听到小八扯着嗓子厉声尖叫着“考不上”、“童生都考不上”…… “谨、谨元老弟,你是这一科的解元,别听那傻鸟胡说八道,它只知道你的表字不知道你叫啥名儿。”急匆匆的赶到孟家,小柳连气都没喘匀,先把事情给说了,完了才急喘几口气,略微平复了一番后,又道,“我说谨元老弟,你为何这么想不开叫一傻鸟去?自个儿去瞅一眼也费不了多少事儿!” 孟秀才……哦不,如今该是孟解元了,先是抬头看了一眼蹲在院墙上仍不停咋呼着的小八,又低头瞧了瞧跑得一头一脸汗的柳家兄弟俩,半是感动半是无奈的道:“多谢两位柳兄特地前来告知,进来歇歇脚。小八……是它主动要去的。” 小八:…………怪我咯? 许是底下院子里的动静太大了,小八很快就停了唤声,歪着脑袋瞪着开口说话的小柳。瞪了有好一会儿,忽的展开翅膀飞到了小柳跟前:“鸡精!鸡精!多放点儿鸡精!!” ——那开心嘚瑟的模样,好似见到了久违的老朋友。 同一天里,小柳第三次被小八给噎住了,偏他哥还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问道:“啥鸡精?它咋不叫你黄鼠狼精呢?” “哥你别胡说!!”小柳想起上回就是他嘴欠,说小八是鸟精,结果自个儿莫名其妙的就背上了鸡精的名头。这要是再叫小八听到黄鼠狼精……他还能有活路? 不过等等,啥叫多放点儿鸡精呢? 相较于完全一头雾水的孟谨元和柳家兄弟俩,周芸芸是真觉得丢人,忙示意孟谨元跟同窗先进屋聊着,她则赶紧去灶间提茶水去。 孟谨元还记得之前请大夫一事,有心叮嘱一番,又因着同窗在跟前,便先隐下不表,想着等待会儿大夫来了再提也不迟。只是他并不知晓,先前帮忙请大夫的周大囡在听到小八大叫“没考上”时,一个转身就遣了大夫,自个儿躲回老周家去了。她怂,她才不要在这时候凑上来触霉头。 只这般,孟谨元将柳家兄弟二人带到了前厅,很快周芸芸便端了茶水点心上来。正巧,柳家兄弟开口相告一齐中举之事,并询问孟谨元打算何时出发赴京赶考。 秋闱是在桂花飘香的八月里,这春闱就在来年白雪皑皑的二月间。虽说是还有半年时间,可既是打算赴京赶考,通常都会选择提前几个月。一是提前过去适应环境,二是京城那头饱学之士远比他们这儿更多,三则是京城位为北方,等到了深秋初冬时节,怕是再赶路会十分艰难。 周芸芸只听了一耳朵,就避开走到了后头院子里。 早在秋闱之前,周芸芸就略想了一下将来的事儿。横竖两个结果,要么就中了,要么就没中。 这要是中了,那就要考虑入京赶考一事了,哪怕来年春闱不中,多半也是留在京城继续进学,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会回来的。这要是没中,自是继续留在县城努力,一切照旧,没啥好说的。 结果,孟谨元非但中了,还是秋闱头名解元。 凭良心说,饶是周芸芸先前就觉得他能中,可如今真的中了,还是极为难得的头名解元,仿佛又感觉有些不大现实。一直等回到后院房里挨着床榻坐下来后,她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真的中了? 那就要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便是没出过远门,周芸芸也能想到在这个年代出远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旁的不说,只是从县城搬到府城暂住了两个月,里头琐碎的事情也是一堆,这要是从县城搬到京城呢?且便是一切顺利,那也至少要在京城待半年。之后,甭管是没考上继续用功,还是考中了留京任职或离京赴任,起码几年之内他们该是不会回来了。 低头盘算了一阵,周芸芸走到四开门大衣柜前,打开最底下的柜门,小心翼翼的取出了自己藏在暗格里的东西。 不大的两个木匣子,份量却着实不算轻,只因里头搁得全是体积小份量重的金饼。周芸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弄出来,那是年初她出嫁时,周家给的压箱金,便是不算工艺,也价值一万多两银子。 仔细瞧了瞧,周芸芸将木匣子搁在梳妆台上,又从梳妆台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里头都是她的陪嫁,各色金银首饰以及成套的头面首饰。除此之外,便是压在底层的陪嫁铺子的地契和房契了。 若是要远赴京城,金银细软她是肯定要带上的。好在当初周家阿奶心细,觉得她本就不可能在小地方待太久,除了几件委托牙行赁出去吃租金的铺子外,多半都是便于携带金银。至于其他的陪嫁东西,肯定是没法都带走的,好在他们也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干脆就把大件的都留在这里,叫人留意一下就成了。 周芸芸盘算着,她这头顶多再带上几身换洗衣裳,谨元那头估计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半屋子书了,撇开这些外,旁的倒是都可以入京后再置办。 想清楚了,她便将东西小心的推到梳妆台深处,也没忘用小铜锁锁上,之后便起身去了前院。 这会儿时间虽还略有些早,可想着柳家兄弟二人特地跑一趟就是为了不叫谨元失望,怎么着也不能叫人空着肚子走。又特地走到前厅去瞧了一眼,见他们仨人正说到兴头上,周芸芸索性径直去了灶间,着手准备做一桌简单又不失美味的佳肴。 做饭倒是容易,可叫她想不明白的是,以往闻着饭菜香味总是食指大动的她,这回却隐隐觉得有些犯恶心。可她明明做的都是开胃的菜肴,半点儿也不油腻,岂不是奇了怪了? 思来想去也没想通,周芸芸索性丢开不去想了,只手脚麻利的做了一个苦瓜炒鸡蛋,一个胭脂冬瓜球,一个番茄烧茄子,再炖个蒜蓉丝瓜盅,里头特地放了好几勺鸡精。 菜肴齐全了,主食也容易。 两大盘子的寿司,好看又好吃。可惜县城这边买不到海味,只能做最简单的蔬菜寿司。适量的米饭配上切成合适大小的雪里红、胡萝卜、卤香菇和秋葵,添上稍许姜醋、盐粒和白霜糖,拿海菜一裹便可。 想了想,周芸芸又取了两个小碟子分别倒上酱油和芥末,至于他们沾不沾就随意了。 凑巧的是,因着今个儿急着出门看皇榜,柳家兄弟二人还真就没吃早饭。先前是中举了心头火热,便是腹中饥饿也没什么感觉。等一见周芸芸端着饭菜进了前厅,这还没瞧见具体菜色,单是闻着那股子香味,便已觉得饥肠辘辘。 等饭菜一上桌,小柳直接收不住眼了,惹得大柳一个劲儿的拿眼瞪他。这要是眼刀子能化成实质,只怕小柳这会儿浑身都是窟窿了。 孟谨元则瞧着中间那一碗蒜蓉丝瓜盅笑了,只因这道菜本来应该是挺普通的,偏周芸芸做得特别鲜,他一时好奇就问了一句,便知晓了一味被周芸芸命名为鸡精的佐料。方才也是没转过弯儿来,这会儿瞧见了倒是立马想到了。 “两位柳兄可得尝尝这道丝瓜盅,里头就搁着鸡精。”开口招呼着两位同窗入座,孟谨元还特地打量了一下周芸芸的脸色,见她看着倒是比早间略好些了,起码脸色红润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不过倒也没忘记瞧大夫一事。 柳家兄弟二人可没注意那么多,只径直入座,不多会儿就在孟谨元的相邀下开始用饭。 虽说柳家家境小康,可他们家属于耕读之家,吃喝用度方面只能说绝不苛待子嗣,却完全谈不上精细二字。偏他俩自小用功苦读,便是出门也多半是品茗会友,还真就没吃过啥好东西。如今这一尝,顿时惊为天人。 “这汤好鲜,可是因为那个鸡精?比我弟弟出息多了。”大柳如是道。 小柳险些没被这话噎死,又想起方才他当着孟谨元的面,不断的调侃自己跟粪号配一脸,就恨不得拿筷子戳死这混蛋。 ——还是当哥哥的,当哥的就这么坑弟弟?就算不是亲弟弟,也不带那么没人性的!罢了罢了,他今个儿心情好懒得计较,大不了回头在大伯跟前好生哭诉一番,告黑状!! 见他们都吃上了,周芸芸顺势退了出去。她也正奇怪着,就算她不觉得自个儿就严重到要看大夫的地步,可周大囡咋能一去不回头呢?给人卖了?谁那么想不开? 回头周芸芸就出了门,拐个弯儿就到了老周家。 才刚进门呢,周芸芸一眼就瞧到周大囡窝在廊下,正贼头贼脑的往她这边看过来。还不等她开口,周大囡就三两步的奔过来,张嘴就问皇榜那事儿。 只一听这话茬,周芸芸就猜到事情原委了,敢情是听了小八那咋呼声,给怂得不敢登门了!! 简单的把事情一说,周芸芸顺口还提了可能近日就要赶赴京城的事儿,周大囡忙起身往外头走:“你先待这儿别走,我给你把大夫再唤回来。对了,我还要把阿奶找回来!” 想着柳家兄弟大概还会耽搁会儿,周芸芸便叫她别着急。不过显然周大囡完全没听进去这话,因为没过多久,大夫来了,周家阿奶也来了。 大概是在路上已经提了一嘴,周家阿奶一见到周芸芸,开口就道:“你咋了?听到谨元中举了,给乐傻了?瞧你这出息的,多大点儿事情呢?那回头他要是中了进士,当上了状元,你还不立马乐晕过去了?啧啧,你这一看就是随了你爹那傻的!” 周芸芸怨念的望了过去,她能说啥?看大夫又不是她的主意,再说她也没咋样呢,不就是嗜睡了点儿,外加天热不是很有胃口。 招谁惹谁了啊! 好在嫌弃归嫌弃,周家阿奶还是叫大夫赶紧给她瞅瞅,有病吃药,没病歇着,咋样都成。 咋样……都成? “小娘子是有喜了,有约莫两月余了,脉象平稳,养得挺好的。只单胃口不好没啥大不了的,嗜睡也寻常,没必要开方子,多炖些汤汤水水的,补补就成。” 老大夫倒是脾气好,被周大囡来回溜了两次也不恼,且完全没开方子的意思,只道周芸芸身子骨本来就好,没病没灾的吃啥药呢?药补不如食补,药这玩意儿又不是好东西。 只是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周芸芸立马就傻眼了,忙低头掐算日子。没等她算出个所以然来,周家阿奶就嚷嚷上了。 “府城那大夫就是庸医!上回还说我家好乖乖没怀上!看我下回不找他算账去!庸医误人呢!!” 好奇的问了缘由,老大夫抚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好脾气的道:“月份小瞧不出来也是寻常,依你之言,这是多半月前的事儿?两月有余那是脉象稳当了,要是一个半月,老夫也一样吃不准。” 这么一说,周家阿奶倒是回过味儿来了,转念忙唤周大囡拿钱给大夫,又叫她送人家回去,自个儿则是对着周芸芸嘘寒问暖的,同时又懊恼咋这般不凑巧。 周芸芸却道:“原就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儿,怎的不凑巧了?阿奶是担心我这样赶路不方便?其实也没啥,大夫不也说了我身子骨好吗?再说了,就算是赶路,也没得叫我自个儿走路的,到时候定会赁辆马车的。咱们这儿离京城至多不过月半的时间,不打紧的。” 仔细一想倒也是,起码这孩子来得极是讨喜。再细细一算,怕是六月中就怀上了,要是赶巧的话,指不定出生时,正好是谨元中状元呢!! 想到这里,周家阿奶登时笑开了花:“这样好了,我去饴蜜斋问一问,前些时候好像听说是该到了盘账的时候,要是赶巧,你们就跟饴蜜斋的车队一道儿进京去。咱们不占他们的便宜,马车盘缠自个儿出,只跟在他们后头,人多车多,好歹周全些。” 这么着倒也没错,周芸芸想了想,又道:“那家里这头……” “这头的事儿你别管,只拣上金银细软并些换洗衣裳,跟谨元走就是了。宅子铺子,喵啊鸟啊,都有阿奶呢!你只管把你自个儿顾好了,再把钱收好了,旁的就叫谨元去干!” 被灌了一脑门子的叮咛,周芸芸慢悠悠的回了家,就这还是她自个儿争取来的,阿奶原是想要送她回去的,可就这么十来步路,何苦呢? 也是周芸芸把时间掐得极好,她回去时,恰逢席面到了尾声。 待送走了柳家兄弟,孟谨元告之他们都打算早日赶赴京城,正好之前半个月他在书房里完成了不少书画,拜托张掌柜转手出售,定能换一笔不少的盘缠,到时候入了京里,也能赁一个不错的院子住下。 “……先前为了准备乡试,我许久不曾动笔完成书画了,张兄那头也催了几次,这回他总算能高兴些了。” 周芸芸私以为,张掌柜才不会高兴,他们这一走起码好几年,高兴啥?又想着做书画不易,只劝道:“我手头上有不少银子,做盘缠足够了,不必费那些心。” 不想,孟谨元很是不赞同,反过来劝她:“你的嫁妆你便好生收着,别轻易花销了,家用我会给的。书画一道本就不能倦怠,我既当练笔又能换取家用,不算费心。”顿了顿,又道,“待会儿我领你先去医馆瞧瞧,再去把书画卖了。” 医馆…… 原还想劝两句的,可一听到“医馆”两字,周芸芸就回过神来了,忙将怀孕一事告知,又提了一句饴蜜斋近日会进京一事。 人多安全一事,孟谨元当然知晓,不过他完全没心力去关注这事儿,只满心满眼的想着即将当爹一事。再细细问过无碍后,他这才放下心来,先扶周芸芸去了后院屋里,又去灶间把留在锅里的饭菜热了一下给端过去,之后才去书房将书画卷轴打包背上,出门上街去了。 …… …… 三天之后,两辆分别载着孟谨元、周芸芸,以及柳家兄弟的马车,先从县城出发,直奔府城北门。他们要在城门口跟饴蜜斋的车队汇合,再一同前往京城。   ☆、146|124.52.1 第146章 对于孟谨元这回能中举一事,周芸芸其实并不奇怪,她本身不懂科举之道,却能看出孟谨元身上那股子淡定与自信。当然,三山子也挺自信的,就是略过了头,明摆着那学问连周芸芸都不如,还妄想走科举之途?真的做梦还比较快。 也正是因为一早就猜到了结果,那么去京城赶考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周芸芸这辈子还没有出过真正的远门,想着以现如今的科技水准,加上他们距离京城本就极就遥远,怕是路途艰辛且无聊。 出门不易,马车更是极为容易颠簸,周芸芸顾虑到自己有孕在身,特地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还特地拆掉了一排椅子,改造成了卧榻。马车倒不是自家买的,并非买不起,而是这种长途马车并不实用,到时候大不了花几个辛苦钱叫人恢复原状即可。 除了这些外,周芸芸还准备了不少用于解闷的零嘴儿。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带些话本子的,被孟谨元阻止后,才索性全换成了坚果蜜饯。正好如今天气还炎热,糕点果子容易坏,坚果蜜饯却能放很久。 万事俱备之后,周芸芸都打算在马车上待上个一月有余了,虽说至今为止她都没有瞧过一眼地图,可根据她的推测,大青山一带应该就是她上辈子川渝地界。这么一算,纵然一路顺畅无阻,到达京城怕是也需要一段时日了。 结果,不消半月,马车便停在了京城城门外,排队等候着官差检查。 周芸芸惊呆了。 “到、到了?!” 这半个月以来,周芸芸完全是本着怎么舒坦怎么来的宗旨行事的,基本上除了晚间投宿驿站或客栈时,会下来走走,旁的都是半躺在马车上的。不单如此,她还总是捧着个梅花八宝盒,里头俱是各色坚果蜜饯。 半个月的时间,她干掉了不下十斤的零嘴儿。就这样,还是节省着吃的,毕竟她算着路上要耽搁很久,路途中可没处儿买零嘴儿。 可眼前是什么?京城的城门?! 有那么一瞬间,周芸芸是茫然的,甚至不由的想起周家阿奶素日里挂在嘴边的“一孕傻三年”。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毕竟就算再怎么冒傻气,也不可能将半个月和一个多月弄混吧?那不叫傻,那叫没带脑子!! 比起满脸不敢置信的周芸芸,孟谨元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这半月里,他并不是一直待在自家这辆马车上的,偶尔也会去柳家兄弟那头转转,当然多半时候还是会顾忌到周芸芸,毕竟将一个孕妇单独置身于马车里,他也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 盘算着也是时候到京城了,孟谨元便将马车里的东西简单的归整了一下,主要是他拿出来的两本书,哪怕马车上颠簸,偶尔瞄上一眼在心里默默背诵还是没问题的。之所以不让周芸芸带话本子来看,也是因着孕妇极易伤眼,况且他为了前程不得不用功,周芸芸又何苦呢? 当下,听得周芸芸愕然的发问,孟谨元笑道:“只是到了城外,入京是要检查的,就算饴蜜斋那头年年都来京城,等咱们过了城门,再入内到目的地,怕是也需要不短的时间。你只管安心歇着便是,到了我自会唤你的。” 周芸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下却还是没转过弯儿来。 马车的速度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她先前的猜测出错了。再转念一想,周芸芸总算是后知后觉的醒悟了过来。 谁也没说过她两辈子待的是同一个地方吧?既然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直接换个地形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关键是,她接不接受结果都一样。 想通了的周芸芸重新恢复了镇定,且从善如流的道:“成,左右跟着饴蜜斋的车队也不可能走岔了路。”顿了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由的感概道,“难怪以往傻儿子每年都能来,原来真的是挺近的。” “傻儿子?” 周芸芸一面点头,一面伸手喂了他一颗话梅:“傻儿子是我阿奶的朋友,年年都会带着好几车的东西来瞧她,瞧着竟是比亲儿子亲孙子都孝顺。不过我不知晓他的名字,只听阿奶一天到晚‘傻儿子’、‘傻儿子’的叫着。” 孟谨元对周芸芸那位神奇的阿奶并不十分感兴趣,只下意识的张嘴吃了周芸芸塞过来的话梅,登时浑身一震,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着周芸芸早先就猜到了他们会来京城,路上吃的坚果蜜饯里头,有至少八成以上是她早不早就动手做的,只有极少部分是直接在府城买的。又因着孟谨元并不爱吃这些零嘴儿,周芸芸准备的种类又特别多,以至于他到了今个儿才尝到如此滋味惊人的话梅。 酸倒牙了…… “不好吃吗?”周芸芸瞧他皱眉,只道是话梅不对味儿,随手又挑了块猪肉脯,“这个如何?” 这回倒不是酸的了,而是辣到天灵盖爆炸。 “挺好吃的……还是你自个儿吃吧,我不爱吃零嘴……” “哦。” 周芸芸不疑有他,只开开心心的嚼巴着。其实也不是她有多饿或者有多馋,而是旅途寂寞,嘴里有东西总觉得时间过得快一些。 事实上,时间确实过得挺快的,也没感觉过去了多久,就轮到他们的马车了。准确的说,是饴蜜斋一行共七辆马车皆顺畅的通过的城门口官差检查。兴许是因为最近没什么大事儿,或者干脆就是饴蜜斋跟官差早已打过招呼了,说是检查,其实也不过是稍稍打量一眼后就放行了。 依着先前就商议过了,在进入京城后不久,两拨人就分道扬镳了。饴蜜斋去的是城东闹市区,而孟家小俩口并柳家兄弟俩则是去城南那块儿。 从进入京城以后,周芸芸就忍不住透过马车窗上的竹帘缝隙往外头看。 京城到底是天子脚下,其繁华程度原不是府城能够相提并论的,至于县城、镇上那就更不值得一提了。哪怕他们如今去的是相对僻静一些的城南,这一路上的风景还是叫周芸芸吃惊不小。 街面两边繁华的商铺,鳞次栉比的酒楼茶馆,路边不停叫卖着的小摊贩,还有来来往往几乎看不头的人群…… 坐在入京后特地放慢了速度行驶的马车上,看着车窗外既新奇又仿佛跟上辈子有着些许重合的热闹景致,闻着空气里飘荡着的各色美食香味,周芸芸只恨不得立刻拽着孟谨元下车,去街面上好生逛上一逛。 可惜的是,她如今有孕在身,再一个他们也得先安顿下来再说,毕竟无论是需要用功苦读的孟谨元,还是需要静养的她本人,都不适合住到嘈杂的客栈里头。 先前他们商议的结果是,就跟先前在府城那般,先赁个小院子住下来,再慢慢的寻摸房舍。若是有合适的,买一个也不打紧,毕竟京城是繁华之地,哪怕将来孟谨元外放任职了,院子要卖、要赁都容易。 柳家兄弟亦是如此打算的。 赁院子倒是容易,都无需自个儿上街寻摸,只要寻家牙行,将要求细细一说,对方立马派人带他们去相看房舍。兴许是因着京城本身人员流动性极大,专门做房舍租赁的人并不少,加上他们的要求也不算高,无非就是清静的小院落,很快就寻到了合适的。 说是打算一家赁一个小院子,其实京城这头,好几户人家同住一个院子实在是太多了。又有那种儿孙不争气,将祖宗留下来的院子一分为二,一半自家住一半赁出去的也不少。更有甚者,索性将自家的房舍都赁出去,自个儿一家子则去住草棚子的。 牙行帮着寻到的就是这么个院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孟家住东面,柳家住西面,每一边都有三间房,倒也还成。 柳家兄弟俩是真无所谓,于他们而言,只赁一间房都无妨,大不了兄弟俩睡一个炕上。孟家这头,则是因着小俩口都打算安顿下来后慢慢相看房舍,他俩还是比较倾向于买个院子,正好孟谨元先前中了解元,县衙门特地给了一笔奖励,加上他自个儿卖书画所得,倒也能堪堪凑个一千两。 一千两银子已经是一笔天文数目了,孟谨元盘算着,即便京城地价高,这地段偏僻的二进院落总该没问题吧? 买房不比赁房,自要稳妥一些。孟谨元叮嘱牙行的人帮着留意一下,随后便将自家安顿了下来。 彼时,已是九月中下旬,京城要比大青山那头略冷一些,幸好在京城置办东西极是方便,不出两日,两家就都安顿好了,还添置了好几样必要的东西。 周芸芸忙着收拾小家、添置东西,孟谨元也没闲着,读书人自有他们的小圈子,哪怕来自于五湖四海,也能聚在一道儿品茗作诗。偶尔若碰上个志同道合的,只怕没两个时辰就已经投缘到恨不得抵足夜谈了。 咳咳,不是孟谨元,而是小柳,他寻到了一个格外投缘的书生,用他的话来说,可比家里那一帮子迂腐的书生顺眼太多了。对此,大柳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的嫌弃,对自家蠢弟弟的嫌弃。不过,那书生也确是个能耐人,虽然上一届科举落榜了,却也是文采斐然,只是气运略有些不济。 出于对能耐人的敬重,包括孟谨元在内,他们四人聊得都极为投缘。顾虑到周芸芸这边需要安胎,因此他们四人常常待在隔壁柳家,品茗做学问。 用周芸芸的话来说,这都可以凑一桌麻将了。 在这期间,牙行那头也曾派人过来,只是买房舍到底是个大事儿,要求也难免略高了些。不是地段不合适,就是房舍大小不成,便是都成了,那价格却又太高了点儿,等好不容易瞧中了,实地一看却是许久不曾修缮的老破房舍。 又过了几日,待九月最后一天,唐书生一位师长打算举家搬迁,对方是京城本地人,同时也是上一届的二甲进士,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后,刚从吏部得了调令,是正六品的通判。别看品阶不高,去的却是江南富庶之地,何时归来不知,便是届时回京,那也必然看不上原先的旧宅子了。 对方的意思是,可以将旧宅子折价卖给唐书生,也省得他到处赁房舍住。当然,前提是对方知晓唐书生家境富裕,完全有能力买下那处宅子。 唐书生一脸的无奈:“我家里人又不在京城,身边只跟了个小厮,买那么大的宅子白放着玩儿吗?”又道,“谨元老弟前个儿不是还在相看房舍吗?若是你有意,我倒是可以做个中人,左右房舍是好的,价钱也铁定公道。” 孟谨元只道回头告诉家中娇妻,心下却并未在意,毕竟听唐书生那语气就知晓对方的房舍大概小不了。等回家同周芸芸学了学,颇感意外的是,周芸芸挺感兴趣的。 其实道理很简单,接连数次失望之后,她已经改了原先的想法。 京城这地儿,想要寻独门独院、清静雅致的宅子并不难,可同样的要求搁在小院子身上就不容易了。哪怕真有那么几处,也多半被人早早的拿了下来,尤其是科举年,小而僻静外加价格合适的,那就更稀罕了。 “那处房舍在哪里?几进的宅子?前后几间房?价格几许?”周芸芸想了想又道,“既是读书人,想来该是幽静之所吧?” 没想到周芸芸会问得那般仔细,孟谨元诧异归诧异,还是答应回头问清楚了再告诉她。好在那处宅子唐书生也去过,且去过不止一次,等孟谨元去隔壁逛了一圈后,就问到了大致的情况。 地段不算很好,离闹市有着一段不短的距离,步行的话,估计至少也要两刻钟以上。不过,那儿却是真的幽静,无论是读书做学问,还是静养安胎都是极佳的。 宅子一共四进,一进和四进的院子小且狭窄,二进和三进的庭院倒是大得很,加一道儿能有个一分地大小。 房舍也不少,一进有五间倒座房和一间车轿房;二进、三进都是三正两耳四厢房的格局;四进是后罩房,至于究竟有几间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正常情况下客人是不可能去四进院子瞧的。事实上,唐书生只去过对方一进和二进院子,至于三进完全是凭想象,不过有听对方提过,中间两进是完全一样的格局。 而具体的价格,唐书生也不得而知,毕竟他完全没有在京城置业的打算。不过有一点他可以保证,对方一定会给个公道价的。 说真的,周芸芸很心动。 先前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房舍,一方面确是因着小院子难寻,另一方面所谓的价格问题,则是牙行似乎觉得他们是外地人有意提价。事实上,再提价周芸芸也是买得起的,可她显然不愿意当这个冤大头,这才一直没有任何进展。 仔细盘算了一阵子,周芸芸道:“谨元,要不我们寻个时间去瞧瞧?”见他似要开口,“我知晓你只打算买个小院子,可我思来想去,倒是觉得大有大的好。不然这样好了,先去瞧上一瞧,回头再琢磨琢磨?” 孟谨元想了想,也道:“瞧瞧倒是无妨,可只我们两人,实在是没必要买四进的院子。我倒是觉得,像咱们县城那种就够住了。” 住倒是够住了,可她这不是怀着身子吗?况且,万一孟谨元中了进士呢?到时候再换个宅子?周芸芸并非周家阿奶,对于倒腾买卖的事情,她素来都是敬谢不敏的,能一次性解决,干嘛非要折腾两次? 俩人商议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先去瞧瞧情况,成不成看过再说。 还真别说,那宅子看起来真是不错,四进的宅子本就大,加上对方维护得很是不错,单从外头看,周芸芸就已经喜欢上了。等进到了里头,尤其因着她是女眷,还被那家的太太请到了后头细看,只这般,她是越看越欢喜。 也是实地看了之后,她才明白为何这家人会这般毫不犹豫的卖房。 人太多…… 全家上下单是主子就有二十号人,再加上比主子人数还多的下人,几十号人就在这四进宅院里进进出出,把个原本幽静清雅的宅子愣是弄得跟个菜市场一样,也难怪对方毫不留恋了。 不过,对于孟家来说,却是极为合适的。哪怕周芸芸再生三五个,也一样住得开。至于孩子长大娶妻生子……那就等以后再说吧!! 满意之后,便是问价了。虽说先前跟牙行一直不曾谈妥,不过对于京城的地价,周芸芸却还是心里明白的。估摸着,这么一处宅院,少说也得五千两银子,且只多不少。 就这样,还是占了地段偏僻的好处,若是临街或者离闹市不远的地界,怕是翻上一番都有可能。毕竟这可是四进、前后好几十间房舍的大宅子。 而这家,虽不曾将价格确定,却明着说了会比市场价便宜不少,简而言之,那就是价钱好商量。 满意归满意,到底没经过商议也不能立刻定下来。周芸芸只道要跟相公好生商议,便同孟谨元一道儿告辞离开了。 在回家的路上,孟谨元见周芸芸确是很心动,只道:“芸娘你若真喜欢,不如等我回头攒够了钱再置办?就算买不了这一处,总能找到相似的。” 等攒够了钱再置办?说真的,周芸芸并不怀疑孟谨元的话,只是她懒得再折腾一回。 细想了想,周芸芸提议道:“先前咱们瞧的二进院子也要千八百两银子,位置虽略好一些,庭院却小得很,房舍更是少。要是谨元你只打算比着那样置办,不如索性这样好了。” 周芸芸的意思是,你只需要个小院子,那就把这个钱出了。她需要的是大宅子,那剩余的钱她出了。多简单的道理! “……也成。”周芸芸说得太理直气壮,在短暂的愣神后,孟谨元很快就被说服了。 待回到家里,孟谨元就将连同县衙门给的奖赏,并自个儿卖书画的钱,一道儿都交了出来,且实诚到连一文钱都没有留。亏得出门前将家里所有的书籍并文房四宝都带来了,要不然别说买笔墨了,只怕连口茶都喝不起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周芸芸仍寻了牙行,毕竟买房是要办契约的,税钱可是省不了的。好在价钱是买卖双方商议的,只要对方不欺负他们是外地人就行,牙行那头只收中人钱。 因着双方都急于促成这桩买卖,不出两日,事情就都办妥了。周芸芸这头将房契、地契仔细的收好,也没跟孟谨元仔细说价钱,只告诉他一切妥当了,等回头人家搬出去了,再寻人收拾一下,他们就可以搬进去了。 孟谨元表示完全没意见,只叮嘱千万给他留一间当书房,旁的都随意。对此,周芸芸也很是无奈,这前后好几十间房舍,别说留一间了,留一排当书房都成。 只这般,又过了五六日,那头彻底搬空了,只是临走前又特地邀请孟谨元和周芸芸去了一趟,指着十来个下人让他们随便挑。 凭良心说,纵使穿越多年,周芸芸还是不怎么习惯人口买卖这种事情,她原先倒是有想过,等过些日子月份大了,就雇个干净利索的婆子帮着料理家事,可直接买人…… 不习惯,却还是得学着适应。 比起乡野之地多半使用短工,京城里十有八.九都是直接从人牙子手里采买下人的,一方面确是因着签了卖身契的人更为忠诚,另一方面却是大环境如此。 ——人家都这么干,就你能耐? 看出了周芸芸面上的些许迟疑,孟谨元还道是她不会或者不好意思挑人,便开口建议道:“不如挑两个手脚麻利的?或是一男一女,正好前后院都有人。” “嗯,那就听你的。” 最终,他俩挑了一对老夫妻。虽说是老夫妻,实则不过也才三十出头,并无儿女,也无父无母,原是头些年逃荒出来的,后来索性自卖自身,卖身为奴也好过于丢了小命。 毕竟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这俩人的卖身钱对方没收,只道是交个朋友。因着卖身钱并不多,孟家这头也没坚持,倒是孟谨元后来送了一块品相不错的松烟墨予人家,算是了了此事。 …… …… 而此时,就在周芸芸盘算着如何布置宅子时,遥远的府城里,一辆外表灰扑扑、看着就特别寒碜的马车,疯狂的驶出了城门口。 周家阿奶一脸“老子是大爷”的躺在马车里,外头赶车兼吃灰的则是周家阿爹并周大金。 待驶出一段路后,周家阿爹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一阵阵的心虚,回头问道:“阿娘,咱们就这样走了?大哥那头没打招呼也罢了,二哥呢?他人在村子里,啥都不知道!” 大金赶紧扯了扯他爹的胳膊,示意他别说了,再说下去只怕周家阿奶又要炸了。 果不其然,几乎同一时间,周家阿奶的怒喷声就响了起来:“一帮子蠢货!人蠢事儿还特多!!老娘不走还等着给他们擦一辈子的屁.股?!” “再见吧,糟心的小兔崽子们!”   ☆、147|124.52.1 第147章 尽管周芸芸先前有想过撺掇娘家人来京城的,可事实上她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甭说这年头了,哪怕是她上辈子,上了年纪的人都不会轻易挪地方的,往往一辈子就待在一个地方,甚至还有那种祖祖辈辈都搁一个地头待着的。 这就是所谓的故土难离,还有便是老人家多半讲究一个落叶归根。就周家阿奶那年岁,也是该颐养天年了,没得离家千里跑来京城闹腾的。 当然,这个时候周芸芸万万没有想到,她的那些娘家人有多能折腾,更没想到的是,周家阿奶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狠心,撇开儿孙后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舍,还觉得格外的痛快。 周芸芸啥都不知道,她只一门心思的折腾新到手的宅子。 虽说原先那户人家对于宅子也挺爱惜的,可到底是有些年头的宅子,周芸芸在细看之后,还是决定请人重新修缮、布置一番。 第一进需要改善的地方不多,顶多也就是翻新一下,后头的三进却都是要仔细规划整顿的。 像二进院子,除了正堂外,两边的厢房都要全部改造。依着周芸芸的想法,索性东厢房就作为孟谨元的书房,西厢房则算是客房,万一他有个同窗好友过来拜访,也能招待人家住下。 三进算是后宅了,基本上就是周芸芸的天下,还有她即将出生的孩子,至少有好些年都要在三进院子里蹦跶。依着习俗,正堂以及两边的耳房都是给家中最长者的,孟家没有长辈,自是归孟谨元和周芸芸。至于东厢房则归儿子所有,西厢房住闺女,哪怕周芸芸还不曾生产,这些也可以提前归整好。 四进院子相对来说要狭窄一些,好在房舍并不少,周芸芸打算将自个儿最爱的灶间挪到这里来。当然在前头也会弄个小的灶间或者茶水房,不过大厨房肯定是要放到后头来的,里头像分体的灶台以及烤箱、烤炉等等,都得慢慢的置办好。再寻两间空屋子当作粮仓、库房,也可以让女仆住到后头来。 除此之外,像二进、三进的庭院里,也可以移植几棵果树,或是搭个葡萄架,倒不是图那口吃食,而是想着夏日里能有个纳凉的好去处。 再有便是取暖和恭房了。 取暖方面,京城这地儿普遍用的是地暖,也就是火龙盘炕,这也没啥不好的,可周芸芸却依稀记得还有更好的取暖方式。 那还是她上辈子碰到过的事儿,同事里头有个跟她交情不错的攒够了首付买了房子,在装修新房时,听从人家的建议铺设了水地暖系统,出于好奇,周芸芸不单亲眼去瞧了瞧,还多问了几句,事后又寻了点儿资料来看,想着以后说不准自个儿也要买房子,多懂一些总好过于啥都不知道被人忽悠得好。 也亏得如此,如今仔细回忆起来,倒是能记起七八分来。 当下,周芸芸便将自己还记得的部分或是写或是画,尽可能全面的记录下来,当然这些肯定是不够的,毕竟这年头还没有水地暖,创新……哪怕有资料想要完全复制出来也很难。 恭房改造也不是个容易的事儿,不过却是比旁的都来得更为重要,反正周芸芸是再也不想尝试坐便桶上撒尿屙屎了,不方便还不卫生,味儿更是糟心无比。 她是想着,在前头书房旁、后头卧房旁都弄个小小的恭房,弄个马桶,底下管道直通粪池,不要弯角只一路斜斜的往下,一冲水就能全部下去的。 如有可能,她还想弄个浴室,或者干脆来个小点儿的浴池。 对了,要是能挖个地窖或者冰窖那就更好了。 …… …… 想法真的很多,关键在于这也算是周芸芸头一回真正的当家做主了,像出嫁那一回,县城里的小院子虽然很不错,可周芸芸却几乎完全没有插手过,全是周家阿奶一手包办的。 周家阿奶的的确确是认真用心的去做了,可不能否认的是,她所做的一切都太有时代的局限性,绝不能说不好,却也真心谈不上有多好。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不过思忖再三后,周芸芸还是决定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建。 ——为了彻底解决生活方面的不易,也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造就一个舒适的生活环境。 花了足足十天工夫将资料归整完毕,其中多半都是文字描述,少数才是图纸。也亏得周芸芸自打出嫁后,就一直跟着孟谨元学写字,甚至还学过一段时间的绘画,当然她的程度也就那样,什么风骨、意境,别提了。 事实上,光把字写得四平八稳,把图画得能叫人看出来是啥,就已经快把周芸芸逼死了。 反而孟谨元对此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再一次夸赞她比三山子有天赋多了,还道若是投身为男儿,苦读个十几年,考个秀才应该是没问题的。 对此,周芸芸只能……呵呵。 寒窗苦读十余载,就只为了考个能减免赋税的秀才?她是傻呢,还是傻呢,还是傻呢?有这个工夫,干点儿啥不能来钱? 最最关键的是,对于周芸芸来说,识字从来不是难题,横竖不过是简体译繁体,可四书五经、诗词歌赋,甚至还有礼乐骑射之类…… 这么想想,还是弄死她比较干脆。 至于改造宅子一事,孟谨元想着先前孟家在县城那小院子也挺不错的,便只略提了一嘴,就不再过问这事儿了。 孟谨元提的是,他就想要一个有两排大大的书架,以及有书案、椅子的书房。 这有啥问题呢?周芸芸愉快的表示到时候保准叫他满意。 只是,孟谨元是很好满足,改造宅子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哪怕有了完善的计划和图纸,如何寻到可靠的人,却是摊在周芸芸面前最大的问题,毕竟这年头可没有装修公司。 到了这个时候,周芸芸又想起她阿奶了…… 彼时,周家阿奶他们一行人已经赶到了京城。比起周芸芸他们那回跟着饴蜜斋的车队晨起出发晚间留宿不同,周家那头压根就是日夜兼程的。也亏得马车夫有两个,周家阿爹和大金轮流赶车,不到伸手不见五指就不停歇,连吃食都是自带的干粮。 如此这般,原本半个月的行程愣是叫他们缩短了三分之一。不过,就算他们风尘仆仆的赶到了京城,想要寻到周芸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毕竟想先前也没想到这一茬。 好在,这种小事儿完全难不倒周家阿奶。 待进了京城,周家阿奶断然否决了周家阿爹提议的先寻个地儿安顿下来的建议,只叫大金去打听京城饴蜜斋的总店。这倒是容易得很,莫说京城本地人了,便是外来的多半也知晓饴蜜斋,只不消片刻,周家一行人便赶着马车摸到了地头。 以为事情真的就那么容易? 周家阿奶压根就不觉得自家好乖乖会将住址告诉饴蜜斋这头,毕竟两边完全不熟,再说他们极有可能在入京城还未安顿下来后,就已经兵分两路了,那还怎么告知? 你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你俩给我待马车上,我自个儿进去问。” 干脆利索的撇下儿子、孙子,周家阿奶雄纠纠气昂昂的杀进了饴蜜斋。还真别说,京城就是比旁的地儿繁华。就单说这饴蜜斋好了,周家阿奶以往真没少去府城饴蜜斋总店,可就算是总店,那也完全不能跟京城相比,光是铺面就比府城那个大了三倍有余,再看屋内的装饰、摆设,陈列出来的各色糕点糖果,还有来往的人群,那就不是城府能比的。 可这一切对于寻孙女心切的周家阿奶来说,那就不是个事儿! 气势汹汹的走进店铺,周家阿奶径直走到柜台前,张口就道:“叫你们大掌柜出来!” 管事、伙计,包括来往的顾客都像看傻子一般的望着周家阿奶,尤其当他们看到来人只是个乡下老婆子,穿得寒酸长得寒碜,外加还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压根就没人去后头唤掌柜,自有伙计皮笑肉不笑的迎上来:“这位……老大娘,您这是走错地儿了?慈安堂在城北,咱们这儿是城东。” 慈安堂就是专门安置孤寡的地儿,伙计话里的意思早已不言而喻。可惜的是,周家阿奶完全没听明白他的弦外之音,只伸手从衣领子里掏出了玉佩,面带杀气的道:“叫你们大掌柜出来!!” 伙计:………… “掌柜的!!” 虽说没看仔细,可祁家的玉佩是所有嫡系都有的,且外形样式都差不离,顶多也就是成色和上头的花纹不同。不过,能在这里当伙计的也不可能是没眼力劲儿的,只一眼就瞧出了周家阿奶手里的玉佩成色极好,也就是说,只怕那玉佩不单是祁家人的,还是嫡系中的嫡系。 再联想到祁家玉佩所特有的含义…… 天呐!!!!!!! 吓懵了的小伙计撒丫子狂奔到后头,很快就将大掌柜带到了周家阿奶面前。比起惊魂未定的小伙计,人家掌柜的好歹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只板着个脸看向周家阿奶,最终将目光落在了她胸前的那块玉佩上。 玉佩上…… 噗通一声,掌柜的两眼一翻两腿一蹬,直接仰面晕倒过去。 周家阿奶默默的收了玉佩,随手操起搁在柜台上已经冷了的半盏茶,先喝了一大口,然后一股脑的全喷在了大掌柜的脸上,轻而易举的将人弄清醒了。 “别装死!带我去找你家大少爷!!立刻!!!”   ☆、148|124.52.1 第148章 十月天,京城这块儿已经逐渐转凉了,亏得如今才刚到晌午时分,要是夜半绝对是冷风嗖嗖的。不过,对于祁掌柜来说,即便这会儿是盛夏时分,他也如同浸在冰水里一般。 出大事儿了!!!!!! “敢问老太因何而来?”祁掌柜面上还保持着镇定,嘴里却是一片苦涩。 作为经年的老掌柜,而且他还是祁家旁系,打小就以最优异的成绩从族学里脱颖而出,为家族生意兢兢业业几十年。这眼瞅着年岁大了,最多再过两年就可以回家安享晚年了,结果偏就让他摊上了这档子事儿! 瞅着眼前这饼脸老太太,以及她脖颈上挂着的半边信物,祁掌柜冷汗淋漓,却还得尽可能平静的询问事情的缘由。 这种事儿还用问吗? 同为祁家人,就算祁掌柜只是个旁支,可他也有那么一块玉佩。当然,成色、雕工是没法相提并论的,可里头代表的含义却是如出一辙。 “一个做买卖的,跟我拽啥文呢?赶紧的,带我去见你家大少爷!我这还忙着呢,回头得去寻我家好乖乖!”周家阿奶可不知晓只方才那一瞬间,祁掌柜就脑补了一大堆的恩怨情仇,只一叠声的催促着。 只是这么一来,祁掌柜就更不好了。 凭良心说,甭管脑洞有多大,但凡那眼珠子还算好用的人都不会将周家阿奶跟祁家大少爷串在一道儿。所以,打从一开始,祁掌柜就疑心周家阿奶是替人来打前站的。 要么是自家闺女或孙女,要么就干脆是小主子。 考虑到周家阿奶虽长相、打扮都不咋地,可那通身的气势却完全不像个下人,毕竟真要是摊上她这么个下人,当主子还不知道有多糟心呢。 事实上,祁掌柜更怀疑她是替自家孩子来的。等再一琢磨方才那话,原本只有八分的肯定,转眼间就成了十分。 祁掌柜心道,瞅着这年岁,应当不太可能是闺女,就算是老来女估摸着也该有三十好几了。自然不是闺女,那多半就该是孙女,可瞅着这老太的长相,矮胖身形大饼脸……她孙女能好看? “还走不走了?我说,赶!紧!的!”周家阿奶一个没忍住,举起她那满是老茧子的手,一巴掌就呼在了柜台上。 虽说没直接招呼到自个儿身上,可沉浸在悲伤中的祁掌柜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再一看周家阿奶那杀气腾腾的架势,赶紧啥也问了,只忙招呼伙计备车,火急火燎的往祁宅赶去。 …… …… 祁家是一个大世族,迄今已有数百年的历史,甚至可以追溯到前朝年间。只不过,祁家真正发家还是在本朝初期,因为当时的老祖宗眼光独到,跟对了主子,这才有了如今的皇商祁家。 一个家族但凡传承的时间久了,嫡支旁支就会如同百年老树一般,盘根错节,既相互联系又各分派系。 像傻儿子,就是祁家嫡支长房大少爷,同时也是最为正统的继承人。不过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就没人敢动歪脑筋。万幸的是,托周家这些年不断提供糕点糖果配方的福,大少爷已经渐渐将家中生意收入手中,尤其是遍布九州各地那数百家的饴蜜斋。 至于不幸被周家阿奶逮住了的祁掌柜,正是傻儿子的心腹之一。 ——是真正的心腹,地位远超府城那位大掌柜。 待马车一路飞快的驶过京城的大街小巷,马车里的四人却是各有心思,其中又以祁掌柜最为忧心忡忡。 祁家的纷争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先前最为支持大少爷的老太爷身子骨已经彻底不行了,没准儿哪天就两眼一闭两腿一蹬直接上天了。偏生,身为大少爷亲生父亲的大老爷,却是更为偏爱继室所出的几个儿子。 说真的,别看大少爷外表风光无限,内里却支撑得极为艰难。若是在这个时候,曝出豢养外室,而且还拿着半边信物闹上门来的丑闻…… 祁掌柜拿帕子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如有可能,他真想把这三人弄到天边去。可惜,那是绝无可能的事儿,只因他们方才在饴蜜斋闹得那一出,早已被人瞧见,与其想着隐瞒,还不如先将人送到大少爷跟前,也好商议出一个可行的法子来。 怀揣着满腹心事,祁掌柜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极慢,可很快等马车停在了祁宅门口时,他又感觉太快了。 颤颤巍巍的从马车上下来,祁掌柜瞬间变了脸。 祁家在京城有个七进的大宅院,里头更是院套院,所有的嫡支都住在宅子里。至于宅子后头,则住着依附于嫡支的那些旁支族人们。再加上时不时的还有各地的掌柜、管事的上门报账,京郊庄子上的庄头也会来回话,以至于这儿极是热闹。 毕竟是商户,又不是官宦人家,相对而言就不是很讲究那些规矩,更谈不上风雅二字。 这本也没什么,问题是这会儿门口已经等着府里的大管家了。 祁掌柜冷汗再度下来了,这位大管家是大老爷的心腹,素日里忙碌得很,如今会站在这里笑脸盈盈的望着他,绝对是因为提前知晓了什么消息。 “敢问这位老太如何称呼?跟我家大少爷可是旧相识?”大管家直接无视了祁掌柜,他虽是家生子,可在祁家的地位并不比祁掌柜这个旁支族人低。 正好,周家阿奶跳下了马车,正咋呼着要见大少爷,听得大管家这话,她想都不想就道:“我啊?我姓周,你家大少爷一贯都唤我‘周老太’。你说旧相识?对,我跟你家大少爷认识好几年了,他年年都来看我!还给我一车一车的拉东西!!呶,你瞧瞧,这就是你家大少爷送给我的信物,瞧清楚了!!!” 大管家:消息不对啊!难不成这位就是正主儿?!!!!! 祁掌柜:我还是继续晕吧…… 莫说这两位了,旁观看戏的人们也变了脸色。凭良心说,男人偷吃那就不叫个事儿,摊上祁家大少爷这儿,本身也没啥大问题。唯一的问题在于,祁家大少爷为了能够在争夺继承人位置时尽可能的占优势,他娶了一房格外能耐的妻室。 这母族不行,靠妻族也很正常的。只不过,相对于母族而言,妻族那边很容易被挑拨离间。 可这还是不对啊!!! 大管家沉默了许久,赶在周家阿奶爆发之前,他终于打发人去后头寻祁家大少爷了,带的口信相当得有意思:“告诉大少爷,就说他的老相识带着他那半边信物来寻他了。” 老相识…… 其实他想说老相好来着,横竖旁的不说,“老”这个字是绝对没错的。不过老相识也不赖,起码一听到这个词儿就能叫人浮想联翩。尤其说这话的时候,他还拿眼角偷瞄着周家阿奶,想看她是个啥反应。 只可惜,周家阿奶就算有了孟谨元这个文采斐然的孙女婿,也不代表她本人的文化水平就精进了。大管家这话她听到了,却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联想。 没错啊,就是老相识,她跟祁家大少爷认识都有五年了,咋就不是老相识了?虽说这五年里头见面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过来,可她坚定的认为,她跟祁家大少爷很熟悉。 不熟能年年赶那么远的路来瞧她吗? 不熟能见天的一车车往府城运东西给她呢? 不熟能一沓沓的送金票银票、送房契地契吗? 搁在旁人眼里,兴许还能讲究一个“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可搁在周家阿奶这头,只要你送了厚礼重礼,哪怕你本身对我没任何感情,我也会脑补你爱我爱得深沉。 都送金子了,还说不是爱? 在等待下人回话的这点儿时间里,大管家小心翼翼的套着周家阿奶的话。偏生,周家阿奶那叫一个耿直啊,除了具体的配方是不可能说的,其他都是问啥答啥的。当然,凡是涉及到周芸芸的事儿,都被她强行按到了自个儿头上。这还真不是她想要抢功劳,而是出于保护心态。 “……是我!我给他送了几盒子甜甜圈,他回头就送了好几车的土特产、布料、摆件啥啥的。” “……没错!他最爱吃我给他做的饭菜点心,咋吃都吃不腻,隔了一整年还在想!那个啥,鸡蛋糕!他老喜欢吃了,还喜欢那上头的奶油,我这回特地给他带了一罐子来,叫他回头抹馒头吃!” “他还送过我京城大银楼的赤金头面,送过我西洋的手镜,送过我你们那啥,桃香村的胭脂水粉!” …… …… 祁掌柜已经被扶到了一边,他完全站立不住了,他觉得他已经提前安享晚年,甚至可以含笑九泉与世长辞了。 就在祁掌柜即将撒手人寰,大管家也开始忍不住怀疑人生之际,祁家大少爷终于姗姗来迟。 “周老太!”祁家大少爷疾步走到周家阿奶跟前,两眼锃亮的望着她,“您怎的突然来京城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好去城门口接您啊!” 可惜,周家阿奶半点儿都不领情:“呵呵……你要真有心的话,咋不去府城接我呢?还去城门口接我?有这等人的工夫,我都自个儿摸上门来了。” 哪知祁家大少爷很是理所当然的点头道:“周老太您要是提前同我说一声,我当然可以去府城接您的。对了,可是府城那头出啥事儿了?罢了罢了,先进去,进去再说!” 话音刚落,祁家大少爷就跟伺候老祖宗一般的将周家阿奶恭恭敬敬的迎了进去。在他看来,这哪里是个老太婆?这分明就是行走的金票,还是无限的那种! 只是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 所有人,不单是祁家这边的人,还包括毫无存在感的周家阿爹和周大金,也皆瞪圆了眼睛不敢置信的望着这一幕。 祁家那头是觉得瞎了我的狗眼了,周家这边则是感概于周家阿奶人面居然那么广,在京城有认识的人也就罢了,关键对方见着她就跟孙子一样!! 不对,亲孙子都没那么孝顺的! 这已经不是孙子了,这是狗腿子!! 眼瞅着周家阿奶就要像抛弃大房、二房那般的抛弃自个儿了,周家阿爹忙急急的撵了上去,大金更是忍不住高声唤道:“阿奶!那我和阿爹咋办啊?” 咋办?凉拌!! 周家阿奶回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她的儿子孙子一眼,啥话都没说,只是冲着祁家大少爷使了个眼色。 祁家大少爷秒懂:“还不立刻将人迎到偏厅去!记住,要好茶好点心的伺候着!敢怠慢半分,回头直接去账房结账!” 意思是进门一个还拖着两个? 即便大管家很想扳倒大少爷给二少爷、三少爷让路,可他还是被这话生生的噎住了。得了得了,不就是拖油瓶吗?本朝比前朝开放多了,寡妇拖着孩子再嫁比比皆是! 等等,他还得去问问这是不是寡妇,万一不是,那问题可就大了。 虽然现在也不小就是了。 …… …… 祁宅东院。 甭管内里的争斗有多厉害,祁家大少爷终究是明面上的继承人。因此,他住的地方不说顶好,却也是在宅子里排得上号的。尤其这东院,亭台楼阁小桥流水,还有个不大不小的荷花池,尽管房舍不多,风景却是极美的。 彼时,正是晌午过后,大少奶奶早不早的用过了午膳,也小小的盹了一觉,正琢磨着是先去园子里逛逛再用点心,还是先来几块点心再出去逛逛。只这般犹豫着,就听到外头有人急匆匆的来唤大少爷,还没等她叫人进来问问,就听到东院里来了人。 “出去瞧瞧,大少爷这是在闹啥呢?” 其实不用出去瞧也该知道了,祁家大少爷一路上跟孙子一样的将周家阿奶迎进了他的东院,还不忘可劲儿的套近乎,毕竟真要算起来,他们也有近一年未见了,可不是应当好生唠唠吗? “周老太您怎么想到来京城了?先前我几次三番的邀请您过来,您都说大青山是您的根,祖祖辈辈都在那儿,说什么都不愿意。如今怎的了?不是家里真出啥事儿了?” “会说话吗?还是生意人呢,说点儿好听的不会?还要我教你?”周家阿奶两眼一瞪,格外理直气壮的道,“这不是……我家好乖乖嫁人了,她相公考上了举人,还要上京城赶考。我是不懂这些,我只知道我家好乖乖她来京城了。” 祁家大少爷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京城的天略有些灰蒙蒙的,完全可以借此想象被周家阿奶遗弃的子孙们。 说好了的根,说好了的祖宗都在那儿,孙女跑了她也跟着跑?!敢情祖祖辈辈都比不上一个小丫头片子,对吧?! 真心话是不能说的,不过祁家大少爷还是很委婉的表达了一下自个儿的疑问:“来京城当然是好的,就是不知道您还打算回去吗?” “回去干啥?我家孙女婿那么能耐,一定能考上进士!到时候,要么就待在京城里当官,要么就去别的地儿当官。甭管上哪儿,我都跟着去!” 懂了,真的懂了。 “那大青山……” “不是还有大房、二房吗?一帮子小兔崽子、小王.八羔子!见天的给我惹事儿,老娘早就不想伺候他们了。爱咋咋地!!横竖我来之前给老大说了,叫他好好待那儿,不准跑!也叫人给老二带口信了,叫他把祖宗伺候好了!” 带口信…… 不等祁家大少爷腹诽,就听周家阿奶又道:“横竖不用我传宗接代,老娘走了就走了!” “是是,周老太您说的是。”好歹也是相识多年的老熟人,祁家大少爷到底不像祁掌柜那么丢人,很快就将这个听者比说者更难堪的话题岔开了,“老太您瞅瞅我这地儿,您觉得咋样?对了,府城大掌柜可有告诉您,我已经娶妻的事儿?” “说了说了,这就是你婆娘给你弄的?” 一眼望过去,这院子是挺好的,可哪个没脑子的在院子中间瞎几把胡闹挖个大坑?要有个熊孩子掉进去了,绝对能给淹死。再一看,旁边那啥破石头,黑不溜秋的,还是窟窿带窟窿的。这也就算了,兴许城里人跟乡下人的品位不同,可这一路上的小丫头片子是咋回事儿? “这些小丫头片子都是你家请的下人?” 周家阿奶不是不能理解请下人这事儿,毕竟自打周家有钱之后,年年春耕秋收都雇佣短工。当然,她也明白有些人家不稀罕短工,而喜欢长工,甚至直接花钱买人。这些都没啥,她能理解,就是没法理解这一个两个的,咋瞅着都不能干活呢? 见祁家大少爷点了头,周家阿奶更为嫌弃了:“你是不是傻啊?” “什、什么?” “花钱请了那么多下人,这一个个都瞅着都是不能干活的,长得比大家小姐还娇气,这不是瞎败活钱吗?说你蠢你还真蠢,娶婆娘图啥?除了下崽子外,还能操持家事。你瞅瞅,你婆娘真败家!唉哟……我往后再也不说老大婆娘败家了,她能有你婆娘这么败活的?” 祁家大少爷张了张嘴,往日里能言善辩的他愣是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偏生,周家阿奶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你婆娘呢?叫我瞅瞅,我跟你说,我这眼光特毒,一眼就能看出你婆娘能不能生养。对了,你是还没崽子,对吧?” “我是没有崽子……不是,我没有儿女。” “这不一样吗?赶紧的,叫你婆娘出来叫我瞅瞅。这下崽子是大事儿,可不能给耽搁了。” 大少奶奶听着声儿就往门边去,然后直接石化在了廊下。这也没法子,虽说两边还隔着一条不短的抄手游廊,可周家阿奶那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加上大少奶奶素日里喜静,院里的丫鬟婆子虽说,可一个个都束手静立着,完全不妨碍大少奶奶把周家阿奶这番话听了个全。 这时,大少奶奶的贴身丫鬟翠柳踮着脚尖一溜儿小跑的到了她身畔,附耳低声快速的说了一番话。 翠柳是大少奶奶从娘家陪嫁来的丫鬟,一同陪嫁过来的还有她爹娘和兄弟姐妹。她爹在前院做事儿,凑巧看到了先前那一幕…… “什么?!这人是……”大少奶奶一时间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心口也越来越闷了,吓得翠柳赶紧扶住了她。 就在此时,祁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绕过了抄手游廊,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唉哟,你婆娘这小模样还是挺俊的。”周家阿奶完全不知道自个儿的容貌身段,当然还有最重要的年纪,给大少奶奶造成了怎样的冲击力,她只径直瞎咋呼道,“就是脸小了点儿,瞅着就是个没福气的;身子骨也太单薄了,没胸没屁.股的……” 又凑近了些,周家阿奶上前两步,一巴掌就糊在了人家屁.