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gase9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娇女成长实录》 作者:敌袭 文案: 有兮佳人,宜宠宜娇。 嘴上涂蜜,笑里藏刀! 上辈子面恶心善,落得个凄惨下场,这辈子当个娇女,宜宠宜娇。 一句话文案,从面黑心善的霸王花,到面善心黑的娇娇女,这条路,长的看不见边了。 关于男主:一开始岑虞只是想帮帮这个这个死洁癖又自恋位高权重却偏偏死在自己前边的可怜人,谁知道帮着帮着,他就成了男主呢?! 谢绝八榜,谢谢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岑虞 ================= 第1章 一 “听见外面热闹就忍不住了?!你们这群小蹄子,手脚不灵巧也就罢了,心也那么不安分,真以为姑娘会纵着你们?姑娘的脾气如何你们也都知道,别以为这些天姑娘性子软和了,你们就能蹬鼻子上脸了。”一个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妪正在教训站在她面前的几个小姑娘,小姑娘们年纪都小,最大的也不过十二岁,被老妪一通教训,脸上虽都不服气,但是也都低下头去,没人反驳。 那老妪叫骂了一阵,终于摆摆手道:“该干嘛干嘛去,杵我面前看着就让人心烦!” 小姑娘们顿时做鸟兽散,老妪见了,又叉着腰骂了一顿,才拐了个弯,往院子里走去。 这院子不小,从外院里,先过了一个荷塘,还得再过一道小门,再过一道影壁,才是气派的姑娘闺房,老妪没有迟疑,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门内传来一道年轻姑娘的声音:“谁啊?” 老妪连忙道:“是我!” 年轻姑娘连忙道:“原来是陈妈妈。”屋里又传来她问话的声音,陈妈妈听的仔细,那年轻姑娘的声音之后,才是一个娇弱悦耳,声如琴乐的声音。 房门嘎吱一声在陈妈妈面前打开,露出一张春风含笑的芙蓉面来:“陈妈妈总算来了,岑虞都等的着急了,您快些进来吧。” 陈妈妈有些拘谨,面对香荷这些姑娘们的贴身丫鬟,她总不能放开手脚,好像短人一头一样。 跟着香荷进了屋,陈妈妈的目光立刻被桌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吸引过去。她不过十岁左右的模样,正是要长大的时候,小姑娘如同一朵含苞的莲花,让人侧目不已。 小姑娘有一张引人注目的脸蛋儿,眼睛弯弯,状若月牙,双瞳剪水,眉若远山,朱唇像是涂了胭脂一般的红润。她手腕上带着一个玉镯子,水润的青绿色里带着一点微红,衬的手腕越发的白皙。 十岁的小人儿,身量已经抽芽似的拔高,小大人一般地坐在镀了一层桐油的八仙桌旁,执起银勺,舀起印了莲花的白面瓷碗里盛着的羊奶,一勺一勺的往嘴里放。动作不疾不徐,让看的人也心里舒坦。 她是香荷和陈妈妈的姑娘,名叫岑虞,她也是这府里唯一的姑娘。 十来勺之后,岑虞停下动作,轻轻把银勺放下,抿着唇道:“我吃好了。” 陈妈妈立刻上去将那羊奶给端到托盘上,香荷则到一旁拧了个帕子来,给她擦干净了嘴。 等到一切做好之后,岑虞闭上眼睛,任凭香荷给自己换衣裳,嘴里则问陈妈妈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妈妈立刻道:“说是今儿早上的时候,有辆马车停在咱们府外边了,那马车怪寒酸的,窗户纸都破破烂烂的。后来递了帖子,才知道原来是夫人娘家的一个表亲姐妹,带着女儿前来投奔的。” “表亲?”岑虞的声音微微抬高了一些。 陈妈妈会意,接着道:“对,说是小时候曾经跟夫人一块儿玩过的一个远房表妹,不过奴婢听那意思,像是小时候曾经要塞给夫人当陪嫁丫鬟的,不过后来没成。” 香荷听见了,忍不住道:“陈妈妈。” 陈妈妈听见香荷的话,立刻住嘴,随后伸出手来,往自己嘴上打了两下:“瞧妈妈这张破嘴,说这些个没用的给姑娘听作甚。” 岑虞却轻轻抬手:“无妨,妈妈接着说罢。” 陈妈妈的目光却游移到了香荷身上,很显然,在她心里,能做主的是这个奴婢,而不是她的小主子。 香荷微微摇头,陈妈妈便有些犹豫。 岑虞注意到她们的动作,一双手狠狠攥了起来,但她脸色却是无比的平静,甚至还带着温暖和煦的笑容。 换了她以前的脾气,这时候早该开始骂香荷逾规越矩了,或者她压根就不会注意这些,她性子就是这样,大大咧咧的不像一个姑娘家,从来注意不到自己身边人的小动作,不过现在…… 岑虞一点点松开自己的手,两手互相拨弄着,轻轻抚弄自己手中的指甲印,随后,她昂起脸来,面对香荷:“罢了,香荷,刚才我听人说外间的荷花开了,你去帮我采几只来,还要几个莲蓬,莲蓬别太大了,嫩些的好。” 香荷下意识的拒绝道:“奴婢还要伺候姑娘,还是让采薇去吧。” 采薇是另外一个一等丫鬟,不过今天不该她贴身伺候岑虞。 岑虞叹口气,微微低下头,过了一阵,又道:“你既然不愿意去,那咱们就先去娘的院子看看吧。” 听见小姑娘这么说,香荷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将岑虞的鞋子擦拭干净了,才过去将门打开。岑虞像是才想起陈妈妈一样,转脸看她道:“今儿多谢陈妈妈了,厨房做的羊乳还有些剩余,妈妈就拿回去给你的小孙子喝吧。” 陈妈妈喜不自胜,叠声道:“谢谢姑娘赏赐!”这羊乳可是个稀罕玩意,在这个府中,只有姑娘夫人们能喝上一口。 岑虞抿唇一笑,转身往门外走去。全然没看见站在门口帕子都要撕碎了的香荷,要知道,以往剩下的羊乳都是赏给她和采薇的,采薇又沉默寡言,最后还不是都到了她手里,便是岑虞吃剩下的那些,也能用来洗手泡脚,能让皮肤变白变嫩呢。 看见岑虞从自己面前走过去,香荷倒想叫住她,可她没那胆量,也就是这几天岑虞脾气好些,她可不敢忘了,岑虞脾气不好的时候,可是曾拿茶杯打破一个丫鬟的脑袋。 不过一碗羊乳,香荷没过一阵儿就忘在脑后了,能当岑虞的一等丫鬟,又岂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香荷不过愤愤姑娘待自己等人有些不同了。 香荷将帕子在指尖绕了两圈,闷声不吭地跟在岑虞身后。 她心里波澜起伏,而岑虞心中,也同样不平静,她看向远处一样样熟悉的东西,假山池塘,垂花门,影壁,零零总总,都是将军府的东西。 十六年前的将军府。 十六年后她在岑府前自尽身亡,睁开眼,她却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她恍然以为这是一场梦境,可这么些天了,她却还没从这场梦中醒来。 岑虞努力回想,十六年前自己是什么样的呢?是常笑,还是常哭?是喜爱女红,还是喜欢书画? 她记不太清了,唯一的记忆是十岁那年,府中来了一对母女,那母亲是自己娘亲从前的玩伴,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女儿便留在了将军府,却不曾想过,居然给他们招惹来了一个大祸患。 不!最大的祸患是她!若不是她轻信了那位蛇蝎心肠的表妹,娘就不会早死,爹也不会被人害的失去林太傅的庇佑,弟弟更不会死在她前面。 最后死的反而是她。 她不敢啊……她不敢!她无颜面对自己的爹娘弟弟,无颜面对这将军府里的一大家子人。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过错。 若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境,那至少让她在梦里,保护好父母亲和弟弟。 岑虞来到暨复院,院子里徐氏的两个三等丫鬟正绣着手绢,见了她,两个丫鬟见了连忙行礼:“姑娘来了。” 她们不过都十岁左右,是刚刚进府的,还有些怯生生的,一个叫做听音,一个叫做听琴。 岑虞点点头,开口问道:“有客人来了吗?” 她的声音虽然清脆悦耳,但却让两个丫鬟身子一颤,连忙齐齐跪地:“回姑娘的话,是来了客人,夫人正在里屋招待,您可是要去见夫人?” 岑虞并不说话,伸手抚平了衣服上的皱纹,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容来,嘴角轻翘,如能融化冰雪:“你快些去通禀吧。” 听音立刻起身,飞也似的往里屋跑去,留下手脚不够快的听琴,暗自悔恨,又气恼地在心里唾弃抢先离开的听音:早晚要教你摔死。 回过神来,她就看见那位鼎鼎有名的姑娘正用一双清透的眼睛看着自己,那目光里无喜无怒,却让人无端端看见一丝怜悯与彻悟,又仿若被这眼睛看了个精光,连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也被看了去。 听琴心中骇然,手脚僵硬地往前走着,没走两步,却哎呦一声,摔到了台阶上。 岑虞正站在她身旁,自然想要弯腰去扶她,可就在这时,横里出现一个人影,挡在岑虞面前将听琴扶了起来,又温声说道:“可是摔了哪里?疼不疼?” 听琴哪里受到过如此的问候,当下红着脸摇了摇头。 一旁的岑虞却感觉到一阵眩晕,她闭上眼睛,只感觉这盛夏的阳光太过热烈,眼前模模糊糊的浮现一个人影。 顾璇。 这辈子,又见到你了。 第2章 二 往日那些旧账,就一件件的算吧。 岑虞的目光有些冷意,却被敛下的睫毛遮住了,宛若蝶翼一般的睫毛在她脸上轻轻颤抖,再加上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抬脚出来的徐氏哪里还顾得上呵斥她,顿时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心急又切切地问道:“可是伤到哪儿了?我的儿,快些告诉娘啊!” 岑虞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又蹙起眉道:“是不是听琴做了什么?!” 未免她上去找那丫鬟的麻烦,岑虞立刻扯了扯娘亲的袖子,轻声说道:“女儿不碍事,倒是那丫鬟,也不知怎么就摔着了。”说完,她看向那个扶起了丫鬟的女孩,“可要多谢这位妹妹了。” 岑虞今日身上穿了一件樱桃色的苏绣百花衣,手腕上带着一个玉镯,身上还披着一件丝薄的南息绫披风,看上去如同观音娘娘座下的童女一般,相比岑虞,她对面的那女孩儿就太过一般了,也没有岑虞的容貌秀丽,看起来倒比香荷还普通一些。 大约是因为初见将军府的气势,看上去有些局促不安,尽管极力想要展现出自己的温柔懂事知书达理,但看上去却与周围格格不入。 见岑虞看向自己,她立刻对岑虞露出一个温柔如水的笑容来,不过这样的笑容在她如今还不甚显目的脸上看来,还真是让人不忍直视。 岑虞也朝她露出一个笑容,一样的笑,在岑虞脸上就风光霁月,让人如沐春风。 顾璇呆了呆,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岑虞也收回自己脸上的笑意,她埋首在母亲怀中,忍不住想到,这辈子,终于有些不同了啊。 徐氏心里惊讶于岑虞的依赖,不过她却是喜欢这样的岑虞,她脸上带着笑意,嘴里打趣道:“今儿是刮的什么风啊,让你泼猴也乖巧了起来!” 岑虞在母亲怀里扭了扭,撒娇地说道:“娘这么说我可不依,女儿什么时候是泼猴了?!” 徐氏伸手摸了摸她头上梳的两个包子髻:“好好好,咱们虞儿最乖了。” 岑虞从徐氏怀里起来,甜甜地说道:“快别让人笑话了,娘,两位客人是从哪儿来的,您还不快给女儿介绍介绍。” 徐氏点点头,牵着岑虞的手道:“这是你玉珠姨,这是你玉珠姨的女儿顾璇。” 岑虞乖巧地见礼:“玉珠姨好,璇妹妹好,璇妹妹长的可真漂亮。” 这话本是最寻常不过的客套,可是听在顾璇耳中,却让她有些难堪,两人站在一起,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谁漂亮,可岑虞却还说这种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至于一旁的徐玉珠则伸手在身上摸了摸,可她身上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唯一的好东西,就只有手上的镯子了,但岑虞手上却带着一只成色不知道好了多少的玉镯子。 徐玉珠尴尬地笑了笑道:“璇儿哪里有你漂亮,还这么乖巧懂事。” 顾璇听了,眼里虽然流露出一丝黯然来,但还是上前说道:“娘说的对,姐姐才是真的好看。” 这话说的真心实意,让听见的人都忍不住心生好感,徐氏顿时也笑道:“客套什么啊,你们两个小姑娘都是一样的好看,没人不好看,别争了啊,快些进屋吧。”说完,徐氏一手牵着一个,将她们领进了屋中。 主客坐定,徐氏寒暄了一番,便也不再绕圈子,直接说道:“玉珠,这边关苦寒之地,你大老远地跑来,究竟是……” 徐玉珠立刻明白了徐氏的意思,她转头看向一边,眼中已然溢满了泪水。 见状,徐氏连忙推了推岑虞,对她说道:“你去带妹妹到旁边玩儿去。” 岑虞点点头,对顾璇扬起一个笑容来:“跟我来吧。” 顾璇看向徐玉珠,徐玉珠朝她点点头,又嘱咐道:“你要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顾璇点点头,来到岑虞面前道:“姐姐,我会乖乖听话的。” 岑虞笑而不语,带着顾璇往外走去。 “现在虽然是夏天,但是边关也没什么好看的地方,我院子里倒有个荷塘,你要看吗?”岑虞随即反驳了自己。“算了,天这么热,看荷花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带你去练武场吧。”说完,她就直直转身。 顾璇根本插不上话,脸上的笑容在岑虞转身之后顿时消失。 而正堂上,气氛却有些凝滞。 徐玉珠一脸的眼泪,几乎要跪下来去求徐氏:“求姐姐看在咱们姐妹一场的份上,救救我夫君吧。” 徐氏脸上露出一丝为难来,她自然不能徐玉珠跪下,只好上前去将徐玉珠扶起来:“咱们是姐妹,这事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这事,我一个后宅妇人,如何能插得上手?” 徐玉珠连忙说道:“姐夫是将军,一定可以帮顾家的,还有徐家,徐家在京城是鼎有名的世家,只要徐家和岑家愿意出手,我们家一定可以保住的。” 徐家和岑家,徐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徐家和岑家两家根繁叶茂,可就算是她这个长子嫡女的夫君犯了事,也不可能出动两家的力量,这个徐玉珠,不过是一个不知道偏了几支的徐家远房,也敢开这个口。 徐氏拿起帕子,在眼下按了按,挡住她眼中的一丝难以置信:“还是等二郎回来再说吧,毕竟这将军府,真正说话算数的也不是我。” 徐玉珠看了看这大厅四周,虽然因为是在边关,所以建造的不是那么精细,但是这么大的地方,才只是一个前厅,可比顾家那破地方好的太多了,她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低下头,口气艳羡地说道:“姐姐如今可只用享清福了,不像我,还要操劳忙碌,唉,还是姐姐有福啊。” 徐氏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妹妹也不差,顾家那位不是将姐姐疼若珍宝,捧在手中吗,我还记得妹妹当初说的话呢,说是这辈子都不会后悔做下的事情。”徐氏说完便有些后悔,她本不是这个性子的,不过听见徐玉珠这拈酸吃醋的话一时没忍住。 徐玉珠的脸色白了白,当初那件事的确是她不对,可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何况现在徐氏过的比她好了不知道多少,怎么还非要将这件事情拿出来说一说呢,但是想到如今的状况,她明白自己不能跟徐氏翻脸,她僵着脸说道:“那时候妹妹年轻,做下了对不起姐姐的事……” “妹妹快别说了,如今姐姐可要感谢妹妹呢,若不是妹妹,如今我也不能过的那么好。” “呵呵,那就好……”徐玉珠只觉得自己屁股下的椅子像是长了钉子一样,扎的她有些难受。 一时间厅内的气氛沉默起来,两人心思各异,不再言语。 而岑虞这边,一番思忖之后,她便带着顾璇往练武场走去。 练武场极大,比整个岑府都大了许多,正与岑府相连,修建在岑府左边。岑虞去练武场已经是熟门熟路的了,只跟看门的士兵打了一个招呼,那看门的士兵笑着说道:“小姐又去练武场啊。” 岑虞点点头,脑后缀着的两根小辫子随着她的点头左右跳动着,让她看上去娇俏可爱。 顾璇却有些害怕了,她往岑虞身边靠了靠:“姐姐,这人长的好吓人……”她自认自己说的已经很小声了,可哪里能够瞒得住常年习武的士兵的耳朵。 守门的士兵身材高大,一脸的络腮胡子,身上的肃杀之气可以止小儿夜啼。听见顾璇的话,他嘿嘿地笑了两声,随即在门边站的笔直。 岑虞知道他压根没把顾璇的话放在心里,甚至还觉得这是在夸奖自己,于是微微一笑,安慰顾璇道:“别怕,他可不是坏人。” 说完,她转过脸,拉着顾璇往前走去,脸上的笑意不增反减,一双眼眸亮的吓人。 上辈子她带着顾璇去了她院子里的荷塘,结果她这个表妹不知为何,掉进了荷塘,当场便生了一场重病,这一来,让岑虞愧疚了好几年,也让当时的徐玉珠有了把柄钳制徐氏,让她办事。更重要的是,晚了回去的时间。 因为晚了时间,路上遇见威风寨被剿后流窜的小支匪患,众人皆无碍,唯有徐玉珠不知所踪,因为此事,岑家收留了顾璇,而她爹也不得不在风口浪尖上保了一把顾家。 岑虞还记得,等他们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冬天的时候了。那时候哪里还能搬去将军府去住,最后只能留在岑府,在岑府中,过了一个令她难堪的年夜。 也正是从那回开始,岑虞渐渐自卑了起来,岑府中人有了机会对岑虞冷嘲热讽,岑虞的性子本来就暴躁,性子大,在岑府越发的没人理会,只能和顾璇在一块玩耍,到最后,她越来越依赖顾璇,就连她那暴躁的性子,在顾璇面前也会收敛了。 可是一片真心,换来的只有无情冷刀子。想想她以前,还真是蠢呐。 或许也并不是蠢,她那个时候年纪小,十岁之前都在边关呆着,一群嫉恶如仇,性情豪爽的叔伯兄长带着她到处玩耍。 见惯了那群性格粗放的军人的手段,岑虞也情不自禁地开始学着他们,对恶人拳打脚踢,遇见事情,别的不说,先上拳头,看不对眼的人,冷声嘲讽,绝不留情。 这样的她,如何能入京城那一群眼界奇高的贵女们的眼,便是她想要真心想要与人当朋友,别人却还嫌弃她行事粗鲁。 上辈子她学会了用拳脚,这辈子,她要慢慢学着,用智谋。 就如同那个曾经伸手帮扶过她一把的男人曾经说过:“武难辨忠奸,智可取天下。遇见事情,先用用脑子。” 嗯,她会学着用脑子的。 岑虞转过身,对已经脸色发白的顾璇说道:“这儿是练武场,想必璇妹妹以前不曾见过吧。” 顾璇没有回话,她的眼睁得大大的,胸口一起一伏,片刻后,她死死地抓住岑虞的手,低声说道:“虞姐姐,我……我难受。” 第3章 三 还没等岑虞反应过来,顾璇突然闭上了眼睛,往地上倒去,砰的一声,她摔了个结结实实。 岑虞来不及去想究竟是怎么回事,立马蹲下身子,用大拇指掐住她的人中。这还是她跟那些士兵们学的,但是掐了片刻,却不见顾璇有什么反应,她连忙对一旁还没反应过来的香荷说道:“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人!” 听了岑虞的话,香荷立马反应过来,当下转身就往门口跑去,手脚之伶俐简直不像是一个丫鬟。 见香荷离开,岑虞又看向顾璇,她是真的昏迷了,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头黑发散落在地上,头上沾了些灰尘。 还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样子很是惹人怜爱。 到底是哪个地方出了错?明明她已经避开了池塘,为什么来一趟演武场都会昏倒? 难不成即使是在梦里,她仍然不能避开命这个字吗?! 岑虞感觉手脚都有些发软,她勉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可仍然不能避免的脸色发白,双目失神。 就在这个时候,徐氏和徐玉珠赶到了,徐氏见到岑虞的样子心里一痛,连忙上前将她揽入怀里:“榆钱儿,没事啊,娘在这里。” 听见这个已经久不曾听见的小名儿,岑虞这才回过神来,她微微挣了挣,对徐氏道:“娘,我没事。” 她后面的话没能说下去,因为她的声音已经被一波大过一波的哭号声给盖住了,母女两人看向正扑在顾璇身上哭天抢地的徐玉珠,接着齐齐蹙眉。 徐氏一手揽着岑虞,一手扶住了徐玉珠:“玉珠啊,你先别哭,先让璇儿回房间,在这儿可不好看。” 徐玉珠这才抬起头看了看四周,这一看,脸顿时红了起来,恼怒地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登徒子?!”说着,她又看向岑虞,“虞儿,你怎么能带妹妹来这种地方!” 这儿是演武场,虽然她们离的还远,但还能看见一些打着赤膊的的男子正在呼喝着抛扔石锁,或者切磋枪箭,也有一些女子,神色不似平常女子的柔顺,眉目间带着傲气和凌厉,对那些男子呼来喝去,丝毫不惧。 这幅场面无论是岑虞还是徐氏都是看惯了的,但徐玉珠却还是头一回见到。 徐氏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挡在岑虞面前,神色第一次凌厉了起来:“玉珠,这里是练武场,边关人人都能来的地方。璇儿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没人知晓,一切都等她醒来再说吧。”说着,徐氏吩咐她带过来的几个丫鬟道,“你们几个,还不快点把璇儿给带回去!” 那些丫鬟自然是对徐氏言听计从的,当下丝毫不理会徐玉珠,两人上前拦住她,两人上前抱起顾璇,带着她从侧门回去。 一旁已经有不少人引颈观看,不过边关民风淳朴,倒不都是在看这一场热闹,多是在意顾璇究竟是怎么就昏迷了的。 徐氏站起身,朝周围围着的人拱了拱手道:“多谢大家关心,但还请大家散开吧,别碍了要用练武场的人。” 这里也有不少人认得徐氏,听了她的话,认得她的人一边主动往后退,一边说道:“行了行了,没什么热闹可看的了,快些散开吧。” 没一会,人就走了大半,徐氏松了口气,牵着岑虞的手跟在众人身边往府里走去。岑虞能够感觉到,徐氏牵着自己的手有些热汗,这是徐氏紧张的表现。岑虞用力地反牵住徐氏的手,心里喟然一叹。 徐氏的院子里,丫鬟请来的大夫正在给顾璇诊治,徐氏的面容倒是镇定,一边安慰着徐玉珠,一边看着大夫的表情。 等大夫收回自己诊脉的手了,她立刻上前问道:“大夫,璇儿这是怎么了?” 大夫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她脉象细沉迟弱,发了高热,是热盛伤津之状,最近是否有四肢厥逆,神衰欲寐?” 徐氏看向徐玉珠,徐玉珠泪眼婆娑地说道:“她这些日子一向都精精神神的,从没说过自己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说着她看向岑虞,“虞儿,你倒也说句话,你妹妹可曾说过自己有哪里不舒爽了?” 岑虞垂眸沉思了一阵,随后道:“璇妹妹看着并无大碍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昏迷了。”她双手交握在一块,手里捏着一张绣着兰花的帕子,眉目间带着一丝担忧,因为这丝担忧而显得整个人都有些忧愁,看的徐氏更是心疼。 大夫在一旁又给她诊了一次脉,脸上现出一丝犹疑:“面赤却汗少,难不成是真寒假热?还是受了惊吓所致?” 听见大夫的话,徐玉珠像是拿到了把柄一样道:“这便是了,璇儿她在家里一直是个大家闺秀,哪里见过那样的场面,一定是被吓的。”话里话外,矛头直指岑虞。 岑虞正想说话,可徐氏已经站起身,护犊子地拦在岑虞面前:“璇儿若是真这样柔弱,那你何苦将她千里迢迢带至边关?” 徐玉珠梗了梗,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虽然还有些不甘心,但她看见徐氏的脸色,知道自己再揪着岑虞不放,恐怕她就要怒了,遂转脸看向大夫:“大夫,您说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大夫摇摇头:“这个老夫也不知道,等会老夫开个药方,试试再说。” 徐玉珠连忙道:“多谢大夫了。” 大夫朝她拱了拱手,带着丫鬟出去写药方了。 徐氏早早发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丫鬟给他送上银钱,而徐玉珠自然是不管这件事的,一心只顾着扑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岑虞和徐氏也走上前去,站在徐玉珠身后看向满脸通红,眉头紧皱的顾璇。 徐玉珠又开始哭了起来,脸上不见多少眼泪,但声音着实不小,徐氏叹了口气,将刚才发生的事情扔到了脑后,伸手抚上她的肩膀,对徐玉珠说道:“玉珠,你快些别哭了,璇儿不会有事的。” 徐玉珠挥开她的手,哽咽着道:“姐姐说的倒轻巧,我就璇儿这么一个女儿,若是璇儿有个三长两短的,我、我也不活了!” 徐氏无法,只好连连安慰她。 岑虞看的心里恶心,低声跟徐氏说了一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子里那一池荷花开的极盛,清浅的水面上浮着一些正在觅食的锦鲤,金色的红色的黑色的,各式各样,的确好看。 可是后来这一池荷花还是被她爹吩咐给拔了,荷花池填平,上面种了杨树。 就是因为顾璇掉进去了,所以他填平了当年为让岑虞开心所挖的荷塘。 当初的事情岑虞已经忘了大半了,她只记得自己正在向顾璇炫耀自己的荷塘,别说是边关了,哪怕是京城,在闺阁女儿院子里挖这么大一个荷塘的也是少,岑虞又哪里能不带她去看看自己的心头所好呢,没料到,这一看却是看出了接下来的那么多事情。 岑虞只是一个转头的工夫,顾璇就掉了进去,虽然及时地捞了出来,可是当晚就发了高热,人也昏迷不醒。跟今天的情形一样,不过那个时候岑虞年纪小,虽然平日的脾气大,但看见顾璇那样,也是吓的话都说不清楚,最后只能说是自己照顾不周。 想到这里,岑虞往池塘里洒鱼食的手停在半空。奇怪……上辈子是落进水里受了凉发高热还好说,怎么这辈子也是高热?她明明只带顾璇去看了一眼演武场。 要说受了惊吓也不对啊,哪怕是受了惊吓呢,哪能那么快就发起高热来。 岑虞屏住呼吸,只感觉自己脑海里像是闪过了一丝什么,就在她想要抓住那一瞬的想法时,忽然耳边传来一个声音:“小姐,您在干嘛?” 岑虞的手一抖,手上端着的撞着鱼食的小碟子顿时掉进水中。一个人来到她面前,用手帕擦了擦她的手,有些埋怨地说道:“小姐您可要看清楚,这儿是池塘,您万一掉下去可怎么是好。”是回完了话的香荷,她说着又去训斥跟着岑虞的小丫鬟晴言,“你这丫头怎么一点都不晓事,也不知道拦着……” “放手!”岑虞打断了她的话,声色俱厉地说道。 香荷一时间怔楞住了,似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呆呆地看着岑虞不敢言语。 岑虞再次道:“放手。”她眉头微微蹙着,花瓣似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目光中带着让人惊惧的冷意。 香荷下意识地松了手,看见岑虞自己拿出手帕,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擦拭干净。 香荷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丝委屈,她翕动了一嘴角,眼泪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岑虞默不作声,仔细认真地将脏了的帕子叠成一个方块,随后递给香荷。 香荷有些不明所以,伸手接了过来。小姐这是想让自己擦眼泪?可为什么要给自己污了的帕子? 岑虞看见她的表情,轻轻翘了翘嘴角道:“你去把它洗干净了。” 香荷顿时更委屈了,刚才还训斥过自己,现在又让自己洗帕子,她身为岑虞的贴身丫鬟,哪里是做这种事情的啊?! “让晴言去洗就是。” 岑虞没理会她,伸手整了整披风,转身往院子里走去。 她还在想顾璇的事情,为什么呢……她明明已经避开了荷塘,怎么就让顾璇在练武场生了病,还是跟上辈子一样的症状? 除非……她是用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看起来像是生病了一样。 会是什么法子? 院子里,陈妈妈又在训那些手脚不伶俐的小丫鬟们了,见岑虞回来,她才稍微收敛些,还不忘叮嘱一声:“那些药材可别弄乱了,弄乱了可是会死人的!”顾璇的院子里有晒干的药材,这些药材以后会制成战场上将士们救命的药。 药? 岑虞顿下脚步,感觉她抓住了在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那抹思绪。 她似乎记得,徐玉珠的父亲曾经做过游医。 第4章 四 想通了一个地方,其余的东西岑虞也逐渐想了个通透,徐玉珠为了让徐氏答应自己的要求,不惜让顾璇吃下某种会让她生病,或者让她看起来像是生了病的药。也就是说,无论她经历什么,都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样的话,徐玉珠就有更多把握让徐氏答应自己的要求了,毕竟徐氏这个人看似精明,其实心肠很软,又顾及面子,如果顾璇在自己府上出了事情,她不会不管的。 岑虞伸手拍了拍额头,喃喃道:“就是这样了。” 一旁的香荷见了,连忙上前给她揉额头,她的眼眶虽然还有些红,但脸上已经带上了惯常的浅笑,目光中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委屈。 这便是香荷的高明之处了,她每每受了委屈,从来不会在岑虞面前装腔作势,更不会纠缠不清。以前岑虞最欣赏她这个性子,不会像别人那样总是哭哭啼啼委委屈屈的,因此特别看重她。 可惜她的看重太不值钱,让香荷没有丝毫犹豫的,在岑家倒下的时候,投身顾璇身边。 或者她一直都被顾璇收拢着,只是没让岑虞发现罢了。 岑虞微微后退一步道:“我让你洗的帕子你洗了吗?” 香荷笑了笑道:“等会儿奴婢就去洗,现在奴婢先伺候姑娘用饭吧,都快中午了,姑娘一定饿了吧。” 岑虞不理会她的话:“你先去洗。” 香荷仍旧笑着说道:“姑娘您别着急,奴婢这就去。” 陈妈妈这个时候来到她们面前,看了一眼香荷,帮腔道:“姑娘的帕子老奴洗就是,香荷还要伺候姑娘呢。” 岑虞平静无波地眸子看着两人,她眼睛黑沉沉的,让人看不清她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香荷被岑虞看的有些不自在,可等她看见岑虞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多了。她开口说道:“陈妈妈快别说了,一张帕子而已,我马上就去洗,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她服了软,拿着帕子转身往外走,却不妨岑虞又叫住了她:“香荷,你不用去了。” 香荷嘴角微微上翘,转过头脸上的笑意却微微收敛,矜持地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岑虞叹了口气道:“罢了。” 香荷眼中闪过一丝隐秘的得意,她低下头,看在别人眼中就像是被为难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岑虞并不在意,而是道:“你还是去找柳妈妈吧,我房里容不下你这尊大神了。” 香荷脸上的笑意凝固了,她脸上带着一丝茫然,转头看向岑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旁的陈妈妈却是听的清清楚楚,她苦笑着说道:“姑娘您平常不是最喜欢香荷?她年纪小,一时做错了事情,您就宽恕一下她,香荷得了教训,下次一定不会再犯的。” 岑虞恍然道:“原来我这个姑娘还该迁就丫鬟才是。” 香荷的脸白了白:“姑娘,奴婢是夫人给您的人,您若是不想要奴婢,那奴婢该去哪里?” 岑虞转头看向她道:“随你去哪里。” 香荷顿时面如死灰,一下说不出话来,只能怔怔的看着岑虞的背影。 陈妈妈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也只能看着岑虞走远,再安慰香荷一声:“姑娘不过只是一时发发脾气,兴许下午就让你回去了。” 香荷却感觉到岑虞并不只是发发脾气那么简单,岑虞以前常发脾气的,但那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香荷最是知道她的性格,岑虞每次都是有原因的,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无缘无故就发了火。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一个帕子。岑虞的想法向来简单,很好琢磨,今天她却看不透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又有些惴惴,思来想去,她都没想到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岑虞回到房中,总算感觉到清净了许多,没有香荷在一旁喋喋不休,她总算能够静下心来想事情。 过了一会,她微微提高了声音道:“来人。” 立刻有人推门进来,进来的是月盈,岑虞的二等丫鬟,手脚勤快,可惜不太会说话,经常说出一些让人笑话的话来,本来按她的相貌和勤快应该能做个一等丫鬟的,可就因为一张嘴,让她只做了个二等丫鬟。 月盈也知道自己的短处,所以平日里能不说话就不说话。她来到岑虞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岑虞道:“你去我爹的书房,拿一本名叫野食的书来。” 月盈应了声是,出门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了,忽然道:“香荷回夫人那里了,她不会是想告姑娘的状吧。”话一说完,月盈也发现自己说了什么,她腿一软,直接跪在了门口。 瞧她说了什么话,她居然说香荷要去告姑娘的状,香荷如果不是去告状的,那她说这话不是让姑娘堵心嘛,如果她真是去告状的,月盈的话又是在对香荷落井下石。 可是天知道,她其实只想说前半句啊。 月盈的一颗心砰砰的跳个不停,正想着姑娘会不会埋怨自己离间她跟香荷的感情,下意识地抬起头,正对上岑虞一双沉静的眼睛,见月盈抬头,岑虞莞尔一笑,她笑起来的会带上两分这个年纪应有的稚气和柔嫩,一双跟徐氏极为相似的眼睛里像是装着星辰一般,让人情不自禁的就看呆了。 岑虞开口说道:“月盈啊,你这张嘴可真是会给你惹麻烦。” 月盈苦着脸道:“姑娘知道奴婢的意思就好。” 说着,她关上门,关上门之后,她才长出了一口气,一颗心还扑通扑通地跳着,月盈这才发现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她说的话,就算换了个性子好的主子,也少不了要挨一番训斥,可公认的性子不好的岑虞却没有说什么。 姑娘她,真的变了性子了? 月盈一边想着,一边脚步麻利地往书房走去,书房里正伺候的是夫人身边的小厮于洪,月盈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极好说话,便上前道:“姑娘让我来拿一本书。” 于洪点点头道:“什么书?” 月盈道:“叫野食的。” 于洪想了想,转身回房拿好了书,递给月盈道:“姑娘要它干嘛?” 月盈摇摇头,什么话都不说,她怕自己说出口的又是刚才那样的话,索性还是不说为好。 于洪知道她的事情,也就没再问下去,嘱咐了她一声让她路上小心,就让月盈走了。 月盈走到半路,却折了个头,往另外一边走去。 她一路上都在想香荷的事情,香荷待她说不上多好,但也说不上不好,出了这样的事情,自己还说了听起来像是落井下石的话,月盈越想越觉得不安,走到半路还是折了道往徐氏的院子走去。 走到半路,月盈却突然听见一个啜泣的声音。 月盈顿时手脚冰凉,这声音哀哀凄凄,像是在她耳边回荡一样,月盈往左右看了一眼,一个人都没有! 那……是谁在哭? 月盈定了定心神,才想起自己走的是小道,边上隔了一堵墙便是曾经的小花园,前些年也有些丫鬟小厮在这儿诉说过心事,但他们说的话很容易被走在这小路上的人听见,后来满院子的传言乱飞,才让人不再在这里说话, 府里来了新人了? 月盈心下有些奇怪,按如果真来了新人,她不该不知道的啊,她一边想着,一边加快了脚步走出去,她可没那听别人闲话的心思,万一真传出来什么话,她也就撇不干净了。 可月盈走出去,却叫正在哭的那个丫鬟啊了一声,捂住脸就想跑。 月盈觉出不对劲来,厉声喝住了她:“站住!你是哪个房里的?” 这院子里就四个主子,老爷和少爷用的都是小厮,夫人和姑娘身边的丫鬟也绝不会穿这样的衣裳。 那丫鬟听见月盈的话,像是吓傻了一样竟然就停下了脚步,只是捂着脸的手还不肯放下。 月盈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再次问道:“你是哪个房里的?” 她还是不肯说话,月盈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莫不是个贼婆娘?!”她说着,就要去抓那丫鬟的手。 丫鬟这才慌了神,松开手道:“这位姐姐饶了我吧!我是顾夫人的丫鬟,今儿才来到府里的。” 听见她的话,月盈心里信了两分,点点头松开她的手,又道:“怎么跑到这里哭啊?” 那丫鬟低下头不说话,月盈却一下注意到了她红肿的脸庞,心下顿时明了,恐怕这是被打了。她有些同情地看了这丫鬟一眼,虽说她们姑娘脾气大,但不过是骂一骂,并不常打她们,她们怕姑娘,怕的是她出去跟别人打架,若是赢了,她们会挨夫人的训斥,若是输了,又会波及到她们,平日里,只要做事妥当就一点事都没有。 已经知道了她是因为被打所以才来哭的,月盈也没了问下去的心思,对她道:“那你快些回去吧,这儿不安全,以后别再来了。” 那丫鬟听了,慌忙点头,转身便走,走出两步,又犹豫着停下脚步,转过头来低低说了一声:“多谢这位姐姐。”说完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月盈见她离开了,当下也没了去看香荷的心思,转身往岑虞的院子里走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别让姑娘等急了。 月盈把书交给岑虞,就留下来给岑虞扇扇子。天气炎热,这边关也少有冰块,岑虞不过翻了几页书,就鼻尖就冒出了汗来。 月盈偷偷看向岑虞,心里有些奇怪,以前姑娘从不耐烦看这些书本的,怎么这倒转了性子。 从前几天,姑娘的性子开始变软和了,也从没再骂过人,除了今儿训斥了一番香荷,竟一直都温言软语的。 她这一想,手中的扇子就停了下来,岑虞自然是感觉到了,她抬头瞥了她一眼。月盈看见了她的目光,心里一惊,正要说话,屈辱听见岑虞道:“累了?累了就去休息吧,让采薇进来。” 月盈一时间觉得自己眼前的不是姑娘,若是姑娘,这会儿不是该骂她了,她耳边几乎都想起来那道不满的声音:“你今儿没吃饭是不是?!没吃饭就去吃!赶紧走开,杵这儿碍眼呢?!” 岑虞见月盈久久不动作,抬眼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月盈下意识地回道:“没什么,奴婢不累。” 岑虞嗯了一声:“不累那就再给我扇一会儿吧。”她把书往前推了推,有些疲倦地往后一靠,眼睛看向窗外。 月盈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手下的力气也使的大了些,又见岑虞的表情像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有些没话找话地说了一些趣事,不过她嘴笨舌拙,说出来的效果大打折扣,但岑虞面容却渐渐地舒缓下来。 月盈见状,说的更起劲了些,将下午碰见那小丫鬟的事情也说了出来。不过她不是好说人闲话的人,只稍微提了两句。 岑虞却似乎很有兴致,问道:“那个丫鬟果真是顾夫人带来的丫鬟?” “应当是……”月盈这才发现自己这件事情错的有多离谱,她居然就这么相信了那个丫鬟,万一她只是说出来骗她的,那可如何是好?! 月盈脸色惨白,跪倒在地:“姑娘,是奴婢做错了。” 岑虞却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这儿可是将军府,哪儿就有那么容易混进外人,你等会去看看吧,别真教人骗了就行,如果那丫鬟真的如她所说是玉珠姨的丫鬟,那也不算是什么大事。你去的时候要小心些,别被人瞧见了。” 月盈连连点头,这个她自然知道,当下又拿起扇子,想要给岑虞扇风。 岑虞却摇摇头:“不用你了,你去叫采薇来吧。” 月盈连忙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片刻后,再进来的人,变成了采薇。 采薇是岑虞身边年纪最大的丫鬟了,她今年十四岁了。 岑虞还记得,是自己五岁的时候,看见被母亲拎到市集上去卖的采薇,采薇是长女,底下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实在没办法就只能卖了她。 后来采薇就成了岑虞的贴身丫鬟,她岁数虽然大,但进府比香荷还晚些,平日里又安静少说话,没有香荷得岑虞的心。 上辈子岑虞很不喜欢她的性子,平日里对她就很疏远,后来又因为一件事情放了她出府。可现在想来,唯有采薇看透了顾璇的真面目,几次跟她说顾璇其实不怀好意,不信采薇,是她上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采薇杏眼,直眉,她皮肤白,其实相貌十分好,性子也好,很会照顾人,但因为平日里不爱笑,所以看着失色了很多。 见采薇走进来就拿起扇子给她扇,岑虞喉间涌上一丝哽咽,她闭了闭眼,把那丝心酸给压了下去,然后才道:“采薇,香荷的事情,你知道了吗?” “奴婢已经听说了。”只这一句,采薇便又紧紧闭上嘴。 若说月盈平时不爱说话时因为怕自己会说错话,但采薇就是彻彻底底的不爱说话了,岑虞早已习惯,此刻还觉得熟悉,翘起嘴角道:“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 “姑娘只管照着自己的心意做就是。”也不问前因后果,锯嘴葫芦一样。 岑虞点点头,享受着吹拂到脸上的徐徐微风:“这段时间要劳累你了,要等娘给我选个新的丫鬟,才能让你休息。” 岑虞身边两个一等丫鬟,四个二等丫鬟,六个三等丫鬟,能贴身伺候岑虞,给她净面梳头的,只有采薇两个。 采薇没再说话,只安静地给岑虞扇扇子。凉风徐徐,让岑虞几乎要昏睡过去,可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敲门声。 敲门的是月盈,她脸上带着笑容,脚步也轻快许多,来到岑虞身前,她眉飞色舞地说道:“奴婢去问了,她的确是顾夫人身边的丫鬟,叫梅香。” 岑虞敛下眼睑,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像是一幅画技精湛的仕女图。她半响才道:“是吗?” 月盈连连点头:“奴婢看仔细了才去问的,也没让人注意。” “那……你能不能跟她单独见一面?” 月盈还没反应过来:“我见她干什么?” 采薇却已经明白岑虞的意思,她将手里的扇子塞进月盈手中道:“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废话那么多作甚。” 月盈听了采薇的点拨也回过味来,连忙道:“自然是能的。” 岑虞微微一笑:“那你就跟她见一面吧,我要让她办件事情。” 第5章 五 岑虞午饭只用了些许,就去了徐氏的院子,比起她在自己房里草草吃的午饭,徐氏这里的饭□□致了不知多少,整整一大桌子的菜肴,而吃饭的人还只有两个妇人。 徐氏自己是没什么胃口的,见了岑虞,连忙让她也坐下来用些,岑虞自然是拒了,说自己已经用过午饭,这趟来是想看看顾璇。听了她的话,徐玉珠连忙咽下嘴里的苁蓉羊肉粥,对岑虞道:“你妹妹还没醒呢,没什么好看的,你也别去看了,别过了病气。”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为岑虞着想,岑虞一笑:“妹妹出事,到底是我照顾不周,我又怎么能因为这点忌讳就不去看她?” 徐玉珠惊异地看了她一眼:“虞儿的性子倒是跟传言有些不同。” 徐氏也是满脸笑意,她自然知道徐玉珠说的不同是什么,岑虞这些天的变化她看在眼里,虽然疑惑,但娇滴滴的女儿家本来就该如此,岑翊舟和他的下属给带坏了,如今长大了,性子拗回来了是好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岑虞再朝两人点点头,随后进了内室,顾璇还是昏睡着的,她脸上依旧布满红潮,再摸摸她的额头,烫的吓人。 这症状……岑虞垂下眼,想起她在野食上看见的一种名叫水慈姑的草来。 水慈姑又名剪刀草,生在水中,叶为三角,呈剪刀形,味甜,需熟食,否则会使人气血倒逆,孩童吃了则昏睡不醒。 但她为何会生高烧?这样的高烧,恐怕不用几天,人就要烧成傻子了吧。 岑虞正想着,突然听见外间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她脸上不自禁绽开一抹笑容,这个声音,不用说,一定是爹和弟弟回来了。 她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外跑去,刚出了门,正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岑虞还没抬头,身子就腾空而起,被人抱了起来:“虞儿,你没事吧。” 这个声音里带着急切和担忧,岑虞眼眶一热,落下泪来。上辈子积攒在心里的委屈和歉意一时间让她只能伏在岑翊舟身上啜泣不已。 岑翊舟手忙脚乱地用袖子给岑虞抹了抹脸,嘴里不住地问道:“虞儿你怎么了?爹在这呢!别怕!” 岑虞到底不是个孩子了,她只哭了一阵,就住了声,拿出自己的帕子擦脸道:“我就是见到爹太高兴了。” 岑翊舟柔声道:“爹才离开几天呐,你看你弟弟离开你娘那么些天,也没哭过一次。” 岑虞趴在岑翊舟肩上,往他身后站着的男童看去,他板着一张小脸,穿着有模有样地盔甲,手上还拿着一只木枪。 徐氏正蹲在他身边嘘寒问暖,似乎是感觉到了岑虞的目光,他抬起脸来,看见眼圈还有些通红的岑虞,顿时冷哼一声,转过脸去。 岑虞却是一笑,心里觉得安定了许多,他们一家子人都再一块儿,她还怕什么?父亲正直良善,母亲慈爱护短,弟弟聪慧过人,这三个人是她岑虞最重要的人,她一定要好好护着他们。 所有伤害他们的人,都要先过她岑虞这一关! 岑虞冲着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的岑岱露出一个笑脸,随后对岑翊舟道:“爹,把我放下来吧。” 岑翊舟还有些不放心,看了她一眼道:“不哭了?” 岑虞声音软软地道:“不哭啦。” 岑翊舟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随后才把她放在地上。岑虞立刻来到岑岱身边,拉住他的手。徐氏见状,站起身子去跟岑翊舟说话。 岑岱自然是满脸不高兴地想要甩开岑虞的手,可岑虞在他耳边说道:“爹看着呢。”这四个字犹如咒语,立刻让岑岱一动也不敢再动,手心里也冒出了热汗。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可有人却不开心了,徐玉珠从饭桌旁站起身,还不忘用帕子矜持地擦干净嘴,她来到岑翊舟面前,行了礼道:“见过姐夫。” “你就是箬嫣的妹妹?”岑翊舟皱着眉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是在将军府上发生的,你放心,我不会不管这件事的。” 徐氏伸手拽住岑翊舟的袖子:“你见着我给你送的信了?” 岑翊舟点点头:“我本也就已经回来了,楼兰那边的也没什么大事,不过走个过场,你送信来的时候我已经快回到家了,不过路上有些事耽搁了,才这么晚回来。” 徐氏松了口气:“没事就好。” 这一幕夫妻恩爱的戏码落在徐玉珠眼里却让她感觉到眼睛一阵刺痛,她情不自禁捏紧了帕子,柔软的指甲也因为用力而变了形状。 不过她低着头,没人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岑翊舟又道:“我带来了魏言,他是镇北军的军医,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让他看看你女儿。” 徐玉珠连忙道:“自然是不介意的。”说完又叹息一声,“只要璇儿能好,让我干什么我都愿意。” 岑翊舟见状安慰她道:“你放心,魏言医术十分高超,他曾经是宫中的御医,治好了许多贵人。” 徐玉珠眉心一跳:“御医?!”她的声音微有些高,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岑翊舟还以为她是惊喜,高声说道:“魏言,你进来吧。”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材颀长,面如白玉的男子便走了进来,他看上去不过三十的样子,但是岑虞知道,魏言今年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不过他养生有道,看上去十分年轻。 魏言来到岑翊舟面前,先跟徐氏问了声好,随后道:“病人在哪?” 徐玉珠连忙道:“病人是我女儿,你就是魏大夫吗?久仰久仰。” 魏言转头看向她,面无表情,却无端端让人感觉到他身上的傲气和冷漠。片刻后,魏言又转过头:“病人在哪。” 徐玉珠笑不出来了。 见状,岑虞和岑岱同时露出笑容来,岑虞还有所掩饰,笑容纯良,而岑岱就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 魏言一向是这个性子,至今为止,岑虞所见,从未被魏言无视的人,唯有岑岱,就连岑翊舟,如果做了不和他心意的事情,他照样也不会理会。 岑岱笑够了,转头看了一眼岑虞:“你笑什么?”他可记得自己姐姐在魏言身上也曾受过冷遇,后来每次见他这么对别人,总是咬牙切齿的,可从来没看过热闹啊。 岑虞看向岑岱,目光意味深长:“你笑什么我就笑什么啊。” 岑岱还想继续问下去,可岑虞已经拉着他跟上魏言,往里屋走去。 魏言跟上回来的大夫一样,先是给顾璇诊脉,片刻之后,他皱起眉,伸手往顾璇头上探去。可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挡在他面前:“你要干什么?!”冲出来的是徐玉珠,她一直紧张地看着魏言的一举一动,见到他动作有异,连忙冲上来护住了顾璇。 魏言收回手,冰冷的声音像是不带一丝感情一样:“面红目赤,阴虚内热,防风半两,白术、黄芪各一两,研末,大枣煎汤送服。” 说完,转身就想离开。 徐玉珠又拦了上去:“你倒是说清楚,我女儿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魏言并不看她,而是看向岑翊舟。岑翊舟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对徐玉珠道:“魏言他就是这个性子,他既然说无碍,那就是无大碍了。” 徐玉珠不依不饶地道:“那他还没说清楚我女儿什么时候才能醒呢!也没说璇儿她究竟是什么症状,怎么就会无缘无故地昏迷了。” “那你刚才为何拦我?”魏言头一回跟她说话,说的话却是毫不客气。 徐玉琢顿时软了,喏喏道:“璇儿她是女孩,怎么能让外人碰呢。” 徐氏上前拉着她的手道:“魏言他不会说的,你现在还是让他走吧。”说着,她将徐玉珠带到一旁。 魏言不再理会别人,直直地往外走去,岑虞见状,放开了岑岱的手,追着他往外走去。 岑岱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岑虞的背影,跺了跺脚,也跟了上去。随之跟上去的还有采薇和岑岱的小厮,一时间这里屋空了不少。 岑虞唤了魏言两声,终于将他看看拦在念安堂外,四下无人,岑虞索性放开了说话:“魏叔叔,你能确定顾璇她是真的病了吗?” 魏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板着脸,像是不想看见岑虞一样。 这回还好些,上一回他压根自动略过了岑虞,气得岑虞就差没有说要跟他打一架了。 见魏言不说话,岑虞皱了皱眉,这样可不行,她需要确切的答案。这时候岑岱跑了过来,他人小腿短跑得慢,是以此刻白嫩的小脸泛红,胸口一起一伏的,他瞪着岑虞,一副生气的样子。 岑虞一见他,顿时笑了。岑岱看见她的笑容感觉背后一凉,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就听见岑虞说道:“魏叔叔,你还想不想收岑岱为徒?” 第6章 六 魏言的脸色终于有些许变化,他挑挑眉,看了一眼岑岱,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想!” 岑岱连忙说道:“我不想!” 岑虞没理会他,接着对魏言道:“我能让岑岱拜你为师,但是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魏言看着岑虞的目光充满了不信任,岑虞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魏言:“你不信?” “我不可能答应的!”一旁的岑岱连忙说道。 这句话吸引了岑虞的目光,她转头看向岑岱,朝他灿然一笑,日光下整整齐齐的贝齿像是能发光一般,却让岑岱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他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岑虞,有些后悔自己跟出来的举动。 魏言也看向岑岱,他思忖片刻,终于下了决定:“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岑虞闻言,一颗悬着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左右看看,又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魏叔叔能否移步我的院子?” 魏言点头,岑虞便转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走了两步,她又停下来,转身对岑岱说道:“你不许跟着。” 岑岱一愣,脸上露出气恼来,忍不住道:“你凭什么不让我跟着?!” 可他说话的工夫,前面两人已经走远了,岑岱想也不想,抬脚跟了上去。他的小厮小武在一旁小声道:“少爷,你以前曾经说过永远不去大姑娘的院子的。” 岑岱猛地看向他,一脸凶狠:“现在还不去!难不成坐等着被她卖了?!” 小武连忙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半点都不敢反驳,等到岑岱又转过头才松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完,岑岱再次转头:“这件事不许告诉别人!” 小武:…… 岑虞将魏言带到自己的院子里,两人进了书房,岑虞让采薇在门口看着,然后拿出那本从岑翊舟书房里借的野食来。 野食此书乃是由当今圣上下令编撰,历时整整十年时间才编撰出一部十卷共有七百多章的巨作来,此书虽然主要讲的是民间和宫中的各种食材食物,但其实有整整两卷涉及了药草毒方,其中详细,完全可以当做专门的药材详解来看。 看见野食,魏言的目光顿了顿,随后自动自发地把它翻开来看。 岑虞伸手压住书页:“魏叔叔,先说好我的事,之后这本书可以给你看很长时间。” 魏言有些不舍地放开手,任岑虞将野食翻到野食里讲水慈姑的那一页:“魏叔叔,你看这个,你说顾璇如今昏迷不醒,会不是是因为误吃了水慈姑?” 魏言只看了一眼,便了然于心,冷冷地道:“水慈姑生长于江南水乡,多于泥潭之上,这东西没什么用,寻常采药人根本不会去采它,你误食一个给我看看。” 能用冷漠的声音表达出鄙夷,嫌弃,歧视等等情绪的,也就魏言一个人了。岑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维持笑脸。 魏言再次翻开野食,有些惋惜地说:“可惜了这本奇书了。” 岑虞收回笑容,再次伸手压住书页,缓缓说道:“的确可惜了这本奇书了”说着,她朝魏言一笑,“我听说这本书是圣上下发的,四品以上官员,人手一本。” 魏言的目光一滞,岑虞的笑容更加开怀:“魏叔叔也可惜了吧。”他做御医时乃正三品,可惜后来辞官来了边关当军医。 就在这个时候,窗户边上突然传来噗嗤一声笑,魏言站起身,走过去打开窗户,两个正蹑手蹑脚往外走的身影出现在两人眼前。 前面是岑岱,后面是小武。两人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岑岱是不敢转身,小武是不敢在岑岱前面转身。 魏言破天荒地露出一丝笑意来:“快进来吧。” 被发觉了,岑岱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他忍不住踹了一脚小武:“让你笑!” 小武苦着脸道:“笑出声的又不是奴才。” 岑岱又踢了他一脚:“还不闭嘴!” 魏言让开身子,让岑岱方便爬进来,岑岱也不含糊,双手往窗台上一撑,就要进来,正在窗台上,却瞧见岑虞看自己的目光,似笑非笑,他当即顿住了脚步。 岑虞见状,缓缓转过身,将野食给合上了,又整好边角的褶皱,身后传来噗通一声,岑岱到底还是进来了。 两姐弟天生的八字不合,在岑虞的记忆里,两人和睦相处的时候只有岑岱死的头两个月,他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个翩翩佳公子了,没了家族的庇佑,他只能跟岑虞蜗居在一个破旧的院子里,他每日出去做苦工赚钱,跟想要占岑虞便宜的地痞打个头破血流,还要看着岑虞不让她寻短见。 他那段日子过的很辛苦,短短两个月,人已经瘦了一圈,岑虞记得他那天走出去的时候还是笑着的,还说要给他买肉包子,但他没有回来。 从此就再没回来。 岑虞仰起脸,眼泪从眼角缓缓滑下去,一直没入两鬓。那天晚上她听人说岑岱被人打断了腿,扔在岑府门口。她慌忙赶去,看见的却是一具尸体。 从那个时候开始,那个天真愚蠢的岑虞就死了,剩下她,背负枷锁,独活到身死那天。索性她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总算没让顾璇好过。 岑虞低下头,伸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岑岱看见这一幕,一时间两难,过了片刻才道:“我、我还是走吧。” 岑虞也不介意,伸手揉了揉眼睛,笑着道:“走什么,不是宁愿爬窗也要进来吗?”岑虞说着,走到岑岱身边,伸手敲了敲他的头。 岑岱本来是能躲开的,但他脑海里还是刚才那个让他感觉莫名难受的画面,一迟疑,头顶就传来微微的震感,倒是不痛,还让岑岱感觉有些新奇。从来没人这么敲过他的头,爹从来只揍他,娘呢就太温柔,把他当成一个奶娃娃。 还没等岑岱想明白,就听见岑虞说道:“下回来姐姐院子里,不许爬窗户,要来就从正门进,知道了吗?” 岑岱闷声不吭,岑虞倒也不在乎,对小武道:“你先出去吧。” 小武得了命令,刺溜一下就窜到了门外边,看都没看岑岱一眼,岑岱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的背影,还没等他说话,岑虞牵着他来到书桌前,使唤他道:“你去把这本书放到书架上。” 岑岱没好气地说道:“你自己不会去啊?”一边说着,一边还是将野食给拿了过去。 “魏叔叔,你现在可以说了吧,顾璇她究竟有没有可能用药使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 魏言关上窗户,来到岑虞身边,先是看了岑岱一眼,才开口道:“不是可能,是一定,她脉象诡异,滑沉,时有浮动,如果换了一般的大夫,一定会以为她是外热内寒,假阳真阴,不过我很确定,她的脉象是外力造成的。” “脉象分为实相虚相两种,实相触之……” “说这些人人都知道的东西干嘛,直接说她到底用了什么药吧。”岑岱不客气地打断魏言的话。 魏言微微抬高了声音:“你会?” 岑岱懒得看他,胡乱地点点头:“实相如琴弦,虚相若流水。” 魏言眼里闪过惊喜,顿了顿才道:“说的没错,如果我估计的没错,恐怕她是用了虎苍散,虎苍散用虎鞭、胡苍、地黄、茱萸、牡丹皮混合制成,可令人气血逆行,额头烧热,但是有一点,用了虎苍散,心虚急跳,额头发烫,但是身体反而冰凉。” 岑虞从未听过虎苍散的名字,当下只能点点头道:“那魏叔叔你有法子揭穿她吗?” “我没法子揭穿她,但只要让我近身,我就可以让她苏醒过来。” “我有件事一直奇怪,头上发烧,不会烧坏脑子吗?”岑虞蹙着眉,问出长久以来的疑问。 “会,孩童体弱,热气上脑之后就会痴傻呆滞,如果现在救治还来得及,如果拖到明天恐怕就晚了。” 岑虞沉吟片刻,缓缓地道:“那就还请魏叔叔再走一趟了。” 岑岱来到岑虞面前,跳上椅子,然后学着岑虞的模样在她头上敲一敲:“你是傻的吗,人家都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你还去救她!就让她变成傻子呗!” 魏言在一旁义正言辞地说道:“不可,学医之人应胸怀坦荡,以病人为首,切不可因为一时激愤,致他人性命于不顾。” 岑岱冲他冷笑一声:“我记得你上回救过一个叫胡巴的好色土财主,人家伤的是腿,你给治成不能人事了。” 魏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后退一步,不再言语。 岑虞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道:“总是一条人命,不能罔顾了。” 岑岱继续冷笑:“你也好意思说这话,你上个月还说要打死敬安。” 岑虞有些羞赧的笑了笑:“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看见这样的岑虞,岑岱一时无话可说,只不过眼中的鄙夷是怎么也遮不住的。 岑虞收起了脸上的羞赧,对岑岱道:“你的君子之风呢?” “爹说君子坦荡荡,男人上战场!”说着,岑岱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知道了,你想留个活的好动手。” 第7章 七 岑虞没理会他,而是对魏言道:“魏叔叔,我先去支开我娘她们,到时候劳烦你救治顾璇了。” 待魏言应下,岑虞又对岑岱说道:“你跟我一块去吧,爹这回回来,带了不少好东西吧。” 岑岱立刻道:“凭什么我要听你的话。” 岑虞微微挑眉:“那你留在这?” “不,我去。” 岑虞:…… 耽误了这么些时候,已经是日暮斜阳的时候了,红彤彤的火球半挂在天空上,让人感受最后的炎热。 金光下岑虞的脸像是会发光,晶莹剔透中流转光芒,让人都不敢直视岑虞。 岑岱跟在岑虞身边走着,身上没有一处不别扭的,以前他跟岑虞从来没有这么和睦过,他是很厌烦岑虞的性子的,比他这个男人还男人,都十岁了,整天抛头露面,他所有认识的朋友们都被她揍了个遍。 他不同,他更喜欢诗词赋华彩,文章传英名的感觉。可惜这是边关,敬安他们几个总是喜欢动手动脚,好在被他揍过几次之后,终于肯乖乖坐下来听他读他作的文章了。 岑岱撇了撇嘴,随后立刻发觉撇嘴这个动作很不文雅,他立刻整了整面容,想一旁的岑虞看去。看了片刻,他不得不承认,敬安他们几个屡次被揍还屡次招惹岑虞不是没道理的,这张脸的确是得天独厚。 正想着,他突然伸出手拽了岑虞一把:“你想什么呢?” 岑虞回过神来,才发现岑岱这一拽正好让她避开了一块石头,岑虞一愣,对岑岱道:“多谢弟弟了。” 岑岱扭过头没说话。 岑虞摇摇头,没有说话。她在想上辈子的事情,上辈子顾璇可是烧了整整一个月,能活下来已经是极不容易,那她怎么可能还保持神智?甚至于比以前还聪明了不少。 她想不通,魏言说的话她是绝对相信的,那问题一定出在顾璇身上,上辈子,顾璇到底经历了什么? 岑虞顿下脚步,漂亮的眉头渐渐蹙起,目似琉璃,影射着光芒:“难不成……” 岑岱好奇道:“怎么了?” 岑虞深吸了一口气道:“没什么,我们快点走吧。” 两人很快到了徐氏的院子,他们三人已经到了外室,正在用膳,岑翊舟一路风尘仆仆,哪里顾得上吃饭,徐氏便让人将饭菜热了热,又让人上了几道岑翊舟爱吃的菜。 岑虞直直地来到岑翊舟身边,环着他的胳膊道:“爹,您这回有没有带礼物给虞儿?” 岑翊舟点头道:“爹怎么会忘了你,你去找张才,让他带你去。” 岑虞又看向徐玉珠,怯生生地道:“玉珠姨,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徐玉珠已然站了起来,嘴里还推辞道:“都是给你们的玩意儿我去凑什么热闹呢?” 岑虞连忙道:“那玉珠姨就当是为璇妹妹选的了。” 徐玉珠这才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就去一趟吧。”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朝徐氏行了个礼,“姐姐要一块去吗?” 徐氏往岑翊舟碗里夹了一块羊肉,随后道:“妹妹去吧,我就不去了,有妹妹在,我也放心些。” 徐玉珠应了一声,转头看着岑虞,岑虞朝她点点头,往外走去,徐玉珠立刻跟了上来。 她们走了,岑岱却没有动作,等两人彻底没了人影之后,岑岱才窜出门去。 岑翊舟见状立刻道:“岑岱!你给我站住!” 岑岱站定,脸上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岑翊舟丝毫不为所动:“你干嘛去?!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 岑岱想了想,朝外面喊道:“魏大!你快进来!” 魏言听到声音,立刻走进来。 岑翊舟有些不明所以:“你怎么又这么叫你魏叔叔?!魏言,你这是……” 魏言道:“治病。”说着,直直往里屋走去,他毫不含糊,来到顾璇床边,朝她天灵盖等多处拍了拍,就这么几拍,顾璇脸上的红潮顿时消散了不少,接着,他拿出随身携带的锦囊,抽出里面最细长的一根金针,分别刺了刺顾璇的头顶双肩和脚底,做完这些,魏言立刻收回金针,先看一眼岑岱的表情,接着才对还有些茫然的岑爹岑娘道,“好了。” “什么好了?”徐氏下意识地问道,接着她看向顾璇,床榻智商,顾璇的眉头渐渐平缓,手也开始动了起来。 徐氏连忙来到顾璇床边,仔仔细细地看了看顾璇,她已经面色如常,再也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了。 “这这这……” “冲服玉露丸三日即可。”魏言说完,转身往外走去。 岑岱凑到徐氏身边,在她耳边小声地将刚才的所见所闻全都说了出来。听闻岑岱说的话,徐氏张着嘴,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岑岱咧嘴笑道:“魏大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岑虞说了,只要魏大出手,顾璇就能醒。” 岑翊舟朝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嘀嘀咕咕说什么呢,那是你姐。” 徐氏拦住他的手,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接着磕磕巴巴地把刚才岑岱的话复述了一遍,有岑岱在一旁补充,岑翊舟也听懂了十之*。 听完之后,岑翊舟皱着眉就要往外走,徐氏连忙拦住了他:“你这是要干嘛?!” 岑翊舟粗声粗气地说道:“就为了他们顾家的那一点破事,还要连累你和虞儿担惊受怕,她简直……简直……”岑翊舟平时对自己的手下怎么骂娘都行,但是对着徐氏,他却是一句不敢入耳的话都说不出来。 徐氏却知晓他的意思,她温柔地抱住了他:“说到底这件事也是我的错,我不该知道她这个人手段龌龊还让她进咱们家。” 岑岱眼睛一亮,冲到徐氏身边问道:“她以前做过什么?!” 徐氏没好气地等了岑岱一眼,不过这一眼也是极温柔的,如水的双眸像是在撒娇一般:“就你事儿多!” 岑翊舟忍不住低头去亲了亲她的脸颊,徐氏顿时红了脸,伸手在他胸前捶了捶,“儿子还在呢。” 岑岱识趣地低头往外走:“我不在了。” 徐玉珠几乎挑空了一个箱子,才依依不舍地说要离开,两人回了院子,才发现气氛有些奇怪,岑翊舟像是没有看见徐玉珠一般,只对岑虞道:“有喜欢的东西吗?” 岑虞点头:“挑了两匹布和几只手镯,还给娘带了一副头面,给岑岱带了一块玉佩。” 岑翊舟道:“你娘的我早就给她准备了,岑岱什么都不用,你既然挑好了,就自己留着吧。今天回去收拾收拾,过两天咱们回京城。” 这是……都知道了?顾璇也该醒了吧,顾璇不醒,岑翊舟不会坐在外面。岑虞并不意外,反而还松了口气。 她做了这么多,无非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不用一辈子为顾璇母女所累,第二件事是让他们避开威风寨,避开岑家,避开上辈子所会发生的一切。 还好……避开了。 徐玉珠在一旁却不明不白,她受伤还提着东西,累了便放到桌子上:“姐夫,你们怎么突然就要走?” 岑翊舟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进去看看吧,你女儿醒了。” 徐玉珠心里一跳,花了全身的力气克制才没叫出声来,她捂着胸口说道:“醒、醒了?!怎么醒了?” 岑翊舟冷笑一声:“怎么,你不高兴?” 徐玉珠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我高兴,我怎么不高兴……”说着,她跑进里屋,看见的果然是满脸茫然的的顾璇。 她浑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全都被抽干了:“你醒了?” 顾璇看了看徐玉珠,似乎有些不明白:“娘,我是怎么了?我吃了……” “别说!”这两个字几乎是从徐玉珠牙缝里挤出来的,偏声音却小的出奇。 外室里,徐氏看见徐玉珠放在桌上的珠宝等物,有些不快地开口道:“这些拿去赏下人吧,给谁都不给她。” 听着这好似稚子的话,岑翊舟笑了笑道:“好,这些东西咱们扔了也不给她。” 徐氏这才满意,又有些歉疚地来到岑虞身边:“榆钱儿,是娘让你受委屈了。” 岑虞伸手蹭了蹭徐氏的脸,她如今不过二十五六,眉细如柳叶,目恍似玉珠,面容白嫩,看起来恍若二八年华的少女一般。徐氏出身真正的世家名门,一举一动都像是一幅精致的画卷一般,以前她最不耐烦徐氏,觉得她假模假样,可是后来她才发现,徐氏是她一生的榜样。 她年幼不懂事徐氏从未责怪,一如既往的爱护,她及笄犯了错,徐氏一边教诲,一边为她奔波,直至后来因为她覆灭了整个岑家,她见徐氏最后一面的时候,她也只是说:“若我以前多教你一些就好了,我的榆钱儿,以后没了爹娘,你要常常收敛你的脾气了。” “娘,不碍事的,事情都解决了,不是吗。” 徐氏握住她的手,嘴角微微翘起:“对啊,我们榆钱儿最厉害了。” 岑岱倚在门边,看见这一幕不禁转开脸,眼里尽是嫌弃。 岑翊舟走过去,提着他走到外面,不一会儿,院子里传来了求饶的声音。 岑虞笑的眼睛都弯成一个月牙,对徐氏道:“娘,我想学京城里那些贵女都要学的东西,你教我,好不好?” 第8章 八 徐氏自然不会不依,当下便道:“好,你要学什么,娘全教给你,回京路上要好些时候呢,咱们慢慢学。” 岑虞忍不住又露出一个笑容来,随后她指了指里屋,悄声道:“她们怎么办?” 徐氏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摇了摇头:“咱们不管她们了。” 说是不管,但还真不能不管。 徐玉珠知道自己所做的事情败露了,又见岑家人真的开始收拾东西,是真要离开的样子,顿时着急了,带着顾璇跪在院子里不吃不喝,就那么跪着。 她知道徐氏心软,更知道在边关,是岑翊舟的地方,她做什么都没用,还不如祈求着徐氏能够心软来的快些,跪了将近有一天的时间,徐氏到底让人给她们递了话,说是愿意带她们回京城。 一番休整,不用三天,就已经收拾了个干净。 “咱们真要走了?”直到走的这天,徐氏还有些不敢相信,自从她嫁给岑翊舟起,就已经做好了一辈子在边关的准备,她好不容易才在边关活的有滋有味的,悠闲又自在,比京城里快活了不知多少,这一转眼,就要离开了? 一旁的岑翊舟伸手揽住了徐氏,在他耳边低声道:“圣上的意思虽然委婉,但我也不能真的就呆在边关不走了,林太傅也来信了,说让我让位给小辈们。” 徐氏有些不舍地道:“那你努力了这些年,从虞儿出生,这都十年了,你就这么拱手让人了?” 岑翊舟道:“怎么能是拱手让人,这儿的一切都是圣上的,我不过是代为管束,圣上不想让我管了,那我就不管。”说着,他将徐氏揽的更紧了一些,“只要你们在我身边,那让我去哪都行。” 徐氏微微红了脸,一时间柔情蜜意,说不尽的相思情长。 府里的大家具都没带走,轻车简从,但却足足带了五百精兵。这是岑虞要求的,她同样要求了一件事,不走近些的幽州道,走关山道。关山道要绕些路,对此岑虞给出了一个很充分的理由,关山路上的景色好。 的确,关山路上的景色是十分不错,但是就为了这么一个要求要多在马车上坐三天,一路上岑岱都没给岑虞好脸色看。 岑虞看着他的臭脸,笑的比平时更开心,岑岱被她笑的心里发毛,索性矮桌一搬,睡觉! 从边关到关山走了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一个半月来,岑虞不仅忍受了岑岱的臭脸,还要忍受另外一个人的臭脸。 魏言。 岑虞没有食言,离开将军府的时候,岑虞直接拿了岑岱的诗稿,笑眯眯地一张一张地烧,只烧了三张,立刻让被魏言盯了整整三年的岑岱低头认师,可接下来,岑岱就怎么也不愿意去听魏言说教了。 魏言无法,只能再次求助岑虞,岑虞答应的爽快,但第二天,出现在魏言面前的是岑虞。她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怀间抱着笔墨纸砚:“魏叔叔,岑岱不愿意学没关系,我回去说给他听,您也知道他天赋异禀,只要我读一遍,他听了一定能会。” 魏言自然是不愿意的,可惜没办法,岑岱不买他的帐,就算被岑翊舟押着来他面前了,照样能听着听着睡过去。 就这样,岑虞每天上午跟魏言学医术,下午跟徐氏学些贵女之道,医术她不比岑岱,当真是一点就通,岑虞只在他耳边读了一遍药方大全,他立刻就能完全记住,岑虞有什么不懂了全是问他。 医术上她虽然天赋少,但那些京城贵女需要学的东西她却是一说就通,当年那些在她眼前远远飘在天上的贵女们,终于渐渐地落到地上了。钟鸣鼎食,礼法规矩,争名夺利,细微心机。徐氏讲解的面面俱到,其中茶艺,保养秘方,名膳细脍,着衣装扮,无一藏私,甚至于京城中几个名姓世家的由来,她都一一解说。 及至到了关山道的时候,徐氏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从侧边往外看去,随后对岑虞说道:“关山绵延甚广,有江山一壁,关山半壁的说法,咱们今天就在关山的驿站休息一阵,晚上带你去见识见识这半壁关山。” 岑虞也看了一眼窗外,笑着说好。 这个时候,众人停了下来,各自休息不说,男丁女眷总要出恭。岑岱一下车就跑没影了,徐氏牵着岑虞,缓缓往路边的茶摊走去。 茶摊的摊主是一个眼色很灵活的老人,见有女眷,当即叫来自己的孙女去上茶,自己绝不往上凑,专心地给路边的将士们送去茶水。 下车出恭的众人里有徐玉珠一个,她愤愤不平地看着那些不愿意跟她一块儿的丫鬟们,又无奈顾璇胆小,怎么也不肯从马车出来,遂自己一个人往外走去,走了一阵,徐玉珠见边上没人了,才解开衣服,蹲下身子,可还没等她蹲下去,不知从哪里伸出一只手来,堵住了她的嘴。 徐玉珠能感觉到,捂住自己嘴的是个壮汉,他一手的腥臊为,直冲的她想要翻白眼。 徐玉珠呜呜两声,突然两腿一抖,腿间出现一道水痕。捂着她的人厌恶地呸了一声,粗鲁地带着徐玉珠往林子里走去。徐玉珠拼命挣扎,哪里能赛过一个粗壮爷们的力气,她抓着横在自己脖间的粗壮手臂,眼里一阵绝望。 过了不知道多久,徐玉珠被带到一块空地中,空地里或坐着或站着,全都是凶神恶煞,脸上带疤的匪人。徐玉珠被扔到地上。 “二哥好的这口。” “好三弟,出门了也不忘你二哥,仗义!”说话的是一个身形瘦弱猥琐的男人,他朝那壮汉拱了拱手,然后来到徐玉珠面前,笑着看徐玉珠瑟瑟发抖的身子。 看了一阵,他往徐玉珠伸出手去。 徐玉珠啊的惊叫一声,往后蠕动了一些,随后道:“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我知道哪里有!” %%%%%%%%% 岑虞正听着徐玉珠说关于关山的一切,山野怪谈,民间俗语,徐氏早年是个闺阁娇女,但后来嫁给了岑翊舟,来到边关,吃苦受累,见识比起一般男人还要多些,什么都能说的头头是道的。 说了一会,徐氏停下,抿了口水道:“切记,出门在外千万不要过多饮水,否则会很麻烦的。” 岑虞点点头,学着徐氏的样子只让水沾一沾自己的嘴唇,徐氏夸赞了一句,抬头望四周看去,这一看,她的表情却微微有些凝固了,她忽然转过身,拉着岑虞就往马车上走去。 而岑虞直到上了马车,才听见车外传来乱中有序的脚步声,这是将士们在集合?为什么集合? 风鼓动车帘,让岑虞看见了远处时隐时现,穿黑衣着红巾的匪盗们。 她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整个人蜷缩起来,死死盯着车窗外,那里正源源不断地出现土匪,数量多的简直不正常。 怎么会有这么多土匪?不是纪少傅拔除了整个威风寨吗? 怎么可能呢? 岑虞整个人像是一朵失去了雨水滋润的花朵,恹恹地在徐氏怀中,她双眸黑蒙蒙的,里面带着让人看不清楚的绝望。 就在这个时候,车门打开,岑翊舟将岑岱扔了进来,他开口道:“你们别害怕,好好地呆在车里就行。” 徐氏连忙点头:“你要小心一些。” 岑翊舟安慰她道:“不过是小支的土匪,不会有事的。”说完,他便立刻关上了车门。 岑岱进了马车,不安分地往车窗外看去,看着看着,他转向看岑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岑虞的眼里大颗大颗地往外冒出泪水来,那些泪水染湿了她整个面颊,让她看上去无比脆弱。 岑岱见了,学着徐氏的样子伸手抱住岑虞:“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岑虞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还以为自己赢了一局,她一边志得意满,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好时光,却没想到,自己反将自己一家人送入死局。 匪盗像是无穷无尽一样,让人心生战栗,岑虞只死死地看着他们,脸上的泪痕她不管不问。 还是岑岱看不过去了,拿帕子给岑虞擦拭干净她的脸。 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包围住他们,岑翊舟所带的五百精兵在这些人面前根本不足半数,但那些土匪并没有动作,直到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个人走上前来。 岑虞看向他手中提着的人,徐玉珠! 上辈子是这对母女,这辈子还是她们!上辈子是失踪,这辈子,要来祸害他们家了吗?! 岑岱惊讶地发现,岑虞眼中的雾气渐渐散去,一双眼睛重新发出光来,只是这光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心寒。 那匪首提着徐玉珠上前一步,一边让他们看清楚徐玉珠的脸,一边道:“这个女人,你们认不认识啊?” 岑翊舟沉声道:“放了她!” 那匪首大笑了一阵,引得众匪人全都笑了起来,匪首道:“你说,我就听啊?我又——啊!”他话还没说完,声音突兀地变成一声尖叫,接着,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铮的一声,那匪首被钉在了他身后的树上。 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只人马,岑翊舟当机立断,立刻下命令让全员开始杀土匪们,不过片刻时候,时局顿时扭转。 徐氏松了口气,捂着胸口开始谢天谢地。 岑虞的目光却不再战场上,而是在一个驾着白马的少年身上,那少年不过十六岁的模样,穿着一件白色劲装,墨发高束,如同黑曜石一般的眼眸漫不经心地从战场上扫过去,最后定格在岑虞身上。 岑虞在看他,他也在看岑虞。 少年在这场上怎么看怎么奇怪,旁人都喊打喊杀,或害怕,或勇猛,唯有他,像是在看一场事不关己的斗殴一样,甚至于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先走了算了,否则一身白衣要被弄脏的。 岑虞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不过想想,上辈子他好像还真干过这样的事情,她会这么想,也不足为奇了。 他叫纪昀,是纪家的长子,年少出名,圣上倚重,不过十六岁,却已经前途无量。 但岑虞记得他全不是因为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曾经扶过她一把。 那个时候岑岱刚死,她跪在岑岱面前,心里全是绝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跟着岑岱去了。 就在那个时候,纪昀出现了,他从岑虞身边经过时,下了马,扶着岑虞站起来。他着令下属给岑岱收敛尸体,又给岑虞找了一处可以安身的院子,又给她留下了不少银钱。 那个时候岑虞傻傻地问道:“纪少傅这是要……”金屋藏娇? 纪昀皱着眉头,整个人都是令岑虞自惭形愧的高洁出尘,他伸手递给岑虞一张手帕,冷声道:“武难辨忠奸,智可取天下。遇见事情,先用用脑子。” 不知不觉,她脸上又开始泛起温热,岑虞眼睁睁地看着白马白衣离自己越来越近,直到到了自己跟前,递上来了一张洁白的帕子。 岑虞接过帕子,随后拉住纪昀的袖子:“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她说的不仅仅是今天,还有上辈子。 上辈子反而是她活的更久一些,她比他多活了两年,当时听见纪昀的死讯传来时,她一开始是不相信的,后来才渐渐了解其中端倪。 这一回,她不要让他死,他救了她两次,该让她救他一回了。 纪昀没有回答,而是皱着眉看向被岑虞抓住的地方,岑虞识趣地松开手,用纪昀给的帕子开始擦脸。 岑虞的手刚才出了些汗,抓在纪昀手上,就是五个手指印,在纪昀的一身白衣上,显得无比瞩目。 纪昀看着那五个手指印,表情僵硬。 就在这时,岑翊舟骑着马赶了过来,朝纪昀一抱拳道:“不知是哪位壮士救了岑某?” 纪昀连忙回礼:“在下是南巡钦差纪昀,奉旨办案,应该在下谢谢岑将军,帮我拖住了这些匪盗。” 岑翊舟豪爽一笑:“纪大人年纪轻轻,作为不轻啊!” 纪昀挥了挥手,忍住想要看向袖口的欲~望:“岑将军不必多礼,叫我纪昀就是!” 岑翊舟笑道:“那你还叫我岑将军?叫我岑大哥!” “岑大哥!” “纪贤弟!” 两人相视一笑,看的岑岱激荡不已,他将岑虞挤到一边,差点从车窗里下来,仰着脖子喊道:“爹!” 岑翊舟看见他,顿时皱眉:“你这是干嘛?!赶紧回马车好好呆着去!”说着又对纪昀说道:“这是犬子,岑岱,那是我女儿,岑虞,那是内子。” 纪昀一看见岑虞,就不受控制地想要看向自己的袖口,他勉强朝他们一笑,正要说话,却听见岑岱更努力地向从窗口往外挤:“我不要呆在马车里!我要出去!放我出去!” 岑翊舟顿时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他看向纪昀,苦笑道:“这孩子,一点事都不懂。”说着,脸拉下来,冷冷地扫了一眼岑岱。 岑岱的动作顿了顿,随后立刻用比爬出去还快的速度又挤了回来,虽然眼里满是幽怨,但却老老实实的,不敢再动弹了。 岑虞倚在窗口道:“爹,你们先去忙吧,我们也要看看有没有少了丫鬟。” 岑翊舟点点头,又皱着眉道:“你呆在马车里就行,这些事情让下人做,也别往外乱看。” 岑虞乖巧地点头,让岑翊舟的神色柔和了些。 纪昀看了一眼岑虞,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光芒,让人捉摸不透。随后他轻轻朝岑虞三人一点头,骑着马跟上了岑翊舟。 岑虞看着纪昀的背影,一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不见。岑岱不知从哪里又冒了出来:“你喜欢上他了?”这话以前是十分管用的,无论岑虞看的是谁,只要他说这句话,岑虞立刻会恼羞成怒。 不过这回嘛…… 岑虞轻轻出了一口气,从上到下扫视了岑岱一眼,岑岱不明所以:“你看什么?” 岑虞忧虑地说道:“同样都是男人,人家就……你嘛……唉,我现在开始担心会不会有小姑娘愿意看你了。” 第9章 九 岑岱愣了一愣,方才反应过来,一时间脸色由黑转青,由青转红,最后越来越红。 身为一个女儿家,岑虞居然能说出这种……这种不知羞的话!岑岱又羞又气,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反驳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岑虞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带着笑容跟徐氏一起下了马车,去清点奴婢下人的名单了。 他看着被风吹的鼓动起来的车帘,郁闷地伸手捶了两下车壁,随后也下了马车。 一番休整之后,他们在驿站休息下来,纪昀和岑翊舟的人泾渭分明,分别守着驿站的东西和南北两面,驿站里还住着一些过路商农,见了这样的阵势顿时门窗紧闭,再不敢随意走动。 经历了白天的那一场,徐氏也没了带岑虞出去看看的心思,他们便寻了一个视野开阔之地,架起火堆,开始做饭。 徐氏就带着岑虞从旁指挥,怎么说纪昀都是救了他们一命,就算没有条件,这饭菜也不能敷衍了事了去。 岑虞的头发被徐氏拿了一块方巾给裹着,她说女儿家的头发最重要,被烟熏了会变黄,最要不得的。 岑岱不知又跑到哪里去了,徐氏数落了两句,也就不再理会。直到了吃饭的时候,岑岱才回来,他还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是跟纪昀一块儿回来的。 纪昀骑着他的那只白马,马鞍一侧挂着几只鸟雀,马后拖着一只鹿和一只豹子,再往后去,是同样满载而归的岑翊舟。后面还有上百将士,每个将士俱都带着不少猎物。 徐氏来不及惊讶,急忙迎上前,指挥众人将这些东西给处理了,她本来还担心晚上的东西不够,加上这些野物倒还多了一些。 岑岱骑着一匹还未长大的枣红马,小小年纪,马已经骑的有模有样的了,他也不下马,径直骑着马来到岑虞面前,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扔在地上。 岑虞定睛一看,是一只半死不活的兔子,一只箭从它脖子上插了进去,插的不够深,是以它还时不时地蹬一下腿。 岑岱高高地昂起头,哼了一声道:“给我把它给红烧了!小爷今晚就要吃它!” 岑岱觉得自己总算掰回一局了,可还没高兴片刻,就看见岑虞掩嘴一笑,看向自己身后。他还没反应过来,突然就腾空而起,接着屁股上挨了一巴掌:“臭小子,哪里学的混话!还小爷,你说说,你是谁的爷?” 岑岱的脸瞬间耷拉了下来:“爹……” 岑翊舟一手提着岑岱,一手把一个笼子交给岑虞:“给,这是你纪叔叔猎的,听说叫红脂雀,你拿着玩吧。” 