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侯门继室养儿经 作者:苏芷 文案 作为能从宫里顺利退休的大龄宫女,赵菁头上顶着福星高照四个大字,可自从去武安侯家当了女先生,这四个字就消失了。 面对一群有人养没人教的熊孩子,赵箐只想说:我擦擦擦擦擦…… 好不容易把熊孩子们搞定了,老侯夫人居然还想让她当儿媳妇? 赵菁:赶紧收拾东西跑路…… 武安侯两眼放光:打仗回家有老婆了!!! 本文又名:《姑姑人见人爱》《古代剩女不愁嫁》~ 阅读指南: 本文苏文,女主貌美,所有男配都对她有些想法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种田文 宅斗 甜文 主角:赵菁 ┃ 配角: ┃ 其它:宅斗、种田 =============== ☆、第001章 武安侯府徐家这几日正办丧事。 月初的时候,武安侯老夫人亲自进宫,向太后娘娘请了杜太医替武安侯夫人诊病,先说的是血虚之症,多加调养也不至于是要命的,可谁知道不过熬了半个多月,武安侯夫人就去了。 武安侯夫人原是太后娘娘的姨侄女,景国公府顾家的三姑娘,因素年幼时候身子骨不好,所以养到二十岁上头,还没有婚配。正值武安侯这些年为了大雍东征西战,所以也耽误了娶亲的年岁,旧年边关稍定的时候,武安侯回京述职,太后娘娘便做主,将那侄女许配给了武安侯。 谁知大婚当夜鞑子就从边关偷袭来了,武安侯只享了半夜的洞房花烛,还不及天亮,就穿上了战甲,连夜往边关去了,只留下那么一个娇娇弱弱的侯夫人,独守空闺。 那侯夫人却也是一个有福的,不过只那半夜的功夫,便有了身孕,真真是让老侯夫人高兴的无可无不可的。一应的规矩礼数全然都不顾了,只巴望着她能平平安安的,为武安侯府开枝散叶。 哪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侯夫人自幼体弱,虽说这些年已养好了些,于生养上却还是一大难关,孩子到四五个月成型的时候,也不知怎么就摔了一跤,好好的男娃胎死腹中,侯夫人便从此染上了病根,一直没能好过。 赵菁站在抱厦门外的青灰色廊檐下,看着外头纷纷扬扬的又下起了雪来。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她前几日在熬夜做针线的时候,小拇指上就起了丁点大的红点子,怪痒痒的,挠一下又怕破了,不挠心里头又难受的紧。 廊下挂着旧年宫里赏赐的新花样芦苇帘子,把整个抄手游廊都盖得密不透风的,几个老妈妈从月洞门口进来,见着风雪大了,便折往一旁的抄手游廊,宁走一段远路,来到赵菁的跟前。 “菁姑娘,客人的午膳都预备好了,老太太说外头天冷,姑娘一个人吃饭也没个意思,请了姑娘往松鹤堂用午膳去。”来人是武安侯老夫人身边的两个管事妈妈,一个姓张,一个姓韩,在这府上也算体面人,老太太怕遣个丫头过来显得不尊重,因此特特要让她们两人过来。 说起来赵菁在她们眼中那可是了不得的人呐!听说以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后来专服侍小皇帝,连小皇帝也要喊她一声姑姑呢!而且这菁姑娘为人公道,心思又灵敏,口角又厉害,说是在十年前那场宫乱中立过大功的,因此连太后娘娘都倚重她几分。原本太后是想留了她在宫中再服侍几年的,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偏是不肯,只说是到了年纪,也要出来。因此大家都猜测着,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有个什么造化,是给某个大臣直接当了贵妾呢?还是找个京中的小吏,堂堂正正的做个正头夫妻。 但是不管如何,赵菁的将来必定是富贵的。 即便是有几个性子孤僻的,出宫较晚,因为年纪大了,所以干脆不嫁人的,也都有各家侯门公府的礼遇,教授一些宫里的规矩,不管是什么样的金枝玉叶,都要规规矩矩的喊她们一声先生。 但赵菁却全然还没有想到这些,她自一穿越就在宫里头待着,对外头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若不是这次太后娘娘体恤武安侯老夫人年纪大了,所以才遣了她出料理一下丧事,只怕她也只能等到出宫的那一日,才能呼吸到宫外的空气了。 可不管如何,这也是她第一次走出了皇宫,走到了宫墙的外头来。 “有劳两位妈妈亲自来请,这雪天路滑的,找个小丫鬟来说一声也是一样的。”赵菁清清淡淡的应了一声,她是鹅蛋脸型,皮肤又雪白干净,一双眼睛生的尤其大,黑亮晶莹的,说话的时候嘴角微微上扬,看上去既温和又招人喜欢。 两位妈妈也是头一次看见从宫里出来的贵人,并不敢乱说什么,只心里一个劲的赞叹:怪道人人都说宫里的都是仙女儿,这菁姑娘听说都有二十五了,怎么就还能生得这样好,看着和十五六七的小姑娘也没什么两样的? 赵菁这些日子早就习惯了这些人好奇的眼神了,便也见怪不怪,一旁的小宫女将一件鸦青色银绲边的夹棉氅衣替她披上了,赵菁回头看了一眼房里几个候着的小宫女太监,低声吩咐道:“你们也各自吃饭去吧,留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好。” 两个妈妈听了这话,忙笑道:“老太太吩咐了,叫跟着姑娘的人就在这边吃,一会儿厨房就有人送来。” 赵菁稍稍点了点头,轻道了一声“有劳了”,便跟着两个婆子,一起往松鹤堂去了。 大雍立国至今,不过二十来年,这武安侯府也并非根基深厚,乃是前朝一处权臣在京城的府邸。□□进京的时候,封赏有功之臣,武安侯便得了这一处。听说那权臣原是江南人士,因此园林布景、亭台安置,都仿了江南一带的模样,所以这院子虽小,景致却很不错。 不过此时的赵菁,却也没有什么心情赏这雪后的美景。 再过两个月,她就可以出宫了,一想起这些年来她在宫里的如履薄冰,赵菁知道,她的心必定是没有外表看上去这般年轻的。 皇帝年少、太后仁慈,对于这两个人来说,赵菁应付起来也算是游刃有余的,可唯独有一人,如今大雍朝权倾天下的摄政王,赵菁看见他就觉得心里发怵。 虽然对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支离破碎,但赵菁也依稀从宫里一些老人的传言中得知,自己这个原身子,似乎和摄政王有过一些什么过节。以至于别的姐妹们但凡要出宫,这太后娘娘的恩典还没下呢,早有求亲的人先来了。可唯独自己,到如今也没个什么人,敢来求娶的。 不过这倒是合了赵菁自己的心意,她并不想嫁人,更不想在古代,以二十五的高龄嫁人。 过了前后院的夹道,转过一处角门,正前方一个三进的大院落,便是武安侯了老夫人徐老太太住的松鹤堂了。赵菁还没进垂花门,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传来了女孩子清脆的笑声。赵菁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皱,虽然丧事已经办了十多天了,这伤心劲儿也过去的差不多了,但这样关着门哈哈大笑,实在不应该是这种人家的做派。 正门口守着两个小丫鬟,见赵菁来了,忙不急就上前打了帘子,一面往里头回话道:“老太太,菁姑姑来了。” 里头的笑声这才停了下来,赵菁低头矮身子进去,才进屋差点儿就被这里头薰得暖暖的热气给呛着了。用的虽是银霜炭,可多了一样会有一股子烟火气。她刚从外头进来,更是呛的鼻子里痒痒的。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武安侯府的几个孩子都在呢。 如今的武安侯虽然已经有了二十五六,奈何膝下并无所出。这大厅里头的这几位哥儿姐儿,却也各有各的来头。赵菁来了也有十来日了,因此也都弄清楚了。 穿着月白色孝衣,头上梳着双垂髻,身量瘦小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是武安侯先去的兄长留下来的。 那位死去的准武安侯世子听说是因为十年前皇权更迭的时候站错了队,因此被老侯爷亲手所戮。连带着他那苦命的世子夫人,也因为这个消息吓得难产了,一尸两命,连一个根都没留下。而此时站在跟前看上去一副谨小慎微、有些缩肩驼背的这个姑娘,便是当时世子爷跟一个外室所生的,据说老侯夫人原先是不肯认她的,但后来世子爷去了,想着连一个亲骨肉也没有,因此才派人将她抱了回来。 可想而知,这姑娘在武安侯府的处境,只怕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同她对比之下,另外一个身量高挑、眉眼精致、已长出几分女子美艳的姑娘,便是刚才赵菁还没进门,就已先听闻她笑声的那个。 这一位说起来身世还不如方才那一个硬正,乃是老侯夫人年轻时候,一同逃难的老姐妹的孙女,她老姐妹年轻守寡,膝下有三个儿子,一个跟随着大爷,十年前死了;一个又跟随着如今的侯爷,三年前也战死了。这姑娘便是跟随着侯爷战死的那一位留下的独生女。徐老太太念在她们一家为侯府做出的贡献,所以让武安侯收了她当义女,如此便成了这侯府的大小姐。 另外两个看上去不过四五岁模样,长得肉嘟嘟团子一样,雪白可爱,又一模一样的小孩子,则是姑奶奶家的一对龙凤胎。姑奶奶嫁得也是武将,年轻轻就殉国了。在古代这种都是要守节的,姑奶奶守了没两年,就生病死了,只留了这两个孩子下来,那边的长辈也死绝了,便接到了侯府来养了。 除了这四人,武安侯府还有两个少爷,一个是族里过继给死去的大爷的。还有一个则是武安侯一个战死的下属家的,武安侯收了他当义子的,虽说如此,却不像方才那个义女一样,记入宗谱,只说等他成家立室之后,还让他认祖归宗,如今只是养着他而已。 ☆、第002章 “菁姑娘来了,让偏厅的丫鬟们摆饭吧!”徐老太太瞧见赵菁进来,正低垂的眉宇抬了一下,赶紧吩咐了站在一旁的丫鬟。 早有懂眼色的小丫鬟上前为赵菁解下了大氅,抖干净了上头的雪珠子,挂到里间的衣帽架上头。赵菁脸颊被冻得通红的,遇到了这里头的热气,脸就更红了。 “老太太以后不用客气,我在前头吃也是一样的,白的让哥儿姐儿等着我来,倒是不好意思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徐太太见礼。 这时候几个坐着的姑娘们也都站了起来,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 大姑娘因是义女,还随了原来姓孙,名唤玉娥;二姑娘倒是正儿八经姓徐的,单名一个娴字,一对龙凤胎一个叫齐嘉宝,一个叫齐慧宝。武安侯常年在外头征战,若不是有这些人陪着徐老太太,老太太一个人在家的日子确实冷清。 “我只怕你不肯来,嫌这里路远,外头过来少不得要走一盏茶的时辰,这会子又下了雪,路又滑,明儿若雪更大了,我就让丫鬟们给你送过去,你是我们府上的贵客,哪能让你只在外头随便吃呢!” 徐老太太说起话来的时候一团和气,看上去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只是年轻时候穷苦惯了,并不懂如何操持家务,赵菁这几日闲着的时候随便翻了翻书房的账目,竟是乱七八糟,毫无头绪。幸好太后娘娘有吩咐,此次武安侯夫人丧葬上的一切用度,由户部支银子,并不用这府上一分一厘,要不然的话,光是给她整理账务,只怕赵菁也要忙破头了。 赵菁淡淡的笑了笑,坐到了一旁的靠背椅上,丫鬟捧了热茶上来,她就着喝了一口,身上的凉气算是散了些。 “我不过就是一个奴才,老太太真是太客气了,太后娘娘让奴婢过来,也是帮着老太太理事儿的,并不是给老太太添乱的。如今老太太这么说,我越发当不起了。” 虽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别人眼中自是不一般,但她出宫的时候,太后娘娘就已经嘱咐过了,武安侯如今正在北疆和鞑子对阵,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作为朝廷一定要体恤臣下,让他无丝毫后顾之忧。也要竭力让武安侯府的上下人等,感受到皇恩浩荡。 这些话在赵菁的耳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她私以为再怎样皇恩浩荡,只怕也难以弥补武安侯心中的创伤。新婚半日就上了战场,好好的儿子没了,还没能凯旋回归,只睡了半宿的老婆也没了。而身为朝廷武将,武安侯却连回来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呢!赵菁心里还真有些为这个武安侯夫人不值呢。 更不值的是,她才死了没多久,身为武安侯义女的孙玉娥姑娘,便已经又开始在老太太面前讨好撒娇了。赵菁扫了一眼孙玉娥,又垂下了眼皮,她方才虽然也曾给自己行礼,可那种态度,赵菁不说也罢。若是在宫里,让她瞧见有这样行礼的,早就扒了裤子,动了刑了。只是她是来办丧事的,别的家的家事,还是少管为好。 正这时候,丫鬟们从偏厅过来,回了武安侯老夫人道:“老太太,午膳已经摆好了。” 徐老太太便笑着起身要过去,赵菁跟着站起来,就瞧见孙玉娥端着笑已经迎了上去,相反的,身为徐家正经闺女的徐娴,反倒呆呆的站在一旁,看着孙玉娥扶着徐老太太走了,只低着脑袋,无精打采的跟在后面。 两个双胞胎还小,由奶娘牵着过去,赵菁便跟在她们后面,忽然间齐慧宝转过头来,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了两下,笑着对赵菁道:“菁姑姑,我今儿让奶娘告诉厨房,又做了南乳肉吃了。” 赵菁闻言,倒是愣了一下,她这才记得,前两日有一道南乳肉放在自己的跟前,她在宫里守足了规矩,吃饭都只夹跟前盘子里的菜,因此什么菜放在跟前,她便吃什么而已,没想到却被这小丫头给注意到了。 想着她也是一片好意,赵菁自然不会说自己并不喜欢吃肉,只冲着她笑了笑道:“那就多谢慧姐儿了。” 慧姐儿看见赵菁微微一笑,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脸上的小酒窝都陷了进去,刚留了头的小辫儿一甩一甩的,甩开奶娘的手,跑到赵菁的跟前牵起了她的手来。 赵菁的手指上有一处冻疮,被慧姐儿暖融融的手握着,心里痒痒得难受。 好在一会儿就到了偏厅,众人都落座了下来,徐老太太自然是坐在主位上的,孙姑娘坐在她的右手边,徐娴则坐在孙玉娥的下手,两个双胞胎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接着便是赵菁的座位,正好在老太太的对面头。 饭菜早已经都布置好了,虽然比起宫里的算不得精美,却也是请了上好的厨子做的。两个双胞胎因为年纪尚小,身后都有奶娘服侍着,一人一个,便是有什么喜欢吃的菜色,也不自己伸筷子,只告诉了奶娘们,奶娘便绕过一头,用公筷夹到盘子里,再送到他们跟前。 徐娴闷声不响,只吃放在她前面的两道菜。赵菁观察过几日,几乎每天放在她跟前的,都是不占一些荤腥的素菜,而且还不是那种时新的蔬菜,都是平日里用来充数的。 放在老太太和孙玉娥跟前的可就不一样了,一道清蒸鲈鱼、一道银针炒翅、一道花菇鸭掌、一道蚝油仔鸡,那可都是上好的食材才能做出来的好菜色。 赵菁看了一眼,自己跟前放着的是一道南乳肉、一道明珠豆腐;两个双胞胎跟前放着的是三仙丸子、奶汁鱼片,还有另一人一盅鸡汁蛋羹。 很显然,这菜盘子的放置,其中必定是有些猫腻的,丫鬟们也知道平常大家入座的顺序,因此什么菜放在什么人跟前,都很是有讲究。 赵菁不忍拂了慧姐儿的好意,夹了一块南乳肉放到碗里,慢悠悠的吃了起来。她前世养成的细嚼慢咽的习惯,如今即便到了这里近十年了,也还是没改掉。 徐老太太并不是高门大户出生,吃饭大刀阔斧一样,也唯独她并不守着规矩,满桌的菜想吃哪个夹哪个,也不用丫鬟们服侍。孙玉娥便和徐老太太一样,在饭桌上很放得开,不过大约是因为她喜欢吃的都在自己的跟前,所以瞧着也算守规矩。 两个双胞胎还要奶娘喂饭,吃了一会儿便坐不住要走了,老太太也不拘着他们,只让奶娘捧着个饭碗,一路追着一路还喂他们。这种样子赵菁已经看过了好几回了,也懒得说去,各家有各家养孩子的习惯,只是这样一来,未免太溺爱了些,也太不守规矩了一些。 赵菁吃了几口,觉得有些饱了,正巧那边老太太也吃的差不多了,也说饱了,便一起放下了筷子起身。徐娴听见老太太说饱,立时就放下了筷子来,再不敢吃什么,只有孙月娥要放下筷子的时候,徐老太太笑着对她道:“你不着急,再吃些吧,还正长身子呢!” 让赵菁觉得出乎意料的是,孙玉娥居然应了一声,仍旧大大方方的,还坐在那边继续吃。 赵菁早已经看不下去,走到了外头大厅里来,丫鬟沏了上一辈普洱,赵菁就着喝了两口,眼看着午时就要过了,便起身向徐老太太告辞道:“回老太太,外头事情还有未安排妥当的,我这就先去了。太后娘娘记挂着府上的事情,昨儿派人来传了口谕,让奴婢今儿回宫一趟,一会儿便不专程来向老太太辞行了,明儿早上开了宫门,奴婢便回来。”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一个劲道:“好好,替老身多谢谢太后娘娘,若不是有她的恩典,我们家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徐老太太并没有念过书,这些场面上的话也说不好,赵菁明白她心里的意思,便笑着道:“太后娘娘心里还觉得愧疚,侯爷在外头为国征战,家里头夫人去了,都不能回来看上一眼,这都是为了大雍。太后娘娘还说,等侯爷回来,还要为侯爷物色一个好姑娘,好让武安侯府早些开枝散叶呢!” 徐老太太一直拧着眉头,表情肃然的听着赵菁说话,谁知赵菁刚把这句话说完,老太太忽然就一脸担忧的张嘴问道:“太后娘娘的心意老身心领了,只求太后娘娘看在我们孤儿寡母可怜的份上,给找个身子骨结实些的姑娘吧!” 这句话差点儿没把赵菁给逗乐了,可细细一想,老太太也确实愁在了点子上。要不是武安侯夫人身子骨娇弱,也不可能才过门不到一年,就香消玉殒了。只是这话,又让她如何去跟太后娘娘说呢! 看着徐老太太一脸期盼的样子,赵菁也难办了,只能笑着应道:“老太太别急,如今谈这事情还为时过早,将来少不得还是要让您老人家点头的。” ☆、第004章 太后娘娘的永寿宫里,铺着旧年外邦进贡的羊毛毡子,靠着墙根一排的暖炉,将整个大殿薰得入春日一般。太后娘娘的气色,大约也因此越发红润了几分。 赵菁行过了礼,将这几日武安侯府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回禀了郑太后。她的眼神一直落在郑太后那无名指和小指上微微翘起的景泰蓝指套上,那指套稍稍一动,赵菁的心也就跟着提起一寸来。 “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外头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情往来,比宫里头复杂多了,你既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去的人,哀家也索性让你出去经历经历,兴许将来对你也有些好处。”郑太后不紧不慢的开口,眉梢还带着一抹慈色,其实她也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光景,先帝登基之后才入宫为妃,如今母以子贵,便当上了太后。 “多谢太后娘娘一片苦心,奴婢感激不尽。”赵菁恭顺的应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只等着太后吩咐。 郑太后扫了一眼赵菁的穿着打扮,已是宫里的规制,知道她回来之前必定是已经先去过下处,换了衣裳的,心下也略宽慰,只开口道:“皇上也应该下学了,你去他那边服侍吧,今儿就不要出宫了,明儿再出去也是一样的。” 赵菁福了福身子,脆生生的应了一句,正打算弓着身子退出门去,却听郑太后又冲着她道:“你这丫头,心里到底是怎么个成算?别的人要出宫,要么是家里人已经定下的亲事,要么也早有人托了各处的关系,求到了上头来,哀家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过就是一道懿旨的事情,将来出去了也有个着落,又体面又尊贵,可你怎么到如今还闷不做声的?” 这话一下子就把赵菁给问住了。 她原先闷不做声,是怕摄政王给知道了,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原身子和摄政王到底有什么过节,可冲着每次瞧见他就不由自主产生的心理反应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小过节。 可就在方才,这大殿的门口上,摄政王问的那几个问题,分明不就告诉了自己,你要从这儿走、往哪儿去,他心知肚明的。 “奴婢没想着这些,只想着趁如今还算年轻,出去走走瞧瞧,也就不枉此生了。” 郑太后听了这话,一声叹息道:“罢了,你既然心意已决,哀家也不劝你了,只是你可想清楚了,这宫外的路未必就比宫内好走些。” 赵菁明白郑太后这句话的深意,可她对于未来并不惧怕,她不是这里的人,没有办法按捺住自己这个向往自由的心,要不是因为还有这能出宫这个念想,也许她早就熬不下去了。 “奴婢谢太后娘娘提点,奴婢告退。”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松了一口气。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早有懂事的小宫女上前,替她打起了油伞。 “姑姑这是往哪里去?” “往皇上那边去。” “那奴婢只能送姑姑到这里了。”出了永寿宫的大门,顺着东西六宫中间的宫道往前去,便是前头皇上日常起居的地方,闲杂小宫女等,便不能随意靠近了。 赵菁递了腰牌,进了麟趾宫的地界,便有小太监迎了过来,撑着伞点头哈腰道:“姑姑可回来了,皇上这几日是吃不好也睡不好,直闹着姑姑若是再不回来,他也要跟着出去瞧瞧了。” 赵菁知道小皇帝素来性格跳脱,本就少几分沉稳,再加上摄政王大权再握,他压根说不上什么话,平日里不过就是上学、念书、翻看一些朝臣批阅过的奏折,也觉无趣,渐渐地,在政事上头,就越发不上心思了,只一味的淘气玩耍。 “皇上怎么能随便出宫呢,你们几个,少跟着他胡闹了,让太后娘娘知道,免不了又是你们的不是。”赵菁一边说,一边已进了乾坤殿,这大殿巍峨高耸,左边隔出两间屋子,设了御书房,平常小皇帝周旭多半就在这殿中学习。 赵菁才一进门,只觉得一股脑的暖气哄哄的涌到了脸上来,冷不丁就捂着嘴要打喷嚏。只是这些事对于宫女来说,那都是失礼的,因此她只急忙拿着帕子,捂着鼻腔轻轻的擤了一声,仍旧不敢惊动到里面的人。可谁知里面的人却早已听见了,大步往这边门口走过来,双手背在自己的身后道:“可把你给等回来了,这是多么了不得的丧事,母后也能亲自让你过去?依朕看,随便内府管事的姑姑指派一个过去,也就成了。” 因在室内待着,周旭身上穿着明黄色的九龙戏珠长袍,下身穿着明黄云锦撒花裤,只趿着短羊毛靴子,看上去随意的很。赵菁瞧了一眼,急忙道:“皇上怎么就穿这样了,刚奴婢还遇见摄政王了,若是被他瞧见了,指不定又要说皇上几句,皇上何必又在他跟前装出这副调皮样子来。” 周旭听见摄政王这三个字便已皱起了眉头来,拉着脸不去理赵菁,只开口道:“朕见过了皇叔,将他送走了才这样的,朕在他跟前哪敢啊!” 皇帝说这话的时候,便带着几分负气的感觉,这让赵菁听了由不得就心下一软,便笑道:“您是皇上,您想做什么自然就能做什么,只是这样子若是被摄政王见了,未免又觉得没规矩了些,皇上是一国之君,万民表率,要守的规矩自然也要比寻常老百姓多一些。” 赵菁以前在宫里的日常工作,除了服侍小皇帝吃饭睡觉上学,还有一点就是抚慰他这颗从小被摄政王给吓呆了的小心脏,重建他作为一个皇帝所应有的自信心。 “菁姑姑,你时常这么说,可到底要到哪一天,朕才能真正的做到随心所欲呢?”周旭拧着眉头问赵菁,一向清澈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忧邑。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身高已经明显高出自己半寸的小皇帝,也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她历史虽然学的不好,可清宫剧也看过不少,顺治皇帝十四亲政,那时候是因为多尔衮死了;康熙皇帝也是十四岁亲政的,可他运气好些,上头没有一个把持朝政的摄政王。 赵菁再回想一下方才在永寿宫看见周熠的样子,怎么都不像是一两年间就要去的人。那周旭要亲政,就只能等到十年前太后和摄政王所议,等小皇帝大婚之后,册立后宫,然后亲政。 小皇帝如今才十三岁,即使古人结婚早,那也总要等到身体发育正常了才行,满打满算,男子至少也要到十六岁行。 “太后娘娘不是说了吗?等皇上大婚立后之后,便可以亲政了吗?皇上如今已经十三了,在过两年,太后总该为皇上物色起来了。”赵菁跟着周旭进了内室,见他书桌上推着几叠一尺来高的奏折,显然是周熠拿过来要让周旭过目的。 “整日里看这些别人批阅过的奏折,也不管朕准不准,都要朕看一遍,还要朕签上个已阅,朕倒是成了给他们捡芝麻西瓜的老妈子了。”周旭看着这些奏折就心烦,伸手一股脑就甩了一半到地上,青石地板硬冷,只听见噼里啪啦的声响,东西就撒了一地了。 赵菁摇了摇头,半蹲下来将那些奏折一本本的捡起来,重新整整齐齐的垒在书桌上道:“摄政王给皇上看这些批阅过的奏折,是想皇上知道这些大臣是怎么处理朝事政务的,皇上若是觉得他们不对,只管用笔将自己的想法记下来,先不及去说,等过一些时日再看,兴许就明白了。” 其实赵菁在朝政上是一窍不通的,况且,这要是被人知道你一个宫女教皇帝怎么批阅奏折,她也早不知道死了几回了。因此她总是告诉皇帝,不要过早做出自己的判断,应该让时间去考验一件事情。这方法看似并没有什么用处,却让小皇帝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变的比之前平和了许多。 周旭看着赵菁将那奏折又码得整整齐齐的,她的手指纤细如玉,只是小拇指上生了冻疮,略略有些红肿,可看上去却也一点儿不觉得难看。周旭忍不住伸出手去,一把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这冻疮怎么还没好呢?前阵子朕给你的玉肤膏你用了吗?” 赵菁平常和小皇帝也惯会这样,小时候也不知抱了他多少回了,如今大了才好些,因此也并没有多想,只是缓缓的从他手中把手指抽开了,继续道:“太后娘娘那日旨意下的着急,奴婢不曾带着那玉肤膏出宫,因此倒是忘了,这次出去,一定带在身边。” 赵菁上前,将小太监端进来的热茶递了一杯给周旭,抬头的时候却瞧见他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赵菁急忙垂眸,却听周旭只在那边自言自语道:“你何故非要出宫呢?再熬上两年,等朕亲政了,朕纳了你做妃子不好吗?朕可不嫌弃你年纪大,朕就想着你能长长远远的陪在朕的身边。” 赵菁手腕堪堪就抖了两下,好容易才稳住了,放下茶盏跪在了周旭的跟前。 ☆、第005章 赵菁心里明白,这大约就是太后娘娘想留她,却又不敢留她的原因,也是赵菁不得不非要出宫的原因之一。 周旭虽然年幼,可他必定是皇上,一言九鼎,即便是一句玩话,传到了郑太后的耳中,也是足够让赵菁难堪的了。 赵菁自诩自己并非什么绝色美人,必定没有万贵妃那样的能耐,能将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皇帝迷的七荤八素。可她心里也清楚,这十多年朝夕相处下来的感情也不是白费的,小皇帝纵使不宠她爱她,将来必定也是拿她当长辈一样敬着。 可这些……对赵菁的吸引力实在有限,赵菁只想趁着年轻,在外头安生立命。若是身上有多余的银子,雇上三五小厮,买上一两个小丫鬟,游山玩水,领略一些宝物风光,欣赏一下古代完全没有人工痕迹的天然美景,也不枉她穿越了这一回。 “你快起来,你这又是做什么,地上有黄金不成,整日里就知道下跪?”周旭看着赵菁又跪下,稚气未脱的脸上陡然就拧起了眉头来。 赵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周旭,忽然轻笑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道:“皇上又拿奴婢寻开心了,奴婢如今已二十五了,等皇上亲政的时候,只怕都三十了,太后娘娘如今也才三十开外,到时候皇上再纳奴婢为妃,那朝臣们即便不敢说,心中只怕也是要笑话皇上的。奴婢是不打紧的,脸皮厚得很,你若当真想留下奴婢,也不过就是下一道圣旨,不准奴婢出宫,奴婢自当尽心尽力的在宫里服侍你,哪里非要出此下策?”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不卑不亢的看着小皇帝,可周旭就是知道,她这是在说反话。赵菁不高兴的时候,也从来不发火,这大约就是在宫里这十年练出来的本事,别人兴许看不出,但周旭看一眼就明白了。 “你何必要说这些气话,年满二十五放你们出去,这是祖宗的规矩,虽有自请留在宫里服侍的,那也是她本人愿意,你虽然对朕服侍处处尽心,可朕知道,你心里想着出去,你必定也想着跟之前走了的云姑姑一样,想嫁入豪门,当贵妾,要不然就跟母后身边走了的雪姑姑一样,虽说不过嫁了一个侍卫,却是正室,这些事情,朕都明白,你别想骗得了朕。”周旭说到这里,心中已略有不快,一想起这十多日赵菁不在身边,他日夜寝食难安,就更添了一层气:“难道做那些臣子的妾氏,还不如做朕的妃子好吗?菁姑姑,你不疼旭儿了吗?” 小皇帝这番话说的直接,赵菁虽心意已决,到底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不舍。她抬起头,看着紫檀木御案上搁着的易水古砚里头干涸的墨迹,捏了袖子拿起墨块来磨了起来,只淡淡道:“奴婢固然疼你,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想做的事情,皇上想亲政,太后想着皇上早日大婚,奴婢便想着能出宫,做做小生意,过过小日子,这些都使得。” “外头就有那么好吗?”周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赵菁,她的皮肤莹白透亮,像极了夏日里岭南进贡来的荔枝,好像轻轻一戳,就能溢出水来,周旭看得有些移不开眼,等着赵菁回话。 “外头不好的也多,只是比宫里自由些,宫里虽好,却像是一个金丝笼子,奴婢已经在这里十多年了,就是想外去看看。” “菁姑姑可以出得了这笼子,那朕什么非要待在这笼子里呢?”周旭眉梢微拧,带着几分怒意问道。 赵菁知道他急起来就是这样的脾气,嘴角带着轻笑,一边磨墨,一边道:“这里是皇上的家啊,可不是奴婢的家。” 周旭一下子又觉得无话可说,便闷闷的翻开一份奏折,逼自己看进去,谁知看了一半,忽然跳起来道:“这些刁民,朝廷好不容易从打仗的军饷里拨出了赈灾的银子,他们还要造反!简直不知所谓!” 赵菁眯着眸子听了半刻,心里倒是有些明白了。上回在永寿宫的时候,她就听见过太后娘娘和摄政王商量江南的事情,这起义的人里头,其实大多并不是旧年受灾的灾民,而是前朝的余孽借着饥荒,故意生出事端来。 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赵菁明白,老百姓只要能吃饱饭,根本不会在乎谁当皇帝的。 “皇上这样想倒是有失偏颇了,您既说他们是刁民,可皇上您自己又是万民之首,岂不是……”赵菁说到这里,嘴角微微一勾,二十五六的人,却也有女儿家的俏皮。 周旭一听这话,越发就气急了起来,耿着脖子道:“你说这话,不是存心要气朕吗?” 赵菁放下了墨块,替周旭换了一盏茶道:“奴婢只是妇人之见,心里想着只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皇帝,便是好皇帝,如今他们揭竿而起,要么就是觉得皇上您做的不够好;要么就是受了什么人指使,以为换一个人当皇帝,他们大约有好日子过。可依奴婢看,这两点都是不可取的。” 周旭将赵菁的话细细品了片刻,又看见后面六部大臣批过的内容,写的果然是跟赵菁说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而最后末尾还有摄政王周熠的朱批,写道:意欲亲征,请圣裁。 如今小皇帝尚未亲政,一般摄政王批过的折子,他只需看过,并标注已阅便可,因此这一句请圣裁写的便有些模棱两可,周旭拉着赵菁去看那一行字。 周熠的字字如其人,霸道逼人、苍劲有力。相反,小皇帝的字虽是习的颜体,却尚显得稚嫩。 “摄政王想亲征?”赵菁微蹙眉宇,想起今日周熠从永寿宫出来的模样,他如今入宫渐少,若不是有要事,已经很少入永寿宫,大约也是和太后商量此事,“皇上既然不知道怎么办,不如先问问太后娘娘的意思。” 周旭也正有此意,想了想只点头道:“那等明儿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朕再请教母后了。” 皇帝上了一天的学,晚上才看了几份奏折,便累的挣不开眼了。如今他大了,也不需要赵菁亲自值夜。等他安然入寝之后,赵菁便回了自己的下处。地上已经积了白皑皑一片雪,天井里种着的腊梅开的尚好,几个小宫女瞧见赵菁回来,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窗台上放着一只青花白地瓷梅瓶,里头插了几枝梅花,隐隐散着馨香。赵菁进了房,对着镜子把头上的发髻散开,早有服侍她的小宫女阿碧端了一盆热水进来。 “姑姑,你这几日不在,皇上脾气可大了,已经摔了两套青花瓷盖碗、一只和田白玉茶盏、还有好几个玛瑙果碟子。” 赵菁回御书房的时候就瞧见了,周旭一应用的东西,都换了一个个儿,被他摔的那些东西,倘若有一样能留到现代去,那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可在他手里,也只有白糟蹋的份儿了。 赵菁无奈笑了笑,吩咐道:“旧年内府不是有新进贡的白瓷茶盏三百套吗?是太后娘娘大宴用的,你去把那个取出来,给皇上沏茶也是一样的!” 阿碧吐了吐舌头,她可不敢这样,虽然她是赵菁带出来的,而且听说赵菁过两个月就要出宫,可皇上跟前的事情,她还是不敢造次的。 赵菁净过了面,喝了一碗红枣莲子羹,捂在被窝中睡觉,这房里的暖炉不如大殿里的热,古代的窗户又都是木质的,窗户纸好似透风的一样,她裹着被子还觉得有些凉,便闭上的眼睛,默默数起了羊来。 可是数了好久,却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赵菁想起自己刚醒过来的时候,她一睁眼,就看见周熠站在自己的跟前,一双猎鹰一样的眼神睨着自己,让她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原身子其他的记性虽然也是乱的,但是理一理,多少也能知道一个大概,可唯独关于摄政王周熠的记性却全然没有,好像是被抽离了一样。可一看到他,心里的那种恐惧感,却无法遏制的涌了上来,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心魔。 但赵菁知道,这心魔不是自己的,而是这原身子赋予自己的,或许她一直没有走,存在于自己思维的角落中。 再翻身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想着武安侯府上的那些事情,赵菁起身时虽有些头重脚轻的,却还不至于耽误事情,亲自到永寿宫问安之后,便匆匆回了武安侯府。 因为雪大,马车行驶得很慢,赵菁到武安侯府门口的时候,并没有见什么往来的客人。大门倒是早已洞开了,几个婆子迎出来,赵菁照例走了角门进去。 ☆、第006章 赵菁停下了步子,往正院那边看了一眼,外头搭着的凉棚里头,丝竹先生们都在。那些和尚道士先不必说了,收了银子一天做几场法事,多一遍也是不干的,可这些人也动都不动的,倒是有些不像话了。 那婆子见赵菁的脸暗了下来,只急忙道:“前几日婆子丫鬟们都累了,姑娘昨日一走,老太太就说让她们回去歇息一天,这会子只怕还没有起身。” 赵菁听了这话,当真是气也不是,不气也不是。她累了这些天,回宫除了给太后回话之外,还要服侍皇帝。徐老太太倒是一个宽厚之人,一句话便让大家伙都歇了,合着前几日也不过是做给自己看得罢了。 不过赵菁从前几日的观察中也发现了,徐老太太对这个儿媳妇似乎并不怎么满意。虽然亲自进宫请了太医,可她死后,老太太并没有表示什么太多的伤心,还是跟以前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只是在早几日招呼侯夫人娘家亲友的时候,稍稍露了几次面。但那几次赵菁都在场,老太太也并没有当着他们娘家人,表示什么心痛,这中间的情分也就可见一斑了。 “老太太当真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赵菁淡淡说了一句,索性也不直接回议事厅,转道往灵堂里去了。 这时候有眼尖的婆子瞧见了赵菁,偷着往那里头使眼色,赵菁走到二门口的时候,已隐约听见里头传了锣鼓唢呐之声。赵菁目不斜视的往灵堂里面走进去,飘着白幡的灵堂里依稀跪着五六个婆子,眼睛也都清亮的很,并不像是哭过的样子。 灵位的正前方跪着一个纤瘦的身子,低着头,似乎正在无声抽咽。赵菁想了想,大约是武安侯的义女孙玉娥,如今也只有她,算得上武安侯夫人膝下最亲近的人。待她走近看的时候,却发现并不是孙玉娥,而是徐娴低垂着头,正拧着帕子,一双眼睛已经哭得如核桃一样红肿了起来。 她听见外头的唢呐声,以为有外客来,正打算转过身磕头行礼的时候,看见了赵菁。 “菁姑姑。”徐娴已经十三岁了,现代的姑娘十三岁早已经生长发育,已是一个大姑娘样子,可徐娴身子单薄,完全没有长开,赵菁料定了她必然连癸水都还没有初潮。 “你不必多礼,跪着就好。”灵堂里人人都跪着,赵菁一个人站着也觉奇怪,幸好有小丫鬟送了蒲团上来,她便拉着徐娴跪到了一旁的角落里,离那些婆子丫鬟也有一丈远距离。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大姑娘呢?” “姐姐说膝盖疼,今日就晚一些过来。”徐娴低着头,温婉的脸上还带着泪痕,让人看着就心疼了几分。 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便问她:“你和你二婶娘很熟吗?她死了,你这般伤心?” 徐娴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脑海中似乎还在思索起武安侯夫人的样子。要说熟她可真不熟,只是隔三岔五的,总能收到武安侯夫人送给她的一些东西,那些东西徐娴多半是没见过的,稀奇的不得了,偷偷藏起来,却还会被孙玉娥翻出来。 她实在是出生不好,连这府上最下等的人,都知道她是死去的大爷和□□生的孩子。 “我……想二叔了。”徐娴低下头,一汪眼泪从脸颊上滑下来,抽抽搭搭道:“二叔在的时候,就没有人欺负我了,可惜二婶娘死了,二叔都不能回来,二叔一定也很伤心。” 徐娴抬起头,眼泪婆娑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的心坎上却像是被戳到了一样。按理她这样奉旨出宫为武安侯办理丧事,是不应该管他们家里的家务事的,可谁让她在宫内翻滚了十年,这一颗心却还未完全麻木。 “你,去玲珑苑,把大姑娘喊来,就说客人到了,这里头没个亲人也不成个体统。”赵菁略略抬了抬下巴,对着远远跪在一旁的一个婆子道。 那婆子脸上顿时有几分为难之色,可一想到赵菁是宫里派来的,老太太都要卖她几分面子,她一个做下人的哪里敢驳回,只好硬着头皮就去了。 这会儿时辰尚早,还没到用早膳的时候,因此没有客人来也不足为奇。赵菁在灵堂等了片刻,瞧见武安侯的义子冯纬从外面进来。冯纬今年十二岁,行事却看上去极为老成,脸上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武安侯虽然收了他当义子,可他却不敢以武安侯府的公子自称,和自己的母亲元氏住在武安侯府后院一处靠外头开门的小院里,俨然是一副侯府外人的模样。 赵菁对这些侯门辛秘并不怎么感兴趣,无非是别人怎么说,她怎么听而已。况且老太太一人在家,心中难免寂寞,侯爷多一些义子义女的,老太太身边也热闹,这大约也算是一种孝道。 没过片刻,方才赵菁遣了去请孙玉娥过来的老妈妈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赵菁其实也料到这样的结果,她这几日略微也对这这家中人的性格有些了解,那孙姑娘虽然出生不怎样,可在老太太面前却异常吃的开,正可谓娇宠一身。对比徐娴,那可真叫一个亲妈养的,一个后妈养的。 “回赵姑娘,大姑娘才刚起身,说是梳妆打扮好了就过来……”那老婆子越说越心虚,低着头眼珠子不住四下的轱辘了起来。 赵菁看她那样子也能猜到没准她连人也没瞧见,也不知道谁拿这个话让她来搪塞自己。赵菁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对着一旁的徐娴道:“娴姐儿,姑姑今儿一早来,还没用过早膳,不如你先陪着姑姑,去老太太那边讨一顿早膳吃如何?” 平日三餐,除了中午和晚上,早膳都是婆子们送到赵菁的房里去吃的。可今儿赵菁没住在侯府,婆子们自然不会往她房里送。这时候正是松鹤堂摆早膳的时候,赵菁过去,必定就能遇上孙玉娥。 那老婆子听了这话也就着急了,方才大姑娘跟前的丫鬟打发自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姑娘还没吃早饭呢,等去老太太那边吃过了,自然会到前头去,那宫里出来的姑姑怎么就这么不长眼呢?大家都是奴才,干什么在咱侯府充主子威风。” 这话要是让赵菁听见了还了得?婆子吓得连连道:“你这丫头不懂规矩,宫里的人是服侍皇帝的,能和我们一样,便是我们老爷那都是皇上的臣子,你只让姑娘快点,我自想法子回了她。” 可如今赵菁要去松鹤堂,让她这老脸往哪儿搁?得罪了一个,难道连另一个也要得罪了不成? “菁姑娘的早膳厨房预备着呢,不如还叫丫鬟送去您房里?”老婆子一说这话,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自侯府开府之后就在这里服侍,也是二十来年的老人家,今儿真是没得丢了自己的老脸。 赵菁哪里听她,已经拉着徐娴起身,倒是徐娴还有些害怕,小声道:“姑姑,我平日早膳并不和老太太一起用。” 别说平日的早膳了,便是平日午膳晚膳,以前她也是单吃的多,难得老太太想起喊她去,她也不敢造次,只吃自己跟前那几盘。偏生她跟前那几道菜也奇怪,来回不过就是青菜豆腐,别人压根是不会动一筷子的。徐娴老实,并不懂里头的猫腻儿,渐渐也就习惯了,因此对于她来说,去老太太那边用膳,也并不就等于改善伙食。 “那今日就当是陪着我去蹭一顿吧,想来老太太那边也不会少了你我这两口吃食的。”赵菁寓意并不是要去用早膳,她想敲打敲打那孙玉娥,却也不想驳了徐老太太的脸面,自然会委婉一些。 徐娴心里却还是很害怕,老太太看她的时候,她就紧张的浑身不自在,只要自己有一些做的让老太太不高兴的地方,便开口就数落自己像她的娘。其实徐娴被抱回来的时候才三四岁,如今已是连她娘长得什么样子,都快记不清了。 看着徐娴胆怯的模样,赵菁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声道:“你怕什么,有我呢!” 赵菁容貌不是小家碧玉类型,一张鹅蛋脸更是端庄秀气,不苟言笑的时候,平白就多出几分威严来,再加上她在宫中打滚了十来年,为人处世中透出的从容不迫和刚硬要强,很容易就让人信服。徐娴抿了抿唇瓣,终究没把手从她的掌心抽出,任由她拉着自己往松鹤堂而去。 绕过侯府的后花园,几个婆子正在路边上扫雪,因为隔着一坐假山,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有人来,只听那几个婆子在那头一边扫雪,一边嘴碎道:“咱家大小姐可真是厉害,比侯府的正牌小姐也不差了,夫人活着的时候,连夫人都不放在眼底,再瞧瞧二姑娘,一副勾肩缩首的样子,哪里像个小姐,简直比丫鬟还不如。” 另一个婆子听了,只笑着道:“可不是,窑姐儿生的,老太太没让她流落街头,那都是恩典了!” 徐娴听了这话,脸上早已经惊得没有血色了,尴尬的捏紧了手指,气的嘴唇都发白了,她虽然出生不好,可也不想在赵菁面前如此丢脸。 ☆、第007章 徐娴悄悄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却见她依旧神色如常,仿佛对方才那两个婆子的话置若罔闻。她身后跟着的几个婆子原想去劝着那两人,也皆因赵菁神色未改,所以不好出声。 一时间众人绕过了假山,那几个说主子闲话的婆子见忽然有人出来,吓得脸都绿了,抱着手里的笤帚,一个劲低头只装作认真扫雪的样子。 赵菁的脚步忽然就停了下来,几个婆子顿时吓的动作都僵硬了起来,正以为赵菁要发难,却听她不紧不慢开口道:“太后娘娘也喜欢赏雪,这种日子,宫里的太监三更就要出来扫雪,若是到了天亮,地上的雪水还会沾在鞋面上,那干活的太监可就要领赏了。” 这话听得身后拿几个跟着赵菁的婆子都倒吸了几口凉气,可徐娴年纪小,哪里懂这些,忍不住好奇问道:“领什么赏呢?” 赵菁笑了笑,一向严肃的脸上似乎明亮了几分,转头冲徐娴道:“自然是赏一顿板子了。” 徐娴吓得睁大了眼珠子,低着头不敢再说话,那几个婆子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低头看时,见赵菁的脚上穿着宫里头订制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鞋面上已稍稍有了一些潮湿的痕迹。 赵菁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指着不远处的一片梅林,对徐娴道:“娴姐儿,你去折几枝梅花,送给老太太放在房里头供着。” 徐娴从小到大,几乎没送过什么东西给老太太,一来是她没钱,二来也是她做不好。旧年徐老太太生辰的时候,她好容易找了一块像样的缎子,替老太太缝了一双袜子,谁知道送人的时候,里头忽然多了一根绣花针出来,老太太当着自己的面儿就把那袜子给扔了,还狠狠的教训了自己一顿。 想起这些事情来,徐娴心里还有一肚子的委屈,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有些怯怯道:“老太太不喜欢我送的东西。” 赵菁瞧见徐娴这一脸气馁的样子,心里也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根深蒂固的惧怕,也并非一朝一夕能改变,只是长此以往,徐娴的将来,怕也只能落得个让人扼腕的结局。 “你去折一枝你喜欢的,我来送给老太太,不告诉她这是你折的。”赵菁改了策略,仍旧看着徐娴,徐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一株腊梅花跟前,挑选了一枝花朵茂盛,枝干虬劲的折了下来。 腊梅花枝上撒着雪花,幽香扑鼻,原本就清丽的少女手中捧着花枝,越发显的楚楚动人。几个婆子平素都不拿正眼瞧上徐娴一眼的,今儿猛地抬头一看,只觉得她眉间若蹙、弱骨纤形,端得是一副好皮囊,当真是像极了当年大爷的样子。 赵菁领着徐娴来到松鹤堂的门口,早有报信的婆子先进去回话,两人才进了垂花门,老太太身边的韩妈妈便迎了出来。 “姑娘今儿来的可真早,老太太还说宫里头事情多,兴许姑娘会迟来一会儿呢。” 只等韩妈妈的话说完了,赵菁才慢悠悠的开口道:“宫里是个讲规矩的地方,我也是一个将规矩的人,既说定了辰时初刻要来,自然不会错了时辰。” 韩妈妈素来知道赵菁说话行事中都带着几分肃然,见她这么说也不好说什么,使了眼色让小丫鬟挽了帘子,便引着赵菁进去,一回头却瞧见徐娴的手中拿着一枝盛放寒梅,跟在赵菁的身后。 “二姑娘怎么想到折一枝梅花来?”韩妈妈心里狐疑,便问了出来,谁知孙玉娥正巧扶着老太太,从偏厅出来,一抬头就瞧见徐娴手中拿着的那一枝梅花。 老太太的心口顿时抽了一样痛了起来,忍不住开口问道:“这花你折的?” 徐娴吓了一跳,急忙低下头去,手中捧着的腊梅花如烫手的山芋一般,不知如何是好。原来武安侯府去了的大爷,年少时就及喜欢腊梅花,花园里的那些各色梅花品种,也都是他找了人四处弄来的,每年冬天,总是折了满屋子的梅花供着,老太太房里也从不缺这些东西。 可自从他死了之后,这腊梅花便再也没有进过老太太的屋子。赵菁并不知道这里头的缘故,她今日让徐娴折了梅花,却是另有深意的。 “是我让她折的。”见徐娴吓的话也答不上来,少不得替她开口。她素来会察言观色,也发现老太太看徐娴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以前徐老太太不愿意瞧见徐娴,没办法非要看她的时候,也总是一副瞧不上的不耐烦,可此时此刻,徐老太太看她的眼神中,却分明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感觉。 赵菁笑了笑,从徐娴的手中接过了腊梅花,转头对老太太道:“我瞧着这梅花开的正好,就让娴姐儿折了一枝,送给你老人家在房里供着,这一枝是娴姐儿折的,枝干又老,花骨朵也茂,没想到她能选出这么好的一枝来。” 赵菁不过是随口说说,可徐老太太心里因有心结,却不这么想。再看看徐娴,她虽然尚未完全长开,可女儿多似父亲,她和自己的大儿子确实长得很像,也难怪都这么喜欢梅花了。 徐老太太尴尬的点了点头,脸上挤出一丝笑来,对身旁的丫鬟道:“去取个花瓶来,好好供上,我这房里确实好些年没闻到过花香味儿了。” 那丫鬟正要转身进里间的多宝阁上去取,孙玉娥笑着道:“老太太,我去取吧,她们哪里知道这梅花放在那个瓶子里才好看呢!” 赵菁脸上神色淡淡的,看着孙玉娥进了里间,在八宝阁前看了半日,取了一个龙泉青花凤耳瓶来。 “梅花清香幽静,腊梅颜色淡雅,这青花凤耳瓶虽然名贵,用来插腊梅,却也有些多余了。” 孙玉娥刚捧着瓶子走到外间,就听见赵菁面带微笑的对老太太说了这句话。孙玉娥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娇艳的脸上带着一丝怒意,咬着唇瓣转过身去,将那青花凤耳瓶归位,重新选了一个唐三彩细颈花瓶来。 赵菁看在眼中,只暗暗一笑,随即又道:“这细颈瓶瓶口太窄,这一枝梅花虽细,插在那里头,却也不合适。” 孙玉娥此时脸色早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一样,气得手指都发抖了起来,放下手中的花瓶,早已不顾礼仪,转身问道:“那敢问姑姑,这梅花到底插在哪个瓶子里好呢?” 赵菁早就料到孙玉娥有此一问,只是没想到她如此沉不住气,不过才换了两个瓶子,就忍不住质问了起来。 看着孙玉娥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赵菁却依旧心情平和:“梅花自然是长在枝头最好,这就跟鱼儿活在水中,鸟儿飞在天上一般,不过是因地制宜,若是梅花被人强折了下来,那也只能选一个比较适合自己的瓶子,才能显出它的美来。就比如这一枝腊梅吧,本就不是什么名贵的种类,你选的那两个瓶子虽然名贵,却并不配它,若是外头人见了,势必不能先发现这梅花之美,反倒先被瓶子引去了目光,那我们折梅又是为了什么呢?” 孙玉娥自诩聪慧,在老太太跟前混得如鱼得水,先听了这一席话却愣了半日,等想明白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赵菁已经喊了徐娴,将八宝阁上的一个青釉瓷瓶拿了下来,将那腊梅花插在了里头。 老太太看了一眼这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不禁感叹了一句道:“以前你父亲在时,也喜欢用这个瓶子插腊梅花,我这房里的摆设都换了几波了,唯独这瓶子还留着。” 徐娴从来没见过徐老太太这样跟她温声和气的说话,心中虽然还有些害怕,可到底对自己的父亲有些好奇,便忍不住问道:“老太太,父亲也喜欢腊梅花吗?” 徐老太太方才正沉浸在对儿子的念想中,冷不防听了这话,再去看徐娴的时候,越发就觉得她和徐思胜相像了起来,只点头道:“他就爱弄这些花花草草的,舞刀弄枪倒是放在了后头了。” 徐老太太说起了大儿子来,心里不禁难受起来。赵菁心里也难受,她方才那一番旁敲侧击的,只怕孙玉娥自己都听明白了,可续老太太怎么就跟没听到一样。也难武安侯夫人的病越养越重了,有这样一个鸡同鸭讲的婆婆,这要如何才能心口不闷得慌呢? 不过今儿的事情,总归也有好的一面,比如徐老太太对徐娴的态度,似乎是比之前好了一些。 不多时,老太太这里果然摆起了早膳来,齐嘉宝和齐慧宝也由奶娘抱着过来了。他们两个虽然上桌吃饭,但都不自己夹菜,都是奶娘夹好了,放在跟前,两人老老实实的坐着等喂的。虽然赵菁觉得,都四五岁了,还不能自己吃饭,确实娇惯了一些,可想着各家有各家的规矩,便也没好开口。 徐老太太这边的早膳,自然是要比外头丰盛一些的,一笼水晶烧卖、一碟芝麻凤凰卷、一盘千层蒸糕、一碗四喜饺、还有一笼小窝头,中间放着梅花簪心的六套小茶碟,里面分别是笋丝、萝卜丝、宝塔菜、乳黄瓜、糖蒜、酱花生米,边上另备着碧梗米粥,另外一人还有一盏酥酪。 这些东西便是多了赵菁和徐娴两个人,也是吃不完的,更别说平常,不过也就是赏给下人吃了。 东西一样样的上了桌子,到最后一人一盏酥酪的时候,孙玉娥稍稍朝着那丫鬟使了一个眼色,那丫鬟便小声对老太太道:“不知道今儿菁姑姑回来用早膳,厨房里没齐备,这酥酪少蒸了一盏。” ☆、第008章 赵菁正纳了一罕,待要说话,却听得那方才还唬着脸的孙玉娥脸上挤出一丝笑来,细声细气对那丫鬟道:“我每日都吃,今儿就不吃了吧,把我这一盏让给菁姑姑吃吧。”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丫头片子,你倒是好心眼,如今你还长个子呢,正是要多吃的时候,我并不爱吃这个,把我这盏拿走。” 赵菁略扫了一眼桌上的酥酪盅子,共有五个,按说也确实如那丫鬟所言,她今日并不在此用早膳,未齐备也是有的。可赵菁又想了一想,便觉得有些不对了,平日里徐娴也不在这边用早膳,看她那清瘦娇小模样,可不像是这样的膳食能养出来的。酥酪虽说做起来容易,但等闲大户人家也是吃不着的,单只有家下自己庄子里养牛的人家,每日里一大早让人你送了牛乳进来,这花费也不少的。 赵菁略挑眉看了一眼,便见徐娴看着放在她眼前的酥酪,那一双一直带着几分惊恐的眸子还有些好奇,更是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瓣,看样子,便不像是常吃这个的。 “老太太客气了,我倒不爱吃这个,从第一天过来,就吩咐丫鬟告诉了厨房,不必做我那一份了,府上嘉哥儿、慧姐儿年纪都小,少不得留着给他们午后做奶糕吃的。”赵菁只淡淡的开口,眼神往徐娴那边扫了一眼,继续道:“也不知是婆子们没听明白丫鬟的吩咐,还是原本就少了别人的。” 孙玉娥一听这话,脸上便没来由红了半分。因这牛乳金贵,每日里庄子上送来的,也只够府上几个主子用的,且最近外头待客常要用到,又要留着给一对龙凤胎晚上吃,便只能按着人头来做。而她偏生又喜欢吃,每日午睡了醒了,总要吃上一盏,因听说赵菁不吃,便把她这一份的份例给扣下了。 至于徐娴的份例,老太太从没有管过她,厨房自然也不会做她那一份,顶多是老太太心情好的,另交待了喊她过来一起用早膳,厨房才会另外预备,哪里天天给她吃这个? 徐老太太虽不是聪明人,可这多少年的经历也摆在上头,又见赵菁的眼神往徐娴那边过去,便也跟着看了一眼,只见徐娴一张小脸白虽然白白净净的,可上头却并没有什么血色。 徐娴如今已十三岁了,按说这样的人家,又是这样正经小姐的身份,早应该出落的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了。可她却依旧是平板身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一个衣架子一样,站着的时候,也同芦苇杆子差不多,看着着实让人觉得可怜。 这时候她那几根细瘦的手指正握着筷子,低头安安静静的吃自己盘子里的一只饺子,那手指细得比筷子都还不如。 徐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到底也有些不忍心,便开口道:“娴姐儿也太瘦了,多吃些吧!” 谁知徐娴本就畏惧老太太,她这一出声,徐娴只当是自己又有哪儿惹了她不高兴了,吓得连忙放下了筷子,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不敢再动了。 老徐太太原本倒是好心,可一见徐娴这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也没了兴致,便收回了视线,只一味吃自己的了。 徐娴瞧见老太太那个样子,更是料定了自己又不知怎么得罪了老太太,垂着脑袋一味自责,忍不住朝着赵菁这边求助的看了一眼。 赵菁这时候心里倒是明白了几分,单看孙玉娥那神情,便知道这里头定是有古怪的,便放下了筷子道:“怎么娴姐儿不常跟着老太太用膳吗?还这般讲规矩,我看着娥姐儿倒是随和好多,老太太跟前可不准留饭碗的,老太太还没吃完呢,你怎么就放下了筷子?” 孙玉娥正为了这酥酪的事情心虚,偶又听见赵菁提起自己来,只能尴尬的笑了笑,继续吃自己盘子里的东西。徐娴也不敢不听赵菁的话,便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的酥酪放到口中。 那酥酪嫩滑香甜,入口即化,只轻轻的抿上一口,便觉唇齿留香。小姑娘不常吃这个的,更是喜欢的紧,徐娴才吃了一口,只觉得眉梢都飞了起来一样,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没想到这一盏看着多,她居然一气儿就全吃完了。 徐娴吃完了酥酪,又想着她平时在老太太这边从不敢多吃,今日这一顿早膳吃了这么多,又恐老太太生气,便忍不住低下头去,脸上也不由涨红了起来。 这下徐老太太倒是奇怪了,虽然她平日里瞧见徐娴不喜欢,也不常关照她,可她毕竟是侯府的小姐,一应份例,也是同其他几个孩子一样的,怎么看她这样子,竟是像从来没吃过的一样。老太太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平日里早膳都用些什么?” 徐娴听了这话,心下又打起了鼓来。她平日里也没什么特别的早膳,不过就是丫鬟们吃的时候,顺便去厨房替她拿一份,好一些的时候是馒头包子配上稀饭,不好的时候,只有几个干窝窝头也是有的,她住的院子里虽然没有厨房,但是有个茶房,里面烧了热水,胡乱泡着吃了也是一样的。 孙玉娥见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心下也暗暗的紧张。她一开始并没有让人作践徐娴,可这侯府的下人哪个不是懂察言观色的,便是她没发话,那些个下人瞧着老太太对徐娴这架势,便也作践起了她来,谁会为一个□□生养的孩子说话呢! 徐娴刚想如实相告的时候,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孙玉娥朝着自己这边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原本就胆小,这下便更不敢说了,只低着头小声道:“吃的和这里差不多,我原本吃的就多。” 这话说的,便是赵菁听着都觉得有几分心疼,好好的一个侯府小姐,怎么就偏不如一个野路子? 孙玉娥瞧见徐娴这么说,脸上只露出满意的笑来,翘起嘴角道:“你吃那么多,怎么还那么瘦呢!我整日里也不吃下什么,身上的肉倒多了几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也不去看徐娴,只转头看着孙玉娥道:“你这样正好,也不胖,女孩子原是要丰满一些才好的。” 赵菁看着这架势,倒也不气徐娴不敢据实相告,毕竟她不过是客人,等料理完了侯夫人的丧事,就要走的。到时候孙玉娥若是还欺负她,她也没有法子,还不如如今顺着她一点,将来也好少得一些欺负。想明白了徐娴心中的想法,赵菁反倒觉得这姑娘比面上更懂事几分,只是懂事归懂事,一味的退让却也是于事无补的。 用过了早膳,从赵菁便要去前头理事了。孙玉娥和徐娴走后,老太太看着博古架上放着的那一瓶腊梅花,把外头正招呼客人的张妈妈叫了进来。 “你说娴姐儿如今怎么就越长越像胜哥了呢?” 武安侯府故去的世子爷命叫徐思胜,以前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妈妈们都喊他胜哥儿。张妈妈才进房,就闻到了里头的腊梅香气,抬头的时候便看见了那插在瓶子里的腊梅花。他是徐思胜的奶娘,瞧见这个更是不得了了,眼泪水梭梭的就落了下来,捂着唇瓣问道:“老太太,这可是娴姐儿给你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道:“也不是,是赵姑娘让娴姐儿折的,也不知道怎么就选了腊梅花。”这时节虽说花不多,但侯府的后花园中也有着好几种梅花的种类,偏徐娴选了腊梅花,也不能说不是缘分。 张妈妈这会子也稍稍稳了稳情绪,只低头用袖口压了压眼角,复又道:“我也瞧着娴姐儿如今越发像胜哥了,老太太您常说那种人有什么准头,也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野种来,就说是胜哥的孩子,偏胜哥去的早,也无从验证了,可如今越长越像了,到也少了这一份疑心了。老太太当日把她抱进来,不就是怕胜哥的骨肉流落在外吗?” 徐老太太拧着眉头,点了点头道:“当日我也只是这个想头,可一看见她就想起她娘是那种人,我这心里就膈应的慌,如今这孩子一眨眼怎么也就这么大了,而且又像胜哥儿,我心里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张妈妈听老太太这么说,当真就觉得跟老天开了一眼一样,心里也忍不住激动了起来,只开口道:“老太太若有这个心思,那就好好待她,姑娘大了,总要嫁人的,总不能老让下人指着她脊背说闲话。” 这些年老太太虽然将徐娴抱了回来,可从未关心过半句,不过就是拨了丫鬟婆子去服侍,那些人因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徐娴,哪有尽心服侍的,不过就是随便含糊着。她又是个下人,虽也是府上的老人,可也不能逆着老太太的意思办,因此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私下里略略关照几声也就罢了。 徐老太太这下反倒好奇了,忍不住问道:“下人怎么说她闲话来着?” 这些话老太太不问,张妈妈自然是不敢说的,如今在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是韩妈妈,自从徐思胜死后,张妈妈便主动的退居二线了。 可如今老太太问了起来,张妈妈便也一五一十的相告了:“还不就是娴姐儿身世上头的事情,当初也不知道怎么就传了出去,如今府上的下人那个不知道她生母是那样的人,当着面没人说,私下里却说的不好听。” 徐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徐娴,可她如今觉得徐娴长的像徐思胜,等于是承认了徐娴是自己的亲闺女,便开口吩咐道:“你是府上的老妈妈了,又是专管使唤下人的,要是听见有奴才这样背地嚼主子的舌根,就该拿出管家妈妈的气派,把那些人数落一顿,若是不听,便直接送去庄子上,一了百了了。” 徐老太太这两年被孙玉娥哄的团团转,家里的事情基本上也都不管了,张妈妈哪里能料到她会说这些话,一时喜从心来,忙一个劲应道:“既然老太太发话了,那我可真就要整治整治几个专会嚼舌根的老刁奴了。” ☆、第009章 外头的雪停了,赵菁坐在议事厅里铺着灰鼠椅搭的官帽靠背椅上,下头踩着脚炉,手里还捧着个青铜手炉,正怔怔的看着外头几个婆子在院子里扫雪。 那树枝上雪被风一吹,一块块的落下来,砸在了地上便碎了一地。前几日的忙乱过了,赵菁很少有这样悠闲的时候,想着再过两个月,她从宫里出来了,还有大把悠闲的时光,便连心里都是暖和的。 宫里宫外,家里家外的,哪个地方都不容易。赵菁虽然也明白徐娴的苦处,想着在这样的大家庭里讨生活也确实不易,可终究还是对她今儿早上没有能说实话耿耿于怀。 再深想想,又觉得是自己多事了,在宫里的时候,赵菁早就练就了一套充耳不闻的神功了,哪怕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不公事,她也照样能当作看不见一样。是非两个字在心里明白就好,场面上要的,到底是明哲保身的功夫,她也是闲着蛋疼了,竟管起了别人家的家务事。 赵菁想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声,想着等这个差事完了,她也好进宫交差了。 正这时候,忽然有几个小丫鬟从外头经过,嘴里叽叽喳喳道:“后花园扫雪的那两个婆子,也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莫名就被绑了,说要撵到庄子上去,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亲自吩咐的,你说奇怪不奇怪?” 赵菁自是没听见这些,却被门口那两个扫雪婆子给听见了,便拉住了那两个小丫鬟问道:“哪两个婆子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那小丫鬟便神神叨叨道:“就是后花园的那两个粗使婆子,一个姓马的,还有一个好像姓丁,我也不清楚!” “知道为得什么撵走的吗?” “这哪里能知道,我远远得不敢过去,就瞧见一群人拉拉扯扯的把这两个婆子给捆走了,按说她们两个平时做事还算利索的,只是话有些多,总爱啰嗦几句。” 那扫地婆子一听,顿时挑了眉梢,好奇问道:“难道是说咱死去的侯夫人的事情?” 小丫鬟没听懂这话,也好奇问道:“死去的侯夫人有什么事情,妈妈你也说给我们听听。” 那婆子见她竟然不知,便挥挥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也学着嚼舌根做什么,仔细你娘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那两个小丫鬟原就是被拉住了,这会子听她们这么说,也懒得理会,只拉着手一壁走一壁道:“好你个妈妈,瞧我以后还告诉你这些!” 只等那两个小丫鬟走了,方才在一旁听了半日的另一个婆子也神叨叨的开口道:“怎么,你也知道咱死去侯夫人的事情?” 那婆子吓了一跳,急忙捂着另一个婆子的嘴,瞧着四下无人,门口的那帘子又盖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小声道:“这你可不能乱说,我也是听厨房里的刘家嫂子说的,说咱侯夫人才过门几天,就喜欢吃酸的,让厨房做了好几次酸汤萝卜,且一应的荤腥都不碰,怎么送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 赵菁也是因为在椅子上坐得有些累了,正打算要出去溜达一圈,谁知才走到门口就听见了这两人的话,吓的只急忙就停下了脚步,稍稍往门边上靠了靠,贴着墙继续听那两人说话。 “阿弥陀佛,这话你也敢乱听,听了居然也敢乱说出来,你这岂不是说,咱侯爷带绿帽子了?” 那婆子正说的兴致昂扬的,谁知另一个婆子却不领情,还数落了她一顿,顿时心里就有些不得劲,只虎着脸道:“这不是你要听的吗?这会子跟我装什么正经人?” 另外的婆子一听这话,也知道自己唬不住她,便含着笑道:“我是提醒你一番,你这话跟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别再告诉别人,这要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止撵去庄上那么简单了。”那婆子一壁说,一壁又叹了起来道:“其实你说的这个,我也略有耳闻,不然也不会这样直接问你了,你想想看,我们侯爷虽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可他毕竟是头婚,那日我可记得他在外头喝酒喝到了亥时二刻才进的洞房,子时不到宫里就来传旨了,这满打满算,也不过就半个时辰的时间,哪里就能成事了呢?” 赵菁虽是从现代过去的,可听着这些老妈妈们讨论着侯爷的房中事,还是忍不住脸红了起来,不由扳着手指心中默默想道:半个时辰,那也有一小时了,怎么也算是平均水平之上了,哪里就成不了事呢? 她正寻思着要不要出去反驳她们一下,只听那挑头的婆子也跟着道:“就是,出来的时候我瞧见了,身上的喜服还没解开,这哪里是行过房的样子?” 赵菁的思绪一下子被两人的话给拉了回来,再回想一下几个月之前武安侯的那场婚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儿的不合时宜了。 那时候边关未定,武安侯随时都要出征候命,这一出征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更别说能不能回来,可谁知就在这样的危机关头,连太后娘娘也觉得武安侯还要打一阵子光棍了,景国公夫人却表示愿意把顾三姑娘嫁过来。 徐老太太是个憨实人,一听说有人愿意嫁给武安侯,还是太后娘娘赐婚的,高兴的几日睡不着觉,欢欢喜喜的就操办了婚事,总算是让武安侯上赶着入了半个时辰的洞房。 这么一想,这顾三姑娘嫁给武安侯好像当真就不那么单纯了?赵菁正思绪乱飞,只听外头的两个婆子哄笑了一回,见院子外有脚步声传来,便各自散去了。 孙玉娥住的地方叫玲珑苑,是除了徐老太太住着的松鹤堂之外,整个侯府最布置奢华的地方。比起之前侯夫人住的锦绣苑,其实也不差哪儿。 可此时的玲珑苑正厅里头,地上却杯盏狼藉,恍若一阵狂风刮过。孙玉娥在松鹤堂中忍了好办日的气,总算是全部给撒了出来。 地上的碎片虽然各中都有,唯以花瓶的居多。孙玉娥发泄完之后,只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气,一屁股坐在黑漆铺猩猩红坐垫的玫瑰椅上。 孙玉娥身边的大丫鬟春桃向门口站成了一排的胆战心惊的小丫鬟们使了一个眼色,小丫鬟们便做鸟雀一样的散开了。春桃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锦衣华服的孙玉娥,脸上闪过几不可见的一丝鄙夷,随即只笑着道:“姑娘您快消消气吧,反正那人过几天就走了,横竖再忍耐几日好了。” “一个做奴才的,也在我跟前颐指气使起来,难道在宫里头做奴才的就不是奴才了吗?”孙玉娥气得牙痒痒,绞着帕子咬着唇瓣道:“在这武安侯府,还轮不到她说了算呢!” 春桃看着孙玉娥气的满脸通红的样子,心下却有几分高兴,忍不住又讥笑起了孙玉娥来,说人家赵菁是奴才,她自己呢?当真是小姐当多了,就忘了自己的来处了,不过也就是个奴才罢了。要不是老太太抬举,她能有今天,当真是连自己几斤几两重都不知道了。 春桃一想想自己,难免又叹息了几分,同样是下人,自己的命比起孙玉娥来,就差多了。 “姑娘说的是,这武安侯府,还是姑娘说了算的。”春桃一面心中不服,一面却又不得不拍孙玉娥的马屁,如今她们全家都仰仗着孙玉娥过日子,她们原本是表姊妹,现在却是天壤之别的身份。 春桃的奶奶韩妈妈是孙玉娥姥姥的亲姐姐,十几年前闹饥荒的时候全家投奔到了京城,靠着这一层关系在武安侯府落了脚,如今已经是徐老太太跟前的红人了。 孙玉娥发过了一通火,这会儿倒是平静了几分,她方才在松鹤堂被气得不轻了,也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子倒是有些饿了,便吩咐道:“你去厨房吩咐一声,说我今儿想吃蜜三刀,让她们做一些过来。” 春桃听了这话,口中虽然答应的快,心里却又有些气氛,这孙玉娥明知道两人是表姊妹,却从来只把她当下人一样使唤,当真是让她咽不下这口气。 侯夫人没进府之前,她也不懂这些,等侯夫人进了府,她才知道,大家闺秀身边的大丫鬟,也都是存着体面,端着尊贵的。就像赵菁那样,服侍过太后娘娘和皇帝的,走出来谁也不敢小看了她,可自己呢?领着大丫鬟的俸禄,不过还是做些端茶递水的活计。 春桃从门口走了出来,一脚将地上的碎瓷片踢了老远,抬起头就瞧见韩妈妈从垂花门外走了进来,火急火燎的开口道:“姑娘,不好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妈妈把老马家的,和老丁家的那两个婆子给绑走了。” ☆、第0010章 韩妈妈的话没说完,人已经到了门口,一入眼便是满地的碎瓷片,见了这种光景,她顿时心疼的一下子忘了说什么好。这样的好东西,若是那出去当了,可不得值好多着钱呢。 春桃见韩妈妈那皱在一起的眉头,便知道她心疼了,只在一旁道:“姑娘正生气呢,妈妈你又乱嚷嚷什么?”侯府的规矩,下人之前即便是亲属,也要按照规矩互相称呼,不然满府的亲戚家人,听着不像话,所以除了私下里头,春桃也都规规矩矩的喊韩妈妈一声妈妈。 “姑娘就为了早上娴姐儿折梅花的事情生气呢?”