股上:“看着不好生养,以后下崽子得吃不少苦头呢。” 大少奶奶:……………… “啊!!少奶奶晕了!快、快去喊大夫!快啊!!” 这回轮到周家阿奶傻眼了,举着巴掌搁在眼前仔细的瞅了又瞅,一脸不敢置信的道:“我没用力呢,这么一巴掌,连我家小蛋子都拍不倒,她咋就晕了呢?” 一旁的祁家大少爷笑得一脸抽抽,只能先将周家阿奶请到了旁边的正堂里,打圆场道:“许是中暑了,没事儿没事儿。” “中暑?”周家阿奶愈发的惊疑不定了,且不说如今这天气早就已经开始转凉了,就说这人搁屋里待着,还能中暑?她以往下地赶秋收,也没中暑呢。 好在周家阿奶本身就是个心大的主儿,也没在这种小事儿上头纠结,只径自道:“那个傻……大少爷啊!我想过了,横竖这一年半载的我都不会离开京城,索性咱们好生来合计合计,看看有啥捞钱的法子,有钱大家一道儿赚,你说对吧?” 祁家大少爷原也没怎么在意他媳妇儿,再说了,他又不是大夫,就算凑过去又能怎样?因此,他只吩咐下人赶紧上好茶好点心,打算依着周家阿奶的说辞,俩人好生合计合计坑钱*。 因此,他只道:“对!老太您说的都对!” …… …… 大少奶奶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家相公真的在外头有人了。 不对,有人就有人呗,男人就没有不偷腥的。就说她爹好了,虽说对她娘挺好的,可家里的美妾那是成打的,且隔三差五的就换新的。有时候,她不过是在自个儿绣楼里多待了两日没出门,回头去自家园子里逛时,就能瞧见好些个陌生的美娇娘。 忆起出嫁前夕,她娘还好生叮咛了一番,只道她要尽快诞下子嗣,坐稳大少奶奶的位置。至于妾室那就不叫个事儿,当然顶好还是不要叫相公纳妾,寻些出身低.贱的姬妾或者干脆通房丫鬟就可以了。 可她娘没有教过她,要是相公豢养外室咋办?要是豢养的外室瞅着比她娘家老祖母年岁都大,她又该咋办? 咋办啊!!!!!!!!!!!!!   ☆、149|124.52.1 第149章 大少奶奶的身子骨是没问题的,就算打小娇生惯养的,可大家小姐都这个样儿,本来就不可能跟乡下地头上的小媳妇儿大姑娘相比。等回头大夫过来瞧了瞧,便道无妨,只安心静养几日就可。 身子骨是没啥妨碍,可大少奶奶整个儿就跟灵魂出窍了一般,傻不愣登的躺在雕工精美价值不菲的拔步床上,两眼直勾勾的望着顶上的百子千孙帐,一副三观俱裂的悲惨模样。 其实她就是被吓懵了。 一旁的翠柳见她这般,很是吓得不轻,连着唤了好几声都没把人唤回魂来,急得她直抹眼泪。索性一跺脚就出去寻大少爷了,想着若是大少爷能回来安慰两句,兴许少奶奶就好了呢? 这想法挺切合实际的,关键是人家大少爷完全不打算配合。事实上,祁家大少爷压根就不知晓他婆娘脑补出了多精彩纷呈的一出大戏。 翠柳满怀希望而去,最终却是失望而归。好在有那么一会儿缓冲后,大少奶奶渐渐的回过神来了。 身为江南大盐商的嫡女,娘家那头姬妾众多,庶出的兄弟姐妹更是从来就没有少过,就算以往并不曾真正陷入了危机,可这么多年下来,看也该看会儿了点儿。祁家大少奶奶很快就振作起来,她可以接受自个儿后院里美人如云,却绝对不会让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更不会让这么个矮胖饼脸老太婆进门! 绝不!!!!!!!!!! 想到这里,大少奶奶抬头仔仔细细的打量着翠柳,直把翠柳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翠柳,回头挑个好日子,我给你办桌酒,你就去伺候大少爷吧。” “少奶奶!翠柳没这个意思,我……” “行了,我管你有没有这个意思,让你去伺候你就去,少在这里给我磨叽。记住了,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一定要尽快勾住大少爷的心。对了,你还有个妹子是吧?今年有十四了吗?我记得你妹子比你长得好看,你去跟你娘说一声,把她送进来,你们姐俩一道儿伺候大少爷。” 翠柳愣愣的望着自家主子,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大少奶奶却仿佛还是有些不满意,想了想又道:“你俩先伺候着,回头要是大少爷不喜欢青涩的小丫头,我再给换换。这样吧,你去找林管事,叫他想法子在京城里寻摸一些美人儿,不行就下扬州去,我只要倾城美人。” 想着自个儿进门已经半年多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大少爷对她上过心,偏今个儿一矮胖饼脸老太婆一过来,他欢喜得跟个啥似的,只怕这会儿连自个儿姓啥都不知道了。再不赶紧想法子,这个家还有她的立足之地吗? 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一刻钟时间,便有小丫鬟一溜烟儿的跑过来,翠柳赶紧出去问了问,再回来时却是面色煞白。 …… …… 前院偏厅里,周家阿爹和大金也已经不好了。这还真不是祁家下人怠慢了他们,虽说大管家确实存了异心,可他巴不得这事儿越搞越大,怎么可能为难周家父子呢?好茶好点心可劲儿的呈上来,那好话更是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外送,整个儿就好似祁家大少爷在周家阿奶跟前的模样似的,那叫一个狗腿子呢。 祁掌柜是几次插话都未成功,他又不敢正面跟周家人杠上,毕竟心腹手下那也还是人家手下,别等下学直谏不成,倒是把自个儿几十年的脸面都给毁了。 万幸的是,祁掌柜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收获的,譬如他已经从周家父子二人的嘴里确认了周家阿奶是个寡妇。 好消息是,本朝是提倡寡妇再嫁的,他家大少爷没触犯国法。坏消息是,这寡妇年岁太大了,长得太一言难尽了,更别提她还有一箩筐的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听说连曾孙都有好几个了!! 在一番挣扎之后,祁掌柜还是决定提前告老了,左右他已经干了那么多年,也攒下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钱财,是该将位置腾出来给年轻人了,他这把老骨头真的是经受不起大少爷的折腾了。 这才刚下定了决心,祁掌柜就看到自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一前一后走进了偏厅。注意了,是周家阿奶在前,大少爷就跟个孙子一样屁颠屁颠的跟在她身后。 只一眼,祁掌柜就死心了。 “大少爷,我看我还是提前……” 没等祁掌柜把话说完,祁家大少爷便已经不耐烦的摆了摆手,让他哪凉快待哪儿去,又走到了大管家跟前,吩咐道:“我已经留周老太在家中小住,你让人将他们的行囊都搬到客院里去。可给我好生记着,周老太是爷的贵客!” 这祁家大少爷在周家阿奶跟前是孙子,可在其他人面前却是个十足十的爷们。大管家在微微怔神之后,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立马退下吩咐去了。 祁掌柜愈发的绝望了,偏周家阿奶还在那头瞎嚷嚷:“我这是还没置办好住的宅子,先搁你这儿住几日。我也不占你便宜,回头付你房钱,直接从分红里面扣,你看着办就行!” “周老太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能松口留下来住在我这儿,那是我天大的福气。咱俩是什么关系?付什么房钱!”祁家大少爷心道,合作那么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呢,还从分成里面扣,还叫他看着办? 看着办是啥意思?——小子你要是上道的话就知道该怎么办!——横竖也不值当几个钱,祁家大少爷只一副热忱的模样,竭力邀请周家阿奶留下来,尤其见她又要提房钱,立马岔开话题道:“周老太,如今时辰还早着呢,要不咱们先上街瞧瞧我头些年帮您置办的铺面?说起来,您还没有亲眼瞧过吧?” “那个房钱啊……对,瞧铺面,咱们先去瞧瞧铺面!”周家阿奶忙招呼上儿子孙子,“你俩也跟上,赶个马车跑个腿儿啥的,好歹也能叫我使唤使唤。行李就别管了,缺个一件两件的,大少爷肯定赔!” “对对,您老说啥都是对的,咱们走吧!” 周家阿爹和大金面面相觑,下意识的总觉得有什么事儿不对劲儿。可周家阿奶素日里积威甚重,眼瞅着阿奶大步向前已经走了,他们还能如何?赶紧跟上去呢!就像阿奶说的那般,好歹也能叫她使唤使唤。 话说回来,自家阿娘/阿奶啥时候在京城也有铺面了?听着这话茬,好像还不是最近买的,数量也似乎不算少。 ——咋分家那会儿提都没提呢? 考虑到自家亲娘那狂暴的性子,周家阿爹果断的将心里的疑问硬生生的吞了下去。横竖他老娘啥都吃就是不吃亏,他管那么多干啥?别回头一把年纪还被收拾了! 不过,就算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父子俩还是被吓得不轻。 周家阿奶是真的深藏不露呢,原先还想着就算她偷摸着隐下了私房钱不提,可那数量应该是不可能超过当初分家的数目。结果倒是好,就算他俩都没啥见识,瞧着这京城闹市区的二层酒楼,还有八大开间的铺面,以及听祁家大少爷无意中提及的京郊庄子…… 算了,反正也管不了,就闭嘴吧。 ========== 这厢周家父子俩被吓得不轻,那厢听说饼脸老太婆要在自家住下的大少奶奶却是彻底豁出去了。 先扒拉了一遍自个儿陪房,不拘年岁,但凡还未出嫁的,模样稍微好点儿的全给提了身份,还不忘让管家请了京城最好的裁缝过来,给每人都做一身京城最时兴的装扮,甚至还唤了银楼的人,按人头赏赐了一套精致的头面。 光这样也就罢了,回头她仔细想了想,扬州瘦马没那么快过来,未出阁的娇艳女子也没那么容易寻到,横竖她又不是那等子好吃醋的人,不如索性叫人去八大胡同里寻美人儿。其实这人美不美还在其次,关键是要会伺候人! ——说白了,就是能勾住男人的心! ——她男人的心!!! 祁家大少爷绝对不会想到,他不过是带着周家阿奶在京城里转了一圈,他婆娘就把后院折腾了一遍。 不过,就算他这会儿知道了这事儿,也不会往心里去的。这事儿得分个轻重缓急,比起抽风了的婆娘,他当然应该先把财神爷安置好了。对了,他还得帮财神爷找她的好乖乖呢! 京城起码比周家他们那头的府城大个好几倍,想要在偌大的一个京城里寻到一个小娘子,不说完全不可能,也确实不容易。好在这嫁了人的小娘子难寻,可谁叫那小娘子嫁了个颇有才名的举人老爷呢?尤其那位还是解元! 吩咐下去仔细打听,等祁家大少爷带着周家仨人逛了一圈后,这不就有消息了? 地址到手,周家阿奶直接大手一挥:“你可以走了,我带着这俩蠢货过去就成。放心,等晚间我会回去找你的,丢不了。” 祁家大少爷一点儿也不担心周家阿奶把她自个儿给丢了,他怕的是这位一见到她家好乖乖就记不住旁的事儿了。考虑到周家阿奶连亲生儿子都能丢掉不管,祁家大少爷只千叮咛万嘱咐:“你家好乖乖要是有啥事儿要办,只管找我帮忙。像置办宅院、采买下人……反正你不能一见到她就啥都给忘了!” “知了知了!”周家阿奶极是不耐烦的轰人,“你说你这人咋那么麻烦?婆婆妈妈的,就跟个老娘们似的!我家好乖乖都嫁人了,我哪儿能跟她住一道儿呢?再说我在这京城里,要人没人要钱没钱,就这俩蠢蛋,也就跑跑腿儿的用处,能干点儿啥?你放心,往后用你的地儿多着呢!” 论过河拆桥的本事,周家阿奶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最要命的是,她还格外耿直的保证,一定会好好利用祁家大少爷的人去赚大少爷的钱! 得到了保证之后,祁家大少爷心满意足的目送周家仨人驾马车离开。而彼时,周芸芸正苦恼地整理着资料图纸,绞尽脑汁的想辙。 这几日,她试着通过牙行寻工匠。可惜的是,牙行能寻到的只有寻常的匠人,想要依着她的设想改造宅院,却是千难万难的。还有一点就是,这个年代是没有全包这种概念的,主家这头必须出个人统管所有事儿,孟家刚买下来的两个下人完全没这个能耐,而周芸芸一方面是个年轻小妇人,另一方面她自个儿还怀着身孕呢,咋亲自去督工呢? 正一筹莫展之际,救星到了。     ☆、第150章 在此之前,周芸芸是有想过撺掇阿奶、阿爹他们来京城。可想归想,故土难离这种事儿,她还是挺能理解的。除非是像孟谨元这种为了将来的前程,不然真正的古人,尤其是上了年岁的那种,多半都是不愿意离开家乡的。 早先,周家从村里搬到了县城,可那是权宜之计,且县城离杨树村还是很近的。再说了,就算是在县城里,周家阿奶还是会三不五时的往村里跑一趟。哪怕今个儿周芸芸是打算定居在府城的,她觉得阿奶也会跟着来,偏生这里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可谁让周家阿奶不走寻常路呢? 不管怎么说,能跟家人久别重逢终究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即便事实上也没别离多久。 比起周芸芸的惊喜交加,周家阿奶是单纯的感概。 “唉哟我的好乖乖,赶紧过来让阿奶瞧瞧……呃,胖了,也白嫩了,你这些日子是窝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吧?”周家阿奶原本是想应景说几声“瘦了、黑了”的,偏生周芸芸这些日子好吃好喝好睡的,就算闲暇时间都用在归整资料和计划方案上了,可多半还是很悠闲的,加上她如今怀着身子,短短月余时间未见,她整个人就胖乎了一圈。 就算周家阿奶再怎么不走寻常路,也没法对着白胖白胖的孙女说出“瘦了、黑了”这样的话来。 周芸芸囧然的看着她阿奶,想了想,还是先将娘家人迎进了正堂里。因着是临时租赁的小院子,房舍少不说,地方还狭窄。好在她如今已经置办好了宅院,只等那头归整完毕,就可以搬过去了。 一面将娘家人迎了进去,一面小声的说着这段时日发生的事儿,重点在于自个儿已经置办好了宅院,又问周家阿奶是如何打算的。 这要是搁在周芸芸上辈子,只要自家够大,娘家来人住一段时日也没啥大不了的。可这年头却不兴这么干,尤其周芸芸很清楚自家阿奶的性子,叫她留宿孟家一两日还凑合,多了绝不可能。再一个,阿奶是干大事儿的人,跟能把日子过成白开水的孟家气场完全不合。 果不其然,听了周芸芸的询问,阿奶第一时间开口道:“我和你阿爹他们住祁家别院!祁家还记得吧?就是年年给我送节礼、年礼的傻儿子他们家!” 周芸芸了然,她阿奶果然又去糟蹋人家傻儿子了。 等等! “阿奶,我这儿有个发财的好法子,只是做起来挺繁琐的,可能还需要很多人手。不过您放心,一旦上了正轨,那白花花的银子就跟雪花片似的向您飞来。我保证!” 发财?! 就跟在三囡跟前提到美食一般,周家阿奶一听说有发财的好法子,登时俩眼瞪得有铜铃那么大。至于繁琐啊、需要人手等等,无所谓! 想发财就不能怕麻烦,再说了,这不还有傻儿子吗? 如果说周芸芸是听到傻儿子的名号才想到的发财好法子,那么周家阿奶则是一听说发财就瞬间联想到了傻儿子。虽说顺序截然相反,不过显然结果是完全相同的,就是不知道傻儿子有朝一日听说了这祖孙俩的想法后,是个什么反应了。 却说周芸芸先前做了一系列的准备,若是只单单用作于她那宅院的装修,那绝对是耗时耗力还耗费钱财的,可要是能因此推广出去呢?撇开那些个人喜好不提,单是可冲水的便所和浴室的设计,就足以赚一笔钱了。更别提还有同传统烧地龙截然不同的水暖系统了。 把资料和图纸尽数交给了周家阿奶,周芸芸还不忘特地提醒道:“这里头有些是需要特殊工艺的,阿奶您可以先让大金做个样品出来,他打小就被我折腾惯了,我画出来的图纸,他绝对能看懂!” 大金:………………亲姐啊!!! 这厢大金还在哀悼,那厢周家阿爹却是忍不住吃味了。 闺女哪哪儿都好,对他也是没的说,就是随着年岁的增长,父女俩之间相处的时间是越来越少了,尤其是周芸芸出嫁以后。就算先前离娘家不远,可一回来不是被二房的馋丫头缠上,就是跟自家老娘凑在一起说话,再不然就是找大金,就没他这个当爹的啥事儿! “芸芸啊,大金会的东西阿爹也会,你先前托他做的那些小玩意儿,有些还是我帮忙的。对了,你上次走得急,那个奶油蛋糕上的裱花嘴不是没带上吗?阿爹帮你带来了,回头再给你多做几个新花样的。” 老实人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反正周家阿爹是豁出去了,凭啥闺女有事儿只寻他老娘和蠢儿子呢?他也行!! 对此,周芸芸很是惊喜,忙不迭的感谢周家阿爹的好意,就连周家阿奶都难得赞赏的瞅了他一眼,唯独只有大金一脸的不忍直视。 ——总觉得自己是捡来的那个。 可再一想到被遗弃的大房和二房,大金就瞬间感到欣慰不已。大房也就算了,天天作死,不停的作死,总有一天真就把自个儿给作死了。可二房呢?凭良心说,二房虽然也可劲儿的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瞎胡闹,可好歹他们不祸害别人呢。结果却跟大房一样,落得一个被残忍抛弃的下场,甚至还不如大房呢,毕竟大房是知道周家阿奶带着三房离开的,而远在杨树村的二房…… 天可怜见的。 大金在心里狠狠的同情了一把别人,然后很快就轮到别人同情他了。 虽说有周家阿爹的毛遂自荐,可真要论起来,兴许大金的手艺是不如阿爹,可创意以及领悟能力却是阿爹拍马难及的。所以,大金才是这桩买卖的领头人,至于阿奶则是运筹帷幄千里之外的军师。 因着周家阿奶心里头记挂着发财大计,没等孟谨元从隔壁柳家归来,她就跟来时一样,匆匆的离开了。 好乖乖是百看不腻,可发财不等人呢!左右他们这一家子还要在京城待很久,啥时候看不是看?白花花的银子赶紧往怀里搂才是正经事儿!! …… …… 彼时的祁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撇开满心满眼都是寻摸美娇娘的大少奶奶,其他几房才叫真的各怀鬼胎。 商人逐利是天性,尤其是这种传承数代的商人世家。要说祁家大少爷对周家阿奶是真爱,这个没人相信——咳咳,或许大少奶奶信——若是有可利用之处呢? 想当年,祁家老太爷为嫡长孙择亲事时,千挑百选之后,看中了两户人家。 一为漕运总督之女,其父位高权重,且对祁家有着极大的助力。原本该是这位成为祁家大少奶奶的,可若此事一旦成功,大少爷继承人的位置会越发稳当,自是引起了很多人的不安。偏就在亲事即将成功之际,漕运总督出了事儿,虽不至于落到满门抄斩的下场,却就此被罢官免职,亲事也就不了了之。 二为江南大盐商唯一的嫡女,即如今的祁家大少奶奶。尽管说亲的时候,频频赞扬她人品出众,可谁都知晓,她之所以能嫁进祁家,完全是因为她的出身以及价值逾百万的丰厚嫁妆。 在漕运总督未出事前,祁家大少爷数次登门拜访,他本人并未同人家姑娘见过面,却表现得一往情深非卿不娶。当然,出事后他跑得更快,尤其这回漕运总督得罪的是当今天子,外人就算知晓此事也不敢多言,唯恐因言语不当被牵连。 有些人成亲是为了繁衍后代,有些是真的为了爱情,还有更多的则是利益的结合。很显然,祁家大少爷就是后者。 当周家阿奶拿着那半边信物上门时,祁家那些人先是不敢置信,待细想之后则是立刻派人彻查此事。他们不信若没有极大的利益,祁家大少爷会冲着一个老太婆频繁献殷勤。 可惜,打探消息的人都还没出京城呢,周家阿奶就风风火火的赶回了祁家,拖上大少爷就走。 发财不等人啊!! 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 少年郎你还是太年轻了!! 后世的装修公司多如牛毛,为了争取业绩不停的进行多元化创新、设计,可就算这样想要在市场上立足也颇费心力,且一旦弄个不好还会血本无归。 万幸的是,在这个年代,装修活儿绝对是头一份。要知道,哪怕是富贵人家想要改建别院,那也是让管家去寻木匠、泥瓦匠等等的。三五人或者十来人一起的很多,却从来没有出现过将几百号乃至上千号的手工匠人聚集在一起,统一委派活计的。 待两个月后,周家阿奶派人来孟家通知周芸芸,宅院已然准备完毕时,整个京城也刮起了一道名为装修改造的风潮。 而彼时,祁家大少爷已经足足两个月没有回自家东院歇觉了,他并不知晓他那院子已经俨然成为了媲美八大胡同的神仙窟了。      ☆、第151章 宅院是整修完毕了,不过其过程却并不像周芸芸先前想得那般美好。 像翻新和修缮这种事儿,包括在后罩房挖个冰窖之类的,对于周家阿奶来说,甭管是理解还是施工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问题。可对于周芸芸着重提出的灶间、便所以及最为关键的水暖系统,却实在是太为难周家阿奶了。 这周家阿奶再聪慧再能耐,那她也只是个乡下老婆子,人不可能对于从未接触过的事务一下子就了若指掌的。哪怕周芸芸先前已经给出了极为详尽的设计和图纸,要完全复制出来已经很不容易了,等各色零件都齐备之后,到了拼装、衔接部分时,还是彻底难倒了阿奶。 也包括忙得四脚朝天的祁家大少爷。 最初,在周家阿奶从周芸芸手里拿到设计和图纸时,就已经第一时间找上了祁家大少爷。甭管是出于对合伙人的信任,还是单纯的抓壮丁,反正在周家阿奶心目中,傻儿子就是她最为得力的帮手。这不,遇到难题就找傻儿子已经成了阿奶的本能,若是在府城还会顾忌到路途遥远,如今同在京城,不利用他,还能利用谁? 而祁家大少爷也是个能耐的,哪怕周家阿奶处处嫌弃他,可起码有一点却是无法否认的事实,那就是他的眼光极为毒辣。 只一眼,祁家大少爷就看出了那份设计和图纸的价值。 “周老太!您可真是我的财神爷啊!!” 对于祁家大少爷来说,哪怕是吃到一块好吃的糕点,他都能第一时间联系到成本和销售,更妄论是这么一份稀世罕见的资料。在认真的听取了周家阿奶的要求后,祁家大少爷立马拍着胸口表示,改造宅院的一切费用都由他来掏了,不需要阿奶出一文钱。不过,作为补偿,要求留一份资料予他。 这话一出,原本没觉得有啥问题的周家阿奶,第一时间用极度怀疑的眼神上上下下的审视起了祁家大少爷。 纵然素日里周家阿奶一口一个“傻儿子”的唤着,可若是祁家大少爷真的是个大傻子,你以为阿奶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他身上?看周三山就知道了,对于彻头彻尾的傻货,阿奶的做法一贯都是有多远滚多远,只图个别碍眼。 就这,还是她嫡亲的孙子哟!! 都无需多思量,单凭祁家大少爷那“财神爷”、“资料留一份”的话茬,周家阿奶就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一笔比她之前想象的还要更能来钱的大买卖! 既如此,还用多说吗?得了,赶紧先谈谈如何分成吧! 在周家阿奶数十年如一日的讨价还价功力之下,祁家大少爷一如既往的败下阵来。最终,俩人不单谈成了五五分成的比例,还将一应的人工、材料等等成本包括风险以及寻找买家的一切事由都交给了祁家大少爷,周家阿奶所需要做的无非就是坐等分成。 咳咳,这是最理想的分配方式,可惜之后略出了点儿小麻烦。 事实上,就连周芸芸也没有想到,她所以为的最困难的打造零件过程顺利得惊人,她家老弟就像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愣是将她所需要的所有零件都打出了符合标准的样品。当然,这里头周家阿爹的功劳也很是不小。然而等一切齐备了,他俩就抓瞎了,祁家大少爷也跟着傻眼了。 咋拼接呢? 咋安装呢? 这些玩意儿到底是咋用的呢? 最终,还是得周芸芸亲自出马,来到自家新置办的宅院里,手把手的教导拼接安装。相对而言,这里头最最困难的,当属水暖系统。 京城位于北方,虽不是极北之地,却比大青山那头要寒冷得多。零件全部打造完成之时,已是十一月了。若是往年在大青山时,这会儿兴许已经飘起了雪花,可无论是地上还是屋顶上,都很难堆积起雪堆来。唯有一年是个例外,也就是周芸芸刚穿越的那一年,大雪封山群狼下山,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叫周芸芸印象深刻。 偏生,京城里每一年的冬天都要比周芸芸记忆中的寒冬更为寒冷一些。 十一月里,各家各户都已经用起了地龙或者烧起了暖炕,再不济也该点几个炭火盆子。要不然,在冰冷的屋里待个一夜,次日保准能冻成冰棍。可因着新宅子里的水暖系统还会铺设完毕,以往的地龙却都已经被彻底清除了,宅子里异常得寒冷。 周家阿奶原是不打算叫周芸芸过来的,可谁叫其他人搞不定呢?这不,在狠狠的敲诈了祁家大少爷后,周家阿奶终于松口同意让她的好乖乖顶着寒风冒着大雪来新宅子里现场指导。 寒风大雪真的是夸张了,周芸芸一路坐在软轿里,穿着厚厚的毛皮衣裳,还揣了个暖烘烘的手炉,半点儿都不觉得冷。 说起来,周芸芸也已经有月余没来这儿了。再次进入自家宅子,她也狠感到很是新鲜。 趁着人还未到齐,周芸芸就先前后逛了一遍。 虽说外头飘着雪花,不过因着每个院子都有相连的抄手游廊,只要别傻乎乎的走到庭院里头,就不会被落得一头一脸的雪。至于寒冷,又没刮风,屋里和外头其实相差不多。 月余时间,宅院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单从外头来看,目光所及之处都被翻修过了,显得格外得鲜亮和干净。尤其屋顶上,明明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却仍不曾堆积上雪,只怕每回扫雪就没少花银子。 至于屋里头,就显得不是很尽如人意了。这也是没法子,毕竟水暖系统尚未铺设完毕,几乎所有房间的地面都被凿开了。之所以说是“几乎所有”,那是因为并非每个房间都需要铺设水暖,像杂物间、库房之类的,就完全没这个必要了。 除此之外,后罩房底下的冰窖倒是早早的完工了。从地面上来看似乎不大,可进入里头后才知道别有洞天。尤其挖冰窖的是专门的匠人,底下挖得极深,却并不会影响到上头的建筑。只不过因着如今离开春还有很久很久,加上宅院里需要动工的地方还有不少,冰窖里还是空空荡荡的,并未开始储冰。 再有,就是没什么生气的庭院了。 前一任主人家因着家中人口众多,只嫌房舍不够用,哪里可能在庭院里弄植被绿化?恨不得多搭几个棚子倒是真的。好在对方到底是个读书人家,倒也勉强忍不住乱搭乱建的冲动,可饶是如此,空空荡荡的庭院也着实叫人不敢恭维。 周芸芸的意思是,在前院种植两棵大树,后院则搭个葡萄架。倒不是缺这口吃食,而是能在盛夏里有个纳凉的地方。当然,多一口新鲜吃食还是挺不赖的。 只是,即便祁家大少爷的人脉再广,大冬日里也实在是不适合移植。因此,这事儿只能留到来年开春天气暖和的时候了。 “好乖乖,工匠头子和傻儿子都来了,你是打算在哪儿做示范?”周家阿奶倒不是想催促,而是担心自家好乖乖在外头冻出个好歹来,虽说屋子里也不算暖和,可她方才已经叫人往屋里摆了俩炭盆,多多少少也能起的点儿作用。 周芸芸看出了阿奶的心思,当下便从善如流的跟着去了前院。 她选择的是第一进院子的门房。 之所以先在门房铺设水暖系统,主要还是因为门房比较小,加上门房连着倒座,到时候若是孟谨元考上了进士,有客来访时,也好叫人先往倒座房里歇歇,好歹也算是一个家的门面。 说起这水暖系统,铺设起来还真是挺不容易的。这里头的不容易倒不是指操作难度,而是很考验一个想象力。简而言之,要是从未见过有人这么干,想要弄清楚里头的弯弯绕绕确实很不容易。 幸好,周芸芸上辈子不单亲眼目睹了施工现场,回头还因着好奇的缘故,特地从网上搜了资料来看。这要是叫她亲自下场铺设,似乎是挺考验她的,可若仅仅是叫她站在旁边指导,还真不难。 ——就是难为了那些工头。 要不怎么说祁家大少爷是天生的钱眼子呢?他早不早的就觉得这是一个发大财的好机会,可等施工的时候碰到了难以逾越的大难题时,他才真正的兴奋起来。 他不怕过程难,只怕不难。 若是能难到旁人根本无法破解的地步,那么这门赚钱的活计就等于是他独有的。咳咳,也许还要包括周家阿奶。 可这笔账谁都会算,像先前周家阿奶卖给了他很多糕点、糖果的秘方,事实上除了几道很难的,譬如星星糖,再譬如棉花糖,其他的一些秘方,这些年下来,或多或少都叫人学了去。 这也是没法子的,吃食这玩意儿,外行人是觉得稀罕,可若是内行人,但凡有些想要模仿,多次尝试下来,不说学个十足十的相像,好歹也能学去个七八分。偏生,这世间多半都是普通人,舌头精贵的老饕终究是少数。很多人甚至都尝不出来正品和盗版的区别。这也导致了很多吃食只在最初卖得好,一旦新鲜劲儿过了,或者是山寨版的出来了,生意就会一落千丈,再不然就只能降价销售了。 亏本是谈不上的,毕竟吃食原就是赚头极多的,加上饴蜜斋做得又只做高档的,顶多也就是前期赚翻了,中期盈利仍不少,等到了后期就生意平平了。 祁家大少爷想要的是能够永远卖得火热的东西,就像手工皂那样,不单卖价高,而且旁人很难学到手,最好永远只有他独一家!! 很显然,水暖系统就是这么一门完全符合他预期的好买卖。 在场的人中,除了周家三口人外,也就只有周芸芸俩口子了,旁的全都是祁家大少爷的心腹手下,皆是那种一家子都签了卖身契的。所以,他完全不担心会有人泄密,就是担心回头周家阿奶会再涨价。 ——请她家的好乖乖来一趟就要出高价,回头还不知道怎么宰他呢,真是愁死他了! 话说回来,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周老太的好乖乖。 …… …… 周芸芸也是头一回见到传说中的“傻儿子”,二十来岁的样子,长得在男人里头也算是样貌不错了,却完全不能跟孟谨元相比。 怎么说呢?这俩人原就不属于同一类人。 祁家大少爷是那种生意场上的精英,一眼望过去就有种老狐狸的感觉,偏外表还算文雅,见人就是三分笑。乍一看,仿佛是很和气,实则眼底里却泛着精光,不知晓在算计着什么,看着就跟周家阿奶是一路人! 反观孟谨元,他很少露笑脸,待人也多半是礼貌中透着几分疏离。若是不熟悉他的人,只道他清高,拒人于千里之外,不过若是相处久了,自会发现他只是无所求,自然没必要同旁人套近乎。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不过,话又说回来,反正自家阿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这俩凑一道儿,还不知晓到底是谁坑了谁。且照周芸芸对自家阿奶的了解来看,吃亏的一定不是阿奶! 那就没问题了。 细细的查看过了铺了小半屋子的材料,主要是铁铸的管道和保温板。所谓的水暖系统,原就是先将分集水器安装完毕,再将事先按照尺寸裁切好的保温板按照图纸铺设。 值得一提的是,在铺设保温板之时,一定要预先为管道留出空隙。待保温板铺设好后,还要架设铁丝网,其实最好应该是钢丝网,只是材料难寻,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架设钢丝网时,两块的边缘处一定要用专门的扎带连接好。说起来,单是为了寻找合适的材料,就差点儿逼死大金了,好在他是真能耐,愣是凭借着周芸芸的只言片语,不单将材料都寻摸齐整了,还真就把所有的零件按照要求打造完毕。 等这些都齐备后,就可以安装管道了。 为了防止热量流失,还得在分集水器到房间里的这段管道套上专用的保温套。好在旁的东西虽难,保温套倒还方便,或者说材料挺容易寻的,至于成本和手工费那就不是周芸芸会去思考的问题了。 待做完这些事儿,将管道的一头连接到温控室,另一头传回分集水器固定好,接下来只要将水灌入管道内,再检测是否有漏水情况就没问题了。 整个水暖系统难度最大的,其实就是管道的铺设和连接部分。尤其是分集水器和温控室,一个是管着水的进出,另一个则是温度的控制。这要是搁在周芸芸前世倒是真不难,可如今却是每一样都要人工来完成的。 就说分集水器好了,分水主管和集水主管可算是逼死大金了。说真的,他能弄出来就已经很出乎周芸芸意料了,至于人工那是真没办法,谁叫这年头没有自来水呢?可不是需要人为的灌水和出水吗?这已经不是大金能够解决的问题了。 温控室的情况也类似,到时候一旦运行起来,就需要有人待在里头看着炉火。其实周芸芸上辈子北方的供暖也是靠锅炉烧出的热水或者蒸汽通过管道进入建筑内,散热后增高室温来取暖的。只不过一样都是取暖,人家是管着偌大的一个城市,她这头却是一家需要至少两个人轮班。 万幸的是,这年头人工便宜,再说也就冬日里需要人手,正好冬日活儿难寻,温控室又在前院,临时雇人并非难事。 “……先前北方的地暖我也见识过了。刚进屋时倒觉得真暖和,可冬日里都不兴开窗,待得时间一久,屋里老有怪味儿不说,还总觉得头晕胸闷的。我就想起以往冬日里待在灶间,只要在灶台上架一锅开水滚着,就觉得特别暖和。我想呢,要是能在地底下放一锅开水,热气一上来,这脚暖和了,人不就舒坦了?还不会头晕眼花的。” 在水暖系统完成了七七八八后,周芸芸有意无意的解释道。 其实,水暖系统的优点就在于因为是地面整体发热的,发热均匀舒适度就高,而且因为是从下至上逐步加温的,地面的温度永远会高于上层。中医也说了,温足而顶凉,是最利于养生的。 不过,周芸芸当然不会解释的那么清楚,反正现有的优点已经表现出来了,尤其早先的地暖一冬天下来需要花费无数的炭火,而相对而言,水暖系统主要耗费的是水,且还是可以循环使用的水。至于炭火,虽也需要,却比地暖节省了一大半。 眼瞅着这头已经上了轨道,周芸芸就去了隔壁的便所。 依着先前的设计,新宅院的每个院落都会有便所的存在,包括第一进院子。同样的,第一次试验自然也就在前头进行了。 便所、浴室,其实说白了都是下水的问题,这里头便所的难度远高于浴室。不过,问题倒也不大,尤其这年代已经有了水渠、水管的概念,只是先前没人想到可以把这些联系到一起罢了。 相较于水暖系统,便所和浴室要容易太多了,只是加在一道儿,还是花了整整一日的工夫。即便如此,也只是将最难的部分给解决了,等周芸芸离开时,宅院里还忙得热火朝天呢。 在新宅院里耽搁了一整日时间,等周芸芸回到家,已经是夜幕降临之时了。虽说提前有同孟谨元说过这事儿,可她还是颇感抱歉,最叫她不好意思的是,她早间出门时唤上了家中唯一的女仆刘婶,偏刘婶的男人刘叔不会做饭,今个儿一天孟谨元都是去隔壁柳家蹭饭吃的。 听着院里头的动静,孟谨元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跟周芸芸觉得亏欠了他一样,事实上他也觉得自个儿对不住周芸芸。且不说旁的,单就是到京城的这些日子,除却相看宅子那一日,他是陪着一道儿去的,其余时候皆忙碌得很,包括今个儿也一样。 这也是没法子,如今已经是十一月了,会考的时间就在来年二月里,满打满算也不过三个月时间。虽说这些年来,他皆有用功做学问,可临了还是觉得自己很多的不足。 尤其到了京城之后,他认识了各地的举人,就像上届名落孙山的唐书生,论学问真的不比他差,当年乡试时,也是名列前茅,却不想到了会试时,压根就榜上无名。 有时候,真的不是自个儿的学问不好,而是旁人也都不是善茬。说真的,在京城待得越久,跟各地学子相处越多,孟谨元才真切的意识到,恐怕他这个解元真心算不上什么,九州大地人才辈出,若想不被淘汰,只能奋力向前。      ☆、第152章 甭管怎么说,新宅院最终还是如期完工了。 打从一开始周芸芸就希望能够在自家宅院里过新年,虽说赁来的房舍也不算差,可到底不是自个儿的,总归有些怪怪的。当然,这也亏得这年头没有装修污染,虽说一直到腊月初才真正完工,不过在花了两日工夫仔细清扫后,立马就能搬家了。 巧合的是,搬家那天正好是腊八。一大清早,周芸芸就起身了,这时候家里基本上已经腾空了,仅剩下的无非是一些贴身物件,便是这般也无需她来收拾。之前从卖主那头买下来的刘叔刘婶都是手脚勤快的人,有他俩在,最近这段时日,除了周芸芸偶尔兴致来了下厨外,旁的一应所有都没有沾过手。 当然,今个儿的腊八粥也是如此。 熬粥不是什么难事儿,考验的也非厨艺而是材料。孟谨元本身虽不怎么讲究吃食,可他知晓周芸芸好吃,当然更好自个儿下厨,只是因着怀孕加上如今家中也有奴仆,一直劝着她少下厨。可不下厨不代表不能讲究吃食,尤其今个儿还是乔迁新居的日子,头一日,孟谨元就特地拽上柳家兄弟去街面上买了上好的材料,盯着刘婶将腊八粥熬好。 腊八粥其实并没有固定的配方,尤其如今并非在大青山,十里不同俗,更妄论相隔几百里的京城呢?好在想要寻到熟悉的味道也不难,旁的不说,这不是有现成的求助人选吗? 从周家阿奶要来了周家往年熬制腊八粥的配方,孟谨元亲自买了材料,不过除此之外,他也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了。 大青山一带固定的八样材料分别是:圆糯米、粘黄米、秫米、红小豆、莲子、桂圆、小红枣、花生米。当然,上等的冰糖也是少不了的,说起来这冰糖还是周芸芸鼓捣出来的,不过时至今日,已经由饴蜜斋流传开了。再有就是熬粥专用的紫砂煲,虽说直接放入锅中熬煮也没啥,可若是用紫砂煲换文火焖,味道会更佳。 周芸芸觉得她起得已经有够早了,哪怕有孕在身,其实她的孕期反应并不强烈,前期是嗜睡,到了如今除了略有些行动不便外,旁的影响几乎微乎其微。想着今个儿要乔迁新居,她特地早早的起身,才刚收拾妥当,便见孟谨元端了个汤盅并两碗两勺进了内室。 “先吃点儿腊八粥垫垫,今个儿怕是有的忙了。” 孟谨元不是没想过要亲自下厨,关键是他那厨艺只能保证不吃死人,离美味的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考虑到周芸芸有孕在身,今个儿事情又多,哪怕仅仅是熬粥,他也不想冒险。 不过,对于周芸芸来说,便是这样也足够了。 刚出锅的腊八粥带着五谷杂粮特有的清香,只刚掀开盖子,就能闻到一股子甜甜的味道。虽说刘婶的厨艺比不上周芸芸,可她天不亮就起来熬粥,足足一个时辰的文火慢熬,里头的每一样材料都熬得化开,粘稠之中又颗粒分明,莫说吃到嘴里了,便是只瞧着也极为开胃。 “谨元……” 看着孟谨元打开汤盅的盖子,用骨节分明的手盛好一碗粥,送到了自个儿面前,微烫的热气扑面而来,不知道为何周芸芸就觉得两颊热得很,想说些什么,可脑海里却是一片空白。 “芸娘,这段时日叫你受累了。待我他日金榜题名,定不会有负于你。” 四目相对,孟谨元眼底里闪过一丝愧疚,自打成亲以来,他一直专注于学问,想着早日金榜题名,这本也算不得错,可人的精力就那些,他既是埋头苦读就难免忽略了娇妻。偏他家还没有亲眷,旁的妇人有孕都能得长辈或者妯娌姑嫂的关照,唯独自家一应事宜都要周芸芸一人受着。 见周芸芸还愣在那儿,他只催促道:“趁热快喝吧。” “……好。” 一碗甜甜的腊八粥,虽不是什么绝顶美味,却是在这个冬日里暖了胃也暖了心房。 虽说起得是早,可因着两地还是有点儿距离的,加上冬日的京城到处都是积雪,哪怕道路已经被人清扫过了,软轿也不敢太快,颠着也就算了,万一滑了一跤,那事儿可就大了。 至于马车,剩下的行囊以及刘叔倒是坐着马车早早的往新宅院赶去了,不过孟谨元并刘婶却是陪伴在软轿两旁。 软轿之中,周芸芸穿着厚厚的毛皮衣裳,手里捧着热乎乎的暖手炉,脚上蹬着内里衬着濑兔毛的靴子,加上软轿本身保暖还是很不错的,倒真没觉得有多冷。可那是她,一直护在软轿外头的孟谨元肯定没那么暖和。 “谨元,咱们何不多雇一顶软轿?或者你随马车先过去吧,左右也就这么一会儿。”虽然挨冻的并不止孟谨元一个,可显然周芸芸只心疼他。 听得这话后,孟谨元却只是笑笑,伸手将软轿窗上的厚帘子盖上,低声道:“我不冷,要是这点儿冷都受不住,来年会试怎么办?” 见周芸芸还要掀开帘子,他只伸手盖住:“等回头到了宅子里再说,省得吃了冷风闹肚子。” 没奈何,周芸芸只好收回了手,心下却直纳闷孟谨元方才那话。 ——什么叫做“来年会试怎么办?” 虽说嫁的是个饱读诗书的学子,可凭良心说,周芸芸本人对于科举一道并不了解。仅有的那些事儿也都是跟孟谨元闲聊时说的,像乡试那会儿,要考三场,每场都要提前进入考场,还要住上一宿这种事儿,搁在嫁人之前她完全不知晓。 这也难怪,她上辈子是个学渣,最基础的课程尚未学通透,哪里有精力去研究历史?再说了,中考高考那也不用在考场里住一宿啊! 至于会试,因着孟谨元尚未参与,周芸芸完全不了解。 听方才那话茬,似乎会试要比乡试更艰难?这里头的艰难不是指考试难易程度,而是单纯的考场感受。 仔细盘算再三,周芸芸忽的想到,上回的乡试是在桂花飘香的八月里,热是热了点儿,毕竟秋老虎还是很厉害的,可离中暑还是有段距离的,只要别像小柳子那样运气背到连着三场都坐在粪号旁边,旁的倒还算是凑合。 可会试呢? 哪怕再不了解内里的具体情况,这最起码的开考日期,周芸芸还是知晓的。通常都是在出了正月以后,根据前几届的情况来看,一般是二月初五以后。当然,具体哪一日入考场,还得等来年正月里另行布告通知。不过,就算再晚,也没有晚过于三月的情况。 二月里…… 据她所知,甭管是乡试还是会试,亦或是考秀才的童生试,仿佛都是在号舍里进行的。而号舍,应该是透风的吧?肯定没有地暖吧?乡试是无妨,秋老虎肆虐的时候,关在室内才叫受罪呢,可要是换成数九寒天呢? 不由的,周芸芸在软轿里打了个哆嗦。 思忖再三,周芸芸决定一到新居就向孟谨元问个究竟。 当然,这个想法到底还是没实现,谁叫今个儿是乔迁的大喜日子呢?虽说孟家在京城没多少熟人,可来暖屋的人却是不少。 周家三口人是必到的,祁家大少爷是被强行拖来的。事实上,周家阿奶提前好几日就支会过他了,要是真的忙也是可以不到的,只要礼到就可以了。对此,祁家大少爷只呵呵两声,礼到了人也到了,还叫来了不少手下凑热闹。 柳家两兄弟也来了,顺便还把唐书生一并捞了过来。再有,就是孟谨元在京城里认识的一些学子。 还真别说,这么一来,新宅院一下子就多了不少人气。 亏得新宅院够大,即便撇开后宅不论,前头的两进院子也能够装下这些人了。当然,周芸芸只是在最初露了个面,之后就跟周家阿奶一道儿去了后院里,只将前院留给他们喝酒吃菜。 对了,今个儿的席面是特地去酒楼里定的,毕竟宾客众多,周芸芸指望不上,刘婶做家常菜倒是不错,要她一个人操办席面实在是太为难她了。 已经去了后宅的周芸芸并不知道,自家这新宅院叫宾客们惊叹连连。 祁家大少爷当然没啥好惊叹的,毕竟这些都是他盯着办的。话虽如此,他也不是每日里都来的,加上他只管硬装修,像之后的一些软装和布置,他却是没有参与的。今个儿仔细一瞧,虽不曾惊叹却也忍不住欣赏起来。 前院有两进,第一进主要是门房、车轿房和一排的倒座房,里头当然也不错,不过宾客并不会进到里头去。他们主要还是待在二进院子的正厅里和与之相连的偏厅里,顺便也参观了孟家的书房。 祁家大少爷对于书房无感,偏周家阿奶还跑去后宅陪她的好乖乖了,在看了一圈表示欣赏后,他索性拽着大金聊了起来。说真的,比起已嫁作人妇的周芸芸,和性子狂暴无法控制的周家阿奶,周大金是唯一一个脑子活络又好糊弄的人,祁家大少爷自打因着先前修缮房子一事跟大金熟络之后,就一心盘算着挖墙脚。 其实换作其他人,祁家大少爷一准信心十足的动手挖人了,说不准这会儿都已经成功了。可大金…… 大金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有个不好对付的阿奶。 相识多年,哪怕祁家大少爷没少听周家阿奶诋毁自家儿孙,可他的想法是,既然是儿孙多少肯定是放在心上的,又思及周家上下这许多人,唯独只有三房父子俩跟着上京了,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口是心非罢了,周家阿奶定是将三房放在心尖尖上的。 呃,顶多是地位略有些不如周芸芸。 这厢,祁家大少爷趁着周家阿奶不在,可劲儿的跟大金套近乎,意图为将来挖墙脚的行为铺路。那厢,柳家兄弟、唐书生并一群学子站在孟家书房里,彻彻底底的傻了眼。 ——包括孟谨元本人。 前头也说了,孟谨元这人是属于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亏得因为早年父母双亡的缘故,他还不至于不通人情世故,可总得来说,他跟寻常人还是有些区别的。 最大的区别在于,对于自家置办宅院这事儿,他从头到尾就没上过心,对周芸芸唯一的叮嘱也就是想要个大点儿的书房。哦,对了,还有就是书房要有两排书架,以及桌椅。 孟谨元很信任周芸芸,当然主要也是他的要求并不难办到,尤其新宅院地方大房间多,专门腾出一个房间当书房那就不叫个事儿。 可他还是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这话要怎么说呢? 书房是有的,书架也是有的,桌椅也没少,空间还很大,且书房是位于第二进院子朝向最好的东厢房,还是两间大房间打通的,仅有立柱和屏风相隔。 若有周芸芸前世的老乡,只一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一间介于欧式和日式风格的书房,三面都是环绕式书架,高耸的书架直达屋脊,上头摆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旁边还靠立着一架用于取书的三角木梯。 唯一一面没有书架的墙面上,有着两排大大的窗户,并非落地窗,不过也比传统的窗户矮了很多,不单镶嵌了巨大半透明的玻璃,还被做成了飘窗。哪怕这年头的玻璃透明度并不好,可到底比纸糊的要好上太多了,起码采光度好了很多,阳光洒进来,半个房间都沐浴在阳光之下。 两排窗户中间的门倒是正常的,或许这也是整个书房里唯一正常的家具了,除此之外最叫孟谨元傻眼的,恐怕就是他先前提过的桌椅了。 桌椅…… 桌子当然是有的,可就是那造型叫人瞠目结舌。 巨大的荷叶造型的木制桌面,就这样立在屋子中间靠后的位置。单说这桌子的大小,就相当于孟谨元原本使用的桌案十倍大小了,关键是它还矮。矮到什么程度呢?大概也就原先一半高度的位置。不仅矮,这桌案居然还有棉被,倒是不影响桌案的使用,因为棉被是被垫在桌案下面的,就是四周都露出了长长的被褥,将桌角遮盖得严严实实的,看着就格外得暖和。 只是,椅子呢? 望着围着荷叶桌案的一圈靠背椅,诸人都忍不住一阵阵沉默。理论上说,既然是围着桌案的,那就肯定是椅子。可问题是这么一眼看过去,这椅子……是有毛病吧? 长条形的椅面,连成一片的椅背,上头还包着似皮似布的料子。不单如此,这椅背上有靠垫,椅面上还有坐垫,最叫人难以理解的是,椅面几乎与地面持平,就算高也高不了多少。 …… 面对纷纷向自己投以疑惑目光的宾客们,孟谨元傻眼了。 没等孟谨元考虑清楚要不是让刘婶去后宅求救时,小柳子先忍不住跑过去尝试了。 其实吧,这个书房乍一看是怪了点儿,可看久了还是挺好看的。至于那荷叶造型的大书案,除却造型别致了点儿,整体略大了点儿,这木料还是极好的。 小柳子三两步的走到桌案前,弯下腰好奇的掀开位于桌子下方的棉被,登时惊讶的唤道:“里头居然是空心的?还铺了地毯?哦,我明白了。” 三下五除二的脱了鞋子,小柳子立马找准位置坐了下来,且紧接着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四仰八叉的靠在椅背上,舒服的直叹气:“真舒服啊!谨元老弟,要不你收留一下我们哥俩?” 大柳:………………我怎么会有这么个蠢弟弟?!!!幸好不是亲的。 亏得孟谨元脾性好,又或者说他本身还在云里雾里没明白过来。见小柳子已经坐下了,他便走过去细瞧了瞧。 被炉这玩意儿,只是创意比较新颖,真要论起来跟炕桌也差不了多少,异曲同工嘛。只略研究了一下,孟谨元就明白了这桌案的用法。 估计是冬日里专用的,地上被掏空了一片,正好放得下双脚。虽说看着同炕桌相似,可明显要比炕桌舒服多了,毕竟盘腿太久了肯定会觉得麻,能放得下脚,同时又多了一床被褥盖着,绝对冻不着。 这只是孟谨元初步的想法,等他真的坐下来后,又有了新的感叹。 以往用的桌椅都是纯木制的,且边角都是硬邦邦的,就算棱角被工匠磨圆了,可时间久了,甭管是脊背还是臀部都很是不适。可眼前这造型奇特的桌椅并不同,荷叶造型的桌案其实并不单单只是为了好看,周芸芸是回忆着前世人体工学桌椅做的,比不上专家的,可肯定比硬邦邦的长方形桌案强。至于椅子…… 周芸芸:……那是沙发!! 叫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真舒坦啊!! 因着参观了这不同寻常的书房,以至于后来刘叔来通知席面已经齐整了,那些书生还不愿意离开。当然,离开的理由不尽相同,像大柳和唐书生等人是觉得这里的书籍真多,虽不曾细数,可这一看绝对不下千余本。而小柳子不肯走的理由就有些奇葩了,他觉得这奇怪的桌椅真舒服……太舒服了……真的真的想留在这里算了。 他这么想的,回头还真就这么做了。 准确的说,是等其他宾客都告辞后,背着他哥寻上了孟谨元。 “谨元……孟兄,谨元兄,老哥,亲哥!!”小柳虽然是柳家的小少爷,可论年纪却是比孟谨元大了好几岁的。素日里,他们多半以字相称,像这样开口叫哥的,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孟谨元沉默了一瞬,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孟兄啊!亲哥啊!您就可怜可怜我,收留小弟几日吧!对对,就几日,几日工夫而已。这人在异乡,又是寒冬腊月的,眼瞅着年关将近,我却要独自一人待在四处透风的寒舍里,我……哥啊!” 小柳一脸的悲悲戚戚,就仿佛孟谨元不应允,他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呃,他还真眼含热泪的望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孟谨元,只把后者盯得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相识多年,谁还不知道谁呢。小柳当然明白孟谨元是个软性子,当然若是对于一些原则问题,人家还是很坚持的。可若仅仅是关于吃住方面的,孟谨元还真不讲究。最重要的是,孟谨元受不了旁人软语相求,只要求的不是太过分的事情,甭管有多犹豫,最后都会松口应允的。 最好的例子就是那会儿乡试的时候,小柳倒了血霉分到了粪号旁边,孟谨元不是很善良的同意送一瓶消暑水吗?所以,多求求肯定没问题的。 孟谨元:…………………… 一个跟自己相识多年,且在之前也没少帮衬过自己的同窗好友,还是个比自己大了好几岁的大老爷们,却这般眼泪汪汪软声细语的恳求…… 他能怎样?他也很绝望啊!!! 绝望之后是下意识的用眼神去搜寻大柳,柳家兄弟,哪怕并非是嫡亲的兄弟,长相仍很相似,毕竟是血缘关系很近的堂兄弟。不过,长相相似并不代表性子也相似,孟谨元很侥幸的认为,大柳一定能将小柳收拾得妥妥帖帖,然后把人带回去的。 有时候,想法越美好,现实就越残酷。 “孟兄既然已经答应收留我弟弟了,那何不顺势也将我收留了呢?不然你忍心见我独自一人待在四处漏风的寒舍里,苦熬着过年吗?”大柳如是说。 孟谨元再度沉默了,他决定收回方才的话,这俩哪里不相似了?起码这脸皮的厚度是相像得如出一辙。 就在此时,唐书生去而复返,一进门张口就道:“孟老哥啊!!!!!” 行了,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些人简直就是来磨练他心性的!      ☆、第153章   且说前院正热闹之时,后宅也没消停过。   因着怀孕的缘故,即便本朝对于男女大防没有前朝那般严苛,周芸芸还是仅仅只露了一面就去了后宅,陪着她的是周家阿奶。   说起来也是无奈,周家阿奶倒是千里迢迢的赶到京城了,可事实上祖孙二人并不时常能碰面。先前因着周家阿奶不是很清楚周芸芸的设计,那阵子俩人倒是三不五时的还能见个面说个话,可等最难的那阵子过去后,再到如今,俩人已经有近一月未曾碰面了。   谁让周家阿奶忙呢?忙得就跟个陀螺似的,一刻都不消停。   倒是周芸芸成天窝在家里,吃吃喝喝睡睡,日子过得那叫一个滋润,连带还把自个儿养得是白白胖胖,要不是她多少还记得孕妇需要运动,时不时的还在屋里打转散步,保不准等冬天过去了,她能胖成阿奶都认不出来。   要说先前在赁的房舍里,最不方便的当属房屋狭窄,外加如厕不便了,那会儿周芸芸做梦都想着赶紧搬到新的宅院里。不过,等真正搬家了,才刚一进入三进院子的正堂里,她就后悔了。   后悔啊!   那是真的后悔啊!   可世上并没有卖后悔药,悔之晚矣。   “芸娘!芸娘!你想小八吗?小八来了!来了!!来了!!!”正堂里,某只肥嘟嘟几乎胖成球的死鸟蹦哒蹦哒的就冲着周芸芸飞扑过来,真是难为它肥成这样还能扑腾起来。   这也罢了,一旁还有另一只体型几乎不亚于小八的傻鸟,先前还点着头打着瞌睡,猛然间一个猛扎子就从桌上跳了下来,扯着它那破锣嗓子鬼叫着:“来了来了来了!!!!!!!!!!!!!”   来你个头啊!!!   周芸芸一脸的生无可恋,下意识的回头扫视正堂,总觉得下一刻胖喵俩口子会从某个角落里飞扑出来……   然而,并没有。   “阿奶!这咋回事儿啊?!”   回想起当初离开县城时,自个儿特地将一干宠物托付给周家阿奶,想着有阿奶在,甭管是胖喵俩口子还是这俩傻鸟都不会过得差的,结果没想到时隔不久就在京城跟阿奶碰面了。那会儿,周芸芸因着自个儿也才刚到京城,尚未熟悉环境,还要忙着写设计画图稿,加上当时她还有些妊娠反应,确确实实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再往后,她倒是想起过这事儿,可她以为周家阿奶一定是将胖喵等一干宠物送回了杨树村。   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   面对震惊到生无可恋的周芸芸,周家阿奶是一脸的坦然:“我先前不是忙活吗?就把小八它们丢在祁家别院了,反正那头人手多。唉哟我的好乖乖啊,你是不知道傻儿子娶了个咋样的败家娘们!这家里的活儿忙不过来雇几个下人是没啥,可她雇的都是啥人啊!一个两个都是娇滴滴的,看着就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有啥用?每日里我就瞅着她们往脸上涂脂抹粉,把好好的一张脸抹得跟猴屁股一样,正事儿半点儿不干!!我呀,索性叫她们帮着喂鸟,正好也给你省点事儿,横竖这俩聪明,知道谁才是主子!”   周芸芸沉默了,顺便在心里给傻儿子的媳妇儿点了一排蜡。   说起来,周芸芸原先并不清楚祁家的情况,毕竟周家阿奶先前也只是说了祁家全家都是做买卖的。可所谓的做买卖,这里头的差别也太大了,要知道小商小贩也是做买卖,像周家这种能买得起上千亩田地置办得起城里铺面的,也仍是做买卖,更别提还有那种红顶商人了。   而祁家,就是最后一种。   身为本朝排名第一的皇商,那是在圣人跟前都挂了号的。当然,出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哪怕本朝的商人地位要远高于前朝,可到底是不如官家的。祁家有钱,在普通人家乃至一般官宦人家眼底里也是很有地位的,可终究比不上那些真正的上层贵族。   饶是如此,祁家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人家。   周芸芸心下琢磨着,只怕这祁家相当于她前世看过的红楼梦里,薛父尚未亡故时的皇商薛家。   所以说,这样的人家养一群娇滴滴的俏丫鬟……   没毛病啊!!   “阿、阿奶,咱们先别管人家祁家咋样了,横竖再怎么败家,败活的也不是咱们的钱。