岑岱哀怨地道:“爹,那是纪叔叔给我的。” 岑翊舟瞪了她一眼,岑岱立马不说话了。岑虞仔细看了看手中的红脂雀,它浑身上下都是胭脂红,唯有头上染着一抹金色,此时夕阳正西坠,日暮的光芒照在它身上,让它浑身都像是着了火一般。不过它此刻有些萎靡,也不看岑虞,而是高高地仰着头看向天空。 岑虞只看了一眼,就将他递给岑岱:“给你玩吧,我不玩这个。” 岑岱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不要。” 没等岑翊舟发火,纪昀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不用争了,这儿还有一只。” 岑虞转身,一袭白衣的纪昀正出现在她身后,他手上裹了一张帕子,手里拿着另外一只红脂雀,似乎是注意到了岑虞的目光,纪昀说道:“红脂雀乃双生之鸟,一只死去,另外一只势必殉情,这只红脂雀恐怕就是为了殉情才跟来,正让我捉住了它。” 说着,纪昀走到岑虞身边,打开鸟笼子,将这只红脂雀也放了进去。两只红脂雀一相遇,立刻凑在一起,叽叽喳喳,互相整理羽毛。浑然不在意自己是在笼子之中。起先的那只也不再萎靡,精神了起来。 岑翊舟看了一眼两只红脂雀,惊讶道:“原来还有这种说法,以前我倒也听过红脂雀的名字,只知道它们长的很好看罢了。” 纪昀笑而不语,岑虞看向他的袖口,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挽起了袖子,身上干干净净的,仿佛不曾经过一日的奔波。 岑虞垂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岑岱道:“我不要,我想要海东青。” 岑翊舟没理会他,而是对岑虞道:“虞儿,你就留着它们吧。” 岑虞伸手从笼子的缝隙中抚摸了一下红脂雀的羽毛,这是后来被纪昀捉住的那只,它应当是雌鸟,性子比另外一只柔顺多了,被岑虞抚摸羽毛,还用鸟喙蹭了蹭岑虞的手。 岑虞的唇角勾了起来:“那我就留下它了,多谢纪……叔叔。” 这叔叔两个字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 纪昀微一点头,接着道:“岑大哥,我那里还有两坛好酒,今晚咱们小酌几杯如何?” 岑翊舟豪爽道:“小酌什么!自然要不醉不归!” 徐氏正好过来,听见岑翊舟这话便瞪他一眼,随后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别站在这儿聊天了,快些去用饭吧。” 岑翊舟应了一声,放下岑岱,跟纪昀当先走了。岑岱随后跟上,徐氏看了看岑虞手里的笼子:“红脂雀?有些不好养呢,不过这儿竟能捉到红脂雀,果真是个好地方。” 岑虞好奇道:“还有什么说法吗?” 徐氏领着岑虞跟在岑翊舟等人后头,缓缓说道:“相依至死金首雀,白首不离痴情人,这句诗中的金首雀,便是这红脂雀了,传言谁能养活红脂雀,便能拥有一桩好姻缘,女子可以嫁一个痴情专一的夫君,男子可以娶到美貌贤惠的妻子,夫妻恩爱美满一生一世。”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岑虞,眼里漫起笑意,“咱们虞儿以后也能有一桩好姻缘呢。” 岑虞却没像她想的那般脸红羞怯,而是低下头去,含糊地应了两声。 好姻缘?她不求好姻缘,她只有两个目标,保护好家人,还有报仇。 吃饭的地方选在一座矮山上,矮山脚下都是平地,四处都是火堆,星星点点,如同站在星海之上。 众人围坐在桌子旁,桌上虽然没有精脍美食,但好歹是被野味弥补了不足,纪昀给岑翊舟倒满了一杯酒,随后给自己也满上酒杯。 两人端起酒杯,相视一眼,没人说话,一齐饮尽了杯中酒。远处一股凉风轻轻吹过来,撩起岑虞的一缕秀发。 岑虞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心,白天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她怎么也忘不掉,当那些不比流寇的匪盗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她心里涌上来的绝望。 是她的错,她不该仗着自己有上辈子的经历就妄下决定,就差那么一点,因为她,父母和弟弟就要死在这里。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正是纪昀剿匪的时候,而他们因为顾璇的病耽误了时间,所以后来遇上了残存的小股匪盗。岑虞的决定,却让他们直面了整个威风寨的匪盗。 是不是她做错了? “怎么不吃饭?”徐氏见岑虞只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神色却是呆愣的,也不夹菜吃饭,便开口问道。 岑虞回过神来,掩饰地拿起筷子去夹菜,却不料听见啪嗒的两声响,她定睛一看,脸上登时火辣辣的。 她刚才没有留心,筷子正好落在纪昀的筷子上,人家都夹起了菜,硬生生被她的筷子打的掉进盘子里。 徐氏见状,微微提高了声音道:“虞儿,你这是在干嘛?”她是了解岑虞的,还以为她是脾气上来了,故意打落纪昀的筷子。 岑虞抬眼看了一眼纪昀表情平静的脸,只是在昏暗的火光下,那张脸怎么看怎么像是似笑非笑,她脑子里嗡的一声,磕磕绊绊地道:“我、我刚才走神了……纪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纪昀没回答,而是缓缓夹起那菜,放进岑虞的晚里道:“无碍。” 一时间气氛诡异至极,岑翊舟和徐氏对视一眼,也都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最后还是纪昀转开了话题。 岑岱幸灾乐祸地踢了踢岑虞,又朝她抛了几个嘲笑的眼神。 岑虞没理会他,匆匆吃完了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又回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找来岑岱的小厮小武,吩咐了他几句。 天越发的昏暗了下来,纪昀一直跟岑翊舟喝到月上中天,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他也喝了不少,虽然一向千杯不醉,但脑袋还是不免有些昏沉。 房间外,他却被人给拦了下来,他目光一凛,看向那个拦下自己的那名小厮,他看上去看上去有些害怕,双腿都抖着,兴许是被站在门两边的将士给吓的,但却意外的还能说话:“纪大人,我们家姑娘让小人过来问纪大人有没有需要清洗的衣物,大人手下都是男人,我们夫人和姑娘身边都带着丫鬟,能给纪大人浆洗衣物,尽些绵薄之力。” 纪昀听了,没有说话,先看向自己的袖子,神色不明。片刻后,他一挑眉,开口道:“那就多谢你们姑娘了。” 第10章 十 说完,纪昀就进了屋,他并不急着去找衣服,而是先看向自己的袖子,卷起了袖子放下,上面的五个手指印就更加显眼起来。 纪昀伸手摸了摸那五个手指印,嘴里轻轻念道:“岑虞……” 在原地站了片刻,纪昀将自己需要清洗的衣物全都拿了出来,他这回出来是公务,自然不便带上丫鬟,可军中负责清洗衣物的士兵手脚粗糙,他身上这件衣裳,已经是他最后一件干净的衣裳了。 纪昀将衣物交给小武,再次说道:“替我谢谢你们姑娘。” 小武应了一声,避开门口的将士,一路跑到岑虞房前,将衣物给了岑虞,岑虞赏了他些银子,让采薇去将纪昀的衣物洗干净。采薇什么都没问,应声离开。 岑虞坐到桌边,拿了一本医术在手中观看,只看了两页,她的思绪又渐渐飘远,今日所见的纪昀,似乎有些不一样。 她回想上辈子所见到的那个纪昀,她们往日也曾见过几次的,不过一个天子骄子,一个声名狼藉的武将之女,两人自然是没有什么交集,不过岑虞也还是知道纪昀的性子的,在岑虞的记忆中,纪昀是个非常高傲的人。 岑虞从未见他笑过,他好像一直都是一副板着脸,抿着唇的表情。像今天这样,像今天这样,还是设岑虞第一次见到,按照岑虞了解的他的性子,见了岑翊舟,纪昀能冷淡地说句话,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今天,他却跟她爹称兄道弟,怎么可能呢? 岑虞一直想到采薇回来,她的手上还有水迹,用布巾擦干净了,才到岑虞身边来:“姑娘,天晚了,您该歇下了。” 岑虞点点头,站起身来让采薇给自己宽衣,就此安歇,一夜无话。 第二日岑虞早早的醒了,在外奔波,到底不比家里,换了床榻,岑虞便有些难以安眠。 采薇起的更早,岑虞醒来之后,桌上已经多了一个大包裹,里面是纪昀的衣裳。 左右无人,岑虞走到桌边,将里面的衣服拿了出来,上下翻看了一遍,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处脏污,岑虞满意地点点头,采薇做的事情,她向来满意。 可笑她上辈子却不喜欢采薇的性子,最终将采薇逐出岑府,不知道她出府之后过的怎么样了,当时她拿了体己银子,让顾璇给采薇送过去。 最后那银子还不知道进了谁的腰包,只是可惜了采薇没能收到,日子恐怕过的很苦。 采薇推门进来,她手里端着一盆热水,搁在盆架子上。岑虞道:“我自己洗漱,你去找小武,让他把衣服送过去。” 送去哪?送给谁?采薇一概没问,带着衣服找到小武,小武见了,立刻明白采薇的意思,伸手接过包裹,笑着道:“麻烦采薇姐姐送过来了。” 采薇平静地道:“该说麻烦你了才是。” 小武腼腆地笑了笑,正想开口说话,一边却传来一个阴测测的声音:“小武,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小武的脸色立刻变了,他下意识地将包裹藏到身后去,但是他那个小身板,哪里藏得住,还一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蠢样。 岑岱哪里能不怀疑,他走到小武面前道:“什么东西?拿出来!” 小武哭丧着脸道:“少爷,小的能不拿吗?” 岑岱瞪了他一眼:“让你拿你就拿,那么多屁话干什么?!” 小武看向采薇,采薇立刻拦在他面前:“二少爷,姑娘让奴婢来给您梳洗,小武他毛手毛脚的,正好能帮姑娘做些粗活。” “粗活?什么粗活?”岑岱自然是不信,绕过了采薇就想捉住小武,奈何小武已经机警地跑远了,岑岱跺了跺脚,却又无可奈何,他还没梳洗,如果就这么披头散发地追出去,肯定会被他爹打死的。 岑岱转过头恶狠狠地看向采薇:“岑虞到底让他干什么去了?!” 采薇不回答,而是道:“您现在要梳洗吗?” 这是摆明了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岑岱一心愤怒,却又无可奈何,对这个府中有名的锯嘴葫芦,他也没有法子。 岑岱对着小武离开的方向冷冷一笑。 跑?那你最好不要回来。 与此同时,正将包裹交给纪昀的小武感觉身上传来一阵寒意,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冷颤。 纪昀扔了一锭金子给他,开口道:“别忘了替我谢谢你们家姑娘。” 见了金子,小武把冷颤抛到脑后,盯着金子移不开眼,嘴上却道:“大人,这不好吧,小人就是跑了两趟腿……” 纪昀似笑非笑的道:“给你你就拿着,也不是多少钱,不用在意。” 小武还在犹豫,纪昀却已经拿着衣服回到屋中了,他打开包裹一看,心里不禁满意,从中取了一套衣裳换上。 小武回去后遭到岑岱的各种整治暂且不提,众人俱都洗漱好了,下楼到驿站大厅用饭,早饭简陋,不过是煮的粥和馒头,岑虞和纪昀正坐对面,岑虞低头喝粥,并未抬头看过纪昀一眼。纪昀也只在刚坐下去的时候看了一眼岑虞,唯有岑岱的目光一直在岑虞身上,不过碍于岑翊舟在身边,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岑虞听见采薇说的话,自然知道岑岱在想什么,对他的目光置之不理,她用小武,本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给纪昀洗衣服这种事,这事若是被别人知道了,是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用过了早饭,岑翊舟对纪昀道:“昀弟,等会我们恐怕就要离开了,已经耽搁了你一天时间,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纪昀朝岑翊舟一拱手道:“正巧,我也要转道去湘北,不过一个月后,我们还能在融安一聚,到时再跟大哥畅饮一番。” 纪昀说完,目光看向岑虞:“那一对红脂雀,望你好生照料。” 岑虞微微颔首,如玉如珠的眼眸似闪波澜:“纪叔叔请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纪昀顿了顿,随后朝岑翊舟一拱手,接着大步出门,再也不曾回头。 岑翊舟看着他的背影,感慨了一声:“此子日后必是人中龙凤啊!” 徐氏在一旁笑道:“人家现在也是人中龙凤啊。” 岑翊舟闻之点头:“夫人说的对。” 收拾收拾,便即刻启程。 顾璇母子二人此刻已经是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日土匪头子带徐玉珠出现的时候,众人心中便已经明白,是徐玉珠给他们指的路,虽说这是人之常情,可是差点被她害死,众人心中又怎么可能没有怨愤,若说以前众人不知是发生了何事,全因为主子的命令才对她们无视的话,那从那日遇见土匪开始,众人对徐玉珠,就已经是自发的厌恶起来了。 尤其是徐玉珠,哪怕是好好的坐在马车上,也会极难听的话飘进她耳朵里。 无论现在再怎么落魄,以前好歹是做过世家媳妇的人,哪里受得了这些,但她也反驳不得,一来掉了身价,二来肯定无人给她说话,所以她平日里在马车上,只能打梅香和顾璇来解恨,梅香有时候被打的受不了了还能跑,可顾璇却跑不了,是以每日身上都是青紫,好好的一个人儿,生生变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时间慢悠悠地过去了,渐渐来到了融安,融安与京城不过七日的路程,可偏不巧,他们遇上了大雨。 遂休息在融安的客栈,五百多人,分成了三个客栈。雷声阵阵,将屋里的炎热也驱散了不少,采薇给岑虞倒了一杯温水,开口道:“姑娘还是早些休息吧。” 岑虞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可不能早些休息,魏叔叔说他不会入京城,所以这两天我必须要把这本书看完,再向他讨教问题。” 采薇便不再言语,只站立在岑虞身旁给她扇扇子。岑虞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看向采薇道:“你先去休息吧。” 采薇摇摇头,岑虞知道她的性子,不再相劝,转过身去接着读那本医术。 正在此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姑娘,那位徐夫人的丫鬟说是找您有事。” 岑虞一瞬间清醒过来,她让采薇去开门,门刚开开,就见徐氏身边的一等丫鬟拟蓝站在门口,也不顾及脏,直接一手扶住了浑身湿透的梅香。 梅香见了岑虞,如同看见了救星:“大姑娘。” 岑虞点点头,让她先进屋,随后对拟蓝温声道:“多谢拟蓝姐姐了,是我叫她过来的。姐姐要不要进来喝杯茶,暖暖身子?” 拟蓝识趣地道:“不用了,夫人那儿还有吩咐呢。”说着行了个礼,转身就要走。 采薇跟上去,朝她手里塞了一根簪子,两人推辞了一阵,拟蓝才苦笑着收下 岑虞伸手关上门,带着梅香来到桌面,亲手给她倒了杯茶,轻声道:“先喝口茶,其他事都不急。” 梅香身子抖着,双目无神,下意识地捧住了温热的茶杯,过了片刻,她才道:“姑娘不是说过,只要我们姑娘身上发生了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就要来告诉您吗。” 岑虞点点头:“对,她怎么了?” 梅香扯出一个更像是哭的笑容来:“我们家姑娘她……她死了!” 第11章 十一 “死了?!”饶是岑虞,也不禁变色,顾璇死了?她怎么可能现在就死了?按她的性子,无论经历了什么,都不会放弃自己的性命的。 更何况岑虞还没能报仇呢,哪能容顾璇就那么舒服的死了! 梅香咬了咬下唇,神色挣扎,像是在回忆什么令她害怕的事情:“小姐虽然死了,但是……但是后来,她又活了……” 又活了? 什么意思?! 岑虞眉头蹙了起来,让进门的采薇关上门,随后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梅香的手剧烈地抖了起来,手里端着的茶杯和杯盏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将茶杯放到桌子上,开口道:“今日安排房间的时候,夫人是想要跟夫人姑娘你们一块住的,但最后还是被安排到了下人们住一块儿的天宏客栈,夫人非常生气,进了屋就开始骂人,还打奴婢,奴婢就借口说要去打热水,避了出去,等到奴婢回屋的时候,就看见姑娘她躺在地上,头上身上都是血,夫人在一旁推着她的身子。奴婢害怕,就叫了一声,被夫人听见了。” 说到这里,梅香抿了一口茶水,接着道:“夫人看见奴婢,神色一下就变了,她抓住奴婢,说是奴婢杀的小姐,奴婢心里害怕,跪在地上哭,这时候夫人就要过来打奴婢,就在这个时候,姑娘突然睁开了眼睛。夫人也吓到了,姑娘却说骂了夫人一声,又赶走了奴婢。奴婢在门口听见……听见姑娘一直在骂夫人,夫人根本反驳不得。可姑娘的性子一向柔弱,从来不曾在夫人面前还过嘴的……奴婢觉得,姑娘她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岑虞缓缓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一切终于明晰了。她嘴角微微翘了起来,双目在烛光下像是会发光一样,双手交叠,置于腿上,标准的贵女坐姿,由她做来更多了一份赏心悦目,眉目间散发出来的平和让梅香感觉安稳了不少。 她怯怯地说道:“姑娘,奴婢……奴婢不想在他们身边呆了。” 岑虞点点头:“你今晚先歇下,明天我让人给你安排。” 梅香大喜,噗通一声给岑虞跪了下来:“姑娘大慈大悲!奴婢永远不会忘记!” 岑虞轻轻一笑道:“不用多礼,当初我曾答应你的,你为我办事,自然该有回报。” 梅香还是喜不自胜,岑虞给采薇递了一个眼神,采薇立刻会意,哄着梅香往外走去。 岑虞走到桌边将医书合上,随后躺到床上。一双眼看着头顶上青灰色海绫纱床幔上绣的锦鲤图,脑海里想的却是顾璇的死而复生。 她不也是死而复生吗,不过她是复生在十六年前的现在。她的死而复生,顾璇的种种异样,似乎被一条线串了起来。假如死了又活的不止她一人,顾璇甚至比她还早了一辈子,她上辈子就曾有过这样的经历,这辈子不过重演了一遍,但在顾璇身子里活下来的是谁?是经历过一切的顾璇,还是上辈子的那个顾璇? 岑虞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脑袋,她又想到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个时候顾璇已经成了厉王的侍妾,她穿着白底红纹的石榴裙,一颦一笑中全是初为□□的娇羞。 顾璇不是一个人来的,她还带来了二十多个侍卫,四个眼神阴测测的老婆子,还有八个年轻貌美的丫鬟,一众人等如同众星拱月一般拱卫着顾璇,她立在当中,即使笑容羞涩,也带着一股凌人的盛气。她缓缓走到岑虞身边,抬起冒着香味的手摸了一下岑虞的脸,岑虞立刻挥开她的手,可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将岑虞押了起来。 岑虞倏地睁开眼睛,又缓缓闭上,她不愿意再去想那日发生的事情了,曾经有无数次她想到那天的事情,心里的感觉像是被别人拿着钢刀硬生生剥开她的身体,拽出她的五脏六腑,扔到地上,再踩上两脚。 好疼啊,也……好恨啊! 岑虞这么想着,翻了个身,面对墙壁,对采薇道:“把灯灭了,睡吧。” 采薇什么都没问,给岑虞盖好薄被,随后才灭了灯,摸黑往一旁的小榻走去。 窗外又传来一阵轰隆隆的雷声,震得人双耳欲聋,在这样的雷声里,岑虞反而闭上了眼睛,一宿安眠。 第二日,岑虞等人刚刚用完了早膳,就见顾璇和徐玉珠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岑虞看了一眼局促地站在徐氏身边的梅香,又转过头去看她们。 顾璇脸上是带着笑容的,她嘴角翘了起来,双目似有波光流转,身上穿的也不是前些日子或是蓝色,或是青色的衣裳,而是换了一身桃红色的缎织掐花外裳,头上梳着双环髻,这一身装扮,让人眼前一亮。 岑虞在桌下的手紧握,粉嫩的指甲死死掐住掌心的嫩肉,这是顾璇,是那个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顾璇,顾璇有一双巧手,偏爱粉红桃红,脸上时常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像是能说话一样。 就是眼前的这个人,丝毫未变。 那个怯懦认生的顾璇呢?死了吗?倒也好,不用留在这世上受苦了……多好啊…… 顾璇来到徐氏和岑翊舟面前,跪下一拜,额头磕在地上,砰一声响,头上立刻出现一块红斑。 顾璇这是……要干嘛? 没等岑虞想清楚,顾璇已经开口道:“多谢姨母和姨夫这些日子的照顾,璇儿无以为报,只能叩首聊表心意。”说着,又要磕头。 “不用磕了。”徐氏到底心软,若是跪在面前是徐玉珠,她什么话都不会说,但跪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比岑虞还小些的女孩儿,这让她如何能狠下心去。 顾璇还是又磕了一个头,随后抬起头来,黯然道:“爹爹如今还在受苦,璇儿不能就这么看着爹爹受苦,融安往东的锦川,住着璇儿的叔父亲族,说不定能有法子救爹爹,我与娘要去那里了,就算是沿路乞讨,璇儿也不能放过丝毫救爹爹的机会。” “你们没有银钱,如何能去那么远的地方?”徐氏担忧地道。 原来是想走,走之前还要跟徐氏要钱,这顾璇,可真是好算计。 岑虞掩住自己嘴角的冷笑,面上俨然是担忧和心疼,赶在徐氏说给钱之前开口道:“娘,璇妹妹她还那么小,怎么能受得了路上的辛苦?!还是派人送她们去锦川吧。” 顾璇看向她,目光如同带着刺一般,她面容未变,但手却揪住了衣角。 这岑虞是怎么了?上辈子她可不是这样的,虽说变故出在魏言这个人身上,可岑虞也太可疑了些,当初她可是把自己领到荷塘前去的。 顾璇眉头浅浅的一皱,各种思绪在脑海中一闪而逝,片刻后,她开口道:“还是姐姐想的周到,多谢姐姐。” 随后她垂在地上的左手缓缓握成拳头,见状,徐玉珠立刻上前,揪住她的手臂,朝她身上打了一巴掌:“谁让你说这些了?” 第12章 十二 徐氏和岑翊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拦住徐玉珠,唯一没有动作的是岑虞,她死死地盯着低头被打的顾璇。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见顾璇的嘴和下巴,她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嘲笑,又像是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志得意满。 徐氏已经拉住了徐玉珠的手,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璇儿好歹也是你的女儿,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女儿的?!” 徐玉珠的手还扬着,听见徐氏的一番话,像是心虚似得,开口道:“我昨儿不过跟她念叨了两句,谁知刚才一个没注意,她就给说了出来,这般不懂事,我不打她打谁!” 徐氏冷笑一声:“依我看,你还不如一个孩子懂事呢!” 徐玉珠收回手,眼眶微微红了起来,她戚戚地说道:“我夫君他如今正在牢房里受苦,再晚,可就没救了啊!”说完,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姐姐,你就可怜可怜我,也可怜可怜我夫君,你们曾经好歹也有过婚约……” “好了!”徐氏气的脸都白了起来,忍不住往岑翊舟身边走了两步,闭上眼睛,胸口一起一伏。 岑翊舟也是知道以前发生了什么事的,没理会徐玉珠,伸手抱住了徐氏,在她耳边低语着什么。 岑虞和岑岱也上前,他们不知道以前的事情,也只能说些不痛不痒的安慰的话。 岑岱看了一眼顾璇两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还不快滚!” 顾璇看向他,眼里顿时蒙上了水雾,还没能岑岱移开目光,她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掉了下去。 岑岱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他虽然平日里对人总恶言恶语的,但还没人因为他的话而哭过,哪怕是岑虞,也多是抡起拳头追着撵着要揍他。 岑虞伸手拽了岑岱一把,走到顾璇身边去,她来的及时,正扶住了顾璇想要下跪的身子,她轻轻说道:“妹妹别这样,岱儿他平时就是这个性子,也着急了,才说话有些重,你可别往心里去。你这双眼睛水灵灵的,可别哭坏了。” 顾璇跟她对视了一眼,隔着她眼里的泪水,两人的目光都透着狠戾,似乎择人欲噬。 顾璇忽然抬手抹去了眼泪,哽咽着道:“一切都是璇儿的错,姨母姨夫,你们别怨我娘,璇儿给你们道歉!” 说着,她突然推开岑虞,往外跑去。 岑虞眉心一跳,没有躲开,而是顺着她的力道往后踉跄了两步,正倒在桌子上,噼里啪啦一顿响。 岑虞伏在地上,一身狼狈,腰间似乎是撞到了桌子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痛感。岑岱先扑到她身边,想扶她起来又不敢乱动,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岑虞!姐,你疼不疼?” 岑翊舟连忙把岑虞抱了起来,不管不顾,大跨步往楼上走去,徐氏一手牵起岑岱,跟上岑翊舟。只剩下原地一个手足无措的徐玉珠,不知该何去何从。 呆愣了一会,徐玉珠才想起来该去追顾璇,她往门外跑去,在门口正与一个人撞上。 徐玉珠被撞到在地,正想破口大骂,就看见那人怀里一脸血的顾璇,顿时慌道:“璇儿,你怎么了?!” 第13章 十三 抱着顾璇的是一个约莫四十多岁的汉子,他手里还拿着马鞭,冷声道:“我驾着马车好好的走在路上,你女儿就撞了上来,我家主子好心,让我救了你女儿。” 徐玉珠心里慌的不得了,泪眼朦胧的,哪里能听清楚那汉子的话,那汉子也是个粗人,当下不耐烦地把顾璇放到地上,又拿出一个钱袋,摔在顾璇身边:“这些银子是给你女儿看病用的,以后莫干这种下作的事情了。”说着,他又鄙夷地道,“拿自己女儿的命换钱,也不知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脏心的妇人!”汉子说完话。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最后那句骂她的话徐玉珠是听清楚了的,她当下就要理论,却不妨顾璇撑起身子,伸出手拽住了她,用微弱的声音道:“别管他了,你去先把我抱到楼上,然后去找姨母他们。” 她说话说的很是吃力,刚一说完,就又倒了下去,徐玉珠本就没主意,当下就抱起顾璇,要照她的话去做,又看见地上的钱袋,她咬咬牙,将顾璇又放下,把钱袋揣进怀中,方才又抱起顾璇往楼上去。 将顾璇安置好,她立刻就去找徐氏和岑翊舟,梅香走了,她身边连个能服侍照看顾璇的人也没有,想到这里,徐氏不禁咬牙切齿地,她恨梅香一个小丫鬟也敢背主。 想着想着,徐玉珠来到徐氏的房间,房门半开着,可以看见里面影影绰绰的人影,正在给岑虞看病的正是魏言,看见他,徐玉珠眼中的恨意几乎化为实质。 若不是这个人,她好好的计划,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她至今都想不明白,魏言到底是怎么治好顾璇的,她爹明明说过,这药至今没有解开的方子,她也心疼她的璇儿,可为了夫君,也只能委屈一下璇儿了,只要顾家恢复元气,哪怕璇儿日后有缺,未来也能舒服些。 徐玉珠伸手掐了一把大腿,掩去自己眼中的恨意,又变成一副嘤嘤咛咛的样子,一把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姐姐姐夫,璇儿她快不行了!你们救救璇儿啊!” 听见徐玉珠的话,岑虞微微睁开眼,想要转脸看她,一旁的岑岱有些不满地把她的头给拨了回来:“看什么看,你的身子才最要紧。” 见没人理会自己,徐玉珠接着说道:“姐姐姐夫,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璇儿她是个乖孩子,所有的主意都是我出的,跟璇儿没有一点关系,你们就可怜可怜她,救救她吧!” 徐氏有些动摇了,这话说的没错,一切都是徐玉珠出的主意,又跟顾璇有什么关系呢?她却不愿跟徐玉珠说话,给岑翊舟使了一个眼色。 但岑翊舟的目光始终在岑虞身上,压根就没有看见她的眼色。 徐玉珠见两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突然嚎啕大哭:“我可怜的璇儿啊,你要是死了,娘也随你去了,咱们一家三口在地底下相聚吧!” 岑虞勉力起了身,开口问道:“璇妹妹怎么了?” 见到岑虞一张雪白的小脸,徐氏和岑翊舟立刻想起来刚才是顾璇推了岑虞一把,才害得她现在变成这样的。想到此关节,两人心里总觉得有个疙瘩一般,虽说顾璇一个小女孩,只不过是无意的,但谁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徐氏蹙着眉,朝拟蓝招招手,在拟蓝耳边吩咐了几句。拟蓝听闻,立刻走向正哭喊不休的徐玉珠,开口道:“徐夫人,夫人吩咐奴婢给您请个大夫,您若是心疼璇姑娘,就先去看着璇姑娘吧,她身边也没个人照看。您是璇姑娘的生母,璇姑娘的事情,合该您最上心才是。”一番话说的圆滑顺畅,滴水不漏。 第14章 十四 拟蓝是徐氏从徐府带出来的家生子,她母亲在徐氏的祖母徐老妇人面前十分有面子,她从小到大耳濡目染,行为做事妥帖无比,一向得徐氏的倚重。 听了拟蓝这一番话,徐玉珠再看了看压根没转过头的徐氏和岑翊舟,只能点点头。拟蓝的话说的没错,她放着顾璇不去照顾,反而来徐氏这里哭诉,传出去没人会觉得她做的对,只会怀疑她到底爱不爱女儿,为什么会不顾女儿反而去求别人。 她低声道:“你可一定要给我家璇儿请个最好的大夫。” 拟蓝自然是点头,随徐玉珠一起去看了看顾璇,初见满脸是血的顾璇时,她也吓了一跳,蹙眉道:“这是怎么了,弄成这个样子?!” 徐玉珠哭着道:“我哪里知道怎么了,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害了我的璇儿!” 这话说的可真是让拟蓝不知该如何回话,你做别人娘的,自己女儿怎么了也不知道吗? 拟蓝又安慰了她两句,便出门四处询问,请来了以为十分有名的大夫。 诊治了才发现,顾璇一脸血看着吓人而已,不过额头上伤了一个小伤疤,徐玉珠看见那个小伤疤,又开始哭天抢地。 拟蓝倒镇定,将大夫送走了,又给徐玉珠留下些碎银子,温声道:“璇姑娘头上的伤疤还须到京城找人医治,既然璇姑娘说了你们还有别的打算,那这些便也不必奴婢多言。奴婢还要去跟夫人回话,您有什么事,再来寻奴婢就是。”说着对徐玉珠行了个礼,转身出门去了。 她走之后,顾璇才睁开了眼,她面无表情,眼里却全是怒气:“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徐玉珠惊喜道:“璇儿,你没事了?!” 顾璇嘴唇抖了抖,闭上眼压制怒气,过了一阵,才道:“我不是让你去寻姨母吗?” 徐玉珠有些有些懵,她开口道:“但她不愿来,我请也请不动啊。” 顾璇坐起身子,胸口一起一伏,冷声道:“你真蠢,她不来,我不是白白伤了这一场?!” 徐玉珠张了张嘴:“你竟是自个儿伤的?” 顾璇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她看了徐玉珠一眼,正想说话,却发现房门被突兀地推开了。 进来的是拟蓝,她脸上仍是带着笑,轻声道:“方才我才发现将荷包落在这儿了,没打扰到你们吧。” 第15章 十五 顾璇的脸一白,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眼睁睁地看着拟蓝进来,拾起一枚落在地上的灰蒙蒙的荷包,又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才抬脚离开,等拟蓝离开了,她将枕头砸在徐玉珠身上,厉声道:“蠢货!” 徐玉珠哪里被人说过这种话,说话的人又是自己的女儿,当下便有些难堪,争辩道:“她本来就是这个性子,哪里会心疼你来看你呢,她又不是你娘,见你受了伤,心里难过又为你忙前忙后的!” 顾璇压根不想理会她,她揉了揉额头,又牵扯到了额头上的伤口,疼的脸色一白,不耐地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走!等着别人来赶你走吗?!” 徐玉珠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去整理东西去了。 再说拟蓝回到房中,先将顾璇的事情说给徐氏听,尽管她已经尽量的轻描淡写了,但徐氏听见顾璇满脸是血的时候,还是惊的叫出了声。 拟蓝见她似是有些担忧顾璇,便又在她耳边道:“刚才奴婢掉了荷包,没想到却听见了几句话。” 徐氏顺着她的话问道:“什么话?” 拟蓝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将刚才的见闻一一说给徐氏听,随后又道:“奴婢实在没想过璇姑娘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的心肠。” 徐氏面容铁青,伸手一拍桌子,气的脸色煞白,胸口起伏不定。 岑翊舟也是听见了的,因着岑虞,他对顾璇可没徐氏的在乎,遂拍了拍徐氏的手,权当安慰。 魏言也习武,同样听见了拟蓝的话,加上拟蓝说话的时候虽然是附在徐氏耳边说,但也并未刻意隐瞒此事,否则她大可以将徐氏叫出去再告知她这件事。 魏言知道的比徐氏和岑翊舟多了许多,所以此时有些怀疑地看向岑虞。 岑虞不知道他这目光是什么意思,遂冲他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眨了眨眼道:“魏叔叔,我身上的伤要紧吗?” 魏言不紧不慢地道:“不要紧,休养两天就好了,不过一点小伤,伤药就让岑岱去配吧。” 岑岱不满地说道:“这怎么是小伤?魏大,你是不是没有用心给岑虞看?!” 魏言瞥了他一眼道:“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岑岱朝他露出个鄙夷的眼神,随后看向岑虞:“胸还闷吗?背疼吗?腰疼吗?腿疼吗?” 岑虞哭笑不得:“你刚才不是就在旁边听着吗?” 岑岱一脸严肃地道:“别打岔,快回答。” 没等岑虞回答,一个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虞儿病了吗?”随后,岑虞看见了穿着一身紫色衣裳的纪昀,他走到魏言旁边,看了一眼岑虞,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一双黑如暗夜的眼睛看不出丝毫情绪,一时间让岑虞觉得他不是在看自己,而是在看一件物什,还是一件不怎么值钱的物什。 一旁的岑翊舟站起身,拱手道:“昀弟今日便到了,我原以为你还要过些日子才能到的。” 纪昀的目光从岑虞身上移开,对岑翊舟道:“不过是些小事,别没耽搁,不过虞儿这是怎么了?” 岑翊舟有些心疼地道:“不过是些破事,牵扯到虞儿了。” 纪昀便有些了然地点点头,又道:“倒是凑巧,我正好带来了一位很有名气的女医。” 他话音刚落,魏言却忽一抬眼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说着转身就走,没有丝毫停留。 第16章 十六 “他这是怎么了?”徐氏有些疑惑。 岑翊舟脸上却是难掩的笑意:“兴许他以为是那位年女医。” 纪昀在一旁慢悠悠地说道:“的确是那位年女医。”他脸上带上了一丝同情,“路上正碰见她在深山里迷路了,就顺手把她给带了出来,正好我奶奶最近有些顽疾又有复发的状况,我便请她跟我回趟京城,没想到啊……” 徐氏似乎也想到了是什么事情,掩嘴笑道:“也就那位年女医能克住魏言了,只可惜……” 岑岱在一旁听的云里雾里,满心的好奇心几乎要将他淹没了,他摇了摇徐氏的手道:“娘,年女医是谁?” 徐氏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轻笑道:“这事也是你能问的?快去好好看着你姐姐去。” 听了这话,岑岱有些不服气地道:“什么事情我不能问?” 徐氏没再说话,又怜爱地摸了摸岑虞的头发:“虞儿,你这些天就静心休养……” 岑虞打断了她的话:“娘,我没事的,别因为我耽搁了行程。” 眼见着夏日快要过去了,再耽搁下去,到了京城还要留出时间收拾院子,万一再拖到冬天,恐怕又是搬不到新府上去了,她可不愿再次留在岑府。 徐氏还没说话,纪昀却看向她道:“我带来的马车是四驾的,若虞儿不介意跟年女医一块呆些时日,便在车上休养也是无妨。” 四驾的马车,那的确是又快又平稳了,徐氏握住了岑虞的手,低声道:“听闻年女医是个好性子的人,虞儿,你愿意不愿意?” 岑虞缓缓点头,徐氏有些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又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虞儿可真乖。”这话像是夸奖,又像是情不自禁发出的呓语。 岑虞的目光却跨过徐氏跟纪昀的撞在一块,一个脸色苍白,头发散着,弱不禁风,一个沉着冷硬,目光如同结了寒冰的深潭,身材颀长,气场强大,只静静地站着就能夺去所有人的注意。 两人却奇异地隐隐对峙起来,岑虞心无杂念,只感觉纪昀眼神中有她读不懂的东西,她一面暗暗心惊,一面犹疑不决。纪昀的变化太大了,这辈子的相遇也太离奇了,若说纪昀也是同她一样死而复生的人,那他绝不会跟岑家走的太近才是,他该明白,岑家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纪昀掸了掸他衣裳的下摆,对岑虞道:“好好休息。”随后朝岑翊舟拱了拱手,“岑大哥,我那还有些事情要忙……” 岑翊舟自然是懂他的意思,立刻道:“公务要紧,你快些去吧。” 纪昀便点点头,如同一朵紫云一样渐渐远去了。 岑虞看着他背影的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人走远了,你再看也看不见了!” 岑虞没说话,徐氏和岑翊舟也起身往外走,他们身上也还有需要处理的事情,行程变了,随之而来会出现不少事情呢。 两人走了,岑虞挥手屏退左右,岑岱知道岑虞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反而离开了床边,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作出细品的模样:“啧啧,这儿的茶真是难吃的不得了。” 岑虞揉了揉还有些尖锐痛楚的腰部,并不后悔自己刚才在那一瞬间作出的决定。也许还有更好的法子,比如拦住顾璇,再比如让爹派人跟着她们,但在那一瞬间,岑虞只想到这个两败俱伤的法子。 这个法子纵是有千般的坏处,但只有一个好处能让岑虞心动,让这法子顾璇的苦肉计不使作用了。 岑虞将渐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看了看面前拿腔作势的岑岱,淡淡地道:“你不想很想知道年女医究竟是什么人吗?” 岑岱立刻转头看向岑虞:“你知道?” 岑虞敲了敲嘴角:“我自然知道。” 他凝视着岑虞,面色非常挣扎,半响才道:“你刚才是想说什么?我听着呢。” 岑虞支起身子,头靠在碧绿的荷叶纹引枕上,嘴角微微翘起,却一个字也不再说了。岑岱急的抓心挠肝,又觉得就这么对岑虞低头显得太过没骨气,挣扎了半天,才道:“好姐姐,是我错了,你就说吧,到底那年女医是魏大的什么人?” 岑虞斜睨了他一眼,朝他勾了勾手指,等他靠近过来,在他耳边说道:“你去找个人跟着顾璇她们。” %%%%%%%%%% 顾璇已经换了一件寻常人家才会穿的粗布小袄,碎花的花纹在她看来简直土的掉渣,然而没办法,她们若还想回家,就必须节衣缩食。 顾璇冷笑一声,回去那个已经散了的家吗?上辈子她虽然没再回去过,但稍微打听了下也知道,顾家虽然被保住了,但造反的罪名又哪里是好洗净的,可怜皇上想对恭亲王下手,但遭殃最甚的,却成了顾家。 好歹当年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名头的顾家,一夜之间,说散就散了,顾家几个顶梁的男人全都入狱,几个女眷又能做的了什么,唯有她算计着岑家,一步步踩着岑家,最后成了厉王的侍妾。 厉王……没了她在身边,厉王每回风雨交加,双膝疼痛的时候该如何是好啊?!那个半点也不关心厉王的厉王妃,恐怕只会躲的远远的,只顾自己的幸福安逸,半点也不理会厉王的苦楚了吧。 她有什么好的?!除了一个卫国公嫡女的身份。若是她……她能是个嫡女,哪怕不是在卫国公府呢,她也一定可以成为厉王妃,可以助他平步青云。 耳边不知什么时候传过来一阵马蹄声,顾璇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被徐玉珠拽着在人群中看热闹,各种气味声音飘入鼻中耳中,差点没让顾璇昏厥过去,不过顾璇没昏过去,她看见了一个人。 大道上两队军士阻隔人群,在被他们清出来的宽阔大路上,为首的是一名着紫袍骑白马的俊美少年,其后则是四位轻装简行,但举止气度却异于常人的中年男子。 顾璇死死地盯着其中一个不过四十左右,面容白净,恍若个书生的中年男子,这人她记得再清楚不过了,他的胃口很大,胆子更大,但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他好色。 最好少妇。 顾璇收回目光,又看向身旁的徐玉珠,她今年不过二十三岁,虽然顾璇很是厌烦她,但是细细看上两眼,顾璇不得不说,她这个便宜娘长相也算是中上之姿,只要不开口,更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味道。 她死死地掐住自己的手,目光微微沉了沉,她再看看已经走远了的纪昀等人,倏地扯了扯徐玉珠的衣裳:“走,我们跟上去。” %%%%%%%%%%%% 等到岑虞感觉腰间和胸口的伤缓和些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说好的年女医久久不来,最后来的是个报信的小厮,说年女医走了,她走的方向,唔……似乎正是魏言离开的方向。 魏言当初给岑虞看完了伤,就留下一封书信,牵了马,直接离开。而那位年女医得了信便毫不犹豫地追上,岑翊舟听见这件事是哈哈大笑,而徐氏则是多了一分期待:“说不定年女医真的可以让魏言回心转意呢。” 听见徐氏的话,岑岱更是着急想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遂早早办妥了事情,前来找岑虞邀功。岑虞也就说到做到,将魏言和年女医之间的事情告诉岑岱。 当年魏言年轻时候,很是气焰嚣张,自出师之后,四处约战各个有名的大夫,还经常逼得他们不得不从此不再治病救人。 魏言也是有师父的,他师门一派对此很是恼怒,最后派出了一个人去阻止魏言。年轻时候的魏言自然是不认得年女医的,最后被年女医大败,他从此收心,应了皇宫的招揽。但他那个时候还做了一件事,他对年女医示爱了。 可想而知,年女医自然是拒绝了他,可魏言越挫越勇,最后竟将年女医感动了,年女医终于愿意接纳魏言,在此之前,她告诉魏言自己的身份,她是魏言的师祖,他师父的师父。魏言骤然听见这件事,不能接受,连忙离开年女医,但年女医却又不愿了,学他当年那样,对他穷追不舍。 其实年女医比魏言不过大了三年,又保养有方,如同二八少女,不过天资卓越,所以辈分才那么大,但魏言就是不愿接受,从宫中逃到了边关,总算甩掉年女医,这一下,又遇上了。 听完之后,岑岱哈哈大笑:“魏大居然喜欢上自己的师祖!哈哈哈哈哈……”笑完之后,岑岱立刻说,就冲着这个消息,也会好好医治岑虞。 对此岑虞只能表示,你高兴就好。 没了年女医,岑虞一个人独占这四驾的华盖马车,车厢宽敞,里面铺了竹席,不知有多舒坦,唯一让岑虞不舒坦的是,纪昀有时也会上这马车。 按说纪昀是这马车的主人,虽说不是君子,但也不是小人,岑虞不该不舒坦的,但他有个岑虞不能忍的毛病。 或者说是他不能忍岑虞的毛病:“……你又在马车上吃东西了?” 第17章 十七 岑虞有种想要伸手捂脸的冲动,她弱弱地说道:“我没在车里吃东西。”岑虞的确是常在车里吃东西,按说这不算是什么坏毛病,不过是看书看的顺手了,便不愿让嘴巴闲着而已。 然而出身勋贵世家,从小学习各种君子之仪的纪昀,对此很是看不惯,他说过岑虞两回,岑虞也学聪明了,从此不再让纪昀看见自己在车上吃东西,然而不知道纪昀用了什么法子,每回岑虞遮掩好了,也能被他看出来。 岑虞这话说的心虚,纪昀微一挑眉,看向底下铺着的竹席,这种竹席是三层的,底下缝的毛毡,中间才是竹子,最上面一层是洛阳锦,洛阳锦丝质冰凉,这个时候躺在上面会让人很是舒服。 洛阳锦上绣着木槿花,纪昀拿出一张帕子,轻轻抹在木槿花上,再抬起手,通身白色没有一点花纹的帕子上染上了一丝微黄。 岑虞看见,顿时恨不得找个缝躲藏起来,好不用面对纪昀。她明明已经千小心万小心,还仔细将矮桌给擦干净了,万没想到竹席上居然也落了一些。 纪昀把帕子扔在矮桌上,一回头,就看见皮薄脸嫩的少女已经双颊通红,连带着耳垂和脖子也染上了红霞。一缕碎发散落下来,微微遮住了她的耳朵,她跪坐在地上,双手绞着帕子,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 看见她这样子,纪昀反倒想要逗逗她:“你不是说,你没在车上吃东西吗?” 岑虞感觉脸上更热了起来,她的头低的几乎要贴在席子上,含糊着道:“这个是……昨天吃的吧。” 纪昀哦了一声,声调上扬,摆明是不相信:“看来你身边伺候的丫鬟不够尽心啊,昨天吃的东西,今天也没给打扫干净。”他顿了顿,又道,“你昨天不也说你没吃东西?” 这下岑虞更没有话说了。 纪昀接着道:“别的姑娘们都是能不吃东西就不吃东西,你倒好,马车上还能有这个胃口。” 听见这句话,岑虞彻底恼了:“我吃你家东西了?!吃你家玉米糕了?吃你家马蹄糕了?!吃你家蛋黄酥了?!” 纪昀瞥了她一眼,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玉米糕,马蹄糕还有蛋黄酥,难怪你中午没有用饭。” 岑虞脑海中响起嗡的一声,才明白纪昀这是在套自己的话,她伸手捂住脸,只恨自己不能化成一只蚊子,从窗户缝里钻出去。 她正捂着脸的时候,车门却被敲响了:“姑娘,你的药。” 岑虞捂着脸,哪里还敢说话,纪昀道:“进来吧。”随后又看了岑虞一眼,“喝药了。” 岑虞蚊子似得小声道:“我等马车停了再喝。” 她话音刚落,车门被从外面打开,进来的是刚刚去端药的采薇,她早看见了前头跟车夫坐在一块的纪昀的小厮,所以看见纪昀也没太惊讶,唤了一声纪大人,就将药放在矮桌上,对岑虞道:“姑娘,您快些喝药,凉了会更苦的。” 岑虞摇摇头,却不妨双手被人从脸上拉了下来,纪昀的脸乍然出现在她面前,岑虞一惊,想要躲开,但她忘了自己双手正被纪昀拉着,反而离她更近了一些。纪昀眼里的笑意未散,对岑虞道:“虽然没有玉米糕马蹄糕和蛋黄酥,但是药还是要喝的。” 岑虞的脸已经红的不能再红了,但还被纪昀拽着手,避无可避,嘴唇翕动了两下,对采薇道:“药端过来,我喝。” 一旁的采薇有些惊讶地看了岑虞一眼,岑虞知道她是在惊讶,惊讶于自己居然将吃了什么糕点全告诉了纪昀。但是天知道,她只是一时不妨,被套了话而已。 纪昀放开岑虞的手,从自己带来的一些案卷里拿出一个土黄色的纸包,扔到矮桌上,随后寻了他以前常去的角落,开始处理自己的公务。 岑虞看了看纪昀,又看了看那纸包,疑惑地将纸包打开,一阵清甜的香味传进岑虞的鼻子,映入岑虞眼帘的是一种浅紫色的晶莹硬糖,她是没吃过也没见过的,但是闻起来,味道是不差的。 她用帕子捏了一颗,放进嘴里,一时间,嘴里全都是一股微有些凉意的甜味,甜味里又带着些微酸,酸酸甜甜的,十分好吃,她忍不住又吃了一颗,才接过采薇送上来的药一饮而尽。 喝完了药,岑虞又吃了一颗糖,借着采薇收拾东西的身影,看向纪昀,纪昀正在低头写些什么东西,袖子微微往上捋了一把,眉目在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英俊,剑眉星目,微眯着双眼,像是看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她刚想收回目光,纪昀却突然抬起头,跟她四目相对。 岑虞低下头,却感觉有纪昀的目光并未从自己身上离开,看了一阵,纪昀似乎觉得没趣了,终于不再看她。 岑虞长出了一口气,感觉手心微热,有些汗渍,她用手帕擦干净了手,又吃了一块糖。 %%%%%%%%%% 融安到京城本来就近,加上日夜兼程,岑虞身上的淤青尚未散尽,她们一行人已经进了京城,本就不是一路的人,自然就此分道扬镳。 纪昀在马上跟岑翊舟寒暄了两句,便调转方向,就要离开,岑虞打开车窗,开口道:“纪叔叔,不知那种糖哪里有卖的。” 纪昀看向岑虞,逆着日光,让岑虞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一阵,纪昀才开口道:“京城里没有卖的。” 岑虞有些失望:“这样啊,那多谢纪叔叔了。” 来京城之前,纪昀给了岑虞三袋子那种紫色的糖。岑虞这些天吃这种糖吃上了瘾,自然想要问一问这糖哪里有卖的。 便再无他话,各自回家。 他们回的是岑府,早在离开边关的时候,岑翊舟就遣人到京城报了信,估摸着报信的人也只比他们早一步到京城,但岑府好歹也有了些准备的时间。 离岑府越来越近,岑虞有些紧张,她闭上眼睛,双手交握在一起,在岑府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又浮了上来。 初到一个新地方,当时才十岁的岑虞自然是无比紧张的,后来还是徐氏耐心劝慰,才让她相信岑府里的姐妹们都是性子好的姑娘。 在大人们面前,那些姑娘们自然是好的,但是没了大人,姑娘们的性子却变了一个样,亲切地拉住她的手的三姐姐一次次用帕子擦手,说她漂亮的五妹妹用帕子掩着鼻子,说她身上全是味道,是不是从未洗漱过,二姐姐倒还好,不过她在家里地位低,被几个姐妹一块儿冷嘲热讽,说的硬生生红了眼眶。 岑虞哪里受得了这些,当下将茶杯砸在五妹妹脚底下。茶杯里的茶水都未溅到五妹妹身上,她却是哭着跑了出去,这件事后来就变成了她发脾气砸妹妹,还说茶杯差点毁了五妹妹的脸,为此,岑翊舟对岑翊修愧疚非常,又好一通教训她。 徐氏却破天荒的没有说她,而是跟岑翊舟吵了起来。徐氏一直说她的性子是差,但却没坏心,岑翊舟就说,几个姐妹能一块儿去冤枉岑虞吗。他们吵了很久,久到岑岱头一回跟她说话,虽然说的是:“你能不能不要再嘴硬了?你自己做的事情,还不敢承认吗?!” 从此,岑虞暴躁易怒,好欺负的姐妹的名声便传了出去。 再以后,他们二房养着整整一个岑府,住的却是最差的院子。 “虞儿,岑府到了。”徐氏的话打断了岑虞的回忆,她抬头看向徐氏,乖巧地点了点头,随徐氏一起下了马车。 岑府的正门大开着,门口站了二十多人,当先的便是岑翊修,岑翊舟的大哥,岑虞和岑岱的大伯。 岑翊修今年已经三十有五了,他蓄了山羊胡,脸上挂着矜持的笑,伸手拍了拍走到近前的岑翊舟:“老二,你可真的长大了。” 岑翊舟朝岑翊修一抱拳,眼里不知何时已经漫上热泪:“大哥,这些年家里全靠你,辛苦你了。” 岑翊修摇摇头,没再说话。岑翊舟又看向另外两个中年人,一个瘦弱,一个高大,看上去简直不像是两兄弟,事实上这两人不仅是兄弟,还是孪生兄弟。 岑翊舟一手拉住一个人,沉声道:“三弟,四弟,你们近些年可好?” 四弟岑翊行首先开口,他是身材高大的那个,一笑起来,会露出一嘴白牙,看上去十分彪悍:“我新娶了媳妇,过的很好,倒是二哥辛苦了。” 三弟岑翊宏则阴阳怪气地说道:“还能怎么不好,像我这样的,只要不死,都算好了。” 岑翊舟坦然一笑,朝徐氏和岑虞岑岱招手,等他们到了近前,才道:“这是我媳妇,这是虞儿和岱儿。” 徐氏先道:“见过大哥。” 岑翊行和岑翊宏齐声道:“见过二嫂。” 徐氏回礼:“三弟四弟许久不见了。”又扯了扯岑虞和岑岱,“这是大伯,三叔和四叔。” 岑虞和岑岱齐声叫了人,便一人得了三个红包。 岑翊修道:“娘她们还等着呢,咱们别再磨蹭了,快进去吧。” 岑翊舟应了一声,牵住岑虞和岑岱的手,随岑翊修往里走去,徐氏则看着丫鬟小厮,还有将士们帮着卸下车里的东西:“那里面是瓷器,手脚轻些,送到落霞院里。” 岑翊修听见徐氏的话,脸色僵了僵,冲岑翊舟低声道:“老二,你过来,我有话要说。” 第18章 十八 岑虞也听见了岑翊修的话,所以在岑翊舟要松开她的手时死死拽住不放。岑翊舟无法,只能抱起岑虞,带着她跟岑翊修来到角落里。岑岱也想跟上来,却被岑翊舟一个眼神给定住身形。 岑翊修看了一眼岑虞,岑虞便朝他一笑,笑容甜美,像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岑翊舟道:“虞儿她什么都不懂,大哥有什么想说的便说吧。” 岑翊修脸上出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歉疚,他缓缓开口道:“老二,前些日子你大嫂娘家人来了,当时也不知道你们会突然回来,所以就安排他们住在落霞院,你们的信前些天才到,他们没能搬出来,所以如今只能委屈你们住在泽炳院了。”泽炳院是个小院子,不过六七间房子,恐怕都腾不出给下人住的地方。 岑虞趴在岑翊舟肩膀上,脸上虽然是毫不关心的表情,心里却是惊讶,上辈子她们就是住在泽炳院的,但那是在岑虞往五妹妹砸茶杯的事情发生过之后,她那位大婶娘的娘家人才来到岑府,才提了让她们住在泽炳院的事情,怎么这回变了这么多。 岑翊舟一时间没有说话,再说话时,口气也有些埋怨:“大哥,落霞院是我们当初成亲时住的院子,现在让我们搬去泽炳院,我倒是无所谓,但是箬嫣她们该怎么想,更何况我们一家四口,住泽炳院是不是太小了些。” 岑翊修苦笑道:“大哥也不想这样,但那毕竟是你大嫂的娘家人,他们不愿意搬走,我总不好开口赶人……” “可大哥就好让我们住泽炳院了吗?!” 岑翊修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他见岑翊舟这个样子,冷声说道:“老二你要是不愿意,那大哥就去赶人,不过是舍下脸面,也没什么做不到的。” 岑翊舟皱着眉道:“大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罢了,我去跟箬嫣说一声吧。” 岑虞伏在岑翊舟肩膀上,看见四叔岑翊宏正蹲下身子去逗弄岑岱,而她的那位三叔,却阴测测地看向他们的方向,目光里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她抖了抖,岑翊舟感觉到了,低声道:“虞儿,你怎么了?” 岑虞道:“没事,我只是有些冷罢了,爹和大伯说完话了吗?” 岑翊舟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岑翊修,低声道:“已经说完了,走,咱们去找你娘。”说完,朝岑翊修点点头,皱着眉,抱着岑虞走到徐氏身边,徐氏仍旧无知无觉,见两人过来,笑着捏了捏岑虞的脸道:“怎么不进去?” 岑翊舟也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看了一眼徐氏,低声道:“落霞院被占了,咱们……咱们要住泽炳院。” 徐氏脸上的笑容一顿,但不过片刻功夫,她又笑了起来:“我还当是什么事情,住泽炳院就住泽炳院吧。” 岑翊舟叹了口气道:“泽炳院只有七间屋子,哪里能住下那么多人。” 徐氏反而去安慰他:“院子小点就挤挤,明天你就去述职,正好把将军府的钥匙要来,打扫打扫,两三个月也就能住进去了。” 岑翊舟点点头,眼神柔和下来,忍不住握住了徐氏的手:“还是娘子想的周到。” 徐氏嗔了他一眼:“虞儿还在呢。” 而岑虞早已经识趣地捂住脸,不去看自己的爹娘两人了。 说完了这件事,岑翊舟便带着岑虞返回跟几个兄弟会和,老三岑翊行看了一眼岑翊宏,嗤笑道:“二哥这心,可真是宽啊。” 众人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岑翊修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斥道:“老三,今天老二回来了是大喜的事情,你少说两句。” 岑翊行脸上的讥讽更大了:“好让大哥寻机占些便宜吗?” 岑翊修脸上挂不住了,岑翊宏则没有说话,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岑翊舟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他把岑虞放到地上,又拦下还想说话的岑翊修,对岑翊行道:“三弟,咱们都是兄弟,如今大哥有难处,我这个当弟弟自然该帮一把,哪怕今天有难处的不是大哥,是三弟你,是四弟,这个忙,只要我能帮,我就一定会帮!” 一番话说的岑翊修脸上现出愧色,他开口道:“老二你别说了,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地道,我回去跟你嫂子说说,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我亲弟弟。” 岑翊行却一声冷笑:“你爱怎么着便怎么着吧,跟我也没有半点关系。”说着,转身往外走去,看他离开的方向,并不是主屋,而是他自己的院子。 岑翊舟摇了摇头,对岑翊修道:“好了,大哥也别跟我客气了,咱们快去见娘她们吧。” 岑岱还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来到岑虞身边,小声问道:“怎么了?” 岑虞摇摇头,没有说话,牵住他的手跟上前头的大人们。 岑翊舟等人放慢了脚步,没了岑翊行,话题也不再像刚才那样阴阳怪气的,而是问些彼此的近状,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宁园,宁园是岑老夫人的院子,也是整个岑府最大的院子,里面却只住着她跟已经痴痴呆呆的岑老爷子。 宁园里已经是热热闹闹的了,丫鬟仆妇们进进出出,见到岑虞等人,报信的连忙去报信,迎上来的则都叠声说些好听的话。 被众人迎着过了抄手游廊,主屋的门早就打开了的,门里门外站的都是人,主子们要进去了,就远远地散开,散开之前还不忘说一声问好的话。 进了门中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但看着十分精神的老太太,岑翊舟一见她,就两三步来到正中间,双膝跪地,恭恭敬敬的给老太太磕了三个头:“娘,儿子回来了!” 岑虞手心里微出了些汗,她的祖母这人,可是有些一言难尽。她拉着岑岱往前走了几步,跪倒在岑翊舟身后。 岑老夫人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你这孩子,可终于舍得回来了啊!”她说着,用帕子按了按眼角,“若不是圣上下诏,你是不是还不愿意回来看我这张老脸?!” 岑翊舟脸上现出羞愧的神情,他低着头,但身子却像是一根宁折不弯的□□,笔直的不肯弯下。 岑老夫人站起身来,走到岑翊舟身边,结结实实地往他背上打了三巴掌:“你啊你!恐怕都要忘了家里是什么样了吧?!” 岑翊修等人见时候差不多了,赶紧上前劝慰,众人劝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让岑老夫人平静下来。 正巧这个时候有一个丫鬟进了门道:“二夫人已经到门口了。” 岑老夫人抿了抿唇,又回到座位上去,两名妇人一左一右地立在她左右,一个头上朱钗艳丽,一个则素衣黑发,只头上插了一只银簪子。 岑虞对她们都熟悉的很,一个是她大婶娘吴氏,一个是她四婶娘罗氏。 这丫鬟说完没过多久,徐氏就被人引着进来了,进门她首先看了一眼岑翊舟,随后才抬眼看岑老夫人,不用多说,当先跪在岑翊舟身旁道:“娘,媳妇回来了。” 岑老夫人是很不待见徐氏的,只皮笑肉不笑地道:“路上可还顺利?” 徐氏恭声道:“带累娘担心了,路上十分顺利。” 岑老夫人从鼻子里发出了一个嗯的声音,又去看两人身后的岑虞和岑岱,脸上总算稍微带上了些笑容:“这就是我的孙子孙女?快起来快起来,过来让奶奶好好瞧瞧。” 岑翊舟转过身,伸手拍了拍岑虞的脑袋:“还记得爹教你的话吗?那是奶奶,快去跟奶奶问好,”说着又瞪了一眼岑岱,“你不许胡闹!” 岑虞应了声是,而岑岱一脸郁卒的表情,跟着岑虞来到岑老夫人面前。 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盯着他们,或窃窃私语,或纹丝不动,看在岑虞眼中,如同一幅众生百像图,小小的一间主屋里,此时装下了不下三十个人,岑岱是小小年纪就被岑翊舟强带着去军营的,当然不惧这样的场面。岑虞也不惧,她却有些紧张,她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露出不合时宜的表情。 她敛了敛眼睑,走到岑老夫人面前,乖巧地行了个礼道:“奶奶,孙女叫岑虞,祝奶奶身体康健。”岑岱随后说了一样的话。 岑老夫人笑着打量了她和岑岱一眼,笑意在看见岑虞规整的站姿之后却顿了顿,从一旁丫鬟举着的托盘上抽出两个红包,一人塞了一个道:“都是好孩子,快拿着,这是奶奶给你们买零嘴儿的。” 第19章 十九 岑虞和岑岱伸手接了,齐声道:“多谢奶奶赏赐。” 姐弟俩如此懂事,岑老夫人却反倒没有刚才的慈爱了。岑虞是知道这里面的故事的,这事要追溯到岑老爷子出生草莽挣前程的时候,说起来岑老夫人的出身并不算低,洛阳陈氏是个很有名的大家族,当时岑老爷子不过是一个伍长,得了军师指点,娶了岑老夫人,借着岑老夫人娘家的势力一步一步成为怀远将军,可怜他挣下了一份不小的家业,但还未曾升授定远将军,人却因为旧疾复发,变成额一个傻子,如今痴痴呆呆的,看了就让人觉得可怜。 岑老夫人身为正宗的陈氏贵女,一向都很以自己的家族为傲的,在她曾经交往过的夫人中,只要她说出自己的姓氏,别人立刻就会对她刮目相看。但她没想到的是,来到京城之后,再无人认识洛阳陈氏,她四处碰壁,最后还是借着岑老爷子的名头才渐渐融入京城。 这件事让岑老夫人很受打击,她一向在岑老爷子面前是很傲气的,可自来到京城,倒反而处处被岑老爷子压制。渐渐的,岑老夫人开始对所谓的名门世家抱有偏见。 再后来,岑翊舟娶了徐氏,徐氏只凭着一个姓,就能让所有人笑脸以对。刚开始,她还觉得自己是找了一个好媳妇,但是渐渐的,她开始觉得徐氏抢了她的风头,徐氏是故意为之,让她在很多时候下不去台。到最后,她越发觉得徐氏的知礼懂事都是在打她的脸,是在她面前炫耀自己的家室,于是越来越不喜欢她。 也不喜欢知礼懂事的岑虞和岑岱。 她的不悦旁边的人自然能够察觉的到,大婶娘吴氏大约是有些心虚,先开口道:“虞儿今年有十岁了吧,瞧这小脸,京城里就没几家姑娘能跟咱们的虞儿比的。我是你大婶娘,大婶娘这儿有个镯子,你拿去玩吧。”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腕上的白玉镯子给脱了下来,递给岑虞。 入手温润,玉质洁白,看来价是很贵重的,岑虞不客气的收下了,大婶娘又看向岑岱:“岱哥儿也是好哥儿,这个玉璧就拿去戴吧。”说着,递给了岑岱一个荷包。 岑岱接了谢过,看也不看。 岑老夫人又看向站在自己右边的那个素衣女子,她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拿出两个荷包来:“这是我做的小玩意,你们若不嫌弃,拿着玩玩也好。” 岑老夫人像是知道她不会再说话了一样,替她说道:“这是你们的四婶娘。” 岑虞和岑岱齐声喊了四婶娘。 旁边又过来了几个姑娘少爷,小的不过七岁,大的却已经及笄了。岑虞见了他们,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起来,眉眼弯弯,很是愉快的样子。 岑老夫人见了才微微舒心,让吴氏给岑虞两人介绍,从大姐姐到五妹妹,从大哥哥到四弟弟。而岑虞也变成了四姑娘,岑岱变成了三少爷。 一一介绍完了,岑老夫人才仿佛想起来屋中跪着的岑翊舟两人来,顿时拉下脸说道:“还不起来,等我去请你们吗?” 岑翊舟和徐氏对视一眼,请了罪之后才慌忙起身。 大姐姐岑虹说道:“祖母,二叔二婶此时一定疲乏不堪,还是让他们先去休息吧。” 岑虹如今已经十六岁了,早就找好了婆家,是裴家,裴家的老爷子是太子少师,而她嫁的是庶子嫡孙,这点面子岑老夫人自然还是要给她的。 “还是虹儿想的周到。” 岑虹但笑不语,她卖个人情不过是顺手的事情,好歹能抵一抵她那几个表姐表妹占了人家院子的事情。这事情她一想起来就觉得气闷,原本就觉得吴家是个吸血鬼,如今她要嫁人了,他们家的人居然也敢以陪嫁的借口留在岑府,还教她的父母舍了好大的面子。若不是看在他们是娘的外家的份上,她才不会容忍这些所谓的亲戚们! 岑老夫人夸完了岑虹,又去对岑翊舟几人道:“还不快去。” 岑虹牵起岑虞的手道:“我带五妹妹和三弟弟去吧。” 岑老夫人自然同意,岑虹便带着岑虞往外走去,也有小厮来引岑岱去换衣梳洗。岑虞发现那几个姐姐妹妹也跟了上来,比她们落后些,不知在窃窃私语些什么,不时地发出笑声。 岑虹将她带进了自己的院子,又尽心给她找来了一套衣衫,岑虞进了里屋换上,再回到正屋,发现岑家几个姑娘正在正屋里玩耍,见到岑虞,众人一怔,都看向她身上的衣裳。 第20章 二十 岑虞微一挑眉,也往自己身上看去,她上身穿的是一件八撘春锦长衣,下身则是一件缕金挑线纱裙,胭脂红色趁的岑虞越发白皙,在日光下看着,像是能发光一样。 这件衣服,其中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岑虞看向岑虹,岑虹见了,对她一笑,颇有些示好的味道。 岑虞敛下眼睑,思忖道,她为何向自己示好?岑虹要嫁的是裴家,京城里数一数三的人家了,岑家在京城可不算是什么大户,岑老爷子发病发的早,没能给儿孙一点庇佑,岑翊修走的是文官路,如今岑家能有这样的光景,还是岑翊舟在外十余年挣下来的。 有时他打了胜仗,圣上高兴,给了赏赐,自然是不能千里迢迢往边关送去,那那些赏赐去哪了?还不是送到了岑府,岑翊舟挣了越多的军功,最受益的不是他,反倒是岑府的众人。 否则以岑翊修的那点儿俸禄,哪里供得起这么大一家子人,别看岑虹嫁的不过是个庶子嫡孙,但裴家人可不是按嫡庶来算的,只要有本事,管是你是嫡子还是庶子,一应可以为官,又有裴家这个靠山,何愁将来没有前途。 便是旁的家里,也断没有阻碍庶子科考的道理,一旦传出去,可是要遭人耻笑的。严重的,还能见官。 岑虞对岑虹这个人印象不深,她来家里时,岑虹便快要出嫁了,平时一向不怎么出门沾染是非,岑虞又摊上与五妹妹岑颖纠缠的事情,自然是与她不熟悉。不过稍想一想,岑虞便也就明白她是所为何事了。 无非就是院子的事情,虽是父母做下的事情,她这个当女儿的,约是也过意不去,顺手卖她个人情,不过举手之劳,却也能减轻自己心里的愧疚。 另一方面,虽然她可能是岑府里嫁的最好的女儿,但岑府的未来,肯定还是要靠着二房的,她想收拢岑虞的心,让日后自己的娘家人多给自己些照顾,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岑虞想通了这点,便也回了一个笑容,轻声道:“多谢大姐姐送的衣裳。”这样的示好,受了便是。 “可不是要谢谢大姐姐,这身衣裳可是华媛坊做的,寻常人哪里能见到。”一个有些酸的声音响了起来,岑虞看过去,发现是三姐姐岑秋。 岑秋是大房的庶女,跟岑虹也就相差三岁,两人的关系自然是不会好到哪里去。不过岑秋的姨娘有手段,连带着岑翊修也宠爱这个庶女,所以她在府上,向来是比较着嫡女来的。 “华媛坊的衣裳,”另外一个姑娘有些惊讶的捂住嘴,是看向岑虞的目光带上了些艳羡,“难怪我说四姐姐这身衣裳这么眼熟,似乎这京里,只有大姐姐跟清韵姐姐有吧。” 华媛坊的衣裳的确是难得,哪怕是岑虞这个上辈子不怎么外出的人也知道,那儿的衣裳做工好样式好,非官宦人家不能购买,官越大,拿衣裳拿的也越快。如今算来,华媛坊的衣裳恐怕今年之内,再订不到了。 岑秋揪着帕子,看着岑虞那身直刺她眼睛的衣裳,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四妹妹自然是不知道的,毕竟边关离得远,四妹妹没听过华媛坊的衣裳也不奇怪,不过这华媛坊的衣裳的确是难得的紧,别说是寻常人家,便是我们几个姐妹,也都未曾穿过他们的衣裳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来,伸手摸了摸岑虞身上的料子,神伤道:“若有机会穿一穿这华媛坊的衣裳,便是什么都值了。”说完,她忘了岑虞一眼,眼底波光浮动,带着一丝热切的恳求。 岑虞也摸了摸自己身上的衣裳,然后才看向岑秋,笑眯眯地道:“我的确是不知道,三姐姐这么一说我才晓得,”随后又看向观望事态发展的岑虹,“大姐姐,这件衣裳这么贵重,我还是脱下来还给你吧。” 岑虹见岑虞如此说,连忙过来拉住岑虞的手,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了些,“好妹妹,不过是一件衣裳,你喜欢就穿着罢,这件衣裳,我穿可是小了的。” 岑虞忙道:“这怎么行,不知道这件衣裳这么贵,我还能穿一两天,知道了,我可是恨不得立马就脱下来还给大姐姐。” 岑虹板起脸来:“若还当我是大姐姐,就好好的穿上,再说下去,我可就生气了啊。” 两人姐姐妹妹的更加亲热,一旁的岑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她嘟囔道:“真小气!”走到一旁生起闷气来。 岑虹拍了拍她的手,歉疚道:“你三姐姐就是这个性子,你可别往心里去。” 岑虞笑着摇摇头,两人又说了一会话,便有丫鬟来道:“前头的宴席快开始了,老夫人让诸位姑娘们过去呢。” 岑虹听了,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先去回话吧。”待那丫鬟走了,又对岑虞道,“那是奶奶房里的二等丫鬟,叫婷玉的,是个做事很妥帖的人。” 岑虞知道岑虹这是在向自己卖好,暗暗记下,随着岑虹一路又去到宁园,众人已经移步了海烟厅那儿摆下了两大桌子饭菜,均是一模一样的菜色。依着身份坐下,岑虞正坐在五妹妹岑忻和三妹妹岑秋之间,随着岑老夫人一声令下,晚饭开始了。 岑虞面前的是一道烟熏肉,岑虞不爱吃这味道,只动了几筷子,便放下不吃了。 一旁的岑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呆呆地盯着岑虞,见岑虞转过脸了,又慌忙地撇过脸,双手紧张地碰响了碗筷。 桌上安安静静的,这声音着实过大了一些,引来众人的目光,让岑忻越发的手足无措。岑老夫人不悦道:“岑忻,你在干什么?” 岑忻站起身,神色不定地说道:“我……”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咬着下唇再说不出话来,岑老夫人看的厌烦,挥挥手道:“你坐下吧,下次别再那么粗手粗脚的了。” 岑忻低下头道:“多谢奶奶。”随后坐了下来。 岑虞眯了眯眼睛,却看向岑秋,她见了岑虞的目光,轻轻碰了碰岑虞的胳膊,小声道:“妹妹可要小心些啊。” “小心什么?” “不叫的狗反而会咬人哦。” 岑虞知道她说的是岑忻,慢声细语地道:“无论咬不咬人,狗都是狗,都要离远些的,不是吗。” 岑虞话音刚落,却听见背后传来哎呦一声,她尚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一股热气扑向自己的后背。 第21章 二十一 岑虞这些天早已经疏于练武,所以这一时之间,她竟然无法挪动身子,身后的炙热渐渐逼近,岑虞忍不住攥紧了手,等待着那滚烫降临到自己身上,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猛地将岑虞往外一拉。 接着,岑虞感觉到自己倒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啪的一声,又有什么人跌倒在桌子上,一阵哗啦啦的杯盘碰撞声中,岑虞的心狠狠跳动了两下。 席间响起几声惊呼,岑岱大跨步来到岑虞身边,一把拉住岑虞,上下打量了两眼,神情才轻松下来。接着,他眉目间却闪过一丝厉色,看向一旁跌倒在桌子上的人,二话不说,猛地踢了她一脚,别看他年纪小,力气可不小,踢的那丫鬟哀叫了一声。 岑虞这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穿着嫩绿色搭脚裙的丫鬟,她手里正端着一盅热汤,此刻热汤全洒在了地上,仍在冒烟,可想而知是有多烫。 岑岱仍不解气,还想再踢,却被赶过来的徐氏给拽住了,徐氏拽住了岑岱,立刻看向岑虞,她比岑岱打量的仔细,半响才松了口气,问道:“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岑虞摇摇头,因为最后时刻被拽了一把,她什么事都没有。岑虞转脸,看向那个拽了自己一把的人,是二姑娘岑忻,她独自站在那里,右手上通红一片,她疼的脸上全是冷汗,却站在原地隐忍着一声不吭。 徐氏顺着岑虞的目光看向岑忻,惊道:“二姑娘!你的手!快来人,去请大夫去!” 徐氏发话,席上才动了起来,一群丫鬟婆子围上来,将二姑娘岑忻给围了起来,给她抬着手的,帮她擦汗的,还有端去茶水给她喝的。哄闹之中,还夹带着各个主子们的训斥声,立刻有人把那差点把热汤泼到岑虞身上的丫鬟给绑了起来。 岑虞又被人揽入怀中,这才不得不收回了看向岑忻的目光,这回抱起她的人是岑翊舟,岑翊舟脸上带着后怕,跟岑岱徐氏一样的动作,细细地上下翻看岑虞身上,生怕那碗热汤有一点儿溅到岑虞身上。见她身上确没有一点儿受伤,才将岑虞抱了起来,又与徐氏低声说了两句什么,徐氏往摸了摸岑虞,往二姑娘去的方向走了。 岑翊舟抱着岑虞往相反的方向去,透过岑翊舟的肩膀,岑虞看见,三姑娘和五姑娘两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凑在了一起,五姑娘正对三姑娘说着些什么,她嘴角露出了一丝无辜的笑容,却看的人莫名打了个寒颤。 这样的把戏,也差点让她栽了去,看来这一身武艺还是疏忽不得,岑虞一边想到,一边却浮现岑忻的表情,她明明被烫了手,但脸上除了痛楚之外,更多的反而是惊惧,她在惊惧什么?! 有了徐氏和岑翊舟从中周旋,很快便请了大夫来为岑忻诊治,不然以她在岑府的地位,是决计不会有人在乎她手上的伤的。 岑虞这个不过受了些惊吓的,家里长辈轮番来看,但岑忻这个结结实实受了烫的,除了徐氏和岑翊舟过问了两句,和岑老夫人打发了身边的大丫鬟过来问候,就再也没有旁人去看看她了。徐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有些感慨,随后又感激地抱着岑虞道:“还是多亏了她帮你挡的这灾,若那碗汤真的是洒在了你身上,你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岑虞微微低了低头:“自然是要好好感谢二姐姐的。” 岑虞说的话不是白说的,第二天一早,她就和徐氏一块去了岑忻的院子,岑忻的院子很是破败,墙里墙外都长了不少的野草,这儿的丫鬟也是懒洋洋的,见了徐氏和岑虞也才勤快一些。而这勤快是对着徐氏和岑虞的,岑忻唤了半天的人,她们却还围在徐氏和岑虞跟前。 徐氏见这些丫鬟婆子们实在不像话,环视了这一圈的丫鬟,对拟蓝道:“你去叫手脚勤快的人来,把这院子收拾一下,茯苓,你去二姑娘身前伺候着。”茯苓是徐氏身旁伺候的二等丫鬟。 这院子里管事的妈妈听了这番话,顿时有些不乐意地道:“二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这儿毕竟是二姑娘的院子,就算管也是该老夫人管,您这样越俎代庖,也未免太不把老夫人放在眼里了吧。” 徐氏轻蔑地看了一眼这个妄图用岑老夫人来压自己的妈妈,冷声道:“来人,掌嘴。” 一旁伺候的连翘几人立刻将那妈妈围了起来,毫不迟疑的就是连连的几个巴掌。徐氏看也不看她们,带着岑虞进了里屋。 里屋收拾的还算干净,但早晨用过的水盆还未倒掉,岑忻躺在床上更是衣衫不整,头发也没梳。茯苓手脚勤快,立刻就开始把屋子里规整起来。采薇则上前给岑忻整理面容,徐氏和岑虞两个就站在床边看着岑忻。 “手上还疼吗?”徐氏关切道,“有什么想吃的?婶娘去吩咐厨房做了端来。” “手上已经不疼了,早饭也吃过了,多谢婶娘关心。”岑忻弱弱地道。 岑虞则看向岑忻被包的臃肿的右手,绵延出包扎的白布之外的,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紫红色,看上去有些吓人。兴许是注意到了岑虞的目光,岑忻微一缩手,脸上带上了些黯然之色。 岑虞忙道:“多谢二姐姐今日救了我,若不是二姐姐,恐怕如今躺在床上的该是我了。” 岑忻勉强笑了笑,眼里却闪过一抹忧虑:“妹妹哪里的话,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岑虞摇摇头:“二姐姐为了救我,受了这么大的苦楚,哪里就是应该的了,二姐姐若有什么要求,有想吃的想玩的想要的,只管提出来。” 岑忻却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 又寒暄了两句,采薇给岑忻换上了衣裳,如此,见岑忻这儿没什么事了,又把茯苓留下来照顾她。随后徐氏就带着岑虞往岑老夫人的院子走去,她一边走一边道:“你二姐姐在这府里吃的苦不少,又替你受了一趟罪,咱们就算什么都做不了,至少也要让她过的舒适些,虽只是聊作弥补,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 岑虞点点头,对这话很是认同。 但也总有不认同的人,岑老太太听了徐氏的话,嘴角似笑非笑地翘了起来,慢悠悠地道:“老二媳妇,你来的正好,昨儿那个失手的丫鬟已经问好了,据说是有人要她这么做的,你可知她背后的主子是谁?” 这是卖什么关子? 徐氏知道自己这个婆婆一向不喜自己,也没发声询问,只恭敬地侧耳听着。 岑老夫人也不介意,接着道:“哦,就是给虞儿挡灾的岑忻。”她一边说着,脸上浮现了一抹厌恶。 第22章 二十二 徐氏一惊,差点站起身子,不过片刻时间她便又冷静下来,伸手过来安抚似得轻轻拍了拍岑虞的手,又对岑老夫人说道:“二姑娘今年也才十二岁吧,竟然就有了这样的心思了?”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的,闭目养神不去看她,徐氏又道:“烦问娘那丫鬟在哪?媳妇想好好问一问。” 岑老夫人没有回话,眼睛闭着,鼻翼微微翕动,看上去像是睡着了一样,徐氏也没有出声打扰她,甚至面目表情都未曾变过,只是摩挲着岑虞小手的力气增大了许多,岑老夫人晾了徐氏许久,才缓缓道:“玉琴,你去带二夫人见见那贱婢。” 一旁立着的是一名美貌丫鬟立刻上前应声,又朝徐氏行了个礼:“二夫人,请随奴婢来吧。” 这种事情,徐氏自然是不会让岑虞在一旁看着的,是以让拟蓝去送岑虞回院子里去,回到院子中,却见鼻青脸肿的岑岱正等在院子里,见了岑虞,立马冲上来。又见陪在岑虞身边的是拟蓝,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话生生给憋了回去。 岑虞朝他招招手,摆出一个当姐姐的应有的样子来:“怎么脸上又伤着了?是又出去打架了吗?打赢了吗?” 岑岱支支吾吾地道:“没事儿,不过一点小伤……” 岑虞便又对采薇和拟蓝道:“拟蓝姐姐,劳烦你带着采薇去看看能不能取些伤药来,采薇毕竟年纪小,比不得拟蓝姐姐做事妥当。” 按说他们自然也带了伤药,不过上次威风寨盗贼的事情用了许多,更何况,拟蓝很明白,岑虞这是要支开她和采薇,单独跟岑岱说话。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自然笑眯眯的应了,拉着采薇往外走。见两人走的见不到影了,岑虞才拽着岑岱的手,将他拉进了自己的房间,又嘱咐月盈在外面守着,这才打开窗户,往外看了两眼,低声对岑岱道:“有什么话就说吧,你这一脸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岑岱摸了摸自己的脸,立刻疼的龇牙咧嘴,郁闷道:“是被爹打的。” “爹打的?”岑虞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放心,我没供出你来。” 岑岱的话让岑虞稍微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到底怎么了?” 岑岱并不说话,而是先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然后才道:“路上你不是让我人跟着那顾家母女吗,那顾家母女投靠了个很厉害的官,我派去的人差点被抓住,实在没办法了,只能逃回来,倒是把追兵甩掉了,不过不巧,被爹抓住了。” 顾璇母子……攀上一个很厉害的官? 岑虞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出来岑虞母子能攀上什么人,顾家犯的事情可是圣上最不能忍的事情,这样的关口,又怎么会有官员愿意为顾家母子挡这个灾? “辛苦你了。”岑虞走到岑岱身边,仗着自己现在比他高那么一点,伸手戳了戳他脸上的伤,直戳的他疼的嘶了一声,随后瞪了瞪岑虞。 见状,岑虞改戳微揉,边揉边问道:“那你打听出来她们投靠的是哪个官吗?” 岑岱挥开岑虞的手,躲到一旁道:“没问出来,那人被爹抓走了,爹什么都不告诉我,还把我打了一顿。不过,”岑岱皱了皱眉,“她们来京城了。” 岑虞唔了一声,沉思起来,她们来京城这件事她是不奇怪的,她只奇怪一件事,她们到底找到了什么靠山? 顾家的事情可闹的不小,当时若不是岑翊舟出面保下顾家,恐怕顾家要全成为这次皇权清洗下杀鸡儆猴的牺牲者,而保下顾家之后,岑家却开始倒霉起来。 人人都明白,这是皇上心里不爽快,拿岑家撒气呢。 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岑翊舟也明白,若不是为了一场大病差点死了的顾璇,和在半路失踪下落不明的徐玉珠,他也不会那么蠢往上凑。这事换了旁的明白的人都不会沾染,偏顾璇她们抓准了徐氏和岑翊舟的性子,明面上是求,暗地里是一环接一环的算计,才被她们得了手。 如今,出现一个不明白的人了? 她想的头疼了都没个线索,若说顾璇是仗着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笼络住了她新找的靠山,那倒还说的过去,不过孤女寡母的,若不是有十成把握,顾璇是绝不会将自己的性命交给别人的。 与其自己在这没头没尾的想,不如直接去问问,岑虞于是让寻了伤药回来的拟蓝和采薇照顾岑岱,自己去找到岑翊舟。 岑翊舟不在房间里,不然岑岱是绝不会说出那番话的,毕竟岑虞的屋子离岑翊舟和徐氏的屋子也只有两步远的距离,这院子太小,逼仄的人都挪腾不过来。于是她便径直去西南角岑老爷子住的地方。 按说岑老爷子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奈何他如今痴痴傻傻的,发起疯来又会伤着旁人,以前就曾伤着岑老夫人,岑老夫人发了火,把岑老爷子送进西南角的雨桐苑,又派了几个婆子小厮伺候,就这样将他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上辈子也是,岑翊舟在自己院子里不方便做的事情,总会去雨桐苑处理,顺便也能看看岑老爷子,防备惫懒的下人伺候不尽心。 雨桐苑瞧着便清冷,比岑忻的院子大且气派了不知道多少,可看着,却也比岑忻的院子冷清破落了不知多少。外面站着两个神情警惕的中年汉子,岑虞认得他们,一一叫了人,随后道:“我爹是不是在里面?我找爹有事。” 守着雨桐苑的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叫顺子的柔声道:“大姑娘要见老爷自然是能见得的,不过老爷现在不太方便,还是让我去告诉老爷一声,让他出来见一见大姑娘如何?”岑翊舟手下的将士们还是喊惯了大姑娘,改不了口。 岑虞便点点头,跟着顺子往里走去。顺子让她在一片空地上等候,随后脚步匆匆地走了。接着,来的就是岑翊舟了,他身上带着一股汗味,顾忌着身上脏,所以没有伸手想要抱岑虞,而是蹲下身子道:“虞儿,你找爹有什么事啊?” 岑虞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两只手搅在一起,声如蚊蝇地喊了一声爹。 岑翊舟更加奇怪,往日里岑虞在自己面前一向神采飞扬的,今儿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没有底气似得。 岑虞咬了咬下唇,白皙的面上多出了一团红晕,做错了事愧疚的小姑娘,似哭未哭的目光,都让人心疼的想要一把抱住她,在在她耳边轻声道,没事的,不要怕。 岑翊舟现在就是这么个心情,谁不知道他这辈子最爱的就是这个女儿,那可真是让他摘星星他都去,边关那样的苦寒之地,他都要费心挖一个池子,再千辛万苦引来荷花种了,就是为了想让她见见江南水乡的景色。如今见她这样的表情,身上脏又不能抱她,只能急急地道:“怎么了?是身上被烫着了?还是打了人了?莫怕,打就打了,大不了爹去赔礼道歉。” 岑虞见岑翊舟快把自己以前曾做的事情全抖出来了,到底是改了性子,以前听着自己是绝不会认错的事情,现在却脸红的不得了,连忙道:“爹,不是我打人了。” “那是什么事?砸了人家东西了?” “也不是,是、是我让岑岱派人去跟着璇妹妹她们的。”岑虞低下头道,声音里带上了些歉疚。 岑翊舟嗯了一声,顺口就安慰岑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说着说着,他却猛地抬起头,“你说什么?是你让岑岱派人跟着徐玉珠她们的?” 在岑翊舟诧异的目光下,岑虞点了点头。岑翊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看了看岑虞有些害怕的表情,终于还是让自己露出了一个笑容:“虞儿,你为什么要派人跟着她们?” 岑虞扯住自己的衣角,轻声道:“我……我怕璇妹妹她们万一路上出了什么事,毕竟她们走的不声不响的,若是她们路上真出了什么事,我们也好知道去帮帮她们。” 竟然是这样,岑翊舟的表情越发柔和:“爹的小鱼儿心地可太良善了,你这个性子,爹怎么放心让你嫁人啊。”说着,岑翊舟眉目间多出了一丝忧色,竟真的是开始凝神想起来,“不如就嫁到徐家……不行不行,徐家没有适龄的哥儿。” 岑虞有些无奈道:“爹……你想到那哪里去了。” 岑翊舟回过神来:“爹的小鱼儿今年都十岁了,再不想,就来不及想了。” 岑虞把他从这遥远的事情上给拉了回来:“说正事呢,爹,你就放了那个人吧,也别揍弟弟了。” 岑翊舟想了想,点头道:“行,这件事全依爹的小鱼儿。” 岑虞扶额:“爹,你还叫小鱼儿?”说起来,岑虞的小名有很多,其中最常用的两个便是小鱼儿和榆钱儿,岑翊舟喜欢吃鱼,徐氏偏念着岑虞出生时开花的榆钱,两人争执不休,在岑虞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一个喊小鱼儿一个喊榆钱儿,看岑虞应谁,她应了谁,谁便是赢了。 