方才选花瓶的时候,韩妈妈也在,虽说赵菁说的话是有些让孙玉娥尴尬,可人家赵菁是宫里头出来的姑姑,这说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光听着就觉得有道理,孙玉娥不过是个小姑娘,如何能赶上她的见识,不过只能乖乖听着了。 “姑娘快别为这个事情生气了,菁姑娘什么的,等过几日夫人的丧事办好了,她就走了,还能天长地久的在这侯府待着?姑娘倒是想想,这几日老太太可有什么不对劲的,我方才听说张妈妈忽然把后花园的两个洗扫婆子给绑走了,若不是老太太发的话,她可不敢呢!” 虽说张妈妈是管下人这一块的,但人口采买都是韩妈妈张罗的,那两个婆子就是通过了韩妈妈的关系,往侯府里来的,韩妈妈少不得在里头收了银子,如今人被撵去了庄子上,她们少不得又要来找她疏通。这虽又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差事,可好歹韩妈妈也要弄清楚了这其中的缘由,才能让孙玉娥去老太太跟前求情去。 “老太太能有什么不对劲的,还不都一样吗?”孙玉娥这时候心里正不爽快,哪里听得下去这些,只气呼呼道:“不过就知道捧着宫里来的那个罢了,也不知道个亲疏,真是老糊涂了!” 孙玉娥在韩妈妈跟前说话从不知忌讳,反正她们几个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这些话自然不会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 韩妈妈见孙玉娥到底是小孩子脾气,说话又不经头脑,心下倒是着急了几分,只又小声道:“姑娘可别再闹小孩子脾气了,这话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侯府这么大,保不准就隔墙有耳呢?姑娘还是小心些。” 其实孙玉娥并不傻,只是从小被徐老太太宠成了这样轻狂的性子,这时候听了韩妈妈一声劝告,到也安静了下来,便开口问道:“韩妈妈,那被撵走的两个婆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倒是跟我说一说?” 外头议事厅里,赵菁也回过神来,看着外头天阴阴的,也怪冷的,便又不想出去了,正打算折回去热凳子上坐着,就听见外头专管接洽的一个小太监来回话道:“姑姑,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了,顺便问之前支出的银子可够使了,若不够要先预支着,摄政王恐要往南方出兵去,只怕过几天户部就要被掏空了。” 太后娘娘发话,为安抚在外为国血拼的武安侯,武安侯夫人丧事上头的一应用度全部由户部支出,收入则全部全部归武安侯府所有。武安侯这一阵子又在外头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连太后都这样慷慨了,因此各家的吊唁银子,也相当的可观。尤其是有几家有闺女待字闺中的人家,这一次的银子给的都很足。 要出去打仗之前,人人都避之不及,深怕闺女嫁过门就当寡妇。如今瞧着人家打了胜仗,凯旋回京说不准又要加官进爵了,便一个个又贴了上来,这就是人心呐! 赵菁虽然没怎么见过那个武安侯徐思安,却也对他的遭遇深表同情。头一个嫁他的,大约是想给自己儿子找个便宜爹,这后头想要嫁他的,只怕都是想着一进门就能穿上的一副正二品的诰命服了。 不多时,小太监便引了户部的堂官进来。上一回因为太后娘娘的恩赏,赵菁是跟着传旨的太监和户部侍郎曹大人一起来的,这一次来收账本,自然是不会惊动到那么大的官了,便是不来一个堂官,只来一个跑腿的小厮,其实也是无大碍的。 沈从才进来的时候,便瞧见一个肌肤雪白如玉、一双杏眼比一般人都大了一整圈、表情肃然中带着一丝闲适的姑娘坐在上头。 他只是一个户部堂官,并没有入过朝,自然也没瞧见过宫女是个什么样子,但只听曹大人也一口一个菁姑姑的喊,又想着那人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必定是有了年纪,听上去不说四五十,也有三十四的模样,谁知道竟是这样一个秀眉画目、风髻雾鬓一样的美人。 “菁……”姑姑两个字一时说不出口,舌头打了个结,好容易才挤出了出来:“姑姑……” 赵菁见了来人,不过也就二十七八的样子,模样老成,国字脸盘,皮白眼大的,倒是标准的国家公务员的样子。见他愣了一下,便堆上了笑,起来先对他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怎么称呼?” 这时候沈从才才清醒了过来,只急忙拱了拱手道:“不敢,在下是户部的沈主事,今日来受曹大人之托,来姑姑这边收武安侯府的账本。” 赵菁方才早已将账本整理过了,如今正放在厅中茶几上,便让一旁站着的小宫女拿过去送到了沈从才的面前,坐了下来道:“沈大人先看一眼,看清楚了之后再取走,省得到时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又要劳您再跑一趟。” 沈从才坐下来,翻开账册低眉看了一眼,见上头各条名录写的清清楚楚的,并不像是忙乱时候胡乱登记的,正想开口要问,那边赵菁倒是先了口道:“给沈大人的这一本是我后面誊抄过的,之前的太乱了,又有好些涂改的,只怕你们看不清楚,账目都是一样的,上回支的银子还够使,若是有多的,将来也一并归还户部。” 赵菁的声音温软优雅,她们当宫女的,说话都讲究气定神闲,声音要做到不温不火,便是心情不好,在主子跟前也要端着笑脸,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沈从才安安静静的听着她说话,连呼吸的动作都变的小心翼翼了起来,生怕自己出的气大了,扰着赵菁这样珠圆玉润的声音。 “哪里的话,在下出来的时候,曹大人还一再的吩咐,说太后娘娘的旨意,让好好操办武安侯夫人的丧事,可惜最近连年征战,所以户部的银两有限,因此只支了一部分,还等着姑姑您派人再去取呢!” 沈从才说的是实话,这些年户部就只差寅吃卯粮的,一有多余的银子,就充军饷去了,若是这边多拿了一分,那头就要少一分,真是一点儿盈余也没有。 赵菁在宫里这些年,平常听太后和摄政王耳提面命的,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这次她也是卯足了劲儿,用最少的银子,来办一场看上去相对体面的丧事,毕竟这也是皇家的颜面。换了别人,一想着是朝廷出银子,不铺张浪费也就算了,必定也是要中饱私囊,好好的捞一笔的。 “户部的难处我也知道,银子就不用再支了,只巴望着那多余的银子都能用在刀刃上,这样也不枉费太后娘娘的一片体恤之心了。”赵菁是在替郑太后办事,因此不管自己有多辛苦,断然也不敢多说一句,只颂太后的恩典便是了。 沈从才在户部也打滚了有些时候了,还从来没见过有送上门的银子不要的人,心里越发对赵菁又高看了一眼,忍不住开口道:“姑姑连日辛苦了,下官一定如实回曹大人,更要谢太后娘娘的恩典。” 这官话说了一箩筐,小宫女上了一盏茶来,沈从才便坐在那边翻看账本,手里的算盘拨得噼啪作响。赵菁低着头,手里捧着茶盏,略出神的往外头看。户部的账本已经交了,等过两日给徐老太太的账本也交了,她的事情大差不差也就完事儿了。 武安侯府自有家庙祖坟,武安侯夫人的墓穴也开始动工了,等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时候,将武安侯夫人的棺椁停放在家庙里头,只等着墓穴盖好了,武安侯夫人便可以入土为安了。 赵菁想到这里又觉得无趣,若这武安侯夫人真如那些嚼舌根的婆子说的一样,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嫁给了武安侯,偏又掉了孩子,死在了他们家,这一辈子当真是白活了一样的。不过更亏的必定是那位武安侯,也不知道他在前线,到底知不知侯府的这些事情。 赵菁正胡思乱想中,忽听见算盘子噼啪一声,沈从才已经看完了账本,将那算盘拿在手中习惯性的晃了两下,倒是让赵菁吓了一跳。 赵菁尴尬的往沈从才那边看了一眼,正待发问,见沈从才已经抬起头来,朝着自己拱了拱手道:“菁姑姑这账本实在精细,里头的价格也确实公道。”多余的话沈从才便没有说,这里头有几项开销是和内府一样的,可内府那些价格,沈从才就不好说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从里面捞油水,他一个小小的户部堂官,自是管不着的。 “那就辛苦沈大人走这一趟了。”赵菁见他站了起来,知他必定是要告辞了,这时候茶也凉了,多喝一盏也是无话,赵菁便顺着他的心思说话了。 沈从才点了点头,瞧见外头天气又阴,又像是要下雪的样子,想着下午还要去户部应卯,便告辞了。 ☆、第0011章 玲珑苑里头,小丫鬟们刚将地上的碎瓷片都清扫了干净。孙玉娥捧着一盏银耳羹悠闲的喝了起来,一边听韩妈妈回话。 “我方才瞧着她们两人被绑走了,便偷偷去的过去问了一声,那两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听说明儿就要被打发到庄子上去,我又问了绑她们过去的婆子,说是张妈妈说她们两个口角不干净,说了主人家的闲话,所以要撵去庄子上。” 孙玉娥临要到嘴边上的勺子便松开了,眼皮向上翻了一下,问道:“她们都说什么闲话了?” 其实这府上最近流行的,也不过就是两条闲话,一条是侯夫人怀的孩子似乎有蹊跷,另一条便是关于徐娴的身世,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时不时还有人提起来。 “好像是说二小姐的身世来着。”韩妈妈眉眼眨了眨,看着孙玉娥的反应。再真切的流言蜚语,若是时间长了,总会有人遗忘的,可关于徐娴身世的留言,整整十多年来,时不时就要在侯府中被提起来,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说了就说了,就她那身世,难道还不让人提起了吗?老太太必定是受了张妈妈的挑唆,这才发火的,我们侯府向来不是一个专行独断的地方,难道连让下人说真话都不能吗?”孙玉娥淡淡的说了一句,想起今儿早上的事情,还略略觉得有几分憋闷,偏偏老太太对赵菁奉若上宾,人家都说了不想去松鹤院吃饭了,还巴巴的每天都派了人去请。 一碗的银耳莲子羹下肚,孙玉娥倒是觉得有些饱了,方才在松鹤堂受过的气也消了一半,想起徐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孙玉娥还有些不屑,只想了想道:“妈妈你放心,等明儿我就问问老太太,她们倒是犯了什么错,要被撵去庄子上,老太太心眼最善,必定是回让她们回来的,总不能真的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撵人了,那这侯府有多少个下人也不够她撵的呢!” 韩妈妈要的就是孙玉娥这一句话,孙妈妈在的时候,她说不上话,如今孙妈妈走了,好容易她有了几分能耐,总不能让那张妈妈的风头又盖过了自己。 却说赵菁亲自送了他到二门口,听见正门那边又吹吹打打了起来,大约是又有吊唁的人来了。这时候适逢年底升迁考核,进京的官员也多,武安侯如今挂帅出征,他家里老婆死了,各地的官员必定是都要来凑个热闹的。 赵菁想着前头那些人未必认识,来的人也必定也是官绅,倘或照顾不周反倒被人笑话,只说连太后娘娘指派的人也未必靠谱,因此便想着往前头去瞧一眼,好歹她一个宫里出来的,遇上一般的女客,招呼一下一声也不算失礼了。 谁知才走了几步路,就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火急火燎的就迎了上来,见了赵菁便连忙开口道:“菁姑娘,外头门房上说,来的是摄政王妃和他家里的几个侧妃。” 摄政王妃身子不好,全京城的人都知道,她平常也从不参加各府上的大小事情,就连有时候王府主事,她都能避退三舍,只让几个侧妃去张罗,如今亲自来给武安侯夫人吊唁,这可是极大的恩典呢。 赵菁反射性的拢了拢头发,脸上挤出一丝惯有的笑来,回想了一下上一回见摄政王妃的时候,好像是去年除夕的宫宴了。 摄政王妃的身世说起来也着实让人尴尬,她本是前朝的公主,先帝尚未称帝的时候,为了挑拨摄政王和先帝两兄弟的关系,旧帝将年仅十三岁的公主,指婚给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先锋将军的摄政王。 那时候公主下嫁,何等风光,婚后公主和摄政王爷确实琴瑟和谐,恩爱不移。只是儿女情长,如何能比得过男人之间的家国大事,摄政王一边宠着公主,一边照样还是帮着先帝造了反,将自己的岳父送上了断头台。但两人毕竟是有过真情的,大雍开国之后,不管有多少人提起摄政王妃乃前朝余孽,摄政王爷从来没有让人动她分毫。 只是,即便如此,在赵菁看来,她还是一个可怜之人。 摄政王妃比旧年宫宴上见到的时候更瘦了,脸色苍白的像一张白纸,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鬓边却已生了华发。比起和她同龄的太后娘娘,当真是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素服,鬓边带着一枝白玉簪,整个人看上去淡得像是从画上出来的。见赵菁过来,唇边却硬生生的挤出一丝笑,赵菁一眼就看清了她眼角的皱纹。 “王妃怎么亲自过来了,武安侯夫人若是地下有知,只怕也瞑目了。”赵菁一壁说,一壁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三炷清香,送到摄政王妃的面前。 摄政王妃便伸手接过了,眉眼却还落在了赵菁的脸上,愣怔怔的看了半日,只等身后的老妈妈提醒了一句,这才回过了神来,面上略有尴尬之色,转头向着武安侯夫人的灵位鞠了三躬。 赵菁便亲自过去,替摄政王妃上了香,扶着她往偏厅里头坐下。几个侧妃上过香,也都跟着过来了,摄政王妃便淡淡道:“你们都坐吧,我和菁姑娘说几句话就走。” 赵菁和摄政王妃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算不上什么交情,自然也不知道她要和自己说什么。况且,但凡是沾到摄政王这三个字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发毛,恨不得能躲的远一些。 她正左右为难的时候,徐老太太来了。 换做是一般人,徐老太太必定是不出面的,她如今是正二品的诰命,除了在几个大雍朝绝无仅有的正一品诰命的老封君面前,徐老太太还需要低头之外,其他人倒是不必了。 只是正一品的老封君谁也不会来参加一个晚辈的葬礼,因此需要徐老太太亲自出马的机会还当真不多。可是今儿摄政王妃都来了,她要是还躲在自己的松鹤堂里头,那到底有些不像样了。 也是爱躲懒的,不常出来走动,现如今身子骨还算硬朗,全靠她年轻时候吃过了苦头,底子好,又养尊处优的养着,这才好些。 只是毕竟老太太现在也近六十的人了,也多少要保养保养的。可一回头又瞧见了摄政王妃,赵菁又觉得,最该保养的人不是老太太,而是王妃。 瞧着跟她来的几位侧妃哪一个不是面赛芙蓉、眉似新月、身段妖娆的,可她堂堂正妃,却落得如此田地,看着也真叫人可怜。 “老太太快起来吧。”摄政王妃虽然体弱,但她毕竟是前朝的公主,一应的举止形容,可谓是气度不凡。便是颦眉蹙宇之间,也都有着徐娘半老的风韵。赵菁不禁在想,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这摄政王妃该是如何的天香国色。 王妃只是虚扶了徐老太太一把,可徐老太太却并不懂这些皇家礼数,只当是王妃真的要扶她,便一手拉着王妃的手,带着力气要起身,可王妃是何等羸弱的身子,哪里经得起?幸得赵菁反应快,连忙伸出手去,一把扶在了王妃的手腕处,王妃才不至于被徐老太太给按倒下了。 几个侧妃瞧着王妃这摇摇晃晃的身形,脸上竟还掩不住一丝喜色,这难道是盼着她早早的去了?要坐她的位置不成?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要出宫的原因,赵菁这熬了十多年忍着不去打抱不平的性子,愣生生又被逼得气急了起来。 “武安侯夫人还在厅里头停放着呢!几位侧妃既是来吊唁的,好歹这拿出几分悲色来,别丢了王爷的脸面,白让人笑话了。”赵菁这话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她算哪根葱?连摄政王的侧妃也敢教训起来了。况且这里头还有两个是她以前认识的闺秀呢……怎么一出阁见了男人,就变得这般恬不知耻来了? 几个侧妃听了这话,脸色多少也变了变。可赵菁是太后身边的人,她们就算有怨恨,也实在使不上力气。况且这几人中也有之前认识赵菁的,知道她在皇上和太后跟前都吃的开,依稀听宫里人说,就连摄政王看见她,也都是和颜悦色的。 若是赵菁知道这个传闻,一定会竭力否认的,那黑脸包公一样的东西,什么时候对自己和颜悦色过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徐老太太也忽然间就弄明白了一件事情,赵菁连摄政王的侧妃都敢这样公然不给面子,那她还有什么事情不敢的?自己以前好像对她还不够礼遇! “茶怎么还没上来?”老太太想了想,赵菁这是在给自家办事,好歹护着点她,便拉着嗓子问起了话来。 ☆、第0012章 偏生老太太是个大嗓门,这一嗓子喊出来,倒是把几个心里正讪讪的侧妃们吓了一大跳。几个婆子闻言便要下去崔茶水,赵菁知道这些人平素讲究,武安侯府那几个待客沏茶的丫鬟却什么也不懂,便小声使唤了常跟在她左右的一个小宫女道:“你去茶房沏茶来,不要用平常待客的茶。” 小宫女会意,跟着婆子们去了茶房,几个侧妃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只是看她们这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倒像是万分不情愿才来的这里,脸上掩盖不住那一丝不耐烦来。 “我听王爷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操办的,便想着过来瞧一瞧,只是前些日子实在起不来身,所以就耽误到了今日。” 众人各自落座后,摄政王妃淡淡的开口,她的嗓音有一些干哑,是那种长期喝中药之后嗓子被烧坏了音色。也不知为什么,赵菁听了她这话只觉得心尖上略略有些疼,似乎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来。 “王妃的身子不好,在家养着就好了,侯夫人刚出殡那两日,王爷已经来过了。” 赵菁不知道王妃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来悼念武安侯夫人的,可她话中字里行间透出的意思,倒像是专门来看自己的,赵菁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道大约是自己想多了,她和摄政王妃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若说真有特别的交情吧,那大概是五六年前,宫宴那日下了一场大雨,也不知怎么王妃却忘了带伞,便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身衣裳,说起来,那也算不得什么情分。 “他来是他来,我来是我来,我们如何是一样的呢!”王妃脸上的神色很是寡淡,只偶尔言谈间眉梢微动一下,却也可见当年的风采。 “您身子骨不好,何苦跑这一趟,没得让老身瞧着担忧,这偏厅火炉子又不暖和,王妃不如往后头坐一坐吧?”徐老太太是实诚人,见王妃这样病病歪歪的模样,便也忍不住开了口。 这话一出口,那几位侧妃脸上的不耐之色就更多了几分了。王妃抬起头扫了那些人一样,略踌躇了片刻,只笑着道:“改日吧,今儿天气不好,外头眼看着又要下雪了,我们就先回府去了。” 外头确实又飘起了雪花来,小宫女的茶也正沏好了送了过来。赵菁看着摄政王妃苍白的脸色,亲自奉上了一杯茶道:“王妃先喝一杯茶暖暖身子,再着急走,也不急在这一时。” 据赵菁推测,这几位侧妃必定是不想走着一趟的,可是因的知道王妃要过来,又怕摄政王回府之后嫌弃她们不够贤德,便只好心不甘情不愿的跟了来,自然是希望露个脸就走的。好在赵菁用来招待她们的是宫里的好茶,又有那小宫女掌握了火候,一杯热茶下肚,到底也能消几分她们的不满。 “既然如此,那我就喝完了这一盏茶再走吧。”王妃瞧见那几人容色似乎有平静了起来,便点了点头,低眉抿了一口热茶。 徐老太太也喝了一口,立马就品出这茶中的不一样来了,只好奇问道:“这小丫头,瞧着跟我们府上的丫鬟也没什么两样的,怎么沏出来的茶味道却不一样呢?果真是宫里出来的都是好的!” 赵菁来了武安侯府十几日,自然知道侯府虽然富贵,却没有什么根基,吃穿饮食上头,只在贵而不再精。至于徐老太太平常喝的茶嘛,必定也是好茶,从那些好茶也可推断出来,武安侯倒是一个孝顺的儿子。只是这样的好茶,给了她也平白糟蹋了而已。 “老太太快别浑夸她了,她懂什么,只不过就是用的茶好,水也好罢了。”赵菁见老太太一口下去,茶已经见底了,便亲自起身,走到了一旁的茶几边上,将那西施壶提起来,又替她满上了一盏。只见那茶色澄清,毫无杂色,顺着凤凰三点头的流水,茶香袅袅,早已经让人沉醉其中。 原本几个侧妃对赵菁很是不屑,心中还带着几分怨气,想着她不过一个小小宫女,还敢在自己跟前拿大,竟口出狂言,可如今见她举手投足之间丰姿冶丽,气韵非凡,反倒在气势上先被她压倒了几分。 “这茶我倒是吃出来了,应该是梅蕊碧螺春,水我倒是吃不出来了。” 王妃这话一出,连赵菁都忍不住抬了抬眼皮,倒是有几分讶异道:“王妃如何知道这梅蕊碧螺春的?我只在宫里头给太后娘娘吃过一回。” 几个侧妃原先只觉得茶香,却说不出个道理,如今被摄政王妃这么一说,也都明白了几分。所谓梅蕊碧螺春,其实就是将碧螺春将盛开的梅花,在碧螺春上头盖上一天一夜,等泡茶的时候,这茶叶便有一种梅花的幽香。 “王爷曾经跟我提起过,说是尝过一回,此生难忘。” 赵菁这才想起来,那日恰逢摄政王去找太后娘娘议事,她不小心将原先准备好的茶叶弄混了,这才沏了这么一杯茶出来。不然的话,太后娘娘入口的东西,怎么能随便有个差池?那日她原本是想请罪的,却不想摄政王反倒夸这茶水好喝,太后娘娘便赦免了自己。 闲话又说了几句,王妃的眼神却一直落在赵菁的身上。几个侧妃早已经觉得有些奇怪,又听王妃方才说起摄政王来,早有自恃聪明的人开始思考了起来。听说这赵菁再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难道是摄政王看上了她,想要纳回家做一房姬妾? 她虽然身份不尊贵,可毕竟是服侍过太后的人,进了门肯定也是一个贵妾,侧妃的位置不过三个,如今均已有人了,大家都等着王妃什么时候咽了气,便卯足了劲往上爬呢! 一想到这里,有人看赵菁的眼神就略微有些异常了。 赵菁自己却全然没有这自觉性,仍旧和王妃笑着说话,一旁的徐老太太也挺好奇,又见赵菁并没有说着泡茶的水从哪儿来的,便忍不住问道:“菁姑娘,你光说了这茶从哪儿来,那这水又是哪里的水?我家这几口井水的味道可不是这样的。” 赵菁没想到老太太还纠结着这个事情,便信步走到了门口,早有小丫鬟上前挽了帘子,一阵寒风将要灌进来的时候,赵菁忽然想起王妃身子骨不好,只连忙回过了身来,对老太太道:“这是前两日我让小丫鬟们在梅花枝上收集的雪水,用来沏茶比井水好一些。” 若是还在了现代,赵菁也是不会敢这个时髦的,还不知道那雪水化了之后,里面有多少pm2.5的粉尘呢!不过古代没有工业污染,最大的污染也就是燃烧秸秆,侯府这一带人烟倒是不多,这雪想来是干净的。 老太太心中暗暗思忖,怪到别人说做一天乡下人,就一辈子都是乡下人了。她便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这样的风雅事情来。 祭奠也祭奠过了,茶也喝过了,赵菁和老太太亲自送了摄政王妃出门。寒风中王妃的身子越发显的瑟缩,赵菁将一旁丫鬟捧着的手炉塞到她的手中,谁知王妃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神色中带着几分欲言又止来。 赵菁心下也不由打起了鼓来,抬眸时却正瞧见那几个侧妃投来的如针尖一样的目光,顿时让她吓出了一身冷汗来。她又细细回味了一下当日在永寿宫丹犀下周熠那看她的眼神,好似真的把自己当了猎物一般。 被摄政王妃拢在纤细指尖的手微微僵硬了一下,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只看见摄政王妃眸中那个有些惊恐的自己。 “你好好保重,我这就走了。” 正当赵菁不知所措的时候,摄政王妃留着这一句话,松开了赵菁的手转身离去了。 外头的风雪迎面飞了过来,赵菁就这样在雪地里站了一刻,身后的小丫鬟这才开口道:“姑姑,王妃已经走远来,我们也回去吧。” 赵菁一个闪神,堪堪回过头来,心里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她常在宫里行走,有时候难免也会听到一些闲话,关于这摄政王妃的病,太医院的几个太医也都说不清具体的症候,只说再这样下去,不过也就是一年半载的光景了。 赵菁想起刚才摄政王妃握着自己的那一双冰凉的手,低下头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这样的美人,偏偏就这般的薄命呢? ☆、第0013章 雪下了大半日,松鹤堂的院子里,早已经堆积起了薄薄的一层积雪。几个婆子拱肩缩背的从外头进来,进了外头的抱厦,只屈膝回道:“回老太太,菁姑娘说今儿晚上就不过来用晚膳了,她就在外头用一些,让老太太不必再等她了。” 对于赵菁来说,虽说只是个宫女,但也没少吃到宫里的山珍海味,太后娘娘仁厚,对她们身边服侍的过的宫女都很优待,饮食起居方面,必定是一般刚进宫的小宫女不能比的。况且赵菁素来喜欢清淡,从这几天老太太那边的菜色观察来看,老太太倒的确是个荤素不忌的性子。只是……若放在跟前的是一道荤菜,赵菁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不去吃了好,况且这会子雪又大,大雪里跑这一趟又冷,赵菁便更懒怠着动了。 那传话的婆子刚走,韩妈妈便在一旁开口道:“老太太昨儿不过就是客气说要给菁姑娘送过去,没想到她今儿还真不来了,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有这样的气魄,寻常人谁还敢不给老太太您的面子呢?” 这话聪明人都能听出这其中的几分不待见,可徐老太太愣是没听出来,还当韩妈妈是玩笑话,只笑着道:“你方才不在外头,可没瞧见这菁姑娘的厉害,连摄政王府上的几个侧妃她都敢当众呛人,亏得那几个涂得花红柳绿的也就怕了,还没在她跟前吭气,可见她是真厉害了。” 韩妈妈原本想酸赵菁几句,没想到老太太压根没朝着她的想法发展,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趣,便也只能陪笑道:“她是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人,大约也确实可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 徐老太太听了,只笑着道:“那叫有气势,可不是随便能装出来的。”她这会子还沉浸在方才赵菁那股子不卑不亢的和摄政王妃说笑的气氛中,只觉得那才是宫里出来的人的范儿,心下还有几分倾佩,便吩咐道:“你闲话少说了,快去厨房吩咐一声吧,让今儿把菁姑娘的晚膳直接送外头去。”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会子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便也只乖乖的退下了,去外头吩咐小丫头子去厨房跑腿传话。她这厢刚出去,那厢张妈妈就从外头进来了。 “那两个婆子已经绑了起来,明天就送庄子上去。”张妈妈看了一眼,见赵菁没过来,便笑着道:“这么大的雪,只怕不好让菁姑娘风里来雪里去的,奴婢这就派人去菁姑娘那边说一声,就让厨房把晚膳送过去吧。” 徐老太太便摆摆手道:“不用了,我派人去请过,她是不过来了,我已经让韩妈妈去吩咐厨房送晚膳过去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这才笑眯眯的点了点,今儿的事情若不是托赖着赵菁,老太太只怕压根不会想起大爷来,若想不起大爷,便也不会处置了这几个随便说娴姐儿坏话的老婆子。说来说去,都是赵菁的功劳,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若是侯夫人也有菁姑娘一半厉害,这家里也不能让孙玉娥说了算啊! 只可惜……侯夫人是病西施,整日只在自己的锦绣苑呆着,在老太太跟前也都是应景儿一样的。 “你这老婆子,好好的叹个什么气呢?”老太太是个乐天的性子,最不习惯有人在她跟前哀声叹气的,听见张妈妈这一声叹息,便忙不迭就问了起来。 “我是想起了夫人来了,她若是身子骨硬朗些,能生下个一男半女的,将来好好打理着咱们侯府,老太太要省多少心思呢!” 徐老太太对这儿媳妇算不上满意,刚开始的时候也因为皇恩浩荡高兴过一阵子,等儿媳妇过了门,儿子又走了,徐老太太也就没了这股热乎劲了。再后来听说她有了身孕,老太太又高兴了一阵子,后来孩子又莫名其妙的没了,老太太就又把她丢到了一旁,直到后面跟着她嫁过来的人说她快病死了,老太太这才又进宫为她求太医去了。 可若要论真理,这一对婆媳,当真是有名无实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人都死了,提那些还干什么呢?徐老太太如今只想着徐思安能早一些回来,守过了这一年的孝,他又是京城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钻石王老五。 “老二倒是有些日子没写信过来了,也不知道他在外头好不好,这仗到底哪天才能打完?好好的媳妇,才处了半天就没了……”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倒是又有几分伤心了起来,好歹也是有过他们徐家骨肉的人。 张妈妈原本也只是一感叹,没想着勾起老太太的伤心,这时候见她垂下了脸来,到觉得是自己的不是,拧着眉头想了半日,心里倒是有了个主意,便悄悄的对老太太道:“老太太,我听说菁姑娘过两个月就要出宫了,也不知道真不真?” 宫女要出宫,外头臣子家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赵菁的情况不太一样,她原就是因为要出宫了,所以太后娘娘下了恩典,让她出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同时,看看外头的光景。所以,对于赵菁要出宫这件事情,侯府上下倒是有不少人知道。 “可不就是真的,我还寻思着呢,菁姑娘人又聪明、又能干,又是再太后娘娘和皇上跟前当差的,她咋还一心一意的想要出来呢?莫不是外头有人家了吧?” 其实在古代,赵菁这个年纪,若不是已经有了人家,想要现找一个还当真不是容易的事情,二十五岁的高龄,那都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了,就算是找续弦的,只怕还嫌弃她年纪大不好生养了呢! “这我倒是没听过。”张妈妈顿了顿,面上略有失落道:“若是有了人家,那这事情倒是不太好提了。” “你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还不快说?”老太太性子急,见她话说了一半,便急忙就问了起来。 张妈妈便笑着道:“我瞧着菁姑娘给咱们府上管事这一个多月来,家里上下都比之前规矩了许多,当真是管家的一把好手,我之前听外头说有宫里出来的有资历的老嬷嬷们,专门去大户人家给小姐们讲规矩的,我瞧着如今大姑娘和二姑娘也不小了,老太太是不是也寻思着给她们也请个先生来学一些规矩?” 张妈妈暗中观察了这么些年,老太太对孙玉娥是真的喜欢,诚心实意的当自己亲孙女看待,那将来必定是要给她找一户好人家的。打着武安侯府义女的旗号,就算不能嫁入豪门,但一般的小官宦家的正妻,总是逃不掉的。那既然这样,这孙玉娥的规矩,就必须要好好的学一学了。如今徐老太太这样看重赵菁,若是能把赵菁留下来,一来,正好可以挫磨挫磨孙玉娥;二来,有赵菁护着,孙玉娥也不敢太欺负了娴姐儿。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中倒是有些意动了起来,只是赵菁一看就是那种高贵出尘的模样,让她在府上当个女先生,徐老太太只怕她不答应呢! “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也不知道这菁姑娘愿不愿意?”老太太拧了拧眉头,她这一把年纪的,不张口也就罢了,若是张口又被回绝了,好歹有些下不来台。 张妈妈见老太太这样,便笑着道:“老太太别着急,我听外头说,但凡这宫里出来的姑姑们,若是想找活计,都往一处叫醒月楼的地方去,我们到时候派人打听着,若是菁姑娘果真也去那边挂单找活,我们便下个帖子把她请来,也省了老太太您的尴尬了。” 醒月楼是一处茶馆,是由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姑姑开的,如今生意虽好,她却还想着宫里头和自己一般遭遇的姑娘们,若是有出了宫的姑娘一时难烦的,到她这边挂单登记,凭她的人脉见识,总能给对方介绍一个好去处,久而久之,有些达官贵人家想请宫里姑姑回家的,便提前回去她那边打探着,过些时日有哪些姑姑们,会从宫里头出来,到时候也好下了帖子去请。 赵菁虽然知道这个地方,但她如今倒是还没想到这一步,眼下只等着从宫里出来便是头一等的大事,至于后面怎么过活,等出了宫,她就有大把的时光可以想了。 其实想一想,宫女这一辈子就够可怜的了。在宫里的时候步步惊心,过的胆战心惊。出了宫年纪也大了,若是嫁不出去,便只能呆在家里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这虽然对赵菁来说算不得什么,可她也必须做好了每日被洗脑嫁人的心理准备。 赵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仍旧是睡不着,晚膳虽然没有过去老太太那边用,可送过来的菜居然也是荤菜占了一大半,赵菁也没有多少食欲。难道是因为自己太瘦了点,老太太怕自己身子骨也不结实?操办不好侯夫人的丧事,特意要给自己补一补? ☆、第0014章 虽然睡得不怎么安生,但第二天一早,赵菁照例还是起了个早。这该死的生物钟当真是让赵菁自己也无奈了起来。揉着有些发胀的脑仁,赵菁在房里梳洗过后,徐老太太那边又派人来请了。 赵菁原本还想回绝,可想着昨天晚上已经没过去了,弄的厨房里的婆子冒雪送了一大桌的菜过来,今儿若是再不过去,只怕侯府的下人也要嚼起舌根来,说她仗着是宫里来的,就在老太太跟前拿大呢! 赵菁淡淡的看了那婆子一眼,视线正巧在她鞋面上扫过,那婆子忙道:“姑娘放心,昨儿扫雪的那两个婆子已经打发掉了,今天一早路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保证湿不了姑娘的绣花鞋。”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想笑,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难道昨日捆了那两个婆子走,竟然只是因为她们扫雪扫得不干净了?昨儿她说赏板子的时候,不过也就是吓唬吓唬她们,难不成有人把她这话传到了徐老太太的耳中。 只是……单单为了这个理由,就把人捆了送到庄子上去,这徐老太太看着一团和气的,难道骨子里也有几分血性? 赵菁想到这里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都来了一个多月了,若是这一个多月还没摸清楚徐老太太的性子,那她在宫里头这十年,早不知道脑袋搬家了多少次了。不过……下人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好跟着应了:“我走路小心些,也就不会湿了,难为妈妈还想着。” 一路从前院来到松鹤堂,果然路上的雪比昨儿打扫的干净了很多,大约是下人们当真以为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是因为雪没扫干净的原因。 赵菁来到门口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孙玉娥用甜得发腻的话在徐老太太跟前撒娇。孙玉娥虽是小姑娘,声音却有那么点暗沉粗哑,撒娇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觉得有些头皮发麻,只不过徐老太太大约是习惯了,不觉得什么。 “老太太,那马婆子和丁婆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您要撵了他们去庄子上去呢?”孙玉娥装作一脸天真无邪的问着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虽然没把这事情放在心上,但始终把孙玉娥当孩子看,便没想把事情告诉她,只笑着道:“她们两个做事不利索,我让张妈妈换了利索的人上来,她们也又不是你院子里的人,你倒管起她们来了?” 孙玉娥见徐老太太在她跟前也不肯说真话,心里暗气徐老太太也开始学乖了,便又道:“我才懒得管她们呢,只是我祖母回乡去的时候,特意交代过了,说马婆子和丁婆子她们虽然做事不利索,可到底在侯府也有些年了,他们拖家带口的在侯府当下人,我们总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撵了她们下去的。” 徐老太太一听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倒是愣了一下,想着以前孙妈妈在侯府管家的时候确实是个和气的,侯府上上下下的没有不喜欢她的,虽然老太太一再想留她下来,可她还是推说自己年纪大了就回乡去了。 老太太便问:“那要是孙妈妈在的时候,一般怎么发落人?” 孙玉娥一听有戏了,便忙道:“一般都是打一顿板子,再罚一个月的月钱,并不是动不动就要撵人的。” 张妈妈就服侍在一旁,听了这话心里便又叹起了气来,徐老太太虽然和气,可是出了名的耳根软,再加上孙玉娥提起了孙妈妈来,只怕她这耳根一软,就又要把那两个婆子给放出来了!这样一来,她以后在下人中,就越发没了威严了,将来哪里还能制住什么人呢! 张妈妈急得快跳脚,一旁的韩妈妈却是满脸堆着笑,正想开口接着吹打两句,忽然帘子一闪,赵菁就像是从天而降一样,已经进了松鹤堂的房中。 张妈妈急忙就亲自迎了过去,一把接过了小丫鬟给赵菁解下的斗篷,笑着道:“菁姑娘来了,外头风可大,今儿院子里的雪可扫干净了。” 赵菁走的慢,在抱厦里头散寒气的时候,就听见了里面的话,她原本觉得,那两个婆子若是因为扫雪没扫干净被撵下去,到是有些冤枉的。可若是因为私下说主子的闲话被撵下去,那就是大大的活该。这样的侯门贵胄之家,最怕那些口角不干净的下人,传了没头脑的闲话出去,把原本藏在家里的丑事都散了出去。 况且……昨儿那两个婆子说徐娴的闲话,那是真真切切的事情,赵菁除了听见这些,还听见了别的婆子,传侯夫人的闲话。赵菁想到这里,心下倒是一紧,侯夫人尚未入土,这种闲话若是被传了出去,只怕武安侯府的脸面都没了。 这个时候,倒的确是应该处置两个婆子,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最好也让下头人知道,那两个婆子被撵去庄子上,并不是因为什么扫雪扫不干净,而是因为说了不该说的话。 “雪的确比昨儿扫得干净了很多,只是单单为了这个,就把两个婆子撵下去,到底有些说不过去了,侯府的规矩再大,难不成还能大过了宫里,老太太也太抬举我了,若是因为她们得罪了我,倒也不至于如此的。” 赵菁说的如沐春风一般,圆润的嗓音让人听着就觉得心里舒坦。 一旁的孙玉娥见了赵菁进来,早已经不说话了,她还没有那么好的涵养,可以在昨天被赵菁修理过一顿之后还给对方笑脸。倒是韩妈妈见赵菁这么说,一双眼珠子立马就亮了起来,只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您看连菁姑娘都这么说呢!您就饶了那两个婆子一回吧,打她们几板子,罚两个月的月钱算了?” 老太太原本就有些动容了,又听赵菁这些话,再加上韩妈妈在一旁顺水推波,顷刻间就要答应了下来,谁知道赵菁却忽然开口道:“只不过……若是为了别的事情,别说把她们撵去庄子上,便是直接发卖了,那也没什么不妥的。” 今天也算运气不是太差,徐娴还没有过来,若是当着她这颗小白菜的面再将昨儿的事情说一遍,赵菁只怕还狠不下这心来呢。只是既然她不在,赵菁也就不用顾忌那么多,只一五一十的就将昨儿她从花园经过,听那两个婆子嚼舌根的话说给了徐老太太听。 “在宫里头雪扫不干净不过就是打一顿板子,可若是敢议论主子,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情,老太太您说我说的对不对?那两个奴才,原是直接发卖了也不为过的,老太太仁慈,还让她们在府上,只不过撵去庄子上,说起来,这罚得也确实轻了一些。” 韩妈妈原先还在心里暗笑,心道赵菁好容易也能帮上自己一回,听了这话只呆得眼珠子都不会眨了。一旁的张妈妈这时候总算反应了过来,只笑着道:“倒是让菁姑娘见笑了,我们老太太就是出了名的仁慈,所以底下的奴才们也都轻狂了起来,因此昨儿才发了一回狠,想着要好好整治一回的。” 这下连徐老太太也明白了,感情赵菁一开始说的那些话原本就不是为了求情,而是她昨儿就知道了那两个老刁奴的事情,只是藏在了心里,没在自己跟前提起罢了。 赵菁是宫里头派出来人,徐老太太处处都厚待她几分,生怕自己做的不够好,让她觉得失礼了,没想到家里的下人居然还当着她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这下徐老太太是彻底觉得自己丢了面子,还不等韩妈妈插上口,只恼羞成怒道:“那两个婆子太过分了,今儿就给我打发走,远远的,到别处的庄子上去。” 孙玉娥坐在一旁,拧着帕子干着急,往韩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色,那韩妈妈也只低着头,朝她略略的摇了摇头。孙玉娥气的气血都翻腾了起来,牙齿咬着唇瓣,斜着眸子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越发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一般。 正着时候,外面小丫鬟挽了帘子进来回道:“二姑娘过来了。” 徐娴一早就守着规矩去了前头的灵堂,赵菁出门的时候,便让小丫鬟去哪儿传了个话,让她今天仍旧到松鹤堂来用早膳。赵菁觉得,要改善徐娴和徐老太太之间的关系,单靠她们其中一个人的改变是不够的,她虽然没法长长久久的帮这小姑娘,可也希望自己走后,她在侯府的日子也不至于太难过了。 徐娴小小的身影从帘外进来,外头雪后初晴,还是冷得揪心,她一张小脸冻得通红的,进来规规矩矩的向着老太太行了一个礼。再看见赵菁的时候,眼底却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是真心实意的喜欢赵菁,可她毕竟不是侯府的人,做不成自己的靠山,将来她走了,她又要指望谁呢? “给菁姑姑请安。”徐娴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颊越发比刚才涨得更红了。 ☆、第0015章 赵菁并没有把昨天的事情放在心上,徐娴有自己的立场和担忧,她也不过就是这侯府的过客而已,掰着指头算一算,也就剩下个三五日的光景,这侯夫人就可以送殡了。等侯夫人入了土,她关了账,这件事情也算是彻底的了解了,她跟这武安侯府也就没有什么瓜葛了。 她也是头一次料理这样的事情,好在已经慢慢摸索出了一些门道,《红楼梦》里头王熙凤因为当家连命都搭上去了,可见这里头的繁琐。 “二姑娘起来吧,跟我不用这么客气。”赵菁知道徐娴是个敏感的孩子,倘若这时候不和颜悦色的应她一声,只怕她这一整天都要不好过了。 果然,徐娴见赵菁仍同自己说话,脸上顿时就露出了几分惊喜,抬起头怯生生的看了一眼赵菁。这时候奶娘们已经抱着齐嘉宝和齐嘉慧从离间出来了。齐嘉慧刚刚睡醒,脸上还带着几分懵圈的申请,齐嘉宝则还抱着奶娘的脖子打盹,一副完全没有睡醒的样子。 那奶娘便笑着道:“天气太冷,表少爷和表姑娘都起不来呢,好容易把她们从被窝里头给挖了出来。”奶娘一边说,一边伸手捏捏齐嘉宝的圆脸,小声道:“宝哥儿,快醒醒,要用早膳了。” 赵菁前世就是一个喜欢萌娃的人,虽然她也算是带过小孩的人,可她带的那娃儿是一国之君,她就算抱在手里的时候,也都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的。不过这都是周旭小时候的事情了,赵菁回想一下,心里还有些感叹,见齐嘉慧一手牵着奶娘,一手拍着打哈欠的小嘴煞是可爱,便忍不住走过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中,哄着道:“慧姐儿还没睡醒吗?太阳都晒屁股了,外头花圃里堆着好些雪呢,一会儿吃完了出去打雪仗玩吧!” 世上没有不贪玩的孩子,一听这话,两个小家伙顿时就精神了起来,瞌睡虫一下就都不见了,齐嘉宝还没来得及细想,便控诉道:“姑姑,姥姥说外面冷,不让我们出去玩,只能在房里看着小丫鬟在外面玩……” 男孩子这个年纪正是狗都嫌弃的时候,哪里有能在房里呆住的,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向赵菁解释道:“到不是不让他们出去玩,只是小孩子玩心重,一出去就跟脱缰的野马一样,玩得满头大汗的,这一冷一热容易生病。”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嘻嘻的对徐老太太道:“今儿外头天气好,让他们出去玩一会儿吧,出去之前用烘得暖融融的棉布在后背心垫上一层,等玩热了直接把它抽出来,里头的衣服就不至于汗湿了。” 这东西在现代叫吸汗巾,几乎每个妈妈都会为自己的孩子准备几条,在古代自然没有这么讲究。不过因为之前赵菁服侍的是皇帝,所以格外的细心,便把前世跟着那些新妈妈们学来的护理小孩子的办法都细细研究了一遍,保证能让周旭得到最无微不至的照顾,因此如今瞧见养孩子的,她随口就能说出几条养儿经来。 “菁姑娘这办法果然好,我们怎么就没想到呢?”齐嘉慧的奶娘年纪稍大一些,看着有些经验的样子,听了这话也连声的称赞了起来。 赵菁也不藏着掖着,只继续道:“你们只管用大人穿旧了的棉布中衣,裁剪成一个小背心的样子,垫上个三五层缝起来,又软和又吸汗,在外头做个假领子,少少的在领口翻出来一点,等潮了只管抽出来,又方便又好。” 两个奶娘练练点头,只笑着道:“老太太疼两个外孙,哪里有旧的东西用,便是做中衣都是崭新的府绸料子,好在我们都洗过晒过,用手搓得软软的,正好用来做这个。” 徐老太太见赵菁还知道这些,看她的眼神就越发了不得了,她一个没生养过的姑娘家,居然还能知道这些,真真是宫里出来的宫女,就没有什么不会的了? “你们快去做,这个想来也容易,正巧做好了给她们两个穿上,让他们今天也外头疯玩一会儿去,娥姐儿也跟着她们一起玩去。” 孙玉娥对齐嘉宝兄妹的态度倒是不错的,大约也是知道这两个才是徐老太太心里真正的宝贝疙瘩,可要让她陪着这两个小屁孩玩雪,孙玉娥当真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若是直接说自己不高兴,又恐徐老太太生气,孙玉娥这下心里又狠狠的怼了赵菁一回。若不是她想着让双胞胎出去玩,徐老太太也不会拖自己下水了。 “娥姐儿大了,哪里还玩这个,我听说她最近正学针线呢。”韩妈妈及时出来救场,孙玉娥这才笑着道:“老太太,我给你做了一双厚袜子,双层的,中间还垫着棉花,下雪天穿了脚不冷。” 徐娴听了这话,便想起自己之前送给老太太的那双袜子,心里那叫不是滋味。赵菁看了一眼孙玉娥,又看了一眼徐娴,就知道她是故意在徐娴跟前戳她的心窝子,便索性打趣道:“大姑娘当真是孝顺,双层的棉袜肯定厚实暖和,只是这么厚的袜子,老太太要穿哪双鞋来配呢?” 其实孙玉娥不过就是那么一说,她那袜子如今才缝了几针,离做完还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但是她这么说,老太太会高兴,即使后来她不一定会记得孙玉娥曾经说过要给她一双袜子。 赵菁倒是不知道孙玉娥不过就是睁眼说瞎话,但是按照古代人的穿衣习惯,袜子都是单层的,因为鞋码都是固定的,总不能为了一双袜子,再另外做一双大码的鞋来陪着,因此孙玉娥如果真做了这样一双袜子,只怕老太太除了躺在床上,也是没机会穿的。 徐老太太不知道孙月娥说假话,听了赵菁的话,果然茅塞顿开,也笑着道:“对哦,娥姐儿快别白忙活了,为了你这双袜子,我倒还要再做一双鞋来配它!” 赵菁听了这话苦笑不得,原本想就此作罢,可是一想起孙玉娥这德行,她又觉得不能轻饶了她,便依旧笑嘻嘻道:“老太太放心,大姑娘这样孝顺,只怕连鞋子都做好了一起送你呢!您啊,就只等着穿吧!” 一旁看戏的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憋不住要笑出来了,一边想笑,一边又感叹,要是候夫人有这菁姑娘一半聪明,那该多好啊! 早膳还没开席,就气饱了孙玉娥,赵菁也觉得心情愉快。而且,今儿的席上,并没有少酥酪,看来下人们也已经开始有些眼色了。 用了早膳,若抬腿就走到底有些失礼,赵菁便做在厅中,和徐老太太继续闲聊。张妈妈这时候对赵菁奉若天神一般,亲自端茶递水的服侍。 “菁姑娘,我听说你们从宫里出来的,长有去大户人家当女先生的,是不是当真的?”张妈妈想着昨天那个事情,心里着急,徐老太太好面子,不敢直接张口就请,她便旁敲侧击的先打听打听。 “是有这么一回事。” 虽然赵菁如今尚未出宫,但她也知道,有一些出宫的女子,过得也不一定如意。在这平均寿命只有四十多岁的古代,二十五岁的一个女人,已经不足以用剩女来形容了,大约可以算是晚年了? 所以,很多宫女一心向往自由,出来之后才发现现实的残酷,找不到如意郎君,家里又因为自己没了产出而嫌弃,便只能重新找事情做。幸而在宫里的那段日子,也算是一笔宝贵的财富,所以即便在男女婚事上有些坎坷,但若是进了好人家当女先生,倒也让人尊敬。 不过,赵菁还没有想到这一步呢。 “怎么,老太太要请了宫里的姑姑过来当女先生吗?”赵菁心里寻思了一下,徐老太太没准还真有这样的心思。只是这女先生是为谁请的,就太显而易见了。孙玉娥今年十三,过两年就要出阁,老太太想让她嫁得好,必定要请人来教她规矩。 徐老太太见赵菁问起了这个,便也不藏着掖着,只是又想着张妈妈说了不提不提又提起来,她自己有些下不来台,便笑着道:“想是想呢,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到,我们家这两个姑娘都大了,再不好好学规矩,怕是迟了。” 这话一说,坐在一旁的孙玉娥坐不住了,赵菁要出宫的消息她也是知道的,如今张妈妈和徐老太太忽然提起这个来,难不成是想把赵菁请进府来?若是让赵菁来教她规矩,她岂不是要被折磨死了? 孙玉娥一张俏生生的小脸顿时就白成了一片,连连摆手道:“老太太,我又不入宫,我学宫里的规矩干什么?老太太您教我就成了。” 老太太见她撒娇,只笑着道:“我哪能教得了你,我自己……”徐老太太这话还没说完,忽然反应了过来,她这都一把年纪了,难不成还要在外人跟前说自己也不懂什么规矩。老太太顿时噤了声,又对赵菁笑了笑道:“菁姑娘要是有什么人选,倒是可以给我们府上推荐推荐。” ☆、第0016章 赵菁险些被老太太的话给逗乐了,可瞧见老太太自己脸上还有一丝尴尬,便也不忍心笑话她这一把年纪的人了,只脸上含着淡笑道:“老太太若是真有这心思,也不用我介绍,只管去醒月楼问一声,那边都是我们从宫里出来的一些姐妹们,若是有合适的,便下帖子请了来。” 老太太听赵菁这意思,好像自己是完全没有想当女先生的意思,往张妈妈那边递了一个眼神,心下微微有些失落,张妈妈也有些唉声叹气的模样,只有孙玉娥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因再过六七日便是侯夫人七七四十九日下葬的日子了,所以赵菁打算明儿去一趟侯府的家庙,将那边的事情也安置一番,省得到时候过去的人多了,有接待不周的,于是便向徐老太太提起了此事。 “我明儿去一趟普照寺,把那边的事情安置一下,倒是要让老太太这边借我一个人。”赵菁在这侯府里头也有一些时日了,外院的管事知道几个,都老城持重,做事沉稳。只是这内院里头的下人,她打交道的也不多,寻常有事便找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和韩妈妈。不过赵菁心里清楚,韩妈妈是孙玉娥一派的,所以她在老太太跟前更得脸。 果然,这话一说出口,老太太便笑着道:“那你就带上韩妈妈过去,家庙那边她熟悉,管事的好像还是她的一个亲戚来着。”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就觉得徐老太太糊涂,家庙这种地方,最是容易中饱私囊的地方,这样的地方交给一个婆子家的亲戚,这明摆着撒银子给别人花去呢!只是徐老太太自己未必知道家里有多少银子,大约只要不短着她的吃穿了,也就处处随着别人罢了。 “韩妈妈在府上大事小事都忙着,我倒不敢让她亲自跟我跑一趟,我带着张妈妈去便好了。”赵菁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还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的神色,随即便笑着道:“老奴跟菁姑娘走一趟吧,老奴这几日也没什么事情要忙。” 其实自从徐思胜死之后,家里孙妈妈大权在握,孙妈妈走了又有韩妈妈,张妈妈确实已经赋闲很久了。徐老太太对她虽然也不错,可她们原本并不是徐家的下人,是侯府立府的时候,先帝爷赏的,终究比不上孙妈妈那些跟着老太太一辈子的人。 “行吧,那就你跟着过去,你细心,好歹可以帮衬着点菁姑娘。”徐老太太一锤定音的发了话,那边韩妈妈又着急了起来,家庙那儿都是她的人,她不去,她怎么好放心得下呢?这赵菁这般聪明,若是让她查出什么猫腻来,到时候闹到老太太这边,又不好开交。 “我这两日倒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忙,不然还是我陪着菁姑娘去吧,那地方我熟,菁姑娘去了也好服侍齐全。”韩妈妈一壁说,一边笑眯眯的看着老太太,又道:“我也有几日没有瞧见我那亲家了,正巧回去看看。” 原来侯府这一处家庙所在的地方,正靠着侯府的一处庄子,孙妈妈如今便在那里养老。那一处庄子也正好由她仅剩下的儿子掌管着,可谓是天高皇帝远,过着老封君一样的日子。 韩妈妈不过随口一说,谁知道老太太却也起了兴致,只笑着道:“我倒也是有些日子没瞧见她了,那还是夫人刚去的时候她来过,不然我跟着你们一起去走一趟?” 韩妈妈见老太太这么说,正合了心里,连忙道:“那正好了,老奴这就让外头备着车,明儿和老太太一起过去。” 赵菁实在被老太太这活络心思给打败了,她是去办事的,又不是去玩的。更何况赵菁虽然不知道这韩妈妈一心想过去是个什么心思,但她压根不想去查他们府上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乱账,她只把自己要办的事情办完了,绝对不会多生半点事端的。 “既然老太太要去,那我到是不用去了,反正也就那么一点事情,谁去都是一样打理,侯夫人还在灵堂躺着呢,总不能家里连个管事的人都跑没了,万一还有什么人过来吊唁,到时让人看笑话了。”赵菁不急不忙的开口,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立马蔫巴了,她方才一时念着老姐妹就没想到这一层,死人还躺在家呢,难不成她就要逛亲戚去了?徐老太太一下子就为难了起来,只尴尬笑道:“那还是麻烦菁姑娘带着张妈妈去吧,我和韩妈妈在家里料理。” 赵菁见把徐老太太劝服了,也松了一口气,外头太阳已经很高了,便起身告辞道:“那我先去前头了。”赵菁说完,又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继续道:“张妈妈随我来吧,我还有些事情要请教你。” 张妈妈连连说不敢,同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之后,便跟着赵菁出来了。 到了松鹤堂门外,张妈妈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赵菁说:“菁姑娘,其实家庙哪里,我是不怎么熟,上回您刚来的时候,也是韩妈妈先去那边安排的事情,我去就去吧,只怕拖了你的后腿。” 赵菁见她这样谨慎小心,倒是笑了,她有皇命在身,料想那些下人也不至于连这个眼色都没有。赵菁之所以想带着张妈妈在身边,其实也是想随便打听几件事情,她虽然不八卦,但最起码的好奇心还是有几分的。 “二姑娘的身世,我昨儿也听你们府上的婆子闲唠嗑知道了,只是还有些不太明白,老太太怎么就那么喜欢大姑娘,按说二姑娘才是老太太的亲孙女,我一个外人瞧着奇怪,只怕外头的人知道了,就更奇怪了。” 其实这事情赵菁依稀也知道一些,说是孙玉娥的父亲是为了侯爷死的,所以老太太才坚持让侯爷认了义女,可再多的,赵菁就不知道了。但徐老太太这样疼爱孙玉娥,应当是在认义女之前就很亲厚了。 “姑娘才来不久,自然不知道这其中的缘由。我们老太太和大姑娘的亲祖母孙妈妈从小是好姐妹儿,我们老太太爹娘死的早,从小住在了孙妈妈的家里,这才认识了老侯爷,老侯爷那时候不过是跟着先帝的小兵,和老太太圆了房,就打仗去了,一直到后来老太太生下了胜哥儿,老侯爷这边又建了府,这才把老太太接了过来。可谁知道就在侯爷把老太太接过来没多久,军队就打到了孙妈妈的老家,孙妈妈一家人死的死,逃得逃,孙妈妈就落难了。老太太便求着侯爷把孙妈妈给救了出来,后来侯爷就把自己的一个副将介绍给了孙妈妈,没几年那副将也死了,孙妈妈便带着三个孩子,一直住在了侯府。” 赵菁听到这里,略略也有些明白了,徐老太太虽然不怎么聪明,却是实打实一个善良的人,对于当年的收留之恩一直记在了心上。所以才能对孙妈妈的孙女视如己出一样,其实也是一种报恩吧。只是……因为这样一个姑娘反倒远了自己的亲孙女,赵菁多少觉得有些不值得。 张妈妈瞧见赵菁轻轻的摇了摇头,便好奇问道:“菁姑娘难道不信老婆子我说的话吗?” 赵菁笑着道:“不是不信,只是觉得如今像老太太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倒是不多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又叹气:“老太太想报恩,办法多的是了,只是如今把大姑娘养得这般娇惯了,只怕将来反而害了她呢!” 赵菁听张妈妈这话,倒是有些见识的,话虽不多,但是句句在理,便又问她道:“你说你是老侯爷立府的时候,先帝赏过来的,那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下人吧?怪不得懂这些道理。” 张妈妈闻言,顿时觉得得了知己一般的,只忙点头道:“府上好些上了年纪的下人,都是前朝锦安侯家留下的,这武安侯府,就是前朝的锦安侯府。” 赵菁心下已经了然,也难怪张妈妈争不过韩妈妈,像她们这样在大户人家当差的下人,最重规矩,处处都不能逾矩,可偏生如今的武安侯府,哪里有规矩可言,她一个老妈妈,虽然知道规矩,奈何徐老太太不给她立威的机会,她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了。 不过这些事情,似乎又和自己没什么关系,赵菁心里终究是叹了一口气,看来徐老太太喜欢孙玉娥这件事情是很难改变了,有孙玉娥在,徐娴实在很难上位,况且她的生母,的确又是这样的身世。 “张妈妈,二姑娘瞧着可怜见的,这些年,你没少暗地里疼她吧?”像张妈妈这样大户人家的下人,做事都是很懂分寸的,若是明着帮徐娴,只怕越发不得孙玉娥那些人的待见,如今赵菁见徐娴不过得虽然不好,倒也没至于被欺侮的太可怜的样子,想必也有这一位的功劳了。 张妈妈得了赞赏,心下有几分安慰,只是一想到将来徐娴终究还是可怜,便又忍不住落下泪来:“其实侯夫人虽然在老太太跟前不得宠,对娴姐儿倒是很和气的。” ☆、第0017章 徐娴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纪若是性子有些急的人家,只怕早已经定下亲事了。所以徐娴迫切的需要一个疼惜自己的长辈,将来好为她的终身做打算。瞧着徐老太太这架势,怕是指望不上了,但若是有一个心疼自己的婶娘,那徐娴就有指望了。 怪不得侯夫人死了,徐娴这样伤心,其实即便她没有想得这样深入,哪些人真心对待她,她还是分得清楚的。 张妈妈叹了一口气,侯夫人死了,侯爷怎么说也要隔上一年再娶亲,到时候徐娴就十四岁了。还不知道将来娶进门的,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太年轻不厉害的,怕也只能像前头一个一样,斗不过孙玉娥,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到了外院,赵菁也没有功夫去想徐娴的事情了。院子里依旧是和尚们念经的声音,赵菁进了院子,才瞧见昨儿去了的沈从才坐在厅里头。 沈从才看见赵菁进来,急忙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迎了上去。一旁的小宫女也迎了上来道:“姑姑,这位沈大人是过来送银子的。” 赵菁端然的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话还没说出口,心里倒是有些不明白了,正要开口发问,那沈从才只先开口道:“我昨日回了衙门,才知道原来摄政王早已吩咐过,已经预先支了一万两的银子出来,是专门留给武安侯办丧事用的。曹大人看了姑姑的账本,也说做的清楚,只是省俭了点,朝廷再缺银子,也缺不了这些,今儿就让下官给姑姑送了过来。” 沈从才说完,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双手奉给赵菁。 赵菁想接,却又不想接。武安侯夫人的丧事,论规制排场,绝对算不得俭省了,而朝廷如今正是缺钱的时节,这一万两银子虽然不多,却也可以买上几担军粮。银子送了过来,想花自然也能花掉,但没有这个必要。若是给了武安侯老夫人呢,只怕一眨眼,又落到了孙玉娥那群人的手中。 “替我谢谢曹大人,只是这银子,我便替老太太做个主,就不收了,若是曹大人一定要给的话,就把这一万两银子,直接归到给侯爷的军饷中去,虽然不是什么大钱,好歹买几担粮草。” “这……”沈从才不过就是替人跑腿办事的,但自从他接了这银子,却也明白曹大人的心思,既然是摄政王亲自嘱咐的,这银子肯定是要给赵菁的。只要银子给了出去,她到底怎么花,那跟户部就没有半点关系了。 这简直是天上掉馅儿饼一样的一件好事情,可赵菁偏偏就不要,沈从才不得不佩服起赵菁的气节来了。 “姑姑这样做,下官倒是不好向上头交差了。” “沈大人只管照我的话说就是,就说这是徐老太太的意思,她心疼儿子,总该合情合理了吧?” 沈从才还是有些为难,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只开口道:“那下官就替大雍的将士谢谢姑姑了。” 送走了沈从才,赵菁心下又不安了起来,摄政王日理万机,却还记挂着武安侯府的丧事?摄政王妃久病缠身,却还特意过来给侯夫人吊唁,当真是皇恩浩荡了,也不知道他们骨子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想了一会儿,又觉得脑仁疼,只要这火不烧到自己的身上,随便他们做什么都成。赵菁掰着指头数了数,离她真正出宫的日子,还剩下不到半个月了。从那以后,她就真的要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第二天一早,因赵菁回禀过了徐老太太,门房一早就备好了两辆车,赵菁带上了张妈妈,并两个自己用的顺手的小宫女小太监,再有寻常跟着张妈妈的两个婆子,一行人往普照寺去了。 普照寺离京城约莫三四十里路,马车大概要一个半时辰,赵菁和张妈妈坐在车里无聊,便也闲聊了起来。 “老太太如今不管事了,家里的一应大小事情现在是大姑娘管着,可大姑娘其实能懂个什么,不是我说,以前锦安侯府上正儿八经嫡出的姑娘,到出阁前还是不理庶务的,她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哪里会这些,不过就是都听韩妈妈一个人的而已。韩妈妈当初在孙妈妈身边,学了两年,也算有点门道,但好些事情还不是一样没头没脑的。” 对于张妈妈这种出身正统的奴才来说,像韩妈妈那样的村妇,只怕是连做下人的资格也没有的。也难怪她这些年憋屈,提不起精神跟她们斗。不是同一水平线上的对手,切磋起来也确实困难,人家光不安套路出牌这一项,就能把一向把规矩看得相当重的张妈妈给气死了。 “要是侯爷再不回来,这侯府只怕要乱了天了,前头若不是有老侯爷留下的几个老管家看着,只怕也要遭殃,反正后院已经乱成了一团了,如今老太太怕是连自己有多少银子都不知道了。我听说这次侯夫人的丧事是朝廷操办的,那些吊唁的银子却是府上收着的,菁姑娘可要清点清楚了,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才好,不然一转手,那些银子又不知道去哪儿了。” 赵菁见她在自己跟前大吐苦水,自己也乐得听她唠嗑,直到她全说完了,又狠狠的骂了那韩妈妈几句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都憋了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儿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张妈妈有些尴尬的看了赵菁一眼,见她只靠着马车浅浅的笑,一双手拢在袖子里头,半高的领子顶着一截雪白的脖颈,正安安静静的听着自己说话呢。 “菁姑娘别见笑了,老婆子我实在是……” 赵菁见她冏得不行,便索性笑了笑道:“我也来你们府上一些时日了,自然也看出一些来,不满您说,前头的账也清得差不多了,我原预备等着事情结束了,就亲自给老太太去的。” “姑娘可别……”张妈妈急得整个人都僵了起来,又有些不好意思道:“若是能等侯爷回来了亲自给侯爷,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张妈妈虽然求的有理,可这事情赵菁却不能答应,她再过几日也要出宫了,身上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再说了,她是丰了太后娘娘的旨意来办丧事的,没理由抓着武安侯府的账本不放,这样别人还真当她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好处呢! “账本、现银我都会给老太太,也会让老太太按上手印,我这边也好回宫交差,若是将来侯爷回来,上头的银子少了,一查账本就知道了。若是你觉得家里的账本不算数,也可以到户部去查户部的账本,那个总不会有假的。”赵菁猜到了张妈妈的顾虑,便又多补充了一句,只笑着道:“这些话我就告诉你了,到时候等侯爷回来了,你同他说也是一样的。” “还是菁姑娘想的周到。”张妈妈一听说户部也有账本,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眼神饱含着感激看了一眼赵菁,这样的姑娘,做事这等利落周到又留后手,也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娶了回家做当家奶奶去。 到普照寺的时候,还没到午时。因为昨儿赵菁说了要过来,徐老太太便遣了人过来先说一声,怕这里的人接待不周了。所以赵菁才从马车上下来,便瞧见有个约莫五六十岁的老太太,正站在门口迎她。 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耳边小声道:“这就是孙妈妈。” 赵菁前世近视眼,人离的远看不真切,这一辈子难得有个耳聪目明的壳子,一眼便将那孙妈妈看了一个大概。只见孙妈妈身上穿着宝蓝色杭绸褙子,外头披着灰鼠肩搭,头上戴着同色的绣金线抹额,手里还捧着一个紫铜小手炉,只怕徐老太太在这边,还没她这份架势。 赵菁心里清楚,若做惯了奴才的人,就算再体面,离了主子的身旁,总还存着几分规矩的。如今见了这孙妈妈,她才明白过来,只怕徐老太太是从来没把她当下人看待过,真心实意的当她好姐妹的,不然孙妈妈骨子里透不出这一股子的养尊处优来。 也难怪徐老太太,赵菁平心而论,若对待自己的恩人,实在也做不到把对方当下人使唤。 “孙妈妈!”赵菁上前,朝着她微微福了福身子,脸上神色淡淡的,不过就是见个面说几句话把事情办了,也用不着太过客套了。 孙妈妈原先脸上还带着几分笑,见赵菁给了自己一个冷脸,便也只能对着她笑了笑道:“这位就是宫里的姑姑吧?我听来传话的人说是宫里来的,还以为和我这般年纪,没想到竟是一个年轻轻的姑娘家?” 侯夫人刚去世的时候,孙妈妈去过侯府吊唁,那时候赵菁还未接手侯府的事情,所以今儿倒是她们头一次见面。 赵菁笑了笑,浅得不能再浅,可整个人就一下子生动了起来,只淡淡道:“妈妈说的对,我确实是个年轻姑娘家,这边的事情,还要仰仗你多费心了。” ☆、第0018章 昨儿来报信的是老太太派的,却是韩妈妈的人,早已经把这赵菁怎么个能说会道,怎么个厉害都说了一通,又加油添醋的说张妈妈如今抱着了这一条大腿,也开始在侯府做起了威福来了。 孙妈妈瞧见同行的果真是张妈妈,心里也就都信了。不过,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最了解了,重情重义,又好面子,对自己真心想要好的人,那是掏心掏肺的。况且,那些年她在徐老太太边上耳提面命的话说了那么多,她一向对自己是深信不疑的,也不可能她才走了没两年,就信了张妈妈去了。若是真的这样,倒并不说明张妈妈有多么有本事,只能说明韩妈妈太蠢了! 孙妈妈见了张妈妈,脸上一直堆着笑,又寒暄道:“我原当这跑腿的事情,如今用不着你亲自来了,老太太跟前可少不得你呢!” 张妈妈一听这话,心里便没来由对孙妈妈生出几分怨恨来,这不是挑拨离间吗?好好的菁姑娘请了我过来一起办事,被你说成只是跑腿事情,老家伙果然是老奸巨猾的,张妈妈正被噎得心里难受,谁知赵菁在一旁,淡淡的笑道:“韩妈妈倒是想跑腿呢,只是家里事情多,她忙不过来,可不便宜了张妈妈这一趟跑腿差事。” 张妈妈顿时觉得,赵菁在她眼中越发金光闪闪了起来,简直比庙里供着的菩萨还要救苦救难。 这下可是轮到孙妈妈答不上话了,张妈妈却早已经顺着赵菁的话笑道:“可不是,便宜了我这个跑腿活计,难为菁姑娘瞧得上我。” 孙妈妈毕竟也是老姜了,听了这话也没有变脸,仍旧还是笑着,一行人便进了普照寺里头去。庙里安置了一处禅房专给赵菁休息,孙妈妈出去询问斋饭预备的如何了,张妈妈便在赵菁的身边服侍着。 “菁姑娘你瞧见了吧?孙妈妈那是越发气派了,往年她在府上的时候,还不敢这样呢,如今不再老太太跟前了,她自己还真把自己当老封君了。” 赵菁也不知道这孙妈妈以前是怎样的,不过眼下这日子肯定过的红火,五六十的人看着保养的很得当,和这个时代同龄的老太太比起来,她的确看上去年轻很多,甚至比徐老太太瞧着还年轻几岁。 赵菁只是笑笑,她要也有徐老太太这样一个闺蜜,便是出了宫一辈子不嫁人,只怕也有吃有喝的。 张妈妈瞧见赵菁又笑了,便也有些尴尬道:“姑娘就当是听了个笑话罢了,反正这满京城也找不到像咱们府上这样没规矩的人家了。早先几年没打仗的时候,也有人给侯爷说亲的,可是一听说咱们家这幅样子,就都打退堂鼓了。还有一些门第一般的,又或者是庶女的,其实我瞧着也不错,可老太太听了孙妈妈的话,都打发了。今年咱侯爷好容易娶上了一门媳妇,谁知道又……” 张妈妈虽然是徐思胜的奶娘,却也是看着徐思安长大的,如今侯府只靠他一个人支撑门楣,她这个做下人的也心疼。徐老太太也心疼自己儿子,可她在这上头一窍不通的,对于徐思安的婚事,当真帮不上什么忙。 赵菁曾经在宫里头见过徐思安,单论模样,那绝对是英挺俊朗的,在皇帝的御书房门外一站,朗朗乾坤之下,有一种说不出的顶天立地的感觉。赵菁心里挺欣赏这样的男人,看着有担当、有气魄,只不过和自己远了一点,属于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类型。 “侯爷去了也有半年多了吧,按说侯夫人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回来见一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是阵前不能无帅,有些事情总是难以两全的。” “可不是,我们家侯爷那真是……”张妈妈一想起徐思安来,话匣子又忍不住打开了,一壁给赵菁沏上了一盏茶,一壁道:“当年世子爷出事的时候,我家侯爷才十六岁,那之前真可谓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哪里受过半点的磨砺,就因为那一场变故,世子爷死了,老侯爷没多久也病故了,侯爷一夜之间就长大了,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张妈妈说到这里,眼眶已经湿润了起来,赵菁看着她那亮闪闪的泪光,仿佛也能从中看到一个男孩从一夜之间成长为男人的故事。 “侯爷小时候身体算不上太好,老太太生他的时候早产了,加上上头又有世子爷这个长兄,老侯爷原不想让他从武的,可自从老侯爷去了,他那几个老部下天天来家里坐着,说将来只听侯爷的差遣,侯爷那时候资历浅,不敢在长辈们跟前拿大,便瞒着老太太,背上了老侯爷的大刀,偷偷去了军营。从那以后,风吹日晒的,总有一年多没见着人,等再回来的时候,老太太和我都快认不出他来了,身子骨是结实了,可脸晒得跟什么似的,一双手也长满了老茧,老太太一个人在房里哭了一宿,侯爷就在门外跪了一宿,最后,老太太才同意了侯爷走老侯爷的老路。” 赵菁听了张妈妈说的事儿,又想着曾在御书房门外见到过的徐思安,看着沉稳健硕,完全不像是张妈妈口中所说的身体不太好的早产儿,鬼知道那一年他在军营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这个样子。 “如今侯爷是大雍的肱骨之臣,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妈妈也无需再为他担忧了。”赵菁见张妈妈眸中带着泪光,像是心里难受的样子,便捡了几句好听的话说。 张妈妈这时候才回过了神来,不好意思的笑道:“我又在姑娘面前唠叨了,我原不是一个爱唠叨的人,大约是人一上了年纪,就不由自主爱唠叨了起来。” 赵菁见她自说自话了起来,便也不再接她的话了,一路上劳顿,她还想再歪一会儿。张妈妈见赵菁阖上了眸子,便也识相的退了出去。 赵菁在皇帝身边当差,处处小心谨慎,便是真睡着了,也从来睡不安稳,只需一个小动静就就会醒来。这会子碰巧她又没真睡,不过闭目养神而已,张妈妈外头帘子才一掀起来,赵菁就听见外面一串轻巧的脚步声远了。 外头有人在偷听,她进门的时候就有些察觉了,幸好张妈妈没有说什么要紧的事情,不然赵菁也只能想办法打断她。只是赵菁有些不明白,她们是过来办事的,有什么好让这边的人紧张的呢?除非是她们自己心里有鬼,怕她发现了什么。 跟着赵菁过来的一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就在外间候着,赵菁想了想,把小太监喊了进来:“四喜,你去外头打探打探,这庙里平常供奉多少尼姑,我方才过来,也没瞧见多少人来迎,这时辰应该做完了法事了。” 赵菁到不至于认为自己有多重要,一整个庙里的尼姑都要出来迎她。只是她毕竟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当真不见人影,也只能说是她们礼数不周了。 那四喜小太监素来口角伶俐,能说会道的,见赵菁用得着他,便点头哈腰的应了一声出门打听去了。 赵菁这时候已经没了睡意,她只想简简单单的办事,把这事情交代过去,自己也好早些回宫交差,可这事情若是不弄清楚,她又觉得心里不畅快。 禅房是一明两暗的三间,中间的厅里供奉着观音大士的金像,赵菁便在蒲团上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心中默默的念了几句。前世受过唯物主义教育的赵菁并不相信神佛,即便穿越到了这里,她对这些事情,也只是保持着敬畏的心情。不过太后娘娘信这些,在永寿宫里特意设了一处小佛堂。太后娘娘礼佛的时候,总是让赵菁陪着。这不,太后娘娘跪着呢,自己怎么能站着?所以如今赵菁跪在佛前的姿态,却是最标准不过的。 佛祖虽非有求必应,但把心里的事情跟她吐露一番,好歹心情也会轻松几分。赵菁想了想,眼前她只有那么几件小心愿要完成。第一,就是顺顺当当的把这武安侯府的事情了结,进宫复命;二是,出宫的事情也能顺顺当当的,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至于第三个,赵菁好像还没想到。 比起别人求的姻缘、仕途、子孙,赵菁这两个愿望实在不算什么,她恭恭敬敬的给菩萨磕过了头,口中小声道:“菩萨保佑我这两件事都能顺顺当当就好。” 赵菁点了香供上去,心里也不知怎么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随机张口就说:“若是你这还有闲暇功夫,就保佑武安侯早日得胜回京吧。” ☆、第0019章 普照寺是武安侯府的家庙,规制并不算很大,平常不受外头的香火,全靠府上供奉。除了三间大殿里面供奉着如来佛祖的金像之外,另设了钟楼鼓楼并小尼姑们日常起居的禅房杂院。 后院最大的那三间正房,便是本寺住持慧能师太住的地方。此时禅房中传出的却不是让人听了觉得气定神闲的木鱼声,而是一声老人家的怒喝声。 “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侯夫人丧葬期间,让你们注意一点,别做在明面上,你们怎么还是不听?若不是昨儿老太太派了人来说过了,今天那菁姑娘就这么跑了来,那我们这武安侯府的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地上跪着一个小丫鬟,正是方才在赵菁禅房外听壁角的,孙妈妈坐在厅中,满脸震怒的看着站在厅里的另外两人。一个是主持慧能师太,另一个是这家庙的管事赵永发的媳妇,孙妈妈大儿媳的娘。 “昨儿老太太派人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那时候也借不到人了,只好今儿一早去借,亲家你放心,这过去十多里就有两个尼姑庵,总能借到三十来个小尼姑的。”赵永发家的一边说,一边上前为孙妈妈倒茶,脸上还陪着笑。 这一处家庙一年能搜刮上不少银子,若不是有孙妈妈在,这样的美差她到哪里去寻? “那小尼姑人呢?怎么不见人影?一会儿菁姑娘要查看起来,我从哪儿变活人出来给她?”孙妈妈也不接茶,一味的捶着桌子,一个刀眼扫过去,吓的赵永发家的手一哆嗦,差点儿就把茶盏给打了。 原来这家庙往侯府承报的是供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每人按五百钱一个月的吃用,总共一个月十八两银子。因为徐老太太鲜少来家庙,所以她们便想了一个欺上瞒下的法子,把三十六个小尼姑精简到了十八个,光这一项上头,一个月也能省俭出九两银子。又兼最近侯夫人死了,等送殡的时候这普照寺难免要迎人待客的,所以赵永发又报上去了一笔,说是要添加人手,那时候赵菁已经进了侯府,因此这一笔的银子,就是从赵菁手里拿出来的。 他们原想着贪墨了银子,等侯夫人送殡那两日,去就近的尼姑庵或寺庙里借上个三五十人,把这事情糊弄过去就成了,谁知道赵菁是个心细的人,竟然还没到日子,就先带着张妈妈查看来了。 “孙奶奶别着急,那位菁姑姑睡了,只怕少说也要等用过了午饭才会查这事情,到时候小尼姑们就能到了。”跪在地上的小丫鬟是赵永发的孙女,见自己奶奶挨骂,难免帮腔一句。孙妈妈一抬眼皮就瞪了她一眼,狠狠道:“要是到了时辰小尼姑们还没来,我就把你剃了头充姑子去!” 小丫头胆子小,哪里经得起这样惊吓的,顿时嘤嘤哭了起来。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尼姑急急忙忙的闪了进来道:“来了来了,借来的小尼姑到了,正从后门进来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色才略微好看了一些,对赵永发家的道:“你跟师太去看着小尼姑,我去前头看看,这事情就算瞒得过宫里那位,也未必瞒得过张妈妈这个老狐狸。” 张妈妈从赵菁的房里出来,的确也是心里不放心,她虽然想着也该治一治这些人,可出了事情,丢的总归是武安侯府的脸面。侯爷在外头出生入死,好容易把侯府又重新支撑了起来,总不能等他回了京城,还为家里的这些腌臜事情烦神。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于普照寺虚报小尼姑人数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一点的,只是老太太不知道而已,她也懒得回老太太,反正自己就算说了,孙妈妈也有对策在老太太跟前把话说圆了,到时候反倒自己又招了一身黑。 只是今儿来的是赵菁,她是在宫里当差的,也不知她会不会察觉出这里头的猫腻来。 张妈妈在大殿里上过了两柱香,来到后院的时候,孙妈妈正从禅房出来,见张妈妈自己过来了,脸上便挤出一丝笑来。 她们两人在侯府也算是多年的对手了,凭着孙妈妈和徐老太太的闺蜜情谊,孙妈妈一直把张妈妈踩在脚底下。 “我正要去前头找您呢,您倒是自己来了,斋饭准备好了,可以请了菁姑娘用些午膳了。”孙妈妈没请张妈妈进去,她怕赵菁自己乱跑,急着去前头看看她在做什么。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姐姐,别着急往前头去,菁姑娘正歪着呢,咱两先把话说明白了,一会儿也好回了她去。” “咱两有什么话要说明白?”孙妈妈笑眯眯的看着张妈妈,心里早已经盘算了起来,这普照寺除了供奉着小尼姑之外,还住了几个从府上下来的老奴才,那些奴才虽然也得了她们的封口银子,难免有几个口角不紧的,将这事情透露出去也是有的。 他们都是前头侯府留下的奴才,论起根基来,孙妈妈还当真没有张妈妈站得稳。 张妈妈见孙妈妈装蒜,自己却不想跟她打马虎眼,便开门见山道:“我也不问别的,只是想来问问赵永才家的,如今这普照寺的人手可凑够了,别到时候在菁姑娘面前丢人,赵永才去府上拿银子的时候可是拍着胸脯打过包票的,要是这事情办得不妥,丢得可是武安侯府的脸面。” 孙妈妈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不屑,这些当惯了下人的,处处都提脸面两个字,脸面能换银子吗?能当饭吃吗?能让自己过的体面当主子吗?她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这么说:“您放心好了,保证操办的体体面面的,绝对不让张妈妈您为难,你只管回了菁姑娘,等用了斋饭,我这就带她看去。” 赵菁这边,四喜已经麻溜的回来了,正一五一十的跟她讲方才他在后角门那边偷看到的情形。 “四辆马车,上头总共下来了有三十来个小尼姑,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都领着往后院里去了,我见那两个婆子去回话,就偷偷拉着一个小尼姑问了一声,她说自己是静水庵的,说今日被借到这边来做法事来的。” 赵菁听了这些,顿时就明白了几分,当日赵永发往侯府里支银子的时候,说的是要再采买几个小尼姑,等侯夫人送殡过来的时候,也不至于人手不够。她当时虽是准了,但后头看了一眼平素侯府的账本,普照寺这一处已经有了三十六个小尼姑,对于一个侯府的家庙,人手已经不少了。只是那时候她初来乍到的,也不好驳回了这一项,便随他去了。 这时候听四喜这么说,赵菁就知道赵永超那一笔钱并没有花在这上头,只是就算是要借人,也用不着一下子接三十多人,只怕是把这周围的尼姑庵都给掏空了……换一句话说,若借需要借这么多人,那这庙里原来有多少人,又是值得商榷的一件事了。 这样无法无天的奴才,这样明目张胆的哄骗,赵菁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赵永发家的回了话,眼角略抬了抬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张妈妈,果然同孙妈妈说的一样,没有她这老狐狸不知道的事情。 “张妈妈,你也听见了,这人已经借了过来,保证过几日你们送夫人过来的时候,这边是办的体体面面,绝对不会出一点儿的纰漏,等这事情完了,我就让赵永发去外头立刻买了同数的小尼姑补上了,绝对不在弄虚作假,我们都是侯府的奴才,您就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好歹把今儿的事情盖过去了,她都一把年纪了,没得为了这些不懂事的下人,遭人笑话。” 孙妈妈巧舌如簧,张妈妈却听的一头怒火,若赵菁是侯府的主子,她恨不得立时就把这事情说了去,好让她大刀阔斧的整顿一番,把这一群蛀虫都打发了才好。可赵菁偏偏不是,她是太后娘娘派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侯府的事情不归她管,就算她知道了,只怕也不会管,顶多就是越发觉得这侯府荒唐,只当又多看了一个笑话罢了。 “弄出这样的事情,给我几张脸,我也没意思说去,只是你们也太过分了点,侯爷还在外头上阵杀敌挣功名呢!你们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也不怕将来遭报应吗?” 站着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神色中却没有几分害怕和敬畏,并不把张妈妈的话放在心上。孙妈妈心里倒是得意了几分,张妈妈说出这样的话来,怕是被劝服了,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胳膊肘天生往外拐的,家丑不可外扬这个道理,张妈妈比孙妈妈更明白几分。 ☆、第0020章 赵菁在房里坐了片刻,张妈妈和孙妈妈就都来了。 孙妈妈脸上带着几分威严,淡淡的笑意被她这样的神情盖去了,能看出一丝意气风发来。张妈妈却不像方才跟赵菁过来时候那样干练利落,神色有些颓然,虽然她刻意装的很平静。 “斋饭已经准备好了,姑娘请慢用。”孙妈妈才一发话,身后便有几个小尼姑拎着食盒进来,她们原也不是服侍习惯人的,进来正要摆盘子,便有赵菁身边的小宫女开口道:“东西都放下吧,我们自己来。” 几个小尼姑听了这话,便怯生生的退了出去。孙妈妈见赵菁身边的小宫女都这幅颐指气使的样子,鼻子忍不住轻哼了一声,赵菁便开口道:“我这里不需要陪客,你们都下去吧,张妈妈留下来就好。” 孙妈妈从后面禅房赶过来,特意是想陪着赵菁用午饭的,没想到赵菁一开口就把自己给赶走了……这让一向在武安侯府叱咤风云的孙妈妈心口没来由就抽痛了起来。只是,赵菁是宫里派来的,她一个侯府的下人,在她面前算个什么呢? 孙妈妈只好陪笑着离去,房里便只剩下布菜的小宫女,以及站在一旁,心里正矛盾万分的张妈妈。 这事情若是不对赵菁说吧,万一出殡那日出了点什么差错,那些亲戚朋友家的太太奶奶们虽然嘴上不敢说是赵菁办事不周,但心里头必定也会那样想,到时候倒是平白让赵菁受了那些不该有的冤屈;可若是对赵菁说吧,这些侯府的腌臜事情,让她怎么有脸说的清楚?万一笑话闹到了宫里去,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后果。 张妈妈越想越心烦,一头关系着赵菁的脸面,一头又关系着武安侯府的脸面,让她怎么个取舍好呢? 赵菁瞧着她如坐针毡的样子,心里多半也猜了出来,这里的管事办事这样大胆,必定是有孙妈妈替他撑腰的,张妈妈想必也是知道的,可就算知道,她也斗不过孙妈妈,也只能坐视不理。 小宫女布好了菜,赵菁喊了张妈妈一起入座。 “张妈妈坐下一起吃吧。” “这怎么好呢,我是个奴才……”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赵菁便笑着道:“说什么奴才不奴才的,我还不是一个奴才吗?”虽然自己的主子等级比较高,但原则上赵菁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奴才。 “这……”张妈妈还要推拒,已经被一旁的小宫女给按坐了下来,张妈妈便也只好笑着坐了。她心里又矛盾了起来,菁姑娘这么能干的人,办事利落又干练,若是因为自家府上的下人不好好办差,累及了她的名声,这怎么好呢? 赵菁看着她这七上八下的表情,也知道她心里正矛盾,说出来,丢的是侯府的脸,不说出来,不出事也就罢了,若是出了点事情,少不得是她这个太后派的钦差没能耐,外人迫于太后的威仪或许不敢说,但自己只怕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赵菁其实并不在乎这些,反正过不了多久她就卸任了,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跟这些侯门公府的人打交道,被她们背地里数落几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只是,便宜了武安侯府的这帮奴才,她又觉得自己有些助纣为虐。 “没想到这普照寺的斋饭做的还挺好的,张妈妈你也吃啊。” “哎、哎、吃。”张妈妈虽然嘴上点头应了,可拿着筷子的手却一动也没有动,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菁,雪白干净的脸颊上带着几分笑,看着又和气,又有几分不卑不亢的样子,做奴才做到她这份上,才真是炉火纯青了。 “菁姑娘,有个事情,我不知道当说不当说……”张妈妈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把真相说出来,虽然赵菁出宫替侯府料理家事是太后娘娘的旨意,可也不能让人家既出了力气,还背了黑锅,武安侯府的面子固然重要,但是坑了赵菁,张妈妈心里过意不去。 “妈妈想说那就说出来,若是不想说,不说也罢,大家都是明眼人,有些事情,做的太过了,连瞎子也能看出几分来的。”赵菁不想逼张妈妈,毕竟像张妈妈这样想着顾全主子脸面的奴才在武安侯府已经不多了。 可张妈妈一听赵菁这话,顿时就枉然大悟了起来,就算她不说,难道赵菁将来就真的不知道了?如今自己说了,总比将来被赵菁自己知道了强一些,好歹还能在她跟前存个体面。 “菁姑娘,实不相瞒,上回赵永才支了银两,说要在这普照寺里头再买几个孩子过来的,谁知道如今这正靠年底的时节,各家各户都在买奴才,一时半刻却买不到那么多人来,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了?”赵菁见张妈妈实在扯谎扯不下去了,也不为难她了,只笑着道:“所以就往别的尼姑庵里头借了几十个小尼姑,过来先凑个数对吗?” 赵菁说这话的时候,手里的筷子搭在了碗口上,那一双细嫩的手指尤其好看,白葱段一样的,除了小拇指微微有些红肿以外,当真算的上是一双让人赏心悦目的手了。 张妈妈沉默不语,视线只落在自己身前擦得发亮的桌面上。 “论理我只是来给侯夫人办丧事的,你们府上的家世,我是不该管的,只是这家事却也牵扯了侯夫人的丧事,我倒是不得不管一管了。”赵菁内心也挣扎了许久,觉得这事情若真这么算了,到底便宜了那些老刁奴,趁着她如今说话还算数,不如治他们一治,就算治标不治本,好歹也算是给他们一个教训。 张妈妈一听这话,神色倒是有几分期待了起来,她在侯府忍气吞声了这些年了,其实也一心想着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若是赵菁真的能把孙妈妈在徐老太太心里的分量动一动的话,那她以后在侯府好歹还能过的更体面些。 “姑娘打算怎么管呢?孙妈妈有老太太撑腰,这庙里的管事赵永才又是孙妈妈的亲家,一环扣一环的,这些年孙妈妈一家没少贪墨侯府的银子,光家庙这个地方,一年到头估计也能榨出几百两的银子来呢!” 张妈妈实在是有心无力,这些事情老太太不爱管,侯爷忙于政务,更不会去管,她是个下人又插手不进来,只能由着孙妈妈那一群人胡来了。如今好容易孙妈妈走了,韩妈妈把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务,她也插不上手来。前两日老太太也不知怎么就良心发现了,喊了她处置两个乱说话的奴才,这要不是有赵菁在一旁顺水推舟的把话说死了,只怕又要被孙玉娥和韩妈妈给说回来了。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是过几天就要走的,你却不同,还要在这边长长久久的呆着,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便罢了。”赵菁知道为人奴仆的难处,尤其是不得势的奴才,到哪儿都受排挤。张妈妈在老太太跟前明显不如韩妈妈说的上话,这事情若是牵扯了上了她,将来她自己走了,少不得张妈妈要受那群人的挤兑。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又暗暗纳罕,也不知道赵菁要想个什么法子,能把那群人好好修理一番? 用过了午饭,做了好一阵心里建设的孙妈妈终于又鼓起了勇气,过来请赵菁出去议事。 “菁姑娘可吃过了,要不要再歇一会儿中觉,事情都安排好了,保证过两日办的妥妥贴贴的。”赵菁没接孙妈妈的话,拿起小宫女沏的茶喝了一口,等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我算了一下,那日要过来的人家虽不少,只三家是最重要的,除了我们自己府上,再就是景国公府、还有太后娘娘的娘家宁远侯府,到时候你们给这三家各自备好一处禅房,要干净整洁,所有的东西都要新置办的,不能有一样是旧的。” 孙妈妈不过是个来旁听的,并没往心里去,张妈妈和赵永才家的倒是一五一十都记下了。 赵菁继续道:“每户进来的人家配一个老妈妈,两个小丫鬟并一个跑腿的小厮,如今只问一句,当初赵管事支的银子买的小丫鬟们,到底有几个,若是人手不够,我再想办法抽调几个过来。” 孙妈妈原本正愁人手不够的事情,没想到赵菁说会抽调人手过来,她心下暗笑赵菁终究年轻胆子小,做事放不开手,这就正好便宜了她们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一双眼珠子早已经亮了起来,只有张妈妈心里有纳闷,以为赵菁当真要给她们擦屁股。 “上回原说要买的,谁知道年底买丫鬟的多,卖丫鬟的少,如今倒是没买着,只买了十来个小姑子,刚刚凑满七七四十九人,给侯府做法事用。” 言下之意,这家庙里头,丫鬟是一个没有的。只是那七七四十九个小尼姑,又有几个是当真原先就在这庙里的呢? ☆、第0021章 见赵永才家的这般高兴,赵菁冷冷的笑了一声,轻叩着手中的茶盏,略略清了清嗓子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众人见赵菁说这句话,谁都没有品出这其中的意思来,顿时脸上多了几分狐疑,赵菁便继续道:“前日户部的堂官来收账本,说是如今正打仗,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拿出来,让我自个儿想办法,把侯夫人这丧事办得体面些,我原想着若是银子不够使了,后头总有朝廷,如今连朝廷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办法了,好在差得也不多,上回给赵管事那三百两采买小丫鬟的银子那了出来,也就够了。” 孙妈妈那几个都是贪墨惯了的人,哪有到手的银子再拿出来这一说,听赵菁这么说,顿时就傻眼了,赵永才家的媳妇愣了半日,才开口道:“这……这……虽说这两日没买到人,过两日兴许就买到了,到时候银子没了,到底怎么好?” 赵菁便反问道:“一个多月都过去了,也没见买到人,若是两三天里又买到了,那就不知道赵管事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一句话呛的赵永才家的不敢发话了,孙妈妈早就料定了赵菁不好对付,只是钱进了兜里,再让她拿走,那也太憋屈了,但这会子要是咬紧了不拿出来,又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既然这样,那菁姑娘就把那三百两银子拿回去吧!”孙妈妈咬牙说完,心道这回我已经让了步,你总该告诉我后面的事情怎么办了,于是又问:“刚才姑娘说要从别处调派人手来,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个想法?” 赵菁见孙妈妈问起了这个来,便也装作唉声叹气起来,拧着眉头想了半日,这才继续道:“我方才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些小尼姑,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倒是可以当丫鬟使唤,只是这样一来,念经的小尼姑又少了,我便寻思着,这附近好像还有几家别的尼姑庵,到时候从她们那里请个二三十个过来,帮着念经、超度、做法事,也就使得了。” 张妈妈原先不知道赵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今听她这么一说,差点儿就憋不住笑了出来。如今这方圆二三十里之内的尼姑庵的小尼姑早已经都被借了来,再让她们去借?向谁借去?凭她天王老子也变不出个人来了。 赵永才家的听了这话,早已经变了脸色,后背吓出了一身冷汗来。饶是一向淡定老成的孙妈妈,也有几分坐立不安起来。昨儿来传话的人千叮咛万嘱咐,说这赵菁厉害着呢!她心里还不信,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还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可这会子,孙妈妈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 “菁……菁姑娘……”赵永才家的已经忍不住就要和盘托出了,被孙妈妈一个白眼又吓了回去。 赵菁仍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转头对张妈妈道:“这件事情,就交给你办了,我估摸了一下,当日这里若是能凑出个七八十人,也就差不多了。” 张妈妈一时没弄明白赵菁的意思,却也不敢不从,忙就点头应下了。赵菁便搁下话头,又问起别的来,正说到侯夫人墓穴门口该用哪种石料的时候,小太监四喜忽然从外面走了进来道:“姑姑,宫里来人了,请你回宫去呢,说是万岁爷龙体欠安。” 赵菁闻言,立时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周旭算是她一手带大的,按着现代算是比较科学的办法拉扯了这样大,身子骨算得上是结实的。况且宫里伙食又好,平常周旭也爱骑射练功,如今虽然才十三岁,但个子已经高出了自己半寸了,怎么好好的就病了呢? “皇上到底怎么了?你好好说!”赵菁要出宫了,这个时候周旭病了,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因为没有下人敢在主子生病的时候离开,更别说她的主子还是皇帝呢! “姑姑回宫就知道了。”四喜朝着赵菁挤了挤眉眼,赵菁也不好再问,可她这边的事情还没安排好,丢下一个烂摊子走了,确实也不好。 “张妈妈你随我进来,我交待你几句。”赵菁忙喊了张妈妈往里间去,转身对她小声道:“张妈妈,我知道如今这家庙里的小尼姑多半都是附近几个尼姑庵借来的,等侯夫人出殡那一日,我自会让太后娘娘下旨,请了月影庵的师傅们过来给夫人超度,你只需把这儿的这些人都指派好了便是。” 张妈妈见赵菁早已经找了后路了,一颗心也算落了下来,只是又郁闷道:“难道就便宜了她们了?” 赵菁原本是没打算便宜她们,只是事出突然,也没有办法,便笑着道:“那也不能,你只当遵了我意思,还拉着赵永才家的去各个庙里借人去,只磨到她们受不住了,在你跟前认了错才行,就当是替我出了这口气了。” 张妈妈听了便想笑,赵菁看着严谨老成,居然也会出这样的损招,只是她如今要走了,张妈妈心里到底舍不得,“那姑娘快回宫去吧,皇上的事情才是最要紧的。” 赵菁点了点头,又嘱咐了张妈妈几句,便取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篷,急匆匆的就出来。 马车早已经在家庙外头等着了,赵菁上了车,才发现来的人又是福满多。 “小福子,我说过多少回了,没事在宫里呆着,怎么又跑了出来,皇上究竟怎么了?”赵菁走的急,还带着几分喘,看见福满多捧着手炉坐在车里,便有些来气。他如今是周旭身边最得宠的小太监了,就应该片刻不离的待在周旭的身边,这种跑腿的事情实在不该亲自过来。 “奴才扭不过皇上,皇上在宫里都要急哭了,姑姑再不回去,可就要出大事了!”小福子一边说,一边赶紧让车夫套马走人。 赵菁见他那火急火燎的样子不像假的,便耐着性子问:“到底怎么了?皇上是个孩子脾气,你也跟着他一样闹不成?” “皇上……皇上……”小福子嘀咕了半天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最后只小声嘟囔道:“皇上昨晚……昨晚……反正今儿一早请了太医瞧过了,太医说了一翻莫名其妙的话,太后娘娘就传旨让摄政王赶紧进宫,说是要商量着替皇上立妃选后了!” 赵菁可是受过社会主义生理卫生教育的人,悟性也不算太差,听了这话立马就明白过来了,看来是周旭已经长大成人了,怪不得太后娘娘着急要为他立后了。 赵菁一想到这里,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周旭虽然是皇帝,脸皮却薄得很,况且那方面的事情,赵菁可是从来没在他跟前提起过半个字,万一她提了这个,小皇帝要找自己试试,那到时候可不是惹火上身了。 只是周旭大了,总有一天要知道这些事情的,只是这一天似乎来的早了一些,还没赶上赵菁出宫,周旭就长大了。 “姑姑可别说这是我跟您说的,皇上一早起来,还以为自己尿床了呢!羞的早朝都不肯去,奴才只好谎说皇上龙体欠安,谁知道太后娘娘知道了,就领着太医过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都觉得尴尬,若是自己在,这件事情如何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少不得偷偷的替周旭掩盖了过去,这下好了,那位脾气暴躁的主子,这会子只怕是要把麟趾宫的房顶拆下来了。 “你这家伙,平常这么机灵,怎么就不顶用呢?还把太医召过来了,仔细皇上揭了你的皮!”赵菁一边笑一边数落小福子。小福子便苦着一张脸,一脸无辜道:“姑姑,我又没那东西,我拿知道那里头除了尿,还能出来别的东西!” 赵菁这下也无奈了,跟小福子说这个,太伤人了,“算了,下次知道了就好,皇上爱面子,被你这样一捣鼓,他这两天只怕都不想见人了。” “皇上只想见姑姑,所以奴才这不就来了。” 马车在路上摇了近两个时辰,总算到了宫门口,赵菁只穿着随常的衣服,头发也是外头的式样,原想着先去下处换一声衣裳,谁知还没走到下处,就在半路上被皇帝跟前的小宫女阿碧给拦住了。 “姑姑快去吧,皇上现在谁也不肯见,王爷进宫了,奴婢也不敢去回太后娘娘。” 赵菁没法,只得跟着她先往麟趾宫来了。大殿的门关着,门外守着几个小太监宫女,都是衣服噤若寒蝉的样子,赵菁伸手在门上推了一把,厚重的雕花宫门咯吱响了一声,她的脚步还没跨进去,就听见里面皇帝暴躁如雷的声音。 “给我滚!都给朕滚出去!” ☆、第0022章 紧接着,便是一些不知名的、万世之后会被称作古董的东西乒乒乓乓的掉落声。 赵菁皱了皱眉,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作为一个穿越者,看着这些古董每天都遭殃,她也很心痛的。 “是谁那么大胆子,惹得皇上生那么大的气了?”赵菁静悄悄的往里头走,小宫女们纷纷向她行礼,皇帝听了这个声音,也顾不上其他,飞一样从龙床上蹦了下来,赤着脚走到赵菁跟前,一头载在赵菁的肩膀上蹭了起来,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哭腔。 “姑姑,你怎么就不在呢!”周旭一边说,一边搂着赵菁的腰,有些贪恋的汲取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虽然周旭不肯定赵菁懂这些事情,但是若是她在身边,也不至于自己这样慌乱不堪,简直有损帝王形象。 赵菁拍了拍周旭的肩膀,不知从何安慰起他来,想了想才道:“这是好事,奴婢还要恭喜皇上,从今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男子汉了。” 太医都来过了,想必周旭早已经接受了科普,这时候她再装蒜也不管用了,倒不如让他正视这个问题,快速的接受自己的成长。 “你果然懂这些,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朕说起过呢?” 天大的冤枉,我虽然知道这些,也不代表我一定要告诉你呀……赵菁心里虽然这么想,可嘴上到底不敢这么说,只笑着道:“那时候皇上还小,奴婢和皇上说这些做什么?如今皇上大了,也不需要奴婢说了,皇上自然就懂了。” “哼……”周旭冷哼了一声,心里还是很不爽,今儿一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丢脸,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把他这寝宫所有的太监宫女全换了!绝对不想再多看他们一眼。 “小福子,传朕的旨意,把今儿一早进过这寝殿的人都打发了,给朕换新的来!”周旭终于松开了赵菁,转身挥手发话。 赵菁也好容易松了一口气,周旭如今是真的大了,这样被他抱着,她自己自是没邪念的,可周旭会不会有,她当真就不能确定了。只是听了周旭的气话,赵菁还是忍不住开口了:“皇上又闹脾气,小福子还进过寝殿呢,那他头一个得把自己先革职了。” 小福子正苦于没法接话,见赵菁开口解围,急忙跪着磕头道:“皇上就饶了奴才吧,奴才是真不懂这些,皇上有龙根,奴才连根都没有……” 小福子还想继续说,皇帝又臊了,急忙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乱说什么,姑姑还在这儿呢……”周旭的脸已经涨得跟猪肝一样红了,但让自己更郁闷的是,当他转身看赵菁的时候,身上的某个地方,居然很敏锐的跳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赵菁服侍她就寝,他看着她,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然后把她压在了身下。周旭急忙回过头去,口干舌燥、心跳加速。太医给他把过脉之后说的第一句是这样的:“回太后娘娘,皇上的龙体无碍,皇上年纪也不小了,娘娘也该为皇上考虑选妃的事了。” 赵菁不知道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见皇帝面红耳赤的,只当他是害臊了,便亲自去沏了一杯茶,送过去道:“皇上就可怜可怜小福子,别跟他计较了。” 周旭的喉结动了一下,伸手去接茶盏的时候,又碰上了赵菁的指尖。他觉得自己嗓子里有火就要喷出去了,他心烦意乱,头脑一片空白,他必须要做些什么,让自己从这种狂暴的状态中释放出来。 “给朕更衣,朕要去御书房理政。” 赵菁急忙去取周旭的衣服,穿戴中她蹲下身子,替周旭系腰带的时候,周旭忽然转过了身子,自己穿戴起来。赵菁便在一旁看着,只等他把衣服都穿好,这才打算跟着他一起过去。 周旭的步子又快又急,赵菁跟得紧,谁知到了门口,那人却忽然转过头来,也没正眼看赵菁,只吩咐道:“姑姑才从宫外回来,回去歇歇吧,不用跟着朕了。” 赵菁闻言,倒是松了一口气,想着他那别扭的心性,忍不住就摇了摇头。 她这一天也确实够累的了,跑了几十里的路,又跟着那些个老妈妈勾心斗角的。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衣服,发现自己还穿着外头进来时候的那一件,这样在宫里跑来跑去的,哪里成个规矩? 她正想回下处换衣服,永寿宫那边却有人来传话了,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过去。赵菁知道皇帝身边处处有太后娘娘的眼线,小福子出宫寻她,太后不会不知道。赵菁也就不着急往下处换衣服了,只跟着来传话的小太监,一起进了永寿宫。 外面天色黑了下来,宫灯一盏盏的亮起来,赵菁想着再过不了多久,她就要从这个牢笼中离去,心里既有些兴奋,又有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宫里虽然无趣,可若是应付好了,也能过的如鱼得水,她在外人眼中,就是皇帝和太后身边当红的宫女。 在门口等了片刻,太后娘娘传了赵菁进去,琉璃吊灯将整个永寿宫照得雪亮,太后坐在主位上,摄政王就坐在她下手的一章红木雕花官帽椅上。 “你回来了,皇上这会子怎样了?还闹脾气吗?”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原本就年轻的脸上越发多了几分妩媚。想来这件事情,对她来说当真是个好消息。 “回太后娘娘话,皇上已经去御书房理政去了,没闹什么脾气。” “居然去了御书房?”太后显然有些不信,转头看了一眼摄政王,嘴角含笑道:“他皇叔,看来皇上真的是长大了,那哀家今日和你商议的事情,你看如何?” 摄政王周熠行武出身,即便是这样坐着,也有一种大马金刀的感觉,此时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视线在赵菁的脸上扫过,嘴角的笑意似有似无。 “皇嫂选中了什么人,给本王看一眼就成,只要皇上喜欢,本王没什么意见,这几日江南那边难民动乱,恕本王没有时间再这边耽搁了。” 太后听了这话,却也不恼,点了点头道:“哀家听皇上说起过,说王爷打算御驾亲征,只是江南路远,朝中诸事繁忙,只怕离不开王爷。” 摄政王这时候已经把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挪开了,听太后这么说,便随口道:“那简单,把明箴召回来就成了。” 周熠口中明箴,就是太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幺弟,国舅爷魏明箴,如今正奉命在江南赈灾平乱。不过看现在的情形,这个探花郎出生的国舅在平乱方面似乎并不怎么在行。 “明箴年纪小,尚且还需在外历练,况且他并非先帝指定的辅政大臣,王爷就算召他回来,只怕也不堪大用。”太后娘娘想到魏明箴在江南受苦,自然也是心疼的,可若是摄政王走了,她们孤儿寡母的,也觉得安心不下。 “在京城一样是历练,再说了,江南大片沃土,如今打了起来,明箴是文臣,你就不怕他出什么意外?”周熠扫了太后一眼,眼底似乎带着几分戏谑,起身道:“本王明日就下让皇上下诏把明箴召回来,江南那个地方,并不比京城好待。” 通常情况下,太后和摄政王商议国事的时候,赵菁都是选择性失聪的,只是说到了那个俊逸出尘、貌若潘安的国舅爷,她才会稍稍提起一些兴趣。宫女们的日常生活非常枯燥,所以有时候也会开几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比如大家凑在一起睡不着的时候,就会说一说自己心里头想嫁什么样的人。在这项比赛中,国舅爷的支持比率就大大的胜过了黑脸的摄政王。还有人投注给了武安侯,当然原因是因为当时他尚未娶亲,不过现在么……武安侯已经是个鳏夫了。 在这个投注活动中,赵菁自己投的便是魏明箴。若是魏明箴没有娶亲,赵菁还当真愿意嫁给他那样的人。有才气、有背景、有能力,最关键的一点是有颜值,只是年纪似乎比自己略小了两岁…… 俗语说:女大三抱金砖,好像有点扯远了…… 赵菁皱着眉想了想,国舅爷走了也有小半年了,作为前世的南方人,赵菁深知这时候正是南方最冷的时节,也不知道那么冷的天,有没有让国舅爷越发魅力冻人。 赵菁的小动作没有逃过周熠的眼神,周熠略略皱了皱眉,起身离去,赵菁回过了神,福身向他行礼。 太后也站在大殿的门口目送周熠离去,叹了一口气,转身才对站在一旁的赵菁道:“皇上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知不觉他就真的长大了,看来是时候为他立妃选后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很想告诉太后,并不是说男孩子发育之后,就可以开始传宗接代的运动的,这样会使他精气受损,到最后伤的是他自己的身子。可是这些话她又让她如何说得出口呢? ☆、第0023章 “恭喜太后娘娘,终于苦尽甘来,等皇上立了皇后,那亲政之日也就近了。”赵菁一时找不到话说,只能这样不咸不淡的恭维了一句。 太后娘娘脸上的笑就更甚了,嘴角都翘了起来,想到方才赵菁说皇帝去了御书房,又忍不住道:“眨眼都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他还去什么御书房,当真是一下子就长大了吗?” 小皇帝性子有些急躁,平常奏章看不过半个时辰就浑身难受,至于今儿忽然自发自动要去御书房理政,赵菁自己也不明白,只能当他是真的长大了。 “太后娘娘平常总是盼着皇上早日成才,如今皇上有了好学之心,太后总该放心了。” “谁说哀家能放心了,年纪小还不懂得胡闹,如今年纪大了可说不准了,今儿晚上,你服侍他就寝吧,我怕那些小宫女们教坏了他。” 太后不紧不慢的说了一句,赵菁却有些发愣,她以前服侍周旭就寝,只当他一个小孩子看,如今小孩子忽然就长成了大男孩,她心里也有几分别扭。 太后见她没回话,往她这边扫了一眼,赵菁急忙就迎了上去,一边扶着太后,一边道:“奴婢知道了,请太后娘娘放心,娘娘若是担心皇上,也可以先为皇上选几名才貌双全的司寝女官,好让皇上先……”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太后就接了话道:“这事情也不急在一时,皇帝身边的小宫女,有一多半是你□□出来的,等你从武安侯府回来了,再商议不迟。”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便有些打鼓,她从武安侯府回来约莫就是年底了,赵菁还想趁着年底,让太后娘娘早些放她出去,这样她也好在家里过上一个团圆年。虽然爹娘都去世了,可哥嫂都是热心老实人,年年都会到宫门口瞧她,一家人也都盼着她能早日回去。 赵菁低头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奴婢今儿去武安侯府的家庙看了一眼,统共才二三十个小尼姑,看着实在不像样,奴婢想着,既然太后娘娘想给侯夫人体面,能不能下一道恩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忙一日,十二那一日去送侯夫人一程?” 月影庵是前朝供皇族女眷出家修炼的地方,到了本朝倒是没有别的用处,先帝死后,太后娘娘也没有规定太妃们必须出家,因此只有自愿礼佛之人,才去了那边荣养,可一应的开销都是由朝廷供给,俨然是一处皇家寺庙。 “你说的很是,寻常人家的家庙,自然人手少一些,明日哀家就下一道懿旨,让月影庵的师太们过去诵一日经吧。”死去的侯夫人是太后娘娘的侄女,这些小事情,太后必定会答应,赵菁早已经胸有成竹,所以敢在家庙那边和孙妈妈她们说大话。 赵菁见太后答应了,她要回的事情也回的差不多了,眼看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她这一身衣服从宫外穿到宫里,身上不干净,自然不能在太后跟前服侍。 太后见她福身告退,也没拦着,只开口道:“一会儿记得去皇上那边,看他晚膳吃了多少,差小宫女来说一声,也好让哀家放心。” 赵菁点头称是,双脚细步后退,等到了门口,这才转身离去,早有守在门口的小宫女为她打上了帘子。从暖烘烘的大殿出来,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赵菁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她从外头穿进来的斗篷还落在了麟趾宫,这时候天寒地冻的,一路回下处可不好受。 “姑姑慢走。” 一路出了永寿宫,路上的宫女太监也少了,传膳的宫女们是不能随便和人招呼的,大家靠着墙角走,各守各的规矩。 紫禁城的宫墙足有两丈高,穿堂风吹过来的时候,赵菁上下牙便忍不住打起了架来。瞧着自己的下处近了,赵菁便卯足了劲儿,小步子走的飞快,谁知道到拐弯口的时候,忽然有一道高大魁梧的人影从墙后冒了出来,赵菁吓了一跳,谁知地上的积雪还有未扫干净的,她这么一顿,身子便整个往后滑了下去。 那人却是比赵菁的反应还快了一步,一伸手,扯住了赵菁一截袖子,将她往怀中拉了一把。赵菁惊魂稳定,正要数落这大月亮低下谁站在这边吓人,一抬头看见周熠的一张脸,吓的三魂丢了两魂半。 “王……王爷……”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赵菁整个身子抖得不停,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此时周熠却已经站稳了,松开了抱着赵菁的手,转身背对着她道:“原来你喜欢魏明箴,只是本王要警告你一声,他不适合你。” 周熠说完这句话,大步流星的就走了,赵菁依旧站在寒风中颤抖,脑子嗡嗡嗡的响,愣了老半天,才听明白刚才摄政王说的那句话。 他从哪儿瞧出自己喜欢魏明箴的?赵菁一脸茫然,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比手心还冷。 一整天被吓了两次,后背都是虚汗,赵菁回到下处的时候,只觉得浑身无力,她解开了外袍在被窝里打盹,中午的素斋还算不错,这会子并不怎么饿,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怎么样了?” “回皇上,姑姑有些低烧,大约是着了风寒,喝两剂药疏散疏散就好了。” “那你还不快开药!” 小皇帝急吼吼的声音在赵菁的耳边响了起来,赵菁寻思着要开口说话,可嗓子疼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这些年她风里来雨里去的,身子骨一直挺好,谁曾想今日就病倒了。 脑子昏昏沉沉的,闭着眼睛听周旭在一旁催着太医开方子,赵菁也懒得理会了。直到房里安静了下来,小皇帝和太医都走了,赵菁这才睁开了眼睛,瞧见阿碧正坐在自己床前,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见自己醒了过来,忙迎上来道:“姑姑你可醒了,可让奴婢急坏了。” 赵菁勉强撑着身子起来,操着一副公鸭嗓道:“倒杯茶来给我润润喉。” 阿碧一边倒茶,一边道:“姑姑这会子才醒,刚才皇上还在这边呢,皇上听说姑姑病了,可着急了,在这儿守了好一阵子。” 赵菁自然知道周旭来过,她只不敢醒罢了:“皇上怎么来了,肯定是你这小蹄子多嘴。” “奴婢可没有多嘴,是皇上用晚膳的时候,传姑姑去服侍,奴婢便过来喊姑姑,谁知姑姑睡得沉,也喊不醒,奴婢只好回去回了皇上,说姑姑您病了,这不皇上连晚膳都没用,就过来了。” 赵菁一边接了水来喝,一边扫了眼房间角落的沙漏,这时候已经戌时初刻了,若按阿碧说的,皇帝岂不是足足饿了一个时辰了。赵菁这下急了,挣扎着从床上起来,一边道:“这还了得,你们是怎么伺候皇上的,这个时辰了,还不提醒着用晚膳,仔细你们身上的皮。” 太后娘娘嘱咐了赵菁派人去说一声皇帝今日晚膳用过什么,这时候若是没过去,太后那边又要疑心。阿碧见赵菁起来,忙按住了她道:“姑姑快睡下吧,有什么事情,吩咐奴婢就好。” 赵菁也实在觉得没什么力气,便靠在了炕上,吩咐阿碧先去麟趾宫瞧一眼周旭晚上用了些什么,再喊个小太监跑腿去永寿宫回话。 药不过片刻就送了过来,阿碧也从外头回来了,笑着对赵菁道:“皇上今日也是饿了,回去之后让御膳房另外做了一碗口蘑鸡丝面,一盏茶功夫不到就吃光了。奴婢已经让小福子亲自往永寿宫回话去了,姑姑就好生养病吧。” 赵菁听了这话,才算放下了心来,一口闷掉了苦药,接着睡下了。 却说赵菁走后,张妈妈留在了普照寺安排一众事务,因为有赵菁留下话来,所以张妈妈也就气定神闲了许多,再一想到自己和孙妈妈斗了十几年都落在下风,这一回无论如何也要扳回几分面子,因此便十二分的挑剔了起来,拉着赵永才家的,让她带着自己,还往这附近各家的尼姑庵去借人。 这方圆十多里的尼姑庵早已经被她们借空了,哪里还能借到,便是进去了,也只当她们是还人去的了,赵永才家的尴尬的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拉着张妈妈道:“好妈妈,这附近的尼姑庵都被我们借空了,还往哪儿借去?不如想想别的办法吧!” 张妈妈便坐了下来,端着茶盏喝茶,抬着下巴问孙妈妈道:“这凑鼻子凑眼的,去哪儿想别的办法?孙妈妈你说呢?您要是能想出办法来,那赶紧说一说,我这边办完了事情,也好回去交差。” 自从赵菁来了,孙妈妈这一整天气都没顺过,没想到她临走之前还出了这样一个刁钻主意,孙妈妈气的牙痒痒,想着今儿的老脸横竖丢尽了,刷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抬腿就跑,转头道:“张妈妈,我已经回乡荣养了,这府上的事情也不归我管了,有什么事情,你跟赵永才家的商量去吧!” ☆、第0024章 赵菁这一觉睡到第二天晌午。她这一处下处靠着西边,这时候廊檐上的太阳都照到了里头的炕上,真真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赵菁起来的时候觉得身上轻飘飘的,走路步子也有些虚扶,往铜镜里头照了一眼,一整张脸除了眼睛有点抠之外,整个都肿了一圈。 赵菁也没心思计较这些,急忙洗了脸往御书房去,这个时辰是皇帝看奏章的时候,她去那边应个卯,交代一声便也好回侯府去了。再过几日便是侯夫人下葬的日子了,她总算是要功臣身退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因为暖炉烧得太旺了,小皇帝解着外袍坐在龙椅上,身体自然向后倾着,手中拿着一本奏章翻看,样子很是惬意。看见赵菁进去,急忙就把姿势摆正了,清了清嗓子,偷偷的看了她一眼,便低着头不说话了。 赵菁见他故意清了清嗓子,便走去外间茶炉子上沏了一杯茶进去,一边递给皇帝,一边道:“皇上,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皇上贵为一国之君,更要身体力行……” 赵菁的话没说完,周旭便伸出手来,在她额头上摸了一把,见赵菁已经不发烧了,这才道:“杜太医的药可真灵,你今儿果然就好了。” 赵菁红着脸颊,扶开皇帝的手,将茶盏递到他的手中:“宫女们看病自有医女来,皇上何必为了奴婢破例呢?” “这算什么破例,常言道医者父母心,大夫跟前人人平等,姑姑怎么就跟朕客套起这些来了。”周旭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她病了一场,看着还有些憔悴,嘴唇干干的像是要裂开一样,周旭很想凑上去添一口。 一想到这里,周旭便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昨天刚在太医的教诲下开辟了鸿蒙,如今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些浑事,一晚上没睡好,心里跟火烧一样,可是瞧着别的宫女,偏就没了兴致,只有瞧见赵菁才这样。 赵菁也觉察到了周旭的眼神,低着头不去看他,见她把茶盏放在了龙案上,人又坐下了,这才福了福身子道:“奴婢是来同皇上说一声的,一会儿奴婢就出宫去武安侯府去了。” “母后也真是的,派个什么人去不好,非让你去,你还病着呢,不然朕去同母后说,让她换一个人吧。”皇帝性子急躁,张口就道。 赵菁也没往心里去,只玩笑道:“事情差不多都完了,这时候让别人去,岂不是抢了我的功劳了?” 皇帝一听也是,便叹息道:“那你去吧。” 正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小福子一路小跑,往里头通报道:“皇上大喜!皇上大喜!武安侯在边关又大胜了一场,把鞑子杀的落花流水!这是六百了加急的捷报,皇上快看看!” 皇帝原本心情还有些失落,听了这话,立马就精神了起来,见小福子进来,急忙招手让他把捷报呈了过去,打开来从头到尾的看了一遍,只拍案叫好道:“这武安侯可真是将帅之才,被围了一个多月,居然让他给突围了,还反过来追得鞑子落荒而逃,看来北边的仗有的打了,大雍这一回要扬眉吐气了!” 赵菁见皇帝高兴,自己也高兴,转念一想,那普照寺的菩萨可当真灵验,她昨儿不过随口说了一句,没想到今日就有了捷报。 “侯爷打了胜仗,那奴婢更要把侯夫人的丧事办得体面了,这样才不枉费侯爷在边关的辛劳。” 皇帝这时候高兴,便把赵菁要出宫的事情往后搁了一点,只跟着点头道:“你去吧,好好把侯夫人的丧事操办了,这也是朕和母后的旨意。” 赵菁高高兴的哎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她还要去一趟永寿宫,看看太后娘娘还有什么吩咐。走到半路的时候,忽然瞧见永寿宫的小宫女燕儿正往这边来,见了赵菁便道:“姑姑,太后娘娘正让奴婢传您过去呢!” 赵菁心里便忍不住有些胡思乱想起来,自己对于太后来说,是个敏感人物。其一,太后知道自己不喜欢皇帝,一心想着出宫,因此越发放心自己服侍皇帝;其二,皇帝对自己却似乎越发超出了寻常的关心,有些逾越了主仆的规矩,就拿昨晚请太医这一事情,赵菁又是理亏的。 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越这样,太后就越发不敢留她。 “听说你昨儿病了,如今可好些了?” 宫里头有个风吹草动的,太后娘娘的永寿宫永远是头一个得到消息的。赵菁没指望这事情能瞒得过太后,便老老实实的回道:“是染了些风寒,吃了一剂药,已经好了。” 太后便点了点头,看似自言自语道:“杜太医的方子,还是这么管用。” 赵菁却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只跪下来道:“太后息怒,皇上一时坏了规矩,奴婢已经同皇上说过了。” 太后见赵菁一脸惶恐的样子,脸上的肃然又换上了笑意,只淡淡道:“也没什么,反正你过不了多久就要出宫了,往后的事情,哀家会提点着皇帝的。” 赵菁听了这话,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果然和自己料想的一样,太后信任自己,却不信任皇上,看来自己的出宫之路算是平坦无虞了。 “刚才皇上收到的捷报,武安侯又在边关打了胜仗,侯夫人是十二那一日下葬,只剩下四五天的时间了,奴婢手上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忙完,特特过来回了太后,好往侯府里去。”赵菁现在心思笃定,连病都觉得好了几分,嘴角含着笑,一字字的回道。 “那你回去吧,等过几日忙完了,回来和哀家一起替皇上选几个靠谱的司寝,就可以欢欢喜喜的回家过年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微微一愣,她没料到太后已经这般着急了,连年都不用让她在宫里过了,这样一来,赵菁岂不是真的可以回鼓楼大街和兄嫂过年了? 从永寿宫里出来,上了去往武安侯府的马车,赵菁的心才算真正放了下来。看来太后娘娘这一回是铁了心让自己出宫了,赵菁想到这里,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情就像是出笼的小鸟一样愉悦,想着战战兢兢的日子总算到头了,赵菁合手默念了几声佛,当真是上辈子积德了,这辈子能从宫里活着出来。 赵菁回了武安侯府,才听说景国公夫人过来了,景国公夫人是太后娘娘的堂姐,身份尊贵。景国公一家因为在拥立先帝的时候立下了大功,立国后被封为一等国公,家世显赫。对于打了十几年光棍的武安侯来说,能娶上景国公府上的姑娘,其实算是运气不错的,当然前提是,这里头没有猫腻的话。 只是从这几日赵菁在武安侯府听来的这些闲言碎语中显示,侯夫人所怀的身孕有些蹊跷。当然这些话并没有传到徐老太太的耳中,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 赵菁因是宫里派来的,听说景国公夫人来了,自然也是要去一见的,她从外面刚回来,身上寒气重,便在抱厦坐了一会儿,让丫鬟往松鹤堂里头通报。 景国公夫人略带着几分刺耳的声音便从堂屋中传了出来。 “我女儿跟了你儿子,一天的福分没享到,如今死了,难道连个正二品的诰命都等不到吗?老太太你若是个懂实务的,就该去宫里求了皇上和太后,让她们下旨册封我女儿正二品诰命夫人,穿着诰命服大妆入殓。” 赵菁在外头听了眉梢略拧,太后的旨意是:按正二品诰命夫人规制操办。但是赵菁来的时候,武安侯府已经为侯夫人入殓完毕,况且如今是新朝,整个朝廷也只有那么几个正二品的诰命,朝服若是准备起来,也需要不少时间,武安侯夫人嫁过来半日侯爷就出征去了,自然没有上书朝廷,让礼部上呈皇帝,为侯夫人加封。 人都死了,如今再来争这些,有什么用呢? 赵菁是觉得一点儿意思也没有,只是这可难倒了徐老太太了,她哪里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她自己封诰命的时候,也是老侯爷领了她进宫玩了一趟,出来的时候当时的皇后赏了她一套衣裳,她后来才知道,那是正二品的诰命服。 “亲家,这些我也不懂,什么诰命不诰命的,不过就是一件衣裳,我给儿媳妇做的大敛的衣服料子也是不差的,上面还绣着金线,镶着珍珠呢!” 赵菁正端着茶盏喝茶,听了这一句忍不住就喷出半口茶来,这时候小丫鬟已经去了里头回话,她便放下了茶盏来,矮着身子从帘子里闪了进去,向着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 徐老太太瞧见赵菁,顿时就跟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站了起来,亲自要迎,赵菁忙扶着她坐了下来,徐老太太便忍不住开口道:“菁姑娘,你来说说看,这诰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身衣服吗?穿着还怪不舒服的。” 赵菁这时候只忍着笑,安抚徐老太太道:“对您来说,那确实只是一身衣裳,可对有的人来说就不是了,那是名、那是利、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想要牢牢抓住的东西。” 赵菁这话说的没错,可在景国公夫人耳中听起来却有那么些刺耳,那一张原本看着端庄威严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怒意,赵菁淡淡的扫了她一眼,这才起身对景国公夫人道:“国公夫人爱女心切,奴婢也知道,只是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武安侯夫人所有的殡葬规制都是和正二品诰命夫人一般操办的,除了诰命服因时间紧迫不能赶制之外,其他一应的规制,都与正二品无异!” 景国公夫人也知道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说得上话的人,如今既有她在场,她也不好发难起来,不然的话,凭她徐老太太一个乡下婆子,也只有吃瘪的份儿。当初若不是急着为女儿找婆家,景国公夫人是万万不会把女儿嫁入武安侯府来的,谁知道自己的女儿到底是个薄命的,孩子没保住也就算了,毕竟是个野种,可是连命都没有保住,景国公夫人再怨她恨她,这时候却也伤心了几分。 “我苦命的女儿,我且不跟你计较……”景国公夫人站起来,拿帕子掖了掖眼角,站起来带着几个婆子丫鬟浩浩荡荡的走了。 徐老太太看着她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也气的胸口疼,等她们走远了,才敢拍着桌子道:“欺负我一个老婆子,你要真心疼闺女,就不改把她养成风一吹就倒的模样,连我家的孙儿都保不住,我还没找你呢!” 赵菁听了这话,又忍不住失笑,老太太看着平常在家挺厉害的,谁知道却是纸老虎,在景国公夫人面前全无还手之力。其实赵菁也明白,像徐老太太这样,草根出生的老封君,必定和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世家媳妇说不到一起去的。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菁姑娘,可让你见笑了。”老太太自己也觉得自己没脸了。 赵菁只笑着道:“这有什么,老太太只是不明白这里头的规矩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反正侯夫人去世了,以后也不会再跟景国公夫人打什么交道了,老太太别忘心里去就好。” 赵菁扫了一眼厅中,孙玉娥和韩妈妈都不在,大约是老太太要见客了,所以也没让她们在跟前待着。赵菁瞧着老太太那一脸颓丧的样子,忍不住也同情了她几分。 先帝是前朝的旧臣,推翻了前朝之后,除了加封了同他一起打下江山的将士之外,很多文臣都是前朝的老人,虽说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那些文臣根基深厚,关系错综复杂,背后更是有数不清的姻亲关系,像武安侯府这样的后起之秀,想让打入这个圈子谈何容易。 况且……徐老太太又是这样的一个人,连家务事都懒得管,除了在府上含饴弄孙的,她还能做什么呢? “我倒是不往心里去,只是怕礼数上要是不周到了,让外头人笑话,他们笑话我不打紧,只是将来安哥儿回来了,又要受人指点。” 老侯爷去了也有□□年了,想来这么多年徐老太太和武安侯相依为命的,自然是处处为他考量的。赵菁想起那日张妈妈同自己说起的武安侯的事情,还觉得有些眼热,便顺口安慰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今儿刚从宫里回来,侯爷又打了一个胜仗了,老太太您就安心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高兴了起来,只笑着道:“又打胜仗了?怪不得最近都没收到他的家信,原是忙着打仗了,我得赶紧去佛前烧一柱高香,让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 赵菁从徐老太太那边出来,嘱咐了这两日不去老太太的松鹤堂用膳了。她染了风寒,虽然好了许多,但侯府孩子多,若是传染了出去,倒是不好了。 丫鬟自然老老实实的回了,赵菁便窝在自己的小院里,让宫女杏儿在廊下熬起药来,冬天日短,不知不觉几天过去了,张妈妈也从普照寺回来了。 “菁姑娘,你没瞧见当时孙妈妈那个脸哟,拉得跟马脸一样,一抬腿就跑了,老奴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灰溜溜的样子呢!”张妈妈在普照寺出了一口恶气,心里舒坦了很多,可想着过两日侯夫人一下葬,赵菁就要走了,侯府的生活又要回到原样,心里就忍不住有些失落了起来。 “姑娘从宫里出来了,打算做些什么?是做些个小买卖呢?还是嫁人相夫教子当少奶奶去?”张妈妈寻思着老太太那脸皮薄,只怕是开不了口了,自己便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还没想这些呢,在宫里这么些年,外头的世界都没看够呢,想是先看一看,熟悉熟悉了,至于其他的事情,等出来了再想也不迟。”赵菁只淡淡的回了一句,她出宫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好好的睡几天懒觉,把在宫里这十几年没睡够的觉都补回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不好意思再问了,便只陪笑着下去了。 ****** 第二日就是武安侯夫人出殡的日子,赵菁一直忙到了三更才睡,五更不到却又起来了。她病了一场,身子其实还有些虚弱,可这都最后一班岗了,总要坚持到底才行。 徐老太太也一早起了,穿着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外面披着石青刻丝灰鼠斗篷,手里揣着暖炉。孙玉娥和徐娴各站在她的两边,穿着素服。徐娴脸上略有些悲怆的神色,而孙玉娥则有些心不在焉,大约是没睡醒的缘故。 赵菁一早起来,喊得嗓子都哑了几分,见前头车马已经动了起来,侯夫人的棺椁也已经跟上了,这才来到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也上车吧,前头棺椁已经过了巷口的牌坊了,这一路上只怕要一些时候,外头天冷,老太太就在车里坐着吧。” 众人扶着老太太上了马车,孙玉娥早早的站在马车里头,伸着手扶老太太上去,嘴上还讨好道:“老太太当心。” 赵菁看见徐娴站在一旁尴尬的模样,便转身道:“二姑娘跟我坐一辆车吧,老太太这边有大姑娘陪着就好。” 徐娴听了这话,如释重负一般,只乖巧的跟在赵菁的身后,扶着赵菁上了车,才让小丫鬟把她自己扶了上去。张妈妈也跟着上了赵菁的马车,三个人坐一辆马车,空旷的很,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小的落地暖炉,透出一丝丝的暖意来。 赵菁这时候忙定了下来,才觉得有些累,在车厢上靠了一会儿,便听见徐娴道:“姑姑,你脸色不好。” 赵菁没有睁开眼睛,只点了点头道:“前几日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去松鹤堂用膳,怕把病气过给了你们。” “那姑姑吃药了没有?”徐娴又问。 “宫里带出来的药吃完了,这两日倒是没吃了,不过也快好了。”赵菁打了一个哈欠,马车摇摇晃晃的,摇得她想睡觉。 张妈妈便在一旁道:“娴姐儿别说话了,让菁姑娘睡一会儿吧,昨儿忙了一整天,到三更才歇,今天又起这样早。”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就噤声了,赵菁便靠着马车睡了起来。 一路上有不少路祭的亲友家,赵菁也都没下车,反正出来路祭的多半都是男子,有外院的几个管家照应也就差不多了。 寻常只要一个多时辰的路,今儿在车上摇摇晃晃的,走了差不多两三个时辰,赵菁是被饿醒的,她早上忙乱,没时间吃东西,这时候倒是有些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了。 好在之前她就知道这一趟路远,所以命府上的厨子做了好些糕点食盒,留着路上吃,只是古代不必现代,虽然有干粮,却没有一口热水喝,赵菁吃了一口,便觉得口干舌燥难以下咽。 张妈妈递了水囊过去,只是天寒地冻的,她自己又风寒未愈,实在不敢喝凉水。 “姑娘在忍一忍,一会儿到了普照寺,就有热茶喝了。” 赵菁点点头,看见徐娴已经靠在马车上睡着了,她睡着的时候嘴角还含着一丝笑意,倒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赵菁拉开帘子,看着前头浩浩荡荡的队伍,普照寺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山丘下,外头隐隐传来了小厮的传唤声。 “普照寺到了,请老太太下车吧。” ****** 普照寺门前早已经停满了络绎不绝的马车。她们这一辆靠的后,还没停到跟前,赵菁坐的腿有些麻,便伸手揉了一把,张妈妈把徐娴喊醒了,外头已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们下车。 赵菁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古代也没有什么特效药,所谓的风寒就是感冒了,反正喝不喝汤药,都要那么七八天才能好。赵菁算算日子,她还没到痊愈的时候。 老太太已经下了马车,一群人都站在门口,老太太寻常不怎么交际,见了这种阵势,也都是别人认得她,她认不得别人,好容易瞧见赵菁下了马车,急忙就让韩妈妈来请。 “菁姑娘,我们老太太找你去呢!” 韩妈妈堆着笑上前,虽然心里不待见赵菁,奈何过两天她就卷铺盖走人了,最后一天就算给她个好脸色也无所谓了。 赵菁点了点头,跟着韩妈妈到了徐老太太跟前,里面倒是有小尼姑早已经迎了出来,这时候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也都下了车,徐老太太再不认识人,这两位她也是认得的。 徐老太太不想见到景国公夫人,她一辈子没受什么人的气,难道老了还要看别人的脸色?只是这样的日子,她也拉不下脸来不去照应人家,便端着笑,走到景国公夫人跟前道:“亲家今日来的倒是早啊。” 景国公夫人没给徐老太太好脸色,倒是宁远侯府的少奶奶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但也没有开口行正礼。 这宁远侯府的少奶奶,便是国舅魏明箴的夫人,老侯爷身子不好,如今早已经不理朝事了,膝下却只有魏明箴一个独子,不但长得丰神俊逸,而且还是昔年的探花郎,迷倒了京城大片的闺秀。宁远侯夫人便是从这大片闺秀中脱颖而出,成了如今的国舅夫人。 这样的人,必定是懂得周全礼数的,只是她心里瞧不起徐老太太,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吧。 赵菁叹了一口气,只这一点,也为这位传闻中乃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的宁远侯夫人减分不少了。 徐老太太没得到景国公夫人的回应,略显尴尬,赵菁便笑着道:“外头风大,进去里面坐吧。” 普照寺本就地方不大,如今来的客人又多,家下的奴仆女眷们各自去了各家的禅房安置行装。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便只好进了偏殿一处的禅房和老太太一起坐着,里里外外挤了不少人。 赵菁出门查看一应尼姑和尚道士们的膳食安排,顺便请了自己身边的小宫女杏儿为景国公夫人和宁远侯家的少奶奶沏茶。这普照寺寻常的茶她们肯定是不喝的,但也不能让她们干坐着。 因为那天正二品诰命服的事情,徐老太太和景国公夫人闹得有些不快,所以两人各自不理,好在喝过了一盏茶之后,景国公家的奴才来回话,说是禅房已经收拾好了。景国公夫人就跟屁股上涨了钉子一样,急急忙忙就起身走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一个人也不想独留,便也起身告辞。这位少奶奶年方二十五,因为宁远侯夫人去的早,所以自她进门后,家下的一应大小庶务都是她一人操办的。赵菁心里挺佩服她,但是一想到她方才对徐老太太的不敬,便也少了几分好感。 也不知道是不是赵菁多心,自她从外头进来,这宁远侯家少奶奶的视线似乎一直就盯在自己的身上。赵菁倒是不怎么想去在意,便亲自送了她出门,等到了门口,那人忽然跟她聊了起来道:“听说你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可是已经有了人家,还是另外有打算?” 赵菁没想到自己这么一个小小宫女还有那么多的人关心着,只笑着道:“回魏夫人,不曾有什么打算,只是年纪到了就想着出来罢了。” 宁远侯家少奶奶略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眼底的情绪,让人有些回味。不过眼下也不是细想这些的时候,赵菁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急急忙忙的就往厨房那边找些吃的去。 普照寺的厨房不大,第一次迎接这么多客人,本就手忙脚乱的,也没有人理会赵菁。赵菁自己到蒸笼上取了一个白面馒头,在外头的茶炉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寻了一个不怎么有人经过的小角落,坐在台矶上吃了起来。 这时候大约是未时初刻,太阳算不得太晒,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赵菁吃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热茶,觉得身上暖和了起来。