您倒是先跟我说说这小八它们……等等,为啥你带了这俩傻鸟来京,没带胖喵俩口子呢?”周芸芸纳闷了,真论起感情来,她当然最喜欢胖喵,顺带还有胖喵媳妇儿。至于那俩傻鸟,倒不是不喜欢,而是爱不起。   不想,听得这话,周家阿奶直接翻了个老大的白眼,一脸的嫌弃:“我倒是想啊!可咱们是什么人家?能把猛兽带进城里?上回弄到府城去已经费了老大的劲儿了,就这样还亏得人家饴蜜斋大掌柜帮衬一把。可这儿是哪儿?京城!”   “京城不准猛兽入城?”   “普通人家肯定不成!回头要是谨元中了进士当了官,兴许成吧?”周家阿奶其实也不是很肯定,见周芸芸苦着脸望着小八它们,她只得安慰道,“放心吧,我叫大囡把胖喵俩口子送回杨树村了,正好叫她帮我捎带个口信,跟你二伯他们支会一声。”   周芸芸诧异的扭头:“支会一声?支会什么?”   “我要来京城呢!”周家阿奶理所当然的道,“来京城多好呢,能见到我的好乖乖,能用傻儿子的人赚傻儿子的钱,还能甩掉那一屋子糟心蠢货!!”   一屋子糟心蠢货……   得了,不用再解释也能猜到大房又搞事了。周芸芸真的想不明白,这世上咋会有那么能折腾,且甭管怎么折腾都永不会消停的人呢?总觉得这已经不是智商问题了。不过,这倒是同自己无关,真要说起来,她还是更同情二伯他们。   因着大房又搞事又作死了,所以阿奶一气之下带上三房千里迢迢赶赴京城。那么,请问远在乡下村里的二房又是招谁惹谁了?好端端的待在家里,结果冷不丁的被告知自己这一房被遗弃了?!   天可怜见的。   还真别说,这一回周芸芸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大房永远都在作死,二房却无辜受到牵连,至于三房,托阿奶手底下没人的福,加上阿爹和大金听话老实,倒是幸运的没被遗弃。   正思量着,又听周家阿奶连声道:“这不是正好胖喵媳妇儿要下崽子吗?好乖乖你放心吧,我都跟大囡说过了,反正她还要给丁家那小子守寡好几年,也没其他事儿做,就帮着照顾一下呗。我给了她一些银子,叫她也别待在城里了,索性一道儿回村子,在老周家地基旁边起个房子,先住着熬几年。等往后过了孝期,叫老二家的给她再说一门亲。”   “好乖乖你是不知道啊,咱们村子里没多少人死在洪灾了,可其他村子庄子都遭老大罪了。人呀,不是一家家的死,是一个村一个村的全没了。我来的那会儿还听你三奶奶家那二小子说,二牛那憨货保不准能当上里长呢。”   周芸芸听得一愣一愣的,总觉得自己不过比阿奶早走了月余,咋事儿一桩一桩的来呢?等等,张里长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没等周芸芸把心中的疑惑问出口,就听周家阿奶接着道:“死了好多好多的人,这不剩下的没多少吗?好像听着是说附近好些个村子都要合并,张里长还是里长,老二家的还心心念念要把三囡嫁给张里长家的二小子,这要是二牛那憨货当上了里长,两家倒是真的配了。正好三囡死蠢,挺配的。”   在脑海里绕了一圈,周芸芸最终还是把吐槽压了下去,横竖就算三囡在这儿,也没胆子跟阿奶叫嚣反抗,她何苦呢?只是,若是三囡真的嫁出去了,她这个当阿姐的,还得趁早帮着备一份添妆,好找机会托人带回去。   还有胖喵俩口子,先前是觉得一干宠物都没来京,也没啥好说的。不曾想,俩蠢鸟倒是来了,她的心肝胖喵哟……   正惆怅着,周家阿奶忽的起身走了几步,回头就端着一个巨大的细白瓷缸子走到了周芸芸跟前,一脸的得意洋洋:“好乖乖你看!阿奶我特地把鱼祖宗给你带来了!好乖乖你说过的,丹顶锦鲤是官运亨通,黄金锦鲤是家财万贯。我呀,给你带了两对丹顶锦鲤,那黄金的,我给老二家留了,自个儿也带了两对来!”   说着,就将缸子搁在了周芸芸跟前的圆桌上,周家阿奶还不忘连声叮嘱道:“你呀,就别惦记胖喵了,那些个糟心货就更不用你操心,随他们去作吧!你只管安心养胎,再把这鱼祖宗照顾好就成了!”   “记着,要好生照顾鱼祖宗!!”      ☆、第154章 鱼祖宗………… 周芸芸真的很想“哇”的一声哭出来,她容易吗? 出嫁之前,连着好几年都蹲在家里守着个破鱼缸子,见天的换水、喂鱼不说,天气太热了得拿东西帮着遮阳,天气太冷了还要将鱼祖宗送到自个儿屋里取暖。撇开这些事儿不说,单就是为了那些个鱼祖宗,她少出门了多少趟呢?也亏得她原本性子就喜静,换成个爱闹腾的,连着被关在家里头好几年,怕是早就待不住逃家了。 饶是如此,当初出嫁时,周芸芸还是格外的庆幸,庆幸自己终于不用再伺候鱼祖宗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周家阿奶愣是将一对鱼祖宗当成了嫁妆,一并陪嫁到了孟家。 往日不提也罢,关键是眼前这缸子鱼祖宗啊!!! “阿奶,其实这事儿吧……”锦鲤的传说素来就有,可周芸芸压根就不信这玩意儿,主要是没得这般伺候的,像她前世,哪个人不是临了摊上事儿了才去微博转发锦鲤的?谁会那么傻不愣登的连着几年就守着鱼祖宗,哪儿都不去的? “行了,我那头事儿还多着呢,回头等闲下来了再来瞧你。对了,好乖乖你可得记住,好生伺候鱼祖宗,没事儿都待旁边,兴许日子久了,又能想出啥发财的好主意了。我走了,乖啊!” 周芸芸:……………… 有道是,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老话果然是很有道理的。 一不小心就把自个儿给坑死了的周芸芸默默的瞅着跟前那一缸子鱼祖宗,愣是半晌都没能回过神来。 难道她这辈子就这样了?见天的跟鱼祖宗待一道儿? 等等! 她是不是傻啊?!不过是养锦鲤而已,只要记得按时喂食,鱼祖宗才不会要求她见天的守着。至于那位祖宗……都忙得连轴转了,哪里还顾得上她!! 想到这里,周芸芸瞬间松快了,又忆起周家阿奶送来的丹顶锦鲤是助官运的,想着要不要干脆把它们送到前院书房去?这书房她早先就亲自瞧过了,记得旁的都好,唯独就是缺少了那股子鲜活劲儿。 这也没法子,主要是这年头四季常青的植物很少不说,仅有的那些要贵得要命。周芸芸素日里是挺大手大脚的,可她自认为都是将钱财花费在有用的地方。这让她拿出几千两置办房产是没问题,可花上几百上千去寻摸一盆稀罕的假山盆栽?边儿去! 那就索性拿鱼祖宗凑数!! 有娘家那几年的经验在,周芸芸不是擅长养鱼,起码不会将鱼养死。转身去里屋旁的小书房里磨墨提笔记下备忘,回头配置好鱼食,搓成小球晾干备用,再托刘婶每日早晚各喂一次,隔两天换一次水就成。 多省事儿! 解决了心头大患的周芸芸,很快就有些困倦了。正好刘婶拿了酒楼送来的饭菜,她只匆匆吃了一小半,又在屋里略走动了半刻钟,就打着哈欠去里屋歇午觉了。这一觉睡得极沉,半点儿没有换房间换床的不适应。等周芸芸一觉醒来,窗外日头已偏西。 刘婶每隔两刻钟就来后宅瞧一瞧,周芸芸醒来后并不是立刻起身的,而是半靠在床榻上缓了缓神才慢吞吞的下床换鞋。正好,刘婶又过来瞧了,见她起身了,忙兑了温水取了帕子伺候她洗漱,顺便将前院的事儿一一告知。 得知众宾客都走了,却独独留下了柳家俩兄弟和唐书生,周芸芸半点儿都不意外。 其实,早在当初做规划时,周芸芸就考虑到了来客人的事儿。她娘家那头倒反而不用担心,毕竟周家阿奶若是打算长期留在京城,那势必会置办家业的,况且大房、二房,一个没能耐赴京,一个不愿意离家,来京城走亲戚的可能性太低太低了,倒是孟谨元那头,虽无亲眷却有的是同窗好友。 这里可是京城,不说旁的,三年一度的会试只会在京城举行。除非孟谨元高中后放了外任,那自然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但凡孟谨元留在京城里,恐怕每到科举年,就会有同窗好友来投奔。 因此,周芸芸打从一开始就在前院准备了不少房舍。 一进院子较狭小,没有正堂也没有厢房,只有一整排的倒座房。这除非是真正的高门大院,那倒座房就等于是下人房,普通的人家倒座房还是当作客房来用的,更别提孟家的室内装饰绝对一流。整排倒座房里,有五间客房,且靠西面还有一间独立的便所和净房供客人使用。 二进院子,也就是整个孟家的前头正院,那房舍就更不用说了。正堂三间,左右耳房各两间,还有东西厢房各两大间。这正堂和耳房自是用于素日里宴请宾客的,厢房却是另做他用。 东厢房便是书房,共有两道门,一道是面朝院子的,就是众人进出的那道,另一道做得比较隐蔽,不仔细看还真就容易忽略过去,却是通往便所和净房的。这样一来,甭管是寒风瑟瑟的冬日里,还有时常暴雨连天的夏日,想要去方便都可以直接从室内走,无须特地换衣裳鞋袜跑出来挨冻淋雨了。 西厢房变化不大,两间皆做了客房,却是贵宾级别的,里头的装饰绝对一流,且两间房的中间就有便所,以及一间不大不小的浴室。 没错,就是浴室。除了不能做到一根水管出热水和凉水外,旁的一应瞧着都跟周芸芸上辈子差不多,包括下水。简单的说,若是有客人需要洗澡,只要跟前头刘叔支会一声,叫他提前烧好热水,便可舒舒服服的躺在木质的大浴缸里泡个澡了。 绝对的五星级待遇。 “刘婶你去前头跟爷说一声,二进院子的西厢房就是作待客用的,让他领人去瞧瞧就是了。” 洗漱完毕后,周芸芸就打发了刘婶。其实到了如今,她还是有些不大适应身边随时有人伺候着。不过,刘婶的用处还是很大的,起码自打刘婶来了之后,家里的所有活计,譬如洒扫整理、洗衣做饭等等,全都是刘婶一手抓的,省了她不少心力。就周芸芸而言,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是没问题的,琐事儿却没法像以前那般周到了。 不止刘婶忙活,刘叔也没闲着,哪怕本朝对男女大防不像前朝那般严苛,可类似于去外头订席面、雇佣软轿马车之类的活儿,还是需要男人出面的。刘叔还不止做这些事儿,前头两进院子的洒扫整理都是他做的,包括烧水煮茶之类的事儿。 周芸芸心下默默的盘算着,照如今看来,人手是够用的,毕竟刘叔刘婶都是手脚勤快极为能耐的人,可以后呢?考虑到这个年代生活有太多的不便,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后,恐怕还得请人。旁的不说,光是每日里换洗尿布就是个大工程了。又想起前世流行的月嫂,周芸芸琢磨着要不提前先将人选寻摸好,省得回头忙起来又出了岔子。 正思忖着,忽的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八那熟悉又陌生的尖叫声:“谨元啊!我家谨元去京城了!去京城赶考当大官了!” 几乎与此同时,孟谨元掀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芸娘,小八也来了?那胖喵它们呢?” 周芸芸还没从小八的叫声中回过神来,抬眼就看到孟谨元一脸的淡然,登时不由的一囧:“夫君真是好定力,我方才都被小八吓了一跳。”顿了顿,又道,“我阿奶说,猛兽不能入京,再说胖喵媳妇儿怀着呢,怕是至少得好几年没法见面了。” 孟谨元当然是好定力,他连小柳子那作死鬼都不惧,能怕俩蠢鸟?事实上,他认为甭管回头参加会试时出了什么事儿,他都能心无旁骛的应考,谁叫他身边有一群人磨练他的心性呢? 当下,孟谨元便将柳家两兄弟和唐书生留下来的事儿简单的说了一遍,忆起前院那奇特的书房,他不由的奇道:“芸娘你是怎么想出那些点子来的?尤其刘叔同我说了便所和净房的事儿,对了,还有浴室。” 怎么想出来的?周芸芸表示,她就是照搬照抄的。 “就随便瞎糊弄呗,其实主要还是我阿奶能耐,居然真给办成了。对了谨元,他们仨留下来,可西厢房不是只有两间吗?” “那是他们的事儿,左右柳大哥会办妥的。”孟谨元随口道,“这不,我来时他们已经分配好了书桌位置,我坐在东面,唐兄坐我对面,柳大哥为北,最靠近便所的南面就留着柳兄了。” 最靠近便所的位置…… 孟谨元又解释道:“柳大哥说,柳兄这人跟便所有缘,便所比较旺他。” 话音刚落,还不等周芸芸说什么,小八就一个猛扎子撞进屋里,一开口就是连环重炮:“软货!!软蛋!!废物!!周三山你那两个蛋比汤圆还软!!!你还骗老娘说你是孟修竹!!!!就你这怂样,你还是孟修竹!!!周三山你个窝囊废死太监!!!!!!!!!!”      ☆、第155章 那一瞬间,周芸芸是完完全全懵的,怪只怪她先前只想到鱼祖宗是个大.麻烦,却将真正的麻烦小八抛到了脑后。 鱼祖宗也是冤,人家好端端的待在细白瓷鱼缸子里,从来都是不招惹是非连带一声不吭,偏周芸芸因着多年前在娘家的“磨难”视它们为甩不脱的包袱。这下遭报应了吧?小八蹦跶起来了。 “呃……”周芸芸觉得她有必要解释两句,譬如,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小八了,再譬如,这些话完全不是她主使的。 只是话还未出口,孟谨元便已一脸诧异的开口道:“听这话茬不像是大金教的……” 当然不是! 不过,得了这提醒周芸芸也醒悟过来了,小八聪明是聪明,可它到底也仅仅是一只八哥而已。八哥是出了名的爱学人说话,却绝对不可能凭空创造出话来。很显然,这话铁定是学别人的,再将小八方才那话在脑海里转了转,周芸芸误了:“三山子娶妻了?” 孟谨元比她更茫然,只道:“回头问问大金便是了。”又颇有些欲言又止的道,“先把小八看好点儿,别叫它到处乱飞。” 周芸芸知晓他的意思,无非就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前在县里时,周遭的邻里不说都相熟,起码都是相识的,且也都知晓小八的德行,再说小八也确实不去招惹旁人。可如今却不同了,他们家置办的房舍虽位置略有些偏僻,可宅邸好,附近住的也都是小富之家,不说旁的,成日里吵吵嚷嚷的就不大好,更别提小八素日里时常一开口就将人噎死。 当下,周芸芸便开口答应,心下也琢磨着是不是要寻个略大些的鸟笼来,好叫小八先在家里安生段时日。 不想,她才刚应下,小八就蹦跶的跳到了周芸芸的肩膀,一面拿小脑袋蹭着,一面格外不屑一顾的道:“外头那么冷,小八又不是三山子那蠢货,不傻不傻,不去外头,不去!!” 外头的小三山子也跟着蹦跶进来,正好听到小八这话,吭吭哧哧的学道:“三山子不傻不傻,不去不去。” “三山子傻!” “不傻不傻!” “傻!!” “不傻!!” …… 眼瞅着俩婆娘就在屋里闹腾开了,饶是心性坚定的孟谨元也有些受不住了。当下,他先在心里反省了自己,先前只道柳家俩兄弟和唐书生是来磨练他心性的,如今看来,哪怕再来十个小柳子,也抵不上小八和小三山子这对傻鸟!! “芸娘,我看我还是去前头招呼两位柳兄和唐兄好了。对了,你先瞧着,要是家里人手不够的话,改明儿我叫刘叔唤牙行的人来。”孟谨元先前真不觉得自家会摊上人手不够用的事情,毕竟家里既没有地,也不养牲口家禽的。可等搬进了新宅子后,冷不丁的就觉得家里太冷清了,叫个人也略有些费事儿。 这也难怪,前头两进院子就刘叔一个下人,后头则是刘婶。问题是,刘叔多半时候还得待在门房里,免得有人拜访时无人接待。间或还要守着茶水间,这吃食虽是刘婶准备的,可没得连一口热茶都要从后头特地端来。 至于刘婶,那也没闲着。因着周芸芸月份大了,就算她能顾好自己,可旁的琐碎活计却都要靠刘婶的。更别提如今家里又来了客人,单是多准备三人份的伙食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周芸芸原先就想着再雇佣个人,只是她先前打算的是等自己生产前后。不过,既然迟早都要再雇人,提前一些倒是也无妨。又思及京城这头不大流行雇佣短工,况且买人也有买人的好处,哪怕价格是贵了些,可一劳永逸不说,关键是主家手里捏着卖身契,下人哪敢不忠心? 想到这里,周芸芸便一口答应,不过她并不考虑直接寻上牙行,而是寻思着回头叫娘家人帮着寻摸一下。旁的不说,周家阿奶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毕竟这是要往家里招人,不找个靠谱的哪里能放心? 孟谨元压根就不在意这些细节问题,他只头疼的瞧了小八一眼,转身要往前头去。 “等等。”周芸芸冷不丁的想起了鱼祖宗,赶忙唤到孟谨元,“我瞧着书房那头旁的都还成,就仿佛缺了点儿生气。要不……” “芸娘,如今我那书房里有小柳兄在,保准不缺生气。”孟谨元唯恐周芸芸会把小八塞给他,赶紧拒绝,“我瞧着咱们这宅院有些太大了,如今又没胖喵俩口子在,万一有个宵小匪类,有小八在还是能吓唬住人的。” 哪怕是磨练心性,孟谨元也坚决拒绝跟小八共处一室。要知道,一个小八比十个小柳子都可怕! 周芸芸一头黑线的跟了上来,走到堂屋的圆桌前,指着摆在上头的细白瓷鱼缸道:“我不会叫小八去前院的,只是先前阿奶特地送来了两对丹顶锦鲤。锦鲤本就是吉兆,偏又是丹顶的,象征着官运亨通。不如就叫相公你带到前头书房里去?” 丹顶锦鲤的传说确是有的,不过凭良心说,孟谨元并不大相信。不过,他只用眼角瞄了一下跃跃欲试的小八,登时到了嘴边的话就打了个转儿:“成,我这就拿到前头书房里去。芸娘你记着要好生休息,要是小八太闹腾了,就索性把它俩关到第四进的后罩房里去。” 不等小八听了这话炸毛,孟谨元就已经捧着鱼缸子闪人了。养鱼并不麻烦,况且先前在县里时,孟谨元也没少帮着换水喂食。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养鱼能陶冶情操,养鸟只能气得上天!! 待孟谨元离开了,周芸芸慢吞吞的回了里屋。 里屋也有一个被炉,不过相较于前院书房,她这儿的被炉要显得更为精致小巧一些,若是紧挨着坐的话,勉强也是可以坐下四个人的,不过却是没法施展开手脚。要是两人面对面坐的话,倒是挺舒坦的。最关键的是,哪怕穿越了好几年,周芸芸还是无法习惯盘炕而坐,更别提她如今大腹便便的,压根就没法盘腿坐。 靠坐在被炉里,随手从旁边的小书架里摸了本游记。成亲至今,她已经“学”会了所有的常用字,当然这是对外的,事实上周芸芸表示,她只是学会了看繁体字,不过对于从右往左竖排字还是有些不大习惯。可比起女红绣活,那还是继续看她的游记好了。 然而,小八并不打算放过她。 俩傻鸟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争吵,这会儿正头挨着头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排排立在被炉上,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绿豆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周芸芸。 周芸芸表示压力好大。 “你俩这是干啥呢?”默默的将游记合拢,周芸芸瞥了小八一眼,脑海里不由的又浮现了方才小八那番惊人的话语,登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凭着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加上自己对周家大房的了解,以及周家阿奶忍不住撇下儿孙并以最快速度入京这事儿来看,三山子绝对是出大事了。 ——或者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想搞事却不小心搞死了自己。 然而周芸芸完全同情不起来,她只是在刘婶过来送茶点的时候,叫刘婶明个儿早上买菜时,去周家那头递个口信,最好是叫大金抽空过来一趟。 之所以不叫周家阿奶,是因为阿奶实在是太忙了。而相较于忙得脚不沾地的阿奶,大金就跟没事儿人似的,闲得都要长毛了。 当然,这只是表象。 等大金得到口信过来时,已经是两天后了。而在这两天里,后宅还算安稳,估计也是因为时间隔得太久了,小八除了偶尔蹦出一两句关于三山子又蠢又傻的话之外,旁的什么都没说。偏正好另外一只鸟叫小三山子,因着周芸芸没特地开口解释,弄得刘婶一直以为是两只鸟在拌嘴吵架。 这个误会在周芸芸看来还真挺美好的,反正她一点儿都不想解释。 相较于后宅的安稳,前院却是热闹得很。 柳家俩兄弟在孟家搬家的第二日大清早就过来了,不单俩人都来了,还顺便将自个儿所有家当一并搬了过来。这也是因为他俩的东西原本就少,除了两个略显沉重的大书奁外,旁的就只有俩包袱和被褥铺盖了。 唐书生则略晚一些过来,差不多是第二日傍晚时分。他除了家当之外,还带上了自己的小厮,顺便奉上了一百两银子作为房租和伙食费。 这厢孟谨元还不知晓该如何是好,柳家俩兄弟见状也奉上了两百两银子,皆是一副不收就立马绝交的态度。问题是…… 孟谨元:你们这是赖着不想走的节奏啊!!!!!!!!      ☆、第156章 柳家俩兄弟和唐书生算是正式在孟家落了脚,目测除非考完科举,不然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其实,以这年头的购买力来算,人均一百两银子的伙食和住宿费已经算是很高的。且不算素日里,就单说科举年好了,京城这头的客栈都会不同幅度的涨价,不过就算再怎么涨价,最顶尖的客栈天字号房也不过一两银子,人家还包一日三餐外加热水呢。要是花钱赁院子住,那价格更便宜,像孟家先前临时租赁的小院,每个月也才十两银子,若是长期租赁还能更便宜。 当然,这已经算是奢侈的了,若是寻常三五口人的老百姓家里,只怕一年下来吃喝用度也就那么十几二十两银子。像一些家中比较窘迫的书生,多半都是跟同窗几人合着去赁个偏僻便宜的院落,自个儿做些吃喝,花费的钱财并不多。 事实上,对于书生而言,最大花费在于文房四宝和各类典籍,尤其是一些有着名家备注的书籍,均要价不菲,便是如此还总是供不应求。 而这一点,在孟家却是不成问题的。 之前周芸芸也想过书籍的问题,毕竟她也是经历过中考高考的人,知晓这类备考书籍不说越多越好,可总不能完全没有吧?考虑到县城那头带出来的书籍孟谨元全都已经倒背如流了,加上如今他们人在京城,自然应该多多入手一些上好的书籍。 这些,当然早在修缮房舍之时,就由周芸芸委托给了周家阿奶,而周家阿奶则转个身儿就从善如流的交给了祁家大少爷。 到底是京城本地人,虽说祁家子孙从不参与科举,可门路却仍是不少。这不,就有了那一书房叫人艳羡不已的书籍,别说柳家俩兄弟和唐书生了,就连孟谨元都没忍住诱惑。 正好,如今又有了伴儿,他们四人索性就长驻书房了,除了入夜后自各回房外,基本上连房门都不出。所幸书房连通着便所,一日三餐又有刘婶按时送来,就连茶水点心也有唐书生带来的那个小厮送达,这日子过得哟,别提有多舒心了。 旁人且不论,反正周大金挺嫉妒的。 要知道,见天连轴转的人压根就不止周家阿奶,事实上在周芸芸眼里瞅着很闲的大金,比周家阿奶忙多了,谁叫他好使唤呢?关键还不要钱,阿奶能不往死里用他?且自打那日孟家乔迁后,连祁家大少爷都盯上了他,唬得他绞尽脑汁的避开这俩人,不然老觉得下一刻不是被阿奶给折腾死,就是被祁家大少爷连皮带骨的给吃了。 幸好,他阿姐还惦记着他。 这份庆幸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在看到自家姐夫和三个同窗的美好生活后,大金就有些不乐意了,回头被刘婶领着去了后宅,见到了他阿姐后,他更委屈了。 能不委屈吗?要说孟谨元他们日子虽舒坦,可好歹还是要用功苦读的,大金自个儿也念过书做过学问,知晓这事儿虽不耗体力却费脑子。可他阿姐呢? 周芸芸原就是会享受的人,先前那是环境所限,实在是折腾不起,可饶是如此,在娘家的那几年她不也没少为自个儿寻乐子吗?如今,日子越来越好了,她更是按着自个儿的心意置办了宅子,且皆按喜好修缮,加上她还怀着身子,可不就是怎么舒坦怎么来。 大金看到周芸芸时,她正靠坐在被炉里,跟前摆着一桌子的糕点果子,并一壶泛着热气的蜜茶。 “阿姐……”大金幽幽的开口。 “大金来,常常我新做的蜜饯,你姐夫他没口福,对那些糕点倒是挺欢喜的,可他一点儿也不爱吃蜜饯,真不知晓这是为啥。”周芸芸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抬手招呼大金过来,先是柔声关怀了大金一番,而后更是摆出了一副打算长聊的架势来。 可惜,大金没感动太久,小八就来搞破坏了。 托小八的福,周芸芸倒是从一堆的蜜饯果子里想起了要问的事儿,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是毫不犹豫的先将小八轰走。捣乱是一回事儿,关键八哥这玩意儿,太喜欢学人说话了,长久没听到倒能忘了,回头要是再听到类似的话,见天的嚷嚷着“软蛋、软货”咋咋的,周芸芸觉得她肯定要疯。 大金也是这么想的,他一点儿也不想看到那俩傻鸟,只怕那俩说腻了三山子,回头就扯上他了,那他多冤啊? 至于酷爱作死的大房…… “阿姐,这回的事儿我倒觉得不能全赖在三山哥头上。是,他是有错,不该在人家认错人的时候,连一句话都不说。就算一时懵了,好歹也要反抗一下,对吧?谁会傻不愣登的就任由旁人榜下捉婿?出事的时候,我都不知晓该同情哪一边!!” 榜下捉婿…… 周芸芸呆住了,所谓的榜下捉婿她还真就听说过。不过,正常情况下应该是在殿试结束金榜公布后,有权有势的人家直接在金榜之下将高中的进士捉回家中,逼迫其跟自家姑娘成亲。当然,一应准备都是齐全的,三媒六聘皆有,只不过尽数由女方准备而已,甚至很多人家都不问对方有无娶妻,径自捉回家中拜堂成亲。 待一夜之后,生米煮成熟饭,这事儿自然就妥当了。 初听这事儿之时,周芸芸完全不敢置信,她压根就没有想到古人竟然开放至斯。在详细询问过孟谨元后,她才明白所谓的榜下“捉”婿其实多半都是你情我愿的。 有背景有靠山的人就算中了进士,也极少会独自一人前往金榜看名次,多半都是由管家代劳,或是带上几个下人一并前来。这种人,那些榜下捉婿的不会下手,他们只会挑外地来的寒门子弟。 至于对方成亲与否,更是毫不重要,要知道这年头去回官衙门写婚书的人少之又少,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在家里摆几桌酒席就算成亲的。况且,此时交通不便,两地安家之事更是频有发生。 追根究底,多半被捉的人都是沉默不作抵抗,也就是乐见其成的。 问题是…… “这跟三山子有啥关系?他连秀才……不对,他连童生都不是啊!” 榜下捉婿捉的是进士,再不济也该是个举人,毕竟举人若是不想再继续科举,仍可以想法子谋个出路。像县丞之类的,□□品的缺还是比较容易谋到的。可谁会眼瞎到去捉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蠢货呢? 电光火石之间,周芸芸想起了小八先前那句“你还骗老娘说你是孟修竹!!!”。懂了,彻底懂了。 一瞬间,周芸芸跟大金的想法完全一样,她也不知晓更应该同情哪边才好。说人家榜下捉婿极品吧?这年头都如此,况且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死命抗敌之下,对方多半还是会松手的,毕竟那是结亲而不是结仇。既然你都默认了…… “对方认错了人,三山子还默认?”周芸芸很是有些不忍直视。 大金猛点头:“他哪里是默认,是他先傻兮兮的站在榜前,盯着姐夫的名字一个劲儿的瞎念叨,说什么‘中了中了,居然中了解元’……你说正常人能不误会吗?再说那会儿,姐夫不是压根就没去看榜吗?大家都在等解元出现,偏他是那个反应,回头就被人捉了去,连着两天都没见着人影儿。” 在大金的解释下,周芸芸才明白那会儿县城里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 那会儿,孟家刚得了喜讯,虽说孟谨元考中解元是完全出乎意料的事儿,可因着他原就极有把握中举,家里一应事宜都是准备妥当的。加上周芸芸临时诊出有了身孕,等于整个孟家连带周家都忙活开了。 谁忒么还会去在意已经分出去单过的周家大房?! 等孟家归整好一切,在周家阿奶的安排下,捎带上柳家俩兄弟一并跟随饴蜜斋的车队出发时,大房那头才闹腾开了。 三山子失踪了两日,这原本也不算啥,毕竟他的年岁也不算很小了,县城治安又素来不错,哪怕偶有小偷小摸,大案子却是从未有过的。周家大伯是个心大的主儿,压根就不管这些事儿,直到大伯娘彻底绷不住哭闹着要去寻两个大儿子一并去找三山子时,周家大伯才重视起来。 孟家离开县城的当天晚间,三山子被他新过门的媳妇儿并老丈人一家子拎着耳朵提溜到了周家。 “他就是个软蛋!软货!废物!老娘撸了半天他也没硬起来!扶着往里捅都捅不进去!老娘都拿筷子绑上了,他还硬不起来!!废物!死太监!还骗我说是孟修竹!!!!!!!!” “别以为这事儿就能了了!你去打听打听,我刘家不是好惹的!我刘春华一辈子都叫他给毁了,你说,你说这事儿咋了?!” “你老周家不给个说法,这事儿绝对没完!!!”      ☆、第157章 时间回到几个月前。 那时正逢金秋时节,乡试放榜当日,已经为闺女的终身大事烦恼了好几年的刘家上下,正巧听闻旁人说起今个儿是放榜日,刘家其他人倒还没想到那茬上头,倒是刘老爷冷不丁的就想起了榜下捉婿的传闻。 榜下捉婿是风俗,不过那多半都是流行在京城或者其他一些郡城、府城的,像他们这种小县城可以说起码这几十年间是闻所未闻的。 这也是没法子,小小的一个县城,统共又有几个秀才公?考上秀才尚且要祖宗积德,这要是能考上举人,岂不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就算县衙门依着规矩每到放榜日都会同府城一样,在门口竖起皇榜,可本地人中举的可能性却是低到不可思议。 都没人中榜,谈何榜下捉婿? 也是事有凑巧,这刘老爷刚听路人提了一句,脑海里才过了那么一下,就有高喊着今年有三位秀才公中举了,且其中一位居然还是堂堂解元。 咯噔一下,刘老爷再也忍不住了,当下便疾步回到家中,召集了家里所有的下人,连同隔房亲眷一道儿杀去了县衙门皇榜之下。 兴许是因为消息已经传开了,今年在皇榜前围观的老百姓较之往年要多了好几倍,其中更有不少书生打扮的人眼巴巴的凑在前头看,却最终皆垂头丧气的离开了,更有那些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忍不住蹲在角落里捂脸痛哭。 县里出了三位举人老爷又如何?除非这等好事降临到自个儿头上,要不然心里的憋屈、不甘只会更甚。 刘老爷领着家人下人匆匆而来,看也不看那些个落魄学子,只径直挤到了皇榜前头去瞧那位祖坟冒青烟的解元。 解元名唤孟修竹。 暗暗将名字牢记在心中,刘老爷还有些不大安心,其实他也不是那等子贪得无厌的人,若不是自家情况略有些特殊,家财不少却子嗣稀薄,年过五旬膝下却仅有一女,偏他那闺女相貌不出众,性子却独特得很,连着几年都不曾择到满意的亲事,眼瞅着闺女花期将过…… 这不是被逼上梁山了吗?! 思来想去,刘老爷觉得不能将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只急急的询问附近的人,县城里另两位举人老爷姓啥名啥。 难得有这么一桩稀罕的事儿,前来围观的本就是爱凑热闹的人,自有人早早的打听到了详情,这会儿听刘老爷问起来,也没想到旁的事儿,只乐颠颠的帮着答疑解惑。 “一个叫柳崇言,一个叫柳崇泰,就是那个耕读柳家的人!听说还是兄弟呢,就是不知道是亲兄弟还是堂兄弟。” 得了自个儿想要的回答,刘老爷一面拱手道了谢,一面心下却极为不是滋味。想他辛苦劳碌几十年,家业倒是攒下了不少,却膝下空虚,好不容易求来的独生闺女还是那么个操蛋性子。在看看人家,有儿子不说,儿子还那么有出息,两家姓氏听着还挺相近的,真的是同人不同命啊!! 刘老爷忍不住摇头叹息着,倒是一时没察觉到这会儿正好有两个长衫书生打扮的人结伴来到皇榜前,跟他只距离不到五步之遥。 柳家俩兄弟压根就不知晓自个儿已经成为旁人嘴里的谈资,只一个劲儿的瞪圆了眼睛往榜单上瞅着,尤其是小柳,看那架势真的是恨不得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也亏得这会儿他哥本身也有些心神不宁的,倒是没出言教训他。 看榜单的时候就已经可以看出兄弟二人的差距了,旁的不说,人家大柳是从上往下依次看的,小柳却是直接从倒数第一往上看。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俩人皆如愿的寻到了自己的名字,小柳尤是快速。 “哥!!” 小柳还没来得及跟他哥分享这个喜讯,冷不丁的就天降傻鸟了。 因着素日里没少往孟家跑,小柳倒是认得这傻鸟,因此他仅仅是被噎了一下。可怜的是差人,被猛的惊了一下不说,斜眼望过去,就见那傻鸟保持这样一个极为美妙的姿势,仰着脖子瞅着他。 虽说素日里也没少被老百姓们这么瞅着,可被一只傻不愣登的胖鸟瞅着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他能怎样?他也很绝望啊!! 绝望归绝望,榜单还是要唱的。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时间差不多了,差人便依次往下唱榜。让他庆幸的是,尽管之后又来了一只看起来更傻的鸟,可好歹人家没搞乱呢,想瞅就瞅着呗! 结果,等榜单唱完了,傻鸟发话了。 “我们谨元几名啊?” 那一瞬间,差人是崩溃的,略缓了缓神,他只道:“没有没有,没考上!” 傻鸟直接就疯了,炸毛一般的一飞冲天,且还没忘记扯着它那破锣嗓子嗷嗷的重复着差人的话,唬得原本要叫住他的小柳愣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等俩只傻鸟都飞得无影无踪了,柳家两兄弟才对视一眼,暗叫不妙,也顾不得庆祝了,只忙急急的挤出人群,匆忙往孟家报讯去了。 刘老爷:…………人呢?人呢?!人呢?!! 方才旁人都只顾着侧耳倾听差人念榜单时,唯独只有刘老爷一人四下张望着想要从人群中寻到他心目中的举人老爷。不求一定是解元公,随便哪个柳家少爷也是可以的,这耕读柳家在本县还是很出名的,虽说真要论起来,家产绝不如刘家,可刘老爷他不嫌弃啊!! 真的,他一点儿也不嫌弃,只要愿意娶他的闺女,哪怕一文钱的聘礼都没有,他都不在乎!!!!!!!!! 所以,人呢? 直到柳家两兄弟都走得无影无踪了,刘老爷还待在原地左顾右盼着,期待着本县三位举人老爷中的任何一人出现在他跟前。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刘老爷忽的精神一震,目光直勾勾的瞄准了一个青衫少年郎。 先前还未唱榜之时,刘老爷已经留心过周围人的闲聊了,据说今年那三位举人老爷年岁都不大,其中又以解元公年岁最轻,似是尚不及弱冠之龄,又听闻此人身量修长模样姣好,是一位翩翩少年郎…… 刘老爷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人群之外的少年郎,年约十六七,体貌虽不至于极为出众,可因着皮肤白皙五官秀气,且通体一副读书人的儒雅气质,此人莫不就是传闻中的解元孟修竹?! 当下,刘老爷快步走到那少年郎跟前,尚不曾开口询问,就听到那少年郎用极低极低的声音不敢置信的喃喃低语着。 “居然是头名……头名……天,居然是头名……怎么会呢?天,天!” “敢问这位可是孟修竹?”刘老爷心下大喜,却还不至于被喜悦冲昏了脑子,当即便拱手格外有礼的问道。 少年郎——周三山整个脑子都是一片空白,他素来都知晓孟谨元极为学问,可他认为自己也并不比孟谨元,尤其论起用功程度,他更是自诩比孟谨元更强。偏生,老天爷误他,竟叫他错过了童生试。 不对,真要说起来也不是老天爷误了他,而是孟谨元!! 他那位好先生,明知晓周家这边祖祖辈辈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庄稼把式,对于科举的情况完全一无所知,身为先生竟然完全不提一句童生试的事情。这要是当初孟谨元哪怕提了那么一句,他也可以赶上童生试,毕竟跟三年一次的乡试、会试不同,童生试是每年都有的。 都是孟谨元误了他,误了他!!! 自打知晓自个儿今年无法参加乡试之后,周三山就陷入了人生低谷,也不愿意再用功苦读了,只整日里窝在家里,哪里也不去,一副灵魂出窍的死样。他爹倒是不怎么在乎,事实上周大牛如今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家媳妇儿和小儿子能安生一些,旁的什么都不求了。 这不,小儿子很是安生,倒是婆娘又惹事了。 也不算是惹事吧,顶多就是要拿钱置办两身衣裳。他们离开村子时,还是初夏时节,如今却已是八月里了,虽说天气还不曾冷,可眼瞅着再过两月就要入冬了,的确应该置办两身衣裳了。周大牛被婆娘缠得没法子,便给了些银钱,打发她去扯布做衣裳。 结果,这不就坏事儿了? 周三山一身的青布长衫,完完全全就是学子打扮,加上他这些年来都不曾下地干活,养得那叫一个细皮嫩肉的…… 悲剧就是这么发生的。 刘老爷连着询问了好几声,都不曾得到对方的回答,心下略有些不满。不过,他很快就想到这年头的寒门学子都是寒窗苦读十几载,一朝中举之后,难免会有些心神恍惚。这不正好便宜了他? “你是孟修竹对吧?你是解元公对吧?” “解元公……对!我是解元公,我才是解元公!!!”      ☆、第158章 刘老爷高兴啊! 他先前都没敢抱太大希望,只想着来皇榜之下碰碰运气,哪里会料到真的就堵到人了呢?不单有现成的举人老爷送上门来,竟然还是他们县里从未有过的解元,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儿啊!!! 一激动,刘老爷就索性半请半拽的把周三山带走了,他生怕这里还有想法跟他类似的人在。这解元就此一个,另外两个举人老爷一来不知晓会不会亲自来看,二来再怎么没文化他也知晓解元比普通的举人高贵太多了。 还有便是…… “敢问您可成亲了?”在离开了人群之后,刘老爷迫不及待的追问道。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心满意足的刘老爷直接将周三山带回了自家,且在半路上就使唤下人去操办一应成亲事宜。这事儿赶早不赶晚,得先生米煮成熟饭,事儿妥当了再说!!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虽说这年头操办个亲事格外费事儿,可刘家有钱,也舍得在这事儿上头花钱,又不计较男方的聘礼,加上今个儿是放榜日,这放榜也是有讲究的,都不用看黄历就知晓今个儿绝对是个好日子。 ——就算不是也无妨,他们刘家祖坟上冒青烟才逮着这么个乘龙快婿,不紧着些把事儿给办了,能安心?! 就这样,周三山被拽到了刘家。瞅着眼前对自己笑得一脸灿烂的刘老爷,再看看这气派的宅院、来往的下人、精致的茶点……反正,他就是懵的。 彼时,刘家小姐也得了信儿,在母亲的陪伴下走到前头细瞧。 平心而论,周三山长得真心不算差,当然跟俊美是搭不上边的,不过瞧着倒是比寻常老百姓更多了一种儒雅的气质,加上五官不错,皮肤白皙,最最重要的当然是他头上那个“解元公”的称号了。 最后一点足以弥补任何缺陷。 “春花哟,为了你的亲事,爹娘这些年来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偏也不好委屈了你。幸好老天爷开眼,叫你爹碰上了解元公。娘瞧着这个挺不赖的,顶多就是瘦了点儿,回头仔细养养就好了。再有,听说解元公家里没什么钱财,可咱们家有钱呢,不怕,委屈不了你!” “娘是想着,回头多给你陪些嫁妆,横竖爹娘就你这么个心头肉,怎么着也不能便宜了族人。春花,你想想看……” 还想啥啊?成!! 刘家小姐原就不是个矫情的人,哪怕周三山的外表跟她理想中的相差太远,可也不是完全不能忍。成了,就他了!! 一句话下去,刘家彻底的忙碌开了。也是刘老爷了解自个儿的闺女,早早的就打发人下去准备了,等听得了准信儿,这边已经准备得八.九不离十了。 早间放榜,大半个白日做准备,到了晚间,周三山就当上了新郎官。 讲道理,虽然最初是懵的,可后来却是默认了。成亲没啥不好的,尤其如今他阿爹也不支持他继续念书,他阿娘倒是心疼他,可那又有什么用?家里仅有的钱财都捏在他阿爹手里,偏生读书极耗钱财,原先他是想着等考上了秀才后,自然能得到家里的资助。如今看来,就算一切顺利,那也得等到一年后了。 那倒是不如成亲算了,横竖刘家看起来也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 ——这是在进洞房前。 待周三山半犹豫半情愿的拜完堂后,就被人簇拥着进入了洞房。从这一刻开始到之后的每一天,于他而言都是无法醒转的噩梦。 新娘子太丑了!!!!!!!!!!!!!! 在红盖头掀起的那一刻,周三山直接崩溃了,扭头就要往外跑,可惜他读书多年,早已变得五体不勤。刘家这边见状,唯恐事情有变,直接将步骤省略。 什么结发,什么交杯酒,什么…… 统统取消后,直接进入最后一步。 将五花大绑的周三山丢在喜床上,除了新娘子外的所有人都纷纷鱼贯而出,很快房里就只剩下了新婚夫妻二人。 刘家小姐是个彪悍的,三下五除二的扒了自己,就去扒周三山。因着对方被捆绑得略有些结实,她索性拿了把小剪子,干脆利索的将周三山身上的衣裳剪了个干干净净。当然,她也没忘记保证绳子的完整性。 在这过程中,周三山一直都是处于混沌的状态。等他回过神来之后,身上除了绳子外,已经啥都不剩了,而眼前却有个择人而噬的母老虎。 “我不成亲了!我不!救命啊!!!!!!!!!” 丑并不可怕,刘家小姐之所以嫁不出去,原因有很多。而丑,绝不是位于第一的理由。 可怜的周三山先前只看到刘家的富贵,却完全没有思考这里头是否有内情。事实上,若是换作是县城本地人,一准知晓刘家那些是是非非。 诚然,刘家很有钱,当然不可能跟祁家这种老牌商人世家相比,可起码在这小小的县城里头排得上号。可刘家很奇葩,倒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死抠,而是那种不想占别人便宜也不愿意叫别人占便宜的人家。 旁的商人讲究一个和气生财,讲究交友遍天下。可他们家倒是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自家的亲眷族人外,愣是没有一个客人登门拜访,同时他们也绝不同外人来往。就这般,还能攒下万贯家产,只能说是走了狗屎运。 甭管怎么说,刘家有钱是事实,只要他们愿意给闺女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哪怕单看在钱的份上,也有不少人愿意接手。丑不丑的也没啥,要知道,只有娶妻的这位才会看重相貌,而操持亲事的长辈,譬如周家阿奶这种人,她才不管你长得好不好看。 女的,身子骨康健,能生养,手脚勤快,家世清白,成了! 这些个优点,刘家小姐全占了。不单如此,她还有一手极佳的算账本事,那是连经年老帐房都自叹不如的。 问题是,她那操蛋的性子。 在强行把自个儿和周三山都给扒了个精光后,刘家小姐愕然发现她男人那个地方是软的。两个时辰前才被她娘告知洞房花烛夜重点的她,瞪着那地方沉默了足足半刻钟,旋即一拍巴掌,直接上手硬塞。 ……还是塞不进去。 这下可咋办啊? 刘家小姐急得一脑门子都是汗,火气上来了,直接挥拳给了三山子好几下,捶得三山子直接将“救命”的话给咽了回去,涕泪横流的哭喊着叫姑奶奶。 可这会儿别说叫姑奶奶了,你就是叫祖宗也没用呢!虽说榜下捉婿多半都是双方自愿的,可那是在榜下!这会儿,拜完了堂,连洞房都进去了,你才说后悔…… 晚了!!!!!! 百般折腾都没个结果,刘家小姐也是真的不知晓该怎么办才好了,她又不能真把相公给打死,再说了,没用就没用吧,好歹人家也是解元公,回头寻个大夫好好给看看,兴许还是能救回来的。当然最重要的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甭管是哪一边都骑虎难下了。 电光火石之间,刘家小姐猛的想起个好法子,跳下床榻直接冲向饭桌。 饭桌上是几样好菜并好酒,虽说跳了步骤,可没得将东西撤下的道理,刘家小姐拿了筷子就回到床幔里,比了比长短,吧唧一声就把手里的筷子给掰断了。随后,她又扯了一小段幔子,三下五除二就给绑上了。 绑上了…… 周家大房那头,随着三山子的失踪,周家大伯娘简直就要上天。连着找了两天一夜,终于在第二日傍晚时分,等到了她的心头肉。 刘家纠结了几十号人杀气腾腾的冲进了周家。 “阿娘救我啊!!” 不过才分开了两天时间,周家大伯娘简直不敢认跟前的人就是她抱有极大期望的宝贝儿子。怎么说呢?就好像被蹂.躏过一样,整个人从头到尾给人感觉都不一样了,没了往日的温雅,余下的只有惊惧、恐慌和绝望。 周家大伯娘眼泪都要掉下来,忙不迭的询问出了什么事儿。 没等三山子开口,刘家先开始打砸了。 一面打砸一面高声叫骂,只一会儿外头就聚集了不少凑热闹的街坊邻里,偏这会儿周家大伯出门去了,家里头除了光会哭着叫救命的周三山外,就只剩下周家大伯娘了。也是到了这会儿,她才真切的后悔起当初咋就分家了呢?要是不分家,起码打架也有人帮衬一把。 来得及多想,刘家那头已经将事情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 本就没啥好解释的,榜下捉婿在他们这个县城是少见,可搁在府城那就不叫个事儿。每三年一次的科举,每次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甚至还有原本就已经娶妻的,隐瞒有发妻的事实,跟富家小姐成亲的。不管怎么说,刘家那头自认没有错! 顶多,错就错在没核实情况就猴急的将人拖回了家。      ☆、第159章 这还真不能怪人家,谁会没事找事冒充堂堂解元公呢?要知道,就算是秀才那也是在官衙门里有备案的,虽不属于官吏范畴,可一旦有人胆敢冒充,完全可以押送受刑。 就单这一点而言,周三山还是挺敢的。 ……就是没敢太久。 在那个不敢回首的洞房花烛夜里,周三山可是遭大罪了。他婆娘是新手,下手忒没分寸了点儿,偏他本人被五花大绑着,半点儿都动弹不了。等他婆娘累趴下倒头就睡后,也没个人给他来松绑。 捆绑一夜的结果就是,手脚麻痹,外加那玩意儿直接玩废了。 等次日天明后,他再也顾不得旁的,直高声喊着自己不是孟修竹,并道出了真名实姓。 一开始,刘家还不相信,毕竟这种事情也太天方夜谭了,可周三山说得言之凿凿,刘老爷也开始慌了,忙叫人去外头仔细打听清楚了。这一打听就是大半日,然后就坏事了。 刘家人能直接疯了,本以为是撞了大运,结果却是摊上了一个死蠢的废物渣子!! “软蛋!软货!废物!死太监!还骗我说是孟修竹!他也配!!!不给个说法回头我就去告官,非要叫县太爷砍了他的头不可!!他毁了我刘春花一辈子!!这事儿没完!!!!!!!!!” …… …… 晴天霹雳啊!! 听着刘家的高声叫骂,周家大伯娘一开始是满脸的不敢置信,待回过神来之时,第一件事就是跟刘春花对喷。 “你居然敢废了我儿子!!我儿子可是要考状元的人,你赔得起吗?!” “他本来就是个废物,老娘撸了半天他也没硬起来!废物渣子!!!” 两人都不是好惹的,对喷的结果就是让围观的老百姓看了一场年度大戏。可不是吗?这俩人就跟比赛谁的嗓门大似的,嚷嚷起来怕是两三条街外都能听到她俩的声音。刘家的人还帮着讲述前因后果,乐得看热闹的人连声叫好。 周三山:………………完了。 大房赁的房舍离孟家、周家还是有段距离的,要是搁在素日里,外头有这般热闹的事儿,保不准就传到耳中了。可谁叫这档口周芸芸有了身孕,加上他们还要尽快赶往京城。 只这么着,等周芸芸一行人都离开县城了,周家那头还是没得到消息,只依稀仿佛知晓隔了两三条街的地方出了什么事儿,却完全没往自家方向想,直到大房绷不住来求援。 当时,周家阿奶就呵呵了。 摊上这种儿孙,也是上辈子做了孽!! 周家阿奶还能怎么办?她倒是想立马撂摊子不干,问题是这会儿事情已经闹大了,老周家又不可能完全搬离县城,且万一再闹腾开来,传到杨树村那只是个时间问题。 不得已,周家阿奶只能亲自上阵摆平难题。 撇开是非对错不论,单就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两家已然是两败俱伤了,区别在于,是打算彻底撕破脸,还是拿一床被子将事儿掩了去。自然,周家阿奶倾向于第二种。 连着摆事实讲道理,又逼着周家大伯拿出了分家之后的一千两银子当陪嫁,周家阿奶成功的把她亲孙子嫁出去了。 没错,就是嫁出去。 他刘家不是独一个闺女吗?正好,老周家缺啥都不缺儿子、孙子,不算二房三房,单就是大房好了,也是儿孙满堂,不差周三山这么个傻缺东西。再说,俩人都已经成亲了,还闹腾啥啊,凑合着过日子呗! 最终,刘家捏着鼻子认了。却不是因为那一笔嫁妆,而是终于知道原来堂堂解元公就是那蠢货的妹夫,哪怕是堂妹夫好了,那也是亲眷。有道是,民不与官斗,举人老爷其实已经是官了,只要他愿意,谋个县丞的缺还是没问题的。况且,就算要告周三山冒充解元公,那也得要孟谨元配合啊! 生米已然煮成熟饭,再三权衡利弊之后,刘家怂了。 两家终于达成了一致,不过彼时却已是一个月以后了。周家阿奶烦死了三天两头闹腾的大房,尤其在两家和解后,周家大伯娘还是可劲儿的上蹿下跳,非要跟刘家人拼个你死我活。 周家阿奶:……爱谁谁,老娘不伺候了!!! 打发人给杨树村带了个口信,周家阿奶以最快的速度打包走人。她没忘了带上三房,甚至连俩傻鸟和鱼祖宗都捎上了,独独“忘了”支会大房那头。直到她离开几日后,得了信儿的周家二伯顶着一脑门子的黑线匆匆入城,这才叫大房一家子知晓了这事儿。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事实就是大房二房都被绝情的抛弃了。 京城孟家。 周芸芸从最早的边嗑瓜子边听大金说单口相声,到后来完全听得呆住了,等全场结束后,整个人就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的状态。 大金:…………好像一不小心说得太多了。 “咳咳,那个啥,我也知道三山哥这事儿做得不怎么地道,可我还是挺同情他的。”大金强行解释道。 最初闹腾的那一场大金是没亲眼瞧见,可这并不妨碍他打听细节。再说了,之后周家大伯绷不住来找阿奶求救时,大金却是看了全场。身为男人,就算他如今还是一个少年郎,可对于未来的妻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幻想的。可以说,刘家那闺女算是彻彻底底的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怎么说呢?刘家那闺女底子还是不错的,可因为子嗣单薄,一不小心宠过了头,没养好不说,还养得太大了,偏生三山子身形消瘦,两人站一起那叫一个触目惊心。 不过,相较于刘家小姐那操.蛋性子,她外貌上的槽点其实也没那么叫人难以忍受。 最关键的是,能养出这么个闺女来,刘家老俩口能有好?! 刘老爷就不说了,在得知周三山并非解元公孟修竹后,他只恨不得把三山子拆骨扒皮了。刘夫人更能耐,别看她是女流之辈,人家可是巾帼不让须眉,眼看周家大伯娘和自个儿闺女掐了起来,她大步流星杀上前去,一巴掌就糊在了周家大伯娘脸上,只这么一下就把人彻底打趴在了地上。 目睹此情此景的三山子:……………… 有道是,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前半句没中,后半句倒是成了。只是他以为能坑到一个媳妇儿,却万万没有料到最后竟坑了自己。如今这种情况,休妻已然不现实,要是本身立得起来也就罢了,偏就他那怂样儿,怕只怕后半辈子都要被老丈人一家人拿捏住了。 甚至都不用他老丈人出马,他婆娘就可以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怪谁呢? …… 没两日,周家阿奶抽空来孟家瞧她的好乖乖,祖孙俩边吃喝边闲聊,说着说着就提到了县城那一茬。 周家阿奶格外的愤怒。 “那蠢货!那蠢货!!” “好乖乖你是不知道,刘家那闺女长得可好了,打眼一看就是个能生养有福气的,我看她就像我年轻时候一个样儿!独独就是眼神不咋滴,你说捉谁不好,捉三山子干啥?随便去街上拣个都比那废物东西来得强,她咋就那么没眼力劲儿呢?” 像、像阿奶年轻时候?! 冷不丁的,周芸芸脑海里就浮现了二河媳妇儿葛氏的身影。心道,莫非这俩是一挂的?那就难怪阿奶会欢喜了。 然而,她还是太天真了。 论长相,葛氏和刘氏兴许还有几分相似,至少都是体格强健的。可论性子,人家葛氏是个实打实的老实人,干活麻利手脚勤快,独独不善口舌之争,绝对是十里八乡难得一见的厚道人。至于刘氏,那可是长相、性子无一不像周家阿奶,比亲闺女、亲孙女像多了!! ——周家阿奶:三山子你个蠢货、废物!! ——刘氏:周三山,我刘春花今个儿就跟你拼了!! 被自己脑补出来的情形唬了一大跳,周芸芸只拍着胸口暗自庆幸老周家早已分家,再说两地相距甚远,最起码短时间内俩人是挨不到一块儿的。这要是搁在老周家尚未分家之时,那三山子下半辈子的生活估计就跟人间炼狱也没什么区别了。 正庆幸着,却听周家阿奶狠狠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好乖乖你说说看,这么好一闺女,怎么就叫三山子那废物糟蹋了呢?” “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白瞎了!!” “早知道、早知道说给大金多好啊!大金蠢是蠢了点儿,比三山子那废物可好多了!!!” 周芸芸:……………………真·亲阿奶。      ☆、第160章 幸亏大金啥都不知道! 幸亏刘春花她瞎了眼!! 幸亏这事儿最终没成!!! 周芸芸都不敢想象要是自家亲弟弟真的娶了一个跟阿奶年轻时候一模一样的媳妇儿……别说真的娶了,就算只单单知道周家阿奶有这种可怕的想法,估计他就再也不能好了。 这厢,周芸芸还在暗自庆幸着,那厢,周家阿奶终于吐槽够了,说起了买卖上的事儿。 其实真要论起来,对于生意场上的事情周芸芸并不精通,更直白一点的说,她是完全不懂。无论是最早提议娘家人卖糕点糖果,还是后来的麻辣烫,她都是因着上辈子看人家做这些很赚钱,才有此想法。你要是让她说出个一二三四五来,她就只能抓瞎了。 基于这般缘由,周家阿奶素日里倒也不大同她说买卖上的事儿,不过这回却是特例。 没法子,装修活儿太赚钱了! 看着造型奇怪却异常温暖舒适的被炉是其一,需要大型改造但后劲十足的水暖系统是其二,还有便是完全超出了这年代人们想象力的便所和浴室…… 一桩桩一件件,哪个都是赚钱的好买卖,尤其这些还很难模仿。 对了,被炉是例外,相对其他而言,被炉等于就是在传统暖炕中间挖个坑,难度几乎等于零,可旁的几样没有专门培养过的人压根就无从下手。其中最难的就是水暖系统了,正好祁家大少爷趁着天气愈发寒冷了,索性就在京城里大肆动工。有道是一回生二回熟,哪怕难度系数再高,次数一多,也就愈发顺手了。这才短短月余光景,祁家大少爷就已经接手了不下五十个单子,每一单都能叫他赚个金钵满盆。 赚钱还仅仅是一个好处,对于祁家大少爷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结交京城贵人的途径。造价高怕什么?京城缺啥都不缺有权有势的人,至于有钱人更是多得是,祁家虽在京城有一定的地位,可大少爷本人却并不能代表祁家。 有了这桩好买卖,倒是叫他有机会跟那些富贵人家套近乎,为将来夺得家主之位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当然,祁家大少爷得了这般多的好处,他也绝对不会亏待周家阿奶。事实上,周家阿奶也没做太多的事情,毕竟人手和成本都是祁家大少爷出的,便是如此,阿奶还是坐享五成的利润,简直就是躺在炕上财源滚滚来。 