再长大些,岑虞就不喜欢别人叫她小名了,毕竟一点儿都不威风,娇娇软软的,被人叫一声气势都掉了一半,再后来,岑翊舟和徐氏便不再叫她小名了。 现在她自然不会因为那样的理由不让岑翊舟叫自己小名,而是她实打实算起来,可是二十六岁啊,换了别的姑娘家,孩子都该十岁了,还被叫小名,总觉得让人有些脸红。 岑翊舟宠溺地道:“好好,爹不叫小鱼儿了,不叫了!” 岑虞用手抚了抚自己有些发烫的脸,将话题给正了回来:“爹快把人给放了吧,别让弟弟再担心了,更何况因为我让人家蒙受不白之冤,总觉得不太好受。” 岑翊舟应了一声,让岑虞在原地等他。岑虞自然乖乖站着,等了一阵,没等来岑翊舟,却等来了一个岑虞十分熟悉的人。 岑老爷子。 他身上穿着一件黄色袍子,袍子脏的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还塞了一半到裤腰里,头发披散着,双目无神,嘴角流涎。见岑虞看自己,他突然冲岑虞做了一个鬼脸。不过是撑起眼睛吐出舌头,别人做来是有趣,在他做来就是真的吓人了。 岑虞却笑了出来,还了岑老爷子一个鬼脸。 岑老爷子看着岑虞的鬼脸,也憨笑起来。 雨桐苑这地方不止岑翊舟爱来,岑虞也爱来,不同的是,岑翊舟是来借地方的,而岑虞是来找岑老爷子的。 旁人都怕岑老爷子,顾璇也都怕他,唯有岑虞不怕,岑虞很喜欢他,所以在顾璇被人邀出门,而她没人邀的时候,岑虞经常会来这里找岑老爷子玩。 岑老爷子只是痴呆而已,不过没人照料,所以看上去才吓人了些。他听的懂岑虞的话,认得衣服颜色,在岑虞说了谁欺负她之后,会偷偷溜出去吓岑虞说的那几个人,不过他也只是认得衣服颜色而已,岑虞说了红褂子,他就去吓穿了红衣裳的人,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经常闹的人心惶惶。 岑虞越发的喜欢他,岑老爷子是她唯一的秘密,连顾璇也不知道岑老爷子是听了她的话才出去吓人的。 上辈子岑老爷子死的早,这是岑虞心里唯一的遗憾,她那个时候除了护着她的岑翊舟和徐氏,没人喜欢,所以对岑老爷子,她心里就有种同病相怜的爱护之情,可她什么都不能为岑老爷子做,只能偶尔给他带些吃的,再教训教训那些个伺候不尽心的婆子。 岑虞走上前去,拉住岑老爷子的手,给他擦干净了他嘴边的口水,轻声道:“爷爷,你又偷跑出来了。” 岑老爷子一愣一愣地看着岑虞,似乎是没听懂她的话。岑虞也不生气,从荷包里找到了纪昀给的那种紫色的糖,刚想喂给岑老爷子,却被人叫住了。 “哪来的贱蹄子?!主意都打到老太爷身上了!” 第23章 二十三 这声音听着耳熟,岑虞转脸一看,便见到一个面脸横肉的女人正提着裙子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她穿的极为俗气,上身是红色的圆领菊纹上裳,下身却是绿色的细锦裙,衣服显然是有些小了,将这女人肥胖的身材全显露了出来。 岑虞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她,转身在女人的呵斥声里,给岑老爷子喂了一颗糖。老爷子兴许是饿了有段时间了,也不尝味道,咬两下就咽进肚里,接着死死盯着岑虞装糖的荷包。 岑虞一笑,将荷包解下,递了过去。 岑老爷子拿了就要往嘴里塞,岑虞连忙制止,又教他怎么打开荷包。 正说着话,那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已经气喘吁吁地来到两人面前,伸手指着岑虞,说不出话来。她太胖了,刚才一急,跑的又快,此刻只顾得上喘气。一双眼睛瞪着岑虞两人,似乎想生吃了他们。 岑老爷子手一抖,荷包掉在地上,他立刻弯下腰想去捡,却不妨那女人突然上前一脚踩在荷包上。被她这么一吓,岑老爷子一屁股坐到地上,疼的叫了一声,眼睛却还不离那女人的脚。 女人却看向岑虞:“哟,这是谁家的姑娘啊,打扮的这么花枝招展的,却来勾搭一个糟老头子?!” 岑虞目光一暗,嘴角却翘了起来,那女人看见,以为她是在嘲笑自己,顿时更恼了,扬手就要去打岑虞。 又不是昨晚,岑虞没个防备,她也不躲,只在女人靠过来的时候一矮身,随后抬脚踢上了她的膝盖。别看她人小,但从小磨练,这一脚却踢的又准又狠,膝盖是极脆弱的地方,所以那女人被岑虞那么一踢,顿时就往一旁倒去。 门口的顺子两人听见了声音,连忙跑来,见这局面,有些猜不出来,于是挡在岑虞面前。岑虞走到岑老爷子身边,拍了拍他正想捡起已经脏污的那些糖的手:“爷爷,你没事吧?” 岑老爷子自然是不会回话的,只依依不舍地看着地上的糖。 那女人也被突然冒出来的两个男人给吓了一跳,一边疼痛难忍,一边却想要逃走。 岑翊舟也回来了,正堵住了那女人的去路,他眉头一皱:“这是怎么了?” 岑虞道:“爹,我是想给爷爷喂颗糖吃,这女人却上来就想打人。”岑虞说的委屈,又是和岑老爷子在一起,一老一小,再看看那女人,尽管她是躺在地上的,可谁能相信她才是挨了打的那个。 岑翊舟看了一眼岑老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对顺子两人道:“把她带走。”又走到岑老爷子面前,给他叩了个头。 两人等来了一个丫鬟,把岑老爷子交给她,才离开雨桐苑。 岑虞自然要回院子,将这件事告诉岑岱,岑翊舟却要去找岑翊修,两人于是在半路分开。快到了岑翊修的院子前,岑翊舟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岑虞她这可是第一次见岑老爷子,她怎么就认得那是她爷爷? 这个念头不过在岑翊舟脑海中一闪而逝,岑翊修已经迎了出来,笑道:“老二,你来了,快里面坐!” 岑翊舟点点头,脑海里已然忘了刚才想的事情。 再说岑虞,岑虞与岑翊舟分开,便立刻回了院子里将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岑岱,岑岱脸上上了药,应是好药,脸上的青紫已经消了一些。他立刻让小武出去,把他派出去的那个人给带了回来。 那人自然知道岑岱想问什么,也不废话,一身的伤也并不喊疼,只道:“小人跟着她们母女一路从融安走到京城,她们搭上了纪大人的车队,我不敢走近,只能远远地看,不过倒是听见了一些东西,她们攀上了一个姓闻的官员,那个官员约有六尺半高,微胖,面白,似乎是工部的人,我是在京城里被他们发现的,我可以保证,并没有人曾追上我。” 岑虞跟岑岱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岑岱道:“十二,这回委屈你了,你先休息几天,伤好了再说。” 那人朝岑岱一拱手:“都是小人的分内之事而已,少爷如果没有别的吩咐,那小人先告退了。” 岑岱颔首,那人便干脆地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岑岱立刻捶乐捶桌子,懊恼地道:“好歹也曾经是他手下的人,爹怎么能下那么狠的手啊。这一下,我还怎么在他们面前立威!” 岑虞没理会他,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顾璇的事情已经有了突破口,姓闻,闻这个姓氏可不多见啊。 岑虞立刻想到了上辈子曾经见过的一个人,他叫闻鹤,看上去很正派的一个人,可是给岑虞的感觉却十分不好,不过她只见过闻鹤一面,还是在岑忻的婚宴上。 顾璇…… 岑虞正想着,门口守着的月盈突然敲了敲门道:“姑娘,大姑娘她们来找你玩了。” 岑岱听了,立刻站起身,从窗户翻了出去。岑虞放下茶杯,扬声道:“让她们进来吧。” 月盈应了一声,打开房门。 岑虞轻轻吐出一口气,脸上挂上了笑容,起身迎了出去。 几个姑娘确实都过来了,大姑娘岑虹,三姑娘岑秋,五姑娘岑颖,除了受伤的岑忻,来的全全的,岑虹仍旧带着大方得体的笑容,她今日穿了一件石榴红的云雾烟罗衫,又带了同颜色石榴红宝玉耳环,配上一双双瞳剪水的眼眸,看着让人眼前一亮。 岑秋自然是不堪示弱,比着穿了绯红色的古烟纹碧霞罗衣,她年纪小,衬不出来这红色的大气和贵气,但到底肤色白皙,看起来也不算太丑。 比起她们,岑颖就逊色很多,不过穿了一件翡翠烟罗绮云裙,外面罩着一件青色的罩衣,看上去倒有些绿叶衬红花的味道,只是这红花太多,就不知道是谁衬谁了。 “妹妹今日可精神多了。”岑虹一来,就握住岑虞的手,亲热的样子,好似两人是嫡亲姐妹,岑秋见了冷哼一声。 岑颖的目光却落在桌上岑岱的茶杯上:“四姐姐这是有客人吗?”说完,又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茶杯。 一旁的月盈已经机灵地先一把把茶杯给端了起来,岑虞道:“倒也不是客人,是岑岱,他刚才曾来我这里上药,你们来的不巧,他刚走了。” “我们来的时候怎么没有见到他?”岑颖又追问。 岑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你找他有事?” 岑颖笑着拿出了一个荷包:“这是我做的,想着送给三弟呢。” “你放下吧,等他回来了,我拿给他就是。” 岑颖笑着道好。 岑虹悄悄捏了捏岑虞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可要让三弟藏好些。” 岑虞抬头看她,她狡黠地朝她一笑,嘴上却道:“妹妹等会儿有什么事吗?若无事,我们不妨去看看二妹妹。” 岑虞敛下眼睑,点点头道:“我哪儿有什么事,一切全听大姐姐安排。” 岑虹打趣她道:“那今天到大姐姐那去吃饭吧,你没尝过我的手艺,大姐姐可是会不少东西呢。” 岑颖也在一旁附和道:“大姐姐的手艺确实是好!” 岑秋见不得她们这个样子,黑着脸跑到了里屋。岑虞微一蹙眉,被一直看着她的岑虹给发觉了,她立刻道:“岑秋,你给我出来!” 岑秋没有说话,岑虹也沉下脸来,正要再说话,岑虞却拉了拉她的手:“大姐姐,不碍事的。” 岑虹摇摇头道:“可不仅仅是因为妹妹你,在妹妹这里她敢如此肆意,咱们姐妹自然宽容她,可我不能容着她永远这么肆意。万一她在外面也这样随意,岂不是连带着整个岑家都丢了面子?!” 她话音刚落,却见岑虹又出来了,不过这回她手上拎着一个鸟笼子:“好漂亮的鸟儿,四妹妹,这鸟儿是哪里捉的?” 她这么一说,顿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哪鸟笼子里去,两只红脂雀正互相梳理羽毛,两只鸟时不时互相对叫一番,恩爱缠绵,让人好不羡慕。更不用说那一身红色的羽毛,展开来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漂亮,加上这些日子被静心照看着,羽毛更是能发光一半,微一抖擞,就让人移不开眼。 岑虞有些不悦,但还是耐着性子答道:“是在关山那边捉的。” “这鸟儿可真好看。”岑颖伸出手,想要隔着笼子摸一摸红脂雀的羽毛,她的手却被岑秋拍开。 岑秋看向岑虞道:“妹妹送我一只如何?”看似询问,但她已经伸手指向笼子,“我就要那一只。” 第24章 二十四 那只红脂雀毛色更鲜亮一些,也显得更乖顺些。岑秋越看越喜欢,笃定了岑虞会答应似得,伸手直接打开了笼子,将那只红脂雀拿在手里。 骤然被捉,那只红脂雀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猛地啄了岑秋一下,岑秋痛的一叫,而另外一只红脂雀也飞了出来,绕着岑秋飞了两圈,俯冲往下,在岑秋的手上挠了一把。 岑秋惊的跳了起来,手也松开了,两只红脂雀趁机飞了出去。 岑虞冷眼看着,这时候才上前,恼道:“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你看,它们全飞走了!你赔我!” 岑秋也恼,比岑虞更恼:“不过是两只破鸟,它们还抓伤了我呢,你嚷什么?!” “可若不是你先惹事,又怎么会教它们有机会抓伤你?” 两人剑拔弩张,一旁的岑虹上前来,站到岑虞身边:“四妹妹,那两只鸟是不是很贵?” 岑虞红着眼眶不说话,岑虹一见便了然了,顿时黑着脸对岑秋说道:“谁惯的你!这回不论谁说,我都不能轻饶了你!你先给我回去,我自会找爹爹说明这件事!” 岑秋发髻也有些散乱,手上还有一道抓痕,看上去很是狼狈,她既是害怕又是委屈,却仍旧不服输地大声道:“不是我的错,你凭什么罚我?!只会找爹告状,我看你就只有这点本事了!” 岑虹气的狠了,上前两步,啪的给了岑秋一个巴掌。 岑秋愣了一愣,随后啊地大叫一声,就要冲上来还岑虹一巴掌。岑虹抓住她挥过来的手,朝一旁不敢上前的丫鬟婆子冷声道:“还不快把三姑娘带下去?!” 岑虹现在在家里的地位越发的水涨船高,众人不敢不听命,一拥而上,将岑秋带走了。岑忻见了,对岑虹和岑虞道:“二位姐姐,我去看看三姐姐。” 岑虹嗯了一声,她便立刻追着岑秋而去。 几个姐妹都有些失态,唯有她,半点儿也不沾,脸上仍带着柔柔的笑容,行动举止也是越发的端庄。 岑虹揉了揉额头,转身对岑虞道:“四妹妹,是我没看住岑秋,倒是害你损失了一对鸟儿。”顿了顿又道,“不知那鸟儿叫什么?赶明儿我让爹去给你寻两只来。” 岑虞摇摇头,眼里泪珠摇摇欲坠:“罢了,这事本也与大姐姐无关,也怪我自己不好,早说给三姐姐,也不必弄成这样。”一边说着,一边更显得可怜。 岑虹上前握住岑虞的手,沉声道:“这事大姐姐必要给你个交代。”说着,松开岑虞的手,往外走去。 屋里又变得静悄悄的,月盈过来,将屋里略收拾了一下。岑虞这才抬起脸,脸上哪里还有一丝悲伤,她走到门旁,望了望天上,晴空万里早已那两只红脂雀。 岑虞反倒笑了起来,什么好姻缘,这世上,还能有人对你比父母兄弟对你还好吗? 没有。 至于她刚才那一番唱作,不过是送给岑虹母女一个伐子,她记得,岑秋的姨娘似乎有了身孕,据大夫说,是个男孩,后来生下来,果然是个男孩。 听说岑秋姨娘这胎怀的很辛苦,胎像不怎么稳呢…… 日后,大房是要把持岑家的,便是现在,岑家也是大房的。 她日后,还要求到大房呢。 %%%%%%%%%%%%%% 晚饭前,徐氏才回到院子里,她脸色不太好看,眉目间有股疲态,岑虞见了,有些心疼地上前给徐氏揉了揉额头:“娘,你这是怎么了?” 徐氏闭着眼,眉头见仍能看见一道深沟:“没什么。” 岑虞给拟蓝使了个眼色,她立刻会意,小声地支走了几个小丫鬟,徐氏的另外一等丫鬟,名叫素樱的,看了一眼岑虞,用手挡着给岑虞比了一个口型。 这是……让自己不要相信徐氏的话?岑虞尚没有读懂她的口型,她就已经被拟蓝给拉了出去。 两人关上了门,拟蓝立刻把素樱拉倒一旁,斥道:“你刚才是在干嘛?教唆姑娘与夫人难堪吗?” 素樱有些不服气地道:“事情都明明白白的了,也是咱们夫人善心,才还帮着那位二姑娘,咱们姑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才不会被那个二姑娘欺骗了去。” 拟蓝瞪了她一眼:“夫人自有自己的考量,哪荣得了你多嘴?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夫人做了什么决定,你听着就是,别自作主张,让夫人难做!” 素樱还不服气,但拟蓝已经自顾自走了,她跺了跺脚,便也跟着离开了。 屋子里,岑虞缓缓地给徐氏按头,头上有好多穴道,有些穴道活血,有些穴道善脾胃,有些穴道轻易不能碰,这些都有讲究的。随着岑虞轻轻的动作,徐氏脸上的表情舒缓了起来。 岑虞也不说话,只给徐氏按头,仔仔细细的,像是在做什么大事情。 倒是徐氏,过了许久,突然叹了口气,起身拉住岑虞的手道:“虞儿,娘刚刚去问过了,指使那丫鬟的,是二姑娘的奶娘,那奶娘被你奶奶做主打了一顿,又给卖出去了。” “怎么会?”岑虞惊呼了一声。 怎么会呢,上辈子也是她站出来为她说的话,虽然后来,她都再没有出现过,说起来,上辈子岑忻嫁的,是很不错的人家,除了岑虹,就属她嫁的最好了,而她的夫君还是从岑颖手里抢过来的。 徐氏没看见岑虞脸上一闪而逝的沉思,感慨地问道:“你可知道,你二姐姐是什么身份吗?” 岑虞装作不知,摇了摇头。 徐氏便道:“她是你四叔的女儿,不过,她生母的身份有些低。” 岂止是低,简直是低的没边了,岑忻的生母是个青楼女子,岑翊宏不过是一时酒后失德,按理来说,他那时候不过是刚刚十六岁,男孩收个房里人也没什么,但他这个人性子倔,不喜欢的一律不让近身,偏偏在一个青楼女子上栽了跟头,本来就是件羞耻的不行的事情,谁知那青楼女子还大着胆子生了孩子。 据说岑忻初到岑家来时,差点被岑翊宏寻了机会给摔死,后来虽然没被摔死,但岑老夫人哪里还敢让他养着岑忻,只能接到自己身边养着。她最喜爱自己的小儿子,可这喜爱换到岑忻身上,却全都折成了厌恶。 “……你四叔也不喜欢她,从小就在你奶奶身边养着,你奶奶自然是不会亏待她,但她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力不从心,不能事事都照顾周到。后来你二姐姐又做了一件事情,让你奶奶更加不喜……” 这件事岑虞也知道,岑忻当时才四五岁,听说是被岑秋欺负了,面上没说什么,却寻了个机会,把岑秋推下楼梯,正好被岑老夫人身边的的崔妈妈看见。 “可她这样的身份,一向都是人人避着的,便是她那个奶娘,也是个偷奸耍滑的人,怎么可能就去听二姑娘的话,不过是受人指使的罢了。”徐氏抚了抚岑虞的头顶,嘱咐道:“万事一定不能只看表面,要多想想,别看见什么就说是什么,免不得要冤枉了好人放过了坏人。都是家里的姑娘,到底是谁做的查起来容易,但却很难定罪,虞儿,是娘没用……” 原来娘是在忧心自己,岑虞一怔,随后轻声宽慰徐氏:“娘,女儿无碍,不过今儿下午,姐妹们来找我玩……” 徐氏疑惑地看向岑虞,手里不自觉握紧了岑虞的手。岑虞缓缓地把下午的事情说了出来,徐氏却是色变:“什么?!那两只红脂雀飞走了?!” 岑虞没想到徐氏不关注岑虞与岑秋之间的矛盾,却反去关注两只红脂雀,顿时失笑:“娘,它们飞走便飞走了,又有什么。” 徐氏拉了她一把,表情有些难看:“你知道红脂雀代表什么吗?得而又失,你日后可如何是好?” 岑虞垂下脑袋,乖乖听训。 徐氏接着道:“你如今已经十岁了,也该相看人家了,原以为有了那对红脂雀,你的婚事应当很顺利的,怎么就让它们飞跑了呢?!” 徐氏还想再说,门外面拟蓝已经敲响了房门:“夫人,姑娘,老夫人派人来催了。” 徐氏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岑虞一眼,匀了气息,才开口道:“进来吧。” 拟蓝应了一声,进门给徐氏梳洗。待两人都梳洗好了,便一路来到岑老夫人的院子。大房夫妇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岑翊舟却不在。 岑翊修道:“有人上门来找老二,他急匆匆出门去了,走之前托我跟娘和弟妹说一声。” 岑老夫人淡淡地道:“公事要紧,就随他去吧。” 徐氏也只能道是。 一顿饭众人都吃的很不愉快,大房夫妇互相摆脸子,徐氏也黑着脸,岑虹岑忻岑秋都不在,岑翊行是照例不过来的,岑翊宏夫妇又沉默寡言,于是就更显得冷清。 吃罢了饭,岑老夫人借口说头疼,早早去歇着了。待岑老夫人走了,岑翊修立刻拦住跟着想离开的徐氏和岑虞,脸色诚恳地道:“弟妹,秋儿的事情是我已经听她说了,这件事的确是她不对,我已经罚了她了,不若我再去买两只来……” 徐氏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不用了,一对鸟儿倒是不贵,不过那是二郎上峰送给虞儿的,我就是怕日后人家问起来不好回答。” 岑翊舟看了一眼自己的夫人,吴氏脸色还是很不悦,但好歹明白事理,知道在外人面前不能落了他的面子,遂挽上了徐氏的手道:“弟妹也别担心了,若实在重要,我让大郎去再寻一对来,保证一模一样。” 徐氏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却没推开吴氏的手:“只怕寻不来一模一样的了。” 岑翊修稍稍放下心来,又看向岑虞,从腰间拿出来一个小盒子:“这是你大姐姐让我带给你的。” 岑虞看了一眼那小圆盒子:“大姐姐怎么没来?” 岑翊修的笑容有些僵硬,一来是因为他从没哄过小孩子,更不用说是这么憋屈的哄了,二来是因为岑虞的问题:“你大姐姐吹了些冷风,有些病了。”其实是岑秋去他那里告了一状,他一时生气,打了岑虹一巴掌,那一巴掌打的有些狠了,岑虹脸上已经肿了起来,怎么还能过来。 因为这件事,吴氏已经跟他闹了有一阵了。他后来听见丫鬟说的话,心里也有些后悔,可打了就是打了,岑虹又临近婚期,转身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怎么说都不愿意出来。 岑虞似乎能看穿他心里的想法,伸手接过那小圆盒子,把玩了一阵后到:“大姐姐病了,我这个当妹妹的也该去看看她。” 岑翊修脸上的笑容更僵硬了:“不用了,你年纪小,别过了病气。” 岑虞看着岑翊修,看的他以为岑虞一定要去的时候,岑虞开口道:“那好吧,让大姐姐好好休息休息,她为我费心了。” 岑翊修松了口气:“真是个乖孩子。”说着就要伸手去摸岑虞的头。 岑虞后退一步,让岑翊修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若无事,我先走了。” 岑翊修干笑道:“无事无事。” 岑虞干脆地转身走了。 吴氏是笑着离开泽炳院的,她走了之后,徐氏也是笑着的。不过看见岑虞,徐氏的笑立刻就收了起来,变成严厉:“红脂雀的事情万不能告诉别人,姐妹们也不许说。” 得而又失,这样的事情传出去,岑虞就不用想在京城里找到婆家了。 岑虞自然答应,又回去好好说了一顿自己的丫鬟们。 第二日一早,岑虞就去看望岑虹。经过一夜的休养,岑虹的脸已经好了很多,但红肿还没消下去,看上去便分外的可怜。见是岑虞,她才勉强笑笑。 岑虞只看了她的脸一眼,就有些不安地道:“大姐姐,是不是我害的你……” 岑虹连忙拉住她的手:“哪里关你的事,都是……”后面的话她没再说出来,但岑虞和她心里都明白那是什么话。 岑虞叹了口气:“大姐姐帮了我那么多,我却总是给大姐姐惹麻烦。” “哪儿就麻烦了,你若是觉得麻烦你大姐姐了,那就是不把大姐姐当成亲姐姐。” 岑虞也笑了:“大姐姐可不就是我的亲姐姐。” 说的正热闹,岑虹却叹了口气,盯着岑虞发呆。她跟岑虞说了好一些话了,她瞧着,岑虞不像是来看热闹的,倒像是真的来关心她的。 关心……这个家里,还有真心关心她的人吗? 岑虞疑惑地道:“大姐姐?” 岑虹回过神来,掩去眼中的一抹思绪:“我在想,四妹妹生的如此漂亮,日后还不知道能寻个什么样的夫君呢。” 岑虞掩着嘴道:“总是没有大姐姐的夫君好的。” “还学会打趣大姐姐了啊!”岑虹点了点岑虞的脑袋,脸颊却微微泛红,随后掩饰一样地道:“四妹妹下个月十六有没有空?” “十六……应当没什么事。” “那妹妹陪我去个地方吧。”岑虹笑着道,“我一个手帕交办了个早秋宴,我本不该去的,好歹要给她撑撑场面,你愿意陪我去吗?” 岑虞却是一愣,岑虹说这话,不像是卖好,倒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姐妹? 岑虞再次仔细看了看岑虹,犹疑着道:“大姐姐的意思是……” “不过请你参加个宴会,妹妹是不愿意吗?”岑虹见岑虞迟迟不答应,脸板了起来,只是她眼里却有笑意。 岑虞将攥紧的手藏在袖子下,掩去心里的紧张,这紧张不是因为要参加的宴会,而是因为岑虹像对待一个姐妹那样的态度,那是她从未体会过的。岑虞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要答应,门却突然从外面推开,一个刺耳的女声传了进来:“姐姐是不是忘了什么?若姐姐忘了,那妹妹不介意让姐姐想起来。” 岑虹的脸色沉了下来,她下意识地挡在岑虞面前。 第25章 二十五 当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红戴绿的姑娘,一双丹凤眼往屋里一扫,脸上便带上了一分咄咄逼人:“姐姐这儿原有客人啊,不知道是谁家的妹妹,怎么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岑府寻关系来了?” 岑虹站起身,将岑虞整个都挡了起来,岑虞看不见外面的情形,却能听见岑虹说的话:“你来干什么?还在外面偷听,姨母原来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 那姑娘不甘示弱地道:“我哪里有偷听,难不成姐姐还说了什么不能叫人听见的话吗?” “倒也没什么不能叫人听见的,只是恶心这么这下作的手段。” “岑虹,你说谁下作?!” “谁应我就说谁!” “你!好好好,我下作,姐姐高贵,姐姐比咱们都高贵多了,只是姐姐是不是忘了你上回说的话了?” “我倒真忘了,我说了什么?” “你说下次要出门会带我去的,上回你带的是紫玉,这回你该带我了!” “哦……”岑虹把尾音拖的长长的,像是将那姑娘的心一点一点往外拉扯,她心里急躁,手上不住撕扯着帕子,岑虹眼里闪过一丝冷光,但她用敛下的眼睑遮掩了过去,“这件事我自然是记得的,但,我说过要带你去宁国公府的菊花宴,你可想清楚了,这回是我一个姐妹办的早秋宴,跟国公府的菊花宴可比不了,你若想去自然也不是不行,但菊花宴,就没你的份了。” “我自然要去菊花宴。”那姑娘说着,却有些不甘心,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越过岑虹去,她想看看岑虞的面容。 岑虹却没叫她得逞,跨了一步,正好再次挡在她面前:“那你现在还是回去等着吧,最近姨母病的厉害,妹妹还是多关心关心姨母才是正经事。” 两人正说着话,与那姑娘一同进来的两个姑娘三个少爷也在低声说话,也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岑虹正应付着那个姑娘,其中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爷看准时机,大步从一侧绕过去。他看见了被岑虹挡着的岑虞,有些不知所措,转脸看向自己的几个同伴,像是得了什么指示一般,直直的往岑虞走了过来。 采薇立刻上前,挡在岑虞面前。那少爷也不惧她,十二三岁的少年已经是半个大人了,比采薇还高出一头,又高又壮,颇有一往无前的气势,便是采薇,也没能拦住他,被撞的一个趔趄。那少爷犹不满足,又去抓采薇的手,抓着她往旁边一甩。 岑虞看见旁边就是四四方方的桌角,顿时惊的上去扯住了采薇。 那少爷的目标本来就是岑虞,见岑虞过来了,立刻松开采薇,拽住岑虞:“我抓住她了。” 岑虹听见这一声喊,才看见这里的景象,来不及心惊,立刻道:“快来人拦住他!” 然而一向对她令行禁止的丫鬟婆子们却有些踌躇,若是其他人也就罢了,但夫人的娘家人,可真是惹不得,她们都还记得那个拒绝了游少爷的丫鬟,还是姑娘房里的二等丫鬟呢,众目睽睽之下就被拉走了,姑娘不知道,夫人却不管不问的,第二天却被抬着送了回来,回来还没两天,就投缳了。 岑虹哪里还顾得上去训斥她们,她是知道自己这个表弟力气多大的,再看岑虞,娇娇弱弱的模样,站在他面前显得更像个孩子了。但她的力气也小,上去还没有把岑虞给救下来,反而被推的往地上跌去。 岑虞冷眼看着,见岑虹摔在地上,脚似乎崴了,也毫不顾忌,立刻就要站起身来想要解救岑虞。岑虞感觉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热,在外人看来,像是吓傻了一样。 一直跟岑虹说话的那个穿红戴绿的姑娘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笑道:“姐姐,这是谁啊,让你这么护着?” 岑虹不理会她,对吴路说道:“你快点放开她,你若不听话,我要告诉姨母,让她罚你不吃饭。” 他果然被唬住了,看了一眼岑虞,嘟囔道:“怎么能不给我吃完饭呢?”一边说着,拉着岑虞的手左摇右摆,又不甘心放开岑虞,又不甘心不吃饭。 他力气大,岑虞虽说也是从小打架的人,但在边关那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岑翊舟最大,又有谁敢跟她作对,就是能打过她的也是让着她,所以她倒没怎么挨过打,这时候被他抓着手腕,就感觉到一股锥心的疼。 岑虞微微闭上眼睛,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她猛然一拽,带着他的手高高扬起,再狠狠落下。正撞在四四方方的桌子角上,可疼的不是岑虞,没等任何人反应过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哀嚎声就响了起来。 岑虞的手也被松开了,她后退几步,退到采薇身后去,而那个拉扯岑虞的路少爷已经抱着自己的手满地打滚了起来。 谁都没有看见刚才发生了什么,岑虞垂下头,做出受了惊吓的样子。几个姑娘少爷面面相觑,连一开始跟岑虹对峙的那个姑娘也有些害怕,后退了几步,试探着喊了一声:“吴路?” 吴路只嘴里发出杀猪似得惨叫声,哪里还能回答她的话。 岑虹见岑虞无碍了,也松了口气,这才觉得自己的脚有些疼,走不了路,有机灵的丫鬟过来将她扶住了,慢慢带到岑虞旁边。岑虹抓住岑虞的手道:“四妹妹别怕,没事的。” 岑虞点点头,看向岑虹的脚:“姐姐怎么样,感觉可好些了?” 岑虹没回答,而是看向岑虞肿了一圈的手:“他伤着你了?”没等岑虞说话,岑虹忽然来了气,大声道:“快闭嘴!”这是对正哀嚎的吴路说的。 吴路是没听见岑虹的话,但其他人却都安静了下来,岑虹缓了缓气息,接着道:“吴琉玉,你快点把你弟弟带走,如果你非要找事,我可不介意跟你好好掰扯掰扯。” 吴琉玉就是那个一直跟岑虹说话的姑娘,闻声,她不甘地道:“咱们还没说清楚呢,怎么早秋宴就要带她去,不能带我去吗?!” 岑虹冷声道:“不能。” 吴琉玉还想再说什么,可一旁吴路的□□声实在是太大了,大到盖住了所有人的声音,吴琉玉只能道:“来人,抬着路少爷,咱们走。” 抬人自然不是丫鬟少爷们的事情,几个同样穿红戴绿的丫鬟婆子涌了进来,抬着吴路往外走去了。岑虹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见岑虞看着自己,才微微收敛,又看了一眼岑虞的手腕,皱着眉道:“叫大夫来吧。” 岑虞的手腕自然还是很疼的,但她摇摇头道:“我的手腕不碍事,回去抹些药便也好了,倒是姐姐的脚……” “我娘身边有个妈妈会些推拿接骨之术,我回头让她看看。”岑虹坐了下去,又招呼岑虞,“你也坐下吧,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岑虞依言坐下,尽管已经认出来那些人是谁,但还是问道:“刚才那是……” 岑虹苦笑道:“是我舅舅家的表妹表弟,他们就是……占了你们院子的人……真是对不住,我怎么劝我娘都不行,委屈你们了。” 岑虞笑笑,感觉到岑虹有些疲累,便借口告辞:“我也不打扰姐姐了,我先回去了。” 岑虹微微颔首,忍不住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岑虞没接她的话,而是道:“我会去的,” 岑虹一愣,岑虞又重复了一遍:“早秋宴,我会去的,到时候还要请姐姐提前跟我说一声。”岑虹答应了一声,脸上又重新挂起笑容。 等岑虞走了,岑虹脸上的笑容才微微收敛,变成一副严厉的表情,她这幅表情,让一旁伺候的丫鬟都有些心惊胆战的,没一会儿,她开口道:“你们扶着我,去娘那里。” %%%%%%%%%% 岑翊舟今天也是早早的出去了,他回来的晚,而且一身的酒气,酒气之中又隐约带着一股脂粉的香味。徐氏闻见,脸便沉了下来。 岑翊舟还没有全醉,看见徐氏的表情,连忙道:“我只喝了点酒,保证没喝多!”行走说话倒也正常,但徐氏的表情还是没有缓和:“你去哪了?” 岑翊舟瞪着眼,似乎没听清楚徐氏的话,徐氏又重复了一遍,岑翊舟便换上了一副认真回想的表情。想了一阵,岑翊舟往前走了一大步,软倒在徐氏身上:“我哪儿也不去,就陪在夫人身边,箬嫣……” 徐氏脸一红,对岑虞和岑岱道:“你们俩先去休息吧。”两人自是乖乖地往外走了。 徐氏带着岑翊舟到里屋,给他去了鞋袜。岑翊舟一把拉住徐氏,两人双双倒在床上。徐氏嗔道:“你这是在干嘛?” 岑翊舟不理会她的话,双手捧起徐氏的脸,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直看的徐氏双颊泛红,才道:“箬嫣,今天我去兵部述职了,明天、明天我就要入宫,钥匙已经拿回来了,只要稍微打扫一下,就能入住了。” 徐氏听了,也有些高兴,笑着望了岑翊舟一眼,眼波流转间,岑翊舟似乎又看见那个二八年华的高门贵女,朝自己露出笑颜,他咽了咽口水:“咱们……咱们不用再忍了吧?” 徐氏媚眼如丝:“这儿可不行……” %%%%%%%%%% 第二天一早,岑翊舟又是匆匆离开,而徐氏这回事决不再同意岑虞离开自己身边了,她一次离开,岑虞失了一对红脂雀,第二次离开,岑虞肿了手腕。 虽说岑虞的手腕上涂了药,看上去已经好了不少,可她还是心疼,让岑虞陪在自己身边,指点她如何挑选礼物:“咱们过两天要去一趟你外祖家,上回我告诉你徐家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岑虞点点头:“徐家可是外祖家,怎么能不记得。” 徐氏摸了摸岑虞的发髻,欣慰道:“虞儿真厉害,那跟徐家姻亲的人家呢,你也都记得吗?” “也都记得的。” “记得就好,以后见了面,至少要知道别人是自家亲戚。徐家是你外祖家,世家大族,送礼不用送的太贵重,黄白之物世家向来是看不上的,最重要的一点是万万不能送了别人讨厌的东西,能送别人喜欢的东西自然是好,但如果打听不出来别人喜欢什么,那也至少要知道别人讨厌什么,万一送岔了,那还不如不送来的好。” “女儿记住了。” “你外祖父最喜欢茶壶,你爹曾带来一对紫砂壶,你还记得吗?” “是那对百乞母子壶吗?” “对,就是它们……” 随着礼单一点一点地增加,日头也渐渐升高了起来,徐氏看了看时辰,将紫毫笔放下,舒缓了一下肩背:“剩下的下午再说吧,咱们先去用饭。” 岑虞上前给徐氏揉了揉肩膀,等到徐氏舒坦了,母女俩才携手往宁园走去,走到半路,却遇上面色匆匆的朝霞,朝霞是老太太身边的一等丫鬟,容貌出挑,平日里举止也是端庄大方,如此行色匆匆,还是头一回。 见到徐氏和岑虞,朝霞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随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抬脚往两人身前走来。 等她走到面前,徐氏问道:“朝霞,你这是着急往哪儿去?" 朝霞叹了口气:“老夫人让我去请个大夫来。” “请大夫?” 朝霞往四周看了看,稍稍压低了声音:“二夫人,是因为昨天四姑娘和路少爷争执的事情,听大夫说,吴家那少爷的手可能要废了。这事连老太太都惊动了,您要早点做打算。” 徐氏一下攥紧了岑虞的手,脸色沉了下来:“真的废了?” “还没确定呢,所以老太太才让奴婢拿着帖子去请那位有名的刘大夫。”说着,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四周,将碎发勾到耳后去,“奴婢要走了,老夫人还等着呢。” “你快去吧。” %%%%%%%%%% 岑翊舟接过太监递过来的圣旨,立刻跪在地上,将圣旨举过头顶:“谢圣上隆恩!” 德成帝抬眼看了看他,沉声道:“还不快滚,等着朕留饭吗?” 岑翊舟慌忙说不敢,接着立刻告退,一步步后退着出了御书房。一时间御书房里又变得安静了起来,德成帝看着面前那之乎者也的折子,突然将朱笔一扔道:“纪昀,你出来!” 随着他的声音,屏风后慢慢走出来一个人,白袍玉冠,不是纪昀还是谁。他走到德成帝面前,跪地道:“多谢皇上……” “屁!”德成帝把奏章扔到他身上,“这是朕的意思,你谢什么谢?” 纪昀拾起砸在自己身上的奏章,翻开看了两眼,道:“这是林太傅的折子,他举荐左易接任岑翊舟的位子。” 德成帝朝纪昀挥挥手,纪昀站起身,把奏折摆在德成帝面前。德成帝闭上眼,脸上显出一丝疲态,他今年已经六十一了,却还要为这样的小事操劳忧心:“你觉得如何?” “十分中肯,我曾经与左易打过交道,他跟岑翊舟一样,都是很有才华,又不会轻易低头的人。林太傅没有借机举荐自己的人,反而举荐了一个更亲近华首辅的左易,很不容易。” 德成帝闷声道:“你替朕批了吧。” 纪昀拿起朱笔,沾了朱砂:“皇上,不过是画个圈而已。”这种事情他可不能插手,虽然只是一笔的事情,可这一笔,代表的意义可大不相同。 德成帝苦笑了一声,睁开眼,接过纪昀手里的朱笔,正要批示了,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纪昀道:“你说让朕不要把岑翊舟的倔脾气放在心上,朕看着,他似乎不怎么倔啊。” “臣与他在路上同行过,岑将军的脾气若不倔,那可没人是倔脾气了。” 德成帝放下了朱笔,砖头看向纪昀,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此时他再也没有刚才的疲态,整个人就像是一只面对敌人的雄狮,身上散发出让人想要臣服的威势来。 “是吗?” 第26章 二十六 纪昀笔直地跪了下去,只是一张脸上却没有多少害怕的表情,德成帝一看,反倒笑了:“纪昀啊纪昀,真不知道你的胆子是大是小。” 纪昀平静地道:“臣胆子很小。” 德成帝嗤笑了一声,重重地在奏章上画了一个红圈。 %%%%%%%%%%%%%% 徐氏沉思了片刻,又看了一眼岑虞已经肿起来的手腕,她微微抿了抿唇,突然将岑虞揽到怀里,在她耳边说道:“虞儿,你先回去。” 岑虞转念一想,就知道徐氏在想什么了,她是怕岑老夫人会为难自己,才说让自己回去,徐氏一人去面对岑老夫人的责难。 徐氏的性子向来如此,可这不是岑虞的性子,岑虞道:“娘,没事的,我跟你去看看那位表哥,看他究竟是真的手废了,还是装出来的。” 徐氏皱了皱眉还要说话,岑虞接着道:“这事本也不是我的错,难不成奶奶还能打我吗?娘,我就随你一起去,若是有事,我再回来。” 徐氏的脸色仍有些担忧,但却没再反对岑虞跟她一起去。 两人往大婶娘的如意院走去,如意院里人来人往,乱糟糟的,全不复以往岑虞来这里所见的整洁和条理。 见了两人,众人俱是一惊,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岑虹恰巧出来,见了徐氏和岑虞,连忙迎上前:“二婶娘和妹妹来了。” 一旁的丫鬟婆子有了主心骨,也都围了上来,只不过她们的脸色仍旧十分怪异。 岑虹见了,脸色有些发热,一个眼神扫过去,顿时让这些丫鬟婆子都收敛了很多。徐氏看了一眼不时传来哭声的屋里,垂眸道:“屋里是怎么了?” 岑虹有些尴尬地道:“这……二婶娘,家里事多,您不如晚些时候再来?”她说这句话全然是因为岑虞,她不想让岑虞再因为受到这件事的牵连了。 徐氏静静地看了她一阵,让岑虹脸上的笑容都要挂不住,才颔首道:“既然事多,那我就……”她后面的话梗在了嗓子里,因为她一抬头,看见了脸色阴沉的岑老夫人。 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出门看见的,见她脸色阴沉,徐氏反倒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来到岑老夫人面前,给她行了个礼:“娘,您是要进去还是要出去啊?” 岑老夫人没有说话,看了徐氏一眼,转身往屋里走去,徐氏便跟在岑老夫人后面进去了。岑虞也想跟上去,却不妨被岑虹抓住了手:“你怎么也来了?快回去!” 岑虞抬头看向她,岑虹压低了声音道:“你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岑虞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岑虹不解道,“知道你还来?” “那大姐姐说,我还能一直避着吗?”岑虞同样也压低了声音,声音里带着一股不慌不忙,也不知怎的,岑虹突然觉得有些安心,岑虞挽住了岑虹的手臂。 “大姐姐说是吗,我能躲一阵子,难不成,还能躲一辈子吗?” “可这个风口浪尖的时候来,我怕……”娘会为难你。 岑虹没说出后面的话,到底是亲娘,她怎么也不好言语父母的过错。 “姐姐不必担心,这事总归不是我的错处,我行的端站的正,怕什么。”岑虞松开岑虹的手,“姐姐先进去,我有些事让我的丫鬟去办。” 岑虹下意识地答应,随后心里又是一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不知不觉地被岑虞带到了正屋前。她抿了抿唇,再看了一眼脸上带笑的岑虞,转身往里屋走去。 “娘!我疼啊!我要我娘!疼啊……” 屋里隐约传来喊疼的声音,岑虞立在门前,往院子里扫了一眼,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她,这些目光各式各样,复杂的让岑虞分辨不出这些目光里的善意恶意。但是想来,应该没有太多善意。 岑虞往采薇跟前走了两步,微微抬起头道:“你去把少爷叫来,就说是有病人要他诊治。还有,嘱咐他下手轻些。” 采薇应了一声,匆匆去了,月清便顶了上来,跟在岑虞身边。月清倒也是个机灵人儿,不过说话却是带着边关特有的音调,因此,这些日子都在苦练说话。 她还是有些紧张的,岑虞笑了笑道:“月清,咱们进去吧。” “是,姑娘。” 这里屋当先是个大厅,中间摆着锦鲤戏水屏风,从左右进去,是一个可容五人并行的宽道,宽道两旁侍立着丫鬟,虽然她们脸上表情都有些紧张,但能不慌张,已经是难得了。再往前走,却是一扇已经打开的大门,正冲着门的是个隔间,往左去是寝屋,里面那嚎叫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可是兴许因为叫的太久了,此时这声音略有些嘶哑。 月清上前推开门,一股子难闻的气味迎面扑来,岑虞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随后行礼道:“奶奶,大婶娘。” 岑老夫人很给面子的朝她点点头,倒是吴氏,兴许是忙着安慰身旁的病弱妇人,所以没有理会岑虞。 岑虞也不介意,乖乖走到徐氏旁边站好。徐氏伸出手来将她揽到自己身边,又往旁边挪了挪,给岑虞留下个一半的空来。岑虞摇摇头,转脸看向床幔遮挡下翻滚扭动的身躯。 吴路的手背已经高高肿了起来,泛着青紫,他疼痛难忍,又不能移动手,只能让丫鬟婆子抓着他,可吴路的身躯庞大,下手又重,在第三个婆子被踹了心窝之后就没人再敢上前了。任凭吴氏生气发怒,却再没有一个上前来的了,吴氏旁边的病弱妇人见状,捶胸哭的更加大声。 吴氏着急地抬眼看了一圈,突然看见岑虞身旁的月清,立刻眼睛一亮道:“你过来!” 月清看了一眼岑虞,没有动作也没有做声。她心思活,又看见了香荷的下场和采薇现在的地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才能讨得岑虞的欢心,哪里还敢自作主张。 吴氏见她不应自己,斥道:“哪儿来的小丫鬟?!一点规矩也没有,谁让她进屋的?!还不快把她给我带下去!”让这些丫鬟婆子去钳制吴路她们是不敢的,但是让她们去捉月清,却就一个个赶着上来了。 吴氏冷冷地扫了一眼脸色有些发白的月清,斥骂道:“我这个人,可以忍丫鬟愚蠢惫懒,但从不容这些不听话的丫鬟……” “大婶娘……” “奴才就是奴才,别以为当主子的给了你几分好脸色你就蹬鼻子上脸……” “啪!” 吴氏终于不再说话,看向差点儿砸到芳妈妈脚上的茶杯,那茶杯是她好不容易才攒齐的一套墨月中的一个,平日里都精细地收着,今天也不知道是被谁给拿了出来。 她又看向手在半空中,脸上带上了一丝因为弄坏了别人东西而有些苦恼的岑虞,她看了一眼那杯子,又看向吴氏:“大婶娘,您看错了,月清是我的丫鬟。” 吴氏听见她这话,皮笑肉不笑地道:“刚才没看清楚,倒是该怪婶娘指使你的丫鬟了。” 岑虞还没回话,徐氏就站了起来:“大嫂管家事情多,一个小丫鬟自然不值得记着,一时没认出来也是没什么的。” 吴氏的脸冷了下来,若说岑虞是个孩子还能理解,可你一个大人,还能这么不懂事吗?她说话是为了场面,你徐氏就这么接着,也未免太不知礼了些。 这样一来,倒像是吴氏真的做错了事情一样。 岑虞配合着道:“娘说的是,虞儿没有怪大婶娘呢,只是虞儿一不小心摔碎了大婶娘的茶杯,大婶娘不会介意吧。” 吴氏僵硬着脸,她笑不出来:“这可是墨月的茶具!” 她话音刚落,身边是那个一直被她安慰着的病弱妇人却道:“大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纠结着一个杯子!不过是墨月的,改天我把家里那一套素月的杯子给你送过来,只要你把那个害了我侄儿的人给找出来!大姐,路路他可也是你的外甥啊,你不能坐视不理啊!” 刚才岑虞没有多注意她,如今一瞧,却是有些受到了惊吓,这哪里是什么病弱妇人啊,她明明壮实地胜过这里的所有人,不过一看就是平时不爱动的,脸色有些异样的苍白,而且身子还倚在吴氏身上,直把她压的脸色都不好了起来。 吴氏没有说话,却看向了岑虞。 那妇人便也向岑虞看了过来,接着便目露凶光:“你就是那个害了我侄儿的人?!” “饭可以随便吃,可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吴夫人,如果您没有证据,不应当现在说这种话的。”徐氏将岑虞拦在身后,不卑不亢地说道。 可是那妇人半点不听,已经气冲冲地往这边走来了,几个丫鬟连忙冲上去拦住了她。那妇人也带着丫鬟,不甘示弱的,两方扭打了起来。 岑老夫人皱了皱眉,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摔,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声,吴氏看过去,心里都在滴血。她想起来了,墨月的那套杯子是她让人拿出来的,为的就是招待岑老夫人。现在,整整碎了两只。 许是因为这声脆响,一时间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岑老夫人道:“你们这是在干嘛?还有没有点样子了?!” 那妇人便穿过重重的丫鬟,一下跪倒在岑老夫人面前,砰地一声,如同一座大山一般,桌子椅子都跟着颤抖了一下:“老夫人!您是最明事理的了,您来给评评理,我侄儿的那手,以后该怎么办!我侄儿以后可是要考状元的,这一下,可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岑老夫人亲自弯下身子,扶了扶她的手,当然,这不过是虚扶,真扶的话她绝对会被带的一个趔趄:“玉英,你是乐曼的娘家人,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结果。” 那妇人,也就是刘玉英,才满意了一些,被丫鬟婆子扶着,站起身来,哽咽道:“我就知道老夫人明事理!其实若不是因为今天受伤的是路路,若是我家玉儿,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路路他可是弟妹的孩子,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没脸回去见她啊!” 岑老夫人自然是点头,随后又看向徐氏,表情严厉:“明天收拾一下,把虞儿送到家庙去。” 岑虞一听这话,反倒笑了,不过她没来得及说话,徐氏就道:“娘这话说的媳妇有些不明白了,且不说咱们岑家有没有家庙,娘,您知道这家庙都是什么人去的地方吗?您要把虞儿送到家庙去,容媳妇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家庙可不是您的私牢。” 岑老夫人紧紧地抿着唇,脸色十分晦暗,但她心里却像是有一根弦终于松开了一样,心里有个角落在说,你看你看,你这个二儿媳妇果然是看不起你的出身的,以前装模作样的让旁人觉得她孝顺,其实心里指不定怎么说来着,这回终于说出来了。 “怎么,你这是在教我吗?” 徐氏拽着岑虞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摩挲她的手背,她有些想不通,为何明明受伤的是她的榆钱儿,怎么现在错处全都成了她的榆钱儿的了?! 她都忍了院子的事情了,也忍了榆钱儿受伤的事情,只要再给她些时间,将军府已经让人去收拾了…… 一时间,徐氏心里千转百回,她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恭敬柔顺起来:“娘说的这是什么话,媳妇哪能教您,您走过的路,可比媳妇吃过的饭还多,所以媳妇有几个问题,希望娘给媳妇解答一下。”顿了顿,她又道,“虞儿她犯了什么错?要被您关到家庙去?” 岑老夫人盯着她道:“心肠狠毒,残害兄弟。” 徐氏的心抖了抖,有些不可置信地迎着岑老夫人的目光道:“娘!虞儿她可是您的亲孙女!” “正是因为她是我的亲孙女,所以我才要管教她!小小年纪,就出手这么狠辣,日后还怎么得了?!现在去家庙,说不定呆两年,还能把性子拗回来,以后再管教那就迟了!” 徐氏将岑虞往拟蓝面前推了推,拟蓝连忙护住了岑虞,徐氏走到岑老夫人面前,敛袂跪下:“既然娘这么说,那在这之前,媳妇想申个冤屈。” “你这又是在干什么?!”岑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徐氏像是没有看见她的脸色一样,自顾自地道:“昨日虞儿不过是出门看了一趟虹儿,可怜的回来就手腕肿了一圈,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是在虹儿的院子里遇见了表少爷被攥的,她的丫鬟去拦,还被打了,我看了她丫鬟的身上,胸前背后都是青紫,媳妇想要问问,虞儿她是做了什么?要在家里被表少爷这么欺负?!如果没有丫鬟拦着,大嫂家的表少爷是不是也要打虞儿?” “老二媳妇……” “娘,女儿家能有多大力气,您说是虞儿把那位表少爷害成这样的,您……信吗?” 岑老夫人压制住从心里翻涌而出的厌恶之情,她看了看徐氏,又看向刘玉英,刘玉英立刻会意,又是砰地一声跪在徐氏身边:“老夫人,我说的话可不是空口胡说的,几个孩子回家的时候都说是四姑娘在路路跟前,然后不知道怎么的,路路就开始喊疼了。” “原来没人看见啊。”徐氏在一旁轻轻地道。 惹得刘玉英对她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好端端的路路就成了这样?” “我也想问,好端端的,怎么表少爷一点儿都不顾及,去抓一个姑娘的手!” “你怎么不说是你女儿不要脸?!” “因为她去的是自己姐姐的院子!” 两人一来一往的很快让岑老夫人恼了,她冷冷地道:“都闭嘴!” 两人果然都不再说话,岑老夫人看了两人一眼就要说话,可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却传来一个声音:“病人在哪?” 是大夫到了?岑老夫人却莫名地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 还没等岑老夫人想出来,岑岱就已经走了进来,解开众人的迷惑,岑岱首先看向岑虞问道:“怎么办?” “给他止疼,我有话要问他。” 岑岱点了点头,随后往吴路走过去。吴氏下意识地就想拦住岑岱,但却被岑岱给闪了过去。岑岱往吴路身上看了一眼,又按了按吴路发肿的手臂,在一阵杀猪似的叫声里,岑岱飞速从袖口扯下几根银针,往吴路身上一扎。 “你在干什么?!快住手!”吴氏哪里能让岑岱在吴路身上乱扎,连忙喊道。 但岑岱不理她,手上的动作飞快,银针每根都只留一小截。吴氏还想再喊,但岑岱已经住了手,他朝岑虞递了一个眼色,又面不改色地道:“我忧心病人的病情,是以急了些,没看见奶奶和大婶娘,病人已经暂时止住了疼,手上的伤还是有痊愈的可能的,但是你们如果再让他乱动下去的话,那他的手可能就真的要废了。”说完了,岑岱干脆利落地一拱手,随后立刻走了出去。 岑虞走到吴路身边:“不疼了?你现在是不是该说说你那天究竟做了什么了?” 吴路摊在床上直喘气,像是没有听见岑虞的话一样,一个字都没有说。吴氏已经走了过来,她也像是没听见岑虞的话一样,柔声对吴路道:“感觉好些了吗?” 吴路微微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地道:“我要喝糖水。” 吴氏喜上眉梢:“好好好,姑姑这就让人给你上糖水。” 糖水很快就来了,加的冰糖,不过微甜,吴路看上去很不满意,但还是一口气喝完了,喝完糖水,他又道:“我要吃东西!” “好,你想吃什么都行。”吴氏没有不依的,立刻就去张罗。 岑虞盯着他白嫩的皮肉看了一阵,脑海里开始回想自己上辈子看见的吴路,他跟现在好像没什么两样,若说有什么变化,似乎只更胖了一些。整日里只有吃喝睡三件事情,全不像他的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是人精。她突然道:“我刚才听见吴勇说你没打着我所以只给你一碗面条吃其他的都没有。” “那怎么行?!我打着你了!我打了你好几下呢,你看你的手,就是我抓肿的!他说好了醉江南的席面的!他不能赖皮!”吴路着急忙慌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就要下床。“我要去找吴勇!他赖皮,他说了的,只要我弄哭你,就请我吃……” “你在说什么?!”吴氏连忙斥道。 “快住嘴!”刘玉英道。 第27章 吴路哪里知道那么多,他只知道心心念念的醉江南的席面没了,他委屈地嘟囔道:“吴勇说了,吴渊也说了,他俩都保证过了,我还疼了那么长时间,他们怎么就不兑现诺言了呢?!” 徐氏已经站起了身子,闻言一声冷笑:“醉江南的席面啊……”醉江南是个有名的酒楼,专在京城做些别的地方的特色菜,而且越做越大,他家的席面,想订的话,至少要提前两个月。 吴氏脸色青白,恨不能冲上去堵住吴路的嘴,刘玉英更是如此,尤其是听见了自己儿子的名字之后,越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了起来,她看了一眼前头脸色铁青的岑老夫人,突然扑了过去,哭着道:“老夫人,您是知道我侄子的性格的,他本来就不聪明,被人引诱着说假话也不是不可能的啊老夫人!” 岑老夫人闭上眼睛不去看她,不过看她胸口的起伏,可以想见她此时的心情必定十分不平静,吴氏也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唯独吴路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喃喃着:“可不能让他们俩赖账啊!” “怎么了?” 就在吴氏和刘玉英两人哭着辩解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岑虞想也不想就扑了过去:“爹!奶奶说要送我去家庙!” 这时候不告状更等何时! “家庙?!”岑翊舟有些震惊地看向岑老夫人,“娘,您要送虞儿去家庙?!” 岑老夫人捂住了心口,一群丫鬟婆子顿时围了上去,岑老夫人却朝她们摆摆手,看向自己的二儿子道:“是场误会,娘也是受人蒙骗……”说着,她站了起来,颤抖的手指向吴氏:“老大媳妇,你实在太让我失望了。” 吴氏膝行往前,口中哀哀地道:“娘,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件事啊!嫂子,你快来解释解释!”吴氏说着,一回头却发现她的嫂子已经双目紧闭,倒地不起了。她身边的丫鬟婆子更是慌乱,一边嚷着要让大夫来,一边抬着她和吴路往外走。 “娘……”吴氏再转回脸,面前哪还有人,有的只是一地的碎片,那碎片属于她攒了好久才攒够一套的墨月。 不知道什么时候,岑虹上前来把她扶了起来:“娘,您这回该看清楚外祖她们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岑虹紧紧攥着手,看完了全程的她只觉得自己脸上烧的慌,有这样的一个娘,她这个岑家大小姐做的有什么意思。 吴氏推开她的手,斥道:“你怎么说你外祖家的?!你姨母一向都体弱,这时候昏过去也理所应当,她一定也不知道这件事,是受了蒙蔽!” “什么蒙蔽?娘,您什么时候这么糊涂了?我一直奇怪,您这么帮着外祖家,把表哥们当成亲儿子一样看待,真是为了日后从外祖家过继一个儿子来吗?” 吴氏又道:“你知道什么,你终究是要嫁人的,女儿都是客!难不成我要把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东西,给个外人吗?” “我、我是外人?”岑虹心里一酸,眼眶热了起来,她拿帕子按了按眼睛,冷笑一声,“娘说的对,我总归是要嫁人的!”说着,她一甩帕子,也往外走了。留下吴氏一个,魂不守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岑虞他们,却跟着岑老夫人往外走去,走不过一段,就看见前头躺着一个人,离得远。他们却也模模糊糊看出来,那就是吴路,此时他在路中央哭喊着什么,一旁的丫鬟婆子都避得远远的,丝毫不敢近身。 岑老夫人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帮把手,但是迎着风,她却忽然闻到一股恶臭,她一个反胃,差点吐出来。哪里还敢上前:“快走快走,绕远点走!” 折腾一番,总算回到了宁园,岑虞伏在岑翊舟肩头抽抽搭搭的,一路上她就已经把刚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岑翊舟,岑翊舟虽然没说什么,但看他皱着的眉头,想来也是对大房十分厌烦了。 洗漱好换身衣裳,岑老夫人又出现在他们眼前,岑虞埋首在岑翊舟怀里,眼眶红红地看着岑老夫人。 岑老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她移开目光,对岑翊舟道:“这件事是娘做错了……” “娘?” 岑老夫人摆摆手:“老二,娘知道你的性子,娘做错的事情,娘担着,这件事我做主了,你们住回落霞院……” “不用了。” 岑老夫人一顿,看向打断了自己话的人,是徐氏,她上前一步道:“娘,那院子就留给大嫂的娘家人去吧,二郎他已经拿到了将军府的钥匙,也已经派人去打扫了,今天我让人先把东西送过去,过两日也方便搬出去。” 岑老夫人的目光沉了沉,她看向岑翊舟:“你们要搬出去?” 岑翊舟就想跪下,但他怀里抱着岑虞,又无法跪下,岑虞在岑翊舟耳边道:“爹,你说嘛,咱们搬出去,还住将军府去。” 岑翊舟有些不敢说,他本想找个时间好好说说这件事的,没想到现在就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他看了一眼徐氏,徐氏却没像以往那样迎上他的眼神。 岑老夫人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握着茶杯的手又紧了紧,果然,果然都是这个女人撺掇的,她早就该知道的,早就该防着她的! 岑翊舟叹了口气,颔首道:“娘,上头本就有规定,述职后需要住到将军府里……” 岑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提着劲道:“钥匙拿到了?” 岑翊舟点头:“拿到了。” 岑老夫人又捂住了心口,她脸色铁青,像是受到了什么大刺激一样。岑翊舟连忙上前急道:“娘!娘你怎么了?!” 岑老夫人翕动了一下嘴唇,咬着牙道:“你这个孽子,你给我滚!芳妈妈!你去,去把老大他们兄弟都找来!你去!” “娘,您这是……” 岑老夫人打断了岑翊舟的话:“老二,你要搬出去是吧?你一定要为了你媳妇把咱们家弄的四分五裂吗?” 岑翊舟听岑老夫人这么说,忙道:“娘,这不关箬嫣的事,这是规矩,人人都如此的,我也不能例外啊!” “不能例外?!怎么不能例外?!仇大将军不也是住在自家老宅?那么些人都不守规矩,偏偏你要守?” 岑翊舟有些手忙脚乱地道:“娘,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岑老夫人怒道:“你给我闭嘴!原觉得你是你几个兄弟里面最乖巧的,原来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心思,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是不是?!” 岑虞见岑老夫人句句不离徐氏,大声道:“奶奶这话说的不对!难不成是娘定的规矩?!若不是,那跟我娘又有什么关系?!” 岑老夫人更气:“反了……都反了!” 说罢,竟是一口气没上来,晕了过去。 一时间宁园里手忙脚乱,请大夫的请大夫,扶岑老夫人进去的扶她进去,这个时候徐氏站了出来,指挥调度,不大功夫让宁园又平静下去,大夫也请了过来,随大夫一块进来的,还有岑岱。 岑岱也进屋看了一眼,出来知道对岑虞点点头,徐氏拉着他问岑老夫人的病情,他说奶奶并无大碍,只是一时气急,一口气没上去而已,很快便能醒来。 徐氏也松了口气。如果岑老夫人真有什么,那她这个不孝儿媳的罪名,可真的洗不掉了。 几个兄弟也陆续地赶来,最先到来的是岑翊修,他还不知道岑老夫人昏倒的事情,一上来就对岑翊舟道:“老二,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大哥给赔礼了!” 他今天是特意躲出去的,就是为了不让岑翊舟找到自己身上来,可他万没想到,事情居然急转直下,如今他躲出去这件事倒是不对了。 岑翊舟摇摇头:“大哥,这件事就押后再说吧,娘刚才晕过去了。” 岑翊修也急了:“怎么回事?!” 岑翊舟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岑翊修听了,诧异道:“老二,你要搬出去住?!” “是啊,这是规矩,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特殊啊。” 岑翊修不赞同地道:“父母尚在,为孝道怎么就不能违反一回规矩了?”这件事我看是你做的不对,尤其是当着娘的面这么说,你让娘怎么能不昏迷?“ 岑翊舟没有回话,岑虞先道:“大伯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您和两位叔叔不是都在,爹要尽孝道就是挤在岑府,在奶奶眼底下尽孝道才算是孝顺吗?!” 岑翊修皱眉道:“大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岑虞眼里又漫上泪水,她哭道:“爹,大伯骂我!” 岑翊舟无奈地只能去哄她,岑翊修没辙,往旁边走了两步。 接着来到的是岑翊宏夫妇,两人似乎知道的更多些,来了也不问什么,只是跟岑翊修岑翊舟打了一个招呼。最后一个来的是岑翊行,他身旁跟着一个看相貌不过十三岁的少女,那少女神色怯懦,对他亦步亦趋。 岑翊修厌恶地低哼了一声,岑翊行反倒对他一笑,拉过身旁的少女说:“秀秀,过来,这是你大伯,你可要记住她啊。” 秀秀点点头,畏缩着道:“大伯好,我、我叫岑秀……” “别叫我大伯!岑家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都能进来的,老三,你能不能别胡闹了?!” 岑翊行似笑非笑地看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的岑翊修:“大哥若不想我胡闹也行啊,不如大哥给我点钱,我去做个生意,再不济,也能游山玩水……” “滚,给你钱让你去青楼吗?!” 岑翊舟连忙捂住岑虞的耳朵,他一只手要抱岑虞,只能一只手去捂住她的耳朵,又怕她听见了什么,将岑虞抱的更紧了一些,随后有些不满地对岑翊修说道:“大哥,虞儿还在呢,你说话的时候能不能注意一些?!” 岑翊修干咳了一声,往旁边走了两步。岑翊行挑了挑眉,带着秀秀往一旁走去。 不多时,大夫出来到:“老夫人已经醒了,不过老夫人年纪大了,还是不要让她生太多气的好。” 岑翊修连连答应,又领着三个兄弟到了里屋。 岑老夫人的确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恹恹的,脸色很不好看,听见几人的脚步声,她不高兴地道:“还来看我这个老婆子做什么?!你们不是天天都盼望着我死呢吗?!” 岑翊修忙道:“娘,您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四个,谁不盼着您长命百岁啊!”一边说着,他一边给岑翊宏使了一个眼色。 岑翊宏立刻走了出来,握住岑老夫人的手道:“娘,您这是在干什么?!吓死儿子了!” 见是岑翊宏,岑老夫人的脸色才缓和下来,不过也没好多少,只是勉强给了个笑脸罢了。 眼见着这么僵持下去不是个事儿,岑翊修对岑翊舟道:“老二,你快点跟娘认个错,咱们兄弟四个在一块!谁都不搬走!” 岑翊行听了他的话,很不给面子地嗤笑了一声。 岑翊舟很是犹豫,他这个人向来说到做到,他已经答应了徐氏要搬出去的,现在又怎么能跟娘说自己还留下呢。 他一犹豫,岑老夫人顿时冷笑道:“老大,你有害说什么呢!分家!我这个老婆子赶紧死了!好让你们分家!你们谁想搬出去就搬出去,我也不用被别人指着脊梁骨说是我逼走了儿子儿媳妇!” 岑翊宏连忙道:“娘,您可最是慈善的了,谁敢这么说您,我去打死他去!” 岑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动不动就要打死人的,我不是让你不要再随便说这种话了?!” 岑翊宏嘿嘿地笑了两声:“娘,您就让二哥他们搬走吧,反正那将军府空着也是空着,二哥他们也能住的宽敞些,都在京城里,想要探望不就是一炷香的事情,您到时候在家里住厌了,就去二哥那住,多好啊!” 岑老夫人又板起脸来:“我还是那句话,想要搬出去,除非我死了!” 岑翊舟左右为难,看向徐氏,徐氏却垂下眼,不去看他。 岑翊舟知道徐氏有多想搬出去,这些年来她在边关过惯了没有约束的日子,回到家里却处处束手束脚,每晚都想着将军府的样子,絮絮叨叨地说如果搬进将军府里,她会如何如何,要在哪儿设花圃,要在哪儿立围墙,她都想好了的。 他怎么能让她失望? 岑翊舟收回目光,开口道:“娘,您知道我今儿去哪了吗?”岑老夫人自然是不会理会他的,岑翊舟接着说道,“今天是皇上传唤,我去宫里见了一趟皇上。” 岑老夫人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速度之快简直不像是个刚刚还昏倒了的老人,她直勾勾地看向岑翊舟:“你说的是真的?你去皇宫里了?!” 岑翊舟点点头:“皇上找我说了一会话,多是问我在边关的事情,后来又说,将军府十有八九都是空的,我若住进去不免没有邻里,就赐了我一座宅子,在天祥街,五进的,旁边是兵部侍郎……” “真的?!你说的是真的?!”岑老夫人两眼冒光,那样子简直恨不得让岑翊舟立刻就搬进去。 岑翊舟耐心地道:“自然是真的,娘你看,我还带着圣上给我的旨意呢。”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白纸来,上面写了两行字,大意是体恤岑翊舟的艰辛,赐宅给他。 岑老夫人看见这张白纸,觉得这就是圣旨一样,她下了床,噗通一下跪下道:“谢圣上隆恩!”她这一跪,岑翊修几人也跟着她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还有一更在晚上,我今天已经算是更新了一万啦QAQ 第28章 岑翊舟连忙将岑老夫人扶了起来:“娘,这就是圣上的几个字,不是圣旨,您不用跪。” 岑老夫人看着那几个字,眼里竟冒出了泪花:“好好好,这是好事!好事啊!” 岑翊舟勉强笑了笑,又去看徐氏,徐氏这回也在看他,虽然没笑,但也没像上几回那样,避开他的目光了。岑翊舟的心放下些许,扶着岑老夫人让她躺回到床上。 终于岑老夫人没再闹了,岑翊舟舒了一口气,兄弟几个又陪了岑老夫人一阵,便都告辞出来。 岑翊修笑道:“我就说老二有大福气。” 被岑翊舟牵着的岑虞面无表情地道:“大伯才有福气,有大婶娘为您处处着想,您想没有福气也不行。” 这话说的让岑翊舟两人都想起来刚才在大房里曾发生的事情,顿时,岑翊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岑翊修脸上的笑容同样也挂不住了,尴尬地匆匆告辞。 一家人往外走去,岑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跟在岑虞身边,想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 徐氏和岑翊舟两个人,渐渐走到了一起去。 岑翊舟摸了摸鼻子,微微落后了徐氏一些,这样,他能稍微看见徐氏的表情,再想想该说什么样的话来打破这尴尬的局面。可是看着徐氏的面庞,岑翊舟却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岑虞和岑岱自然是不会去打扰两人相处的,临走之前,岑虞悄悄拽了一下岑翊舟的衣服,又看了看在一旁不言不语的徐氏。给岑翊舟使完了眼色,岑虞就追上岑岱,两人一起离开了。 岑翊舟走到徐氏身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好了,丫鬟们齐齐退下,还贴心地关上了房门。没了别人,岑翊舟的话也更好说出来一些,他酝酿半响,终于道:“夫人……” 徐氏看向他,微一挑眉道:“夫君这是要怪罪妾身顶撞婆婆的事情吗?” “箬嫣……”岑翊舟慌了神,“你今日没做错事情,虞儿是咱们的女儿,我如果在的话,也会拦着娘的。” 徐氏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撇嘴本来是个非常无礼的动作,但是徐氏做来,却丝毫不显无礼,甚至于在岑翊舟眼中,这个动作分外可爱。 他心中一动,上前试探着抓住徐氏的手:“夫人,是我的错,你别生气了。” 徐氏转过脸去:“我哪敢生你的气。” “娘她也是被人骗了才做出这样的事情,你……你也别生娘的气。” “夫君说笑了,身为人媳,怎么敢生婆婆的气。” “箬嫣……” %%%%%%%%%%%% “老二可真是有本事,皇上传召,还亲自赐府,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过几天就是重阳了,正好祭祖,金妈妈,你明天去找一个匠人,把皇上的字裱起来。”岑老夫人喋喋不休地说道,她的眼睛像是能发光一样,尽管已经深夜了,可还是精神奕奕。 一旁伺候的金妈妈就没有这个精神了,不过她还是应着声,提起精神陪岑老夫人说话。她是岑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岑老夫人大事小事都爱问问她。不过说起二老爷,她这两天心里一直在想二老爷的事情,如今四位老爷中二老爷可是最有本事的,可惜,偏偏她两个女儿,一个跟在大老爷身边,一个嫁了个管事。 “还要等二老爷去接了房子,才能去裱呢,您别着急,只管等着您的诰命就是。” 听见了这句让她舒坦的像是三伏天里饮了一碗冰水一样的话,岑老夫人脸上笑开了花,感慨地说道:“我本以为给我挣诰命的是老大,没想到啊,居然是老二。” “二老爷一向有出息,又是您教导出来的,想不一飞冲天都难啊。” 岑老夫人又想到了一件事情:“金妈妈,你说,能不能让老二给老四安排个位子?” “二老爷还没任职呢,还不能出这个手,不过按奴婢说啊,四老爷的确比二老爷更适合当兵打仗,以前四老爷可是孩子王呢,二老爷哪里打的过四老爷。”金妈妈变着法地说些让岑老夫人高兴的话。 岑老夫人果然含笑点头:“明天让老二媳妇来一趟,新府应当缺不少东西,老二媳妇要什么都给她,免得她又在老二面前告状。”一边说着,她一边慢慢躺了下来,到底是年纪大了,精力不济。 金妈妈闻言,放下窗幔的手停住了:“您真要让二老爷搬出去住?” “这皇上都下来的旨意,我还能拦着他们不成?”岑老夫人皱起了眉头。 金妈妈精神了一些:“天祥街离咱们这儿可不近啊,您如果真的让他们搬出去了,到时候两家来往到底是不方便,更何况……” 岑老夫人心里打了个突,看见金妈妈为难的目光,直接到:“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们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 金妈妈摇摇头:“老奴只是觉得,二夫人跟您本来就不和,我看四姑娘,也不像是个气性小的,今儿的事情,四姑娘未必会不记恨您。若二老爷一家真搬走了,旁的不说,二夫人枕头风一吹,四姑娘再闹一闹,您跟二老爷恐怕就要离心了啊。” 岑老夫人撑着身子又坐了起来,她越想越是心惊,觉得就像是金妈妈说的那样,若真的是那样,那她的诰命岂不是很有可能被徐氏夺过去?!若老二真的给徐氏请了诰命的话…… 岑老夫人一把抓住金妈妈的手:“金妈妈,我是最相信您的了,您说,这件事该怎么办?您只要说,那我就听!” 金妈妈叹了口气道:“这件事可有些难办,二老爷那里又没有咱们的人,若是有咱们的人,也能给您说句公道话,这个人最好是能放在二老爷身边的,不过要放心些。” 听她这么说,岑老夫人想起一个人来:“那你说,朝霞可好,她这个丫头一向都很沉稳的,人也忠心。家里人也都在府里,安全些。” 说了那么多话,要为别人做嫁衣裳?金妈妈皱了皱眉,道:“恐怕不妥,朝霞她是您身边的大丫鬟,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到时候二老爷肯定会提防她。” 岑老夫人点点头,焦灼地道:“那选谁好?我看他身边出入带的都是将士,普通小厮在他身边也呆不了啊。” 金妈妈装作冥思苦想的样子,半响才道:“老奴身边倒是有个人选。” “你说。” “我有个老姐姐,她家大孙女今年十四了,正好是说人家的时候。” 金妈妈说的含蓄,岑老夫人却是一点就通:“好好好,金妈妈,还是你想得周到,就用她了!” 金妈妈点点头:“那您快些休息吧,明儿还有的忙呢。” 岑老夫人正要躺下,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金妈妈,你不是说不能让老二搬走吗,只在他身边放人,也阻止不了他搬出去啊。” 金妈妈表情一僵,情急中想到了一个法子,故作为难地道:“老奴倒是有个主意,就是……” “怎么了?” “可能会让您受些苦头。” “什么苦头,你直说就是,就算是为了老二,我什么苦头吃不了。” %%%%%%%%%%%% “大事不好了!” “快开门,二老爷在吗?” “是老夫人出事了,请二老爷过去一趟……” 喧闹的声音由远及近,岑虞蹙着眉,从这吵闹声中醒了过来。刚醒过来,她还有些迷糊:“外头怎么了?” 采薇已经清醒了,点了灯过来:“是老夫人那里出了事情,有婆子让二老爷过去一趟。” 院子太小,不用开门都能听清楚外面在说什么。采薇神色平静,眼里却有些担忧,看天上连一丝亮光也没有,想必还很早,这个时候这么大张旗鼓地来找二老爷,她想不出来会是因为什么事。 岑虞也想不出来,她叹了口气:“给我找身衣裳。” 采薇依言给岑虞找了一身衣裳,还没给她换好,就听见房门被砸的砰砰响,一听这砸门的声音,岑虞不用想也知道是岑岱。 她不慌不忙地换好衣裳,才让采薇去开门。 果然是岑岱,他也已经换好了衣裳,身边跟着精神萎靡的小武,兴致勃勃地道:“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采薇给岑虞披上披风,岑虞一边让采薇给自己披上披风,一边道:“你知道?” 岑岱啧啧了两声:“我不知道。” 岑虞这回看都不想看他,和采薇一块往外走去。月盈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她手里还带着一个灯笼,倒是省了不少事情。 岑岱也跟了上来,岑虞不理会他,加快脚步,终于赶到了宁园。宁园里到处都亮着灯,人影绰绰,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岑虞深吸了一口气,抬脚往里走去。 里面正传来岑老夫人的说话声:“我原以为这只是一个梦,谁知道醒来的时候手上竟然有手指印,你们看……” 听她的声音,像是强打着精神在说话。 “我绝不能让岑家在我手里散了,可老二也不能不尊圣上,反正我这把老骨头已经活够了,还是死了的好。” 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都看着岑老夫人,她眼底青黑,目光浑浊,的确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样子,刚才离开的大夫也说岑老夫人是受到了惊吓,脖子上的伤倒不要紧。 岑老夫人身旁的金妈妈顿时道:“您身子要紧,说不定……说不定那就只是一个梦呢?!”虽然这么说,但是她的身子却微微颤抖着,看上去很是害怕的样子。 岑翊修也回过神来,冲岑翊舟说道:“老二!你还不快说句话?!难不成你真的药逼死娘不成?!” 岑翊舟紧紧攥着徐氏的手,神色有些茫然,怎么明明已经说好的事情,又弄出这样的岔子来?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怎么娘就要寻死觅活了? “二哥!你说话啊!一个官对你来说真的就这么重要?还是说你想要逼死娘?”岑翊宏也朝岑翊舟吼道。 岑翊舟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手里握着的手正一点一点往外抽走,以他的力气,是可以拉住徐氏的,可是此时他却感觉身上软绵绵的,什么力气都没有,只能任凭徐氏的手从自己手里抽走。 岑虞和岑岱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地站在徐氏身边,看见这一幕,岑老夫人眼里闪过了一丝庆幸。她拍了拍床边,等众人都看向自己了,才大义凛然地道:“不行,还是老二的仕途重要,我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想头,不过是盼着你们好罢了。”老二的仕途当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金妈妈可说了,某地的一个寡妇为了不让儿子受到自己的拖累,投缳自缢,后来受到圣上的嘉奖,官途顺畅,那寡妇也受到了所有人的夸奖。 她现在做的,不就是一样的事情吗?!说不定圣上见了,也会给她嘉奖呢! 岑翊舟攥了攥空空如也的手,终于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我明天去回皇上,不搬出去了……” “不行,还是我死了,怎么能让老二……” 岑虞往后一看,身后正是拟蓝,她小声问道:“到底怎么了?” 拟蓝道:“老夫人说自己做了个梦,梦到岑家的老祖宗了,老祖宗说老夫人正在拆散岑家,还抓了老夫人的手,让她不许老爷搬出去。老夫人说不想影响老爷的仕途,然后就起来想投缳,被发现了。” 岑虞听了,冷笑一声,拉着徐氏就走。徐氏也不反抗,随岑虞往外走去。岑翊舟看见了,想叫住她们,却又被岑老夫人拉住手。 就这么一个迟疑见,岑虞母女两人已经出门去了。留下岑岱一个死死盯着岑老夫人的面容看,看了一阵,也往外跑去。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岑虞才看见徐氏眼里早已经漫上了泪水,她心里必定十分委屈,摊上这样的事情,谁能不委屈呢。 岑虞见她只默默流泪,一句话也不说,便道:“娘,您有什么想法没有?” 徐氏回过神来,见岑虞一脸的担忧,遂擦了眼泪道:“还能有什么想法,既然你爹已经决定了,那……那也只能在这里住下了,不过咱们不能再这小院子里住了,必须要把落霞院拿回来。” 现在可不是想落霞院的时候,岑虞道:“爹下了决定,可不是咱们的决定,娘,你不是早就说要去看望外祖父外祖母了吗?咱们明天就去吧。” “你是说……我们去你外祖家?”徐氏摇了摇头,“这个时候怎么能去,你奶奶刚发生这样的事情,咱们就去你外祖家,这事若传了出去,别人会怎么看咱们家。” 岑虞气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在乎别人怎么看咱们家?您还不如多想想咱们日后该怎么过!难不成为了面子不要里子了?为了一个梦就让爹去违抗皇上的意思,这话传出去才让人笑话呢!” 徐氏有些动容了,她蹙了蹙眉:“那你爹呢,你爹怎么办?” “不管他,反正是他说了不搬出去的。” 岑虞对岑老夫人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更不用说今儿的这一出演给岑翊舟看的戏,谁知道他居然还真就信了,这种事情,就算是活了两辈子的岑虞都是不信的,分明就是为了把岑翊舟给留下来,想出这样的法子,还真是脸都不要了啊。 “但……” “娘,你别想那么多了。”岑岱不知道在一旁听了多长时间,这个时候总算是走了出来,“爹还能饿着不成?咱们就出去几天,让他着急着急。” 徐氏看了看眼含期待的女儿儿子,终于点了点头。 %%%%%%%%%%% 岑翊舟是在徐氏等人出门有一阵了才得到消息的,听小丫鬟说了这件事之后,扔下碗筷,立刻追了出去。 岑老夫人的脸色又开始不好看了起来,她也扔了勺子:“我还是去死好了!” 众人只好又去哄她。 岑翊舟没追多长时间,就追上了徐氏她们的马车,追到马车,岑翊舟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下,他敲了敲车窗,便见车窗开了一条缝,露出拟蓝的脸来,他对拟蓝道:“你们夫人呢?” 拟蓝看向徐氏,见她没有回答的意思,便道:“夫人她正睡着,老爷有什么话跟奴婢说就是,奴婢会告诉夫人的。” 岑翊舟迟疑了片刻,就在这时,岑岱凑了过来,对岑翊舟道:“爹,你回去吧,娘不想见到你。” 看见是他,岑翊舟便道:“你娘呢?” 岑岱无奈地道:“我不是说了,娘不想见你!” 岑虞也露出脸来:“娘的确是不想见你,爹,你还是回去吧。” 岑翊舟眉头皱了起来:“虞儿,别闹,让你娘来跟我说话。” 岑虞拉下脸来:“现在我也不想见你了。”说着,她移开脸。 拟蓝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岑翊舟,岑翊舟正要说话,就听见啪的一声,车窗被岑虞从里面关上了。 岑翊舟没有离开,护着他们一路到了徐府。虽说决定做的匆忙,但一开始到京城的时候她们就已经派人到徐府说过这件事情的,徐府早有准备,倒也并不慌张。 出门来迎她们的虽少,但身份都不低,当先是一个穿了一身衣服的年轻妇人,她身旁站着一个妈妈,那妈妈眼眶微红,见了徐氏下车,就迎上前道:“三姑娘可回家了!” 徐氏见了她,也感觉眼睛有些热:“殷妈妈还是像当初一样,没什么变化。” 殷妈妈摇摇头:“老了,老了……”说着又看向拟蓝,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明明想仔细问问她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可却板着脸道,“这些年可好好伺候姑娘吗?” 徐氏借着机会擦了眼泪道:“殷妈妈快别再训拟蓝了,这些年,独她在我身边最好的。” 殷妈妈露出不相信的表情,拟蓝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也现出些思念的神色来。 众人说话告一段落了,那年轻妇人才上前来说道:“见过姑姑,您可算来了,祖母天天念叨您呢,说您是个美人儿,我见了您才知道,这哪里是个美人儿,简直是个天仙,姑娘也随了您的长相,半点不差!”话说的十分漂亮,嘴角带笑,也让人看的舒服。 殷妈妈敛去脸上的表情,对徐氏介绍道:“您还记得大老爷膝下的三少爷吧,这就是三少爷的媳妇。” 第29章 年轻妇人上前亲热地说道:“姑姑想必是不认得我的,我叫石静芙,若不嫌弃,姑姑叫我一声静芙就行。” 徐氏朝她笑了笑,却没有说话,她脸色不变,又道:“姑姑快随我来吧,祖母早已经等着您了。” 后头又过来一个穿着锦衣的妈妈,她上前唤了一声姑奶奶,又看向石静芙道:“三少奶奶,轿子已经备好了。” 石静芙听了,朝她挥挥手,又看向徐氏:“姑姑可现在就进去?” 徐氏道:“走吧。” 殷妈妈却悄悄拽了拽徐氏的衣裳道:“姑娘,姑爷还在那呢。”递口信的人说只有姑娘一个人回来,谁知道还跟着姑爷,也没个招待姑爷的人,岂不是太失礼了。 徐氏转脸看向岑翊舟,见他站在马边,目光紧紧跟随着自己,心里一热,但是又想到他做的事情,眼神冷了下来:“他还有事,就不进来了,咱们进去吧。” 殷妈妈一眼就看出来小两口是闹脾气了,她低声道:“大姑娘,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 若她此时不管不顾,未免让人笑话。 徐氏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抿了抿唇,到底先向岑翊舟走去了。见她走向自己,岑翊舟有些激动,他忍着内心的欣喜,小心翼翼地道:“箬嫣,你有什么事吗?” 徐氏低下头,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你先回家去吧。” 岑翊舟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徐氏没看见他的表情,接着道:“我在娘家住几日,到时间了,会带着孩子们回家的。” 岑翊舟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徐氏便干脆地转身走了,这一回,殷妈妈没再说话,引着徐氏往里走去。 上了早已经准备好的轿子,殷妈妈微微打开了车窗,伸手往外指去。 “姑娘、不对,现在该叫姑奶奶了,您离开的这段日子,这府里修了两回了,您看,那儿改过了。” 徐氏看过去,配合地说道:“是啊,我记得哪儿以前是个池子,怎么就填平了呢。”她说着,轻轻拥过岑虞,向她介绍里面的种种景物。 殷妈妈看了看岑虞,又看了看岑岱,她今天穿着一件青缎掐花对襟外裳,里面配了累珠叠纱粉霞茜裙,趁的她的小脸越发红润水嫩,脑后还有一根小辫子,分外可爱。殷妈妈眼里不禁染上了一抹笑意,她感慨着道:“姑娘如今都子女双全了,老奴心里还记得姑娘小时候呢,您是最乖巧的了,老夫人最喜欢您了。” 这句话也不知道触动了徐氏的什么地方,让她眼里溢出泪水来,虽然她很快就用帕子擦了,但仍然被殷妈妈看见了,她啪了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老奴说了什么,老奴可真不是那个意思,姑娘别想多了,老夫人那么疼爱您,是绝不会怪罪您的。” 徐氏摇摇头,双目黯然地道:“当初的确是我做下了丑事……” “你何时做过什么了?!”殷妈妈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徐氏的话,随后又表情严肃地道,“当初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让它过去了罢,如今姑爷也入了圣上的眼,前途无限,当初那些看热闹的小人们,恐怕都嫉恨着您呢,您不必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岑虞看了一眼殷妈妈,心里闪过一丝奇怪,她上辈子也是来过徐家几次的,虽说她不讨人喜欢,但是看在徐氏的面子上,徐老夫人也给了她很多的关爱和照顾。头一回她来到徐府的时候,前来迎接的人里,也有殷妈妈,当时,她也是说了这样的一番话,不过那个时候岑虞压根没在意,左耳进右耳出了而已。 徐家根深叶茂,在岑家出事的时候,只帮扶了一把。虽说做的并不多,不过岑虞心里对徐家没有不忿,当时那样的情况,徐家做出那样的决定并不稀奇,换了她,她一样会那么做。 徐氏苦笑了一声,殷妈妈摇了摇头,又说起别的事情来。很快便到了内宅,抬轿子的又换了一批人,再过一会儿,轿子停了下来,有丫鬟用清丽的声音道:“是姑奶奶来了吗?” 殷妈妈掀开轿帘子,露出一张笑脸来:“是姑奶奶到了,快让人去通知老夫人!” 那丫鬟应了一声,立刻去了,殷妈妈转身将徐氏扶了出来,又有两个地位不低的妈妈上前来道:“姑奶奶可算来了,老夫人已经等着了。” 那石静芙也下了轿子,婀婀娜娜地走在她们前头,对徐氏道:“姑姑,门槛高,您小心着点。” 