只是昨晚实在睡得太少了,如今她这被太阳一晒,倒是有几分昏昏欲睡了起来,抱着馒头打起了盹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不远处高耸的钟楼上,正有一道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那视线如鹰隼一样锋利,透着几分探究和好奇。 站在一旁的周管家见徐思安瞧见了赵菁,便笑着道:“侯爷,她就是太后娘娘钦点过来为夫人住持丧事的赵姑娘,别看她瘦瘦小小的,倒是能干的很,家里家外的一些琐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待人接客也都是她亲自上阵,不知给老太太省了多少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俊逸硬朗的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转身对周管家道:“好了,既然家里的事情都已经料理妥当,那我也就回营去了,不要同老太太说起我回来过,省得她闹心。” “这都回来了,侯爷当真不去看老太太一眼,半年多没见……” “不了,这次我是私下回来,若是泄露出去,可是重罪,要受军法处置的。”周管家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思安给打了回去,若不是有些事情放心不下,怕徐老太太一个人料理不定,且前线又打了胜仗,徐思安也不会快马加鞭的跑这一趟。至于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罢了,那人也已经死了,就当是给死人一个脸面了。 眼见徐思安要走,另一旁一直站着没说话的随从长庚急了,只等周管家走远了,这才小声小气的问徐思安道:“侯爷,那您这绿帽子就这样白带了?” 徐思安一记刀眼扫过去,吓得长庚急忙头抱双手,小兔子一样缩着脖子,连连道:“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夜走的急,徐思安并没有和顾小姐圆房,这件事情顾小姐必定也是心知肚明的,可他出征没两个月,就收到了徐老太太的家信,说顾小姐有了身孕,徐思安很明白这身孕代表着什么,只是他人在边关,不能随意离开,也就只好放任不管了。再后来的事情倒也奇怪,顾小姐的孩子没了,紧接着没多久,人也去了。徐思安又在前线和鞑子打的火热朝天,根本没有空理会这些事情。 如今顾小姐死了,这些事情也死无对证,徐思安也不想再跟死人计较,毕竟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名节问题生前死后都是一样的。 徐思安暗暗苦笑,大掌撑在钟楼外的栏杆上,正好远远的可以看见徐老太太所在的禅房,门口丫鬟奴仆络绎不绝的进进出出,有这么多人服侍着,徐老太太应该过的还不错。 徐思安再低头的时候,就看见不远处台阶上坐着的人已经睡着了,身子靠着墙,脸上带着几分倦容,阳光下那皮肤又白又嫩的,像是能掐出水来一样,她手中还拿着半个吭过的馒头,一盏茶放在了一旁,里面的水已经空了。看来是真的累极了,竟然这样坐着都能睡着。 赵菁正睡的舒服,忽然就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她一个回神,手里半个馒头掉在了地上,一脸茫然的看着把她摇醒的人。 “菁姑姑,不好了,景国公夫人和徐老太太吵起来了。” 吵起来了?这不是刚分开了吗?怎么又凑一块了? 赵菁听了这话就觉得头疼,让她做些别的都成,劝架她可当真不内行,可是不劝吧,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情来。赵菁急忙站起来,矮台矶上坐久了,腿脚都有些不利索起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看就要栽下去,幸好后头的杏儿扶了她一把,她才不至于摔倒。 杏儿瞧见赵菁脸色苍白,忍不住问道:“姑姑,您没事吧?” “没事儿,咱们快去看看。”赵菁咬牙坚持着,这都最后一天了,可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她不图什么好名声,只求这事情顺顺当当的过去了,她也好早些脱离苦海。 这一幕被站在钟楼上的徐思安看的真切,瞧见赵菁险些摔倒,没来由还觉得心口一紧,见她又挺直了脊背去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对长庚道:“我们也走罢。” ☆、第0025章 禅房中庭里头,徐老太太神色有些慌乱的坐在上首,景国公夫人则是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眼神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怒意。在她们两人跟前跪着一个老妈妈,赵菁在灵堂见过她几次,是侯夫人的陪嫁齐妈妈。 侯夫人死后,她的那些陪嫁婆子和丫鬟也还算安分,平日里白天在灵堂守着,除了侯夫人生前住的锦绣苑,基本上也不常出来走动。因此,赵菁也不太明白,如今齐妈妈跪在两位老太太跟前,到底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赵菁从门外进去,对着两人福了福身子,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不适合自己开口,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太太,老奴说的句句属实,当时姑娘落胎那一回,的的确确是因为吃了徐老太太送给她的红豆糕,姑娘虽然从小身子骨不好,但也不至于这般羸弱,大夫也说了,这孩子原该保得住的。”齐妈妈一边说,一边抹着眼泪,虽然这样睁眼说瞎话她也良心不安,但是等过两日,她们这群从景国公府一起嫁过来的下人还不知道要被怎么安置,既然太太让她这么做,她也只能这么做。 坐上的徐老太太早已经按捺不住了,指着下跪的齐妈妈道:“你这老刁奴,你怎么睁眼说瞎话,我怎么可能害我亲孙子呢?侯爷都二十六了,膝下无子,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老太太越着急,话就越发说的不利索,况且这堂上还坐着其他家被景国公夫人请来的太太奶奶们,听了齐妈妈的话,纷纷都窃窃私语了起来。对于她们来说,出身不好、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徐老太太,显然没有景国公夫人可信。 虽然大家为了不得罪武安侯府,装出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但众人看徐老太太的眼神,已经出卖了她们的心思。 “大家来评评理,我家好好的一个闺女,嫁到你们武安侯府,不到半年的时间,孩子没了,命也搭上了,我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闺女啊……”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早已经泪眼泛滥,哭得那叫一个伤心。 赵菁也挺同情侯夫人的,毕竟年纪轻轻就没了,让人觉得心疼,可如今已是到了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时候了,景国公夫人再做出这样的作态了,反倒让人觉得同情不起来了。 一旁另外几家的太太奶奶也都动容了起来,谁家的闺女这样命苦不让人难受的,有的还劝慰景国公夫人道:“顾夫人快别难过了,这也是你家姑娘的命了,谁让她嫁到……”这后面武安侯府几个字还没说出口,被另外一个夫人清了清嗓子,打断了。 大家都是来看戏的,没有必要得罪两家权贵。 “可怜我闺女膝下也没有个一子半女的,她的那些嫁妆……”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捏着帕子顿了顿,然而赵菁还是一秒钟就反应了过来,知道景国公夫人演这出戏的目的了。 大雍律法沿用前朝,出嫁之女亡故后,嫁妆由其子女继承,若无子女,则由夫继承。如今侯夫人膝下无子女,那么她生前嫁入武安侯府的嫁妆,按律法都应该是武安侯的。古代嫁女和现代不同,嫁妆封厚程度难以想象,况且他们两人的亲事乃太后赐婚,自然更是做足了场面的。景国公夫人一想到这些嫁妆,便觉得心疼,她膝下还有几个待嫁的闺女,若是能把侯夫人的嫁妆追回,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这时候另外几个太太奶奶又开始了窃窃私语起来,虽说有律法在先,但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多数婆家还是会识相的归还嫁妆,毕竟这些东西原就是媳妇从娘家带过来的,也算不得自家的东西。 可偏生徐老太太是不懂这些的,所以侯夫人死了这么久,她从来没有过问过这个问题,也没有喊了侯夫人生前陪嫁过去的齐妈妈讨论过这个嫁妆事宜,因此景国公夫人只当是徐家要占了这笔嫁妆,心里一着急,便想着先下手为强了。 “你女儿的嫁妆,我连瞧都没瞧过一眼,可你要说我害了你闺女,天地良心,我老婆子没做过,是不会认的,她自己身子不结实没了孩子,难道还能赖在我身上?”徐老太太原本就好面子,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人这样三堂会审的样子,已经很让她难堪了,好在如今她瞧见赵菁来了,便拉着赵菁道:“菁姑娘,你倒是给老太婆我评评理,她们这是要做什么?我一个老婆子,我还能害自己的亲孙子不成?” 徐老太太到现在还没弄清这些人的来意,赵菁却已经心知肚明的很,见众人的视线都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便提起了精神,对着景国公夫人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按照大雍律例,侯夫人的嫁妆如今应是侯爷来掌管,所以今后这嫁妆是退回还是留在武安侯府,还要等侯爷回来了再说,顾夫人就算着急,也不能乱想法子,诬陷了徐老夫人,那就不应该了。” 赵菁此话一出,在坐的众人纷纷就恍然大悟了起来,感情景国公夫人特意喊了她们过来,原就是为了这个,可恨众人只当她是真心心疼女儿,却不想只是心疼那些嫁妆而已,大家看景国公夫人的神色顿时也就多了几分鄙夷。 “你……”景国公夫人闻言,脸颊微微涨红,她已经做的这样婉转了,居然还被她一语道破了,真真是让人气得牙痒痒,只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如何能拉下脸来,当真认了她说的话?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侯夫人的嫁妆退回去的,你不要以偏概全,我可没说过这话,我只是心疼我的女儿……”景国公夫人说到这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不过这一回,附和她的人少了。 正着时候,赵菁扶着被冤枉的满腹委屈的徐老太太入座,忽觉得厅内的阳光片刻间暗了下来一样,紧接着,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停在了门口,赵菁回头看时,他的身后似有万丈光芒,可脸却是黑的,并看不真切。 “顾夫人尽管把顾小姐的嫁妆抬回去,只是劳烦把顾小姐的棺椁也一并抬走,武安侯府的祖坟,只怕没有顾小姐的安寝之地。” “你……你说什么!”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景国公夫人略略回神,看着从门外进来的男子,剑眉入鬓、薄唇如刻,俊逸沉稳中透出几分风尘仆仆,青黑的胡渣更显得性感了几分。 “顾夫人难道不明白本候的意思吗?那本候就清楚明白的说一句,本候要休妻。”徐思安说这些话的时候一直低垂着眸子,此时他忽然抬起头,深邃的眸色中透出几分锐利来,“至于其中的缘由,相信顾夫人也清楚,需要本候当着众人之面说出来吗?” 景国公夫人顿时脸色煞白,吓的连连退后了几步,咬牙切齿的看着徐思安,身体颓然倒了下去。 经过了一番忙乱,禅房里的人终于走光了。赵菁此时站在门口,正不知是走好呢,还是留下来好。她偷偷的看了一眼徐思安,比上回在宫里见到他的时候黑了几分,却越发有了成熟男人独有的魅力。 “安哥儿,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徐老太太经过方才的大悲,如今的大喜,早已经语焉不详了起来,只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抱着徐思安哭了起来。 一旁的长庚忙道:“老太太可轻些,侯爷身上还有伤呢!” 这话让徐老太太瞬间从徐思安的身上弹开了,上下左右的打量了起来:“有伤,伤哪儿了都?让为娘瞧瞧。” “没事,都是皮外伤而已。”徐思安勾唇笑了笑,脸上的线条顿时柔和了不少。赵菁意外的发现,徐思安笑对着徐老太太笑的时候,居然还有几分宠溺在里头。 怪不得徐老太太万事不管呢,有这样一个能干又宠着自己的儿子,她当真是只要享福就成了。 “皮外伤也是伤,你自己要小心。”徐老太太拉着徐思安坐下,从头到尾握着他的手没松开,正这时候,一声脆生生的“侯爷”从外头传了进来,孙玉娥提着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徐老太太见了,只笑着道:“说了多少次了,要喊父亲,不能再喊侯爷了。” 孙玉娥年轻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小声道:“我就喜欢喊侯爷嘛!” 徐思安随意看了孙玉娥一眼,并没有太多的表情在里头,挪开视线的时候,却正巧和赵菁撞了一个对眼。赵菁只忙不卑不亢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徐思安略略点了点,两人算是打过了招呼。 徐老太太高兴了一阵子,这时候才想起刚才的事情来,问徐思安道:“你方才说的休妻是什么意思?好好的你休妻做什么?” 徐思安却并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徐老太太,省得她又自己生一回闷气,便随口道:“这事情就不用母亲操心了,我会交代周管家全全操办,这其中的缘由,等儿子日后回来了,再跟母亲细说。” 徐思安说着,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身上的石青色绲边长袍随着他的身形立了起来,显得修长整齐。 “这就要走了吗?板凳还没坐热呢!”徐老太太也忙跟着站了起来,恋恋不舍的看着徐思安。 “我私自回京,圣上知道了,是要治罪的,母亲不想我挨板子吧?”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急忙就松开了还拽在自己手里的徐思安的袖子,万般不舍道:“那你还是快走罢,别为了家里的事分心,我好着呢!” 赵菁想起方才徐老太太那惊魂失措的样子,便觉得有些想笑,这就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的心意,不管怎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 “侯爷是三军统帅,有谁敢给侯爷板子受?老太太可别被侯爷骗了!”孙玉娥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徐思安,神情中倒也透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来。 不过徐思安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对徐老太太道:“不多说了,边关战事平稳,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我也要班师回朝了,母亲好好保重,在家里等着孩儿凯旋而归。” “好、好、你去吧……”徐老太太含着一双泪眼,一个劲说好,可眼中分明就是浓浓的不舍。 正当徐思安走到门口,将要出去的时候,徐老太太这才把赵菁给想了起来,便上前拉着徐思安,指着赵菁道:“我都忘了给你介绍一番了,这是宫里的菁姑娘,你那媳妇的事情,都亏了她料理,不然可要把我这把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徐思安的视线再一次落到赵菁的脸上,精致的鹅蛋脸显得有些苍白,嘴角勾着浅浅的笑,一双眼睛又大又圆,会传神一样,只是这会子看着有些憔悴。 “多谢赵姑娘费心了,这几日辛苦你了。”徐思安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很显然是长途跋涉造成的嗓子缺水引起的。 赵菁见他眉宇间风尘尽染,脸上还有一丝疲惫之色,便小声道:“侯爷既然回来了,也不怕耽误这一盏茶的功夫,不如喝一杯热茶再走吧。” 徐思安原本心急着要走,被赵菁这么一说,却也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也是,那就喝一杯茶再走。” 徐老太太劝了半日,都没劝住他多坐一会儿,没想到赵菁一句话,徐思安就当真愿意再坐一会儿了。徐老太太当简直喜出望外,忙命人去沏茶。 赵菁扫了一眼这厅中,除了孙玉娥,便只有韩妈妈在,她便福了福身子道:“我去沏茶,侯爷稍等片刻。” 厨房离禅房算不得太远,除了招待客人所用的茶水,赵菁还让杏儿备着一些好茶,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用。茶炉子上的水滚开了,赵菁把水倒入茶盏,撇去上头的茶沫子,低下头轻轻的吹了几口。 徐思安嘴唇干裂,想必是有些时辰没喝水了,若是茶水太烫了,入口时烫了他就不好了。赵菁是服侍惯皇帝的人,事事都能想的周到。 因此,当徐思安一口茶喝到见底的时候,才想起来他方才居然没有吹,就已经痛饮了起来。再看赵菁的时候,徐思安略略觉得有些窘迫,这位宫里来的姑姑,该不会把自己当成水牛吧? 不过他也没空细想这些,将空了的茶盏放在了几案上,起身道:“母亲,茶也喝过了,儿子真的要回军营去了。” 武安侯果然一言九鼎,说喝一盏茶,就是一盏,都不带添的。赵菁心里暗笑,嘴角就多了一丝笑意,被徐思安给瞧见了,暗道果真是让人给笑话了,早知道就不喝这杯茶了。 徐思安抿着唇瓣回味了一下,茶色馨香,入口甘甜,这位姑姑是御前侍驾的人,沏茶的手艺当真是一绝。 徐老太太知道徐思安的脾气,能留下来喝这一盏茶,都是给了赵菁的面子,便也不强留了他,只开口道:“你去吧,路上小心些,眼看天色就黑了,别抹黑走夜路,找个地方打尖。” 徐思安连连点头,转身对站在一旁的孙玉娥和韩妈妈道:“你们好好照顾老太太,本候过一阵子就回来了。” 两人都恭恭敬敬的福身答应,对徐思安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 赵菁忙了一整天,只吃了半个馒头,方才又因为景国公夫人的事情劳心伤神,这会子脚底心已经有些打飘了。听说徐思安要走了,便也强打着精神上去送一送,她方才蹲在茶炉边上时间久了,起来眼前就有些发黑,这会子一口气松了下来,就跟力气给抽走了一眼,才挪了一步,眼前就黑了。 随着众人的一声惊呼,赵菁已然全不知事了。 而此刻,武安侯看着怀中这一副柔软娇嫩的身子,仿佛刚才喝过的茶都已经蒸发掉了,喉间又干哑了几分。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是这样的柔软,带着淡淡的香气,让人有一种……一种说不出的,想要抱紧的感觉,又怕抱的太紧了,把她给弄疼了。 这时候杏儿也从外头进来了,见赵菁晕了过去,急忙道:“姑姑这几日染了风寒,一直都还没好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恍然大悟起来,前几天赵菁说不想往松鹤堂用膳,徐老太太听了孙玉娥的谗言,只当她是不给自己这个老婆面子,不愿意去罢了,没想到她是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们。 “快里头炕上放这,往外头问问,这附近可有什么大夫,先请一个过来瞧瞧。”徐老太太意识到自己误会了赵菁,心里也自责了几分。 徐思安便抱着赵菁,来到里间的炕上,轻盈的身子还没有他平常使的那一把大刀重,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敢在一众侯门贵妇跟前驳她们。 他无意识的伸手探了探赵菁的额头,隔着掌心的老茧,都能感觉到那烫人的温度,只怕是早就病了,一直强撑着而已。 “怎么样了?”徐老太太一时没主意,便问了徐思安一句。 “烧得确实有些厉害,不过母亲也不用太担心了,等大夫来看过了再说。”徐思安见徐老太太蹙起了眉头来,便安慰了她一句,扶着她一起往外间厅里坐下。 “都怪我太粗心了,只想着她是来办事儿的,没想到她是宫里出来的,自然娇惯些,不像我们家里的孩子,胡打海摔惯了的,这不把人给累病了。” 徐老太太想着赵菁平日的温婉机灵,懊恼的直皱眉头。 徐思安这时候也不好说走,便同她一起坐在了厅中,等着大夫过来。 好在这附近有一处小镇,镇上有个不错的大夫,见武安侯府的人去请,便急急忙忙拎着药箱就来了。 替赵菁整过了脉,大夫拈着胡子从里间出来,脸上神色稍霁:“老太太放心,这位奶奶没什么大碍,只是染了风寒,又过于操劳了,吃几贴药,好好休养几日就好了。” 张妈妈听大夫这么说,只急忙道:“你这大夫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奶奶,这是宫里的姑姑,快别乱说话。” 那大夫听了,连连告错,其实他也很冤枉,请他来的人也没说是谁病了,他进去一看,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这年纪的女子在大雍哪里有没出阁的,因此他料定了,这不是个姑娘,便是这家的奶奶了。 徐思安听说赵菁无碍,也略略放下了心来,等大夫走后,便也起身走了。临走时他也不知为何,往里间的炕上看了一眼,见赵菁睡得安安稳稳的,嘴角似有似无的勾了勾。 门外张妈妈正数落长庚,往他肩膀上连连拍了几回,咬着牙道:“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打算躲哪儿去呢!等我告诉你爹,仔细你的皮!” 长庚是张妈妈的孙子,今年十六,是徐思安的贴身小厮,头一回跟着徐思安去营里,一家人也是各种舍不得。 “侯爷说了,咱是偷跑出来的,不能让人知道,知道了要杀头的!” 张妈妈一听这话,吓得半死了,急忙推着他道:“那你还不快走快走……” 这时候徐思安正好从房里出来,张妈妈便松了手,朝着他福了福身子道:“侯爷早些启程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徐思安略略点头,一个眼神扫过去,长庚就立马规矩了起来。 徐思安对张妈妈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辛苦妈妈你了。” 张妈妈的眼眶立时就红了,一边拿手擦眼泪,一边道:“不辛苦不辛苦。” 徐思安又道:“我这就走了,麻烦妈妈好好照顾房里的那位,怎么说也是为了我们府上的事情病倒的,妈妈你上心些。” 张妈妈只连连点头,就算侯爷不说,她也会好好照顾赵菁的,这个是必然的。 太阳已经躲到了墙根后头,将徐思安的身影拉的老长,张妈妈站在廊檐下看着徐思安离去,客人们都走了,诺大的普照寺显得有些空旷,徐思安玄色的披风在夕阳中飞扬起来,一路步伐矫健的往远处而去。 门外传来一声马啸,紧接着便是一连串远去的马蹄声。 ☆、第0026章 赵菁在武安侯府一边养病,一边将之前的账务整理一番,至于外头铺天盖地的流言,她这几天听得也有些耳朵起茧了。不管怎么说,武安侯府的这一档子事情,闹得有点大。 “姑姑,外面都这么说,侯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侯爷的,所以侯爷才兴匆匆的趁着侯夫人下葬前,回来把她休了。”杏儿在宫里的时候挺老实的,没想到出宫一个多月,也学会了这府上小丫鬟们闲打牙的功夫了。 赵菁瞧着,徐思安倒不像是特意回来休妻的,若当真是抱着这个心思回来的,怎么连休书都是后来补上的。赵菁心里猜测,其实徐思安只是想回来瞧瞧家里的事情,没想到看见自己老娘被景国公夫人欺负了,所以一怒之下才会选择休妻的。 毕竟……若是走到了这一步,他头上的绿帽子也就公布于众了。 “你少听外人浑说了,侯爷不是这种人。”赵菁眉眼含笑,听说那日自己晕倒了,是徐思安将自己抱到了炕上,脸颊还略略有些发热。 “我也觉得侯爷不是这种人,再说了,这事情闹出来,对侯爷本身也没有好处,好好的被人当王八耍。”杏儿见过徐思安,只觉得他是这天底下最顶天立地的男人,没想到居然摊上了这样的破事儿,当真还为他冤屈几分。 赵菁也没有想到,徐思安最终会和景国公府撕破脸,好在最后他还是给了死者一个面子,并没把事情全盘说出来,只是……外头的流言向来是只往歪处传的,所以种种的真相,就全涵盖在了这些流言之中,想必徐老太太如今也已经知道,自己和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场婚事中,吃了大亏。 “事情都过去了,就不要再说了,记住八个字……” “谨言慎行,方得长久。”赵菁话还没说出口,杏儿就接着说了出来,笑着道:“姑姑的教导奴婢一刻都不敢忘,姑姑还是少劳一些心神,好好养病吧!” 其实赵菁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怕自己身上带着病气,进了宫又要在小皇帝跟前服侍,过了病气不好。手边的算盘落下最后一颗算盘珠子,赵菁把账本阖上,想着这一个多月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虽然最后闹出了这么大一场风波来,可这该交代的事情,她还是要去交代。 听说当天周管家就派人把侯夫人的棺椁送去景国公家的家庙里头,连带着一起送去的,还有武安侯按过指印的休书。看来这徐思安虽然行色匆匆,安排事情倒也是有条不紊的很。 事情闹到了这一份上,两家面子上都难堪,徐老太太也整日里哀声叹气的,见了人就觉得面上无光、吃饭也不香了。 赵菁捧着账本去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见孙玉娥在老太太的耳边呱噪:“老太太,真没想到太太是这样的人,居然有这样狠毒的心思,明着想让侯爷当王八,幸好她命薄死了,孩子也没了,不然老太太可不是要拿别人家的野孩子当宝贝了。” 赵菁暗暗腹诽,徐老太太糊涂,拿野孩子当宝贝只怕也不是头一朝了。 丫鬟见赵菁过来,忙上前为了挽了帘子,孙玉娥便噤了声,坐到徐老太太的下首不说话,暗地里朝着赵菁直翻眼皮。赵菁也不理会她,反正她今天交了账本就要走了,从此青山不改流水长流后会无期了。 “菁姑娘身子可好了?难为你为我们府上的事情操劳……”徐老太太因侯夫人的事情觉得丢脸,跟赵菁说话都没几分底气,真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居然让她遇上这样的事情。除了觉得丢脸,徐老太太也会徐思安伤心啊,娶个媳妇怀了别人的孩子,白当了一回王八。 老太太想到这里眼眶就觉得涩,眼泪便收不住要落下来。赵菁急忙上前安慰道:“老太太快别这么说了,我也没帮上什么大忙,不过就是一些跑腿的事情,后面的大事,还是侯爷自己处理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有些受用,她这一辈子,就指望这么个儿子了。 “可惜他营中有事情,眨眼就走了,不然我还要让他好好谢谢你呢!”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赵菁便在她下首另一张位子上坐了,招手让杏儿上前,取了她手上捧着的账本,递给老太太道:“老太太,这是这一回事情办下来的账本,里头分收支两项,我都结清楚了,如今尚且盈余两万三千两银子,银子我交代给了张妈妈,在账房锁着了,这是账本,您收着,等侯爷回来的时候交给他,看他怎么处置吧。” 如今闹成了这样,赵菁觉得武安侯未必会要这一份银子,不过先把这些交给徐老太太,总是不错的。 徐老太太虽不聪明,但见赵菁说的这样清楚,也反应了过来,只开口问道:“菁姑娘这是要走了吗?怎么不多住几日,再养养病……” 不等老太太把话说完,赵菁低头笑了笑,对老太太道:“谢谢老太太的好意,只是我原本就是宫里过来帮忙的,如今事情完了,自然要回宫回话,皇上和太后娘娘也都等着呢。” 徐老太太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在留她,便点点头道:“那既然这样,那你就回去吧,只是你以后若是出宫了,常来我们府上坐坐。” 张妈妈此时就站在一旁,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也不开口让赵菁留下的话,急得直往她那边使眼色。徐老太太抬起头正巧看见了,心里也有些意动,可再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便觉得自己还是开不了口。怎么看这菁姑娘都不像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请的上的。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打了退堂鼓,脸上也是一阵失落,但还是笑着道:“老太太说的是,菁姑娘以后有空多来府上坐坐吧。” 赵菁倒是没想到这短短几句话里头,包含着徐老太太心内多少的挣扎,便笑着道:“等有空,一定会过来的。” 从松鹤堂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小院落,跟着她一起从宫里出来的小太监小宫女已经打点好了行装,外头太阳光正好,赵菁瞧见院中的一刻梅花开得正好。她在这里住了好一阵子,前些时候才知道,这边原是徐思安年少时候的书房。 “姑姑,外面马车备好了。”杏儿看见赵菁愣着不动,在她身边福身提醒。赵菁这才回过了头,接过她手上的斗篷披上,回首又看了一眼那腊梅,开的怪茂盛的,整个院子都香香的。 其实赵菁心里也有些打鼓,这事情闹成这样,太后娘娘只怕早就想把自己召进宫问几句了,但是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的状态,就怕说不好,到时候惹得太后娘娘生气。赵菁叹了一口气,为了自己、也为武安侯、还为了死了的那个为侯夫人……不过,现在该改口叫顾小姐了。 赵菁匆匆入了宫,在自己的下处换了一件衣裳,便急急忙忙的往永寿宫回话去了,一路上见到宫女和小太监都鸦雀无声的,几日没在宫里,赵菁就觉得这里有些陌生了。 走到永寿宫门口的时候,忽然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从那宫门中走了出来,披着竹叶青镶金丝飞凤纹大毛斗篷,看见了赵菁,朝她冷冷的哼了一声。 赵菁暗自腹诽,这景国公夫人的身子倒真是硬朗,才没几日就生龙活虎了,难为自己一场风寒,还养了好些天呢! 看着来人近了,赵菁低头屈膝行礼,只等她从身边走过了,这才站起了身子,正巧看见送景国公夫人出来的宫女没走远,便拉着她问道:“景国公夫人进宫做什么呢?你知道吗?” 那宫女远和赵菁关系好,也不瞒着她,便朝她小声道:“你才回来不知道吧,昨日景国公在朝堂上参了武安侯擅离职守,要让皇上夺了他的兵权,解押回京呢!” 赵菁暗自揣度,武安侯才打了胜仗,朝廷还未嘉奖,怎么可能定罪呢?景国公这一次只怕是不能如愿了。难道前朝搞不定,所以派了景国公夫人来吹太后娘娘的耳边风? 赵菁心里胡思乱想的,一时也没个主意,也不知道一会儿太后娘娘会问些什么,只听那宫女继续道:“方才景国公夫人又在太后娘娘跟前哭诉了一通,说是全京城都在看景国公府的笑话,若是不治武安侯的罪,她也没法活了。” 赵菁暗暗咋舌,什么叫做恶人先告状,说的就是景国公夫人这样的人了!她正晃神呢,里头宫女已然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喊了她进去。 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袍子,将鬓边的碎发拢了拢,低头往殿中去。 ☆、第0027章 太后娘娘这两日正被这事情搞得头大,朝堂上武安侯又不在,只听景国公片面之词,自然是把对方说的猪狗不如。况且这一桩婚事本就是她保媒的,如今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她这个太后的脸往哪儿搁? 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太后娘娘正半靠在贵妃榻上,支着额头说脑仁疼,底下宫女正跪在床前,用美人锤替她捶腿。太后瞧见赵菁进来,眼皮略抬了一下,几个宫女会意,便都起身退到了殿外。 宫里规矩森严,流言蜚语想要流传进来也不容易,因此赵菁心中估摸着,太后娘娘知道的版本,一定是景国公夫人精心打造过的。如今当事人顾小姐死了,景国公府自然不会认下这件事情,因为这事情一旦承认了,将来景国公府的另外几个姑娘就难嫁了。 若是景国公府打死不认这件事,那他们的说辞,自然是说武安侯信口雌黄,胡编乱造,毁坏顾小姐的声誉。可赵菁却从一开始就站在了徐思安这一方,不为别的,只因她觉得,徐思安若将此时按下不提,那就算背地里有人说什么闲言碎语的,自少也比明面上,被人指点着说带了绿帽子强。赵菁扪心自问,若自己是个男人,遇上这样的事情,她也没这种把事情搞得鱼死网破的气魄。 “太后娘娘是在为武安侯府的事情伤神吗?”赵菁上前,拿了一旁的美人锤,亲自跪在她的跟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替太后娘娘捶腿:“依奴婢看,这件事情,最好不要在继续追究下去了,顾小姐已经死了,好歹给死人留一些颜面。” 太后娘娘听了这话,立马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称她顾小姐,难道连你也觉得她不干净吗?不配做武安侯夫人?” 太后聪明,赵菁的言外之意她片刻间就悟了出来,赵菁手心微微有些泛潮,继续道:“这事情若是没闹出来,任谁也不敢乱说武安侯府的家事的,可如今这事情闹了出来,顾小姐虽然名誉扫地,可她已经死了,也不知道什么了,但武安侯却还好好活着,他这头顶上的绿帽子,却是戴定了……” 赵菁的话没说完,太后心下一紧,这武安侯脑袋上的绿帽子,可是她这个太后娘娘赐的呢!想到这里,太后只觉得头痛欲裂。 “顾小姐死了,一了百了,这事情原本可以不闹出来,但侯爷宁可置自己的名声不顾,也要跟景国公府撕破脸,太后娘娘不觉得这里头有隐情吗?” 太后这时候渐渐平静了下来,便听着赵菁,一五一十的将那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奴婢不是想偏帮武安侯府,只是老侯夫人出身草根,有些事情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侯夫人尸骨尚未入土,景国公夫人带着一群太太奶奶去盘问嫁妆一事,确实有些不妥,最关键的是,还诬陷老太太对侯夫人不利。奴婢虽然去了武安侯府不久,也瞧出老太太是及爱孩童的一个人,如何能对自己的亲孙儿下手呢?” 赵菁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淡淡道:“至于那些流言,奴婢也不知真假,只是觉得若是真的,侯爷这么做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那侯爷就更没必要白白带这一顶绿帽子了。” 太后娘娘听到这里,也总算是醍醐灌顶,完全明白了过来。这事情的确如赵菁所言,对于武安侯府损人不利己。若是假的,谁乐意被人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 “景国公府也太胡来了,竟然拿哀家当傻子!让哀家做出这样糊涂的事情来!”太后娘娘脸色陡然一变,将一旁小几上的白玉雕花茶盏甩到了地上,吩咐下去道:“传哀家的懿旨,这件事情不准在闹下去了,让景国公府早些把顾小姐安葬,让死者入土为安。” 赵菁跪在一旁接旨,反正这事情自有传旨的公公去办,她脸上淡淡浮出一丝喜色,觉得好歹是帮了徐思安一回,也算是还了那日他的一抱之恩了。 赵菁想到这里,只觉得脸颊微微发热,太后娘娘问她道:“听说你最近身子不好,如今可痊愈了?” 赵菁忙点头道:“已经全好了,怕把病气过给皇上,所以迟了几日进宫,请太后恕罪。” “这有什么好怪罪的,你能这样细心,正是皇上的福气。”太后把景国公府的事情放到了一边,心情便又好了起来,从贵妃榻上站了起来,领着赵菁进了一旁的花厅里。 “这里是这几日如意馆送上来的各家千金的画像,你也帮着哀家一起过目,看看哪家的姑娘比较出挑?” 赵菁没想到太后娘娘对周旭选妃的事情这样心急,竟然连画像都已经让人送了上来,便笑着迎上去道:“太后是急着抱孙子了吗?京城的闺秀都是国色天香、知书达理的,太后更喜欢哪家的?” 太后娘娘随便翻了翻,谁知正翻到景国公府五姑娘的画像,只气得将她丢在了一旁道:“家风不正,去了。” 赵菁心道,若是景国公夫人这时候在场,也不知是不是又会被气晕过去,反正人家晕得快,好的也快…… “这是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哀家最是喜欢她,去年花朝节的时候来过一次,那时候她还小,长的小小俏俏的,又懂礼貌。”太后娘娘一边说,一边拿了画像给赵菁看。 太后母族魏家虽然也有闺女,可惜并不是本支的,隔得有些远了,就算进宫,当个妃子犹可,想做正宫皇后,身份上还是差了一些。国舅爷魏明箴倒是有一个五岁的女儿,虽然只比周旭小了八岁,可十三岁的皇帝,五岁的皇后,说出去也要笑死的。 所以太后在给皇帝选后这一件事情上很慎重,而且,赵菁还发现,太后选的皇后人选,都是文臣宰辅家的姑娘。武将大多听命于摄政王,她在这一点上还是有些心计的。 “我也觉得康姑娘不错。”赵菁说的是实话,康太傅是先帝的太傅,乃是先帝成就大业时候的军师良相,不说别的,对如今的皇上必定是忠心耿耿的,他又是先帝殡天之时钦点的辅政大臣之一,就连摄政王对他也礼让三分,“康姑娘和皇上年纪相仿,两个人必定能谈得来,皇上性格有些急躁,康姑娘看上去倒是文静的性子,两人正好互补了。” “哀家也这么觉得。”太后说起小皇帝的婚事,眉梢都笑了起来,又淡淡道:“只是眼下事多,王爷又忙着南征,哀家也不好意思老是为了这事情烦他,所以打算等哀家这里看定了,再让王爷过目。” 提起摄政王赵菁心里还有些发怵,这回她病了一场,也多半拜他所赐,不过好在,赵菁马上可以出宫了……也许这辈子她都不会在看见摄政王周熠了。 从永寿宫出来,赵菁回了自己的下处,吩咐小宫女打了水来。她想洗一个热水澡,在侯府的时候不想麻烦那边的下人,她三五日才洗一回,好在天气冷,这样的日子三五日洗一回也不会觉得太难受。 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虽然还是一个奴才,可终究也是奴才中有些体面的人了,这些粗使活计都是用不着自己做了。 赵菁解开了衣服,将自己泡在浴桶中,想着等以后出了宫,若是要洗澡,只怕得自己添柴烧水,心下便打算好好的享受享受。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出了宫凡事都要亲力亲为,赵菁心里头还是有些紧张的。况且她虽然知道自己宫外有兄嫂,但毕竟从来没有再一起生活过,到底能不能合得来也是一个问题,只是这些问题比起她将要获得的自由来说,都算不上什么。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门外小宫女喊道:“皇上你不能进去,姑姑正在……” “沐浴”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赵菁便听见屏风后面咯吱一声,早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她心下一惊,反射性的抱着胳臂将自己沉到水下,屏风外的人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连连往后退了两步,后脚跟在门槛上绊了一步,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了。 周旭一连跑过了两个穿堂,脚下的步子才算慢了下来。可满脑子却都是赵菁挂在屏风上那粉嫩嫩的肚兜,那上面绣着的蝴蝶似乎是活得一样,在他的眼前飞来飞去,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一摸。 周旭咽了咽口水,心里慌乱成了一团,握拳的手紧了又紧,仿佛要把什么东西捏碎了一般。 赵菁经了这一吓,方才想要好好享受的心思早已经没了。外面小宫女匆匆的赶到,一边替她关门,一边道:“姑姑,皇上走的太快,奴婢跟不上……” 赵菁不等她说完,便开口道:“罢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赵菁在浴桶里又泡了一会儿,直到桶里的水冷了,她打了一个寒颤,才急急忙忙的起身,不管怎样,身体是自己的,受了风寒也是自己难受,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玩笑。 换上了宽袖窄领的宫装,穿着上了棉坎肩,赵菁在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拍了一些胭脂。宫里没有娘娘,只有一个守寡的太后,因此在装扮上都素净的很,但年轻的姑娘天生就是爱美的,有时候从外头捣腾一些胭脂回来,太后娘娘知道了,也不过睁一眼闭一眼。 赵菁平常不用这个,只因这一阵子病了一场,脸上不好看,所以才拿出来遮盖一些病容。这一番拾掇也费了小半个时辰,若是往常,周旭必定又要派人来请了,但今儿却并没有。 赵菁不大想去御书房,可她已经回来了,若是不去也不像话,满心挣扎了好一会儿,赵菁才提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 周旭其实并没有比她早到多久,他在外头绕了一圈,觉得自己心里头那些火气下去了,才回了御书房来。 龙案上放着成堆的奏折,周旭看见这些,觉得方才的火气似乎又涌了上来,心里又生出一股难耐的烦躁。 武安侯刚打了胜仗,正该是朝廷嘉奖的时候,景国公那个老家伙居然要让自己治他擅离职守之罪?可人家刚刚才打了一个胜仗,已经让鞑靼短时间内无还手之力,让他这个皇帝怎么开口治罪。 最可气的,当然还是摄政王,明知道这是一道难题,居然还轻轻巧巧的说:“皇上如今大了,太后娘娘正为皇上物色皇后的人选,皇上也该试着自己圣裁决断了。” 得罪人的事情让自己做!周旭觉得自己简直是要气疯了,操起了桌案上的茶盏正要砸出去,谁知却被那脆生生的声音压下了火气来。 “奴婢不在宫里的这段日子,皇上到底糟蹋了多少茶盏?” 赵菁笑吟吟的就迎了上来,周旭的渲染大火一下子就只剩下了扑腾的小火苗,拿着茶盏有些不好意思道:“姑姑乱说什么,朕……朕这是口渴了,要喝茶呢!” 周旭低着头就要喝水,可茶盏里的茶方才早被他泼了满地,这时候委实尴尬。 赵菁便接了茶盏过去,一边往熏笼上倒热茶,一边道:“天冷了,皇上还是换一杯热茶喝吧。” 周旭听了赵菁的声音,便觉得心上隐隐就安定了下来,抬起头看着她倒茶时候的模样,视线忍不住从她那微红的脸颊一路的向下扫,直到停留在赵菁的胸口。 周旭咽了咽口水,不知道她是不是穿着方才的那一件绣了彩蝶的小衣。那两只蝴蝶是不是就停在她的胸口上。周旭越想心越乱,趁着赵菁抬头的空挡,只急忙把头给扭开了,假装翻起了手边的奏折。 “武安侯府的事情,你怎么看?”翻开了景国公的奏折,周旭的思绪也渐渐收了回来,赵菁在武安侯府整整一个半月,这里头的事情,问她也总比问别人强一些? 赵菁这时候已经沏好了一盏茶,送到周旭的手中,闻言只略略拧了拧眉梢,笑着道:“怎么皇上也在为了这件事情心烦吗?奴婢刚刚从太后娘娘那边回来,也是为了这个事情心烦呢!” 周旭接过了茶盏,正低头喝茶,闻言便抬起头来问道:“怎么这些事情还闹到母后那里了?难道让朕心烦还嫌不够吗?” 赵菁看着周旭紧蹙在一起的眉宇,淡淡道:“皇上不用心烦了,太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让景国公一家早些把顾小姐安葬了,也好让逝者入土为安。” 皇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这是母后的懿旨?那这么说来,武安侯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顾小姐当真是……”周旭的话还没说完,只起身负手道:“景国公欺人太甚,把母后都耍得团团转,还参了武安侯一本,让朕革去他的元帅之位,押解回京查办!可他如今是有功之臣,你让朕怎么下这个旨意?” 边关大捷,捷报传来之后,摄政王和周旭早已经在为武安侯凯旋回京拟定嘉奖,这个时候嘉奖的方案还没想出来,反倒弄着这么一档的幺蛾子来,这让周旭如何是好? 况且,武安侯身在边关,是为元帅,没有皇帝的召见确实不得回京,这一条确实犯了重罪。周旭虽然知道景国公公报私仇,却也没办法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驳回他的奏本,这让周旭委实两难了起来。 “有功就赏,有过就罚,皇上不必为难。”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况且那武安侯私自回京是真,皇上若是因为他有战功而偏袒,只怕将来也不能服众。” 赵菁说到这里,倒是又想起那日瞧见武安侯的光景,那人身为武将,难得却不是一个虎背熊腰的样子,眉宇间刀刻斧削一样的神色,看上去便是一个磊落的男子,只怕他打定主意回京一趟的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 “姑姑说的是,朕只是气不过,白白让景国公占了这个公报私仇的便宜,朕身为一国之君,难道还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 周旭抬起头来,少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凌然之色,按捺住了急躁,隐隐透出几分成熟来。 “既然非罚不可,那皇上不如小惩大诫,让武安侯功过相抵,把一众大臣的嘴赌起来便好。”赵菁说着,脸颊上露出淡淡的笑来,凑到周旭的耳边小声道:“武安侯乃一军元帅,自然不能有什么差池的,万一鞑子趁着这时机贸然出兵,我军岂不是群龙无首,所以……奴婢斗胆为皇上出个主意,为整肃军纪,让武安侯身边的副将替他受过,皇上以为如何?” “好主意,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周旭猛地听到这样的好消息,高兴的从龙椅上跳了起来道:“什么也比不上大雍的社稷,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朕才不要如了景国公那群人的心思。” 赵菁瞧见皇帝又展露了欢颜,心下也稍稍松了一口气,若是平日她是断不会管这样的闲事的,可今儿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的话又多了。 赵菁低下头去,想了想道:“皇上圣裁决断,倒是不用听奴婢这片面之词,是奴婢又逾越了。” 周旭知道赵菁的性子,她平常从不插口朝政,今日从旁指点了自己一回,已经犯了大忌,只急忙道:“你放心,这是朕自己想出来的办法,和姑姑无关。” 赵菁见周旭脑子转得很快,便也笑着点了点头,毕竟自己能和他这样相处的日子也不长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军营,长庚吃了二十军棍,正鬼哭狼嚎一般的躺在徐思安的营帐中,军医在一旁为他上药。 “侯爷……为什么明明是罚的侯爷,打得却是奴才呢?”长庚虽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能替徐思安受罚,嘴上却还不依不饶的抱怨。 “皇上的圣旨不是说了吗?侯爷统帅三军,贵体不能伤,可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侯爷犯了错,自然也是要受罚的,皇上这是赏罚分明。” 老军医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对徐思安也是一万个心疼,原本听说小皇帝有圣旨还急得满头大汗,没想到却是空操心了一场,此时他看着长庚后背的棍伤,好容易忍着哼小曲的愉悦心情,替他上药。 徐思安坐在一旁的长案前,视线落在今儿一早送来的这一份明黄圣旨上面。他原本打算无声无息的回去看一看徐老太太,并不想惊动什么人,事情弄到这一步,也并非是自己的本意,只是既然已经闹开了,他也不怕景国公那群人发难,早已经做好了要受罚的准备,只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小皇帝,居然也学会了这番挂羊头卖狗肉的本事。 徐思安合上了圣旨,嘴角勾起一丝笑来,看来这个别人眼中的傀儡幼主,似乎也并不是他原先所见的一无是处。 鼻息下隐隐传来淡淡的馨香,徐思安略抬起头,视线扫过长庚涂满了金疮药的后背,这金疮药他也常年使用,除了刺鼻的气味之外,断然不会有这股恬淡的香气,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 徐思安低下头,视线又落在那圣旨上头,他拿起那黄缎子轻嗅了一下,上头果然有香味,还是一股子女人香。徐思安便想起了那天在家庙遇见的那位姑娘,她那软软的小身段上,好像也是这种香气。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有些远了,徐思安的表情难免尴尬了几分,对于男女之事来说,徐思安也并非一无所知,适婚的年纪正好是家中最困难的时日,他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些。等自己终于闯出了一番天地,家里的日子渐渐好过些了,朝廷却又开始南征北战起来,他常年在外征战,自己的终生大事也只能交给别人操心了。 他是一个孝顺儿子,只要徐老太太喜欢,就算是头母猪,他也会按着徐老太太的心意娶回家。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可以对家中的一切视而不见,哪怕乱了规矩。 原本这一次,他也可以忍下来,但看见那一群自恃高贵的侯门贵妇在徐老太太跟前发难的时候,徐思安就忍不住了。 他可以让别人指指点点带绿帽,但是不能让人欺负了自己的母亲。徐思安想到这里,便对这件事情没有一丝丝的后悔,只是他还没有当面向赵菁致谢,那个敢于在徐老太太跟前挺身而出的宫女。 徐思安抿唇一笑,来日方长,总会有这么一个机会的。 麟趾宫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几个小宫女正敛目垂眸,站在赵菁的面前。十五六岁,正是颜色最好的时候,赵菁看着她们红艳艳的脸颊,便想起了十年前的自己来。那时候她刚穿越过来,这身子骨瘦得芦柴棒一样,走路的时候,总有一种合不拢腿的错觉。 好在这十年她除了安心当差之外,还细心调理自己的身体,这身子骨总算是越来越结实了起来。可是再结实的身子骨,和如今这些十五六岁的娇花比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是老了。 “从今儿开始,你们便是这麟趾宫的宫女了。”赵菁声音清脆,不疾不徐的开口。这四个小宫女是太后娘娘甄选出来的,送到皇帝跟前做司寝和司帐的。说起来,这主意还是当初赵菁自己想出来的,可如今想一想,心里却还隐隐觉得有些难受。 周旭虽然知人事了,可毕竟才十三岁,也不知道让他这么早沾女色好是不好?历史上不乏有皇帝因为纵欲过度而亡的。周旭是赵菁一手带大的孩子,她也不想他将来过得不好。 “你们虽然是司寝司帐,但和将来的娘娘们是不一样的,要记住自己的本分,并不是让皇帝沾了你们的身子,就一定会飞黄腾达的,明白了吗?” 几个小宫女脸颊红成了一片,低着头小声道:“明白了,谨遵姑姑教诲。” 场面上的话说来说去就这么几句,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反正该说的,送她们过来的老嬷嬷们早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她如今只需安安心心的把接下去要做的事情告诉她们便好了。 “皇上一般戌时初刻就寝,睡前会喝一杯龙眼安神茶。子时末刻的时候会出恭一次,用不着你们亲自去服侍,喊了外面的小太监进来接夜壶便好,丑正起身,丑时末刻往前头上朝,卯时末刻回御书房,御书房里头用不着你们伺候,你们只做好从戌初到丑时末刻之间的事情便好。” 以前周旭没有司寝司帐,身边一应大小事情,几乎都是赵菁一人张罗妥当,倒也从来没出什么差错,如今她离卸任的日子近了,这些事情自然要一样样的分担出来。 小宫女们还算听话,从太后娘娘那边聆训过过来的,也知道自己要做怎样一份差事。赵菁见话说的差不多了,正欲打发她们下去,这时候就听见外头小太监的报唱声来了。 ☆、第0028章 门口的太监拉长了腔调喊道:“皇上回宫!” 赵菁便抚平了袍子迎到宫门口,看着月夜下周旭披着明黄大氅从宫门口大步进来。 “姑姑,今儿你怎么没去御书房?”周旭的话才开口道,就瞧见赵菁身后多了几个眼生的小宫女。 一个个都俏生生的,在自己跟前垂眸敛目,即便烛光昏暗,都隐约能看见她们脸颊上似乎有着莫名的红晕。 周旭不动声色的往里头去,赵菁忙喊了一个叫如意的小宫女去沏茶,脸上只淡淡笑道:“太后娘娘给皇上选了几个贴身服侍的宫女,让奴婢教她们一些规矩,以后也好更好的服侍皇上。” 周旭拧着眉头不说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却僵硬了几分,握着拳不说话。他不想让赵菁走,可是又不想勉强赵菁,让她不高兴,所以这一阵子他故意没再提起她要出宫的事情,想着没准两下里心照不宣,赵菁也就不走了。 “朕不要她们不服侍,让她们走!”周旭抬起头,看着赵菁的眸子越发通红了几分,眼眶中似乎还有泪光。 沏茶的小宫女被皇帝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了一跳,盘中的茶盏哐当一声的落在地上,惊动了满屋子的奴才,宫女太监们立时跪了一地,瑟缩着身子,不敢吭半声气。 “你……你们都下去吧。”赵菁有些颓然的开口,宫女太监们敛目垂眸,急忙都退到了门外去。 咯吱一声,厚重的宫门关上,赵菁抬起头看着周旭,心中却有千头万绪。她舍不得的不是眼前的九五之尊周旭,而是自己从小带到大的男孩周旭。 赵菁跪了下来,金石地砖微凉,她的指尖在领口的盘钮上停留了片刻,咬了牙下定决心一样的扯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胸口一片粉色的小衣。 周旭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那小衣上振翅欲飞的蝴蝶上头,他有些哑然的开口,声音中透着某种不安:“姑……姑姑……你这是做什么?” 赵菁抬起头,神色平静如水,手指却不紧不慢的继续解着胸口的扣子,淡淡道:“皇上若是想要奴婢这个身子,奴婢给皇上就是,只求皇上断了让奴婢留在宫里的念想,成全了奴婢和皇上的这一段主仆情谊吧!” 赵菁手心的汗细细密密的冒了出来,她不知道这一招快刀斩乱麻行不行得通,只是……如果周旭对自己还不能完全放下的话,那赵菁在太后心中仅存的一些信任,只怕也要消失殆尽了。 她赌不起,她要干干脆脆的离开,绝不拖泥带水。 “姑姑,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明知道,朕……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周旭慌乱了起来,他强迫自己的视线从赵菁的胸口的那一双蝴蝶哪儿离去,然而他好像做不到。他不想自己成为赵菁心目中所想的那种人,他不要做好色之君。 周旭疯了一样的从龙椅上站起来,在赵菁快要解开最后一颗扣子的时候,拿起一旁衣架上的大氅,盖在了赵菁的身上。几乎是带着哭腔一样扑在赵菁的怀中,哽咽了起来。 赵菁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淡淡道:“皇上如今已经长大了,应该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奴婢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女,皇上若真要了奴婢,将来必定会为群臣诟病,贻笑大方的。” 周旭只将头埋在赵菁的怀中,汲取着曾经熟悉的味道,身子渐渐停止了抽动。过了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尚且没有干,只淡淡道:“姑姑,你走吧,朕不留你。” 赵菁在丹犀下等了良久,直到麟趾宫里的灯熄了,赵菁才松了一口气,往太后娘娘的永寿而去。 今儿是皇上头一天让别人服侍就寝,赵菁于情于理都要去回一声话。 通往永寿宫的宫道宽阔开朗,她拐了一个弯,看见宫门口的宫灯还亮着,再过片刻就是宫门落锁的时辰了,她来的刚刚好。 永寿宫里灯火通明,赵菁进去的时候,就瞧见两个小太监抬着轿辇在门口候着,都这个时辰了,也知道谁还在太后娘娘的宫里。 赵菁往里头走了几步,廊下的小宫女还没来得及迎出来,她便听见了里头说话的声音。 “南边倒是挺好的,就是太冷了,光下雨不下雪,棉袄穿几件都不顶用,身子都僵了,还不如京城里头舒服,燃了地龙,便是穿一件中衣都够了。” “可不是,还是京城里好,如今你回来了,就不要走了,在哪儿都比不上在天子脚下强。”太后娘娘和魏明箴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几分宠溺,这个幺弟在家中一向是父母的掌中宝。 赵菁淡淡叹了一口气,她今天来得可真是太巧了,居然遇上了国舅爷了。不过这位爷的速度也挺快的,皇上下旨才没几日,他倒是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想是南边的日子确实不好过吧。 赵菁本不想进去,正打算喊住了前头去通报的宫女,谁知那门帘一闪,魏明箴就这样从里头走了出来。赵菁急忙福身请安,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世人都知道,国舅爷魏明箴遗传了国丈的一双桃花眼,若不是父子两这一双眼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单凭魏明箴这样一个外室子的名号,如何能让魏家老太太认下他。魏夫人又正巧膝下无子,便只把他当嫡子一样养大,从此大家对国舅爷的身世也讳莫如深。 京城有三件众人口不能言的事情,其一是摄政王妃的病,其二便是这国舅爷的身世。至于这第三件事,如今大约当属武安侯头上的那一顶绿帽子了。 赵菁没有抬头,但已经隐约感觉到魏明箴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移,这位年纪轻轻就中了探花的国舅爷,若不是他骨子里有着几分吊儿郎当的风流气,只怕宫女投票的时候,就没有摄政王和武安侯什么事儿了。 “菁姑娘,好久不见啊!”魏明箴勾唇一笑,正想上前跟赵菁搭话的时候,就听见里面太后娘娘道:“天那么冷,你去外头做什么?” 魏明箴只笑着道:“刚刚闻到一阵香气,以为是院里的梅花开了,掀开了帘子一看,才知道不是花香是人香。” 魏明箴天生风流,说话中带着几分半真不假,宫女就没少被他逗的。可赵菁是个严肃人,魏明箴这样跟自己说话,她从来都是无动于衷的。 赵菁便不等太后娘娘发问,只福身道:“回太后娘娘,是奴婢,皇上今日已经就寝了,请太后娘娘放心。” 太后听见是赵菁的声音,了然哦了一声,又道:“既然皇上已经就寝了,那你也下去吧。” 赵菁松了一口气,福身就要离去,那边魏明箴却喊住了她道:“姑姑别着急走啊,外头风大,不如殿里面暖和。” 赵菁哪有闲心去理他,屈膝过礼之后便起身离去,她素来知道魏明箴没个正行,宫里头被他逗着玩的小宫女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呢,偏生就有人喜欢他这油腔滑调的样子。 “国舅爷,菁姑姑可不是你可以随便逗的呢!” 赵菁远远的听见小宫女调侃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魏明箴带着几分戏谑的调笑声:“我逗不到她,逗你成不成呢?” 赵菁已经不想去听他再说些什么了,仔细想想,自己真是瞎了眼了,怎么当时就投了他一票?以前见他还挺君子风范的,难不成去了一趟南边的销金窟,回来就变了一个人了。 “行了,快进来吧,外头冷。”太后娘娘显然是习惯了魏明箴这副浪荡不羁的样子,嘴角依旧带着几分笑意,“如今也是两个孩子的爹了,怎么还没个正行,清嫣也不管管你。” 魏明箴脸上刹那间生出一股不耐来,随口道:“提她做什么。” “怎么?闹别扭了?俗语说小别胜新婚,你这一走可是半年了……” 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魏明箴已经没了听下去的兴致,倒是转头问道:“听说赵菁要出宫了,长姐可是准了?到底指婚给了哪个,我也好备一份贺礼。” 太后眉宇低垂,闻言只端起了茶盏,轻叩了叩杯盖,抬起头道:“怎么?你看上她了?何必这番拐弯抹角的,哀家赏了她给你做贵妾如何?” 魏明箴双眸一亮,紧接着却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什么都用赏的,多没意思,她要真没人家,那我就自己把她追到手才有趣呢!” 太后有些不屑的饮着杯中的茶,眼神中带着几分戏谑:“不过是个宫女,也值得你这样上心?” “长姐这话就说的没意思了,这天下的女人,不管是娼*妓还是贵妇,那她总是个女人,是女人就要有男人疼男人爱,再说了,我看赵菁有点意思。”魏明箴的桃花眼一闪,纤长的睫羽在烛光下微微颤抖着,数不尽风流倜傥。 “你要真喜欢她,那就快着点,皇上最近正跟哀家闹呢,他不想要赵菁出去,万一他们两个有了些什么,那哀家真是想也不敢想啊,皇上的性子随你,也倔强的很,若赵菁成了你的妾室,他大概也就死心了。” 魏明箴分明听出了太后娘娘的弦外之音来,却依旧调笑道:“皇上不错嘛,果然随我,连看女人的眼光都一样。” 太后被他惹得哭笑不得,只恨恨道:“还不快给我滚回去,一会儿宫门该落锁了。” 赵菁从永寿宫出来,回了自己的下处。今晚值夜的人多,院子里空落落的,小宫女已经烧好了炭炉放在房中,赵菁对着镜子解开了发髻,伸手摸了摸这张越来越熟悉的脸颊。 妆奁里放着几样首饰,都是逢年过节太后赏的,换洗衣裳不过就两三套,去了外头,自然不能再穿宫里的衣服。这样收拾整理了一番,居然只有小小一个包裹,当真让赵菁有一种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错觉。 也不知道皇帝睡得好不好,头一天有司寝司帐服侍,他能懂多少?赵菁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等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仍旧是一片漆黑。她扫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正是丑时初刻,再过半刻,皇帝就要起身上朝了。 赵菁便急忙穿好了衣服,将自己整理妥当,去麟趾宫外候着。半夜风大,刮得宫灯嗑啦啦的响,她在丹犀下等着大殿里的灯亮起来,有小宫女喊了她到一旁的茶房里烤火暖着。 一排七八个茶炉子,上头放着热水、热茶、参汤、安神茶、御制小糕点。这些都是以前赵菁让设下的,周旭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冷的东西。赵菁看着这些心里就有些难受,这时候门口走来一个小太监,对着里面的宫女们道:“皇上起身了,备热水。” 几个凑在一块烤火的宫女便都站了起来,各自捧好了手中的家伙,有年长一些的宫女调好了温度适中的热水,让她们端进去。 赵菁也不知道周旭这一晚上睡得如何,心里有些担忧,便上前接了一个人手中的银盆道:“我来吧,你拿着香胰子跟在后头。” 那小宫女也是新来的,怯生生的跟在赵菁的身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的进了皇帝的寝殿。 碧纱橱外明黄色的帘子还拉着,只能看见里头隐隐约约透出的烛光来,周旭有些无精打采的声音传了出来。 “朕自己来,你们都下去。” 赵菁才抬起头来,就看见昨天那四个艳光四射的小宫女明显的蔫了一样,一个个也都强打着精神,从里面出来。 当司寝司帐不容易,一晚上也难得合眼机会,赵菁明白她们的苦处,便低声道:“你们先回下处休息一会儿吧。” 众人恭恭敬敬的福身离去,周旭听见这声音,忽然从帐中透出了头来,皱着眉头道:“姑姑,你可来了,昨儿晚上也不知她们中哪个人,睡觉居然打呼噜,吵的朕一宿没合眼。” 被点名的四人顿时都面红耳赤了起来,有的人已经羞得眼眶都红了。赵菁看了一眼周旭,心下忍不住摇头:“太后亲选的司寝司帐,怎么可能会打呼噜呢,皇上要撵人,也请选个别的理由吧。” 周旭闻言,不觉脸皮发烫,急忙道:“你们快下去吧,就算没打呼噜,反正她们在这边,朕睡不踏实。” 赵菁只无奈摇头,上前为皇上更衣,见福满多也进来伺候了,她便歇下手,往龙床那边去。 明黄色的床单除了有点皱,上头干干净净的。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松了一口气,她不想周旭这么年幼就接触这些事情,可是她也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劝他,好在他还算是个有自制力的皇帝。 周旭喝过了热茶,吃了两块糕点垫一下,便去了前头上朝了。 大雍有规矩,十日一休沐,对比一下现在的双休日实在太人道了。送走了皇帝,赵菁原是可以去下处休息一会儿的,不过她今日困劲不大,所以就直接去了御书房,交代那边的宫女太监生炭炉、烧热水,燃上龙涎香,等皇帝小朝的时候,就什么都妥帖了。 赵菁在御书房待得时间最长,所以跟这里的宫女们感情最好,大家想着赵菁要走了,心下都有些舍不得。 “姑姑,你是哪日走呢?” “算日子到腊月二十五就走了。”赵菁掐着手指算了算,腊月二十五是内府登记的她进宫的日子,正好十年。 “怎么不过了年再走,过年一准还能多得一些赏银呢。”宫女们进宫当差,多半都是家境拮据的,能多领一些赏银固然最好。 “不了,拿了今年的,又想着明年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早些回去,还能跟兄嫂一起过年。”赵菁没有见过这里的爹娘,听她哥嫂来看她时候说起过,这里的爹娘已经去世三年多了。 “姑姑,那你兄嫂给你找人家了没有?去年我爹娘来瞧我,还说帮我定下了一户人家,足给了人十两银子,人家才答应再等我三年。” 宫女虽然体面,但出宫的时候年纪却大了,在古代这个生育率低下的大环境下,男子等到那个年纪,那是有绝后风险的,所以先给了银子定下,也是常有的事情。 “倒没有听兄嫂提起这些,不过我也不急着嫁人就是了,难得能出去过几天舒坦日子,何必着急着又去找个大老爷们伺候。” 这话惹得众人捂嘴笑了起来,赵菁也很无奈的跟着笑了笑,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好像女人一出生就是为了服侍男人的…… 大家伙聊了片刻,看着时辰不早了,便各自往各自当值的地方去了。赵菁坐在茶房里烧开水,等周旭下朝了,他喜欢喝一杯热热的铁观音,赵菁把这沏茶的手艺不厌其烦的交给了自己的徒弟小宫女阿碧,如今她沏的铁观音可以入周旭的口了。 这时候茶房静悄悄的,赵菁搓着手掌,在火炉上暖着,小手指尖的冻疮还没有好的趋势,手冷了就疼,手热了就痒。她从袖子中拿出周旭赏她的冻疮膏,用指甲抠出来一小块,一点点的抹上去,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道:“原来你在这里。” 赵菁抬起头,入眼的便是一袭银白色绣松竹图案的锦袍,她甚至没有把视线往上移,就猜出了来人就是国舅爷魏明箴。 皇帝这时候在上早朝,而魏明箴没有穿朝服,显然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赵菁低着头站起来,视线从头到尾没往魏明箴的身上去,福了福身子道:“给国舅爷请安。” 魏明箴淡淡一笑,眸中却多了几分戏谑:“你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就知道我是谁,想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可是想我的紧了?” 赵菁皱了皱眉头,真是低估了这魏明箴的厚脸皮程度,想了想道:“奴婢在皇上跟前当差,若是连个识人的本事也没有,只怕皇上早就要把奴婢撵走了。” “我听说皇上倒是舍不得撵你,是你自己想走罢了。”不等赵菁请他,魏明箴便一步跨入了茶房来,茶房狭小,赵菁稍稍退后了一步,好在门口有小太监守着,不然这样两人共处一室,确实有些局促。 魏明箴桃花眼一眨,视线落在赵菁涂过冻疮膏的手指上,“哟,你手上生冻疮了?这么这样不知保养?” 魏明箴往赵菁这边走了两步,赵菁便蹲下来,坐在茶炉子跟前的墩子上不理他。对于这种无赖,她有她的应付方式。 谁知她正打算提着茶壶倒水,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忽然间就覆了上来,赵菁吓了一跳,急忙缩回自己的手,惊讶的抬头看着他道:“你干什么?” 魏明箴笑得坦然,长睫闪了闪往赵菁这边递眼神:“怕你烫着啊,想来你是不欢迎我来这里,少不得自己给自己斟茶递水了。” 这话噎得赵菁完全无言以对,只呆呆愣愣的看着他将那茶盏倒满了,慢悠悠的品了起来,仿佛完全无视赵菁对他憎恨的眼神。 赵菁气了好一会儿,忽然就释怀了,反正再过几天她就走了,再也不用伺候这些难伺候的主子了。她的气息平静了下来,用小镊子重新夹了茶叶放在烫过的茶盏中,兰花指略略上扬,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优雅、熟练、轻快。 魏明箴放下了唇边的茶盏,被赵菁这一连串的动作所吸引,她的耳朵上带着一小颗珍珠耳坠,衬得脖子白皙滑腻,发根处有些绒毛,若是摸上去,必定也是软软腻腻的感觉。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就看见魏明箴似乎略出神的看着自己,她没空理他,一会儿周旭就要下朝了,她又要开始忙了。 “国舅爷喝完了茶,就请出去吧,这地方是奴才待的,您堂堂一个国舅爷,坐在这儿像什么,袍子都扫到地上了,倒是省了小太监们打扫了。” 此时魏明箴正坐在一个圆形绣墩上,是小宫女们看火坐的,他一个七尺男儿,坐在上头不知有多别扭,一双长腿只能往两边敞着,长袍拖了满地,别提有多可笑了。 “也是,皇帝外甥要回来了。”魏明箴放下茶盏,正支着膝盖想要起来,抬头却瞧见赵菁正弯腰在一旁摆盘子,那身段玲珑妙曼,怎么看,怎么喜欢。 “这绣墩太矮了,我站不起来,你拉我一把。”魏明箴也不害臊,端坐在绣墩上,从下往上看着赵菁,赵菁扭头看了他一眼,见他双手撑着膝盖,果真有一种发力不足的样子,只随口道:“有本事坐下去就没本事起来了吗?那就一直坐着吧。” 赵菁说完,端着茶盘就往外头去了,连理都不理魏明箴一句了。魏明箴摸摸鼻子,瞧着赵菁渐渐走远了的身影,笑得宝光璀璨:“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赵菁去了御书房没多久,周旭就下朝了。小福子瞧见赵菁在,忙开口道:“姑姑,皇上嚷着头疼,大约是昨晚受了风寒了。” 周旭年纪轻火气大,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老实,虽然寝宫里到处生着暖炉,但因为怕烟火气大,他碧纱橱里面就没放上。