爽呆了。 一想到这好买卖是自家好乖乖带来的,周家阿奶笑得愈发和善了,她就说她的好乖乖生来带财,是个天生的金娃娃! “好乖乖,这赚钱的法子是你想出来的,放心,阿奶亏了谁都不会亏了你。我已经跟那傻儿子商量过了,正好没多久就该年终盘账了,到时候我跟他各出一成的利润给你,回头阿奶再包个厚厚的红包给你当压岁钱。” “对了,先前你置办这宅子没少花钱吧?等回头得了分红,手头上宽松了,来年下了崽子也好多置办些好物件。” 周家阿奶越想越美,望向周芸芸的目光简直就跟含了满满的蜜糖一般,怎么看都看不腻。 而周芸芸…… 平心而论,一开始她真的非常非常感动。虽说主意是她出的不假,可在当时她压根就没想过要用这法子赚钱,事实上撇开吃食买卖不谈,她对于经商真的是一窍不通。那会儿,她就琢磨着如何把新置办的宅院布置成她心目中家的模样,旁的一切都没考虑过。 结果,周家阿奶帮她圆了这个心愿不说,还至始至终没叫她多操一份心,甚至连装修的钱财都不愿意收,只道祁家大少爷愿意全包了。单是这般,周芸芸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因为她总觉得是阿奶私底下偷偷垫了钱,而非祁家大少爷犯傻出的钱。 等到了这会儿,再听说还能反过来拿钱?! 感动是真的感动,就是没一会儿就被囧到了。 下了崽子…… 周芸芸:亲奶哟,我只会生孩子不会下崽子!! “还有啊,好乖乖你要是觉得家里头还有哪里不舒坦,一定要趁早告诉阿奶,阿奶叫傻儿子再帮你改改。”周家阿奶可没发现周芸芸的异常,只径自絮絮叨叨的往下说着,“我算是想明白了,你这孩子就是生来享福的,一摊上不如意就会想法子去改变。这改来改去的,不就是来钱的好法子了吗?” 这么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被完全绕晕了的周芸芸只无言的望向周家阿奶,懵了半晌才道:“那……行吧,回头我想到了再告诉您。” 心下却道,她上辈子又不是做装修的,再说她也没享过什么福,如今瞧着这宅院,是哪哪儿都好,应该是没必要做改进了。 很快,周芸芸就被自己打脸了。 宅院倒是没什么问题,是旁的事儿。 这事儿还得从乔迁那一日说起,那时孟谨元无意间跟她提了一句,春闱是要挨冻的。当然原话不是这个,不过意思就是如此,似乎春闱的条件比之秋闱都不如?因着之后发生了好些事儿,周芸芸就将这事儿抛到了脑后,亏得没两日京城里就飘起了鹅毛大雪,连着下了两天两夜,这不,她又想起来了。 京城位于北方,当然不是极北之地,可到底比大青山一带要冷很多。基本上可以说每年都类似于周芸芸刚穿越那一年,格外的寒冷。若是某一年多下了几场雪,城里城外的能冻死好些人。 而春闱惯常该是在二月里。 二月里,寒风瑟瑟,滴水成冰,且绝对未到化雪的时候,保不准那会儿还在下着大雪。周芸芸特地询问了孟谨元后得知,春闱是没有地暖的,水暖就更不用想了,甚至为了防止出现走水意外,连炭盆子都是不让用的。当然,春闱的号房还是不错的,到底是在京城里,单论条件那绝对要比地方上来得好。 可还是会冻死人的吧? 因为体质缘故,周芸芸并不怎么怕热,她更怕冷,一到冬日里就手脚冰凉,要是大雪天出门,保准没一会儿就给冻得面色发青。也因此,她才会对水暖这般上心,如今她几乎日日待在房里,就算偶尔会去第四进院子里亲自动手做些糕点,那也是走的穿堂,便是如此她也会把自己裹成个球,再带上一个暖手炉备着。 试想想,要是没有任何取暖的法子,单凭身上的衣裳,能起到什么作用?要是能跑跑跳跳兴许还可以取暖,可春闱却是要人待在一个小小的号房里连着写好几个时辰的考卷。这真的不是把人往死里逼?! 思来想去,周芸芸还是决定从衣着上下手。 幸亏本朝看重读书人,不像前朝那般对读书人格外严苛。要知道,有些朝代对于科举考试严苛到连考生穿几件衣裳都要管,甚至还不叫穿棉袄、大毛衣裳的。这要是这样,估计能过科举的,不单是学问出众,身子骨也得坚强。 孟家因着当初赴京时赶了点儿,原就没有带上太多的衣裳,再说无论是孟谨元还是周芸芸,都还处于长身体的年岁,因此所有的过冬衣裳都要新做。 先前已经做了几件,又因为孟谨元不爱出门交际,每日里都跟那仨一道儿窝在被炉里苦读做学问,倒不怎么需要大衣裳。可考虑到正月里有不能动针线的规矩,春闱要用的衣裳,还得提前准备好。 棉衣肯定不够保暖,大毛衣裳倒是好,却是不方便写字做学问。周芸芸思忖再三,决定先来一套羽绒服。 难度倒是不算高,不过就是将衬在里头的棉花换成羽绒吗?羽绒可以是鸭绒,也可以是鹅绒,虽说孟家不养家禽,可这种东西寻起来还是很容易的,够数目了叫人高温消毒清洗干净,烘干后缝在内胆里就成,怕松动还可以缝成格子状。回头,贴身的那层衬上棉花,靠外头的则缝上一层不透气的皮子,保准暖和得很。 说干就干,本着一事不烦二主的心态,周芸芸叫刘婶去寻了大金,当然没忘记出钱,还特地吩咐要选用绒毛细软的,也不一定要鸭绒、鹅绒,她依稀记得上辈子还有鸟绒做内衬的。 做羽绒服最关键的就是绒毛材料,只要材料到手,做起来倒是不难。正好除了羽绒服还可以来条羽绒裤,至于好看不好看…… 凭良心说,冬天的京城,只要是出门必然把自个儿裹成一个球,再戴上帽子,把两手往袖筒里一塞,那就没一个能称得上好看的,再说了,参加春闱要好看作甚? 这般想着,周芸芸就愈发淡定了,顺便开始思考除了羽绒服外还有什么比较暖和的衣裳。毛衣?羊毛衫?嗯,羊毛衫还是不错的,虽说上辈子她没学过打毛衣,可她会打围巾,原理应该是一样的吧?大不了回头织成一片片再拿针缝起来! 还就是……这些能赚钱吗?      ☆、第161章 能,能,太能了!!! 都用不着投放市场,周家阿奶只听了大金的转述,回头就将祁家大少爷提溜到了跟前,连珠炮似的一顿狂喷——咳咳,商议——经过并不重要,横竖最后的结果就是加快人手赶在冬天结束前先抢着投放一批羽绒服、羽绒裤、羽绒帽、羽绒手套、羽绒鞋。 周家阿奶是牛逼的,事实上周芸芸只跟大金说了个大概,大金作为转述人加上他本身就没彻底弄明白,说得就更简单了。然而便是如此,周家阿奶也能从寥寥几句话中找到商机。 京城是数得上号的富贵地方,哪怕没有江南那边的奢华,起码最基本的鸡鸭鹅还是没问题的。如今又临近年关,莫说低价收购绒毛了,就算不要钱也能捡来一堆。当然,祁家大少爷才没那么小家子气,他愿意出钱,但并未选择亲自出面,倒不是怕丢人现眼,而是不喜欢这么好的一桩买卖旁落。 ——上次的水暖系统他一样没落到祁家头上,而是私下跟周家阿奶合伙做的买卖,这次亦如此。 收购鸡鸭鹅包括鸟的绒毛,最耗费的其实并非财力而是人力,毕竟绒毛这玩意儿搁在如今是真的没太大用处。倒是有人会做些毽子之类的拿到集市上卖,可那玩意儿几乎人人都会,压根就没啥好稀罕的,卖不上价不说,连带买的人也少,根本就耗不了多少绒毛。倒是因为京城里头养家禽的人极少极少,要收购得去京郊的庄子上,亦或是京城附近的县镇。 这回出面的人虽是大金,钱财却皆是祁家大少爷所出,因着舍得掏钱,有道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哪怕再怎么辛苦寒冷,依旧在短短三天内收集到了好几仓库的绒毛。 依着周芸芸所言,做羽绒服最好是鸭绒和鹅绒,当然原因她并不清楚,她只知道上辈子的商家都是这么干的,而且也挺保暖外加价格也不算太贵。除了这两种外,她还知道有一种鸟绒的,不过那就属于奢侈品了,她只听过没亲眼瞧过。 可周家阿奶是谁?她压根就不在乎这些,甭管是啥畜.生的毛都一并收了来,分门别类的归整好。至于哪种好用哪种不好用,回头一一试验就是。 万幸的是,周家阿奶虽在材料方面自作主张了点儿,对于高温消毒和清洗等等却是丝毫没有懈怠的。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并不是她亲自去做,几句话而已,没啥好偷懒的。 于是乎,祁家大少爷出了钱,周家阿奶做总体统筹计划,周大金和周家阿爹出面当了这个脑抽犯傻的东家,一群人跟着忙得热火朝天,好在工钱可观,临近过年能多得这一笔钱实在是及时雨。 …… 然而,以上这些都不是可怜人,最最可怜的人乃是祁家大少奶奶。 自打周家阿奶来了京城,祁家大少奶奶就再也没见过她相公了。倒不是祁家大少爷避而不见,而是他真的忙得脚不沾地,就算偶尔有了空闲,他也得吃吃喝喝外加补眠,再不行就是跟周家阿奶商讨下一步圈钱计划。累是累了点儿,可大少爷他心里头高兴啊! 人嘛,总有个兴趣爱好,像京城里的那些个纨绔子弟,最喜欢的就是美人与美酒,而祁家大少爷最喜欢的却是钱和赚钱的感觉。 对于祁家大少奶奶来说,这个世界对她无比残忍,虽说她本人是江南大盐商的唯一嫡女,可或许是因着打小就金娇玉贵的长大,对于金钱她完全没有任何感觉。当然,她对于那些个珠宝首饰还是很有自己独到的眼光,然而若是直接谈论到金银……太俗气了! 悲伤的是,祁家大少爷就是这么个俗人,他不爱美人也不爱美酒,对于华服古董等等,虽也有所涉猎却并不喜爱。事实上,他只爱那些充满了铜臭味的金银,尤爱金子! 早在多年前,大少爷就不止一次的怂恿周家阿奶跟他一道儿来京城圈钱,可惜都被残忍的拒绝了。次数多了,大少爷也就死心了,毕竟这年头多半人都讲究一个故土难离,更别说周家阿奶都那么大年岁了,不愿意离开家乡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事情就是这般神奇,就在他彻底失望之际,周家阿奶主动进京了…… 懒得吐槽周家阿奶进京的理由,祁家大少爷只知道自己发了!!! 另外就是,家主之位稳稳就是他的了!!! 这档口,指望他还记得家中的娇妻?不不,女人算什么?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似衣服,可对于祁家大少爷而言,头可断血可流,唯独钱财不可夺。如果让他选择是戴绿帽子还是损失一大笔钱,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前一个。 于是,祁家大少爷成功的将自己塑造成了渣男的典范。 哪怕人人都觉得周家阿奶一看就不是狐狸精,可眼瞅着事实摆在眼前,实在是容不得旁人不多想。哪怕不往男女之情上头去想,旁的呢? 也许,周家阿奶背后有着金山银山? 再不然,就是她的身份特殊?牵扯到真正的贵人? 还真别说,倘若周家阿奶是什么老郡主之类的,就大少爷那德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求娶,左右家里人都知晓他这人爱钱不爱美人。 祁家上下都开始行动了,一方面拼命查着周家阿奶的底细,另一方面又不断的追寻祁家大少爷这些日子都做了什么,而就在这档口,大少奶奶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她花了两千两金子,买下了倚月楼的头牌姑娘墨莲。 ……!!! 消息一出,全京城都惊呆了。 墨莲姑娘是扬州人士,打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就扬州当地的乡绅花重金购入,又聘请西席悉心调.教,才十三岁便已经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还有一身极为精湛的舞艺,在整个扬州都是极为出名的。 如此这般,她很快就被调.教她的那位乡绅送到了京城,原意是在她及笄之日以高价拍卖,最好是能借此结交一些贵人。只可惜,真正的世家贵族是绝不会允许这种贱籍者进入家门,参与竞拍的多半都是商户人家。至于那些商户拍走了人之后,又会做什么,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然而最终的结果谁也没有料到,墨莲是被拍了个高价,可惜拍她的人却是一个女的。 祁家长房大少奶奶。 莫说旁的听到消息的人了,就连大少奶奶娘家的嫡亲大哥都惊呆了,他本来都已经信誓旦旦的表示墨莲必然是他的,结果没曾想被人横插了一杠子。更悲伤的是,虽然他才是家中的嫡长子,可论起有钱的程度,他还真他娘的不如他亲妹子。 没法子啊,就算他是嫡长子,那他老子还活蹦乱跳的,他手头上能有多少闲钱?最重要的是,他本身就是个手头松的人,有钱就花了,怎么可能存下太多?倒不是说完全没钱,可您倒是瞅瞅墨莲那身价…… 两千两金子! 换算成银子都是两万两了。大少奶奶她哥倒也不是完全凑不出这么一大笔钱,可他不是没想到吗?再说了,他先前都已经把话给放出去了,别看京城了权贵多,可真正会去倚月楼跟他竞争的,不是家世不如他,就是财力不如他,他……他娘的也没有想到嫡亲妹子能这么坑他啊!!!!!!!!! 完全没给他面子。 不给面子也就算了,差点儿没吓死他。 妹子啊!你出嫁还不到一年,这是疯了还是傻了,还是既疯又傻了?! 思来想去,她哥决定去寻一下自家妹夫,探问一下嫡亲妹子的近况。当然喽,货既出售概不退还,他就是去了解了解一下情况,万一他妹子是真的疯了,那他也没辙儿。 …… …… 彼时,羽绒服大业正进行到关键地步,样品已经出来了,所有的单件都有,从头到脚一应俱全。事实上,不单是羽绒服,周家阿奶还举一反三的推出了羊绒。反正一样都可以保暖,羊绒听着就比那啥鸭绒、鹅绒,甚至鸟绒来的高贵得多。当然,成本也高了不少,毕竟羊绒本身就是可以卖钱。 这期间,周芸芸也陆续收到了不少样品,她还亲自动手织了一条围巾,因着时间有限,加上她本身就不是什么熟练工,只织了短短的一截,顺便给出了她抽空画出的图纸,让周家阿奶自个儿去想办法弄出羊绒衣、羊绒裤,以及羊绒袜等等。 因此,就算祁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用不着亲自动手做事儿,可他们一样忙得连轴转。 就在此时,大少奶奶她哥找上门来了。 说起来,全京城最不相信祁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绯闻的人就是大少奶奶她哥了,她哥坚定的认为,只要是个男的,他可以傻可以蠢可以浑身上下全是缺点,唯一不可能的就是瞎。当然,原本就是瞎子的例外。 所以,她哥坚定不移的站在妹夫这边,腆着脸问道:“妹夫,我妹子那人是傻了点儿,可她到底是我亲妹子,你也不能总是宠着姬妾,也要对她好点儿。至于那个墨莲,你玩过就好了,回头送我呗,我这还馋着呢!” 祁家大少爷正忙着跟周家阿奶商议下一步计划,听了这话头也不回的道:“什么墨莲?啥玩意儿?这时节还能有莲花?别逗了。” “逗?你才逗呢!当初提亲的时候是怎么说的,这娶了我妹子才一年不到,你就逼得她花重金给你买美人!两千两金子啊!!!她对你也是真爱……” “啥?!多少钱?!!!”祁家大少爷惊呆了。      ☆、第162章 那可是两千两金子啊! 就算不兑换成银子好了,光金子就足以打造俩祁家大少奶奶的等身金塑了。所以说,那败家娘们到底是有多想不开才会这么大手笔的往死里祸霍钱?! 这不是真爱,这是真傻。 祁家大少爷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托周家阿奶的福,最近这段日子他是真的忙。虽说不至于忙到顾不上吃喝拉撒的地步,可对于京城里的八卦消息,却是真的懒得理会了。因此他是真的完全没有听说过自家婆娘干的好事。 不过不要紧,这会儿不就听说了吗? 却说大少奶奶她哥,虽说浑身上下毛病一大堆,可人家好歹也是江南大盐商的嫡长子,最基本的诚信还是有的。当然最关键的是,人家没必要掰扯这种立马就能被戳穿的谎言。 所以,大少爷他相信了。 正因为相信了,他才油然而生一种悲愤之情。 ——老子在前头累死累活的干活挣钱,你个败家娘们却在后头拼命的扯大腿祸霍钱! ——什么仇什么怨啊!! 别说祁家大少爷了,一旁围观了全场的周家阿奶也要不好了。虽说这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可单就是听着这话茬,她就忍不住一阵阵的心疼。两万两银子就这么随随便便花了?就买了一个美人儿?她这么能耐,她咋不上天呢?! “喂,妹夫,妹夫!”见自家妹夫一副活见鬼的模样,大少奶奶她哥也有些傻眼了,难不成这还真是自己错怪了妹夫?这事儿完全是自家妹子自作主张? 正这般想着,祁家大少爷终于回过神来了,带着一脸悲愤欲绝的神情,咬牙切齿的道:“敢问大舅哥可有兴趣接手那位……” “墨莲。” “对对,就那个墨莲,可有兴趣?要是有的话,我索性送予你,放心,别说收用了,我连人都没瞧见过。”祁家大少爷一面说着这话,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他婆娘再怎么爱祸霍,那也是祸霍自个儿的陪嫁。虽说从律法上而言,女子的嫁妆也属于夫家的,可但凡是要点儿脸面的人家都不屑于惦记妻子的嫁妆,祁家大少爷是爱钱,却也知晓何为取之有道。 “有兴趣啊!只是妹夫你舍得?不是我夸口,那墨莲真是个极品的美人胚子,打小金娇玉贵的养着,样样才艺皆精通,尤其是那最为出名的水袖舞……” “要么你直接带走,要么我回头叫人牙子接手,二选一。” 祁家大少爷是真懒得在这事儿上瞎折腾了,又因着他这位大舅哥为人虽荒唐了点儿,手段能耐还是有的,便想着先给点儿甜头,万一以后有用得着的地儿呢? 俩人很快就达成了一致,大少奶奶她哥就跟来时一般,没一会儿就颠颠儿的跑走了。倒是祁家大少爷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盘算着回头要不要跟自家婆娘好好沟通一番,这祸霍钱是一回事儿,关键这还丢人现眼呢! 这档口,周家阿奶冷不丁的开了口:“我往后再也不说老大婆娘败家了,她再能耐也没你婆娘能耐,两千两的金子啊!这种败家婆娘留着干嘛?” 留着干嘛?留着下崽啊!! 无比忧伤的抬眼瞅了周家阿奶一眼,祁家大少爷勉强收了心思,继续回归正题,讨论下一步计划。至于家里那败家娘们,他是真的不想多费心了,主要是太心塞了。 结果,祁家大少爷是放下了,可那位…… 怎么说呢? 该说真不愧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吗?待匆匆赶到祁家,得知亲妹子尚在午后小憩中,她哥索性没惊动她,直接唤陪同着一道儿过来的老管事,开始在东院里掳人。 说是掳人,其实都是自愿的。祁家大少奶奶有好些个美貌的陪嫁丫鬟,那些人皆是认识她哥的,也很乐意换个主子,毕竟跟着一个浪荡的公子哥至少有华服锦食,可要是继续跟着祁家大少爷,却只能是年华虚度。 于是乎,不单是价值两千金的墨莲姑娘被掳走了,连带祁家东院里所有容貌上等的女子皆被一一带走。 这也不能全怪人家,谁叫这小小的一个东院里遍是美人胚子呢?大少奶奶她哥还纳闷了,自家妹子咋那么有能耐呢?这引路的是美人,打帘子的是美人,端茶递水的是美人,甚至就连倒夜香的都是美人!! “走,都走,都给我带走!爷带你们吃香的喝辣的去!!” 什么叫做一窝端?这就是!!! 不单将美人儿尽数掳走,她哥甚至还颇有些自鸣得意。 ——我妹子不是有病就是疯了,满院子的绝世大美人,这是要闹哪样?明明尚未出阁的时候还是个正常的姑娘,出嫁不到一年就变成…… ——不不不,妹子一定是被逼的,肯定是祁家上下都欺负她了,硬生生的把一个好姑娘逼成了疯婆子,一定是这样的! ——妹子啊,你在婆家太艰难了,哥一定会拉拔你一把的。能带的全带走,一个都不留!! 不出两刻钟,祁家东院就大换血了。大少奶奶跟前的奶嬷嬷和管事嬷嬷倒是没动,可除了这二位外,连带东院门房里的两个三等丫鬟都被她哥带走了。 临走前,她哥还不忘回头冲着堂屋瞅了一眼,心道,虽然妹子你对哥不好,还和我抢人,可你毕竟是我亲妹子,哥也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等祁家大少奶奶歇了个午觉起来…… 变天了! 美人儿呢? 全没了!!!!!!!!!!! 且不说祁家东院的鸡飞狗跳,单说周芸芸这段日子倒是过得蛮舒服的,尤其在收到了一大堆免费的羽绒、羊绒制品后,她还特地友情提示——来条羽绒被呗。 这要是搁在旁人身上,摊上这么个麻烦的主顾早就烦死了,可谁让周芸芸是周家阿奶的心肝宝贝好乖乖呢?这不,阿奶一点儿也不嫌麻烦,没两日就巴巴的将东西送来,甚至还有孩子的份儿,当然回头就在产品单子上添了一笔。 也是等收到了两条小小的羽绒被,周芸芸才正式意识到,她肚子里的孩子再过几个月就要出生了,算算预产期,应该是在三月中下旬的,最迟也就是四月初。 嗯,那就索性先折腾好孟谨元应考的事儿,再安排孩子的事情好了。倒是买人的事儿可以提上预案了,不过也不急,等过完年慢慢寻摸就是了。 临近年关,家里的事儿还是很多的,哪怕孟家今年有下人了,可依旧有些忙不过来。考虑到自己有孕在身,周芸芸没打算跟往年一样亲自操持所有的事儿,甚至连过年的糕点吃食她都没准备,只吩咐上街采买有些,横竖他们如今在京城,这里啥好东西都不缺。 还真别说,先前没能好生逛过,这回起了心思后,周芸芸才愕然的发现,这个年代的好吃好喝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多。 地道的豆面糕,也就是常说的驴打滚,别看只是黄米面加水蒸熟后再抹上一层赤豆沙馅儿,真放到嘴里那叫一个回味无穷。哪怕周芸芸也会做这道小吃,做得却没有京城这边来得地道,况且人家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美味彻底融入了糕点之中。 还有艾窝窝、糖卷果、姜丝排叉…… 就京城这边的小吃点心,那绝对能做到每天都不重样。周芸芸上辈子会选择当糕点师傅原就是因为自己好吃,偏生现代糕点虽在很多地方做了改良,可不得不说的说,在改良的同时也舍弃了很多优点。这也是没法子,毕竟大多数传统糕点做起来都格外得繁琐,哪怕是号称保持原味的减化步骤,终究不是那个味儿了。 只这般,就在祁家大少爷和周家阿奶不断的忙碌中,周芸芸不停的吃吃喝喝中,孟谨元他们四个认真苦读之中,大年夜到了。 …… 谁也不曾料到的是,就在这举家欢庆的日子里,子时时分,京城地龙翻身,城内数间房舍倒塌,数人受伤无家可归。 正逢新年,京城内顿时人心惶惶,那些本地人也就罢了,原也不可能因为这事儿举家搬迁,可特地入京赴考的学子们,却皆迟疑着是否离开。 ——恰逢科举年,又是大年三十之夜,竟然摊上了地龙翻身这种灾祸,一看就不是个好兆头。 而彼时,孟家前院里,孟谨元并其他仨也正打着哈欠起身。昨个儿是大年夜,可周芸芸身为孕妇肯定不能熬夜,便由他们四人守夜顺便谈论古今,只一番秉烛夜谈后,四人也不知道何时睡趴下了,要怪也只能怪屋里太暖和了,被炉太舒坦了,不知不觉间就睡懵过去了。 唐书生那小厮听着动静就过来报讯了,只哭丧着脸颤颤巍巍的道:“少爷,昨个儿夜里地龙翻身了,咱、咱们要不要回去算了?” 地龙翻身?! 包括孟谨元在内的四人皆面面相觑,愣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昨个儿他们聊得挺开心的,毕竟都是举人老爷,哪怕学问还是有高低的,可谈天说地肯定还是愉快的。结果,这么愉快的一夜之后,竟然告诉他们昨个儿地龙翻身了? 你逗我吧? 没感觉啊! 不单是没感觉,抬眼瞅了瞅四下,却见三面书柜上的书都整整齐齐的摆在上头,半本都没落下来。再看荷叶型的大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在,唯一略有些有碍观瞻的恐怕就是小柳跟前鬼画符一般的纸页了,不过那也有可能是傻货自个儿没把笔搁好。 小厮还在等着主子的信儿,四人只起身依序去便所梳洗了,哪个也没往他那儿瞥一眼,尤其是小柳,还格外嘴贱的道:“扯谎也要动动脑子,你自个儿瞅瞅咱们这屋,哪像是地龙翻身了?别是你昨晚犯傻从炕上滚下来了吧?嗤!”      ☆、第163章 你才犯傻从炕上滚下来呢! 要不是看在自家主子的面子上,那小厮真的很想喷小柳子一脸,可惜他没这个胆子,偏因着地龙翻身乃是事实,愣是憋得他满脸通红。等他家主子排队上完便所回来后一瞧,挑眉诧异的问道:“你傻了?” 小厮:…………总有一天我要攒够了钱赎身!! 深吸了一口气,小厮尽可能平静的道:“少爷,昨个儿夜里真的地龙翻身了。您要是不幸的话,大可以往街面上去瞅瞅。咱们这几条街倒还算是幸运的,只倒了几件柴房。听说城外塌了好多房舍,那些人大冷天的受了伤还没地儿去,老可怜了。” 唐书生方才是因着刚睡醒,脑子有些迷糊,这会儿洗漱完毕后也清醒了过来,知晓自家小厮绝不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的,当下略一沉吟,便道:“那为何我一点儿感觉都无?可是情况不严重?” 哪儿不严重了?忒严重了好吗?! 也就是他们这一片都是小康以上的人家,年年都会修缮房舍,因此才没有太大的损失。可饶是如此,像什么柴房、杂物间倒了塌了的也是寻常。再远一些的街面上,情况就严重多了,至于城郊那就更不用提了。 小厮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将心里话说出来。他能怎么办?那是他主子,总不能照实说——主子您跟您那仨朋友都睡得跟猪似的,莫说他们这房舍坚固了,就算真塌了怕是也不带醒的吧? 心里头怂得慌的小厮,最终仅仅是委婉的提议道:“少爷,要不咱们下回再来考?甭管怎么说,地龙翻身那也是不祥之兆啊!” 听得这话,不等唐书生开口,一旁的小柳子就忍不住喷道:“那多好啊!顶好其他的举人一个个都跟你那么怂,回头就咱们几人去考,包揽头甲前三!” 上完便所刚出来的大柳斜眼瞥了自家蠢弟弟一眼:“就算今年只有四人赴考,那你也是二甲。” 小柳子好悬没被这话给噎死,偏他仔细一盘算,还真别说,就他们四人里头,甭管咋考,他绝对是垫底的那个。当下,他也懒得争辩了,冷哼一声自顾自的洗漱去了。 没多会儿,刘婶过来送早饭了。 随着周芸芸的月份渐大,刘婶基本上已经不往前院来了,多半时候都是待在后头的。不过,一日三餐并两顿点心还是照做不误,每次都是掐着点儿送到前头茶水间来,再由小厮送到书房里。 深受打击的小厮垂着头出去拿早饭,抬眼一瞧却见刘婶依旧中气十足的,仿佛压根就没受到昨个儿夜里地龙翻身的影响,登时一阵恍惚——难不成真的是他犯傻从炕上摔下来了? “刘婶,你知道昨个儿夜里地龙翻身了吗?” “那当然,我又不傻。”放下早饭,又将盛满了奶茶的壶坐在炉子上,刘婶头也不抬的道,“你甭担心,这宅子早两个月才刚翻修过,我亲眼瞅着少奶奶她娘家阿奶把工匠们往死里逼……别说塌了,就是裂了一小条缝,那老婆子都能把人活活撕了。” 小厮是孟家乔迁之日跟随他家主子唐书生过来拜访的,早以前虽也曾来过几次,可那会儿他身为下人都是待在门房里的,压根就没细瞧过这宅子的情况,更不曾目睹过周家阿奶的飒爽英姿。 因此,他有些懵。 懵完之后就好了,说白了他也只是怕死,得知肯定没啥问题后,所谓的不祥之兆也就不那么吓人了。再说了,他家主子那么精贵的人都不怕,他怕啥? 然而,饶是再三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在时隔五日又一次地龙翻身后,他还是吓哭了。 …… 周芸芸也很烦恼,尽管知晓所谓的地龙翻身仅仅是最为普通的地震,可多多少少还是会影响到心情的。 头一次也就罢了,发生在深夜里,那会儿她正睡得昏天暗地的,要不是次日一早刘婶无意中提及,她都不知晓还有这种事情。可第二次,却是发生在下半晌,那会儿她正窝在被炉里磕瓜子看话本,冷不丁的就天旋地转,也亏得她这人属于慢性子,当时只顾得上傻傻的看着一碟瓜子晃晃悠悠的撒了一被炉,等回过神来之后,地震早已平息。 这是……余震? 仔细回忆了一下前世仅有的关于地震的小知识,周芸芸本人从未经历过这些,再说她当时忙于生计,还真没精力去关心这些事儿。唯一的印象就是当年新闻铺天盖地的汶川地震,然而,她只记得地震中的那些感人事迹,对于震前震后的预防抢救…… 完全不记得了。 好在地震之后一般都会有几个小小的余震这一点,周芸芸还是知晓的,且通常情况下,余震的威力并不会大于头一次地震。也就是说,除非她自个儿运气不好,刚巧余震发生时正在做危险的事儿,不然就这房舍的抗震能力,发生危险的可能性还是很低的。 感谢阿奶!! 要知道,周芸芸先前只想着内部装饰,压根就没意识到要给房舍加固修缮,也是周家阿奶因着经历了先前大青山发大水的事儿,想着自家的青砖瓦房那么坚固,不一样被掀掉了房顶,好悬没给直接冲塌了。吸取了前次教训的周家阿奶愣是拿出逼死人不偿命的架势,把这宅院依着垒城墙的方式,造得那叫一个坚固耐用。 这不,瞧瞧其他人家,柴房之类的是最容易倒塌的,正房里裂几条缝,或者掉些瓦片等等,或多或少都造成了损失,唯独孟家这头,连书架都是钉死在墙上的,甚至书架上的那些书籍也因着数量太多塞得太多,它压根就掉不下来啊!! 回头,周家阿奶就拎着儿子、孙子过来瞧她的好乖乖了,照例把俩不招人待见的玩意儿丢前院,她只独自一人寻好乖乖说话解闷。 既是说话解闷,那就不得不提傻儿子那败家婆娘了。 还真别说,周芸芸正显得无聊呢,手头上的话本子倒是不缺,可这玩意儿看多了也没劲儿,关键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爱看小说话本的人。先前还在县城里时,她倒是一心盼着将来到了京城后,定要好好逛一逛,有钱又有闲,当然应该好生享受人生啊! 谁能想到她这么早就揣上了呢? 下意识的抚摸着已经显怀了的肚子,因着吃好喝好,周芸芸看着白胖了不少。也亏得她提前准备了孕妇装,全是大裙摆的设计,虽说走动起来不是很方便,可穿着舒坦呢。 “……往后我要是再瞧见你大伯娘,一定不骂她败家娘们了,她可劲儿的败活家当,满打满算也就四千两银子。傻儿子那败家婆娘哟!买个美人儿就花了两千两金子,你说就是个金子打的美人儿,也不该那么贵啊!” 周芸芸心有戚戚然,上辈子她不太懂古代的物价,看古装电视剧里动辄吃顿饭花个几百上千两的,还没啥感觉。等穿越后,她才愕然发现,古代金银的购买力是很强的。 旁的不说,就说先前在县城那头置办的小院子,不过才花了百余两银子。至于如今住的这个宅院,那倒是贵了很多,可那也没法子,京城原就不是区区小县城能够比拟的,况且他们这儿地段虽略偏了些,却架不住周遭都是中等以上的人家,再有就是四进的宅院本身就贵。 可饶是如此,这么好的一个宅院也不过花了近三千两银子。那些个一顿饭吃掉几百上千两银子的……大哥您上辈子是饕餮吗? 撇开上辈子颅内有疾的编剧不提,可以肯定的是,祁家大少爷那败家婆娘也是病得不轻。 正这般感概着,周家阿奶又开口了:“前阵子地龙翻身可是吓到你了?”见周芸芸摇了摇头,阿奶格外的欣慰,“我就知道我家好乖乖没那么容易被吓到,又不是那等子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傻狍子!对了,傻儿子给了我好些上等的毛皮,我叫人做成了厚毯子,回头你在各屋里多铺上几层,万一有个磕磕碰碰也好垫着些。还差什么你说,阿奶给你弄去!” 周芸芸格外感动的瞅着阿奶,刚要说几句感性的话,却听阿奶又道:“反正你每次说的小玩意儿,回头一准能赚大钱。好乖乖别客气,尽管说!” 道理是没错,可您就不能先让我感动感动吗? 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周芸芸认真的想了想,遂道:“阿奶,你还记得以前大嫂做的抱枕玩偶吗?对了,还有那啥……婴儿床?床头摇铃?手推车?” 最多三四个月就要生了,周芸芸觉得自己应该对肚子里的孩子好点儿,早教婴儿玩具什么的也该蝴蝶出来了吧? ——反正不用她动手!      ☆、第164章 对于能赚钱的买卖,周家阿奶永远都是不嫌多的,至于如何将周芸芸鼓捣出的玩意儿卖钱,乃至卖大钱,那就是她和祁家大少爷该考虑的问题的。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件事情要提上议程——买人。 即便最初是有些不舒坦,可都这么久了,周芸芸也习惯了。当然,这里头最重要的还是因为她是买主而非被卖者,若是后者恐怕接受起来就没那么坦然了。 尽管本朝律法里规定了主家不可以随意打杀卖了身的下人,可这里头的“随意”又要怎么界定呢?一般来说,只要没出人命那就不是个事儿,即便真的闹出人命来了,基本上随便捏个过得去的理由糊弄一下,也没人会刨根究底的。 这种默认的世俗规矩对于卖了身的下人来说自然是极为不公平的,可对于主家而言,却是省心不少的。 周芸芸详详细细的说了自己的要求,身子骨健康强壮是最起码的,手脚勤快办事利索也是必须的,再有就是不一样非要小姑娘,只要能干得动,三十多岁的女子她也是要的。 至于人品问题,这个只能等日后相处过程中慢慢看了,左右这年头买卖人口是很寻常的事儿,真要是觉得不好,再转手卖了也无妨,横竖也不过是多损几个钱。 “……成,我记下来了。”周家阿奶将周芸芸提的要求牢记在心中,想了想又道,“买人就该像你这样,能干勤快才是最最要紧的,哪像傻儿子他婆娘,非要找长得好看的下人。你说说看,她是不是缺心眼儿啊?” “呃,阿奶您说的是。”周芸芸只略一停顿,就从善如流的附和起了阿奶的话。左右她也不认得傻儿子婆娘,对她来说哄阿奶高兴才是最最紧要的。 果不其然,有了周芸芸的附和,周家阿奶很是高兴。再忆起方才周芸芸提到过的小玩意儿,她更是志得意满的打算回去就大干一场。 可别小看了玩具市场,甭管在哪个年代,女人和小孩都是消费的主力,这要是在乡下地头,多半人家都只能图个温饱,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可这儿是什么地儿?京城!! 京城这一块,最是不缺有权有势的人了,周家阿奶琢磨着,到时候她要寻些手艺上佳的匠人,把玩具往景致奢华打造。这穷人家是肯定买不起的,可要赚钱本来就该寻富贵人家,那什么金啊玉啊,反正就是越贵越好,顶好能做成身份的象征,形成攀比之风才是最妙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周家阿奶很快就告辞了。 不出三天,她又上门拜访了。 这一回,周家阿奶没带上俩不招人待见的货,用她的话来说,傻货就别耽搁她孙女婿进学了。不过,周家阿爹和大金虽不曾过来,却是另有其他人来。 六个待卖的下人。 周芸芸瞧着排排站在自己面上的女孩或女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倒是周家阿奶,只忙不迭的帮着介绍,瞧着特有人牙子的风范。 “这俩是姐妹花,大的十五,小的十一。从西边逃荒过来的,说是家里人全死光了,也没啥傍身的手艺,就想着自卖自身。旁的都成,我先前也已经考验过了,独一个要求就是姐俩不想分开。” “包头巾的那个是个守望门寡的,还没嫁呢,男人就死了,娘家不能退聘礼,就叫她跟牌位成了亲。夫家那头养了她三年,这不孝期也过了,就索性卖了她。对了,她有十九了,先前在夫家干了很多活,啥都会。” “她也是寡妇,死了男人,夫家留下她生养的几个孩子,倒是把她卖掉了。有二十六了,干活是绝没问题的,被夫家折腾了十来年,啥学不会呢?我挑她是觉得她能带孩子,先前生了好几个,各个都养大了。” “这个是叫来当奶娘的,上个月刚下了个崽子,要是你打算留下她的话,回头先叫她喂着自家崽子,省得没了奶水。等到时候你生了,再叫她进来伺候。哦,她二十,前头已经生了个闺女,叫家里人送人了,这回倒是个小子,可家里穷,养不起。” “最后这个,才七岁,我瞅着怪机灵的,跑个腿儿传个话儿绝没问题,干活也没啥,先拣些轻便的干着,等再养个几年,满十岁了啥活儿不能干?” …… 周芸芸面色复杂的一一扫过这些人,都说幸福的家庭是一样的,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这话还真是没错。在旁的地儿或许没这么明显,可人牙子手里的人们,几乎每个人背后都有一个不幸的故事。 不过,周芸芸很清楚这会儿还真不是滥用同情心的时候,毕竟就算她不买,那些人的命运也不会变好的。反而要是出钱买了下来,日后若想帮扶一把倒是简单多了。 认真的盘算了一阵子,周芸芸先是拒绝了奶娘。一来,她的身子骨调养得很好,想来下奶也不是问题。二来,这是她头一个孩子,素日里她也清闲得很,真心没必要请人奶孩子。 姐妹花她也不打算要,主要是年龄略有些尴尬。一个十五,一个十一,听着仿佛还挺小的,可事实上这年头流行早婚,她自个儿也是十五岁嫁的人,买了这俩,回头婚配也是麻烦,毕竟孟家可没小厮。 余下的三人,周芸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都留下来,试用个半月一月的,若是不好再退回去。 对于周芸芸的做法,周家阿奶倒是挺认同的,尤其奶娘一事,她本来就觉得没啥必要,还是无意间跟傻儿子提起的时候,才知晓京城这一块流行请奶娘奶孩子,她当时还觉得奇怪呢。试想想,要是穷人家,倒是一天到晚忙事儿了,可那也没钱请奶娘呢。反过来要是富贵人家,见天的在屋里歇着,连孩子都要别人看?当然,没奶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可周芸芸瞅着就白胖白胖的,肯定能下奶! 亏得周芸芸不知晓周家阿奶这会儿的想法,不然一准跟她急。 这皮肤白皙是因为近段时间真的没怎么出门,哪怕锻炼也是从这屋走到那屋,况且冬日里本身就没啥太阳,想晒黑都没门。至于胖,说真的她也不算胖了,顶多就是肚子大,可哪个孕妇是精瘦精瘦的?真要是这样,周家阿奶该着急上火了! 回头送走了周家阿奶,周芸芸瞅着跟前这仨,随口跟她们唠起了家常。 闲聊了几句后,周芸芸就基本上摸清了仨人的脾性。 仨人之中有两人是寡妇,也不知道是因为卖了身的人中寡妇占比例较多,还是单纯的因为周家阿奶对寡妇有同情心,反正这俩瞅着还挺干净整洁的,周芸芸瞧着挺顺眼。 俩寡妇里头,十九岁的那个名唤雀娘。其实说白了,她还是个小姑娘,望门寡就是没成亲就守寡。只是她到底算是嫁过人的,且没出嫁前在娘家也没少干活,过门之后更是被夫家蹉跎了三年。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啥活儿都会干。 二十六岁这个,没说娘家的闺名,只道素日里旁人都唤她作李嫂子。先前生养了好几个孩子,且在照顾孩子之余还把家里家外都料理得极为妥当,周家阿奶临走前特地提点了周芸芸,叫她把李嫂子留在跟前伺候,甭管是如今照顾她,还是将来照顾孩子,都好。 至于七岁的小姑娘,名唤芷兰,看得出来是个机灵的孩子,且一言一行不似小门小户。一问才知道,她原就是养在大户人家的,只是因为主家谋到了外放的实缺,远行不方便带这许多人,便低价发卖了好多,她就是其中一个。 周芸芸琢磨了一会儿,让雀娘跟着刘婶去做事,至于李嫂子和芷兰则都留在她身边,前者主要是管着她房里的事儿,后者基本上就负责逗趣解闷。 除此之外,周芸芸也让刘婶去后头抱厦归整出一间房来,往后刘婶每日就可以去前院同刘叔住一屋,至于雀娘、李嫂子和芷兰同住一屋即可。倒不是她舍不得房屋,而是抱厦的空屋子就是一整条盘炕,三人住着也不嫌挤。 吩咐好这些事儿后,周芸芸就有些困意了,略一洗漱便歪在被炉上歇觉。要不怎么说被炉舒坦呢?暖烘烘的,既能坐着也能躺着,只是在睡着之前,周芸芸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但愿前头孟谨元他们别因为太舒坦而忘了做学问。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 柳家两兄弟并唐书生,都打心眼里觉得孟家真好啊!好吃好喝好住的,从书房到便所再到卧房,全都是暖烘烘的,不用出门挨冻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连吃喝都有人送到屋里来,别提有多舒坦了。 尽管埋头苦读的日子略有些辛苦,可想想即将到来的春闱,就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对了,孟家添了人这件事儿,周芸芸先前跟孟谨元提了一嘴,他倒是没啥意见,就是吩咐别招娇贵的人进来。 这话虽说得委婉,不过周芸芸还是听懂了。听懂了之后她就在心中腹诽,只道自己又不是傻儿子婆娘那蠢货,哪里有主动往屋里招揽美人的?这已经不是脑子进水的问题了,简直就是脑子里进了屎! 好在周家阿奶跟周芸芸的想法不谋而合,之前带到孟家的人,全都是清一色的普通容貌。至于周芸芸留下来的仨人,俩是寡妇,剩下一个还是年仅七岁的小丫头片子,自然跟娇贵没关系了。 又因着被周芸芸派给刘婶的雀娘有一手挺不错的厨艺,刘婶就吩咐她留在灶间做事,平时则守着茶水间。至于每日早起买菜之类的,则仍由刘婶自个儿去做,另外洒扫一事,前院归刘婶,后院归雀娘。 不过,往书房里送三餐两点的人还是刘婶,她也不傻,这等能在主子面前露脸的活儿才不舍得让给其他人。 至于跟着周芸芸的李嫂子和芷兰,前者贴身伺候,后者基本上是放养的,芷兰还道她会照顾花草,可惜如今天寒地冻的,只能等开春再说了。 孟家进人约莫十日后,周家阿奶又来了一趟,送来了简单版本的婴儿床和手推车,叫周芸芸可劲儿的提意见,鸡蛋里挑骨头也无妨。周芸芸自然没跟阿奶客气,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的一通挑剔,之后就目送周家阿奶喜气洋洋的把东西原封不动的带走了,还留下话说,修改完了再过来。 周芸芸:……………… 结果,还没等到周家阿奶再度登门,地龙又翻身了。      ☆、第165章 其实, 地龙翻身的那一刻, 周芸芸是清醒的。 尽管是在夜里头, 不过因着她的月份渐渐大了,肚子格外的沉, 总之就是无论平躺或侧躺都极为不舒服。幸好她白日里不用做什么活儿, 困了乏了就往被炉里一歪, 倒是不至于睡眠不足。可同样的,正是因着她白日里经常补眠, 以至于晚间睡得就不是很踏实了。 因此, 当半睡半醒间, 感觉到床榻一阵轻摇时, 周芸芸瞬间就清醒过来了,伸手轻推了推身畔的孟谨元,轻唤道:“谨元,可是又地震了?” 孟谨元初时还有些迷茫,显然不太理解周芸芸这话, 不过很快他就感受到了身.下的摇晃,略定了定神, 道:“无妨的。你只管歇着, 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周芸芸原也没有多害怕,哪怕她对于地震知之甚少,也听人说过通常情况下余震是不会大于头次地震的,况且就这振幅,充其量也就是晃倒个花瓶之类的, 偏生她最不爱那些个古董摆件,屋里倒是有些摆设,却多半都是周家阿奶拿来的坐垫靠垫,以及各色布艺玩偶。因此,便是偶尔摇晃,整个屋里也悄然无声。 不过盏茶时间,屋内就彻底恢复了平静,周芸芸原就是个心大的,头一歪又迷迷瞪瞪的睡过去了,孟谨元更无所谓,事实上若非周芸芸唤他,只怕他得等明早才知晓这事儿。 还真别说,前院那三只就是如此。 头一次地震那会儿,孟谨元跟那仨在一起秉烛夜谈,谈尽兴了就一齐窝在前院睡了。因此,那次哪个也没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儿。这回,孟谨元倒是知晓了,那仨却依旧没啥感觉。 ……直到天明时分。 因着孟家添了下人,唐书生那小厮原先还兼一些跑腿的活儿,如今更是清闲得很。素日里,不过是待在门房跟刘叔作伴唠嗑,间或帮着看水暖房的炉火,总之基本上都是闲着的。 可今个儿一大清早,他就火急火燎的冲进了书房,一脸的慌乱。 “少爷,大事儿不好了!昨个儿地龙翻身,听说城南死了一大批的举人,受伤的更是多得要命,所有的医馆都忙活开了……还有,还有据说剩下那些没受伤的,或者是伤势较轻的,都打算立马离开京城,等三年以后再来赴考!!” 唐书生一脸懵逼,回首瞧了瞧柳家两兄弟,半晌才试探着问道:“昨个儿地龙翻身了?你们可有感受到?” 大柳取了昨个儿没看完的一本策论,正打算接着往下看,闻言只抬头丢给唐书生一个“你家小厮疯了”的眼神,就继续低头看书了。 小柳倒是挺给面子的,当下便开口回道:“毫无感觉。不过唐兄,我倒是建议你有空多教导教导这小子,总不能由着他见天的一惊一乍。想当年,我参加乡试时,一连三场皆紧挨着粪号,那会儿正是秋老虎当头之时,便是如此,我也泰然处之。” “那祝你这回也能连着三场紧挨粪号。”大柳抢在唐书生开口前,先拿话堵住了小柳,旋即在小柳愤怒的瞪视下,格外淡定的将手里的策论翻了一页,津津有味的继续看了下去。 唐书生沉默了一瞬,终是冲着小厮摆了摆手:“无聊了就去歇着,别有事没事的瞎听人家胡说八道。” “这哪里是胡说八道呢?”小厮都快哭了,说他胆小怕事也罢,或者干脆说他是个怂包,可昨个儿地龙翻身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的,至于城南那头出了大事当然也是真的,兴许细节上有些出入,事情绝对没错!! 这档口,孟谨元姗姗来迟。 见状,小厮立马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他跟前,带着哭腔道:“孟举人您给说句公道话,昨个儿是不是地龙翻身了?” 孟谨元是跟周芸芸一道儿用了早膳才过来的,因此比其他三人要晚了那么一刻钟。结果,才刚一进入书房,就看到唐书生家的小厮跟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直愣愣的就冲了过来,还说了这么一番不着调的话。 也是亏得他脾性好,只瞥了小厮一眼,遂点头道:“是。” 是…… 小厮激动坏了,看来这年头还是有实诚人的!! 谁知,没等小厮再度开口,孟谨元又道:“不过说摇晃了两下,值得当个事儿说?” 唐书生终于看不下去了,这是他的小厮,丢的是他的脸面!当下便没好气的瞪了两眼,开口赶人:“赶紧给少爷我滚蛋,留着碍眼!” “少爷!您就听小的一句吧,老夫人临终前叮嘱小的一定要好生照顾少爷您,可眼见京城里三天两头的地龙翻身……这先前起码没闹出人命来,您定要留下,小的也没话说。可昨个儿夜里死了好多人,小的知晓您醉心仕途,可老话都说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的学问这般好,咱们等下科再考呗?” “死了很多人?”孟谨元原本都已经打算落座了,听得这话后,又再度回头看过来,语气里是满满的诧异,“就那么点儿摇晃,还能死人?” 小厮:……………… 同时的疑惑也出现在周芸芸那头。 尽管身处后宅,可周芸芸得到消息的速度并不比前院慢。那是因为刘婶每日里一大清早就要去早市买菜,又因着是在冬日里,往往都是天刚破晓就出门的,而早市那头消息极多,刘婶听了好些时候,若非瞅着天已大亮了,只怕她还舍不得回来呢。 跟唐书生那小厮怕成这般不同,刘婶一点儿也不怕。非但不怕,她还拿这个当成笑料讲给周芸芸听。 ——尽管这一点儿也不好笑。 昨个儿夜里,城南那头的确出了大事儿。地龙翻身之时,正值子夜时分,按说这个点多半人都已经入睡了,毕竟冬日里天寒地冻的,晚间也没旁的事儿,除了那些个赶巧半睡半醒的,或者正好起夜的,多半人只怕就跟前院那三只一般,直到次日才知晓此事。 可有一种人是例外。 赴京赶考的举人。 如今已是正月里,会试是在二月里举办的,至今不过月余时间。那些举人搁在各自的家乡倒都是被人追捧的,可如今在这京城里,尤其是那几个聚集了举人的客栈里头,同样身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由不得他们在自视甚高。 眼瞅着会试近在眼前,那些举人忍着心头的慌乱,时常彻夜苦读。子夜时分,说晚是晚,说早也还算早,毕竟在举人聚集的客栈里,苦读到三更乃至天明的都不在少数。因此,地龙翻身之时,旁的地儿尚且安稳,独独几个客栈闹出了大动静。 按说这年头的房舍多半都是木制的,虽易走水,却不容易坍塌,尤其地处京城,那些个客栈都是年年修缮一两回的,保准出不了事儿。可客栈是没事儿,举人们怕啊! 这一怕,可不就出事了吗? 最出名的云来客栈,这些年出了不少进士、同进士,上一届更是好运的出了个榜眼。这不,又逢科举年,云来客栈是真正的客似云来,所有的房舍都被订了出去。 可别小看了区区一个客栈,云来客栈是城南这边最大的客栈,典型的北方四合院,前后三进,且都是上下两层,最顶上还有一层阁楼,因着生意实在是太好了,掌柜的甚至连自己素日里休憩的房间都让了出去,就连后院的下房也给了那些家境稍差的举人。 结果,昨个儿夜里地龙翻身之时,也不知哪个倒霉催的喊了一嗓子。冬日的夜晚,外头本来就静,城南这边又没有秦楼楚馆,更是寂静得很,被这么一吼,原本就多半清醒着只是被吓懵了的举人们,一下子都反应过来。 那些住在一楼的倒也罢了,客栈的房舍本身就不大,匆匆披上一件外裳跑出门去也废不了多少事儿,哪怕只穿着夹袄跑出去,一时半会儿的应该也冻不死。 可怜的是那些住在二楼,乃至阁楼的人。 人在惊恐万状的情况下是会失去判断力的,尤其住得越高,那种晃悠的感觉越甚,心中一怕,再听得外头的鬼哭狼嚎,哪个还有心思想别个儿? 把窗户往外一推,抬脚跃上窗棱,闭上眼睛狠狠心往下一蹦…… 这下可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了。 据说,很多举人并不是摔死的,而是被活活压死,乃至一下就被砸死的。 京城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瞒是肯定瞒不住的,不出一日,便已传得沸沸扬扬。 周芸芸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年代,虽然对那些遭遇了无妄之灾的举人很是可惜,可指望她被吓到那是不可能的。考虑到自家夫君以及夫君的朋友都同为举人,她在缓过神来之后,特地去了后罩房亲自下厨做了好些新式糕点。 说是新式,其实就是西式点心,且俱是甜品。 甜食有着安抚人心的效果,尽管孟谨元以及前院那三只并不需要这种安抚。 周芸芸去的正是时候,半晌午这会儿其实挺尴尬的,他们起得都很早,算算时间,用过早膳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时辰了,可离午膳却仍有一个多时辰。 这不,还没等周芸芸走进书房,鼻子特灵的小柳已经不由自主的顺着香味侧过头去了。 大柳伸手冲着他弟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而后还不忘吐槽道:“合该你常常考试都跟粪号作伴,熏不死你!” “有你这么当哥的吗?成心咒我!”小柳已经从镶嵌着玻璃的书房窗户里看到周芸芸等人了,当下便收回了眼神,恨恨的瞪向他哥,“要是下回我还紧挨着粪号,那就是你咒的!!” 闻言,大柳很是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周芸芸带着丫鬟进了门,摆好了一应点心,他才感概道:“我怎么觉得你这话……就跟咒自己似的?别会试时真成真了。” “你你你……”小柳被气了个倒仰,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倒是周芸芸,她并不知晓先前他们在说什么,只听了最后一句,误以为他们谈论的是会试内容,随口接道:“这段时日连着好几次地龙翻身,我要是主考官,就专门出题考一考地龙翻身的事儿,说说之前怎么防范,之后怎么救灾,再琢磨一下这事儿的影响等等。比起经史子集,考这些才能逼死人呢。” 诚然周芸芸是个学渣,可就算学渣也知晓逢大考总会出现一些时政题。正好这回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不拿这个做下文章岂不是天大的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冒了,连男神都救不了我_(┐「ε:)_      ☆、第166章 周芸芸是真的随口一提, 毕竟两辈子都是学渣的她也提不出什么好的解决方法。事实上她只记得那些灾后震后的感人事迹了, 知识点是一点儿都没往脑子里过, 顶多就是设身处地的想了想,深以为经史子集才考不倒这些个赴京赶考的举人, 反而这种关系到实际问题的时政题, 才能真真切切的逼死人。 正所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芸芸送完茶点就离开了, 留在书房里的四人却是面面相觑。 平心而论, 完全信了周芸芸这话是不可能的, 可谁叫他们闲着也是闲着呢?这不是, 刚好有吃有喝的,随口聊几句总没问题吧? 说起来,地龙翻身这事儿,真要追溯起来,有记录的起码也有两三千年的历史了。先前也有地震仪的出现, 可所谓的地震仪其实并不能提前预测地龙翻身,顶多也就是做到及时救援。 再仔细一想, 若是无法预测, 那救援方面呢?倘若能早早的准备下大量的救援物资,且还是在九州各地几个重要的交通枢纽上提前备好,那万一要是出现了重大灾害,也不单指地龙翻身,其他的例如洪灾、蝗灾也是可以救援的。 提起了旁的灾害, 孟谨元并柳家两兄弟倒是有话要说了,毕竟去年间他们才经历了一场洪灾,哪怕县城那头受灾并不算很严重,到底也算是亲身经历的事情,感触还是很深的。 这一聊,就不由的愈发深刻了…… 也是亏得这四人心态极好,像孟谨元是胸有成竹,唐书生因着已经考过一次了,加上该准备也都妥当了,不差这么一时半会儿的,自是聊得开怀。 至于柳家两兄弟,大柳本就是稳妥的性子,私以为这个就算不出现在考卷上,往后一旦走上仕途,也是迟早要面对的事情,故而讨论得极为认真;小柳则压根就没抱什么希望,见大家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也跟着瞎凑热闹。 等吃完茶点,唤了下人进来清扫,又重新净了手,之后便继续攻读起来。 地龙翻身一事,在孟家压根就没翻什么浪花,可在整个京城里,却成了最近一段时日里最惊人的话题。 主要还是因为死了太多的人,且死的全部都是上京赴考的举人。 举人,严格来说,已经算是官身了。依着本朝的律法,将官职分为九品十八阶,可若是能考上进士,哪怕仅仅只是个三甲同进士,也可以谋个从六品官。当然,这所谓的从六品官究竟是肥缺还是单纯就挂个名的清水官职,那就是另外一说了。 至于七品,包括七品在内的诸多芝麻官,通常就是留给举人的。就拿孟谨元来说,只要他愿意,哪怕没有什么门路,去谋个穷乡僻壤的七品县令还是凑合的。 这也是为什么老百姓唤秀才为秀才公,却唤举人为老爷的缘故。 而如今,谁也不曾想到,只那么一场地龙翻身,就死了大几十个举人老爷。 几十个啊!! 这还仅仅是至目前为止的死亡人数,天知晓接下来还会不会出现医治无效的情况。再一个,依着科举有对体貌的要求,虽说要求是不算高的,但也有要求不是? 若仅仅是个头矮体型胖,或者相貌丑陋,这些问题还不算大。本朝对于学子很是宽容,可再宽容也有个底线。那就是,残疾者不入仕。 偏生,一场看似不算严重的地龙翻身,却吓得一帮子学子直接从二楼或者更高的阁楼上没命的跳下来,直接把自己摔残废的占了好大一部分,更不幸的是,前头的学子才刚跳下来,后面又有人接着往下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那些学子就跟下饺子似的,挨个儿的跳,叠罗汉尚且有可能压死最底下的人,更别提那种高度狠狠的砸下去。 事实上,很多人都不是摔死的,而是活生生被砸死的。至于那些侥幸存活的人,或是摔断了胳膊,或是摔断了腿,以这个年代的医疗水准,能不能恢复如常还是个问题,横竖这一届科举是废了。 