被挤了位子,殷妈妈也不恼,只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转身对岑虞道:“虞姑娘,让老奴抱您进去吧?” 岑虞体贴地开口道:“会不会累着妈妈?” “老奴的力气可大着呢,抱的一定稳稳当当的,姑娘不用担心。”殷妈妈有些觉出味儿了,这话其实是岑虞在委婉地试探,试探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的。 这话放在徐家的任何一个姑娘说,殷妈妈都不会惊讶,可是岑虞说,她就有些诧异了,徐氏每年都会写信过来,她也提过岑虞,只若真按她说的,岑虞可不是会说这话的人啊。’ 不过诧异归诧异,殷妈妈半点没在脸上表现出来,她张开怀抱,将岑虞稳稳当当地抱了起来。 其实已经是十岁的姑娘了,虽然还不到定亲的时候,但已经是可以相看的年纪了,说出去,都已经是大姑娘了,按说是不必被殷妈妈抱着进去的。 殷妈妈这其实是为了徐氏,她在徐老夫人面前有脸,在各位主子面前也算是有些威信,她这一抱,是代表了徐老夫人。 若徐氏真要在家里住,难免会受到一些难堪,毕竟回娘家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只盼望着自己此举可以让徐氏三人在徐家呆的自在些。 岑虞这么些年,也多少知道点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是她外祖母所倚重的妈妈,她做事,总不能是无缘无故的,因着她娘在她外祖母心里的地位,这位殷妈妈是绝不会害她的。 岑岱早已经跟着徐氏走了进去,殷妈妈也抱起岑虞,往里走去。屋里的人比外头的人少多了,当中坐在罗汉床上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夫人,徐氏见了她,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娘!”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去,那老夫人也站起身来,一双往日里透着锐利的目光此时全是怜爱,一把把徐氏拥入怀中,一边埋怨道:“你啊你,你是不是不要你这个娘了?!一去就是十年!十年啊……你都有儿有女了。” 徐氏抽噎着道:“娘,是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这回回来,女儿再也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徐老夫人嗔道:“你还说呢,当初不也是这么说,谁知道还是跟着走了!没良心的小蹄子。” 徐氏又是告罪,又是撒娇,过了一会,两旁跟着抹眼泪的女眷们见时候差不多了,连忙将两人劝了下来。徐氏就在徐老夫人身旁坐定,还像个姑娘一样挽着徐老夫人的手,徐老夫人也纵着她,又仔仔细细地捧起她的脸来看,看了一会,才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没有变化,没变的让娘认不出来了。” 殷妈妈在一旁笑道:“老夫人若想知道姑奶奶变成什么样,只管想一想自己二十多岁时候的样子,姑奶奶可是跟老夫人那个时候长的一模一样!” 徐老夫人开怀地笑了起来:“她这个顽猴,哪里就跟我一样了!”不过话是这么说,可是看她的表情,想来这句话还是让她十分开心的。 徐氏借机说道:“虞儿,岱儿,你们俩快过来!” 岑虞和岑岱依言走上前,徐氏又道:“还不快叫人。”说着又对徐老夫人道,“娘,这是我那一对儿女,以前没机会让您看看,这回带过来,让她们好好认认他们的外祖家。” 她说着话,岑虞和岑岱已经双双跪下,嘴里道:“孙儿、孙女见过外祖母!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徐老夫人看向两人,嘴角含笑道:“都是好孩子,快到祖母这里来!” 岑虞和岑岱站起身子,走到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着头很是满意的样子,又对身后站着的大丫鬟吩咐道:“快把红包拿出来。” 那丫鬟摸出来两个红包,徐老夫人拿过来,一人一个,分给了岑虞和岑岱,两人接过,都放在怀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看着的石静芙上前凑趣道:“好一对金童玉女。”说着拿出一只金佛和一只玉镯来,金佛送给岑岱,玉镯送给岑虞。 两人又说了一句祝福的话,接下她送的东西。有了这石静芙起头,剩下的几个妇人也都上前一一送了东西。 徐家分为南徐和北徐,来历说起来要追溯到徐老爷子的父母辈了,总之,最后徐氏分了南北两家,徐老夫人这一房,就是南徐,两个徐氏说不上谁更好些坏些,平日里两房还是一起祭祖的,节日里也互相走动,只不过南徐和北徐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真要走过去,却是要绕大半个京城的,平日里来往的少,很难说会有什么感情。 徐老夫人膝下有两儿一女,那个一女,便是徐氏。她有两个儿子,都是子孙满堂的人了,所以这屋子里的妇人就格外地多了一些。 岑虞仔仔细细地看着她们的脸,一个个地把她们记在脑海中,上辈子她哪里记过这个,到最后,反倒是顾璇将徐家的人全都记住了,不仅如此,她那个时候只当有顾璇在身边,何必把那些人记得清楚,但有一次去徐家做客的时候,她却听了岑虞的话,把自己的一个舅母,生生当成了妈妈,她那时还疑惑为何这个妈妈穿金戴银的,根本就没有个妈妈的样子,最后还是被顾璇糊弄了过去。 而她那个舅母,当时没说什么,后来却在家宴上,给了岑虞好大一个没脸,将她讽刺的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可再不能重蹈覆辙了啊,岑虞一边想着,一边更加努力地记人。 徐老夫人的目光有片刻时候落到了岑虞身上,见她正跟身旁的老二媳妇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将老二媳妇给逗的笑了起来,伸手就解下自己当成宝贝的麒麟玉要送给她。 老二媳妇可是很小气的,又最珍爱这枚玉佩,若真送出去了,等回过神来,还不知道要怎么肉疼了。徐老夫人皱皱眉,却又有些讶然,岑虞像是知道那枚玉佩对老二媳妇十分重要一般,笑着拒了,又去逗弄着她怀里的孩子。 岑虞怎么会不知道,这位二舅母就是上辈子在家宴上刺了她好一顿的那个舅母,她也最了解这位二舅母,现在哄起她,自然得心应手。 倒是懂事,徐老夫人微微颔首,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徐氏,心里怜惜起来,低声问道:“这些年在外头,你过的可好?岑家那小子有没有欺负你?” 徐氏摇了摇头:“他对我很好,从来不跟我红脸,房里也干净,边关没人管,自在极了。” 徐老夫人自然是不信的,但这儿人多,再问下去恐怕徐氏失态,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就住了嘴,问起别的事情来,首先一件就是宅子的事情:“岑家那小子被圣上赐了宅子,也不知是哪来的福分,恐怕不用多久就会有人登门了,你呀你,不在家里呆着待客,跑娘这里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徐氏有一肚子的委屈,但她没说,只含糊了过去,但徐老夫人是了解自己女儿的,知道这里面肯定是有事。当下再也坐不住了,双眼扫了一下身边的丫鬟婆子:“老爷子呢?!不是早就递了话?怎么现在还没来到?” 一个丫鬟立刻说道:“红玉已经去催了,想来是还在路上。”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帘子被掀了起来,一个丫鬟走进来。刚才说话的丫鬟立刻道:“红玉来了,问问她就知道了。”说着,她迎上前去,低声跟红玉说了两句什么。红玉立刻走过来,先给徐老夫人和徐氏行了礼,接着道:“老爷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中午也不回来了。” 徐老夫人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顿时,丫鬟婆子们都跪了下去。原本正说着话的众人也都噤了声,在这样的时候,唯有徐氏伸手抚了抚岑老夫人的胸口:“娘,您的手没事吧。” 徐老夫人伸手揉了揉额头,脸上露出疲惫来,徐氏立刻唤来岑虞:“快给你外祖按按身子。娘,你别看虞儿年纪小,她给我按的很是舒坦呢。” 就当是给徐氏一个面子,徐老夫人按捺住心里的怒火,微微点了点头。几个媳妇见状,都很有眼色地告辞。 转眼间,屋里走的就剩下岑虞三人和石静芙,别人都走了,她却不能走。 “祖母,孙媳有几件事情要请教您。”石静芙笑吟吟地道。 徐老夫人开口道:“什么事?” “是采买妈妈,前两天一个婆子来告诉我说,管采买的刘妈妈贿赂管家,靠着采买吞了不少东西,我就让人去查了查,果真是如此。刘妈妈是您的人,孙媳想问问您的意思。” 徐老夫人抬眼看了看他:“你要问的只有这件事?” 石静芙微微颔首:“还望祖母给个主意。” “你自己拿不定主意?” “孙媳只是不想随意处置了您的人。” “一个妈妈,有什么不好处置的,你若管不了这个家,那就说一声,我让别人来管。” 石静芙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偏偏徐老夫人脸上连一分斥责之意也无,就好像她本就可有可无,换了她也不是什么大事。 石静芙只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后很快就又笑了起来:“既然得了祖母的口谕,那孙媳就去处理刘妈妈了。”说着,她朝徐氏点点头,往外走去。 见她走了,徐老夫人才让丫鬟扶着自己躺到罗汉床上去。岑虞净了手,开始给徐老夫人按身子。 岑岱也跑过来看,还不时指点两句。 岑虞按的果然舒服,等她收了手,徐老夫人露出了一个笑容,朝徐氏招招手道:“嫣儿,你说罢,到底怎么了?” “娘,你说什么呢,什么怎么了?” 殷妈妈扶着徐老夫人起身,她对屋里的丫鬟说道:“你们都下去吧。” 丫鬟们也听她的话,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往外走去,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殷妈妈才对徐氏说道:“三姑娘,我先带姑娘少爷出门去玩,您和老夫人好好说说话。” 说着,一手一个,将两人牵着往外走去。 等殷妈妈走的不见人影了,徐老夫人才道:“现在可以说了吧。” 徐氏有些为难,低着头道:“娘,女儿真没什么可说的。”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还不知道你的性子,你这样子,分明就是有事。你若相信娘,就捡些能说的说给娘听,你若实在不想说,就是哭一场,把委屈哭出来,也是好的。” 她这么一说,徐氏鼻子一酸,泪便掉了下来:“娘……” 再说殷妈妈,她出了屋,找了两个大丫鬟在门口守着,又唤了两个婆子过来抬轿子。轿子离开老夫人的福豫院,往西走去。 殷妈妈揽着岑虞道:“姑娘,你看那里,那个穿莲青色双绣襦裙的,那是大老爷的女儿,在姑娘里排行老四的,今年已经十五了,日子都定下了,只等着十六岁嫁人呢。” 岑虞记下,又奇怪道:“刚才好像没看见四姐姐。” “她早晨时身子不爽,差人来说过的。” 不爽?那她这会儿怎么还到处乱跑? 岑虞没再问下去,又乖乖听着殷妈妈将徐府的人或物一一指给她看。不一会儿,就到了西边的一个院子,守在门口的婆子见了殷妈妈,行了礼,又进去通报,殷妈妈脚步不停,带着两人往院子里走去。 “这儿是君老夫人的院子,你们直接喊祖母就行,等会见了人,别忘记喊人,知道吗?” 岑虞回了一个知道了,岑岱却只点了点头。岑虞看向岑岱,微微皱眉,他扭过脸去,不看岑虞,嘴里嘟囔道:“什么人啊,有什么好看的?!” “是咱们的祖母!”岑虞拉住岑岱的手,“你别闹,等会要乖乖地。” 岑岱现在可真是后悔说要来徐府的决定了,这一上午折腾的,什么事都没干,光见人了,还都是女人,从嫂子到舅母,甚至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的徐府的远亲,都要见,还要见人,还要说话,这些女人说什么不好,却是什么都问,恨不得把他十八代祖宗都给挖出来,可真是不知所谓。 岑虞拿出帕子,给他擦了擦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的胭脂,声音也放软了,道:“只有今天而已,府上的哥哥弟弟们都去书院了,晚上才能回来,晚上你就能跟他们一块玩了。” “书院?”岑岱总算有了兴致。“什么书院?” “是庐山书院。”一旁的殷妈妈说道,“少爷若是想去,回头跟老夫人说一声。” 一边说着,他们进了一个药味浓重的屋子。屋子里不光是药味,还带着一股湿气,像是常年见不到太阳,即使是白天,各处也都点着蜡烛。 殷妈妈带着两人来到房门前,便见一个穿着月白蝶纹束衣的姑娘走了出来:“殷妈妈,我奶奶已经醒了,让殷妈妈进去呢。” 殷妈妈放轻了声音道:“没吵着君老夫人吧?” 那姑娘摇了摇头,看了一眼岑虞和岑岱:“他们是……” “是姑奶奶的儿女。” “姑奶奶?您是说姑姑?她回来了?”那姑娘眼里闪过一丝惊喜,脱下手中的镯子就要塞给岑虞,“快些拿着,叫我音姐姐吧,我带你们去见奶奶。” 这是要……见谁? 岑虞脑海里浮上上辈子,某日徐氏收到了徐家的来信,狠狠的哭了一回,憔悴了很长时间。会不会就是因为她即将要见的这个人? 再往前走,是一张奇大无比的床,素白的床幔和纱帐像是士兵一样静默地护着那张大床,音姐姐上前去,先低声道:“奶奶,您醒着吗?姑姑的儿女来看您了。” 过了许久,那床上才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是……嫣儿?她、她来了吗?” 音姐姐走上前去,将床幔和纱帐都往旁边挂去,她身边一个丫鬟都没有,做什么都要自己动手,没等岑虞说话,采薇已经上前,帮着音姐姐将床幔挂上。 层层遮挡褪去,露出的,却是一张美人脸来。岑虞感觉自己呼吸一滞,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目光。 其实床上躺着的人头发已经全都白了,只粗粗地束了,放在枕头边,她的眼睛也不好看,灰蒙蒙的,里面全都是死气,她的眼角都是皱纹,皮肤也只是苍白,说不上白皙。但就算是那样,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也足以让天底下大部分的女子失色,她有一双桃花眼,眼角含情,嘴角时时都翘着,眼睛虽然灰蒙蒙的,但看着你的时候,你却恍然会觉得这双眼睛,是天底下最好看的眼睛。 岑虞都快要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再仔细看看,她身上虽然已经褪去了初见时的惊艳,但岑虞看见她,还是觉得她是个好看的女子,或者说……是个好看的老人。 她年纪一定很大了,银白色的头发显得有些枯燥,卧病在床,让她的身躯显得十分瘦弱,露出被子的手十分干瘦,比之小儿手还不如。 她勉力道:“往前些,让奶奶瞧瞧。” 不用殷妈妈说,岑虞就往前走去,那床太宽太大,她就脱了鞋子,上了床,爬到她身边。那美人抬起手,摸了摸岑虞的脸,嘴角的笑容更大了:“的确是嫣儿的孩子,跟她长的很像。”说着,她又看向岑岱。 岑岱有些踌躇,岑虞转脸看了看他,目光森寒,颇有些岑翊舟的味道。这一下岑岱没再犹豫,三两下脱了鞋子,上床爬到岑虞旁边,忍受着那美人一双干瘦的手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 摸完了他们两人的脸,费了这美人很大的力气,她的手一下滑落到被子上,岑虞吓了一跳,连忙道:“没事吧?” 那美人显得很高兴:“果然是嫣儿的女儿,性子也随她,心善,音儿,快去把我早就备下的见面礼拿过来。” 音姐姐应声去了,不多时,拿来一个点漆盒子,盒子上有锁,是以音姐姐把钥匙也拿了过来,一并摆在岑虞两人面前。 那美人喘了口气,道:“快拿着,别跟你们娘说,自己收好,千万要收好。” 岑虞不想收,两人身上穿的衣服料子虽然好,但是一看就知道是洗过很多次的,屋子里也没有像样的摆设,更别说音姐姐了,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首饰。 似乎看出了岑虞心里的想法,音姐姐道:“你们快收下吧,你们收下了,我奶奶才开心。” 岑虞想了想,还是收下了。见岑虞收下,那美人眼里露出欣慰,但明显有些精力不济了。 音姐姐道:“奶奶,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那美人摇摇头,缓缓闭上眼睛,嘴唇张合着,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音姐姐道:“走吧。” 三人都下了床,又把纱帐和床幔放下,挡住里面的美人。 音姐姐将他们送出去,又有些不舍地道:“怎么姑姑没来呢?” 殷妈妈道:“姑奶奶正与老夫人说话呢,老奴就自作主张把姑娘少爷给带过来了。” 音姐姐笑了笑,伸手摸摸岑虞的头顶:“你叫什么呀?” “我叫岑虞,姐姐叫我虞儿就行。”岑虞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箱子,把它举到音姐姐面前。“你还是收回去吧,我若就这么拿回去的话,一定会被娘骂的。” 音姐姐先是瞪大了眼睛,接着笑了起来:“你都这么大了,姑姑还骂你啊。” 岑虞点了点头,故意耷拉着脸:“娘对我可凶了。” 岑岱默默地看了岑虞一眼,再默默地往地上看去。 音姐姐又是一阵开怀的大笑:“姑姑当年可是最温柔的了,她骂你啊,肯定是为了你好,你要乖乖地听她的话。” 岑虞用力点点头,脑后的小辫子也跟着欢快地跳了起来。音姐姐忍不住摸了摸岑虞的小辫子:“你收着吧,或者藏起来。” “姐姐刚才还说让我听娘的话。” “只这一件。”音姐姐拿出一块布来,将那箱子包了起来,又把钥匙放在岑虞腰间的荷包上,“只这一件事你听姐姐的,其余的事情你都要听三姑姑的,知道吗?” 岑虞还是不想收,一旁的殷妈妈却过来劝道:“姑娘就收着吧,也不碍事的。” 岑虞思忖片刻,还是将这箱子给收了起来。回头交给娘处置就是。收下了箱子,殷妈妈便带着岑虞岑岱辞了音姐姐,回到那个院子。 徐氏和徐老夫人已经说好了话,除了徐氏的眼睛有些微红之外,其余全无异状,见岑虞和岑岱过来,徐氏问道:“殷妈妈带着你们去哪了?” “去见君老夫人了。” 徐氏一愣,忽然站了起来:“我就说忘了什么,原来是忘了去看姑姑,娘,我先去看姑姑了。” 徐老夫人点点头道:“你安稳些,别毛手毛脚的,也好让若君放心些。” 徐氏点点头,又对岑虞和岑岱道:“你们也随我去。” “姑娘和少爷都去过,也见过了,还说了话呢,君老夫人身子不好,就别让他们去了吧。”殷妈妈规劝道。 徐氏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有些遗憾地道:“那你们就呆在这儿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去了。 徐老夫人看向采薇手里抱着的铁箱子,片刻后才移开目光。 %%%%%%%%%%%%%% 一直到用过午饭,徐氏才回来,徐老夫人也不当回事,只是斥道:“你明知道她身子不好,还这样扰她。” 徐氏的眼红肿着,闻言勉强笑了笑:“姑姑看上去精神还很好。” 徐老夫人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院子,不大,她们三个人住已经是足够的了,最大的好处是离徐老夫人的院子近。他们稍微改了改布置,又收拾了东西,转眼间就到了晚上。 晚饭的时候,徐老爷子终于姗姗来迟,见到他,徐老夫人啪的一下放下筷子,冷笑道:“还来做什么?不是不愿意见嫣儿吗?” 徐老爷子看了她一眼,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嫣儿了?”说着就看了看徐氏,“这几年如何?” 徐氏站起身回到:“一切都很好,并没有什么不顺。” 徐老爷子满意地点点头:“翊舟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过日子。” 这话徐老夫人又不爱听了,她冷哼道:“你就知道了?我记得你见他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吧。” 徐老爷子有些不解她的态度:“怎么了?我不过就是跟我女婿吃一顿饭,你给我摆这个脸色看,有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岑老夫人楞了:“你中午是去跟翊舟去吃饭了?” 徐老爷子嗯了一声,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皱了皱眉:“我不是跟过来问的那个丫鬟说过了吗?” 岑老夫人看向身旁站着的红玉,她的脸在烛光之下,显得十分苍白,她微微颤抖着,整个人好像随时要倒下去一般。 岑老爷子有些了然地道:“怎么,她没说?” 红玉噗通一下跪了下去,正要说话,却有妈妈上来堵住她的嘴,将她拖走了。 原本在徐老夫人身边高高在上的大丫鬟,如今像是一头死猪一样,不知被拖到了哪里,这场景看的众人心里一寒,丫鬟婆子们行事都更加小心了起来。 席面上的姑娘们都低下头去,唯有夫人们仍旧不受影响的该吃吃,该喝喝。徐家规矩大,除了老爷子老太太,没人敢在席上说话。 徐氏有些怔楞,原来……原来二郎是去找爹了吗?她还以为自己说了那样的话,二郎一定会转身就走,原来他不仅没走,还怕自己在娘家被人诟病,去寻爹一起吃饭。 若没有夫家撑腰,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也会被欺负的。 见徐氏怔楞,徐老夫人咳了一声,一旁的徐老爷子会错了意,站起身来道:“特意做了那么难吃的菜来,就是为了不让我跟你一块吃饭?” 徐老夫人生徐老爷子的气,还没吃过饭,听了他的话,也不反驳,让丫鬟夹了徐老爷子吃过的两道菜,自己尝了尝,尝过之后,岑老夫人有些不高兴地道:“哪里就难吃了?!” 徐老爷子摇着头,转去了男人们的桌席上。徐老夫人还要说话,已经回过神来的徐氏却来到她身边,给她夹了一筷子菜道:“娘,您尝尝这道,我记得您以前最爱吃这道菜了。” 徐老夫人知道女儿这是不想让自己在众人面前跟徐老爷子吵,便遂了她的意,闭嘴不言。吃了一口菜,徐老夫人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拿起徐老爷子的筷子,眉头一皱,有些嫌恶地先用水涮了,又试着夹了一筷子菜,菜一入口,她的脸色顿时变了。 徐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坐在徐老夫人下首的任氏却已经猜到了什么。她走到徐老夫人身边,拿起一只瓷碗,放在徐老夫人嘴下,让她吐出那口菜。 可吐出了菜,徐老夫人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任氏扶住徐老夫人,目光却看向了自己的儿媳妇,石静芙也正看着她,见她看过来,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挑衅。她的手紧了紧,直为自己当初的决定感到难堪。 她婆婆是个算得上贤明的婆婆,她一嫁过来,就悉心指导她徐家的家务,等她熟悉了,管家的权利就立刻给了她。一切都顺风顺水的,一直到鸿轩大了,该娶妻了,两人却有了分歧,最后她执意反驳了婆婆的意思,给鸿轩娶了自己中意的媳妇儿,后来又将管家大权给了儿媳妇,自己专心跟夫君的妾室争斗,却没想到,一切渐渐变了样。 徐老夫人拍了拍任氏的手,像是在安慰她一样。随后徐老夫人道:“我记得,今儿街上似乎十分热闹?” 任氏的女儿,大房的六姑娘徐绮容接话道:“祖母说的是,今儿是正元街放烟花的日子,街上可热闹了呢。” “烟花有什么好看的。”一向跟她不对盘的徐绮秀立刻道。 徐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徐绮秀只能咬着嘴唇低下头,徐老夫人见没人再说话了,便对二房的四姑娘徐绮蕊道:“蕊儿,你年纪最大,你带着他们我也放心些,鸿志,你们也去,小心护着妹妹们。” “是,我一定会护好妹妹们的。”屏风那边传来徐鸿志沉稳的声音,他是这一辈的老大,是二房的,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正在户部任职。 徐老夫人又道:“几个媳妇也去,天天在家里,未免太闷了些。” 石静芙站起身来,笑着道:“祖母,那孙媳先去准备准备。” 徐老夫人看也不看她,沉声道:“你别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溜男主 第30章 “为何?” 徐氏与徐老夫人有自是有几分母女默契的,此时笑着道:“静芙,是我那里还差点东西,你不是管家嘛,能不能先帮我布置好东西再去?” 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罢了,石静芙握着帕子的手紧了紧。原都计划的好好的,红玉也是,筷子也是。徐老爷子和徐老夫人不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两人平心和气坐在一起的日子,就只有除夕一天,旁的时候是肯定不能呆一块的,呆一块就吵。她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姑奶奶回了趟家,就让徐老夫人变了那么多,若是原来,她只会以为是徐老爷子滋事,兴许会在后辈面前给他留点面子,但是绝对会刺他一刺。 更何况,谁会想到筷子上有问题呢,事后她只要处理掉,人不知鬼不觉的,可如今却…… “不知道姑姑缺了什么东西?” 徐氏说了几个物件的名字,然后又蹙着眉道:“还有些我忘了,看来要回去再看看了。” 石静芙道:“姑姑能等我晚上回来再拿吗?” “晚上,那你还让你姑姑睡觉吗?”徐老夫人开口了。 石静芙没有说话,看向屏风那边,烛光让人影倒映在檀木雕福禄寿立屏上,纷纷杂杂的影子挤在一块儿,更像是一群张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石静芙很容易就从这些影子上看出来哪些是自己丈夫的,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里,什么话都不说,就算是自己的妻子正被为难着,他也无动于衷。 她眼底涌上一丝酸涩,表情却几乎没有丝毫变化。随后她看向徐氏,意味深长地笑道:“那就烦请姑姑等我些时间了。” 徐氏忙道:“说起来是我麻烦你了,回头请你吃茶。” 石静芙没再说话,告辞了往自己的院子走去。剩下几个识趣的小辈们像是忘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吵吵杂杂地说着要去哪儿玩,中间的屏风自是被撤了。几个年轻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里,其中也包括眉飞色舞正与旁边一人说话的岑岱,到底是跟少爷们在一块,人也精神了不少。 徐氏走过来牵起岑虞的手,不禁一皱眉道:“怎么手这么凉?”接着吩咐月盈回去拿件披风。 徐老夫人见了,便道:“别回去拿了,一来一回的,多折腾,我这儿正好有一件正合虞儿身的。”说着对殷妈妈吩咐了两句,殷妈妈点点头,转身往里走去。 既然徐老夫人这么说了,自然不用月盈再去了,徐氏领着岑虞上前,不用徐氏吩咐,岑虞就行礼道:“多谢外祖母。” 徐老夫人朝她招了招手,岑虞走到她身前,徐老夫人打量了她两眼,板起脸道:“怎么晚上就穿这么少?小小年纪的,别为了好看就不顾身子。” 一旁的徐绮容上前凑趣道:“我也早想说虞妹妹呢,瞧这脸蛋不用收拾就漂漂亮亮的,怎么还要收拾的那般仔细,衬得咱们姐妹们一个个都不经心了。” 岑虞作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本没想仔细收拾的,谁知道准备了那么长时间,却还是没比过姐妹们。” 徐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徐绮容的额头,恰在这个时候,殷妈妈带着一个包袱过来了,徐老夫人就对岑虞道:“去试试吧,看看合不合身。” 殷妈妈上前,将包袱解开,露出里面纯白无暇的颜色来。徐绮容的笑容有一刻的停顿,在场的姑娘都往殷妈妈手上看去。 殷妈妈不慌不忙,将包袱交给一旁的婆子,才双手拎着披风领子往下一抖。恍如一条银河,在她手中被抖开来,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岑虞也看的心神恍惚,这条披风不大,看上去正是她这个年纪合穿的,通身是银白色的布料,岑虞从未见过这样的布料,像是能发光一样,在烛光下,月光下,更是璀璨。 这条披风上唯一的装饰是珍珠,一样大小的晶莹透润的珍珠,倒也不大,比黄豆还要小些,在这条披风最底下用线串了绣出几枝梅花来,结扣也是珍珠,九颗珍珠用线绕成一个小巧的圆球,另一边同样用珍珠绣了锁扣。 殷妈妈将披风给岑虞披上,有些大,底下直搭在岑虞的鞋面上。 徐老夫人却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穿它吧。” 徐氏却皱了皱眉:“娘,会不会太招摇了些?不如换穿反面吧。” 徐老夫人想了想,便点头同意。披风反面是嫣红色的绒布,倒十分衬岑虞的肤色,徐老夫人更满意了。 马车备下,便也就闲话不多,众人往外走去,徐绮容挽着岑虞的手臂,跟她一块上了一辆红枣木篷布马车,有了刚才在徐老夫人面前的一出,两人说起话来越发的亲近。 正说着话,车帘被人突然掀开,一张稍显稚嫩的小脸出现在两人面前。见了两人,她先是惊讶,接着突然黑了脸,又将帘子放下,不知是对谁说道:“我不要坐这辆马车!” 外面传来徐绮蕊的声音,温温柔柔,像是终日流淌夏凉冬暖的泉水:“不许胡闹,我还要去前面陪两位嫂嫂,你就与你六姐姐她们一起坐。” 徐绮秀自然是不愿意的,她急着道:“那我也去陪两位嫂嫂!” 徐绮蕊没有说话,而是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对徐绮容说道:“六妹妹,你别与秀儿一般见识。” 徐绮蕊和徐绮秀两人是亲生姐妹,对徐绮容说话自然客气些。 徐绮容点点头道:“都是自家姐妹,我不会怪她的。” 徐绮秀没想到自己被亲姐与人这么说,顿时红了眼眶:“你是我姐还是她姐?!你到底当不当我是妹妹?” 徐绮蕊的眉头微微一簇,配上她那双似含秋水的眸子,看上去分外令人心疼。不过她的目光却是严厉的,她虽然没说话,但徐绮秀还是住了嘴,揪着衣角不吭声。 见她老实了,徐绮蕊给自己身后的大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大丫鬟立刻有眼色地上前来将车帘掀的更大了一些,正好能容徐绮秀通过。 “进去。” 徐绮秀又红了眼眶,这回却不再反驳徐绮蕊的意思了,两三步上了车,坐在岑虞和徐绮容对面。 徐绮蕊这才朝两人点点头,带着丫鬟走了。 而徐绮秀一上马车,就将脸埋在手臂里,不愿意抬起脸来看两人。 又过了一会儿,有个婆子来到车窗边低声道:“姑娘们坐稳了,马车要开了。” 她话音落下不久,马车便晃晃悠悠地出发了,行到一半,徐绮容看着对面的徐绮秀皱起眉头来。 “你哭什么?”徐绮容的脸色也有些不好看了,本该高高兴兴的时候,却有一个姐妹哭哭啼啼的,像是什么样子,等会被人瞧见了,还不知道该传出什么话来。 原想着徐绮秀平日也懂事,谁知道今日却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来,“还哭?”她微微提高了声音,却不敢太大声,外面可是有婆子陪着的,稍大些的声音都会被这些耳尖的婆子们听见。 徐绮容看向岑虞,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秀姐姐心情有些不好,可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比起岑虞,两人又亲近些,所以徐绮容才对岑虞这么说。 听见她的话,徐绮秀终于抬起脸来,哑着嗓子道:“倒都成我的错了?!” 徐绮容简直恨不得堵住她的嘴:“你已经十三了!” 徐绮秀看向岑虞,见这个比自己还小三岁的妹妹看上去比自己还稳重的多,她脸上现出了一丝羞愧,她拿出帕子抹了一把脸,只是脸上被眼泪糊了的脂粉和红肿的眼睛却让人能轻易看出来她刚才曾经哭过。 徐绮容摇了摇头,扬声道:“烦请外面的妈妈请去我四姐姐那里借一下她带出来的妆盒子。” 很快有个妈妈应声,接着马车轻晃了一下,想来是那妈妈下了马车,往前面去借妆盒子了。岑虞看着徐绮秀的眼睛,轻声道:“秀姐姐若不介意,不若让我给你按一按。” “什么?”徐绮秀有些没听明白。 岑虞指了指自己的脸,这下徐绮秀明白了,她摸了摸眼睛,脸上现出一丝惶恐来,若是被姐姐看见了,说不得还要挨一顿骂,还有两个嫂嫂,和几个兄弟在呢。 她慌了神,又想到岑虞刚才说的话,忙抓住她的手道:“好妹妹,你能帮我嘛?” 岑虞反握住她的手,朝她一笑,让徐绮秀的心安定下来。接着,岑虞来到徐绮秀身边,显示朝她太阳穴揉了揉,随后反复将徐绮秀的眼皮往两边太阳穴拉去,接着揉按睛明穴和四白穴,如此反复了好几次。 还没做完,那个去借妆盒子的妈妈已经回来了,隔着帘子喊了一声,徐绮容将车帘掀开一个缝隙,从那妈妈手里接过了妆盒子。 而岑虞则是继续在徐绮秀脸上动作,过了一段时间,徐绮容低声道:“好了吗?已经快到地方了。” 岑虞停了手,将地方让给徐绮容。 徐绮容打开妆盒子,开始给徐绮秀修补妆容。她的手极巧,三两下,就让徐绮秀脸上看不出来曾经糊了妆。因为担心眼睛被人看出来,又多花了些时间在她的眼睛上。 刚刚画好,马车就停了下来。 徐绮容啪的一下合上妆盒子,端详着徐绮秀的脸,随后转脸对岑虞道:“虞妹妹好巧的一双手,七妹妹脸上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了。” 岑虞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徐绮秀却有些不自在地挪到了一边,不自在归不自在,该有的礼数她却没少:“多谢六姐姐和虞妹妹。” “不用谢我,多谢谢虞妹妹吧。”徐绮容把玩着妆盒子道,说完也不等徐绮秀说话,就道:“柳腰。” “奴婢在。” 一个鹅蛋脸的丫鬟掀开帘子,将早已经备好的面纱给徐绮容戴上,又扶着她下了马车。下了马车的徐绮容正想向岑虞招手,却不妨岑虞已经被徐绮秀挽住手。 徐绮秀故意不去看徐绮容,对岑虞道:“咱们下去吧。” 徐绮容有些哭笑不得,往前去让开了路。岑虞两人是不用戴面纱的,只有像是徐绮容这样订了亲,却又未嫁的女子才戴面纱。 岑虞往外看去,入目是大片似乎要将人淹没的红色,再往远处看去,恍然间如同看见了一条火龙。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却还是挡不住那刺目的红色。 “傻妹妹。”徐绮秀伸手挡在岑虞面前,嗔了她一句,“你怎么就直直地盯着灯笼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是将岑虞拉到了另外一边。 岑虞听见有小贩叫卖的声音,忍不住睁开眼。徐绮秀适时地放下手,领着她往旁边看:“你喜欢什么,只管拿就是,哥哥们会给钱的。”她拿起一个编的精致的彩绳,彩绳上还拴着一个铃铛,铃铛声音清脆,被拿起来就玲玲当当地响。 徐绮秀摇了摇,就看向岑虞:“虞妹妹要吗?” 这是肯定不适合她戴的了,能戴的也就只有岑虞,她又一眼看中了这个铃铛,看着岑虞表情就像是在说答应吧答应吧。 徐绮容也走了过来,拿起来一个蝴蝶翼,随后看向岑虞,眼里带上了两分跃跃欲试。 岑虞看着她的笑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又看向她手里的蝴蝶翼,不禁转头对徐绮秀道:“好,我戴。” 总比戴蝴蝶翼好,那蝴蝶翼也不知道是谁做出来的,跟在天上飞的纸鸢差不多,只是坠了两条绳子,能被绑在小孩的身子上。最近这个十分盛行,就是大户人家,有小姑娘的,也都会买两个让姑娘带着玩。 相比较之下,岑虞选择铃铛。 徐绮秀连忙给岑虞戴上了,又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姐姐还是把那个留给自己女儿吧。” 说着,拉上岑虞,往一边卖镯子的摊子上看去。 徐鸿志上去付了钱,又问徐绮容:“妹妹要这个?” 徐绮容笑着道:“嗯,说不定二嫂嫂能用上。”虽然两个嫂嫂都怀孕了,可大哥徐鸿志盼了这么些年的,这头一胎可绝对不能是女儿。 徐鸿志笑了笑:“二弟说不定也用不上。” 徐绮容没再接话,往前追上了岑虞两人。虽说二哥徐鸿朗也是大房的人,但一个嫡一个庶,更不用说当初……她对徐鸿朗,还没有对徐鸿志亲近。 逛了一半,街上突然开始变得拥挤了起来,徐家的几个兄弟不得不往女眷身边更靠近些,将女眷们护住,可就是这样拥挤的地方,却徐徐驶过来一辆马车。这一下,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了,众人皆议论纷纷,虽说没人敢上前指责,但也都十分唾弃。 不过看看人间那么气派的马车和侍卫,想来又不知道是那个高官贵勋,普通人惹不起,也只能躲着了。 庶房四房的徐宏达今年十七岁,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少爷,加上还未娶妻,也不算是个成人,不惧失礼,便跳起来看了看那马车上的徽纹,看了一眼,就对三哥徐鸿轩道:“是袁家的马车。” 徐鸿志抬眼看了看那马车,又看了一眼徐宏达。徐宏达嘿嘿一笑,嬉笑着道:“三哥说个法子,咱们去整整袁家。” 这话被一旁的徐绮蕊听见了,她微一皱眉,又不好训斥兄长,但两个嫂嫂就比较好说话了,徐鸿志的妻子刁氏是出自七个大姓世家的刁家,性子很好,温柔娴静,此时便道:“四弟可别乱说话。” 徐宏达也不回话,一闪身躲到徐鸿轩身后去了。徐鸿朗上前两步,将徐宏达从徐鸿轩身后给揪了出来:“嫂嫂训你,你怎么不回话?!” 徐鸿志见两人像是要吵起来,上前去将两人分开,斥道:“都别说了。” 岑岱年纪小,说不上话,只能一边听着动静,一边慢步往前走去,走了两步,他突然回过身,脸色苍白地道:“我姐姐她们呢?” 这话说的几个人心里都咯噔一声,再往身边看,哪里还有三个小姑娘的身影,而周围人山人海的,更是寻不到几个熟悉的身形。 “快找!”徐鸿志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正要离开,却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回过身来,抓住了妻子刁氏的手,安抚她道,“你们先去一旁的酒楼避一避,我们去找。” 他话音未落,岑岱已经钻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徐鸿志扶着刁氏也来不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开。 刁氏自然知道自己身子同样重要,不再逞强,跟妯娌一起在丫鬟婆子的护卫下往一旁的酒楼避去。 好在徐家在京城里也算有头脸的人家,很快便要到了一间厢房,让两人休息。 而这个时候,岑虞等人却被护的好好的,正在凉亭里休息,说是凉亭,其实四面围了竹席,从外面一点也看不出里面是什么样子。 除了岑虞三人,还有一个贵妇人正在一旁,她拉着徐绮容的手,亲热地说着什么,徐绮容脸上泛红,但行事却落落大方,即使知道自己的未婚夫就在凉亭外,也不曾乱看。 裴三夫人是很满意的,她握住徐绮容的手,将徐绮容夸了又夸,说了一阵话,听见外面有些热闹了,就问道:“烟花放了吗?” 外面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已经放了,要掀开帘子吗?”“ 裴三夫人道:“掀开吧。”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之后,外间突然传来一个调笑的声音:“知道自己媳妇在里面,连个席子也掀不起来了吗?”接着唰的一声,帘子被人从外面拽掉了。 三四个年轻男子的出现在几人面前,站在最前面的是个宝蓝衫的男子,他先做了个揖,随后道:“哎呀,惊扰三婶娘和几位姑娘了,是在下的不是。” 裴三夫人笑了起来:“逸儿,你快别来捣乱了。” 一番寒暄,又过来一个穿青色衣衫的男子,害羞极了,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地跟徐绮容说话,其余人自然而然地退了出去,包括裴三夫人,岑虞也站起身,拉了拉徐绮秀。 徐绮秀不知道在想什么,岑虞拉她一下居然没把她拉起来,又用了一番力气,才让她清醒过来,带着岑虞匆匆到凉亭外去看烟花。 先前在街上时,三人一直在前面走着,哪里发现后面出现了一辆辆马车,让徐鸿志他们的脚步顿了顿,这一快一慢之间,就让两拨人失去了联系,索性,她们没走多久,就见到了裴家的人。 尽管蒙着面纱,但是已经见过徐绮容很多次的裴家五少爷裴易行还是将徐绮容给认了出来,当下就护着她们来到自家人布好的凉亭里。 砰砰砰的烟花声震耳欲聋,五彩的光映照在每一个人脸上、身上,流光溢彩,煞是好看。然而岑虞却没有看烟花,她在看徐绮秀,刚才见到裴家人的那一瞬,徐绮容没有认出来对面就是自己的未婚夫家,裴家人也没有认出来自家未来的少奶奶。然而徐绮秀认出来了,旁人都不知道,但那个瞬间,岑虞的手被徐绮秀大力攥的生疼。 徐绮秀也没有看烟花,她在看自己脚下,眉头紧锁,让人猜不出来她此时在想些什么。 岑虞收回目光,往天上看去,然而下一刻,她的目光就被一个身影给牢牢吸引住了,一身白色袍服,腰带上用银线绣了素竹,衣服最底下也是淡墨描绘的竹子,在人群中仿佛也一尘不染的,不是纪昀还能有谁。 岑虞看纪昀看的太过入神,以至于她没有看见,纪昀身后有个貌不惊人的老人,也在看着她,目光里闪动着让人看不清的情绪。 一直到纪昀走的看不见人了,岑虞才收回目光,刚才……有那么一瞬间……纪昀是看见她了吧? ……是吧? 岑虞晃了晃脑袋,抬起头专心看烟花。 烟花还没玩,徐鸿志等人却已经被裴家的下人领着过来了,徐绮容见几人额上全都是汗,知道他们刚才一定很着急地在找自己等人,心里愧疚,连忙道歉,随后又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他们。 徐鸿志听了,长出了一口气,喃喃地道:“没事就好。” 徐鸿轩给徐鸿志使了一个眼色,徐鸿志连忙和他一起来到裴三夫人面前,行礼道:“多谢裴三夫人,改日定备下厚礼,上门拜谢!” 裴三夫人笑道:“改日应花轿一顶,将新娘子送来才是。”一句话,说的徐绮容红了脸。 而一旁的徐绮秀,脸色却是一白。 玩笑开过,烟花也结束了,几人告辞,回到徐家两个妯娌休息的酒楼。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让两人放下心来。此时几人也没了继续玩下去的兴致,便要启程回家。 谁知就在下楼的时候,刁氏突然腿一软,差点摔倒。幸而有徐鸿志扶着,可虽然没摔倒,她却喊起肚子疼来。只能又回到酒楼,寻大夫的去寻大夫,照顾刁氏的去照顾刁氏。岑虞年纪小,恐她添乱,就让她先去马车里等着,采薇便牵着她,往楼下走去。 岑虞走的有些慢,她还是第一回来酒楼,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边关是没有酒楼的,顶多是酒铺,掌柜能炒两个下酒菜,老板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就成。到了京城,岑翊舟没机会带她去,至于旁的兄弟,是不愿意带她去的。 这酒楼名为太白酒楼,在京城里也算有名,楼上楼下就仿佛两个不同的世界,楼上清幽雅致,行来过往的人都是彬彬有礼的姑娘少爷,说话都细声细气的,生怕打扰了隔壁包间的人,可楼下就喧嚣沸腾,被蜡烛照的恍如白昼,最中间半圆形的舞台上有半遮半露的舞娘在跳舞。 岑虞看的正入神呢,突然被人抱了起来,最重要的是,抱她的人不是采薇。 岑虞没有慌张,摸上了头上插的寸长的翠玉簪子放在手中,接着就要张口大叫。可抱起她的人不慌不忙,让岑虞面对着他,一双没有丝毫笑意的桃花眼轻轻扫了扫她,就让她即将要出口的大叫梗在喉中。 “怎么是你?”岑虞还有旁边看去,发现采薇就在他们后头,被一个女子搀扶着,人却已经不清醒了。岑虞又不自禁攥紧手,指甲嵌进肉里,钝钝地疼,“纪叔叔找我有事吗?” 纪昀没有回话,三两步抱着她出了太白酒楼,又用一件大披风将她包了起来,在太白楼外等候的下人婆子毫无察觉。 岑虞是知道纪昀的身手的,她如果叫,只不过是逼着纪昀点自己的哑穴罢了,更不用说还有采薇在他们手中。 可……纪昀到底找她干嘛? 岑虞没有想太久,因为纪昀很快就把她带到一个昏暗的小巷子里,从巷子口开始,就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把守,到了最里面,人反而少了起来,只有两个人,一个打灯笼的无须男子,和一个穿着普通布衣的老人。 老人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眼袋下垂,身形佝偻,大腹便便,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老人,唯有一双眼睛还没有花,仍旧闪着冷光。 纪昀将她放到地上,对那老人说道:“您这是要?” 老人没理会他,而是向岑虞走了过去。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让人觉得有些不妙,岑虞后退两步,心下惴惴。 纪昀蹲下身子,将她抱入怀中。似乎是感觉到岑虞身子僵硬,他按着岑虞的后脑勺让岑虞埋首自己自己怀中。 岑虞也想挣扎,可簪子被收了,双手在自己和纪昀胸前夹着,双脚更是挪动不了,她压根没得挣扎。 那老人像是走近了,摸上她的披风,纪昀要将岑虞的披风解下给他看,却被拒绝了:“就这样,别动。” 又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那老人才收回手,转身走到提灯笼的那人身边。 岑虞已经猜到这老人是谁了,心里胆颤,在纪昀怀中反而安心很多,若是他不一定要按着岑虞的头的话,她会更安心的。 纪昀松手,就见岑虞满脸通红地从他怀里往外挣扎,其他的不管,先喘气再说。岑虞深吸了几口气,又拍着胸口咳了一阵,才缓和了一些。 纪昀拧着眉,看向自己被岑虞口水喷到的前襟。虽然口水很快就干了,一点都看不见了,可他却好像还能感觉到那口水的温度一样。 德武帝见纪昀这个样子,不禁笑了起来。笑了两声,他才道:“好了,把人送回去吧。” 纪昀点点头,又把那件披风披到了岑虞身上,岑虞看了一眼,发现这披风也是白色的,领子上是一圈狐狸毛,看上去分外厚重。 ……怪不得刚才那么热。 岑虞从厚重的披风里挣扎出来:“我身上有披风,够了。” 纪昀依旧一张冷脸,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 哦不,他一定是听见了,不然不会把披风裹的更紧了一些,捂的岑虞喘不过气来。岑虞被放在离太白酒楼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等到纪昀解开披风,岑虞发现采薇就坐在巷子口,虽然她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 岑虞晃了晃采薇,然而采薇没有半分动静,她看向纪昀:“你让她醒过来。” 纪昀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看了她一眼,奇怪地问道:“你没有想问的吗?” “我问了你会回答我?”岑虞取出手帕,擦干净自己被汗浸湿的手心。 “你没问怎么知道我不会回答你?”纪昀反问道。 “那刚才的那个老爷爷为什么对我身上这件披风那么感兴趣?” 纪昀没说话,蹲下身子拍了拍她的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乖,快回去吧。” 岑虞气结:“你不是说你会回答我?” 纪昀笑了起来,一双桃花眼真的像是盛放的桃花一样,迷醉人心,让他整张脸都变得大不相同了起来,原本不笑的他有一股凌厉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敬畏和想要逃离,可是他一旦笑起来,那双桃花眼就莫名开始蛊惑人心,让人想要接近他,亲近他,想让他看着自己,对自己笑笑。 岑虞看的有些怔楞,纪昀却很快就收起笑容,只眉眼之间还残留着一丝笑意。 “下次别乱跑了。”他看了一眼岑虞手腕上的彩绳铃铛,走到采薇身边,在她身上拍了一下,随后站起身来大步离开。 岑虞也看向自己手腕上的彩绳和铃铛,她眼里闪过一抹深思,只是这个时候,采薇已经醒来了。岑虞就走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听见声音,采薇看向岑虞,她眼里还带着初醒的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可还没过片刻,她就回过神来,紧张地抓住岑虞的手腕:“姑娘,你没事吧?!” 岑虞摇摇头,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宽慰她道:“我没事。” 采薇看向岑虞,翕动了一下嘴角,想要问什么。岑虞知道她想要问什么,开口道:“我刚才就是去见了一个朋友……”她想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心里一颤,接着道,“没什么大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回头问起,就说我们是去买东西了。” 采薇沉默地点点头,站起身来,检查了自己身上,又拢了拢头发,扶着岑虞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马夫和婆子正在四处张望,见两人过来连忙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两人有没有事。采薇遣了一个婆子去将她们回来的事情告诉几个少爷们,随后扶着岑虞上了马车。 坐在舒适的马车里,岑虞才松了口气,她看向自己身上的披风,除了略有些显目,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那到底,为什么那位会对这件披风这么在乎呢? 她上辈子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少了,岑虞叹了口气,视线却凝固在车厢里的一个角落,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想了片刻,探身过去,将那东西取了过来,取过来才发现那是一个包袱,再打开包袱,露出来的是两个纸袋。 鼻尖闻到了些许清甜的味道,岑虞将纸袋打开,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没猜错,这是纪昀送过来的。两个纸袋,一个里面还是那种紫色的不知名的糖,另外一个,放的是乳白色的点心,岑虞仍不认得,但咬一口,却能尝到浓浓的羊乳味,并不是很甜,微咸,却意外的十分好吃。 岑虞放下点心,看向车窗外,四处都是灯笼,映的一条街上都恍如白昼,人群里不乏穿着白衣长袍的男子,却再没有一个能像他一样似乎不然凡尘一样的身形。 她收回目光,又吃了一口那乳白色的点心,随后将它们包起来,放到身边。 不一会儿,徐绮容两个也上马车来了,一看见岑虞,徐绮秀长出了一口气,埋怨道:“你跑哪里去了?!害的我着急死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岑虞搂在怀里,左右看看。 她比岑虞高出一个头还多,这一下,岑虞又被她埋到了胸口,一个晚上被两个人这么抱着,岑虞觉得自己肯定是犯了太岁了。 被徐绮容从徐绮秀怀里拯救出来,岑虞先喘了口气,随后道:“让两位姐姐担心了,我是刚才听人说太白酒楼旁边有人卖好吃的小点,就想去找找,谁知道迷路了,所以才这么久才回来。” 徐绮容伸手拍拍她的头:“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岑虞连忙点头。 徐绮秀又把岑虞拉到自己身边,低声道:“什么小点?你找到没有?” 岑虞将那包裹拿出来解开,给徐绮秀装了一荷包的糖和点心。徐绮秀尝了一口,眼睛就亮了起来:“味道不错,在哪买的?我也要让人去买。” “我也记不清路了,毕竟是迷路了,哪里还有时间去记那个。”岑虞面不改色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给徐绮容也递了一点去。 对面的徐绮容微微摇头,婉拒了岑虞递过来的糖和点心。 就在这个时候,车窗突然被人从外面敲了敲,岑虞正坐在里面,靠着车窗,问道:“谁?” 没人应声,只是又敲了敲车窗,马车附近都是徐府的人,岑虞也不惧,就打开车窗,谁知看见的人却是岑岱,他形容有些狼狈,头上全是汗渍,瞪了岑虞一眼,又跑远了。 岑虞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关上了车窗。 很快回到徐府,先去回了徐老夫人,接着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岑虞还惦记着石静芙的事情,但徐老夫人处已经全然平静下来,她只能回去问徐氏了。 她们的院子里果然添了一些东西,岑虞收回目光,去了徐氏的屋里。徐氏正在嘱咐丫鬟铺床,屋里点了香炉,四处窗户都大开着。这是为了驱散屋里因为常年不住人而散发的土腥味。 见岑虞两人进来,徐氏朝他们招招手,等两人到身边了,一手揽住一个,柔声道:“今天玩的如何?” 岑岱看向岑虞,目光里带着一丝鄙夷和挑衅,岑虞无动于衷,回道:“很好,看了烟花,秀姐姐还给我挑了这个。”岑虞摇了摇手,彩绳上的铃铛发出脆响。 徐氏摸了摸她的头,又去问岑岱,岑岱闷闷地嗯了两声,说自己累了,徐氏就让两人去洗漱。一同出了房门,岑岱立刻变了一副表情:“晚上的时候你去干什么了?” 岑虞道:“买东西迷路了。” “……呵,买纪家的东西吗?” 岑虞瞥了他一眼,施施然走了。 第二日,岑虞从徐氏嘴里知道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徐老夫人本是想要问石静芙的责的,筷子的事情她是绝对逃不掉的,但谁知道,还没有开始问,她就昏了过去。 请来大夫,才发现她已经有身子了。 徐氏说的委婉,但岑虞自然是能听懂她的话外之音的,上辈子她没在徐家呆过多少时间,就是呆,也不过是在院子里走动。只偶尔听过一些,上辈子,她的这位三嫂是把孩子生下来了的。 可是她很不幸的,死在了产房里。 听说后来石家人来闹过一阵,但结果如何,岑虞就不知道了。 说完了这件事,徐氏就带着岑虞岑岱去给徐老夫人请安,石静芙也在,她上身着藕丝琵琶衿上裳,下身则配了一条紫绡翠纹裙,衬的脸色越发苍白,坐在杌子上,神情恹恹的,抚摸着肚子。 三哥徐鸿轩也在,他就坐在石静芙身边,身形挺拔,表情恭敬,仔细地听着徐老太太的吩咐,偶尔看一眼石静芙。 石静芙也看着他,两人看似亲密,但身子之间却有三四存的距离。这样的疏远,却没有一个人面露异状,想来平日也是如此的。 等别人都走了,徐老夫人开始跟徐氏说让岑岱去庐山书院的事情,徐氏有些犹豫:“庐山书院,怕是不好进吧……” 徐老夫人神色严厉了起来:“不过是一个书院,有什么不好进的,岱儿又聪明,你难道真要他等到十岁?京城里谁家不是早早地把自己孩子送进去……” 听见她这么说,徐氏只能应声答应了。 随后两人就开始说岑家的事情,不方便让岑虞留下来听,就让岑虞去寻徐绮秀玩。徐绮秀自是热情地招呼她,徐老夫人又让人送来了秋裳款式的册子让她选,现如今已经入秋了,身上再穿着夏装,可就不妥了。 %%%%%%%%%%%%%%% “岑兄。” 岑翊舟停住脚步,有些困惑地往后看去。待看见身后的人,顿时笑道:“原来是昀弟,昀弟最近如何?可有些日子没见了。” 纪昀微微翘了翘嘴角:“我倒不错,倒是岑兄,你最近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吗?”说完,他看了一眼岑翊舟身上的衣服。 岑翊舟顺着纪昀的目光看向自己身上,发现自己今天穿的衣裳皱巴巴的不说,上面还带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撕破的裂口。他苦笑一声,拽了拽衣裳,却仍挡不住那个口子,只能随它去了。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天仍是黑的,他随意拿了一套衣裳,哪里知道这件衣服不知何时破了口子。 “最近……家里是出了点事情。” 纪昀理解地点点头,声音放低了一些:“岑兄今天是来见圣上的?” 岑翊舟犹豫了一瞬,还是点点头,算是承认了。 “没见到?” 岑翊舟有些窘迫:“圣上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见我。” 纪昀又看了一眼岑翊舟身上的衣裳,皱了皱眉,问道?:“不知道岑兄可否告知,你见皇上要说什么事情?” 岑翊舟看了看周围不时投来异样目光的大臣们,道:“不如换个地方说?” 纪昀没有异议,两人就顺着裕安街一路往外,找到一个酒楼,点了酒菜,进包厢里说话。 岑翊舟将岑老夫人以死相逼的事情略做修改说了出来,纪昀听了,摇摇头道:“岑兄,你怎么这么糊涂?” 岑翊舟有些困惑:“难不成我真要罔顾老母亲的性命?” 纪昀摇摇头道:“岑兄想左了,这件事令堂看不清,岑兄还能看不清吗?” “昀弟的意思是?” “既然是梦,那就不能私自揣摩深意,应该找能解梦的人才是。”纪昀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正好我与钦天监的监正有点交情,若岑兄需要,说一声就是。” 岑翊舟脸上泛起喜色来:“多谢昀弟!”说着,拿起桌上玉白色的酒壶就要给她倒酒,纪昀连忙拦下,“岑兄若当小弟是兄弟,就不要跟小弟见外,不过举手之劳,何须如此?” 岑翊舟动作顿了顿,随后又端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日后昀弟若有什么事情,只管来找大哥,只要是我能办的事情,决不推辞!” 纪昀的眼睛微微一亮,接着与岑翊舟推杯换盏,直到天色微沉,岑翊舟才起身说告辞。岑翊舟得了法子,自然是大步往家里去,而纪昀并没有动作,仍坐在椅子上,看着岑翊舟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缓缓将杯中的酒饮尽了。 这时一个穿着棕色劲装的男子走了进来,对纪昀说道:“少爷,还要继续吗?” “继续,吓到她不敢再轻言鬼神。”纪昀面无表情地道,“还有,我记得他还有个兄弟在朝中为官,让人告诉他,若岑将军辞了皇上赐的宅子,会牵涉到他的仕途。” 男子沉声应是,但并不退下,面有挣扎之色。纪昀似有所感,微微侧头,斜睨了他一眼:“还有事?” “下属不知,您为何对一个小小将军如此客气?” 纪昀将手中已经空了的酒杯扔到桌子上,砰的一声,像是砸在人的心上。男子连忙跪下,知道是自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 “自己去领罚吧。”纪昀的声音还是那样,不高不低,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胆寒,“下次别再问这样蠢的问题了。” “是!” 纪昀摸了摸下巴,想起来那年这位岑将军死的时候,边关发生暴动,丰阳,六岭,马嵬坡三个边关重地,六万将士,全都着白穿素,□□对内。 他当时就在旁边,在厉王营帐里,听厉王慷慨激昂地陈述新帝是怎么逼迫岑将军一家人的,还不知从哪儿找了一个跟岑虞长的一样的人娶了,带她到那群本来就愤怒至极的将士面前,一番陈词,彻底激起了他们的斗志。 纪昀揉了揉额头,他不太想想起那段时间,厉王恨他入骨,在他身上试验了各种各样的刑罚手段,比如将他的牙齿一颗颗锯掉,鼻子挖了,耳朵割了,将皮撕下来再粘回去…… 他站起身来,抚了抚身上的衣裳,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一丝皱痕了,才大跨步往外走去。 跪在地上的男子连忙站起身来追上去,只是他心里始终萦绕着一个疑惑,为什么少爷以前整日冷着脸没有笑颜,可是对他们却甚是宽容,他们有问题都可以问出来,现在少爷时不时还有个笑脸,但却让人更加怵他了? 再说岑翊舟,回到家中之后,他立刻找到岑老夫人,说要让钦天监的监正给她解梦,但岑老夫人听了之后,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这下换成岑翊舟有些不解了:“娘,您为什么不愿意让钦天监的监正给您解梦?“ 岑老夫人哪里做过这个梦?!不过是说出来不想让岑翊舟他们搬出去住的而已,若真去找钦天监的人去解梦,谁知道会解出个什么来。 她板起脸道:“你这么说,是不相信娘的话吗?” “这……娘的话儿子自然是相信的。但解个梦而已,也不碍什么事啊!” “这是咱们的家事,怎么能让外人掺和?” “不是家事,就只是让监正给解个梦而已,钦天监的监正大人可是皇上在行事之前都要问询的人,这回若不是昀弟给我牵线,我恐怕还求不到别人面前。” 岑老夫人有些动摇了:“你说的是真的?”她想起自己这些日子偶尔看见的影子,和听见的怪声,最近金妈妈都有些不敢陪着她了。 岑翊舟有些无奈地道:“儿子何曾骗过娘?”钦天监的确十分特殊,身份不高,但地位却不低,有些官员对御史都可以怒目相向,但是对钦天监,却不敢有一丝不客气。 岑老夫人想起来上回在老姐妹家中见到的那个气派的和尚,不过是让老姐妹改了几个布置,如今她的那老姐妹都已经成了诰命了,儿子的官位更是不断涨高。她试探着问道:“比虚竹大师还要厉害吗?” “虚竹大师?娘,人家可是有官位有品级的官员,测算的都是天下大运,怎么能是乡野和尚比的了的?” “果真吗?”若真的是比虚竹大师还厉害的人,那可一定要见一见了。 岑翊舟点点头。 岑老夫人思忖了半响,终于应了下来:“好吧,就去见见他罢。” 岑翊舟松了口气,高兴地应了声,就要告辞,岑老夫人的目光却转向他身上破了口子的衣裳,表情变得慈爱起来:“怎么身上的衣裳都破了?” 岑翊舟抬手扯了扯,浑不在意地道:“儿回去换一身就是。” “那就行了?你身边伺候的人呢?给我叫过来,我要狠狠地罚一下那群不精心的奴才!” “娘别生气,这不怪他们……”岑翊舟连忙上前扶住她,柔声宽慰。 岑老夫人的哼了一声:“罢了,都是男子,难免疏漏,你身边也缺个照料的女人。” 岑翊舟觉出些不对来,连忙拒了:“不用了娘,儿子身边都是男子,有女子在太多不便,更何况箬嫣不日就会归来,又何必添这一层麻烦。” 岑老夫人扫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又不是给你送通房,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子……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你若用的不合意,再送回来就是,算是借你用的。”归不归还都行。 岑翊舟还是拒绝:“于洪他们都很尽心,今天只是一时穿错了衣裳,没来得及换罢了,哪里还要个小丫鬟那么麻烦。” 岑老夫人没再说什么,闭目不言,岑翊舟于是告辞回院,他还要写信给纪昀,告知他这件事情。 原以为岑老夫人默认自己已经拒了小丫鬟,但到晚上,还是有两个小丫鬟被送了过来,一个面如芙蓉,纤细蛮腰,脸上还有小酒窝,笑起来目光勾人,说话细声细气。另一个就老实很多,看上去虽然也好好收拾了,但目光始终看着地上,不像第一个,看岑翊舟的目光像是要把他吃了。 岑翊舟心里不喜,将那个颇有姿色的丫鬟打发了回去,只留下那十分老实的丫鬟,等她哭哭啼啼地走了,岑翊舟问那个老实的丫鬟道:“你叫什么?” “请少爷给奴婢赐名。” “你只在这里几日,就不赐名了,以前叫什么,以后就还叫什么吧。” 那丫鬟抬头极快地看了一眼岑翊舟,又低下头来,闷声道:“奴婢唤银舟,老爷若愿意可以叫奴婢周儿。 岑翊舟点点头表示同意,又看了一圈自己的房间,觉得实在没什么需要整理的,就让舟儿先回去。 舟儿有些迟疑,来之前她可是被姨母奶奶教训了很长时间的,说她来这里就是为了伺候老爷。伺候好了老爷,才有可能让她家里人过的舒心。 想到这里,舟儿的眼睛有些酸涩,她低下头,有些紧张地问道:“老爷……不要、不要奴婢吗?” 岑翊舟听明白她在说什么,当下沉了脸,只吐出一个字:“滚!” 舟儿往外跑去,眼泪直冒,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惭的,跑出去也不知道多久,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天色又黑,也看不清什么。 舟儿坐到地上,抱着腿委屈地哭了起来。 谁知道哭着哭着,却有人递过来一张帕子。舟儿吓的止住了哭声,就见对面秀美的妇人说道:“你别怕,我是四夫人,有什么委屈,你不妨跟我说说。” 舟儿迟疑了一阵,还是站起身来,点点头跟她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走去。 %%%%%%%%%%%%%%% 日子一晃一天天地过去了,眼见早秋宴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岑虞三人还不见回府,无奈之下,岑虹只能将帖子递到徐府。 岑虞看帖子时,徐绮容正在场,她只看了一眼就道:“原来是静婉郡主的宴,她的宴我不好去,到时候你若去,就带上你秀姐姐一块儿吧。” 岑虞点点头,将帖子递给采薇收好。 徐绮容看看采薇,又道:“身边就一个大丫鬟,做事总有些不方便吧。” “平日里哪用得着那么多伺候的人,少一个大丫鬟而已,也没有不方便的。”岑虞声音轻柔地道,这是不准备接受徐家给她准备的丫鬟了。 徐绮容不是个强人所难的人,于是转了话题道:“既然是郡主的宴会,妹妹去之前,来找我上个妆再说。可有衣裳首饰?也该开始准备了。” “这些虹姐姐都备下了。” “那倒是好,说起来我将来与你家姐姐还是妯娌呢。”徐绮容抿了口茶,接着道,“你姐姐是个万事周全的人,倒是可惜……” 可惜什么? 岑虞见徐绮容的笑容,再想想自己的大婶娘和她娘家。 可不是可惜…… 两人坐着闲谈了一阵,那边徐氏身边的大丫鬟霜白匆匆跑了过来。徐氏身边四个大丫鬟,三个都是徐府的人,唯有这个霜白,是从岑府的丫鬟里提上来的,倒也不差,心灵手巧,又能言善道。 她见徐绮容在,不好说话,先行了礼,平缓了呼吸道:“姑娘昨日要的桃花酒,刚寻着了,姑娘要不要去看看?” 只为一坛桃花酒,用得着那么着急? 徐绮容识相地说自己房中还有事,婀婀娜娜地离开了,待她走的不见人影了,霜白才道:“姑娘,您劝劝夫人吧,刚才老爷来了,却吃了闭门羹,此时还在门外呢!” 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了好些天,各种事情堆到一块去了。手里有两万字,本来都想发的,但是想想字数太多了也不好,于是留着五千算存稿。 字数会补回来,从今天开始往后推八天都是日更一万五,这样的话,算是补回来前几天欠的更新了嘛。 抱歉抱歉,以后不会轻易断更的,说好了日更一万,不食言,缺了会补回来,断更也会通知,要是没通知超过第二天一点还没更新,可以微博提醒我。估计我是忘了,手里有两万字就是因为昨天忘了更新_(:зゝ∠)_ 还是抱歉,对不起。 第31章 “怎么回事?” 霜白将事情缓缓说了出来,原来今天岑翊舟来到徐府,想要见见徐氏,但徐老夫人却是不许,让殷妈妈去打发了他。 此事被徐氏得知,就让霜白去问话。得知岑翊舟还没有说服岑老夫人,她更是生气,不愿见他,岑翊舟如今还在门外等着,没有离开。 岑虞住了脚步,她倒是心疼自己的亲爹,但她若真出去劝了,不仅仅是在打徐老夫人的脸,更是在打徐氏的脸。回家倒也没什么,但回了岑府之后呢?还住在那个两进的院子?还要忍受岑老夫人的为难?更是被人看笑话,不是很硬气地离开了嘛,怎么灰溜溜地回来了? 这次忍了,那下次呢?岑老夫人的性子,说话从来没有丝毫的定数,只要他们没有搬出岑府,指不定哪天又后悔了。 长辈间的事情,她还是不掺和的好,想到这里,岑虞住了脚步道:“娘没告诉我这件事,想来是不愿我出面的,我还是不去了吧。霜白姐姐,你还是回去服侍我娘吧。” 霜白听见岑虞的话,急的眼里都现出了泪光:“姑娘,奴婢知道您心里有怨气,但那都是老夫人做的事,与老爷没有半点干系啊,您气谁也不能气老爷啊,更何况老爷身边没一个服侍的人,您没看见,他身上穿衣服都还是夏衣。” 岑虞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奇怪,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霜白。能在徐氏身边服侍的,颜色自然不差,霜白就是一个美人,她有一张俏生生的脸蛋,如樱桃般小巧的朱唇。她十分适合素白的衣裳,所以得了霜白这个名字。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岑虞突然开始奇怪起来,霜白她,似乎对岑翊舟有些不一样啊。 按理来说,夫人身边的丫鬟,担心老爷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上辈子她也是如此,对岑翊舟比徐氏还上心些,她还曾跪在岑虞面前,求她不要再带累岑翊舟了。上辈子她以为那是徐氏的意思,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啊。 岑虞心中心思电转,面上不露分毫,只有些奇怪地道:“我何曾对奶奶有怨气,不过因为如今在徐府,事事自然都要问过娘,才不会做出错事,贻笑大方。娘思虑周全,她不让我去见爹肯定有她的考虑,我做女儿的,难不成还要去质问娘吗?” 霜白叹息了一声道:“我原以为姑娘心中是担心老爷的……” “我自然担心爹,但我担心爹就要顶撞娘吗?!”岑虞皱起了眉头,“霜白,你是娘身边的大丫鬟,我就问问你,这世上有没有这样的道理,爹娘都是至亲,还能有亲疏之别不成?” 霜白听见岑虞这么说,知道是自己逾越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跪下道:“是奴婢做错了,还请姑娘惩罚。” 岑虞摇摇头:“你是我娘身边的人,我不罚你,你也不用去对娘说这件事,娘正心烦着,你莫去打扰她了。你先回去吧,娘身边不能少了伺候的人。” 霜白红着眼道:“多谢姑娘。”说完行礼告退了。 等她离开,岑虞对身边陪着的采薇道:“采薇,你觉得霜白这个人,怎么样?” 采薇没有回答,岑虞也习惯了,到底是担心岑翊舟,找来月清,让她去给岑翊舟递个话。等月清走了,又自言自语地道:“也不知道,爹能不能劝服奶奶。”她心里忽然有些没底了,过几日都要重阳了,再下去,可就是腊月了,然后就是除夕了…… 殷妈妈见到月清跑来,心里知道这件事是没有瞒住岑虞,皱了皱眉,为了老夫人和姑奶奶的小性子,能把姑爷拒之门外,但虞姑娘知道这件事情,心里肯定不好受,就算是为了姑娘,也至少要把人给请进来。 她在心里叹了口气,过去吩咐看门的小厮打开角门。 岑翊舟正背负双手,在门外站着,他站的笔挺,身上又有杀伐的气息,引得过路人都要看他一眼。 殷妈妈上前一步,行了礼道:“姑爷请随老奴来吧。” 岑翊舟听见她这话,脸上现出喜色:“箬嫣愿意见我了?” 殷妈妈避而不答,只道:“姑爷随老奴来就是。”说完先走到前头去,又看见张望的月清,朝她招了招手,“月清,你过来。” 月清听话地来到殷妈妈身边,被她拉住手,柔声问道:“今年多大了?平日里都爱些什么?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月清虽然不明白殷妈妈为什么问自己这些问题,但还是一一回答了,她说话还带着一些边关的口音,因此有些羞涩,但殷妈妈像是没听见一样,夸她相貌好,日后一定能找个好归宿。 这么说着就到了徐家的待客厅,这里名为半月厅,整个院子呈半月形,厅中可以望见厅后的一片花圃,此时正是菊花半开的时候,分外雅趣。岑翊舟是没兴致欣赏这雅致的,他都没有入座,只说道:“箬嫣呢?” 殷妈妈沉声道:“已经跟姑奶奶说了,只是姑奶奶她……姑爷也应该知道是因为何事。姑奶奶的要求可是一点也不高,您若是办到了,只管来说就是,老夫人一定亲自吩咐备下马车,送姑奶奶回去。” 岑翊舟有些语塞,他没再说话。 殷妈妈推了推月清,口中道:“老奴刚才为老夫人炖的燕窝还在炉子上呢,要去看看了,姑爷若有什么吩咐,院子里就有伺候的人,您只管说一声就是。” 她说完话立刻离开,月清这才知道原来殷妈妈是为了让她没有顾忌的说话,一边心里感激,一边也不敢浪费时间,上前说道:“老爷,姑娘让奴婢给你带了几句话。” 岑翊舟的脸色柔和下来:“虞儿让你说什么?” 月清模仿着岑虞的语气道:“姑娘说天冷了,您注意身子,少喝酒,多穿些厚衣裳,姑娘女红不精,就不给您做东西了。还有,徐府已经给夫人姑娘备了秋衣冬衣,让老爷不用担心她们。” 岑翊舟张张嘴,有些苦涩地说道:“你让她也不必担心我,让她好好玩,与姐妹们好好相处……”话说到这里,他再也说不下去了。 转身往外走去,匆匆离开了徐府。 岑翊舟明白了岑虞话里的意思,徐府已经为她们备下秋衣和冬衣,这是觉得她们可能会在徐府过冬,所以才为她们备下衣裳。 过冬提起来很远,可想想,却是已经近在眼前了。 岑翊舟握紧了手,不能再拖下去了。 岑府里同样不平静,岑翊修忧心忡忡地回到家中,吴氏因为自己娘家的事情理亏,此时自然是笑着迎上去,柔声道:“夫君这是怎么了?” 岑翊修自然知道她为什么如此温柔,也不客气地道:“你不是亲近你娘家人吗?我这个夫君还被你放在眼里吗?” 吴氏眼里闪过一丝忿怒,转眼间却掩了下去,口气更加温柔地道:“吴家人于我们而言是客,对客人自然是要精心些,但是夫君可是妾身的枕边人,对老爷,妾身有大把的时间,所以才分出来些精力啊。”她最近总有种不祥的感觉,女儿对她越发的冷淡了,虽然每日也来请安,但对她总感觉没有以前亲热了。娘家人也有了些意见,最近正与她商量着要离开,被她劝着才拦了下来。路哥儿一双手虽然保住了,但日后却提不了重物了,娘家人的愤怒全发泄到她身上了。 费尽心思筹划一场,就是为了让娘家人对自己看重,但是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还让女儿跟自己离心,夫君对自己更加冷淡,西苑的那个贱人肚子也已经大了。早知道上回先借二房的事情去让那贱人流产,现在也没了那个机会,夫君这些天常去那里,看来不用几天,岑秋就可以解除禁足了。 她怎么能甘心! 到底是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夫妻,吴氏这话说的岑翊修心中舒坦,也没了挑刺的意思,道:“是官场上的事情,你也不懂。”说到这里,他又觉得心里有点不快,岳家没有一个能扶得上墙的人,以前岳父在的时候还好些,现在岳父不在了,岳家是越发的堕落了,还娶了几个商贾家的媳妇,家里镶金嵌银的,看着不像书香世家,反倒像商贾之家了。想到这里,他也坐不住了,“我去书房。”扔下一句话就要走。 吴氏哪能让他走,上前道:“老爷有什么难题不妨说出来,妾身也是读过书的。哪怕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呢,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也能给老爷想想其他的东西啊。” 岑翊修犹豫了一阵,开口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他今天被上峰斥责了,心情正郁闷的时候,被关系很好的一个朋友拦住,说出他为什么还会被斥责的原因。居然跟二房有关,说是岑翊舟要拒旨的消息传到他上峰耳朵里了,因为不想跟岑家扯上关系,所以想寻个错处,将他调出去。 说完了,岑翊修心里的担子也轻了一些:“按说我不应该为这事烦心的,为了娘,我这个小官算得了什么,辞了也就辞了,可虹儿出嫁在即,我怕她的婚事会因为我而生出变故啊。” 吴氏听见他的话心中冷笑,裴家姑爷是看中了她女儿,可不是岑家。没人比她更了解她这个夫君的性格了,明明事事都是为了他自己,话却还总说的冠冕堂皇,仿若自己是圣人一般。 但岑翊修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现在是官身,岑虹嫁去裴家也不必太过低人一头,但若他是白身…… 吴氏心里一紧,连忙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岑翊修叹了口气道:“没办法了,只能等着娘回心转意了。”可这是不可能的,上回她本来都松口了,也愿意去见岑翊舟让她去见的钦天监监正了,可最后她出门一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竟又转了心思。 “就因为娘的一个梦,可如何是好……夫君也是太过孝顺,若是换了别家的儿子,哪里能做到夫君这样!” 吴氏的话让岑翊修嘴角一翘,他摇摇头道:“也不是我做的好,孝顺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事情。” 吴氏心里唾了他一声,随后皱眉苦想起来,嘴上也不停,道:“可夫君是用了不少时间,才走到现在的位子的,若真的被调走……”这可不是儿戏啊。想着想着,她目光一亮,试探着道,“夫君,妾身有个法子。” 岑翊修有些怀疑地道:“什么法子?” “这……罢了,妾身还是不说了,夫君一定不会同意的。” 岑翊修皱眉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同意?到底是什么法子,快说!” 吴氏指了指西苑道:“妹妹她不是正怀着岑家的孩子……” “她怎么了?”岑翊修便有些不信了,吴氏能出什么主意,还不是借着这个名头,去整治他的美妾。 见岑翊修开始不耐烦了,吴氏抹了抹眼泪,叹了口气道:“妾身就知道自己不该把这个法子说出来,罢了……” “快说!” “这……妾身是想着,妹妹如今怀了岑家的子嗣,若是在家里被什么冲撞了……毕竟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万事都要小心……” 如今家里的男丁就只有二房的岑岱,三房的庶子和四房过继来的孩子,二房的那个老夫人不会喜欢,三房更不用说。现在就等着那个贱人肚子里的孩子呢,一旦她生出男丁,就立刻会被抱到她膝下,成为嫡子,记入家谱。 如今几位老爷年纪都大了,岑翊宏这个最小的又不愿意纳妾……岑老夫人可不盼着一个孙子呐吗,她舍不舍得自己这个孙子受苦呢? 吴氏说到一半,立刻住嘴,留下余地让岑翊修自己想,而她则是一脸痛苦地道:“妾身心思恶毒,想了这样的法子,夫君只听听就是,千万别往心里去!” 岑翊修张了张嘴,有些踌躇,这个法子,听起来似乎不错,虽说帮了二房,但又何尝不是帮了他自己呢。只是让美妾受受苦,日后他再弥补就是。 “你……” “妾身知道自己不该说,夫君快些去书房吧!” 岑翊修有些恼怒吴氏的不识抬举,但这件事,没有她不行。只能放软了身段,开口道:“你这个法子,可行……” 吴氏有些惊愕地看着他,心中却涌上得意。但人就该见好就收,她收回自己脸上的表情,轻声道:“妹妹那边我不插手,只凭老爷吩咐。” “她那边也你去说吧。” 吴氏笑了笑道:“我倒愿意做这个恶人,但妹妹还有身子,若以为是妾身从中作梗,一个激动……”一边说着,她一边看向了岑翊修身后插着花的珐琅瓶,那个贱人不是要了好几次了?那就给她吧。 %%%%%%%%%% “戴这个好看,黄玉的,跟我头上的正好搭一对。” “一个金一个玉,怎么搭了?” “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徐绮秀喃喃道,“金玉良缘啊。”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徐绮容一边说着,一边拿了一支珊瑚钗给岑虞戴上。 徐绮秀瞪了她一眼,转眼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得,脸上带笑,揶揄她道:“你原也看石头记?” 徐绮容没回她,只轻轻拥指腹将岑虞脸上的胭脂给划开。岑虞年纪小,脸皮嫩,她也就只轻上了一些妆,在徐绮秀身上花的心思多了些。 岑虞目不转睛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徐绮容给她上的妆容的确精致,脸上的妆粉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胭脂用的也不多,只衬的她双颊微红。镜中的少女也有了几丝大姑娘的俏丽了,双目泛波,一头秀发也挽了起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只弄两个双丫髻。 徐绮容又捡了两个小巧的圆形珊瑚耳坠,给她戴上。便拍了拍手道:“好了,你们去吧,别让人家久等了。” 徐绮秀还有些不甘心:“还是黄玉……” “快走吧秀姐姐。”岑虞拉着徐绮秀的手,将她拉出了徐绮容的院子。徐府外,岑虹的马车已经等了些时候了。 徐绮秀见了这马车,诧异道:“这可是瘿木的马车……”岑虞已经被丫鬟扶着上了马车了,徐绮秀咽下接下来的话,也上了马车。 岑虹今天装扮的很是精致,比之徐绮秀和岑虞更加用心,身上的衣裳也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上身是月白蝶纹束衣,下身是翠蓝马面裙,外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头上的东西却少,只带了一支宝蓝点翠珠钗。见两人上了马车,点了点头道:“四妹妹,这位是……” “这是秀姐姐,在家里排行第七。”岑虞开口道。 徐绮秀自然不能拂了岑虞的面子,笑道:“我叫徐绮秀,早听过了姐姐的名字,我六姐姐天天在家里念叨虹姐姐呢,说是以后成了妯娌,就亲上加亲了!” 岑虹记起来徐家是有个也要嫁入裴家的姑娘:“的确是亲上加亲了。” 两人相视一笑,气氛更加融洽。 马车一路往郊外行去,徐绮秀开了车窗,啧啧称奇道:“早就听瘿木说黄柚木的马车好,如今坐起来才明白,的确是好。” 岑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瘿木的马车可算不上多好,胜在珍贵而已,像徐家的那样的清流世家,就算有钱,也不会在家里置放这种马车的。 一边说着话,一边已经来到了一所大宅子前。从这宅子延出来一道长长的围墙,她们刚才就瞧见这围墙了,走了一会才来到正门,门口停着十几辆马车,静婉郡主说是小办的早秋宴,请来的人也着实不少。 大门上挂了一个牌匾,上书清流别院,四个大字写的激昂澎湃,除此之外,再无别字。 她们的马车还没停稳,就有两个丫鬟迎了上来,等马车停下了,才一人上去为她们掀起帘子,一人伸手去扶她们。 当先出来的是岑虹,见到她,两旁丫鬟的笑容就更加真切了一些:“原来是虹姑娘,郡主说了,您若来了,不用去园子,直接去找她吧。” 岑虹微微颔首,对她们道:“灵心灵意,一大早的,辛苦你们了。” 被岑虹叫出名字,两人眼中俱都现出惊讶,但这惊讶一闪即逝,身为郡主的丫鬟,她们每一个都堪比大家姑娘身边的大丫鬟。 灵心亲自领她们进去,从正门入,当先是一段宽阔可容三辆马车并列而行的大道,四通八达,如树干上分出树枝来那样分出了许多小道。她们从其中一条小道上行去,路过碧水榭阁,玉阶绕湖,便看见一条长廊,廊下停着几顶轿子,十来个抬轿子的婆子顿时迎了上来,灵心选了一顶,让她们坐上去,又行了一段,轿子落下,灵心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几位姑娘,已经到了。” 轿门掀开,岑虹领着她们下去,岑虞一看,却是有些诧异,她们来到的这个地方居然俨然如春,半抱成园,左右无门,楼阁伫立。只中间一个小道玲珑通向屋中,两旁全是各色奇葩,她们穿着秋装,有些厚了,从脖子里直冒热汗。 岑虞再往远看,看见外面仍然是秋日的天气,秋风萧瑟,卷起树梢上的黄叶,似乎这里是被一个罩子罩了起来。 岑虞收回目光,跟着众人往前走去,还没走到近前,就听见一个娇柔的声音正说着话:“……我瞧见那女人居然是在哭,我就奇怪,上前问她……”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来:“你居然还上去问,可真是不通事理,她那丈夫死了可不正和她的心意,说不定呀,就是她杀的人!” 那个声音回道:“郡主,我可不也是这么想的……” “虞儿?你怎么了?” 岑虞回过神来,对担心自己的岑虹道:“我无事,刚刚看的走神了。” 听见她这么说,岑虹是不信的,但如今可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携着她的手道:“走吧,别误了时候了。” 岑虞笑着应了一声,随她往里面进去。 这时候已经走到了小道的尽头,她们可以看见一个锦缎刺绣门帘,门帘底下用玉珠缀着,门口守着两个丫鬟,将帘子从外面拉开,三人依次进入,齐齐对当中坐着的那个通身贵气的郡主行礼。 静婉郡主没等她们行完礼,就挥手道:“都起来吧,虹姐姐快过来,看我新认识的一个姑娘。” 岑虹依言走了过去,在静婉郡主身旁坐下,也不拘什么,同她一起看向静婉所说的那个姑娘,打量两眼,岑虹奇道:“看也看不出什么特别的……” 静婉郡主脸上露出了笑容:“就知道你看不出来,她呀,有一张巧嘴,好像什么都懂得似得。”她身边还围坐了几个少女,闻言都掩嘴笑了起来。 岑虹又看了她一眼:“巧嘴?”随后她向岑虞和徐绮秀招招手道,“郡主不如先见见我妹妹,她没有巧嘴,但是有一个巧姐姐。” 静婉郡主又笑了起来:“虹姐姐还是这般风趣,谁也比不过你。” 岑虹坦然受了这番赞誉,又拉住了岑虞和徐绮秀的手,让静婉郡主仔细打量她们。静婉郡主看了两眼,就有些厌了,敷衍地一人赏了一支簪子。就又看向那个她向岑虹介绍的姑娘:“你接着说吧。” 那姑娘脸上露出了不安的表情,双目看向岑虞,却不说话。 岑虞也看她,嘴角微翘,目光柔婉含情。 “怎么了?”静婉郡主看看岑虞再看了看她。 “见到旧日姐妹,想与她叙叙旧而已。”说着,她看向岑虞,“不知姐姐还记得妹妹吗?妹妹是顾璇啊。” 没错,这正是顾璇,岑虞刚才在外面听见她声音的时候立刻就认了出来,因此有些失态,被岑虹发觉,进门之后,两人相遇,诧异的是顾璇,得意的也是她。 如今她可是静婉郡主的座上宾,而岑家的事情,可是已经沸沸扬扬,传遍京城了。 岑虞站起身道:“自然是认得的。” “那姐姐刚才为何不出声?让妹妹以为你都不认识我了呢。” 岑虞低下头,朝静婉郡主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为难地道:“因在郡主面前,不敢放肆。” 顾璇道:“郡主豁达,不会在乎这些的。” 只是她没看见,静婉郡主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岑虹却看见了,拉了岑虞坐下道:“行了,这亲认也认了,请姑娘让我看看你的嘴有多巧吧。” 