若是赵菁值夜的时候,必定三五不时的给他盖一盖被子。也不知道昨晚他是怎么吩咐那四个宫女的,怎么就染了风寒。 “不碍事,朕喝一杯热茶,发散发散就好了。”周旭的嗓子有些哑,毕竟才十三岁的孩子,每日里天不亮就起来,别说当皇帝舒服,便是这一项罪,只怕多得是受不了的人。 “最近时气不好,还是请个太医瞧一瞧吧,眼看就要过年了,皇上也要保重龙体。” 赵菁一边说,一边吩咐福满多让小太监去请太医。周旭已经喝上了赵菁泡好的茶,略略拧了拧眉道:“姑姑今儿这茶欠了些火候。”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这些古人说起来也真是聪明,一盏茶的区别也能喝得出来,赵菁虽然会沏茶,却不大会品茶,只是见喝得人说好,她便高兴。 “国舅爷来了,奴婢总不能不招待,少不得要给他上一杯茶,没想到皇上居然能品出来,那下回谁来讨茶喝,奴婢也不给了。” 周旭一听是魏明箴来了,顿时两眼放光,问道:“那舅舅现在在哪儿呢?怎么不见人影?朕还等着他给我带好东西回来呢!” 话音刚落,魏明箴就跟变了戏法一样的出现在了御书房的门口。魏明箴比周旭大了十岁,周旭贵为一国之君,哪里有什么童年之说,也就魏明箴像待孩子一样待他,经常会从外头弄一些乱七八糟的稀奇玩意儿进来,所以周旭对魏明箴也格外的亲近。 “听说皇上如今已经长大成人了,要不要舅舅送几个江南美人给你?”魏明箴一开口便没有好话,只是他这话分明是对皇帝说的,可视线却停留在赵菁的身上。 皇帝郁闷得不行,气呼呼道:“母后怎么见人就说。” 魏明箴却笑的开怀,薄薄的唇瓣扯出好看的弧度,对着皇帝鞠了一躬,继续道:“这是好事,太后娘娘自然高兴。” 赵菁见他们聊了起来,便福身到了门外,正巧看见福满多指派了一个小太监去太医院传太医。赵菁不想在这边呆着,便喊住了那小太监道:“我替你跑这一趟吧,横竖在这边没事。” 那小太监正求之不得,听了这话,只点头哈腰的去闪了。 从御书房到太医院并不远,只是太医院在宫外,赵菁走到了宫门口,便不能出去,只能让那边守门的小太监去太医院请人。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有些泛黄的天空,最近时节不好,容易生病,她只希望周旭没有什么大碍,这样自己也能走的洒脱点儿。 赵菁在廊下等了小半日,才看见一个小太监领着杜太医往这边来,那小太监见了赵菁,急忙告罪道:“让姑姑久等了。” 赵菁便问道:“怎么回事儿,到现在才来。” 那小太监微微拧了拧眉头,没敢说啥,倒是身后的杜太医开口道:“武安侯老夫人过来了,正求着老夫过去给他们家的表少爷看病,老夫让她先进宫求太后娘娘的懿旨,没有太后的懿旨,老夫也不能随便出宫看诊的。” 太医院的太医不少,寻常侯门公府的人带着家主的官位名帖都能去请,可唯独两位院判是只给太后和皇上两人看诊的。若要请得他出马,除非要让太后或者皇上下旨。 赵菁一听这话,便估摸着不是小病,况且说的是表少爷,那可不就是齐家的那一对双胞胎中的弟弟齐嘉宝吗? “敢问杜太医,武安侯家的表少爷生的是什么病症?” 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无论是什么病症,对于小孩子来说,都是天大的病。 “听陈太医说,似乎是痘疹,只是老夫尚且没有瞧见,不敢下定论。” 赵菁一听是痘疹,心也渐渐变得沉重了几分,在古代痘疹可是天大的病症,弄不好是要交代小命的。赵菁依稀记得周旭起痘的时候,太后娘娘急得连遗照都立下了。 “杜太医,既然这样,您先去武安侯府,我这就回御书房,去请皇上的口谕,皇上不过就是染了些风寒,您再随便指派一个太医过来就好。”赵菁心里着急,徐老太太是个没主意的人,她都亲自来太医院了,也不知道那孩子病成了什么样子。 况且齐家如今只有那么两棵苗,若是出了差错,徐老太太岂不是要哭死了。 杜太医原也是求人心切的,见赵菁这么说,便拱手道:“那老夫替武安侯老夫人谢谢姑姑了,她一个老人家跑来我们太医院哭,老夫也看不下去。” 赵菁心中好笑,老太太果真是哭了。不过也难怪她,这个时辰皇帝才下朝,她若是去宫门口递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再下旨请杜太医过去,少说也要下半晌的事情了,小孩子家可是耽误不起。 此时此刻,徐老太太正坐在太医院的正堂里擦眼泪,张妈妈陪在她的身边,也是一脸愁容。按规矩老太太应该穿上了诰命朝服,去宫门口递了牌子,等着太后娘娘召见,然后下了懿旨,再过来请杜太医上门看诊的。 可徐老太太看见病得没有一点儿声响的齐嘉宝,早已经乱了方寸,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便带着她往太医院来了,哭了也不知多少眼泪,总算求动了杜太医,说等他进去给皇上看完诊的时候,向皇上请个恩旨,跟着徐老太太往武安侯府走一趟。 没办法,谁让这太医院虽然人多,可当年为皇上治好痘疹的,就只有这位杜太医了。 张妈妈看了一眼掂着脚坐在靠背椅上伸着脖子往外看的徐老太太,上前劝慰道:“老太太放心,杜太医说了会跟我们回去的,你好歹坐一会儿,喝一杯热茶,从昨儿晚上到现在,你老还没合眼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期期艾艾有掉下两颗金豆子来:“平姐儿就剩下这两个孩子了,我要是连这两个孩子都带不好,我将来死了怎么到地下去见她啊!” 老太太一伤心,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嘴里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在唠叨些什么,惹得太医院里当差的小太监们都忍俊不禁了起来。徐老太太这时候哪里管得着别人这么看她,倒是张妈妈觉得有些不自在,只小声劝慰道:“老太太,这儿不是自个儿府上,您好歹收着点,给侯爷留个面子。”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收住了哭声,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道:“你说的对,不能让别人笑话咱侯爷。” 正这时候,太医院门口的帘子一闪,杜太医从外头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眼泪还挂在脸上的徐老太太,笑着道:“老侯夫人,咱们走吧,别耽误了孩子的病了。” 徐老太太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心里却多少有些奇怪,便问道:“皇上到底龙体哪儿欠安了,怎么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您就回来了。” 杜太医一边整理着药箱里的东西,一边道:“路上遇见了皇上身边的菁姑娘,她心善,说给您老人家请旨去了,让老夫先去侯府看看。” 张妈妈听说是赵菁,喜得眉梢都挑了起来,一叠声道:“菁姑娘可真是我们府上的贵人,这回可多亏了她,老太太咱快走吧。” 赵菁又在宫门口等了半盏茶的时辰,便瞧见小太监领着小杜太医过来了。小杜太医是杜院判的儿子,子承父业,如今在太医院里当值,也给皇上请过几回脉,是个妥当的。 赵菁领着小杜太医去御书房的时候,魏明箴已经走了,御书房里又多了几样稀奇古怪的东西,周旭不说,赵菁也能猜到这必定是魏明箴带给他的。 周旭喝了一盏热茶下去,的确发散了不少,这时候正倚在软榻上玩一个小玩意,赵菁看着有点像弹弓、又有点像弩,忽然间那上头一个小东西从周旭的手中飞了出去,赵菁低着头倒茶,躲避不及,只觉得额头上被什么东西弹了一下,火辣辣的疼了起来,伸手一摸,那地方倒是有些肿了起来。 “糟了,打到哪儿了?朕没想到这东西这么厉害,幸好没打到眼睛,不然可就坏了。” 赵菁见周旭急着起来,只用手揉了揉额头道:“不碍事,也不疼,只是皇上少玩这些,打到了奴婢不打紧,万一损伤了龙体,可怎么好。” 这时候小杜太医已经到了里间,周旭披着明黄龙袍,将手放在药枕上,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赵菁额头上那地方越发肿了起来,便从小杜太医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对他道:“你先看看她额头上的伤,可有什么活血化瘀的药膏涂一涂。” 小杜太医便秉着医者父母心的态度,往赵菁的额头上看了一眼道:“不碍事,用不着上药,过两天自然就消退了。” 见太医都这么说了,周旭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便安安心心的让他诊脉,其实他也没什么大病,只是鼻子有些塞,头有些昏昏沉沉罢了。 御书房里头静悄悄的,只有龙案上狻猊香炉里的袅袅青烟,一丝一丝的冒出来。 赵菁在周旭的下手便为他换了一盏热茶,开口道:“奴婢方才去请太医的时候,得知武安侯府的老太太在太医院,打算请了杜太医过去给他家的表少爷看诊,奴婢想着救人如救火,所以就让杜院判先过去了,还请皇上下一道口谕,赐恩旨让杜院判为他们家的表少爷诊治吧。” 周旭应知道这个规矩,便点了点头道:“朕知道这件事了,让杜院判去吧,只是那武安侯府的老太太也一把年纪了,怎么就想不起来按规矩办事呢?” 赵菁只笑着道:“老太太担心晚辈,自然就顾不得这些规矩了,他家的表少爷是齐将军的后人,皇上大约也记得齐将军吧?” 齐将军是徐思安的姐夫,也是带着徐思安从鞑子杀出重围,保住大雍边境的一名猛将。 周旭听了这个名字,果然有些动容,便吩咐下去道:“小福子,传朕的旨意,去库中找些名贵的药材,赏去武安侯府,让杜院判一定要全力救治齐将军的后人。” ☆、第0029章 皇帝染了风寒,并不是什么大病,吃了两贴药下去,很快就疏散了。赵菁掰着指头,她留在宫里的日子,却已是屈指可数了。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五了,赵菁下处的小包裹里,早已经包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东西,都是这些年来要好的宫女太监送的,也有让自己带出去给家里人的。 赵菁一边整理着东西,一边心里嘀咕,也不知道旧年跟她兄长说过的日子忘了没有,这要是他给忘了,赵菁背着这一大包的东西走到鼓楼北街,倒是有些远了。她从这个原身子的记忆中依稀知道,自己和兄长是双胞胎,自己进宫的时候,兄长也才十四五岁,不过如今兄长已经有了两个孩子了,小名叫大妞二虎,大名是什么,倒是没听说起过。 在宫里住了十多年,从来没跑出过这四面高墙。前一阵给武安侯府办丧事算是头一回,可也忙的脚不着地,也没有好好研究研究外面的世界。 赵菁觉得有些惶恐,可又有些期待,矛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姑,这个给你……” 赵菁正坐在窗口发愣,冷不丁就看见阿碧抱着一包东西往她房里来。那些东西零零散散的从她怀中掉下来,赵菁好奇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全都是香袋、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香袋是上等的苏绣,看着很是精致,就连装胭脂的盒子,都是上了釉的上好瓷器。 “你从哪儿弄的这些过来,我用不了这么多。”赵菁明儿要出宫,正愁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嫂子带的,这东西一看就不是宫里头的东西,她带出去也方便,便伸手在中间挑了一样道:“我就要这个,其他的你拿走吧。” 料想这些东西,必定是哪个出宫办差的太监带进来,专门哄了女孩子开心的。 “姑姑,这些都是你的,国舅爷给的,国舅爷还说,明儿一早到宫门口接姑姑出去,让姑姑打扮的漂亮些。” “什么?”赵菁闻言脸色都变了,赵菁听了这话心里犯怵,魏明箴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什么叫他去宫门口接自己?难道自己跟他有什么关系吗?赵菁脸上一冷,将那些东西都打包了收起来,递给阿碧道:“去把这些东西还给国舅爷,就说我命薄,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阿碧这时候也犯难了起来,拧着眉头道:“我哪儿知道国舅爷上哪儿去了,就是路上遇见才让我跑个腿罢了。” 赵菁见她这个样子,没办法逼她,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道:“你快去御书房当差吧,皇上就要下朝了。” 今儿是赵菁在宫里的最后一天,太后下了旨意,不用她再去御书房当差了。好在周旭最近脾气似乎也收敛了一些,对太后为他选的那四个宫女并没有再吹毛求疵的。 赵菁打算今儿先去永寿宫给太后娘娘磕头,完了再去御书房向皇帝辞行,这样明儿一早她就可以跟着出宫买办的太监们一起走了,也可以少耽误半天的时间。 永寿宫中,太后娘娘正在和魏明箴聊天,他这几日才从江南回来,还没开始入朝理政,每日里倒是经常出入宫廷,陪太后说话,和小皇帝讲一讲江南的风土人情,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 太后娘娘带着护指的小拇指尖微微翘起,脸上带着笑端起了茶盏来,朝着魏明箴的方向看了一眼道:“赵菁明儿可就出宫了,你若是这时候想求哀家的懿旨,还来得及,等她出了宫,哀家可就没空管你这闲事了。” 魏明箴穿着宝蓝色镶狐裘的圆领长袍,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他确实喜欢赵菁,可是赵菁似乎不怎么喜欢自己?太后娘娘的懿旨虽然管用,可他不想娶个冷美人回家,那不好玩,还不如不要,让她在外头鲜活着好了。 “长姐日理万机的,就不要为小弟这些事情操心了,我自己喜欢的人,自己会想办法。”他一边说,一边还觉得有几分受用,会挠人的小猫,那才最有意思,赵菁就是那一款,挠不疼你,但是能让你心里痒痒的,忍不住想去撩她。 “哀家才懒得管你,我是怕她去了外头,也不知道要跟什么人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在宫里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人你不要,非要等着她进了大染缸不成?” 太后娘娘说着,只悠悠叹了一口气,“你若真喜欢,哀家就替你做了这主,难不成她还敢抗旨不成?” 这时候大殿门口的帘子一闪,外头宫女进来通传道:“回太后娘娘,菁姑姑来向太后娘娘磕头辞行了。” 宫里的规矩,宫女们到了出宫的日子,要向以前服侍过的主子磕头辞行,赵菁也不过是按规矩办事。 太后娘娘正要喊了赵菁进来,却听魏明箴笑着道:“长姐想要知道她会不会抗旨,一试便知,小弟我先去耳房喝一盏茶。” 魏明箴说完,撩起了长袍风度翩翩的往后头耳房去,临走时却又顿了顿脚步,转身对着太后眨了眨眼道:“若是她当真敢抗旨,长姐可否给我一个面子,不要治她的罪?” 太后心下便有些不屑,赵菁胆子是不小,可也从来没在自己跟前拿大过,抗旨,只怕她还没这个胆量。 说话间魏明箴已经没了人影,大殿门口的猩猩毡帘子一闪,赵菁便从外头进来了。不管是怎样天寒地冻的日子,赵菁给人的感觉都像是春日里的暖风一样,普普通通的宫女制服还能在她身上穿出几分妖娆来。 她也不拱肩缩背的,虽然低着头,但背挺得很直,这两年保养的倒是不错,脸上依稀能看出一些肉来,反倒越发觉得圆润温婉。 太后心里头其实也是喜欢赵菁的,这样心细如尘的宫女,她多少年才遇上这么一个,难得她在皇上跟前的殷勤,却又没有什么狐媚想法,这一点是让太后最放心的。可是如今皇帝大了,即便赵菁没有想法,皇帝的想法她也不得不顾及到了。 太后娘娘心下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和颜悦色道:“行李都收拾好了吗?” “都收拾好了。”赵菁跪下来,给太后磕头,心里也渐渐松了一口气。 “那就好,这些年你跟在哀家左右,后来又去服侍皇帝,把他服侍的这样好,你如今要走了,别说皇帝舍不得,哀家也舍不得。”太后娘娘不急不慢的说话,赵菁跪在地上一字一句的聆听,反正过了今日,她便真正的解脱了。 太后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渐渐放大,赵菁服侍太后多年,知道她下面的话大约是要开始切入正题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大约是今日出门时候少穿了一件坎肩。 “这样吧,哀家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给你的,有的不过就是一些俗物,念在你服侍皇上有功,哀家就给你赐一门好亲事吧!” 赵菁闻言,顿觉五雷轰顶一般,吓得她眼冒金星、身子发软。太后娘娘想得没错,她是不敢抗旨,作为一个现代人,赵菁明白用胳膊去拧大腿、用鸡蛋去撞石头有多愚蠢。 可是……她不能抗旨,还能做什么呢?若是真的出去了不过是另外一个牢笼,她情愿不走。 “太后开恩,奴婢不想嫁人,请太后收回成命,太后若是不嫌弃奴婢,奴婢愿意在宫里侍奉太后终生。”赵菁的额头抵在冰凉的金石地砖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浑身发抖,十年来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过一件事情。 站在耳房内,一直看着这一切的魏明箴拧了拧俊秀的眉宇,桃花眼中似乎闪过一丝失意,嘴角却仍旧抿着一丝笑。 “行了,哀家就是同你开个玩笑,瞧你吓成什么样子了?”若不是因为方才魏明箴有言在先,太后也不会强压着怒火,勉强说出这句话来,“春秀,去把哀家准备的东西拿出来给她。” 赵菁闻言,身上跟失了力气一般,撑在金石板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努力想让自己支起身子,抬起头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眼眶热乎乎的,里面早已经蓄满了泪水。 “奴婢谢太后娘娘成全。” 赵菁的声音悠悠的,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惹得魏明箴也跟着心疼了一回,恨不得上去将她抱在怀中,替她擦去眼角的了泪痕。 “行了,你走吧,哀家也乏了。”太后摆了摆手,淡淡的开口。 赵菁从春秀的手中接过了一个小包袱,里头沉甸甸的,大约是几个银锭子。她如今出宫处处需要花银子,这钱她倒是很乐意收下的。 赵菁又朝着太后娘娘叩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刚刚经历过一场考验的她脚底还有些虚软,只等她走出永寿宫大殿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才猛然松懈了下来,拉着一同送她出来的小宫女道:“你……你慢一点,让我缓缓。” “长姐,我说了她不愿意,你非不信。”魏明箴透过窗格子,看着赵菁渐渐远去的背影。 “那是哀家故意没把你说出口,她若是知道哀家要给她指的人是国舅爷,只怕一早就答应了。”太后其实也弄不明白赵菁心里头在想什么,她身边也出去过几个宫女了,哪一个不是变了法子想让自己开恩,给她们指个好人家的? 况且,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出去了过上好日子,那也是一件体面的事情。可唯独赵菁从来没提过这件事情,仿佛在她看来,只要能出去,就比什么都强。她难道不知道外面的世道,她一个姑娘家若是没个靠山,压根就活不下去吗? “长姐快别给我长脸了,一定是我长得不够好看,连个宫女都瞧不上我。” 魏明箴这话一说,惹得太后娘娘身边的几个宫女都笑了起来,太后原本郁闷的心情倒是一下子疏散了不少,见他这一副没正行的模样,只笑着道:“堂堂的国舅爷,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改不了这德行!” 赵菁好不容易挨到了下处,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铜镜里自己的脸色苍白的有些可怕,赵菁轻抚着自己的额头,感觉到发根处渗出来的冷汗。她在永寿宫被吓得不轻,决定缓一缓再去御书房。这几天她在周旭跟前也就像平常一样当差,两人没提起过自己要走这回事情,赵菁心里便想着,也许说不说也不打紧,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太过刻意了,反倒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几日她隐约听见朝廷似是要下诏让武安侯班师回朝,眼下打了胜仗,又正好是年关,将士们想回家过年,也是情有可原的,虽然不一定能赶上大年夜,好歹元宵节若是能团聚,也是好的。 赵菁也不知道皇帝的诏书下了没有,只是最近鲜少看见摄政王的人影,倒是让赵菁松了一口气。国舅爷也回来一阵子了,摄政王说要亲征,大约是离京了吧?也不知道造反的难民要不要过年,大年下的打仗,遭殃的又是老百姓。 赵菁正胡思乱想着,只瞧见外头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隔着窗户对她喊道:“姑姑,万岁爷喊你呢,让你去御书房去。” 赵菁正还想开口问几句,那小太监便跟脚底打滑了一样,一溜烟就跑了。赵菁便只好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又瞧见方才阿碧拿来的香袋有几个好看的,便顺手拿了一个,皇帝最近迷上了玩弹弓,正愁没有装子弹的兜儿,用这个香袋就刚刚好。 赵菁将香袋挂在腰间的宫绦上,对着镜子拢了拢发髻,打起了精神往御书房去。这都最后一天了,小主子也不肯放她一日的假,赵菁心里无奈,可想着从小带到大的情分,她又狠不下心去。 从下处到御书房要经过两道宫门,一处冗长的宫道,转过了墙角,后面又一处弄堂,这条路赵菁走了有七八年了,即使逼着眼睛,她也不会走错路的。 赵菁一路都低着头,直到感觉天色好像一下子暗了下来的时候,她才略略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摄政王周熠正负手站在自己的面前,那硬朗的侧颜带着几分冷峻,视线悠远的看着远处,若不是在等她,难不成是在晒太阳? “王……王爷。” 赵菁心下没来由就是一紧,她也曾告诉自己这样怕周熠很没道理,奈何这个身子只要看见了周熠,就会有一种浑身发软的感觉。见周熠不说话,赵菁只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对他福了福身子道:“王爷,皇上正喊奴婢过去,请王爷让一让。” 周熠对着阳光的脸转了过来,视线在赵菁的脸颊上扫过,最终停留在赵菁腰间的那个绣并蒂莲花图样的香袋上。 “本王送你的一万两银子你不要,反倒要这几文钱一个的香袋,还说你对国舅爷没意思?” 赵菁连连退后两步,想辩解却又没有话说,这些东西宫里向来鲜少会有,除了国舅爷魏明箴,似乎也确实找不到其他人带进来。 “王爷的厚爱,奴婢心灵了,只是那些银子本不该是奴婢的,王爷这样,岂不是让奴婢贪墨受贿吗?”赵菁低着头,屈膝半蹲在周熠的面前,若不是她平素训练有素,只怕这时候都已经站不稳了。 “本王给你的,谁敢说你贪墨受贿?”周熠眯了眯眸子,还想再说什么,却只看见赵菁屈膝缩背,一副强忍着惊恐的模样,他陡然没了兴致,微微侧身,给赵菁留出一条去路。 赵菁看着那一双石青色的软靴退到了一旁,仍旧低着头,朝着摄政王站着的地方福了福身子,小心翼翼的从他面前过去。夹道的路分外长,赵菁加快步子往前走,等到了拐弯口,她才像松了一口气一样,靠在宫墙上狠狠的深吸了一口气,一双手心早已经满是冷汗了。 赵菁闭着眼睛让自己安静下来,身体渐渐控制住了颤抖,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却发现方才挂在腰间的那个香袋不见了。 大概是刚才走的太急,落在了宫道上,可这时候也不知道摄政王走了没有,赵菁哪里敢回去捡,只能蔫蔫的,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周熠弯下腰,从地上捡起赵菁身上掉下来的香袋,放在鼻息下浅浅一嗅,随手丢到了宫墙的外头。 赵菁一路来到御书房门口,正要进去,想了想又转道去了一旁的茶房,几个小宫女正在茶炉子上看着火,热水刚滚起来,一旁的放着皇帝常用的几样茶具。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姐姐说皇上今儿想喝大红袍,奴婢们正在准备呢。”小宫女恭恭敬敬的朝她福了福身子,将一旁的绣墩让给赵菁。 赵菁便蹲了下来,用打潮了的抹布垫着提手拿起茶铫子,先将一旁的茶具烫了一番,又让小宫女去柜中取了茶叶出来,放在盖碗中沏茶。 正这时候,外面阿碧走了过来,对着里头的小宫女们道:“水开了没有,皇上嚷着渴了。” 那小宫女便急忙就迎了上去:“回阿碧姐姐,水已经烧开了,姑姑正在沏茶呢!” 阿碧是赵菁亲手带出来的,在她跟前不过就是个小跟班,可在御书房其他的小宫女跟前,却也是体面的前辈了。 “姑姑怎么来了?”阿碧迎上来,脸上带着几分疑惑,随即又道:“一定是姑姑舍不得皇上,又跑来亲自伺候了,皇上今儿也不高兴呢,一整天都没露出个笑脸来。” 赵菁听了这话慢慢回味,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方才那喊他来御书房的小太监有些鬼鬼祟祟的。她一个回神,终于想明白了过来,必定是摄政王随便找了一个小太监假传圣旨,故意在那条道上堵着她呢!赵菁心里有气,却又说不出来,摄政王的胆子也忒大了点,完全不把小皇帝放在眼里。 “我是想过来给皇上磕头,明儿一早我走的时候,皇上还在上朝呢,只怕是见不到了。”赵菁端起茶盏,将那一盏刚沏好的馨香扑鼻的茶放在了雕花红漆茶盘中,神色也多少有些不舍。 几个小宫女听了这话,都红了眼眶,拉着她的袖子道:“姑姑,要不你就别走了,太后娘娘身边的春秀姑姑不也没出去吗?” 御书房不能没有掌事姑姑,等赵菁走了,太后必然会派新人过来,到时候不管谁过来,只怕也没有赵菁这般和气又体恤下人的,所以大家都舍不得她走。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等你们到了年纪,也是要出去的。” 众人都蔫蔫的不说话,阿碧早已经落下了泪来,吸着鼻子道:“姑姑,明儿一早我还要当差,就不去送你了,你在宫外一定要好好保重。” 赵菁拿帕子替阿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带着泪笑道:“你也是,皇上若是跟你发脾气了,别只知道哭鼻子,有句话说,伴君如伴虎,你自己长个心眼,多做事,少说话就好。” 阿碧一个劲的点头,带着哭腔道:“姑姑您快进去吧,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御书房门口盖着厚重的明黄色如意纹门帘,将淡淡的龙涎香气息都留在了殿内。阿碧打了帘子让赵菁进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周旭低着头数落道:“阿碧,朕让你沏一壶茶,你一去就是半日,姑姑是怎么教你……” 小皇帝的话没说完,抬起头就看见赵菁站在自己面前,她今天穿着鹅黄缎子的宫装,对襟带着小立领子,衬得她的皮肤越发白皙滑腻了几分,周旭的心跳没来由加快了几分,恨不得亲自起身迎过去。可一想到赵菁明儿就要走了,周旭的心就一点点的冷了下去,他这几日故意对赵菁不闻不问,就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割舍这份情分。 “皇上不是渴了吗?茶来了。”赵菁走过去,将茶盘放在了龙案上,双手托着茶盏递到小皇帝的跟前。 小皇帝却梗着头,不去看她,淡淡道:“把茶放下,你走吧。” 赵菁听了这话有些难受,可转念一想,周旭能这样做也是好的,当皇帝总要学会狠心几分,将来也不至于被人欺负了去。 赵菁便乖乖的把茶盏放了下来,退后了两步,提起衣裙跪在周旭的跟前。 “皇上,奴婢明儿一早就要出宫了,到时候就不来跟皇上辞行了,皇上还要多多保重,如今你已经大了,不能再闹孩子脾气,要孝顺太后娘娘,听摄政王的话……”赵菁说到这里哽咽了一下,周旭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如果他不是一国之君,赵菁很想永远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 “朕知道了,姑姑请回罢。”周旭依旧侧着头,眼角却早已湿润了几分,握着龙椅扶手的双手紧了紧,说话的声音都控制不住颤抖了几分。 赵菁便朝着他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强笑道:“那奴婢就告退了。” 周旭没说话,只等赵菁退到了门口,眼看着那明黄色的帘子一闪,他才回过头来,脸上早已经是一片泪痕。 御书房里传出了压抑的哭声,赵菁的步子一滞,几滴眼泪已经滑了下来,她回头看了一眼,捂着嘴飞快的跑了。 那一夜赵菁睡的迷迷糊糊,翻来覆去都是这宫里的人,除了太后、小皇帝和摄政王,她还梦见了摄政王妃,拉着她的手一个劲的落泪,问她为什么,她却一句话也不说。 赵菁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打更的太监刚刚过去,她坐起来,听着越来越远的更鼓声,在床榻上叹了一口气。往常这个时候,她已经在麟趾宫里头守着了,皇帝更衣、洗漱、用膳,每一样都要自己过问。她一度厌倦这样的生活,奢望能睡一个完整的懒觉,可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到的时候,心里却又忍不住失落了起来。 将行囊收拾好,换上了外头的衣裳,赵菁在铜镜中照了一眼,虽然没睡好看着眼睛有些肿,但气色还算不错。赵菁将胭脂化开了,在脸上稍微擦了一些,今儿是她出宫的日子,虽然不能衣锦还乡,但好歹不能让兄嫂在街坊邻里跟前丢人了。 做完了这些,内府的总管太监也正好过来领人了,见赵菁早已经打扮齐全了,只笑着寒暄道:“姑姑今儿倒是置办的体面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赵菁也笑着道:“那是,有劳赵公公。” “不客气,说起来咱俩还是本家呢,姑姑要是在外头发迹了,可别忘了宫里头的穷亲戚。” 赵菁只笑着道:“承你吉言,我要是当真在外头能过体面了,便也心满意足了。”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唠嗑,不多时便到了神武门门口。这里是宫里头人出门办差走的宫门,守门的侍卫也都认识赵菁,知道她这是要出去了,纷纷向她恭喜。 查过了包袱,将腰牌交了出去,从今以后,赵菁便是正儿八经外头的人了。赵菁叹了一口气,心情一时有些复杂,那老太监便笑着道:“姑姑,快走吧,外头还有人等着你呢。” 赵菁抬起头,从宫门的缝隙中远远的望出去,只瞧见魏明箴侧着身子,靠在一辆马车的边上。 魏明箴穿着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圆领袍,神情自若的半靠在马车上,脸上赫然写着“我是美男”四个大字,这时候正值太阳从东边升起,染得他那张俊彦上一片软绵绵的金黄色。赵菁心里猛然窜起来的小火苗,似乎也因此黯淡了许多。 “国舅爷您这是?奴婢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时辰理应是上早朝的时候。”赵菁背着包袱从偏门出来,看着面前停着的双马拉的七彩琉璃华盖翠帷车,哭笑不得。 “连我那皇外甥上朝不过也就是应个景儿,我去不去又有什么打紧,还是接姑姑你出宫比较重要。”魏明箴端着一张笑脸靠过来,他天生一副好皮囊,一双桃花眼尤为出彩,此时看赵菁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严肃,少了几分暧昧,倒也一时让赵菁怒不起来。 “那只怕要浪费国舅爷的一片苦心了,有人来接我了。”赵菁抬起头,往四下看了一眼,见自己的兄长赵勇推着一辆独轮车,正往城门这边来。 从鼓楼大街到皇城的路不近,他推着车子,这一路走来,只怕要一两个时辰。赵菁朝着自己兄长招了招手,那人便笑了起来,露出了一排白牙来,使劲推着车往这边过来。 “你要坐这个车走吗?”魏明箴看着停在赵菁边上的独轮车,眼神成呆滞状。 “那是,国舅爷的宝马香车哪里是我这等人能有福消受的,国舅爷还是请回吧。”赵菁抻了抻身上的褂子,正打算上车,忽然听见不远处的城门吱呀一声开了,小皇帝周旭从城门内跑了出来。 他穿着明黄色双龙戏珠的龙袍,头上的九龙冠都跑歪了,小福子在身后气喘吁吁喊道:“皇上,您、您慢点儿,慢点儿,这还没下朝呢……” 赵菁转过头去,她看见少年天子一路飞奔到自己的面前,不顾众人的眼光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坚定道:“姑姑,你别走,朕要立你为妃。” 赵菁错愕的忘记了挣扎,怔怔的看着小皇帝。跟在皇帝身后的人围了上来,齐刷刷的跪了一地,把他们围在中间,赵勇也只能跟着人群下跪。 “皇上,这不太好吧?您来迟了一步了。”魏明箴略略清了清嗓子,朝着赵菁微微眨了眨眼皮,“你菁姑姑马上就是你半个舅母了,您这……?” “舅母?什么舅母?舅舅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周旭虽是问得是魏明箴,可视线却牢牢的盯着赵菁看,让赵菁觉得一阵心虚,慌忙低下了头去。 “你母后把你姑姑赏给我当贵妾了,她可不是你半个舅母了?皇上你年纪还小,哪里懂得怎么疼人。”魏明箴勾着薄唇,脸上笑容可掬,完全看不出他在胡编乱造,赵菁这时候也忍不住抬起头,待她回过神来,急忙退后了两步,从周旭的掌中抽出了手来。 赵菁不敢去看周旭,她也不敢否认魏明箴的话,站在这宫门口,她没有的选择,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出宫。 “请皇上成全,让奴婢出宫去吧。”赵菁跪下来,对着周旭一个劲的磕头,他虽然年幼,可他是九五至尊的帝王,她不想他在众人面前落在了魏明箴的下风,她不想别人都说他只是一个傀儡。 “姑姑,你……”周旭想弯腰去扶赵菁,可动作到了一半,他抬起头,饮泪别过了头去。 “皇上,奴婢不会嫁给国舅爷,奴婢只想要出宫。”赵菁淡淡的开口,没有去在意魏明箴略略皱起的眉宇。 周旭的眉梢却松了一下,视线扫过赵菁微微颤抖的肩头,叹息道:“姑姑,你走吧。” 赵菁伏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口中却坚持道:“请皇上先起驾回宫,奴婢才敢起身。” 周旭咬了咬牙,转身时视线扫过站在一旁的魏明箴,少年略显青涩的脸颊上,分明已经露出了几分恼怒。魏明箴却依旧神色淡然,朝着他拱了拱手,跟着道:“请皇上起驾回宫。” 神武门渐渐关上,城门口围着的侍卫都散开了,赵菁有些疲惫的起身,一只好看的手伸到她的跟前。 赵菁撇过头,自己支着膝盖起来,弯腰拍着衣裙上的浮灰,沉默不语。 “你说刚才那理由多好,保准皇上从此以后对你断了念想,你怎么就……本国舅是在牺牲自己……” 赵菁不等魏明箴把话说完,抬起头睨着他道:“那奴婢就多谢国舅爷了,这宫里每年都有很多宫女出宫,国舅爷大可以慢慢牺牲。” 魏明箴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可看着赵菁的眼神却依旧柔软:“别人想让我牺牲,我还不愿意呢!” 赵菁忍笑:“可奴婢也不愿意让国舅爷牺牲,国舅爷您这兰芝玉树、风度翩翩的,奴婢可不忍心糟蹋。” “别客气,你使劲糟蹋。”魏明箴笑着回道,赵菁顿时涨红了脸,抬起头看着他那一双笑的宝光璀璨的桃花眼,不想跟他计较了。 “哥,咱回去吧!”赵菁拉了一把呆站在一旁的赵勇,心情愉悦了几分,往自家的小推车边上走去。 “妹子,你当真坐哥这车回去吗?”赵勇看了一眼停在魏明箴身边的宝马香车,心里嘀咕了起来。他也不是笨人,刚才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了,小皇帝喜欢自家妹子,这国舅爷也喜欢自家妹子呢! “不坐车,难不成你让我走着回去?”赵菁圆圆的杏眼一瞪,拿起一块帕子在独轮车上铺开,就着半个身子坐了上去。 “哪能呢,我起个大早,就是为了来接你,那你坐稳了,咱这就回家。”赵勇连忙走了过去,高高兴兴的推起了独轮车,载着赵菁慢悠悠的走了。 魏明箴看着渐渐远去的独轮车,脸上的笑就有点失落了,一旁的小厮哪里见过国舅爷在把妹的时候失过水准,当真的心疼,便凑过去道:“爷,那咱这……要不也回了吧?” 魏明箴翻了一个白眼,淡淡道:“等她走远了些,我们再走吧。” 鼓楼大街在皇城的北边,那里住着老土著的京城人,古道热肠、老实憨厚,虽说都不甚富裕,但邻里之间和乐。只可惜赵菁一穿越就在宫里头,倒是没过过这种日子,是赵勇怕她把家里给忘了,一路走一路跟她说来着。 “妹子,咱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你给盼出来了,可惜爹娘都过去了,要不然还能看着你成亲生娃呢。”赵勇说到这里眼眶就涩涩的,前两年京城时气不好,好多人染了病死了,赵菁的爹娘就没能熬得过去。 赵菁听了这话虽然伤心,可对于在这个世界的父母,她也不过才见过两三回,如今倒是有些连长相也记不得了。 “哥哥,改日等你空了,带着我去爹娘的坟头上个香,也好让他们知道我回来了。” “那是,不过眼下都过年节了,我也抽不出空来,等过了年我再带你去,还挺远的,在城外好几十里路呢。”京城地皮贵,穷人下葬都跑的远,这个赵菁倒是听说过,当时要不是她在宫里当差还有几个银子,只怕两老还要葬到更远的地方。 两人走的远了,大街上人也多了,虽说穷人家的闺女用不着避嫌,大街上也满是姑娘家,可赵菁坐在小推车上,终究引人注目些。 况且她脸上皮肤白净细腻,一双杏眼水葡萄一样晶莹明亮,眉毛修得柳叶一般,端坐在上头,让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看了,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赵勇怕她尴尬,还同她说话,赵菁便也索性坦然的受着来自各处的目光,和和气气跟赵勇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 “哥,大妞和二虎都多大了,我都快记不得了,嫂子可怀上第三胎了?” “大妞七岁了,二虎也六岁了,你嫂子去年小产了一回,怪我没照顾好她,今年就没见有动静了,我还说改天带她去宝善堂瞧瞧呢,又没抽出空来。” 赵菁听着这些家常闲话,心里头暖暖的,“你要是不得空,等我家去了,我陪着嫂子去吧,这事情也不能耽搁。”赵菁知道女人身上的病不能耽误,况且这古代医学又不发达,万一落下什么病根来,可就不好了。 “那感情好,你劝劝你嫂子,我说要带她去,她还不肯,说什么白花这冤枉钱,我说这怎么就是冤枉钱呢,还不是为了咱将来……”赵勇说的唾沫横飞的,脸上笑容却没断过,可见他们两口子感情恩爱。 赵菁虽然对自家嫂子也不算熟,可从这原身子的记忆中得知,嫂子就是她们那一条街上的邻居,从小没了娘,长大十五岁上头爹也去了,赵菁的爹妈便把她聘了回家当媳妇,是很会做家事的能干人。 “就是,哥不用着急,我帮你劝着嫂子。”赵菁一边说,一边往四周看看,脑中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熟悉的感觉,便问赵勇道:“哥,咱是不是快到家了?” ☆、第0030章 “你都还记着呢?可不是,过了这巷子就到啦!” 赵勇眉开眼笑的说道:“你还记得不,小时候咱爹娘就在这条巷子里卖豆花的,你就搬着个板凳坐在边上收铜钱,还经常偷偷的藏一个铜板,去买冰糖葫芦。” 赵勇说的这些,赵菁自然是不记得的,可她听了却也高兴,想着这原身子也是从小被疼着长大的,心理也觉得暖暖的,只是把自己疼爱的闺女送去宫里头当宫女,赵菁还是有些想不明白。不过好在如今自己也出来了,这些事情也就不用再纠结了。 “哟,这不是菁丫头吗?女大十八变,当真是越发俊俏了,这宫里的水土就是不一样,也忒养人了。” 赵菁正胡思乱想,前头迎来一个看着五十出头的老婆子,朝她笑眯眯的说话,只可惜是她认识赵菁,赵菁却不认识她。 那人又道:“你瞧你哥如今跟个黑炭头一样的,你们还双胞胎呢,如今倒像是黑白双煞一样。” 赵勇听了这话,脸上表情多少有些尴尬,见一旁的赵菁更尴尬,便笑着道:“你不记得啦,这是隔壁李婶,你小时候常跟她家福妞一起玩,如今福妞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 赵菁听着赵勇跟自己介绍,她在宫里待久了,便顺势对着李婶子福了福身子,那人忙笑着道:“不敢当不敢当,你瞧瞧如今你这模样,还是嫩生生的姑娘家,我家福妞早已经是个黄脸婆了。” 赵菁含羞笑了笑,她今年二十五岁,摆在现代可能连剩女的边儿还没摸到,在古代可真是剩的不要再剩了。 “找好了人家没有?是那个大户人家?”李婶好奇的问了起来,看来不管什么世代,中年妇女都是八卦集团的生力军。 “没呢,还想在家多待一阵子。”赵菁老老实实的回答,这种事情她也说不了假话,将来这巷子里出出入入的,总不能见一个解释一遍。 李婶子听了,收了脸上的笑,肃然道:“你看你就老实,还有你……怎么也不先帮你妹子物色着,这样也就耽误不了时间了,她年纪又不小了,哪里还能等。” 赵菁听着她这种火急火燎的口气,到像恨不得自己还没进家门,就要先嫁出去了才好呢。赵勇也被她说的不好意思起来,挠着脑门道:“我这……我也不懂这些,横竖得妹子点头了,那才能算数。” 李婶子便笑着道:“就知道你不懂这些,改明儿我帮你留心着,有好的我找你媳妇说去。” 赵菁就看着李婶拍着胸脯自说自话,忍笑忍得肚子都疼了,见她人走远了,这才笑着道:“哥,咱邻里可真够热心的。” “可不是,热心着呢!你过几日也就习惯了。” 巷子里路窄,赵菁已经下了手推车,身上背着个小包袱,大一点的那个放在赵勇的车上。 “前头就到了,知道你要回来了,我特意在院子里又加盖了两间倒座房,正房给你空出来了。”赵勇一边说,一边领了赵菁进了小院子,因为还没到新年,门上贴着的春联早已经退了颜色,赵勇推开了门,往里头喊道:“她嫂子,妹子回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见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妇人从一旁的厨房里出来,发髻上扎着蓝色包头,身上穿着小袄、围着围裙,除了眉梢浅浅起了一些皱纹之外,看上去还算精神。 “妹子,你可回来了!”嫂子袁氏迎了上去,上下打量了赵菁一眼,眼中有着几分艳羡,又有着几分叹息。她一边羡慕赵菁这个年纪还看着不过二十不到的样子,一边又想着要是赵菁没进宫的话,凭她这样的才貌,必定早就找了一户好人家嫁了,没准还能当上少奶奶,如今却是耽误了。 赵菁一时改不过来,仍旧朝着袁氏福了福身子,袁氏怪不好意思的,也不懂要去扶,脸上带着笑,等她起来了,这才拉着她的手,正要往堂屋去,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来,忙对赵勇道:“你先招呼妹子,我灶上还炒着菜呢!” 赵勇嗯了一声,背着赵菁的包裹进门,从堂屋中拐到了一旁的正房里头,将包裹放在房里的一个五斗橱上,对赵菁道:“妹子,家里肯定比不上宫里头舒服,你就先凑合着住下,等哥我手头宽裕了,再把这三间房好好修一修,让你住的舒坦些。” 赵菁淡淡的扫了一眼房里的陈设,虽然简朴,但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的被褥虽是素色的,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新的,窗台下还放着一张梳妆台,不过看着款式和这房里的其他家具不太一样,必定是赵勇后买的。 赵勇见赵菁的视线落在这梳妆台上,只憨笑道:“这是你嫂子让买的,她说姑娘家都爱这个,我瞧着也不错,将来还能给你当嫁妆。” 别的也倒没什么了,唯有这梳妆台,赵菁还当真觉得窝心。女孩子没有不爱美的,赵菁在宫里头当差,早已养成了每日里把自己收拾得妥当干净的习惯,还真少不了这东西。 “哥哥嫂嫂费心了,这里挺好的,宫里头虽好,可那里不是家呀。” 赵勇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一个劲的点头,又对赵菁道:“那我出去先忙着,你先休息休息,等一会儿我让你嫂子喊你吃饭。” 赵菁其实不算太累,可她有些困,昨晚没睡好,今儿一早又被小皇帝吓了这么一场,她将她头上的几支珠花摘了下来,放在了梳妆台上的妆奁里,回了家中,她就要做回荆钗布裙的赵菁了。 厨房里头,赵勇看着铁锅中闷着的香喷喷的腊肉,接过袁氏手上的锅铲,笑着道:“妹子以前最喜欢吃腊肉饭了,今儿好好让她吃一顿。” 袁氏在一旁洗菜,听赵勇这么说,只笑着道:“妹子在宫里什么好吃的没吃过,还能惦记咱家这几根腊肉,瞧你这高兴样儿。” 赵勇却不理袁氏,一边反着锅铲,一边道:“那哪里能一样,妹子在宫里再体面,她也得服侍人,在家里却不用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手上的活计,在围裙上擦了擦,转过头问赵勇道:“你有没有问妹子一句,她可有人家了?我听后街上林大娘说,她有个侄女也是当宫女的,出宫后就嫁给了一个侍卫,是在宫里头就相中了的,也不知道你妹子相中了没有?” 赵勇这一路上都没问赵菁这个问题,倒是进门前遇上了李婶给问了,他也不瞒着袁氏,笑着道:“妹子说了,她没相中谁,还想在家多住一阵子呢!” 其实赵勇心里也奇怪,一早上的宫门口的事情他也瞧见了,那个小皇帝和国舅爷分明都看上了赵菁,只是赵菁执意要走罢了。他瞅着无论赵菁跟了哪一个,将来都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的,可赵菁偏偏一个都没选,跟着自己回了这三间房的小破院子,到底是图个啥呢? 可是,不管赵菁图个啥,她都是自己的妹子,只要她肯回来,他必定千百倍的对她好。 赵菁在床头歪了一会儿,依旧是一些杂乱无章的梦,她惊得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中瞧见两个脑袋从门帘后头探了进来,四只眼睛滴溜溜的看着她。 “你是宫里回来的姑姑吗?”小男孩的胆子终究比小女孩大一点,伸着脖子问她。 赵菁看着他光溜溜的脑门上只留着一个小髻儿,脸蛋圆溜溜的很是可爱,唯一有些让人郁闷的,就是两个红扑扑的小脸颊已经冻皲了,再看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扎着两根麻花辫,皴着脸蛋,原本姣好的模样都打了几分折扣。 “我是呀,你们是大妞和二虎吗?”赵菁朝着他们招招手,“快到姑姑这里来。” 小男孩听见赵菁喊她,飞一样的奔了过去,小女孩便被他牵着一起进来了。 “姑姑,听说你跟我爹是双胞胎,怎么你们两个一点儿都不像呢?姑姑你长得真好看,比画上的美人还好看呢。”赵二虎眨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赵菁,忍不住想用手去摸摸她,却又不敢。 “二虎,你的手脏。”赵大妞连忙捏住了他的小手,制止道:“爹说姑姑在宫里头当差,宫里头都是美人,姑姑每天在美人堆里,自然也就变成了美人。” 赵菁被她们的话逗得忍俊不禁,她倒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和赵勇的相像问题,他们分开了十年,过着不同的生活,个人的气质、容貌、行止上头自然是不一样的。 “大妞也是小美人呀,只是脸上皴了,姑姑这边有玉肤霜,帮你涂一点就好了。” 赵菁从包袱里拿了玉肤霜出来,打开盖子,用指甲抠了一点,细心的擦在两个小娃儿的脸上,又盖上了,对大妞道:“把这个给你娘拿过去,每天洗完了脸擦上,过几天脸上就又白白嫩嫩的了。” ☆、第0031章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是香喷喷的腊肉饭。砂锅里焖着小鸡炖蘑菇,一盘肉末涨蛋,一碗白菜粉条,还有一大钵的咸肉鲜笋汤。 两个娃儿见了菜就开始流口水了,大约是赵勇事先教过他们,两人都不敢先坐下,便伸着脖子,咽着口水,看着袁氏将一盘盘菜端上来。 赵菁掀开帘子从里面出来,袁氏忙笑着道:“还不快先请姑姑坐下,眼睛直着看什么呢?” 赵二虎反应快,蹦跶着上前去拉赵菁,赵菁发现他方才脏兮兮的小手已经洗干净了,连指甲盖里头的泥巴也都抠净了。 “姑姑,你快坐下。”赵二虎拉着赵菁坐下,他个子小,便跪在赵菁边上的春凳上,一脸期待的问赵菁:“姑姑,你以后是不是就住我们家了呢?你要是一直在我们家住着就好了。” 赵菁摸摸赵二虎的头顶,高高兴兴回道:“对呀,这里也是姑姑的家,姑姑当然住在这里了。” 赵二虎朝着赵大妞挤了挤眉毛,兴奋道:“那太好了,那娘就每天都能做这么多好吃的了,每天都像过新年一样。”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到底有些感慨,穷人家的孩子,吃一顿好的,就能这样满足,这几样菜在宫里都是那不上台面的,可在赵家一家人看来,就是了不起的珍馐了,兄嫂对自己的心意,赵菁从进门就能感觉到了。 “你这毛孩子又乱说什么呢,姑姑怎么可能一直在家里住着呢!她以后可是要成亲的,等你们有了姑父,就住姑父家去了。” 袁氏正端着饭进来,看见赵二虎坐在赵菁边上,边板着个脸道:“又上窜下跳的,你爹当初就该给你取名二猴,看你这猴样!” 赵大妞听了这话咯咯咯的笑个不停,赵菁也忍俊不禁了起来,只有赵二虎脸颊涨得通红的,低着头偷偷拿眼睛瞄着袁氏,小声道:“那娘再生个弟弟,就叫二猴得了!” 赵菁这下彻底忍不住笑了起来,捂着嘴趴在桌子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开口道:“二虎,要是弟弟,就不应该叫二猴,得叫三猴了。” 袁氏听着这话有些羞涩,可一想去年小产了一个孩子,心里又难免有几分难受的。赵菁见袁氏皱了皱眉头,便也不笑了,起身拉着袁氏坐下了,小声问道:“嫂子,哥哥说要带你去宝善堂瞧瞧,吃几贴药好好调理一番,等过几日我陪着你去吧。” 袁氏正忸怩着,赵勇也从外头进来了,听着这话便道:“去吧,我瞧你这几个月老是不得劲,懒懒的,一准是小月子没做好留下的后遗症?” 赵勇关心自己,袁氏心里高兴,可想着家里不甚富裕,自己若还吃药调养,这营生就更难了。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没什么大碍,你不是说等过了年就要给二虎物色一处私塾了吗?干嘛还花这起子冤枉钱。” “二虎是二虎的,你是你的,这哪里能一样,等过了年,我跟老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再涨一吊银子的工钱,那家里也就宽裕多了。” 赵菁在宫里这十来年,唯一的好处就是用不着精打细算的,所以也不大知道这银子到底经不经花,只是这些年赵勇每年去宫里瞧自己,她都会将自己存了一年的体己给他,就算不够他们一家花销的,但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了。 赵菁心里便有些疑惑,只是这会子吃饭,她也不好意思问,便没有说什么。 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过了午饭,赵二虎和赵大妞每人都添了一碗,赵二虎还要第三碗的时候被袁氏瞪了一眼,灰溜溜的丢下筷子跑了。 赵菁起身帮着袁氏一起收拾碗筷,袁氏急忙拦住了道:“妹子你坐着,哪里能让你干这些。” 赵菁不好意思,赵勇也帮腔道:“让你嫂子忙吧,你才回家,歇着点。” 赵菁看着袁氏里里外外的忙,一时有些感慨,古代的女子嫁了人之后,生活的重心就只有相夫教子忙家事,若是出生好些的,还能呼奴唤婢,若是跟袁氏这样的,便只能辛勤的劳苦。 赵勇吃过了午饭便出门了,两个孩子在小巷子里头跟邻家的孩子一起嬉戏。赵菁靠在床铺上歇了一会儿中觉,醒来的时候看见袁氏正坐在廊檐下的绣墩上做针线。 有些话她不好意思直接问赵勇,但偷偷的问一句袁氏,想来也没有什么大碍。 “嫂子,我不在这些年,家里全靠你跟我哥撑着了。” 赵菁搬了一个绣墩在袁氏身边坐下,见针线篓子里放着几个纳了一半的鞋底,便拿了起来,跟袁氏边做边聊。 “我倒是还好,就是你哥辛苦,生大妞二虎的时候,公婆还在,好歹能帮衬着点。”袁氏说完这话,忽然想起个事情来,拿绣花针在发丝中比了比,忙起身道:“差点忘了个事情,方才看你歪着就没进去,你哥让我跟你说事儿呢。” 赵菁见袁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门口,探出头去左右看了一眼,把大门给关上了,心下还觉得有几分好奇。 袁氏关上了门,过来拉着赵菁的手,一路引着她进了卧房,这才停了下来,弯腰将她床前的脚踏搬开了。赵菁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底下放着一个红漆马桶,她倒是没注意。 袁氏打开马桶盖子,赵菁习惯性想要捂着鼻子,袁氏只笑着道:“这个没用过,新的。”赵菁这才靠了过去,见袁氏从里面搬出一个黑漆匣子,打开来里面整整齐齐的码着两排银子,亮澄澄的闪得人眼花。 “这银子是……”赵菁的话没说完,但她也知道,这些银子就是这么多年她每年拿给赵勇的。宫女们入宫大多都是为了补贴家用,赵菁得了这原身子的身体,虽然不能为她尽孝,但也绝对不会自私到连最基本的义务也不尽,所以她每年都会将银子拿些出来,让赵勇带回家,以做度日之用。 “你哥说了,这些都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帮你攒着,等你出来了就还给你,如今你既然出来了,那我就同你说一声,这银子都在这里头放着呢,安全得很,小毛贼偷哪儿也不会往这里偷银子,你说是不?” 赵菁看着袁氏有些自得的小神情,心下越发感动了几分,伸手在那银子上摸了一把,抬起头道:“嫂子,这银子都是我给家里用的,我自己另外还存了一些体己银子,这些你不用给我,我把银子给我哥,是想家里过的更好些,并不想你们过的太辛苦了。” 赵菁原先担心赵勇把银子乱花了,如今见这些银子竟一分都没有动过,一时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眼眶都红了起来。她虽然把他们当家人,可却不像赵勇对她这般,是真正的手足之情。 “你哥哥的主,我可做不得,当初公婆去世的时候,他从这里头取了二十两银子出来置办丧事,这两年还存着还了进来。”袁氏看着赵菁动容,便拿着略有些粗糙的手心拍了拍赵菁的手背道:“妹子,我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哥这人就是老实,可我还就喜欢他这样的老实人,跟着他心里踏实。” 赵菁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起头问袁氏道:“我哥哥在飘香楼当帮厨也有些年份了,手艺必定是不错的,倒不如拿这些银子,出来开一家小店,也比替人打工强些。” 袁氏听了这话,只摆摆手道:“那可不成,你哥没这个本事,再说了,这是你的嫁妆银子,咱做什么也不能动你这银子。” 袁氏说着,人已经站了起来,外面有人在敲门,袁氏一边照应着,一边给赵菁使了一个眼色,让赵菁把银子给放回去。赵菁还想再说几句,袁氏一溜烟的就走了,赵菁也只好把那些东西都又收回到了马桶里。 赵菁弯着腰把马桶推到了床底下,放好了脚踏,坐在床沿上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她自己万万没想到,自己头一个拥有的小金库,居然会是个马桶。 在宫外的日子并不好过,赵菁一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个身子,远比想象中还要娇贵几分。 就比如这两日晚上,炭炉子薰得她嗓子眼火辣辣的疼,可若是不生炭炉子,晚上这木头窗户里的风滋啦啦的刮进来,又冷得她骨头疼。 赵菁又没有袁氏那样厚实的棉袄,宫里头带出来的几间衣裳虽然好,可住在这样的家里,穿着绸缎的衣服,确实也有些奇怪。 这日天还没太亮,赵菁就醒了过来,她原本是预备回家把这十多年没睡好的觉补回来的,可真到了这时候,却也睡不着了起来。 赵菁总结了一下原因,主要还是因为炭火到了下半夜就不热了,烫痦子也凉了,被窝跟个冰窖似的,她要是能睡着,就奇怪了。 她坐在床头叹了一口气,想着实在不行就起来动一动,帮着袁氏去厨房生火做早饭,还能更热乎几分。 正这时候,堂屋的门响了一声,袁氏从外头进来,问赵菁道:“妹子可起来了?” 赵菁应了一声,一边披衣服,一边过去给袁氏开门,袁氏顶着个黑眼圈站在门口,手里还捧着一件厚棉袄,见赵菁身上穿得单薄,只递给她道:“家里头冷,我昨儿翻出一件我当姑娘时候穿过的棉袄,又添了些新棉花里头改了改,你凑合着穿吧。” ☆、第0032章 赵菁穿着蓝花小棉袄在梳妆台前的铜镜里照了照,样子看着有些臃肿,可盖不住是真暖和。穿越过来十多年,她差不多已经要忘了前世羽绒服是个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这时候这件棉袄,肯定吊打前世无数的名牌羽绒服。 袁氏围着赵菁转了一小圈,忍不住感叹:“妹子你可真瘦,比我做姑娘时候还瘦几分,好在我昨儿晚上改了改,不然大了就不暖和了。” 赵菁伸手将衣襟都抻平了,脸上微微泛红,袁氏其实也不过跟自己差不多年纪,对自己倒像是长辈一样的关心,其实今儿要是袁氏没拿这件棉袄过来,赵菁也忍不住去外头绣坊看一眼,有没有什么厚实的棉袄,买回来先御御寒。 “嫂子的眼神正好,穿着正合适呢!”赵菁摸了摸稍微有些被冻红的脸颊,这会子鼻子已经觉得通气多了,再不是那种要感冒的样子,就是嗓子里还不舒服,又干又哑的。 “你哥说今儿从店里头给你带些银霜炭回来,让你晚上睡得舒坦些,我们是习惯了这种炭火了,只怕你熬不住。”赵菁心道我也是为祖国吸过霾的,这么点pm2.5算个什么,难不成在宫里当了十年的差事,还养出一身富贵病来了? “不用了,不用了,这炭火就够暖……”赵菁的话没说完,就呛得连连咳了几声。袁氏笑着道:“不打紧的,过两天就要过年了,正要置办年货呢,一年到头也就这么个时节能放开手了花银子。” 袁氏看着赵菁穿好了衣服,脸上的笑就更浓了,小姑子这容貌,七街八巷的从哪里找去,便是这样臃肿的棉袄穿在她的身上,怎么也看着那么好看呢!袁氏想着昨晚她抹在自己脸上的香粉,指甲盖大的东西,在脸上抹一下,一整张脸都香喷喷,嫩生生的,以前她哪里用过,难怪赵菁的皮肤嫩得跟能掐出水一样的。 见袁氏这样看着自己,赵菁有些羞涩,她坐下来梳头,袁氏便收回了神思,笑着道“妹子你先梳头,我去把水烧热了,一会儿就可以洗漱了。” 赵菁点了点头,目送袁氏出去,她其实不太好意思袁氏这样殷勤的对自己,可她自己才想做什么,袁氏就拦在了前头,什么都不让她忙,这两日除了帮着袁氏做针线,赵菁什么家务活都还没沾手。赵菁觉得这样不好,袁氏却乐此不疲的很。 中午吃过了午饭,袁氏又忙着去洗碗,赵菁围着围裙要去帮忙,袁氏就拉着她坐下,赵菁觉得自己实在帮不上什么了,便起身道:“嫂子,我有几样东西,是宫里的姐妹让带出来送给家里人去的,我出去一下,天黑之前就回来。” 袁氏一边洗碗一边答应,等赵菁出了门,又有些不放心,跟到门口问道:“不然等你哥回来,明儿带你出去,你一个姑娘家去外头,他回来又数落我。” 赵菁前脚已经到了门口,见袁氏追了出来,便摆摆手道:“不碍事,我去去就回来。”她虽然在宫里呆了十年,但好歹骨子里是个现代人,大概还不至于连出个门都要迷路。 让带东西的宫女家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菁送完了东西,见时辰还早,便去了朱雀大街的醒月楼。这里是几年前一个姓朱的宫女开的茶馆,她出宫之后没有嫁人,拿着在宫里头存的几个体己银子,拉拢了几个当上了太太奶奶的老相识,在朱雀大街开了这样一家店。 宫女们出宫后的生活,往往两极分化的厉害,长心眼的姑娘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就看对眼了人,临出宫的时候,只要自己跟着的主子有些体面,大多可以讨了恩旨赐婚的。即便不能当上正头太太,但做官家的小妾,也比出了宫门,嫁给平头百姓过苦日子强一些,就看她图个什么。 有些宫女因为年纪大了,在宫里没找到对眼的,出了宫又高不成低不就,很难再找到合适的姻缘,便索性就放弃了结婚生子这一想法,找个清闲又体面的营生,过着主子一样的生活,也比随便寻个汉子嫁了舒坦。这位朱姑姑便干脆做起了这门生意,帮着出宫后有难烦的姐妹们找活计,从中稍微抽头几分利钱,也算是互惠互利。 赵菁先前跟着太后的时候,这位朱姑姑就是永寿宫的领头宫女,赵菁从她身上学了不少东西,她出宫之后,太后便提了赵菁去皇帝跟前,从此只服侍皇帝一人。 这个时候醒月楼的客人不多,赵菁才进门,便有小丫鬟迎了上来,抬起头看着赵菁略有些眼生,便端着笑问道:“这位姑娘是来找人的,还是进来喝茶暖暖身子的?” 茶楼是聊天喝茶的地方,来的也都是熟客,通常没有赵菁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小丫鬟问她是不是找人,倒是透着几分机灵。 赵菁便笑着回道:“我是来找朱姑姑的,她在不在?” 但凡宫里头出来的人,有些规矩很难改,就比如年长的宫女互相称呼姑姑,外头人都不是这么叫的。那小丫鬟便忍不住又看了赵菁一眼,福了福身子道:“那还请姑娘报一下名讳,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奴婢去姑姑房里回一声。” 赵菁跟她说了自己的名字,看着她转身上楼。一个待客的小丫鬟都□□的这样彬彬有礼,赵菁打心眼佩服朱姑姑的耐心。她走到厅里,忍不住搓了搓手,外头风大,她走了大半个时辰,冻得脸都有些僵硬了。 大厅里生着炉火,暖融融的,柜台里面站着掌柜的,瞧着四十岁出头,也是个女的。赵菁抬起头朝她略笑了笑,算是打过了招呼,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也冲着赵菁福了福身子,是标准宫里行礼的派头。赵菁估摸着,这大约是前朝宫里的前辈了。 不一会儿,小丫鬟就下来了,脸上的笑就比刚才更殷勤了几分,见了赵菁便福身道:“赵姑姑,朱姑姑请您上去呢!” 赵菁跟着小丫鬟上楼,左右都是一溜烟的雅室,依稀还能听见客人们说话玩牌的声响。到了最顶头的那一间,门口挂着万字不到头的寿帘,赵菁心想着几年不见朱姑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跟以前一个样,便忍不住有些小激动。 谁知她都还没走到门口,那帘子忽然一闪,一个穿着玫瑰紫二色金刻丝及膝窄袖褙子的妇人从帘中透出了头来,见了赵菁还微微愣了一愣,旋即笑着道:“还真是你,我还说要真是你我得亲自去迎,这不真打算出去呢!” 赵菁朝着朱姑姑福身,她的样子和几年前变化不大,只是眼角似乎多了一道皱纹,脸上的妆容虽然精致,到底有些盖不住岁月这把杀猪刀。 “快起来。”赵菁才刚福身,就被朱姑姑给扶了起来,看着赵菁的眼神似乎也湿润了几分:“我还以为你不出宫了呢,听说你在皇上跟前服侍得极好,太后怎么也舍得你出来。” 这其中各中缘由,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朱姑姑说明白,不过她出宫最大的理由,还是因为她自己想出来。 “宫里虽好,终究是个金丝笼,况且在皇帝跟前当差,说好听了是荣耀,说不好听,也是个朝不保夕的营生,到底没有外头自由松快。” 朱姑姑一边听赵菁说话,一边早已经拉着她进了里间,两人在床下的茶几跟前坐了下来,早有小丫鬟奉了茶进来。 “说的也是,只是……”朱姑姑抬眸看着赵菁,外头多年的历练让她看人的眼光很是敏锐,开门见山道:“你难道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没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 她们这些在太后跟前服侍过的宫女,那都是还没出宫早就有人盯着的了,她当初若不是因为出了那些意外,如今也是人妇了,像赵菁这样的太不寻常了。 赵菁低着头,看着手里端着青瓷冰纹盖碗,这两天天气冷,她小拇指上的冻疮又严重了些。听说冻疮是会长根的,生了一年,以后年年都会长。她抬起头看着朱姑姑,揶揄道:“我也是头一回出宫,哪里懂这些,这不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出来了。” 那人也被赵菁给逗乐了,捂着嘴笑了起来,视线又落在赵菁的身上,她今天穿的这件棉布蓝花小袄,在宫里便是浣洗局的宫女也是不会穿的。 “你这又是何苦呢?不是我小看你,这古来有句话,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咱们在宫里虽说不上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个体面奴才,你这几日在家里,难道就过得习惯了?” 赵菁喝了一口热茶,兄嫂对自己都非常好,她在家的确没有什么不顺心的,可说到习惯,她还当真不能违心的点头。 ☆、第0033章 隔着半透明的窗户纸,赵菁看见外头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她那时候一心只想着出宫,把别的事情都往后靠去,可一旦出了宫,这营生、这世道、对一个普通女子来说确实不容易。 “你嫂子这是人好呢!才这样对你,我家虽没嫂子,却有一个小姑子,那叫一个会折腾人,我刚从宫里出来那会子,她们也对我好啊,可为了什么,我心里清楚得很,不就是打量我身上还有几个银子!后来我舍不得我娘受累,买了婆子和小丫鬟,她们的本性就露出来了,也开始摆主子的谱了,家下一应大小的事情都不愿意动一动,每个月还要往我这边那银子。”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淡淡道:“我原也想就这样过吧,只可惜我老娘没福分,我才出来不久就死了,我索性就搬了出来,如今两不相见,反倒安生几分。” 赵菁看朱姑姑说的理直气壮,很是佩服她的洒脱,可自己跟她的情况又不同,兄嫂对自己好,她没理由放着家里不住花这个冤枉钱,“我倒是没想着搬出来,我手上现在还有几个银子,想着等过了年,给我哥哥盘一家门面,先让家里的日子过的宽裕些。”这里头好些事情她还不懂,少不得各处打听打听,她才刚出宫,总要先弄清楚了这世道,再开始为日后打算。 “那你还在那边住着?这么冷的天,晚上有炭火没有?” “炭火是有的……”赵菁说着就忍不住咳嗽,这两天嗓子被炭火薰得难受,怪痒的。 “只怕是寻常的炭火吧,我就说怎么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原来是声音变了,你以前那声音多清亮,跟枝头的喜鹊似的。”朱姑姑端着茶盏,将视线落在赵菁的身上,她那时候刚出宫最看好的就是赵菁,她模样好,人又细心,将来也不知道会被太后娘娘指给谁,可谁知道这傻大姐竟这样一声不吭的就从宫里出来了。 “要不然,你往我那儿住去吧?”朱姑姑见赵菁不说话,放下茶盏,笑着道:“我那边房子大,有几个粗使婆子,你自己去买个小丫鬟来,比在家里过的舒坦。” 赵菁心里其实是有些意动的,不为别的,她也想让兄嫂两人过的舒服些。她这一阵子在家,住在家里的正房,他们夫妻两人反倒窝在新建的倒座房里,赵菁跟赵勇提起过把房间换一下,但赵勇说房子小暖和,他们不愿意换,其实赵菁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意呢! 见赵菁叹了一口气,朱姑姑也知道她的为难之处,便开口道:“眼下年底了,搬家的事情倒是可以缓一缓,等过了年,好些大户人家会往我这边找宫里出来的宫女当先生,到时候我为你举荐一户家风持正束脩又丰厚的,你推说要去府上当先生,也就搬出来了。” 赵菁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只是她还是舍不得兄嫂,兴许等过了年,她也就习惯了家里的生活了。 醒月楼外地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朱姑姑亲自送了赵菁到门口,喊小丫鬟叫了马车过来,赵菁看天色还早,这个时候回去也是跟袁氏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袁氏忙活晚饭,她又插不上手帮忙,便对那车夫道:“劳驾大伯带我去武安侯府一趟。” 朱姑姑便问:“你去武安侯府做什么?”她才问出口,忽然就想了起来,有些好奇的拉着赵菁到角落边上,小声问:“听说武安侯夫人的丧事是你办的,那你肯定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全赖了这事情,我这茶馆的生意都比往年好了几分,我倒是也好奇了起来,那景国公府的小姐当真是怀着孩子嫁人的?”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苦笑了起来:“你以前不是不爱听这些嚼舌根的话吗?怎么也打听起这个来了?” “我如今是开茶馆的,就算我不想听,也有人要说给我听啊!” 赵菁笑着摇了摇头,对朱姑姑道:“这事情,改日我再跟你细说,今儿一时却也说不清的。” 朱姑姑点了点头,放赵菁离去,又问:“那你今儿去他们府上,还有什么事吗?” 赵菁回过头来,看着朱姑姑上着浓妆的脸上有些清淡的皱纹,缓缓道:“齐将军的小儿子得了痘疹,我去看看他。” 朱姑姑明亮的眼神中多了一丝错愕,看着赵菁远去的背影愣了好半日,嘴里才喃喃道:“你等等,我正巧要回家,顺路一起走吧。” 马车在青石板上骨碌碌的行驶过,赵菁松开帘子,将雪花隔在了外面,朱姑姑就坐在自己的对面,捧着手炉有些失魂落魄。 “姑姑,都这么些年了,你还想着齐将军呢?当初太后娘娘也说了重新为你找一户人家的,你只不肯……” 赵菁悠悠的看着朱姑姑,她眸中带着泪花,情绪还算平静。 “你要像我这样喜欢了一个人,就不会这样无牵无挂的出宫了,我的心算是跟着他一起死了。” 关于朱姑姑和齐将军的事情,赵菁也不过就是道听途说来了一些,只是想到这里她也觉得有些可惜,若是齐将军没死,双胞胎有朱姑姑这样一个继母,想来日子也不会过得很差。如今徐老太太对他们好是好,难免太溺爱了一些,小孩子若是没教好,长大了性子就难改了。 马车很快就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撤了门楣上的白花,挂上了大红灯笼,武安侯府已经全然没有半点办过丧事的样子了。赵菁想想也是,任谁家遇上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晦气,幸好眼下就快过年了,挂上了红灯笼冲一冲也是好的。 门房的下人一眼没认出赵菁来,只等她走近了,这才欢天喜地的迎了上来,一壁给她开门,一壁引着她往里头来。 “菁姑娘这是出宫来了?怎么没早来侯府呢!” 赵菁笑着同他点头,四下打量了一眼,里头也换上了红灯笼,看着喜庆的很。门房派人了去松鹤堂通报,赵菁便在偏厅里头坐着,也没有什么人过来送一口茶。她才走了没多久,这些下人早已经把规矩二字又忘得一干二净的了。 过了没多久,张妈妈亲自迎了出来,一进偏厅便觉得阴冷的很,寻常并没有什么人来侯府,所以迎客的厅里连个炭炉子也没有。 张妈妈见了赵菁也只先愣了愣,可再看到她脸上的时候,又忍不住感叹: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能把这小棉袄穿的这样好看的,大概也只有菁姑娘了。 “姑娘快随我进去吧,老太太□□着你呢,上回若不是姑娘您帮忙,只怕表少爷就……”张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擦了擦眼泪,怕赵菁担心便接着道:“如今表少爷已经好多了,杜太医真是药到病除。” 赵菁方才正悬着心要问,听了这话也松了一口气,“宝哥儿没事就好,以后让老太太少娇惯他一些,等身子好了,多锻炼锻炼身体,这些病痛就自然少了。” “我何尝不是这样劝老太太,可她……”张妈妈说到这里又觉得堵心,老太太从来都是当着你的面答应的好好的,可一转身就又把事情给忘了干净的主子,“菁姑娘一会儿见了老太太,帮着劝劝就好了,她比较听您的话。” 