京城里发生的事情愁怀了金銮殿上的圣人,更叫人忧心忡忡的是,不知何时外头传起了流言蜚语,只道天子不慈,老天爷才会在正月里就降下此等惩罚。 尽管这是毫无根据的胡说八道,可三人成虎的道理却是古今共通的。 很快,连足不出门的周芸芸都听说了这事儿,更别提前院那四人了。 周芸芸完全不信,就算她亲身经历了穿越一事,也仍然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她担心孟谨元他们会信,万一真的影响到了考试心情,岂不是白瞎了这些个巧事儿? 照周芸芸看来,孟谨元的运气简直贼好,考乡试的时候碰上洪灾,一帮子秀才因着这样那样的原因纷纷缺考或弃考,若非这样,就算孟谨元能顺利的考上举人,也未必就能幸运的成为解元。 而如今,会试近在眼前,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 才这么琢磨着,却听刘婶回来道,早间又走了一批举人。 得了,可别等到最后,没几人应考吧?真要是这样的话,对于咬牙留下来的举人们倒是好事儿,不过圣人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 感概归感概,周芸芸所能做的,也仅仅只是多下两次厨,精心准备了一些菜肴点心。她用自己的方式在安抚孟谨元,却完全没有想到,孟谨元并其他三只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这回真不是心大,而是因为他们四人没啥感觉。 你说地龙翻身很可怕?不就是晃悠了那么两下吗?是有多怕呢?就这么丁点儿动静,居然就吓得跳楼了,还死了那么多人…… 尤其孟谨元还特地留心观察了周芸芸几日,见她一门心思窝在后罩房里琢磨新式糕点,登时愈发看不上那些心境不稳的举人了。试想想,他家怀孕的小媳妇儿都淡定依旧,你们这是在折腾个啥呢? 总觉得我们经历的不是同一个地龙翻身。 …… …… 孟家这头格外得淡定,原先咋样如今还是咋样。就连周芸芸在热闹了两日后,见前院如此太平,很快也就丢开手不管了。虽说她本身极爱厨艺,可到底如今身怀六甲,哪怕冬日里下厨挺暖和的,可被油烟熏着到底有些不舒坦。 又几日,外头的流言渐渐歇了,地龙翻身一事也不曾再发生。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日子又要照常过时,另外一个谣言悄然升起。 仍是关于科举的,却是听闻有人私底下在买卖考题。 本朝极重文人,因此相对于前朝而言,考场规矩不是很严苛。孟谨元先前考试时,甭管是考秀才还是考举人,都仅仅是出示了一应的文书,再将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并吃食让差人过目一遍,就算是过关了。 可要是搁在前朝,别说是随身物品要仔仔细细的全部翻查一遍,有些还会将携带的吃食一点一点的掰碎,连汤水都能拿根筷子搅合搅合。甚至还有更夸张的,直接脱衣搜身,半点儿颜面都不留。 待前朝覆灭,本朝的开国皇帝明确立下科举规矩,更是三番两次的提高文人的地位。时至今日,哪怕是当今圣人也断然不会做出侮辱文人之事。 可偏生在这种情况下,竟是出现了考题泄露一事…… 科举舞弊绝对是大事,再加上前不久才发生的数次地龙翻身之事,再三考虑后,圣人亲下旨意。 一,更改科举时间于二月十五,更改科举地点为太学学府。 二,任命已致仕的原三朝阁老莫老先生为主考官,圣人亲自参与命题,且届时还会亲临考场。 三,在原糊名制的基础上,恢复前朝的誊抄考卷制度,防止笔迹泄露本人身份。 …… …… 这三道旨意一下,再度将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京城弄了个人仰马翻。 说白了,谣言始终是谣言,本朝建立至今也有百余年,迄今为止尚未发生过科举舞弊案,哪怕先前听闻了消息,多半人还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来对待此事的。岂料,圣人压根就不管事情是否属实,直接来了个釜底抽薪。 换时间换地点倒是无妨,换主考官换考题那问题大了去了!! 先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买到考题的人瞬间哭瞎,这里头还有人费了大力气命人在京城大街小巷散步各种流言蜚语,闹得举人圈里人心惶惶,以此增加自己高中的希望。 结果…… 更惨的还是原先那位主考官大人,莫名被撸赋闲在家,哪怕暂时不会被问罪,这辈子的仕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在此等兵荒马乱之下,时间终于慢悠悠的跨过了正月,到了二月间。 作者有话要说: 我刚才断网了,气死_(:зゝ∠)_      ☆、第167章 尽管已是二月里, 可整个京城依旧处于冰天雪地之中。若是搁在往年, 哪怕已经出了正月, 这个时候的京城通常也未曾走出节日的氛围。可惜今年却是个例外。 前有暴雪,后有地震, 仿佛老天爷铁了心要跟京城老百姓作对似的, 眼瞅着地震过去了, 没等松一口气,漫天飞雪再度降临, 连着七八天竟连半点儿阳光都看不到。 会试的日子已经定下了, 可就眼前这情形来看, 只怕就算到了二月十五那一日, 天公依然不会作美。更要命的是,依着惯例,考场里多半只会给个小炭盆,且木炭的数量肯定不会太多。 周芸芸又开始犯愁了。 说她矫情也好,或者干脆就是两辈子都没吃过太多的苦头, 反正若是叫她在这个天气参加科举,甭管最终的成绩如何, 考完大病一场是肯定的。这要是自家没人参加倒也罢了, 她原就不是那等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可这不是…… 可是,但凡她所能想到的,并且以这个年代的科技能够做出来的东西,她都早早的叫周家阿奶准备去了。 譬如, 各类羽绒制品。 再譬如,羊绒制品等等。 周家阿奶还格外有创意的衍生了很多产品,反正从头到尾、从里到外全部都有,且早些日子就往孟家送了许多。 当然,周家阿奶和祁家大少爷也没少在这里头狠捞一笔钱,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可问题来了,有道是衣食住行,这衣裳和被褥都妥当了,行就不必了,会试比乡试可严苛多了,老实搁屋里待着就成,连去粪号都得叫人领着。如今,细算下来,如今最大的麻烦却是“食”了。 去年乡试时,因着是在八月里,秋老虎当头之时,周芸芸准备了很多消暑茶饮以及比较不容易馊掉的寿司,让孟谨元很是舒坦的通过了乡试。 如果说,乡试最难的是天气炎热,以及吃食馊臭,那么会试则刚好相反。 本朝的会试也是连考三场,头一天晌午后进入考场,次日考一整个白天,第三日大清早就能出来了。之后便可在自家或者客栈休息一整日,待又一日后才再度进入考场,进行第二轮考试。 从时间上来说,挺充裕的。可考生到底要在考场里待上一天两夜,第三日清晨的早饭倒是没必要考虑在内,左右人都出来了,也不差这么一顿。可前头呢?会试倒是不怕吃喝馊臭了,怕的是喝了冷茶吃了冷饭后闹肚子。 旁人是不知晓,就周芸芸而言,吃得差倒还能忍受,可要是叫她在数九寒天里吃下冰冷的饭食,回头一准跑茅厕。这要是单就一顿也就忍忍了,可这是要考三场,前后算在一起,每场考试至少要用四顿饭。 冷茶,冷饭,再加上仅仅只有一个小炭盆的号舍…… 愁死个人呢! 后宅里,周芸芸愁得连点心都少吃了两块,偏前头院子里,包括孟谨元在内的四人全都是心大的主儿,半点儿都不担心会考的事儿。 说起来,前些日子周家阿奶叫大金送来了不少衣物,除了几样做得格外精美奢华的是送到后宅去的,旁的多半都留在了前院。 周家阿奶本就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且她来孟家的次数多了,也是见过如今借住在孟家的那三人。这旁的也就罢了,那三人都是举人老爷却是事实,阿奶多有眼力劲儿,哪怕只是为了全自家孙女婿的颜面,也一定会对那三人上心的。 上心的结果就是,但凡孟谨元有的东西,另三人一并全都有。 也亏得他们四人身量差不多,再说冬日里的衣裳,就算做得略微有些不合身,亦没有太大关系。横竖试穿之后,他们皆很满意,对于通过会试也又多了几分自信。 一群心大的主儿只抓紧最后几日时间刻苦用功,而后宅里,经过数日的苦思冥想,周芸芸终于琢磨出了一个能叫人随时吃上热饭热菜的好办法。 她深以为,阿奶一定会喜欢她的新点子。 …… …… 身为一个厨子,很难不去关注一些跟烹饪有关的新闻,且周芸芸上辈子虽谈不上富裕,可到底早已脱离了温饱线。加上她本身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主儿,素日里也很是愿意把钱花在新鲜玩意儿上头。 譬如,城东刚开了一家新店。再如,超市里上架了一款全新口味的方便面。 反正只要价格不是太离谱,并且还是她从未体验过的,她都愿意去试一试。也是因为这样,她曾经一度品尝了不少口味各异的自加热便当。 所谓的自加热便当,搁在周芸芸上辈子真心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了,因着价格适中,味道也还算可以,算是超市里比较受欢迎的方便食品,当然跟方便面还是没法比的。 周芸芸还记得,那阵子她要参加市里举办的美食节活动,跟同事一起准备一个美食摊子。他们公司主打的是西式糕点,也就是全部都是各式蛋糕蛋挞一类的吃食,公司倒是足够体谅他们,只道若是员工要吃,仅需支付成本就可以了。 问题是,美食节是从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十一点的,试想想,忙活了这么老半天,谁不想吃口热饭热菜?蛋糕就算再美味,跟热乎乎的饭菜也没法比呢。 就是那一周时间,周芸芸把附近超市里所有口味的自加热便当吃了个遍。结果还真吃出感觉来了,回头就在家里囤了不老少,遇上加班回家没精力做饭的时候,她就直接开一盒凑合着吃点儿。 那会儿感触倒是不深,顶多就是感概这是懒人的福音,比叫外卖更加方便。可如今想想…… 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吗? 认真的回想了好一会儿,周芸芸还去后宅小书房里取了笔墨纸砚,一面回忆一面书写。 托她爱较真的福,上辈子她还真就研究过自加热便当盒的原理,其实旁的倒没什么稀罕的,关键在于里头的一份加热包。 万幸的是,在磨了半下午后,她还真就把加热包的配料都写了出来,唯一的麻烦在于,她不记得具体比例了。 周芸芸:……先试验一下吧! 也是亏得加热包的成分里头没啥太稀罕的东西,在将现代的名称改成如今这个年代后,周芸芸很快就叫小丫鬟去前头唤了刘婶过来。因为刘婶并不识字,她还略费了点劲儿叫刘婶背了下来。 至于份量,就只能是先每个来两斤,具体的比例还得回头慢慢折腾。 及至傍晚时分,刘婶就将东西尽数买了回来,只是她不让周芸芸亲自调配,而是非要由她代劳。周芸芸倒是能够理解,这旁的也就罢了,里头有一样生石灰,弄个不好很容易伤到自己。她也不逞强,只叫刘婶小心一些,再拿出方才刚写好的各种比例,一样样的试过来。 这一试,就是足足三天时间。 待二月十二,周家阿奶被急匆匆唤来,且亲眼瞧见她家福娃娃折腾的东西时,仍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叫刘婶又示范了一遍具体法子,周芸芸一面示意阿奶认真的看,一面很是认真的介绍了加热包的……作用。 原理什么的,她其实自个儿也没有弄得太明白,反正能用会用就可以了。其中值得一提的是,这三天里,她可把刘婶折腾得不轻,且中间又跑到外头买了两次,才总算是碰巧蒙对了比例,达到了周芸芸想要的效果。 ——上辈子发明加热包的人一定是个天才!! 唯一没有出乎周芸芸意料的是,周家阿奶果然很感兴趣。 事实上,就在她说完的那一瞬间,阿奶的目光里迸发出了格外灿烂的神采,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无限爱意。 周芸芸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毕竟阿奶的热情真不是凡人能够承受的。 稳了稳心神,周芸芸赶紧先说明自己的要求。考虑到这个年代的科技水准,哪怕周芸芸本身对于生意没有任何研究,也知晓这绝对是一笔大买卖。再一个,她上辈子对于加热包的成分是完全公开的,就连配比也不难搜到,只是她自个儿没记住罢了。可在这个年代,这绝对是个天大的商业机密,还是那种轻易破解不了的。 一句话,能赚很多钱的!! 所以,她要求技术入股,不是跟阿奶生分,而是抢祁家大少爷的钱!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加班加点的做出几份样品来,周芸芸可没忘了她折腾加热包的初衷。即便是要坑傻儿子的钱,那也得等会试过了以后。不是她小气,而是只要一想到会试之时,其他考生都喝着冷茶吃了硬邦邦的馒头,而她家谨元却吃着热乎乎香喷喷的饭菜…… 她就不信那些人还能安稳的考试! 馋也要馋死他们!!!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感冒加重了,连男神抖森的电影都没去看,所以昨天请假一天,我放了请假条,不过好像有读者没看到_(:зゝ∠)_ 这是**的锅,我不背QAQ      ☆、第168章 尽管周芸芸的想法略有些不靠谱, 可加热包确确实实是跨时代的发明, 还是那种格外实用且不怕旁人仿制的高科技产品! 周家阿奶当然不懂这些, 可她极有商业眼光,都不需要仔细想, 她就敢肯定这回绝对是发了。 ——比上一回的手工香皂更赚钱!! 遥想当年, 周芸芸瞎鼓捣出了个手工皂, 周家阿奶就是靠这个才真正的发家致富,积攒了不少的家当, 尤其是京城里的这些个铺面, 全都是靠手工皂分成赚来的。她当然明白祁家大少爷绝对比她赚得更多, 不过人家也的确比她做得更多, 这没啥好嫉妒的,发财就要大家一起发。 然而,那也仅仅是手工皂! 手工皂这玩意儿,充其量也就是个日用品。虽说这些年来销量一直很不错,可仿制的人也一直不曾减少。 尽管无论从外观还是使用效果来看, 仿制品都不能同正版相比,可甭管哪个年代都不会缺贪小便宜的人, 尤其正版的手工皂售价从未便宜过, 更使得模仿的人越来越多。 祁家大少爷倒是不愁,他很清楚甭管干啥都不可能做到一家独大的,况且他素来走的都是精品路线,除了应对市场需求外,他还不停的往精致、奢华方向琢磨。事实上, 他做得很成功,成功的接到了皇室以及世家贵族的订单。 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穷得只能买劣质手工皂的人,也就没啥吸引力了。当然,若是继续这么下去,难保有一日祁家大少爷还是会想要占领低端市场,可谁让周家阿奶入京了呢? 从水暖系统,到改良型便所、浴室的出现,再到羽绒制品、羊绒制品等等,说真的,祁家大少爷很忙,忙得都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他家傻婆娘了。 这不,瞅着最近没啥事儿了,尤其那些保暖用品也都已经安排好了,祁家大少爷亲眼瞅着周家阿奶离开自己的视线,知晓她是去寻她家心头肉福娃娃了,这才悠哉悠哉的回了一趟祁家祖宅。 一个多月没见到傻婆娘的祁家大少爷,一点儿也不着急的先去给自家祖父母请安,再去给他家渣爹亲娘问好……反正一圈下来,时间就已经去了大半,好在他原就打算好了,今晚宿在家中,总能给傻婆娘一个交代的。 傻婆娘……哦不,祁家大少奶奶早早的得了消息,忙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之后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当然没忘换上京城最时兴的衣裳和首饰,只等着夫君到来。 待好不容易盼来了许久不见的夫君,还没等大少奶奶吩咐下人将已经精心备好的晚膳送上来,截胡的人来了。 自然不是祁家大少爷的姬妾,祁家这边还是很懂规矩的,再说大少爷本身还吃过宠妾灭妻的亏,他压根就不允许房内有妾室的存在。这成亲之前,他房里倒是有几个通房丫鬟,可在定亲之后就给了笔嫁妆打发走了。至于后来大少奶奶亲自提拔的那些…… 往事不堪回首,还是甭提了。 不是姬妾那就只能是周家阿奶了。 这回真心不是周家阿奶没眼力劲儿,而是在她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什么比赚钱来得更重要的了。当然,若是至亲的家人性命攸关,那自然是另当别论了。至于男欢女爱这种事儿,啥时候不能干?能有赚钱来得重要? 周家阿奶格外顺利的把人截胡了,甚至她都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仅仅说了一句话:有能赚大钱的大买卖了,赶紧走,走走走!!! 走就走! 要不怎么说祁家大少爷能跟周家阿奶合伙……不对,合作那么多年呢?从本质上来说,他俩就是一丘之貉,除了放在心尖尖上的人之外,没啥比得上赚钱一事了。 很可惜,周家阿奶的心头肉是周芸芸,而祁家大少爷更爱他亲娘,至于媳妇儿啥的,左右已经娶进门了,还能跑了不成?就算真的跑了,大丈夫何患无妻?! ——要想生活过得去,头上就得顶点绿! 咳咳,跑题了。 总之一句话,周家阿奶当着祁家大少奶奶的面,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人家拜过堂成过亲滚过床单的夫君给截胡了。 祁家大少奶奶:…………苍天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到多年后,大少奶奶还是不明白自己哪点不如周家阿奶。明明论出身论样貌论身段论青春,她都远胜于周家阿奶,却偏生争不过也抢不过,难道真的是内涵问题? 岁月的沉淀? 比起茫然不知所措的祁家大少奶奶,周家阿奶格外得有行动力,哪怕将人从祁家拽出来时,已经是下半晌了,她还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带着祁家大少爷去了他们的老巢。 不是什么爱的巢穴,只是素日里商量坑人坑钱计划的四合院。 到了老巢里,周家阿奶也不矫情,当下便将加热包演示了一遍,且边演示边回忆着周芸芸同她说过的话,同时还没忘从怀里掏出一份详细的配比方子。 当然,她也没忘把丑话说在前头。 “我家好乖乖说了,这回她要分红,你得先把契约定下,不然……”周家阿奶笑得一脸的和善,成功的将已经喜出望外的祁家大少爷吓得冷汗直冒。 说真的,跟周家阿奶越熟悉,祁家大少爷就越怂。哪怕明知道一个没靠山的老婆子干不出能威胁到他的事情来,那种发自内心的怂,仍然无法抑制。再一个,俩人已经合作那么多年了,说是狼狈为奸都不为过,这个时候拆伙对谁都没好处,且他俩谁不知道谁的底细,甭管哪个一时想不开把商业机密直接捅破了,回头喝西北风去? 当下,祁家大少爷便舔着脸凑到周家阿奶跟前,格外狗腿的道:“周老太,阿奶,祖宗……” “闭嘴吧蠢货!说正事儿!”总觉得再不制止祁家真正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周家阿奶赶紧叫停,她决定今个儿就先将契约给拟好了,明个儿就给她家好乖乖送去。 对此,祁家大少爷倒是没啥意见,他算是看出来了,周家那闺女真就是个天生带财的,简直就跟财神爷的亲闺女似的。既如此,他不赶紧扒着点儿,还等啥啊?唯一麻烦的是,财神爷的亲闺女嫁了个读书人。 祁家大少爷委婉的提醒周家阿奶,本朝虽不似前朝那般看不起商人,可说真的,商人的地位也就那样,即便祁家是皇商,看着是风光了,可到底不如当官的以及读书人。 还有一点,本朝在建国之初就曾明确的立法,为官者不允许经商,连占股都不行。 孟谨元已经是举人老爷了,举人哪怕不曾入仕,也不属于白丁了。当然,只要他不打算入仕,就算真的去经商了,也没人会跟他计较的。问题在于,孟谨元他一心仕途啊! ——与其等孟谨元高中后再想法子,还不如打从一开始就别叫他沾手为妙。 除了提醒之外,祁家大少爷也没忘了给出建议。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官者不得做买卖的规矩已经有百余年了,怎么可能没人钻空子呢?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最常用的就是让门人或者家奴去做这事儿。 其实,若是自身家族格外庞大的话,也可以让出了五服的族人去做这事儿,不过这一点显然在孟谨元这里行不通,那就只能用不相干的门人或家奴了。 “门人的话,我的意思是干脆等你家孙女婿高中以后,自然会有人主动托付于他门下。而且门人不是下人,既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那纸卖身契,即便最后被朝廷查到了,只要一口咬死不相干,谁也没法子。缺点就是,万一门人背叛了,恐怕也能悄摸着找茬,不能摆到明面上来。”祁家大少爷如是道。 至于家奴的优缺点则跟门人正好相反了,只要有那纸卖身契在手,就无需担心对方背叛,可如此一来,万一被查了也麻烦得很。 折中的法子不是没有,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托付给值得信任但本身没有直接联系的人。 譬如,周家阿奶。 “说来说去,敢情你说了一堆的屁话!早这么着不就成了?横竖我家好乖乖就是想从你这儿多坑些钱,又不是不相信我!”周家阿奶横了他一眼,无限鄙夷的道,“得了,契约的事情我来办,你赶紧趁早叫人去大量购买原材料。记住,一定要大量购买,还不能所有东西都从一家买,万一有个聪明人跟我家好乖乖似的,不停的试验配比,总有一日会被人学了去!” 祁家大少爷特别的尴尬:“老祖宗,敢情我在您眼里就那么蠢?” “不蠢你能娶个那么败家的傻婆娘?”周家阿奶理直气壮的反问道。 这话说太有道理,简直无从反驳。 “老祖宗您安生歇着,我去忙了。”既然无从反驳,那就脚底抹油开溜吧。 万幸的是,哪怕祁家大少爷的段数比不上周家阿奶,他也并非十足十的蠢货,起码在实干能力上,他还是很强悍的。这不,在将手底下的人使唤得团团转后,不出一日工夫,所有的材料都齐备了。且他不是周芸芸,三五斤的买,他一买就是好几千斤,还不忘将之分开来放,免得天干物燥,把偌大的京城给炸上天了。 …… …… 二月十三,会试入场前的一天,周芸芸要的加热包如数送达了,与此同时,还有祁家大少爷友情赠送的铜制餐盒、水壶、暖手炉等等,做工格外精致,数量众多,连带加热包以及极品银霜炭,满满的装了一马车。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晚了点儿,但是我更新了_(:зゝ∠)_      ☆、第169章 祁家大少爷本就极为大气, 再说他早先就知晓孟家这里头有四位举人老爷, 哪怕这四位里头一个都没中, 跟举人们交好也不会亏本的,若是侥幸有一人高中, 多少总能得一些香火情, 也好叫他在祁家的地位更为稳固一些。 因此, 祁家大少爷不单大肆赠送这些会试用品,还额外叫人赶了辆格外精致的厢式马车过来, 连带车夫一并留下, 只道让孟家这头尽管差遣, 待会试结束后再送回也不迟。 对此, 孟家这头倒是都没拒绝,哪怕是看起来最不通人情世故的小柳,也知晓与人交好没坏处。再一个,他们确实很需要马车,毕竟孟家位处偏僻, 与其临时去车马行租一辆,用祁家的马车显然更为稳妥一些。 二月十三日一整天, 孟家这头都挺忙活的, 考虑到明个儿晌午就要进入考场了,他们得早起赶路才能在规定时间里到达考场外头,因此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必须在今个儿白日里完成,以防明个儿慌手慌脚的临时出了状态。 好在四人都很淡定。 孟谨元是本性如此,唐书生到底已经是考过一次的人了, 大柳觉得信心满满,至于小柳…… 出门前,他老子他娘他媳妇儿,以及爷奶叔伯亲哥堂哥们,包括他家族长都找他谈过话了。具体内容当然不同,可中心思想就一个,反正他这个举人都是碰运气得来的,所以只管放宽心思,别有负担,权当进京游玩一番,涨点儿见识也不算亏本了。 然而,再怎么淡定的四人,在见识到加热包的功效时,还是彻底傻眼了。 周芸芸是这么想的,上辈子自个儿头一次使用自加热饭盒时,也是研究了老半天,外加看饭盒上的图解才勉强成功的,自然有必要在考前让他们试用一下。 先是亲自示范了一回,接着周芸芸就放手不管了,直接给每人发了一份,包括两个加热包并一盒饭菜以及一壶水。 ——饭菜和水都是刘婶早间得了吩咐做好的,哪怕屋里烧着水暖,一上午的时间,也早已冰冷了。 值得一提的是,加热包的热度并不足以让米变成饭,仅仅只能让冷饭变得热气腾腾。所以,周芸芸让刘婶准备的是冷饭,再加上一份特制的拌菜,里头有肉酱和其他配料,到时候直接拌在饭里,等加热包起作用后,就能开吃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份变相的咖喱饭或者盖浇饭。 很多事情说穿了真没啥可稀罕的,可谁让眼前这四位举人老爷都没啥见识呢?在亲眼瞧见周芸芸“变戏法”后,小柳是最先忍不住的,直接上手就要一展身手,周芸芸只来得及提醒他别把自个儿的爪子给烫伤了,毕竟加热包起作用后,那温度确实挺烫的。 烧水那就更简单了,其实原本周芸芸还道是会试里头配的小炭盆是可以烧水的,之后才知晓压根就没那么回事儿。首先是温度不够,其次是就这么光秃秃的一个炭盆,上头顶多也就是盖一个放火罩,你想烧水…… 咋烧? 偷摸着埋个红薯倒是没问题。 对了,还能烤个土豆,烘些栗子和花生,玉米应该也是可以的。 就在四位举人老爷提前享用会试餐时,周芸芸已经开始琢磨如何加餐了。虽说酱料包的营养是足够的,可想也知晓,冷饭冷菜热一下的滋味是不可能太好的,那么弄点儿饭后甜点,或者夜宵啥的,是很有必要的。 …… …… 次日一早,在享用了一顿丰盛的早膳后,四位举人老爷,并唐书生的小厮,以及祁家大少爷友情提供的车夫一起离开了孟家。 周芸芸只送到了大门口,因为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就连在宅院里走动都需要人在旁护着,不然颤颤巍巍的走法没吓到她自己,却能把旁人吓得魂飞魄散。在这种情况下,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坐马车的,连轿子都不敢叫她乘。 因此,周芸芸在目送自家夫君上了马车后,就回了后宅。 横竖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齐全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靠考生本人了,她终于可以安心歇觉了。 的确,孟家这头准备的实在是太充分了,除了本身就该带上的文房四宝外,吃食和衣裳也没少带。说真的,这个时候已经不该担心他们在考场上过得不好了,而是应该担心一下其他的考生。 万一…… 你说万一这四人是紧挨着的,那坐在他们对面的考生,心里该有多崩溃呢?即便四人是分开坐的,那基本上挨着他们的人,就都该发挥失常了。还有就是,考官呢?差人呢?要知道,会试是不允许任何人进出的,不单考生们要在考场里待上一天两夜,考官和差人也是如此! 天可怜见的。 因着前些日子又是暴雪又是地龙翻身的,原本的考场因为年久失修,好些号舍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毁。圣人在知晓情况后,也没让人修缮,直接命换了考场,从贡院改到了太学。 平心而论,太学的环境一点儿也不比贡院好。 贡院那头原先在建造的时候,就是准备当考场用的,因此无论是号舍还是粪号等等,都是依着惯例规划建造的。只不过,科举是三年一次的,虽说日常维护还是有的,可事实已经证明了,官场蛀虫也是真不少。 问题是,贡院仅仅是年久失修,可太学这头并不是专门的考场啊! 紧赶慢赶才将太学的大殿改成了临时考场,这也多亏了今年赴考的举人数目不多。更确切的说,原本挺多的,只不过死了一部分,伤了一部分,跑了一部分,剩下的这些要么就是胆识过人,要么就是纯粹缺心眼儿。 临时的考场不能说不好,可跟好也沾不上边。 其一,空间太小了,临时用木板将大殿隔成了一个个小格子,瞅着竟然还不如在府城乡试那会儿大。那时候起码还能将桌板放下来拼成一张简易的床,可这回就真的只有一张巴掌大的小几,想要睡觉要么趴着,要么蜷着,且地上只有一床旧被褥并一个破蒲团。 其二,因着地方小了,且地上又铺着被褥,兴许是担心走水,上头临时撤销了炭盆,不过倒是允许携带暖手炉进去。没带的也不要紧,到时候会一人发一个。 至于吃喝问题,考生们倒是都带了,考虑到带水有些不方便,里头是备了好几个大水缸的,水是现成从井里打上来,再叫灶间煮开的。不过因着灶间跟考场有些距离,加上天气寒冷,也就只能喝碗凉白开了,热水那是不用想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即便先前有考题泄露的传闻,差人检查时仍不算严格。 这是因为考题跟背诵无关,就算真的夹带了,能起到什么作用?真以为考进士还能抽背到四书五经?别逗了。若是提前知晓了考题,你倒是背下来呢,能经过重重考验到这一步的,哪个不是背诵好手? 因此,孟谨元等人很顺利的进入了考场,旋即就按着号牌找到了自己的号舍。 把号牌往小窗口一挂,再将自己的东西仔细整理一番,因着考卷尚未发放,这会儿也没人管他们干啥。当然,大声喧哗和随意走动都是绝对不允许的,基本上进了考场后,就做好准备当个哑巴,哪怕想要去粪号也得伸手示意差人过来,而非自个儿到处乱晃。 孟谨元原就是个做事极有条理之人,虽说号舍之简陋让他始料未及,不过说真的,他以前还在杨树村的孟家老宅时,过得日子也未必比这里好,虽说地方是不小,可简陋程度却较之如今有过之而无不及。 相较于孟谨元的淡定,其他的考生就不同了。 不能使用炭盆这个规矩是他们所不曾料到的,虽说没过多久差人就送来了暖手炉,可暖手炉这玩意儿,大小差异太大了。有那种专供女眷使用的巴掌大小做工极为精致的,也有脑袋那么大的汤婆子。 考场提供的贼小,也就巴掌那么大,做工也挺粗糙的,不过倒是不妨碍使用。而像孟谨元他们用的就是自家的东西,也就是祁家大少爷友情提供的,一大一小,大的可以用来烤红薯、土豆、玉米之类的,小的则可以用来焖花生、栗子。 对了,今个儿早间,周芸芸临时想起白煮蛋也是个好东西,特地叫刘婶煮了二十来个,给他们四人分了分,到时候想吃个夜宵啥的,直接剥了吃,或者放在热汤里滚一滚,再不然就焖在炭火里烤一烤,反正本身就是熟的,不怕吃到生的闹肚子,至于烤焦什么的,焦糊的鸡蛋也是蛮好吃的。 讲道理,在整理好东西后,有那么一瞬间,孟谨元觉得他是来郊游的。 甩了甩头将思绪拉回,孟谨元决定先去一趟粪号,省得回头一堆人挤到一起去。 待举手唤了差人,再由差人领着往粪号去,孟谨元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直到临近粪号时,他才猛得回神,面上的神情在“果然如此”和“意想不到”之间来回切换。 号舍都是临时的,粪号自然也是,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紧挨着粪号正满脸喜色的那位格外的眼熟。 小柳何止满脸喜色,他都开心得快要蹦起来了。上回乡试时,他就没想过自己能中举,尤其一连三场都紧挨着粪号,等考完之后,他都回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个什么状态。结果,事情就是那么神奇,他居然中了! 同理可证,这一回他也一定能中,因为他跟粪号有缘,两者的八字格外合!! 至于粪号那“迷人”的气味,小柳深以为连盛夏都能熬过去,隆冬时节有啥好怕的?没事儿! 这般想着,他便乐呵呵的取了加热包和饭盒、汤水,在耐心等耐的同时,他还往两个暖手炉里都加了炭,大的埋了个一看就格外甜的红薯,小的则埋了一把糖炒栗子。 等孟谨元从粪号里出来时,小柳已经美滋滋的吃上了,完全没注意谁打他前头过去。 事实上,一面吃着喝着,他还一面腹诽着,你说这要是考场的规矩不那么严格,让他把黄铜小炭炉带来该有多好? 孟家的伙食忒好,且又好吃又好玩,其中一个叫小火锅,人手一个小炭炉,大桌子上摆满了二三十盘洗好切好的各色菜肴,有鱼有肉有菜,还有各种小丸子,往炭炉里一涮,再沾点儿麻辣酱,品两口小酒,那滋味别提有多赞了! 作者有话要说: 总觉得小柳不是去考试的→_→      ☆、第170章 今年的会试同往年大不相同。 比起会试之前频频发生的意外, 小小的考场变化反而没那么惹眼了, 尤其往年贡院里的环境也没好到哪里去, 号舍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 又要在里头待上两天一夜, 还得绞尽脑汁答题,那滋味注定不会好过的。 ——然而今年更胜往年。 考前的意外多了去了,考场临时变了个地儿,考生的人数却创下了历年的最低,偏生今年的冬天还格外得冷! 若说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因素, 那么考场中个别考生的言行举止却不得不令人气愤异常了。 大冬天的, 哪个不想吃上热乎乎的饭菜,喝口热腾腾的汤水?搁在素日里, 这也不算什么,即便是所谓的寒门子弟, 也不至于穷到那份上。可如今是什么情况?会试!! 从进入考场那一刻起,其他考生都做好了吃苦耐劳外加挨冻的准备,可当他们发现并非所有人都跟他们一样时,那感受、那滋味……别提他了。 孟谨元只觉得前些日子是真没白锻炼心性。 自打孟家乔迁新居,那三只厚着脸皮提出借住一事后, 孟谨元天天就活在悲伤之中。 这话要咋说呢? 孟家的伙食确实是好,哪怕孟谨元本身并不是十分在意口腹之欲, 可他也不至于分辨不出吃食的好坏。 早先周芸芸就喜欢做各种新鲜的点心,之后孟家采买了下人,周芸芸又亲自教了好几样点心后, 书房里的零嘴糕点就再也不曾断过,甚至不止这些吃食,还有各色闻所未闻的饮品、茶汤、羹粥…… 总之一句话,孟家书房比那京城里最上档次的酒楼更香味扑鼻,引得人食指大动。 而孟谨元无论在书房里在干什么,身边总是有人爱吃吃吃喝喝喝。 换个人连日子都没法过了,再不然就放下笔直接跟着一道同流合污。可孟谨元是谁?他打小就是个意志格外坚定的,哪怕周遭折腾成那般,他依旧咬牙坚持住,权当是在锻炼心性了。 ——其实他也想赶人的,无奈只要对方来个:孟兄啊!!!!!! ——得了,想待就待着吧。 明明孟谨元才是四人之中年岁最小的那个,可偏偏另外三只都自动自发的唤他叫哥。他还能怎样?认了呗! 如今看来,当初是真没白锻炼心性。 闻着空气中飘荡着甜津津的香味——嗯,是烤红薯——孟谨元提笔入砚台,沾了点墨汁后稍稍抿了抿笔尖,运气提腕,在上好的官纸上行云流水般的书写下一连串的锦绣文章。 听着不远处传来磕崩磕崩咀嚼的声音——花生米这是烤过头了吧?带了点儿糊味——孟谨元继续泼墨挥毫,丝毫不受影响。 又片刻,夹杂了丝丝辣味的米饭香味一点一点的散发出来——芸娘说那叫盖浇饭,名字怪味道倒是挺不错的——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孟谨元收了笔,又从头到尾的细细查看了一遍,待检查完毕后,恰好墨迹已干,便仔细将卷子收了起来,打开置于身畔的食盒,取出一份饭菜并加热包…… 左右那三只都开吃了,与其分批次刺激别人,不如彻底来个痛快。 孟谨元觉得自己挺为旁人着想的,可惜同考场的人却不这么认为。试想想,自个儿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喝着冷冰冰的隔夜茶,旁人却在一旁吃香的喝辣的,还几个人一起开吃,前后左右都是扑鼻的香味!! 没活路了。 等第一场考试结束,考官收走了卷子时,已是二月十五的傍晚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虽说是傍晚,不过没一会儿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因着卷子已上交,明个儿天一亮就能出去了,考场里的气氛自然也就松懈下来了。尤其考场中,夜里是不允许点灯的,哪怕说要去粪所,也是由官差提着灯笼引路的,诸考生手里只有暖手炉里那些微光亮。 啥事儿都不能做,那就索性早些歇着,明个儿就能出去好好吃上一顿,犒劳犒劳这两日受尽委屈的胃。 想法很美好,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儿。孟谨元他们四人所带的吃食数量太多了,若单单只有孟谨元一人,大不了将吃剩的带回家去。可搁在其他几人身上…… 吃! 左右明个儿回了孟家一定会有其他好吃的!! 哪怕这几个月来,小柳他们没怎么跟周芸芸说过话,也清楚的知晓周芸芸是什么性子的人。 没有其他女眷喜欢念叨的习惯,也丝毫不小气,对于华服首饰完全无感,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专研各种吃食。对了,她还有一个把她宠上天的阿奶!! 小柳三人敢肯定,等明个儿出去时,一定会有一大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等着他们,兴许还能吃到新鲜吃食,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回头再带着一兜子的吃食进考场!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柳三人胃口大开,左右吃东西又不是非要看清楚不可,借着过道里忽暗忽明的烛光,三人摸索着将吃食全塞进了嘴里。 那头,三人吃得美滋滋的,这头,孟谨元原本就打算睡下了,可偏生人在黑暗中,其他感观会异常敏感,在纠结了半日后,他索性也起来吃东西。 孟谨元尚且如此,其他考生呢? ——如果这一次落榜的,一定是那几只吃货的错!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能吃你倒是去当厨子啊!考什么会试! ——那几人家里是养猪的,还是把自个儿当猪养了? 待孟谨元等人吃饱喝足睡过去后,其他考生闻着空气里残存着食物香味,摸着干瘪的肚子,更加睡不着了。 苦熬了一夜,终于天明了。 第一场考试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等第二场考试时,竟有多达十几人缺考。一问缘由,皆是吃坏/撑了肚子,有一人竟是吃到闭过气去,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小柳总觉得自己的考运格外得好,这一点在听闻考生人数又减少时,升到了顶点。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安排在粪所旁边时…… 他已经彻底淡定了。 不就是会试吗?瞧着也不比乡试难。不对,考乡试时他还是很紧张的,而且当时天气太热了,热加上臭,他那会儿是真的苦熬过来的。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多年前考童生一样,起码考秀才时他还忐忑不安来着,考童生时他就特别淡定,有种一定能考过的完美心境。 与其为考题紧张,还不如先瞅瞅孟家嫂子又折腾出什么好吃的来了……吸溜。 还、还真的有。 因为昨个儿不小心抱怨了一句,说是考场规矩太严格了,特别想吃小火锅,当时他哥和唐书生还在一旁附和来着,毕竟盖浇饭这玩意儿,吃多了还真不咋地。孟谨元倒是没说什么,可他也没反对来着。 周芸芸一心想要让自家夫君吃好喝好,偏偏另外三只这几个月来吃得愈发圆润了,可孟谨元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巴巴的。当然其实也没多瘦,可他本身就属于修长型的身材,再加上那仨对比组吃得红光满面油光发亮的……可不是衬得他愈发可怜了。 于是,周芸芸特地去了一趟灶间,口述让下人给每人准备了一份麻辣烫,炖了一整夜的高汤,配上各种虾丸、鱼丸、肉丸,还有特地从海货铺里买来的海带等物,以及看着虽平凡吃起来却异常美味的各种小菜…… 考虑到天气太冷,而麻辣烫这玩意儿一旦冷下来了确实不好吃,所以这一回其他吃食都收到食盒里头了,唯独四份麻辣烫是独立出来坐在马车上的暖炉上蒸着的。等到了地头,拎上即可,回头进了考场坐定了,那还是滚烫的。稍稍晾一会儿,就可以开吃了。 唯一的问题是,麻辣烫太香了,比盖浇饭香上一百倍都不止!! 其他考生又遭罪了。 总觉得今年不适合参加科举,不是天灾,就是**,要不然就是天灾**一道儿来。如果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大概也没人会觉得太奇怪了。 ——没事儿发生才叫稀罕!! 在诸多考生的碎碎念之下,第二场考试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过去了。虽然周遭一直有人在用美食干扰考场纪律,但起码已经是第二回了,用废物将耳朵堵住,再不然就去粪所里深呼吸几口气,保准不会再受到诱惑。 突然对第三场考试有信心了…… 然而这回却轮到小柳丧失信心了。 因为他没能跟他亲爱的挚爱的珍爱的粪所挨到一块儿,而是跟孟谨元来了个脸对脸。当然,所谓的脸对脸也就是各自小窗口相对,顶多交换个眼神,旁的啥都看不到。 咳咳,吃什么还是能看到的。 小柳很崩溃,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名落孙山了。 这么一想,他连胃口都没了,看向孟谨元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怨念,只恨不得孟谨元立马变身成为粪所。 幸好,孟谨元什么都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的孟谨元虽然对小柳突然丧失胃口有些奇怪,可他本身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因此,除了在最初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外,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的做自个儿的事情。 吃喝完毕就睡觉,明个儿是最后一场考试了,成与不成只看这一回,哪个有工夫去管对面的小伙伴胃口好不好?饿死也无所谓。 当然,小柳是不会被饿死的。 因着头天晚上没胃口吃东西,次日大清早,小柳就开始瞎折腾了。从天刚破晓吃到考卷下发,小柳深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考不中,那还忙活什么?先吃饱了再说! …… …… 就在诸考生为自己的前途绞尽脑汁之时,当今圣上也没有闲着。先前传出的科举舞弊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碍于先前地龙翻身一事,坊间传闻他这个当圣上的不慈,因此他暂时按捺下来,先来了个釜底抽薪,再命人暗中查访。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换成他这个当圣上的,那就是妥妥的小黑账记一辈子,得空了再一一收拾,还得加上成倍的利息!! 这厢,刚听说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心情极为不错,又听闻左丞相的幼子和秦太傅的长孙一齐参加了此次科举,登时起了查探之心。 左丞相的幼子名唤文翰,今年二十有三,乃是京城里闻名的才子。又因其父、其祖父皆是当年的状元郎,无论是自家人亦或是纯看热闹的老百姓,皆盼着出现一门三状元的佳话。 秦太傅的长孙名秦泽润,弱冠之龄便已是解元之身。秦家也是世代书香,家中出过三位榜眼、五位探花,独独从未出现过状元郎。就连其祖父秦太傅,得过先皇无数次夸赞,甚至还曾被委以太子太傅的重任,亲自教导当年还只是皇太子的圣上。然而,他也非状元出身。 若说文翰是不愿辜负长辈厚望,那么秦泽润则是无比殷切的盼望着能替祖上扬眉吐气,省得京城里人人都道秦家满门读书郎,却仍不及文家。 作为圣上,其实挺乐意看到底下臣子斗气的。事实上,还有一件事儿是外人所不知晓的,那就是当年文、秦两家有意结亲,先皇却希望文氏女入宫,秦家儿郎尚公主,自不会允许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可身为帝王,先皇也不可能将话挑明,索性就在当年金殿之上,将学问略逊一瞅的文翰之父点为状元,而将秦泽润之父点为探花郎,还好生赞扬一通其气度。 于是,文、秦两家的结亲就不了了之的,尽管最后也不曾如先皇所愿,可起码谁都没能如愿,不是吗? 待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为皇,文、秦两家的恩怨却并未消散。正好,两家又分别出了个天才,皆被誉为文曲星转世。可想也知晓,文曲星不可能有两人,明里暗里的比较、争斗自不会少。 对此,圣上皆看在眼里,却不予置否。 试想想,倘若一个状元之名就能断定谁才是文曲星,那么古往今来的文曲星数量是不是太多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科举都是三年一次的,若是遇上大事,还会有开恩科。就算是三年一次好了,每隔三年就出一个文曲星?! 别闹了。 不过,对于文、秦两家的明争暗斗,圣上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于他而言,谁当状元都无所谓,关键是绝不能让两家联手,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挺好,挺好。 摆驾出宫,圣上决定亲自去考场查探一番,看看两位老臣之后,顺便瞧一瞧今年可有新的人才。 圣上下令摆驾时,倒不算晚,可等一切就绪赶到考场时,却已经是接近晌午时分了。 晌午时分,算是冬日里温度最高之时了,跟夏日容易犯困不同,冬日里这个点,正常情况下人该是很清醒的。一方面是考场的温度本身就不高,另一方面则是早间吃的东西已然消化,这会儿半饥半饱又不暖和,可不就格外清醒吗? 有一人却是例外。 对面一刻不停的吃吃吃喝喝喝,孟谨元倒是习惯了,毕竟他跟小柳相识多年,再说这几个月里,小柳天天跟他挨一块儿坐,就是不习惯也习惯了。可怜的是他左右两边,虽说不是正对着的,可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 事有凑巧,坐在孟谨元左侧的是左丞相的幼子文翰,右侧的是秦太傅的长孙秦泽润。 更巧合的是,圣上来了,还是直奔这一块的。 因着并非微服私访,一路上所有人都跪倒迎接圣驾,自是惊动了在场的所有考生。 呃,似乎并不是所有考生。 素来专心一志的孟谨元完全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他只俯首狂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比起左右焦躁不安的两人显得格外淡定。 更淡定的是对面那货,从早上吃到半晌午,一副打算把自己吃撑死的模样,偏生吃食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小柳本身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模样,加上他确实已经吃饱了,因此瞧着是不疾不徐,好似一个风度翩翩的……吃货。 连圣上都不得不赞一声此子心性稳定。 能不稳吗?左右他打小就被他哥衬得蠢笨不堪,连他亲老子都断定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小秀才了,还提前跟族里说好了,等他而立之年就去族学里当先生。然而,他已经是个举人了,就算考不中又如何?上可以谋个小官走仕途,下可以去府学里当个先生领束脩混日子,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吃着,喝着,待会儿再眯个午觉,醒来再答题! …… …… 半月之后,皇榜公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挂了几天水,用肿成猪蹄的爪子码的字_(:зゝ∠)_ 然而,管三他负了我,关键时刻居然说我登录错误,四月第一天,我又可耻的断更了,总觉得这是一个不详的预兆→_→ PS:本章5K+      ☆、第171章 皇榜公布那一日, 正好碰上了京城里难得的好天气。 彼时已经是三月初了,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春日悄悄冒了头, 尽管街面上多半老百姓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衣, 不过也有人不怕倒春寒的提前穿上了较之冬衣颜色要两眼许多的春衫,其中又以学子为主。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可能很难想象这个年代的学子有多在意衣着,他们倒不是非要穿上锦衣华服,多半都是身着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自以为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却不曾想过这副打扮在倒春寒的天气里略微有些犯傻气。 不过, 比他们更犯傻的也不是没有,随着放榜日的到来, 京城里的那些未出阁的娇俏少女们早已等不及了。 都说嫁人要嫁状元郎,这个想法是好的, 不过实现起来略有些难,退一步的话,只要能嫁给进士及第之人就可以了。 会试放榜虽显示了名次,不过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真正的科举名次得等到殿试之后才会公布。可依着惯例, 但凡通过了会试的人,哪怕最次也能得个同进士, 而同进士是可以直接入朝为官的,即准官员。 这样的准官员,又有谁能不爱呢? 随着贡院大门开启, 新一轮的“榜下捉婿”大戏正式拉开序幕。 放榜前一日,已经忙成陀螺的周家阿奶特地命周大金跑了一趟,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让她的好孙女婿亲自去贡院门外看榜,并拿周三山举例。 其实在周家阿奶心目中,周三山那事儿一点儿也不吃亏。你想啊,你啥都不是,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是能够拿得出手的,加上大房又被那傻婆娘败活完了,还能求个啥?有媳妇儿就不错了! 事实上,周家阿奶原本都已经做好了周三山这个孙子啃老一辈子,气归气,到底还是顾念那是她亲孙子,要真不成,指不定回头还得给他留些钱米,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亲孙子饿死。 结果呢? 眼瞅着要砸手里了,冷不丁的就有那二傻子接手,真的是可喜可贺!! 可那是她家蠢孙子周三山,这要是换成她那好孙女婿孟谨元,她保不准能提着俩柴刀直接杀到人家里灭他满门。所以,该预防的还得预防,这个省不了。 而具体的预防措施就是——让周大金去看榜。 一来他识字,二来就算不幸被榜下捉婿了也无妨,万一瞎猫碰上个死耗子,白捡个能耐的媳妇儿呢? 不亏,一点儿也不亏。 周大金:………………………… 尽管内心无比悲愤,可周大金还是不敢跟他阿奶对着干。老老实实的来孟家传话,并咬牙表示他会去帮着看榜的,不过也就仅仅是看榜而已,在见识过周三山那惨烈的婆娘后,周大金绝对会忍住,哪怕他姐夫是会元,他也会憋住,不让人瞧出半点儿喜色的。 孟谨元看着格外不忍心,他刚想说,唐书生有个小厮,学问是不咋地,看个榜还是没问题的。那小厮听了周大金的话,却已经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战战。 人跟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周家阿奶那奇葩的想法,至少在多半人的心目中,媳妇儿那就是温柔娴淑的,哪怕出身不好、身段长相一般,那起码不能是母老虎。 能让家里人榜下捉婿的…… 这种人娶回家,那就不是当婆娘的,而是祖宗!! 见此情形,几人皆面面相觑。 唐书生上次倒是亲自去看榜的,小厮也跟着去了,只不过他去得及早,早早地抢到了榜下最佳的位置,也第一时间确定了自己落榜的悲惨事实。那会儿,他一个没忍住就在榜下嚎啕大哭,幸亏当时跟他一般举动的人还有不少,倒也不显得有多丢人。而小厮当时只顾着将他强行拖出人群,边拖还要边安抚,哪有心思去管旁人如何。 之后足足半个月时间,唐书生都跟活在梦里一样,虽没有病倒,却跟丢了魂一般。小厮只得一天到晚不离身,唯恐一个眼错不见自家爷就去寻了短见,至于那一年的榜下捉婿,仿佛听了一耳朵,可没怎么往心里去。 今年…… 小厮两眼含泪,要哭不哭的瞅着他家爷,就算他是个卖了身的小厮,他也不想娶一个会榜下捉婿的彪悍大小姐。再说了,倘若他真的高中也就算了,怕只怕到时候再被人家发现他不是,一个狠心把他灭口了咋办? 他找谁说理去啊!!! 就在书房里一众都没了法子之时,周芸芸过来了。她被丫鬟搀扶着走到前头,见众人都是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忙询问出了什么事儿。在得知了原委之后,她只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再让小八去看榜不就结了?这回我会仔细教它名字的,不会再出现上次乌龙情况了。” 上一次,小八因着并不知晓孟谨元的名字,因此闹了个大乌龙。不过,这个是很容易纠正的,毕竟小八聪明得很,记古诗比周芸芸还快,不就是几个名字吗?没问题。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 真的吗? 等贡院大门开启,周遭也早已挤满了学子和纯粹看热闹的人,以及想要乘机择婿的富贵人家。而在贡院附近的酒楼、茶馆里,也早已人满为患,尤其那些个雅座、厢房,一早就被人订了去,其中又以面相贡院的雅座最是抢手,说是千金难求也不夸张。 ——只因有些人家爱惜自家姑娘,想趁机相看一番,也好早做准备。 待吉时到,皇榜被恭敬的请出,正待张贴之时,却见天空飞来两只浑身漆黑到发亮的胖八哥,以极为妖娆的姿势落下,停在皇榜旁的石狮子上,目光炯炯的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好似在视察地盘的王者。 