静婉郡主却出声道:“不用你说了,你先出去吧。”一边说着,她一边从一旁的矮桌上拿起一个夜光杯,杯中有绯红色的酒液,她放在鼻下轻轻一嗅,便享受地眯起眼睛对岑虹道,“虹姐姐快尝尝,这是四皇子……哦,我四皇兄,前两日送过来的,味道还不错。” 岑虹便也端了一杯,还顺手递给岑虞和徐绮秀一杯。 徐绮秀有些犹豫地接下了,岑虞却没有犹豫,静婉郡主啊,上辈子为了让顾璇死,她还求过这位郡主呢。静婉郡主的脾气,跟她的封号可一点都不沾边,她就喜好别人在她面前直来直去,一点娇柔做作都看不得。大方的甚至有些粗鲁的静婉郡主,是圣上最喜欢的郡主。 一旁的顾璇显然也是知道她的脾气的,立刻认错道:“刚才是我说错话了,还望郡主不要怪罪,郡主既然厌了我,那我就先下去了,郡主什么时候想知道结局,什么时候再着人唤我吧。” 她简直就是大刺刺地说,我要是走了,郡主可就听不见结局了。 这话若跟别人说,肯定要受一番训斥,但静婉郡主却不一样,她眼中反而浮起笑意:“行了行了,你留下来说结局行了吧。” 顾璇继续道:“郡主,我也渴了。”一边说着,一边直接从矮桌上拿起酒杯,喝了两口,才接着道,“不过郡主肯定猜不到那妇人说了什么,她居然说……” 岑虞心里五味陈杂,这些天她都快要忘了顾璇了,现在再见,顾璇居然能搭上一个郡主。难道说,顾家已经没有事情了吗? 岑虞微微敛下眼睑,藏起自己的思绪万千。 顾璇心里同样也不平静,她几乎可以确定,岑虞一定也跟自己一样,已经重活了一辈子。想到这里,她就觉得心里有种不可遏制的冲动,她要杀了岑虞。 重生本来应该是她一个人的福气,是老天爷特别赐予她的恩赐。凭什么岑虞一个生活顺遂的人也能拥有这种恩赐?! 不要急……慢慢来…… 静婉郡主看了一眼顾璇和岑虞,脸上现出厌烦的表情来,到底挥手打断了顾璇的话:“行了,等会再说吧。” 顾璇这回乖巧地点头,跟着一个婆子往外走去。随后,静婉郡主让其他人也出去了,只剩下岑虞三个。随后她伸了伸懒腰,用仅着了罗袜的玉足踢了踢岑虞:“你说吧,你们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岑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后道:“那郡主能不能先让我脱一下衣服?” “我也要脱。”岑虹随即道,又对静婉郡主抱怨道,“你这儿怎么这样热,看我的妆都要花了。” 静婉郡主大笑起来:“我还说你们要忍到什么时候。” 岑虞又让徐绮秀也脱了外面的衣裳,这屋子里闷热如夏,静婉郡主只披了一件薄纱,里面穿着的肚兜都清晰可见。 她如今不过十二岁,但身材十分曼妙,胸前两座玉峰几欲跳出肚兜,纤腰盈盈一握,看上去分外养眼。在座的虽然都是女子,但也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岑虹更是直接,上前摸了一把静婉郡主的柳腰:“啧啧,得亏我是女子,若我是男子,就算冒着大不韪,也不能让郡主这样的美人天天在自己面前而做个柳下惠。” 静婉郡主拍下了她的手,接着一个翻身将岑虹压到自己身下:“你也不差啊。”她说着,扯开岑虹内衬的小衣,手探了进去。 笑闹一阵,静婉郡主又想起来刚才说的事情来。她看向岑虞,道:“怎么还不说?” 岑虞面无表情地道:“郡主能容我穿上衣服再说吗?” 静婉郡主看向她胸前的一马平川,倏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顾璇在外间,静静地听了一会这笑声,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来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岑虞将顾璇跟自己家的事情说了出来,自然是把自己摘了出来,只说魏言治好了顾璇。听完了,静婉郡主只道:“真是无聊,不过顾家如今已经无事了。” “无事了?” “怎么?你不开心?”静婉郡主饶有兴味地问道。她就喜欢看别人一边想要虚伪一边在她面前只能说实话的样子,将自己肮脏的那一面摊开给别人看,羞耻的简直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岑虹想护着岑虞,便道:“这事若发生在郡主身上,郡主能开心吗?” “……不开心。”这话是岑虞说的,一旁的静婉郡主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听见这三个字,看向岑虞,倏地笑了,慵懒地伏在矮榻上。道:“怎么不开心呢?” 岑虞没立刻说话,而是往旁边看去,空旷的前厅里没什么东西,唯有两扇遮掩的屏风,将整个大厅一分为二,四周布着烛台,地上是汉白玉,一整块铺就,看不见一丝雕琢的痕迹。 整个厅中,除了静婉郡主身下的矮榻,和身旁的矮桌,就别无他物。手中端着各种东西的侍女在外间静立着,悄无声息,岑虞的目光落在进门处的毛毯上,走过去将那波斯地毯拖了过来,招呼徐绮秀坐上来,随后才道:“无缘无故被人指摘,若说不生气,那肯定是假话。” 顿了顿,岑虞又道:“不开心也说的严重了些,倒也松了口气,这样的话我那姨母就不用再来寻我家的事了。我只是奇怪,既然这么轻易就让顾家平反了,又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地去边关寻我爹娘呢?” 静婉郡主摸着下巴道:“不奇怪,我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法子,听说十几位大臣为顾家伸冤,加上恭亲王已经被抓到了,小鱼小虾的,皇叔也不会在意。” “十几位大臣?” 怎么可能?顾璇看向静婉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还差五千,不熬夜了,明天再说 第32章 “对,我问过她,不过她不愿意说。”以静婉郡主的性子,只要顾璇直言自己不愿意说,她是不会逼迫顾璇说的。 说到这里,屏风外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苍老而古板地声音道:“郡主,人都到齐了。” “那就走吧,”静婉郡主懒懒地道,“来人,更衣。” 静婉郡主的清流别院说不上奢靡,比不上玲珑公主藏天下一成富贵的玲珑阁,大也大不过承德避暑山庄,只有一点,巧夺天工。 静婉郡主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郡主,若不是她母亲盛安公主拦着,恐怕静婉郡主早已经是公主了。但哪怕她是个郡主,享受的却也是公主的待遇。当年她修建清流别院的时候,天下凡会些奇淫巧计的工人,都曾参与过清流别院的建设。 整整修建了七年时间,才让清流别院成型。 静婉郡主没带她们坐轿子,而是从后门出去。后门有条小溪流通,小溪上是有竹筏,掌竹筏的都是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 徐绮秀便有些胆怯了,她握住岑虞的手,很有勇气地挡在岑虞面前道:“郡主,为何撑筏的都是男子?” 静婉郡主意味深长地道:“一会你就知道是为什么了。”她说完,就大跨步上了其中一个竹筏,岑虹过来道:“四妹妹怕吗?不如我们共乘一个竹筏吧。“ 岑虞摇摇头,溪水清浅,两人在一块儿肯定会搁浅,更别说上面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可她们不走不行了,那一顿丫鬟婆子见静婉郡主乘筏离去,也都各自散了,还顺便带走了她们的丫鬟。这是怕她们的丫鬟上前解救,让静婉郡主失了兴致。 眼见静婉郡主已经不见人影了,岑虹当先捡了一个竹筏上去,又道:“四妹妹在中间吧,委屈秀妹妹在后头照看一下四妹妹了。” 徐绮秀心里依旧打着鼓,但还是道:“虞妹妹最小,自然该照顾她些,虹姐姐先去吧。” 岑虹微微颔首,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岑虞,她倒是不惧,甚至还有些期待,可岑虞两人,她却有些放不下心来。 三人都上了竹筏,掌筏的筏夫手很稳,轻快地一撑竹竿,竹筏就划出去十来丈,岑虞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她上辈子可没见识过静婉郡主整人的本事,更没见识过清流别院的机巧之处,对静婉郡主所有认知,全都是从旁人口中听来。 虽曾求到她身上过,但那也不过是利益交换,她上辈子跟静婉郡主说过的话,加起来也没刚才那一会说的多。此时心里还是有些不安定,上辈子她可是听说静婉郡主将不少贵女都整的下不来台。 但看前面的是平缓水道,想来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岑虞的心稍微落回到肚子里,目光开始看向沿岸的风景。但还没看上一刻,岑虞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何前方开始湍流激荡,从溪入河,一条河道上还分出了数支分叉,两旁是恢弘大气可以以假乱真的假山,唯有中间……不对,从中间开始,两座假山一左一右地,各开了一个洞口。 而前面搭载岑虹的筏夫用力一撑,生生地将竹筏往山洞口拐去。岑虹早已觉出不对劲来,此时也并不慌张,而是转脸看向岑虞:“镇定!” 她只说出了这两个字,就被筏夫载着进入了假山的山洞中。 岑虞转头看向掌筏的中年男人,手里已经下意识地扶住了竹筏上特意做出来当扶手的突起,随后她又转头对徐绮秀道:“镇定!”岑虹的话,被她拿来说给徐绮秀听。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见,但岑虞见她早已经牢牢抓住竹筏,便转回头来。 从明亮到黑暗,也就是一个瞬间的事情,恍若有人遮住了她的眼,但更像是整个世界都被遮住了。岑虞抿着嘴唇,眼睛在黑暗里异常的明亮。她侧耳听着,听见前面有轰隆隆的声响,她能听出来,那是浪花拍击在岩石上的声音。听见这声音,她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容岑虞多想,下一刻,那轰隆的声音就已经淹没了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虞才被人扶着从竹筏上上了岸,关于刚才的一切,她已经完全不想去回想了,至于为什么山洞里会有那么湍急的水流,她也完全不想知道是为什么。她现在只知道为什么掌筏的都是男人了,换了女人,恐怕早在半路被卷进水里了。 静婉郡主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她头发尚是湿的,看着岑虞的目光带着恶作剧成功之后的愉悦:“怎么样,觉得好玩吗?” 岑虞脸色都是白的,只扯了扯嘴角道:“郡主还是放了我吧。” 静婉郡主爆发出一阵大笑,她正笑着的时候,岑虹和徐绮秀也陆续回来了。岑虹看上去还好点,只是衣裳头发都试了,有些狼狈罢了,但徐绮秀看上去就没那么好了,可怜兮兮地扁着嘴,眼眶是红的,双手更是死死地拽着竹筏,丫鬟们废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她带离竹筏。 用热水洗了澡,换上新衣裳,又有妈妈端来汤药,服侍两人喝下。也不知道这汤药是什么做的,喝下之后让人感觉暖洋洋的。两人依偎在一起又取了一会暖,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而岑虹早就换了衣裳出去陪静婉郡主了,两人互相扶携着来到静婉郡主摆宴的园子里,发现里面只有寥寥几个脸上带着遗憾的姑娘。两人还没弄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丫鬟就过来对她们道:“两位姑娘,郡主和岑大姑娘都在暖阁呢,两位姑娘随奴婢来吧。” 若不是她还带来了她们二人的丫鬟,恐怕岑虞会当这是顾璇制造出来的阴谋。两人随那丫鬟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一座高楼前,上了三楼,果然就听见岑虹的声音。 岑虞进去,发现里面还是有顾璇,顾璇她头上身上也都是水渍,正由身边的丫鬟清理。见岑虞进来,若无其事地扬起一抹笑容道:“虞姐姐,你们没事吧。” 岑虞只朝她点点头,算作答应而已,反正在座的人都知道两人之间的恩怨了,至少是知道她们这辈子的恩怨,再装下去,只会引得静婉郡主的厌恶。 顾璇见她态度冷淡,前后一想,也就明白了岑虞冷淡的原因,便也闭口不言,任丫鬟擦干自己的衣物。 徐绮秀更是存着一分想要给岑虞报仇的想法,上下打量了顾璇一眼,突然朝她笑了笑。顾璇还以为自己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往身上看去,看了半响却不见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再去看两人,发现徐绮秀已经拉着岑虞挤在窗口去了。她这才明白,自己是被徐绮秀给耍了。三世为人,上辈子因为岑虞而有些麻痹,忘了这些女儿家惯用的小伎俩了。 “怎么样,这儿看的清楚吧。”静婉郡主有些得意地说道,又让开地方,让两人能看的更仔细一些。这暖阁的确是个好地方,从竹筏上下来的男男女女,彼此不得相见,但他们的窘态却被暖阁中的几人看了个光。 里面还有岑虹的未婚夫,是个并不多么书生气的男子,笑闹之间像是知道岑虹在看着自己一样,朝她们的方向笑了好几次。 静婉郡主啧啧称奇:“还真是发现了这里?”她这个问题自然是没人回答了,她又揶揄了两人一阵,再在暖阁里坐了会,便带着几人往外走去。 除了刚才那几个没过去的姑娘,其余人几乎全都湿着头发,身上穿着静婉郡主吩咐早已准备好的新衣裳。静婉郡主也不忌讳,直接问道:“大家玩的如何?” 几个胆子大的,知道静婉郡主性子的姑娘便道:“还没玩过这样的。” “可惜这天气有些冷了,夏日玩更有趣味吧。” “的确该夏日玩的。” 静婉郡主也点头道:“夏日的时候还没建成,不然就该夏天让你们来玩了,不过没关系,下面还有好玩的呢。”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手,“来人,上酒!” 随着她一声令下,热酒热菜很快被端了上来,有乐师奏乐,舞娘起舞,姑娘少爷之间也都竖起了屏风,衣袂纷飞处美人媚眼轻挑,众人的声音也小了起来,只专注地欣赏歌舞。 一曲舞罢,又是一曲。 但众人却感觉有些乏味了,一个刚才没去的姑娘笑声道:“郡主,这样多没意思,不如咱们玩个游戏,行酒令或者别的什么。” 游戏?静婉郡主眼睛亮了亮,对她说道:“你的想法不错,大家都休息好了吧?” 那姑娘的眼睛微微一亮,她身子不舒坦,自然不能去坐竹筏,但如果是这种文雅的游戏,她是绝对不会再像刚才那样狼狈的了,哪怕在座的没人关注她,但是她自己却觉得如锋芒在背。 只要给她一个机会,她就能翻身,只要给…… “有谁没玩过纸鸢?”静婉郡主的声音打断了那个姑娘的全部思绪,“没有人吗?”静婉郡主自动自发地略过那几个怯懦举起的手,“那好,我们就玩放纸鸢吧。” 静婉郡主说的放纸鸢可跟旁人的纸鸢有很大的不同,按照静婉郡主说的方法,在场的三十六人,十五位少爷,二十位姑娘,总共分成六小队,每小队八人。从开始到结束,纸鸢要在这八个人中间轮回,每人负责一段路程,最后一人将纸鸢带到终点。这都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六小队,每一队走的是不同的路线,都可能遇见她院子里布设的奇门机关,如果不幸被困入机关里的人,时间结束都不曾出来,那这一队则判定为输。 静婉郡主又道:“上一回我拿出的彩头是苏大家的折扇和孔孟夫人的绣帕,苏大家的折扇被林峰得了,绣帕则是虹姐姐的。这回我还有彩头,赢的小队女子都得一只簪子和织造坊新送来的绢花,男子呢,则是蜀渝阁的玉佩。你们说如何?” 众人自然都应好。静婉郡主眯了眯眼睛又道:“可若输了,输了的小队也要接受惩罚的哟。” 众人对视一眼,又都点头。 分配小队成员用的方法是抓阄,很不幸的,岑虞跟顾璇分在一小队,她微微一挑眉,又看向岑虹,幸运的是,两人也分到了一小队。岑虹走到岑虞身边,拉住她的手对这一小队其他人说道:“等一会,我想替我妹妹放纸鸢,可以吗?” 众人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又有个姑娘看向顾璇,笑着道:“那这位妹妹,那我就帮你吧。” 顾璇刚想拒绝,就看见岑虞躲在岑虹身后露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分外惹人怜爱,话到了嘴边,还是被她吞了下去,换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加上优雅的道谢:“那就多谢姐姐了。” “举手之劳,也不算什么。” 一旁过来一个长着一张娃娃脸的男子,朝旁边努了努嘴道:“有那位在,还怕什么?!”他是辛家的少爷,排行第七,是老小,娘宠奶奶爱的,虽没成纨绔,但平日里也是惯会玩的,这里的人他几乎个个熟识,便是徐绮秀他也识得。岑虞虽然脸生,但他只稍微想一想,便知道她的身份,只有顾璇,他怎么也猜不出来顾璇的身份,未免多看了两眼。 说要帮顾璇放纸鸢的那个是楚家的三姑娘,她姐姐与辛家老七前年成的亲,两人也算熟识。她朝他努嘴的方向一看,脸上不禁飘上一丝红晕:“原来是秦少爷。” 这位秦少爷跟辛家的大哥合称为才貌双全,两人都是才貌出众的人物,但这位秦少爷更加孤傲清高些,没有辛家大哥的沉稳顾全好说话,所以才名更出众些。 可不好说话是不好说话,这可并不妨碍冰人将他们家的门槛踩平,就为了这位声名远扬的才子。 众人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分好了小队,都是熟悉的人,没人扭捏,都开始决定谁干什么,也都记得照顾几个身子羸弱,又性情安静的人。 接着一声令下,用来计算时间的香被点了起来。 讨论了一下,首先那一段就由岑虹先开始,她还要替岑虞走一段,所以让她第一个去,走一段还算是安全的路,也没人会说什么。第二段路,接棒的人就是初三姑娘。 一大帮乌泱泱的人全都散去了,还留在原地的,就只有几个像秦风那样有任务的人了。秦风正埋首苦算,还不时找一个高一点的地方,往前眺望。静婉郡主不甚在意有没有人被困,只在意谁会输,因此不仅没有拦着他们,还给了他们一些便利,比如地图。 不过那些机关,可不是有地图就能过去的。 纸鸢已经陆陆续续地被放飞到空中,加上最前头铜鼎里点起的香,竟然让人觉得有一股紧张的感觉。 岑虹将自己手里的纸鸢交给楚三姑娘,之后才感觉自己有点紧张。刚才一直在注意着纸鸢的高低和路线,其余的全没注意,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用太多时间。 略休息了一阵,岑虹就唤来丫鬟,让她带自己去第四段路,那也是说好的。丫鬟领着她从一条小路来到了第四段路跟前。这段路极为清幽,是一段鹅卵石路,两旁栽种着常青树,四周无人,清幽中便又带上了一丝惊悚。 岑虹总算等到了来接替她的人,是辛七少爷,这位辛家人倒是挺会怜香惜玉的,颇为担忧地说道:“岑姑娘可真无事吧?这一段路,不若还是我来吧。” 岑虹摇摇头,接过他手里的地图和纸鸢长线,看了两眼,就拉扯着纸鸢往前走。好在那些常青树栽种的稀疏,她只要小心注意,就不会让纸鸢线挂住。她的心里更是放下不少,看来这一段路,是会安全度过的了。 可是再往前走了一段,岑虹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了,按说她已经走了不少时候了,怎么这条路还是没有一个边沿呢?再往前走还是那样,面前的常青树仿佛无穷无尽了一样。 外面的人也忙翻了天,几个眼神好的人轮流去看,将自己看见的东西告诉秦风,秦风又写写画画,随后对岑虞说道:“坎申位,乾辰步。” 岑虞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就连忙让丫鬟带自己去第四段的开头,按照他说的,找到坎申位,又踏着乾辰步,来到岑虹身边。 见到是她,岑虹瞪了她一眼:“你怎么就进来了?” 岑虞道:“现在不是说这个时候,姐姐你快随我来。”走了两步,岑虞也顿住脚步,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那么坎申位乾辰步只能引领她找到岑虹的位置,至于怎么出去?还是乖乖等着秦风派人送来正确线路吧。 这个机关还算是很难过的,就算是秦风,也没能在短时间算出路线,更何况还有岑虞两人被困在阵中,最前方的大鼎里已经只剩下最后三柱香,这给秦风的压力更大了一些。就连辛七看上去也有些不忍了,皱着眉开口道:“罢了,不过是一场游戏。” 但秦风不言不语,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让别人更加明白他此时的压力。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声音说道:“你们看那是怎么了?” 秦风抬头看去,发现代表他们小队的纸鸢一直在绕圈,几人眼中都露出紧张,秦风更甚,皱眉又推算了一会,画出来一个线路图:“你们谁去把这个给她们送过去?” 这时候顾璇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伸手接过那张图纸,道:“我去给她们送去吧。” 秦风没想太多,嘱咐道:“时间快不够了,你快点。” 他语气并不算好,他脾气如此,否则也不会被人说是孤傲清高。顾璇也没介意,点头之后立刻找来丫鬟带她去那岑虞两人所在的地方。 丫鬟迁就她,脚程略慢,顾璇一边走着,一边看向自己手中的两张纸,下面那张是静婉郡主让让人送来的地图,而上面那张,则是秦风推算出来的正确道路,两张要放在一块儿看,才能找到正确的线路。 她看了一阵,忽然微微翘起唇角,将上面的那张图调转了一个方向,再对一对底下的那张,虽然对调了一个方向,可是这么看起来,好像这样也能走出去呢。她嘴角的笑容更大了一些。 %%%%%%%% “时间快不够了吧。”岑虹有些担忧地道,“也不知道咱们是第几名。” 她可是知道静婉郡主的性子的,输了,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惩罚,总之,绝对不会是让他们觉得轻松的处罚。 岑虞安慰她道:“别着急,他们一定也在想办法。”她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一轻一重的两道脚步声。 这是……来人了? 待顾璇出现在岑虞视线中的时候,她却觉得有些不妙,岑虞不觉得顾璇是那么好心的人。 顾璇却巧笑焉兮,将手中的地图交给岑虞:“姐姐,这是秦大哥让我交给你的地图,秦大哥说时间已经有些不够了,让姐姐快些呢。” 岑虞并不说话,看了一眼那地图,接着给岑虹使了一个眼色,岑虹读懂了她的意思,牵着纸鸢来到她身边说道:“给我指路,我们快些走吧。” 岑虞点点头,二话不说,往前走去。两人脚程极快,片刻时间,已经走出顾璇的视线,见她们的确是向错误的方向走的,顾璇眼里浮上一丝笑意。她刚想让领她来的丫鬟再把她领回去,但转身一看,哪里还有那丫鬟的影子。 小道里有些阴暗的,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声乌鸦的怪叫,更让这里增添了一丝恐怖。顾璇有些急了,试探着道:“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快来人!” 身后顾璇的声音如同在她耳边回响,岑虹忍不住回头张望了一眼,但是她却什么都没看见,再把目光转向眼前,就看见岑虞正在努力地辨析那张地图。 路线肯定是真的,岑虞虽然没有亲眼看见秦风画,但想到一路上都有丫鬟陪同,顾璇肯定找不到时间去画一张假地图来。更何况,若是假地图,到时候众人只要一碰头,就肯定会被揭露,到时候顾璇压根逃脱不掉这个罪名。 那地图是真的,路线是真的,到底什么是假的呢? 唯有地图和路线的方向。 岑虞是看不懂这路线有什么不一样的,连续换了几次,感觉好像怎么调换都是真地图。给岑虹看,她也是没有任何头绪,更何况她手上还有纸鸢,还要时时注意纸鸢的方向。 岑虞又看了看,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伸手摸了摸路线图,手上传来微微湿润的感觉。她仔细看了看,上面果然有未干的墨迹。岑虞屏住呼吸,将路线图拿到眼前,对比一下笔触走向和墨迹,很快,岑虞找到路线图的开头,那一段的墨迹最深,看上去也像是起笔。 将那个地方与地图上她们所处的位置合了上去,再将墨迹未干的地方,放于地图上她们要去的目的地,岑虞将图放下,对岑虹道:“我们走。” ………… “快看,她们动了!”楚三姑娘终于微微放下了些心来,她站起身道:“我先走了。” 每一小队的路上都只有一个关卡,加上秦风已经算出来了此地机关布置,将可能遇见的东西都细细地告诉他们了,下面再遇见的困难想来他们自己也应该可以处理了。众人都去找到丫鬟,将自己带去该去的地方。 大鼎里的香已经换了七根了,静婉郡主看了一眼铜鼎,懒懒地起身,将手中的杯子放到桌上,开口道:“走吧,也该看看,谁是最后的赢家了。”立刻有撵轿抬过来,四周围拢轻幔,挡住的是别人看向这撵轿的视线,却挡不住撵轿中人看向外面的视线。 尽管岑虹和岑虞已经加快了速度,可是一来手里有纸鸢,要时刻注意纸鸢不要挂到树枝上,而来岑虞分辨地图也用了不少时间,所以到最后,他们那一小队变成了最慢的那个。 不过慢不慢的也无所谓,总共有五队超了时间。 还有一小队幸运儿,路途上没有遇见任何的障碍,直接一路顺利地放着纸鸢来到终点。静婉郡主早已在终点等着了,她身旁摆着几个托盘,上面放着她说的奖品。 楚三姑娘见岑虞两人面色有些不好看,上前安慰道:“不过是个游戏,大不了被罚就是,没事的。” “倒不用受罚。”辛七走了过来,面色奇异地看向一侧放置纸鸢的地方,岑虞三人也跟着看了过去,辛七嘿嘿地笑了一声道,“你们没发现少了一个纸鸢吗?” 众人看向已经被收起来的纸鸢,果然发现少了一个。好歹不是最后一名,别人都松了口气,唯有秦风,脸色更加难看。岑虞将两张地图合起来,递还给他:“多谢秦大哥。” 秦风想拒绝,但看岑虞一副一定要给他的样子,不想与她多言,就点点头,冷淡地伸手接过,随手打开,可只打开看了一眼,他的表情立刻就变了:“给你们的地图与路线是这样放的?” 岑虞乖巧笑道:“就是这样放的啊,不对吗?” 秦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两张纸卷起来收到袖子里,不再多言。他没有问岑虞是怎么找到正确路线的,也没问岑虞为何将地图和路线单独给他。 有些心知肚明的事情,问了又能如何。 静婉郡主也发现少了一个纸鸢,招来丫鬟,俯首耳语几句。那丫鬟匆匆离去又很快回来,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全身都湿透了的人。 他见了静婉郡主,顿时道:“郡主府上,怎么养了那么多蛇?!” “你运气可真好。”静婉郡主道,这声音里有毫不掩饰的嘲笑,让那人脸色又青又白,倒不是玩不起,只是因为自己怕蛇而导致自己这一队是最后一名,他觉得对不起队友,与他一同的小队员倒没人怪他的,其他小队谁不是灰头土脸的,这种游戏,输了很正常。 静婉郡主摸了摸下巴,颇有兴致地道:“什么惩罚好呢?” 一听惩罚两个字,赢了的那两队更加兴奋起来,纷纷开始出主意,听的他们脸色苍白,已经开始商量挽起袖子给那两队的人一个教训了。然而静婉郡主一挥手道:“罢了,今天也玩闹够了,就不让你们为难了,惩罚就是喝酒吧,如何?”这话虽是问询,但也没人与她作对,无人说话,静婉郡主便让人去取酒。 他们松了口气,若只是喝酒,那倒不算是什么惩罚。 但等到取酒的婆子来到之后,他们的脸瞬间青了起来,几个姑娘更是脚步不稳摇摇欲坠,一副恨不得自己能就此昏过去的模样。 “这酒……是要喝完吗?” 静婉郡主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看向那十几个婆子才运过来的大酒缸,畅快地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愉悦,笑完之后,她开口说道:“你们刚才可都同意了的。” 有丫鬟拿来八个比人脸还大的碗,又有婆子抄起一个长把的木瓢,舀起一瓢酒,将这八个碗都灌满了。有眼尖的姑娘颤巍巍地指向那八只碗:“你们看……那是蛇啊!” “蛇!有蛇!” 场面混乱起来,众位姑娘少爷更是没了平时的矜持与能耐,然而静婉郡主笑的却越发开心了起来。 顾璇来到时便是这样一幕场景,刚才她只在那机关中呆了一会,就回想了一下路线,自己走了出来,但她出来之后,找到丫鬟带路,却错走到了起始点去,又绕了一个圈子,才来到这里。 她首先看向岑虞两人,见她们相携着正与其他人在说些什么,她就感觉心口处有些梗痛,这世上幸运的人那么多,她却从来不是其中的一个。 就算能重生又如何?第一世她是庶女,终日受到欺凌,第二世和第三世她都是顾璇,母亲为了自己让她喝那样的药,寄人篱下,只因为孤女的身份就遭人欺凌,再聪慧都会因为身份而被别人看低。 顾璇捏着手帕,脸上又重新浮起笑容看,她抬脚往前走去。 她一定会超越所有幸运的人,成为他们高不可攀的存在。毕竟,她才是最幸运的人。 但顾璇没走两步,就见一个人拦在自己面前,是秦风,她微微讶然:“秦大哥,你有什么事吗?” 秦风从袖子里掏出那两张纸,脸色并不见严厉,甚至有些温和地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的时候,它们是什么样的吗?” 秦风的动作让很多人看向她,包括静婉郡主。同小队的几个人更是目光不转,心里也不知道猜到了什么。 顾璇心里倒没有慌乱,她只是奇怪,它们怎么会出现在秦风手上。而且她还在衡量,到底要不要为一个静婉郡主得罪那么多人,这些人就算不是出身世家,也至少是勋贵,最不济的都是一品官员家的姑娘少爷。虽然这种事情在静婉郡主这里算不了什么,她直接承认了也可以,但另外五个人,她是注定要得罪的了。 但秦风没容她思考太久,或者说顾璇迟疑的那个瞬间他就知道了答案。他这样聪明的人,只看表情就知道究竟谁说的是实话。知道不是因为自己才让他们这小队沦为倒数第二,他松了口气,但心里却漫上一股奇异的愤怒来。但他对一个小女孩,实在发泄不了这样的愤怒,所以只能扔了手里的纸。走过去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其余的人便都明白了些什么。 刚才一齐出力,让他们之间生出同仇敌忾的感觉来,这一瞬间,几个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一开始说帮顾璇的楚三姑娘拉起岑虹的手,微微低下头去。 顾璇皱着眉道:“秦大哥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岑虞抚了抚衣袖,来到顾璇面前道:“其实是我在秦大哥面前说了你的坏话,我不仅要说,我还要做呢。”她说着,突然伸手,拉住她的腰带,带着她往不远处的桃花阵里走去。桃花早已经落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树根是被土包裹着的,底下不知道用了了什么机关,可以左右移动。 岑虞走的快,还不等别人反应就将顾璇拉着走向桃花阵,静婉郡主没有表示,那些丫鬟婆子也就没有动作,竟然无一人上前阻拦。 几乎是在两人刚来到这阵前,这些桃树就都开始动了起来。“放开我!”顾璇毫不客气地抓着岑虞的手,在她手上抓出了两道伤痕来。 但岑虞像是没有感觉,嘴角冷笑一声,接着把她往里面狠狠一推。 轰隆隆,几百朵桃花树瞬间动了起来,将顾璇团团围住。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的好幼稚……还是不满意 第33章 三十三 秦风是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的,见岑虞二话不说,把顾璇推进了桃花阵里,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里涌上了一股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绪……似乎是——畅快? 他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嘴角笑意微敛,但眼里的笑意却久久不散。 楚三姑娘伸手揽住向她们走过来的岑虞,在她耳边低声道:“干得好。” 岑虞朝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娉娉婷婷,娇娇弱弱,怎么也看不出来刚才暴力制服顾璇的样子。一旁的几人眼睛都闪着光,朝岑虞无声地说着什么,看那口型,似乎都是四个字。 干得漂亮! 静婉郡主虽然没让人拦着岑虞,但也没放任顾璇被困在阵里,不过一刻,就着人将她解救出来。其余人都去了静婉郡主备下的席上。欢笑闹乐,傍晚方休。 那一大缸酒到底是没喝完,静婉郡主让人将酒装进小坛子里,一人家里送了两坛子。 岑虞多少也喝了一点酒,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好生难受了一番。被徐氏训了好几天,岑岱也来凑热闹,笑了岑虞不少日子。 至此之后,再无其他事情,然而徐府风平浪静,岑府却是波涛汹涌。 先说大房,岑翊修将吴氏的主意告诉自己的妾室,那妾室名丽娘,平日里被人叫做丽姨娘。也不亏了她这个名字,尽管岁数已经不小了,但容貌昳丽,平日里多穿些娇艳的衣裳,也能压住那颜色。 丽姨娘也不是傻子,哪里肯依这样的法子,这万一被送出去,先不说别的,路途上担惊受怕,万一伤了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岑翊修开始还温言劝慰,随后越发不耐了起来。甩了她的手,冷声道:“你若不愿也就罢了,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不愿也不行!” 岑秋在旁边听着,此时终于不顾一切地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护在丽姨娘面前道:“爹!你怎么能这么对娘?!娘肚子里可还有小弟弟呢!是不是那个女人在你面前说娘的坏话?!” 岑翊修的眉头皱了起来,往日里他觉得丽姨娘美艳勾人,岑秋娇憨可爱,然而今日他却有些反感,心里转念又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嫡妻吴氏做的好,说话顺心,大事上也能拿主意。妾到底是妾,一个玩意儿罢了。 “什么那个女人?”岑翊修的声音冷的让岑秋有些害怕,“她是你嫡母,你该叫她娘!” 岑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红了起来,“是爹许我唤娘为娘的,怎么现在爹却让我改口吗?” 岑翊修听见她说的话,眼神更冷了一些:“你如今也大了,也该知礼懂事了,应当明白,唯有嫡母才能被唤作母亲,于你日后结亲,也有好处,以后就改口了吧。”说完又看向脸色惨白的丽姨娘,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到底软了软,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没再说让她准备好这样的话了。 见他要走,岑秋想追上去,但还没到门口,就被两个婆子给拦住。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换上的全是陌生的丫鬟婆子,她身边的人也都不在了。岑秋简直不敢相信,但丽姨娘已经回过神来,她眼里泪水直流,声音却镇定地出奇:“秋儿!回来!” 岑秋关上门,又搬了一个椅子来将门挡住,才回到丽姨娘身边,依偎在她怀里,委屈地道:“娘,爹他不要我们了吗?” 丽姨娘伸手摸上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喃喃道:“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而岑老夫人也不甚顺心,尝过了门口车水马龙的日子,这门庭冷落的滋味可不太好过,前两天恭贺拜谢的人要挤破了岑家的大门,这两天来的却都是小猫小狗,六七品的小官家眷,她可看不上眼。 闲来无事,在家里细数礼单,看到一半,金妈妈讶然地喊了一声,岑老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金妈妈又看了一眼礼单,随后才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手阔绰。老夫人,您来看看,这纪家的礼单,虽然不多,但里面却有一尊玉佛。” “玉佛?!”岑老夫人也觉得难得,低呼了一声道,“在哪里?快让人送上来。” 金妈妈亲自去拿了钥匙将库房打开,寻到这一尊玉佛,自己先玩赏了一阵,又将玉佛给岑老夫人送去。玉佛约高三寸左右,雕琢细腻,入手温润,只看一眼,岑老夫人就喜欢上了,含笑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娘有个比这还大的玉观音,这个虽然比不上,但也很难得的了。” 金妈妈立刻道:“那是老夫人母女都有佛缘,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啊!” 岑老夫人笑道:“哪里就是有佛缘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命人拿来一个梨花木的底座,亲手将这玉佛放上去,嘱咐就摆在耳房里。她虽然平日不喜欢拜佛烧香,但放在房中,却也感觉安心了不少。 “听说老二跟纪家的那个少爷,是叫做纪昀的吧,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关系很好,以兄弟相称。”岑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礼单,只觉得有玉佛在前,礼单上剩下的东西都失色了不少,就放下礼单,喃喃道,“看来以后老二的路还长着呢。” 金妈妈便立刻道:“还不是老夫人教导有方。” 岑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不教导他,谁教导他呢。” 说到这里,突然有个丫鬟在门外说道:“老夫人,有客到了。” “客?” “说是裴家的三少奶奶。” “裴家的三少奶奶?!”岑老夫人诧异地站起身子,“快些请进来!”说完之后,她立刻看向自己身上,看见今天穿的是件半旧的灰色坎肩,又吩咐金妈妈,“快快快,把我那件福纹的棕色上裳给我拿过来!” 手忙脚乱地换了衣裳,岑老夫人才出门去见裴家三少奶奶。这位裴家的三少奶奶她不曾见过,但却听人说过,似乎,也是姓纪?做姑娘时就名声在外,如今嫁了裴家,虽不掌家,但在家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她能来岑家,可是给了不小的面子。 便是纪家上回来的人,也是岑老夫人从来没听过的媳妇。 一见裴家三少奶奶,她便眼前一亮,今儿裴三少奶奶穿的是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蛾眉螓首,一双美目若光芒流转。眉目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倒让她面目显得更加精致了些。 见岑老夫人出来,裴三少奶奶站起身来,迎上去道:“晚辈前来拜访,恐怕烦了老夫人清净,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岑老夫人为了换衣裳,晾了她半天,她倒好,反倒将这错处揽到自己身上。岑老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自禁就用她来对比自己的几个媳妇,竟没有一个能相比半分的。她笑容越发慈爱起来,握住裴三少奶奶的手道:“你能来看老身,老身已经很高兴了。”一边说着,一边让丫鬟上茶,又让人去唤吴氏来。 但裴三少奶奶却止住了她的动作:“老夫人,晚辈这回来,是想跟您说说话,就不见您的大儿媳妇了。” 岑老夫人听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个头绪来,便也没再让人去唤吴氏。裴三少奶奶又道:“这屋里怪闷的,我刚才来时,见到一处分外雅致的地方,老夫人,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岑老夫人应了,被她扶着往外走去。 裴三少奶奶笑道:“我在家时,也常陪外祖母出外走动,外祖母常说,人老了就该多走动走动,吃什么养胃健身的东西,都不如多走走,走多了,人的精气神也就走出来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我年纪大了,儿孙们也各自有事情,已经有许久没人陪我这么走走了。”岑老夫人自然没有把几个媳妇算做自己的儿孙。 裴三少奶奶宽慰她道:“儿孙们的福气又何尝不是您的福气呢,听闻您大儿子快要出任四品大员了?” 岑老夫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裴三少奶奶,她脸上仍旧含笑,目光温柔,教人看不出半点异样来,许是她想多了?岑老夫人想到最近吴氏常在自己耳边哭诉的,老大眼见着快要升迁的时候,却因为被老二的事情牵连,如今仕途堪忧。 她皱了皱眉,声音微微冷了下去:“老大他不常跟我说这些事情。”言下之意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裴三少奶奶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继续说道:“依我看,您大儿子的仕途一定是极平坦的,三品就能外派出去做个巡抚,熬几年资历,回来就是二品了,到时候,定少不了您的诰命。” 诰命……岑老夫人的心微微有些松动,但嘴上却道:“只要老大仕途平坦,能为圣上尽心尽力,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三少奶奶微微一笑,看见岑老夫人目光闪烁,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于是站定了脚步,看向岑老夫人身边的金妈妈。岑老夫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裴三少奶奶带过来的人已经全都落到后面去了,而她身边,也只剩下一个金妈妈。她立刻明白裴三少奶奶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笑道:“你不用介意金妈妈。” 裴三少奶奶的眉头蹙了起来,不言不语。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金妈妈,本想再解释,但见裴三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恐怕她不愿意说了,便还是让金妈妈走了。 裴三少奶奶这才道:“您若信我,就赶快去一趟徐家,将您的二儿媳妇接回来吧。” 跟徐氏又有什么关系?!岑老夫人疑惑地问道:“为何要接她回来?” 裴三少奶奶叹了口气:“我这趟来,其实是菱朱让我来的。” 岑老夫人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菱朱是谁,她是岑虹的未来婆婆,姓袁,曾来拜见过她,也是个懂礼数的人。 “您怕是不知道,徐家的老太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年轻时,可还曾是太子少傅。太子少傅,那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啊。别看徐家老太爷如今不涉朝政了,有一回圣上做了荒唐事,徐老太爷可是当庭斥了圣上。” 岑老夫人听的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里,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就算是皇太后,也奈何不了圣上啊,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人能训斥圣上了?! 裴三少奶奶又道:“我这番话,只说给您听,也希望您别告诉别人。”说着,她又看向远处正伸长了脖子看向这里的金妈妈,“再亲近相信的人都不能说。” 岑老夫人连忙点头,裴三少奶奶挥了挥帕子道:“您的一场梦大半个京城的人可是都知道了,恐怕不久就会传进圣上耳朵里去。天地君亲师,若岑将军选了尽孝,而不要君臣之忠,圣上心里会怎么想……罢了,我说的也够多了,岑老夫人,今日太打扰您了。” 岑老夫人呆愣愣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裴三少奶奶娉娉婷婷地走远了。金妈妈和几个大丫鬟立刻跑了过来扶住她。岑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道:“好生送客,扶我去休息……” 晚些时候,吴氏得知了这件事情,一面气愤于岑老夫人没让她去陪客,一面想知道那位裴三少奶奶来是为了什么的,遂去了一趟主屋,见了卧在床上的岑老夫人,立刻做出一副自责的模样:“都是媳妇不好,早该来帮您待客的,却还不孝的让您劳累。” 岑老夫人什么话都没说,目光盯着窗幔上福寿延年的绣花,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氏觉得这是个机会,又道:“其实是丽姨娘觉得不舒服,媳妇不敢怠慢,换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事,丽姨娘却说自己胸闷,说想要出去走走……” 岑老夫人的眼睛动了一下,斜瞥着吴氏,让吴氏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于是立刻住了嘴。岑老夫人这个时候终于说道:“她想走,就让她走。” 吴氏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看向岑老夫人,生怕她又闹起来,却见她面无无异,只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先出去吧,让老二过来。” %%%%%%%%%%%% 岑虞正跟徐氏一块在徐老夫人房中看花样,上一回岑虞只是说说,然而这一回,却是一语成籖,徐老夫人特别说了要为他们置办冬衣,徐氏也没推拒,带着岑虞就去了。 房里并不止她们,几房的夫人奶奶姑娘都在,就连怀着身孕的石静芙都在。岑虞特意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紫绡翠纹裙,嘴角带笑,虽然笑容看上去像是冷笑,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但面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了。 岑虞只看了她一眼,就徐老夫人叫了名姓,让岑虞过去,坐到她身边。岑虞乖乖照做,徐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身上比着花样子。还没坐上一个时辰,便有丫鬟来禀,说是少爷们下学回来了。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才这个时候,怎么就下学了?” 她话音落下,当先进来的徐家老三徐鸿轩开口道:“刚让小岱入学,正巧碰上先生们有事,书院放假,就只登记了。”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已经换上了一件雪白深衣,系着蓝色腰带的岑岱。他一抬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沉着脸,给众人都行了礼。这个表情在大人脸上未免有些严肃,但是在岑岱身上,看着就像是他装作老持稳重,分外可爱。 二舅母将他揽到怀里:“这是谁家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若没人要,那我可领家里去了。” 徐氏也跟着笑道:“二嫂快点把他领走吧,只要记得别少了我的银子就行。” 岑岱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到底十分别扭,从二舅母怀里窜出去,来到徐老夫人身边道:“我是外祖母家的!” 徐老夫人被他逗笑了,正要说话,却听见一个咳嗽声:“只是你外祖母家的吗?” 岑岱是知道两人关系不好的,这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岑虞想了一阵,替他答道:“外祖父不也是外祖母家的吗?” 按说童言无忌,这话若放到别人家里,肯定是会逗笑大家的,但是徐家两个祖宗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好了,经年陈疴,若不是子孙众多,恐怕早就和离了。此时岑虞这么说,就让众人担心起来。 担心这两人中的一位会发脾气,或者两人一块发脾气。 但徐老夫人很快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岑虞的头道:“虞儿说的对,你外祖父就是外祖母家的!”这话说起来倒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但性格一向冷硬的徐老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让众人惊讶的了。 众人哪能不给面子,纷纷上前凑趣。 徐老爷子能来这里就代表不会计较那么多,见徐老夫人没在晚辈面前给自己难堪,也就将手中拿着的盒子放到矮几上,坐在岑虞旁边。隔着一个岑虞,两人看也不看彼此,只是到底做了几十年夫妻,默契地不去触及对方的死穴。 “要不是你外祖父年轻时候有能耐,恐怕现在真要是你外祖母家的了。”徐老爷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捡起一块绿豆糕喂岑虞。 他兴许不是想喂岑虞,而是把她当成小猫小狗去逗了,岑虞张嘴要吃的时候,他就拿开手,反复几次,徐老夫人在旁边噗嗤地一笑。岑虞不高兴地转过头,自己要伸手去拿绿豆糕,岑老爷子眼疾手快地将绿豆糕端起来,笑眯眯地冲岑虞道:“虞儿,你说一句外祖父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外祖父就让你吃绿豆糕。” 岑虞默默地看了一眼徐老爷子手里的盘子,默默地低下头去看矮几。 这个时候岑岱出来了:“外祖父,我我我我,我愿意说。不过我想要的是您房里的那套文房四宝。” 徐老爷子想了想道:“好。” 岑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外祖父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老爷子。徐老爷子被逗笑了,立刻让人回房去取那套天下也不过只有不足百套的阮大师亲制的文房四宝。 趁着下人去取东西的空档,徐老爷子又看向岑虞:“虞儿没什么想要的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矮几上的盒子。那盒子并非上下开合,而是一按那盒子上凸起的麒麟爪子,就缓缓自中间裂开,盛放其中的东西被里面的木托缓缓托起。 里面放着一只镯子,是只木镯,看上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徐老爷子看见众人有些失望的眼神,于是将那木镯拿起来,左右扭转,那镯子上居然有一只朱雀缓缓成型。徐老爷子得意了起来:“看见没有,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说着,他又看向岑虞:“虞儿,你想不想要啊?” 岑虞正要摇头,却见徐老夫人突然探过身子,从徐老爷子手上夺走了那只镯子,又对岑虞道:“虞儿跟外祖母说那句话,这镯子就是你的了。” 岑虞这回欢快地来到徐老夫人面前道:“外祖母是全天下对虞儿最好的人啦!” 徐老夫人听的满意了,三两下将镯子变回原样,给岑虞戴到手上。又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徐老爷子,徐老爷子一副痛心的样子。 岑虞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学着徐老爷子的样子,左旋右扭,一只朱雀在她手臂上缓缓成型,正卡在她手臂上,薄薄的木片绕了三四圈,直绕了岑虞的一大半手臂。朱雀的样子更加明显了起来,棕色的木头上画了红色的花纹。 说实话,这么看上去,虽然有些奇怪,但的确是十分漂亮的。 徐鸿轩走过来,又在那木片上拨弄了两下,岑虞听见两声细微的机杼声,随着他的动作,那只朱雀居然缓缓抬头,像是要活了一样。 岑虞屏住呼吸,却见那朱雀只抬了抬头,也对,毕竟是木头做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岑虞刚要抬头道谢,却发现石静芙正看着自己,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嫉恨又像是不屑。两人的目光对上一瞬,石静芙首先移开了目光。 徐老夫人见徐鸿轩这么熟练的动作,想一想就知道他平日里肯定没少研究这个,不禁严厉起来道:“轩儿,你又玩物丧志了吗?” 徐家三哥上前一步,沉声道:“只偶尔无事的时候才研究片刻,并没有玩物丧志。” 自己儿子被训,老大媳妇连忙救场:“轩儿他平日是十分认真的,先生也说了,明年的春闱没有一点问题。” 徐绮容和徐绮蕊也过来劝:“三哥可最是好学的,祖母若还要训三哥,那书院里的先生们也不依了。”徐绮秀更是挽住了徐老夫人的手臂,撒娇让她不要怪徐鸿轩。 几个妯娌都过来劝,徐老夫人也就不再说话。众人说说笑笑,场面又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有个小丫鬟悄悄来到殷妈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殷妈妈微微皱眉,让小丫鬟退下,却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徐老爷子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开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他这句话,把众人的目光引向殷妈妈。 殷妈妈心里叫苦,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敛下眼睑,淡淡地道:“什么事,说吧。” “……姑爷来了,正在半月厅候着。” 徐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道:“箬嫣,你收拾收拾,跟他回去吧。” 见他又是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徐老夫人顿时气道:“我看谁敢赶我的箬嫣走!” 徐老爷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徐老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拦着徐氏,于是耐着性子道:“岑府才是她家,哪有女主人成天不着家的道理。” 徐老夫人咬牙道:“你看看岑家,那像样吗?!我才不让箬嫣去受苦。” 她话音刚落,正巧大老爷也进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听见徐老夫人的话,顿时道:“箬嫣要去哪里受苦?!除了咱们家,她哪里也不去!咱们还养不起妹妹吗?!”他说话的时候身上凝起了一股肃杀之意,让要上前说话的老大媳妇都惊地顿在原地。 “混小子,”徐老爷子怒瞪着他,“你说什么呢?!” 大老爷见是自己爹,顿时不再说话,只还是不愿收回自己的话。 岑虞和岑岱都低下头去,这样的事情在众人面前说,总让他们更加尴尬。但没一会,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岑虞抬头一看,是徐绮秀。 徐老爷子看向垂泪的徐氏,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张房契:“房子不够就搬出来,总不能让翊舟寒了心。”他刚想说夫妻最忌离心的,却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这样的情况。眼睛不自禁就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徐老夫人想起这些年心里的苦,知道徐老爷子想说的话,也明白道理,她不该拦着女儿,万一因为她而让女儿一辈子如她这样,才是让她受苦。 她觉得喉咙里被什么梗着,好半天才道:“你收着吧。” 徐氏泪眼朦胧地看向徐老夫人,知道徐老夫人这是服软的意思了,她虽然委屈,但心里也知道这是个台阶,好半天才伸出手,将房契收了起来。 殷妈妈给拟蓝使了一个眼色,拟蓝便扶着徐氏往外走。她怕徐氏脸皮薄,也不敢跟上去。 主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凝滞,大老爷忍不住道:“万一搬不出来呢?!” 徐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道:“都好手好脚的,怎么就搬不出来?”说完,就站起身,一甩袖子往外走了。 徐老夫人按了按额头,殷妈妈连忙扶着她去休息了。剩下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徐氏终于来到了半月厅,她是走着来的,此时脚也有些痛了,心里更加委屈,可也含着一丝期待。她故意轻跺了跺脚,知道岑翊舟是肯定能听见的。果然,他立刻冲了出来,看见徐氏,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思念。 但他在徐氏面前住了脚,没像徐氏想象的那样把自己揽入怀中,而是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才道:“你最近过的好吗?” “自然是好。”徐氏没有好脸色。 岑翊舟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登时无言,又过了一阵,岑翊舟才道:“虞儿她呢,她也好吗?” 徐氏轻轻点了点头:“岱儿去了庐山书院。” “嗯,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如今天冷了,多穿衣裳,不要吃太多甜的,如果碰见饭菜不喜欢的,就让丫鬟去酒楼做了拿回来吃,不用紧着自己。”说着拿出来十张千两的银票递给徐氏。 徐氏看着自己手上的银票,差点气哭出来。岑翊舟这意思,倒像是让她安心在徐府住着。她又看向他身上的衣裳,他今天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长襟劲装,整个人显得分外精神。徐氏看这身衣裳有些不顺眼:“谁给你选的?” 岑翊舟还在絮絮叨叨让徐氏不要委屈自己,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徐氏。 徐氏指了指岑翊舟身上的衣裳,生硬地道:“谁给你选的衣裳?” 岑翊舟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毫无防备地道:“是舟儿。” “舟儿是谁?!” “娘给我的丫鬟。”岑翊舟压根没想太多,直接说了出来。 可徐氏一听,想的就多了起来,她顿时跺了跺脚,什么都不说,往自己的院子跑去。拟蓝连忙从暗处出来,去追徐氏。 岑岱张着嘴道:“娘她是怎么喜欢上爹的?” “……天知道。”岑虞叹了口气,从藏身的假山出来,走到岑翊舟面前道,“爹。” 岑翊舟蹲下身子,看了看徐氏的背影,又看了看岑虞:“你娘她怎么了?” 岑虞扯了扯嘴角道:“你怎么会收奶奶给的丫鬟?” “实在推不了,才收下的,现在她在你四婶娘的院子里,今天才来给我选的衣裳。”他有些恍然了,顿时站起身想要去追徐氏,“我就说你娘怎么问那样的问题,原来是误会了。” 他说着就要去追,但被岑虞拽住了。岑虞叹了口气道:“等会我去跟娘解释吧,爹,现在说说另外一件事,你刚才怎么不说接娘回去?” 岑翊舟沉默了一阵,突然道:“我已经命人为你们做冬衣去了。”他伸手揉了揉岑虞的头,“再等等,就快了。” …… 岑虞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但她还是开口道:“爹,你知不知道刚才外祖母都让娘跟你回去了。” 她这话带着埋怨,岑翊舟却越发的温柔起来:“暂时先不忙接你娘回去,还要等些时候,你……岑岱,你出来!” 岑岱不情不愿地走到岑翊舟面前:“怎么了?” 岑翊舟道:“你要好好照顾娘和姐姐,知道吗?” 岑岱含糊地应了两声,见岑翊舟抬起手,立刻往外跑去。 岑翊舟也不去追他了,又抱了抱岑虞,就往外走去。岑虞连忙追上,问道:“爹,你说清楚啊!” 一直追到角门,角门半开,岑翊舟定住脚步,又看了一眼岑虞,道:“你快回去吧。”说完,就直直地往街对面走去。 岑虞看过去,看见街对面是一匹白色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一身墨衣的人,那人黑色的瞳孔在墨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岑虞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对面的纪昀陌生了起来。她本来就不了解他,可她对纪昀的印象还停在递给她的白色帕子上。 什么时候纪昀变了呢?也许变的不是他,只是岑虞不够了解他罢了。 岑虞正出神的时候,对面那双眼睛突然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岑虞正想避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纸包。是个小孩递过来的,待岑虞接过,他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岑虞打开纸包,捻起一颗糖含在嘴中,再看对面,就只看见两个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她本来也从没有真正认清过谁啊。 第34章 一更 她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采薇,只带了一个小丫鬟晴言,晴言年纪小,兴许是被刚才那样的阵容给吓住了,所以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守在门口的又都是小厮,岑虞只好自己抱着两包糖往回走。 走到半路,见一个婆子正在扫地,岑虞便叫住她道:“还请这位妈妈帮我拿一下东西。”岑虞话说的客气了,面前的这个婆子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头上插的也是做工粗糙的银簪子。说她是妈妈是在抬举她,但这婆子显然不这么认为。 “哪个院子里的?怎么生的那么娇气呢?!真当自己是姑娘了?”刘婆子正烦心着,她天生一张马脸,原也是夫人身边得力的婆子,就因为相貌,迟迟当不了妈妈,后来年纪大了,就成了一个扫洒婆子,比那些三等丫鬟还不如,今又得到消息,原定下的儿媳妇闹着要退亲,亲儿子冲她好一顿斥骂,刚做活马虎了,又被骂了一顿,怎么能不烦心。 听见她口气不好的话,岑虞这才看了看她的面容,见她眉头紧攒,面色愁苦,眼含戾气,猜出她现在正是不顺的时候,若是上辈子的她自然不会饶过这婆子,但现在她只是微微摇头,轻移莲步,不言不语地往前走去。 那婆子见岑虞不说话,反倒不依了,扔下扫帚,虎着脸上前道:“你别走!说清楚了是哪个房里的?我等会寻了你的妈妈,好好说道说道。” 岑虞顿住脚步,轻轻往那婆子身上看了一眼,莫名地让刘婆子顿住了脚步。刘婆子住了脚才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是在泄自己的气势,她心里有些恼怒,想她以前也是夫人面前得力的婆子,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给唬住了! 她又往岑虞身上看了一眼,这回看的清楚了,她身上顿时冒出了冷汗。刚才只以为是哪个房里新来的小丫鬟,但看那装束打扮,哪里是什么丫鬟,明明是个姑娘,府上的姑娘她都认得的,她脸生,想必是姑奶奶带来的表小姐…… 刘婆子双腿一软,脸上原本做出的严厉表情也立刻换上了一张笑脸,只是这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里,含着三分谄媚,三分哭相和三分惶恐,实在说不上好看。她正要说话,却不妨边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这婆子,居然敢对虞姑娘无礼,谁借你的胆子?!” 两人皆往一旁看去,看见路边走来一个身穿樱红色长袖荷花衣的一等丫鬟目中含怒,急急上前两三步,连忙对岑虞行礼道:“虞姑娘,实在是对不住,这婆子不懂事,不知道您,所以才如此无礼。”说着立刻上前接过岑虞手中的纸袋。 岑虞也不客气,等她将纸袋接过去,微微揉了揉手腕道:“不过是两句碍不着耳朵的混话,我倒不会往心里去,但这回冲撞的是我,若换了别人,可不就损了徐家的名声。” 那丫鬟连连应答,又转头去训刘婆子:“本以为你在夫人面前也十分懂事,没想到却一点眼力见都没,姑娘是好心饶了你,但我可不能饶你。这件事我等会去跟许妈妈说,许妈妈怎么处置你,你都受着吧!” 刘婆子听了就是一惊,许妈妈何许人也?她是徐家的丫鬟婆子们最怕的人,她掌刑房,刑房是下人们私底下给她所掌管的院子定的名字,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徐家有犯了大错的婆子,都送到她手里去,往她手里过一圈,出来之后就再也不是一个完整的人。 这深宅大院的,残了还不如被发卖出去,哪怕新东家没有徐家这泼天的富贵,但总算也有个生路。若残了……还不如死了。 她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连连磕了几个头,哀求道:“莲姐姐,求你饶了我吧!我真的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保证下回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莲姐姐——也就是玉莲,岑虞是识得的,是大舅母任氏身边的一等丫鬟,她听了刘婆子的哀求,顿了顿脚步,看向岑虞。若是岑虞心里气盛,让她出出气也好,若是她想做个好人,也不缺这个人情。 岑虞看见玉莲的目光,又不动声色地看向刘婆子,拿出帕子按了按口鼻,叹了口气道:“罢了,让她长个记性就是了。” 听她这么说,玉莲知道岑虞是要饶过这刘婆子了。她微微一笑,心里对这位表姑娘的性子更了解了一些,的确是心软。 心软的人呐,都是好人。 可好人,却不该有好命。 她又看向刘婆子:“哼,这回虞姑娘心软,就饶了你这回,但也不可不罚,就扣你两个月的月例,若再有下回,可有你好看的。” 说完了,她又看向岑虞:“姑娘,咱们走吧。” 刘婆子松了口气,她觉得头有些疼,应该是刚才用了太大力气,磕破了皮。她看向两个渐行渐远的金贵人的背影,对她来说,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也是金贵人,姑娘更是金贵中的金贵。 她感觉身上出了好些冷汗,被不知道从哪儿吹来的风一激,便更加冷了。她正撑着膝盖想站起身,眼角余光却突然看见玉莲转过脸,朝她一笑。那笑容里倒没有恼怒,反倒是有些满意。 刘婆子腿一软,又跪了下去。这回她很快就起来了,脚步异常迅速地回了自己住处,一回去,便是一场大病。 再说岑虞两人,走到半路,又见一个丫鬟匆匆迎来,是任氏身边的另外一个一等丫鬟,叫玉葶,她一见岑虞,倒先松了口气:“姑娘可无事?” “怎么?” “是冬衣的事情,我们夫人正要奴婢去寻您呢,正巧撞见了,姑娘若无事可否去一趟我们夫人的院子?” 岑虞看了一眼玉莲怀中抱着的纸袋,玉莲见了,立刻笑道:“这东西就让奴婢帮姑娘送回去吧,奴婢也正要找拟蓝呢,殷妈妈早让我给拟蓝打两个络子,顺道给她带去。” 其实岑虞心里记挂的是跟徐氏解释的事情,这时候徐氏恐怕正在伤心呢,索性想让她伤心伤心也好,伤心过了才能听进去她的话。想通了这点,她便道:“不用了,反正我还要走一趟的,就不麻烦你了。络子也让我带给拟蓝吧。” 玉莲笑着应了,三人一同来到任氏的岁余轩。岁余轩修建的古朴大气,处处都是意境,一进门就是三四块看似随意,实则大有讲究的奇石,再往里走,则是曲水流觞,小桥依傍。与岑虞在边关的院子有些相似,但岑虞那院子却没有这般的意境。虽没有楼阁轩宇,却处处是雅趣。蝉鸣鸟叫,竹林深深,仿若隐世之居。 果然,大舅母虽然不是世家出来的人,但她父亲是文人表率,江南雅士,果然非凡。 走到这里,岑虞也就下了轿子,又往前走,就是几间掩映在竹林之间的房子,绿瓦青石,苔痕上阶。拾阶而上,有丫鬟给岑虞换了一双木屐,岑虞踩着木屐,往里走去。 里间倒没什么特殊的地方,隐隐有一股清冷的香味透过帘子传过来。 “……不过都是些小事,就不累烦娘了。” 岑虞听见这个声音,略挑了挑眉,停在帘子前。丫鬟立刻扬声道: “虞姑娘来了。” 里面说话的声音顿了顿:“让表妹进来吧。” 那丫鬟没有动作,岑虞也没有动作。 过了一阵,才有另外一个声音传来:“虞儿来了?快些进来吧。” 守着门的丫鬟这才撩开帘子,让岑虞进去。岑虞先打眼一看,便见里面两个正坐在窗边的妇人,一个曲裾宽袖,素色衣裳,眉目间充斥着一股倦意,懒懒地倚在榻上。一个坐在她脚边,穿金戴银,妆容艳丽。 前者是她的大舅母任氏,后者是石静芙。 见她进来,任氏露出了一丝笑意,竟也精神了不少,开口道:“扶我起来。” 岑虞连忙过去,止住了任氏要起身的动作:“您别起身了,我来不过是说两句话就走的,哪敢劳烦舅母。” 任氏含笑道:“刚才回来的时候觉得倦了,就休息了一阵,现在也休息好了,哪还能懒在榻上呢,若是被你母亲瞧见,又要被她嘲笑了。”到底还是起了身,握着岑虞的手道,“叫你来是为了冬衣的事情,先前忘了问,一个是花色,舅母想搭些银子,再给你们一人做一件衣裳,不知你想要什么样的。还有就是,你一直在边关生活,不知道你爱穿薄些还是厚些的冬衣。” “哪能让舅母出钱。” 任氏握她的手更紧了些:“这算是什么钱,你只管说了。” “那……就要湘妃竹纹的花色吧,冬衣薄些就好。” “我就说,你们姑娘家,漂亮才是头位的。”任氏的笑容更盛了些,说着说着,她目光又一顿,伸手抚上岑虞的脸,“瞧这漂亮的脸蛋,舅母若是有适龄的儿子,还不早跟你娘说好,把亲定了人拴住再说。” 岑虞羞怯地低下脸,目光正与石静芙的相对,没落下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妒意。 她不动声色的,朝岑虞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若不是她手中的册子都被她掐的变了形,岑虞一定会相信这位嫂嫂是真心实意喜爱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剩下的白天补 第35章 二更 任氏松开岑虞,又要送她一副头面,但被岑虞婉拒了。若是姐妹们都有的东西,她自然不会拒绝,但若只给她的东西,除非徐氏许了,否则她是不会收下的。 任氏倒也没有强求,又要留岑虞用饭,岑虞只说徐氏还在等自己,任氏便道:“那下回再留你用饭吧。”岑虞颔首说好,顺势就起身告辞。 她一告辞,石静芙也站起身来:“娘,我也不打扰你休息了,虞妹妹,咱们一块走吧。” 任氏微一蹙眉,没有说话。 石静芙已经自来熟地携着岑虞往外走去,她的力气有些大,掐的岑虞肩膀疼。一出了门,岑虞就不动声色地挣开石静芙的手,让玉莲把东西给一个小丫鬟,让那小丫鬟跟自己一块儿回去。 玉莲果然又拿了两个络子来,一个绣球花的,一个千结扣的,岑虞见了就夸道:“果然好手艺。” 玉莲连忙道:“不过是些……” 一旁的石静芙有些不耐了,打断玉莲的话道:“虞妹妹,咱们走吧。” 玉莲见她皱眉,遂不再言语,朝两人行了个礼,就往楼上行去。掀开帘子,一个闪身,进了屋。 岑虞是不太想跟石静芙一块走的,她这位嫂嫂,岑虞在徐家呆这些天也稍微了解了一些。她嫁给的徐鸿轩在家虽然排行第三,但却是长房嫡子,日后若没有意外,则就是继承徐家的人。按说石静芙日后应就是管家主母了,但实际不然。 石静芙是石家的次方嫡女,石家曾出过两朝御史,一家铁骨忠良,这样人家教养出来的姑娘哪有不好的,但偏这石静芙,并非是在石家养出来的。原是当初石家二少奶奶,如今的石二夫人当初生下的是一对龙凤胎,这本事好事,但自石静芙出世,石家便多灾多难,包括与石静芙同胞的弟弟在内,好好在路上走着,都能从天降下一个石头,把人给砸个头破血流。 后来石静芙的母亲就把石静芙随意送了别的人家,随后少女长成,家中却突遭横祸,石静芙生母到底是把女儿给接回家中。本想着大不了就当家里多了一张嘴,就这么把石静芙养到老便罢,但谁知最后还是在别人的算计之下把石静芙嫁到了徐家。 这结亲,结的不是亲家。结的是冤家,石家人也觉得没脸,但女儿嫁都嫁出去了,哪又还能随随便便再接回来。徐家也只能自己受了这苦果,然而石静芙嫁到徐家,不仅仅是被人算计,更是因为,她认为收养自己的人家,是被徐家害的家破人亡的。 嫁给徐家,也是她算计来的。 “虞妹妹可相看好了人家?”石静芙嘴上不闲着,问来问去,不像是正经走路的,倒像是专门来问岑虞问题的。 岑虞做出一副羞涩的表情道:“我……我不知道,这种事情,嫂嫂还是去问我娘吧。” 石静芙打趣道:“女儿家嫁人可是最大的事情,这种事情,怎么能自己不知道呢。若是爹娘说的是好人家,自然就欢欢喜喜地绣嫁妆嫁出去了,可若爹娘给你说了个不好的人家……”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了下来,目光自上而下,怜悯地看着岑虞。 岑虞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倒让石静芙不解了,换了别的姑娘,听了这番话也该担心担心,怎么这位倒好,竟是一点都不担心。 过了一阵,岑虞才道:“爹娘自然会为我多想些的,又怎么会将我嫁给不好的人家呢?” 石静芙只翘了翘嘴角,目光像是渗了毒的腐肉,黏黏腻腻的令人不舒服。一直到两人分道扬镳了,石静芙才移开目光,看向一旁正要开花的的雏菊,忽然,她一伸手,将那盆姚黄魏紫的花苞给拽了下来,在手心里捏的粉碎,随后才扬长而去。 岑虞回到房中,让那小丫鬟把两包糖给放了起来,又让采薇给了她半两碎银,这才打发她回去。而岑虞则换了衣裳,往徐氏房中走去。 徐氏的房门紧闭,几个大丫鬟站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一看见她们严肃的模样,岑虞就知道,徐氏一定是在房间离哭着呢。 岑虞叹了口气,走上前去,低声道:“娘,是我。”刚才徐老夫人和徐老爷子为了徐氏的归路一番争执,可是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徐氏却有些狼狈地匆匆回来,不知道还要被看见这一幕的人脑补出多少画面。简直是丢死人了,恐怕各房的人都知道了,否则任氏也不会寻她去看花样子,心里应当存着要给岑虞解围的心。 岑虞回想到在任氏那里经历的事情,本应该觉得心中一暖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岑虞总感觉有一丝别扭,似乎……似乎任氏有些热情过头了。 屋里传来徐氏的声音,打断了岑虞的思绪:“虞儿,你进来吧。” 果然是哭了,岑虞叹了口气,迈步走了进去。屋里开了窗子,倒是不暗。徐氏不过红着眼眶,也没有岑虞想象中的伤心,她正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书,岑虞走进了去看,发现那是一本话本子,看模样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了,纸张粗糙,字迹潦草,应当是哪个丫鬟的东西。 见岑虞过来,徐氏将话本子用枕头挡住,问道:“怎么了?” 岑虞上前走了两步,脱了鞋袜,也坐到床上,歪进徐氏怀里:“娘,爹说让你再等等。” 徐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但看仍旧不怎么好看的脸色,想来她心里对岑翊舟应当是没什么好印象了,不定想说什么呢,只碍着岑虞不好开口罢了。 岑虞于是又道:“今天给爹选衣服的小丫鬟虽然是奶奶给爹的,但她一直住在四婶娘那里的,是为了应付奶奶,才特意去给爹选的衣裳。” 徐氏的脸色好看不少了,她看向岑虞,又蹙眉道:“你去问你爹了?” 岑虞点点头。 徐氏轻斥了一句:“你怎么能去问你爹这样的事情呢。”说着又叹了口气,将岑虞搂进怀中道,“虞儿,你爹他始终是你爹,你不该问他这样的问题。”说罢,把岑虞搂的更紧了些。 房中静谧良久,岑虞忽然低声道:“娘,有件事我想了许久,总觉得该跟您说一声。” “怎么了?” “是霜白……”岑虞把上回霜白自作主张的事情委婉说给徐氏听了,最后才道,“女儿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你做的不错。”徐氏的声音略低了些,她开始回想自己这个一等丫鬟平日里的异常了。 岑虞见徐氏的注意力转移开,微松了一口气。 天气越发的寒了,九九重阳,快要到了。 “那可是你表弟,你说该怎么办?他年纪也不小了,难不成真的要选一个那穷乡僻壤的脏婆娘?” “您也应当明白,京里的姑娘,但凡看的过去的人家,都不会嫁给表弟。更何况还要能照顾他的弟弟妹妹,若真要是这样的要求,还不如让他娶个乡下姑娘。” “你表弟的才华你还不知?他只要上京,一定能够金榜题名,若不是现在着急,我还不愿现在就给他娶妻呢。” 碧月摆摆手,把屋外的小丫鬟全都赶走,又悄悄关上门,将里面的声音挡住。但她刚做完这些,转身就吓了一跳,片刻后才扬声道:“三少奶奶,您怎么来了?!” 里面的人听见动静,不再说话。 石静芙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开口道:“我找你姨娘有事啊,你去跟她说一声。” 碧月的目光往下滑落,落到石静芙身后那张鹅蛋脸上,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前一天还跟她说过主子的事情。她此时真想撕烂自己的这张嘴,她的目光又往下,直滑向自己的鞋尖,蝶恋花的绒缎鞋面,这是她送给自己的,绒缎的鞋面贵的紧,又是这样好的绣工,定是花了大价钱。 她一个丫鬟,哪里来的钱?! 碧月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的石静芙再一次开口:“怎么?你家姨娘……不能见人?” 碧月还没说话,身后传来咯吱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出来。碧月见了他,心里突然觉得委屈,又不敢说话,头埋的更低了些。 “弟妹有事吗?” 石静芙看着他,嘴角轻轻一翘:“我寻连姨娘说些女儿私话,二哥……真的要听?” 徐鸿朗没有说话,静静地看了石静芙一阵,忽然甩袖走了,石静芙嘴角的笑容更盛了,眉目间带着两分盛气,轻声道:“让开。” 碧月竟真的就让开了,目光骇然地看着石静芙带着人走了进去。 %%%%%%%%%%%%% 定下花样,冬衣很快就赶制了出来。徐家姐妹们每人都是六件中衣,六件褙子,六件短袄,四件长袄,各人自选的花样,也不会出错,更没有争执。任氏又用私房给姑娘们都添了一套,姑娘们也都自己做了东西谢她。 岑虞送任氏的是她做的护手,她的女红其实不好,针脚粗糙,只料子很好,又是几个丫鬟帮忙选的颜色,粗看倒也能看下去。 任氏却直接就抱在了怀中,若不是这时候还用不上护手,竟是恨不得立刻就用上的样子。徐老夫人瞪了她一眼:“像什么样子?旁人见了还以为咱们徐家的大夫人平日里一定困苦,护手都用不上一样。” 任氏笑道:“娘,您这可就说错了,媳妇不是缺护手,是缺虞儿这样贴心的小棉袄。” 徐绮秀在一旁看向徐绮容道:“大舅母,您这样说,六姐姐要不依了。” 徐绮容十分镇定,一把拉住了岑虞道:“我娘说的对,我们家什么都不缺,就缺虞妹妹这样养眼的美人。” 徐绮秀又要跟她唱反调:“可惜虞妹妹什么都不缺,姐姐妹妹更是一大串。” 任氏笑眯眯地道:“谁说你虞妹妹什么都不缺,她可缺个娘家呢。” 岑虞在众人的目光中,不得已又低下头装起了羞涩,众人调笑的目光中却有一道冰寒刺骨的目光,岑虞算了算方向,应该正是石静芙的方向。她身边没什么人,只有一个徐鸿轩,徐鸿轩总不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岑虞的心警惕了起来,任氏最近的态度有些奇怪啊,经常在人前表达对她的喜爱,赞不绝口,一副对她想见恨晚的模样。 可……还是以前的任氏正常,对她虽然不够亲近,但该给她的,从来不少,也会让徐绮容照顾她,但那只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客套。也很符合任氏的性子,更符合对一个久不归家的小姨子女儿的态度。 可如今,她亲近的让岑虞觉得……有些尴尬。 不仅是尴尬,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明明任氏的一言一行,都无比自然。 岑虞又看了一眼石静芙,比起任氏,她更加奇怪。要说她是妒忌任氏对岑虞好,那岑虞是不信的。在她看来,石静芙对徐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感情,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在尽一个媳妇的义务,或者说,用表面做的光鲜事来换取她在这个家里的立足之地。 她身后是石家,只要她没有犯顶天的过错,那徐家人只能忍着她。如今她又有身孕,更没人能拿她怎么样。 那石静芙是为什么,渐渐开始对她不顺眼起来了呢? 岑虞想不出来,索性任氏等人见岑虞害羞了,就不再打趣她。拿了冬衣,众人就各自回到自己的院子。徐氏将岑虞叫到面前,也不说话,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岑虞。 她有一双如含春水的眸子,在边关时,这双眸子黑白分明,时时都充斥着傲气。来了京城……不,是从徐玉珠母女开始,这双眼睛里就开始罩上一层雾气,虚虚实实,让人看不清这双眼里的情绪。 挺翘的琼鼻,若白瓷般的皮肤,声若泉响,行如柳拂。 虞儿好的连她这个娘都快不认得她了,旁人是羡慕,却不知她的心疼。在她的记忆中,她向来是不懂事的。家里父母宠着,哥哥宠着,出门夫君宠着,除了婆婆不太喜欢她之外,当真没有不宠她的人了。 她不是个好母亲,她娘从来没叫她见过一点风雨,便是最艰难的时候,也从没有人能对她说一句难听的话,她却没能让自己的女儿活的那么好。甚至于一气之下跑回娘家,让女儿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 哪怕这是她外祖父家呢,到底不是自己家,虞儿又是头一回来,还住了那么久,她心里能没有一丝怨言吗? “虞儿,你……” 徐氏的话音顿了下来,她不知该怎么说好。 岑虞有些奇怪:“娘,怎么了?” 徐氏抿起唇,目光里含上了些忧虑。她叹了口气,开口道:“虞儿,你喜欢大舅母吗?” 什么意思?岑虞想了一会,谨慎地回到:“自然是喜欢的,大舅母对我很好,经常给我东西。” 徐氏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了:“大舅母对你好,你是该喜欢她。但是你要记住,大舅母永远只能是你的大舅母,知道吗?” 这话说的,有些莫名其妙了。岑虞心里闪过太多念头,她决定从徐氏嘴里套套话:“大舅母不就是大舅母吗?还能变成别的?”岑虞心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接着道,“不过上回大舅母似乎问过我,说不想当我的大舅母了呢。” 徐氏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但这锐利不是对岑虞,而是对她话里的任氏:“她还说了什么?” 岑虞想了想,接着道:“大舅母说,如果她有个适龄的儿子,早就与娘说定,让我做舅母的儿媳妇。” “不行!”徐氏喊了出来。 岑虞被她猛然拔高的声音惊的心猛然一跳,更验证了她刚才的那个猜想。 徐氏看见岑虞有些发白的脸,又放低了声音道:“大舅母只有一个儿子,就是你三表哥,三表哥是有妻子的,你可绝不能对你三表哥有什么想法。”自古表哥表妹多是一对,但徐鸿轩不能,她的虞儿才十岁啊,差了那么多岁数也就罢了,如今石静芙又有了身孕,日后能不能休妻还说不定,怎么能那么委屈她的虞儿?! 岑虞反倒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是她想左了。她不想姻缘的事,但别人想着呢,她这个年纪,又正好相看定下,便是定不下也不着急,慢慢相看,总之是该准备的时候了。 不过徐鸿轩?她脑海里闪过一张俊秀却沉默的脸庞,若不是特意提起,她都不怎么记得她这个三表哥了。 “娘,您说什么呢,我和三表哥怎么可能嘛。” 徐氏仍十分忧虑,再三道:“对,你跟你三表哥是绝对不可能的,你千万记住了。” 岑虞用力点了点头,原来她那个大舅母抱着这种心思,怪不得呢。只是这主意打的,未免太早了些罢。 “也是时候回家了。” %%%%%%%%%% “准备好了吗?”金妈妈又催促了一遍自己的外孙女。 越看她越是觉得不顺眼,若不是她没有适龄的孙女了,才不会费尽心思把她弄进府,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当自己是贞洁烈女呢,一个穷酸秀才而已,几两银子就打发了,现在还不是一门心思的想着爬上爷们的床?! 下贱坯子。 “准备好了。”舟儿轻声回道,说着走出屋来,她身后跟着一个青衣黑发的挺拔身影,只一个目光,就让金妈妈闭了嘴。 到底是二少爷,只有老夫人降得住。 岑翊舟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身上的衣裳拘的他有些不舒服,好看倒是好看了,但却十分别扭。到底是不如夫人选的,又大气又舒服。 