赵菁瞧见张妈妈这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也知道她最近只怕又在孙玉娥和韩妈妈跟前吃瘪了。 不过今儿的松鹤堂里头,倒是难得安静的很,往日赵菁虽不常来,可没回过来都能听见孙玉娥那洪亮的笑声。赵菁跟着张妈妈进去,果然没瞧见孙玉娥在里头,到时候韩妈妈侍奉在徐老太太的跟前,瞧见赵菁进来,抬了眼皮扫了一眼,见赵菁穿了这样的衣裳,嘴角都忍不住讥笑的抽动了起来。 赵菁何尝没瞧见韩妈妈那副嘴脸,她掖了掖身上的棉袄,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最近可安好?” “好好……我有什么不好的,就盼着你来呢,你再不来,我就要派人去请了!”徐老太太满脸堆笑着起来,拉了赵菁往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 正这时候,外头帘子一闪,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二姑娘徐娴来了。 徐娴平素对徐老太太那可是害怕的很,如今硬着头皮自己过来,只怕也是念着赵菁。赵菁抬起头,只见那帘子一闪,徐娴娇小的身形从外面走了进来,对着自己和老太太行礼。 “你倒是来的快。”徐老太太随口说了一句,语气中却也听不出什么异样来,徐娴便低着头小声回道:“我原本就想过来瞧表弟,又听说菁姑姑来了,所以就早些过来了。” 徐老太太嗯了一声,嘱咐丫鬟去沏茶,和赵菁说起话来了。过了片刻,里间服侍齐嘉宝的奶娘出来,说哥儿已经醒了,赵菁便站了起来,往里头去看孩子去了。 赵菁才进去,就看见齐嘉慧扎着双丫髻,怀中抱着一个灰鼠皮做成的枕头,正瞪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端坐在齐嘉宝床前的脚踏上,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喝药。 赵菁摇了摇头,痘疹最怕传染,老太太怎么能就让齐嘉慧在这边呆着呢! ☆、第0034章 “慧姐儿!”赵菁在碧纱厨帘外轻轻的喊了一声,小丫头回过头来,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就盯在了赵菁的脸上,紧接着便像离弦的剑一样冲到赵菁的面前,撒手把赵菁抱在怀里。 “姑姑,你怎么来了?”齐嘉慧猴在赵菁的身上,赵菁弯腰,把她抱了起来,顺便捡起了被她丢在一旁的小枕头,往齐嘉宝床边去。 “你怎么跟弟弟在一起呢?弟弟生病了,会传染人,没有人告诉过你吗?”赵菁也是服了徐老太太这心大的,不过瞧着如今齐嘉慧还好好的,她总算也松一口气。 “老祖宗不让我进来呢,是我自己要陪着弟弟的,他不肯喝药,我看着他,他就肯了!” 坐在床上满头脓包的齐嘉宝顿时不服:“我哪里不肯喝药了,那是因为药太难喝了,我……我现在就喝给你们看!” 小男孩要强,说到做到,拧着眉头一口气就把药闷掉了一半,赵菁便笑着道:“宝哥儿果然勇敢,要是能一口气把药全喝光了,那就是大男子汉了!” 为了争当大男子汉,宝哥儿勇敢的豁了出去,大口大口的药灌入自己的喉咙。赵菁看着那黑墨一样的药汁下去,终究为孩子心疼几分,急忙从一旁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糖冬瓜,塞到他的嘴里。 齐嘉宝嚼着糖冬瓜,伸着小舌头散着药味,不忘记在赵菁跟前邀功:“姑姑,我表现好不好?我现在是大男子汉了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他脸上的脓包都结痂了,过两日只怕就要痒起来了,小孩子性子跳脱,到时候要是抠出几个洞来,可就要丑了。 “姑姑再跟你打个赌,要是你赢了,元宵节的时候,姑姑就带你出去看花灯。” 齐嘉宝一听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正想问是什么赌约,猴在赵菁怀里的齐嘉慧不干了,撇着个小嘴道:“姑姑,我也要跟你赌,我也要跟你出去看花灯……” 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就连站在一旁的徐娴眼底都闪着期翼的光芒,要是赵菁没猜错的话,难道这三个孩子,竟然从小到大都没出过武安侯府? “你们看过花灯吗?”赵菁问道。 三个孩子低着脑袋,一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其实赵菁也没有看过古代的花灯,只是一想到元宵节的时候外面肯定很热闹,孩子们贪玩,再没有不喜欢热闹的,一年到头就那么一天而已,满足一下她们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这样吧,这个赌约就让你们三个人一起完成,怎么样?”赵菁眨眨眼睛,看着三个孩子,开始宣布任务:“宝哥儿要保证下次姑姑见到你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个麻子,慧姐儿和娴姐儿记得要看住宝哥儿,不能让他用手抠脸上的痘痘,要是下次姑姑见到宝哥儿的时候看见他脸上多一个麻子,你们就算赌输了!” “这个我愿意,我每天都来陪着宝哥儿,绝对不让他抠脸,姑姑你放心!”徐娴捏着帕子发誓,看上去比以前开朗了许多。齐嘉慧也双手赞成道:“我也看着弟弟,绝对不让他乱动,他要是乱动,我就用枕头打他。” 房里头赵菁正和三个孩子聊得火热,外头厅里徐老太太也正和韩妈妈张妈妈商量事儿。 “一会儿菁姑娘要走,咱给她带点什么好呢?我瞅她出了宫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徐老太太说话直接,见赵菁穿戴得没以前体面,便老老实实就说了。 一旁的韩妈妈是一早就瞧出来了,心里一个劲笑话赵菁寒酸,如今出了宫,穿得连个侯府的奴才都不如了,看她还怎样摆出那副颐指气使的派头来。 “老太太给她几个银子不就得了,这世道有什么能比银子更讨人喜欢的吗?”韩妈妈一心想羞辱赵菁,欺负老太太不懂这些,便故意这么说。 张妈妈听了,立时脸色就变了,没等徐老太太应下,只急忙道:“老太太若真想着给银子,那还是免了罢,只怕姑姑下次再不会来的,她们从宫里出来,什么银子没见过,不是我乱说,就上个月经手咱们家那件事情,多少银子从她手上过了,她要真稀罕咱家的银子,早不知能拿多少去,可她连一文铜板都没拿走,老太太您还不明白这个理吗?” 徐老太太这下可有些糊涂了,不过她倒是明白一点,张妈妈是以前侯府留下来的下人,毕竟见过世面,这方面听她的应该没错。 “那你说说,给送些什么东西才合适?你顺便去安置一下。”徐老太太问道。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被自己劝住了,松了一口气,继续道:“依我看,不如送菁姑娘二十斤银霜碳、一袋御田米、一些干果花生、并一把金银锞子,如今快过年节了,也就这些管用,她头一年从宫里出来,必定也要给小辈们压岁钱的。” 徐老太太听了连连点头,一个劲道:“还是你有经验,能想到这些,我刚见菁姑娘说话声音哑了,还以为她染了风寒,如今一想,准是让炭火给薰哑的,我当年没住进侯府的时候,也是每年冬天就变公鸭嗓子。” 老太太说起以前过的穷日子,心里还有几分感叹,“胜哥儿跟着我过了几年苦日子,可安哥儿却是从小娇生惯养的,没想到如今他倒要受苦了。” 老太太正说着,赵菁已经抱着齐嘉慧从房里出来了,齐嘉宝吃过了药又睡着了,齐嘉慧趴在赵菁的肩头昏昏欲睡。 “老太太可别再让慧姐儿跟宝哥儿在一个房里了,要是传染了可就不得了了。”赵菁放心不下,又嘱咐了徐老太太一句,徐老太太还挺为难的,皱着眉头道:“她不听我的,我说来着,又不能说重话。” 赵菁见老太太这样就觉得好笑,这时候齐嘉慧的奶娘抱着齐嘉慧去里头炕上睡觉,赵菁便坐了下来道:“是老太太您太惯着他们了,好在宝哥儿也好得差不多了,我也放心了。” 赵菁正说着,外头忽然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孙玉娥也来了。赵菁倒是不想见到孙玉娥,其实她也估摸着孙玉娥大约是不会来的,齐嘉宝病着,又是这种会传染人的病,她一进门就没瞧见孙玉娥在这边,想必她平常就来的少了很多。 孙玉娥很快就进来了,见了赵菁脸上略略皱眉,可徐老太太拉着赵菁坐在了主位的客座上,她也不得不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一双眼睛却笑眯眯的往老太太那边看,兴高采烈道:“老祖宗,侯爷来信了!” 赵菁这时候才主意到孙玉娥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的火漆已经掉了,看样子里头的信也已经被她看过了。赵菁想起了那日孙玉娥见到徐思安时候的模样,端着茶盏略略低眉想了想,忽然间好像悟出了什么来。 “侯爷来信了?”这时候最能让徐老太太提起兴致的,大概也就这几个字了。徐老太太说话的时候,赵菁都能看见她的眉毛飞了起来一样,身子骨顿时利索的犹如十七八岁的少女,从孙玉娥手中把信拿了过来。 徐老太太拿到了信,动作熟练将信纸从信封中抽了出来,正想看呢,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并不识几个字。她尴尬的笑了笑,把信递给了一旁的赵菁,笑道:“菁姑娘帮老婆子我年一年吧,我这眼神不好。” 赵菁心下想笑,老太太不识字,可就是爱面子,侯爷就算是写一笔簪花小楷,那也不可能看不见啊。赵菁从善如流的接过了信纸,原本想照着信纸念一念也就完了,等扫过了信上的内容,她却念不出来了,她要是照着念,不笑场才怪。 原来徐思安知道老太太识字不多,所以只用寻常说话的口气写了信过来,想着老母亲若是自己想看,兴许还能认得几个字,也算自己这信没白写。 赵菁匆匆把信看完,笑着对徐老太太道:“侯爷说仗已经打完了,如今就等着皇上颁旨还朝,让老太太在府上好好的等着他回来。”信里并没有提起上次他私自回京受罚的事情,大约在徐老太太跟前,徐思安也是只报喜不报忧的。 赵菁想着徐思安身为一军元帅,身边总归是有靠得住的副将,愿意为他受这一顿皮肉之苦的,她自己能帮上的,也就这么多了。 “要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徐老太太一边点头一边感叹,“这都快年节了也不见踪影,只怕再快也要等过完了年才能见到人了。” 大军回京哪有那样快的,赵菁掐指算了算,她临出宫那几日小皇帝正要颁发回朝的诏书,这时候大约已经送到边关了,满打满算的,要是徐思安思家心切,能在元宵节赶在大军归来之前先进京城,都已经是快的了。 “老太太宽心,侯爷一切安好,就算迟两天回来也不打紧,照样能跟老太太团圆。”赵菁把信纸折好,放在了茶几上的牛皮纸袋中,装作不经意道:“这送信的人也太不走心了,信还没到老太太跟前,信封上的火漆怎么就不见了?” 赵菁说完,稍稍清了清嗓子,眼神扫过站在一旁的孙玉娥。侯爷写给老太太的信,她先得了也就罢了,还先看了,这一点当真让她都看不过去了。 ☆、第0035章 “怎么这信封上头还有火漆封着的吗?” 徐老太太从来没注意过这些,以前徐思安的信也都是孙玉娥送来的,她识字少,有时候就让孙玉娥替她念信。只有她想念徐思安的时候,才会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可上面的字基本上也是认识她的多,她认识的少。 孙玉娥此时就站在徐老太太的下手,脸颊早已经涨得通红的,从没有人在徐老太太跟前提起过这件事情,对于徐思安的信,她向来都是想看就看的。有时候有些她觉得无关紧要的信,她甚至都懒得拿给老太太,反正她也不认识几个字,还不是要让自己念么。 “老太太平常都让娥姐儿念信呢,娥姐儿自然就先看了,再说了,侯爷的信里也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哪里就不能让别人看了。”韩妈妈见孙玉娥脸色难看,笑着上前替孙玉娥说话。 赵菁懒得理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徐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却透着几分严肃:“老太太,大姑娘不小了,只怕过不了多久,你也要给她物色婆家了,在府上你宠着她没关系,可到了婆家,那可是要当人儿媳的,这样的品性,只怕是……” 赵菁抬起头,视线直勾勾的看着孙玉娥,也不知道徐老太太到底明不明白孙玉娥心里再想些什么?她若是知道了,还能这样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吗? 孙玉娥脸上越发难看了一起来,梗着脖子道:“你胡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人,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赵菁便不说话,等着她把话说完,她想知道老太太能纵容她到什么程度。赵菁不敢高估了自己,但老太太对自己毕竟还有几分礼遇。 “娥姐儿,你怎么说话来着?菁姑姑是为你好,你在家怎样我都随你,出去了,可就不像侯府这样舒坦了。” “我不要出去,我就想一辈子呆在侯府……”孙玉娥焦急的看着徐老太太,好些话到了嘴边,却又不敢说出口。 韩妈妈听了心里也打鼓,孙玉娥这些小心思,在老太太跟前还能唬弄几分,到了赵菁面前,可就不那么容易掩饰了。 “瞧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哪有一辈子在家住着的姑娘,难道你想当老姑娘不成?”徐老太太笑得脸上都开花了,她只当孙玉娥这是在说气话呢,哪里就能当真。 赵菁也不想再逗下去了,反正这事情徐老太太不知道,她就不信,那个远在边关看着糊涂心里却藏着几分明白的徐思安也不知道?到时候等着他们自家人说破了,也省得自己惹这一生腥。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走了。”赵菁看看天色,外头雪还大着,她跟袁氏说好了天黑之前回家,要是回去迟了,只怕袁氏担心。 徐老太太起身送她,喊了张妈妈道:“那张妈妈,你送送菁姑娘,外头天冷,让门房准备好马车。” 赵菁跟着张妈妈出来,两人在花园里慢慢的走着。张妈妈便叹了一口气道:“又让菁姑娘见笑了,老太太是个心宽的,这种事情她也从没放在心上过。” 赵菁笑着表示理解,徐老太太的性子,她接触了那么一段时间,早已经知道的七七八八了,不过以后徐思安若是再娶了个续弦的话,估计日子也不会难过,这样的婆婆,倒是好糊弄的很。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想歪想到了这里,再说徐思安就算再娶,那也不该是续弦,他休了妻,那再进门的那个,应当还是正室,只是……也不知道未来的侯夫人在意不在意徐思安头上的那顶绿帽子。 越想越歪……赵菁忍不住扶额笑了。 “姑姑这边请。” 不知不觉中两人便到了门房,张妈妈嘱咐小厮们将东西搬上车,赵菁见了便要推辞,张妈妈忙笑着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就收下吧,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不过是一些银霜碳、并一袋子御田米,还有两个装了锞子的荷包和一些干果,你如今在宫外,比不得在宫里头,这些东西总是少不了的。侯府虽然有银子,可老太太若是直接拿银子给姑娘,姑娘你也不会要啊!” 赵菁倒是信了张妈妈说的,若是按着老太太的意思,只怕这些东西估计就会变成几个大元宝了。这些东西说贵重也确实算不得太贵重,难得的是难买,零零散散的,谁做你这生意。 赵菁知道这些必定是张妈妈备的,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劳烦妈妈替我谢谢老太太,难为她念着我。” 东西装上了车,小厮端来了小板凳让赵菁上车,赵菁转身要离去,心里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便谦笑道:“我一个来探病的空着手来,反倒带了一堆东西,真成了个打秋风的了。” 张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连连摆手道:“姑娘要真愿意到咱们府上打秋风,只怕老太太还求之不得呢!姑娘只是不肯而已……”张妈妈看着赵菁上车,窈窕的身子往马车里闪了进去,马车动了起来,她朝着赵菁去的方向挥了挥手,心里满满都是不舍。 送走了赵菁,松鹤堂又安静了下来,托赖着这几日齐嘉宝生病,孙玉娥怕自己被传染了,因此便不在松鹤堂里头用晚膳,来的次数也少了好些。 张妈妈从外头进来,抱厦里暖暖的,她拍了身上的雪花,见韩妈妈也不在跟前。老太太依靠在软榻上打盹,见她进来便问道:“菁姑娘走了?我方才还想着说应该留她下来吃顿便饭的。” 张妈妈便笑道:“老太太的心意,菁姑娘必定是领受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受用,又问:“那你说的那些东西,她都收下了没有?” “都收下了,都是一些常用又不贵重的,菁姑娘让老奴谢谢老太太呢!”张妈妈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算是替赵菁答谢。 徐老太太挥了挥手,支着肘子拧眉,心里还有几分奇怪,却也不得不佩服张妈妈道:“还是你有主意,让我都不知道送什么好,我方才想了想,要真送了银子,岂不是显得咱们侯府财大气粗的。” 其实财大气粗倒是其次,只是拿银子送人,未免也太小看人了,还真当赵菁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吗?不过张妈妈并没有把这些话告诉徐老太太,她能体会到这一点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妈妈拧着眉头看了一眼慈眉善目的徐老太太,思虑再三,忍不住跪在了她的跟前。 “老太太,老奴也服侍你一场了,有些话老奴今儿便是得罪了老太太,也要同你说一说。” 徐老太太平常不重规矩,从来都没有要求下人动不动就跪下的,见张妈妈这忽然就跪在了自己的跟前,顿时就慌神了,只连忙道:“你快起来,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能听得我都听着。” 张妈妈是铁了心想要赵菁进府的,不为了别的,便是为了徐娴她也要争取这么一回。 “方才菁姑娘说大姑娘那几句话,虽然重了些,可句句都是实话,大姑娘和二姑娘都不小了,老太太还能留她们几年,若不趁着现在学好了规矩,难道等出阁了让婆家数落吗?”张妈妈卯足了劲儿说这些话,更添了几分语重心长来,“别的不说,将来若是出什么事情,那些人头一个会说,那是武安侯府的闺女,是侯爷的义女,到时候丢得可是侯爷的人。” 徐老太太有个软肋,那就是关系到徐思安,她的所有原则就可以完全无条件的放弃。此时她听了张妈妈这一席话,顿时就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她的宝贝儿子已经被人给坑了一回了,这要是还有些什么风吹草动的,将来怎么找续弦? “我怎么……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你说的太对了,姑娘不教好可不成,万一学不好了……”徐老太太心里有个反面教材,那就是她的前任儿媳妇,景国公府的三姑娘。她一想到这个脑袋都要炸了,连忙拉着张妈妈手的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当真是要给她们请个女先生了!” 张妈妈见老太太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把几十年累积的演技都给用上了,出谋划策道:“老太太,现成的女先生不请吗?何必还要舍近求远,依我看,不如早些去醒月楼下个帖子,这万一要是菁姑娘也想找事情做,也省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第0036章 外头的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看不清路,这个时辰行人都少了许多,赵菁掀开帘子,神色中带着几分怔忪。 “菁姑娘,巷口堵着一辆马车,咱车子进不去了。”车夫停下车来,探着脖子看了一眼挡在巷口的马车,石青色的云锦帐顶,瞧着便是大户人家的气派,也不知道是谁把这马车停在路口,倒是阻得人不方便行走了。 “那咱就在这边停下吧,里头也不远了,您在这等着,我喊了我哥哥过来搬东西。”赵菁扶着车辕下来,绣花棉鞋在积雪滑了一下,身子差点儿就要倒下,一旁候着的车夫看了一惊,想要伸手去扶,却又不好意思。 “路上不好走,姑娘在前头带路,我帮你把这些东西拿过去。”车夫说着,从马车里把银霜碳和御田米的袋子都搬了出来,一手扛在肩上,一手抱在怀中。 赵菁就眼睁睁的看着人往雪里去了,她把车上的一袋子干果抱在怀中,跟在那人的身后。 “就往前走,第二个门口就到了。”赵菁一边指路,一边看着地上的青石板小心走路,下过雪之后这样的石板路特别滑,她得当心着点。 到了门口,院门半掩着,车夫把两样东西放在了门口,便要离去,赵菁忙不急就从荷包里取了碎银子要递给他,那人连连摆手,憨笑着往后退,谁知猜到一脚的雪球,差点摔个倒仰,他便急急忙忙的就转身去了。 赵菁便笑着目送他走远了,回过身来推开门。院子里的小煤炉上炖着肉汤,赵菁才进来就闻到了,这几日家里的膳食已经恢复到了和之前差不多的水准,两三天才会吃一次荤腥,昨儿刚做过,今天倒是又炖上了,大约是袁氏看着下雪了,怕孩子们冻坏了。 赵菁见厨房的门开着,便扯着嗓子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远远的听见声音,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出来,“你可回来了,正等你呢,你哥还说这天都黑了,再不见你回来就要出去找人了。” “哥哥今天回来了吗?”赵菁往堂屋看了一眼,门是关着的,但里面亮着烛火,大约是怕风雪卷了进去。 “今儿不用他上晚工,都回了半个多时辰了。”袁氏一边说,一边来迎赵菁,这才发现门口还堆着两个袋布袋子。袁氏低头看了一眼赵菁的绣花鞋,早就湿了一半,心疼道:“这你自己搬回来的?你咋不回来喊人呢!” 赵菁正想回话呢,见袁氏蹲下来,将那一袋子御田米给搬了起来,那一袋米瞧着也有五十来斤重,袁氏居然看上去毫不费力的就给抱起来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小袋子去搬那一袋子的银霜碳,炭火看起来体积大,其实没米那么重,她续了一口气,想要一鼓作气的搬起来,结果地上的袋子却纹丝不动…… 袁氏这时候已经抱着米走到了厨房门口,转身对堂屋里头喊道:“他爹,妹子回来了,快别坐着喝酒了,出来搭把手。” 赵菁想着再试一把,好将那炭包搬起来,可谁知道那东西就跟生了根一样就是不动。她有些气馁的搓了搓冻僵的手,转头招呼赵勇的时候,却看见魏明箴站在自家的廊檐下。 他穿着银白色祥云纹样的圆领长袍,领口和袖口都镶嵌着白狐毛,此时站在这简陋的瓦房之下,有一种乱入的感觉,但依旧掩盖不了他那与生俱来的好皮囊。 赵菁站起来,她是有些窘迫的,也不知道方才她自己这样狼狈的样子有没有被魏明箴瞧见,其实瞧见了也无所谓,反正……他要是对自己死了心,反倒更好了,只是心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赵菁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心道怪不得方才觉得那马车有些眼熟,原来是国舅府上的。 “国舅爷怎么到这里来了,我家这小庙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还请国舅爷早些回去吧。”赵菁一开口就是赶人的话,倒不是她不懂礼仪,只是觉得魏明箴这样一声不啃的跑到自己的家里来,总有看自己笑话的嫌疑。人都是有自尊的,她虽然不觉得过这样简朴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的,但也不想别人抱着同情心看自己。 “妹子,你这……”赵勇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他在神武门门口见过魏明箴,也知道这位长得比女人还好看的男人是当朝的国舅,作为一个男人,他很明白魏明箴对赵菁有着怎样的心思,他也想赵菁能过上好日子,所以就让魏明箴进门了。可如今看着赵菁这模样,倒像是不太高兴了。 “哥哥,你替我送客吧。”赵菁冷着脸进门,躲进自己的房间,只留下站在廊下一脸无奈的魏明箴。 “这,国舅爷,我妹子这脾气……”赵勇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的脾气我最清楚,还请赵大哥多多担待些,既然如此,我改日再来。”遇上赵菁,魏明箴也觉得有些棘手了,还从来没有哪个女人不拜倒在他的长袍之下的,更何况,他喜欢这个女人,想把她放在手心里,娇娇嫩嫩的宠着,而不是在这样一个犄角旮旯里过着苦日子。 “那我……那我送您出去。”赵勇上前替魏明箴开门,魏明箴却摆了摆手,转身取了自己挂在堂屋里的大氅,朝着赵菁的房间,嬉皮笑脸道:“那我可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可别跟哥嫂生气,他们放我进来也是好心!” 赵菁听了这无赖话就来气,谁是他哥嫂了,真不知道这魏明箴看上去白皙细嫩的脸皮,怎么就那么厚呢! 费了好大的劲儿,赵菁才算没发作出来,她坐在房里,脱下了绣花鞋,这时候房里还没生起炭盆,赵菁用汗巾包着有些冻僵的脚丫,环抱着膝盖,低着头生闷气。她气为什么那一包炭那么重,她没办法像袁氏一样,直接就抱起来,她也气自己终究在魏明箴跟前丢了人。 赵菁叹了一口气,想着这样的日子今后总要习惯的,她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不管何时何地,都是端庄又体面的。总有一天她也会像袁氏一样,一口气就能搬起一袋子的大米来。 “妹子生气了吗?”袁氏从厨房出来,往赵菁的房里看了一眼,黑洞洞的,没点灯,也没有声响。 赵勇有些自责的拧着眉头,反倒数落起了袁氏来:“你也真是的,不认识人家干嘛放人进来?” 袁氏瞪了眼珠子道:“我不认识人家,你不是认识吗?你要一早把人赶出去,妹子能生气吗?” “人家是国舅爷……我赶人家……我这……”赵勇摸摸自己的脖子,一脸惶恐道:“我还要不要脑袋。” 袁氏眨巴着眼睛看赵勇,又拧着眉头道:“算了,你去把孩子喊回来,一会儿吃饭咱不提这个事情。” 赵菁生了一会儿气就好了,她方才也只是有些恼羞成怒罢了,肉汤上桌,看着热乎乎的饭菜,再多的气赵菁也生不出来了。 赵勇见赵菁似乎是好了,便笑着道:“妹子,我明儿跟老板告了一日的假,带着你去爹娘的坟上看看,再两天就过年节了,本想年后去的,可心里又念得慌。” 赵菁也想去看看,毕竟是他们是这个原身子的父母,要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哥你明天就带我去吧,我带上银子,顺便去附近的庙里给爹娘供个长生牌位。” “不用,牌位我供着呢,就在附近的一个尼姑庵里,明儿正好一并去把香火钱给续上,这样来年爹娘也能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 袁氏见赵菁兄妹两人都商量好了,便笑着道:“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家里带孩子,顺便把年前的针线活给做完,过了年可有一个月不能动针线了。” 赵菁隐约听说过正月里做针线很有讲究,不过这其中的原因必定也是老迷信,她也没有兴致给袁氏科普科学知识,便笑着道:“嫂子在家歇歇吧,一天到晚的忙,可不是要累坏了。” 袁氏低头笑笑:“哪里闲得住,等把年过了再说吧。” 一家人吃过了晚饭,袁氏去厨房洗碗,赵菁这一回横竖也跟了进去,袁氏拦着她不让她动手,赵菁便笑着道:“嫂子,你我都是一样的,我出了宫就不是宫女了,将来也是要和你一样操持家务的,总不能一辈子让你服侍我吧?” 袁氏听了这话便笑着道:“我也服侍不了你多久,改明儿你嫁了人,做了媳妇,就要服侍别人去了,在家里就不要跟我客气了。” 赵菁闻言,脸颊略略泛红,她虽然还没开始考虑嫁人的事情,只怕袁氏和赵勇在私下里早已经商量过了好多回了吧。 ☆、第0037章 第二日便腊月二十八,恰巧今年是有年三十的年份,所以还算不上小年夜。赵菁起了一个大早,对着镜子梳妆打扮了一番,衣服却还穿着袁氏给自己的小棉袄,这样的大冷天出门,若不穿严实一些,准得冻出病来。 她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皮肤,脸上干巴巴的,炭火太旺哄的脸颊有些泛红,不过昨晚用的是武安侯府带回来的银霜碳,一早起来,嗓子倒是清亮了不少。 袁氏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她们起身,她今日特意做了窝窝头,吃剩下的让赵勇路上带着,去城外上坟路有些远,来回只怕天都黑了,干粮都要随身携带。 赵菁就着热面糊汤吃着窝窝头,她最近喜欢上了袁氏做的面糊汤,里面打了鸡蛋,一早上喝一碗暖融融的,她一开始只能吃下半碗,现在也比之前吃的多了些。 赵勇吃完了早饭,袁氏已将路上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两人便出门去了。 因为路远,赵勇领着赵菁去最近的驿站碰运气,要是遇上有顺风车,就可以搭着过去,能剩出一两个时辰来。其实赵勇每次去都是靠走路的,只是他怕赵菁金贵,这要是几十里路走下来,脚底一准要起水泡。 好在他们的运气不错,果然有马车正好要往城北去,赵勇付了银子,定下两个位置来,等车夫将东西都打包上车了,他才拉着赵菁往车上去。 年底都是运年货的,一车的干果、腊肉、缎子、南北货。赵菁坐在杂货堆里,低头暖着有些冻僵的手。 “妹子的运气就是好,我每次来都赶不上车,只能一顿好走,回家的时候天都黑了。” 赵菁眯着眼笑了笑,马车虽然有些挤入,但好歹东西多不透风,比起走路舒服多了。 “哥哥,床底下那些银子,我都瞧见了,那些都是我给家里用的,你不用留给我。”赵菁一边说,一边拧着眉头细细的想了想,继续道:“我盘算着,那些银子要做大买卖虽然不够,可好歹可以盘个门面过来,你如今也是飘香楼的大厨了,何不自己出来单干?” 赵菁是一心想着家里的日子能过的好些的,自己当老板,肯定要比给人打工强些。 “那可不行,先不提银子的事情,咱东家对我不错,当初我在那边还是个学徒,他也不嫌弃我,还让大师傅教我厨艺,我签了十来年的契,绝不出来单干的。” 赵菁一听这话也没了办法,袁氏说赵勇老实,果然是老实的可以,这年头找了工作还不带跳槽的…… “那还有几年到期?”赵菁还是不死心的问道。 “我也记不得了,得回去问问你嫂子。” 赵菁这下彻底无语了,嘴角忍不住撇了撇,笑道:“反正那些银子我是不会要的,不然就等年后拿了这银子,去给二虎找一个好先生吧。” 在古代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考科举,赵家要翻身做上等人,也只有这么一个途径。 “我听你的!”别的事或许赵勇不肯答应,可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他还是能让步的。 赵菁这下也觉得安慰了几分,便笑着道:“那你可好生打听打听,我们那附近哪个私塾先生最好,哪怕束脩贵一些也不打紧,一定要帮二虎争取到这个机会。” 两人在路上摇摇晃晃了接近半个时辰,终于到了城北的河泽镇,这一片靠在京城的北边,鞑子来犯的时候最容易失守,可这边靠山傍水的,风水倒是不差,所以成了京城老百姓死后的人生后花园。 赵菁看着漫山遍野的坟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会成为这其中的一个。她忽然想起范大成的那两句诗来:“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 昨儿刚下过雪,虽然今天天气放晴了,但路上不好走,赵勇走在前头带路,赵菁便跟在后面,两人在坟地里绕了半圈,终于找到了父母的坟头。 赵菁看着墓碑上不熟悉的名字,想着这低下埋着这原身子的爹娘,忽然就悲从中来,跪在了坟前落下泪来。 “妹子……妹子你别哭了,咱爹娘死的时候还说对不起你,不该把你送宫里去……”赵勇看见赵菁咬着唇瓣默默落泪,便想起自己父亲临终时候说的话,忍着泪劝慰道。 赵菁吸了吸鼻子,拿帕子擦干脸上的泪,将食盒里的供品一样样的拿出来放在父母的坟前。她正打算从下层取了香点着,却看见底下的一层里面另外还有一个碟子,里头放这花生、红枣、切糕,倒像是另备的一份祭品。 “这是咱邻居让带的,他们家有个娃,没养到周岁就死了,就葬在这附近。”赵勇尴尬的朝着赵菁笑了笑,提起了食盒道:“我这就去把这东西替他们供上,你等着。”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走远了,这才对着坟头上的墓碑缓缓道:“赵大伯、赵伯母,感谢你们生下了这个身子,只是我不能欺骗你们,你们的闺女已经死了,若是你们在地下遇见了她,也别害怕,她是你们的闺女。但是你们别担心,我会替她好好的活下去,不会糟蹋了她这身子,让她在世人眼中做你们值得骄傲的好闺女。” 赵菁说完这些,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这时候赵勇也已经回来了,见赵菁还跪在坟头哭,怕她太伤心了,便拉着她起来道:“妹子,咱走吧,一会儿去庙里把明年的香火钱续上,就早些回城里去好了。” 赵菁点了点头,把东西都收拾了起来,跟着赵勇离去。 许是靠近墓地的原因,这附近有不少的寺庙庵堂,赵勇给赵家父母供长生牌位的尼姑庵叫静慈庵,建在当地一座山的山腰上,是这周围瞧着比较气派的一家庵堂。 从山脚到山腰建有马车行驶的盘山道,赵菁和赵勇顺着山路上来。赵菁许久都没有走过山路,只走了一小半就气喘吁吁了起来,她扶着树干喘气,一阵风吹过,树上的雪花啪啦啦的掉下来,砸了她一身。噺 鮮 赵菁惊叫着把身上的雪花拍干净,赵勇便停下来等她,笑着道:“妹子,休息一会儿再上去吧。” 赵菁点了点头,靠着树干阖上眸子,她深吸了几口气,听见道上传来阵阵的马蹄声。也不知道是上山的,还是下山的,若是上山的,能带他们一程就好了。 赵菁正想着,马车拐了个弯,从山上飞奔而下,赵菁心里便叹了一口气,搭车的美梦破碎了。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着劲儿往上走去。 马车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风卷起了车帘子,带出里面暖融融的气息。 赵勇看赵菁走的实在吃力,便站在路边等她,见她快跟上的时候,伸着手道:“妹子,哥拉着你走。” 赵菁摇摇头,虽然这原身子和赵勇是亲兄妹,可让她跟赵勇有身体上的接触,她还是不能习惯。赵勇也不尴尬,收回了手,笑着道:“过了这个拐弯口就到了,你再加把劲。” 赵菁便笑着点头,咬牙坚持,她刚走出两步去,方才远了的马蹄声忽然又近了,赵菁想着莫不是天助我也,总算有了上山的马车可以搭车,她转身,果然看见一辆马车正飞速的从山下驶上来。 那马车从她跟前过去,只听见一声马啸,忽然就停在了她的面前。赵菁抬起头来,呆呆愣愣的看着那车帘子一闪,某人从上面跳了下来,泰山压顶一般的拦在她的跟前。 “你怎么会在这里?”摄政王鹰隼一样的眸子闪过一丝狐疑,视线从赵勇的身上移回赵菁脸上。 “我……我。”赵菁吓得话都说不出来,她不过就是刚刚去了一趟坟地,怎么就真的大白天撞鬼了呢! “别说了,跟我走。”周熠大步流星的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车跟前。 赵菁这时候吓得腿都软了,连求救的话都不会说了,只能惊恐万分看着赵勇,眼睁睁的就要被摄政王拖到马车里。 “你……你……你谁啊!”赵勇愣了半天,舌头打结一样的问出话来,周熠看了他一眼,冷冷道:“你也一起上车!” 赵菁几乎是被周熠拖进车里的,她团缩在马车的角落里,铺着毛毡垫的马车暖和的像春天一样,可赵菁却还是忍不住浑身颤抖,牙齿打架。 赵勇坐在马车外头,很担心里面的赵菁,他问赶车的马夫:“那……那里面是谁?” 马车像看傻子一样看着赵勇,面无表情道:“摄政王。” 赵勇吓得差点儿从马车上摔下去,拽着缰绳摸自己额头上的冷汗。他见过了皇帝、见过了国舅、如今连大名鼎鼎的摄政王都见着了。 ☆、第0038章 马车里熏过了淡雅的龙涎香,如沐春风一般,角落里的老白铜双环暖脚炉还冒着热气。赵菁阖着眸子,她努力让自己不去想周熠的脸,也努力让自己忘记对周熠的恐惧,可身子不听使唤。她压抑着哭腔落下眼泪,期期艾艾的看着摄政王周熠。 “王爷……王爷就不能放过我吗?” 周熠手撑膝盖,大马金刀的坐在赵菁的对面,居高临下的距离越发让赵菁惊恐,他眯了眯眸子,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本王似乎也没把你怎样。” “那你把我拉上马车……”赵菁脱口而出,说完了又怯怯的看着周熠。她在谁得跟前都大方得体,唯独看见周熠,就连伪装都不会了。 “本王有那么可怕吗?”周熠抬起眼皮,略扫了赵菁一样,她这幅惊惧的表情并不像是装出来的。 “没……没有……可就是忍不住就怕了。”赵菁实话实说。 “你倒是还挺诚实。”周熠早已习惯了赵菁对自己的态度,他一向冷漠的眸色在看见赵菁微微撇嘴的表情之后,似乎生出了几分暖意,“宫外的日子还过的习惯吗?” 他记不得自己多久没这样和赵菁和颜悦色的说话,自从那件事之后,赵菁看见他都跟老鼠看见猫一样。太医说赵菁伤了脑子,过去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可他不信,如果她真的不记得了,为什么唯独对他的恐惧,她记得这样深刻。 “还行吧,算不上习惯,也算不上不习惯。”赵菁稍稍放松了身子,靠在身后的软垫上,有车搭是好事,可爹娘的香火钱没有续上,总还要让兄长再跑一趟。 周熠看着赵菁,她低垂着眉宇,嘴角微微勾起来,放下了对自己的防备,表情柔软的就像春日里的娇花一样,而那个人却已经老了。 周熠收回了神思,将角落里的脚炉推到赵菁跟前,她的绣花鞋湿了,穿在脚上一定很难受。赵菁看着羊毛毡子上被自己踩着的几个泥巴脚印,略有些脸红,她把鞋靠在脚炉的边上,暖暖的感觉从脚底传上来。 “王爷怎么会到这里来?”压抑着这原身子对周熠的恐惧感,赵菁大着胆子问周熠,他只要不横眉冷对自己,平平和和的说几句话还是行的。 “本王是来看一个故友的,你呢?” “我爹娘的长生牌位供在这尼姑庵里,我们是来续香火钱的。”赵菁想到这里还觉得可惜,这都快到庙门口了,就被拉走了,从城里来一趟这儿可不省事。 周熠没说话,只是清了清嗓子,他从来不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错事。赵菁觉得没办法跟他沟通起来,况且这身子还有几分僵硬,她虽然强忍着,但还是有一种想要立刻逃跑的感觉。 好容易挨到了城里,才进了城门,赵菁便嚷着要下车。周熠让马车靠在了路边,随她下去。赵菁恭恭敬敬的回神向周熠行礼,拉着赵勇往家里去。 一路上赵菁都没有说话,赵勇见她走的急,便急匆匆的跟了上去,随口问道:“妹子,你连摄政王都认识?” 他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起来,这要是不认识,人摄政王会拉着赵菁上车吗? 赵菁点了点头,见赵勇还是一脸惊魂未定的样子,便笑着道:“算认识,也不是很熟,不过哥哥你可记着了,以后不管是摄政王还是国舅爷,要是他们来我们家,你统统不让他们进来就成了。” 赵勇点头答应,表情却很为难,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我拦着他们,他们就不会硬闯了?况且我这升斗小民,能拦的住吗?” 赵菁其实也不过就是说气话,见赵勇这一本正经的样子,便笑着道:“哥哥你试试看就知道了。” 应今日起得早,又搭上了摄政王的马车,两人回家的时候不过刚过了午时。赵勇看着时辰早就又去了店里上工,袁氏把午饭热了一下,喊了赵菁出去吃。 赵菁坐在房里梳头,外头风大,她没带着头巾出去,这时候头发都是乱的,她对着镜子理了理发髻,发现自己右耳耳朵上的珍珠耳坠不见了。 那珍珠耳坠是太后娘娘赏的,据说是做剩下的珠花的料子,因为颜色是浅金色的,特别衬自己的肤色,所以赵菁很是喜欢。没想到她才出宫没几天,就把这耳坠弄丢了一个,早知道就戴别的出门了。 袁氏进门,见赵菁对着镜子发呆,便问道:“妹子这是怎么了?外头饭好了。” 赵菁便站起来道:“没事,今儿出门掉了一个耳坠,还怪心疼的呢!” 袁氏凑上去看了一眼,这种颜色的珍珠她还是头一次看见,想必这一对耳坠还挺值钱的呢,她替赵菁心疼,却还是安慰道:“是怪可惜的,不过妹子别难过,一会儿咱两上广济路上,去首饰店看看有什么新奇玩意儿,过年了,总该给自己添上一两件东西。” 赵菁想着下午没事,明天又是小年夜,只怕开门营业的商家也不多了,袁氏今儿要把过年要用的东西全买回来,她也能趁机搭把手。 姑嫂两人逛了一下午,终于大包小包的往回走了,袁氏几乎是把一年要买的东西都买了回来,尤其是一些布料、棉花、绣线,趁着掌柜的要回家过年,都打了折扣,袁氏精打细算的,比平常又省俭出好些银子。 到了第三天,便是大年三十,飘香楼也关门结业了,赵勇当起了家里的大厨,开始准备祭奠祖先的酒水菜色了。 古时候不比现在,大过年都是在家里团聚的,有的东家宽厚的,从除夕夜一直要休息到元宵节。飘香楼因为平素生意好,只休息八天,这对赵勇来说,那都是一个大长假了。 袁氏一早就准备了簇新的衣服,让大妞和二虎穿上了,两个小家伙脸上皴裂的地方也在赵菁玉肤膏的呵护下长好了,这时候穿着新衣服,梳好了头,看着白白嫩嫩的,就像年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当真是没有说错的,赵菁瞧着这样可爱的一对侄儿侄女,朝着他们招招手,在他们耳边悄悄的说了几句话。 不一会儿,在厨房里帮厨的袁氏就被大妞和二虎给推了出来,袁氏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问赵菁道:“妹子有事儿找我?” 赵菁笑着迎过去,拉着袁氏坐在自己梳妆台前的绣墩上,袁氏正要起身,被赵菁给按住了,笑着道:“嫂子,我可是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都梳过头的,嫂子连这个面子都不给吗?” 袁氏窘得脸通红,“我这厨房里忙了一晌午了,这头发也脏兮兮的,妹子还是……” 赵菁这时候已经拿起了梳子,袁氏今儿一早起来洗过了头,那里有什么脏的,她和自己年纪相仿,还没到华发从生的年纪,这满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拾掇好了,肯定是一个出众的妇人。 “娘……你就让小姑梳头嘛,小姑梳得可好看了。”姑娘家爱美,昨儿赵菁买了花头绳回来,可把赵大妞乐得晚上都睡不着觉了。 袁氏看着赵菁已经动起手梳了,便也没再推辞,哪有女人不爱美的,只是她忙于家务,没有空收拾自己罢了。 赵菁给袁氏梳了一个普通的圆髻,左右带上了嵌绿松石的赤金华盛,整个人一下子就看上去精神了几分。两个小娃儿在一旁惊呼:“娘,原来你打扮起来这么好看,我们从来没看见过你这样。” “还没好呢,这就好看了?” 赵菁笑着放下了梳子,从妆奁里取了玉肤膏、鹅蛋粉、胭脂、石黛,一样样的给袁氏装扮起来。以前她服侍太后的时候,也是常用这些东西的,后来去了小皇帝跟前,她倒是有些日子没动这些了。 “这……这些就不用了吧?这往脸上抹一下,走出去一准他们爹都认不出我来了。”袁氏急得连连摆手,恨不得找个洞躲起来,赵菁忙笑道:“嫂子别急,我每日里都用,嫂子可曾认不出我来了?” 古代的妆容审美和现代略有些不同,现代流行裸妆,有一种有妆似无妆的效果,古代却大多数习惯于浓妆艳抹。赵菁不喜欢浓妆,显得人没有生气,她平常收拾自己的时候,也都是淡淡的妆容,让人看着舒服。 袁氏听赵菁这么说,也略有些放心,又问:“感情你每天都这样来一遍?那我怎么就瞧不出来呢?”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抹开了手心的鸭蛋粉,轻拍在袁氏的脸颊上。小半个时辰过去之后,袁氏睁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铜镜中的年轻妇人,有些像自己,却又不像自己,这五官分明就是自己原来的模样,可凑在了一块儿,怎么越看就越好看了起来。 袁氏的脸颊还没上胭脂呢,就已经红扑扑的光彩照人,赵菁只笑着道:“嫂子还年轻着呢,脸颊红红的,倒是省了我的胭脂。” ☆、第0039章 赵勇做饭、赵菁帮着摆盘收拾,好容易让袁氏也休息了一日。 只是,原想着她今日替袁氏这一番打扮也好让赵勇夸赞袁氏几句的,谁知道赵勇见了袁氏这样子,眼睛也直了,话也不会说了,只会嘿嘿的傻笑。赵菁心下无语,若不是古代包办婚姻,就光赵勇这样子,能取上媳妇才怪了。 “二虎,快问问你爹,你娘今儿漂亮不?”赵菁故意打趣道。 赵二虎从善如流的做了一回复读机,睁大了眼珠子问道:“爹,我娘今儿漂亮吗?” 赵勇羞得涨红了脸,朝赵二虎瞪了一眼,赵二虎急忙就缩着脖子不敢再说话了。 袁氏便打了圆场道:“吃饭吃饭,今儿好容易家里的大厨下厨了。” 赵勇嘿嘿嘿又傻笑了几句,也跟着道:“吃饭吃饭,吃完了饭守岁!” 一家人团团圆圆的吃了一顿年夜饭,袁氏收拾好了之后,便在堂屋里点着炭炉守岁。外头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但小孩子困劲大,没熬多久便扛不住了。赵勇抱着孩子回屋睡觉,过来的时候瞧见袁氏和赵菁还在等下做针线。 “不是说了正月里不做针线吗?你怎么又做上了?” “这不还没到正月吗,还差几个时辰呢!”袁氏淡淡的笑了笑,对赵菁道:“妹子就别做了,大晚上做针线伤眼神。” 赵菁倒不是想做针线,只是怕自己一会儿困劲来了也扛不住,这才拿着针线应景的,这时候见袁氏这么说,她便放下了针线,和他们闲聊了起来。 “哥哥,昨儿你出去,可曾打听了哪家的私塾比较好些?” “打探了几家都还不错,有一个姓沈的老先生,就在离我们这不远的帽儿胡同那边开了个私塾,听说去年出了两个秀才,今年这不还没过年呢,已经有好些人家去他家里拜师了。我琢磨着,咱要不要趁着年节也早些过去,把我从楼里拿回来的大火腿拿一个去,咱先把这名额给定下来。” 赵勇说起这事情来不含糊,他如今二十五岁,只有赵二虎一个儿子,全家人也就指望他了。赵菁在古代生活久了,也就慢慢习惯了这种根深蒂固的重男轻女,因为只有男孩子才能参加科举,女孩子没有能改变家族命运的捷径,社会地位很难提高。 “我听说过那沈先生,据说有些惧内?”袁氏放下针线,也加入到聊天的行列,这年头惧内的男人都稀罕,连袁氏这种不怎么参加八卦的人都听说了。 赵菁拧眉想了想,只开口道:“既然这样,明儿我们就准备了礼物,去沈老先生家走一趟吧,虽说赶早不如赶巧,早些总是好的,把二虎也带上,让沈老先生好好瞧一眼,没准就相中了。” 赵勇心里一早就寻思着想去,如今听赵菁也这么提议,便一个劲点头答应了下来,只是他是个粗人,又是厨子,这待人接物的事情实在做不好,便对袁氏道:“不然明儿你和妹子去跑一趟吧?我也不知道咋说,万一老先生见我这爹是个没能耐的,看轻了儿子也不好。” 袁氏佯怒瞪了赵勇一眼,“那你还说趁着年节过去,这会子自己倒成了缩头乌龟了?” 赵勇低着头憨笑:“咱、咱也惧内成了不?还是娘子你去合适些。” 赵菁看着他们夫妻两个打情骂俏的,自己心里也甜蜜蜜的,她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这么个人,能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惧内的。 赵菁想到这里又笑了起来,外头更夫刚过,新的一年就要来了。赵勇拉着袁氏在窗口看外面的焰火,一团团的升到了空中,最后又都散开了,就跟过日子一样,不管多么红红火火,最后都要回归到平静中去。 赵菁站起来,看着不远处一团焰火升起来,那边是皇宫的地盘,往年这个时候,她总是陪着小皇帝一起在太后娘娘的永寿宫守岁,她们躲在四面都蒙着绞绡纱的暖帐里看着小太监在城楼上放焰火,一年到头,唯有那么一天,宫里头都是热热闹闹的。 赵菁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小皇帝最近过的好不好,脾气有没有收敛了一些。 咻……一声,又是一团焰火在深蓝色的夜空绽放,小皇帝穿着明黄色锦袍,带着毡帽、围着围脖,站在紫禁城巍峨的城墙上。 “小福子,你说姑姑能看见朕在这边放的焰火吗?往年她最喜欢看放焰火,朕今年亲自放给她看,她能看见吗?” 小皇帝愣愣的看着烟花四起的皇城,年轻的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感,偌大的天下是她一个人的,可是没了赵菁,他要这天下又有什么用呢? “皇上,夜深了,皇上还是早些回宫吧,今儿是除夕,皇上理应去永寿宫陪着太后娘娘守岁。” “朕不想去,朕不想看见摄政王。”皇帝拧着撇开脸去。 广场上一队人马缓缓的朝着宫门而去,福满多探着脑门看了一眼,小声道:“皇上,摄政王出宫了,皇上可以起驾回宫了。” 汗血宝马威武昂扬,周熠轻裘缓带的骑在马上,转身时忽然看见小皇帝正站在城墙上头,少年的皇帝褪去了青涩,已是初露锋芒,周熠回过头,挥动马鞭,在暗夜中奔驰。 赵菁和兄嫂守到了三更,大家伙都困得睡去了,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赵菁急急忙忙的起床,今天说好了和袁氏一起去给赵二虎拜师,去的太晚了,倒是不像话了。 袁氏已经梳洗得当,又恢复了往日素俭的模样,不过赵菁偷偷发现,袁氏今日自己画了画眉毛,看着比往常更精神些。 赵菁在房里洗漱完毕,吃过了早饭,赵勇已经把给赵二虎拜师用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赵二虎更是穿着绸缎长褂子,被拾掇的人模人样的。 赵菁问他道:“二虎,见到了先生应该怎么样?” 赵二虎拧眉想了想,回道:“磕头。” “那见到了先生的夫人呢?” “也磕头。” 赵菁心道,磕头*好啊,走到哪儿都行得通,千错万错,礼数全了,总是不会错的。 要送去沈先生家的东西不少,赵菁和袁氏两个人也拿不下。好在家里有手推车,袁氏在上头铺了油布,让赵菁和赵二虎坐下去,赵勇推车,她陪着走路。 赵菁原本不想坐的,可赵二虎拉着她,她也只好坐下了。车上放着一个大火腿、一袋子干果、两包药材。这些都是赵勇之前就准备好的。这么多东西,对于一个收入一般的家庭来说,已经是个大数目了。教育的成本从古至今都不低,赵菁在这一点上感同身受。 路虽然不远,但这一路上都是走亲访友的街坊邻居,招呼倒是打个不停。大家伙互相拜过了早年,话题永远围绕在两个主题上,第一:就是赵菁啥时候出宫了,这会子可定下了人家?第二:便是羡慕赵二虎去上私塾,将来可以出人头地了。 赵菁被打趣的多了,也不臊了,倒是袁氏对这个事情很热衷,一个劲跟对方提着,要是有模样好人品又好的,一定要过来说一声,到时候就算不成,好歹也相看一眼。 赵勇这一路上也没少被打趣,大家伙一致表示:“你说你这五大三粗的,咋就有这么一个娇花一样的妹子呢!若不是知道,走在路上谁能瞧出你俩还是兄妹来。” 赵勇听了这话就唬着脸,不服气道:“咋地啦,我家妹子可是宫里头服侍过皇帝的,自然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她再俊俏,那也是我妹子。” 赵菁倒是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悠然自得的享受这样的时光,等年节过完了,她也确实要像朱姑姑说的那样,为自己的将来考量考量了。 走了大约小半个时辰,沈家就到了。一个三进的院落,算不得大,可在这寸土寸金的京城却也能算得上殷实。 袁氏去叫了门,想拉着赵勇一起进去,赵勇死活不肯,推着车躲到边上,挥着手让她们带着赵二虎进去。 不一会儿里头下人就来应了门,见两个妇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娃,便知道她们是来拜师的。 “你们可来的早,还是这大年初一头一波客人呢!”老婆子给赵菁她们开了门,见地上还堆着一堆东西,便往里头喊道:“老头子,又有客人带娃子找东家拜师了。” 东西搬了进去,人也跟着进了堂屋,赵菁谢过了那婆子,和袁氏一起坐着等人。过了一会儿,倒是有小丫头子过来给她们送茶,袁氏心里念着怎么那沈先生不出来,并没有心思喝茶。倒是赵菁依旧耐着性子坐着,她在宫里当过差,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赵菁见赵二虎有些怯生生的躲在袁氏的怀中,便冲他招了招手道:“二虎,到小姑这边来。” 赵二虎一溜烟钻到赵菁的怀里,左右看了看,这样带着古色古香的气韵的堂屋,他以前见都没有见过。 赵菁安抚的揉了揉赵二虎的脑门,小声道:“二虎记得,一会儿见了先生要有礼貌,不用害怕,先生都是很和气的,只有不好好用功的学生,才会被罚。” 赵二虎滴流这眼珠子点头,正这时候,一个略显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赵姑娘,没想到会是你。” ☆、第0040章 沈从才清瘦的脸上带着笑,一双眼睛因为惊喜而显得更加明亮。赵菁也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来,起身朝着他福身见礼。 “家父昨夜多喝了几杯,这时候还没有起身。” 沈从才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有小丫鬟替他上茶,他趁着低头喝茶的空隙偷偷的看了赵菁一眼。赵菁今儿穿了蜜合色素面妆花袄,下头是葱黄绫棉裙子,一双绣花鞋藏在裙下若隐若现。她的皮肤是那种接近透明的白净,此时一路吹风过来,微微有些泛红。 赵菁低头不语,若出来的是个老先生,她开口说几句也没什么。此时跟前是个年轻男子,她一个未婚的大姑娘就不好多说什么了。 袁氏听沈从才这么说,便笑着道:“原来你们认识?” 赵菁不好意思让袁氏尴尬,便笑着点了点头,“我前一阵子出宫给太后娘娘办差的时候,和沈大人有过两面之缘。” 她说是两面之缘,当真还真是两面。沈从才放下了茶盏,心中略略疑惑,赵菁是摄政王心坎上惦记着的人,怎么出了宫,没有去摄政王府上……后面的那几个字他不敢再细想。只是此时此刻,赵菁就安安静静的坐在了自己的跟前。 他的原配去了也有两三年了,一双儿女却还没有一个母亲。沈从才想到这里脸颊莫名就红了起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龌龊的想法。他再抬头看赵菁,即使穿着朴素,她的高贵优雅,却像是与生俱来的一样。 不多时沈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便出来了,沈从才起身告辞了,赵菁也少了几分尴尬,袁氏见了真佛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全靠赵菁在场面上交际。 沈老爷子得知赵菁是在太后娘娘跟前服侍过的宫女,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敬重。赵二虎的磕头*也运用自如,老爷子笑眯眯的收下了这个学生。 袁氏跟着赵菁从沈家出来,偷偷地在耳边问她:“你当真跟那个沈家少爷不熟?我怎么见他老瞄你呢。” 赵菁没想到袁氏在这方面居然这样细心,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便腆着脸道:“大概是我长得好看,嫂子你说是不是?” 袁氏闻言恍然大悟,一个劲点头道:“一定是这样的,别看你哥老实,遇上好看的女人,他也会忍不住看一眼的。” 赵菁便随她说去了,反正今儿的任务是给赵二虎拜先生,既然先生拜到了,那就没白跑这一趟,其他有的没得,就不去纠结了。 年节里没什么大事,也不能做针线,赵菁在家也是闲着。偶尔有几个街坊过来串门子的,大家嫂子婶子凑在一起聊一圈的八卦,一下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这日几个街坊家的年轻媳妇正坐在赵家小院的廊檐下打络子,聊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赵菁穿着小袄靠在墙头晒太阳,她不爱听这些八卦,主要是听了也分不清谁是谁家,不过她脸上带着的淡淡的笑容,总让那些说话的人觉得自己说的精彩纷呈。 忽然间外头半掩着的院门被推开了,赵菁一脸好奇的看着往里走来的穿红戴绿的中年婆子,脑子里回想这一阵子她认识的人里头,好像并没有这号人。 可她不认识,别人却都认识,一个个笑嘻嘻的站起来迎道:“原来是崔大娘啊!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那被喊做崔大娘的人笑得花枝招展一样,手上的帕子一甩,冲着袁氏道:“赵家嫂子大喜了!大喜了!” 袁氏这时候也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崔大娘是个媒婆,赵家两娃儿才不过六七岁,能有什么大喜。崔媒婆见袁氏没反应过来,视线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几个邻里便都明白了,各自笑着说了声恭喜,搬着自家的小板凳散了。 袁氏这下也明白了过来,神色有些好奇问道:“崔大娘,我家妹子脸皮薄,您先小点声,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别让街坊看了笑话。” “我就不信,就隔壁街沈大爷那条件,你家妹子还能看不上?”崔媒婆说着,直接来到了赵菁跟前道:“姑娘我同你说,那沈大爷可是吃朝廷俸禄的大人,在富得流油的户部当差,你要是嫁了过去,那进门就是少奶奶。” 袁氏一听这话,略略回味了一下,这位沈大爷,该不会就是大年初一去给赵二虎拜先生的沈家大爷吧?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红了脸了,她虽然在古代是个剩女,但也没有这媒婆说的错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一般的着急。 袁氏瞧见赵菁拧着眉不说话,只急忙拉着崔大娘往自己房里去。她不想赵菁错过了好姻缘,因此要仔仔细细的问个清楚才行。 崔媒婆便一五一十的将沈家老太太的话带给了袁氏。原来那日赵菁去了之后,沈老太太就瞧上她了。沈从才是娶过亲没错,但原配死了两三年了,都没续弦。沈老太太为此崔过很多回,也相看过不少姑娘,有家世好些的,人家年轻轻的不愿意当后娘。家世稍微次一些的,老太太又觉得配不上自己的儿子。谁知那日瞧见了赵菁,这年岁、这礼仪,生生的可不就是他儿子要找的人吗? 沈老太太急忙就让人打探了清楚,知道赵菁如今刚出宫,还在家中待嫁,便请了媒婆上门说媒来了。 袁氏听了这话心里倒有些意动,沈家她去过,虽说比不上大富大贵的人家,但赵菁若是嫁过去了,呼奴唤婢的日子是少不了的。袁氏不敢开口答应崔媒婆,便推说着等赵勇回来了,两人再商量商量。 晚上吃过了晚膳,赵菁哄着两个孩子先睡了,出门回房的时候,听见厨房里头赵勇正在和袁氏说话。赵勇平时憨厚老实,说话声音也不大,今天却似乎带着几分火气,声音也比平常大了很多。 “你觉得好,那你去嫁,咱妹子黄花大闺女,你让她一进门就给人当后娘,你这按的什么心啊?”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一沉,忍不住就躲在了门外继续听下去。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不是为了妹子好吗?你自己也不想想,妹子为了这个家,进宫十来年,她如今是个什么年纪了?这世道有二十五六的黄花闺女吗?就你心疼她,我就不心疼了?我这不是看着那沈家是个富户,那沈大爷好歹是吃皇粮的,将来饿不着妹子,总比跟着我们过苦日子强些。” 袁氏说到这里,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就你知道心疼妹子了,那你为她将来考虑过吗?存了那些嫁妆银子,也得先把婆家给找了啊!” “我妹子怎么就找不到婆家了……我妹子她……”赵勇想起这一阵子陆陆续续见着的小皇帝、国舅爷还有摄政王,实在不知道赵菁心里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妹子虽然是过去做续弦的,可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我也听说过从宫里出来当官家小妾的,可再尊贵的小妾,那也是妾。”袁氏擦了一把脸上的泪痕,心里还有几分难过:“我要是对妹子安了什么坏心,我就天诛地灭。” 赵勇也知道袁氏是好心,只是他一听说那沈从才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就觉得赵菁过去了准受委屈。赵勇叹了一口气道:“快别哭了,我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事情再怎样,那也要妹子点头才行,你说是不?” 袁氏这会子还难受着,成亲到现在,赵勇都没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她心里委屈,哭得就更厉害了。 北风吹得窗户纸咯呼啦啦的响,赵菁听见门里头有动静,急忙转身离去。她进了自己的房里,点上了油灯,角落里的炭火很旺,她刚刚再外头站了半晌,这会子身上都是冷的。她搬了绣墩坐在炭盆跟前,搓着手取暖。 因为自己让袁氏受了委屈,她觉得过意不去,只是她现在还没有开始考虑个人问题,要是赵勇真的问起来,她也不知道怎么回话。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头郁闷,看来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剩女都别想安安稳稳的在家住着。 赵菁睡了一晚上,暂时把昨天的事情忘了。早上起来的时候袁氏瞧着也没了什么脾气,大概是赵勇已经把她给哄回来了。赵菁吃过了早饭,想着今儿一准有东街西坊的人来打探昨天的事情,她倒不如出门去的好。 醒月楼过年是不打烊的,这是朱姑姑多年定下的规矩,楼里头除了小丫鬟是买回来的,其他管事的、掌柜的,都是以前宫里出来的宫女,有些人并没有家人,醒月楼便是她们的家。 赵菁叹着气把昨儿的事情说给了朱姑姑听,心里还有些为难,想着朱姑姑为她支招。 朱姑姑直接摆摆手道:“这我可没办法,要么就你答应,要么你就不答应,我当时就是被催烦了,所以等老娘一去世,我就搬出来单住了。”朱姑姑说着,忽然眼神一闪,转头看着赵菁道:“要不然,你就搬出来住吧,我这儿正有一个好差事缺人,你一准就行!” ☆、第0041章 赵菁听朱姑姑说起了那个差事,原还真是武安侯府的管家拿着老太太的帖子来请人了。她对武安侯那几个孩子,倒是清楚的很,除去养在外院的两个少爷,孙玉娥、徐娴还有那对双胞胎,她都熟悉的很,怪不得朱姑姑会说这事情一准合适自己。 赵菁摆了摆手道:“这武安侯府,我可是不敢去的,从上到下都没个规矩,我去一次气一次,你还记的上回我来您这儿,往他们府上走了一趟,那侯爷写给老太太的家信,就被一个小丫头拦在跟前给看了。” 赵菁想起孙玉娥那样子就不想看,没想到徐老太太倒是当真疼她,真的往这边聘先生来了。赵菁低着头,想着如今这年也过了几天了,也没听说大军回城的消息,不知道武安侯回来了没有,要是有他在,侯府只怕还能安生些。 “那你就更应该去啊!也让她们知道什么叫规矩,把咱宫里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教给她们,好好的挫磨挫磨她们,让她们知道,要做一个能入众人眼的大家闺秀不容易。”其实武安侯府的下人来送帖子的时候,就说起过了赵菁,还特意说徐老太太很喜欢赵菁,就想着她能进府教两个姑娘。只是朱姑姑知道赵菁的脾气,这样直来直去的,反倒不容易成事,所以才藏着没说的。 “我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做些别的呢!”赵菁觉得这事儿不能应下来,要真去了,她就不能随便撂挑子。 “你还有什么别的事做?难道就一天到晚的在家等着媒婆来提亲?说句实在话,你兄嫂如今对你是好,可你真要一两年不嫁人在家里当矜贵姑娘,你看他们还能这样待你。” 赵菁知道朱姑姑是过来人,她说的话自然有几分道理,这不才没几天呢,兄嫂为了自己的婚事,从来不吵架的两人都红了脸。一家人住在一起,上下牙还要打架呢,总有闹矛盾的时候,到时候反而伤了感情。 “你说的也是,就如今我还不想嫁人这一点,只怕我兄嫂就想不明白了。” 朱姑姑见她有些意动了,便打趣她道:“要不,咱就嫁了吧,听你说的,那个姓沈的似乎也不差哪儿?” 赵菁冲她翻了翻眼皮,笑道:“我要真急着嫁人,一准也在宫里就让太后做主了,也不至于就等到现在了。” 朱姑姑送了赵菁下楼,让她好好想想自己的提议,武安侯府给的束脩不少,一个月足有十两银子,比一般请人的人家足足高出了一倍来。赵菁若是去了侯府,自然是有吃有住,还有专门的小丫鬟伺候着,比起她现在在家里的生活,不知好了多少。 赵菁便推说再想一想,毕竟好好的住在家里,冷不丁说要走,兄嫂也要问起缘由来的。 朱姑姑送走了赵菁后进店,刘掌柜笑着问她,“东家,这也是从宫里出来的姑娘?长得这么标志,难道还没有婆家?” 朱姑姑便笑着道:“可不是,我也寻思着她应该是个香饽饽,谁知她自己竟也不为自己考虑考虑。” 刘掌柜笑道:“这姑娘真是好模样,看着竟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南方人的样子,水水嫩嫩的,像一根水葱似的。” 朱姑姑道:“刘掌柜这回你可看错人啦,她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姑娘,只是模样生得好罢了。” 赵菁想安安静静的过小日子,然而头顶剩女的光环,注定她安静不起来。果不其然,不过就是过了个春节,她的桃花雨便如雨后春笋一样到来了,三天两头有媒婆来打探。不过除去上次沈从才那一个,其他的都被袁氏给推了,什么五六十的大爷也想着吃嫩草的,袁氏气得扫把都提了起来,怒气冲冲的就把媒婆给赶走了。 赵菁瞧着袁氏那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样子,拉着她坐下歇歇。 “嫂子快别气了,人都走远了!” 袁氏探着脑袋看了一眼,见那人果然走远了,这才坐了下来,气呼呼的挥手散散自己脖子了热出来的汗。袁氏坐了半晌,抬起头看着赵菁,憋在心里良久的话忍不住就问了出来:“妹子,那日崔媒婆来说的那个沈大爷你瞧着怎样?” 赵菁低眉想了想,老实回道:“人是不错,家底也殷实。”她不能因为自己不喜欢人家,就抹黑了人家,这就不合适了。 “那你……?”袁氏还想再问一句,门口传来了敲门声,外面有婆子问道:“有人在家吗?” 赵菁便起身去开门,外头站着一个穿石青色杭绸缎袄的婆子,约莫五十开外,赵菁见过她一回,她是上次陪着摄政王妃往武安侯府吊唁的奴才。 “你是……” “给姑娘请安,我们王妃说姑娘出了宫,也没到王府瞧她一回,她心里甚是想念,所以遣了老奴过来,请姑娘去我们府上坐一坐。”老婆子谦和有礼,说起话有条不紊的,一看就是王妃身边得用的人。 赵菁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便也朝她福了福身子,说实在话,她和王妃之间没什么渊源,只是打心眼里同情王妃的遭遇,听她这么说起了,便问道:“王妃的身子可好一些了?” 老婆子脸色略微尴尬,低下头去,隐隐有几分失落的神色,复又叹了一口气道:“姑娘去瞧过了就知道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知道大约是不大好,她想着王妃病中还念着自己,若是直接回绝了也于心不忍,便跟那婆子道:“您在这稍等片刻,我回去跟家里人说一声,顺便换一身衣裳。”她在家里就穿着寻常的棉袄,要去王府见王妃,自然要换一身行头。 赵菁换好了衣裳,跟袁氏交待了一声,便跟着门口的婆子来到的巷口。马车就在巷口等着,她们上了马车,一路上也没说什么话,那婆子略略打量了赵菁几眼,见她容貌俊秀,眉目中虽然有几分冷淡,却透着一股冷冷清清的温婉,她大约也猜到了几分,为什么王妃偏偏就看中了她。 摄政王府并不远,乃是前朝周家的府邸,周氏开国之后,先帝搬进了皇宫,周熠却还住在原来的府上,只是把这里改作了摄政王府。 赵菁下了马车,由那婆子一路引着进了后院,时值深冬草木凋敝,整个王府都有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完全没有年节里头热热闹闹的景象。赵菁瞧着这样的光景便觉得不吉利,不过女主人病体缠身,这家里也着实热闹不起来。 绕过了抄手游廊,进了夹道,再过两个穿堂门,就到了王妃住的地方。垂花门口象征性的也贴了两道春联,虽是吉祥的话,可赵菁看在眼里,却完全不觉得喜庆。 “王妃,赵姑娘到了。”婆子进房回话,赵菁便站在抱厦里等着,角落放着掐丝珐琅花鸟图案的暖炉,地上铺着外邦进贡的金丝红毯。赵菁不过随意打量的一眼,这位王妃不愧是前朝的公主,如今虽然落魄了,却还摆足了公主的派头。 不过片刻里面的老婆子就出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丫鬟,赵菁忙福身见礼,老婆子笑着道:“姑娘进去吧,老奴告退了。” 赵菁福身谢过了,跟在那婆子身后的年轻丫鬟便领着赵菁进去。大厅里放着鎏银百花香炉,里面冒着缕缕青烟,王妃并不在厅里,只有两个丫鬟侍立在珠帘外头,见赵菁进去,便动作优雅的挽起了珠帘。 赵菁稍稍矮着身子进去,又过了一层的暖帐子,才看见王妃侧躺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贵妃榻上。上头铺着整块的狐裘,王妃脸色苍白的靠着身后的宝蓝色绫锻大迎枕上,看见赵菁进去,微微的直起身子,两个丫鬟便迎了上去,为她盖好身上的锦被。 “你快坐下吧。”王妃看着赵菁,一向没什么波澜的眸色中似乎多了一些感情。 赵菁朝着她福身行礼,并不敢落座,王妃便招着手喊她过去,“你过来,坐这边。” 赵菁无奈,只好走了过去,她心里寻思着,有可能王妃和她这个原身子是旧识,所以才会对自己这样热络,只可惜她并没有继承者原身子所有的记忆,好些事情她都记不得了。 “几十出的宫?怎么也不来瞧我。”王妃自来熟的话语让赵菁很尴尬,赵菁低着头道:“回王妃的话,腊月二十五出的宫,有十多天了。”她想了想,还是老实交代道:“奴婢十年前病了一场,好些事情都不记得了,王妃对奴婢这般亲厚,想是旧识,倒是奴婢辜负了王妃的一番心意了。” 王妃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笑道:“你的事情,我听王爷说起过,过去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最要紧的是将来,你说是吗?” 赵菁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想来王妃并不介意她的“失忆”,只是王妃说的话,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玄机在里头,赵菁忍不住问道:“将来?将来奴婢还没考量过呢。” 王妃笑了笑,清淡的脸上忽然多了几分愁绪来,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叹道:“你还有将来,我就不见的……”她的话还没说完,身子剧烈的咳了起来,两个丫鬟急忙上前帮她顺气,折腾了好一阵子,才算是缓了过来。 ☆、第0042章 房间里熏着浓厚的安息香,可即便如此,赵菁依旧能清晰的嗅到那种隐藏于其中的中药味。 王妃阖着双眸,靠在迎枕上喘着粗气,她的眼角微微泛红,直到气息平静,才睁开了眼睛,悠悠的看着赵菁。 外头丫鬟送了茶点进来,王妃接过抿了一口,抬起头道:“我如今已不能喝寻常的茶水了,只能喝一些清淡的参汤,这是让她们为你预备的,原是新茶,如今过了年,也是旧年的茶了。” 