众人皆默然。 好在京城里的人多半都是见过大世面的,有些“幸运”的人还见识过皇朝交替呢。只区区两只肥八哥真心算不了啥。 因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多半人都挪开了眼,只等着皇榜公布。 吉时一到,皇榜放出。 不曾亲身体会的人很难想象,只这么一张窄窄的皇榜承载了多少人的甜酸苦辣。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 这真不是一句空话,而是决定了很多人将来的命运。对于读书人而言,能够有朝一日金榜题名,不单代表了他们多年辛苦没有白费,同时也预示着他们终于脱离了原生阶层,跨入了先前只存在于梦里的官僚阶层。 皇榜一经张贴,就立马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那些苦读多年的读书人,自是早已练就了一目十行的能力,若是瞧见了自己的名姓,再对一下号牌,当即就能一蹦三尺高,大声高喊着“中了”、“中了”。反之,或是一脸颓色的离开人群,或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还有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的…… 略迟一刻,便有差人高声唱榜。彼时,人群里倒是能稍稍安静片刻,毕竟识字的还是少数,再有若不能抢到一个好位置,隔着无数人头,就算识字也没啥用。 而随着唱榜声起,人生百态再度在此上演,直到唱榜的差人念到第七名,孟修竹…… “谨元!我家好乖乖说了,我家谨元就叫孟修竹,中了中了!我家谨元中了!” “中了中了!我家谨元中了!!!!!!!!” 若说小八不开口的时候,仅仅是一只体型比较肥硕的胖八哥,那么它一开口,绝对能让一群人吓劈叉。不是它的声音有多恐怖,而是它开口唤“我家谨元”时,那语气那神态,像极了周家阿奶。 简而言之,就是一和蔼到了极点的老太太用甜得发腻的声音夸赞自家儿孙。 更别提旁边还有个小三山子,用无比操蛋的声音不停的重复着,俗称魔音穿耳。 有些反差挺萌的,然而小八和小三山子这种反差只能算是开口跪。 唱榜的差人饶是自问见过大世面的,也有那么一小会儿回不过神来。好在俩傻鸟并未重复太久,主要是小八绷得住,在小三山子第三遍重复的时候,它一个眼刀子下去,小三山子瞬间闭嘴,比亲孙子都乖。 差人略缓了缓,拿袖口抹了一把额间的冷汗,再度开口唱榜。 于是,悲剧再一次降临。 小八是真的聪明,周芸芸只是对它加强训练了两遍,它就已经把孟谨元等四人的名字给记住了。等差人唱到大柳的名讳时,小八再度开口,值得庆幸的是,它对大柳没啥感觉,只是一本正经的重复了一遍,并淡定表示:“又中了一个。” “又中了一个!又中了一个!!” 轮到唐书生时,小八还是很淡定,那气度好似一个看穿了人世间悲欢离合的老人,用平静毫无波澜起伏的声音道:“第三个了,挺好中的。” 小三山子眼见要开口尖叫,却被小八杀气腾腾的瞪了一眼,原本的尖叫卡在嗓子眼里,憋得它差点儿没一头栽下去。 如果说小三山子已经要不好了,那么唱榜的差人以及看榜的人更不好了,尤其是那些抱着别样心思过来的人,只火急火燎的跟旁人打听这是哪家的八哥,说的可是事实,主子可曾娶妻,等等。 可惜的是,孟谨元四人也就仅仅是刚入京城时,还跟其他学子打过交道,自打孟家乔迁之后,那四人就跟在书房里落地生根一般,除了会试不得不离开外,旁的时候皆扎根在书房。 那还打听啥啊?反正那些赛诗会、品鉴会之类的,完全没听说过这几人的名字。 唱榜还在继续,不过所有人的目光却皆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小八身上,包括唱榜的那位,只因它还不走,必然是在等接下来的唱榜,难道三人高中还不够?它打算咋样啊?! 小八不打算咋样,它只是忠实执行周芸芸的命令,因为出门前,周芸芸很郑重的许诺,完成任务后,将来一个月里,它每天都可以吃到美味的花生米和山核桃。 为了花生米和山核桃,小八豁出去了!! “第一百一十三名,柳崇泰。” 众目睽睽的之下,小八就跟炮弹一般一跃而起,高叫一声:“二傻子也中了!二愣子也中了!!” 这一声太突然了,吓得它身边毫无防备的小三山子真的头朝下栽倒在地,当然也把围观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眼瞅着小八扑棱着翅膀就要往回飞,围观众人一个没忍住跟着就跑了起来。多亏这些日子以来,小八除了吃和睡外,啥事儿都不干,把自个儿养得是膘肥体壮的。虽说努力扑棱两下还是能飞的,可速度却慢得很,高度也很有限。至于小三山子,比它更糟。 也是这俩傻鸟飞得太慢,愣是叫人给撵了上来,其中也包括来报讯讨喜钱的差人。 贡院这种地方,其实真没啥油水,尤其是他们这些小差人。科举是三年一次,他们素日里的活儿倒是不重,可钱更没几个。唯一能捞油水的,也就是放榜之后了,但凡高中之人,不论贫富,都会给差人几个赏钱,若是运气好的话,得的赏钱能够家里两三年嚼用的。 但愿这回能碰上有钱又大方的主儿。 多半会儿工夫,孟家就被团团围住了,俩傻鸟倒是一路畅通无阻的跃过围墙飞了进去,尾随而来的报信差人并看热闹的人们却被挡在了大门外。 门房里的刘叔赶紧去后头报信。 与此同时,周家阿奶和祁家大少爷也坐着马车匆匆赶来,阿奶觉得,以她好乖乖的福气,她家谨元铁定能一举高中。对此,祁家大少爷深表怀疑,只听说妻凭夫贵,没听说过夫君还能借妻子的福气高中的。 才这么想着,祁家大少爷就被眼前的人山人海给吓到了。 这是……要搞事?! 搞不搞事暂且不论,不过孟家门前这条胡同自此以后改名是肯定的,都不用等最后的殿试了,毕竟有四人通过会试,总不能倒霉到四人皆是同进士。再说了,同进士咋了?那也是前程似锦。 孟谨元等人还未出门查看,进士胡同之名早已不胫而走。 作者有话要说: 晚更也是更_(:зゝ∠)_ 本章4K+      ☆、第172章 孟家新宅所在的位置, 其实严格来说并不算特别好, 顶多也就是中等人家所居之处, 端的是清雅幽静。附近的邻里也多半都仅仅是小有钱财, 跟大富大贵没有一文钱的关系。 要是搁在其他县城、府城, 也算是挺不错了。可这是哪儿?遍地富贵人的京城!相较而言,这一片也就平平了,无论是地段亦或是地价。 然而从今个儿开始,一切都变了。 那可是进士胡同啊!! 暂且不提是否所有人去了那边都能金榜题名,单就是略沾点儿喜气, 不求进士, 咱们只图个举人,哪怕是个秀才也好。甚至这些都别提, 仅仅是跟四位进士老爷当邻居,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 可惜他们想错了, 四位进士老爷里头,只有一位是长居于此的。 像唐书生倒还买得起这一块的宅院,可惜他压根就没打算久居京城,待殿试之后,他是必然会谋个外放的缺, 起码也要在外头熬十来年资历再说。 柳家兄弟则压根就买不起这一片的宅院,以前买不起, 如今托他们的福,地价在一日之内连翻了十倍后,那就更买不起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 本朝对官员极好,甭管有钱没钱,本地外地人士,只要通过了殿试一律会安排住处。 当然,这些就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包括孟谨元在内的四人都有些懵。 俩傻鸟倒已经飞回了后宅,比报信差人和围观群众都要快一步。问题在于,俩傻鸟是直接飞到后宅寻周芸芸的,而周芸芸又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就算得知了前头那四位皆金榜题名,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法去前头报信。她跟前的小丫鬟倒是乐得跑一趟,好歹也能得几块糕点果子甜甜嘴,可还没等她跑到前头,刘叔已经将外头的情况如数禀告,四人相继离开书房前往门外查看情况。 已经到了人家家门口,倒不会发生榜下捉婿这种奇葩事儿。当然最重要的是,守在榜下的多半都是家丁护卫,真正的主家是待在酒楼、茶馆雅座里的,没见到正主儿人家也不会下令捉人,更别提孟家这边…… 自古只有榜下捉婿,你听说过榜下捉鸟吗? 捉鸟干啥?烤了吃吗? 再说捉鸟什么的,听着还有点儿污。 咳咳,等刘叔打开正门,还不等发问,差人已经点燃了早先准备的喜炮,一声声贺喜把正主儿直接弄了个措手不及。 还是孟谨元比较淡定,在短暂的愣神之后,他先开口发问:“是何人高中?” 差人自是满脸喜色的将他们四人的名讳一一高声唱出来,之后便两眼放光的盯着四人,只恨不得在脸上写明“讨赏钱”。 赏钱肯定是有的,问题是不能跟正主儿要,毕竟那四人哪个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哪怕是比较通人情世故的唐书生和大柳,这会儿也只忙着欢喜,哪里有工夫想到旁的事儿。至于小柳,在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间,就立马呈现灵魂出窍状态。 他中了? 他居然也能中了? 这不是考举人,也不是考秀才,更不是当初十拿九稳的考童生!怎么会中呢?他竟然也能高中?莫不是听岔了?还是他在白日做梦? 小柳彻底陷入了思考人生之中。大柳和唐书生也欢喜异常,好在他们多少还有点儿理智,知晓即便要丢丑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因此,大柳拽住他弟,跟唐书生一起飞快的跑了,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孟谨元:…………………… 殿试结束后,他一定要把这三只都轰出家门,这回别说是叫“孟兄”了,叫大爷也没用!! 暗自下了决心,孟谨元格外有礼的向差人道了谢,让刘叔帮着招待一下,之后他也走了。 走了…… 差人们只想迎风落泪。 兴许是老天爷也见不得他们如此凄惨,被人群堵在外头的周家阿奶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杀进了人群,成功的走到了孟家大门前,身后是屁颠屁颠跟上来的祁家大少爷。 还真别说,祁家大少爷素日里确实是一副世家大少爷的模样,可惜每回跟在周家阿奶身边时,都会沦落成背景板。或者这么说,当背景板也就算了,有时候明明周家阿奶穿得格外不起眼,而他总是一身锦衣华服,就算这样,也会被比成管事、跟班的,气得他总想揪住那些没眼力劲儿的混蛋好生问问他们是不是瞎! 而这一回,依旧如此。 也怪周家阿奶,通身一副舍我其谁的气势,且走到跟前后,立马丢给身后的祁家大少爷一个眼神,简洁明了的道:“给赏钱!” “是。” 等祁家大少爷回过神来之时,那句“是”已经脱口而出,他登时彻底黑了脸。 怪谁呢?怪周家阿奶下命令的语气太理所当然,还是怪他这几个月跟周家阿奶走得太近了,几乎到形影不离的程度,自然后遗症也是很明显的,最显著的一点就是他已经习惯性听从周家阿奶的命令了。 天知道,他对他亲祖母都没那么乖巧听话过!! 成功的把自己气成蛤.蟆的祁家大少爷认命的掏钱看赏,可他大少爷从来没有带零钱的时候,跟着他的小厮倒是带了不少散碎的银子,可天知道那货被人群挤到哪里去了。 扫了一眼人群,祁家大少爷索性掏出一沓银票,按人头给每个差人发了一张百两银票,又格外给了刘叔一张,吩咐道:“赶紧去买些糕点果子来,回头甭管谁来都给,记住了?” 刘叔能说啥?他自个儿的卖身银子才二十两,这还是十几年前他还年轻时候的事儿了。搁如今,砍掉一半还差不多。 被祁家大少爷壕气彻底镇住的刘叔只忙不迭的点头称是,心下却忍不住暗暗揣测,主家奶奶的娘家到底是干啥的?咋随便出来个人都那么能耐呢? 祁家·随便出来个人·大少爷壕气的甩下银票走人了,留下一群等着发糕点果子的围观群众兼临时听说这事儿的街坊邻里。 …… …… 且不提外头的盛况,单说孟家里头,就已经欢喜疯了。 甭管孟谨元先前有多胸有成竹,在得知自己高中后,他还是极为欢喜的。不过,欢喜归欢喜,在看到或是乐疯或是呆傻的三人后,他果断的转身往后宅而去。 哪怕是面对俩傻鸟,他也不愿意去面对仨二货。 后宅里,周芸芸也是极为欢喜,不过她欢喜的方式跟正常人不大一样,在唤了小丫鬟去前院报信后,她就让人扶着去了后罩房,打算亲自下厨整治一桌美味佳肴,替自家夫君好生庆贺庆贺。 多亏孟谨元来得及时,起码及时制止了周芸芸那不靠谱的庆祝方式。这要是搁在几个月前,哪怕早半个月好了,他也不会阻止了。可随着寒冬过去,春意冒头,周芸芸终于将先前宽大的冬裳换了下来,虽然春衫依旧是做成了孕妇装的模样,却也因此成功暴露了自己臃肿的身材。 于是,孟谨元被活生生的吓住了。 真的不是嫌弃,而是结结实实的惊吓。 因着先前忙于备考,加上他跟周芸芸的作息时间真的对不上,俩人虽也会同宿一床,可都是纯盖棉被睡觉的,还是一人一个被窝。孟谨元倒是知晓周芸芸肚子大了,可他又没亲眼见过即将临盆女人的身形,加上周芸芸掩饰得好,他是真没察觉到异常。 直到前不久,他终于亲眼目睹了周芸芸那硕大到惊人的肚子时,才整个人都不好了。 时至今日,他终于接受了周芸芸腹大如鼓的事实,却被她即将临盆还要亲自下厨的举动再度惊吓到了。 “芸娘,你好生在屋里歇着,灶间的事儿让刘婶她们去做,无需你亲自操劳。”孟谨元这会儿完全把高中一事抛到了脑后,就连俩傻鸟无比鼓噪的在旁边瞎叫都顾不上了,只赶紧将周芸芸扶回了里屋,一直到她坐回了被炉里,他才有工夫擦了擦一头的冷汗。 正好小丫鬟从前头跑来回话,说是周家阿奶过来了,孟谨元忙叫请。 于是,受惊的人变成了周家阿奶。 “我的好乖乖哟!!” “你这是铁了心要把自己喂成猪吗?这这这……这就算是三囡也不能把猪喂得那么肥!” “瞧瞧!瞧瞧你这肚子,比二山子他婆娘生大文、二文都要大!她那是怀了两个崽,你这是几个?俩?!仨?!四?!” “哎哟我的天老爷,崽子要一个一个的下,你说你着啥急!你倒是早点儿支会我一声,好叫我多寻俩稳婆,再找几个奶娘呢?你还想亲自喂,二山子那婆娘是你两个大,喂俩崽子那奶也不够使。就你这小身板,喂啥喂,榨干了你都喂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3=      ☆、第173章 周芸芸惊呆了。 待略有些缓过神来后, 她才抬眼看了看孟谨元, 发现后者比他更懵。也是, 周芸芸好歹两世为人了, 也曾近距离接触过孕妇, 尤其这辈子更是有一堆的嫂子,其中还有生双胞胎的。因此,惊讶归惊讶,在短暂的呆滞后,倒也坦然接受了。 唯有一点。 “阿奶, 要不你再帮我去寻个奶娘?” 旁的事儿周芸芸还真没放在心上, 她知晓自个儿肚子略有些大,先前只以为是吃得太多了, 如今被周家阿奶提醒以后也仅仅是觉得怀了双胎,想着先前二山子媳妇儿也平安生产了, 倒也没有太大担忧。 她想着,自个儿打小身子骨就很结实,就算活儿干得不如几个嫂子多,可她包括原主在内,都整日里上蹿下跳的, 光是村子后头的大青山就不止去过百来回了。即便成亲后她懒散了许多,可到底每日里都有保持适量的运动, 还有就是时常去后罩房下厨做吃食。 如此这般,兴许生产的时候会艰难,却也不至于发生难产的事情, 毕竟她又不是那等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贵千金小姐。 不过,周家阿奶有句话说的没错,只要她生了两个以上的娃儿,她绝对喂不过来。 “奶娘你个头啊!你这会儿该找的是大夫!大夫!!”周家阿奶毫不犹豫的喷了周芸芸一脸,回头就冲着跟前的小丫鬟吼道,“还傻愣着干啥?赶紧去请大夫啊!倒是先来瞅瞅胎位正不正,旁的事儿以后再说!!” 小丫鬟被吓得几乎魂飞魄散,整个人就如同装了弹簧一般,瞬间弹了出去,眨眼就没了人影。 再看旁人,也都一脸心有戚戚然的瞅着周家阿奶,没人敢吭一声。 周家阿奶运气,再运气,最终气沉丹田一声怒吼:“得了,让傻儿子哪儿凉快待哪儿去。从今个儿起到好乖乖临盆,我哪儿也不去就搁这儿待着!!” 那自然是最好的。 孟谨元长出一口气,这要是搁在旁人家里,多半都不会欢迎媳妇儿娘家人在自家长住。可凡事皆有例外,谁叫孟家没有长辈呢?他原就是独子,且孟家人口一直不兴旺,他才是从未接触过孕妇的人。 先前倒还罢了,毕竟周芸芸能吃能喝,瞧着脸色也极好,如今听周家阿奶这么一说,他心里慌得跟什么似的,反正比去考会试要紧张多了。 幸好有周家阿奶在,这位可比谁都靠谱。 就是祁家大少爷该哭唧唧了。不过,对于周家阿奶来说,没有人比她的好乖乖更重要了,别说哭唧唧了,就算今个儿祁家大少爷一哭二闹三上吊,估计她都不带眨眼的。 两刻钟后,大夫来了。 这大夫是从街面上的回春堂请的,虽不是什么名医,医术却不赖,尤其擅长妇人怀孕、产后调养一事。饶是如此,在看到周芸芸那硕大的肚子后,老大夫还是被唬了一大跳,又一番仔细诊断后,当下断言所怀之胎至少有仨。 三胞胎…… 周芸芸开始犯愁了,她担心的还不是生产的时候遇到困难,而是发愁三个孩子会不会营养不良。像当初二山子媳妇儿生大文、二文时,虽说怀孕时也养得很好,可孩子生下来后仍是比寻常孩子小了一大圈。 就那还是双胞胎,她怀得却是三胞胎。 好在老大夫也说了,周芸芸的脉象很稳,无论是自身还是腹中胎儿都养得极好。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怀多胞胎是很容易早产的,有些甚至才七八个月就提前出了娘胎,看着格外得羸弱瘦小。像周芸芸这般,差不多已经满九个月了,即便立刻生产,问题应该不算大。 尽管俗话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可事实上只要孕期超过九个月,就不算早产了。当然,对于孩子来说,能多在母亲腹中待一日,就多一分存活的希望。 尽管老大夫说得委婉,可周芸芸还是听懂了,也终于开始紧张起来。 这年头孩子的夭折率实在是太可怕了,独一个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多胞胎。 周家阿奶这会儿心里头也是五味杂陈。 先前周芸芸没心没肺时,她觉得这孩子也太没警觉性了。可眼瞅着周芸芸开始忐忑不安了,她又开始心疼上了。她的好乖乖打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头,如今一怀就是至少三个,这要是已经开过怀也就罢了,偏生还是头胎…… 为今之计,也只能盼着天生的福运能帮着度过这次难关了。 老大夫倒没开什么保胎药,只因周芸芸这胎稳当得很,他只给推荐了两个名声不错的稳婆,毕竟干一行的,又在京城待了大半辈子,对行当里的事儿自是门儿清。 有了老大夫的推荐,周家阿奶还嫌不够,又将祁家大少爷使唤得团团转。 可怜他一个皇商家的嫡长孙,已娶了妻但尚未生儿育女,却要提前接触例如稳婆、奶娘之事。逼得他差点儿把自己挠成秃子,好在最终结果还是好的,他圆满的完成了周家阿奶交代的任务。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祁家那头开始怀疑他豢养外室,还是连私生子都有的那种。不然,他寻稳婆和奶娘是吃饱了撑着吗? 对此,祁家大少爷不予置否,只道清者自清。 他倒是无所谓了,可祁家大少奶奶得了消息后,差点儿没急得上吊。说真的,她并不介意自家男人姬妾成群,可长子必须得由她肚子里出来! 这一急,她又出昏招了。 不过那却是后事了,且跟周芸芸毫无关系。 孟家这头,孟谨元倒是想陪着周芸芸,反而周芸芸看得很开,只劝他去前院苦读,横竖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得为旁的事情分心的。至于她本人,有丫鬟婆子伺候着,还有周家阿奶监督着,该是出不了什么事儿。 周家阿奶也劝孟谨元离开。一方面也是为了孙女婿的前程,毕竟如今她家好乖乖是跟孟谨元绑在一块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另一方面,却是嫌他碍事儿,在阿奶眼里,女人生产跟男人没有任何关系,边玩儿去! 没等两边达成一致,殿试的时间下来了。 会试是从二月十五开始的,放榜时便已是三月初了。而殿试则被安排在三月二十一,统共只有一天时间,更准确的说,是从辰时一直到申时末刻。 换算成周芸芸熟悉的计算方式,也就是从早上七点一直考到下午五点。 当然,中间会有休息,也会提供午膳。 跟乡试、会试不同的还不仅仅是考试时间,更重要的是考试内容。殿试不考经史子集,只考策论,且皆是时务题。 说起这时务题,就不得不提起先前周芸芸随口瞎说的地龙翻身了,事实上会试之时,还真就出了相关的策文,不单提了地龙翻身,也提及了其他天灾**之后的处理方式,包括去年大青山一带的水患。 像孟谨元倒是还好,他的学问本就极为扎实,此次更是名列前茅,即便没有周芸芸的提醒一样能够顺利过关。可小柳就不同了,尽管他不是倒数第一,却是倒数第二,若非当初认真的听了孟谨元等人的讨论,只怕这回就要名落孙山了。 因着殿试近在眼前,且周芸芸又被周家阿奶困在了后宅,小柳只暂且歇了心思,想着等孟谨元的孩子出生后,定要送一份大礼。 不过,彼时的小柳并不知晓周芸芸怀的是多胎,自然不会知晓他所要送的大礼得至少乘以三。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殿试之日。 尽管依规矩宫里会提供吃食和饮水,也会安排便所,可那到底是宫中,所有的考生无一例外的选择易饱不易排便的吃食,也未曾喝水。 幸好,殿试仅有一日。 只不过这一日,周芸芸却连像上次那般送出大门都不可能了,还是孟谨元特地回后宅同她道了别。对了,近日里孟谨元一直歇在前院,因为后宅除了周家阿奶外,还有两位稳婆全天候待命。 兴许是家有娇妻待产,孟谨元反而觉得愈发有动力了。殿试上答策论之时,他仿佛如有神助一般,思维极为清晰,下笔无比顺畅,正因为全神贯注的醉心策论,以至于完全忽视了前来探访的圣上以及诸大臣。 依着惯例,殿试也是由主考官主持的,顶多为表重视再多派两位翰林官,极少有皇帝亲临的情况发生。 可谁让今年是个特例呢? 先是各种天灾**,之后又流言四起,更兼出现科举考题泄露一事,为确保万无一失,圣上甚至都没敢轻举妄动,而是来了个釜底抽薪,只为能让本届科举稳妥度过。 自然,圣上亲临也就没什么好意外的了。 而这届科举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就是两位京城才子了——左丞相幼子文翰,秦太傅长孙秦泽润。 除此之外,托进士胡同扬名京城的福,圣上也关注了孟谨元等人。而在孟谨元四人之中,最吸引圣上的竟然不是学问一流的孟谨元,而是柳崇泰。 也就是小柳子。 小柳为啥会那么吸引圣上呢?还不都是因为他能吃! 咳咳,是他心境稳定。 会试最末一场时,圣上曾微服私访于考场。当然,所谓的微服私访其实也就是个名头,即便没有穿龙袍,单看主考官以及诸差人的反应,也不难猜出来者何人。不过,也有人没有注意这些,除了像孟谨元这种醉心学问的,也就只有小柳子了。 人家是醉心学问无暇分心,他是沉迷吃喝不可自拔。 圣上对他印象极深。 正因为如此,一个没忍住,圣上就在小柳身畔多待了片刻。巧合的是,小柳这回手边是没吃食了,可他被策论难住了,偏他这人也有些异于常人,旁人若是无解多半抓耳挠腮,独他即便不会做,也仍下意识的泼墨挥毫。 简而言之,就是我不会,我也不能交白卷,怎么着也得写一大通上去交差,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蒙对了呢? 蒙没蒙对暂且不提,反正观圣上的神情倒是对他极为赞赏,主考官虽一生清廉,可多少还有些畏惧皇权。待圣上离开后,便忍不住渡步到小柳身畔,低头细瞧了几眼。 怎么说呢?这策论写的相当平凡,看似围绕题目句句在理,实则全是大空话,没一句管用的。 主考官抚着他那花白的山羊胡子,一脸的怀疑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嚎\(^o^)/~      ☆、第174章 殿试仅一日, 待申时末刻交卷后, 经受卷、掌卷、弥封等官收存。及至阅卷日, 在圣上的主持下, 分交读卷官轮流传阅, 以各种符号示优劣。其中,以圈为最佳,又以叉为最劣。 最终,得圈者最多的十份考卷交由圣上亲审,钦定名次。 尽管所有参加过殿试之人皆可以被称之为天子门生, 可事实却是, 圣上仅评定前十名,其他考生则由诸大臣评优劣断名次。 一切依序进行, 却在最后一步出了岔子。 十篇最优秀的策论之中,又以其中三篇为最优, 得圈数目完全一致。圣上细细品读之后,亦不能分辨出优劣,却在心中已明了此三篇策论出自于谁之手。 虽说今年的科举比之往常都要严苛,在原糊名制的基础上又恢复了前朝的誊抄考卷制度,为的是防止笔迹泄露本人身份。这本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至少在会试之时完成得极好。唯一的问题是,殿试之时众考生并非蜗居于号舍之中, 而是皆在保华殿内于书案上答卷。 恰好,圣上曾亲临。 三篇策论,其一出自于左丞相幼子文翰, 其二来自于秦太傅长孙秦泽润,最后一篇却是寒门子弟孟修竹。 圣上心中明了,他已猜到策论为何人作为,恐怕其他重臣亦是如此。 当下,圣上索性将这三篇策论挑出,横竖不论名次为何,此三人必为一甲。至于具体名次,对于圣上而言真不算什么,倒是不妨借此考验一番朝中重臣。 “朕已圈定一甲三人,却对择何人为状元举棋不定。不如就由众爱卿分说分说?” 平心而论,圣上是真的不在乎谁是状元郎,他若真心想提拔一人,即便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亦无碍。反之,状元郎每三年都会出一个,若有恩科,则还能增加。可这些年来,又有几个状元郎成为朝堂中流砥柱。 所谓状元、榜眼、探花,抵不过一句皇恩浩荡。 不过,沉迷于功名利禄的俗人还是极多的,哪怕是朝堂重臣亦不能免俗。 在分头传阅三篇策论之后,朝堂之中很快就分为了两派。 一边是左丞相交好之人,当然左丞相本人是不会出面的,有些话自然旁人替他分说,且左丞相幼子文翰确是满腹经纶,一篇策论在写得有理有据的同时,又兼辞藻华丽、字字珠玑,端的是难得的锦绣文章。 另一边自然是以秦太傅为首,同样本人并未出面,却有门生替其把该说的话尽数道出。自然,这些的前提是秦太傅长孙秦泽润也是才华横溢之人,正因为两人旗鼓相当,才能有今日精彩对弈。 旁人暂且不论,反正圣上看得挺乐呵的。 身为天子,自要懂得平衡之道。如今天下太平,倒无需太在意武将,文臣之中,又分为两派。圣上原是两不相帮,而后却是哪边势弱便暗中相助,待两边实力相当之时,再适时袖手旁观。 巧合的是,无论两边如何巧言善变,有一点却是有志一同。 两派皆认为探花郎非孟修竹莫属。 …… …… 孟家这边,因着朝中无人,并不知晓此时此刻朝堂之上已经为了状元和榜眼之争闹得不可开交。别以为文人就能好生说理,文人相轻,真要闹将开来,比之泼妇骂街更为不堪。 幸好,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事实上,就算知晓了也没什么妨碍,横竖孟谨元这会儿已经顾不上旁的事儿了,因为周芸芸发动了。 算算日子,也是临近预产期,即便提前发动几日,也当属寻常。麻烦的是,她是头胎,怀的还是多胞胎。 头胎原就艰难,加上多胞胎更是难上加难。 得亏周家阿奶早有准备,提前半月就请了两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在家中候着。且为了以防万一,两位稳婆都是直接住在后宅厢房里的,反而是孟谨元这个当主子的,被挤到前院跟另三只作伴。 直到这一日下半晌,周芸芸徒然发动了。 周芸芸未出阁时是见过妇人生产的,只不过那会儿她到底还是个云英未嫁的黄花大闺女,再说周家旁的不多,人丁却是极为兴旺的。因此,就算是最兵荒马乱之时,她也仅仅是拉着三囡在灶间帮着烧水,准备吃食。 所以,所谓的“见过”,明显要打好几个折扣。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周芸芸这胎很稳,且胎位极正。至于生产艰难那是必然的,就算不是多胞胎,单是头胎就不可能太容易。 至始至终,周家阿奶都陪在周芸芸身畔,而孟谨元则被拦在产房之外,满心焦虑坐立不安。 这一折腾便是一整夜。 及至次日天明破晓,周芸芸依然没有生产。这种情况虽也曾有发生,稳婆却还是急坏了。要知道,羊水已破,产道也已打开,却不见胎儿出来。这个时候跟先前正好相反,胎儿在产妇腹中停留时间越长,存活的概率越低,甚至极有可能威胁到产妇的生命。 若是搁在旁的人家,稳婆都要建议用助产药了,可在这家,她们不敢。 所谓助产药,当然不是安全无忧的那种,而是俗称的虎狼之药。简而言之,就是用药强行透支产妇生命,逼其耗尽最后一滴心血也要生下孩子。 也就是弃大保小。 都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稳婆硬生生的咽了回去。虽说只接触了短短半月时间,可干这一行的原就是极有眼力劲儿的,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早已铭记于心。 两位稳婆偷偷的交换了一个眼神,当下顾不得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水,只得继续接生,心中却只有满满的惶恐不安,总觉得今个儿保不准就要把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渐渐的,不安的情绪布满了整个产房。 产房之外,孟谨元和得了消息立刻赶来的周家阿爹、周大金也充满了惊惧。可到了这会儿,他们能做的事情真心不多,除了立在外头苦苦祈求老天保佑外,别无他法。 直到门外徒然间响起锣鼓鞭炮声…… 不消片刻,小八那尖利刺耳的声音穿透产房厚厚的窗帘、门帘,传了进来:“谨元中了!谨元中了!我家谨元中了探花!” “中了中了中了!!探花探花探花!!” 里头的周芸芸只觉得脑子轰得一声响,紧接着身下一阵剧痛,不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得一声近乎惨烈的哭嚎声。 几乎是一声哭嚎刚响起,第二声立马接上。不多会儿,产房里的哭声便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再配上外头廊下小八和小三山子的怪叫声,怎一个鬼哭狼嚎了得。 周芸芸怒吼一声:“小八闭嘴!” 小八闭没闭嘴她不知道,反正喊完这句话之后,周芸芸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沉沉地昏睡过去了。 再度醒来,早已是华灯初上之时,周芸芸习惯性的拿眼去寻阿奶,入目的却是孟谨元满是疲惫的面容。 微微一怔,周芸芸已经停止运转的大脑慢慢的恢复了正常,在孟谨元关怀的目光中,问出了破坏气氛的话:“我下了几只……不对,我生了几个娃儿?” 孟谨元勉强忍了忍,却在看到周芸芸一脸的懊恼后,忍不住嘴角上扬,轻笑出声。 周芸芸懊恼极了,都怪周家阿奶这段时日里,见天的在她耳边瞎嘀咕,像什么“崽子要一只一只的下”,再有什么“瞧瞧你就是吃太多了,才一气怀了那么多崽”,还有什么“这次知道教训了,下回悠着点儿下崽”…… 崽子崽子崽子! 弄得她这会儿脱口而出就问自个儿下了几只崽子!! 要不是精力不济,周芸芸真想给周家阿奶好好科普一番。怀孕跟吃多吃少到底有啥关系?再有,怀几只真的不是她可以决定的! 不对,是几个不是几只,差点儿又被带偏了!! 眼见周芸芸从一脸懊恼转为生无可恋,孟谨元终于收了笑意,一本正经的告诉她:“芸娘,你下了三只崽子,全是臭小子。” 话音一落,周芸芸怨念的小眼神就投了过来。她倒不是因为生了儿子不高兴,哪怕她本身更喜欢女儿,却也明白在这个年代,男子要活得比女子轻松太多了。她只是…… “是儿子,不是崽子。” “嗯,是三个儿子。”孟谨元从善如流的改口。略顿了顿,又添一句,“芸娘,我中了探花,圣上赐进士及第。过两日我便要参加琼林宴,之后则是随状元、榜眼一并骑马游街。” 说真的,直至今日,周芸芸还是对科举之事一知半解。不过她私以为,自己真心挺励志的,短短一年半时间,就从乡下村姑变成了探花夫人。 ——这要是搁在她上辈子,大概可以直接出本自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贱ヾ( ̄▽ ̄)Bye~Bye~      ☆、第175章 新晋的探花夫人胃口极好的吃了一大碗熬得稠稠的小米粥, 直到舒坦了才依稀想起自个儿仿佛把刚下的还热乎的宝贝小崽子们给忘了。 也亏得周芸芸是周家阿奶最最心爱的亲孙女, 这要是换成旁人, 一准被阿奶喷死了。有这么当娘的吗?不说一睁眼先找崽子, 倒是先给吃上了, 这心也大到没边儿了! 正因为是自家好乖乖,周家阿奶忍住了。其实也不能说是完全忍住了,而是暂时忍了下来,回头周家阿奶就冲着自家儿孙一通臭骂,直把周家阿爹和周大金喷得晕头转向, 完全不知晓自个儿哪里做错了。 ——敢情当初周家阿奶上京时捎带上周家三房, 除了他们不多话又勤快外,还兼出气筒的功能? 真相太残酷了, 不过离周芸芸倒是挺远的,她这会儿只茫然的瞅着一溜儿三只大红色的襁褓, 开始思考将来该怎么分辨小崽子。 虽说娘家也有双胞胎,可直到她出嫁时,大文和二文也还是小孩崽子,素日里也有他们的亲爹娘照管着,再不济也有亲祖父母、伯父母在, 压根就轮不到她这个隔房的小姑姑。因此,对于如何分辨长相极为相似的孩子, 她真的毫无经验。 “阿奶……” 反正有事没事找阿奶就对了! 周家阿奶只一眼就看出了周芸芸的疑惑,当下将她自个儿怀里的襁褓先塞给周芸芸。这不,仨崽子, 正好是周家阿奶和俩奶娘一人一个,不过这会儿到了周芸芸怀里后,阿奶倒是闲了起来,开始指点迷津。 因着周芸芸生的是同卵三胞胎,加上孩子又小,长得还真就格外得相像,反正一眼看过去就是一模一样的。好在,区别也不是没有。 仨崽子都有各自的胎记。 老大左手腕上有个小手指甲盖大小的殷红色胎记,周芸芸瞅着就跟戴了一块小手表似的。不过考虑到这个年代无论男女都没有穿短袖的习惯,还是不引人注目的。 老二则是后腰处有块婴儿拳头大小的胎记,大是大多了,不过这个位置更隐蔽,没啥影响的。 至于老三,却是把胎记长在了耳朵后边,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不过等以后蓄发了,估计也能盖的住。 周芸芸默默的看着阿奶把自家仨崽子翻来覆去的好一番折腾,有心心疼一番吧,可自家仨崽子完全不配合,因为甭管怎么折腾,他们都跟小猪崽一样睡得昏天暗地的,连被扒了衣裳都没醒来,可见心大这个天赋算是遗传到了。 先前,还未曾生产之时,周芸芸很是担忧过孩子的情况,生怕数量多了质量就差,旁的不多,同样就一个肚子,单胎的份量怎么也比多胎来得重,这份量重了,可不就显得身子骨结实了吗? 如今,孩子平安生下来了,周芸芸仔细一瞧,再伸手掂量了一下,咦?这份量还可以嘛,约莫有四斤多,靠五斤了。 一旁的周家阿奶打眼瞧着她孙女用伸手掂量刚出生的小崽子,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伸手把崽子抢了回来,喷道:“你买猪肉呢!还掂量!要不要给你来三斤,再加个大棒骨当添头?” 周芸芸:……………… 好悬没被噎死的周芸芸弱弱的表示她只是想知道自家崽子几斤几两。 像这种正当要求,周家阿奶自然不会反对,不过也没让周芸芸继续掂量,而是直接开口道:“老大四斤七两,老二四斤一两,老三刚四斤。” 回忆了一下娘家子侄的份量,多半都是六斤往上,甚至还有八斤重的,周芸芸默默的忏悔了一番。尤其她还算了一下,仨崽子加一起才十三斤不到,可她自个儿打从怀孕后,胖了至少四十斤,所以这多出来的份量…… 周芸芸赶紧摇头把这么可怕的念头甩出去,只暗下决心,等出了月子她立刻开始减肥大业。 没等周芸芸细想减肥的事儿,却听周家阿奶又道:“小崽子生来胎饱,你没下奶也别急,再不济也还有俩奶娘在,横竖崽子还小,她俩喂仨也没啥难处。” 听得这话,周芸芸只忙不迭的点头,完全不提先前怀孕时说过的大话了。那会儿,她以为自个儿就怀了一个,想着母乳铁定好,这才兴起了自个儿喂养的打算。可如今一个变成了三个,她还能怎样?就像阿奶说的那样,榨干了她也喂不过来! 又细瞧了仨崽子几眼,周芸芸见他们睡得喷香,也实在是不好打扰,外加如今时间也晚了,就算先前她昏睡了大半个白日,这会儿仍提不起劲儿来,只得眼睁睁的看着周家阿奶并俩奶娘把仨崽子都带走了。 其实也没走多远,奶娘就住在厢房里,统共也就十来步的距离,只不过考虑到这年头坐月子极为严苛,别说出门了,恐怕到时候能不能下床榻都是个问题。 直到人都走得看不见影儿了,周芸芸才收回了目光,开始思量另一件事儿。 甭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有听戏文里提及一朝金榜题名后的事儿,不外乎衣锦还乡,还有就是皇帝或者高官许以亲事。先前她可没想到孟谨元竟然还能中探花,如今…… 等周家阿奶再度回来之时,就看到自家好乖乖眉头紧锁,一副思考人生大事的模样。 “你傻了?” 周芸芸怨念的抬头瞅了一眼她阿奶,想了想,索性将她阿奶拽到跟前,说起了自个儿的担忧。 她倒是不怕所谓的高官塞人进来,穿越至今已有多年,她太清楚这个年代的特性了。旁的不说,只要是有卖身契的,那就不能算是个人,有句话叫做“提脚卖了”,其实就是把这些人当成了可以买卖的牲口。所以,即便是高官所赠,她一样可以轻而易举的处理掉,压根无需担心。 唯一犯愁的是,万一摊上个脑抽皇帝非要嫁公主什么的,该咋办? 当然这话不能说得太直接,周芸芸尽可能委婉的把自个儿烦恼告诉了阿奶,并征求解决方案。 周家阿奶足足愣了有小半刻钟,这才拿手覆在周芸芸额头上:“你烧糊涂了吧?戏文里的事儿也能当真?” 不是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吗?周芸芸茫然了。 然而,她忘了一件事儿,所谓的戏文多半都是落魄书生瞎掰出来的。旁的不说,就本朝而言,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理由为何并不重要,反正只要尚了公主,这一辈子就再也跟仕途无关了。 试想想,科举出身的人,就算是书香世家好了,那也至少要苦读十数年才能熬出头的,更别提寒门子弟了,很多都是倾尽全家乃至全族之力才好不容易供出了个读书人,一朝金榜题名后,你不让人当官? 这玩笑可开大了。 正常情况下,本朝的公主多半是用于远嫁和亲,少数则嫁给世家不成器的幼子,反正就是原本便无心仕途之人。 所以,这完全就是她杞人忧天了? 还真是…… 等次日孟谨元来后宅看她和小崽子们时,随口告知了官职后,周芸芸觉得,她果然是想太多了。 依着惯例,每届科举一甲三人都是立刻被授予官职的,状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至于二甲、三甲进士还要再经一次朝试,综合前后成绩排名次,择优入翰林院为庶吉士,也就是俗称的点翰林,其余则分发去各部任主事或赶赴外地任职。 对了,翰林院修撰是从六品,翰林院编修则是正七品,庶吉士则无品阶。至于其他的官职,若留京多半品阶低微,若赶赴外地任职则最少也是正六品以上官职。 周芸芸一时无言以对。 可不是她想太多了吗?若是她是高官,恐怕宁愿给自家闺女择一高官之子,而非寒门子弟出身的官员。再不然,不是还有世家子弟考上进士的吗? 又思及榜下捉婿一事,当下忍不住问了出来。 孟谨元这会儿已经想明白她在顾虑什么,当下轻笑出声,半是安抚半是好笑的道:“官宦人家决计做不出榜下捉婿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他们若想结亲,大可以请官媒光明正大的说亲,何必行如此不堪之事?会这么干的,多半都是家财万贯的商户人家,有钱却无权,想同官家联姻又寻不到合适的,这才会特地去榜下捉婿。” 顿了顿,他又添一句:“你想想周三山的岳家,大概就可猜出那些人家如何了。” 三山子的岳家…… 周芸芸是没亲眼见过,不过有周家阿奶等人的描述,她大概可以想象的出来那是如何彪悍的一户人家。 正想着事儿,又听孟谨元道:“我无需参加朝试,不过唐兄几人皆要参加。我观他们的意思,恐怕都不会留京任职。偏我这情况,却是注定要在翰林院至少待上七八年的,以后也不知还能否有缘再见。” 本朝有非翰林不得入内阁的规矩,可想要成为翰林官却没那么容易。唐书生等仨人被点中翰林的概率几乎为零,如若赶赴外地任职,势必要做到五品以上方能三年一次回京述职,在此之前,恐怕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还真别说,尽管素日里对他们嫌弃的要命,不过临了,孟谨元还是难免有些不舍之情。幸而,任命没这么快下来,依着惯例,折腾个三五个月的都不算啥,甚至还有倒霉蛋,等了三五年才谋到实缺的。 不过,观他们仨人的气运,显然是不可能那么倒霉的。 孟谨元陪周芸芸说了多半晌的话,又逗弄了仨崽子,直到一同用了午膳,亲眼瞧着周芸芸睡下后,他这才转身离去。 可便是如此,孟谨元还是漏说了一件事儿。 却说每回科举之后,朝廷都会发放文碟去各郡城府城,乃至底下的县镇,尤其是进士的家乡还会接到专人送来的喜报,也有些富庶的地方官衙门会给予一定的奖励。 孟谨元之所以没将这事儿搁在心上,是因为他自认家乡没人了。孟家老俩口早已过世,又无旁的族亲。唯一有关系的,也就是岳家隔房族亲了。问题是,他岳父和小舅子就在京城,连阿奶也在,至于隔房族亲什么的,别说他了,连周芸芸都不在乎,又怎么能要求他记在心上呢? 因此,等周芸芸出了月子,看到千里迢迢跑来投亲的周三山俩口子时,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嚎\(^o^)/~ PS:我也不知道晚上有没有二更,随缘吧_(┐「ε:)_      ☆、第176章 因着日子不凑巧, 孟家仨崽子洗三之日,恰逢朝试。虽说孟谨元无需参加,可也仅仅是不用考试, 并不代表他就不用入宫。因此,仨崽子洗三就显得冷清多了。 不过也没什么,横竖崽子那么小,能懂个啥?再说了,礼物可没少他们的。 也难怪, 旁人家洗三最多也就准备一份礼, 孟家仨崽子那就是三份礼。就算宾客少了点儿, 可该收的礼物还是收到了。 在孟家借住了几个月的三人提前备好了礼物, 在朝试之前就送了出去。其他两位也罢,小柳当初可是许了诺的,尽管没人听到,可他还是咬牙备了格外厚重的礼, 倒是惹得他哥多瞅了他好几眼,暗自嘀咕这小子啥时候那么大方了。 小柳再大方也没有周家阿奶大方,阿奶多实诚的人呢,她就瞧不上那些个虚的,要送就送她本人最爱的。 她最爱啥? 金子!! 纯金打造的长命锁、手镯、脚链,每个崽子都有一整套, 份量老沉老沉的,一看就是当摆件多过于实用的,反正就周芸芸来看, 真要给全副武装了,可不得把小崽子压垮了。 好在周家阿奶也就是壕气,她才不管戴没戴,横竖送出去就成。 洗三之后,孟谨元等人也没有休息,反而愈发的忙碌了。琼林宴、谢师宴,还有骑马游街等等,一桩桩一件件事情都要亲自去办,等这些事儿都忙完了,也到了他去翰林院入职之日了。 周芸芸觉得挺可惜的,因为坐月子的时候,她都没法亲眼看一看孟谨元骑马游街的情形。虽说周家阿奶后来学给她听了,可到底不如亲眼所见,尤其周家阿奶的重点始终在于孟谨元有多受大姑娘小媳妇儿喜欢,还说他被丢了不老少的香囊、鲜花,比状元和榜眼都多。 这倒是不奇怪,探花原就有美探花之称,虽说论学问是不如前头两位,可论相貌绝对是最为出众的一个。尤其孟谨元还是一甲三人中最年轻的,引人注目自是寻常。 对了,朝试的结果出来了。 综合先前的成绩,唐书生在所有朝试考生之中,排行第八,虽不曾被点翰林,却得了个极好的评价。他本人更希望回家乡任职,不过依着惯例,概率并不是很大,可甭管怎样,谋个实缺是肯定没问题的。 大柳得了第二十七,小柳却是百名开外了。说来好笑,当初会试结果刚出来时,孟家所在的胡同就被称为进士胡同,可事实上若是三甲的话,那就是同进士而非进士。巧合的是,小柳恰好是二甲最末一名,同样也是进士。 进士胡同之名终于名副其实。 不过,就算朝试结束了,实缺却没有那么快下来。另三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孟谨元去翰林院任职,闲来无事,只好去找同科进士喝茶叙旧。 也亏得天气彻底热了起来,要不然就那三人的懒劲儿,一准仍躲在屋里不出门。 转眼,就到了仨崽子满月之日。 比洗三时略好点儿是,满月酒显然要热闹多了。得了消息的翰林院同僚都来孟家捧场,见了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崽子们之后,皆满脸惊讶。 仨崽子在这一个月里圆乎了好多,就连原本最瘦弱的老三也有将将九斤了,另两只更是过了十斤。胖乎乎圆滚滚的仨崽子被摆成一溜儿时,那冲击力还真不是一般般的大。 回头状元郎就对孟谨元表示了羡慕嫉妒恨。 说起来,先前朝堂因状元、榜眼之争闹得不可开交,倒是每一边都一直推崇孟谨元当这个探花。关于这事儿,孟谨元起初是不知情,不过后来还是辗转听说了。他本人倒是不在乎,事实上能高中进士已是如他所愿,至于旁的,说实话他还真不敢奢求太多。 最终,状元郎还是花落秦家。 秦太傅长孙秦泽润便是今科状元,同时也是翰林院的修撰。 讲道理,孟谨元应该是跟同为翰林院编修的榜眼更熟悉一些,毕竟他俩被分到了一起,做的事儿也相同。可也不知晓是榜眼心有不甘,或者干脆就是单纯的八字不合,孟谨元寻他说了几回话却并未得到响应,久而久之,也就懒得理会他了,反而素日里不常碰面的状元郎倒是更易相处一些。 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一方面状元郎终于得偿所愿,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因为他是家中长房长孙。通常情况下,每一代的最年长者总归要更稳重一些,参考柳家兄弟。 而榜眼却是家中幼子,又因为前头的兄长们天赋不显,他打小在被寄予厚望的前提下,也被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偏这回科举失利不说,到了翰林院又每每被孟谨元比下去,心里能好受才怪。 不过状元郎也有自己的烦恼,他是家中长房长孙,偏成亲数年连得仨闺女。自个儿亲生的闺女,他倒是心疼得很,可甭管怎么说,哪怕是为了给老祖宗一个交代,他也必须有自己的嫡子。 眼下瞧着孟家仨崽子,他索性把孟谨元拉到一旁,在表示了羡慕嫉妒恨之后,开始讨教起生子秘方。 孟谨元一脸“原来你是这样的状元郎”的神情,摊手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可不是吗?他就是娶了妻,隔几个月就发现媳妇儿怀了身子,到了日子媳妇儿就生产了。虽说生产的过程恐怖了点儿,可你问他有什么秘方…… 他只知道他媳妇儿特别爱鼓捣各种吃食,同时也格外能吃。 最终,秦状元也没得到所谓的秘方,谈不上有多失望,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还不够努力。 得亏孟谨元不知道秦状元心里的想法,不然他一准会怀疑自己的交友能力。 …… …… 满月酒之后,周芸芸也出了月子。 其实,若依着周家阿奶的说法,最好是坐个双月子。不过周芸芸却觉得横竖她原本就不爱出门,坐不坐双月子问题不大,尤其天气愈发炎热了,她真的受不了成天窝在床榻上,还不让她洗澡! 周家阿奶表示,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福不福的,周芸芸不知晓,横竖孟家又没有其他长辈,整个后宅就是她的天下。尤其她家仨崽子特别好养活,成天不是吃就是睡,即便哭闹也就俩理由,不是想拉了就是肚子饿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只要满足了吃喝拉撒,仨崽子就立马闷头大睡,除了外形,真就跟猪崽子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周芸芸都开始懊悔当初在娘家时,咋就没跟着二房一起学学养猪技术呢?要是学了,保准能把仨崽子养得白胖白胖的。当然,如今也不差就是了。 出了月子后,周芸芸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到底年岁轻,身子骨又结实,事实上要不是养出来的肥膘每每提醒她,她都不觉得自己生过崽子了。 又因着有奶娘和丫鬟婆子帮衬着,加上仨崽子确实好养极了,周芸芸一点儿也没有体会到养儿育女的辛劳。所以说,甭管在哪个年代,有钱总能过上舒坦的日子。 而周家阿奶见她已经上了手,加上还有奶娘和丫鬟婆子帮衬着,可算安心了。因此,仨崽子满月没两日,周家阿奶就包袱款款的走人了。她忙着呢,忙着跟祁家大少爷做买卖赚金子! 结果,这厢周家阿奶前脚刚走,那厢孟家就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周三山和他婆娘。 周芸芸并不认识三山子婆娘,可她认识周三山。 不过,因着某些显而易见的原因,周芸芸很不待见周三山,想着横竖自己已经嫁出去了,就算要照应娘家人,也没得照应到早已分家的隔房头上的,当下只唤人去给周家阿奶报信,摆明了不想插手这事儿。 于是,才刚离开孟家的周家阿奶,很快又去而复返。 出乎周芸芸意料的是,见到周三山俩口子,阿奶居然一点儿都不生气。非但不生气,还一副惊喜连连的模样,才刚进门就三步并作两步的上前,喜出望外的道:“你咋来了?来得好,来得好!” 一瞬间,周芸芸惊呆了,她还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这档口周家阿奶已经走到了跟前,连声道:“来京城好啊!正好跟我一道儿做大买卖赚大钱!可你来就来了,咋还把三山子给捎上了呢?那蠢货丁点儿用处都没,还得白费银米养着他,你说你是不是傻?” 周芸芸默默的把头扭到一边。 ——她错了,阿奶还是那个阿奶,依旧如此的画风清奇。 ——话说回来,阿奶你还记得谁才是亲的吗? 就算再不待见周三山,听得这话后,周芸芸还是忍不住为他点了一排蜡。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贱ヾ( ̄▽ ̄)Bye~Bye~ PS:周三山才不是反派。      ☆、第177章 早在去年周家阿奶刚来京城时, 她就在无意之中跟周芸芸提了一嘴,大意是她对三山子的媳妇儿极为满意,且还认为这桩亲事是实打实的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鲜花肯定是三山子媳妇儿, 至于牛粪就更不用多说了。 只是那会儿,周芸芸听过也就算了,压根就没往心里去。毕竟她当时认为至少在短时间内是没法再见到老周家的其他人,更别提这个原本就跟她关系一般的堂哥了。哪知,世事难料, 这不, 才隔了几个月, 他们又碰面了。 给了三山子一个同情的眼神后, 周芸芸终于有心思细细打量起了这个素未谋面的堂嫂。 三山子媳妇儿娘家姓刘,闺名春花,今年一十九。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这话究竟有没有道理, 周芸芸是不知道,不过她打眼瞧着,俩人看起来还真不大像夫妻。 怎么说呢? 年岁差距倒不是重点,关键在于体型和相貌。三山子人是蠢了点儿,性子是窝囊了点儿,不过真论起长相来, 他还真不差。尤其近这些年来他就没怎么下过地,养的是白白净净的。 这男子,若是体态修长、皮肤白皙, 再加上五官不差的话,综合在一起绝对够的上美少年了,这也是为何当初三山子能轻而易举糊弄住刘家的原因。 至于刘春花,用一句话就可以完美形容了,那就是长得如同周家阿奶年轻时候。 矮胖饼脸小媳妇儿。 谈不上丑,却也真的跟美人儿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不过,她的性子爽朗大气,同阿奶说话之时也是有理有据,一副进退得当的模样,倒是叫人对她添了几分好感。 这厢,周芸芸还在打量着来人,那厢,周家阿奶已经跟刘春花商量妥当了。 “京城这地儿我熟,你就只管跟着我干,保准赚大钱!” “成!我听阿奶的!” 周芸芸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总觉得周家阿奶对待刘春花的态度似曾相识,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还真想不起来。只略一迟疑,抬眼就见周家阿奶拉着刘春花就要走,偏一旁的周三山还傻不愣登的立着,丝毫没有跟上去的自觉性,周芸芸登时无奈了。 正待提醒三山子赶紧跟上去时,好巧不巧的,久等周芸芸未归的小八扑腾着翅膀来前头寻人了,自然它身后跟着形影不离的小三山子。 要不怎么周芸芸总是觉得小八成精了呢?这都好几个月没见面了,冷不丁的碰了面,小八居然一下子就认出了来人,尖叫着扑上前,一副老友久别重逢的模样。 可惜,另一方完全不领情,也没法领情。 “软蛋!你那两个蛋比汤圆还软!!蠢货!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三山子登时被气得脸红脖子粗,吭吭哧哧了半晌却连一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只伸着手指遥遥地虚点着小八,一副颤颤巍巍快要上天的可怜模样。 周家阿奶拽着刘春花都走出十来步了,听着这声响回头一瞧,登时忍不住破口大骂。 “你个废物东西,连鸟都瞧不上你!你倒是骂它一通呢?连回嘴都不会,你说你有啥用?读书、读书,我当初就不该送你去读书,瞧瞧这副蠢样,还做学问呢,做个屁!早知道这样,当初你一生下来就该把你溺死在粪桶里!!” 噼里啪啦的喷了一通,说真的,周家阿奶特想把这蠢货丢下不管,可想也知道,她要是不管就该叫周芸芸为难了。为了不让这蠢货留下来祸害她的好乖乖,阿奶只能忍着一肚子气将人带走了。 及至都出了大门,周芸芸还能听到阿奶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然而从头到尾,她都没听到三山子吭一声。 横竖那不是她亲兄弟,周芸芸把人送走后,就把这事儿彻底抛到了脑后。有这个闲工夫她去逗弄一下自家崽子……不对,自家娃儿不好吗?瞎耽误工夫。 对了,她还得抽空多想一些早教玩具,这小娃儿长起来特别快,她可得抓紧一些。 像拼图、积木之类的,完全可以说是从七巧板得来的灵感。滑滑梯、摇摇马之类的也少不了,虽说短时间内是没法玩,可有道是赶早不赶晚,提前苏出来倒也无妨。再有就是布艺图书、不倒翁、橡皮泥之类的,左右迟早都要用的,索性一齐上阵吧。 别小看了儿童玩具,这里头的门道可多了。 