一边想着,岑翊舟一边走到了府门外,那里停着一辆马车,青骢马,枣木辕。他上前去,敲了敲车窗:“娘,您确定去吗?” “还啰嗦什么?!快走吧!”车里传来岑老夫人不耐烦的声音。 自从上回岑翊舟毫无收获地回府后,岑老夫人就计划着再让他去一趟徐府,但每每被他糊弄了过去,这一回,她终于下定了决定,亲自押着岑翊舟去。她时常想着配三少奶奶的话,她到底也是念过书的,晓得在这世上,孝永远大不过君去。 或许更因为岑翊修灰败的脸色使她有些害怕了,如果真的害的两个儿子都丢了官,那她可真的就成了岑家的罪人了。 徐老夫人接到消息的时候,着实惊讶了一把,又问了一遍,得到的还是同一句话,才冷笑道:“倒是聪明了,罢了,那就去会会她。” 话是这么说,但她却没有起身的意思。 徐氏在一旁低眉敛首,没有分毫询问的意思。 拖了一刻钟,徐老夫人才真正起身,坐轿去了半月厅。岑老夫人知道徐氏这是故意晾着自己,心里恼怒,脸上却是笑容:“亲家母,好久不见了啊。” 徐老夫人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的确是好久不见了。” 岑老夫人笑意微敛,不想与徐老夫人再打机锋:“我这回来,是来接嫣儿回家的。” 可徐老夫人却并不愿意放过这个机会:“这儿就是嫣儿的家,你放心,我这个当娘的,一定好好待我女儿。”这意思是岑老夫人没有好好对待徐氏,岑老夫人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徐老夫人见了,接着道,“说起来是嫣儿她做的不是,毕竟岑家那么大的院子,竟然都装不下她的丫鬟,可见她平日生活多奢靡!太不应该了,亲家母,你说吧,她身边到底有几个丫鬟?!你放心说,我是绝不会偏袒嫣儿的。” 这哪里是说徐氏的丫鬟多,这是说他岑家地方小,连丫鬟都放不下啊!可是偏偏,岑老夫人还无从反驳。岑老夫人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白,生生忍下了这口气,只道:“前些日子是没腾出来大院子,毕竟他们回来的急,如今院子已经腾好了…… ” “什么?亲家母,你不会是说,嫣儿他们的院子你给别人住了吧?!那可是你亲儿子的院子啊!你是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吗?!”徐氏再接再厉,继续戳岑老夫人的错处。 这话让岑翊舟也有些不是滋味,按说他一走十年,这院子就算不打扫,也不该住别人,他又不是不会回来。虽说是吴氏的娘家人在住,可他却查出来,吴氏的娘家人给了银子给岑老夫人,才让她默许…… 岑老夫人手有些抖,心里更虚,垂着头不说话,脸皮也有些发烧。 徐老夫人这才不再说话,吩咐道:“罢了,给姑奶奶收拾东西吧。” 来的时候不过一个马车,走的时候却多了四个马车,岑虞这回走的有些急,徐绮容两个都直接送了她自己压箱底的簪钗,几个舅舅舅母更直接,古玩字画,什么珍贵送什么。 收拾了半响,倒才真像是搬家一样。 都道了别,徐氏不忍离别,先上了马车,岑翊舟跟着她上了同一辆马车。岑老夫人也要上去,却被岑虞和岑岱一个挽住左手一个挽住右手:“奶奶奶奶,离开您这么久,孙女/孙子有好多话想对您说呢。” 一边说着,一边拉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 徐府的牌匾渐渐远去,岑老夫人是瞪着车壁,又强笑着看向岑虞两人:“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岑虞垂眸道:“我口干,让弟弟先说吧。” 岑岱瞥了她一眼,半笑不笑地道:“我想说的倒是不少,我入了庐山书院,认识了好多同窗,有蒋英川,岁寒……” 岑岱的人名只念到一半,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岑老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到了。” 岑老夫人下了马车:“说什么呢,这才走了……”她剩下的话全都说不出来了。 原来真的到了,只是到的不是岑府,而是皇上赐的院子。 岑老夫人感觉心口像是有什么梗着一样,半响才道:“不是前几天才领的院子?” 岑翊舟的脚步顿了顿,含糊着道:“皇上早命人打扫好了。” 徐氏忽然有些惊喜地道:“这里居然是……” 作者有话要说:  晚了点 第36章 15/11/1 岑翊舟捏了捏她的手,随后带着她往里走去。 五进的院子不算大,但四口之家住起来是绰绰有余的了,虽然不大,但这院子布置精巧,玲珑曲畅,花木茂盛,景致繁多,竟也有种别样的雅致。 一家四口人齐齐地进了门,只剩下岑老夫人一个留在原地气的浑身发抖,她原还想着,收拾院子怎么也要用些时候,回头让岑翊舟一家在院子里住,怎么也能让他先把舟儿收进屋。若运气好,说不定孩子都能有了。可现在倒好,还怎么让岑翊舟一家乖乖就范? 她心里也模模糊糊觉出了些味道,她这个二儿子,明明是早就把院子拿好了,反倒她巴巴地非要他去接徐氏,可不是正中他的下怀嘛。 可如今她还必须得自个儿吞了这苦果,毕竟是她哭喊着要求岑翊舟来把徐氏接回家的。一想到这里,岑老夫人就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都怎么能不疼,疼也就罢了,还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还是金妈妈先发现岑老夫人难看的脸色,她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住岑老夫人:“老夫人,您是怎么了?!”话一出口,她就立刻想到了答案,到底是深知老夫人的性子,她马上明白岑老夫人是为什么脸色难看,想一想,也觉得心里不忿,但老夫人不能不劝,于是劝道:“您可别气着自己了,当心身子,咱可不能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岑老夫人重重的点点头,可脸色仍不好看:“没想到,我的亲儿子也帮着一个外人来算计她娘!” 金妈妈叹了口气:“老夫人别这么说,在二老爷心里还是您最重要,不然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做这样的事情了。”她这话却正好说到岑老夫人的痛处,她以前也这么觉得。可若真是如此,老二又怎么会偷偷摸摸地将屋子领了,还不告诉她呢?! 岑老夫人反倒站稳了身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道:“我还不信了!我自己的儿子,还真能跟我生疏了!”说着,抬脚往里走去。越往里走,就越觉得心里直冒酸水。地方虽说小,但其中摆设布置,却更显精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连马厩花圃这样的地方也没落下,错落有致。 她更觉得胃里直冒酸水,便是岑府,也没有这样精贵的布置,更不用说这里所处的地界,周围可全都是能面见圣上的高官。 岑翊舟与徐氏进了他们的卧房,拟蓝立刻吩咐从外面把门关上。与霜白两个守在院子外,岑虞和岑岱见了,识趣地转个弯,往别的方向走去。 房间里,岑翊舟说道:“你看这房间,布置都是你喜欢的。” 不用他说,徐氏也能看出来,这布置样样都合她的心意,她记得,这是她曾在岑府对岑翊舟说过的布置,一样没差,比她说的还要好些。她鼻子翕动了一下,只觉得眼里漫上了一股热意。 她咬了咬下唇,到底是把眼泪给憋了回去,迟疑着转身,不妨被揽入一个怀抱。她伸手推了推近在咫尺的胸膛,钢浇铁铸似得纹丝不动,推的她手酸。便偃旗息鼓,只是眼泪却悄悄流淌。 岑翊舟满足地喟叹了一声,开口道:“那日我与昀弟相遇,他给我出了个主意。正是他的主意点醒了我,我就直接将这事禀报了圣上。圣上圣明,让昀弟助我说服娘,我就先悄悄把院子领回来了。” 徐氏伏在他胸膛上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翘起嘴角,口中却道:“你这么做,不怕娘骂你吗?” 岑翊舟伸出手来,轻轻撩开了徐氏额前的头发,低头亲了上去,随后才在她耳边道:“本来还有些布置的,只是娘今天突然一定说让你们回家,我就直接把你们带到这里了。骂肯定是少不了的了,你等会跟虞儿她们一块走,娘我来应付。” 徐氏又伸手推了岑翊舟一下:“你真是……怎么也不跟我说?!你若跟我说了,也不会……”若早些告诉她,她也不会在徐老夫人面前说那么多话,让岑翊舟在徐家受到那样的冷遇,也不会夜夜辗转反侧,泪湿枕巾。她忽的就生起气来,伸手去扭岑翊舟的软肉,整整绕了一圈,她下了大力气,岑翊舟也疼的一缩,但随后又镇定下来,一动不动地任她扭。 徐氏松开手,又落下泪来:“你怎么不早说呢……” 岑虞选了东北角的房子,她的卧房里窗户一推开就是一株梅树。算一算时间,搬进将军府,应该是在这梅花全开之后的事情了。到那时一开窗便是是梅花伴雪漫天飞舞的样子,一定十分漂亮。 岑岱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随意选了一个房间,就吩咐小武将他的东西搬下马车。岑虞让月盈几个也去帮他,几个丫鬟犹豫一阵便去了。晴言早就已经开始打扫了,地方小,又早就打扫干净的,也不用怎么打扫,几个小丫鬟只要搬搬东西就行。 这是这东西搬的却都有些不情不愿,陈妈妈去宣布她们的房间,也没人显出来一个笑脸,更是脚步迟疑,不愿理会陈妈妈。 采薇见了便有些皱眉:“干嘛呢!” 几个小丫鬟连忙往外跑去,就有些手忙脚乱的。岑虞见了,目光微微一沉。这些丫鬟平日里看起来都好,但一换了环境,就遮不住自己的品性了,从岑府到徐家再到这个只有五进的小院子,她们的心里怎么能不发生点变化呢。 总归这些丫鬟里,她只想留一个采薇而已。 岑虞抚了抚衣袖,将袖口上的褶皱抚平了,随后往外走去。该去应付应付她那个难缠的奶奶了,她是绝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的。 岑老夫人已经到各处看了一遍,她路过徐氏两人的院子三次,可有拟蓝和霜白守着,没让她进去,最后她也只能悻悻地跟着霜白来到客厅。 客厅倒是不小,有耳房有隔间,中间摆得下一个宴桌了。霜白找了茶来泡给她喝,岑老夫人喝了两口,发觉茶也是好茶,入口清甜,唇齿留香,茶色清淡,心里又觉得不悦。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个大度宽容,聪明睿智的婆婆,但自从遇见这个二儿媳,却真是感觉处处都不顺心。茶是小事,关键的是儿子得了好东西不给她这个娘,却不声不响地往这里送,不是心里只有自己的小家没有娘了还是什么。 岑老夫人越想越觉得金妈妈说的对,放任岑翊舟搬出来,一定会让儿子渐渐跟自己离心。她将茶杯放到桌上,目光看向金妈妈。 金妈妈有些莫名其妙,探过头来问道:“老夫人?怎么了?” 岑老夫人摇摇头:“没什么。”不过决心更坚定了一些。 岑虞没让岑老夫人等太久,很快出现在客厅,一见她便笑着说道:“原来奶奶在这儿呢,刚才不见奶奶,还以为您走了呢。” 岑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才道:“你们刚搬进新府,奶奶怎么也要帮你们打理一二,左邻右舍的,更要打点关系,这么多事情呢,奶奶怎么会让你母亲一个人操劳。” “奶奶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娘是爹的妻子,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操劳是应当的。但奶奶都那么大岁数了,还让奶奶劳累,岂不是要让别人戳爹的脊梁骨说他不孝?!”岑虞板正着小脸,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岑老夫人着想。然而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岑老夫人,岑家二房的家,她当不了了。 但岑老夫人的眉头却是一皱,目光落在岑虞身上,略含探究地打量着她。今日岑虞穿的是常服,一件靛蓝色芙蓉暗纹古制连身一步裙,腰间系着浅色的天青色束腰,头上挽了一个双环髻,简单是简单,但更衬出不俗的相貌。 蹙眉则目带忧虑惹人怜,含笑则双颊留喜使人悦,身量虽小,气质稳重的却不似一个十岁的孩子。 岑老夫人在心里想着,不久后她就要到十一岁了吧,确实也不是一个孩子了。她打量了那么久,岑虞却大大方方地让她看,孰高孰低,一看便知。 岑老夫人收回目光,道:“奶奶就算岁数再大,为自己儿孙操心忧虑也是免不了的,谁能说你爹娘不孝呢。”岑老夫人话虽这么说,但知道自己已经落了一筹了,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岑虞则给岑老夫人倒了一杯茶道:“奶奶的心意是奶奶的心意,但爹娘都正值壮年,这些操心劳力的事情就让爹娘去做吧。爹娘一定可以明白奶奶的心意的,只是他们更不会想让奶奶劳力。” “虞儿说得对,”岑翊舟和徐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过来了,在门口正听见两人的一番话,岑翊舟就忍不住走了进来道,“娘就不用多说了,就让虞儿在这儿陪您说说话,晚上您就留下吃个饭吧。” 见他们两人进来,岑老夫人心里的怒火更炽,目光冷冷地看向徐氏,嘴里的话却是说给岑翊舟听的:“老二,你怎么也不早点告诉娘你将院子领了,好让娘有个准备。” 岑翊舟自然是看见了她的目光,上前一步挡在她和徐氏中间,小心地道:“倒也不是早领的,是底下的人早就打扫好了的。” 岑老夫人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是在骗自己,更何况就算有人想讨好圣上,给他打扫好了院子,又怎么会布置的这样精致贵重,难道还敢不问问岑翊舟就自行布置吗?但她因为岑翊舟的表情,也意识到自己不该生气发火,她这样生气,只会让母子二人更加离心。 岑老夫人便收敛了火气,故作伤心地道:“罢了,也是我不该来打扰你们。我就不留下来吃晚饭了,你们事情也多,晚上开火不方便,等会我让金妈妈到知君意给你们订两桌酒菜。你们晚上就不用开火了。” 一边说着,岑老夫人一边往外走去。果然,岑翊舟急了起来:“娘,您这说的是什么话……” 但岑老夫人摆摆手,步子加快,已经走出去了。 岑翊舟还想去追,但岑虞已经拦住了岑翊舟:“爹,等会事情还多着呢,让奶奶在家里难不成真要让她帮忙吗?奶奶总归是回岑府,咱们也还要回去的,到时候在家里摆桌宴,再请奶奶不是更好?” 岑翊舟迟疑了一阵,终归是看着岑老夫人的背影点了点头。 其实要忙碌的事情倒也少,岑翊舟如今还无官位,因此只给左邻右舍递了帖子,先互相面熟再说。后又将房间归置了,岑虞和岑岱选定的房子又从旁选出两间偏房作为他用,一家人倒也不必竖起围墙。 但只是做了这些,折腾折腾也就到了晚上,果然有知君意酒楼送来的酒菜,一桌赏给下人,一桌他们四人用了。 晚饭在岑翊舟他们的屋子里用,是专门的饭厅,四人坐在一块,岑虞和岑岱面前也摆了酒。岑翊舟目若朗星,沉声道:“以后,爹决不会让你们再受苦了。只要爹还在,不会让你们无瓦遮头。天宽地阔,咱们一家永不分离!” 一番话说的徐氏倒又哭又笑的,岑岱撇了撇嘴,不再看他们二人,开始吃东西。 窗户开着,明月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了一地月光,一家人欢声笑语,共聚一堂。此情此景,让岑虞突然热泪盈眶。她想要的无非就是这样,一家人快乐地在一起生活。只盼余生如此时,便再无遗憾。 用过晚饭各自回房,已经有热水送到岑虞房里,洗了澡,岑虞躺在床上反而精神了,想打发了旁人与采薇好好说说话。众丫鬟都退去了,却还剩下一人。是月季,她这人最是机灵,只是这机灵却注定为主人所不喜,凡是只要是好处就冲在前面,若没好处,就能推就推,伺候岑虞倒也尽心,但岑虞只要想找人做事的时候,是绝对总找不到她的。 岑虞看了她一眼,又慢吞吞往床上躺去:“你有事吗?” 月季笑着说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初换了环境,奴婢有些害怕,想今晚在姑娘房里值夜。” 岑虞懒懒地道:“既然如此,那跟月清一块睡不是更好,你们两人还算有个伴呢,你半夜害怕了就叫醒她,你若值夜,可不许发出一丝声音。” 月季连忙道:“姑娘这儿有灯,有灯奴婢就不怕了。” 可岑虞是想跟采薇说说话,哪容她打扰,便抬了抬下巴道:“那儿有灯,你自己端去吧。” 这下月季没话好说了,端着灯有些不甘心地走了。 岑虞躺在床上,在心里梳理着这些天发生的事情,屋里安静了一阵,采薇突然往外走去,就在她出门的瞬间,岑虞听见一声脚步声,接下来是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采薇低声训斥了谁,又走回来将门关上了。 岑虞想了想,对还皱着眉,怒气未消的采薇道:“是月季?她躲在门外听?” 采薇点点头,道:“真是放肆!” 恐怕不止她一个想听听岑虞要跟采薇说什么吧,只是大家都不敢来,而月季,恐怕是有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上,再加上她更想亲耳听见两人说的话,所以才愿意来。 岑虞笑了笑道:“别与她们一般见识了。” 采薇仍气着,但看在岑虞的面子上还是颔首了。 岑虞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任长发散落在枕头上,闷声闷气地说道:“她们也在这里呆不了太久了。” 她这话一出,便是采薇,也有些惊诧地看向岑虞。 岑虞总不能对她说上辈子的事情,只说:“毕竟这院子这样一点大,人那么多,娘也要将一些人送到别处去的、” 其实徐氏不会,她向来是个善心的主子,这些人多是她从边关带过来的,若真的要送走或发卖他们,还不知道他们以后会被卖到哪里,又人生地不熟的,恐怕早早就要被磋磨死,她当初把这些人从边关带来,就抱着用他们一辈子的想法。 但岑虞却不打算用这些丫鬟了,若比起徐家,哪怕是比岑家,她这些丫鬟也不算多,无论二等丫鬟还是三等丫鬟,相貌都没的说,也都手脚勤快,但最重要的品性,却没几个人过关的。 采薇只惊诧了一瞬,立刻就道:“小姐只管下决定。”话只一句,岑虞却明白她的意思,这是说岑虞只管下决定,剩下的她去做。 岑虞笑了笑,突然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又在床上翻滚了一圈,秀丽的长发铺满了床榻,随后道:“睡吧。” 一夜无话,第二天几个丫鬟都很勤快,哪怕不该月清两个伺候,她们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找个地方做针线,而是勤勤快快地凑在岑虞面前。 可岑虞决心已定,现在正是好时候,她身边也该早早养两个忠心的丫鬟。这几个丫鬟,说实话,她用着不放心。到底是边关出来的,这京城是人间富贵最盛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迷花眼。 岑虞去徐氏房里,见她双目似漾着水波,唇红齿白,整个人都流淌着难言的气韵,岑虞知道昨晚她爹娘肯定度过了一个难言的夜晚,她只低下头装作自己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事实上她也的确什么都不懂,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以后,京城还有谁家敢娶她。徐氏也曾说过让她远嫁出去,但岑虞倔,说要去当姑子。姑子是没当成的,后来发生了太多事了。 一想到上辈子的事情,岑虞的胃口也失了很多,用了小半碗金丝粥之后,就静等着徐氏用饭。徐氏很快放下筷子,让丫鬟们收拾,带着岑虞去了后花园里。 果然还是自己当家了之后轻快,以前无论是在岑府还是徐府,每天只请安都要浪费一上午的时间。 后花园里应景的摆着菊花,左侧有个秋千,徐氏挥退了丫鬟,带着岑虞坐上秋千:“怎么了?” 知女莫若母,就算岑虞表现的再若无其事,徐氏也知道岑虞有事要说。 岑虞出了一口气,对徐氏,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道:“我房里的几个丫鬟,不如让她们回边关吧。” 徐氏一顿,看向岑虞。 岑虞接着说道:“我一个人,哪需要那么多丫鬟伺候,以前在边关也就算了,现在还那么多人,岂不被人诟病。” 徐氏将岑虞揽在怀里,无奈地道:“只听过有觉得丫鬟少的,没见过觉得丫鬟多的,你呀,身边少了人,岂不是会伺候不过来?” 岑虞想了想道:“就留下月盈吧,三等丫鬟就不留了,几个婆子够用了。” “只留她一个?” “她父母都来了,难不成让他们骨肉分离吗。” 徐氏斟酌片刻后道:“这事不是一时半会说办就能办好的,你刘叔叔他们刚刚离京……” 不能把她们送回边关了吗?岑虞蹙了蹙眉。 然而徐氏却接着道:“回头我跟你爹商量商量,让他想想办法。” 岑虞乖巧颔首,道:“让娘费心了。” 徐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你还跟娘客气啊?” 岑虞没再说话,只是又往徐氏怀里靠了靠。 晚上岑翊舟回来,听徐氏说了这件事,立刻就去安排,索性岑虞说的时候巧,本来边关来的几人都要走了,后又因为路上多个地方秋雨泛滥,所以行程要稍微往后推迟半月,加上几个丫鬟也算不上什么事。 得了准信,岑虞就叫来几个丫鬟,将这件事告诉了她们。三等丫鬟自不用提,她们跟京城格格不入,说要回京了反倒高兴,有一个不愿回去的,也被姐妹们哄劝着应了。几个二等丫鬟倒都不愿意回京城,与三等丫鬟相比,她们又感受的更多一些,更别说见识了各样的富贵,又哪愿意回黄土漫天的边关呢。 几人当下就跪了下来:“姑娘,奴婢几人但凡有哪里伺候的不好的,您说就是,不要赶我们走啊!” 采薇这时候上前来到:“你们觉得姑娘是赶你们走?” 几个丫鬟有些迟疑地点头。 “难道不是你们自己想要走的吗?” 月清连忙道:“哪里是我们想要走的。” 采薇上下看了月清一眼,开口道:“初进徐府的时候,你是不是曾被徐三少爷扶过一回?” 月清突然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低下头不说话了。可采薇还接着道:“一回也就罢了,你从此以后,可是时时目光都粘在徐三少爷身上?” 月清的脸色渐渐发白。 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月清身上,见她脸色通红,但却没反驳,知道采薇说的都是真的。 岑虞心里也震惊,她自己都不曾发现月清居然对徐鸿轩有意思,更不知道这件事。而采薇平日少言寡语的,却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幸亏……幸亏采薇在身边。 几个丫鬟都不说话了,岑虞开口道:“大家也看见了,这院子小,我身边也用不了那么多人,所以才把你们送回边关,回到边关之后你们都不再是奴籍,嫁人生子也不干扰,二等丫鬟,每人五十两银子,三等丫鬟,每人二十两银子。” 几人总算勉强答应了下来,只是一连几天,众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的,连带着岑虞心里也有些不轻松。 然而转眼间,就已经是重阳节了。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还没到时候,这京城里放眼望去,就已经全是菊花了,铺就了一整个京城,当得起满城尽带黄金甲这句诗。 然而在岑虞面前的,还是当先的宁国公府的菊花宴。 这菊花宴可不是谁家搬几盆菊花再请几个客人就能称为菊花宴的,这是由皇后娘娘钦点选定,选定谁家办,谁家才能大张旗鼓地办这菊花宴。这可是天大的荣誉,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到时宴上必须有极品菊花三盆,上品菊花十盆。 不拘是谁家出的菊花,也不拘多出多少来,越多自然越好。 宁国公府可并非普通的勋贵家,像那成国公府,安国公府,如今早早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壳子,还比不上普通的商贾家,几个纨绔子孙破败了家底,加上再没有出息的子孙,最后说不定只能守着一个大屋子最后彻底衰败。 但这宁国公府,如今的宁国公当年曾救过皇上性命,如今手里仍掌兵权,西北一代仍名声不浅。他小儿子尚了公主,大儿子是一品将军,二儿子虽然不是官身,但谁人不知他的别名,华清散人。华清散人的画,千金难求。 倒也不是说别人家办的菊花宴就可以随意,只是这宁国公府办的菊花宴,就要格外精心些。 待到当日,岑虞穿好了衣裳,徐绮容与徐绮秀同行,徐绮蕊是不去的,她的婚期更近一些,已经不便出现在这样的宴上了。 徐绮秀一见岑虞,又要往她身上扑,被徐绮容拦住了:“你快别闹了,看虞妹妹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万一被你扑坏了怎么办?” 徐绮秀定眼打量了一番,终究是止住了动作,笑眯眯地道:“虞儿今天可真漂亮,是不是想去钓个金龟婿啊?” 徐绮容毫不客气地道:“她还小,不着急,你先管管你自己吧。” 徐绮秀只当自己没听见,扭过头去了。 路上都是人,哪怕拣了小路走,也走的极慢,徐绮秀有些不耐烦起来:“怎么街上人这么多啊?!” 徐绮容道:“听说是厉王回京了,你也不是不知道厉王的容貌惊人,甚多爱慕者,更有传言,太子会去迎接他。” 徐绮秀眯了眯眼睛,跃跃欲试地想要打开车窗:“要不要看一眼?” 徐绮容瞪了她一眼,让她打消了念头。 终于到了宁国公府,果然是宁国公府,永安巷这样的地方也挪了一个院子来停放马车,众人从那停放马车的院子出去,又从大门走进去。 岑虞三人同样如此,但还没进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那个谁,你站住。” 三人还想再往前走呢,却见所有人目光都望向她们。三人对视一眼,终于转过脸去,行礼道:“静婉郡主。” 作者有话要说:  全勤第一天 第37章 0.2 静婉郡主坐在四马并驾的鸾车中,鸾车六角挂了宫铃,骏马皆用彩带装饰。她隔着纱幔,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岑虞,竟让周围的人都对她升起一股同情的感觉。能站在这里的,谁不知道静婉郡主的性子呢。 对她们的行礼,静婉郡主并不理会,只看着岑虞,过了一会才道:“我记得你叫岑……什么来着?” 多大仇,连人名字就记不得了却还要给人这样的难堪,又是在宁国公府门口,虽然没人议论,但众人看岑虞的目光却都带着莫名的怜悯。 这时,从门口出来了两个身影,其中一个穿着银纹绣百蝶度花裙的见状立刻上前,挽住岑虞的手臂,嗔道:“她叫岑虞啊,公主怎么忘了。”岑虞还记得她,她是楚家四姑娘。 另一个,就是宁国公府的嫡姑娘萧三姑娘了,身为主人家,自己家门口发生这样的争执,她必须出面解决。 静婉郡主对楚家四姑娘也是颇为喜欢的,没再说话,被宫女扶着从马车上走了下去。静婉郡主也算是盛装,头上云凤纹金簪与烧蓝镶金花细交错斜插,并 红翡翠滴珠耳环,手腕上带着金镶玉嵌珠宝手镯,也不显得俗气,衣裳更是华贵,一席曳地水袖百褶凤尾裙,裙摆如凤尾,拖在地上,让人忍不住生出目眩神迷之感。 除了几个命妇,众人皆对她行礼。 静婉郡主微微抬手道:“大家不用多礼,”说着,来到岑虞身边,有些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见静婉郡主似要发火,萧三姑娘立刻上前道:“不知静婉郡主来,有失远迎,还望郡主见谅。还请郡主随我来,玲珑公主她们早念叨着郡主了呢。” 静婉郡主也没给她这个主人家脸色看,对她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走出两步,静婉郡主突然又停下,抬高了声音道:“楚云茽,你还不过来。” 楚家四姑娘,也就是楚云茽对岑虞三个有些歉意地笑了笑,随后抬脚跟上静婉郡主。 宁国公府大门口便就又恢复了刚才热热闹闹的场景,有丫鬟出来,将三人引了进去,那丫鬟将三人带到一个花厅中,里面已经坐下了不少人,大多都是互相认识的,也不拘束,她们三人一进去,便有个头上带着应经的菊形绢花的姑娘道:“绮容绮秀,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徐绮容和徐绮秀朝她走了过去,立刻就有丫鬟给她们拿来椅子,徐绮秀道:“还不是今儿街上人山人海的,所以才慢了些,倒是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这姑娘岑虞也认识,是刁家的七姑娘,名叫刁娆。刁娆斜了徐绮秀一眼,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们不是还不知道吧,今儿太子会来宁国公府,几个皇子都会来,厉王也都可能来,谁不早早地就来啊?” 徐绮秀嗤笑一声:“难不成你还想做皇子妃吗?” 刁娆拢了拢鬓边的秀发,没再说话。 倒是徐绮容品出些味道来,道:“比起这个,我倒更好奇今儿宁国公府上会出哪几种极品菊花,上一回静荣郡主办的菊花宴,可是用了极罕见的三色万寿菊,皇后都赞是绝了,恐怕再没有能比得过的了。” 刁娆笑眯眯地道:“我看倒未必,刚才我见萧晋俞的样子,倒十分胸有成竹。”萧晋俞便是萧大少爷,他父亲就是那一品将军。 “那三色万寿菊我可是见过了,我看啊,这世上在没有菊花能跟它媲美了。” 三人说着笑着,便把话题转开了。 岑虞没有说话,眼角余光一直注意着走到对面的几个人。她之所以看对面,只因为一个,那几个人中,有一个顾璇。 顾璇今日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目光一直在四处打量,连她身旁人有些不悦,她也没能顾及。今天她身旁的又是个身份不低的姑娘,单看那一身的装扮就知道,只是似乎太过软糯了些,脸上一直挂着有些羞怯地笑容。 岑虞端起一旁的泡好的六安瓜片,抿了一口,收回目光。 刁娆大约是见岑虞太安静了,于是笑着看向她道:“虞妹妹如今应当是顺心了,圣上赐的院子住起来是不是特别舒坦。” “刁府还是太上皇赐的呢,岂不是更舒坦?”岑虞笑着嗔了一句。 这话倒是还将刁娆一军了,刁娆扁着嘴,故作委屈地对徐绮容和徐绮秀道:“你们瞧瞧你们瞧瞧,现在的姑娘啊都那么牙尖嘴利,让我这个嘴笨的可怎么好?!”话虽说着,她心里还是略有些疑惑,刁家宅子是是太上皇赐的没错,但因为刁家一向低调,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更何况太上皇又不是圣上,改朝换代,前朝荣耀的那些人家多已泯然了,恐怕就是听说了,也不会将这件事记在心中吧。 可因着这句话她对岑虞却是改观不少,她不知道听过多少人在背后说刁家如今落魄了,可谁又记得当年太上皇对刁家的倚重呢。 说笑一阵,宁国公府的萧四姑娘过来,细声和气地让众人随她去前厅,岑虞注意到,在顾璇身旁的那个姑娘见了她,便立刻上前,亲热地挽住了她的手。而顾璇却看着她,慢慢眯起眼睛,眼里涌动的,全是冷意。 宁国公府的四姑娘似乎也感受到了顾璇的目光,立刻向她看去,顾璇见状就露出了笑容,当真是一丝破绽都没有。 因着刚才岑虞的那句话,刁娆对岑虞亲近了不少,见她站立不动,就揽住她问道:“怎么了?” 岑虞收回目光,道:“没什么,只是看见了一个认识的人罢了。” 刁娆识趣地没再追问,只是笑着道:“你刚从边关来,是第一次参加菊花宴吧,等会可要防着眼睛不够用啊。” 她这话是提点岑虞,让她等会不要失态,岑虞自然不会不晓事,回道:“这宁国公府这般气派,我都已经觉得眼睛不够用了。” 刁娆笑着捏了捏岑虞的鼻子:“你这丫头倒是嘴巧。” 众人又来到前厅,前厅里坐着的都是夫人们,首位坐着的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夫人,她是宁国公府的太夫人。众人依次给老夫人行过礼,老夫人年纪大了,有些疲累,不待所有人都行完礼,就说累了,被几个宁国公的妇人拥着去卧房休息。 沈氏没去,留下来与众夫人说话,她是宁国公府如今的当家主母,与徐家的二夫人,岑虞的二舅妈是姐妹,两人闺阁时就要好,后来嫁了人就更好。前些日子沈氏生病,岑虞那二舅母就在宁国公府陪她,顺势住到了现在,任氏正为石静芙的事烦心着,也就没来,让二舅母照顾几个姑娘。 夫人们聚在一起说的事,姑娘们可不耐烦听,听了一阵,沈氏就让萧三姑娘领着她们随意去玩。萧三姑娘应了,带着众人又出来。 出了前厅,众人便各自散去,刁娆拉着徐绮容去到一旁,徐绮秀则带着岑虞七拐八绕,来到一个颇为僻静的院子,又看了看左右无人,徐绮秀神秘地在岑虞耳边低声道:“想不想看看宁国公府前院的样子?” 岑虞往院子里看去,发现这院子的确比较特殊,看起来虽然干净,但似乎已经许久没住人了,空荡荡的,院子里什么都没有。这院子里有一座假山,所有的屋子都是建在这座假山上的,假山山势颇高,从屋中可以爬到假山上,恐怕徐绮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不想,咱们还是回去吧,看那作甚?”岑虞到底活了两辈子,知道这么肆意通常会惹□□烦。 但这种事情对徐绮秀却是难得的体验,这件事她谋划许久了,这地方是她偶然得知的,她也多次来宁国公府做客,但几乎每次身边都跟着母亲或者姐姐,如今身边的人终于成了岑虞,若这次不干,她就再没有机会了。 “你不去我去!”徐绮秀说着,趁岑虞不注意,提着裙子往屋前跑去。 到底是不放心岑虞,回过身来道:“你放心,若出了什么事,我一定担下所有责任。” 可她话音刚落,一个男声却响了起来:“哦?你要担什么责任?” 第38章 15/11/2 徐绮秀一愣,立刻往周围看去,不多时便看见楼上的走廊里站着一个青衫男子,儒雅俊秀,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们。 徐绮秀的脸腾一下就红了,低声唤道:“晋哥哥,你怎么来了。” 萧晋俞无奈道:“你还说我怎么来了,这儿不是女眷来的地方,你快先走吧。” 她话音刚落,从里面又出来了一个人,青色竹纹窄袖织纹衣上是玄色虎绣腰带,一枚双蝠白玉佩从腰带上垂下,压住衣袂。眉目风流,手上执一酒杯,与萧晋俞站在一块毫不失色。见了这人,岑虞上前两步,拉住徐绮秀的手道:“好了,秀姐姐我们还是快些走吧,万一撞见别人,就不好了。” 徐绮秀却是沉默下来,一动不动,显然是不想走的。后出来那人也明白了眼前是什么局面,朝岑虞两人一笑道:“干嘛走啊,快些上来,你姐夫也在呢。” 岑虞又看了他一眼,眉头微蹙对徐绮秀道:“秀姐姐,走吧。” 不料徐绮秀却像是下定了主意,不管不顾地道:“虞妹妹你先走吧,我上去。” 岑虞扯住她,不放手。这两人出来便知,上面都是男子,岑虞反倒无碍,她年纪小,但徐绮秀今年已经十三了,去这样的场合,万一再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来,那可怎么办?! “姐姐要去干嘛?!你能干嘛?!” 岑虞的话让徐绮秀清醒了一些,她咬了咬下唇,又抬头看了一眼楼上。萧晋俞两人的目光还是在她身上,她心里漫出一丝无着际的哀伤来,挽住岑虞的手就要走。 这时候萧晋俞突然又道:“你们上来吧。” 他是怎么了?岑虞有些奇怪,明明刚才他是让两人走的,怎么突然又变了口风?她抬起脸,看的不甚清楚,但也能看见他脸上浮现的凝重。 顿了顿,岑虞拉着徐绮秀往假山走过去。 徐绮秀是知道萧晋俞的为人的,更何况这是宁国公府的地方,他定然不会给自己家抹黑,遂也顺着岑虞的脚步往里走。 走过了咯吱咯吱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的楼梯,两人来到这栋小楼的最顶层,萧晋俞看了两人一眼,往里走去:“跟我来。” 那个青衫男子也跟了上来,四人一块往里走去。 走过了一扇貌不惊人的小门,门后却别有洞天,一道缓缓向上的阶梯连接了这屋子与假山,阶梯尽头隐约可见一个平台,平台上放着两个玉案,玉案上盛着巴掌大小的泥炉,上面温着玉色的酒壶。 待到了台子上,岑虞脚步一顿,看向当中坐着的龙章凤姿的青年,他身着银色青竹暗绣的白色锦衣,头上并未带冠,只斜插了一根玉簪,面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目若桃花,多情又无情。 居然又遇见他了?!岑虞有些懵了,但还是立刻行礼道:“纪叔叔。” 纪昀早看见她了,却等到她行礼过后,才瞥了她一眼道:“来这干嘛?” 岑虞低声道:“是来参加菊花宴的。” 纪昀知道她是故意避开自己的问题,只用目光示意自己身边的空位:“坐过来。” 岑虞愣了愣,有些不明白纪昀的意思。一旁的徐绮秀却明白了,她对岑虞附耳说道:“你听话,坐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旁另外一个男子也道:“绮秀,你过来。” 徐绮秀又推了推岑虞,自己应了一声,坐在那男子身边了。岑虞看了看,发现他便是徐绮容的未婚夫,突然就明白了纪昀这话的含义,于是乖乖地坐了过去。 纪昀坐的是个好位置,岑虞身边也不差,虽不说一览无余,但也能看清大半个的宁国公府。他漫不经心地往下看了一眼,又把酒杯扔给岑虞。 岑虞便拎起泥炉上的酒壶,给纪昀倒酒。萧晋俞坐到纪昀对面,看了一眼岑虞,奇道:“这是你侄女?你倒是上心,连对姝姝她们都没这么上心过。” 特意将人叫到自己身边,不就是说这人是自己护着的,不许别人欺负吗。 跟裴易行将徐绮秀叫到自己身边的意思一样,只是他们俩的关系众人都知道的,可纪昀跟岑虞的关系,这里没一个人晓得。 纪昀不回话,只是道:“江太守还是那么纵着自己儿子?” 萧晋俞也看了一眼,眼里闪过一丝冷意:“是啊,本不想请江崟来的,面子上过不去啊。”他一边说着,一边也把自己的杯子放到岑虞面前。刚才就是见到了江崟,不想让她们撞上他,才让两人上来的。 纪昀瞥了一眼要给他倒酒的岑虞,岑虞手一顿,乖乖放下酒壶。纪昀满意地道:“自己倒。” 萧晋俞有些无奈地将酒杯拿回来,道:“你倒心疼你的小侄女。” 岑虞在一旁,心里早已掀起滔天波浪,她刚才不为萧晋俞倒酒,不是因为纪昀,而是因为萧晋俞说的这个名字。 江崟。 江崟……他是整个京城的祸害,也是岑虞的祸害。 京城有这样的世家少爷,通古博今,出口成章,礼效前人,容貌无双。如纪昀,萧晋俞,秦风之流,可也不是没有纨绔,比如辛家七少爷,斗鸡走狗,吃喝玩乐,正经事半点不干,一门心思扑在了玩乐上。 也有像裴逸那样的,脂粉堆里出来的风流人物,京城名妓们的入幕之宾。一句话能引得娇女羞红脸,夫人笑弯腰。 同样是人,也有如同江崟这样的,说他纨绔都算轻的了,他就是畜生!败类! 他从小就被家里人宠惯了,六七岁就带着一群同龄的纨绔结伴出游,打死了一个农家的小孩,事闹得大了,他就被他爹给送到老家江城去,在江城呆了五年回到京城,就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败类。 要说好玩,本也不是什么大事,京城富贵繁荣,富家少爷尤多,玩的东西也多。斗鸡斗蛐蛐斗兽,赌钱赌人赌命,什么好玩的没有。但他玩的,却是人。 有一回江崟来了兴致,跟一群纨绔在一块,提出要玩斗人的游戏,斗人与斗鸡这些游戏没有什么不同,只是从鸡变成了人。但江崟觉得只让两个人打架还不够刺激,就提出了一个新玩法,啖肉,只要能生咬下对方一块肉,就给十金,若能吃了那肉,就给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几个膀大腰圆还有些身手的下人参加,倒也热闹了一天。最后只活了一个人,江崟一共要赔付十几万两黄金,他面上笑着给了,转头就让官府的人把赢了的那下人给拿走了,几人签订的生死状也不翼而飞,十几万两黄金转了个弯又回到江崟手上。 后来他渐渐长大了,开始对男女之事感兴趣了,曾为逼迫一个七品官员的女儿嫁给自己为小妾,设了局把她未婚夫给打瘸了,又随意弄了个罪名,那她爹进了大狱。那女儿只能忍辱答应,谁知后来江崟玩腻了,不仅将她转手送人,她爹更是成了罪名累累的贪官,冤死在狱中。 再后来……顾璇设计,用他做踏板攀上厉王,只是她还想着做厉王的侍妾,又怎么会让自己折在他手上。她便算计了岑虞,让她成了那个替罪羊。 岑虞深吸了一口气,从一旁拿了个杯子,自己倒了半杯酒,微啜一口,唇齿留香,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留在口中。 耳边传来裴易行和徐绮秀的声音:“你怎么没跟你姐姐在一起?” 徐绮秀回道:“她被刁姐姐拉走了。” “这件事你回去之后一定要立刻告诉长辈,若没有长辈在,就告诉你姐姐,千万不可隐瞒了。” 旁边□□来一个回护她的声音:“秀妹妹年纪小,也没什么,咱们都在,她也没闯祸,只是好奇四处转转罢了。回头也不用跟你姐姐说了,多大点事儿,咱们都不说,谁能知道啊。秀妹妹,你说是吧?” 徐绮秀声如蚊哼地应了一声。 那个声音又道:“哥哥就别对秀妹妹那么严苛了,姑娘是用来哄的。” 这个声音是裴逸,徐绮秀喜欢的人。 岑虞有些熏熏然地想着,又想再喝一口酒。却不妨被人夺去了酒杯,她睁着迷蒙的眼睛看过去,却看见一双带着些怒意的眼睛。她想了一阵,突然道:“你领子那有一块脏了。” 纪昀立刻放下酒杯去抚自己的衣领,但他刚放下酒杯,就见岑虞扑了过来,将酒杯拿在手中,笑嘻嘻地道:“回来了回来了。”随后又要去喝。 果然醉了,这千杯醉可最是醉人的,她一个才十岁的小姑娘,别说喝一口,就是碰一碰也要醉了的。 纪昀黑着脸,抓住岑虞的手腕,将她手中的酒杯给夺了下来。 岑虞还不依不饶,想要夺回来,但她那点力道,给纪昀挠痒痒还不够。情急之下,她整个人都扒到了纪昀身上,嘴里嚷道:“给我给我!” 纪昀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闭嘴!” 一时间静寂地再无一丝声音,所有目光全都看向纪昀。纪昀也知道是自己失态了,正想说话,却听见啪嗒两声,那泥炉落到了地上,好在萧晋俞情急之下将酒壶接住了,这才没让里面价值千金的美酒随泥炉一起成为碎片。 再往下看,哪还有玉案,原地只剩下一堆齑粉,随风而逝。 萧晋俞苦笑着道:“知道纪兄身手好,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好。” 纪昀露不出一丝笑容,只拱了拱手道:“改日赔萧兄一张玉案。” 他话音刚落,一旁的岑虞却哇地哭了出来,娇声娇气地道:“坏人……欺负我,大坏人……不喜欢你了……” 纪昀面无表情地看向岑虞,心里头一回升起掐死她的冲动。 萧晋俞在一旁有些忧心地道:“你侄女的哭声太大了,万一引来江崟……” 纪昀想说这不是他侄女,更想离岑虞远远的。但是看见小姑娘通红的眼睛,因为哭泣而开始抽噎,声音都有些哑了的时候,到底是弯下身子,将一旁的披风拿起来,裹到岑虞身上,又隔着披风把岑虞抱了起来。 岑虞没有反抗,乖顺地被纪昀包起来。目光里带着迷醉,那迷醉更像是迷茫,不知道他是谁,自己身在何方,对这个世界都不清楚不明白,懵懵懂懂,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 纪昀对萧晋俞道:“我先去找个地方,把她放下。” 萧晋俞颔首道:“你去找我娘,把她交给我娘吧。” 纪昀应了一声,就要抱着岑虞离开。徐绮秀有些担心地跟上,低声问道:“她这是醉了?要多久才能醒?她不会有事吧??” 可回答她的,却不是纪昀的声音。 “哟,哪家的美人儿,以前竟没见过。” 一个略有些沙哑的声音响了起来,这话可就有些调戏的意思了。徐绮秀蹙起眉头,不理会他。 一旁的萧晋俞立刻上前,挡在两人中间,略带警告地对他道:“江崟,你怎么来这里了?” 江崟? 岑虞转过脸去,目光幽幽地看着他。 跟她记忆里的一样,脸色苍白,目光轻浮,被他看上一眼,就感觉从骨子里都泛着恶心,恶心的让人都吃不下饭。 纪昀将岑虞的脸挡了起来,带着她快步下楼了。江崟是不敢招惹他的,因此问也没问,只看了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像是能透过萧晋俞的身体看见徐绮秀一样,开口笑道:“还挺害羞啊,是哪家的?” 没人理会他的话,裴易行和裴逸都站起身来,两人默契地联手,拽着江崟的领子将他拎了出去。 江崟打不过他们,虽说比起打架,他可能更在行,可在座的人不会视而不见,而且帮的绝对不会是他。他只能从地上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还不忘说一句:“美人儿,我记住你了。” 徐绮秀听的脸色一白,裴逸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她道:“放心,他不敢招你的。” 他再怎么祸害,也有自己的分寸,若没有分寸,凭他这样的行为,早就在京城没有立足之地了,别说他爹是太守,就算他爹是丞相又如何,就算是皇家的人,也不敢轻易如此兴风作浪的。 江崟转身就要往外走,嘴里咦了一声,却站定了脚步,他似乎看见一双幽深的眼睛,一直都在盯着他看? 他定眼看了看,却只能看见纪昀大步往外走的身影,还有他怀中被披风挡住脸的小人儿。 一个小孩? 兴许只是他看错了吧。 江崟嘴里啧了一声,脑海里又浮现徐绮秀的样貌,是哪家的姑娘呢?只是看那打扮,应当不是无名的人家。他心里有些遗憾,踱步往外走了。 岑虞伏在纪昀肩膀上,心一揪一揪地疼,突然,她张嘴,咬住了纪昀的肩膀。 她的力气虽然小,但纪昀一想到岑虞的口水涂在自己肩膀上了,就觉得心里不爽快,皱着眉捏住岑虞的后颈,把她的头提了起来:“你在干什么呢?” 岑虞含含糊糊地说:“我不开心,我难受。” “你不开心就咬人?!” “对啊,你不是坏人吗?我咬的就是坏人!” 纪昀竟然有些不能回答,只道:“不许咬,脏。” 岑虞哼了一声,双手环上纪昀的脖子,撒娇道:“我才不脏呢!” 纪昀敷衍地应了一声,只想赶快找到沈氏,把岑虞交给她。 但不知为何,走了一阵都不见有人。 岑虞没得到回应,有些委屈地道:“你觉得我脏吗?” 纪昀不说话。 岑虞也不说话了。 纪昀以为岑虞会就这么消停下去,但他想的还是太少了。 岑虞不说话是不说话了,她开始动作了。显示两只小手,从纪昀的怀中一点一点地挣脱开来,接着她一把掀开了罩在自己脸上的披风,双手和脸都解放了,她更加不老实起来,双手放到纪昀脸上,将他的脸扭转到自己眼前,开口道:“你觉得我脏吗?” 她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像是在问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纪昀的耐心早已经被消耗殆尽,但在宁国公府,总不能把岑虞扔出去,只能忍着气道:“你不脏。” 似乎是觉得纪昀敷衍了,岑虞又问:“你真的不觉得我脏吗?” 纪昀冷淡地嗯了一声。 但岑虞的反应却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岑虞没有像刚才那样闹腾,而是一把扑进他的脖子里,哑着嗓子哭道:“你胡说你胡说!你是骗我的。我脏,我特别脏,我最脏了。” 纪昀有些不能理解岑虞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将披风又给她罩了回去,将她抱的更紧了些。 她终于老老实实地伏在纪昀胸前,不言不语。 可是过了一阵,纪昀分明感觉到自己胸前传来了一丝微小的震动,接着,是更微小的声音:“我在这世上,只比一个人干净。” 纪昀又往前走了一阵,终于确定自己是迷路了,而且他似乎越走越偏僻,刚才光顾着跟岑虞纠缠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终于还是放弃,左右看看没人,就想召出他的侍卫,可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突然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纪昀皱了皱眉,带着岑虞躲进一旁高大的树上,这棵树枝叶繁茂,足够遮住他们的身影。 一男一女两个人并肩走了过来,女子一看就是高门贵女,而男子却是寒门士子,两人站在一起,着实不搭。 纪昀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收回的目光却撞到另外一道目光,他眉心一跳,就要去捂住岑虞的嘴,但岑虞却没有一丝反应,只静静地看向下面两人。 纪昀在她耳边悄声道:“你醒了?” 岑虞有些不适应地稍微转了一下头,纪昀离的太近,吐息全在她耳边,就算她不是一个怀春少女,也颇有些羞涩。随后又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上:“醒了,抱歉。” 纪昀点点头,收回手。 刚才岑虞在他手心里写字时,就像是有羽毛在他手心挠啊挠的,让他莫名有一种痒的错觉。但是哪里痒,又说不清楚。 他光想着这件事了,也忘了自己还气着岑虞在自己肩膀上留的口水和对他做的那些事情了。岑虞专心地看缓缓走来的两个人,纪昀责专心于自己好像还有触感的手心,一时间只剩下树底下两人的情话随风传来。 “我一定会努力的,我一定会迎娶你,明年春闱,只要你等到明年春闱就好了。”男子有些激动地说道。 女子面含忧色,但听着男子的话,却也不能露出自己的忧虑,于是轻声说道:“我知道的,你那么有才,我一定会等你,我相信,只要给你机会,你就一定会一飞冲天,成为人上人的。” 那男子突然将女子拥入怀中:“只为你这句话,我就一定要做一个人上人,我要让你以后过上比现在更好的日子。”顿了顿,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对不起,现在的我还不能给你一个未来,甚至不能备礼提亲,委屈你了。” 女子泪如泉涌,哽咽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岑虞却看向北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飘起一柱灰烟来。岑虞抿了抿唇道:“现在似乎……正是北风。” 纪昀的神色也凝重了起来,正是枯木落叶的时候,国公府的下人虽然时时打扫,但是这两天菊花宴,这样偏远的绝不会有人来的地方,绝不会打扫的那么精细,哪怕只有一天的疏忽,积累下来的枯叶也足够燃起木质的房屋,更足够,让别人堵在路上,将树底下的两人抓个正着。 岑虞不想去想那最坏的结局,勉强笑着道:“毕竟是国公府,兴许打扫的很干净呢。” 可她这话刚说出口,眼前所见就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东面的院子已经燃了起来,明火渐旺,一柱黑烟变成了一片,恍如黑云,席卷而来。 底下两人也看见了,慌不择路地往里跑去。 待两人不见踪影了,纪昀就要带着岑虞下去,可这时,还有个人行了过来。岑虞一见她,便抓住纪昀的手,不让他动作。 纪昀看向自己被岑虞抓住的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底下来的那人,正是顾璇。 她脸上带着畅快的笑容,看向两人的背影,并未追赶,而是驻足凝望了一会,随后快步往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去。 待她离开了,岑虞才松开纪昀的手,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纪昀看了她一眼,皱眉道:“怎么,你还与她有来往?” 岑虞翘了翘嘴角道:“纪叔叔觉得我不能与她有来往吗?” 纪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皱的更深了,开口道:“你最好与她不要走的太近了。” 见他话里有话的样子,岑虞疑惑道:“为什么?纪叔叔知道什么?” 纪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带着她落到地上,随后才道:“我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岑虞下意识地开口道。 纪昀的表情分外冷漠:“你还想去救他们?” “好歹是两条人命……”岑虞的声音越来越低,这两人注定是救不了了,私会这么严重的罪名,就算得救了,最后也只能落得个浸猪笼的下场,更何况是宁国公府这样的人家,无论谁,都绝不可能让她去带累宁国公府的名声的。 所以她只会被烧死在这里,绝没有第二条生路。 岑虞知道自己这话说的太天真了,于是默不作声,跟在纪昀身后往外走去。纪昀嫌弃她小手小脚的,走了两步就不耐烦地回过神抱起她,提起轻功,往外飞去。 岑虞突然发现眼前的景色开始变得熟悉起来,她呐呐地道:“纪叔叔,你……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纪昀冷冷地道:“没走错。”他话音刚落,两人停在刚才所处的那棵树上。 真没走错? 纪昀看见岑虞看自己的眼神,微微皱眉,开口道:“你刚才有没有看见,那男子手腕上,有一枚铜钱大的疤……” “紫红色的,正方形,他手腕上还带了一颗桃木,但是没有遮住。” 岑虞看的仔细,立刻就回忆了出来。 纪昀沉默片刻,开口道:“我们去救人。” 岑虞有些弄不清纪昀究竟在想什么,明明不愿意救人的是他,怎么现在要救人的还是他。不过岑虞知道纪昀是说一不二的,便应了一声,又被他抱了起来,往东面飞去。 没多少时间,岑虞就看见墙角依偎在一起的两人,两人抱在一块,脸上竟没有对死的害怕,用一副死在一块也值了的表情看着彼此。 岑虞目瞪口呆,纪昀则有些怀疑,这真的就是后世闻名遐迩的铁口直断天命巡抚? 但现在已经容不得他后悔了,两人见到他们,受了惊吓一般的,互相都想挡在对方身前,最终还是被那男子抢了先,挡在女子身前道:“你们是谁?” 纪昀正要说话,岑虞却抢先一步道:“你们也是来宁国公府做客的吗?” 纪昀看了她一眼,却接到岑虞的眼神,让他不要说话,一切都交给她。纪昀眯了眯眼睛,没再说话。 那对男女听见岑虞这么说,都放下了警惕。那女子勉强笑道:“不知你是哪家的客人?” 岑虞道:“我是随两个姐姐来的,我姐姐家姓徐。” 女子脸色又变得不好看起来:“徐家……” 岑虞拉了拉纪昀的手道:“纪哥哥,他们一定认识路,我们能得救了。” 纪昀没有说话。 岑虞的神色一下子黯淡起来:“是啊,得救又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分开。”随后她又看向那女子神色惨淡地开口道,“你们也跟我们一样的吧,凭什么相爱的人要被世间的规矩约束,爱而不得善终。” 纪昀明白岑虞究竟想用的是什么法子,心里升起连他也没发现的赞扬,这法子现在用是最好的了。他脸上已经立刻挂上了笑容,比岑虞还真切三分:“说什么呢,我们不一样,我能等你长大,然后我就去你家提亲。” 岑虞点点头,可眼里却是一片水雾,她松开纪昀的手,蹲下身子,哭道:“纪哥哥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娘已经开始为你相看姑娘了,你哪里能等得到我长大呢?” “哪里等不到?!” 说话的人让三人都吃了一惊,并不是纪昀,而是那女子。见三人都看向自己,那女子从男子身后走了出来,接着道:“他都愿意等,你怎么能不相信他呢?!” 岑虞抽了抽鼻子:“可是……眼下都走不出去这个地方,肯定已经有人看见了大火,已经开始救火了,万一被别人看见我们俩的样子,到时候,肯定会传出各种流言。” 那女子却上前抓住了岑虞的手道:“你放心,有姐姐在呢。我是宁国公府的二姑娘,你叫我萧姐姐就行。我有法子,你们现在先说说是怎么来这里的吧。” 岑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半真半假地说了出来,只是徐绮秀拉着她去那小院却变成了她执意要去,醉酒发疯变成了醉酒抒情,纪昀冲动地把她带出来。 最后,岑虞还不忘说道:“刚才我们在路上还看见了我一个妹妹,本想上去问路,她却飞快地跑了。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和纪哥哥的事情?!万一……万一……” 萧二姑娘安抚她道:“你放心,她不敢说的。”说着蹙眉想了想,又道,“为我遮掩的丫鬟是不会出卖我的,我们说话的说辞是我看菊花一时兴起,让她回屋去拿纸笔,结果她回来的时候却没有找到我。” “那我们就这么说,我看菊花迷了眼,越走越远,遇见妹妹你。你发脾气乱跑,纪大人去找你,他在半路遇上异铭,让他帮纪大人一块寻你,随后不知为何起火,我们三人在这里相遇。妹妹你就说路上只看见了树,还看见了一个半月水榭,纪大人则是从玉珏院,一路到三水阁。路上有棵大树你们看见了吗,一定都要说见到了那棵大树。只要咱们咬死了,任谁也不敢冤枉我们。” 萧二姑娘的眼里似乎有火焰燃起,她忽然伸出手去,握了一下王易铭的手,又亲了亲他的面颊。这是她一个高门贵女能做出来的最羞人的动作了,她立刻转过身,整了整衣襟道:“咱们走吧。”说完,她牵着岑虞的手,往前走去。 纪昀在两人身后,开始跟王易铭套话:“王兄如今是在何处任职?” 王易铭有些羞愧地道:“在下一介书生,还没有考过会试。” 纪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我觉得你一定可以考过去的,会试时间长,容易让人产生疲累之感,所以会试之前一定要休息好。对了,会试前最好不要看书,否则你会试的时候,最后看的书越来越清晰,前面看的可能都会忘了。” 王易铭知道纪昀这是在跟自己说会试的窍门,这些东西他平时哪里能听到,便是老师,也不会说这些,只会捡些书上的东西来说,这些东西,都要自己四处奔走打听。 他忙道:“多谢纪大人!”他是不知道纪昀的身份的,便随了萧二姑娘的叫法。 纪昀笑的颇为和蔼,拍着他的肩膀道:“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何必说谢,叫我纪昀就好。” “纪兄,无论如何,还是多谢你,若不是你……”王易铭的眼里有些泪光,正是因为已经做好的殉情的打算,突然有了生路,天地之差,让他觉得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纪昀一副理解的样子,道:“行了,别跟哥哥客气了,以后有什么事,只管来纪家找我,报上我的名字,不会有人拦你的。” 后面两人已经好的跟亲兄弟差不多了,岑虞觉得有些不真实,一转脸,萧二姑娘更是一脸怜爱地看着自己,攥她的手也更紧了。 走到半路,便遇上乌泱泱一群来救火的丫鬟主子,见到他们四个,众人都愣了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眼前是什么状况。 沈氏是坐在轿子里的,轿子停了,她就立刻打开车窗,往外看去,待看见他们四人的时候,心里一沉,高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待萧二姑娘提醒,岑虞便哭道:“秀姐姐!秀姐姐在哪里?!” 萧二姑娘装模作样地哄她:“你就快要见到你秀姐姐了,别怕啊。” 沈氏下了轿子,来到两人面前,目光先看了她们一遍,像是什么都看透了似得,开口道:“来人,把两位姑娘请上轿子。” 第39章 15/11/3 婆子们把轿子抬到跟前,拥着岑虞和萧二姑娘上了轿子。萧二姑娘出奇的镇定,只是抓着岑虞双手的力气用的太大了些。 两人被送回院子里,有婆子想要将两人分开,却被岑虞哭闹着制止了。徐绮容和徐绮秀两人匆匆赶来,见了两人,岑虞才哭着投进两人怀中,哽咽着把事情说了出来。萧二姑娘静静地退了出去,而徐绮容哄着岑虞,让她先行洗漱,不多时,萧二姑娘拿来一件新衣裳给岑虞换上。 岑虞洗漱过,眼睛还是红通通的,看的徐绮秀十分愧疚,咬着唇在一旁,一副惊惶不安的样子。岑虞伸手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道:“秀姐姐,你不必这样自责,这件事本也与你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说完又红了脸,“刚才让你们看笑话了。” 徐绮秀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旁的徐绮容略皱了皱眉,目光在岑虞和徐绮秀之间巡梭着,过了片刻才道:“好了,人没事就好。”毕竟是在宁国公府,就算她怀疑什么,也不能问出来。但她是熟悉徐绮秀的,此时心里已然起了疑了。 这时候门又被人推开,进来的正是徐家的二夫人,岑虞的二舅母。她看了一遍屋里,先急急地来到岑虞床边,看了看她的脸,又将她身上检查了一边,见全然无事,才松了口气道:“真是吓坏我了,到底是怎么了?刚才来的那丫鬟说的也含糊不清。怎么就误入了火场?” 岑虞照着萧二姑娘的那一套说辞说了,听的小沈氏——岑虞的二舅母她是宁国公府管家主母沈氏的妹妹,大家便叫她做小沈氏,好一番斥责。岑虞乖乖低头受了,等到小沈氏住了口,才道:“二舅母,这件事全都是因我而起,给您添麻烦了。” 小沈氏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道:“呸,你个小没良心的,跟舅母还说麻烦啊?!” 一旁的徐绮秀也道:“对啊对啊,虞妹妹不用客气,更不要见外。” 小沈氏瞪了她一眼,仍不解气,又伸手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还敢说话呢,等会回家再跟你好好算账。” 徐绮容给徐绮秀解围道:“二婶娘,您说,下面该怎么办?” 小沈氏想了想,问岑虞道:“现在觉得好些了吗?” 岑虞点点头:“本也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现在已经好多了。” 小沈氏接着道:“那就回去吧,省的本来什么,倒被人说道出来什么。”她说着看向岑虞,“可以吗?” 岑虞点点头道:“我都听二舅母的。” 小沈氏又抚了抚岑虞的头发,让徐绮容给她上了妆,就与两人一起领着岑虞出去,还不忘着人给沈氏递了个信。 一路行至赏花的园子,园子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小沈氏在园子外停了下来,对岑虞道:“虞儿,你等会千万不要害怕,若有人问你些你不好答的问题,有你容姐姐和秀姐姐呢。如果还有人不依不饶,你只对她笑就成了,旁的什么也别做,更什么都别说。” 岑虞应道:“是,虞儿记住了。” 小沈氏怜爱地牵住岑虞,往里走去。 她们几人一进园子,便收到各处投来的目光。这些目光大多都不是善意的,里面充满了质疑,审视,以及其他的种种情绪。 只是她们很快就失望了,岑虞就像是没有感觉到那些目光一样,脸带微笑,平视前方。 原本因为起火的事情,众人已经对岑虞充满了好奇,这下她又在这风口浪尖的关口出来,便更加吸引众人的目光。见小姑娘除了眼睛红肿了些,其余是一点事都没有,这些目光也就散了大半,剩下的目光,也是颇为失望。 跟在她们后头的是萧二姑娘,萧二姑娘收拾的也十分妥帖,又换了一身素雪银绢裙,衬得她面容越发白皙,嘴角含笑,气质娴静,见了她们就先唤小沈氏道:“姨母。” 小沈氏听见声音,顿下脚步,等她到了跟前行了礼就道:“还没谢谢你救了虞儿呢,刚才听丫鬟说你娘去看你了,也就没过去,你没事吧?” “我不过走了几步路,哪里就有事了……”说着说着,她们一行人便往里走去了。 等到她们走了,一个酱色衣衫的夫人才面色不快地对她身旁的人道:“没谱的事情,你瞎说什么呢?!还说萧二姑娘跟人私会,你瞧瞧人家,明明是去救人去了。” 她身旁的那人更是目瞪口呆:“不可能啊,我刚刚明明听两个丫鬟说……” “哪两个丫鬟说的?!你倒是把她们给找出来,好问问,到底是谁给她们的胆子,让她们编排主子的!” 两人的小声争执惹得别人连连侧目,两人也察觉自己的失态,酱色衣衫的夫人瞪了另外那人一眼,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去了。 再说岑虞一行人,渐渐往里走去,二舅母一直带着岑虞走到了最中间,叮嘱徐绮容两人道:“我先过去了,你们好好照顾虞儿。” 两人自是应下,小沈氏这才离开。 “虞儿,你没事吧?” “虞妹妹,你怎么了?” 两道声音在小沈氏走后齐齐传了过来。 岑虞抬头望去,发现其中一道声音来自楚四姑娘,另外一道声音确是来自刁娆。两人也都有些讶然,说完话之后,互相望了一眼。 楚家跟刁家没有什么往来,两人也仅止于见面点头的交情,只看了对方一眼,便都移开目光,往岑虞看了过去。 “虞妹妹,你没事吧。”刁娆又问了一遍,目光落在岑虞脸上。 岑虞笑着道:“多谢刁姐姐惦记,我只是迷路了,其余什么事都没有。”她说完又看向楚四姑娘,“也多谢楚姐姐。” 楚四姑娘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静婉郡主,不再说话了。 萧二姑娘看了一眼岑虞,心里有些讶然。这京城里数得上的人家,她都知道一二的,但她从未见过岑虞,又想到她是徐家带来的人,想一想便能想到岑虞的身份。她惊讶的便是这了,按说一个生在边关长在边关的姑娘,在她的想象里,肯定是个脸色土黄,膀大腰圆,性格蛮横的姑娘。这可不仅仅是她自己一个人的想法,整个京城的姑娘,都把边关的人想象成这样的。 边关啊,黄土漫天,民风彪悍,要说能养出来一个温柔如水的江南姑娘谁能信呢。可面前的这个姑娘,若不是知道了她的身份,她还真想象不出来这居然是边关来的姑娘。面如傅粉,目若明珠,体态纤弱,更似花娇。 可就算是容貌昳丽,性子柔顺,也不表示能够随随便便就融入京城的,若岑虞是个不知事懂礼的姑娘,就算是徐家自己人,恐怕也要厌恶她的。更不用说京城的种种礼仪,衣食住行,皆有定制。说话行事,处处都在别人眼中,恐怕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呢,就被旁人看见了笑话。一般姑娘,是绝对受不了这些的。 可见她不过来到京城几个月,就认识了不少贵女,若说刁娆,那是徐家的姻亲,徐绮秀几个引荐还能说的过去,但是楚家,楚家可是与徐家没有多少往来的,怎么楚家四姑娘也对她颇为担心呢。 她垂下眼睑,掩住了眼中的诧异。嘴角微微翘着,神色平静。 宁国公府的大火没能烧多久,很快就被沈氏指挥着下人将火灭了,灭了火之后,关注的人就更加少起来。沈氏也换了一身衣裳,站在宁国公府的老太君身后,恭恭敬敬地给老太君捶背。此举让不少人都赞叹不已。 在众人的翘首以待里,很快,宁国公就走上前来,拍了拍手,吸引众人的注意。 他这一拍手,如同是一个信号一般,上来了三四个婆子,将挡在众人眼前的高达三丈的花棚给搬走。众人这才发现,对面原来都是男宾。虽只隔着十几丈的距离,但因为花棚的遮挡,无论是女眷还是男宾,竟都没有发现对面还有人,而且以两拨人所在的位置,都能看见萧家人。 花棚后是一道走廊,走廊两侧都饰以纱幔,这样男宾女眷各都能发现对方,但是却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好布置。”玲珑公主首先开口说道,她身着一袭霞彩千色梅花娇纱裙,唇似涂朱,顾盼生辉。令人忍不住侧目。 对面的男宾里立刻响起一阵附和的声音,玲珑公主没有理会,而是就此住嘴,不再说话。她赞一句便罢,倒显得有分寸,否则就算这里属她地位最高,也未免有些宣兵夺主了。 宁国公脸上没有自得,面色如常,甚至不见恭敬,只淡淡地说道:“多谢公主夸赞。”随后又拍了拍手,不知从何处,突然想起一阵丝竹之声。 众人四处张望,才发现东侧的高阁中有乐师正摆弄琴弦。声音正好覆盖了整个园子。 又是一阵赞扬声响起,宁国公又举起手,再次拍了拍手。这一回,开始从廊中进来一个个的侍女。侍女手上都端着木盘,木盘上是各色瓷器,瓷器中才是菊花。 姚黄魏紫,墨牡丹,瑶台玉凤,玉翎管等等菊花被一一断了上来,总共十朵,各有风姿。菊花 男宾里立刻有才子现场吟诗,若有被人赞的,会被记录下来,再由宁国公府上出些彩头,以示奖励。奖励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个场合出的风头,可是很能让人记住的。 岑虞并不爱菊花,她觉得菊花太过悲情。她有些漫不经心地转头看了一眼,众人的目光都在花上,也没人注意她的动作。 这一看之下,岑虞顿时发现,没有顾璇。 她刚才来的时候还看见人群中的顾璇,只是当时不能露怯,她也就将她忽略过去,可这样关键的时候,顾璇怎么会不在?她为什么不在? 岑虞眯了眯眼,想起刚才匆忙一瞥中,顾璇眼中算计的色彩,她莫名地觉得有些不安。尽量不引人注意地挪步到萧二姑娘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裳。 萧二姑娘立刻回神,用眼神问岑虞是怎么了。 岑虞有些难堪地小声道:“萧姐姐,我想如厕。” 若只是想如厕,那为什么不找丫鬟? 萧二姑娘也不是笨人,立刻想到岑虞肯定是有话想跟她说,遂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往外走去。她没选择带岑虞穿过人群,从门口离开,而是牵着岑虞从一侧离开。 两人的身影落在对面的王易铭眼中,他有些奇怪地道:“纪兄,你说她们是去做什么的?” 虽然看不见对面具体的情况,但还是能够模模糊糊地看见对面的人影,一个王易铭就足够辨别萧二姑娘,至于纪昀,他现在对岑虞的体型已经无比熟悉了。 一看之下他也有些奇怪,口中道:“兴许是有什么事情……” 能有什么事情?十株上品菊花还没上完全,剩下的极品菊花才是真正的看点,可就在这个时候,岑虞两人却走了?! 他心里闪过诸多猜想,终于还是站起身来道:“我过去看看。” 王易铭也跟着起身道:“我也去。” 纪昀伸手压住王易铭的肩膀,又把他按回到座位上,开口说道:“等会就是极品菊花了,错过了多可惜,你且等等,我只看看就回来。” 王易铭有些失望地微微颔首,他的伸手毕竟比不上纪昀,去了也帮不上什么用处,还不如在这里等着纪昀的消息,便也就不再硬要跟去,开口道:“那纪兄万事小心。” 纪昀点点头,松开王易铭,悄无声息地走了。而宁国公又是一拍手,丝竹声瞬间便换了个调子。侍女们捧着菊花,将它们呈现在众人面前,男宾女眷,一一呈现。 萧二姑娘对宁国公府太过熟悉,很快就把岑虞带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来到之后,她便开口问道:“怎么了?” 岑虞蹙起眉头:“萧姐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那个表妹吗?我刚才本想寻她的,但遍寻不到,既然事来参加菊花宴的,又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呢。” 萧二姑娘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如岑虞所说,真是诚心实意地来参加菊花宴的,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所以究竟是什么事,让她放弃了菊花宴最重要的菊花,而离开园子? 岑虞将顾璇的名姓说了出来,也不忘将顾璇母女在边关做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萧二姑娘听了,有些震惊:“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 岑虞苦笑道:“若不是抓了个现行,我们也不敢相信,她们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很同情我表妹的遭遇……可惜她,似乎是觉得自己的不幸都是由我们家造成的。不仅如此,她还欺骗我母亲,还做出受伤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母亲心软,去看一眼她,给她们路费。我母亲的丫鬟亲耳听见她对自己娘亲发脾气,说出了自己的计谋。” 萧二姑娘一瞬间便又联想到自己身上,她的表情登时变得晦暗不明起来。若真的是这样,那这个顾璇不得不防,这心机手腕,简直不是一个小姑娘能够有的。 而且听虞妹妹的话,这顾璇压根不是那种以牙还牙之辈,而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无论是谁都会算计。被她算计上,也难过自己两人会陷入那样的险境了。 萧二姑娘想到刚才面临的危险,脸色变得白了起来,若真的是被她得手了,那自己现在岂不是已经丧身火海了?! 气愤中,她想到了自己那个同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表妹,两人都是一样的行事手段。一想到这里,她心里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冷声道:“我倒要看看,她能使出什么样的手段。”说着,便找来丫鬟,叮嘱了一番。又对岑虞说道,“妹妹还是回去看菊花吧,现在回去,应当还能赶上墨池菊。” 岑虞松了口气,果然,萧二姑娘开始相信她了,她摇摇头,无奈地道:“说实话,我怕顾璇她是朝我来的,倒让姐姐受了委屈。” 萧二姑娘心里怜惜更盛:“你和纪大人一定能有个好结果的” 岑虞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感觉,嘴角却翘了起来,应了一声道:“那就多谢萧姐姐吉言了。” 萧二姑娘想到自己的事情,却又叹了口气:“你们还能看见未来呢,” 岑虞连忙道:“萧姐姐这就想左了,照我看来,你们俩的事情反而更加容易呢。只要王大哥够努力,你们就一定能有个好结果的!” 萧二姑娘笑了笑,没有回复,而是道:“那你与我一同去找九妈妈吧。” 岑虞答应下来,两人便一起往外走去。 九妈妈在宁国公府是个特殊的存在,她说起来应该是跟宁国公府的老太君是一个岁数的,也是如今的宁国公的奶娘,地位超然,俨然已经是一个主子。 且她膝下无子无女,最宠爱萧二姑娘,如今这样的事情,萧二姑娘也只能向她求助了。 萧二姑娘没对九妈妈说前因后果,只说找不到顾璇了,怕人出事,所以要调配人手,找到顾璇。九妈妈没有立刻答应,已经看不清人的眼睛往萧二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看,又叹了口气道“二姑娘也长大了。” 萧二姑娘险些落下泪来,她伸手握住九妈妈那双枯萎如同鸡爪的手,哽咽着道“尤儿就算长大了,也是您的尤丫头。” 九妈妈笑了笑,反握住萧二姑娘的手,被她扶着,颤巍巍地来到总管家面前。她只往那一站,总管家就没有不应萧二姑娘的话,又说是有人走丢了,所以很容易就让总管家调配人来。 两人总算放下心来,在已经寂静下来的花厅中静等结果。 过了一阵,一个小丫鬟跑了进来,她脸色煞白,显然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磕磕绊绊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萧二姑娘厉声道:“总管让你来干什么的?!” 那小丫鬟总算镇定了一些,用带着哭腔的声音道:“二姑娘,总管说没找到您说的人,但找到了一句尸体,是个丫鬟的,并不是咱们府上的丫鬟。” “什么?!”萧二姑娘跟岑虞对视了一眼,立刻对那小丫鬟道:“尸体是在哪儿找到的?!快带我们去。” 小丫鬟腿软脚软的,到底是没能带路,只是告诉了萧二姑娘一个名字。萧二姑娘立刻起身,带着岑虞往外走去。 那路途太远,走了几步,萧二姑娘就让丫鬟找来轿子,带着岑虞坐轿子去到那地方,已经围了许多人,多是下人,其中还有一个主子,却是沈氏。 沈氏见了两人,略一皱眉,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快点回去。” 沈氏积威甚重,萧二姑娘不敢反驳,只带着岑虞远远地看了一眼,看见透过人群漏出来一只肿胀不已的脚,脚上的绣花鞋已经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脚丫,带着一股异样的苍白。 只看了这么一眼,萧二姑娘离开地方便吐了,她吐的辛苦,吐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岑虞:“失礼了,我还从没见过……”说着,她脸色又不好看起来,强忍下了吐意,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汤漱口,又道,“可真是有些没用了。” 跟岑虞的面不改色比起来,她是表现的有些太过强烈了,岑虞面不改色她倒也能理解,毕竟是从边关出来的,小小年纪就有敢于对抗世俗的勇气,又何惧小小一具尸体。 萧二姑娘伸手按了按额头:“不是说失踪的是你表妹?怎么又出来了一个丫鬟?” 岑虞皱起了眉头,也觉得不解。但因为知道顾璇的为人,所以稍微想了想还是想出来了答案,她踌躇片刻,开口说道,“会不会是……” “什么?” “替罪羊?”岑虞抿了一口茶,接着说道“我对我那表妹还是有些了解的……”岂止是有些了解,在这世上,没有比岑虞更了解顾璇的人了,“她一定是在找替罪羊。你们府上丫鬟众多,肯定有人看见了她过去的身影,就算没有人看见,到时候一一排查,也能找到她的嫌疑,但如果这个时候凶手出来了,那与她,不就再无干系了,也没人会追究她刚才究竟去了哪里。” 萧二姑娘一时有些震惊,半响才道:“倒是好计策,只是她怎么敢……”怎么敢在宁国公府用这样的计策,按照岑虞说的,她是头一回来宁国公府上,纪昀那是误打误撞迷了路,可若换了别人,就算是迷路,也不是那么容易迷到那里去的。 更何况还要避开一路上的丫鬟婆子,还要不被萧二姑娘两人发现,还要去放一把火,还是最容易烧着的地方。若不是熟悉宁国公府的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系列的事情?! 萧二姑娘有些动摇了:“会不会压根不是你表妹?若是她,那她怎么能知道那么多?” 岑虞苦笑一声道:“那萧姐姐觉得是谁?” 萧二姑娘想来想去,却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无论是谁,知道了他们两人的事情,都不应该用这种非要逼死他们的办法,这种办法让这个消息再没有半点价值,便是用来威胁她,也比这个法子好。 会用这个法子的,萧二姑娘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她已经死了啊。她是亲手试过她的鼻息的,也是亲眼看着她下葬的,除了她,这世间再没有一人这么恨她了啊! 萧二姑娘也想不出来是谁,但她也绝不会相信那场火只是意外,世间掐的太准了,算好了她出去一定会遇上来救火的下人,甚至连沈氏也都算计上了,以沈氏的精明,肯定看出了点什么,只是她绝不会让这场菊花宴出一丁点意外,所以才选择置之不理。 岑虞见她太过困扰,便道:“许是我想多了,萧姐姐,我们还是去宴上吧,离开太久,若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萧二姑娘掩去自己的忧心,重新挂上了笑容。对岑虞道:“好,咱们走吧。” 又赶回去,正好还赶上了最后一株菊花,竟是只有一株,淡黄色,除了花色饱满,也看不出来什么。但宁国公让它作为压轴肯定是因为它有自己的特殊之处,果然,又等了一段时间,有两个侍女走过去,将自己的脸贴了过去,随着这两名侍女的动作,这句话居然从左右两边被侍女脸颊贴上的地方开始变色,一边是淡粉,一边是淡青。 两种颜色渐渐扩大,到最后,这株菊花变成了粉青相见的颜色,两种颜色泾渭分明,颜色虽然有些淡,但是这么看起来,还是十分震撼的。 众人都啧啧称奇,宁国公脸上也头一回有了笑容。 这最后一株菊,便胜过了其余的所有菊花。 又让众人观赏了一阵,宁国公就让侍女将那株菊花放在十几株菊花的最里面,随后说道:“此菊无名,说实话,老夫也真的不知道它的名字,所以希望在座的诸位才子为它起个名字,最终它究竟叫什么,由众人选出它的名字。” 他话音落下,底下便传出一阵嗡嗡嗡的议论声,这时有个下人悄悄走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他神色骤变,整了整衣襟,往外走去。 他的动作许多人都瞧见了,于是大家在猜名字的时候,也顺带猜起来,这宁国公到底是听见了什么,才变了脸色,还那么着急地往外走去? 岑虞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争相竟艳的菊花,忽然身边过来了一个丫鬟,岑虞侧头一看,居然是采薇。她虽是带了采薇来,但进门的时候,就让她在门口等候了,她怎么进来的? 采薇没管岑虞的疑惑,低声对她说道:“姑娘,纪大人让奴婢告诉您,暂时先不要动顾璇。“ 岑虞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采薇道:“纪大人说,她正在厉王身边。” 岑虞的心沉了下去,顾璇怎么可能攀上厉王?她突然想到在马车上徐绮秀两人说的话原来厉王已经来京城了,不仅如此,还来了宁国公府。正好遇上了顾璇。 接下来的事情还不简单吗,顾璇她可不止十岁,岑虞怀疑她压根就是跟自己一样,重活了一辈子的人,随便抛出来些什么东西,都足够引起厉王的注意,更不用说顾璇她上辈子还嫁给了厉王。 岑虞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望向对面,尽管隔着纱幔看不清楚,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看见了纪昀。他在一群人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恍如一尊永远都不会动的雕像一般,静谧伫立。 看来刚才宁国公那么紧张,是去迎厉王去了。 “太子殿下驾到——!厉王殿下驾到——!” 来的不止是厉王。 岑虞随众人一起拜了下去,也老老实实地并没有抬头看两人的样貌,只在起身的时候借着抬头的机会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厉王的确如同传闻说的那样,十分英俊,长眉入鬓,目若星辰,更兼有一张刀削成一般的脸。 身材颀长,站在不过中等身材的太子身边,显得更加出众,两人站在一起,倒像是他才是那个太子一般。 岑虞主要看的还是厉王身边,见他身边没有顾璇,还是略松了一口气,虽说顾璇很可能已经搭上了厉王,但是厉王并未把她带在身边,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至少是没有那么看重的。岑虞掩去眼中的凝重,开始在心里计划,要把对顾璇的计划提前了。 太子笑着说道:“宁国公府上的菊花宴果然不凡,父皇让孤来的这一趟,果然让孤收获匪浅。” 厉王也道:“本王还要感谢太子,若不是太子,恐怕就要错过了这一场别样的菊花宴了。” 宁国公客气了片刻,又道:“太子,厉王,您二位已经欣赏过了菊花,不如入宴小坐?宴上备了去年酿的菊花酒,虽说年头不足,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太子笑着说好,又看向厉王:“厉王去吗?” 厉王点点头:“宁国公相邀,岂能不给面子。” 三人说着便先往宴桌走去。 不止他们二人,其余众人也都一一入宴,宴上的酒菜是早已经备好了的,每道菜都十分的精致,不像菜肴,倒更像是一副画卷,引得众人赞不绝口。 男宾和女眷的席位依旧是分隔开的,中间是屏风,两边只能看见人影绰绰,但跟刚才不同的是,两边的声音都可以被对面轻易听见。 于是众女眷们的声音都转了十八个弯,既要显出自己的柔美,又要与别人有所不同,还要显得自己是个端庄的淑女,有礼貌有家教。 可苦了这些贵女们了,一个个的,都像是掐着脖子说出的话,而且谁若是多说了两句,一定会被别人白眼相向。上头坐着的妇人们就像是没有发现这些贵女们的小心思一样,她们也说话,不过她们说话的声音都压的很低,听起来倒像是窃窃私语一般。 岑虞对这些贵女们的表现感觉到有些无趣,她有些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却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刚才怎么也找不到的人,顾璇。 她什么时候来的? 岑虞微微蹙眉,她一直都跟萧二姑娘她们一块走在前面,完全没有注意到走在最后的顾璇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而且她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笑容,惹得坐在她对面的女子都有些惊诧,还以为是自己的妆容出了什么问题,才让顾璇一直在笑。 果然,她是与厉王遇见了,除了厉王,应当没有人能让顾璇露出那样的笑容了,岑虞的心又往下沉了沉,她那么高兴,与厉王相处的应该十分不错。 有厉王的庇护,便是宁国公府,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什么事还不都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就在这时,顾璇像是看见了岑虞的目光,她嘴角翘了起来,拿起筷子在空中冲岑虞写了几个字。岑虞却收回目光,看也不看。 顾璇的动作一顿,空中的筷子显得有些多余了。 坐在她身边的是个爱洁净的姑娘,见到顾璇地筷子顿在空中,还以为她是在准备吃东西,不禁开口道:“你若要用饭,可不可以使用公筷?” 她这话说的声音虽然不算高,但在一堆委婉动听,又娇滴滴的声音里也实在太明显了一些,一时间席上静谧无比,全都向着顾璇看去。 待看见她陌生的脸,均了然地交换一个目光。 可能又是哪家的庶女,用手段顶了嫡女的位子,所以才做出这么无礼的动作来吧。 顾璇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虽然竭力做出不在意的样子,但在众人的目光下,连将筷子放回去都显得那么困难。 第40章 15/11/4 她脸色因为尴尬而涨红起来,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盘子,一双手紧紧攥起,连指甲嵌入肉里了也没有发觉。 一时间席上再没有任何声音,全都看向顾璇。 但女眷席上的事并没有影响男宾席,众人仍然在交谈着,言笑晏晏,颇为融洽。 太子道:“咦,似乎这酒并非菊花酒。” 宁国公笑道:“还是太子先品出来,这的确不是菊花酒。”说着,拍了拍手,又有丫鬟鱼贯而入。她们都端着不过手掌大小的玉壶,在每人身边都放了一壶酒。 女眷这边却是没有的。 静婉郡主便扬声道:“宁国公,您有些不地道啊,怎么他们有,我们却没有?” 回答她的是太子:“静婉,你一个女子,喝什么酒,被姑姑知道了,有你受的。” 静婉郡主哼了一声道:“我怎么就不能喝酒了?” 玲珑公主也附和道:“你们男子能喝的酒,怎么我们女子都不能喝吗?” 对面的宁国公苦笑了一声,道:“这酒沾唇醉人,实在不适合女子饮用。” “你上来就是,我们就尝尝。” 太子也败下阵来,对宁国公道:“你就遂了她们的愿吧。” 太子都发话了,宁国公也只能苦笑着让人给女眷这边也上了酒,不过女眷这边每人只给倒了一杯。只除了静婉郡主和玲珑公主,她们身边一人都放了一小壶。 岑虞看了一眼那杯中的酒,发现杯中的酒液里浸着小小的菊花花苞,那花苞原本是未开的模样,可是这短短的一段时间里,那花苞竟然渐渐现出绽开的模样。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了这花苞的异样,不断有人发出赞叹的声音。 岑虞因为刚才的事情,哪里还敢喝酒,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理会。 