青花瓷的茶盏就放在软榻跟前的小茶几上,赵菁从外面进来,虽然这会子暖和了很多,但里头灌了一肚子的冷风,她端起茶盏暖了暖手,揭开杯盖,清新的茶香便扑鼻而来。 “王妃的茶果然是好茶。”赵菁抿了一口,茶色清淡,口感清醇。 王妃这会子的脸色已经好看了许多,见赵菁夸她的茶,便笑道:“我也就在这些方面过的精致些了,你尝尝那点心,是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最喜欢吃的,我大婚的时候,父皇特意把御膳房专做这道糕点的御厨给了我,如今那御厨都去世了,这是他儿子做的,倒也有当年他的几分味道。” 王妃说这些话的时候,视线一直悠悠的朝着远方出神,任凭谁这一生经历了这样的大起大落,倒如今只怕也很难再起什么波澜了。 王妃忽然朝着赵菁笑了,眼神透着几分期待:“你尝尝看?” 赵菁并不喜欢吃甜食,口味上她喜欢清清淡淡的东西,只是看见王妃这样的表情,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瞧着王妃这病入膏肓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们两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赵菁拿起一旁的象牙筷,夹了一小块放到自己的口中,略略咬了下去,软软糯糯的口感,里面的馅料像是鲜奶做出来的,她到了这世上这么久,宫里御膳房的糕点也吃过不少,可这个东西还当真没尝过。 “好吃吗?”王妃笑着问她。 赵菁点了点头,出乎意料的,她把一整块的糕点都吃掉了,放下了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道:“好吃,王妃也尝一块。” 王妃摇了摇头,皱起了眉宇道:“我一会儿就要喝药了,现在还不能吃。” 赵菁瞧着王妃这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心里头也担心,便开口道:“王妃应当好好养着,王爷虽然政务繁忙,但必定还是挂念王妃的,有句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王妃若是能把身子养好,王爷必定是最高兴的。” 虽然对摄政王周熠没什么好感,可瞧着他这几十年还没换老婆的架势,以及现在摄政王妃的起居用度,若是王爷当真对她不闻不问,只怕她也不会过的这般精致奢华。 “好,我听你的。” 王妃笑了笑,身子往后靠了靠,可就在这一笑一靠之间,赵菁恍惚觉得自己眼前黑一下,她低头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闭上眼睛,再睁开,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妃,药效起了。” 王妃看了一眼趴在小几上晕了过去的赵菁,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把她装在外头的大楠木箱子,送到王爷的书房,记得……一定要安置妥当了。” “是。”丫鬟们领命下去,不一会儿从外头进来三四个婆子,七手八脚的把赵菁搬进了一个大箱子里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丫鬟们举着竹叉,将一盏盏点亮的灯挂在廊下。 王妃披着月白色镶狐裘的斗篷,站在廊檐下朝着远处发呆,方才领了赵菁过来的婆子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来,在她跟前停了下来,福了福身子道:“王妃,王爷已经回府了,带了几兵部的下属在外院的玉堂阁饮宴,大概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书房去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王妃的视线动都没动一下,只是面无表情的问了一句。 “都备好了,催*情的香、还有合*欢酒、奴婢怕不成事,还特意给赵姑娘味了两颗那种丸药下去。”那婆子也是头一次干这种事情,手心还捏着汗,可一想到这些都是王妃吩咐了,她便也豁了出去。 “知道了,你下去吧,等过了今晚,王府就要多一个侧妃了。”王妃叹了一口气,低头捂着嘴咳了起来,她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白净的帕子上留下一滩鲜红的血迹来。 “外头天凉,老奴扶着王妃进屋休息吧。”婆子上前一步,故意不去看王妃手中带血的帕子,扶着她摇摇晃晃的进了房门。 江南的难民起义越来越严重,到了朝廷不得不派兵镇压的地步。周熠在玉堂阁设宴邀请了几个兵部的官员,一同商讨年后镇压起义的事情。 酒过三巡,府上的歌姬舞女上前侍奉,这些花天酒地的事情他从来不喜欢,众人熟知他的脾性,因此并未挽留。这位摄政王虽然严于律己,对下属却纵容的很。 周熠从玉堂阁出来,远远的看着湖对岸的那一片假山,月亮从上头升了起来,倒影在湖中,那儿有个小别院,曾是故人住过的。玉堂阁中笙歌曼舞,可出了玉堂阁,这王府却透着一股死气沉沉。 周熠收回了视线,转道去自己的书房,过几日就要在江南排兵布阵,他要去书房研究一下江南的地形,北方人不善在水上打仗,他得看一看,怎么样才能避过长江这个天堑,在南边直接开辟战场。鱼米之乡的江南,一旦点燃了战火,这两年户部的税收,又要吃紧了。 北疆刚打完,又是江南,小皇帝性子急躁,还不到亲政的时候,周熠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不知不觉就到了书房的门口。 往日他的书房都有人守着,今儿因过年节,王妃放了他们家去团聚。周熠推开书房的门,好在暖炉点着,惯用的龙涎香里头有着丝丝缕缕暧昧的香气,周熠不甚在意,他跨进门,平素政务繁忙的时候,书房就是他就寝的地方。 暖热的气息铺面而来,周熠解开了领口的貂绒围脖,他从正厅进去,走向一侧的书房。几缕烛光却在帘内忽明忽暗的闪了闪。 身为武将的敏感让他顿时警觉了几分,“是谁在里面?” 周熠眉峰一紧,从墙头取了防身的宝剑,行动间就挑开了那落地的月白色帘栊。 碧纱厨内熏着暖暖的香,床上铺着大红色的锦被,女子安静的睡在上面,微拧着秀眉,黑蝴蝶一样的睫羽翕动着,脸颊上呈现着不正常的酡红。 哐当一声,周熠手中的剑陡然落地。赵菁躺在那里的那一瞬间,他差点以为是那个人回来了,她们长得太像了。 鼻息间是扰乱心神的熏香,借着几分酒劲,身体的某个部位正不受控制的叫嚣着,周熠的脸陡然阴沉了下来,转身朝着王妃居住的凤栖院而去。 “王爷……王妃已经就寝了,请王爷改日再来……” “就寝了?本王以为她今日未必能睡得着!”周熠带着一身风雪,无视拦在门口的丫鬟,大步流星的往里间去。 寝房中,丫鬟正服侍着王妃喝药,王妃扫了一眼那苦涩的药汁,偏头坐着,她听见外面小丫鬟的惊呼声,她知道那个人来了。 只是……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长夜漫漫,这样的深夜,应该反复的缠绵才是。 那人穿着靓蓝色锦锻棉直裰蟒袍,俊朗威仪不可描述,她喜欢了他一辈子了、也恨了他一辈子,到如今还没看够。 “王爷今儿怎么到我这边来了,我身子弱,只怕不能服侍王爷……”她一边说话,一边咳嗽,眼角都咳出了泪痕来,一脸无辜的看着周熠。 “书房的人是你弄进来的?”周熠蓄着满腔的怒火而来,在看见王妃这幅病容的时候,却也难以发作。 “王爷不喜欢吗?”王妃笑了笑,似乎还有几分自嘲,她扶着茶几坐下,自说自话道:“王爷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而且她也喜欢你。” “本王对赵菁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收起你的自以为是。”周熠转过头,眯眸看着王妃,她曾经是无忧无虑的少女,在最娇嫩的年华嫁给自己,虽然这桩婚事参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黑幕,可作为当事人的他们来说,却也当真相处过一段快乐的时光,看着她一步步的枯萎、凋零,周熠除了自责,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弥补。他唯一可以做的,是保住她如今的地位,让她仍旧过着优渥的生活,而不因为她头顶“前朝公主”的身份,被迫害、被冤杀。 “王爷难道不喜欢赵菁?”看着越来越少对自己露出笑颜的周熠,王妃苦笑着站起来,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能量从她那病弱的身躯中迸发出来,他扑到周熠的怀中,纤瘦的十指抓住他的衣襟,摇摇晃晃的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耳坠子。 那是一颗浅金色的珍珠,优雅秀气,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女人香。 “王爷说不喜欢她,那这又是什么……那年太后赏这对耳坠子给赵菁的时候,妾身也在场。” ☆、第0043章 赵菁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回了皇宫。熟悉的大殿、熟悉的汉白玉台阶、唯一不熟悉的,是这满走廊挂着的白幡以及昏暗中透着几分苍白的宫灯。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宫里死了人了,而且还应该是个主子。赵菁心下一惊,她才出宫没多长时间,并没有听说宫里有什么人病故了啊?她四下张望了一圈,周围没有任何人,仿佛整个皇宫只有她一个人而已。赵菁抬起头走上台阶,她听见大殿里传出的哀乐来,沉重而伤痛,她想进去看一眼,到底是谁死了,她也想找人问一问,为什么她会到这个地方来? 可大殿前的台阶那么高,她一路爬一路喘,爬了好久,那大殿却依然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赵菁累的气喘吁吁,她停下脚步休息,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周熠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睁大的眼珠。表情狰狞的问自己,“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菁吓的急忙转身要跑,脚底被台阶绊了一下,身体便失去重心,往后倒去。 “啊……” 即使是在做梦,那种错骨分筋的疼痛却那样的真实,赵菁睁开眼睛,凝视着眼前明黄色的锦缎帐顶。刚才的那一幕太过真实,她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额头,一掌心细细密密的汗水。 赵菁支着身子起来,才刚用上了力气,她顿时就发现了自己异样。身体软的根本用不上力气,身上的锦被滑落下去,露出赵菁纤细的锁骨和白玉一样的皮肤。 她又是一惊。这是谁的床,这里又是在什么地方?各中错愕的想法在脑中密密麻麻的涌起。赵菁阖上眸子,细细回想方才的一切。 她跟着王妃的奴才来摄政王府看王妃,然后她陪着王妃说了一会儿话,王妃请她吃了……糕点。 赵菁猛然回过神来,一定是那块糕点有问题!如果这里还是王府,那这张床……赵菁被自己心里的想法吓了一大跳,她支撑着身子从船上爬起来,抓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手脚颤抖的穿戴起来。 必须……必须马上走……在摄政王回来之前……马上走。 赵菁手指打着颤,系腰带的手几乎用不出力气来,她压抑着哭腔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知道外面有没有人守着,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逃出去。 外面的天色已经黑透了,她不熟悉这王府的规制,不知道要往哪里走,可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定要逃出去,逃出去! 好在房外并没有人守着,可站在廊下的赵菁却还是不知道要何去何从。那婆子是带着她从后院进来的,并没有经过这一处,而在不远处的湖对岸,似乎还能听见阵阵丝竹管萧的声音。 赵菁手脚虚软,扶着抄手游廊走走停停,身上的不适让她提不起精神,她后悔自己轻信了王妃,暗骂自己多余的圣母心终于把自己给害了。 她靠着游廊上的栏杆坐下,湖面上吹过来的凛冽刺骨的北风让她清醒了几分。赵菁抱着膝盖蜷缩成了一团,哽咽的颤抖着。她不想做屈服于权势的奴仆,她想过平静的日子;她不想身陷囹圄成为别人的棋子,她只要当一个能自己为自己做主的自由人。 可是……这一切为什么这么难呢? “这位姑娘,请问王爷的书房怎么走?” 玉堂阁美人娇艳、琼酿如醉,可徐思安并不热衷于此,相对于美人美酒,他更喜欢的是兵法战书,摄政王的退席,早已经让他有几分意兴阑珊。他素来知道摄政王的习性,这个时候必定是在书房理政,他们许久未见,倒是可以在一起切磋一盘。 昏暗的玻璃风灯照得赵菁的脸色惨白,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男子,忽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错觉。赵菁勉力站起来,身子却虚软到了极点,在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之前,紧紧的揪住了徐思安胸口的衣袍:“侯爷救我……” 没想到会是她…… 徐思安看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美人,心情从方才的惊讶,不知不觉中却变成了一丝庆幸。也许他自己都没察觉这份变化,只是觉得,抱着她的时候,心口很柔软。 可是她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摄政王的府中呢?难道…… 徐思安拧眉想了想,他听人说起过赵菁要出宫的事情,算一算时间,这时候估摸着她已经出宫了。可是以徐思安对摄政王的理解,他虽然有几房的妻妾,却并不沉迷女色,难道他对赵菁有了那样的心思? 徐思安剑眉微拧,眼下还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他得好好想一想,抱着这样一个美人,怎么从王府光明正大的出去。 好在王府的外院并没有太多下人,倒是守着的府兵居多。徐思安将赵菁搂在怀中,一边走一边想着办法。他远远的看见兵部侍郎严大人从玉堂阁出来,左拥右抱的搂着两个美人,朝王府一侧的偏门走去。 王府中歌姬舞女众多,王爷犒劳下属从不吝啬,若有中意的,王爷也乐于成人之美。徐思安心生一计,待严大人走了之后,将赵菁反身扛在了肩头,迈开了醉步,走到门口。 守门的侍卫看见徐思安,恭敬的上前行礼,徐思安装出几分醉态,打了一个酒嗝。方才的歌姬送了严大人出去,已经进门,可徐思安身上却还背着一个。守门的侍卫有些为难,上前道:“侯爷,这……” 虽然赵菁晕得全不知事,可徐思安还是不好意思伸手去拍她身上那紧致圆润的部位。他的手稍稍往下了两寸,摆出一副酒意阑珊的样子,在赵菁身上拍了拍道:“王爷赏的美人……本候要回去好好享受一番。” 两个守门的侍卫顿时了然,他们家王爷自己不喜欢花眠柳宿的,对下属却当真想得周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轮上他们。两人憨笑着让开了道,放徐思安出去。 王府侧街的小巷里,停着四五辆马车,徐思安出了院门,略略松了一口气,他担心这样扛着赵菁会让她不舒服,急忙将她放了下来,半搂着抱在怀中,脚下生风,朝着自家的马车走去。 “寿叔,驾车,去别院。”徐思安把赵菁放在马车里,他进府良久,马车上的炭炉已经不热了,他把赵菁放在垫着毛毡的角落里,借着昏暗的牛角灯细细的查看赵菁现在的近况。 刚才头朝下那一阵颠簸,稍稍唤醒了赵菁一丝丝的清明,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自己面前徐思安放大的面孔。 “啊……”赵菁惊恐的往后退了一下,后脑撞在坚硬的车厢上。 “有本候在,你不要怕。” 徐思安看见赵菁这幅受惊的样子,很自觉的退后了两步,在离赵菁最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我们已经出了王府了。” 徐思安说完这句话,看着赵菁的身子渐渐虚软下去,几乎就要软倒在地上,她纤细的手指撑在马车底部铺着的毛毯上,使出浑身力气抓紧了又放开,却怎么也不能克制她颤抖的身体。 徐思安一时有些语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赵菁,或许在他发现她之前,她已经遭遇到了,更可怕的事情。 赵菁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握紧了拳头,让指甲刺入掌心的疼痛提醒自己不要睡过去。她现在非常非常的难受,浑身上下,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噬咬一样。 “多谢……多谢侯爷……”赵菁咬着牙齿开口,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别的话,更可怕的是,她连说话的声音,似乎也染上了一种□□的暧昧。 赵菁忍不住扭动起了身子,太热、太难受、太……她无法去想那个字,可身体的反应让她没有办法忽略这种感受。 徐思安看着赵菁的脸色由苍白转成通红,她有些干涩的唇瓣带着醉人的红,连泛着泪光的眼角都染上了点点的□□。她的呼吸逐渐加重,甚至有压抑的嘤咛声,痛苦而又绝望的落着眼泪。 任徐思安再怎样后知后觉,也知道赵菁究竟是怎么了。堂堂摄政王府,居然会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再忍耐一下,本候替你找大夫。”徐思安开口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干涩,他是正常的男子,面对如此美色,他也没有办法做到无动于衷。 赵菁勉强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徐思安,她不能肯定他是不是正人君子,只是这种时候,她也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什么。赵菁不受控制的扯开了领口的衣襟,冰冷的空气接触到灼热的身体,她连自己的思维都没有办法控制,扭动着身子在角落里挣扎。 “侯爷……求……求你……” ☆、第0044章 马车里的空气凝固了,徐思安看着赵菁的眼神也直了。如果这时候赵菁是清醒的,也许他当真就擦*枪走火了。可是徐思安知道,这时候的赵菁是不清醒的,她只是被下了药,难以控制自己的言行。 徐思安站了起来,他解开自己身上的大氅,把蜷缩在角落里的赵菁包裹起来,才一接触到她的身体,赵菁就挣动了一下,她的心里在抗拒,可是她的身体却还是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过来。 徐思安拧着剑眉,右手一个起落,打在赵菁后颈两寸的地方。赵菁的身子在他的怀中渐渐软了下去。他看着怀中娇弱可怜的女子,想起那日在家庙初遇她时候的样子,那时候她虽然身体不适,却依然干练利落,可现在的她…… 徐思安的心口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搂着赵菁的手臂不自觉的收紧了。过了良久,直到自己的手臂发麻了,看着赵菁呼吸平静,他才把她平躺在车厢里,用引枕垫着她的头,盖好她身上的大氅。 做完这些,徐思安的额头上已经起了一些细汗,而身体某个部位的灼热却还没褪去,他掀开马车帘子,坐到了前头的车辕上。 让她晕过去只是权宜之计,必须要马上给她找个大夫才行。 “侯爷怎么到外头来了,外面风大……”寿叔的话没说完,徐思安挥手打断了他,他吹着猎猎的冷风,反倒觉得身上松快了几分。什么叫做最难消受美人恩,大抵就是如此。 “一会儿到了别院,你去把顾军医请来。”虽然不知道军医看这种症状有没有经验,但涉及到赵菁的清誉,随便请来的大夫总是让人不大放心。 寿叔应了一声,挥动着马鞭赶路,徐思安想着赵菁这幅样子心里着急,把寿叔挤到了一旁,自己挥了起了鞭子来。 冗长的街巷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马车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口,嘶声停下。徐思安从车里把赵菁抱了出来,她依然浑身发烫,原本白到透明的脸烧得如胭脂般通红,徐思安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不等里头的人过来应门,对寿叔道:“快去请顾军医过来。” 夜色如洗,别院中安静的没有人影,徐思安健步如飞的将赵菁抱入自己寻常休憩的卧房,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来,除了这间房,连一个客房都不曾准备。 他把赵菁放到床上,动作间触摸到她滚烫炽热的皮肤,半开的领口下是一片旖旎的春光,他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缓缓下滑,来到赵菁起伏□□的胸口,绣衣下的每一寸的肌肤都是这样的细腻丝滑,染着粉色的珠光,折磨着自己的定力。 徐思安的喉结动了两下,收回手退后了两步,大刀阔斧一样的坐在窗下的靠背椅上,看着床铺上躺着的人儿发呆。 他还没有尝过女子的滋味,从过来人的口中得知这必定是蚀骨*的,他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只是觉得这样的事情,需得两厢情愿,才会鱼水交融。 如今侯府主母之位虚缺,他早晚也要找一个的,若是这样要了她,他必定也会明媒正娶的把她接过门。 徐思安越想思绪越远,他有些焦躁的站起来,握着拳在房里走来走去。躺在床上的女子媚眼如丝,口中些微吟出的娇腻的声音,撩动着他的心神。他又回过头去看了赵菁一眼,她的脸颊更红了,胸口起伏的越发厉害,仿佛承受着最痛苦的煎熬。 徐思安长舒了一口气,将自己那些有的没的念想压制下去,他只身走到门口,推开房门,任由冰凉的冷风灌进来。 不行,房里没有点上炭火,这样会把她冻病。徐思安转身关上门,朝着漆黑的夜色远远的望去,这远比他在边关打的任何一场战役都要棘手,他从来没有先现在这样期盼着时间快些过去,这种焦躁却又莫名的火苗在自己的体内窜动,让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意志力。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徐思安抬起头,看见寿叔正拉着顾军医一路小跑过来。顾军医身上背着的药箱分量不轻,他如今五十开外,这样的奔跑累的他气喘吁吁。 “侯爷哪里不舒服?” “不是本侯,快随我进来!”徐思安的眼睛一亮,急忙拉着顾军医进去。 房间里点上了几根蜡烛,有婆子进来生了炭火。顾军医背着药箱进了里间,看见床榻上睡着的赵菁。 “你快看看她到底是怎么了?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徐思安说到这里,微微有些迟疑,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女人中这种药,也不知道除了那种办法,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可解。 顾军医靠近床榻看了一眼,已然弄清了赵菁的症状,他略有些奇怪的扫了眼一旁脸色阴沉焦躁的徐思安,心道:侯爷这时候难道不是你一展雄风,展现男人魅力的时候,你喊老夫来……老夫年迈,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了…… 徐思安扭过头,瞧见顾军医眸中几分戏谑的神情,便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低头清了清嗓子,沉着脸略尴尬道:“军医不要误会,这是……这是本候在路上救回来的女子,本候……” 顾军医心中暗叹:侯爷你也太好运了,路上还能捡回一个这么美的姑娘,感情你的桃花又要到了,只是……只是这样举手之劳的事情,你不做,非要把老夫请了来,这算什么。 当然这些都是顾军医的腹诽,徐思安虽然是他看着长大的,但他也清楚,他绝非这种乘人之危的人。 顾军医替赵菁把了脉搏,拈了拈山羊胡子,叹道:“侯爷不肯仗义相助,老夫也没有办法咯,只能等这位姑娘身上的药效过去了,大约就好了。” “没……没办法?”徐思安咽了咽口水,睁大了眼睛看顾军医,堂堂首席军医,怎么能说出“没办法”这几个字呢?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句:“当真没办法?” “没办法!”顾军医摇了摇头,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又道:“不过老夫这儿有个偏方,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快说!” “用一把绿豆煮了开水,给这位姑娘灌两碗下去,或许会好一些,不过她这药力不轻,只怕今晚不好过。” 徐思安微拧着眉宇,在房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吩咐道:“寿叔,麻烦寿婶熬一锅绿豆汤来,服侍这位姑娘喝下去。” 送走了顾军医,徐思安依旧站在门外,寿婶熬上了绿豆汤,这会子正在房里替赵菁脱去外衣。这样和衣睡着肯定不行,他不方便在里面,好在有在这里看屋子的寿婶帮忙。 寿婶从里面走出来,徐思安有些焦急的迎上去,听她开口说道:“姑娘里头的中衣都湿透了,穿着睡觉肯定会着凉的,老奴去房里取一套干净的中衣先替她换上。” 徐思安刚刚走到门口的脚步又停了下来,中衣湿透了,那她现在岂不是……一想到方才赵菁那如丝绸一般白滑的皮肤,徐思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转身,继续站在门口吹着冷风。 更鼓打过了三下,黑夜寂静的没有一丝儿声响,廊前灯笼里的火苗忽明忽暗的跳动着,寿婶在里面安顿赵菁,徐思安就坐在厅中,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茶。许是摄政王府的酒宴口味太重,他口干舌燥,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的茶,也不知道茶炉子上的水滚了多少回。 “寿婶,今晚辛苦你了。”看着寿婶从房里出来,徐思安站起来,他从边关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一日未歇,此时也有了几分疲态。原本想着今晚回侯府给老太太一个惊喜的,也因为这个意外给打断了。 “侯爷要不去客房睡一会儿,离天亮还早着呢,老奴去替您准备铺盖。” 徐思安看了看天色,这时候城里连一只老鼠都抓不到,他要是驾马回侯府,一定会惊动附近的百姓。况且他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更多的,是方才被睡在里头的那一位勾引得有些□□难耐。此时他收回了神思,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念想,可还是担心赵菁的身子。 “你不用替我张罗,我自己去客房将就一晚,好好照顾这位姑娘。” 寿婶看着徐思安这样的神色,虽然她没有问这姑娘姓甚名谁,但从徐思安的表情中,也能看出几分关切来。侯爷在婚事上头才吃了亏,也不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造化,二十好几的人了,连个子嗣也没有。 徐思安从正房出来,一路信步往前头的客房去,此时他慢慢回味方才赵菁在自己怀中的感觉,依稀还有几分留恋。他和她只见过两次,两次却都将她抱在怀中,不知道这算不算冥冥中的一种缘分?徐思安摊开掌心,看着自己这一双握剑提枪的手掌,仿佛上面还有赵菁残留的体温。 徐思安想到这里,却又拧起了眉宇,摄政王权倾朝野,他想要的女人,如何能逃得出他的掌心呢?他可以帮她一回,却帮不了她一辈子。 ☆、第0045章 冗长的噩梦源源没有尽头,赵菁在欲海中沉沦起伏,那种陌生又极度想要索取的感觉包围着自己,她不安分的在床上扭动起来。 好热……太热了……火焰炙烤着她的身体,她艰难的想要呐喊出来,嗓子却干哑得只能发出简单的音节来。 “姑娘……姑娘醒醒……”寿婶趴在床边,抬起头唤了赵菁几声,见赵菁又没了动静,打了一个哈欠,又在脚踏上睡下了。 天色蒙蒙亮了起来,老头子一早已经载着侯爷回了侯府,嘱咐她好好照顾这位姑娘。她守了她大半宿,看着她在床上扭动、翻滚、娇吟,幸好侯爷不在,不然任凭那和尚道士佛祖,见了这样的场景,只怕也没有一个不动色心的。 隔壁人家的鸡叫了三遍,寿婶也睡不住了,她伸了懒腰扶着床沿站起来,凑过去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赵菁。这不看不知道,看了却着实让她吓了一大跳,昨晚烛光昏暗,赵菁脸烧得通红的,她哪里就看清楚了这是谁了。此时赵菁的脸上褪去了昨夜的潮红,寿婶就算记性再差,那也认得她就是前一阵子给侯府办丧事的宫里的菁姑娘啊! 寿婶捂着嘴不敢出声,菁姑娘怎么会被折磨成这种样子,莫不是遇上了歹人,正巧被侯爷给救了回来?她见床上的人好容易睡安生了,也不好意思去吵着她,伸手替她盖好了被子,悄悄的退出了门去。 赵菁艰难的翻了一个身,枕头很软,房间也很暖,不像是睡在鼓楼大街的小院里,那房子的窗子有些关不严实,到天亮炭盆灭了的时候,她就冻得不能再睡了。 朦朦胧胧中赵菁睁开眸子,雕花窗棂外头的太阳光照了进来,金黄色的阳光下,她能看见房中些微漂浮着的粉尘。一切都静悄悄的,只有窗外枝头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叫着。 赵菁身子一僵,急着从床上起来,可是手上根本没有力气,她嘤咛了一声,有些虚弱的把脸靠在枕头上。 “这里是哪里?” 赵菁心里嘀咕,她现在身上没力气,想要逃走是不可能的,好在周围似乎没有人守着,她稍稍放松了下紧张的心情,闭上眼养足精神,一边细细的回想昨夜的事情。 她吃了王妃给自己的糕点,被迷晕了,后来她想着要逃走,所以就从房里逃了出来,再后来…… 赵菁拧着秀眉努力的想,可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想得头痛欲裂,咬牙抱着头呻*吟起来。 外面忽然传来了脚步声,赵菁吓得浑身发抖,她盖上被子,把自己闷在被窝中,努力克制着身体的颤抖。 门吱呀一声开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近,赵菁抓着锦被的手收得更紧了,她压抑着哭声,咬着唇瓣默默落泪。 寿婶把熬好的银耳羹放在茶几上,转身看时,原本床上平躺的人忽然缩成了一团,虽然隔着一层被子,她也能瞧见里头不停打颤的赵菁。寿婶一阵心疼,也不急着上前去拉赵菁的被子,经历过昨夜一番修罗场,赵菁只怕是已经被吓坏了。 “菁姑娘醒了吗?醒了就起来吃一口东西吧,老奴一早熬的银耳羹,可惜别院没有燕窝,老奴只放了几颗红枣在里头,红枣是养神的,姑娘喝过了,再好好睡一觉。” 寿婶端着银耳羹上前,隔着被子对赵菁说话,可怜的姑娘被吓成这副样子,大概以为自己还没逃出来吧。 赵菁握着被子的手松了一下,她在被窝上开了一个小口,看见外头的光亮和一张慈祥的老人家的脸。这人她以前在武安侯府见过,好像是给侯府看屋子的一个奴才。 赵菁放下了防备,任由被子从身上滑下去,寿婶放下了银耳羹,拿着屏风上的棉袄给赵菁披上了道:“昨儿侯爷带你回来的时候,你身上的中衣都潮了,所以我拿了我新做的衣服给你换上了,你的衣服在外头晾着呢,等干了就给你拿进来。” 赵菁容色蔫蔫的,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软绵绵的,身上没力气,便由着寿婶为自己垫好了靠枕,悠悠道:“是侯爷救了我吗?” “这个老奴也不清楚,不过是侯爷把姑娘送过来的。”寿婶端起银耳羹喂赵菁,赵菁就着喝了几口,她身体还没复原,眼皮直打架,寿婶也没勉强她,看着她用了一些,便起身出门去了。 赵菁倒在了床上又是一阵昏睡,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太阳已经照到了西头。这时候赵菁的神智已经完全恢复了过来,她想起昨晚的事情还有几分后怕,可后怕之后,她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无论如何,昨天的事情已经过去了,而她昨日彻夜不归,兄嫂一定都担心坏了,她必须起床梳洗一下,早点回家去才行。 床头柜上放着洗干净的中衣,赵菁手指有些颤抖的解开身上的衣服,她仔细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除了身上没力气之外,并没有被冒犯过的痕迹。 房里没有镜子,也没有梳子,赵菁坐在床沿上用手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外面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她看见方才给她喂东西的婆子端了一盆水进来。 “姑娘洗洗吧,这是我们侯爷的房间,也没个镜子,姑娘坐着,老奴替您梳头。”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有些羞涩,她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扶的走到洗漱架前,低头时候看见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唇瓣,有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 寿婶扶着她坐下,她便坐了下来,脑子里开始想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要是摄政王真的强要了自己做妾,她哪里有办法反抗,她如今都已经出宫了,难道为了这些事情,要给逼死了不成? 赵菁想到这里便止不住的落下泪来,她自己是不怕什么的,横竖不过一条命,可兄嫂怎办呢,她得罪了这样的人,将来兄嫂能有好日子过吗? 寿婶瞧着她的样子心疼,一个多月前她在侯府见过赵菁,那时候的赵菁灵巧干练、骨子里透着一股子贤惠能干,哪里像如今这幅样子,这才多久不见,好端端的姑娘被折磨成了这样。 “姑娘,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姑娘这不还好好的吗?回家好好歇着,把这件事忘了就好,侯爷都交代过了,老婆子我也不会出去乱说闲话的,姑娘尽管放心。” 赵菁哭了好一会儿,吸了吸鼻子,她把眼泪擦干了。她在宫里十来年的风浪都经历过了,可不能被这样一件“小事”给打败了。寿婶给她梳好了头,她站起来,对着水盆里的水照了一眼,样子有些憔悴,但回去解释一番,兄嫂应该也不会太怀疑了。 “大娘您放心,我不会想不通的,这一口气还在身上,日子总要过下去的。”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寿婶笑着上下打量赵菁,这么好的姑娘,那些起了歹心的人,真是要遭天打雷劈! “姑娘要不要再吃些东西垫一垫,我们家老头子的车就在外头,姑娘吃些东西走也是一样的。” 赵菁现在吃不下什么,她只是觉得有些口渴,问寿婶要了一杯热茶,她捧在掌心里暖着,低头一口一口的喝下去。 等待自己的路还很长,她要想着怎么跟兄嫂交代,还要想着怎么才能让摄政王府的人死心。赵菁强打着精神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宫里虽凶险,只要把小皇帝和太后应付好了,她就能混的如鱼得水,可宫外的凶险,却是自己无法想象也无法估量的。 赵菁觉得,也许一开始她就对宫外的生活想得太简单了,她在皇宫的那个大染缸里浸透过,怎么可能说脱身就能脱身呢? “姑娘,鼓楼大街到了。”马车停了下来,外头的车夫好心提醒她。 赵菁动了动靠在车厢上有些僵硬的身子,探出身子去。一阵冷风从外面扑面而来,刮得赵菁遍体身寒,她瑟缩了一下,看见袁氏正在巷口的地方左右张望。 赵菁的心一下子暖了起来,忍着哭腔朝袁氏喊道:“嫂子,我回来了。” 袁氏听见声响,回过头看了一眼,急忙奔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道:“你可去哪儿了,不回家也不说一声,可把你哥急坏了!” “我哥人呢?”赵菁心里也着急,她昨天是告诉了袁氏自己去摄政王府的,万一赵勇真的找过去,遇上什么事情就不好了。 “他昨儿去了一趟摄政王府,可惜人不让进,五更天的时候回来了,本想着等天亮了去报官的,后来有个人过来稍了个口信,说昨儿王妃留你在王府住下了,要今儿才回来,你哥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他昨儿一宿没睡的,所以我就让他在家里睡觉呢,我来巷口上等你。” 听说赵勇没事,赵菁松了一口气,只是也不知道谁这样细心,还帮她给家里递了消息。 ☆、第0046章 袁氏见赵菁精神头不好,心里有些担忧,可也不好开口问。姑嫂两人一路上回到家中,赵菁已经熬出一身细汗来,她勉强转过头对袁氏道:“嫂子,王妃身子骨不好,我昨夜服侍了她半宿,这会儿有些困了,先回房睡了,嫂子不用喊我吃晚饭。” 袁氏点头应了下来,看着赵菁进了房间,她正打算回房告诉赵勇赵菁回来的事情,忽然想起赵菁的房里没有生上炭火,空了一天房里必定冷得很。 袁氏便转身进了赵菁的房里取炭盆,她看见赵菁脱下了棉袄靠在床架上,脸色惨白的厉害,袁氏忍不住担忧道:“妹子你这是病了吗?要不然我喊了你哥起来,给你找个大夫去?” 赵菁原本靠着床发呆,见袁氏又进来了,摇了摇头道:“嫂子放心,我没病,就是有些累了,睡一觉就好了。” 袁氏悬着心出门,她原本还想等赵菁回来了跟她说正事,沈家又派了媒婆来问,这亲事能不能定下来,如今只等着赵菁点头了。可瞧见赵菁这幅光景,袁氏也不好问出口,只能等等再说。 袁氏在院子里生好了炭炉子,拿厚实的棉布垫着搬进去,就瞧见赵菁已经躺下了,倒像是睡着了一样,袁氏放心不下,走到床前替赵菁掖好了被子,伸手探了探额头,见没有发烧,这才关上门出去了。 赵勇一觉睡到天黑才起来,袁氏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家人围着吃饭。赵勇担心赵菁,可她在房里睡觉,他也不好意思进去瞧她,便问袁氏道:“妹子真说了不用喊她吃晚饭吗?” 一旁的赵二虎也眨巴着眼睛问:“娘,小姑不吃晚饭,晚上不会饿吗?” 袁氏一边替他们装饭,一边道:“妹子回来时候精气神看着不大好,我怕她病了,已经进去瞧过了,倒是没发烧,她这会子好容易睡安生了,就让她再多睡一会儿吧。” 赵勇沉着脸不说话,想了想又道:“那什么王府也真是的,妹子还是黄花大闺女呢,说让人住下就让人住下,那个什么摄政王……”赵勇想到那日摄政王的样子,心里隐隐有几分害怕,便没接着往下说,只对袁氏道:“一会儿你再进去瞧瞧妹子,要是她醒了,你给她下碗面条。” 袁氏笑着应下来,抬起头问赵勇:“沈家又让媒婆来问了,你要是没啥意见,等明儿我问问妹子,她要是愿意嫁过去,我们也好给人家一个准信儿。” 赵勇拧着眉头点头,又嘱咐袁氏道:“要是妹子自己不愿意,你也别劝着她,强扭的瓜不甜,妹子才从宫里出来没几天,我们就想着她出嫁,我知道你是一片好心的,可邻里间不知就里的,还以为是我们嫌弃妹子在家住着了。” 袁氏听了这话想急,可又觉得有些道理,便叹了口气道:“只要你明白我的心思便好,别人的咱就不用理了,等将来妹子嫁过去做了少奶奶,到时候她们可不就打脸了?” 赵勇听着也觉得有道理,便笑道:“那就随你做主了。” 赵菁睡了一觉,这时候已经醒了,她的房间就在堂屋边上,赵勇和袁氏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的。赵菁闭着眼睛,细细想了想最近发生的事情,赵勇和袁氏以前过的很平静,除了家中有一个在宫里当差的妹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特殊的。可自从她出了宫,国舅爷都上过门了,好容易出城扫墓,还遇上了摄政王,这对他们这种升斗小民来说,那都是天大的事情。 老百姓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容易,最怕的就是得罪了权贵,她这样还在这家里住着,说不准哪天就会连累了他们。赵菁有些自责,躺着想事情太累,她从床上靠了起来,洗洗想着袁氏的话。 沈从才虽然是个鳏夫,膝下还有两个孩子,可确实是一个经济适用男的标配。赵菁如今二十五,若是想找个头婚的,只怕年纪上就不太好选择了。这年头二十五六还没成婚的男人,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既然没有别的选择,那只能选个最佳选项。好在从年龄方面,她和沈从才还是能般配的。 况且她去过沈家,家底还算殷实,老爷子是做教书先生的,门风也持正。而且若是有了这层关系,赵二虎拜在他的门下,将来必定也会加倍关照的。 赵菁想到这里虽然有几分伤心,却也释然了起来。她挣扎着起身,穿好了衣服,对着梳妆台把头梳好了,走到堂屋里。 外头赵勇一家已经吃过了晚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耍,袁氏见赵菁起来了,忙上前问她饿不饿,她去给她弄吃的。 赵菁摆摆手坐了下来,抬起头对袁氏道:“嫂子,我觉得那沈大人挺好的,改明儿要是媒婆再来问,你就说我应下了,让他们那边选日子下聘吧。” 袁氏虽然很希望赵菁能应下来,毕竟沈从才的条件确实不错,可她也没想到赵菁居然答应的这样爽快。不过看赵菁的神色,也不像是不情愿的样子,看来是真的想明白了。 “那感情好,等明儿我就亲自走一趟,跟崔媒婆说一声。”袁氏笑着收拾碗筷,对赵菁道:“妹子你坐着,我去给你下碗面条来。” 赵菁看着袁氏高高兴兴的走了,心里也说不上是失落,她也知道兄嫂是为了自己好,沈从才的条件放在这边,她自己又是这样的年纪,好像真是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袁氏端着碗筷回厨房,瞧见赵勇正在门口劈柴火,前几天天气不好,木头受了潮,烧起来烟特别大,今儿好容易晒了一整天,劈好了明天也好用了。 “妹子答应了。”袁氏放下碗,出来跟赵勇说话。 “妹子答应啥了?”赵勇放下手中的活计,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看见袁氏脸上有笑容,拧眉想了想,还是没想明白。 袁氏朝他使了个眼色,嫌弃道:“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不上心呢!就那事儿,妹子答应了沈家的提亲啦!” 赵勇哦了一声,他不是女人,感受不到袁氏那种嫁对了郎的欣喜,可一想到赵菁才回家没多久就要出阁了,心里还略略觉得有些舍不得。 “妹子怎么就答应了,这也太快了点。”赵勇心里觉得不妥,前两日提起这事的时候,赵菁还没个什么动静,怎么出去了一趟再回来,她就回心转意了呢? 赵勇放下斧头,擦了擦手对袁氏道:“你先别着急应,我得问问妹子去。” 袁氏心下好奇,见他往堂屋去,便也要跟着去,赵勇只回头道:“你愣着干嘛,去给妹子下碗面条来。” 赵菁坐在堂屋里,桌上点的油灯忽明忽暗的闪着,赵菁垂着头没什么精神,看见赵勇进来,勉强朝他笑了笑。赵勇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赵菁不对劲,拉着凳子坐下,问赵菁道:“妹子,你这出去一宿出了什么事情?”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这种事情就算告诉赵勇,除了让他担心心疼之外,没有半点用处。她强忍着泪,挤出点笑容对赵勇道:“哥,我没事。” “那你好端端的,咋就同意嫁了?”在赵勇眼中,自己这妹妹就是天仙下凡,沈从才条件是不错,可……可他还是觉得他配不上赵菁。 “沈大人的条件不错,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也没什么好挑挑拣拣的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勇急了,他想起那日摄政王把赵菁强拉上车时候的样子,小声追问:“是不是你去王府,那摄政王怎么了你?” 赵菁摇了摇头,可眼泪却忍不住落了下来。赵勇这时也猜到多半了,心里一腔的怒火没出发,狠狠锤着桌子道:“我看着他就不像是个好人!你别怕他,你就好好在家呆着,哪儿也别去。” 赵菁见赵勇误会了,连忙擦了擦眼泪道:“哥哥你别胡思乱想了,没有的事情,他是堂堂的摄政王,若真的想要我,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赵勇知道赵菁说的有道理,像摄政王这样有权有势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若他真的对赵菁有意思,只怕赵菁也就没那么容易从宫里出来。可看着赵菁这幅模样,他也不相信赵菁是真的想明白了,想要嫁给沈从才的。 “妹子,不管怎样,这里都是你的家,你不想嫁人,没人催你,那沈大人虽说不错,可也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人选,况且他还有两个孩子呢,你只一声不愿意,我立马喊你嫂子回了他们家。”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越发感动了几分,可她眼前的处境,要是不尽快找个人嫁了,还当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出了宫,她连皇上和太后这两座靠山都没有了,能依靠的只能是自己了。 ☆、第0047章 赵菁在家里养了几日,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她想起那日朱姑姑说起武安侯府请先生的事情来,也不知道朱姑姑有没有另外安排人。 袁氏把自己答应沈从才的事情也告诉了媒婆,如今只等着沈家下聘,从下了聘到成亲,这里头少说还要等两三个月的时间,赵菁不想在家里闲着,她一闲着就会想起那一夜的事情,紧张的整夜都睡不好觉。 过了年节,醒月楼里生意不错,雅间里面都是满满的客人,贵妇们难得出来玩,还有珍宝坊的掌柜的带着几个小丫鬟,特意过来给这里的宾客看新款的首饰样子。 赵菁进了楼,看见刘掌柜正在柜台里头算账,小丫鬟忙忙碌碌的上下招呼着,一派生意兴隆的场景。 看见赵菁进来,刘掌柜停下了手中拨动的算盘珠子,朝着她微微一笑,福了福身子,赵菁也笑着朝刘掌柜福了福身子。 小丫鬟们忙着招呼客人,这会子并没有人迎上来,刘掌柜便从柜台里头走了过来,笑着道:“姑娘是来找朱姑姑的吧?她这会儿刚出去,估摸着还要等一会儿回来,我先带你去她房里等一会儿。” 赵菁难得出来一趟,也不想就这样回去了,便谢过了刘掌柜,跟着她一起上楼。 “我听朱姑姑提起过姑娘,说是在宫里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比不得我们,只服侍过普通的主子,找不到出路也是寻常的事情。” 宫里头宫女众多,但是能在主子跟前有露脸机会的却不多,若是混的不好,可能十多年下来连主子的面也没见着,像这种人,自然不会有人替她们做主赐婚,只能回家靠爹娘张罗。不过瞧着刘掌柜这年纪,掐指算来,至少也是前朝的宫女了,先帝入主皇宫的时候曾开恩释放过一回,那时候前朝的宫女便走得差不多了。 “不知掌柜的以前是服侍哪位贵人的?想来应该是前朝的人了。” “可不是,我以前服侍的是珠泪夫人,也不知道姑娘听说过没有。”刘掌柜淡淡的开口,抬起头扫了一眼赵菁,眸中似是若有所思。 赵菁垂眸想了片刻,她还当真听说过这位珠泪夫人,不过那都是以前在宫里当差的时候,听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太监说起的。听说这个珠泪夫人原是太*祖从江南觅来的小妾,据说有倾国倾城的容貌,事实证明,她也的确做到了。 太*祖原本是前朝武将,没想到前朝的皇帝见到了他的这位小妾之后,便一见倾心,不顾礼仪廉耻,霸占臣妻,把这珠泪夫人接进了皇宫,从此宠爱有加。太*祖冲冠一怒为红颜,边关告捷之后,便揭竿而起,一路杀回了京城来。 只可惜太*祖大约是这辈子没有当皇帝的命,大军还没杀入京城,太*祖就一命呜呼,先帝便接过了太*祖的旗帜,一路打到京城,成了名副其实的开国帝王,而太*祖,只能被追封为太*祖。 不过让人可惜的是,那位引起了一场政权更替的珠泪夫人,也在这一场浩劫中销声匿迹了。有人说她被人抢出了宫去,从此金屋藏娇;也有人说大军进城的时候,她怕自己被糟蹋,所以悬梁自尽了。 “我听说过她,也是一个红颜薄命的人。”赵菁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珠泪夫人曾经住过的锦绣宫已成了宫中的禁地,那些颓败的雕梁画栋依旧可以看出当年的辉煌。繁华易逝朱颜老,能留下的,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的几句八卦。 “且不说薄命不薄命,只是模样是当真的好看,那种江南女子的婉约温柔,就像是一汪春水一般,看一眼就让人心动。”刘掌柜回忆着珠泪夫人的容貌,又看向赵菁,问她:“宫里头有前朝皇帝为她画的容相,你见过吗?” 赵菁摇摇头,她怎么会见过这些,前朝的东西,先帝入住皇宫的时候就封存了起来,哪里那么容易见到的。她看见刘掌柜脸上还有几分惋惜,笑着道:“这么多年了,刘掌柜的还一直记挂着当年的主子,可见那位珠泪夫人,必定是一个很和气的。” 刘掌柜尴尬的点头笑了笑,眼角几道深深的皱纹清晰可见。 一路上两人便没再说什么,赵菁进了朱姑姑的房里,她把窗户推开了一道细缝,看着外面车水马龙、行人如织的样子,心里忽然就舒坦了很多。 宫里的日子,终归是没有宫外这样生机勃勃,赵菁深吸了一口气,她得早些把那件事情忘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这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又清减了不少?” 朱姑姑才进门,照着赵菁的背影瞄了一眼,那纤细的腰肢越发盈盈不足一握,赵菁转头,原先带着几分肉的腮帮子也清瘦了许多,圆润的鹅蛋脸几乎就快变成瓜子脸了。 若不是赵菁出门的时候特意拾掇过了自己,朱姑姑还会看见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微微泛黑的眼睑。 “前几日病了,所以就清减了些。”赵菁端着笑坐下,端起小丫鬟送来的热茶抿了一口,问朱姑姑道:“武安侯家的差事可有人去了?若是没有的话……” 赵菁犹疑了片刻,她对去武安侯府还有些担忧,那日听武安侯府的下人说,是侯爷救了自己,可到底是怎么救的,用了什么法子,赵菁是一点儿也记不得了。她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武安侯并没有冒犯自己,可在那种不清醒的状态下,自己有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行,赵菁自己都不能确定。 赵菁想到这里,脸颊不由涨得通红的,还是不能去……要是去了,万一遇上了,让她如何不尴尬? “就等着你应呢!原本那边也没说非你不可,只说是老太太喜欢你,可前两日忽然就派了人来传话,说是老侯夫人只想要你去,束脩也从一个月十两涨到了一个月二十两。我正寻思着,这你要是还不过来,我可是要三顾茅庐的去请你了。” 赵菁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了一下,她从浅棕色的茶汤里都能看见自己面红耳赤的样子,老侯夫人为什么忽然加了价格她不清楚,可总觉得跟那日的事情有些关系。事情到了这一份上,她若是不去,一来显得自己矫情;二来,倒是也让朱姑姑不好做人了。 赵菁拧着眉,她做事从来没这样拖泥带水过,但若真的应了下来,后面就不好推脱了。赵菁想了想,放下手中的茶盏,对朱姑姑正色道:“那姑姑这边替我给侯府传个话,就说我去是可以去的,只是先干上两三月试一试,束脩还按十两银子便好,不必额外加价。” 赵菁心里想着,要是沈家的亲事定了下来,两三个月后,她便安心嫁人去了,至少这前头的日子,她也能在侯府里躲上一阵子。自己这如意算盘是打得不错,就是不知道这现实能不能当真顺了自己的心思。 赵菁从醒月楼出来,天色尚早,她去珍宝坊逛了一圈,买了几样时下流行的首饰。她从宫里也带了几样首饰出来的,可那都是太后赏赐的,不说价值连城,丢了总是可惜的。想起只剩下了一只的耳坠,赵菁还觉得心疼。 一整个年节都没怎么天晴,这两日的太阳倒是出奇的好,晌午时刻路上的行人不多,她用袁氏织出来的花布做了一块头巾,包着自己的脸颊,顺着巷子往回走。 出了那天的事情,赵菁连小巷子都不敢走,她一路捡着大路走,看见来来往往的人群,提着的心才能放下去几分。 就在赵菁将要走到家门口最后一个巷子的时候,一辆缓缓行驶过来的马车拦住了她的去路。赵菁认识这辆马车,在静慈庵门口截住她的就是这一辆——摄政王的马车。 出乎意料的,内心的恐惧只停留了三秒,赵菁就平静了下来,她停下了脚步,对着马车里的人道:“王爷是来看看,自己逗弄了半日的小老鼠死了没有吗?” 周熠掀开帘子,入目的是赵菁清瘦袅娜的样子,她低垂着眉宇,明明靠得很近,却让他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周熠微微皱眉,今天的赵菁,似乎与往日不太一样。 “你没事就好。”周熠没有下车,隔着帘子和赵菁说话,可马车的帘子却闪了一下,从车里出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穿着箭袖的长袍,打扮的英气逼人。 “这是本王替你选的丫头,以后让她跟着你,她会些拳脚功夫。” 赵菁听了这话却激动了起来,纤细的手指握起拳头,强忍着怒火道:“王爷难道不清楚是什么人要害我吗?与其给我一个会拳脚功夫的丫鬟,为什么不去问问王妃,她为什么要害我……我跟她无冤无仇……她为什么……” 赵菁的话没有说完,马车的帘子一闪,从里面飞出一只荷包来,打在她的身上。赵菁蹲下来,捡起那荷包,里面放着的,赫然就是她当日丢了的那一只耳坠。 “过几日本王就要去江南了,你把她留下,本王也就放心了。” 赵菁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垂眸待命的女子,忍不住苦笑了一声:“王爷还是免了罢,民女人微福薄,当不起王爷的厚爱。” ☆、第0048章 隔着一道帘子,空气仿佛静止了一般,纤细的指尖掐在掌心,有着微微的痛意。周熠掀开帘子,从马车里出来,矗立在赵菁的面前。 赵菁抬起头看着他,第一次,她这样肆无忌惮的看着摄政王,心里却平静的没有半点儿波澜。仿佛对这个人所有的惧怕,随着那一场噩梦,都消失殆尽了。 “你……不怕本王了?”周熠有些探究的看着赵菁,习惯了她每次见自己都是如丧考妣的样子,这样平静的赵菁反倒让他觉得有些不习惯。 “王爷很希望我怕你吗?”赵菁其实也觉得奇怪,她原先无法控制的,这个原身子对摄政王的恐惧感忽然消失了,她可以平静的站在他的面前,看着他说话。 “本王不希望任何人怕我,也包括你。”周熠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女子,对她道:“你以后就跟着赵姑娘,寸步不离的保护她。” 那姑娘抱拳答应,一副男子的作派,赵菁退后了两步,抬起头看着周熠,眼神中透着几分恳切:“王爷若真的想保护我,不如让她去王妃的身边,好好看着王妃,只要王妃不来找我的麻烦,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 赵菁的话让周熠一时无言以对,她骨子里的倔强冷傲从来没变过,也不知道以前在太后和皇帝跟前,她是怎样一直保持着圆融通透的性子。 “好,本王答应你。”周熠点头,复又问她,“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王爷不必担心,我自有我的去处。”赵菁低下头来,想着与其让他纠缠不清,不如同他说个清楚,武安侯是他的部下,他再怎样,也不会到他的部下府上抢人,“民女已经答应了去武安侯府当教书先生,想来生计上是没什么问题的。” 她故意一再的用“民女”两个字,就是想提醒周熠,她已经不是宫里的宫女,也不再是一个奴婢了。她跟他如今是平等的,他不能再命令她、指挥她、压迫她。 “也好,武安侯为人正直,你去吧。”出乎意料的,周熠淡淡的开口,看着赵菁的视线也柔和了几分,“你在侯府当女先生,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人再找你的麻烦。” 时至午间,路上的行人越发多了,他们这样站在路中间说话也确实有些引人注目,赵菁朝着摄政王福了福身子,起身绕过马车离去。直到赵菁的背影隐没在了人群中,周熠才转身离去。 小孩子出去玩了,家里并没有人,赵菁坐在梳妆台前,把那一只失而复得的耳坠从荷包里取了出来。她细细的想了想,大约是那日从静慈庵回来的时候,丢在了王府的马车里头,被王妃误以为她和摄政王有了什么首尾,才会发生那天的事情。 这耳坠,她这辈子是不会再带了。赵菁把它放在妆奁里收了起来,听见袁氏骂骂咧咧的从外面回来。 袁氏性子温婉,对人从来和和气气的,邻里间向来是个好人缘,赵菁从来没见过她这幅样子,气得脖子都粗了几分。 “嫂子这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赵菁赶紧从房里迎了出去,袁氏看见赵菁,眼睛一红就哭了起来。 “嫂子别急,出了事情大家一起想办法,你先别哭。” 袁氏这会子心里窝火,她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见赵菁还是一副蒙在鼓里的样子,只擦了擦眼泪道:“我就从来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家,巴巴的来提亲了,如今好容易你应下来了,今儿居然打发了媒婆过来,说要退亲,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你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出阁呢!就让他们家这样糟蹋!我气不服,和媒婆大吵了一架,可心里还是难受得慌!等你哥回来了,咱上那沈家去问问,你有哪一点配不上他们家那鳏夫儿子了,怎么好意思让人来退亲的!” 赵菁听到这里,倒是终于明白了过来,可她自己却很难有那种失落的心情,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本来就不想嫁人,可又不得不嫁,如今真的不用嫁了,她说不上高兴,却也说不上不高兴。 “嫂子快别难受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退了就退了吧。”赵菁一边安慰袁氏,一边拉着她进堂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来,“我原想着,沈大人条件不错,咱两年纪也相仿,要是能成也是件好事,如今既然人家看不上我,那我就再等等。” 袁氏心里相中了沈从才,觉得他条件好,这一回赵菁被退亲了,私下里哪有不乱打探的,到时候那些口角不干净的,还不知道要怎么胡乱编排。那沈家的也是,你要退亲,好歹给个理由,一句不娶了,难道就这么完了? “不行,我得找你哥去,这事情得弄清楚,不能让你白白的就被退亲了。”袁氏越想越气,眨眼就要站起来,赵菁连忙就拉住了她。 赵菁也知道,古时候退亲对女方来说,是影响很大的,这意味着下一次亲事就会更难,对方来说亲的,少不得得打探清楚上次退亲的原因,不能吃了这个暗亏。可对于赵菁来说,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她原本同意嫁给沈从才就不是出于真心,如今人家退了这门亲事,她反倒松了一口气。 “嫂子,你别这样。”赵菁拉着袁氏坐下,她原本正愁怎么跟袁氏提出要去武安侯府做女先生的事情,如今正巧沈家又退了亲,她反倒更有了几分把握,“我上回跟你提起过的,武安侯府想请了我去做女先生,今儿醒月楼的姑姑又跟我提起了,我正寻思着要去,如今成亲的事情倒是不着急,慢慢物色着也是一样的。沈家的不成,自然还有别家的,嫂子是怕我嫁不出去呢?” “那哪能呢?就你这模样嫁不出去,这天底下只怕也没几个姑娘能嫁出去的了。”袁氏被赵菁劝了一回,这会子总算缓过来了一些,况且她上次听赵菁提起过武安侯府的差事,当真是好差事。 “那你去武安侯府当女先生的话,可是要住到他们府上去了?”袁氏问赵菁,她虽然舍不得赵菁,可想着那些侯门贵胄之家若是住进去,必定是呼奴唤婢的,赵菁这身子确实也娇贵,前几日病了一场,眼见着就瘦了一大圈。 赵菁点点头,她既然答应了要去当女先生,必定是要住过去的,不然来回的跑动也不方便。旧年她操持侯夫人丧事时候住的那个小院,就很幽静清雅,若是还能在那边住着,就挺好的。 晚上用过了晚饭,袁氏在厨房洗碗,便和赵勇提起了这件事情来。 “妹子说她应下了武安侯府的差事,要过去当女先生,她今儿跟我说起了,要搬去武安侯府住去。” “家里住的好好的,干嘛搬出去?就算去当女先生,也不用搬吧?”赵勇正就着灶膛口抽旱烟,听了这话便从里面走了出来,问袁氏道:“你答应她搬走了?” 袁氏没回话,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厨房门口左右看了一眼,见院子里静悄悄的,这才把门掩上了,转身对赵勇道:“我应下了,你可别着急着数落我,我这也是为了妹子好。” “你这怎么就是为了妹子好呢?”赵勇果然就急了起来,声音也拔高了几分,袁氏急忙给她使眼色,压低了声音道:“你就不能小声点吗?一会儿妹子该听见了。” 赵勇低着头不说话,袁氏拉着他在膛口的春凳上坐了下来,开口道:“你平日里不常在家,自然听不见什么闲言碎语的,你可别忘了,你跟你妹子是双生子,可就你们如今这样子,连兄妹都看着不像。街坊里早有几个人拿这事情打趣了起来,我只能说你妹子进了宫,服侍了贵人,所以人也越张越好看了,可这能骗得了那些邻里,万一将来给妹子听见了,能骗得了你妹子吗?” 赵勇的神色紧张了起来,后背无端生出一身冷汗来,他接赵菁回来的头一天,李婶不就这样打趣自己的吗? “那你说怎么办?不能让妹子知道,她不是咱爹娘亲生的,不然她一个姑娘家,在外头怎么活?” “我难道不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妹子说要搬出去住,我就应了,她不在这边住,街坊们见的少了,自然就不会听到这些闲话,外头的人就算看着你们不像,那至少他们不知道你们是双生子,兄妹长相不一样的,这世上也多得是,也就不会有什么闲话了。”袁氏拧着眉,叹了一口气道,“再说沈家又把亲事退了,妹子若是在家住着,少不得听到外头那些嘴碎的胡说,又要受些嫌弃,倒不如让她住去侯府好了,总比在家里舒坦些。” 赵勇听了这话,一时也说不上来什么话,他蹲在一旁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拧着眉头对袁氏道:“妹子的身世,你可不准泄露半句,她从小就心思重,要知道了这些,那咱以后没准就没这个妹子了。” ☆、第0049章 因为江南难民起义屡禁不止,徐思安被摄政王急招回京,大军还没有还朝,他便先行回京了。徐老太太才不管什么难民什么起义,只要徐思安在家,对她来说就是好日子。 齐嘉宝的病正巧也好了,徐老太太就越发高兴了起来,整日里含饴弄孙,过的舒心快活。唯有张妈妈心里还念着一件事情,时常有些出神。原来那日侯爷回来之后,张妈妈隐约中提起了要请赵菁回府给三位姑娘当女先生的事情,没想到侯爷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又派人了,去醒月楼再下了一份帖子。 只是这帖子送出去也有几日了,醒月楼那边却还没有消息,张妈妈心下有些焦急,侯府开这样好的条件,赵菁若是还不愿意来,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张妈妈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徐老太太正领着几个孩子挑首饰,见张妈妈站在一旁唉声叹气,便喊她道:“张妈妈你也过来瞧瞧,哪个好看些?选出来元宵节给孩子们带上。” 张妈妈往那垫着红绸的雕花托盘里看了一眼,并没有什么兴致,不用她开口,那个最大的金项圈一定是给孙玉娥的,等所有人挑剩下了,最小的那个大约就能轮到徐娴了。 “这个挺好看的,给宝哥儿带吧。”可张妈妈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不想再睁一眼闭一眼的过,她拿起那个最粗最亮的,上头镶着和田玉坠子的金项圈走到宝哥儿跟前,笑着道:“这个给宝哥儿带最好,他是个哥儿,要这样沉甸甸的,才能压得住。” 站在一旁正兴致勃勃的挑首饰的孙玉娥顿时脸就有些变了。往日这些东西不用她亲自开口,最好的必定是给她的,所以她今儿也没在意,只让他们先挑,毕竟她在这个家算长姐,也要拿出一些长姐的风范来。可谁知道就这么一错眼,她看上的那个最好的金项圈居然被张妈妈拿了去。 “宝哥儿这么小,这样大的金项圈只怕他带不了吧?”韩妈妈见徐老太太没开口,便端着笑说了一句,往徐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 徐老太太也没在意这些,她正看着自己跟前放玉佩的盘子,打算为徐思安挑一块好玉,玉是保平安的,自然是多多益善。 听见韩妈妈说话,徐老太太才抬起了头来,往齐嘉宝那边看了一眼,张妈妈正拿着那金项圈为齐嘉宝带上,他最近病了一场,虽然受了不少苦,好在服侍的人都很细心,如今一场病下来,非但没瘦了,还比从前胖了几分。金项圈虽然有些大,但配上了齐嘉宝圆圆的脸颊,倒也可爱的紧,齐嘉慧也觉得好看,抬着小脑袋看奶娘手里抱着的齐嘉宝,一个劲道:“弟弟就要这个吧,这个真好看!” 齐嘉宝肉嘟嘟的手摸着亮闪闪的项圈,一双眼睛也跟上亮闪闪的,显然他也是很喜欢的,不过听见齐嘉慧说好看,还是很谦让的说:“姐姐喜欢就给姐姐,我再选个别的!” “我不要,我才没有你那么胖嘟嘟的脸,带着也不好看!” 齐嘉宝一听这话就炸了,原来姐姐说好看,是因为自己比较胖,和这个项圈比较般配,齐嘉宝扭着头不理齐嘉慧了。 徐老太太看着一对外孙这样可爱,心里那叫一个安慰,老早忘了方才韩妈妈说过的话,笑着站起来把齐嘉宝接到了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膝盖上问他:“那宝哥儿喜欢这个吗?喜欢就留着吧。” 齐嘉宝圆溜溜的眼珠子转来转去,想了半天还是点了点头,看来他是真喜欢,也舍不得拿下来了。 张妈妈神情自若的站在一旁,视线悄悄的往孙玉娥那边扫了一眼,见她正偏头看着老太太抱着齐嘉宝乐呵,神色中透着几分暗恨,心里便冷冷的笑了起来:你就算比得过徐娴,只怕也比不过这对双胞胎,老太太终究还没糊涂到那份上! 屋里头正热闹,外面小丫鬟也挽了门帘走了进来,对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回老太太,外头的管家来了消息,说是菁姑姑答应了来咱侯府当女先生的事情,只等着我们这儿商量好了日子,再去接她过来。” 张妈妈一听这消息,高兴的嘴角都咧开了,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喜啊!可把菁姑娘给请来了。” 而对于孙玉娥来说,这无疑是今天的第二个噩梦。 徐老太太正抱着齐嘉宝,听了这话也面露喜色道:“那感情好,张妈妈,这招待菁姑娘的事情可就交给你了,你瞧着她原先住的地方还成不?要不然收拾收拾,还让她住那儿去?” 张妈妈拧着眉宇想了想,只开口道:“如今侯爷回来了,菁姑娘住在外院,只怕不妥当,还是在后院再给她找一处院子,打扫了住进去吧。” 武安侯府后院独门独户的小院也有几个,只是并没有什么人住,所以都空置着,里头的东西也陈旧了,赵菁若是要搬过来,少不得还要整理也些时日。 徐老太太是个没计较的,一听这话,便随口道:“那就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吧,哪儿还是新院子呢,才住过一年,就怕她觉得那里晦气,毕竟死过人。” 张妈妈听了这话额头就冒起了冷汗来,赵菁怎么可能住到锦绣苑去呢,先不说什么晦气不晦气,她倒觉得赵菁不会计较这些,只是那院子是给侯府的女主人准备的,如今让个女先生来住,这算什么?张妈妈简直是哭笑不得了起来。 “瞧老太太说的,怎么能让菁姑娘住锦绣苑呢,那可是留给将来的侯夫人住的!”张妈妈的话还没开口,韩妈妈就先忍不住了,“如今侯爷回来了,老太太虽然没着急这个事情,但也不能把锦绣苑给一个来府上当女先生的人住吧。” 徐老太太在这种事情上头没个避讳,便索性往张妈妈这边看了一眼,张妈妈只得清了清嗓子,不情愿的点头赞同韩妈妈的观点。 “韩妈妈说的有几分道理,侯府也不缺院子,老奴过两日就把娴姐儿隔壁的紫薇苑收拾收拾,让菁姑娘住那儿就成。” 紫薇苑虽然旧了点,但地方僻静,居张妈妈对赵菁的了解,她必定是喜欢的。 “那就听张妈妈的。”徐老太太笑着发话,反正赵菁肯来,怎样都好。怀里的齐嘉宝便摇着老太太的手臂道:“老祖宗,宝哥儿好久都没有看见菁姑姑了,菁姑姑说,等宝哥儿脸上的疤全好了,就带宝哥儿出去看花灯去的!菁姑姑不会说话不算话的!” “元宵节还没到呢,宝哥儿要去哪儿看花灯呀?”徐老太太摇着宝哥儿的小肉手,跟他说话。 “我不管,我今天就想见菁姑姑。”宝哥儿撇撇嘴,两颗金豆豆瞬间就掉了下来,小身子一耸一耸的,一副小可怜的样子。 “弟弟别哭,我也想菁姑姑了。”齐嘉慧一边劝着齐嘉宝别哭,一边情不自禁的“哇”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徐老太太顿时就没了辙,苦着脸安慰两个小宝贝疙瘩,可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两个双胞胎还是哭的那样伤心。张妈妈站在一旁实在看不下去了,只笑着道:“老太太,要不然派人去把菁姑娘请来坐坐吧,反正这事情定了下来,菁姑娘以后是要在我们府上常住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两个小娃一听这话顿时就不哭了,齐嘉宝拉着老太太的袖子撒娇道:“老祖宗,你就让菁姑姑来嘛?” 赵菁在房里整理包袱,她才出宫没多久,其实并没有多少东西。昨日和袁氏说了那事情之后,今儿一早哥哥赵勇也答应了下来,赵菁看着赵勇的眼神似乎是不大情愿的,但他是真心疼自己,大概是不想忤逆了自己的想法。 赵菁叹了一口气,去武安侯府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好歹也可以避一避摄政王和国舅爷。武安侯府的两个姑娘如今十三,再等两年就要出阁了,两年过去,她就不信摄政王和国舅爷还能记得自己。 赵菁想到这里便觉得没什么好怕的,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她要做的,只是好好的过下去。她在房里发呆还没缓过神来,就听见门外袁氏正站在门口抬高了嗓门跟人说话:“你谁啊?找我家妹子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家妹子不在家,你还是以后再来吧!” 出了那日的事情,赵勇心里有警觉,便让袁氏在家好好守着赵菁,不管有任何人来找她,都推说她不在家,省得再出什么意外。不过平常也没有什么人来找赵菁,所以她也是头一次看见袁氏这样赶人。 “嫂子,外头什么人找我?” 