就算是最简单的拼图游戏,也分好几种。带手柄镶嵌型拼图、六面画大块拼图、动物植物包括识字拼图等等,搁在她上辈子,随便上淘宝一搜,成千上万种拼图任君挑选。 至于积木就更不用说了,周芸芸家里没出事时,也是被当成小公主养大的。她最爱的是乐高积木,玩一辈子都行,毕竟乐高的受众从三岁开始,上不封顶。 考虑到周家阿奶对赚钱有着迷之兴趣,周芸芸在回忆了一番上辈子儿童玩具市场的火爆程度后,立马有了动力。 试想想,既能让自家娃儿有一个轻松愉快的童年,又能让自家阿奶赚上一大笔钱,这等于是双赢的局面。既如此,还等什么呢? 周芸芸充满干劲的去画稿子了,决定趁热打铁先把相对来说最简单的积木和拼图苏出来,再来个小型室内秋千架并滑滑梯,顶好再弄一个婴儿游泳池,若能折腾出个儿童水上乐园就更完美了。 …… …… 周家阿奶决计想不到她的好乖乖正在琢磨怎么折腾她这把老骨头,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妨,能赚钱就是好事儿! 彼时,周家阿奶带着三山子俩口子径直去了祁家大少爷那儿。当然不是祁家祖宅,而是在外头置的私宅。 所以说,祁家大少奶奶的怀疑和不甘也是有迹可循的,自家夫君连着数月不着家,叫她不多心都不可能,只不过至始至终她都猜错了方向。 她家夫君不爱美人,独爱黄白之物。 待快到目的地时,周家阿奶忽的道:“我得先给你俩找个落脚的地儿,到底三山子已经嫁到刘家去了,不好跟咱们老周家住一道儿。不过也不能离太远,不然回头我找春花你就不方便了。” “都听阿奶的。”刘春花一口应道。 因着这一块地儿周家阿奶太熟悉了,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在隔了一条胡同寻了个小院子。最简单的小四合院,一正两耳并东西两间厢房,地方是不大,住俩人倒是够了。 也是到了这会儿,周家阿奶才忽的想起一事儿:“春花你是咋来的?就你俩?也没说带个人儿?” “跟去县上传喜报的差人来的,人家肯捎带上我俩已经不容易了,哪里还能再带下人呢?我都想好了,左右带足了银票,回头找人牙子买俩使唤用的就成。” 顿了顿,刘春花又道,“对了,有一事儿我差点儿给忘了。咱们县里那个柳家也接了喜报,他们家里人好像也要上京,是没咱们快,可我瞅着再过些日子也该到了。” “柳家?哦,随他们吧。” 周家阿奶很是无所谓的应了一声,她当然知道刘春花说的柳家是何人,也知晓柳家俩兄弟如今还在等着吏部那边分派差遣。不过这事儿同她没啥关系,在她心目中,柳家俩兄弟的标签就是她那好孙女婿的至交好友,也仅此而已。 等赁好了小院子,暂且把俩人安顿下来后,周家阿奶这才领着人去见祁家大少爷。其实,她原先是想把周三山丢在院子里的,盼着她和刘春花去办正事儿,三山子再废物简单收拾一下院子总行吧? 答案是不行。 千里迢迢从县城来到京城,周三山满心的惶恐。真要把他一个人丢下不管,别说干活了,他都能把自个儿给吓死。毕竟对于从未出过远门的他来说,京城实在是太大也太陌生了。 周家阿奶:…………你个怂包!! 再怂那也是亲孙子,况且这会儿再溺死也晚了,周家阿奶认命的把人捎上。可正因为心中带气,从门口到正院的几十步路程里,周家阿奶一叠声的抱怨着,及至得了下人回禀的祁家大少爷迎了出来。 “周老太,老祖宗,亲奶哟!您老人家可算是回来了!!” 虽说喝满月酒那日也见过面了,可祁家大少爷还是挂念得很。不为旁的,单就是冲着周家阿奶撂摊子不干的这些日子,钱少赚了不说,他本人也快给累死了。 乍一看到周家阿奶回归,祁家大少爷登时欢喜得跟个什么似的,只颠颠儿的迎上来,一副狗腿子的谄媚模样。 等祁家大少爷快步上前后才发觉周家阿奶还带了俩人回来,打眼一瞧,他瞬间悟了。 “这是老太您家大孙女吧?长得跟您老人家还真像,一个模样刻出来似的,看着就是个有大福气的。” 刘春花跟周家阿奶一样都是矮胖身材外加大饼脸,乍一看确实挺像的。祁家大少爷跟阿奶认识多年了,自然清楚老周家的情况,也知她有仨孙女并一串孙子。 仨孙女嘛,周芸芸排行老二,他是见过的。跟前这个一看就比周芸芸大了几岁,身条模样又这般像,且又是已婚妇人打扮,铁定是大孙女没跑了。至于远远坠在后头的那个少年郎…… 祁家大少爷原还道是下人,可细瞧那身打扮却也不像,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周家阿奶一脸得意的拉过刘春花,接口道:“像吧?我也觉得春花这孩子跟我太像了,简直跟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说起来,我倒希望她是我孙女,那我就能给她寻一桩上好的亲事,也不用给那废物点心白白糟蹋了。” 周家阿奶一面说着,一面还极为嫌弃的横了一眼坠在后头不敢上前的三山子一眼,恨恨的啐了一口。 只是这么一来,祁家大少爷更加糊涂了,只能开头试探着道:“那她……” “她以后就跟着咱们一道儿做买卖。你放心,春花这孩子能耐得很,她家里头原就是干这一行的,打小就练了一手算账的本事,比那经年的老帐房都厉害!” “这孩子呀,又聪明又能干,真真哪里都好,独独就是命不好,摊上了个糊涂爹,没弄明白底细就把她草草许了人,可怜的孩子哟!” “哦,对了,忘了同你说,春花是我孙媳妇儿。” 祁家大少爷:……………… 你说啥?风太大,我听不清楚,大声的告诉我,她是你什么人?!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嚎\(^o^)/~      ☆、第178章 周家阿奶是个实诚人, 她觉得自个儿的每一句话都是摸着良心说的。就好比她再怎么爱钱,也绝不会赚昧心钱一样。 这是个原则问题。 然而,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周家阿奶, 起码祁家大少爷这会儿彻彻底底的懵了。 等好不容易缓过来后,祁家大少爷脑海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抽空得回祖宅一趟给他家那偏心眼儿的老太太请个安,顺便再认个错。 他家老太太多好的人呢,什么偏心眼儿, 那都是他年轻不懂事儿, 比起周家阿奶, 他家老太太简直就是一碗水端平, 对他这个孙子一点儿也不嫌弃,再好也没有了。 跟周芸芸一样,祁家大少爷也没忍住丢给周三山一个怜悯的目光,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他同样忙得很,有这个闲工夫多赚些钱不好吗? 先前周芸芸给的加热包点子极好,虽说随着天气越来越热,看似仿佛失去了市场,实则却不然。 这年头,富贵人家都讲究养生二字, 莫说如今还在春天,就算是炎炎夏日,多半也都不喝凉水。可若是冷不丁想喝口热的, 又一时不方便呢?这在自个儿家里当然无妨,院子里铁定有茶水间,要是在外头呢?马车上又带炭炉又带木炭的岂不是麻烦?更别提就算再好的炭也有一股儿味道,地方大了无妨,搁在狭小的车厢里能好受? 再有,京城虽然位于北方,可再往北却还有不少地儿。祁家做了百多年的生意,跟极北之地也有贸易往来。那边生火做饭可没有他们这里方便,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稳定的住所,而是牧羊牧牛随遇而安。 除此之外,祁家大少爷还盯上了军需,哪怕这些年来不曾发生战乱,可边.境上却还是有些小闹腾的。行军作战不是最需要这些方便的小玩意儿吗? 吃的喝的用的,就算一时半会儿还用不上,完全可以先打通关节,派人大批量的做成品,到了下半年秋日里再送上去。 …… 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祁家大少爷到底是家里头培养多年的,他的眼界跟周家阿奶、周芸芸截然不同。 若说周芸芸只知道照搬前世的东西,尽可能想办法的复原出来,那么周家阿奶就是着眼于普通老百姓,走的是大众路线,也就是薄利多销的平价市场。 至于祁家大少爷却是打从一开始就只想要高端市场,赚钱还是其次,他更想借机培养自己的人脉,扩充自己的实力。待时机一成熟,就把他老子从继承人的位置上狠狠的拽下来! 那话是怎么说的?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的目标就是把他老子拍死在沙滩上! 也因此,等半月之后,祁家大少爷从周家阿奶处拿到新的图纸和赚钱的点子后,简直恨不得跪下来叫祖宗。 甭管是哪个年代,女人和孩子的钱都是最好赚的,当然,若是有能耐的话,军需也是一笔大头。问题是,军需不是那么好插手的,在赚到钱之前,恐怕还得付出巨大的代价,甚至到最后非但赚不到钱还会舍出一大块利润。然而,这里头的好处却是钱财所买不到的。 周家阿奶那头忙得飞起,孟家这头也迎来了新的拜访者。 事情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 随着最终结果的公布,真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当然孟家这边肯定是一片欢腾的。尤其是小柳,他虽性子不大稳重,可好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知晓四人之中自己学问最差,莫说会试、殿试了,连当初的乡试究竟是怎么通过的,他都一头雾水。 等他知晓自己不单过了殿试,甚至还进入了二甲后,整个人如同喝了九天神酿一般,飘飘忽忽的好似踩在云端,只觉得是那样的不真实。 结果,他哥抬手就冲着他的后脑勺糊了一巴掌。 一下子,他清醒了。 他是清醒了,也乖乖的听他哥的话,跟着一道儿参加琼林宴、谢师宴,也一同去拜访了京城名师,整个人连轴转的忙碌了起来,跟之前备考时的状态判若两人。 道理是明摆着的,先前没考时,自然要静下心来安心备考,旁的一切都是虚的。可如今高中了,当然不能再像之前那般窝在孟家书房,而是要出来找人脉套近乎,也好早早的谋个缺儿,入仕为官光宗耀祖。 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别说小柳了,连大柳都忘了考完之后应该给家里人捎带个口信。 幸好,他俩忘了,朝廷却没忘。 依着惯例,殿试结果一出来,就有专人往下面的各州各府送喜报。若是管辖之地有高中之人,更会特地拨人前往对方家中报信。 就说孟谨元,尽管他父母双亡,也没有旁的族亲,可依旧有人将喜报送到了杨树村里,惊得张里长目瞪口呆,同时也吓到了周家族人。 而柳家那头,则是径直送到了柳家祖宅里,且还是一路的鞭炮锣鼓,惹得所有邻里都跑出来瞧热闹。 待听说自家两个孩子都高中,且还都是二甲进士后,柳家族长当即泪流满面,遥遥的冲着祠堂方向就跪了下去。等略缓过劲儿之后,更是干脆下令开祠堂,祭祖宗。 京城那头,柳家俩兄弟还盼着早日入仕为官光宗耀祖,却不曾想到,其实从他们高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柳家莫大的荣耀了。 美中不足的是,这中间出了点儿岔子。 柳家三爷表示不信。 他不信!! “不可能,这一定是弄错了。不不,我说的不是言儿,那孩子打小就聪明,我早就看出来他将来一定能有大出息,我说的是泰儿!” “我生的儿子我能不知道?早先我就问过宗老了,他呀,充其量也就是秀才水平。能中举人就是咱们祖坟冒青烟了,还二甲进士……” “不可能!!” 家里头正喜气洋洋的,结果就来了这么个扫兴的东西,柳家的老族长气得差点儿没把自个儿的胡子给扯断了,连番运气后才勉强开口叱道:“胡说什么?这是从京城来人报信的,能有错?你给我哪儿凉快待哪儿去,别搁这儿碍事!” 柳家三爷——小柳他爹老委屈了,他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怎么就没人信他呢? 族里头忙着开祠堂祭祖宗,压根就没人有工夫理会他。这要是他不胡闹,看在他生了个进士儿子的份上,隔房的亲朋还会凑过来闲聊一番,不说旁的,跟进士爹借点儿喜气总成吧?他倒是好,一叠声的说不可能,这已经不是添乱了,是触新科进士的霉头! 结果,他还给委屈上了! 老族长只是把人给轰走了,得了信儿的小柳他爷举着老烟杆子就要打人,亏得小柳他爹跑得快,这要是给砸实在了,一脑门子的包倒还是其次,关键是太丢人了! 就算老子打儿子是天经地义的,可谁家年过半百的儿子还被老子追着揍的?小柳他爹玩命的跑远了,还不敢再回来,只得躲在角落里远远的看着族长开祠堂祭祖宗。 等祭祀结束后,小柳他爹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寻上了老族长。 “族长,您听我说句公道话,这事儿肯定不对。泰儿那是我亲儿子,我能不盼着他好?可您老人家仔细琢磨琢磨,他那学问是什么水准?还不如我呢!” “他打小就蠢,那么多子侄里头,他就是独一份的蠢。光蠢也就算了,他还淘气,坐不住,成天不知道在瞎想什么,考个秀才都能考两回。这德行,能中进士?” “要我说啊,肯定是上头弄错了,咱们家得派人上京城好生问问,万一出了错,也好赶紧挽回。再不然……” 小柳他爹忽的严肃了起来,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面色也愈发难看了。 老族长心下一咯噔,忙问他想到了什么。 “我想呢……”小柳他爹面沉如水,语气更是沉痛得像在致哀辞,“族长您到底给了那小子多少钱?您不用哄我,族里的规矩我知道,甭管去考什么,盘缠都是从公中出的,您一定给他钱了!” “那倒是。”老族长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倒还真点头应了,毕竟这事儿原就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给了他多少银子?” 这考童生、秀才,包括去府城里考举人都是有定额的。准确的说,柳家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多半都是有前例可循的,后辈子嗣甭管要做什么,只需照旧即可。 问题是,柳家最能耐的祖先也就考了个举人,且考中之时也已近古稀之年。所以那位直接就没去京城考进士,而是就近寻关系谋了个缺儿。 可以说,大柳和小柳开创了柳家的历史,他俩头一份上京城赶考之人,当然也就没什么旧例可循了。 小柳他爹一脸的焦躁不安,连声追问着:“族长您倒是快说呢,出门那会儿到底给了多少银子?该不会是那小子拿银子贿.赂了主考官吧?天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老族长:……………… 饶是老族长自问这大半辈子经历了不少事儿,也好悬没给气出毛病来。待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后,他抬手就一巴掌糊在了小柳他爹后脑勺上,那架势跟大柳招呼他弟时简直一模一样。 “你问我给了你儿子多少银子?我告诉你,我给了足足他两百两银子!多吧?够大方吧?你要是能考上举人,我不走公账,我掏私房钱让你去!我我我、我这就去找你老子,看你老子不抽死你!!” 两百两银子真心不少了,他们这地儿离京城其实也没多远,一路上的花费充其量也就二十两银子。当然,这只包括车钱和吃喝住宿费用,不包括采买东西。 至于京城那头,虽说物价是比县城这边贵了些,可基本的生活所需却是相差无几的。正常情况下,一家五口人一年下来也就花销个五到十两银子,就算柳家两兄弟要额外花一笔赁房舍的钱,以及购买文房四宝的钱,那两百两银子也足够他们潇潇洒洒的花用个三五年了。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两百两银子又不算多了。 孟家置办的四进大宅院就花了三千两银子,这都是诚意价了,一点儿都没吃亏。还有,周家阿奶先前在闹市街面上购置的酒楼铺面,哪个都不低于一万两。 这么一算,两百两银子还真不算什么。 反正要说行.贿的话,连个秀才都不一定能贿.赂回来。真要想走门路,起码也得弄些孤本古籍、古董玉器吧?那些可都是有价无市的,两百两银子人家都未必肯让你瞧上一眼。 小柳他爹被说服了。 准确的说,他要是还不服,他老子也一定会让他心服口服的。 不过,就算明面上是服气了,等回头小柳他爹就带人上京去了,他的理由特别高大上。 ——既然侄子和儿子都中了进士,那总得留在京城吧?既然要留下,也该置办个宅子吧?就算先前他们带了不少银子,可那是日常花用的,要安家置产肯定不够。 于是,小柳他爹带齐了银两,甚至为此还卖了两件心爱的名家书画,领着子侄族人,其中也包括了大柳、小柳的妻儿,一群人雇了七八辆车浩浩荡荡的往京城去了。 至于地址,来报喜的人早就给说了,自是孟家的所在。因此,柳家一行人风尘仆仆的进了京城后,径直去了孟家。 旁人也罢,反正小柳他爹发誓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 横竖他就是不信!!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自己萌萌哒! 晚安明天贱ヾ( ̄▽ ̄)Bye~Bye~      ☆、第179章 柳家一行人雷厉风行的程度完全出乎了周芸芸的意料, 他们到达京城时已是半晌午了,赶到孟家把女眷和孩子先放下,之后就去寻了街面上的牙行, 等到快傍晚时分,就已经赁好了院子,并成功的将大柳和小柳搁在孟家的所有行李都卷走了。 要不是柳家的人看着就极有文化涵养,周芸芸都要以为他们是骗子了。要知道,等这些事儿全部办完后, 孟谨元倒是回来了, 柳家俩兄弟包括唐书生都尚未归来。 彼时, 孟谨元已经在翰林院正式为官了, 因着他年岁尚轻,加上入职时间也短,多半时间都是跟在老翰林身后多看多学,极少有真正主事的时候。总的来说, 闲倒是不算清闲,可活儿也不难,都是跟书籍典故打交道的,想要功劳是不可能的,不过就是先熬资历。 孟谨元觉得翰林院挺适合他的,撇开年岁资历问题, 他很清楚自己最大的长处短处都是毫无背景。 “寒门子弟”这个词儿有时候挺微妙的,像先前圣上钦点一甲三人,两位是世家子弟, 那么必须有一位出自于寒门。孟谨元不觉得自己的学问真就出类拔萃到那份上,无非就是占了今年考题偏时政的便宜,另外就是圣上有意提拔寒门子弟。 然而,他既占了这份便宜,那就不能立刻选择站队,偏三省六部里头各方势力交错,若是不站队保持中立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将自己立成活靶子。 在这种情况下,翰林院其实是唯一的选择,只因这里算是朝堂中极为难得的净土。更别提翰林又有真正的天子门生之称,且本朝的规矩摆在这儿,非翰林不得入内阁,孟谨元深以为,就是叫他在翰林院待个十来年,他也是极为乐意的。 只是如此一来,柳家两兄弟就有些尴尬了。 像唐书生,别看他孤身一人就带了个小厮赴京赶考,其实人家也是世家子弟,只不过是落魄世家。可烂船都有三分钉,就算唐家不可能把手伸到京城里来,可在他的家乡想法子谋个缺儿还是容易的。因此,他反而不用太过于操心。 真正该操心的人是柳家两兄弟。 虽说柳家算是耕读之家,可在上位者的眼里,那就是纯粹的寒门子弟。说钱财吧,柳家多半的家产都是田产和庄子,说权势吧,往上好几辈儿最能耐的也不过是个举人,且还是过世很久的。 两边都挨不上,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于是,跟备考时的状态完全不同,柳家两兄弟忙疯了。旁人都觉得考前累得要命,他们却是考前无比舒坦,考完放榜后却差点儿累掉了半条命。 这不,孟谨元都回来半个时辰了,柳家两兄弟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了。 一回来差点儿没被吓死。 柳家的人当然不可能一窝蜂的挤在孟家等人,事实上,等赁好了宅子后,他们就麻溜的走人了,只有小柳他爹留下了。 小柳他爹,还有孟谨元和唐书生,三人坐在书房里,舒舒服服的品茗,顺便等着俩倒霉蛋儿回来。 说起来,小柳这命啊,还真不知道究竟算是好还是不好。若说他运气好吧,也确实是,明明学问并不显,却总是能险险的吊榜尾一路顺畅的走过来。 要知道,有时候考第一都不如最后一名来得高兴,毕竟第一名原就是底气十足的,反而最后一名提心吊胆的,一旦过了,那高兴劲儿就别提了。 然而,再怎么好的命都抵不过有个脑子有坑的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柳确实是他爹亲生的,没跑! “爹啊!!!!!!” 时隔半年后再看到自家老子,小柳在那一瞬间真可谓是饱受惊吓,毫无惊喜可言。倒是大柳,微微愣神之后,便上前行礼拜见叔父,又问候家中之人,并询问叔父来意。 侄子和儿子的差距太大了,哪怕这俩如今都成了进士,小柳他爹还是极为嫌弃的横了他儿子一眼。 嫌弃之后,就只当没这个人了。小柳他爹将家里的事儿说一说,当然家眷来京并打算置业一事,也索性一并说了个全。 所谓先斩后奏也不过如此了,他俩这厢还打算尽快谋个外放的缺儿,那厢家眷都进京了。这要是跟前是自个儿同辈乃至晚辈,他俩绝对能齐心协力狠喷一通。 偏生,这是长辈。 对于小柳来说更惨,毕竟那是他亲老子。 垮着脸瞅了一眼他哥,小柳哭丧着脸道:“爹,您能不添乱吗?我俩的差遣还没下来,如今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您把人都带来了,住哪儿呢?等回头差遣下来了,要是去外头的,还要再带着一群人去?您就不能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说?您也太乱来了。” 如此不给自家老子留颜面,得到的回应当然也是极为惨烈的。 等吃了两个爆炒栗子的小柳终于捂着脑门乖乖坐下后,大柳才一派淡定的开口。 “三叔的意思侄儿明白,我和崇泰到底年岁还轻,若能留在京城熬些资历自然是好事儿。反而若是赴外任,恐怕只能做微末小官,再说一个地方一个规矩,且还少不了地头蛇,仕途想必会比留京更为坎坷。” 留京或赴外任,其实都有各自的好处和害处,不过考虑到他们的年岁都不大,就算真的谋到了缺儿,也会吃了年岁轻的亏。谁叫这年头讲究“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呢?同届进士里头,甚至是三甲的同进士,里头年岁长的都可能比他们仕途更顺。 这些道理,大柳不是不懂,而是左右皆为难。 怪只怪他俩虽是二甲,却皆不成被点翰林。而京城其他的地儿是那么好混的?起码去了地方只需要附和一头,即便是有地头蛇,只要别拧着干,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若是留在京城,例如三省六部之类的地儿,怕只怕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这时,沉默许久的孟谨元终于开了口。 “柳兄可曾考虑过国子监?虽不如翰林院来得好听,可终究算是一方清净之地。你二人年轻尚轻,我也认为与其急急忙忙的寻外任的缺儿,不如先熬几年资历。哪怕先待个三年,在京城里也能多点儿人脉。” 国子监那地儿同翰林院一样,都没什么油水可捞,甚至还不如外头的九品芝麻官,一年到头的俸禄能否养活自己都是个问题。因此,在此之前柳家两兄弟虽有考虑过,最终还是放弃了。 柳家并不算大富大贵的人家,所谓的耕读之家,也不过是比寻常百姓家多些了田产庄子。若说先前只他们二人也罢,如今家眷皆在此,恐怕更是需要俸禄养家。 似是看出了大柳的为难,孟谨元又道:“仕途是一辈子的事儿,想来柳家叔父特地来京也是为了这事儿吧?” 极少有官员一入仕就能养得起全家的,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这年头,啃老可不是什么罪过,多的是全族上下供应一人读书走仕途的,倒不是他们有牺牲奉献精神,而是盼着将来子嗣出人头地后,能照拂全族。 显然,小柳他爹就是这么认为的。 “钱财的事情你们不用操心,来之前我就同族长商议好了。也是老天爷赏光,让你们兄弟二人都中了进士,这样的好事儿旁人家求都求不得,自然一切都得以你们的仕途为重。” 柳家到底不是寻常人家,对于所谓的取舍之理还是很懂的。况且,只要熬过最初的几年,将来整个柳氏一族,说不准就能从耕读之家转为书香门第。 还有一点,小柳他爹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极是看好孟谨元,两家好不容易因着是同窗之谊有了交情,岂能为区区俸禄而绝了来往?人情都是处出来的,如今瞧着是好,搁上几年十几年的,谁还记得谁? 不过,对于孟谨元而言,柳家两兄弟若能留京自是极好的。到底是老乡,互相之间守望相助很是有必要。 几人聊了半刻,小柳他爹婉拒了孟谨元留客的好意,只道既是确定要留京,往后多的是机会见面。孟谨元见他去意已定,倒也不作勉强。 不几日后,唐书生的缺儿先下来了,不出所料是赴外任,去的倒是他自个儿的家乡那个方向,不在一块儿却也离得不算远。孟谨元等三人一同将他送出城门,虽说早已料到此事,可真到面对离别时,多少还是有些感伤的。 万幸的是,有了小柳他爹帮着做主,柳家两兄弟倒是静下心来准备留在京城。 别看京城官多,同样位置也不少,只要不考虑俸禄,但求寻个清净之地先熬几年资历的话,即便没什么背景亦无妨。 待五月初,柳家两兄弟也终于相继谋到了缺儿。 大柳去的就是国子监,国子监监丞,跟孟谨元一样都是正七品的官职。至于小柳,他未能如愿的跟他哥待一块儿,更不可能跟孟谨元成为同僚,而是很神奇的进入了钦天监。 周芸芸听说后,在惊讶之余,又觉得理所当然。 按她的理解,钦天监其实相当于是古代的气象局,只不过因着这年头科学不发达,但凡能跟老天爷扯上关系的,总是透着一股子神秘意味。也因此,钦天监被赋予了重任,每逢重大日子,甚至出战之类的特殊情况,都需要经过钦天监确认之后,再行决定。 仔细想想,钦天监还真跟小柳挺搭的。 若说孟谨元的人生是一出励志剧,那么小柳简直就是标准的狗屎运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真不赖我,从10点开始我就打不开**后台了。太委屈了,又被**歧视了〒▽〒 我去吃个午饭,然后睡个午觉,晚上的更新随缘吧。      ☆、第180章 对于周芸芸来说, 仨崽子刚出生那会儿瘦弱红扑扑的样子仿佛还在眼前,仔细一算却已经到了百日。 一百天的时间,兴许对于其他人来说没什么太大变化, 可若是换成几乎一天一个样儿的小婴儿,那变化可就大了去了。 因着是三胞胎,孟家这仨崽子一出生就比寻常婴儿要显得羸弱许多,尤其是孟家老三,小小的身子骨瞧着就格外可怜。幸好, 这仨都是能吃能喝的体质兼没心没肺的性子, 用周家阿奶的话来说, 简直就跟周芸芸小时候一个样儿。 自个儿小时候是什么样儿, 周芸芸当然不记得了,可难以否认的是,自家这仨儿是真的很好养,哪怕刚出生时瞧着又瘦又小, 等养到满月就跟寻常孩子没什么分别了。及至如今,各个都圆乎的跟个小猪崽子似的,份量着实不轻。 最重的仍是孟家老大,足足十五斤。孟家老二和老三份量差不多,都是十四斤多点儿。仨娃儿摆在一块儿时,那小胳膊小腿就跟莲藕似的, 一节一节的,加上近乎完全一样的外貌,叫人只忍不住想上前亲香亲香。 这不, 正逢盛夏,周芸芸索性给他们仨一人穿上一件大红福字肚兜,又在各自的手腕上松松的系了根挂着个小铃铛的红绳,瞧着就格外的喜庆。 跟先前的洗三、满月酒不同,百日这天孟家来了很多人。 周家这边,阿奶除了带上周家阿爹和周大金外,还捎带了三山子俩口子,又因着京城这头更讲究一些,凑到周芸芸跟前说话的,也就阿奶和刘春花。 柳家那头也来了不少人,其中大柳和小柳的媳妇儿都带了各自的孩子过来,不过带的都是已经略有些懂事的小姑娘,譬如大柳家已经六岁的闺女,和小柳家五岁的闺女。 除此之外,孟谨元在翰林院交好的同僚也一并过来凑热闹,不过兴许是交情还不够深,倒是没有女眷前来。 可即便如此,孟家后宅也因此热闹极了。 彼时,因着冬日已过,原本的被炉已经变成了长条炕,孟家仨崽子排排坐的待在上头,背靠着竹编的长靠枕,黑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仿佛正在打量一屋子的陌生人,看起来既乖巧又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周家阿奶当下就忍不住上前把这仨都搂在了怀里,且一叠声的道:“我就说我家好乖乖生的娃儿就是不一样,家里那一堆的皮猴子,哪个都没他们好。瞧瞧,长得多俊呢,打眼一看就是一副聪明相。” 饶是周芸芸已经习惯了自家阿奶的做派,闻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尤其跟前还有柳家的嫂子们,自己她自个儿的堂嫂。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许是阿奶终于意识到了有外人在场,好歹没直接唤小崽子。 才刚这么想着,就听周家阿奶又道:“这都百日了,我家谨元可给取了名儿没有?这整日老大、老二、老三的唤着,回头他们该糊涂了。” 周芸芸回道:“起了,怎么没起呢,书房里有一堆写满名字的纸!这三个月多里,谨元差点儿没把典籍给翻烂了,想了多少名字都觉得不合适。我是琢磨着,索性大名不急,倒不如先起个小名儿唤着。” 孟家那头没小名的概念,孟谨元的小名就是阿竹,从大名孟修竹而来。不过,自打他有了字后,别说小名了,连大名都极少有人唤。 而在老周家,更是完美的贯彻了大名等于小名的政策,唯一画风不同的就是周芸芸了,起码在村里老秀才帮着起名之前,她还有个二囡的小名。 如今,轮到自家娃儿了,周芸芸决定要对孩子好一点儿。 “我想过了,横竖他们长得虎头虎脑的,不如叫大虎、二虎、三虎?”周芸芸觉得这个名字一定会得到阿奶的欣赏,只因阿奶对于家禽牲畜有着迷之好感。 然而这一回,她却想错了。 “叫虎子还不如叫狗子。”周家阿奶对周芸芸投以无限鄙视,“不然就叫大喵呢。” 听得这话,周芸芸瞬间就没劲儿了,倒不是瞧不上阿奶的取名能力,而是想起了胖喵俩口子。天知道比起整日里上蹿下跳不停闹腾的俩傻鸟,她有多想念胖喵它们,尤其她离开的时候,胖喵媳妇儿还有了身孕,都不知道如今怎样了。 想到这里,周芸芸顾不得回阿奶的话,只忙忙的看向刘春花,问道:“嫂子来时可曾去过杨树村?” 刘春花其实人还不错的,能耐不说,关键脾性很好。兴许乍一看这人有些风风火火的,特别有种周家阿奶的气质,不过也正是因着有周家阿奶在跟前比着,倒显得她爽利大气还好相处。 不过这回,周芸芸注定要失望了。 且不说刘春花压根就不算是嫁到了老周家,就算她真的嫁了,那也是嫁给周家大房。偏生,自打分家后,周家大房就算是扎根在县城里了,哪怕过年都没往村里去。刘春花来之前倒是去过大房那头,也仅此而已。 “我只知晓大哥二哥他们两家合力开了在县城里开了个铺子,卖的是麻辣烫和串串香,生意好得很。来京城前,我还听说他们打算盘下隔壁的铺子,好多招待些食客。对了,我仿佛听二嫂提了一嘴,冬日里他们想法子囤了点儿冰,打算夏日里卖什么凉虾什么芋圆之类的。我在县城那么久,倒是听人提过,却没口福尝一尝。” 刘春花一面回忆着一面道:“还有便是公婆那头,他们二老过得也挺好的,公公虽总是说不叫大哥二哥念着,可收了那边送来的吃食,还是极开心的。婆婆更是几乎每日里都往大哥二哥的小食肆里去,天天吃的满嘴都是油。” 周家阿奶登时黑了脸。 不过,仔细想想也不算什么,就算周家大伯娘再胡来,那也是大山二山的亲娘。不问你要钱,吃点儿喝点儿还真没处说理。好在食肆生意利润不错,周家大伯娘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要不是这大山媳妇儿也就罢了,二山媳妇儿绝对能跟她婆母兼姑母掐起来。 兴许是想到了这一层,周家阿奶面色略缓和了点儿,只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瞎折腾去吧。” 话是这么说的,周家阿奶也明白以大山二山的勤快劲儿,加之周芸芸出嫁前还把麻辣烫等秘方都留了下来,想过大富大贵的日子是没有的,小富即安铁定没问题。 只是再问,却是没有了。 这也怪不得刘春花,人家本来就是县城里的姑娘,加上她跟三山子成亲那会儿,恰逢周家阿奶对大房恶心到极点的时候。周家阿奶倒是去瞧了瞧刘春花,觉得这姑娘极是不错的同时,还顺便嫌弃了自家亲孙子,之后便带着三房上了京,再也没有理会过那边的事儿。 试想想,这当亲娘的都不管住在杨树村的二房一家子,能指望人家新媳妇儿在乎已经分出去的二房?事实上,刘春花至始至终都没往杨树村去过哪怕一回。 将自个儿知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刘春花大概也明白周芸芸似是跟二房敢情更好一些,认真的想了想后,又说了一事:“旁的事儿我不清楚,倒是有一回见了大姑姐,她同我提起家里小妹子跟张里长家的二小子订了亲。” “真的?”周芸芸惊讶之余,又连连追问,“可曾说了什么时候成亲?” “那倒没有。”顿了顿,刘春花面露古怪的神情,好一会儿才道,“我是在食肆门口碰见的她,这才说了两句话,她就跟我婆婆掐到一块儿去了。那回之后,婆婆差不多有小半月都没出门,听说伤得有点儿重。” 周芸芸:……………… 许久不见,我家大堂姐依然活得如此妖娆。 因着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事儿了,加上也不能冷落柳家的女眷,周芸芸索性就同刘春花说起了县城里的事儿。 柳家虽说是耕读之家,可跟高门大户还是差得极多的,加上他们祖宅离县城不远,在城里也有不少产业,聊起来还是有很多话题的。至于柳家那俩小姑娘,则是一早就凑到长条炕上,还是周芸芸见她们趴在那儿费力,索性叫她俩一齐上炕,陪着自家仨小子玩儿。 当然,周芸芸也没那么心大,之所以放心让一群孩子玩,除了因为柳家俩小姑娘看着极为文静外,也是因为自家的两个奶娘始终在一旁候着,知晓不会有事儿才能安心的撇下孩子同女眷们闲聊。 聊着聊着,刘春花再度提起了大山二山的小食肆,她倒不知晓这里头还有周芸芸的事儿,只是想着周家阿奶一定知晓秘方,便提议在京城也玩一手。 “京城老百姓也是寻常老百姓,不一样为了那点儿吃喝奔波吗?阿奶,横竖大哥二哥他们也不可能把买卖做到京城里来,不如就由咱们来。我想过了,都不一定要铺面,到时候咱们置办几十个一式一样的小推车,叫人见天的在街面上、胡同口吆喝两声,不一样有人出来买吗?” 连锁流动小摊? 周芸芸眼前一亮。 作者有话要说: 中午嚎\(^o^)/~      ☆、第181章 再度看向刘春花时, 周芸芸不由的带上了赞赏的神情,心道,真不愧是周家阿奶看上的人, 还真有些门道。 这厢,周芸芸还未开口,那厢,周家阿奶已经狠狠的一拍巴掌,大声赞道:“好, 这个法子好!到时候, 咱们在京城各处都盘个店, 专门卖这个, 再按着你说的弄个几十上百的小推车,让人满大街的叫卖,保准赚大钱!” 顿了顿,周家阿奶的目光就直勾勾的看向了周芸芸:“好乖乖……” 周芸芸一个激灵, 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凉虾芋圆算什么?咱们要做买卖只这两种哪里够呢?冰粉、凉糕肯定是要的,烧仙草更是少不了,我觉得凉面和紫菜包饭也可以有,再来个水果刨冰,麻薯和地瓜球要不要也试试?” “都要!!”周家阿奶拍着胸口豪气干云的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芸芸还能怎样? 万幸的是, 甭管是她本人还是周家阿奶,都不是曾经事事亲力亲为差点儿把自个儿连带全家人累死的农家老太和小丫头了。旁的不说,单就提周芸芸好了, 顶多也就是叫她出个方子,再做个样品,其他的事儿都不用她操心。 当然,也没法再叫周芸芸亲力亲为了,不是人手太多,而是她如今属于官太太。本朝虽不似前朝那般对商人极为严苛,可某些规矩却仍是传承了下来。 其中之一便是官员的家人不得行商。 幸亏所谓的家人并不包括已出嫁妇人的娘家,因此,甭管周家阿奶想干啥都影响不到周芸芸,反而能帮着攒几个私房钱。 只不过,规矩是规矩,钻漏洞的人也不是没有。像孟家和周家这种互相之间有姻亲关系的有之,还有出了五服的族人也无妨,再不然就索性叫自家门人去做买卖赚钱供自己挥霍等等,横竖法子是人想出来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句话是古今通用的。 而对于周芸芸而言,只要别叫她一天到晚的蹲在灶间干活,旁的她都无所谓。横竖就是有些上辈子常见的小吃,随便一百度就有一大堆的所谓秘方。说真的,她还真就看不上。 既然周家阿奶要,周芸芸在心头默默的盘算了一下,觉得若是不考虑食材和繁琐性的话,琢磨出个几十种都没问题,尤其是京城这边用冰的多,有冰的话,单是一种刨冰她就能玩出花儿来。 对了,孟家后罩房的底下就有一个不小的冰窖,那还是当初周家阿奶帮着督建的,且在修缮完房子后,就放了不少冰块进去。因着那冰窖建得极好,几乎保存了八成已上的冰块,足够孟家享用一个盛夏了。 “你再给想几种好喝又能解渴消暑的甜汤来,就上回谨元去府城考乡试时,你不是给做了好些吗?柳家那个小的还抢着喝呢!”周家阿奶提醒道。 听得这话,周芸芸还仔细回忆了一番,想起确有此事,便点头道:“成,那个其实不难的,按着比例往锅里放材料,主要也就是炖煮的时间略长一些,简单得很。” “嗯,回头我就去寻人手,你先把方子整出来,那方子可是顶顶紧要的,咱们以后靠这个赚钱呢!” 只少许工夫,周家阿奶已经顺着刘春花最初的建议想了好些具体的法子。用小推车去大街小巷售卖只是其一,像那些解渴消暑的甜汤,完全可以卖给酒楼食肆,想也知晓大夏天的,没有哪个脑子抽风的人会去喝烈酒的,卖酸酸甜甜开胃的甜汤不是挺好的吗? 至于周芸芸方才提过的刨冰,更不能这么跌价的在街面上卖,而是应当好好鼓捣一下,在高档酒楼里卖高价,顶好一天就卖几十份,先到先得,后到的明个儿赶早! 要不怎么说周家阿奶是天生的买卖人,比起周芸芸成天想着哪种小吃美味,哪种甜汤好喝,她能从任何一点直接蹦到赚钱上头去,且还是瞬间开阔思路,举一反三,一切都为了能赚钱,赚大钱!! …… 柳家的女眷彻底看傻眼了。 所谓的耕读之家,其实就是拥有了很多亩田产的普通农家。就像周家二房,分家那会儿吃进了家里多少田产,只要他们愿意子嗣后代都去念书,没多年也可以称呼自己为耕读之家。 当然,他们肯定是不愿意的,毕竟大房的周三山这个靶子直戳地心,起码在几十年以内,他们绝对不会让后代步了周三山的后尘。 而柳家这头,女眷们倒不需要亲自下地,她们多半都是留在家中相夫教子,也有小识几个字的,闲暇之余会捧着本游记话本之类的打发时间,就像先前孟谨元寻来一些他觉得有意思的话,让周芸芸拿着打发时间。 因此,柳家女眷看似比寻常妇人见多识广了,可实际上也不过如此。这会儿,乍一听周家阿奶和周芸芸方才那席话,登时惊得目瞪口呆,当下直勾勾的看了过来,满脸的惊疑不定。 还是刘春花先发现了不对劲儿,忙开口打圆场道:“是我的错,不该在柳家嫂子们跟前瞎说话。你们都是能识文断字的文化人,跟我这个打小跟账本子打交道的可不一样,是不该拿这些个事儿扰了你们的清净。” 刘春花只道普天之下的读书人都跟她家三山子一样,满口的之乎者也,一听到金银铜钿就觉得污了耳朵。素日里,她是挺嫌弃三山子的,可在外人跟前,她还是极为懂礼数的。 哪知柳家两位嫂子却皆摇了摇头,对视一眼后,大柳嫂先开了口:“咱们家可不敢充大头,原就是靠着祖宗攒下的基业勉强供小辈儿们吃喝用功,实在没啥好说的。真要说的话,要是咱们有周老太这份本事,也不用从牙缝里挤出钱来应对吃喝用度了。” 这倒是大实话,柳家搁在县城那头,还真是排得上号的富户。跟刘春花的娘家倒是真没法比,毕竟刘家那叫暴发户,纯粹的商户人家,这耕读之家原就属于农户,跟商户哪儿能搁在一道儿比较呢? 只不过那是以往了,京城这块日常的吃喝用度虽不算太贵,可比县城确实是贵了不少。况且大柳和小柳都还是微末小官,偏柳家来的家人却是不少。 两人的俸禄根本供不起全家花用,如今他们主要还是靠小柳他爹从家里带出来的那些银两度日。 周芸芸忽的心下一动,其实来京城那么久了,加上她跟前还有丫鬟婆子以及刘婶陪她说话解闷,到底也听过了不少有意思的事儿。像官家拐弯抹角的做生意,或者挂在旁人名下之类的,那简直就是小事一桩,只要别太过分了,哪个也不会吃饱了撑着去告状。当然,若是得罪了小人自是另外一说了。 当下,周芸芸便问周家阿奶:“阿奶,先前我记得我提过一事,让祁家大少爷想法子去城郊多包几个村子庄子,叫他们直接给城里的酒楼商铺供应蔬果家禽,你可还记得?” “记得,可这事儿不能真给包圆了。傻儿子名下有好些个庄子,我先前也置办了两个,那些都是直接将出产供应给咱们的。对了,冬日里那会儿你说鸭绒鹅绒好使,傻儿子又多收了几个专门养鸭鹅。正好开春以后不需要那么多了,公的都杀了添菜,母的留下生蛋。” 就是这个! 买卖是做不完的,钱自然也是赚不完的,毕竟偌大的一个京城就算没有周芸芸上辈子的人口多,单就周家阿奶,哪怕再加个祁家大少爷,那也没法包圆。更别提祁家大少爷志向远大,一门心思的做高端市场,压根看不上这些薄利多销的买卖。 既如此,与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叫柳家去做。正好跟庄子、田产有关的事儿,最多只能算作农户,跟商人可没一文钱的关系。 把自个儿的想法说了出来,周芸芸着重提到:“既是连锁流动摊位,那就不拘泥于这些消暑的吃食,像咱们以前做过的烤鸡蛋、鹅蛋不也行?还有蛋包饭、凉皮、面点不都可以吗?与其到时候费劲的去收,不如叫人提前养着。” 想了想,周芸芸又道:“对了,夏日里烧烤也是一绝,咱们不要每样摊子都卖一样的吃食,回头再仔细盘算一下,归归类,看什么是可以直接从庄子里收购的,什么又要去旁的地儿寻材料。我是觉得,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买卖这可以做!” 这番话一出口,莫说周家阿奶和刘春花两眼放光,连带柳家两位嫂子也是如此。 其实,除了那些格外迂腐的书香门第,又有多少人能做到视钱财如粪土?只能说,如果钱财是粪土,我愿意每日待在粪坑里。 只这般,在场的几人就分了工,周家阿奶要负责整体的统筹规划,刘春花则要安排好人手和小推车以及其他琐碎的工具,柳家两位嫂子回头还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最好能将原材料一事全部吃下。 这么一来,周芸芸的活儿反而是最简单的,她只需将自己想到的各色小吃方子写出来,如果可以的话,再附一份样品就更棒了。 末了,周家阿奶提醒道:“这事儿咱们先自个儿干,不告诉傻儿子那头。我看他呀,见天的想削尖了脑袋往上头钻,哪怕亏本也要跟上头扯上关系,这事儿他未必就心动,正好不叫他摊薄了利!” 吃食买卖本来就最好做,加上又都是薄利多销的小吃,周家阿奶愉快的决定自家占大头,叫刘春花和柳家占小头,至于傻儿子…… 哎哟,那是谁啊?不认识,不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困_(:зゝ∠)_      ☆、第182章 可怜的傻儿子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无情的抛弃了, 他只一门心思的削尖脑袋往上爬。倒不是单纯的为了赚钱,而是他家老太爷快不成了。 作为家中的长房嫡长孙,加上他本身极有商业头脑, 尽管亲爹不理他,老祖母也偏心他弟弟,可总的来说,作为大家长的祖父还是很看重他的。 然而,一旦祁家老太爷病故, 无论傻儿子有再多的能耐, 继承家业的人只有可能是他亲老子, 这是毋庸置疑的。 至于他老子成为家主之后…… 呵呵, 随缘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哪怕心腹来报,周家阿奶快把他的手下人给挖光了,他也毫不在意。非但不在意, 且他还抽空帮衬了一把,倒是将周家阿奶惊得不轻,铁了心认为傻儿子这是被自己给逼疯了,心下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一丁点儿愧疚的。 其实,祁家大少爷还真没旁的想法,要知道钱财可以将来慢慢挣, 他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机会。可若是没了祁家继承人之位,却是失去了皇商的身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于是, 在顺手帮衬了周家阿奶一把后,祁家大少爷就轻抚衣袖飘然而去,直接来了个无影无踪,连着好几个月都没见人影,若非他的心腹还时常跟周家阿奶盘账,后者还真以为那货已经从被她逼疯到被她逼死了。 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周家阿奶将连锁小吃摊开遍京城大街小巷了。事实上,不单是小吃摊,还有遍布京城东西南北的小食铺。 有钱就是好办事儿,完全不用考虑成本够不够的问题,大手笔的盘下店铺,依着周芸芸的法子,全部修缮成一样的造型,里头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包括掌柜、小二、后厨的衣裳都要完全统一。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招牌。 事实上这年头已经有招牌的概念了,什么百年老店的,在京城里别说还真挺受欢迎的,好像甭管干什么的,时间一久就出门道一般。哪怕个中区别不大,瞅着那啥百年老店,似乎感觉也能略好点儿。 除此之外,还有类似于祁家饴蜜斋这种连锁店。不过,就算是连锁店,里头的构造也是不同的,就算是同一个城市里的不同分店,卖的东西仍会有区别,细节部分那就更不用说了。 周芸芸的意思是,咱们要完全统一! 统一要什么程度呢?势必要客人还不曾进到铺子里,光看到招牌就已经知晓里头是什么样子的,卖的又是什么东西,连味道都能想象的出来。 这种小食铺,对于吃货一族来说,是缺了点儿惊喜,却多了份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有段日子没吃了,今个儿嘴里没啥味儿,那就吃一顿吧。 或者在街面上闲逛,冷不丁的瞧见了前头的招牌,哪怕进去叫杯喝的歇歇脚也是好的。 提到这里,若是有同样穿越的人大概就能想到周芸芸借用的是什么模式了。跟高档毫无关系,纯粹走平民路线,只不过里头卖的都是全是中式的餐点。 早上供应各色早饭,豆浆油条烧饼包子馒头米粥等等,一溜儿的全都有,还会根据节气增加例如腊八粥之类的特殊吃食。 等快半晌午了,就开始准备做午饭生意,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蒸焖煎炒,而是一排排一行行干净整齐的凉面、凉皮、凉糕等小吃,看着清清爽爽,尤其这会儿是夏日里,一看就极有胃口。 过了午饭就是下午点心了,虽说走的是平民路线,可美观却是少不了的,尤其是各色新鲜刚出锅的糖果点心,叫人瞧着就挪不开眼,更有配点心吃的各种饮品,哪怕肚子不饿,进来叫盘点心叫杯喝的,也是一件舒坦的事儿。 晚间就更不用说了,跟午间类似,种类却更多更齐全。 像这种小食铺,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人手和吃食种类太少。可若是全部统一呢? 除了少数汤品是在铺子里熬的,其余吃食全部是从其他地方统一送到铺子里的,这就解决了很大一部分人手问题。 吃食种类就更不用提了,变着法子做就是了,况且也不单周芸芸有点心方子,铺子一旦开的多了,自有点心师傅上门自荐,天南地北的吃食一汇集,全然不怕吃腻了。 不过刚开始,周芸芸提议不需要那么多品类,先固定十几样试一试,之后可以隔段时间推出一种新品,既有趁机招揽生意,也可以顺便换换口味,吸引旧主顾再度光临。 当然,如果有特别不受欢迎的吃食,直接下架便是了,横竖吃货之国最不缺的就是各色吃食了。 而这,还仅仅只是小食铺。 除了小食铺之外,还有专门做西点的糕点铺,这种是不设座位的。 小小的铺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四周都摆上了各色花卉作为装点,里头竖着一排排矮柜,因着没有透明的玻璃作为橱窗,周芸芸只得回忆着小时候的食品店,想起可以用半透明的细棉纱布当帘子使用。 柜子里头当然是各种西式糕点,端的是精巧可爱。也许论滋味未必就有中式传统糕点美味,却胜在讨巧和新鲜。 偌大的一个京城,还真不缺有钱同时好奇心重的人,更别提西点普遍偏甜,本身就极受孩子欢迎。 至于连锁小吃摊,周家阿奶肯定是不会放过的。相较于前两者的干净整洁,小吃摊注定是特别接地气的。 冰粉凉糕凉虾芋圆烧仙草…… 这些曾经在大青山那一带,为老周家带来丰厚利润的小吃,在周家阿奶的坚持下再度现身了。 让周芸芸最为庆幸的是,当初因着老周家其他人始终学不会那些略有些难度的小吃,可真没把她给累死。而如今,手里头有了本钱的周家阿奶大手笔的请了好些厨子,立马就把这个难题给解决了。 再就是满大街乱窜卖刨冰的小摊了,准确的说那都不叫小摊,就一个极小的推车,人在后头推,前头摆着个大木头箱子,外头裹着棉被,里头搁着刨冰。 若是将小推车改成自行车,那时代的气息就更足了。 可惜,周芸芸是个学渣,她连手推车都搞不定,哪怕逼死她也折腾不出自行车的。 最后,周家阿奶还不肯死心的卖起了糖果。 不是零售而是批发,按照比零售价便宜半成的价格批发给京城里的妇人或者半大孩子。很快,大街小巷就出现了好多个手提竹篮子售卖糖果的身影了。 这些买卖里头,除了最初的小食铺周芸芸插手略多外,旁的她真没操过半分心,尤其是小吃摊、刨冰摊和挎篮子卖糖果,全都是周家阿奶和刘春华的手笔。 反正等周芸芸终于腾出手来,跟柳家女眷一道儿上街采买东西时,才愕然的发现…… 我不会又穿越了一回吧? 看到周芸芸傻眼的模样,小柳嫂登时笑开了:“弟妹可真是许久不曾出门了,怎的,被吓到了?周家那位老太可真是个人物!还有春花妹子,别提多能耐了。” 把个古色古香的京城糟蹋成满街是小摊贩乱窜的……咳咳,古商业街,也确实需要些能耐。 反正寻常人是干不出来的。 还有一事,因着有周家阿奶示范在前,很多买卖都不由的学了她。只不过,比起啥都统一连兜售糖果小贩的篮子和围兜都一模一样的周家连锁,那些小买卖看起来就显得乱多了。 乱也有乱的热闹,起码整个京城看起来愈发的繁华了。 一旁的大柳嫂还道,要是去逛夜市,只怕一扭头人就给挤没了踪影。 这话夸张是夸张,不过周芸芸却是亲眼见证了商业繁荣改变一个城市的案例,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学了这现成的模板去其他郡城、府城推广。 周芸芸并不知晓,她还真就预言帝了一回,只不过这却是跟周家阿奶毫无关系了,却是叫祁家大少爷捡了一回漏。 祁家是皇商,可到了如今这一辈,曾经的那点儿香火情已经不剩什么了。不过,因着先前水暖系统和加热包的事儿,祁家大少爷费劲心思又重新站到了台前,是以自己的身份,而非代表祁家。 虽说周家阿奶本钱足够,可她既然需要盘铺子招人手就决计绕不过祁家大少爷。自然,这里头的计划也被祁家大少爷知晓了个一清二楚。 这一回,祁家大少爷不要分钱,他只要担这份名! 名有啥用? 周家阿奶就算再怎么有商业头脑,叫她去思考这个问题还是太高看她了。一想到可以白用祁家大少爷的人脉和人手,却不用分给他一文钱,只需将事情冠到他头上,同时还能签订绝对利于自己的契约…… 怎么看怎么合算吧? 所谓的绝对利于自己的契约其实非常简单,就是祁家大少爷绝不会跟周家阿奶抢生意,就算要模仿,也会去相隔至少百里之外的郡城、府城。且一旦周家阿奶将买卖扩充,他二话不说立马就退。 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那就是他之后做买卖所得之利,直接分给周家阿奶二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签才是傻子吧? 欢天喜地的签了契约,周家阿奶静下心来才有空思考一个严肃认真的问题:傻儿子不会真的被自己给逼疯了吧? 显然这个问题是无解的。 …… …… 与此同时,祁家那位早已病入膏肓的老太爷,在苦熬了两日后,终于撒手人寰。 祁家变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蠢作者被坑死了〒▽〒 前天我说我要减肥,我家基友特别善良的提供了全套的减肥食谱+清肠胃药,蠢作者很听话的去试用了,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对了,这个基友就是上个月好心帮我联系票贩子支持我去看抖森的那货,上次我坑了半个月的更新,这次→_→ 是时候友尽一波了(╥╯^╰╥)   ☆、第183章 168.1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蠢作者神经病犯了,只是因为前段减肥把智商给减没了,痊愈后回头瞅瞅,前面两章【第181章、第182章】bug太多了,所以修改了一下。 …… ……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个神经病→_→ PS:晚上还有更新。 PPS:我已经跟我那提供减肥药的基友单方面友尽了。_(┐「ε:)_ 第183章 进学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吗? 好吧, 兴许进学也没那么难,可要学得好,学得有出息, 甚至通过层层考验,金榜题名登上朝堂,却无意于难于上青天。 或者这么说吧,对于周三山而言,高中的可能性还真就没有上天的可能性大。 因此, 在短暂的惊愕之后, 刘春花一个白眼翻过去, 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 极是不耐烦的摆手敷衍道:“继续进学是吧?行啊,家里什么都不缺,你去学呗,记得念书的时候把门关上。” 说罢, 她就转身进了屋里。 周三山被她气得浑身发抖,愣是有好一会儿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来。要知道,刘家这边是什么都不缺,可那是因为刘春花素日里经常要盘账的缘故,家里常备着笔墨纸砚。可账房里用的东西跟真正的读书人是完全不同的,更别提他将来是要考科举的, 整个家里上下压根就没有一本经史子集。 “不可理喻!不可理喻!真、真当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周三山直接放弃了跟自家婆娘讲道理,转身愤而离去,只盼着回头寻几个相熟的学子, 好生说一说自个儿是多么的怀才不遇、时运不济。 可不是怀才不遇、时运不济吗? 若非当初他不曾提前参加童生试,何尝会没资格考乡试呢?