静婉郡主倒颇为满意这菊花酒的味道,赞叹道:“初时辣而后甘,回味悠长而绵甜,当真不错。” 得了静婉郡主夸奖,宁国公也没现出多少高兴来,反而劝道:“静婉郡主,喝酒太多毕竟容易伤身,您可千万要克制啊。” 静婉郡主没回话,只又饮下了一杯。 厉王此时开口道:“有美酒而无美人,岂不寡味?” 宁国公也不说话,又拍了拍手,有乐师抚琴奏乐,又有舞姬舞动自己纤细的腰肢。一曲舞罢,坐在首位的老太君看了一眼底下有些焦躁不安的贵女们,开口道:“光看那些舞姬们有什么意思,我记得前年有个姑娘……是刁家的吧,舞剑舞的可好看了。”她说的是刁娆的姐姐刁瑶,她如今是镇北侯家的世子妃。 众人的目光便落到刁娆身上,她坐在位上,但笑不语。 老太君看向刁娆:“你也是刁家的吧?” 刁娆站起身来,对老太君行礼说道:“回太夫人,娆儿的确是刁家的。” “那你可有什么拿手的东西?我这双眼啊,算是倦了那些个舞女了。” 这话若是别人来说,未免有些把刁娆比作舞女的意思在,但由老太君说出来,就完全没那个意思了。她这样的长辈,说这话,是让这些贵女们的表演变成孝顺她老人家。她这是在给那些早就想表现自己的贵女们一个机会。 刁娆自然不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她立刻道:“那娆儿就献丑了,还望太奶奶不要嫌弃。” 老太君笑道:“你这孩子啊,倒是谦虚。” 刁娆便立刻告退,说自己要去准备准备。 这一番打岔,众人总算忘记了刚才顾璇 事,只是顾璇却始终记着刚才是的尴尬,她目光落在自己身旁那个刚才说让自己用饭用公筷的姑娘身上,眼中闪过了一丝戾气。 身后正有侍女端上来一盘蜜汁烤鱼,她微微眯起眼睛,胳膊像是无意识地撞掉了菜碟,另一边坐着的姑娘立刻为躲避菜碟站了起来,她这一站起来,正好撞到了正端菜上来的侍女。侍女手一滑,而顾璇已经站了起来,原本应该倒在顾璇身上的蜜汁烤鱼一下全都倒在了那个刚才说话的姑娘身上。 那姑娘尖叫了一声,顿时惹来所有人的目光。她此时狼狈极了,身上是一大片蜜汁烤鱼的蜜汁,头发上也有一些,那烤鱼正落在了她怀里。她一站起来,便落到她鞋子上。 她本就是一个爱洁的人,这一下更加的难以忍受。顿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沈氏连忙让丫鬟去帮她打理身上的脏污,又吩咐了萧三姑娘,让她去带着那姑娘下去换身衣裳。端菜的侍女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一旁撞了她的姑娘脸上也满是受了惊吓的表情。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带着哭腔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撞的她……”她声音里已然带上了哭腔。 众人也相信她不会这么傻,在这样的场合,让自己给别人留下不好的印象,坏自己名声这种事情谁傻的去做呢。只是她撞到了侍女也是不争的事实,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的,就算别人相信她的清白,也不能就此抹灭她的行为。 这姑娘也明白这件事,她父亲的身份地位并不高,但家里姊妹众多,就算是嫡女,也有四五个,所以她也是从小看惯了这些伎俩的,更明白自己刚才的举动在别人眼里,无疑是用手段去害人。 她努力回想着刚才的细节,终于想□□什么,指着落在地上的菜碟道:“对!我想起来了,刚才是她,她撞掉了菜碟,我没看见是什么,有些害怕,这才撞了丫鬟。” 顾璇做事向来都滴水不漏,这时候哪里会被她两句说辞给打败,当下也站起身来说道:“这位姑娘,你说话不能这么血口喷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只错在没有挡住这盘菜。若你非要冤枉我,那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冤枉的。”众人想想也对,的确,那盘蜜汁烤鱼本来该泼向她的。 沈氏见老太君微微眯着眼,知道她是有些厌恶这样的场景,正要上前说话,却有个妈妈急匆匆地来到她身边,在她耳边附耳说话。 而顾璇两人的争执还没停止,那姑娘好不容易找到了源头,哪里肯为顾璇背这个锅,冷笑着说道:“你一定是因她刚才让你丢人了,所以就算计她让她也丢一回人!” 顾璇反问道:“那怎么反倒是你撞上了那丫鬟?” 那姑娘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红着眼睛,眼泪不要钱一样地落了下来。 顾璇显得比她更可怜,眼眶红着,眼里有泪水似掉非掉,声音哽咽地道:“姐姐,我知道我身份低,本不该坐在这里的,但我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情的。” 那姑娘说不过她,气的只能指着她说出一个你字。 顾璇还要乘胜追击,但一旁的沈氏已经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准确的说,是落在顾璇身上,她神色冷静,只是那目光落在顾璇身上,却让她无缘由地打了一个冷战。 顾璇住了嘴,不再说话。她不得不承认,被沈氏看着的时候,她心里升起了一股名为怕的情绪,这让她有些难堪,这难堪是在心里的,面上没有一丝,她难堪的是自己活了三辈子,还是会怕她。 她的嫡母,沈氏。 沈氏身旁的妈妈向顾璇走了过去,低声说道:“您是顾家的姑娘吧,能不能跟老奴走一趟?” 顾璇扯了扯嘴角道:“不知你要让我去哪?” 那妈妈也是个人精,什么也不说,只道:“您不用担心,是想找您确认一件事情,还会有姑娘陪着您的。” 顾璇却有些不信:“妈妈有什么话不妨直说,无论什么问题,只要我知道,就一定会回答。” 她有些为难地看向沈氏,沈氏朝她点点头,又看向顾璇。 好难缠的姑娘,若换了旁人,听了妈妈的话也就会乖乖地跟着她走了。沈氏一边想着,一边不动声色地离开上首的席位,慢慢往顾璇身边走去。待走到了顾璇身边,才说道:“顾姑娘,是因为旁人都在用饭,是不想打扰了,所以才邀你往前面听风阁详谈。” 她话音刚落,去准备的刁娆已经回来了。还有婆子抬着五面鼓,放到前头的空地上。刁娆身上的衣裳也换了,换成一身。。衬得她颜色越发的妩媚。 这倒显出来她果然是有备而来的,否则也不能连衣裳都备好了。 沈氏看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看向顾璇:“不知可否移步?”这已经是给足了顾璇面子了,以她的身份,大可不必对顾璇如此客气。 顾璇有些犹豫,沈氏便微微一笑,给她考虑的时间,又看向刚才撞了侍女的那个姑娘,宽慰她道:“你是李家的姑娘吧,我记得你是叫李婷茹的,你现在都长那么大了,你小时候,我还曾抱过你呢。” 李家姑娘有些受宠若惊地行礼道:“没想到夫人还记得我,刚才那件事真不是我故意为之的……”说着,又有些忍不住眼泪。 沈氏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无碍,你确是无心,想必钱家姑娘也不会怨你的,随妈妈去洗把脸,等会儿钱家姑娘来了,你与她好好说,再道个歉,行吗?” 李家姑娘点点头,含着眼泪又对沈氏行了一礼,随后跟刘妈妈走了。 沈氏这才看向顾璇,轻声道:“顾姑娘想好了吗?” 顾璇抿着唇道:“不知夫人可否告知,您找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沈氏脸上的笑容一顿,表情变得困扰起来,过了一会,又渐渐收起脸上的困扰,叹道:“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让顾姑娘为难的,现在看来,倒没有别的法子了,那顾姑娘可否告知,你是如何进来的呢?” 顾璇一顿,目光落在沈氏身上:“您这是何意?” 沈氏扫了她一眼,顾璇被这眼神一扫,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她看穿了一样,见顾璇露出不自在的神色,才道:“我本想着顾家现在恐怕正在忙乱的时候,所以就没有发帖子到顾家……倒没想到,还能看见顾姑娘。你娘最近可好?倒许久未见她了。” 顾璇的脸色一白,情不自禁地往周围看去。她又看见了刚才看见的表情,像是在说她是个混进来的骗子一样,令人觉得脸上被火烧一样火辣辣的疼。 这让她反倒冷静了下来,镇定地开口说道:“是阮姐姐带我来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席上看去,阮这个姓氏众人同样不陌生,这个姓氏属于唯一的异姓王晋王。虽然他已经死了,可阮家并没有识趣异姓王的殊荣。晋王只有一个女儿,异姓王的位子便给了晋王的弟弟。 可顾璇说到一半的话停下来了,她沉着脸,又看了一遍,发现席上并没有阮玲。 沈氏的声音从她耳边传来:“不用找了,玲儿已经过去了,顾姑娘还是不愿去吗?” 然而顾璇的目光并没有收回来,而是看向了席上了的岑虞,她忽然伸出手,指向岑虞道:“她不是同样也没有请帖吗?为何夫人不找她呢?” 然而听见她的话,岑虞反倒朝她笑了笑。顾璇心中有了些不好的预感,然而还不等岑虞说话,首位的静婉郡主已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她是本郡主带进来的,你不服气吗?”说了她又喝了一口酒,目光由上而下地打量着顾璇,“上回听说你心机重,本郡主还不信,这回我终于信了。” 顿时便是一片哗然,顾璇几乎咬破了嘴唇,她怎么也不敢相信,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静婉郡主会出面为岑虞说话。 她面如死灰,沈氏犹嫌不够,又在她心头插了一刀:“恐怕你不知道,虞姑娘是有请帖的。” 顾璇咬着嘴唇,往男宾的方向看去,可那边是死一样的沉寂,什么声音都没有。她便什么都明白了,神色黯淡地跟着沈氏往外走去。 待两人离开,刁娆便开始表演起来,水袖挥舞,竟是在五张鼓上翩翩起舞。倒也不需要乐师,只她踏出来的鼓声就足够给她配乐的了。 岑虞看向静婉郡主,却发现她早已回过头,正跟玲珑公主说着什么话。 不用说,静婉郡主会为她说话,肯定是因为岑虹。只是……她看了一眼,并没有看见岑虹,刚才她就已经注意过了,岑虹没来。 她这回出门之所以没有跟岑虹一块走,无非是因为她的那个表妹,万一到时候她去找岑虹,被她那个表妹看见,恐怕又是另外一番牵扯。 不让岑虞去等她一块走也是岑虹的意愿,她早与岑虞说了,也没让岑虞为难。 可为什么岑虹没来? 虽说她这样已经订了亲的姑娘是不太好外出游玩,但菊花宴也并不是普通的宴会,她是应当可以来的。像徐绮容,也一样是来了。 她心里有些奇怪,打定了主意明日要去一趟岑府,哪怕是为了岑虹也要去一趟。 刁娆一舞下来,无人不叫一声好,老太君也拍了拍手道:“比起你姐姐来,还要出彩些呢。” 刁娆脸上泛着红晕,给老太君行了个礼,又去换了衣裳。她刚离开,便有人毛遂自荐,也要学刁娆展现才艺,老太君本就是这个意思,又怎么会不同意,自然是全都允了。 岑虞是不会去出这个风头的,只坐在位上安安静静地观赏众贵女展示自己。 过了一阵,突然有个妈妈过来,在岑虞耳边说道:“姑娘,我们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岑虞看向萧二姑娘,发现她也站了起来,正看着自己。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岑虞便微微颔首,跟着那妈妈离开座位,往外走去。萧二姑娘也离开了位子,走到岑虞身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清楚的声音说道:“你不要害怕,我娘唤你,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只要照先前说的回答就行。” 岑虞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心里并没有一点害怕或者担忧。沈氏的手段她虽然知道的并不多么清楚,但她也是听说过的,后来新帝继位,京城动荡,也波及到了宁国公府,可只一个沈氏,就让宁国公府上下齐心,硬生生从那动荡里挺了过来。虽然没有了以前那样的殊荣,但看上去,也只是稍微暗淡了一些,与以前比低调了些罢了。 正想着,两人已经来打了听风阁,阁中灯火通明,阁外守着一圈婆子,将听风阁围了一个水泄不通。若不是有萧二姑娘在,恐怕岑虞还要被盘问一番。 进了听风阁里,倒忽然暗了一些,只有顾璇两旁有个大烛台,沈氏隐在半黑之中,神色不明。 顾璇听见脚步,目光看向岑虞。只一眼,就让她心里生出无限的怨气来。上辈子的岑虞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还记得岑虞被人看见岑岱尸体的时候,那绝望的眼神。 她明明是个蠢货,这天底下最蠢的蠢货,却偏偏运气好的出奇,有父母家人的疼爱,有人愿意为她付出巨大的代价,哪怕是路人,看见她也会可怜可怜她。 有什么好可怜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目光里的恨意恍若实质,岑虞却十分平静,只与萧二姑娘一块来到沈氏面前,行了礼,随后问道:“不知夫人唤我来是所为何事?” 沈氏揉了揉眉心,开口道:“听说你在迷路的时候曾经见过顾姑娘是吗?” 岑虞点点头:“是的。” “可顾姑娘却说从没见过你。”沈氏顿了顿,看向顾璇,“顾姑娘确定吗?” 顾璇开口道:“我从未去过那里,不知道虞姐姐为什么要冤枉我?是因为我娘的事情吗?原来虞姐姐仍然怨气未消,早知道我就该早点向虞姐姐说明的。我对我娘的做法,其实也十分不喜,但……我娘她从来都不听我的,我也是……” “好了,”甚至打断顾璇的话,看向岑虞。 岑虞看着顾璇,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我是真的见过你,你当时穿的不是这身衣裳,我记得你当时穿的那件衣裳衣摆上绣满了蝴蝶的。” 这时,一旁传来一道软糯的女声:“是的,我也记得那件衣裳,因为是我送给她的,所以我印象更深一些,我记得自从花厅出来之后,就没再见过璇……顾璇了。” 岑虞看过去,发现那就是一开始在顾璇身边的姑娘,她脸上带着一丝黯然,正坐在沈氏下首,十分踌躇的样子。她大约就是阮玲了,幼年丧父,虽然父亲挣到了无上的荣耀,可她却没享受到多少,母亲也不是个强硬的性子。 顾璇倒并不紧张,看着众人的表情里带着一丝胸有成竹,听见阮玲的话便立刻道:“我是吃坏了东西,自然也就不能再穿那身衣裳了。阮姐姐不相信我吗?” 阮玲没有说话,低下了头。 沈氏这时开口道:“这丫鬟是你的,玲儿,你再想想,她们有什么异常吗?” 阮玲的苦笑道:“她是我的丫鬟不错,但并不是一等丫鬟,我出门时另外一个一等丫鬟生了病,所以我才把她带上,谁知道最后却……” 沈氏不再说话,又沉思了片刻,开口说道:“顾姑娘,你说你一直呆在净房里,并没有出去过,可是你也不能找到人证明。而你这些日子经常出入晋王府,与玲儿的丫鬟又相熟,又曾在她死去的院子出现过……你若实在觉得自己清白,不若让官府来管这件事情。” 顾璇这才不慌不忙地跪了下去,开口道:“这件事本就与我无关,沈夫人若实在不信我,那我可以找一个为我作证的人。” “哦?是谁?” 顾璇有些为难地叹了口气,随后开口道:“厉王。” 居然牵扯到厉王,沈氏微微蹙起眉,又让人去唤厉王,厉王没有拒绝,很快便带着一身寒气赶了过来。这回岑虞看的清楚的多,便越发觉得这位厉王果真有让女子着迷的本钱。 不仅眸子里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整个人的气质更是高雅如玉。只看人一眼,就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倒与笑起来的纪昀有些相似,不过在岑虞看来,厉王还没有纪昀的明朗好看,一双桃花眼仿佛藏着全天下的光辉一般。 厉王听沈氏说完前因后果,看了顾璇一眼,在她身上顿了顿,随后又笑着说道:“她后来的确是一直与本王在一起,后来遇见了宁国公,所以才让她先去女眷那边。” 厉王都这么说了,那就的确不可能是顾璇了。 沈氏便对她说道:“看来是冤枉顾姑娘了,还望顾姑娘多谅解。” 顾璇等的便是这一刻,她笑着抬起脸道:“夫人多礼了,璇儿不会怪夫人的,毕竟夫人也是被人蛊惑。更何况我们顾家人一向守礼,我心里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又怎么会因为旁人的无知就去怪罪他们呢。”字字句句全都是对沈氏的贬低,和对自己的抬高。 沈氏微微一笑,并不在意的样子,只道:“时值菊花宴,又听闻顾家出事,因此一直未去叨扰。前些日子听闻令尊已无大碍,人没事就好,人才是家族根本,只要令尊还在,顾家总有一天能够东山再起。你要多劝劝你爹,别让他伤心伤身。” 顾璇咬了咬牙,沈氏这话,是在变相地提醒她,顾家已经不再是京城名门中的一员了吗?! 两人正说话的时候,厉王已经往外走去,岑虞见了,看看沈氏和顾璇,又看看厉王,忽然牵起萧二姑娘的手,带着她拦在厉王面前。 厉王看着她们,挑了挑眉:“怎么了?” 岑虞抬起头:“申时的时候,顾璇她确实与厉王在一起吗?那我看见的又是谁呢?” 原来还是不甘心啊,厉王轻笑一声道:“她那时的确与本王在一起,你兴许是看错了,把一个相似的人看成是她了吧。” 一旁的萧二姑娘眼里闪过一丝震惊,正要张口说什么话,却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孤怎么记得,那时厉王还未入京?” 岑虞和萧二姑娘转身望去,就见太子踱步而至,他身边,跟着面容冷淡的纪昀。 厉王见了纪昀,脸上的笑容终于收敛了起来:“太子与纪大人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太子含笑拍了拍纪昀的肩膀,目光却含着让人看不透的情绪,他开口道:“纪大人这样的肱骨之臣,日后也是孤的左肩右臂,孤与他一向很好啊。” 里面两人也听见了声音,顾璇看见太子,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她又看向厉王,见他脸上没了笑容,更加不安,又不敢随意说话,只能站在门口,竭力维持着自己的镇定。 沈氏看见太子,顿时行礼。也带的一大帮人都跪了下来,太子立刻道:“大家都起来吧,孤是听闻萧夫人叫厉王有事,想着左右也没什么大事,就来看看萧夫人在忙什么。” 沈氏将事情一一告知了,自然是竭力将里面的萧二姑娘给隐去了,又吐出了其实是有人故意捣乱,才让着菊花宴连连出事。 太子一听,也有些惊讶:“凶手是谁?居然如此胆大包天。” 沈氏为难道:“还未查出凶手是谁,或凶手是那名丫鬟,她身上的衣服有烧焦,还在火场发现了她的耳环。只是……”只是她更想查清楚这丫鬟的用意是什么。 太子看了看厉王,又看了看岑虞,笑道:“孤怎么听着,这里面像是有什么隐情。你们刚才说什么申时?孤可记得,厉王申时那会还在京城外呢。” 沈氏也不明白,一时哑然。这时岑虞往前站了一步,对太子行礼说道:“是民女,因民女当时正在火场,看见了顾璇,后来问起,她又不承认。厉王为她作证,但民女确定自己没有眼花,就……” “就诈了诈厉王?”太子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又对厉王说道,“厉王可真是做了伪证?” 这话问的有些不客气了,岑虞本以为太子就算不惩罚她,也不会是去揪厉王的错处,毕竟这件事于他来说是全然无关的,顶多是看在纪昀的面子上说两句话,可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要插手的样子。 顾璇紧张地看着厉王,心里期望他摇头,或者说没有。 但厉王确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本王觉得她应当是有什么隐情,她也不像是那么狠心的人。” 太子的脸严肃起来,开口道:“厉王这话可就说错了,若看着不像就能为犯人脱罪,那岂不是说,只要长着一张憨厚的脸,就可以杀人盗窃也逃过律法制裁?!” 厉王抿着唇,一副认错的表情,而顾璇则摊到到地上,一脸的绝望。 这下就真的是定罪了,而且案情十分明朗,顾璇在宁国公府放火,又为了掩饰此事而杀了一个丫鬟,当做自己的替罪羊,只是可惜虽然顾璇已经将那丫鬟巧妙地伪装起来了,她拿了那丫鬟的耳环,放到火场,又烧了她的衣裳,再把她推进河中淹死,看上去就像是那丫鬟防火然后畏罪自杀一样。 顾璇有两罪,一是放火,二是杀人。 只是……沈氏心里还有一个不解,那就是顾璇为何放火。不过这个时候,她再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她上前一步,对太子说道:“多谢太子裁断。” 太子道:“那孤就先走了,至于怎么处置她,那就是萧夫人的事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纪昀看了岑虞一眼,也就跟着他离开,厉王同样也告退,顺便表示了一下歉意。 顾璇眼见自己又要落入沈氏手中里,不甘心地大声道:“你不奇怪我为什么放那一把火吗?你知道你的宝贝女儿当时在……”话没说话,已经有婆子塞住她的嘴巴。 至于太子几人,早已经走远了。 沈氏叹了口气道:“天可怜见的,就到静安大师的庵堂里修心养□□。”说完,她又看向自己身旁早已经被众人忽视了的阮玲,“玲儿对这个结果可还满意?” 阮玲乖巧地道:“夫人的法子最合适不过了。” 沈氏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肩膀。 岑虞则看向顾璇被拖走的地方,她两条腿不甘地挣扎着,仿佛还在问,明明有厉王,她做的事应该天衣无缝才是。 萧二姑娘上前揽住岑虞道:“虞妹妹别看了,她这样的人,这是她应该受到的惩罚。” 岑虞翘了翘嘴角道:“是啊,应该受到的惩罚。” 静安大师的名气可大着呢,有那桀骜的姑娘送到她那里,最少也要呆三年,出了庵堂立刻变得乖乖巧巧,乖巧的……甚至像个傻子一样。 从宁国公府回去,岑虞大睡了一场,整整睡到第二天下午,原本说要去岑府的,也没时间了。心里放下了一个包袱,岑虞轻快了许多,虽然知道那只是暂时的,但是心里还是感觉十分舒畅,仿佛沉疴顿消一般,眉目都明朗了起来。 晚上吃饭的时候,徐氏都不住地道:“虞儿,你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岑虞只笑笑不回答,用过了饭,岑虞对徐氏说道:“娘,明儿咱们回岑府一趟吧。” 徐氏看了她一眼,奇道:“你不是最不爱去岑府的吗?” 岑虞扁了扁嘴道:“娘,能不能回去嘛?我想回去看看大姐姐。” 徐氏还是答应下来:“晚上我与你爹商量商量,看他有没有时间,让他也去,免得你奶奶又骂他,” 岑虞给徐氏做了个揖,在她的嗔笑声中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岑翊舟果然起了个早,又把岑岱从被窝里拎起来,一家四口,来到了岑府。 他们这回回府,岑老夫人的面容有些出奇的慈祥,还给了岑虞和岑岱一人一个红包,宛如他们刚回家那会,亲热又慈祥。 岑虞本来是来找岑虹的,只在岑老夫人房中呆了片刻,就说要去看望姐妹,岑老夫人也没拦着,岑岱顺便也跟着出来了,只是出来之后,就立刻跑的不见人影。 岑虞便往岑虹的院子行去,到了之后,却看见了一个许久未看见的人,岑忻。 她已经全养好了,只是行动之时,多了一份弱柳迎风,看见岑虞,瞬间就泪光点点,站在一旁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岑虞只朝她微一点头,就转过脸。 岑秋也在,看见岑虞,脸色一沉,目光像是恨不得吃了她一样,岑虞仍是轻一点头。再就是岑颖了,她上下看了看岑虞,倒看不出什么异样来,笑眯眯地跟她打了招呼。 岑虞也同她打了招呼,最后才是岑虹,她面容有些苍白,只是目光更加沉静了一些,起身握住岑虞的手,苦笑道:“你怎么来了?” 岑虞立刻品出些不对劲来,蹙眉又看了一眼岑虹:“怎么了?” 第41章 15/11/6 她笑了笑道:“没什么。” 岑虞哪里相信她这话,但现在众人都在,两人不好说话,她也就没再问下去,在岑虹身边坐了下来。 岑秋看两人这样亲密,讥道:“原来四妹妹这趟来,不是为了来看奶奶的,是为了来看大姐姐的啊。” 岑虞回道:“三姐姐为何会这么想?” 岑虹接着说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三妹妹所见……” 岑秋冷哼一声,也不在这里找不自在了,冷着脸往外走去。一向与她亲近的岑颖也站起身来,开口道:“大姐姐四姐姐,我也先走了。” 只剩下一个岑忻,有些局促不安地坐在位子上。 岑虹便开口说道:“二妹妹,你若无事,也先回去吧。” 岑忻连忙站起身,有些无措地说道:“那……那我先回去了。”说着,她又有些期待地看向岑虞。岑虞只看着岑虹,没有给她任何一个眼神。 岑忻便有些失望地走了。 岑虹微微颔首,目送着她离开。 岑虹这才牵着岑虞的手来到内室,她屋里还摆着一件已经绣好了的嫁衣,火焰一般的红色布料上绣着凤凰。 凤冠霞帔,仿佛像是点着的烛火。 岑虞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岑虹见了,便打趣道:“四妹妹也想出嫁了吗?可别着急,你呀,不过两三年,也该说人家了。” 岑虞反看向她:“先不说我,你到底怎么了?” 岑虹一时间沉默下来,忽的又道:“为什么你上回没有去找静婉郡主?惹得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岑虞哪里会看不出来她这是在转移话题,蹙起了眉,有些不理解,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岑虹这样:“到底……”她顿了顿,还是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接着她的问题道:“为什么要等静婉郡主?” “我不去菊花宴,便央了静婉郡主帮你,又给你递了帖子,让你菊花宴的时候去找她的。”岑虹皱着眉看向岑虞,面上带着一丝不解,“你没收到吗?” 岑虞想了想,微微点头:“我没收到什么帖子。”她们家如今的院子里可没人能使这样的手脚,那只可能是岑府有人动了手脚。 岑虹脸上的表情几次变化,最后终于平静下来:“原来是她,那怪不得……” 岑虞奇道:“大姐姐知道是谁?” 岑虹伸手揉了揉额头,脸上流露出一丝倦意:“我知道的……是我外祖家的那个表妹,叫吴琉玉的那个,你应当记得。菊花宴前些日子,我舅母带着她们走了。” 岑虹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抿着嘴没再说话。 岑虞也找不到话说,只能走到她身后,为她揉了揉肩膀。岑虹双手搭在岑虞手上,止住了她的动作,缓缓说道:“你知道吗,我娘她,她终于遂了自己的意了……吴渊他……他污了人家姑娘的身子,那姑娘的爹是个六品的官……我娘拿这个换来了吴家一个三岁的孩子……” 岑虞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响才道:“毕竟是姓吴,奶奶应当不会轻易答应吧?” 岑虹发出一声冷笑:“谁说她不愿意,她愿意的很呐。” 岑虞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岑虹转身抓住她的手,眼眶虽然是红的,但是却没有眼泪,她低低地说道:“你们早早地离开这个家,做的算是对了。” 岑虞宽慰她道:“你不是也快要离开了吗?” 岑虹这才笑了起来:“对啊,我也快要离开了。” 岑虞又与岑虹说了一会话,才告别了她。上辈子也有孩子的事情,但在她的记忆里,因为丽姨娘后来生了孩子,所以一直都没有成功。虽然吴氏最后还是把丽姨娘的孩子抱到了自己膝下,但是一直对他都不是很好,后来岑老夫人看不下去了,就把孩子抱到自己身边抚养…… 这辈子,丽姨娘的孩子……没了吗? 岑虞在心里喟叹一声,还是脚步一转,去找岑老爷子了。因为上一个伺候的婆子被岑翊舟抓到那样的事情,最后还是换了,换了一个老实些的婆子,顺带上两个不怎么说话的丫鬟,岑虞去的时候,就看见其中一个丫鬟,在岑老爷子腰上栓了一根绳子,她就牵着那根绳子,呆呆地望向天上。 岑虞见到这一幕,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上前两步,将绳子解开,又看向那丫鬟道:“你平时就是这么伺候我爷爷的?!” 那丫鬟吓了一跳,立马跪了下去,屋里的婆子听见声音,也冲了出来,见到这一幕,二话不说,走到那丫鬟身边,啪啪就是两记耳光,扇完了,才斥道:“你个小贱蹄子,一眼没看见你胆子就大起来了啊?!” 说完又有些胆怯地看向岑虞:“四姑娘,她这丫头平时伺候的其实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岑虞面无表情地给岑老爷子揉了揉腰,见他倒抽了一口气,面色便更沉了:“愣着干什么,继续打。” 那婆子这下真的愣了愣,又看向那丫鬟,惊疑不定地道:“姑娘的意思是……” “快点,你若是年老了打不动,那就换个人来。” 这一下,连跪在地上的那个不言不语的丫鬟也抬起头来,讶然地看着岑虞。可她还没看一会,就被那婆子给打的偏过了头去。 而岑虞,则扶着岑老爷子来到屋里,检查过他腰间只有一条淡淡的红痕,这才作罢。又把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放到岑老爷子手里,温言道:“爷爷,你还记得怎么打开荷包吗?” 岑老爷子看了看岑虞,又看了看手里的荷包,像是明白了岑虞在说什么一样,缓缓将荷包打开,拿出里面的糖,咔哒咬了两口,咽了下去。 岑虞连忙拦住他,又细细地教他道:“爷爷,你别这样吃,会划伤喉咙的,你咬碎了再吃,像我这样。”说着,她给岑老爷子做了一个示范。 岑老爷子仍旧呆呆的,像是没看懂,又像是执拗地不愿意学。岑虞又重复了两遍,他才跟着学了起来。 岑虞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拿起糖,一颗一颗地往嘴里送。岑老爷子如今看起来整洁多了,就连脸上的胡子也修的好好的,可见他平时被伺候的还算可以。只是一想起刚才的场景,岑虞就心酸的几乎想要落泪,岑老爷子他才是这个家真正的主人啊,可现在过的,却连一个下人都还不如。 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轻轻地在他耳边说道:“爷爷,我会把你接出来的。” 岑老爷子依旧一颗接着一颗地吃糖,岑虞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再吃了:“吃太多会牙疼。”说着把荷包合上,系在他腰间。 她没有逗留太久,很快就走了出去,那婆子还在抽那丫鬟的脸,先前力气小了些,听见她出去的脚步声又开始用力气。 岑虞只当自己没听见,拿出荷包,扔给那婆子两个金裸子,又扔给另一个丫鬟两块碎银子,开口道:“做的好就赏,做的差就罚,你们都记住了吗?” 那婆子当先捂住金裸子,连连磕头:“记住了记住了!” 岑虞又看向那个拿了碎银子的丫鬟,那丫鬟也连忙磕头,虽不敢说话,但那表情倒还算诚挚。岑虞最后才看向受了罚的丫鬟:“你呢?” 那丫鬟死死攥着手,半响才道:“知道了。” 岑虞这才往外走去,走了好一阵回到宁园。宁园里气氛甚是和谐,岑老夫人和徐氏在一块倒终于像是一对相处甚欢的婆媳了,你给我夹菜我夸你懂事的,让一旁的吴氏都没法插话。 眼看着吴氏的表情渐渐变得不悦了,岑老夫人才看向她,开口道:“你不要去管管你的新儿子了吗?” 吴氏颇有些不甘愿地唤了一声:“娘……” 岑老夫人只当自己是没听见,吴氏便再也待不下去了,掩面离开。恰逢岑虞进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岑虞,又往外跑去。 岑虞看了一眼她的背影,随后一一行礼,坐在了岑老夫人旁边。岑虞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徐氏身后的一个有些面生的丫鬟,又收回目光,专心地听是岑老夫人和徐氏聊天。一旁的岑翊舟闷闷的,半天没有一句话,索性徐氏和岑老夫人两人没让声音停下来,这才一直坚持到用过午饭。 吴氏果然抱着一个年约三岁的小男孩,宝似得,一个劲心肝心肝地叫,最后还是岑老夫人有些不耐烦了,才稍微收敛,一旁的岑翊修脸上看不出来什么,只是也可以明白,他对这个孩子并没有多喜欢,毕竟不是自己的孩子。 用过午饭,岑翊舟便向岑老夫人提了告辞。岑老夫人十分平静地答应了,还让金妈妈将他们送出了门。 待出了门之后,岑虞眉心一跳,转身问徐氏道:“娘,这丫鬟是谁?你怎么把她带过来了?” 徐氏笑而不语,只带着岑虞上了马车,马车上才道:“那丫鬟就是舟儿。” 岑虞有些不解地道:“那娘怎么还把她收下?” 徐氏在她耳边说道:“你呀,年纪还小,那丫鬟的卖身契娘已经要过来了,这卖身契啊,就是丫鬟的命,她卖身契在娘手里,还能翻出什么花来。她既然是丫鬟,咱们家就当是多了一个丫鬟罢了,你身边的丫鬟不是要走一大半?等她们走了,舟儿就补在你身边吧,好吗?” “好。” %%%%%%%%%%% 仿佛一下就冷了下来,一夜之间,整个京城飘满落雪,岑虞身上还穿着中衣,像是感觉到什么一样,下床踩了鞋,走到窗边,推开窗,便看见入眼处一片雪白。 白的像是这世上没有一点脏污。 舟儿听见了声音,连忙过来,给岑虞披上披风,又为她穿上罗袜,最后才踌躇地道:“姑娘,外面天冷,还是关上窗户吧。” 岑虞置若罔闻,又看了一眼,挂满了白雪的桃树如今更像是梨树,只是那点点桃红,在一片雪白中又那么显目。 她对手上呵了一口热气,回到床上,道:“给我宽衣吧,该去看大姐姐了。” 几个丫鬟早就已经送走了,如今岑虞身边只剩下三个丫鬟,她却不觉得冷清,反而更觉得清净。舟儿果然到了她身边,倒是个手脚勤快会伺候人的,只是偶尔神情会十分阴郁。她比采薇还大一岁,只是却比采薇还怯懦些,因此只让她做了一个二等丫鬟。 时间转眼而过,已经到了岑虹出嫁的日子,是选好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虽说路难走了一些,但也有些瑞雪兆丰年的好兆头在。 收拾收拾便一家四口全去到岑府,岑府里已经是人头涌动,如今岑翊修正式成了裴家的亲家,春风得意,又出嫁女儿,脸红的像是喝多了酒似得,就连声音,都比平日里大上好些。 见了岑翊修,只说让他帮忙,又抓了两把糖,给岑虞和岑岱一人一把,就立刻被人抓去说话了。待他走了,岑岱立刻扔掉手里的糖,随后钻进人群中,也不知道去干嘛去了。 岑虞和徐氏早习惯了,至于岑翊舟,则不便在这样的场合骂他,只能瞪了一眼他的背影,往男宾席走去。而徐氏则带着岑虞来到后院,比起人来人往的前院,后院也毫不逊色,虽然没有觥筹交错的氛围,但是女眷们聚在一块嬉笑说话,也十分热闹。 徐氏去到岑老夫人身边,而岑虞,则来到岑虹的院子。她的院子里寂静了不少,只有喜婆的声音:“一梳梳到尾;二梳我哋姑娘白发齐眉;三梳姑娘儿孙满地;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她说完,像是做了什么大功德一样,放下了喜梳。便立刻有人簇拥上来,开口赞岑虹漂亮,还有人说她是自己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 虽然不过是些张口就来的讨巧话,但岑虹还是笑了起来,更衬得人比花娇,颊似染红。又哄闹了一阵,外面似乎有人说发红包了,众人一下便全都往外涌去,一时间房中只剩下丫鬟。岑虞这个时候才来到岑虹身边,道:“大姐姐定然会与姐夫举案齐眉,白首此生。” 岑虹淡淡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个红包,塞给岑虞。 岑虞接过,塞进荷包。 岑虹见了便笑:“你今儿倒是备了一个大荷包,这是要收多少红包才能塞满你那红包啊。” 岑虞也笑:“这荷包若塞不满,就不让姐夫进门了!” 屋外不知谁说了句什么,一时间也发出了笑声,岑虹和岑虞对视一眼,也齐齐笑了起来。 新郎很快过来,要接岑虹去裴家,自然是少不了一些为难的,随后又要哭轿,岑虹哭的妆都要花了。众人忙把娘俩分开,但岑虞却看见岑虹眼里的轻松。 岑虞忍不住拉住了徐氏的手,心里想到自己身上,她如今年纪也不算小了,不过六年,不……今年已经快要过去了,五年之后她就也要出嫁。也要跟家人分别,去另外一个人家里。她要融入一个陌生人的家,与他生子,将他的父母当做自己的父母,要与他日日同床,还要忍受他与别人同床。 她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来,没再接着想下去。她早就想过这些事情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她父母弟弟安好,她可以忍,一辈子很快就会过去的。 很快的…… 热热闹闹的一天倒很快就过去了,只看过了拜堂,后面就与他们这些娘家人没什么关系了。只是热闹了一天,岑虞却也十分疲惫,她洗漱过,沾了枕头便立刻睡去。 她做梦了。 梦里是漫天的红绸,像是喜堂的模样,她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红嫁衣,头上倒没带凤冠,头发全披散着。 她还正疑惑自己身在何处,却突然有双手出现在岑虞眼前,大约因为是在梦里,她居然也并不怎么惊讶,只看着那双虽然洁白如玉,但明显指节突出,手掌宽大的手,这双手明显属于一个男人。 会是谁? 岑虞有些期待,又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手。那双手拢住她的头发,将她的发全都拢到她脑后。又拿起了一只梳子,一下一下地梳着。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岑虞听见这声音有些耳熟,便立刻转过头。却看见一双带着笑意的桃花眼,她惊讶地低呼道:“纪叔叔!” 纪昀还是那样一副笑着的模样,亲昵地过来亲了亲她的脸,低低地笑:“还唤我纪叔叔?该叫我夫君啊,傻瓜。” 岑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被蛊惑了一样顺着他的话唤道:“夫君……” 醒来之后,岑虞的脸红了好长时间,采薇还以为她是风寒,好几回过来探看岑虞的额头。但岑虞心知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脸红,只说没事。她仍然十分担心,但却还是乖乖听话不再问岑虞了。 等她走了,岑虞忍不住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上脸。 可真是羞死人了,她居然也发春了,还是对……纪昀。他可是年长了她好些岁数,纪昀的家族以及身份地位,本便是公主也配得上的,但也不知为何,上辈子愣是没有一家要说给纪昀的。兴许是因为他这个人太冷了吧,整日里都板着脸,倒像是学堂上的夫子。也有姑娘喜欢他的,却都被他的冷淡吓跑了。 这辈子他倒很不一样了,还不时会笑一笑。笑起来的样子与他板着脸的样子真是判若两人,岑虞就听见人说,宁国公府的三姑娘看上他了,要说与他呢。 只是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也没有动静。 说起来纪昀如今也十六岁了,还是没有定亲,甚至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还要像上辈子那样,孤单至死吗? 岑虞想的有些远了,她看向窗外的梅花,它们越发的鲜艳起来,像是知道自己快要凋谢了一样似得,要拼死绽放自己。 岑虞从被子里起来,唤月盈陪自己去收集些梅花,好做梅花酒,就封在这梅树下,兴许明年她会过来开了这坛梅花酒,也兴许是后年,又兴许,她一辈子也不会过来了。 自岑虹嫁人之后,大雪便没停过,他们本说要早些搬去将军府的,但连日大雪,却是搬也搬不过去了。如今岑翊舟被授了正二品的骠骑将军,光禄寺卿,从三品。 原是个闲职,只是直属圣上管辖,每日也不做旁的,多与圣上闲谈。因此倒忙了起来,原本那些到皇上身边刷个资历的世家子弟们,也不敢像往常一般刺头,老实了许多,虽说如此,可岑翊舟仍然是忙,交际应酬也不能少的,每每喝的回家立刻就吐,让徐氏和岑虞心疼的不得了。 至于岑岱,他不看热闹就算好了。 说起来,他也渐渐地开始忙起来了,每日里锦衣玉服,颇有些纨绔派头,被徐氏训了几回,才渐渐好起来。 说着说着,就到了徐绮蕊嫁人的时候了,她本来该在岑虹前头嫁的,但徐家心疼女儿,留了许久,到留不住了,才点头应允将女儿嫁出去。 都与岑虹那时一样的过程,只是这回热闹的许多,来的人也多了许多,岑虞在后院听着,似乎厉王也来了。 他怎么这么久还没走?岑虞心里疑惑,就问了徐绮容,徐绮容拿了一块糖糕在嘴里吃,一边看着长辈给徐绮蕊梳头一边道:“听说是懿贵妃不让他走,说让他在京城里娶了亲再走,厉王就留下来了。”她说着,申请忽然变得神秘了起来,拿手里咬了一口的糕点挡在两人面前,悄声道,“听说是要娶宁国公家的姑娘,也不知道是哪个。” 宁国公家的……哪个? 宁国公家的姑娘,如今只有大姑娘嫁了出去,他家的姑娘分外娇贵些,比起郡主之流也不过落了一筹,因此虽然求娶的人多,但还是不愿意松口。大姑娘嫁的还是林太傅家的儿子,林太傅如今在朝中的权利,虽不说可以一手遮天,但完全跟江太守分庭抗礼,而且圣上还对林太傅更加亲近一些。 岑虞便想起一件事来,似乎正是明年,宁国公府家折了一个姑娘,听说是上香的时候惊了马,连马车一起掉到山崖下了,后来圣上还因为这件事发了很大的脾气,最后得到消息,是一帮边境的蛮子,因冬天大伤筋骨,边关春天更加严防死守,实在熬不住了,便偷偷进京来刺杀圣上。又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宁国公府上香的车里有圣上,便出来截杀。 宁国公府的姑娘算是救了圣上一命,这恩就越发的重了起来。只是那姑娘的死最后还是不明不白地这么没了,只换来几声唏嘘。 可岑虞注意的却不是这个,她自从回来之后,因怕自己忘了,就将上辈子发生的大事,全用自己才能看懂的字记下来了,其中关于纪昀的只有寥寥几件,但却都是大事,事实上,若不是大事,她恐怕都不能知道。 这件事便跟纪昀有关,据说那宁国公府的姑娘临死之际,就是纪昀在一旁,纪昀也奋力厮杀,命差点都折进去,在床上养了好些时候,再后来,他的身体就渐渐弱下来。以前他年少时还有独自战凶匪的故事出来,可后来,却都渐渐无声了。 后来坊间传闻,都说是因为那宁国公府的姑娘被厉王看上了,但纪昀也喜欢她,情知自己争不过厉王,才如此奋力。总之说的有模有样的,还有的说两人都已经好上了。 当时这风言风语传的太不像样了,圣上才让人打压下些,只是越是打压,众人都越是觉得这其中有猫腻,传了不少时候才消停。若不是因为这传言,岑虞也不会知道这事。 她蹙了蹙眉,心里暗想着该怎么把这件事告诉纪昀,又要让他相信,又不能起疑。因为想的入神,没发现徐绮秀正跟自己说话,被她推了一把才回过神。徐绮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开口道:“你这样子,不会是喜欢上厉王了吧?”她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阵道,“若不是你年纪还小,一个侧妃应当还是做得……哎哟,你干嘛?!”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岑虞扭了一把,因此后面的话全吞回了肚子里。 岑虞见她不说了,才道:“你在想什么呢,且不说年纪不合适,我可是对他没有一点想法。” 徐绮秀半信半疑:“真的没想法?” 岑虞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真的没有你对裴逸的那种想法。”因为裴逸两个字是用口型的,因此徐绮秀好一会才想出来,当时就吓了一跳,拉着岑虞出了房,到了一个偏僻的二房,见左右没人了,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岑虞也收起了玩笑的态度,严肃道:“你早些收起你的想法吧,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你姐姐是裴家的媳妇了。你若再嫁入裴家,那徐家的面子往哪里放?” 京城里有一个习俗,叫做好女不入一家,凡是高门大户,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入一家人去,除非是原先嫁去的嫡女死了,那家还要求娶他家的女儿,酌情而定,除非身份实在相差太大,否则一般都是嫁个庶女去,万万不会再把嫡女嫁过去的。 什么姐妹嫁兄弟的佳话,放在高门大户里可就都成了笑话,除非两家好到穿一条裤子,不然一家姐妹嫁给兄弟成了妯娌,绝对是给另外一家添面,给自己丢脸的事情,徐家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更何况如今徐绮秀如今尚在闺阁,若真与裴逸传出有牵扯的事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都说礼法拦的是守礼之人,但是谁家愿意被人戳脊梁骨说你们家人不守礼呢。 徐绮秀自然更明白这样的事情有多严重,神色黯淡了些,坐到椅子上,不言不语。外面锣鼓喧天,反而衬出此时的沉默来。 岑虞放软了口气,苦笑道:“你还算好的了,我当时还以为你……” 岑虞的话还没说完,但徐绮秀显然是已经明白了她还未说完的话,不禁瞪了她一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肖想自己姐夫的人吗?” 她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啪嗒一声,不知什么撞在墙上的声音。 岑虞和徐绮秀对视一眼,来不及说什么,连忙往外跑去。两人都没带丫鬟,徐绮秀的事情连她的一等丫鬟都不知道,而岑虞则是不想让徐绮秀有压力,因此都不约而同地没让丫鬟跟过来,也因此,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来到外头,却没有看见一个人,徐绮秀的面容分外阴沉,扫了一眼过往的丫鬟,就要上去发问。岑虞忙捉住了她,道:“你要去干嘛?” 徐绮秀淡淡地道:“找到刚才在外面偷听的人。” 岑虞揽住她,问道:“找到了呢,你又要怎么做?” 徐绮秀的面容沉了沉,没再做声。她虽然是家里最小的姑娘,但徐家可不止他们这一房,更有无数分支,还有没娶亲的兄弟,她一个人丢脸也就罢了,可若是带累了这么大一家子,那她就是死,也赎不了这罪过了。 岑虞看着徐绮秀的面容,顿了顿,忽然道:“我倒有个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徐绮秀看向岑虞,眼中浮起了疑惑。 岑虞的手紧了紧,倏地又松开,在徐绮秀耳边低语了一阵。徐绮秀忽然抱住岑虞:“好主意,虞妹妹,这回要多谢你了。” 岑虞只淡淡一笑:“这还是我惹出来的,你谢我什么。”说完又抬头看了看天,道,“天色不早了。” 徐绮秀脸上便忽然浮起惊惶之色,拉着岑虞默不作声地往房里走去。岑虞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害怕,还不时看向身后,两人的异样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立刻有妈妈上前来道:“两位姑娘,怎么了?” 徐绮秀看了她一眼,脸上浮起受了惊吓的神色,忽的拦着岑虞飞快地跑了起来。这倒有些失礼了,岑虞虽然才十岁,才徐绮秀已经十三了,做出这样的行为是有些不妥。 这一幕看见的人就更多,众人眼里都浮现不解之色,按说自家姐姐嫁人,就更该表现的好些,让姐姐面上有光啊。 两人飞快地跑回了徐绮蕊的房间,开门声啪的一响,将门内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任氏也在,见状也毫不客气地训斥:“秀儿,你在做什么?!还记不记得今天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 徐绮秀的反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只是细若蚊哼地应了一声,随后就拉着岑虞站到角落里。倒是徐绮蕊晓得自己妹妹的性子,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里闪过一丝担忧。 徐绮蕊虽说是今儿的新嫁娘,但到底还是寻了空隙,将两人叫到面前,细细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徐绮秀和岑虞只摇头说没事。 徐绮蕊自然是不信的,但见问不出什么,她时间又少,只拿了一个匣子递给徐绮秀:“你们俩去分了吧。” 徐绮秀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哪里敢要,连忙道:“姐姐,这里面是……” “我给你你就拿着。”两人差了些岁数,加上徐绮蕊老成许多,徐绮秀怕她甚过怕自己的娘,因此还是接了过来。 就说两句话的时间便立刻有人敲门,徐绮蕊应了一声,便立刻有人进来。 徐绮秀默默收好了匣子,与岑虞手牵手扮作路人。待徐绮蕊出门的时候,岑虞才看见原来纪昀也来了。倒是纪昀先看见她的,岑虞感觉到目光才看过去,看见是纪昀,又想起前几日的梦来,脸立刻红了。首先低下头去,让纪昀有些不解。 不一会儿,便有人过来传话,说纪昀让她等会去侧门一趟,带两个丫鬟过去,他有东西要给岑虞。 岑虞有些怔楞,但是不等她拒绝,那人就已经走了。她是不敢让纪昀等的,他脾气那么大,若是等不到她,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火来,恐怕更不能听进去她的话了。 她只好跟徐绮秀说了一声,待众人都随新嫁娘往新郎官家去的时候,她一个人来到侧门,侧门早等了一辆马车,虽不算富贵,但却绝对够大。几个侍卫守在马车旁,见岑虞过来,自发地让开路。 岑虞怕徐绮秀等不来她心里着急,手脚利索地立刻上了马车,谁知一打开车门,看见的却是一个男子的宽厚结实的背部。 最关键的是,这背是果的,他没穿衣裳……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补不了了,病没好,明天也补不了,朋友小孩生了,要去看望,后天可能吧o(╯□╰)o 第42章 正文已换 宽肩窄腰,肌理分明。 后背上的皮肤颜色不深,甚至有些白皙,但却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感。 岑虞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只能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后背。 纪昀也听见了声音,但他一点表示都没有,仍旧不紧不慢地穿上了衣裳,遮住了漏出来的那一丝春光。随后,他才转过身去,看向岑虞,目光平静如千百年未见日光的深渊,只眉眼里带上了一丝戏谑:“还没看够?” 岑虞的脸更红了,只是这一下,倒是把她的理智给拉了回来。她稳了稳心神,低下头去,只是面上依旧有如火烧,红的能够滴血一样。就连耳朵也染上了一抹红霞,显得分外娇俏。 “纪叔叔,不知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昀丝毫没有刚刚调戏了一个小姑娘的自觉,长手长脚的一下打开了放在一侧的几个盒子,一边打开一边说着:“喏,给你的,你带来的人呢?让她们过来搬走。” 岑虞看了过去,才发现那里排列着一个个黒木箱子,箱子上刻着花纹,多是些芝兰玉树的,锁扣打开了,便飘出一些甜味来。果真又是糖,数量丰富,那种紫色的反而最少,甜腻的味道使岑虞觉得马车里有些太不通风。 居然又是糖,岑虞觉得自己在纪昀心目中的形象是否有些错位,她张嘴,徒劳地解释道:“纪叔叔,其实我今年已经十岁了……并不是那么爱吃糖的……” 纪昀挑眉看她:“你不要?” “……我要,”岑虞挫败地低下头,“只是我只带了一个采薇来,恐怕搬不回去。” 纪昀将那几个箱子又一一地合上了:“等会我绕个路,送到你家去吧。” 岑虞点点头,道了谢。便想借着这个机会让他警醒他上辈子受伤的事情,只是想了半天,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纪昀本等她自己下车,却见她半天没有动作,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她神思不属的模样,知道她是有话要说,便开了车窗,将采薇唤到近旁嘱咐一番。 等采薇走了,就直接吩咐让车夫驾车。岑虞这才从沉思里回神,见车要走了,顿时道:“纪叔叔,秀姐姐她们正等我呢。” 纪昀转去坐到车窗边,不知从哪里抽出了一个矮几,又拿出一个茶壶,竟就开始泡茶,听见岑虞的话,头也不抬地说道:“我让你的丫鬟回去报信了,你就跟我一同去吧。”说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看向岑虞。“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 岑虞踌躇片刻,坐到纪昀对面,不待纪昀说话,就自己拿了杯子,给自己倒了茶,缓缓饮了一口,才开口道:“纪叔叔,今日……今日我与秀姐姐听见有人说话。” 她又抿了一口茶,将茶杯放下,理了理思绪,接着道:“我不知该不该把听见的说出来……” 纪昀只自顾自地喝茶,并不理会她,眉目在热茶飘起的烟气中,被渲染成了一副水墨画。他的表情带着些嘲讽,这嘲讽更像是在嘲讽他自己,反倒使他多出了一丝人情味。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岑虞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听见她们说,要刺杀圣上……” 纪昀终于有了些反应,他看了岑虞一眼,只一眼,目光便极快地收了回去。接着他把杯子放在矮几上,脸上的嘲讽变成了实实在在地在嘲讽岑虞。 岑虞知他不信,但这也是她意料之中的。刚才被纪昀叫来,一路上她都在想着这件事,原本只是想帮纪昀避过祸事,但不知怎么的,她越想下去,越是想把纪昀变成她计划中的一员。 为了徐绮秀吗? ……大概吧。 岑虞的神色变得怯懦起来,她把杯子里的茶饮尽,又苦笑了一声道:“大约是我的臆测吧,只是纪叔叔,若您与宁国公府的姑娘同行,可千万要注意一些。” 纪昀眉心一动,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岑虞。那目光中的锋芒杀气,全都敛去,只是却让岑虞觉得周身一冷。他面上可以用平静来遮掩,只是这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本都以为岑虞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了,只是运气好,得了魏言相助,因此避开了上辈子的祸事,可他实在没想到,岑虞居然真的如同他曾经猜想过的那般,与他一样,重活一世。 他犹记得上辈子最后一次见她的景象,她茫茫然地伏在自己弟弟的尸体边,连伤心也忘了,一身的死气,像是已经不是个活人了一样。 他那时候尚有闲心,过去帮扶了她一把,又把她好生安顿。只是日后的事情他却是没法管下去了,后来他就被厉王抓住,自身难保。 “哦?你这是什么意思?” 岑虞缩了缩脖子,拎起茶壶,给自己再次倒了杯茶,送到嘴边,轻轻吹了吹,借着烟气,才敢看向对面的纪昀。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对面的纪昀突然变得危险了很多,那双风轻云淡的眼睛里,像是带着……杀气? 对,就是杀气,可是再仔细一看,却好像刚才那一瞬强烈的感觉是她的错觉一般。她犹豫了片刻,缓缓道:“我如今也说不出自己为何要说这样的话,纪叔叔就算不信,也要多加留心。” 纪昀盯着她,心里渐渐趋于平静,垂下的手中微微动作,已经把一个薄如蝉翼的东西拿在手中。这物名为索命,出处已不可考,坚硬如玄铁,锋利比鱼肠。唯有一个弱点,那就是见不得水,见水则溶,且不留一丝痕迹。 用它来刺入人体内,没有丝毫痕迹,便可以置人于死地。 他收回自己的目光,不再看岑虞。 岑虞如今一个深闺女儿,哪里接触的到朝廷政局,可只要她开始接触,就立刻回察觉自己的异样。到那时,她便手握纪昀的致命弱点,若她再蠢些,把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他早已没了上辈子的心软,有些事,还是早早扼杀在襁褓之中的好。 “好,我会留心的。” 听见纪昀的这句话,岑虞松了口气,也有了兴致去看纪昀给自己带的糖。便放下茶杯,将几个箱子一一掀开,又挑了一个看着顺眼的,用帕子包了,小口吃了起来。 吃完才道:“纪叔叔的糖哪里来的?怎么我爹都寻不到?” 纪昀的目光却落在她的帕子上,岑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疑惑道:“怎么了吗?” “倒很少见你这岁数的姑娘用白帕子。” “哦……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只用白帕,我就跟着用了,”见纪昀的眼色更奇怪了,岑虞想到他这辈子也还是用白帕,这下有些解释不清,只好道,“纪叔叔别想多了,那个人不是您。” 说完又觉得解释地不妥,又补了一句:“其实跟您也有关系。” 纪昀不说话,闭上眼睛。 岑虞松了口气,又去拿糖。纪昀却突然开口道:“怎么还在马车上吃东西?” 岑虞的脸再次红了起来,比刚才还红,老老实实收了帕子,看向桌子,见没有残渣,才心头微松,再回忆起刚才自然的动作,简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她本也不是那么贪嘴的人,只是最近被纪昀的糖给喂惯了,这才做出那样的举动来。 纪昀把手里的索命一寸一寸地收了回去,心里对自己说道,就算是为了岑翊舟,留她一命。她也还有其他用途,比如掩盖住自己的异常,再比如把她当成饵,去钓那些警惕的大鱼。 又或许是因为这世上恐怕再也无人能记起以前的自己,连他也快要忘了,却还有一个小姑娘记得。若连她也没了,那这个世上,就在没有人记得,他纪昀,曾经也是个忠臣良将…… 一时间马车上有些静寂,过了片刻,纪昀才懒懒地开口说道:“你觉得宁国公府如何?” “什么?”岑虞有些疑惑地看向纪昀。 纪昀挑起眉,看向她道:“你不知道?” 岑虞立刻想到了徐绮秀与自己说的那件事,宁国公府有意将他家三姑娘嫁给纪昀,她试探着问道:“是宁国公府三姑娘与纪叔叔的事情?” 纪昀嗯了一声,开口道:“我与那三姑娘不过两面之缘,并未生出任何心思,不过上回宁国公曾与我提起这事。我尚未应答,已经是满城风雨,可见那三姑娘倒是情深至极。”他脸上现出些讥笑来,但很快又掩饰下去,接着说道,“如今我应下倒也无妨,碍着两家面子而已,但我心里不喜,对她也做不出来那等儿女情意来,宁国公府倒于我极有用处,你说,我该不该应?” 这种话,对她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姑娘说,是不是太不合适了些?岑虞看了纪昀一眼,他脸上倒是平静无波,看不出来刚才曾暗讽那宁国公府的三姑娘不尊礼数,好使心机手段。 岑虞在心里叹了口气,她真是越来越看不懂纪昀了。想了一阵,开口说道:“谁没有一时三刻鬼迷心窍的时候,多情时苦,总想使些法子让自己快活一些。”就像徐绮秀,明知没有结果,那裴逸甚至无心撩拨她,一厢情愿,却也难忍,一时行差做错,就做出一些让自己后悔不迭的事情来,“可人生在世,唯情之一字最是无根无际,世人爱的不是人,是那张红粉骷髅的面相罢了,人老色衰,此情不再。心里反倒会生出怨怼来,怨天怨地,怨自己当初瞎了眼睛。” 岑虞两辈子都不曾沾惹过情爱的事情,但她身边却有许多男男女女因这两字而做出许多不体面的事情,一时传为笑谈。男子还好,一转头照样娶妻生子,女子却后半生再也没了着落,或是许为人妾,或是常伴青灯。 “更何况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满足的?她想嫁你,就是想与你恩爱共好,白首同心。又哪里忍得了你敷衍了事,与心里所想不符,因爱而恨,常出此事。” “你的意思是,我不该答应?” 岑虞握紧了两只手,踌躇道:“这要看纪叔叔是怎么想的了,若纪叔叔是想两家结两姓之好,一心而行,那纪叔叔娶了人家姑娘,自然要对人家姑娘好些,不然结亲结仇,一字之差罢了。” 纪昀微微颔首道:“没想到你也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来。” “哪里就是什么道理了,不过……纪叔叔是要答应吗?”岑虞还是忍不住有些好奇。 纪昀不理会她,反而道:“到了,下车吧。” 他话音刚落,马车果然依言而停,外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岑虞微微开了车床,往外看去,见人来人往,却不杂乱,门前两座石狮,与人比高。中间是道红毯,红毯边上倒是看见两张相熟的面孔来。 一个是拟蓝,想必是专门来等她的,另一个却是萧二姑娘,她身旁奴仆簇拥,将她遮了大半,也不知她在这门口作甚。 岑虞与纪昀先后下了马车,拟蓝便立刻迎上来,先对两人行礼,随后说道:“多谢纪大人照顾我们姑娘,夫人她们都在等着,奴婢就先带姑娘去后院了。” 纪昀点了点头,从红毯正中往里走去。萧二姑娘见了他,目光立刻寻到岑虞,朝她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岑虞也朝她一笑,随后跟着拟蓝往里走去。 到了后院,先见了徐氏,得她几句训斥,又随她见了一个妇人,说是她应该喊姨母的,岑虞知道那便是徐氏唯一的庶妹了,听说嫁的人家也相当不错,如今一见,金钗玉环,面色红润,可见的确不错。 见过了那位姨母,岑虞便与徐绮秀坐到了一块去,她面色苍白,虽然被周围的喜庆氛围强染上一层红色来,但到底是心里有事,实在藏不住,眼神焦躁,笑容也十分牵强,见到岑虞,才稍微好些。 岑虞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心里又硬了两分。随后找来采薇,吩咐她回家一趟,拿来一个玉瓶,对外则说是落了一件首饰,要回家去拿。采薇办事向来稳妥,嘴又牢靠,赶在徐绮蕊的花轿进门之前,将东西拿了来。岑虞从玉瓶里倒出一些药丸来,给了徐绮秀两颗,吩咐她小心放好,回到家,若是想做戏做全,就先吃一颗。她给徐绮秀的药丸与当初徐玉珠让顾璇吃的虎苍散有些相似,是魏言的独门秘方,岑虞听他提起,软磨硬泡要来了方子,做了一瓶。 不过这药丸药效十分温和,也只有一夜的作用,是药三分毒,自然不可能全无影响,但眼下却容不得她们去想那么多了。 徐绮秀问了药效,便点点头道:“我回去就吃。” 岑虞叹了口气:“我也陪你一块吃。” 徐绮秀抽了抽鼻子,又揽住岑虞,闷声道:“你其实不必这样的。” 岑虞只握紧了她的手,没再说话。 徐绮蕊到底是记挂着自己的妹妹,进了洞房,还是让自己的丫鬟给小沈氏捎去消息,让她好好问问徐绮秀到底怎么了。这才稍微把心放下一些,在房中静坐安等。 此后种种热闹,自不必提。 热闹散尽,已经是深夜时分,岑虞与徐绮秀分别,各自归家,徐氏面上有些疲惫,揉了揉自己的额头问道:“今天你跟秀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岑虞沉默地挽住了徐氏的手臂,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娘,我们听见……” “听见什么了?” 岑虞却没回答她的话,而是苍白着脸,再也不肯往下说了。 与此同时,徐绮秀的院子里,小沈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手中冒着热气的茶,兴许是因为今儿嫁了女儿太过高兴,此时也并不显得疲倦。目光里带着洞彻的精光,也不说话,偶尔抿一口茶。 徐绮秀坐在她对面,腰背挺直,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母女就这么僵持着,都像是在等对方低头一样。 终于,还是小沈氏先不耐烦了:“说吧,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好些人都说看见你失态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会失态?” 徐绮秀挺直的腰这才慢慢地弯下来,她双臂环着自己,目光恍惚,让小沈氏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她张了张嘴,开口道:“今天……今天我与虞妹妹一起说话,去了那个,前些年娘你让收拾出来,当做姐姐书房的那个西厢。我们听见有人说……她们说……” 小沈氏知道徐绮秀的脾性,还以为她又用话来诳自己,因此开口道:“哼,上回的事情还没找你算账呢,怎么,还觉得我不找你,是放过你了是吗?” 徐绮秀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就闭上眼睛,昏了过去。 屋子里的丫鬟全都动了起来,扶人的去扶人,请大夫的请大夫。徐绮秀很快就被放到床上,小沈氏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神色有些惊慌地道:“怎么这么烫?” “是不是着凉了?” “夫人别着急,大夫已经快要请来了。” %%%%%%%%%%%%% 岑虞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感觉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头重脚轻,眼睛看东西都看不真切。 一旁守着的是月盈,听见动静,就立刻过来查看,看见岑虞睁着的眼,顿时喜道:“姑娘,您醒了?” 岑虞点点头,开口道:“我怎么了?” 月盈小心地说道:“大夫说您是受了惊吓,高烧不退。” 她话音刚落,听见动静的采薇也进来了,她身后跟着舟儿,两人面上都带了些惊喜。还没到岑虞近前,采薇就打发舟儿去给徐氏报信,又过来给岑虞倒了一杯茶,扶她起来半坐着,把茶喂给岑虞喝。 徐氏很快赶了过来,嘘寒问暖之外,一个字也没问,这倒让岑虞的心悬了起来。徐氏只让岑虞好好休息,又陪了她一阵,很快走了,不多时又过来了两趟。 晚上岑翊舟和岑岱才有空闲来看她,因为那药只有一夜的药效,因此岑虞如今其实也没有大碍,只是那药的副作用还在,因此岑虞总感觉浑身没有力气,颇有种病去如抽丝的感觉。 岑翊舟分外心疼,特别吩咐给岑虞院外搭了一个小炉灶。原本计划着这两天就要搬去将军府的,眼下看来,因为岑虞的事情又要推迟了。 岑翊舟看过岑虞,忧心忡忡地走了,只还剩下一个老神在在的岑岱,将屋里的人都清干净了,才大刺刺地坐到岑虞床边,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岑虞倒是镇定,随他打量去,自顾自拿起医书来看。 岑岱把那医书从她手里抽走,拿在手里看了看:“伤寒杂病论……”说完,似笑非笑地看向岑虞,“姐姐这病,看着怎么不像是伤寒杂病?” 岑虞同样似笑非笑地看了回去:“怎么不像?” 岑岱撇了撇嘴道:“你以为魏大的方子能骗过我吗?” “那拟蓝给你的银子,怎么就骗过你了?”岑虞微微弯腰,伸手取下岑岱的荷包,里面空空荡荡,只装了一块碎银子,“装到哪去了?” 岑岱微微色变,迟疑了片刻后问道:“是你让拟蓝给我送银子的?” “这回生气的可不止是爹,还有娘。娘可是亲口说了,让我也不许再给你银子,省的你再跟你那群朋友去不该去的地方。”岑虞伸手揉了揉眉头,“我都好奇了,你们去干嘛了?娘那么生气?” “……赌场。”岑岱皱了皱眉,“不过就是小试了试,哪知道这么巧被爹看见个正着。”他伸手挠了挠脑袋,又迟疑着问道,“那钱,真的是你给我的?” 岑虞拿起枕头朝他砸了过去:“你居然敢去赌场?!快点把钱还给我,早知道你是去赌场,这钱我说什么都不会给你!”岑虞原只以为他花钱大手大脚,所以才被徐氏限制了手上的银钱,却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样的隐情。 岑岱软了下来,委屈道:“我真的就只去过一回,我保证!只有那一回!可爹和娘说什么都不听我的,非要扣了我的用度。这么冷的天,我身上没一点银钱,连给小武的打赏都没有,怎么熬过去。” 岑虞又瞪他一眼:“谁让你去赌场的!” 岑岱干笑了两声,凑到岑虞旁边道:“好姐姐,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保证,再没有下一回了!” 岑虞又瞪了他两眼:“以后我给你的银子做了什么用途,你得一一告诉我才成!” 岑岱连忙道:“一定告诉!一定告诉!”见岑虞好歹气消了一些,才接着道,“姐姐你这回这事,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等会我去给你熬药,保证药到病除,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岑虞哼了一声,没理会他。他也不敢说什么,手脚麻利地去熬了药来喂给岑虞喝,岑虞喝了药,身上的力气倒恢复了一些。 又过两日,岑虞身子好了,又正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岑翊舟和徐氏两人商量好,一家人全都搬进了将军府去。 将军府就大的多了,不过地方也远了不少,岑虞自个就分了个五进的小院子,岑岱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选了岑虞隔壁的院子。搬进去的当天,他趴在墙头往岑虞院子里看,因是冬天,没什么遮挡,倒让他看了个遍。 岑岱脸上露出了嫌弃的神色,道:“倒还不如住在天祥街上。”他心里是有些不愿搬来的,因这将军府正在京城西南的位置,这里全是高门深巷,豪门贵族,因此戒备森严,门庭广深。但这里离庐山书院就远多了,以前他去庐山书院,坐马车一刻的功夫就能到地方了,如今还要每天起个大早,多用一个时辰才能到地方。 岑虞也看了看,又斜睨了岑岱一眼:“冬天本来也没什么好景色,且等春天再说吧。你那院子又如何?” 岑岱显得有些无精打采的:“你过来看吧。” 这院子里的景致的确乏善可陈,岑虞的院子里都还好些,因岑翊舟知道她喜欢荷花,特地给了她一个有池塘的院子,冬天看着不显,夏天就好很多。至于什么水榭亭台是都没有的,光秃秃的一个池塘,上面竖了一座小桥,围着池塘又建了一条鹅卵石路。 再有什么景色,也只能算岑虞那一院子的果树了。 她的院子已经够惨淡的了,没想到岑岱的院子更加惨淡,三分之一被建成了练武场,另外三分之二,除去厢房和花园,便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便是到春天,上面也只有草而已。 岑岱苦着脸道:“我想回去了。” 岑虞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安慰的话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搬好了家,第一天先摆宴请来了岑家人。岑老太太并上大房四房都来到了,然而将军府倒也不显得拥挤。岑虞带着岑忻几个慢慢从前院走到后院,也没什么可看的,毕竟是冬天,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走到一半,岑秋有些不乐意了:“你带我们绕什么啊,还是快点让我们去看看你的院子。” 岑虞充耳不闻,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岑秋更不乐意了,恼怒地上前说道:“岑虞!我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岑虞这才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向岑秋:“原来姐姐是在跟我说话啊,还是抱歉,我自从生病了,这耳朵就不大好使,凡是那没一点礼数的话,我都听不见。” 岑秋听见岑虞拐着弯说自己没礼数,脸色黑了下来:“岑虞!你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对待我们的吗?” 岑虞不理会她,岑秋很快明白过来,岑虞这又是在说她没礼数。 她气的要去跟岑虞掐架,到底是被岑颖拦了下来:“四姐姐,您好歹带我们去看点儿有意思的,光看这些个,实在是没有多大意思。” 岑虞这才道:“这院子里本就没什么有意思的。”到底还是把她们带去了自己的院子,岑秋还想往岑虞的卧房跑,但这回有采薇几个在,哪里拦不下她。 岑老太太看见舟儿在岑虞身边,脸色便有些不对劲了,吃了一半的饭,把筷子撂下了,又借着菜的咸淡,训了岑翊舟两人半天。最后还把徐氏单独叫了去,也不知道同她说了什么。 送走了岑家,第二天又请来了徐家的人来。徐老太太因为最近身子不爽,就没有来,但其余人都很给面子的全都来了,岑虞也因此看见了徐绮秀,她面容苍白的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都裹在厚重的大氅里。 小沈氏分外怜惜她,上下车都让人背着徐绮秀,一路上都没让她自己下过地。 岑虞见了,将她请到自己房中,把丫鬟们都喊出去了,又让采薇守住门口,随后才对徐绮秀说道:“你这是怎么了?真生病了?” 徐绮秀说话都有些力竭,喘着气道:“不是,你给我的那两颗药,我全吃下去了。” 岑虞一惊:“我不是让你吃一颗吗?!” 徐绮秀摇了摇头,脸上现出了些喜色道:“虞妹妹,你这几天忙着搬家的事情,不知道外面已经传出去了,”她顿了顿,长出了一口气道,“正像你想的那样,大家都以为咱们是听见了什么大秘密,被吓成这样的。若再有人说是咱们的秘密被人听见了去,那可就没人信了。” 岑虞抓住了她的手,顿了顿道:“那你想过没有,万一你这个大秘密的谎言被戳破了呢?” 徐绮秀并不害怕,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岑虞道:“这件事只有我们知道,只要我们咬死不说,没人会怀疑的。” 岑虞勉强翘了翘嘴角,岔开话题道:“罢了,等会我让岑岱给你开副药喝。” 徐绮秀点点头,看见岑虞的表情有些愁苦,便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愁什么,我都不愁呢。” “你怎么能不愁呢?” “因为我娘已经开始给我物色人家了。” 岑虞一惊,看向徐绮秀,却见她面容平静,只是如同蝶翼一般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着:“是张阁老家行四的那位,我以前也见过他,是个很好的人。” 岑虞想了想,问道:“你还喜欢他吗?” 徐绮秀看了看岑虞,忽然莞尔:“你当真以为我那么痴情吗?”她敛了笑意,又道,“我还是能分得清什么重要的,我姐姐三朝回门的时候,我就放下他了。顶了天去,也不过就是一段连话本都成不了的单相思罢了,如今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我很知足。” 岑虞拍了拍她的手,一时默然。 果然如徐绮秀说的那样,坊间传闻愈演愈烈,众人心里对岑虞和徐绮秀所听见的那个大秘密也越来越感兴趣,能把两个孩子都吓得生病发烧,更何况以前活泼机灵的徐绮秀,简直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如今行动举止,是最最内敛稳重的。 可任他们如何好奇,岑虞两人就是不说,众人好奇的心可放不下,居然自动自发地开始找到那天可能被岑虞两人听见说话的人来。 渐渐的,天气愈发地冷了起来,除夕快要来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岑虞是十分讨厌除夕的。她曾经度过了一个让她永生难忘的除夕,那是她在岑府度过的第一个除夕。 不过如今,父母弟弟都在身旁,又是在将军府里,虽然说不上有多热闹,但却带着说不出的轻松惬意。 除夕未到,年味已至,有心灵手巧的丫鬟婆子,早早剪好了窗花,各处贴上,也有了些热热闹闹的味道,院子里的下人大多是边关人,因此置办了不少边关人爱吃的东西,还买了三只活羊,说了在除夕那天会把这几只羊给宰杀了,分给众人吃。 大家是知道岑翊舟夫妇有多大方的,更加期待起来。 转眼间便到了除夕,今天没人喊岑虞起床,但岑虞还是被吵醒了,天还没亮呢,四处就响起了炮竹声,震耳欲聋,扰的人睡不安生。 因为是除夕,其实她的事反而是最少的,所以也不急着起床,在床上磨蹭了好大一会儿工夫。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新衣裳,上头是锦绣双蝶钿花衫,配一条翡翠烟罗绮云裙,还像模像样的梳了一个流苏髻,带上了一对南珠耳坠。 换好了衣裳,岑虞拿着手炉,外头披上披风,缓缓往外走去。 隔壁的岑岱像是听见了声音,从墙头上露了个头道:“岑虞,纪叔叔又给你送糖了,你快点来过来拿。” 岑虞微一挑眉,去了岑岱的院子。一进去,她就看见桌子上摆者三个形状不一的木盒子。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吊水吊的手也疼,吊好水就想睡觉,根本码不了字,今天没去吊水,所以有更新 第43章 祝大 当先的是一个圆盘形状的木盒,十分巨大,恐怕要两个成年男子合抱才能抱的过来,从中间升起了一朵木雕的莲花,每一瓣荷花瓣里,放着的都是各色的糕点。 左右两边也是做工精巧的糕点盒子,岑岱正扑在上面仔细研究,嘴里还含着一块云片糕。 “什么时候送来的?”岑虞开口问道。 岑岱两口把云片糕吞了下去,含糊地道:“你没睡醒的时候,他本来要见你的,但叫你也不应,就走了。” “纪昀亲自送东西来的?” “是。” 岑虞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想着纪昀能有什么样的事情,亲自送这些糖来,他一定是有事找自己:“他走的时候说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说。”岑岱从木盒上抬头,眯着眼睛看她,“怎么了?” 岑虞摇摇头,心里有些不安定。但想想最近好像也没有什么事情,说不定纪昀只是来打个招呼的呢。她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嘱咐了岑岱研究好后就把东西送到自己的院子,随后出门去找徐氏。 一切都早就准备好的,徐氏虽早早的起来了,但也不过是笑着看妈妈给一干丫鬟下人分发红包而已,一旁又备着八大盘子的瓜子干果,小丫鬟们叽叽喳喳地嗑瓜子吃。 见岑虞来了,徐氏朝岑虞招招手,岑虞立刻来到她身边,到了面前才停住脚,给徐氏行了个礼。 徐氏笑着嗔道:“怎么今儿那么懂事呢?” 拟蓝立刻笑着道:“姑娘定是看奴婢们都得了红包,眼馋呢!” 岑虞正色道:“知我者,拟蓝姐姐也!” 一旁的几个丫鬟婆子都笑了起来,徐氏便掏出一个红包,塞给岑虞:“给给给,这下不必眼馋了吧?!” 岑虞眼睛一转,又道:“刚才我路过岑岱的院子,他让我帮他领一下红包,娘就一并把他的红包也给我吧。” 她这番话,逗的所有人都笑了起来,徐氏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呀,等会我就要把这番话告诉你弟弟,看他怎么说。” “可是他主动让我给他领红包的,娘不信就不信吧,这红包得要给我吧。”岑虞一本正经的道。 徐氏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道:“你去帮娘看看,炸果子和麻叶有没有炸好,给娘跑这趟腿,就有红包拿。” 岑虞便喜滋滋地应了声,提着裙子往厨房跑去。厨房里倒是忙碌,采薇拿了一块大方布来给岑虞围上,岑虞这才进了厨房。 炸果子是已经炸好了的,只剩下麻叶炸到了一半,见岑虞进来,掌厨的厨子连忙道:“姑娘,这可不是您该来的地啊。” 岑虞道:“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可是来监督你们有没有认真干活的!” 那厨子憨厚地笑了两声,又开始专注于炸锅里。 岑虞看了两眼,便又回到徐氏身边。岑岱也来了,正耷拉着脑袋听训。听见脚步声,立刻抬眼看向岑虞,期待着岑虞给自己解围。 岑虞只当自己看不见,笑着拿了一颗干枣,剥开来小口小口的吃了。 岑岱被训了许久,徐氏才放了他。下人的红包也发放完了,便就在屋子里支了桌子,打叶子牌,或者赌色子。玩的都不大,顶了天的也只有几枚铜钱而已,一晃神就到了中午。 中午饭是好大一桌子,只是岑翊舟还在宫中,只三个人吃,三人吃的也不多,剩下的全都赏了下人。 等到下午,一院子的下人都散去了大半,散去的都是有家室的,家里有老有小,自个的小家业要过除夕。 岑虞回屋里稍微睡了一阵,再醒来时,天色就已经微微地暗了下来。 采薇一边点上灯一边道:“姑娘,老爷回来了。” 岑虞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穿上衣裳,又来到徐氏两人的院子。岑翊舟果然回来了,身上的衣裳还没换下,正与徐氏低语着什么。 见岑虞来到,岑翊舟立刻道:“虞儿,你快过来看,爹给你带了什么。” 岑虞凑上前去,就看见岑翊舟拿出来一个小小的冰灯来。冰灯雕刻成蝴蝶的样子,里面盛着水,倒不像是以前装着灯油。 岑虞有些惊喜,把它提在手中道:“多可爱,爹,你从哪儿买的?” 岑翊舟见岑虞喜欢,心里高兴,从袖子里拿出来一个红包,塞给岑虞道:“不是买的,是圣上想起你,赐给你的!” 一张平凡无奇的老人脸在岑虞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来不及多想什么,只能道:“爹骗我,圣上都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赐我冰灯,肯定是圣上见爹任劳任怨,赏给爹的。” 又说笑了一会,岑虞听见外面有烟花的声音,便从屋里出来。谁知一出来就被岑岱拉到暗处,他左右看了看,才凑到岑虞耳边道:“姐姐,红包该见者有份吧。” 岑虞哼了一声道:“爹没给你吗?凭什么我要与你分我的红包?” 岑岱的脸更苦了:“娘就给了我十两银子,爹倒好,只有五两,连妈妈都不如!” “自作自受!”岑虞说着,还是口硬心软地拿出一个荷包,“这是我给你的红包,但是说好了,不许乱花,不然小心明天没有压岁钱。” 岑岱听见岑虞这么说,立刻连连点头道:“保证不乱用!”说着就要走,走了两步又转头道,“晚上出门玩去吧,今儿街上可热闹了!” 岑虞瞪着他道:“还想着晚上玩呢?!” 然而岑岱已经窜出去了老远,也不知道听没听见她的话。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过了除夕晚饭,岑翊舟和徐氏坐在一起,说不尽的缠绵情意,岑虞和岑岱见状就寻了借口离开屋子,外间有小丫鬟在一块玩耍,说闹的声音传出去老远。 再远处,是烟花炸开的声音。这里离闹市太远,只能隐约地瞧见一点亮光,烟花可不是家家户户都能买来放的,只能由官府来放,因为烟花易燃易爆,寻常人家都是不准储备烟花炮竹的。 抬了半天脖子,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岑虞伸手揉了揉脖子,一旁的岑岱像是得了什么信号一般,立刻上前来道:“在家里呆什么,走走,我带你出门玩。” 岑虞不理会他,但一抬头,却看见徐绮秀身边的丫鬟跟着看门的婆子来到她面前,行礼道:“表姑娘,我们姑娘要邀您一同去街上玩,府里的三少爷也跟着呢。” 若换了别人,岑虞不去也就不去了,但是徐绮秀,岑虞却怕她多想。本想着在家里度过这个除夕,看来是没办法了。 一旁的岑岱眼睛能放光了一样,来到京城,他的心是越来越野了,整日也不知道都出去做些什么,还被岑翊舟抓住了去赌场玩。岑虞斜了他一眼道:“等会只能跟在我旁边。”说完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对徐绮秀的丫鬟道,“你先回去禀告吧,我收拾收拾。” 那丫鬟应了一声,岑虞又赏了她一块碎银子,那看门的婆子也得了一块,顿时笑的脸上的褶子都平顺了许多。 岑虞先去把这件事告诉了徐氏和岑翊舟,徐氏有些不放心,岑翊舟就派了两个侍卫跟着。又准备了屏风护手护膝手炉等,岑虞才坐轿子来到角门,角门处等着一辆马车,旁边立着一匹马,马上是徐鸿轩。 徐鸿轩见她出来,对她颔首道:“容儿她们在车上等着了。”他的声音微有些低沉,身上穿的是一件深青色的广袖深衣,腰挺背直,神色奕奕,却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深沉。 岑虞对他笑了笑,进了马车。身后的岑岱则凑到徐鸿轩近前,说了两句什么,随后又坐在了车辕上。 马车里徐绮容坐在徐绮秀上首,两人都没有说话,里面呈现出令人难以忍受的静寂,便是看见岑虞来了,两人也不过是从刚才的相对无语,变成现在的相对笑着无语。 徐绮秀拉住岑虞的手道:“还以为你不愿出来了呢。” 岑虞道:“本来是懒得出门的,但想到两位姐姐都出来,一应应当都是备齐全了的,既然这样,倒不如沾沾两位姐姐的光,就厚着脸皮来了。” 徐绮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道:“几天不见,嘴皮子又利索了不少啊。” 那边徐绮容已经递来了一个荷包道:“冲着虞妹妹的嘴,也该给个红包。” 徐绮秀也拿出了一个荷包,岑虞没有推脱,伸手接了过来。 此后便再也无话,一直到了街上,车厢里才总算不像刚才那样沉寂。马车寻了一个地方停下,三人下了马车,便被冷风激的都闭上了眼睛。 “怎么这么冷?”岑虞蹙眉道。 “下雪了,所以才冷些。”一旁传来的是徐鸿轩的声音。 他这么一说,三人才注意到,果然下雪了,地上都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脚踩上去,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来。 便又撑起伞,往里走去。 越往里走,玩意越是多,有猜字谜赢花灯的,还有玩套圈的,也有街头卖艺耍杂技的。 岑虞总觉得岑岱一个不注意就会跑走,因此特意与徐鸿轩说了,让他注意着岑岱。徐鸿轩把岑岱看死了,加上周围跟着的侍卫,几人玩的十分开心。 不知不觉,他们来到了护城河边,护城河边更加热闹,河里听着画舫,丝竹之声响彻。灯火通明,仿若白昼。 徐鸿轩带着她们避开了这些画舫,往一旁的酒楼走去,来到早就定好的包厢,正是靠窗,又是最顶层,往下看去,视野也极为宽阔。 岑岱一脸的心如死灰,趴在桌子上道:“你们除夕,都这么玩吗?” 也怪不得他这么失望,在边关的时候,除夕可是一年才有的好日子,因此彻夜欢闹,压根没个清净所在,家家户户全没有在自己家里的,都是出门,寻左邻右舍,或者亲朋好友,结伴□□,分外热闹。不像如今,热闹都是别人的,他们顶多看看。 岑虞瞪了他一眼道:“你想去哪玩?” 岑岱慢吞吞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一撩前襟,坐在窗台上,往外看去。徐绮容徐绮秀两个都看了许多年了,因此也没那么高的兴致,只坐在桌前往外看而已。 看了一阵,外面的声音变得喧嚣了起来,徐鸿轩往外看了一眼,道:“重头戏来了。” 徐绮秀似乎来了些兴致,拉着岑虞的手走到窗边,往下一看,便看见人流往道路两旁分去,中间来了个极大的车队。 说是车队也不太尽然,因为拉车推车的都是身穿汗衫头绑红巾的汉子,他们都拉着平板车,车上又搭了各式各样的架子,架子上或有人耍杂技,有人翩翩起舞,还有人在车两旁挂了布包,向周围看戏的百姓兜售东西。 开头是一个长长的舞龙队伍,这条队伍极长,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才让人看见后面是什么。 徐绮秀眼里终于还是染上了些色彩,道:“咱们下去看看吧,也不知道今年会卖什么稀罕玩意。” 徐鸿轩点点头,岑岱眼里立马有了光彩,徐绮容也站起身,跟在她们身后往下走去。 到楼下才更能感觉到人是有多多,便是有侍卫在前开路,他们走的也十分费劲,到底还是挤到了前面,徐绮秀挑选了几个小玩意,脸上渐渐露出笑容来。 岑虞也买了一些东西,比如那据说从海外运来的香料,还有一套怪模怪样的杯子,还有一个入手温热,外表刻成小鹿状的黑色石头。 车队缓缓前行,仿佛无穷无尽一般,他们就等在原地,并不用挪动脚步。 可岑虞忽然感觉有些不对劲,周围的喧嚣声里似乎夹杂了许多惊慌的叫声,就连原本明如白昼的灯火,也变得黯淡了下来。 徐鸿轩比她察觉的早些,只是并没有说,而是带着她们不动声色地往酒楼的方向去,但人太多了,挤都挤不动,只能慢慢地往前挪。 但是异状越发明显,看见的人也越来越多,许多人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还是惊慌地大喊大叫,想要往安全的地方去。 岑虞看了一眼,心里的不安更甚,人群恍若沸腾的潮水一般凌乱不堪,虽然很快就有官差前来维持秩序,但那几个官差,于众多百姓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岑虞尚来不及收回自己的视线,突然感觉背后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她心里咯噔一声,脸色煞白,双脚努力扭转自己的身体,但是没有用,人太多了,她根本动不了。 但是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前移动了,岑虞又看了一眼离自己脑袋不过七八丈远的车辙,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但是却根本做不出来什么动作。 耳边传来徐绮秀她们的声音,但岑虞压根无暇去看他们,她眼里的焦急之色越来越浓重,心里的惶恐也被渐渐放大。手脚冰凉,变得不受自己控制了起来。 车辙离她只有两丈的距离了,岑虞看了一眼那车辙,无力地闭上眼睛。 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功夫,身子忽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接着整个人腾云驾雾,仿佛身在半空。 岑虞立刻睁眼,看见抱着自己的人才微微松了口气,道:“纪叔叔。” 纪昀应了一声,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目光看向她,眼里有些岑虞看不懂的浮动,片刻后,他开口道:“我不是让你弟弟告诉你,今天不要出门的吗?” 第44章 44 “你让岑岱告诉我……” “怎么,他没跟你说?” 岑虞吐出一口气,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纪昀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眉头微皱,抱着岑虞又飞到另外一处地方。他把岑虞放到地上,嘱咐道:“你在这儿等着。”说完就转身要走。 岑虞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衣裳,纪昀顿住脚步,转身问道:“怎么了?” 岑虞道:“我姐姐他们还在等着。” “我会通知他们的。”纪昀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开了。 岑虞这才看向周围,这像是个酒楼包厢,陈设十分讲究,透过门口的珠玉帘子,可以看见门外站着两个身材魁梧的壮汉。 正中摆着屏风,屏风后面隐约透出些低语声。也就是说,内室应当是有人的,岑虞立刻想到那次所见的人,于是立刻按捺下想要到窗边看看的心思,走到一旁坐下。 岑虞坐的不甚安稳,一来是不知道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来是忧心岑岱徐绮秀几人的安危。 但就在她坐立不安的时候,屏风后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脚步有些重,想掩饰但是没有掩饰好的感觉,岑虞微微蹙眉,站起身来。 不多时,屏风边上突然露出一张小脸来。是个小姑娘,四五岁左右,目光澄澈,嫣红的嘴唇微微抿着,脸色有些苍白。 她见岑虞已经听见了自己的脚步声,有些懊恼地跺了跺脚,从屏风后绕出来,走到岑虞面前,歪着头问道:“外面那么冷,你怎么不进去?” 岑虞蹲下身子,柔声道:“我身上穿了很多衣裳,所以不觉得冷。”说完,又看见她身上的衣裳有些单薄,将披风解开,披到她身上。 小姑娘一动不动地受了,到仿佛岑虞做浙西理所当然似得。 岑虞给她披上披风,才又仔细看了看她,刚才还不觉得,但现在一看,她身上穿戴佩饰,无一不是极尽奢贵,再看她举止气度,小小年纪就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想来身份不低。 岑虞见她脸色苍白,于是道:“你为什么不进屋去?外面不是很冷吗?” 小姑娘抿着唇瞪了岑虞一眼:“我想去哪就去哪,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管我?” 岑虞一时无语,只好闭上嘴。 那小姑娘见自己赢了,脸上现出些得意的神色来。绕过岑虞,三两下爬上了方才岑虞坐的椅子上。 岑虞只好坐到她右手边,又伸手从荷包里拿出了一颗紫晶——就是纪昀给她的那种紫色的糖,纪昀从未说过那糖的名字,因此岑虞就自己给它取了名字。 “要不要吃?”岑虞自然知道她不会吃,这样家世的小姑娘,对这种糖是看不上眼的,但如果不说这句话,又未免显得自己太过无礼。 紫晶酸酸甜甜,应该是很合小姑娘的口味的,但她却只看了一眼,脸上就浮现了厌恶的表情:“我不吃!” 岑虞收回手,把那颗紫晶放到自己嘴里。 小姑娘看向岑虞,眼里闪过好奇。 岑虞则朝她一笑,再次问道:“要吃吗?” 小姑娘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反而说道:“你是谁?” 岑虞说了自己的名字,并没有问小姑娘的名字,而是道:“你头上的玉蝴蝶很好看啊。” 小姑娘摸了摸头发,有些冷淡地道:“你想要?” 岑虞奇道:“我不想要啊,我为什么想要?” “你不是很喜欢它吗?喜欢不就想要吗?” “……喜欢不一定是想要,若真是喜欢的都要成为自己的,那喜欢山水的诗人岂不是惨了?” 小姑娘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半响才道:“你可真有趣。”说着拔下了头上那根被岑虞夸过的簪子,扔到桌上,“赏你了。” 岑虞看了看那簪子,又看了看小姑娘,半响才道:“我不要,你收回去。” 小姑娘十分阔绰地挥了挥手:“我知道喜欢的不一定都要成为自己的,但这是我赏你的,你只管接着。” 岑虞苦笑不得,站起身,将那簪子拿在手中,随后来到小姑娘面前,又把簪子给她插上:“我更喜欢它戴在你头上,就只需带着它,便算是赏我的吧。” 小姑娘忽的看向岑虞,看了两三眼,又低下头,满腹心事的样子。 而岑虞则充了一回丫鬟,给两人分别倒了茶。岑虞抿了一口茶,又吃了一块紫晶。 纪昀给她的糖种类繁多,但岑虞最爱的,还是紫晶,酸酸甜甜的味道,十分诱人。 她的动作被一旁的小姑娘看在眼里,她忽然道:“我要吃。” 岑虞一时间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小姑娘又重复了一边,她才明白小姑娘是在向自己药紫晶,她这才觉得自己有些欠考虑了,小姑娘的心思,可真是难以揣摩。 这小姑娘非富即贵,入口的东西肯定要再三试探,就算她手上这紫晶:“是饿了吗?不如你回内室去?” 小姑娘有些不开心了:“你刚才还让我吃的!” 岑虞心思电转,突然扬起一个笑容,她解下腰间装紫晶的荷包,然后系到小姑娘腰间。 “你平日里可爱喝花茶果茶?这种糖泡茶喝才最好,你回去可以试试。”一边说着,岑虞一边自然而然地牵起小姑娘的手,带她来到椅子前,“这糖跟那果茶可真是绝配。” “果茶?什么果茶?”小姑娘的注意力果然被岑虞转移开了。 “就是用水果泡的茶啊,怎么,你没有喝过吗?” 小姑娘哪里喝过果茶,这是后几年才兴起的喝法,果酒倒是不少,但酒嘛,哪里是时常能喝的。 岑虞一边跟小姑娘说果茶的做法,一边看向窗外,骚动还在继续,但已经有大股官兵从各个街道涌出来。这些官兵们就像是锋利的刀子,把拥挤的人们分成一个个的小块,慢慢的,整个主街道被清理干净。 岑虞看的入神,却感觉到手中一紧,接着就听见小姑娘说道:“爷爷,爹。”这声音乖顺极了。 岑虞连忙回头,这一转头心里便是一紧,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两个人她居然都认识,一个是那日她见到的老者,一个是在宁国公府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 岑虞立刻就要行礼,德成帝却摆摆手:“不用了,你在看什么?” 德成帝这话问的随意,可岑虞却不能也答的随意,她想了想说道:“民女在看街道。” “街道有什么好看的?”德成帝一边把小姑娘递给一旁的太子,一边走到窗边。 岑虞识相地后退三步,让出了空。 “民女看的不仅仅是街道,还有街道上的人。” “哦,声乱人杂,算不得美景吧。” “声音虽杂,却并无哭号,人群虽乱,却没有伤亡,民女家人亲属在这些人里面,对民女来说,这便是美景了。” 德成帝转头看着岑虞,嘴角弯起一丝不明的笑意。岑虞虽然还算镇定,但一旁的小姑娘却眼珠一转,朝德成帝伸出手道:“皇爷爷,珏儿想喝果茶了。” 德成帝伸手接过小姑娘,伸手捏了捏她娇俏的小鼻子:“珏儿,你又重了。这果茶又是什么东西啊?” 小姑娘把岑虞说的话又复述了一遍,小小年纪,倒也说的有条有理的,岑虞对皇室所知不多,但太子的女儿,又那么受宠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阳珏公主,这位公主生母是谁一直是个谜,但无论是太子还是德成帝,对阳珏公主却都宠爱非凡,以她小小年纪便被封为公主便可知她是有多受宠爱了。 德成帝含笑道:“等回宫便让御厨做给你。” 他话音刚落,珠帘突然发出一阵响动,太子神色一紧,立刻迈步挡在德成帝和阳珏公主前。 岑虞转头看去,见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纪昀。 太子也看见是纪昀,也不见尴尬,自然而然地上前两步,迎上纪昀道:“外面如何了?” 纪昀拱手道:“有愧皇上和太子的重托,让他们逃了。” 太子伸手拍了拍纪昀的肩膀,随后站在他身旁。毕竟有德成帝在,他一个太子,如何能下决断,无论说什么,都显得有些越俎代庖了。但这样一个安慰的动作却能让纪昀感觉到太子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见纪昀向自己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太子微微一笑,心里又安稳了几分,这天下,一日不是自己的,他就一日无法安心啊。 “无妨,可有人伤亡?”德成帝的脸色丝毫未变,单看他的面容,是看不出什么来的。 纪昀回道:“只有一人因惊吓扭了脚,还有一些小贩丢了不少东西。” “但凡东西有缺少损毁的,一律按价赔偿,不能让百姓吃亏。”说完,德成帝抱着小姑娘先走了。 太子又宽慰了纪昀几句,也跟着德成帝走了。 只留下岑虞和纪昀两人,纪昀面上现出一丝疲惫来。岑虞走到纪昀身边,悄声道:“纪叔叔这算是欺君吗?” 纪昀略一挑眉:“哪里欺君?” 岑虞伸手戳了戳他的腰,纪昀面色未变,但被岑虞戳到的地方却现出一丝微红来,纪昀身上穿的又是白衣,看上去就尤为明显。 “纪叔叔虽然仔细,但却不像是事态紧急还要换身衣裳的人,而且这包扎,也实在粗糙了一些。” 纪昀凤眼微眯,突然拉住岑虞,来到内室。 “柜子里第二格是伤药,”岑虞还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去拿了伤药。谁知刚一转脸,就看见纪昀宽衣解带的场面,岑虞只一愣神,纪昀就已经脱了白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好在岑虞是曾经见过一次的,面红耳赤却也没叫出声来,纪昀毫不迟疑,像是屋里没有岑虞这个姑娘一样,走到软榻边伏于榻上。 此情此景,岑虞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词:玉体横陈。 简直香艳。 还没等岑虞脑海里浮现什么香艳的画面,纪昀像是等不及了,侧脸看向岑虞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过来换药。” 岑虞脸一红,这才走到纪昀身边,把他身上胡乱包扎的白布给解了下来。伤口不大,约有一寸长短,但伤了纪昀的刀必定极为锋利,伤口边缘十分整齐,而且深入有将近半寸。 纪昀之前粗略的处理只是洒了点金疮药,然后不知是用什么法子掩盖了血腥味。包扎的布都深入到伤口中了,好在没有凝结,但因为失血而发白的皮肉看起来相当触目惊心。 岑虞看着都觉得疼,但纪昀却像是没有感觉似得,甚至都没有反射性的身体紧绷。 简直……不像活人。 岑虞小心地用水给纪昀清洗干净伤口,然后才洒上伤药,包扎伤口。等到终于打好了结,岑虞舒了口气,才发现自己一头是汗,反观纪昀,简直没事人一样。 纪昀就要下榻,连忙按住伤口上方,紧张道:“你要干什么?”按完,她才觉得自己这个动作有吃人豆腐的嫌疑,讪讪地松手道,“你现在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伤口会崩的。” 纪昀沉默片刻,道:“你去衣柜里拿一套衣服。” 果然是要换衣服,岑虞站起身来到衣柜前,一打开衣柜门就愣住了,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件一模一样的白衣。 她沉默片刻,从里面随便拿了一件递给纪昀,随后转过身,等身后穿衣的声音终了了,才回身道:“纪叔叔,我兄姐他们该担心我了。” “我已经跟他们解释过了,如果路上没出事的话,他们应该已经回到家了。” 这是在告诉她他们不会担心她吗?岑虞感觉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 纪昀又看了岑虞一眼,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一路无话,纪昀一路都闭目养神,岑虞自然不会没话找话,不过她对今天的事情十分疑惑,在她的印象里,京城可没有发生过这档子事情。 而且离纪昀受伤的时间越来越近了,该怎么让纪昀相信她的话呢? 岑虞揉了揉眉心。 用脑子……用脑子…… 回到家里,首先迎上来的是徐氏和岑翊舟,两人关切地问了岑虞几个问题,就让岑虞回房休息去了。 岑虞也着实疲惫,洗漱完就要上床,却见舟儿面色纠结地看着自己。岑虞知道她有事要说,但她今天实在什么都不想去想了,所以只当自己没看见:“你出去候着吧。” 岑虞的话刚说出口,舟儿脱口而出道:“那二少爷怎么办?” 岑岱? 想到岑岱的自作主张,岑虞心里就有些生气,她冷冷地扫一眼舟儿道:“出去。” 舟儿兀自想说话,闻声赶到的采薇把她带走了。 岑虞一晚上都睡的不甚安稳,所以第二天外面的声响很容易就把她吵醒了。 岑虞坐起身,缓了片刻,才开口叫人,进来的是眼里含泪的舟儿,她见岑虞已经坐起身了,便有些慌乱地道:“姑娘醒了,要再睡一会吗?” “出什么事了?”见舟儿这幅表情,岑虞有些心烦,她院子里是该补几个人了。 舟儿自然是不知道岑虞在想什么,听见岑虞的问题,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姑娘,二少爷发高热晕过去了。” “什么?!”岑虞一惊,“你快给我梳洗!” 舟儿于是一边给岑虞梳头,一边告诉岑虞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昨天晚上,岑岱回来之后,不知为何,一定要跪在岑虞房外,他为了不让岑虞知道,特意跪到屋后。几个丫鬟婆子忙了一夜,也没能让岑岱暖和几分,天刚蒙蒙亮,他就一头栽倒在雪地里。 岑虞越听越怒:“你昨晚要说的就是这件事?” 舟儿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岑虞见状一声冷笑,也懒得呵斥她,只道:“你自己去领罚吧。”说完,便站起身,头也不梳了,只自己挽个发髻,随后往外走去。 院里只剩下两个婆子,见岑虞出门便凑了上来:“姑娘,采薇已经去请大夫来了,您看……” “你去主屋把这件事告诉老爷夫人,你去厨房要开水和姜汤。”岑虞一口气分派了任务,随后脚步不停地来到岑岱的院子。 岑岱的院子里乱哄哄的,他院子里只有几个扫洒的丫鬟和小武几个小厮,以前倒还有个奶妈,但奶妈年纪大了,就没有跟来京城。 岑虞扫了他们一眼,这些人多是知道岑虞厉害的,立刻变鸦雀无声了,岑虞道:“该干嘛干嘛去,不要乱吵吵,更不要私下议论!” 岑虞又点了两个丫鬟,让她们去照顾岑岱。随岑虞一声令下,院里的丫鬟小厮们轻手轻脚地散开。 岑虞走进屋,一眼便看见榻上脸色通红的岑岱。 他身上的衣服都还没脱下,就被塞进被子里,一旁跪着同样脸色通红的小武,小武看着岑岱,一脸的泪水。 岑虞皱眉道:“小武,你也去休息吧。” 叫了两声,小武却没什么反应,岑虞也顾不得什么了,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探完眉头一皱,又唤来两人把小武抬回屋。 岑虞让两个丫鬟帮她一起把岑岱的衣服脱了,又换了一套被褥,刚换岑岱放平,就听见外室的门被人推开,接着是徐氏的声音:“怎么了?” 岑虞在心里叹了口气,也没起身,给岑岱掖好被角,徐氏和岑翊舟便已经推门而入。 徐氏带来的人多,各个也都懂事,进了屋来什么都不问,该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有条不紊的。 徐氏见岑虞在,心才放下半分:“虞儿,到底怎么了?” 岑虞把从舟儿那里听到的又说了一遍,又说了昨晚的事,只隐去了自己差点葬身车辙的事情,随后叹口气:“也怪我,我该听舟儿说完的。” 岑翊舟轻轻摸着岑虞的头发道:“不怪你,你也不要自责,一切等岱儿醒了再说。” 岑虞点点头,又看向岑岱,他身上温度太烫,岑虞便让人拿了冰块去给他敷上。 岑虞给岑岱号脉,但他脉象虚虚实实的,岑虞只探出来他肺脏间好像有些问题。岑虞有些焦躁地收回手,看着岑岱有些不知所措。 她太蠢了,天赋不及岑岱,聪慧不及顾璇。 为什么偏偏重生的是她,上辈子她的蠢带累了一家人,这辈子她还是没办法力缆狂澜啊! 她总是干些蠢事,比如自作聪明地让车队绕路,反而碰上匪盗,再比如放走顾璇,让她攀上大臣解了顾家的难。 岑虞闭上眼睛,袖子下的手死死的握紧,指甲深深陷入肉里,疼痛提醒着她,不能在这里失态。 索性这个时候,大夫来了。 来的是个有名的老大夫,没有丝毫废话,老大夫直接来到岑岱床边给他诊脉,随后翻看他的眼睑和舌头,沉吟片刻后道:“倒也没有大碍,老夫开两张方子,这头一张,每隔一个时辰给他灌下去,等醒了就喝第二张方子。” 岑翊舟连忙答应,等老大夫写了方子,再恭敬地将老大夫送出门。徐氏接着照顾岑岱,而岑虞,则拿着方子去熬药。 岑虞三人轮番守了岑岱一天,第二天半夜,岑岱终于醒了,而岑虞知道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 见岑虞进门,岑岱的眼神就有些不知道该往哪放,等岑虞走近了,岑岱立刻就要坐起身来。 岑虞伸手压住岑岱的肩膀:“你要干什么?” 岑岱喏喏地说不出话来,岑虞接着道:“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看见岑岱醒来,岑虞到底还是松了一口气的,这一天她眼前反复浮现的都是岑岱死在她眼前的画面。那些事情,她一想起来心就突突地疼,整个人都没力气了似得。 还好,还好…… 第45章 55 “书院来人,说明天开课,你才刚好,还是在家里歇着吧。”徐氏有些心疼地看着岑岱。 岑岱的病倒真的是没有那么严重,他虽然年纪小,但毕竟从小习武,加上精心照顾,小半个月便也就好了。只是现在就让他去上课,徐氏还是有些不放心。 岑翊舟皱起眉:“怎么不能去了?不过是在书院里坐上一天,还能累着他吗?不行,必须要去!” 徐氏瞪了岑翊舟一眼,又忙去抚慰岑岱:“你别听你爹的,他就是个浑人,哪里知道读书要用的力气,可比他舞刀弄枪用的力气大多了。” 岑翊舟还要说话,岑岱开口道:“娘,我已经好了,可以去学院了。” 徐氏哪里舍得,但她还没说话就听见岑岱接着说道:“爹说的没错,我的身子还是太弱,我决定以后都跑着去书院。” 徐氏下意识地道:“不行,必须坐马车去书院!”整整一个时辰的路,还是马车,这一路跑过去,谁能受得了。 岑岱还想说什么,但徐氏已经强硬了起来:“听娘的,书院可以去,但必须坐马车。” “……那好吧。”岑岱有些哀怨地说道。 一旁的岑翊舟沉默了片刻,决定不让徐氏反应过来:“岱儿明天就去书院了,咱们还是让他好好休息休息吧。”连哄带骗的把徐氏给带走了。 屋里安静下来,岑岱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指,片刻后问守在一旁的小武:“我姐呢?” “姑娘这会兴许在练字。”小武好的比岑岱还快,不足十天,他就活蹦乱跳的了。 “嗯……”岑岱忽的站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坐下没一会又起身,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多遍。 小武在旁边实在看不过去了,开口道:“少爷,你想找姑娘就去找呗,姐弟俩还能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啊?” 岑岱瞪了他一眼:“你乱说什么?!” 小武太熟悉岑岱的脾气了,知道这是岑岱拉不下脸的表现,立刻说道:“都是小的想找姑娘,那天若不是姑娘,恐怕小的也不能这么快就好,如果少爷不相信的话,可以看着小的跟姑娘道谢。” ……岑岱又踌躇了片刻,才开口道:“好吧。” 这时辰岑虞的确是在练字,只有在练字的时候,她才能平心静气地回忆上辈子的事情。 每多回忆一些,就能让岑家少一分危险。 尽管上辈子跟这辈子,已经出现了一个微妙的偏差,但这个偏差是建立在岑虞所知太少上的,如果她上辈子知道的东西再多一点,或许每一步就能走的更好一点了。 太子收拢礼部……厉王染指兵部……德成帝驾崩…… 岑翊舟到底是个将军,朝堂上的事情岑虞再不关注,也会在不经意中听在耳朵里,更不用说那些闹的满城风雨的事情了。 也还好,上辈子的岑虞对女儿家的事情关注不多,反而这些朝堂大事,都知道一些。 岑岱来的时候,就看见岑虞一手执笔,悬于纸上,面容却带着迷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岑岱没等多久,岑虞就从回忆里醒了过来,见到他,便揉揉手腕道:“别在那傻站着了,进来吧。” 岑岱现在是不敢反驳岑虞的,但面子上终归是有些过不去,便只好把气出在小武身上:“傻站着干嘛?!还不快进去!” 岑虞微一抬眼,对小武道:“你出去。” 小武看了一眼岑岱,丝毫不顾他的眼神威胁,转身就一溜烟跑了。 一旁伺候的采薇和舟儿也识趣地离开,一时间,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岑虞和岑岱两人。 岑岱几乎是一步一顿地走到岑虞的书桌旁,接着再也不敢抬头,只用尽最后一点勇气受到:“姐,我错了。” “哦,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岑虞一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一边说道。 岑岱的头更低了:“我不该因为想出去玩,就不告诉你纪昀的话。” “……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岑虞又抽出另外一本书来。 岑岱两手揪着衣服,感觉这辈子从没体验过的尴尬,明明岑虞一句重话也没说,但他就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似的。 不,比被打了一巴掌还疼。 “我、我不该跪在雪地里,害的自己生病你们担心。” 岑虞又抽出两本书:“还是我告诉你你错在哪了吧,你年纪小,贪玩,哪怕因为贪玩误事,只要你有记性,下回能分清楚轻重缓急就行。但你为了逃避惩罚,拿自己的身体做戏,这才是你的大错。你觉得用受伤换原谅的办法是正确的?我们是你的家人啊,我们在乎你,所以你的法子才有用,若换了别人,你哪怕在雪地里冻死,别人也顶多唏嘘两句,谁会关心你?!” 岑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是不是觉得除夕的事情过去了,你病也病了,也没人受伤,最难受的反而是你,这件事就解决了?” “我……我没有……” 岑虞叹了口气:“事情不是被解决了,而是过去了。你弄伤了学院里的同窗,然后害怕地不敢上学,等到你觉得他的伤口好了的时候你再去说一句对不起。他的伤口好了,也没有责怪你,你觉得这样是解决吗?他受伤的时候你没有及时给他止血,没有付他的药钱,没有帮他补因为受伤而落下的课业。他没有怪你是他豁达,你的道歉是你没有担当。” 岑虞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身为你的姐姐,我不接受你的道歉,这些书,你一本抄一百遍,我给你五个月的时间。” 岑岱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向岑虞桌上摆的那摞书。 整整垒到了岑虞下巴…… 岑岱这回真的痛哭流涕了…… ……………… 打发了岑岱,岑虞觉得自己该去看望一下纪昀,这半个月她一直操心着岑岱的病,终于腾出空来了,一打听,纪昀不仅没好,好像还严重了,还惊动了皇上。 那样的伤口放普通人身上少说也要躺一个月的,但纪昀?只看他那天上药的时候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模样,岑虞真的不太相信纪昀的伤到现在还没好。 但于情于理,她总该去看望一下救命恩人。 高门大户之间互相拜访,自然不能贸贸然就登门求见,岑虞先找到岑翊舟,让他给纪家发帖子,收到回帖之后,岑翊舟才带着一大家子上门。 岑翊舟自然是由纪昀的爹纪掷来接待,徐氏就带着岑虞岑岱来到后宅。 纪昀的母亲名叫宋寒萱,徐氏早就跟岑虞说过她,宋寒萱当年还是贵女的时候名气十分大,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入宫,谁知她最后却嫁给了当时籍籍无名的纪掷。 纪家自然不算籍籍无名,可是跟当今天子比起来,就算不得什么了。 可让众人更没有想到的是,就算是这样,当今圣上还是没有疏远纪家,反而还更加亲近纪掷。 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纪家是没有女儿的,这应该是宋家的女儿。 果然,那姑娘是宋家人,且正是宋寒萱的外甥女宋茜。 可以看得出来宋茜家教十分优秀,一举一动恍若用尺子精心丈量过一样的规范。 又坐了一阵轿子,这才来到后院。 纪家的院子宽宏大气,没有太多的布置,青砖灰瓦,透出一种朴素森严之感。 宋氏所住的院子就多了几分风雅巧致,正进院门便是几株盛开的桃花,再往内是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两边并列着两条卵石路。 这时便有一个穿着朴素面容慈祥的妈妈迎上前来,说了些讨巧的话,引他们往后走。 原来后院竟有一个大花房,比前院还要大一些四周均用琉璃瓦铺就,在阳光下看去,更加美轮美奂。 徐氏惊叹道:“这么大的花房,看来纪夫人一定是爱好风雅之人。” 那妈妈只抿唇一笑,将几人带入花房。 花房里干净且温暖,并不如何闷,正中没有花,摆了几张桌椅,首座上是一个美妇。尽管已经不是豆蔻少女,可这美妇唇角带笑,娇媚可人,丝毫不输闺阁女儿。 而她旁边陪坐的两人岑虞竟也认识,其中一个便是萧二姑娘,而另一个,面若兰花,双目含羞的,应该就是闹的满城风雨的萧四姑娘了吧。 宋氏站起身来扶住徐氏的胳膊:“听说你要来纪家,我可是早些日子就盼着了,来人啊,还不快上茶。” 宋氏的热情让徐氏有些不习惯,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反扶住宋氏道:“我也是早就仰慕姐姐的才貌,今日得偿一见,已是了慰。” 等两人坐定,岑虞和岑岱立刻上前行礼,宋氏含笑拿了两个荷包递给他们。接着说道:“你就是虞儿吧?昀儿说你若来了,就直接去他那里。” 她话音未落,岑虞就感觉一道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第46章 46 不用回头,岑虞知道这道目光来自于萧四姑娘。 宋氏唤了一个丫鬟,引着岑虞往纪昀的院子走去。 萧二姑娘皱了皱眉,一旁的萧四姑娘目光还落在岑虞身上,她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即不轻不重地把茶杯放回桌上。 啪的一声响,总算让萧四姑娘转过头来。 萧二姑娘心中一叹,她是明白自己那四妹妹已经没有机会了,可她这四妹妹不知道是怎么了,偏偏对纪昀执拗了起来。 只是她怕,四妹妹要伤心了。 纪昀的院子在纪家东南角,偏居一隅,看布置,倒是比宋氏的院子精细风雅许多。当先进院子,便是一个回字形的游廊,游廊正中,是一池荷花。 游廊外圈是荷花池的池水被从一头引出,再没入另外一头,十分雅趣风致。 再往里走,便迎出来一个小厮,这小厮看上去也不过与岑虞一般大小,但神色严肃,看上去倒像是比岑虞大许多一般,但个子却是比岑虞矮一头。 他来到两人面前,先与带岑虞来的那个丫鬟做了个揖,道:“劳烦绿萼姐姐了。” 名唤绿萼的丫鬟掩嘴一笑:“小明儿,你这又是哪里学来的做派?” 那小厮,也就是小明儿神色严肃,并不理会绿萼的调侃,而是转头对岑虞说道:“这位姐姐想必就是少爷要请的人了,请随小的来。” 绿萼也道:“姑娘便随他去吧,奴婢也要去回禀夫人了。” 岑虞点点头,跟着小明儿往前走去。 小明儿带着岑虞来到主屋的内室,一进门,岑虞便感觉到一股闷热扑面而来。要知道现在虽然还没出正月,但天气较前几天已经暖和了很多,加上岑虞今天穿的不算少,被这闷热一扑,鼻翼上便沁出了汗珠。 首先映入岑虞眼帘的,便是一张金丝楠木的大床。两扇纱帐挡住了岑虞的目光,但床上的人影,岑虞还是可以看见。 他的伤势当真如此严重吗? 岑虞心里疑惑,往前走了两步道:“纪叔叔,虞儿来看您了。” 好半响,纪昀的声音才透过绣着鲤鱼戏水的纱帐传了出来:“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那日纪叔叔的救命之恩,虞儿没齿难忘,又听闻纪叔叔身上的伤到现在都没好,所以来看看纪叔叔,或是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岑虞话一出口,只听见纱帐里传来一声嗤笑,接着,一直白如玉的手掀开纱帐,纪昀的脸露了出来:“你倒还真的相信那些传言。” 他头发披散着,并未梳洗,眉目间带着一些戏谑冷漠。 岑虞默了片刻道:“您这又是何故?” 纪昀走下床,岑虞这才发现他腰间的白布已经拆了,露出那道狰狞伤疤来。伤疤已经结痂,看起来离好不远了。 岑虞看了两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纪昀没有穿上衣。 这时候她是不是该闭上眼睛以示害羞?想了片刻,岑虞还是继续睁着眼睛,反正被看的人不是她,该害羞的人更不应该是她。 纪昀瞥了她一眼,说道:“你呢,又是怎么回事?” 岑虞羞涩一笑道:“不知道纪叔叔问的是什么事情。” 纪昀自己走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全喝了下去,之后才说道:“你懂我的意思。” 岑虞不言不语,不是她不想说,是她在斟酌要不要借这个事情把她找到的讯息透露给纪昀。 纪昀把杯子放下,看向岑虞。 岑虞个子已经高了不少,但身量还是小小的,虽然脸上露出羞涩的表情,但是目光不躲不闪,半点都看不出来羞涩。 “你生病的事情。” 其实纪昀已经查的差不多了,只是想知道岑虞的目的。可以说他什么都把握到了,唯一把握不到的,就是岑虞。 他若不能把她抓到手里,那就只能……杀了她。 岑虞浑然不知道纪昀的想法,敛下眼睑,沉思片刻,抬起头看去看纪昀说:“纪叔叔是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纪昀说:“当然是真话。” 岑虞缓缓说道:“那纪叔叔,你相信我吗?” 纪昀平静地看着岑虞,没有说话。 岑虞往耳后撩了一下碎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虽然早就知道纪昀不可能相信自己,但是他一言不发,也太过伤人了些。 岑虞平复了一下心情,接着说道:“其实我……我发烧做噩梦,还梦见了纪叔叔呢。” 纪昀嗯了一声,说:“梦见了什么?”虽然什么都知道,但是他还是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配合岑虞演戏。 不知道为什么,纪昀忽然觉得有趣。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小姑娘一眼,大约是热了,她额头冒出了一层薄汗,双颊粉扑扑的,看起来就是个娇嫩的小姑娘,偏偏她却是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上去极不协调。 “梦见……纪叔叔你被人偷袭,然后受伤了。”岑虞斟酌着说道,“似乎是在一个山前,山上……山上有间寺庙。” 听见岑虞的话,纪昀眯着眼睛看向岑虞。 岑虞心中惴惴,想着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得罪了纪昀,不然他干嘛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但是片刻后,纪昀又转过脸,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声音,这语调,这敷衍的嗯。明显是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嘛。 岑虞颇有些无力,她早该知道纪昀不会相信自己。可是她真的没法眼睁睁地看着纪昀重蹈覆辙。 她该怎么办? 踌躇片刻,岑虞无奈地道:“纪叔叔不信便罢了,反正我没有说谎。” 纪昀忽然朝转头看了岑虞一眼,声音沉沉:“我信。” 岑虞楞了一下,目光又望向纪昀。 他与以前真的是大不相同了,以前他应当是不会相信自己的话的。不,不仅仅是不会相信,恐怕纪昀连听都不会听她说话。 岑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接了一句:“那纪叔叔可要注意一些,若遇见什么寺庙啊,定要绕着走。” 听见岑虞的话,纪昀又嗯了一声,本来想跟岑虞说的事情,他却没再说了,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没编,直接打发了岑虞离开。 岑虞一头雾水,不明白纪昀让自己过去一趟干嘛,就为了问这么一句话? 她却不知道纪昀转念之间改变了主意,就没再跟她多说。 等岑虞回到堂屋的时候,几人还聊的正欢,见到岑虞,宋氏立刻朝她招手。岑虞走过去,被宋氏一把抱在是怀里。 “我跟你娘说,让你就留在我家里,你娘黄口白牙可是已经同意了,回头你就在我家了,你现在还小,就做我女儿,以后长大了,就做我儿媳妇。” 这虽然是句玩笑话,可是从宋氏口中说出来,不免有些认真的成分,她毕竟是纪家的当家主母,不可能随随便便地开这种玩笑。 虽说宋氏是开玩笑,但徐氏没有把这个玩笑话给忽略过去。她心头对纪昀并不十分满意,岑虞年纪与他差的太多,让人家痴等可不是个事儿。但若是未娶妻先纳妾,那她心头不免就要梗得慌了。 更何况纪家这样的家族,事务定然繁忙不休,她只想给岑虞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对方最好还弱一些,这样她才好能给岑虞撑腰。 然而还没等宋氏说话,一旁的萧四姑娘就忍不住说道:“虞妹妹的年纪怕是不太适合吧。“ 岑虞未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这萧四姑娘未免太过急功近利,要说她蠢吧,倒也算不上。只是关心则乱罢了,若是她能跳脱出来,未必会说出那么蠢的话。 岑虞一边想着,一边羞涩地道:“姐姐说的对。” 宋氏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落在萧四姑娘身上,心里当即就做了评价,只是脸上不动声色:“年纪大小又如何,我还怕虞儿嫌弃昀儿老呢。” 说着,宋氏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递给岑虞道:“来,这是见面礼。” 岑虞只稍用手一摸,就知道这玉佩是血玉,血玉非常珍贵,虽然说不上是稀世珍宝,但是也是极其稀少罕见的。 玉有灵性,本来戴在身上,长久下来就能改善体质,而血玉,传说长期近身佩戴,可以让人百病不侵。 传说自然是可信可不信,但是岑虞却也不想要这块血玉,所谓礼尚往来,他们家可是拿不出来可以往来的礼物,接着容易,但放手里,那可就烫手了。 “按说长者赐不敢辞,但是虞儿斗胆推辞一回。” 宋氏的手微微一顿,说:“哦?你为何要推辞?” 听见宋氏的话,岑虞缓缓道:“纪叔叔正在病中,这血玉玉佩给他更好些。” 宋氏凝视着岑虞,半晌才微微点头:“你说的话是不错,可……我偏向把它送给你,昀儿身上的伤自有大夫医治,一块玉佩要是能治病,那还要大夫干嘛?” 听见宋氏的话,岑虞一时词穷,原以为宋氏只是一时想落一下萧四姑娘的面子,所以她才顺应着推辞了,想让宋氏也顺势收回去。 谁知道宋氏却执意要送,她刚刚还说了长者赐不敢辞,要是她不收,那就又是一个无礼的罪名。 这时候徐氏给岑虞解围道:“姐姐送虞儿这么贵重的礼物,未免有些这折煞她了。” 第47章 47 岑虞不意外徐氏会出面,这件事也只有徐氏合适说话。 看起来宋氏是铁了心要送这个玉佩,但于情于理,岑虞都不该收下。但她也推拒不了,送礼这种事,只要送的人铁了心,什么东西都是能送出去的。 听见徐氏的话,宋氏微微一笑,浑不在意:“不过一个玉佩,虞儿怎么就不能收了?” 说着,宋氏站起身来,来到岑虞面前,抬手就要给岑虞戴上。 岑虞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看向徐氏。徐氏也正头疼着,两人虽说一见如故,但着实没多少交情,这块玉佩收下了也是烫手。 只是事已至此,她再推拒,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见到岑虞的目光,只能朝岑虞微微点头。 见宋氏点头,岑虞乖乖的任宋氏把那块玉佩系在自己腰间。 宋氏给岑虞系好了玉佩,顺手捏了捏岑虞的脸蛋:“瞧,多配虞儿啊。” 岑虞乖巧的笑笑,接着行了礼道:“虞儿谢谢纪伯母。”说完,岑虞低头看了一眼那玉佩,上面雕刻着一只正在露出利爪的麒麟。玉中透出红色,看起来像是在缓缓流动一样,“可真好看。” 宋氏这才满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岑虞微微抬眼,眼角余光扫过萧四姑娘,她的表情不是很好看,手中拧着帕子,看起来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萧二姑娘怕她再冲动说出一些让人尴尬的话,打定了主意要走,于是站起身道:“打扰纪夫人了,既然纪公子无碍,那我们姐妹两个就先告辞了。” 听见自己姐姐的话,萧四姑娘脱口道:“可我们还没见到纪公子呢!” 萧二姑娘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她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宋氏跟岑虞母女,接着才柔声劝自己妹妹:“纪公子现在正在病中,哪里有精力招待我们。” 萧四姑娘还想说什么,萧二姑娘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放的更低了一些:“妹妹,我们回家吧。” 萧四姑娘终于心不甘情不愿的站起身来,跟萧二姑娘一起告辞了。 宋氏着人拿了些回礼让她们带着离开。 见萧家两位姑娘走了,徐氏也要起身告辞。但宋氏却拉着她,硬是留她们两人吃了饭再走。 岑虞她们走的时候宋氏也是大包小包的让人往她们车上装,但都被徐氏婉拒了,只血玉这一样,他们就已经拿不出回礼了。 徐氏态度坚决,宋氏倒也没有强求,适只是拉着岑虞的手说道:“不过有一样东西是给虞儿的,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说着,她凑到岑虞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听昀儿说你喜欢,我特意给你准备的。” 岑虞一头雾水,她喜欢?她喜欢什么? 可正要问时,徐氏却催她上车。宋氏也松开手,往回走去。 等到看不见纪家了,岑虞解下那块血玉,递给宋氏:“娘 ,你收着吧。” 徐氏伸手接过血玉,看了两眼,却又还给岑虞:“既然是送给你的,你留着吧。” 岑虞见徐氏脸上表情不好看,开口问道:“娘,怎么了?” 徐氏叹了口气,摇头道:“这礼不好还啊。” 岑虞见徐氏脸上全是烦扰,宽慰她道:“不然就让爹把这玉还给纪叔叔,情我们承了,日后有机会再还。”礼尚往来,本身就是人情来往,谁家还缺这几分礼吗,要的,不过是个情分而已。 徐氏的脸色这才缓和下去,微微点头道:“那就这么办罢。” 岑虞又把那血玉给徐氏,这回徐氏收下了。 徐氏收下玉佩,又看了看岑虞的表情,问她:“你喜不喜欢血玉?你若喜欢,回头我让你爹给你寻一块来。“ 岑虞微微摇头,她对这些东西向来没什么兴趣的。不过被徐氏这么一问,她忽然间想起来宋氏说给她准备的东西。 纪昀说她喜欢,所以宋氏特意为她准备的……会是什么? 岑虞有些好奇,让人取来了宋氏给她的东西,整整三包,入手沉重。 岑虞伸手拿起一包,看了看,她忽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味道。 闻到这熟悉的味道,岑虞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她自己动手拆了纸包,等到看见里面的东西,岑虞也沉默了。 纪昀他,到底跟宋氏说了什么?! 这三大包,全都是那种紫色的糖。 岑虞想到宋氏神神秘秘的跟她说话的样子,简直不忍仔细想,在宋氏心里,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她虽说觉得这糖味道不错,但平时也只是当个零嘴吃而已。她都已经这么大了,还被人当成是小孩吗? 徐氏也凑过来,看见是这糖,伸手拿了一颗出来,逗着岑虞道:“啊——虞儿张嘴啊。” 岑虞有些无语地看了一眼徐氏,默默往角落坐了坐。 徐氏便把那糖放到嘴里,嘱咐拟蓝把糖给包好:“虞儿爱吃,我让人寻了好些点心铺子,都没有呢。也不知道纪夫人是从哪里找到的,改天去问问她。” 岑虞只当做没听见,说起来她也曾经让人找过,只是始终没有找到。 纪昀说过这糖在京城没得卖,那他跟宋氏是从哪里买到的? 回到家中之后,岑虞先是来到书房,找了张纸,将自己这几天做的事情一一写了下来,心中盘算好确定无遗漏之后,才把那张写满了字的纸给烧了。 这种东西她当然是不可能留下任何痕迹的,只有烧了最为保险。 解决了纪昀跟徐绮秀的事情之后,她要腾出手来,彻底的解决顾璇。 在不彻底解决顾璇之前,岑虞永远都没法安心,她太清楚顾璇的能力,只要给她一点时间,她肯定可以找到翻盘的机会。 想到这里,岑虞到底是有些不放心,找来采薇,对她耳语吩咐了一番。 晚间采薇回来,向岑虞交代说已经做好了,岑虞才彻底放下心来。 第二天一天,岑虞都闷在房中,她怕事情还有遗漏,把事情想了一遍又一遍。 她所知的确不多,又多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是真是假说不清楚,只是这事若有遗漏,恐怕会有损徐绮秀的闺誉,她不得不谨慎。 晚上有徐氏房里的小丫鬟过来让岑虞去吃饭,收拾了一番之后,岑虞来到主屋。 岑岱已经到了,正在徐氏面前装可怜,央着徐氏给自己一点零用钱。他这段日子实在憋坏了,与几个同窗好友一块出门,一分钱也拿不出来。 这个年纪的少年最是爱面子的时候,哪里忍得了。 徐氏虽然心软,但上回岑岱去赌场的事情着实吓着了她,她出身高门,耳濡目染之下,对赌这种东西是讳莫如深,更接受不了自己儿子进出赌场的事情。 她怕以后岑岱真成了纨绔败家子,哪怕只是有这个可能也不行! 面对岑岱在自己面前装可怜,徐氏微微叹气,道:“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娘说,娘一定给你买。” 岑岱的脸一下耷拉下来,他看看徐氏,又看看刚进来的岑虞,抿着唇坐到桌子前。 徐氏知道他生气了,也没有管,只是朝岑虞招招手。 岑虞来到徐氏旁边坐下,徐氏拿了帕子,擦了擦岑虞头发上的水珠:“听丫鬟说你今天一天都闷在房间里?” 岑虞微微点头,伸手按了按太阳穴,吐出一口闷气:“我在练字。” 徐氏欲言又止,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此时岑翊舟已经大步进屋,她于是咽下快要到嘴边的话,站起身来迎上岑翊舟。 吃罢了晚饭,徐氏到底叫岑虞去了她的屋里。 岑虞有些疑惑,跟着去了,见徐氏坐在绣架前,于是拿起绣线篮递过去:“娘,你想说什么?” 徐氏的手微微一顿,她看向岑虞,犹豫着开口:“虞儿,娘想问你,你还记得昨天纪夫人的话吗?” 岑虞点点头,看了一眼拟蓝,想看看她知不知道徐氏到底在纠结什么事情。 但拟蓝只微微摇头,看那表情,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岑虞于是收回了目光,问徐氏道:“娘,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 徐氏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屋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先出去。等到只剩下她们两人了,徐氏才走过来揽住岑虞的肩膀,道:“娘想了一天,总觉得该跟你说一说。昨天纪夫人的话只是玩笑,你不要往心里去。” “哪句话?” 徐氏的手顿了顿,才小声道:“她说要让你做她儿媳妇的那句话。” 岑虞微微挑眉,看向徐氏。 徐氏接着说道:“纪昀的确是人中龙凤,相貌也不俗,只是娘怕你太辛苦了。”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将岑虞抱在怀里,“娘只想给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能照顾你对你好就罢了。” 听见徐氏的话,岑虞眼前忽然闪过纪昀那张云淡风轻的脸来。 上辈子的纪昀好像越来越远,岑虞脑海中那个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远,剩下的,是一个立体的人。 一个会笑会生气的人。 跟他在一起,怎么可能呢? 岑虞噗的笑出声来:“娘,你在想什么呢?” 第48章 48 徐氏也笑, 只是这笑中却隐隐藏了一丝忧虑, 她看着怀中已然成了一个大姑娘的岑虞, 心中的忧虑更甚。 虞儿大了,的确是该开始考虑她的婚事了。 岑虞全不知徐氏心里在想什么, 她继续装嫩在母亲怀中撒娇,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估摸着徐氏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她才离开。 外头风言风语传的愈演愈烈, 还有小姑娘给岑虞和徐绮秀下帖子设宴,特意问两人到底听见了什么。 这很合她们的心意, 一边讳莫如深,死活不说,一边四处赴宴, 巴不得知道这事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到了纪昀要出事的那天, 岑虞昨晚上就没睡好,一早起来更是心神不宁。 踌躇半晌, 还是让人安排了马车,打算出门去看一眼。 徐氏得了信,让拟蓝过来问了一声,岑虞只说是去找徐绮秀玩。 因着这段时间的传言,徐氏觉得还是让岑虞出去散散心的好,不但没拦她,还给她备好了礼。 马车行到一半,岑虞对采薇道:“你让车夫掉个头, 咱们去普渡寺。”普渡寺是京城最有名的寺庙,一般高门大户都会去普渡寺上香,宁国公府也不例外。 采薇什么也没问,说了声是,就去让车夫调转方向。 车辕转动的声音咕噜咕噜的,惹得岑虞心烦。她忍不住伸手挑开车帘,露出一角,拿眼睛去看外面的街道。 因为是初一十五,去上香的人着实不少,街边更是有许多叫卖的小贩。熙熙攘攘,遍地都是人间的香火气息。 岑虞的心稍微静了下来。 她这段日子的确是太过浮躁了,毕竟实在担心,自己又弄砸一桩事情。这件事更事关纪昀的未来,她不得不忧心。 重来一世,她还是上辈子那个蠢货,只不过蠢的方式换了一种罢了。 好在她不聪明,但无论是爹娘还是弟弟,或者是纪昀,都比她聪明多了,哪怕她不够聪明,到底是没出什么大乱子。 眼下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等到解决了顾璇,她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当一个闺阁小女儿。 砰地一声,马车不知道被什么砸了一下。车夫骂了一声,转身隔着车帘问岑虞:“小姐,这路太堵了,恐怕得要一两个时辰咱们才能到普渡寺。” 岑虞可等不了一两个时辰,虽然她也是道听途说,不知道这件事到底发生在什么时候,但一般人家上香都是越早越好。 富贵人家更甚。 为了头香,着下人提前一两天去占位的也不是没有。 宁国公府自然不会做那么扎眼的事情,可也绝不会拖太晚,恐怕时间差不多就在这时。 她想去看一看,只要纪昀不在,她立刻就走。 “有什么旁的路可以进去” “小的倒是知道一条路,就是太绕了一些。” “走吧。” 车夫哎了一声,立刻驾马转头,往小路走。 小路一来崎岖,二来去普渡寺要绕半个时辰的路。上香的善男信女们求个心诚,怎么会因为道堵,就来这小路。 眼见着快要到普渡寺了,岑虞有些心神不宁,打算回头去上一炷香,算是买个心安。 采薇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对岑虞说:“就快到了,前面似乎是宁国公府的车,奴婢要不要过去问声好” 宁国公府 岑虞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按礼来说她也应该去打个招呼,更何况她现在很想知道宁国公府车上的人是谁,以及纪昀到底有没有过来。 她点点头,对采薇说:“你过去的时候留意一下马车里面的人,回来跟我说说。” 采薇应了一声。 岑虞也往外看了看,没见到纪昀,心下稍安。 上香的人都要自己走上去的,再怎么富贵也是如此。只是富贵人家女眷来上香,必定丫鬟家丁一大片,将主子们护的严严实实。 宁国公府来了四五辆马车,他们率先停下,岑虞他们紧跟其后。 采薇先下车去问了一声好,毕竟有些交情,岑虞年纪又轻,先去搭这个话是应该的。 岑虞自己给自己梳弄整齐,等着采薇回来接她,毕竟年纪小,马车高大,她需要人扶着。 身边只带了采薇一个人,总不可能让车夫扶她。 没多时采薇就回来了,她拿了凳子,扶着岑虞下车,一边小声说道:“宁国公府的几个姑娘都在,奴婢似乎还听见了纪少爷的声音。” 岑虞的动作一下顿住:“你听见了纪叔叔的声音” 采薇嗯了一声,有些不解地道:“怎么了” 岑虞没说话,举目四望,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周围突然多了许多流民。 这些流民穿着灰蒙蒙的粗布衣裳,一个个脸都脏的不能见人,似乎真真切切只是一些想要过来讨饭讨钱的流民。 但岑虞见过真正的流民,真正的流民身上未必脏兮兮的,他们原先也是百姓,不过因为一些天灾人祸,不得不背井离乡,跟乞丐是有差别的。 只是流民大多身材羸弱,面色蜡黄,绝对不会像这些人这样,虎背熊腰。 岑虞咬了咬牙,冲车夫低声道:“解开缰绳!” 车夫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倒是采薇听清楚了岑虞的话,立刻就去解缰绳:“小姐让你解开缰绳。” 车夫纵然不明白,还是赶紧帮着把缰绳解开了。 岑虞眼见着那些人就要靠近宁国公府的马车,伸手从头上拿下来一个小小的珠花,抬起手,狠狠地插向是马屁股。 纪昀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对于这点,岑虞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但到底还是有些失望。 现在再想过去跟他们解释也已经晚了,浪费口舌的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多出几次事情。 还不如直接让他们警惕起来,这匹马,就已经足够了。 岑虞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下纪昀! 这匹被珠花刺中,发了疯往前跑的马儿果然引起了宁国公府家护卫的警惕。他们迅速聚集在马车附近,只等那匹马一过来,就将它斩成两半。 而那些伪装成流民的人,见势不妙,又不得不上,只能打了个唿哨,一齐拥了上去。 流民的数量远不止那么多,从路边草丛大树上,又窜出来许多人,一齐叫嚷着,往宁国公府的马车围去。 这些流民数量足足上百,看起来一个个都是好手。 然而宁国公府的护卫居然不遑多让,不过二十个人,生生护住了几辆马车。 岑虞放下了心。 采薇却忽的抓住她的手,道:“小姐,快跑,那些人往咱们这来了!” 原来那些流民见打不过,于是想要撤退,可是不巧的,他们撤退的方向正是岑虞这边。 采薇拉了岑虞就跑,车夫还算忠义,明明他是个大男人,想跑的话自然比两个弱女子慢些,但他却跑在两人身后,护着两人。 到底是跑不过这些流民,还没跑出几步,车夫就被人抓了。 岑虞听见身后叫骂的声音,一个分神,被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就要摔倒。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出现。他一手携了采薇,一手夺回车夫,接着将两人往外一扔。 随后他才伸手将岑虞揽入怀中,一人一剑,挡在流民面前。 面对二十个人他们或许会逃,但是面对一个人,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什么,于是一拥而上。 成天一身白的人,除了纪昀,还能有谁。 岑虞被纪昀抱在怀中,随他转腾挪移,不是看见冲向自己的拳头,就是眼花缭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 索性闭上眼,极力遏制住那股想吐的冲动。 若是真的吐在纪昀身上,她怕今天最先死的会是自己。 纪昀是厉害,但还没厉害到能以一挑百,但他却确确实实地拦下了这些人。 一直到城防兵卫到来,这些人,没能跑掉一个。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岑虞伸手推了一下纪昀。 纪昀正要松手,却不妨岑虞没忍住,转过脸就吐了出来。 好在她早上没用什么东西,只吐出来了一些酸水。不过不巧的是,有酸水溅到了纪昀的袖子上。 岑虞看了看纪昀袖子上的水痕,又抬眼去瞄纪昀的脸。 她领教过了纪昀的洁癖,是真的怕他一巴掌拍死自己。 纪昀自然也发现了,他倒是挺关切岑虞的,怕她难受,还拿了帕子想给她。结果帕子还没递出去,他就感觉到了岑虞的视线。 顺便从岑虞的视线中发现了自己袖子上的水痕。 他轻轻瞥了一眼岑虞,见她小心翼翼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仿佛自己下一刻就会凶巴巴地骂她一般。 兴许是被自己的想象吓着了,岑虞眼睛里还带着一丝惶然,眼睛都快沁水了。 纪昀忽然有些心软。 他上辈子看见她就是这样,这辈子见着她还是这样。 岑虞从来没变过,她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却一点没有阴暗心思。自己只是随手帮了她一下,她始终记得。 她没变,没变成自己这样的人,这很好,真的很好。 纪昀装作没发现袖子上的水渍,将手帕递给她:“擦擦嘴,我这就送你回家。” 第49章 49 纪昀从宁国公府的护卫中要了一匹马来, 车夫跟采薇还惊魂未定。 岑虞也难受的不行, 哪怕有凳子在, 她也腿软的上不了车。 纪昀见状,也没跟岑虞废话, 直接抱她上车。接着自己坐在车前,充当了车夫。 宁国公府的马车上有没有皇上岑虞不知道, 但那几辆马长上像是没人似得, 从头到尾只出现了一个纪昀。 岑虞撩开车帘, 看向纪昀的背影,踌躇道:“纪叔叔……” 纪昀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样, 直接道:“你放心,你的车夫和丫鬟我会让你送回你府上。” 岑虞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是她还不愿意放下车帘, 看见纪昀挺括的背影, 岑虞总觉得有些梦幻。 纪昀给自己赶车?给自己赶车的是纪昀? 岑虞想了想纪昀的洁癖,又看了纪昀好几眼, 才想着等回到家的时候一定要送他一身衣裳。 到了将军府,纪昀没走大门,从偏门进去的。 徐氏闻讯赶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吓了个够呛,紧张地抓住岑虞问发生了什么。 纪昀道:“有不长眼的恶徒冲撞了虞儿的马车,我正好在附近,就送她回来。” 徐氏露出一副幸甚的样子, 道:“亏了有你在。” 纪昀谦虚了两句就离开了,剩下徐氏左右问了岑虞许多问题,岑虞谎称害怕,给敷衍过去了。 很快采薇跟车夫都被送了回来,岑虞特意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一人赏了三十两。徐氏也给了赏钱,还吩咐让车夫去庄子上做事,做的好了,多学些东西,回来也能做个小管事。 救下了纪昀,岑虞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一夜好眠,第二天还没睁眼,就有人着急忙慌地来敲门。 敲门的是月盈,月盈吸了口气,对前来开门的采薇说:“夫人院子里的拟蓝姐姐来了,说夫人让小姐赶快洗漱了,夫人要带咱们小姐入宫。” “入宫?”采薇本还有些睡意,这下彻底清醒了。 唯独岑虞还昏昏沉沉的,她睁眼一看,窗外还一片漆黑,于是又闭上眼。采薇和月盈轻手轻脚地伺候她换好了衣服。 衣服是刚刚做好的新衣,桃红色的马甲,里头是水红的缎面裙子,裙摆搭在鞋面上,衬得岑虞俏生生的。 一切都弄好了,采薇才叫醒岑虞。 去了主屋,徐氏跟岑翊舟早已经准备好了,两人正在悄声说着话。 “怎么就忽然让咱们虞儿去见圣上?” “不知道,总不会是什么坏事,圣上不会为难虞儿一个小姑娘的。” 等到岑虞进去,两人立刻不说了。 岑虞倒疑惑:“我为什么要入宫?” 徐氏一边道:“不知道,你到时候跟着娘,我教你的礼数你都没忘了吧?”一边伸手正了一下岑虞头上的桃花珠钗。 一家三口便往外走。 岑虞道:“没忘呢。” 入宫有个极繁琐的过程,岑虞跟徐氏去的是内宫,岑翊舟则要去上朝,护着她们入了外宫便走了。 岑虞他们去见了皇后和太子妃,一番三叩九拜,接着就是一堆活在锦绣堆里的女人一个个奉上笑脸,夸徐氏贤惠,夸岑虞貌美。 岑虞到底还是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头雾水,又被这深宫高墙压迫的心里惴惴。 等过了两个时辰,德成帝到来的时候,岑虞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德成帝龙颜大悦,一来,就是成箱成箱的送东西,岑虞跪在地上,谢主隆恩四个字说的清脆,心里跟明镜似得。 恐怕宁国公府的几辆马车上,就有这位德成帝。 两人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众目睽睽之下,德成帝如同第一次见到岑虞,沉吟道:“你护驾有功,朕心甚慰,可朕也要问一问你,怎么那个时间,你会那么巧出现?” 德成帝的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岑虞心里却有种终于到了这一步的感觉,她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冷静下来,斟酌着,逐字逐句地说道:“因为民女姐姐和民女恰好听见了,原本只以为是听错了,怎么会有人有那么大胆子敢谋害圣上,后来实在放心不下,便去看了一眼。哪怕没有民女,圣上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会出事的。” 德成帝又问:“你是怎么听见的?” 岑虞将心里早已盘算好的话全给说了出来,并且说成是徐绮秀让自己去救驾的。她不需要什么盛誉和赏赐,需要的是徐绮秀。 这事一出,她不仅能撇清干系,还能嫁个好人家。 事实上岑虞派人去查过,已经有了一些关于徐绮秀的流言,偏偏没有她的,这就由不得她不忧心。 这件事如果没处理好,徐绮秀真的沾上了这样的污点,恐怕只有一死,才能保住徐家的声誉。 德成帝听完了岑虞的话,又命人送赏赐去徐家。再又坐了一会,便就离开了。 德成帝离开之后,岑虞两人又得了一大堆的赏赐,还被强留在宫中一直到用了晚饭。此间种种不必细言,只说岑虞一回到家,就看见徐绮秀的信,问她怎么了。 因为已经晚了,岑虞于是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徐府。徐绮秀应该是一晚上没睡,岑虞一来,立刻就醒了,洗漱的也极快。 两人撇下丫鬟,来到后花园里,携手一块往花丛深处走。 岑虞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徐绮秀,至于她怎么那么去救了德成帝的,她只说是巧合。 徐绮秀眼神都变了,却没再多问什么,一声不吭地死死拽着岑虞的手,在后花园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后续的做法,岑虞就走了,这么个多事之秋,岑虞觉得自己应该低调点的好。 可惜人倒霉,想低调也低调不了,岑虞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发现纪昀正在等自己。 他是德成帝派来调查这件事的,例行公事地问了岑虞一些问题。 岑虞顺着自己早已编好的话说下去,估摸着纪昀抓不住自己的小辫子。 末了,纪昀淡淡地道:“你说的那人已经抓到了。” 岑虞一惊:“抓到了?”她和徐绮秀那么明里暗里地找,都没找到那天听墙脚的人是谁,纪昀一天就找着了? 纪昀嗯了一声:“她受了重刑,一直喊冤,说自己听见了……” 岑虞被纪昀的语气弄的心惊胆战的,忍不住问:“听见了什么?” “……徐绮秀肖想自己的姐夫。” “怎么可能?”岑虞干笑了一声,想说几句话让纪昀相信她是在说谎,又怕说的太多像是此地无银。 纪昀看了看正在思量的岑虞,忽的一笑,说:“你放心,你想她说什么话,她说的就是什么话。”接着凑的更近,到了她的耳朵跟前,“算是谢谢你的解惑。” “解惑?” “是的,结亲这种事,变成结怨总归不好。我不打算结怨了。” 岑虞立刻明白他说的是他跟萧四姑娘的事情。 “纪叔叔是打算……” 纪昀没接岑虞的话,只又看了她一眼,转身走了。 德成帝跟皇后以及众妃的赏赐大张旗鼓地送到了将军府,一张圣旨,彻底堵住了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 有消息从大理寺传过来,那日听墙根的人已经抓住了,什么身份倒也没透露。听说是受了刑就什么都招了,三日后处死。 这时候还是能听见一些不同的声音,徐绮秀见机闹了一场要去寻死,皇后于是下了一道懿旨,夸奖徐绮秀贤淑端庄,愿意给她保媒。 皇后这金口玉言一开,徐绮秀的名声,便被保下来了。不仅如此,皇后保媒这件事,也着实够给她添光了不少,以后她的婚嫁之路,就更顺畅了一些。 一时间,小沈氏收到的帖子肉眼可见地厚了一匝,索性她现在不急,慢慢挑着,偶尔带徐绮秀出一趟门。 因为徐绮秀相看人家的事情,岑虞与她见的少了。 这年冬天,萧家四姑娘出阁了,嫁的是江太守的儿子江崟。过不几日,因为江南水灾,纪昀跟着钦差大臣一起去江南治理水灾。 岑虞听他的消息渐渐少了,偶尔有,也是一些风流旎闻。 日子渐渐平静下来。 一转眼过去了两年多,岑虞的婚事正式被徐氏提上日程。 在徐氏面前,岑虞娇羞地敷衍了过去,她实在不在乎以后怎么样,反正有徐氏帮她把关,总不会选个太差的人。 岑虞唯一想的,是在出嫁之前,解决掉顾璇。 顾璇哪怕是在庙里,岑虞也不放心。 以后嫁了人,做事难免束手束脚,还是在自己家里的时候,把这些都处理好。 岑虞下定决心之后,就找了个日子借口上香,去了静安大师的庵堂。这几年,她月月让采薇给静安大师送去供奉,让她多“照顾”一下顾璇。 岑虞到静安大师的庵堂中时,静安大师亲自带了几个小尼姑出来迎她。 岑虞不在乎这些阵仗,她只在乎顾璇,是以下了轿子就问静安大师:“大师,顾璇呢?” 静安大师脸上的笑容凝在脸上。 岑虞感觉到了不对:“怎么了?” 静安大师看了看她的表情,有些为难地道:“那位姑娘已经被人给接出去了。” “接出去了?!” 第50章 50 岑虞攥紧手, 只觉得这早秋犹寒, 她仿佛在冰窟里面。 隔了一阵, 她定了定神,问:“被谁接走了?” 一般人接不走顾璇的, 当时是宁国公府亲自送去的人,想救顾璇出去, 至少也得压得过宁国公府这层关系。 “是一位贵人, 贫道不能说的。”静安大师念了一句道号, 可能是想着自己收了岑虞两年的打点,心里虚, 到底透露了一句,“来接那姑娘的,是个阉人。” 有了这句话, 岑虞找起来也就简单了许多。 岑虞没心情去上香了, 转身上了马车。离开前,岑虞还是给了静安大师一个月的香火钱。 是贵人, 去接顾璇的又是太监,那救了岑虞的,也只会是宫里的人。 宫里人少,能沾上这事的更少,总不可能是各位娘娘,那也就是说,不是皇子,就是公主了。 一开始岑虞以为是厉王, 可是厉王如今正在他的封地,手应该伸不到那么远。 其余皇子除了太子,都不在京城。 这么一盘算,剩下的人就所剩无几了。 岑虞着人稍微打听了一下几位公主的行程,就基本上确定了到底是哪位公主接走的顾璇。 是长公主长亭。 长亭公主是厉王的姐姐,她驸马早逝,如今寡居在城外的一所别院。如果是厉王想起了顾璇这个人,让长亭公主去接走顾璇,那倒不是不可能。 长亭公主啊,这可不好办了。 岑虞还没想到解决顾璇的办法,徐氏已经敲定了人选。 徐氏看重的,是兵部侍郎左亦知的儿子左韫。左亦知跟岑翊舟脾气相合,两人时常一块喝酒,一开始,这件事还是岑翊舟提出来的。 徐氏当他是喝酒上了头,说了他两句,拿了些东西想上门赔罪。这一赔,就看见了左韫。 据徐氏说,左韫是个好儿郎,人长得英俊,有礼貌,就是稍内向了些,其余一点不差。 赔罪的时候话就没说那么死,这天借着得了一匹云丝布的借口,带着岑虞来到左家。 左夫人面有福相,笑的温柔又亲热,抓住岑虞的手问了好些话,才让自己女儿左玉陪她一块去玩。 左玉比岑虞小一岁,已经定下亲事了。她大约也知道岑虞这回来的目的,带着岑虞渐渐走到前院。 “这儿是我哥哥的院子,他院子里有一株非常特殊的菊花,早其他菊花开,等到其他菊花开了,它又败了。走,我带你去看。” 左玉说着,牵了岑虞的手进去。 岑虞知道这是让自己看一眼未来的丈夫,顺眼不顺眼的,早些拿主意,也免得让双方拖太长时间,就默许了左玉的动作。 可惜的是,进去之后,却不见左韫的人。 左玉有些不甘心,趁着岑虞赏花的功夫,拉了丫鬟问左韫在哪,得了信就走了。 左玉这边一走,屋里就传来一个有些无奈的声音:“走了吗?” 岑虞心下顿时明了,看来人家是不愿意,躲着自己呢。 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人家既然不愿意,她自然没有上赶着的道理。 屋里走出一个穿着练功服的男子来,他手上拎着一把钢枪,看起来极重的,他也似没事人一样。 刚刚回了左玉话的丫鬟连忙朝他使眼色,他这才看见了岑虞,一个七尺昂藏的汉子,顿时有些脸红。 岑虞朝他微微福了福身子,道:“打扰了。”接着转身想走。 那左韫直愣愣地伸手想拦:“姑娘,我不是那个意思。” 月盈误会了,挡在岑虞面前,眼见着两人就要撞一块去了,岑虞反手拉了月盈一下,接着在左韫手腕处轻轻一按。 她是有武功底子的,这些年为了身体,也时常练习,又熟悉各个穴道,只按了这一下,左韫一个手臂登时麻了一下。 左韫习武多年,手臂一麻,条件反射地用钢枪挡在身前。 岑虞离得近,被风拂乱了头发,轻轻瞥了左韫一眼,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钢枪,使了个巧劲,让左韫自己把那钢枪插到了地上。 其实要说岑虞的功夫不过尔尔,然而一来左韫不知道她身上有些功夫,再加上也没有真的伤害岑虞的意思,一来二去的,就被岑虞带着跑了。 钢枪一沾地,岑虞伸手勾住乱发,撩到耳后,淡淡地对左韫说道:“失礼了。” 她如今已经长大,再过些时日就十五岁了,脸上长开,更多了一分精致。只是今日受了左韫的气,显得有些冷,这个撩头发的动作倒显得柔和了些。 没再跟左韫废话,她带着月盈离开。 在门口正碰见没找到人的左玉,左玉开口想说什么,被岑虞截住话头:“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她们前脚刚去到徐氏两人跟前,左韫后脚就跟着过来。 左夫人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是很热情地让两人认识。 左韫想跟岑虞说什么,只可惜岑虞不想跟他说话,一直没让他找到机会。 回到家之后,徐氏问岑虞怎么样,岑虞也想清楚了,恐怕左韫的确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人家明显没那个意思,她也不想自讨没趣。 岑虞于是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左韫躲着她的事,徐氏也有点不乐意了,安慰岑虞说过两天带她去看她另外一个中意的人选。 然而过两天,却完全顾不上这个事情了。 原因无他,岑老夫人又出了事情了。这回倒不是她找事,是上了年纪,身体熬不住,早秋里衣裳厚了,捂了点汗,受不住换了个衣裳,又着了凉。 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是伤风着凉,也都是一等一的大事。 徐氏与岑翊舟携了岑虞和岑岱去看她,到了岑家,才发现老太太看起来的确是不行了,躺在床上,稍微说两句话都要咳嗽好几声。 岑虞和岑岱没在里面待多少时候,谁不心疼自己家孩子,都不舍得孩子在屋里待太久,恐怕染上病。 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吴家的几个公子小姐。 大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只是门外站着岑翊舟带来的侍卫,吴家这几个心里胆怯了,只狠狠瞪了瞪岑虞,便离开了。 岑虞没把他们放在心上,也不在乎岑老夫人的死活。 这岑家也没什么好逛的,她就去看了看岑老爷子。 岑老爷子这些年身子也不行了,身边伺候的人倒都换上了好的,伺候的都很精心。只是老爷子这精神头,却大不如前了。 岑虞知道老爷子大限也快到了,心里心酸的不行。 可老爷子还是乐呵呵的,看见岑虞,还回屋去拿了一袋子糕点给她。 岑虞含着泪吃了两块,又陪了老爷子一会,才往外走。 回去之后,岑虞才发现岑家来了个不速之客,左韫。 岑虞几乎都忘了左韫这个人,乍然见他,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左韫却是先喊了一声:“姑娘。” 岑虞淡淡地嗯了一声,瞧见旁边站了不少人。 吴家的那几个人也在,盯着岑虞跟左韫虎视眈眈。 无论是岑虞还是徐氏,都不想再跟左韫牵扯什么关系,长辈们之间相交自然无碍,可如果不想跟人家成为亲家,自然要避讳一点。 “左公子有事吗?” 左韫姿态放的极低:“我来是想解释一下上次的事情,上次我不是有意的……” 岑虞自然知道他想解释什么,有些不耐地打断:“不用了,我想没什么好解释的。” 左韫知道岑虞生气,有心想解释,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见他不说了,岑虞反而放心一些,道:“左公子是来看我奶奶的吧?” 左韫说是。 岑虞道:“人看过了吗?” “看过了。” “那就请回吧。” 左韫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改日亲自登门,赔礼道歉。” 岑虞没理会他的话,转身进屋了。 左韫看着岑虞的背影,有些失神。 他本来是想去岑家解释的,可父母却压着不让,所有人都以为左韫是没看上岑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动心了。 从小练武,向来没想过这些事情的他,在岑虞一家上门的时候习惯性选择了躲避,却没想到,却躲掉了一个心上人。 左韫后悔,可后悔也晚了。 他失魂落魄地往外走,却在门口被人叫住:“左公子?” 左韫站定,看向叫住自己的姑娘:“你是?” “我叫吴琉玉。”她看着左韫,眼中异彩连连,一腔心意,恨不得脱口而出。 “你找我有事?” “是关于岑虞的,你不想知道吗?” 左韫自然想知道,有些期期艾艾地说:“你能告诉我吗?” 吴琉玉点点头,道:“你知不知道,岑虞曾经得到过一对红脂雀。” “哦?”左韫知道红脂雀,但他对这个不感兴趣,“还有别的嘛?” 吴琉玉勾了勾嘴角,故作神秘:“后来这红脂雀,死了一只。” 这是极大的不详,得而又失,说明此人婚事必定坎坷,而且不幸福。 左韫看了看吴琉玉,闷声道:“知道了。” 吴琉玉咬咬嘴唇:“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左韫已经知道吴琉玉是来上眼药的,便只淡淡地道:“不必了。”说完便上马走了。 吴琉玉跺了跺脚,她如今也到了成婚的年龄,只是她娘给她找的人都不合她心意。 可她刚刚只一眼就看上了左韫,她吴琉玉想抢的人,自然没有不成的。 岑老太太的身子虽然不硬朗了,但却暂时没什么大碍,加上岑府也没有能让他们休息的地方,是以几人用了晚膳就回家了。 刚到门口,他们的马车就被等了一天的左韫拦下。 徐氏不想岑虞露面,亲自下车问左韫:“你怎么在这?” 左韫见了徐氏,立刻问好:“伯母。”说完,目光看了看后面的马车。 徐氏见了他的目光,心里活络了些:“怎么了?” 左韫收回目光,道:“是这样的,我今天下午去岑府的时候,有的姑娘跟我说,说岑虞曾经得到一对红脂雀,后来又失去了。” 徐氏眉头微微拧了起来:“谁说的?” “她说她叫吴琉玉。” 果然是她,徐氏的脸色不太好看,她对左韫道:“多谢你特意过来说这事,你先回家吧。” “是。”左韫恋恋不舍地走了,岑虞才从马车上下来。 徐氏把事情跟她说了,见到徐氏一脸严重,岑虞反而不解:“这又怎么了?不过是两只鸟儿,没了就没了。” “另外一只呢?” “养着不见精神,我就让采薇放了。” 徐氏叹了口气:“你不懂。” 回家之后徐氏跟岑虞细细解释,这红脂雀的传言流传甚广,虽然不能尽信,但是历朝历代还真的有得而又失红脂雀之后,一生不顺的事情。 若这事真的被宣扬出去,岑虞的婚事恐怕真的坎坷了。 这事都过去两年多快三年了,徐氏都快忘了,虽然被岑虞安慰的也觉得不会出什么大事,可她到底不放心,第二天还是去了一趟岑府。 岑虞对这件事没放在心上,她放在心上的,是长亭公主。 长亭公主是重阳节的生辰,如今距离重阳节不过两三天了,她拿到了一张帖子,与徐绮秀约好了一起去。 徐绮秀如今待嫁之身,将要嫁的是去年的金榜状元。 如今她正在家里绣嫁妆,听岑虞说要去长亭公主的生辰宴,立刻扔下了绣了一半的嫁妆。 徐绮秀本来也不是一个能闲呆在家的人,这些时日,可憋闷死她了。 到了重阳这天,两人携手来到长亭公主的别院。 长亭公主毕竟是个寡妇,又好风雅,别院其实没那么多景致,十分古朴萧瑟。 长亭公主今日的生辰宴并非她自己办的,而是由皇帝亲自开口,礼部尚书督办的,别院内设姑娘家玩乐场地,外面则设了曲水流觞,请了一众世家子与未婚的官员大臣,只等着长亭公主看中开口。 岑虞跟徐绮秀到了长亭公主的别院,先被人引到了后院花园。 这里都是些认识的人,打完了招呼,岑虞跟徐绮秀便沿着花园走。 花园中有一眼活泉,正是做那曲水流觞的水。 刁娆走到两人身边,目光上下打量着岑虞。 岑虞被她看的毛骨悚然:“你干什么?” 刁娆笑眯眯地道:“刚刚有两个人在那边说话,我听了一耳朵,是关于你家的。” “我家怎么了?” “以前那个顾家是不是跟你们家有关系?” 岑虞点点头:“是有关系,可是那又怎么了?” 刁娆道:“没怎么,听说顾家那位老爷被长亭公主看上了,要做驸马的。” 岑虞皱了皱眉:“怎么可能?” 顾璇他爹可还在狱中,更何况长亭公主也看不上他,长亭公主看上的是一个名叫臻逸的人,那人作了一首长亭赋,得到长亭公主的欢心。 如果是顾璇从中作梗,盗取了臻逸的长亭赋,那倒真的有这个可能。 若顾璇她爹真成了长亭公主的女儿,那岑虞再想对她动手,就很难办了。 岑虞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她犹豫了一下,去让采薇找臻逸过来。 岑虞跟采薇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开刁娆两个人,她们都有些好奇:“你认识这个叫臻逸的?” 岑虞笑着摇摇头:“不认识。” “那你找他干嘛?” “我是想帮他,正好你们来给我做个见证。”顾璇想让自己爹当驸马?那她可就要推一把,推的他们掉进沟里才好。 三人携手往曲水流觞旁的凉亭走。 现在还没到曲水流觞开始的时候,大家都在三三两两地聚会谈天,曲水边并没有人。 采薇很快就把臻逸给带过来了。 臻逸今年不过三十,刚从齐鲁之地来到京城,算是林太傅的弟子,有些才华,如今在林太傅家里做幕僚。 臻逸看见凉亭中朦朦胧胧站着三位小姐,秉礼知节,不再前进一步,拱手道:“请问是哪位姑娘找在下有事?” 岑虞开口道:“是我,我找你有事。” “是何事?” “我是好意来通知你一声,有人窃了你的诗赋,要去欺蒙长亭公主。是谁我就不说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做好准备,比如说先将你的诗写下来,也不至于到时候没个对证。” 听见岑虞的话,臻逸微微皱眉:“敢问姑娘从和得知,又是何人要窃我诗赋?” 岑虞道:“这个我现在暂时不好告诉你,你若不信那便算了,我只是怕长亭公主被人蒙蔽了,到时候错许良人。” 见臻逸还在犹豫,徐绮秀先不耐烦了:“你这个人可真是磨蹭,我们还能骗你怎么?骗你于我们有一点好处?不信就算了,我们走!” 说完,徐绮秀一手拉着岑虞,一手拉着刁娆走了。 走在路上,刁娆疑惑地看岑虞:“你怎么知道他会被人窃诗?” 岑虞没法解释,只说:“猜的,我也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到时候就知道了。” 采薇去跟着看了一眼,回来的时候告诉岑虞,那臻逸果然将自己的诗写了下来。 正好长亭公主的生辰宴也快开始了,她们回到后花园。长亭公主已经来了,她身边,果然伴着亦步亦趋的顾璇。 顾璇瘦弱太多,眼睛都凸了起来,头发也十分洗漱,看上去整个人状态非常不好。长亭公主对她没多少关注,只是让她跟在自己身边。 见到岑虞,顾璇眼中闪过了一抹恨意。 这个生辰宴本意是为了给长亭公主挑选驸马,是以曲水流觞是大头,让男宾们表现一下自己。是以曲水流觞就在宴会开始之后,立刻开始。 一个接一个的男宾站起来或吟诗作对,弹琴奏乐,只要是想当驸马的,肯定都是使尽了浑身解数。 很快就到了顾璇她爹顾远山,顾远山也十分瘦弱,倒是还有一番潇洒姿态,只是眼神畏畏缩缩,到底不比之前。 “在下有一首长亭赋,献与长亭公主。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 “等等!”臻逸终于站了出来。 第51章 51 臻逸从怀中拿出一张纸, 伸手抖开, 盯着顾远山道:“顾兄, 我很想问一句,为什么我的诗, 你会知道?” 顾远山一愣,看向臻逸手里的纸, 那纸上白纸黑字, 正是他刚刚没念完的长亭赋。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议论纷纷。 顾远山看向隔墙的后花园,知道长亭公主等人正在墙后看着自己, 他定了定神,道:“这是我自己作的诗,何时变成你的了?是不是你从哪儿听来了我的长亭赋, 故意栽赃?” 臻逸冷笑一声, 道:“我还要多谢那位给我提醒的朋友,如果没有她, 恐怕这回我倒成了罪人。一首诗而已,我臻逸还没有那么小气。我是为长亭公主当年勇斗匈奴而作诗,今日诸位在场,我再做一首又何妨?” 顾远山也被他的话激出了火气:“那好,你再做一首啊!” 臻逸揽了揽前襟,静思片刻,高声道:“夫子何为者,栖栖一代中。地犹鄹氏邑, 宅即鲁王宫。叹凤嗟身否,伤麟怨道穷。今看两楹奠,当与梦时同。” 第一首诗写的是长亭公主的战场激昂,第二首却有些缅怀驸马的意思了。两人郎才女貌,情投意合,驸马却意外逝世,独留长亭公主一人,着实可悲可叹。 长亭公主已经泪流满面,旁边的侍女见了,连忙给公主擦泪,又在她耳边低声问询。公主轻轻点头,侍女才高声道:“公主有赏,并请这位公子入内回话。” 臻逸答是,跟着侍女往里走,路过顾远山身边的时候,他打量了顾远山两眼,心里暗自庆幸,好在听了那姑娘的话,将自己的诗写了下来,后来又觉得不够保险,再做了一首,否则现在出丑的人就是他了。 臻逸进了花园,只在屏风后面答话。 长亭公主轻声问道:“那首诗是你做的吗?” 臻逸昂首道:“确实是草民所作,若草民所言有亏,则天打雷劈!” 半晌,长亭公主才轻声道:“我信你。” 顾璇顿时面白如纸,整个人差点厥过去。 后来的事自不用再说,皇上赐婚臻逸,他做了驸马。 顾远山因为窃诗被抓,逼问下说出了顾璇的事情。长亭公主已经十分厌弃顾璇了,做主将她许配给了一个马夫。 马夫是粗人,顾璇不喜,日日冷脸,冷的马夫都开始厌恶她。 岑虞最后一次看见顾璇,是她在跟马夫撕扯,因为马夫要休了她,娶公主府上的一个丫头。 顾璇尖声大叫:“我是厉王妃!你这个贱人怎么敢这么对我?” 恰好在此时岑虞的马车过去,被顾璇看见,顾璇哄着眼冲上来,又被车夫给拽住拖回去。 后来岑虞听说,顾璇疯了,被马夫打疯的。 她这样的人,冷血无情,落得这个下场不稀奇。岑虞才知道顾璇居然让自己的母亲徐玉珠去陪一些有特殊癖好的高官,更是在将自己父亲捞出来之后,将一切告诉他,让他休妻娶公主。 如今倒是徐玉珠生活的最好,她成了高官的外室,听说还生了一个男孩。 顾璇的事情终于解决,岑虞松了口气。 只是徐氏没有岑虞那么轻松,岑虞现在的婚事成了她的心头病。 吴琉玉告诉左韫的第二天,徐氏就去了岑家,就是为了封口。她一边开出了许多条件,一边威胁。 吴琉玉的父母都妥协了,偏偏吴琉玉不甘心。 她于是找人去散播了这件事情。 因为岑虞曾经救过皇上的事情,众人对岑虞婚事的关注极高,这件事如果换了别人,估计也就传个几句,换成岑虞,就被传成了漫天流言。 原本极有意思的几家,如今也都回避了。 徐氏被气的发了狠,一定要给岑虞找个好婆家。 可说是找,哪里找得到。其实按理说去向皇上求一封圣旨也是可以的,徐氏却怕岑虞日后生活的不顺心。 就在徐氏着急的档口,左家的媒婆上门了。 徐氏其实是不满意的,可是现在,左家看来是最好的结果。 就在徐氏要松口答应的时候,又一家媒婆上门。 “我是代表纪家来的,这是纪家公子的帖子。” 徐氏看着穿红戴绿的媒婆有些愕然:“纪家?” 媒婆笑而不语,让人呈上一个鸟笼:“这是纪家公子帮岑姑娘养的红脂雀,这鸟儿喂的可好了。” 徐氏懵懵地接过鸟笼,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定夺了。 当天,她先去了一趟纪家,又去了一趟左家。回来之后问岑虞中意哪个。 岑虞摇摇头,她不知道。但要说让她选,她是不会选左韫的,可是纪昀?她实在想象不到嫁给纪昀这件事。 徐氏怜惜地摸着岑虞的脸:“那就纪昀吧,他会对你好的。” 准备的时间并不算多,徐氏拼着一口气,要打那些看他们家笑话的人的脸,于是好好操办,半年之后,送岑虞出嫁。 红烛洒泪,凤冠霞被。 岑虞揪着红花,心里有些紧张。 房间中脚步声传来,岑虞看见绣着莲花的红色衣摆。 接着头上一轻,西帕被人挑了。 抬眼看见纪昀,岑虞忍不住有些脸红:“纪叔叔。” “还叫叔叔?” 岑虞喏喏半天,蚊子哼似得道:“纪昀。” 纪昀勾了勾嘴角:“不是应该叫相公吗?” 岑虞脸红透了。 纪昀倒了两杯酒,跟岑虞喝了交杯。 之后两两相对无言,良久,岑虞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因为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 岑虞咬了咬嘴唇:“这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纪昀嗯了一声:“你不也已经不是以前的你了吗?” 饶是如此,岑虞还是有些震惊,她看纪昀,眼睛瞪的大大的,有些不敢相信。 纪昀心中一动,忍不住亲上她的眼睛。 长夜漫漫,新婚之喜,新郎新娘,无心睡眠。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诗是陆游大大的,写的真好,这一首是李隆基的,也很棒。 剧情里还有些东西没交代,也有一些伏笔没有点出来,不过我觉得没必要写下去了,这本我写的不好,也不想再拖着不完结。 抱歉了大家,鞠个躬。 ================= 本书由【gase99】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