这要是往年也就罢了,去年乡试的时候,因着十里八乡都遇到了洪灾,多半学子都索性弃了考。但凡那会儿他参加了,还能考不上举人? 就因为他错过了童生试,以至于没资格参加乡试,之后的会试、殿试自然就没他的事儿了。反过来说…… 唉,真的是一步错步步错!! 周三山觉得自己倒霉透了。 话说回来,刘春花也是这么想的,她那做买卖回回大赚的亲爹哟,唯一的一次亏本买卖就坑了她,也亏得大夫说周三山那处的毛病还有得治,假以时日还是有希望揣上孩子的。若非如此,刘春花才不稀罕跟这厮过呢! 人家老周家是人丁兴旺,不稀罕这么个蠢驴样儿的孙子,可老刘家就不同了,她可不能叫刘家的香火断在她的手上。 得亏周三山并不知晓他婆娘心里的想法,不然只怕能直接气死过去,谁叫他如今也就这点儿价值了呢? 不过还真别说,京城跟乡下小地方就是不同,旁的不说,单就是落魄学子就比旁的地方翻了好几番。尤其科举刚过,那些名落孙山却恰好离家远的学子,索性就留在京城里苦读,等待三年后的科举。这也算是常态,想当年唐书生亦是如此,毕竟这年头交通实在是太不方便了。 可有一点,即便是名落孙山的学子们,那也至少是有举人功名的。要知道,本朝律例,但凡是秀才都要进行每年一次的岁考,且岁考只能在户籍所在地开考。 因此,除了京城本地的学子外,会留下来等待三年后科举的都是举人了,也就只有周三山了,连个童生都不是,仗着旁人不知他的底线,愣是跟那些落榜学子搭上了线。 旁人是真没想那么多,毕竟周三山的外表还是很有欺骗性的。 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不说,他婆娘刘春花那人也是个嘴硬心软的,起码比周家阿奶心软多了,哪怕不舍得在书籍笔墨上费钱,在吃喝用度方面还是很舍得的。 总之,周三山穿着比往日要好很多,加上谈吐方面也不算差,至于策论辩题之类的,哪个也不会这么没眼力劲儿的当众拷问。事实上,这些文人聚会,多得是吟诗作对,端的是风雅无限,却跟真正的经史子集没有什么关系。 周三山混得如鱼得水,尤其在不久的某日,意外的巧遇了孟谨元的同僚,坐实了他探花郎大舅子的说辞,立马就被其他学子所推崇。 探花郎大舅子这个说法倒也谈不上错,毕竟他跟周芸芸的确是堂兄妹关系。只不过,周芸芸的堂兄一连串,亲弟弟也有一个,更兼这做学问跟结亲真没啥关系,跟脑子好使不好使倒是有着莫大的联系。 直白的说,就周三山那脑子,别说就孟谨元这么个探花郎了,哪怕今个儿是孔子在世,或者天上的文曲星下凡,也不一定有救。基本上,他要是想高中,考虑一下重新投胎还比较有希望。 话分两头。 甭管周三山怎么吹嘘自己的妹夫是探花郎,或者说自己曾经跟着妹夫做了多年的学问,基本上这都是影响不到孟谨元的。这也亏得周三山多少还有点儿脑子,不敢胡乱应下事儿,只顾着吹嘘自己好叫人羡慕一二,旁的事儿他也干不出来。 没脑子,也没这个胆子。 却说孟家这头,尽管仨肉团子短暂的分了周芸芸的神,不过那一日周家阿奶的话还是叫她听进了耳里。 虽说古人讲究已婚妇人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可她到底不是一个真正的古人,先前刚嫁作人.妻时,才适应了妻子这个角色紧接着就怀了身子,就算她再能折腾,也不敢在孕期胡来,这才安生了好些日子。 至如今,孩子也生了,洗三满月百日都过了,眼瞅着仨肉团子越来越圆润白胖,周芸芸也开始琢磨着,自个儿是不是找些事儿来做。 因着周家阿奶先前那一席话,加上周芸芸本身也确实不擅长买卖一事,她索性不去考虑赚钱的问题,横竖孟谨元有俸禄,只要不奢侈,单论吃喝用度也花费不了太多的钱,更别提她还有大注的嫁妆在手,起码将来仨肉团子娶媳妇儿的本钱是有的。 可真要找事儿做了,周芸芸又茫然了。 她两辈子都只会灶间那些事儿,偏如今家里不缺仆妇,哪怕偶尔还可以自个儿下厨做些精致的点心,可一日三餐却不可能尽数接手。 一方面,是因为她要花不少精力在仨肉团子身上,另一方面,这年头也确实没有官太太自个儿下厨的道理,哪怕家境再一般,雇佣个厨娘总是没问题的,毕竟这年头人力廉价得很。 不能终日待在灶间里,那就寻些别的事儿? 看话本子、游记是个好主意,可看多了也腻味,尤其如今的话本子多半都是才子佳人,初看个几本还凑合,时间久了只觉得那内容颇为一言难尽。 周芸芸都懒得吐槽为啥千金小姐会瞧上穷书生了,单是她看过的话本子里,圣上看中某书生的才华,将公主许配之,甚至允许书生娥皇女英两头大的,就有不下十本了。 明明律法有规定,驸马不得纳妾来着,怎么就还能娶平妻呢?有平妻不说,其中之一还是公主殿下…… 只能说,古今中外的穷吊丝都是一样的想法,爽文的套路无非就是升级和泡妞。 旁人是不知晓,反正周芸芸觉得她已经完全不想再看话本子了。 除此之外,已婚妇人恐怕也就只剩下女红刺绣打发时间了。然而,在连着戳了自己几十针后,周芸芸明智的放弃了给儿子们缝制里衣的想法,她果然不是做女红的料。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的,逛街看戏又不是周芸芸的菜,不由的,她想起了那些年被鱼祖宗支配的恐惧。 ——总觉得自己是画地为牢了。 很快,孟谨元就觉察到了自家媳妇儿的反常。 待听了自家媳妇儿的烦恼,孟谨元第一反应是,自家仨肉团子还不够忙活的? 虽说翰林院全是一帮子大老爷们,可素日里得闲了,还是会聊到自家的情况。不说旁的,孩子的话题是始终绕不过去的,只不过比起妇人们常说的孩子经,他们更爱提自家孩子启蒙的事儿,只是每每提及都忍不住倒一通苦水。 年岁小的孩子,多半都是熊的,偶尔有几个乖巧的,那也未必就聪慧。当爹在外头为朝廷尽忠,回到家里还要给自家孩子启蒙,有时候还得捎带上近亲家的孩子,怎一个忙碌了得。 每到这个时候,孟谨元都不由的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 其他人家里,就算不止一个男孩,起码也是分年龄段的。一个教导得像模像样了,再来下一个。或者是先教出个大的,接下来大的带小的,兄友弟恭也极是不错。 可他们家…… 一想到等仨肉团子长大后,自己要花费比常人多三倍乃至更多的精力去教导他们时,孟谨元总忍不住心疼自己,甚至很想跟周芸芸商量一下,咱们不生了,就这仨已经够他们俩口子吃一壶的了。 结果,他媳妇儿说太无聊了想找些事儿来做? 孟谨元觉得自己可能需要静一静。 冷静下来后,孟谨元才恍然想起一件事儿,自家这仨跟寻常人家的孩子不同,人家那是见天的哭闹,他们家是见天的睡觉。 吃喝拉撒睡,除非是不曾及时喂奶或者换尿布,才会很小声的哼哼两下,旁的时候安静得简直就不像是家里有婴孩的。 认真的思索良久,孟谨元给支了个招儿。 “芸娘,你若真觉得闲,索性给他们念书听,如何?也不用寻那些太深奥的,单就是声韵启蒙、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我看就差不多了。” 总是吃了睡睡了吃的,哪怕如今年岁确实还小,长此以往也不大好。孟谨元想着自个儿年岁小的时候,先生曾教导“读书百遍其义自见”,自家这仨还不会开口说话,那就先听书百遍好了,也不求其义自见,稍稍培养下读书的兴趣就成。 这个时候,孟谨元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不经意间的一个想法,险些逼死了曾经的学生周三山。 读书,果然是看天赋的。 或者说,及时止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儿。   ☆、第184章 168.1 第184章 这个时候, 谁也不知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儿。而对于周芸芸来说,她也终于忆起了先前自个儿怀孕那会儿,曾经不止一次盘算过的胎教和早教。 说真的, 上辈子的周芸芸并不曾生养过孩子,做的工作也跟孩子没有太大关系,除非算上她做的糕点极受孩子欢迎,可便是如此,她也总是在后厨忙碌, 压根就不曾真正的跟顾客沟通交流。 也因此, 甭管是胎教还是早教, 周芸芸都是实打实的外行人。万幸的是, 上辈子是个信息大爆炸年代,哪怕再怎么不关心这些个事儿,多多少少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至如今,胎教自然是没有必要了, 早教的话,大概还可以抢救一下。 考虑到仨肉团子如今也不过才堪堪四个月大,还不到能玩益智玩具的时候,周芸芸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趁着如今还在夏天的尾巴上,带着他们玩戏水游戏。 周芸芸依稀记得上辈子有很多专门的儿童游泳馆, 好处一大堆,反正广告听起来是真的不错。 譬如增强体质,有助肢体协调, 甚至还有开发智力的说法。哪怕这些说辞是略微夸张了些,可甭管是游泳还是泡澡都是一件格外舒坦的事儿,尤其操作起来也不难,周芸芸很快就决定先带着仨肉团子玩一玩戏水游戏。 也亏得如今还在盛夏里,加上仨肉团子也养得结实了许多,要不然周芸芸还真不放心这么小的孩子下水。即便外在条件极是完美,她在权衡再三后,还是让小丫鬟去通知前头烧热水,打算兑到合适的温度再让孩子下水。 至于儿童游泳池倒是不必了,后宅这边有现成的浴缸。 说起来,这还是当初修缮改造宅子时,特地加入的改善生活设施。不止后宅,就连前院都有便所和浴室,端的是方便舒适。 当然,跟前院比起来,后宅的浴室不仅面积上增大不止一倍,且里头格外精致奢华。 汉白玉铺就的地面平整又光滑,唯一的麻烦恐怕就是沾水后略有些滑。这就苦了周芸芸,毕竟先前她身怀六甲,为了安全起见,在生产之前她极少过来。哪怕后来平安生下了孩子,考虑到健康卫生,她最多也不过是冲个澡,愣是没能好生享受过泡澡的乐趣。 可惜了当初费尽心思折腾出这般高档的浴室。要知道,虽说两边都有安装陶瓷制的浴缸,可前院那头的,搁在周芸芸上辈子充其量也不过是快捷酒店的配置。而后宅的,哪怕是洗个鸳鸯浴都措措有余。 想到鸳鸯浴,周芸芸倒是觉得回头可以试试。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先叫仨肉团子好生享受一番吧。 待兑好了温水,周芸芸唤上两位奶娘,加上她本人正好一人抱着一个肉团子,小丫鬟则捧着帕子走在最前头,一并进了浴室。 偌大的浴缸里却并未放满水,只有浅浅的一层,约莫是成年人胳膊的一半。这是周芸芸提前吩咐的,只因暂时她还寻不到游泳圈的替代品,好在肉团子还小,水浅加上用手托着,倒也不妨事。 许是知晓有的玩儿了,先前在屋里还打着瞌睡的仨肉团子,早在进了浴室的那一刻就瞪圆了眼睛。这会儿,三双黑漆漆的眼睛都瞪着浴室中央的大浴缸,嘴里咿咿呀呀的叫个不停,小胳膊小腿儿更是拼命的蹬着。 周芸芸抱着的是自家老幺,也就是三虎。 其实,若依着周家阿奶的意思,叫虎子还不如叫狗子呢,当然这般不靠谱的建议,周芸芸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对此,周家阿奶虽不曾明确表示不高兴,却也暗自嘀咕了两句,大意是周芸芸不识货,这般好的名字回头还得便宜了大金家的娃儿。 一想起周家阿奶那坑死不偿命的取名能力,哪怕周大金至今尚未娶妻生子,周芸芸也忍不住先替他鞠了一把辛酸泪。 不过估摸着,周芸芸还是同情得太早了点儿,比起给孩子胡乱取名,难道不该先担心周家阿奶相看亲事的能耐吗? 显然,周芸芸没想那么深,她只是先将怀里的三虎脱了个一干二净后,小心的放入了水中。当然,在此之前她也有试过水温,确定没问题后,这才托着三虎的后背,先让他体验一下水中感觉。 三虎很是高兴,刚一入水就兴奋的手脚乱蹬,却不是慌乱的那种,而是单纯的兴奋开心。等他的两个哥哥也跟着入水后,仨肉团子开心的咿呀声一阵高过一阵,以至于周芸芸开始担心,等下戏水结束后可别失望得哭鼻子。 事实证明,这种担心没有太大必要。 头一次入水的时间被控制在半刻钟左右,而对于四个月的孩子来说,这么大的运动量已经完全足够了。起码在快结束时,大虎和二虎已经开始打瞌睡了,至于三虎,兴许是因着周芸芸自个儿托着,他要比两个哥哥更为兴奋一些,愣是最后一个离开浴缸。 初次试验看起来是挺成功的,不过周芸芸还是没有忽略两位奶娘一言难尽的神情。想也是,让这么丁点儿大的孩子下水这种事儿,搁在这年头就是不说离经叛道,起码也是闻所未闻的。 周芸芸也没解释太多,只是提了一句往后每日里都会来戏水,时间就定在正晌午。一方面这个点温度最高,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戏水结束后正好午睡。 这不,兴许是今个儿运动了一番,仨肉团子睡得比往日里更香甜,哪怕是先前显得略有些兴奋的三虎,在他两个哥哥入睡后不久,他也握着小拳头美滋滋的睡过去了。 瞅着自家睡成一排的仨肉团子,当娘的心里成就感别提有多强了。 对了,早在最初她就拒绝了将仨肉团子分开养的提议,明明是一道儿出生的兄弟仨,自然要时时刻刻待在一道儿。像白日里的睡觉,都是在周芸芸所在卧房的长条炕上,晚间则随奶娘去隔壁的耳房休息。左右他们还小,哪怕是普通的拔步床,也足够他们翻身折腾了。 不过以后…… 想起当初修缮宅子时,自己并不知晓这一胎是仨黄蛋。因此,后宅这边虽也有布置厢房,却只有东厢房两间,西厢房则被留作了孟谨元的小书房。好在,仨肉团子如今还小,倒也不是那般着急。 心下想着事儿,周芸芸还不忘趁着肉团子们熟睡之际,先去隔壁书房里挑了本三字经,打算先温习一遍,回头等午睡结束后,也好开始早教。 想法极为不错,可显然周芸芸高估了自己的能耐。 倒不是三字经难倒了她,而是她没打败瞌睡虫。 谁让仨肉团子睡得那么想呢?谁让三字经那般无聊透顶呢?谁让夏日里原就容易犯困呢? 反正等周芸芸被周遭的咿呀声闹醒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身边的肉团子们都已经清醒,大虎和三虎甚至还打成了一团,原本睡在中间的二虎则莫名其妙的钻到了自己怀里,正在一拱一拱的自力更生找吃食。 对了,三字经才翻了一页,这会儿正平摊着落在了炕尾,彰显着自己的无辜。 周芸芸无言以对。 ——还得先把肉团子们喂饱了再说。 等喂饱了肉团子,周芸芸又顺便填了填自己的肚子,这才捡起被搁置在一旁的三字经,有一搭没一搭的念了起来。 仨肉团子一开始极为给面子,尽管估计是完全听不懂的,可他们记得亲娘的声音,纷纷抬头往这边看。可惜的是,这样的姿势显然保持不了多久,没一会儿他们就腻味了,又自顾自的玩了起来,完全没理会念得正辛苦的亲娘。 周芸芸努力安慰自己,权当自个儿是个复读机,横竖她是真的不记得早教故事了。三字经就三字经吧,大不了回头换成百家姓,正好自家这仨怕是长大后也要走科举之途的,早点儿开蒙总没坏处。 饶是如此,待半年后,仨肉团子第一次开口说话时,周芸芸还是被吓了一大跳。 尽管不记得自个儿是何时开口的,可不到一周岁就能开口原就是一件稀罕事儿。不过,若是算上第一句话,似乎提前说话又不够看了。 头一个开口说话的是三虎,在周芸芸第无数遍开始念诵三字经后,也不知晓是被烦到了,还是单纯下意识的接了一句,三虎在听到“人之初”后,张嘴就蹦出了还带着奶嗝味儿的“性本善”。 早教的力量似乎有些可怕,不过当务之急应该是瞅瞅另外俩娃儿咋样了。 于是,待晚间孟谨元回家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仨肉团子跟接龙似的,坐在已经再度变成被炉的长条炕上,举着小胖手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着背诵三字经。 周芸芸:人之初…… 三虎:性!本!善! 二虎:性!相!近! 大虎:习!相!远! 在那一瞬间,孟谨元不免有些怀疑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呃,智障如我,昨晚写完更新后忘记上传了_(┐「ε:)_   ☆、第185章 168.1 第185章 从这一天起, 孟家仨团子就如同被打开了某个神奇的开关一般,整个画风就同以往截然不同了。 在此开口说话之前,仨团子每日里除了吃喝拉撒之外, 最大的爱好不过是哥仨抱团掐着玩。也因此,甭管是身为母亲的周芸芸,还是两位奶娘,都显得格外的轻松自在。 顺便说一句,就在仨团子开口说话的两天前, 周芸芸辞退了两位奶娘, 她无比自信的认为, 自个儿能够照顾好仨团子。当然, 是在刘婶她们的帮衬下。 然而,现实简直残酷到无理取闹。 也是从这天起,噩梦终于降临。 姗姗来迟的噩梦清楚的告诉周芸芸,做人一定要脚踏实地, 千万要有自知之明,绝对不能骄傲自大。这不,什么自个儿就能照顾好仨团子,事实的真相却是仨团子将所有人都折腾了个人仰马翻,不得安宁。 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跶,到连贯的开口说话, 其他孩子用了多久周芸芸并不知晓,她家这仨只用了两天。 更可怕的是,先前一直只会爬行, 甚至连爬都懒得爬的这仨,仿佛一下子被触发了某个机关一般,仨团子齐刷刷的开始学起了跑步。 没错,不是先学走路再跑步,而是连走都不会走,却已经迫不及待的学起了跑步。 还是边跑边瞎逼逼的那种。 什么形容词都无法形容在这之后的鸡飞狗跳。仨团子用自己的例子成功的告诉他们爹娘,他们是三胞胎。 传说中,双胞胎的威力绝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而是独一个孩子的至少三倍以上。那么三胞胎就不是加倍的问题了,而是直接平方了。 等周家阿奶手头上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后,她抽空来了一趟孟家,来探望她的好乖乖并仨团子,还打算通知一个事儿,那就是大金的亲事有着落了。然而,她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就亲眼目睹了一场世纪大混乱。 彼时,仨团子已近一周岁,小胳膊腿儿既有肉又结实,这时候的他们已经不再满足于在小小的卧房里玩闹了,而是直接冲开房门,在大院子里高声笑闹叫喊着横冲直撞。 周家阿奶尚不曾走进第三进院子,就已经听到了独属于孩子们的喧闹声。因着老周家素来人丁兴旺,加上原先在大青山一带时,村里的孩子也都是撒欢了玩闹的,周家阿奶还不曾觉得有异样。 直到她踏入了三进院子,亲眼目睹了孟家仨团子手脚并用的爬上高高的梯子,以一往无前的气势从滑梯上冲下来后,她才真正的陷入了沉默之中。 狠狠的用手抹了一把脸,周家阿奶一个没忍住就高吼起来:“这是咋的?你是打算养崽子还是养猴子呢?” 因着先前围追堵截已经累得快喘不过气来的周芸芸,一手扶着腰,一手扶着滑梯,带着满脸的生无可恋幽幽的看过来,叹道:“阿奶,我这是在养祖宗呢。” 还是仨祖宗。 要命的仨活祖宗。 只能说,要是早知道小孩子的精力多到这般夸张的地步,周芸芸一定会听周家阿奶当初的话——崽子要一只一只的下。 贪多嚼不烂啊!! 可惜,事实就好像故意先麻痹她,再给她致命一击似的。先前仨团子就跟蓄力一般,表现得如此人畜无害,结果回头就来了个连环暴击,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不说,甚至让她开始怀疑人生,并且再不敢兴起怀第二胎的打算。 一胎就能有仨要命的活祖宗,再来一胎,天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仨团子之一的二虎似乎玩腻了爬上再滑下的蠢游戏,再又一次从滑梯上冲下来之后,没有再回头继续爬高,而是转身甩着他那小胖腿儿,飞一般的奔向了院子另一角的摇摇马。 不等周芸芸缓过气来追上去,三虎也有样学样,只不过他的目标并不是摇摇马,也不是自打装好后就被闲置着的小秋千,而是一旁刚吃过点心正站在窗台上打盹的小八。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小八奋力挣扎着从三虎怀里挣脱,然而便是如此,半空中还是飘然落下好几片乌黑发亮的羽毛。再看小八,早已悲伤到无力保持平衡,只摇摇晃晃的勉强飞到院墙上,目光幽怨且哀伤的望着自家小主子。 比小八运气更坏的是小三山子,因为三虎虽偷袭没能成功,尾随他偷摸着过来的大虎却成功的将立在相隔不远处已经睡熟了的小三山子抱了个满怀。 这货更蠢,直到身上的羽毛糟了毒手后,才堪堪醒转过来,然而这会儿三虎却已经成功跟大虎汇合了,没叫它逃脱出去。 站在院门边上的周家阿奶:……………… 沉默了许久之后,阿奶终于找回了说话能力:“好乖乖,要不我回头给你寻只狗崽子来?不不,一只肯定不够,这样好了,我给你按人数找狗崽子,仨虎子一人一只。你也别闲着,我再给你弄一笼小鸡仔来,你闲了养鸡,他们闲着逗狗,你说咋样?” 咋样? 当然不咋样! “阿奶你别添乱了,我这已经鸡飞狗跳了。”周芸芸苦着脸开口道,消瘦的身形和尖尖的下巴无一不在诉说遭受的苦难。 她先前怀孕那会儿,腰身胖了不止一圈,哪怕是在哺乳期间,也没见清减多少。当时她还忧心忡忡的,哪怕不算上辈子,这辈子也不是以胖为美的,哪怕孟谨元没说什么,她心中还是难免有些介怀。 结果,仨团子用实力向她证明了减肥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儿。 先是轻而易举的减了自己肥嘟嘟的肉儿,可份量却是不轻反重了,弄得周芸芸一度认为他们小小年纪就练出了肌肉。当然,肌肉是没有的,不过小胳膊腿儿的确结实了不止一筹,且身量也拔高了许多,因此看着是没有以前肉乎了,可份量着实不轻。 再就是周芸芸了。 对了,也许还要加上孟家的仆妇。 仨成天撒丫子上蹿下跳的活祖宗啊,光是每天围追堵截就已经去掉了半条命了。甚至周芸芸一度还真就计算了自个儿每天的奔跑距离,据不完全统计,她基本上每天要跑三个以上的三千米长跑。 早中晚各一次。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关键在于仨团子脑子好使得不得了,明明是丁点儿大的人儿,居然还知晓狼狈为奸……咳咳,是分工合作。每次都有人专门作诱饵吸引火力,有人负责长途奔袭,还有人则随机应变时刻准备着偷袭。 周芸芸好几次都不由的回忆起自个儿小时候,虽说真的记不清楚细节了,可她敢肯定,像仨团子这么大时,她应该除了吃喝拉撒啥也不知晓。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果然比人和猪都大。 只这么片刻工夫,仨团子又闹出了新花样,小三山子终于重见天日了,这回遭了毒手的是周家阿奶。不过,这回他们用的是音波攻击。 仨团子轮流边唱边念着诗歌,从三字经到百家姓,随后直接无缝切换到了诗经,听得周家阿奶眼珠子越瞪越大,可来不及说些啥,仨团子又冲出去各玩各的了,顺便把刚落下来的小八惊得尖叫一声,抖着身上的肥肉一飞冲天。 日子过得真难啊,在这么下去,只怕连俩鸟身上的肥膘都保不住了。 …… …… 没错,日子过得是挺不容易的,对于其他人而言也是如此。 相较于孟家这边单纯的闹腾,旁的地儿更不安生。 像老周家那边,周家阿奶倒是越忙越有动力,甚至越忙越年轻了。周家阿爹却每每总是忧心忡忡的,他担心他家小子娶不上媳妇儿,毕竟这个年岁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了,尤其京城这地方位于北方,姑娘小伙儿身量都高,更是流行早婚。 周家阿爹深以为,再不赶紧些,好闺女就要被旁人挑光了。 苦思冥想了许久许久,周家阿爹才刚想到自个儿可以找周芸芸帮忙相看一下,毕竟已出嫁的阿姐帮着娘家弟弟相看亲事也属寻常,尤其是在没娘的大前提下。 结果,还没等周家阿爹付之行动,就被告知他亲娘已经相看好了人选。这下子,莫说周家阿爹了,连之前格外淡定的周大金都被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想想二房的葛氏,再想想天天被周家阿奶挂在嘴边的刘春花,不难看出周家阿奶欣赏的孙媳妇儿是怎样的类型。 周大金深以为,这要是他未来的媳妇儿像葛氏那般,虽然外表土了点儿,但是性子格外善良,又勤快能干的话,那日子兴许还有些盼头。可若是跟刘春花似的,他估计他就是下一个三山子了。 这一刻,吓得跪下算个啥?他好悬没直接给他阿奶磕头了。 奶啊,亲奶啊,大房仨兄弟,他们三房可就他一个独苗苗啊!! 可惜的是,周家阿奶显然不是那种能听得进旁人建议的人。当然,赚钱法子另当别论。反正没等周大金开口拦阻,周家阿奶就一脸喜色的去寻周芸芸了,就是回来的时候脸色不是那么好。 不过,对于周大金来说,这样更可怕了。 他陷入了一个死循环,阿奶高兴,他惶恐,阿奶不高兴,他更惶恐。 哎哟哟,这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呢?! …… 老周家好赖还算是太平的,毕竟段数相差太多,就算想反抗也得看有没有这个胆子,闹腾不起来的结果就是,看着还挺温馨美满的。 刘家那头就不怎么美好了。 就周三山那做派,到了京城后不久就忙着去结交读书人了。这要是光结交也就罢了,横竖也就是满口子之乎者也,再不然就是品茗吟诗作对。刘春花对自个儿这个夫君没抱啥希望,压根就不指望他能养家糊口,因此最初她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不过,事情在三个月前发生了某些为妙的变化。 在最初,周三山只是拿孟谨元的名头说事,一说是他先生,二说是他妹夫,三说孟家对他这个大舅哥格外的看重。 一不小心,牛皮就被吹破了。 想也是,既然孟探花郎这般看重你,你倒是带着大家伙儿去孟家走走呢。倒也不求孟谨元帮衬什么,毕竟谁都知晓一个刚入仕,且没有后台背景的人,是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里培养出自个儿的人脉的。可就算没啥好帮衬的,能跟探花郎讨论下学问也是好的。 可很明显,周三山不敢,他怂。 其实,若是他今个儿真就一本正经的往孟家递了拜帖,以孟谨元的为人做派,铁定不会拒绝的。问题在于,周三山本身就底子虚,他既知晓自己不算孟谨元正经的弟子,更明白亲兄弟跟堂兄弟之间的差距有多大。再说了,周芸芸出嫁前跟他的关系真心不算好,连相熟都称不上,他再大脸也不好走周芸芸这边,因此愈发的不安起来。 这会儿,他开始想念他娘了。 倘若周家大伯娘在,身为娘家女性长辈,于情于理周芸芸都不能拒绝见面。到时候,再顺势提出继续求学一事,周芸芸便是不想答应也只能违心应承下来,不然便是不将长辈放在眼里。 过程如何不重要,反正周三山坚信他娘就是有本事叫周芸芸老实就烦! 可惜,他娘不在京城。 委屈巴巴的看着好不容易结交到的朋友用怀疑的眼光望着自己,周三山既心虚又愤怒。虽说他那些说辞是略微夸张了一点,可严格来说,也称不上是谎话。 他是曾在孟谨元门下求学,虽说最初是三个堂兄弟一起的,可坚持到最后的不是唯有他一人吗? 妹夫这事儿也没错,反正他也没说是亲妹夫。堂妹夫难道就不算妹夫了?起码周芸芸出嫁前,老周家尚未分家,哪怕后来分家了,一笔还能写出两个周字来? 横竖周芸芸就是他妹子!! 终于,在连番挤兑之下,周三山心一横,带着新结交的朋友去了孟家。 他没敢往自家带,倒不是惧怕刘春花,而是嫌丢人。虽说自家赁的小院子还不错,家里也有仆妇,可谁叫他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婆娘呢?万一叫新结交的朋友瞧见了,往后他还哪有面子出现在人前? 于是,他就带着一帮人直接就往孟家去了。 惨案就此发生。 那日并非休沐日,孟谨元大清早的就出门往翰林院去了,跟周三山等人完全错过。 待在后宅的周芸芸倒不会直接赶他们走,只叫人去前头传话,说自个儿是女流之辈,不方便出面招待,只是已经晋升为管家的刘叔明里暗里的嘲讽了几句,暗指周三山不会做人,登门拜访之前连个拜帖都不知晓递,以为这是乡下窜门子啊? 若说刘管家还仅仅是落了周三山一个不大不小的面子,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完全算得上是惨案了。 俩傻鸟被仨活祖宗折腾得灰头土脸,只没命的扑腾着翅膀往前头飞,偏生它俩素日里吃太多也吃太好了,就算再使劲儿,也不过是从第三进飞到了第一进。 只这般,还差点儿没把它俩给累死。 这不,正打算好生歇口气,它俩就听到了某个熟悉的声音。 准确的说,小三山子压根就不记得那个跟自己同名的蠢货了,唯有小八,早在周芸芸尚未出嫁之前,它就极是喜欢逗弄周三山,之后更是变本加厉的从逗弄变成了挑衅。每回看到周三山被自己气得七窍生烟,它就格外的开心。 “周三山你个蠢货窝囊废快别给咱们老周家丢人现眼了,趁早歇着吧!蠢成这样还想考秀才?你连童生都考不上!!老娘怎么有你这么蠢的孙子诶!!” “考不上考不上考不上!孙子孙子孙子!” “周三山你个混蛋!你今个儿休想出我老刘家大门!看老娘不剁了你个王.八羔子!扶着往里捅都进不去的软货、软蛋、废物!你那两个蛋比汤圆还软!我刘春花一辈子都叫你给毁了,今个儿定要剁了你!!” “软蛋软蛋软蛋!剁了你剁了你剁了你!” …… 周三山呆若木鸡,虽说有段日子没见面了,可莫说八哥长得都差不多,单就是一开口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配方,就能叫他瞬间回忆起不堪的往事。 毕竟,成了精的鸟本来就不多,能叫人开口跪的更稀罕,至于能瞬间在周家阿奶和刘春花语气切换自如的,估计就此一家了。 都不用回头看同来的学子面上是何神情,周三山只觉得自己完蛋了。 完了,彻底完了,他这辈子都不用再费心思考走科举仕途这事儿了,毕竟甭管在哪里考了童生秀才和举人,最终还是要上京城考进士的。而偏生,他却在最后一关被堵死了,哪怕他才华横溢如同文曲星下凡般一路顺畅直至高中状元,有今个儿这一出,他也一样完了。 他的前程啊,毁了啊!!!!!!! 带着无尽的凄凉和绝望,周三山都不知道自个儿是怎么回去的,更不知晓那些同行的朋友是何时离开了他的身边,直到回了自家的小院,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只一副神魂俱裂的模样,呆滞的走回屋里,立在当中。 且一立就是大半日。 等刘春花回家时,看到的就是一个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夫君。 “我不进学了,往后再也不进学了,不考科举也不走仕途了。春花,你看我还能干啥,你说吧,我都听你的。” 前程俱毁,他娘又远在县城那边,况且就算能回去,自个儿身无分文,他娘也是如此,两个穷光蛋凑在一块儿能有好日子过?还不如扒着自家婆娘,起码娶妻这么久了,他每日里都是好吃好喝好穿,还有下人伺候。 反正他再也没有前程可言了,就这么过吧。 刘春花一脸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自家夫君,片刻后就自顾自做事去了,权当夫君又犯了癔症。 不过还真别说,这回周三山真就是说到做到,从此再也不提进学一事,连往日里最常去的茶楼都不去了,甚至连那一整片区域都不去了。最初他只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头,哪怕后来终于出了门,也只待在商人这一片。 俩傻鸟给他的打击太大了,真的无异于灭顶之灾。 希望全然破灭的结果是,他彻底蔫吧了。 等回头刘春花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辗转打听出结果后,立马冲到周家阿奶跟前告知此事。 这对比亲生的更像亲生的阿奶和孙媳妇儿,一脸喜气的相携而来,齐齐凑到周三山跟前,跟唱二人转似的把当时的情形重演了一遍,务必要做到彻底绝了周三山进学的希望。 刘春花琢磨着,虽说本朝对于弃妇、寡妇再嫁秉持着支持的态度,可想也知晓她头嫁都这么艰难了,二嫁还能容易到哪里去?再说了,周三山虽然窝囊了点儿,可胜在小模样极好。况且窝囊配强势,这才能长长久久不闹腾。 周家阿奶原就是个嘴硬心软的,只不过因着素日里她的嘴巴不单硬还毒,以至于被人忽略了这一点。 其实,若她真是个心狠手辣的,当初还能留着自家大孙女和大儿媳妇儿?到底是一家子,哪怕是奇蠢如猪的周三山那也是她的亲孙子,能好好过日子,她自然是高兴的。 这一高兴,周家阿奶就决定往后一定要抽空多来看看她这孙子,隔三差五的过来痛骂一通,务必不叫他再兴起进学的念头,顶好把他打击得自信心全崩,好叫他知晓蠢货就是蠢货,想要改命重新投胎还比较容易些。 …… 比起上述两家的鸡飞狗跳,翰林院那叫一个平静如流水。 别看穷翰林,翰林官这个位置,一般人还真不敢得罪他们。读书人,尤其是能耐的读书人,那叫一个油盐不进。当然,说好听点儿那是不为五斗米折腰,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其实还不就是脑子一根筋,认定了个事儿说啥都不好使。 哪怕俸禄真心不高,这身份地位却是不一般,活儿还轻省。也就是最初那大半年里,一直跟在老翰林身后打下手,熟悉翰林院的情况,之后就松快多了。 □□暖人,一壶清茶一本书。 兴许那些个急着往上爬的人会觉得待在翰林院里日子太难捱,可对于孟谨元来说,却是他这二十年来,难得的轻松时光。 至于升迁,莫说翰林官至少要当三年,哪怕三年之后也未必能够升迁。孟谨元知晓自个儿的斤两,从不奢求短时间内晋升,更何况他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最大的心愿,成功通过科举入仕,还进了天下读书人梦寐以求的翰林院,成了真正的天子门生。 这些还不够吗? 当然,兴许再过上个三五年,他的想法又会有所改变,可至少在当下,他觉得翰林院的日子过得既轻松又自在,且满屋子的经史子集,还有那些完全不曾在市面上流通的古籍孤本,他只沉醉在书海之中,唯一能叫他分神的恐怕也只有家中的娇妻幼子了。 就是幼子闹心了点儿。 咳咳,娇妻偶尔也会跟着闹出点儿事情来。 翰林院每日里都会提供吃食,不过多半地方还是流行一日两餐制的,中午那顿也有,却是茶水和点心。原本,在娶周芸芸之前,孟谨元也是这般过日子的。早起开火熬半锅粥贴上饼子,然后吃一天,横竖他对吃食也不是很在意,尤其在双亲过世后,想在意也没法子了。 结果,他娶到了一个对吃食格外有钻研精神的媳妇儿。 在孟谨元看来,女子喜欢女红或者厨艺都很正常,毕竟被圈在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上,不寻些事儿来日子的确过得无聊。像周芸芸还跟他学了认字,虽说看不懂经史子集,可话本子、游记倒是没什么问题,好赖多了点儿事情做。不过,对于周芸芸来说,她最爱的还是厨艺。 爱就爱呗,这是很正当的爱好,还能给自个儿带来福利,孟谨元相当支持。 支持的后果就是,等周芸芸忙于坐月子和带孩子的那几个月里,他都只能每日里喝着茶吃着点心,凑合过中午这一顿。对比之前的美好日子,孟谨元头一次发觉,其实他这人还是很在意吃食的。 当然,孟谨元也可以让家里的仆妇帮着准备饭菜,可并不是谁都跟周芸芸那般,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连会试时加热饭盒的事儿都想得出来。 孟家的仆妇,厨艺好的是有,可擅长的都是汤汤水水,或者是炒菜。哪怕天气不冷的时候,那些油汪汪的菜一冷下来,看着就倒胃口,还不如继续啃糕点呢。 等周芸芸察觉到时,已经是仨团子即将满周岁的时候了。 满周岁的仨团子早已断奶,辅食也增加,偶尔还会尝一尝大人吃的饭菜。当然,那些所谓大人吃的饭菜也是周芸芸特地配出来的营养食谱,且为了哄这些小祖宗好好吃饭,她可算是绞尽了脑汁,费劲了心思。 遥想当年看过的儿童便当盒,什么菜色饭团动物寿司等等,虽说周芸芸以前真没做过这些,不过这些最重要的是创意并非做法。 周芸芸一面回忆一面尝试着,没几日就初步见了成效。 既然出了成效,那就不可能单让仨团子享受,况且他们还太小,也吃不了那许多。 最初也是顺手,周芸芸做了个便当,在某日清晨塞给了孟谨元,然后在晚间享用了一顿饕餮盛宴。 周芸芸是迷茫的,她又没当过官,咋会知道翰林院不提供热饭菜呢?茶水和糕点什么的,哪里有正经饭菜来得好吃?哪怕给做碗面条下碗饺子呢,天天叫人啃糕点那叫个什么事儿! 于是,仨团子的营养饭菜成了陪衬,给相公的才是重中之重。 要便于携带的,还要营养均衡,美味可口当然是最基本的,外表养眼也是必须的。对了,还不能日复一日的吃相同的便当,不然多没劲儿呢。好在如今天气渐热,倒是没加热包的事儿。 只是,便当这玩意儿,偶尔会出点儿小错。 尤其在仨团子即将满周岁之后,仨活祖宗起得比鸡都早,弄得周芸芸每日里得先伺候好了仨小的,才有工夫下厨。即便这样,等一切准备就绪,外头的天还没大亮呢。 亏的这仨一直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然周芸芸觉得自己就该考虑增肥的事儿了,太折腾人了。 更折腾的人的是,仨活祖宗偶然一次看到了他们爹的便当盒,集体愤怒的抗议也要求同等待遇。这倒不是什么难题,横竖就个饭盒罢了,唯一的难题是,他们要求完全同等的待遇。 并非指里头的具体内容,而是单纯的指数量。 哪怕吃不完也要!!! 周芸芸愉快的表示,没问题,反正这仨的食量加一块儿跟孟谨元也没差了。 “这是你们仨的,这是你们爹的。” 某日清晨,同样的事情再度发生,周芸芸当着仨祖宗的面分了便当,结果一不小心就出了错。 明明是跟平日里一样打开饭盒,且最近连着好几日都是这般的,别说他了,周遭的同僚都习惯了,顺便还会给他一个羡慕嫉妒的眼神。虽说只是吃食而已,可其他人还真没那么讲究,随便啃两块绿豆糕垫垫肚子就成,横竖翰林院放衙很早,饿不着。 可饿不着不代表就不会好奇,尤其是跟孟谨元关系不错的秦状元。 “今个儿是什么?我不抢,给我瞧瞧吧。” 孟谨元伸手掀开了饭盒盖子,紧接着整个人都僵在了当场,且差点儿没忍住做出跟饭盒里的寿司一模一样的动作来。 饭盒里的寿司…… 双手捂住脸颊,双目圆瞪,嘴巴大张,呈现一幅经典至极的呐喊状。 然而,孟谨元是忍住了,秦状元却没忍住,下意识的作出了跟里头寿司一样的呐喊状。当然,仅仅维持了片刻。 等回过神来之后,秦状元一脸难以言喻的神情,放下手拍了拍孟谨元的肩膀,半是叹息半是感概的道:“弟妹是个人才。” 孟谨元:……这应该只是拿错了饭盒吧? 到了嘴边的话,随着秦状元快步离开,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孟谨元索性懒得管那货想什么,只悠哉悠哉的吃起了他今日的午饭。横竖味道没差,就算外形略奇葩了点儿,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了,话说回来,两个饭盒拿错了,自家那仨活祖宗一定会闹腾不休吧? 想到这里,孟谨元吃得更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里我家突然断网了,于是蠢作者诗兴大发……咳咳,又多写了几千字。 面对汝瓷勤奋的自己,蠢作者觉得自己大概又忘记吃药了。_(┐「ε:)_ PS:下图是呐喊牌寿司。   ☆、第186章 168.1 第186章 几天之后就是孟家仨团子满周岁的好日子了。 依着这里的习俗, 所有满周岁的幼儿都会准备抓周宴,孟家自然也不例外。 话虽如此,可就拿周芸芸来说好了, 她两辈子都没参加过抓周宴,不单单是指她本人,连她周围的人都不兴这个。这也寻常,上辈子大概是周围人都没这个概念,这辈子估摸着则是因为大青山一带多半人家连温饱都不能保证, 谁也那个闲工夫操心这档子事儿? 因此, 早在多日前, 周芸芸就好生打听了一番抓周具体的流程, 包括到时候要放置的物件等等。 一般情况下,抓周物件在十到二十件之间。尽管并没有很严苛的规定具体数目,不过却有必须成双成对的说法。至于抓周物件的清单,除了几样据说的必需品, 其他还是各有特色的。 所谓的必需品,指的是书籍、笔墨、刀剑、算盘、泥土、点心、钱币、乐器等。 书籍一般以三字经、百家姓这种经史子集中的启蒙读物为主,代表意思就很明白了,无非就是指学业有成。笔墨在周芸芸看来,大概同书籍意义相同,不过听说每家每户都少不了这些, 孟家自然也不会省却。 至于刀剑,自然是指武将一类的,算盘估摸着是指适合当商人做买卖, 泥土大概是指土地有关的职业,旁的物件也多半是类似的意思。 说真的,周芸芸不是很相信,且不说是否灵验,单说真要是只寓意着这些职业的话,那么其他三教九流的行当呢?每个人都是人上人,又怎么可能呢? 撇开这些不谈,周芸芸还是很认真的为自家仨团子准备好了抓周物件。常备的都有不说,她还额外添了好几样。甚至在找灵感的时候,还往孟谨元前院书房跑了一趟,取了一枚他的印章当添头。 也亏得孟谨元是个翰林官,他那印章也就是素日里完成了书画之后盖章用的,旁的作用几乎全无,偶尔征用一下倒也无妨。 对于是否要进行抓周排练一事,周芸芸还真在脑子里转了一下,不过很快就放弃了。 横竖她本人完全不信,排练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因为抱着如此美好的想法,后续的事情才会更显得打脸。 待到了抓周的正日子,孟家盛情邀请了周、刘两家人,以及大小柳一家子,还有便是孟谨元在翰林院的同僚和家眷了。 很快,就到了抓周的吉时。 抓周是在第二进的大院子里头进行的,主要还是因为如今已经是四月中了,外头不冷不热的,加上今个儿还是个大晴天,站在院子里叫人感觉心情都舒畅了不少。 两张长条形的八仙桌拼成了一张大桌案,上头铺了一整块的红布,再往上自然是事先准备好的各色抓周物件。 周芸芸准备了十六件,毕竟她家有三个娃,太少了也不合适。 说起这抓住物件,周芸芸也觉得奇怪,据她先前打听到的情况,男孩和女孩的抓周物件可不同,尽管也有几样是相同的,可多半还是截然不同的。譬如说,周芸芸准备的里头就没有胭脂水粉,也没有珠宝首饰,更没有绫罗绸缎和女红用品等等。 所以说,上辈子看红楼梦的时候,宝玉为啥会抓到胭脂?这玩意儿真的不是来搞笑的? 正这般想着,自家仨肉团子已经开心的扑到了大桌案上,周芸芸赶紧收了收心,一面站在桌旁作保护状,一面则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们。 尽管不怎么相信这个,可好奇心总是人人都有的。 很显然,其他人也是如此,先前颇先热闹的场面,随着仨肉团子的入场,一下子显得安静了不少,甚至连呼吸声都变轻了。 索性,仨肉团子既没有让人失望,手上的动作更是干脆利索,半点儿拖泥带水的迹象都没有。 大虎到底是家里的老大,一马当先的冲在前头,甚至连看都不看周遭的其他物件,只伸手一把将他爹的印章抓到了手里,随后格外干脆的扭头回去找他娘。 二虎略慢了一步,不过也慢不了多少,毕竟他们仨素日里都横冲直撞习惯了。几乎就在大虎扭头走人之际,二虎已经将放在桌案正中间的三字经拿到了手里。 与此同时,三虎也够到了一样东西,却是一支狼毫笔。 周遭先是一静,再就是一阵阵贺喜声。 甭管这事儿灵验与否,或者有无排演过,总之抓到这仨样就显得喜气。一时间,恭贺声、羡慕声不绝于耳。 倒也不是没人心头泛酸,尤其是女眷那头,总有人不信孟家完全没有排演过。或者说,单就是孟家这仨健康活泼的嫡子,就已经叫人心生羡慕了。毕竟跟孟谨元来往的多半都是年轻人,而这里头,尚未生养以及不曾有儿子傍身的,还真有好几个。 万幸的是,谁都爱面子,即便心里有些泛酸,仍得笑脸迎人。这要是换成一个心思敏感的,指不定就猜到了什么,可惜的是,她们摊上的是周芸芸。 一是完全没信抓周管用,二是自家仨肉团子一点儿也没闹腾的完成了这桩大事,周芸芸心情好得很,完全没感受到周遭还有些隐隐的妒意。 话说回来,先前周芸芸还隐约有些担心自家仨肉团子会不会看中了同样的东西,直接当众掐起来。可事实证明,她多虑了。 至于抓周结果什么的,周芸芸表示,她完全不信。 不信…… …… 有时候,话就是不能说得太满了。 周芸芸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这仨小兔崽子居然还真不是瞎抓的,竟真的奔着那条道儿头也不回的去了。 没错,就是小兔崽子!! 多年来,周芸芸对自家那仨的称呼是变了又变,最终定格成为了小兔崽子。 原因无他,实在是因为这仨兔崽子太能折腾了。 最最可恶的是,他们仨还分人!!! 从能说话会跑跳开始,小兔崽子们整个画风就变了。等办完了抓周后,更是跟疯了一般,天天在家上蹿下跳。人家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们只差没直接把房子给拆了。 对了,托他们仨的福,小八和小三山子成功的减掉了一身肥膘,就连周芸芸也恢复了曾经的少女身材。 没法子呢,这仨闹腾起来,能叫人恨得牙痒痒,可回头一看到他们讨巧卖乖,这一肚子的气自然而然就消退了。问题在于,同样的事情每天都在重演,于是周芸芸每天都会被气成河豚。 直到小兔崽子们满三周岁时,孟谨元宣布从次日起,开始给他们启蒙。 周芸芸终于长出了一口气。 其实,早在怀孕之初,她就曾设想过将来孩子们的教育问题。那时候,她还不知晓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男孩必然是听孟谨元的,走的恐怕也是科举之途,可要是女孩的话,只怕就该由她来亲自教养。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当答案揭晓之时,说真的,周芸芸很高兴。哪怕她本人并非重男轻女之人,在这个年代,当男子远远要比女子来得更为轻松自在。当然,教育问题也就交给了孟谨元。 那会儿,周芸芸还有想过是不是该给孩子们一个快乐的童年,毕竟三岁启蒙是显得太早了些。不过,人始终都在变化,反正后来她是看开了,不单看开了,她还盼着这帮小兔崽子早点儿去上学,越早越好! 好在,终于到时间了。 因着孟谨元素日里都要去翰林院上衙,只有五日才一轮休,显然不可能成天陪伴着小兔崽子们,更不可能当他们的启蒙老师。所以,很快孟家就迎来了一主一仆两人。 一个经年的老秀才,带着个没留头的小书僮,周芸芸又拨了个仆妇去照顾他们的日常生活,算是暂时安定下来。 男客住的自然是前院东厢房,而西厢房则被简单的改造了一番,成为了一个小小的课堂。 随着仨小兔崽子的开蒙,周芸芸好歹略微歇了一口气。至于学业的安排,她也跟着去瞅了一眼,随后就决定不发一言。 说真的,对于三岁的孩子而言,孟谨元和先生共同制定的教学计划显然太严苛了点儿。不过,那也得视具体情况而定,反正这仨精力旺盛,与其叫他们闲得慌闯出祸来,还不如跟圣贤相爱相杀去。 可饶是如此,要说周芸芸真的完全不担心也是假的,哪怕母子四人只隔了半个院子,冷不丁的身边清净了下来,她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 幸好,跟周芸芸的不适应比起来,小兔崽子们适应得特别好,就是先生要不好了。 孟谨元请来的先生姓林,已是五旬的年岁了,虽说身上只有个秀才的功名,可因着基础学问特别扎实,颇得孟谨元的赞誉。 唯一值得诟病的,估计就是不会变通了,这也是为何林先生考了一辈子,却仍只是个秀才的缘故。 要知道,考秀才只需要死记硬背,虽说内容多了点儿,可只要肯下苦功夫,通过的希望还是挺大的。可从乡试开始,却会出现大量的策论题,也就是实践题的比例会越来越大,哪怕理论知识再扎实也没用。 林先生就是如此。 单论经史子集,他并不输于孟谨元,若是今个儿摊上的是旁人家的孩子,估计教导个十年都不曾问题,可谁叫他倒霉催的摊上了孟家这仨小兔崽子呢? 也不知晓是天赋如此,还是后天周芸芸对他们太宽容了,以至于开蒙后就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这仨兔崽子全是问题宝宝,简直就跟十万个为什么似的。 头一个月,他们仨还能强忍着当乖宝宝。从第二个月开始,仨小兔崽子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在完成了林先生布置的功课后,他们就开始各种找茬。 你说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没问题,我读了,但是我还是不理解。不理解咋办呢?当然是开口发问,问题一个接着一个,一副不把先生逼死不罢休的模样。 关键是,他们是仨。 不出半年,林先生就举白旗投降了,直道这半年他老了不止十岁,再要是待下去,他攒的棺材本估计很快就能用上了。 亏的孟谨元是翰林官,素日里结识的都是读书人,没过多久,就又寻来了一位先生。 仍是个秀才公,不过这位要比先前那位年轻了许多,脑子也没有那么僵化,尤其在听闻了孟家这仨的情况下,当下上门自荐。 略一考核后,新的先生上岗了。 然而这位先生却只坚持了五个月时间。 这期间,仨兔崽子收获满满,每日里都是兴高采烈的去上学,意犹未尽的放学来。而可怜的先生却险些被逼死,等告辞时,已经是心理防线全面崩溃状态。 不信邪的孟谨元在此之后又陆续找了七位先生,然而最长的任教时间也没有超过半年,最短的只坚持了三天就如同抽离了魂魄般的飘然而去。 周芸芸不禁苦恼起来,孟谨元就算公务不算繁忙,可他逢五日才能休息一日,哪怕素日里可以在晚上教学,可仨小兔崽子熊归熊,晚间还是习惯性早睡的,完全指望孟谨元必然是不行的。 有心好生谈谈,可周芸芸心里明白,这年头跟她上辈子是不同的,这里没有师范,没有人一开始就想当老师,都是眼见科举无望,才另谋出路的。 孟家这仨小兔崽子能折腾是一回事儿,可从另外一方面来说,也的确是老师们太弱了,怎么就被三问两问的给逼死了呢? 最终,孟谨元费了很大的劲儿请来了一位举人。 依着本朝律例,举人是可以直接出仕为官的,当然肯定是小官,且前景必然不如进士出身的好。可甭管怎么说,考上了举人就已经代表着脱离了原先的阶级,哪怕真的不想出仕,也完全可以去府学任教,没必要跑来人家家里当私塾先生。 不过这位有些特殊。 再又一次会试落榜后,这位姓丁的举人辗转寻到了孟谨元,他的家乡跟孟谨元很近,也算是半个同乡了。之所以寻到孟谨元也不是为了当先生,而是想要拜孟谨元为师,以期待下届科举能大展身手。 孟谨元初时是拒绝的。 论年岁,丁举人比他还要年长二十有余,哪怕论学问,他也未必有把握胜过对方。只能说比起学问,他做的策论有理有据,且完全切合实际,正好圣上就需要能干实事的人才,而非只会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而丁举人虽不至于完全死读书,可到底还是有所欠缺的。 不愿轻言放弃的丁举人在打听了许久后,最终自荐成为孟家仨小兔崽子的先生。他不需要束脩,唯一的条件就是逢休沐日,孟谨元能抽出半日时间指导他,或者待他写了文章后,能够批改审阅一番。 最终,孟谨元妥协了。 兴许是因为丁举人是个有梦想的人,哪怕仨小兔崽子再怎么能折腾,他还是咬牙坚持住了。然而,也不知晓是命中注定,还是他真就欠缺了某些因素,在入住孟家后连续三次科举,全部名落孙山。 明明有才华却倒霉成这样…… 也是真不容易。 这要是搁在心理素质稍微差点儿的人身上,指不定都能疯了,毕竟论学问丁举人是真的半点儿不差,却偏偏没有考运。 丁举人整个儿科举考试历程,就好似完全站在小柳的对立面似的,惨得叫人不忍直视。 万幸的是,丁举人不是一般人。 一般人能十年如一日的被孟家仨小兔崽子折腾而不疯吗?跟这相比,科举落榜那就不叫个事儿!! 尤其随着年岁的增长,孟家仨小兔崽子还莫名觉醒了某个特殊的技能。当然,这也可能是打小就有的,只是先前没叫人察觉罢了。 所谓的特殊技能就是,心意相通。 有道是,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仨最能耐的就是隔着千山万水都能知晓对方这会儿正在干啥,心里头想的又是啥。也是因为如此,每回犯了事儿都能成功的互相包庇、开脱,你就算是一对一单独审问都没有任何作用。 周芸芸:……厉害了我的小兔崽子们。 再接着,孟家这仨参加了童生试,有孟谨元这个当爹的安排,自然不会发生当初周三山的乌龙。 县试、府试、院试,一路顺畅的过五关斩六将,小兔崽子们虽然性子遭人诟病,却也是真材实料,不单回回成功过关,且还都是名列前茅。 一时间,孟家成了附近的传说,连带他们仨都成了其他人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周芸芸很是为那些跟自家兔崽子相仿年岁的孩子鞠了一把辛酸泪,她本人上辈子就是学渣,相当能体会这种悲伤的感觉。 不过,严格来说,童生试真心不算什么,就算孟家这仨年岁轻轻都考上了秀才,可十来年孟谨元等四人齐齐考上进士的事儿还不曾被忘却,旁的不说,进士胡同之名直到今个儿仍在,相对而言,秀才公还真不叫个事儿。 孟谨元的意思是,横竖已经考上了秀才,那就索性参加来年的乡试,考不考得中都无妨,权当下场试一试。要知道,童生试跟乡试完全不是一码事儿,乡试的考场气氛更浓,除了考学问外,何尝不是一次别样的历练。 对此,周芸芸完全没有意见,由着他们父子折腾去。 而彼时,孟谨元也不再是翰林官了。他在翰林院一共待了十二年,整整四届。从初时的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一直坐到了从五品的翰林院侍讲,直到一纸调令离开了翰林院,调往了御史台。 如今的孟谨元是虽仍是从五品官员,却是御史大人了。 若说翰林院是清茶书籍一整日,那么御史台就是腥风血雨天天有。 两处的画风截然不同,只这般,孟谨元仍是适应得极好。 能不好吗?别看孟谨元素日里一派淡然,他并非性子使然,而是随波逐流。乍然换了地方后,他仍选择去适应环境,而不是让环境适应他,如此一来,他本人的画风直接从先前的谦谦君子转变成搞风搞雨威风八面的御史大人。 整个御史台里,有着愤老、愤中、愤青,所有人都是一个德行,一个画风,皆是无事也能起三分浪的能人。 简而言之,就是——搞事!搞事!!搞事!!! 今个儿弹劾文官,明个儿弹劾武将,哪怕朝臣们都老实了,无妨,咱们还可以直谏!! 搁在旁人身上,或许还怕行为失当引起众怒,可御史台的画风素来都是这般的一言难尽,莫说朝臣了,连圣上都习以为常了,哪天不发难还觉得出大事儿了。 用周芸芸的话来说,一朝堂的人包括圣上在内,都被御史台虐出了斯德哥尔摩症,也是醉了。 …… …… 终于到了乡试前一日,周芸芸帮孟谨元整理好衣冠,亲自目送他出门搞事——咳咳,上衙。 待送走了夫君,自然是要送儿子们了。 孟家的仨小兔崽子早已在不知不觉之间长成了少年郎,周芸芸给他们每人都准备了一份齐全且妥当的科举用品,亲自将他们送到考场外头。 好似当年孟谨元在老家那边考乡试时一般无二。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事儿=3= 1】本文正文部分已完结,都写到官场,是时候完结一波了。接下来还有好几个番外,譬如兔崽子们、大青山二房、周家阿奶、祁家大少爷等等,不定时放送,敬请关注。 2】新书还是淳朴的种田文《猎户的娇妻》 ━━━━━━━━━━━━━━━━━━━━━ 本书由【凝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