赵菁理了理鬓发从堂屋出去,透过门缝看见张妈妈正在外头站着,她这两日诸事不顺,心里便有些后怕,心道别是连武安侯府这一份差事也保不住了吧? ☆、第0050章 袁氏拦着张妈妈不让进来,赵菁好一阵解释,总算上袁氏放下了防备,只还是有些担忧,拉着赵菁的手道:“你要出门不拦着你,只是早些回来,可别再跟上回一样。” 赵菁点头让袁氏放心,她回房里换了一身衣裳,虽然她最近精气神看着不是太好,但她也确实想侯府的那对双胞胎了,还有徐娴,也不知道小丫头最近有没有再被孙玉娥给欺负了。 马车一路上骨碌碌的行驶着,赵菁靠在角落的位置坐着,她平常很健谈,不管跟她说什么,她总是端着笑耐心的回话,可今儿赵菁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视线时不时的飘到车帘子的外头,看着那过往的路人发呆。 张妈妈瞧出了赵菁的不同来,可她也不敢问什么,大约从宫里出来,又是这样的年纪,再外头过日子总是艰难的。 “姑娘瞧着又瘦了些,可是外头日子比不上宫里舒坦?”张妈妈试探着问了一句,陪着笑脸看着她道。 赵菁这才回过了神来,又习惯性的端着从前的那副笑容,温温婉婉道:“倒也不是,只是前阵子不小心病了,如今养了几天,已经好多了。” 张妈妈也瞧不清赵菁是哪里病了,声音不哑,鼻子不塞,倒不像是着了风寒,既然她说已经好了,大约也是好全了。 “姑娘可要保重身子,今年冬天特别冷,我估摸着,至少得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才能稍微好一些。” 赵菁笑着点了点头,问张妈妈道:“怎么今儿老太太想着我过去了?” 以赵菁对徐老太太的了解,就算她真的想见自己了,若是别人不提,大约她也是不会说的,一个糊里糊涂又有几分好面子的老太太。 “是宝哥儿和慧姐儿想你呢,娴姐儿也想,他们一提,老太太就让来接了,我寻思着差个下人你未必肯过来的,所以就亲自来了,如今倒是没白跑这一趟,你那嫂子也当真厉害,大白天还赶人呢!” 这里头的缘由赵菁不能跟张妈妈细说,便笑着道:“我嫂子是怕我遇上坏人了,她也是一片好心。” 张妈妈想起方才袁氏那凶悍的样子,只点了点头道:“厉害也是真厉害。” 赵菁跟着张妈妈去了松鹤堂,丫鬟打了帘子引赵菁进去,老太太一抬眼,直勾勾的盯着赵菁看了半天,才开口道:“菁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就瘦成了这样?你哥嫂待你不好吗?过年没给你吃肉呀!” 赵菁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微微一愣,原本低落的心绪反倒因为老太太的耿直好了几分,笑着道:“老太太,没有的事情,我兄嫂对我都很好,是我自己没保养好,这不病了一场,如今好容易好了。” 赵菁说完了话,朝着老太太微微一福身,抬起头的时候,才发现徐思安就坐在徐老太太右手边的位置上。他端着茶盏,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闪而过,赵菁没想到徐思安会在场,她有一种谎言被拆穿了感觉,低垂的脸顿时涨得通红。 “怎么好好的病了,有没有请大夫好好看一看?如今可真是好了?我瞧着怎么还是没什么精神?”老太太一股脑问了那么多问题,赵菁却不知道如何回答,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吧,这谎就越扯越远了,要不回老太太吧,又多有不敬。 正当赵菁反复纠结的时候,一旁坐着的徐思安开口道:“母亲一口气问那么多,让赵姑娘怎么回你呢?不如把宝哥儿慧姐儿喊起来,让他们跟赵姑娘聊聊天解解闷。” 徐老太太对徐思安的话言听计从,闻言便笑着道:“我这就让奶娘去喊,两个小家伙,口口声声说想着菁姑姑,吃了些中饭,就忍不住又睡中觉去了。” 赵菁坐了下来,她抬起头,往徐思安那边悄悄看了一眼,那人已经移开了视线,专心致志的饮茶。赵菁松了一口气,抬起茶盏想喝一口的时候,徐思安站起来道:“母亲,儿子外头还有事情,就先出去了。” 赵菁连忙站起来福身送他,看着他穿着玄色衣袍的身影从帘内一闪而出。她垂下眸子,心想幸好这徐思安是个正人君子,不然以这古代民风彪悍的情形来看,赵菁只怕是想活着都难了。 徐思安从房里出来,离了你温暖的炭火,凉风吹在脸上微微有些刺骨,可他的心却还在里面没有出来。只是几天不见而已,她已经形销骨立成了这副样子,只怪自己太大意,以为派人去她家稍了口信,把人送回去了就没事了。如今看来,显然她这几日过的不是太好。 他回头望房里扫了一眼,入耳是赵菁清脆的说话声音,可总觉得这声音里头少了些什么似的,不如第一次在家庙时候的好听。徐思安闭上眼睛又听了片刻,脑中却想起那日赵菁在马车里媚眼如丝、清喉娇啭的样子,她泪眼潸然的靠在自己的怀中,她说:“侯爷……求你……” 徐思安的眼睛顿时睁开,刺目的光让他的瞳孔陡然收缩,他咽了咽口水,大步离去。 赵菁看过了双胞胎,和他们约好了元宵节过来带他们看花灯,起初徐老太太是不肯的,怕外头人多危险,但赵菁不想让孩子们失望,这样的盛世,就是坐在马车里头看看,也算是见识过了。他们还小,应该享受一些属于童年的乐趣。 徐老太太终究还是答应了下来,只说等到了元宵那日,多带上一些下人跟着,早早的去了就回来,这样她也好放心。 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张妈妈顺便就带着她去紫薇苑看院子去了,若是赵菁瞧着满意,她也好早些安排人进来收拾。 赵菁原本还念着外头那个小院子,可想着徐思安回来了,她住外头确实不方便,便跟着张妈妈去了紫薇苑。紫薇苑在侯府的东北角,虽然偏远,却很幽静,里头搭着一个竹子做成的凉棚,上面爬满了紫薇花的花藤,因此就得了这名字。赵菁看过了,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比起她家在鼓楼大街的房子,这里实在好得太多。 张妈妈见赵菁满意,心里也很高兴,一路送赵菁出去,老太太原本是想留着赵菁用晚膳的,可她执意不肯,张妈妈见识了袁氏的厉害,便也没跟着老太太一起劝。 两人走到前后院的穿堂门口时,抬头就瞧见徐思安正远远的站在那里。那人穿着玄色绲边箭袖长袍,身长玉立,神情中透着几分武将的威严,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就突突突的快了起来。 徐思安见她们过来,转身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先去忙吧,我送送赵姑娘。” 这府上其他人都习惯了喊赵菁“菁姑娘”,唯独徐思安是喊她“赵姑娘”的,赵菁有些尴尬,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低着头不说话。 张妈妈也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应了一声“是”,便退下了。看来徐老太太虽然糊涂,可徐思安在下人的眼中,倒是有百分百的威严。 赵菁跟在徐思安的身后,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一些,因为她实在猜不到徐思安要对自己说些什么,那天的事情,她什么都记不得了,徐思安到底做了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赵姑娘的身子真的好了?要不要再请个大夫瞧瞧?姑娘若是觉得不方便,就再请那日为姑娘诊治过的军医过来,给姑娘把个脉如何?” 徐思安担心赵菁的身子,他后来听顾军医说起那种药对女人的身子有所影响,轻则肾脾失调、重则还可能引起不育。赵菁还是未出阁的姑娘,若是将来有什么后遗症,那就可惜了。 赵菁拧着帕子听着,原来那日他是为自己请了大夫的。她想了想,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越来越远的背影,开口道:“侯爷,那日的事情我已经记不得了,可否请侯爷也忘了?” “忘了?摄政王府这样欺人太甚,你也能忘了?”徐思安回过头睨着赵菁,她虽然低着头,可他依旧能看清她眼角那蕴着的那一滴晶莹剔透的泪光,仿佛就在问自己:“那敢问王爷,若是不忘了,我还能如何?” 徐思安抬起头深吸了一口气,视线缓缓从赵菁的身上收回,两人一前一后又走了良久,他才停下了脚步,转头挡在赵菁的跟前。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赵菁楚楚动人的脸侧,她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莫名有一种想要抬手去擦的冲动。 “不管如何,你在侯府一日,我便护得住你一日,无论对方是谁。”徐思安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眸中神色冷峻,他缓缓握紧了想要抬起为赵菁拭去泪痕的大掌,藏到自己的身后。 他忽然有些后悔,那一夜,若是自己要了她,如今他们又会怎样呢? ☆、第0051章 武安侯府门庭深邃,门前影壁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剪影,徐思安送赵菁到了门口,转头看着她道:“元宵节那日,我派人去接你。” 他的口气中隐隐带着几分不容置疑,大约是常年发号施令养成的习惯,赵菁低下头去,视线停留在徐思安那双藏青色祥云纹绲边长靴上,她脑海中依稀闪过了当日的情形,好像也曾见过这样一双靴子。 “多谢侯爷。”赵菁福了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跟着门房的小厮出了角门。外头的天色还没暗下来,有婆子上前扶着赵菁上车,徐思安就站在门口看着,看着她玲珑袅娜的身段进到马车的帘内。 赵菁上了马车,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不想在徐思安跟前落泪,可一想到那天的事情,她好像并不能控制住自己。赵菁用帕子压了压眼角,靠在车厢上慢慢的想事情。 她穿越过来十年,骨子里却还认定了自己是个现代人,可她忘了这是一个怎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她以为出了宫自己就能获得自由,可作为一个平民百姓,所谓的自由,也不过取决于当权者的心情。失去了皇宫那座避难所,赵菁也开始觉得举步维艰了。 好在如今可以栖身侯府,赵菁叹了一口气,徐思安说那句话的时候,她是真的感动了。不管那句话是真是假,有这份心,有那一夜,赵菁也信他是个正人君子。 马车在街市上碌碌行驶,到了傍晚最热闹的时候,路上的人也多了起来。赵菁挽起帘子看了一眼,瞧见大妞和二虎正蹲在卖糖人的摊子前兴致勃勃的看着老板捏糖人。 赵菁喊了车夫停车,从马车上下去,走过去招呼两个孩子。捏糖人的老板捏的是一个美人,赵大妞很喜欢,赵菁给他们各买了一个,大妞选了美人,二虎选了一个将军。 两个孩子高兴的在巷子里窜来窜去,二虎追不上大妞,急得跺脚。大妞远远的回头看着二虎,笑着道:“二虎,你追不上我哟!” 二虎生气,一扭头道:“我才不追你呢!我的是将军,你的美人注定是我的!” 赵菁听了这话,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自己和徐思安来,脸皮有些发热。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是不差,可再娇艳的鲜花,也经不起岁月的涤荡,她如今已是二十五了,又何如去跟那些鲜嫩的娇花相比呢? 赵菁有些懊恼自己有这样的想法,她一向是独立自主的人,如今怎么会有这些想要依赖人的心思。她挥去脑中不该有的想法,笑着朝大妞喊道:“大妞走慢一点,当心摔跤。” 然而自己还是慢了一拍,大妞跑到路口,跟从巷子里转出来的人正好撞了个满怀,小姑娘一下子就跌倒在了地上。 赵菁吓了一跳,急忙跑了过去,当她走近时才发现,对面的人是沈从才。 大妞看着地上被摔坏的美人不敢吭声,赵菁扶了她起来,替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开口道:“大妞先带着弟弟回家,我和这位沈大人说几句话,一会儿我再去买个美人奖励你!”赵菁有一种预感,沈从才是特意来找自己的。 大妞听了这话,乖巧的点了点头,眼眶里的泪也憋了回去,赵菁目送两个孩子回去,见他们走远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着他们喊道:“别告诉你爹娘是沈大人来了。” 沈从才站在一旁看着赵菁,她依旧谦和有礼,端着温婉的笑容,只是这笑中,似乎少了原先的几分凌厉和自信。 “你故意这样说,是怕你的兄嫂知道后,出来打我一顿吗?”沈从才淡淡的开口,扭头看赵菁,神色中透着几分复杂。 “原来沈大人也会开玩笑,我以为沈大人永远都是那副严肃的公事公办的样子。”赵菁也跟着打趣了一句,其实沈家退亲,她一点儿也不在意,所以对于沈从才,她也没有什么大意见,只是作为一个被退亲的女子,赵菁也想听一听沈从才的理由。 “我今日来,是想来问问赵姑娘,你……还愿意嫁给我吗?”沈从才停了下来,转身看着赵菁。他第一次见到赵菁的时候,只知道她是太后娘年身边当红的宫女,第二次受命去送银票的时候,他才开始慢慢得知,赵菁大约是摄政王看上的女人。 可是以摄政王的雷厉风行,若真是他看上的女人,断然不会让她出宫,流落在这样的市井之地,饱尝贫苦百姓的艰辛苦辣。所以,沈从才第三次遇见赵菁的时候,他才会动了心思,想要娶她为妻,这样秀外慧中的女子,若是错过了,这辈子他不会遇上第二个。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除了摄政王,他还有别的对手。 赵菁停下脚步,视线平静的看着沈从才,最后笑着道:“沈大人,如果你莫名其妙的被退婚了,而退婚的那名女子忽然来找你,问你还愿不愿意娶她,你会怎么回答?” 赵菁不等沈从才回话,只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沈大人,我原先答应嫁给你,也并非是没有私心的,所以你不必觉得内疚,也许我们只是没有缘分而已。”赵菁不想欺骗沈从才,可她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她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的拧着手中的绢帕。 “我知道,你是被人盯上了,想早些脱身对吗?”沈从才盯着赵菁,天色已经黑了,街巷里昏暗的光线照不清她脸上的神色,他顿了顿,上前一步走到赵菁的跟前,继续道:“我今日来,就是想问你一句,你若还想脱身,我明日便来下聘,退婚之事是我父母所为,并非我的本意。” 赵菁退后一步,垂眸朝着沈从才福了福身子,淡淡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沈大人何毕为了我忤逆双亲,我身陷囹圄,早已不知如何脱身,多谢沈大人关心。” 沈从才的视线渐渐褪去了方才的几分热切,有些失落道:“是我没能拦住父母,让你白白受了这样的屈辱。” 赵菁垂眸不语,过了片刻才开口道:“时辰不早了,沈大人还是请回吧。”她的口气清淡,却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沈从才叹了一口气,情绪有些复杂的看着赵菁,最后才开口道:“赵姑娘保重,最好对国舅爷多加提防。” 赵菁对着沈从才离去的背影愣了半日,才弄明白他话中的意思。这几日魏明箴都没有出现在赵菁的眼前,然而他却暗中破坏了自己的婚事…… 赵菁轻抚了一下额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比起摄政王,神出鬼没国舅爷魏明箴似乎让自己更加没有头绪。 “人都走远了,还看什么?这么舍不得你就答应嫁给他啊,嫁进去,好歹也是个少奶奶!” 赵菁回过头,看见魏明箴斜靠在墙头,巷子冗长幽深,月光把他的身影拉得及长,他的神色带着几分放荡不羁,一双桃花眼落在自己的身上。 “国舅爷既然这么说,那为什么还要暗中动手脚呢?”赵菁实在弄不清魏明箴的想法,她是个严肃的人,对魏明箴这样吊儿郎当的人没有半点的好感。 “我是怕你嫁了过去后悔,做人后妈可不容易,养别人孩子,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捞不到。”魏明箴说到这里,眼神忽然黯淡了几分,可他瞬间又笑了起来,轻佻的站直了身子,走到赵菁的跟前:“你这几天怎么回事,都没见你出门?” 赵菁心下一紧,问他:“你派人跟踪我?”她什么都不怕,就怕那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我前日才和老祖母从法华寺斋戒回来,才没那样的闲工夫。”魏明箴看了赵菁一眼,皱了皱眉,啧啧道:“你瞧瞧,我就几天不在京城,你又瘦了一圈,还说不是想我的……” 他说着就要靠过来,一副和赵菁亲密无间的样子。赵菁急忙往前走了两步,停在方才捏糖人的摊子前头,蹲了下来。 “老板,这个美人我要了。”赵菁正打算付银子,谁知道却被魏明箴给抢先了。 “这明明是我先看上的。” “你又没说,当然是谁先付钱就是谁的。”魏明箴递上了铜钱,把那美人拿在手中。 赵菁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对摊主道:“老板,那你再给我捏个美人吧。” 摊主一脸为难道:“姑娘,这可对不住了,捏美人的材料用完了,我给你捏个将军如何?” 赵菁听见将军两个字略略脸红,站起来道:“那算了,我明日再来。” 答应过大妞要再给她买个美人,赵菁心里始终过意不去,看着站在一旁没有半点要走的样子的魏明箴,赵菁忍不住问道:“你一个大男人,要个美人做什么?” 魏明箴拿着美人糖人若有所思,最后转过头来,嘴角勾着一丝浅浅的笑,对赵菁道:“我父亲说过:我的生母是一个绝世美人。” ☆、第0052章 魏明箴送了赵菁到门口,有些不明所以的摸了摸脑门,眨着一双桃花眼问赵菁:“本国舅真的看上去很差吗?为什么你就一点儿没有喜欢我的样子?” 赵菁被他问的哭笑不得,其实魏明箴虽然花名在外,但细数起来,他家中似乎也只有一房妻室,只是时常流连一些青楼酒肆,在莺莺燕燕中也颇有人气。在赵菁看来,年少成名的探花郎,大约是有些不甘寂寞。 “那我也问你,我一把年纪,比你还虚长了两岁,你又为什么要盯着我不放呢?”赵菁看着魏明箴,她想知道答案,在宫里的这十多年,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魏明箴,他们仅存的交情,就是偶遇的时候,赵菁恭恭敬敬的福身,喊他一声“国舅爷”。 “这……”魏明箴其实自己也没有想过,是什么时候对赵菁有这种感觉的,他年少时出入宫廷,就时常看着赵菁在永寿宫和麟趾宫来回走动。宫里的宫女没有几个不想入自己眼的,只有赵菁对自己永远是这样冷淡,他起先觉得这是赵菁欲擒故纵的伎俩,可最后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人家对自己没有擒的想法,更别提什么故纵。 可越是这样,他反倒陷得越深,逢场作戏,美人在怀,这都是他手到擒来的事情,到了赵菁这里,她软硬不吃、滴水不漏,让自己无计可施了起来。 魏明箴苦笑,他不知怎么回答赵菁,赵菁便笑了笑道:“国舅爷若是连这个都弄不清,又谈何喜欢我呢?国舅爷与其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倒不如好好辅佐皇上,让他能成为一个真正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你说这些就无趣了。”魏明箴偏过头去,心不在焉的叹了一口气,把手中的糖人塞到了赵菁的手中,“美人送给你。” 赵菁本想推拒,可一想到答应过大妞,便接在了手中,对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送他离去。魏明箴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回过头来,对赵菁道:“你若真的想嫁人,也用不着这般着急,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就比如我。” 赵菁苦笑了一声,看着魏明箴的身影远了,推门进了院子。 日子一晃便又过了好几天,赵菁被沈家退婚的事情也冷了下来,后来赵菁才从袁氏的口中听到了沈家的理由,原是沈从才年后有了升迁,被外放到南边的某地当知县,所以就把原定的亲事退了。赵菁也知道千里做官只为求财的道理,虽然沈从才看着老实,但她们毕竟只见过三次,她也不知道对方真正的为人。 街坊邻里纷纷为赵菁不能成为县太爷夫人而可惜,袁氏怕赵菁心里难受,私下安慰她道:“什么县太爷夫人,咱也不稀罕,听说南边还闹叛乱呢,万一你真去了,我和你哥还不放心呢,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等你进了侯府当女先生,嫂子慢慢帮你物色,保准找一个更好的。” 赵菁虽然不觉得这件事有多可惜,可听了袁氏的话还是感动,“嫂子,这事儿不着急,如今有了差事,好歹先让我过一阵子悠闲的小日子。” 袁氏见赵菁这阵子人精神了不少,心里也高兴,想了想道:“我和你哥商量好了,不让二虎去沈家上私塾了,这样出尔反尔的人家看着就不靠谱,学问再好有什么用,把品性教坏了那就糟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一下,大人的事情和小孩子没什么关系,况且沈家的私塾也确实是附近不错的,如今年节都过去一大半了,附近的私塾都招满了学生,这时候说不去,只怕赵二虎这一年都要被耽误了。 “嫂子可千万劝着点我哥,这可划不来,二虎好容易才拜上这先生……” 赵菁的话没说完,袁氏就摆摆手道:“二虎还小呢,就算今年上不成也无所谓,明年也是一样的,况且你哥哥这两天正打听呢,没准就有消息了,咱手里有银子,不怕念不到书的,就算路远一些,也成。” 赵菁一时感动的不知说什么好,见袁氏心意已决,便也不多说什么了。 这日正巧是元宵,赵菁想着那日徐思安说过会派人来接她,心里莫名有些紧张。灯会是在晚上,大白天却也没什么事情,袁氏做了元宵,赵菁吃了一小碗,便回房里换衣服去了。 袁氏知道她要出门,有些放心不下,反复交代了几句,说好了晚上为她留门,自从出了那日的事情,一家人都小心谨慎了起来。 太阳下了山,房里有些昏暗,赵菁就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晚霞的霞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一阵子她憔悴了不少,反倒比在宫里的时候还不如。好在这几日袁氏炖了两只鸡给自己补身子,干瘦的脸上好歹又长出几两肉来。 赵菁对着镜子上了妆容,她出门见人的时候喜欢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妥帖,不光自己心情好了,也能让别人眼前一亮。只是这几天一直窝在家里,倒是有些时日没动过妆奁里的香粉了。 敷上了鸭蛋粉、点了唇瓣、描过眉毛、再把腮红拍上,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精神了不少,赵菁吸了一口气,对着镜子挤出一丝笑来。出宫是她自己选的路,就算遇上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她也不能气馁,日子还要过下去,她还想着要好好报答兄嫂,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赵菁才收拾妥帖,外头袁氏进门道:“妹子,侯府的人来接你了,还是上回那个婆子,见了我跟见了鬼似的,我有那么凶吗?” 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袁氏平常温婉,可市井中的女子若是没有几分彪悍,少不得被人欺负,张妈妈从小就在高门大户做奴才,见的人都是和和气气的,瞧见袁氏这样的,自然觉得厉害。 “嫂子一点儿都不凶,就是护短的很。”赵菁笑着起身,袁氏从墙上取了斗篷给她,嘱咐道:“早些回来,一会儿你哥下了工,瞧见你没回来又要唠叨。” 赵菁点了点头出门,外面有些冷,可这种日子不能穿着袁氏做给她的厚棉袄出门,好在自己有件宫里带出来的大斗篷。 张妈妈瞧见赵菁出来,忙就笑着迎了过去,她细细的打量了赵菁一眼,精气神比起上次瞧见她的时候,果真是好了不少,想来她当时说是病了,是当真病了,如今可算是养好了。 “张妈妈怎么亲自来了,请个婆子跑腿就成。”天太冷,赵菁看张妈妈穿着杭绸袄子,两个手都揣在袖子里,见了赵菁便忙抽了出来起身行礼。 “是侯爷让老奴亲自来的,怕别的人姑娘你不认识,不肯来。” 赵菁心下微微一动,出了那件事情,她必定对什么人都有所防备,没想到徐思安会想到这一层。 “那我们走吧。”赵菁扶了张妈妈起来,两人出了院门,马车就在门口等着她们。车里放着暖炉,薰得车内暖气氤氲,赵菁解开了大氅放在一旁,手指挽起帘子,往窗外看了一眼,火树银花的街巷,即使不是最热闹的地方,花灯也从街头一直点到了街尾。 赵菁还是十几年来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眼神中便透着几分好奇,张妈妈笑着问道:“姑娘也是头一次逛灯会吧?宫里的元宵节可没外头热闹!” 赵菁笑着点头,宫里的元宵节对于她们宫女来说,是忙碌而非热闹,太后若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请一些女眷进宫赴宴,若是摊上了这事儿,那她们就没得休息了,别说赏花灯,就算花灯在廊下挂着,她们也没空看一眼。 “宫里自然没外头热闹,也不知太后娘娘今年有没有设宴。”赵菁随口说了一句,张妈妈也接不上话,宫里的事情她不知道,好在张妈妈天生具有挽救冷场的特异功能,分分钟就改了话题道:“老太太让我问问姑娘,什么时候住到府上来,我原在外头几户人家家里打探过,他们请的女先生,都是从腊八开始休息,一直到来年二月初二龙抬头才正式开课的,姑娘不如在这之前定个日子,我也好派人先去把姑娘的东西搬过来。” 赵菁的行李早已经收拾好了,她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除了四季穿戴的衣裳和一些首饰之外,也没别的东西。至于那些教书用的东西,相信侯府必定早已经备齐了。 “我没什么东西,妈妈倒是不用特意让人跑一趟,等二月初一那一日,我住过来就好。”还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赵菁想趁着这段时间,把赵二虎的私塾定下来,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连累孩子连书都没得念了。 马车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武安侯府的门口,张妈妈下了车,正要扶着赵菁也下来,只听徐老太太道:“菁姑娘坐着吧,老太婆我今儿高兴,也想着出去跟你们疯一把。” 赵菁没料到徐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有这样的玩心,正想着下车扶她一把,一抬头却看见徐思安扶着徐老太太,往她坐着的马车这边来,赵菁急忙伸出手去,扶着徐老太太上车,抬起眼皮略略的扫了徐思安一眼,他脸上神色肃然,视线从自己的身上一扫而过。 赵菁也不知为什么,脸颊蹭一下就红了,那日的事情,只怕要成为她和徐思安之间一辈子的尴尬了。 ☆、第0053章 徐老太太上了车,紧接着双胞胎也挤了上来,张妈妈带着徐娴坐在后头的马车里,另外还有几辆马车里坐着孙玉娥和一并的丫鬟婆子,小厮们都跟在一旁。 赵菁见徐老太太今儿穿着深棕绣金撒花褙子,梳着圆髻,头上只带着简简单单的一个镶绿松石抹额,倒是比平常还精神了几分。平日里徐老太太打扮的太过隆重了,赵菁虽然从不好意思说,但也总觉得有些不合适。也怪不得景国公夫人之流瞧不上她,一副暴发户的打扮,站在一群贵妇中间,总有一丝格格不入的感觉。 “老太太今儿打扮的可真利索,让人眼前一亮。”赵菁这句话真不是恭维,徐老太太这幅打扮,若是光坐着不说话,还真挺有几分老封君的派头的。 “是吗?是张妈妈帮我拾掇的,我都好些年没出门了,都不知道出门要穿成什么样儿了。”徐老太太被赵菁夸奖,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的笑都带着几分羞涩。 赵菁左手抱着齐嘉慧,右手揽着齐嘉宝,问道:“宝哥儿、慧姐儿,你们说今儿老祖宗是不是比往日更精神些?” 齐嘉宝正在吃一块桃酥,小猴子一样啃着,闻言点了点头,抬起头看着徐老太太道:“老祖宗今儿可好看了,头发都比昨天黑亮了。” 这小马屁精……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忽然间外头传来了几声马蹄,徐思安的声音就从马车外头传了进来:“母亲,一切都打点好了,可以出发了。” 赵菁这时候才回过神来,原来徐思安竟是要跟着一起去吗?赵菁看着徐老太太乐得何不拢嘴道:“那就走吧,我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 徐老太太说完,又朝着赵菁道:“菁姑娘也多少年没逛过灯会了吧?以前没进宫的时候,有没有逛过?” 赵菁晃了个神,反应过来,陪着笑道:“以前小时候就算逛过,如今也忘了,倒是真的多少年没见过灯会了。” “可不是,我原本不想出来,安哥儿说一年也就这么一回,错过了又要等一年,想想也是,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看几回灯会,难得他也有这个兴致。” “侯爷也喜欢看灯会吗?”赵菁有些好奇了起来,居她对男人这种动物的了解,似乎对热闹的场景并不会特别有兴趣才是,况且徐思安是武将,在军中颇有铁血威名,她实在无法想象,他饶有兴趣逛灯会的时候,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种节日,向来是为魏明箴那样两三不着调的人量身定做的。 “他小时候可不喜欢,从来没看过灯会,我拉他去他也不去,也不知道如今怎么就喜欢了,还劝着我一起出来逛逛,我只当他是孝心了。” 赵菁听了这话,略略思量了片刻,徐思安确实是个孝子,从他不眠不休从边关赶回来只为看一眼徐老太太便可以看出。景国公夫人刁难,他原本可以不用理会,可他愣是让自己带上一顶绿帽子,也不肯让老太太受半点的委屈。 这样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好男人,必定也是一个好儿子。 赵菁笑着道:“老太太真是有福,侯爷这样孝顺,家里又儿孙满堂的,真是享不完的天伦之乐。” 徐老太太就喜欢别人奉承她几句,好话谁不爱听呢,赵菁又是会说话的,徐老太太自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只是笑了片刻,老太太忽然就笑不出来了,顿时唬着个脸,失落道:“儿孙满堂是没错,只可惜安哥儿还没个后呢,也不知道啥时候,我才能报上自己的亲孙子,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得动呢!” 老太太变脸比变天还快,看着她又闷闷不乐了起来,赵菁都有些后悔自己马屁拍到马腿上了,看来这拍马屁的本事,她还不如两个双胞胎呢!可自己闯的祸事,总要自己来收场。 “老太太放宽心,侯爷还年轻呢,如今才刚得胜回京,等过一阵子老太太再好好帮他物色几个人选,不消一年半载,不就可以抱孙子了吗?”古时候的人也没有什么避孕一说,只要娶进了门,夫妻双方没什么问题,头一个月怀上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老太太听了这话,果然脸色又好看了几分,笑着道:“菁姑娘说的也对,只是安哥儿终究还是被耽误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哪个知书达礼、又聪慧能干的姑娘能不在意他头上那顶……”老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又难过了起来,说着说着眼眶都要红了。 赵菁这下也没辙了,这话题怎么就给自己偏到了这儿来了呢,明知道这件事情对于徐老太太来说是个死穴,赵菁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拧着秀眉安慰道:“老太太您放心,侯爷人这么好,明眼人谁不知道这回是景国公府理亏,连太后娘娘都发话让把侯夫人葬回景国公府祖坟了,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老太太听了劝,略略好了一些,压了压眼角的泪,算是把心情给收拾住了。赵菁略略松了一口气,方才一着急,身上都起了汗,这马车里又热,她觉得有些闷。 赵菁用手指微微挑来一侧的帘子,朝着外头看了一眼,她不看不知道,一看却吓了一跳,徐思安骑着马,就跟自己的马车并排走着。他们两人只隔着一道帘子,不过几尺的距离,大街上虽然车水马龙的,可方才她说的那些话,也不知道他听去了多少。 赵菁手一抖,急忙放下了帘子,莫名心虚了起来。 这事情和侯爷没关系,侯爷还是清清白白的…… 徐思安从来不在意外界的流言蜚语,可在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欣慰的勾了勾唇瓣。她原来是这样看自己的,那自己在她的眼里,大概也算不上太遭。 心情莫名愉悦,冰冷刺骨的寒风似乎也变得温暖柔和了起来。徐思安清了清嗓子,挥动马鞭走到前头去,赵菁听着那马蹄声往前头去了,又小心翼翼的掀开了帘子,朝着不远处的背影看了一眼。 威武英俊、顶天立地,可惜离自己远了点。赵菁叹了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和双胞胎玩起了猜拳的游戏。 石头剪刀布,大手抱小手,娃儿们有时候并不期待你带给她们很多,他们其实很容易满足,唯一需要的就是长辈们的耐心陪伴。 徐老太太见两个双胞胎玩的哈哈哈大笑,也跟着来凑热闹,看了一眼就觉得无聊,一个劲摇头道:“这有什么好玩的?平常也没见你们跟我也这样热络的。”老太太的话中还隐隐透出几分酸溜溜来。 赵菁捏着两个双胞胎的小手,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抽空多陪着他们些,他们自然就只粘着你了,奶娘丫鬟固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可逼近不是至亲,他们如今只剩下老太太能倚仗了,将来也要指望着老太太呢。” 齐家的长辈都去世了,要不然也不会把孩子送到武安侯府来,齐嘉宝和齐嘉慧的将来,真的就指靠徐老太太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满不在乎的笑了笑,甩手道:“我年纪大了,靠我也靠不住,还是靠他们的舅舅靠谱些,等安哥儿给他们找一个称职的舅妈,我也就老怀安慰了。” 老太太话题一转,又回到了徐思安的婚事上头,任凭赵菁脑袋瓜转得再快,她也扛不住了。 这时候,宝哥儿忽然就抬起了头,一双眼珠子亮晶晶的看着徐老太太,问道:“老祖宗,就不能让菁姑姑当我舅妈吗?” 齐嘉宝一提议,齐嘉慧顿时举双手赞同,一个劲点头道:“老祖宗,我也要让菁姑姑当舅妈!” 赵菁急得一头冷汗,脸色都由通红变成了苍白,可她又不能训斥孩子,他们还小,不过就是童言无忌罢了。 幸好徐老太太是过来人,瞧见赵菁脸色不好看,只装作唬着脸道:“小孩子家家的,胡说什么呢?你们菁姑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乱说话当心嘴里长针眼!” 齐嘉慧被一吓唬,立马就闭嘴了,齐嘉宝却不同,男孩子胆子大,没把他给吓住,还笑哈哈的对老太太说:“老祖宗你又骗人,舅舅前几天长针眼,你还说他是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才会长针眼,才不是乱说话呢!” 赵菁低下头想了片刻,徐思安前几天长了针眼?那他到底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那一夜的事情忽然在赵菁的脑中炸开,徐思安虽然没有动过自己,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看过……什么不该看的? ☆、第0054章 马车不多时便到了朱雀大街,这里是京城人元宵赏灯的第一去处,马路宽阔、花灯种类繁多,来的最多的,就是京城的豪门贵胄人家。 虽然赵菁听宫里老太监说起过,京城每年花灯最好看的地方,是在长乐巷里头,只是赵菁听了那名字,已多半猜到里面到底是做些什么生意的。 马车到了路口便进不去了,赵菁扶车起身,先扶着老太太出去,才撩开帘子,就瞧见徐思安已经在外头等着。她小心翼翼的扶着老太太下去,又把双胞胎抱出来,徐思安便从她的手中接过两个孩子来。 等到他们都下车了,车上就只有赵菁一个人了,丫鬟婆子们这时候都围着各自的主子转,没人在赵菁的跟前,赵菁扶着车厢踉踉跄跄的下来,一只布满了老茧的大掌忽然伸到她的面前。 她见过很多男人的手,细滑绵软如小皇帝、修长白净如魏明箴、厚实有力如摄政王。可徐思安的手和他们的都不一样。这原本应是一双握笔的手,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可他如今被兵器磨光了柔软,变的粗糙、坚硬。赵菁迟疑了片刻,把自己的指尖搭在他的掌心,借着力道下车。 算不上美好的触觉,可也没有想象中让人不安,不过就是虚扶了一把,只是一种礼节而已。赵菁一个劲的说服自己,才下了车,就急忙收回了手。徐思安五指一握,掌心的柔软已经不见了,就像赵菁从未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一样。 看着她迅速端着笑脸迎向众人,徐思安的心里微微有些失落。反正那一夜抱也抱过了,这小小的一握,就不用再耿耿于怀了。徐思安很快说服了自己,跟在赵菁的身后走向人群。 “我都多少年没来过灯会了,怎么那么多人啊……”徐老太太看着大街上的人山人海,头都有些大了。赵菁想了想,老太太终究是上了年纪,人这么多,万一挤散了倒不好,便笑着道:“醒月楼就在前头,我们一边逛一边过去,等到了哪儿,老太太进去坐坐也好。” “也好也好,我都好久没出门了,这么多人,都不知道往哪儿走去。”老太太说完,孙玉娥便笑着上前来,扶着老太太道:“老祖宗,我带着你走,这里人多,你可跟紧了。” 赵菁方才没在意孙玉娥,想来她是坐在后头的马车上,此时她才抬起头,看见徐娴闷闷不乐的站在一旁。这孩子也是,这么好表现的机会,她又不动了。 徐娴朝着赵菁看了一眼,撇了撇嘴低下头,看着又像是受了委屈,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还是跟着张妈妈走好些,大姑娘只怕也不长来外头,街上人多,走丢了就不好了。” 徐老太太连连点头,又嘱咐两个抱着双胞胎的奶娘道:“你们好生跟紧了,要是走差了,就去醒月楼等着,别乱跑,孩子一定要抱在手上,别让他们自己走路。” 两个奶娘一一答应了,一行人正要开路,徐思安忽然从后面走上前来,从奶娘手里,一手接过一个娃儿,左右亲了口道:“母亲不必担心我们,玩自己的去,宝哥儿慧姐儿我们带着呢!” 赵菁觉得这话有些奇怪,光天化日的,哪里来的“我们”?她左右看了一眼,唯有自己,站得离徐思安最近。 “舅舅你累吗?”慧姐儿拿着帕子替徐思安擦脸,嫩生生的小肉手在他脸上晃来晃去的,徐思安却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伸着脖子去顶慧姐儿的小手,慧姐儿咯咯的笑了起来,小肉手一松,手绢就掉到地上了。 赵菁就在他们身后跟着,便走上前去,帮他们把帕子捡了起来。地上不脏,只是沾了些灰尘,肯定是不能再用来擦脸的。 慧姐儿嘟着嘴巴道:“哥哥你有手帕吗?舅舅累了,流汗了!” “我是男子汉,我才没有这种东西。”宝哥儿对慧姐儿的提议不屑一顾,慧姐儿顿时委屈的撇了撇嘴,可怜兮兮的看着赵菁道:“姑姑你有手帕吗?能借给我吗?” 手帕……自然是有的……可你借去了是给那人擦汗的,这就…… 赵菁迟疑了片刻,咋办?拒绝了似乎很无情,不拒绝又这样尴尬。 “姑姑……”慧姐儿忽然张开了双手,往赵菁身上扑了过来,赵菁忙不迭就把她抱住了,苦笑了下,把自己的帕子递给了她。 不过就是一块帕子而已,自己到底在矜持些什么,又不是让自己去给他擦汗。赵菁才想完这一句,谁知道慧姐儿够了半天,忽然转身把帕子往她的手中一塞,眨巴着眼睛道:“姑姑你替舅舅擦擦吧,我够不着。” 怎么够不着呀?我抱着你,你替他擦,明明都已经擦到了……赵菁才想辩解几句,小丫头片子两腿一蹬,从赵菁的身上滑到了地上,牵着赵菁的手让她往徐思安那儿靠。 方才徐思安一手抱着一个,如今慧姐儿下去了,他便让宝哥儿骑在自己的脖子上,站在人群中央,瞧着有些鹤立鸡群的样子。赵菁偷偷的把帕子藏到了袖中,抬头笑着道:“今儿的灯会可真热闹。”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慧姐儿让她擦汗,她总不能真的动手吧? “嗯,热闹。” 徐思安附和了一句,然后又是长久的冷场。其实他也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口了。况且还有两个小娃儿在身边,万一不小心被他们听去些什么到处乱说,那就真的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赵菁一时觉得无聊,好在路边除了有卖花灯的,还有卖糖人、卖冰糖葫芦、卖炒栗子的。赵菁便也渐渐的把那种尴尬给忘了,一门心思的带着孩子们个个摊子前面转来转去。 她出门时候也带了一些碎银子,可一到摊子跟前,孩子们还没看中哪个要买的,徐思安就已经掏出了钱袋来。赵菁便也没有把自己的小荷包拿出来,她那几两碎银子在徐思安的大荷包跟前压根不够看的。 “小娘子好福气啊,这年头争着付账的男人可不好找咯!”摆摊的大叔同赵菁打趣,她虽然看起来年轻,但也有二十五了,怎么看都足够做双胞胎的母亲了。 况且徐思安又是这样的年纪,他们四个人站在一起,可不就是恩爱的夫妻带着一对孩子逛灯会呢! “就是就是,还生了这么一对儿可人的龙凤胎,真是前世烧来的高香呢!” 赵菁听着打趣脸都红了,又不好意思当场解释,便偏头看了徐思安一眼,他倒好,好想完全就没有听到这些话一样,依然漫不经心的四处看看,完全没有被议论之后该有的反应。 赵菁一下子觉得自己太较真了,反正大马路上,谁也不认识谁,过了今天谁还记得今晚的事情。她笑着接过了摊主递过来的炒栗子,牵着慧姐儿的手继续看别的摊子。 “义父,你把老祖宗拉了出来,也不陪着她逛逛,竟然在这边晃悠什么呢?” 赵菁停下脚步,远远的看见孙玉娥甩开了老太太,往徐思安这边来。 “你去陪着老太太,不要乱跑,一会儿早些回去。”徐思安的语气带着几分命令,跟孙玉娥说话也跟下属说话一样。 “人家不想一直陪着老太太嘛,人家也想陪义父一会儿。”孙玉娥撅起了唇瓣,眸中透着几分少女的娇羞,小心翼翼的看着徐思安。赵菁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司马昭之心,大约也只有老太太还被蒙在鼓里,徐思安,他会不知道吗? 孙玉娥的话才说完,徐思安冷冷的看了她一眼,他甚至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孙玉娥就吓的变了脸色,一路垂着脑袋走了。 赵菁此时正好收回视线,却意外的和徐思安对上了眼神,她的心扑通一下漏跳了一拍,牵着一对双胞胎道:“走,我带你们去醒月楼歇一会儿。” 醒月楼里也是人满为患,好在赵菁有脸面,朱姑姑把她平常会客的一间小客厅留给了他们。瞧着奶娘们抱着齐嘉宝齐嘉慧进去,朱姑姑拉着赵菁的手,两人走到角落里小声道:“那对龙凤胎就是齐将军的儿女吗?” 赵菁见朱姑姑看着他们的眸子都红了起来,心道这也是一个痴人。 “正是呢,老夫人很疼他们,侯爷也对他们视如己出一般。”赵菁不知道说什么,唯有说些好话,让朱姑姑宽心。 醒月楼不接待男宾,因此徐思安并没有进去。虽说街上人多,但夜深了,外头还是风大,赵菁沏了一杯热茶,送到门外去。 徐思安正双手负背站在醒月楼的招牌之下,扭头时候瞧见赵菁端着红漆雕花的小茶盘出来,她今天穿着蜜合色的小短袄,底下是嫩黄的挑线裙子,竟是和那日一模一样的装扮。 醒月楼华灯璀璨,照得四周金碧辉煌,徐思安恍惚间愣住了,他凝眸看着赵菁,她颦眉蹙宇、风髻雾鬓,一颦一笑都美如画一般。 ☆、第0055章 “外头风大,侯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赵菁双手托着小茶盘,嘴角带着几分温婉笑意,水汪汪的杏眼在花灯下越发璀璨了几分。 徐思安盯着她的视线没有动,伸手接过了她递上来的茶盏,忽然有一种举案齐眉的错觉。 茶色清淡,上面没有一丝的浮沫,入口馨香。徐思安不是第一次喝赵菁沏的茶,但心里却觉得一次比一次好喝。 赵菁拎着茶盘站在徐思安的身边,抬起头看见天上皎洁的月色,华灯如昼,照在她的脸侧,她低下头轻声道:“小孩子要多带他们出来玩才好,老是闷在家里也没意思,老太太太宠着他们,将来脾气就会骄纵。” 徐思安勾了勾唇角,眉宇微舒,她还没到府里来呢,就已经开始尽女先生的职责了。 “她们的事情以后就交给赵姑娘了,本候实在难有闲暇顾及到这些。”徐思安喝完了茶,轻轻盖上茶盏,赵菁急忙半蹲下身子将茶盘托到了他的跟前,低垂眉宇,动作细致的接住了。 她以前在宫里就是小皇帝跟前贴身服侍的宫女,察言观色无不细心谨慎,这些事情做起来得心应手,可徐思安却觉得有些不习惯。他的身边从来都没有一个如此体贴入微的人,好像自己只要动一动眼皮,对方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一样。 徐思安清了清嗓子,转头四下打量着路上的行人,方才只顾着陪孩子们玩了,也不知道赵菁喜欢些什么,什么东西都没有买,她在宫里当了十多年的差事,只怕这也是头一回看花灯吧。 “你喜欢什么?” “嗯?”赵菁托着盘子正要进门,忽然听见徐思安问她。她脸颊微红,愣了片刻才道:“我没什么喜欢的,侯爷自己逛逛去吧,我上楼招待老太太去。” 徐思安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失落,他第一次这样诚恳的想要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意,就被人无情的拒绝了。看着赵菁逐渐远去的背影,徐思安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菁上了楼,还没走到朱姑姑小客房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几声爽朗的笑,她今儿这一路上可是把老太太给弄的不顺心了好几回,难得朱姑姑有这个本事,又让老太太哈哈大笑了起来。 赵菁到了门口,转去一旁的小茶房沏茶,她端着茶盏进去,就听见徐老太太在哪儿说:“朱姑姑,你人脉广,认识的人多,这事儿我可就托拜你了,我虽出身差了些,可脾性还算不错,当老婆婆也没那么差劲,你若是有年轻漂亮又好生养的姑娘,可得先告诉我一声。” 徐老太太真是走哪儿都忘不了这一茬啊,家有一子尚未娶亲,对她来说真是一桩天大的事儿。赵菁忍笑进去,一一换了一盏茶,只听朱姑姑笑着道:“老太太放心,从来都是有剩女没剩男的,侯爷年轻有为、俊逸非凡,这样的男人往哪儿找去?如今侯爷才刚回京,各家的千金自然是要先观望观望的,等过了一阵子,她们看的差不多了,您老就等着侯府的门槛被求亲的踏破了吧。一进门就是正二品的侯夫人,又有您这样和气的婆婆,也没有原配留下的女儿,上哪儿找这样的好亲事去?我要是年轻个十来岁,我就先忍不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比起朱姑姑说的这些,赵菁之前劝慰的那些话倒是显得太没诚意了。赵菁换好了茶,从奶娘那边牵着齐嘉宝和齐嘉慧走到朱姑姑的跟前,拉着他们的小手道:“叫朱姨娘。” 小孩子乖巧,你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两个娃儿便糯声糯气的喊了朱姑姑一声“朱姨娘”,朱姑姑高兴的眉梢都笑出了皱纹来,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笑着道:“什么姨娘不姨娘的,今儿我高兴,也在老太太跟前托个大,恳请老太太赏个恩典,让我认了这一对仙童似的哥儿姐儿当干儿子干女儿如何?” 朱姑姑说着,便提起了裙子,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赵菁虽然朱姑姑是这样说一不二又直爽果决的性子,但也没料到她会当着老太太的面儿,就想认下这两个孩子。爱屋及乌至此,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徐老太太是个实在的村里人,除了中年丧夫丧子之外,人生唯一的一些不痛快,莫过于难以融入这高低贵贱分明的京城权贵圈。而朱姑姑无疑是这圈子里人人都敬重几分的人,她今日肯给自己投这个橄榄枝,徐老太太自己也没有想到。 齐嘉宝齐嘉慧打从娘胎出来就没了亲娘,早些年老太太也催着齐将军续弦,可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孩子们才刚过周岁,齐将军就战死了。如今这两个娃养在武安侯府,虽说是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的,可到底少了些什么。老太太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难受,眼眶忍不住就湿漉漉了起来。 赵菁瞧着老太太那模样,不像是不肯同意的样子,只是少了一把劲,还需她投个石问个路。 “老太太,我瞧着姑姑是真喜欢两个娃儿,你们喜不喜欢朱姨娘呢?”赵菁转过头,朝着齐嘉慧眨了眨眼睛,小姑娘最听自己的话,小小的配合一次总行的吧? “我、我喜欢朱姨娘,我想让姨娘当我的干娘……我想要个娘……”慧姐儿嘟着嘴说话,说到后面居然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哭了起来,耸着小小的身子,抽噎道:“老祖宗,我……我想要娘……” 老太太原本就有几分意动,如今见齐嘉慧这么一哭,这心尖尖都软了几分,只伸手搂过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道:“我的心肝,你可别哭了……你想娘,我也想闺女,这大团圆的日子……” 老太太的眼泪说来就来,赵菁有些头大,她原本是想帮忙的,可别越帮越忙了。 “老祖宗,我有个好办法,你可以有闺女,我们也能有干娘!”齐嘉宝仰着头,小眼睛眨巴来眨巴去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好奇了几分,制住了哭问道:“那宝哥儿说说,你有什么好办法啊?” 齐嘉宝撅起小嘴想了想片刻,开口道:“我和妹妹认姨娘做干娘,老祖宗认姨娘做干女儿,那不是又有娘,又有女儿了吗?” 赵菁捂着嘴笑了起来,连徐老太太都顾不得擦脸上的泪痕,拍着大腿笑道:“你这办法确实好,不过这样一来可就乱了套了,我的干女儿是你们的姨娘,怎么又变成了你们的干娘?咱们还是简单些,我就不要闺女啦,等着以后你们舅舅给我找个好儿媳妇就成了,你们两个小的,改口喊朱姨娘一声干娘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一颗心落到了实处,朱姑姑更是大喜过望,忙起身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那我可真谢谢您老人家了,我虽没有缘分喊您一声干娘,以后一定把您当亲娘一样敬着。”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还有几分羞涩,她寻常也不爱交际,也就家里头的下人肯在她跟前说几句奉承话,到了外面,那些长着一双富贵眼的腌臜人,她是理也不想理的,难得朱姑姑肯这样礼遇自己。 认了干娘,朱姑姑送上了见面礼,小客厅里一片其乐融融。赵菁走到窗口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徐思安依旧门神一般是,站在这醒月楼的招牌下。她忍不住笑了笑,想着要不要再给他送一杯热茶,或者还是让他就这样继续站着。 她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徐老太太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府了,孩子们都困了。” 赵菁看时,齐嘉慧已经趴在奶娘的怀中睡着了,齐嘉宝猴在朱姑姑的身上,小脑袋埋在她胸口,样子很是亲密。才头一次见而已,就这样不认生,看来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缘分的。 “那我送您下楼。”赵菁亲自上前扶着徐老太太,木制的楼梯有些陡,走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响。徐老太太道:“难为今儿让你忙了一晚上,回去也早点歇着吧!” 赵菁点头称是,笑道:“孩子们高兴就好,一年也不过就这么一天,老太太若是有空,也可以多出来走动走动。” 徐老太太平常不善交际,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没什么人愿意跟她交往,徐思安在婚事上头这样艰难,其实也脱不开这个关系。可赵菁知道,徐老太太除了出身差一些,平常耳根软些,做事不拘小节,其实并没有什么大的缺点,这样的人若是交往的久一些,自然也会有人发现她的好处,她应该劝着她,让她多和外界接触接触。 “我就算了,我这一把年纪的,就不出来丢人现眼了。”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果然瞬间就打了退堂鼓,她瞧见那些人就浑身不自在,那些人跟自己多说一句话都跟恩赏似的,她可不喜欢去拿热脸贴冷屁股。 赵菁见她脖子缩得比乌龟还快,也没辄了,只笑着道:“那以后,我请了朱姑姑多到侯府陪您老人家说说话吧!” 老太太一听这个,眼珠子倒是亮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这感情好,朱姑姑这个人,我喜欢。” 赵菁心道:怕马屁老练惊道,能做到润物细无声的人,这世上大约没人不喜欢吧? ☆、第0056章 大街上依旧华灯如昼、游人如织,徐思安站在门口意兴阑珊的看着门前来来往往的行人。他原本就不爱热闹,也不喜欢人多,在沙场上看惯了千军万马,回到家中他只想一个人安静几天。可神不知鬼不觉的,他破天荒居然请了徐老太太,一起逛大街、赏花灯。 徐思安苦笑了一声,看见门口又来了几个女客,他这样大马金刀的站着,倒像是个门神一般。他低头握着虚拳清了清嗓子,靠到门口的一侧,让她们进门。 进门的女客大约是走累了不小心,被门口一尺来高的门槛给绊了一下,差点儿就摔倒,她一个踉跄站稳了,抬起头正巧看见赵菁扶着徐老太太下楼,扭头对着后知后觉过来扶自己的年轻女子,不留情面道:“看看人家的做媳妇的,再看看你自己!” 被骂的女子瞬间就红了脸颊,当然跟着脸红的,还有正扶着徐老太太的赵菁。 徐思安抬起头,便瞧见赵菁红着脸送了老太太下楼。他也听见了刚才的话,没有尴尬,反倒有几分窃喜。 “你怎么也不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就在这门口干等着?”徐老太太心疼儿子,压根没把刚才那人的话放在心上。赵菁见老太太没在意,总算少尴尬了几分,将她们送到了门口道:“老太太,外头风大,回去之后记得泡一泡脚,等身子暖和了再睡。” 徐思安从赵菁的手里接过了老太太,月上中天,这时候已经过了亥时了,他转身问赵菁:“赵姑娘不走吗?” 赵菁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低眉道:“我一会儿坐朱姑姑的车回去,侯爷不必担心。” 徐思安听了这话,略略皱了皱眉,那日的事情浮上心头,他有些放心不下。 “跟我们一起走吧,到了侯府我派人送你。” 徐老太太瞧不出这两人之间微妙的关系,不过大晚上一个姑娘家自己回家,当真是很不方便,既然是武安侯把人接了出来,自然也应该是武安侯府的人亲自送回去才是。老太太便笑着道:“菁姑娘就跟着我们一起走吧,反正也顺路,朱姑姑这儿生意正好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打烊,你要等到几时哟?” 赵菁想了想,老太太说有些道理,今儿醒月楼人满为患,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关门,要是自己回去的太晚,只怕兄嫂又要担心了。如今他们也成了惊弓之鸟,不能再有一些差池了。 “那我就又要叨饶老太太了。”赵菁说着,跟着大家伙一起往停着马车的路口走去。 齐嘉宝和齐嘉慧都已经睡着了,奶娘稳稳的抱在手中,赵菁上前,帮他们把披在身上的斗篷都盖严实了,走到一边跟徐娴说话。 小姑娘出来的时候就闷闷不乐的样子,这会子瞧着也没开心起来。 “娴姐儿怎么了?出来玩不开心吗?”赵菁问她。 徐娴摇了摇头,细细的秀眉拧到一块儿去,顿了片刻才道:“没有,只是瞧见宝哥儿和慧姐儿有了干娘,心里高兴。” 高兴会鼻子红红的像要掉眼泪的样子吗?赵菁可不信她的话。 “娴姐儿也想娘了?” 徐娴吸了戏鼻子,抬起头看见老太太在前头有些距离,这才小声道:“我记不得我娘长什么样子,我想不起来了。” 徐娴被抱进侯府的时候才两三岁,如今已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她自然是想不起自己的生母是什么模样的。只是赵菁依稀听张妈妈说起过,徐娴的生母似乎还是健在的。只是这样的母亲,又让徐娴怎么去见呢? “娴姐儿乖,别伤心了,老太太不喜欢你母亲,你这样,老太太瞧见了会生气的。”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伤人,可这是事实,徐娴想让徐老太太改观,就必须要跟自己的生母断了所有的联系。 徐娴听了这话,努力的点了点头,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收起了几分伤心。她也不想徐老太太看见自己就哀声叹气的。 众人到了路口,各自上了马车,徐思安还是一路骑马跟在马车的边上。赵菁这次学乖了,不再随意和老太太搭话,徐思安就在外面,万一让他听见什么,她又要不好意思了。 这时候人群也都各自回家,马车一路顺畅的到了侯府。赵菁跟着下了车,福身送徐老太太进门,侯府门楣上挂着的大红灯笼照得底下一片澄亮,徐思安亲自扶着徐老太太进门,忽然转过头对站在台阶上的赵菁道:“你在这里等着,我亲自送你。” 刚刚明明说好的……是“派人送你”,怎么才片刻的功夫,就变成了“亲自送你”? 赵菁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甚至连回绝都还没说出口,就看见徐思安扶着徐老太太,玄色的身影一闪,已经到了影壁的里面。 他怎能不亲自送她?那一夜那样的惊险,此时想来还有些后怕,对方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外头冷,姑娘也进去坐一会儿吧。”张妈妈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进去,老太太身边有韩妈妈和几个大丫鬟,这时候也用不着她。 赵菁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等着确实有些傻,可要是不等吧,徐思安都发话了,谁也不敢驾着马车送她。赵菁跟着张妈妈进了外院的偏厅,好在今儿过节,侯府也装扮的灯火通明,偏厅里放着暖炉,这会子还暖融融的。 赵菁喝了一口热茶,低着头想事情。那夜徐思安到底看到了些什么?他怎么也不啃个气?就这样白白让他看一回了?可不白白的让他看一回,又能怎样呢?赵菁自己也想不明白了起来,自己究竟是在恼些什么,又气些什么? “姑娘怎么了?今儿出门玩累了吗?表少爷表姑娘可调皮了,难为姑娘好耐性。”张妈妈以为赵菁累了,和她随口聊几句。 赵菁捧着茶盏,袅袅的茶香萦绕在鼻息间,淡淡道:“带孩子有什么累的,皇上小时候比他们可顽皮多了,整日里也是爬高上低的,那时候每天都是悬着心当差,一晃眼竟然过去这么多年了。”这是她离开皇宫第一个元宵节,也不知道小皇帝是怎么过的,赵菁想到这里,倒是又有几分悬心。 张妈妈便笑着道:“姑娘是过来人,难怪这样有经验。” 赵菁这时候心情也轻松了几分,她放下了茶盏,小心翼翼向张妈妈打探:“听说侯爷前几日得了针眼,可是真的?” “姑娘听谁说的?前一阵子确实得了,如今都好了。老太太原想请了顾军医过来瞧瞧的,侯爷还不肯,最后还是老奴取了猪毛,替侯爷给疏通的。” 赵菁心下有些无语,虽然看了什么不该看的会长针眼这必定是迷信的说法,可世上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呢!必定是老天爷都帮着自己罚他呢! “走吧!” 赵菁还在发愣,门口的帘子一闪,徐思安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侯爷要不要喝杯热茶再走?”张妈妈起身照应,外头天冷,人一进屋就呵出一口雾气来。 “不用了,早些送她回去。”徐思安视线往赵菁这边扫了一眼,赵菁已经垂眸站了起来。她的斗篷上镶这一圈白狐绒毛,衬得她肤色又白又嫩的。徐思安心里也纳闷,往常他见过不少二十五六的女子,大多都是已为□□,就算保养得当,也没见过像赵菁这样,浑身上下都还是少女模样的。 尤其是她的身段……视线缓缓往下移动了两三寸,那里头的东西,倒是比少女更丰盈几分。 赵菁无意间抬起头来,正巧却看见徐思安的视线停在自己的胸口,她的脑子一下子炸开了一样,面皮发烫,嘴巴都有些发麻了起来。 徐思安的视线不过一扫而过,他没有想到自己些微的邪念,就被赵菁抓了个现行。他转身往外走了一步,回头看见赵菁还在那边愣着,皱了皱眉道:“快走罢,时候不早了。” 赵菁只觉得脚下有千金重,有气无力的跟在徐思安的身后,这个人看过自己的身子,但她只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发生过。 屋外夜凉如水,空气中有着淡淡硫磺的气息,是附近人家燃放过的烟花爆竹传来的味道。赵菁低着头走在徐思安的身后,两人隔开一丈远的距离,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她跨一步就能踩到他的影子。 看过就看过了,她赵菁又不是这里的土著姑娘,还能给人看一眼就寻死觅活的?赵菁自我安慰自己,想想又觉得有几分憋屈,她不敢去质问徐思安到底看到了怎样的程度?人家救了自己一命,没有让自己以身相许,不过就是看了几眼,说起来还是自己占了便宜。赵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脚下跨出一大步来,正好踩在徐思安影子的头上。 “踩我的头很有意思吗?”脚下的影子没有动,赵菁抬起头来,看见徐思安就站在不远处,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 ☆、第0057章 赵菁的眼神也茫然了几分,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衣裙下玫红缎子的绣花鞋若隐若现,她站着的那个阴影,正好是徐思安头颅的影子。 赵菁连忙退后了两步,脸上烧了起来,她想说自己不是故意的,可多多少少也是有意的。这个被人抓了个正形,真是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气氛有些让人尴尬,赵菁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走吧。”徐思安忽然又开口,赵菁抬起头的时候,他已经背过身去,又走出了几步的距离。 赵菁便跟了上去,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徐思安已经在门口等着自己。他身形修长挺拔,并不像一般武将那样虎背熊腰,藏青色圆领长袍穿在身上肩宽腰窄,行动中透着几分雷厉风行和杀伐果决。 门外的车夫早已经备好了马车,赵菁扶着车厢,踩着木阶上去,徐思安忽然走上来,一把扶住了她的腰,稳稳的把她送到了车上。赵菁心里漏了一拍,手一抖,反倒差点儿摔一跤。 等赵菁收拾好了心情,终于坐稳了的时候,谁知帘子一闪,徐思安也进来了。 赵菁反射性的往车厢的角落中退了退,忍不住道:“侯爷不骑马了吗?” “外面冷。”徐思安没有正眼看赵菁,解开自己藏青色的大氅放在一旁,两手撑着膝盖,大马金刀的坐着。 外面确实冷……这理由也足够了……是他送自己回家,自己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可是,为什么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对劲呢? “侯爷既然觉得冷,就不要把大氅脱下了。” “里面热。”徐思安的视线在马车中扫了一圈,角落里挂着牛角风灯,可以依稀看清赵菁的模样。同样的马车,同样的人,徐思安也觉得有些尴尬,侯府家丁众多,随便找一个送她也不是不方便,可他却还是想亲自走这一趟。 里面也确实很热……角落里的暖炉还旺着,赵菁隔着铜网能看见里面烧红的炭火,丝丝缕缕的热气撩在心头。她低垂眉宇,安静的就像画像一般,徐思安便一本正经、表情肃然的坐在她的对面。 “你要不要也把大氅脱了?” 徐思安看见她额头上沁出的细密的汗,忍不住开口,里头热出了汗,等下了马车吹了冷风又容易风寒,她看上去有些娇弱,要是再生病了,会不会耽误进侯府教书的日子? 赵菁没料到徐思安主动跟自己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让自己脱衣服…… 一个男人让一个女人脱衣服……作为一个女人,如何能一口答应? “不了,我不热。”赵菁红着脸回话。 “不热出那么多汗?”徐思安抬起头,表情探究的看着赵菁,然后命令道:“脱了吧。” 赵菁两手握着虚拳,纠结了好半日,想了想终于抬起手来,解开了大氅的系带。 脱下了大氅,果然舒服了许多,外头虽然时不时有些凉风从窗帘中吹进来,却也并不刺骨。赵菁拿帕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擦完了忽然才想起来,这帕子方才借过给慧姐儿,上头还有徐思安的汗渍。 手心一抖,帕子就落在了马车地板上,赵菁这时候连把帕子捡起来的心情都没了。她以后还是不要再和武安侯见面的好,这样的尴尬,她真的是扛不住了。 可徐思安却全然没有这种感觉,他见赵菁盯着那帕子半日没有动静,便弯下腰去,把帕子捡了一起来,递给她道:“你的手帕。” 赵菁咬了咬唇瓣,从他手中接过了帕子,偷偷的收在袖中。 从武安侯府到鼓楼大街的路不远,可赵菁却觉得走了有半个世纪那么长,她轻轻撩起帘子看外头的风景,人群散去了,花灯依旧,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还一样的热闹。 赵菁的嘴角勾了勾,明年元宵节,她一定要带着侄儿侄女出来逛逛,也不知道这会子她们睡了没有。 巷子窄,又有马车堵在路口,侯府的车子就进不去了。好在里头的路已经不远了,有几户人家的门口挂着灯笼,赵菁下了车,穿好大氅,站在路口往里面第三间院子指了指,对徐思安道:“那一户就是我兄嫂家,我自己走进去就好,多谢侯爷。” “我知道。”徐思安点了点头,没有要上车的意思,“那日我派人给你兄嫂递消息的时候打听过。” 赵菁心下一动,那日原来是他派了人来递的消息,他倒是细心,若非他派了人来,只怕兄嫂还不知道要急成什么样子。 徐思安下车时候没披上大氅,就这么站在风口上是有些冷的。赵菁想说,却又不好意思,便福了福身子道:“那我就先走了,侯爷也早些回去吧。” “看你走到门口我就走。”他站着的时候双脚与肩同宽,下巴微微抬高,就跟平常和自己的部将说话一样。这样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视线凌厉到没有一丝遮遮掩掩。 赵菁低头转身,往巷子里去,墙头的灯笼昏暗摇曳,模糊了她的身影,风吹着她的大氅飒飒作响,她拢了拢衣袖,步子越发轻快了起来。 徐思安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她站在了自家的门檐下,他才转过身子,被冷风吹得哆嗦了一下,清了清嗓子上车。 赵菁正要抬起手敲门,想了想却收回了手,她倒退了几步,侧身往路口看了一眼,见徐思安的马车已经走了,这才又走到的门前,轻轻的叩了几声。 “来了来了!是妹子回来了吗?”院子里传来袁氏熟悉的声音,赵菁心里暖了几分,顺着开门的声音走了进去,没想到这个时辰了,家里居然还灯火通明的。 “嫂子,家里来客人了吗?怎么这个时辰还没睡觉?”赵菁一边跟袁氏进门,一边问道。 袁氏尴尬的笑了笑,小声凑到赵菁的耳边:“原本你哥是不想让他们进来的,可又不敢不让他们进来。” 赵菁还没弄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小皇帝周旭从里头冲了出来,站在屋檐下看着赵菁,热泪盈眶道:“姑姑,朕总算见到你了!” “皇……”赵菁吓的差点儿就喊了一声皇上,瞧着四周寂寂无声的,忙压低了声音,迎上去小声道:“皇上,你怎么出宫了?谁带你出来的?是不是小福子?他的胆子也忒大了,回头太后娘娘能饶了他?” 皇帝哪里顾得其他,一把将赵菁搂在了怀中,下巴支在她的肩头道:“母后不知道,朕见到了姑姑,一会儿就回去。” 赵菁这时候抬起头,看见魏明箴耷拉着桃花眼,百无聊赖的靠在门框上。 “国舅爷,你好歹是皇上的舅舅,怎么能由着皇上胡闹呢,这玩意出了点事儿,谁承担得起?” 魏明箴眨眨眼,扭头看赵菁:“你不喊我国舅爷,不称他皇上,谁知道咱是谁?我不过就是一个带着自己外甥出来赏花灯的京城百姓而已。” 赵菁摇了摇头,无言以对,她轻轻拉开周旭的手,上下打量:“皇上又长高了。” “姑姑你瘦了。”小皇帝抱着赵菁的时候,就感觉到她的腰似乎比以前更细了,她以前是鹅蛋脸,现在却变成了瓜子脸。 其实在小皇帝刚刚踏进这个家的时候,他已经猜测到了一些。他没出过宫,不知道宫外老百姓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以为人人一出生就是有大房子住,有白米饭吃的。 “皇上快点里面坐,外头怪冷的。”赵菁拉着周旭进屋,瞧见赵大妞和赵二虎两人正搬着小凳子坐在角落里,一脸好奇的看着小皇帝。赵勇没做凳子,直接就蹲在地上,也大气不敢透一口。 “皇上坐吧。”赵菁拉着周旭在主位上坐下,转身对赵勇道:“哥哥你也坐吧,这样蹲着不累吗?” “我、我、皇、皇、皇上在哪有我、我坐的地方。”赵勇紧张的话都说不清楚了,赵菁只笑着道:“你要不敢坐着,那你就去烧一壶热水来,我给皇上沏杯热茶。” 皇帝来了,把赵勇和袁氏都吓傻了,别说热茶,这炭炉子还是袁氏好容易忍住紧张,拢了半日才拢上的。 “那、那好、我、我可出去了……”赵勇猫着身子往外头去,好像这样走路,就当真可以矮人一等了。 外头风大,赵菁把房门关上了,坐在厅里和周旭说话。 “皇上坐一会儿就回宫去吧,这儿哪里是你来的地方。”赵菁心里忍不住高兴,嘴上却不说出口,她亲自去房里取了一些平常自己都舍不得喝的好茶,去厨房烫过了茶盏,沏上了一杯茶来。 “我就是想看看你,在外头好不好,你老想着出宫,我以为外头比宫里好呢!”周旭扫了一眼这家徒四壁的屋子,实在不觉得这比宫里好到了哪儿去? “又不是这么比的,宫里是皇上的家,这里是奴婢的家,总不能因为家里穷,就不回家了,皇上您说是不?” 赵菁说出来的道理,总是让周旭没办法辩驳,听着一套一套的,周旭摆了摆手道:“行了姑姑,朕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又要数落朕。” 赵菁眯着眼笑了起来,亲自把茶奉上:“皇上若是不想听这些话,喝过了奴婢的这杯茶,就早些回宫吧!” ☆、第58章 0058 小皇帝没有在赵家逗留多久,便起驾回宫了。赵菁亲自送了他们到巷口,反复嘱咐了好几句。 “国舅爷,以后不准由着皇上胡来了,知道吗?”赵菁平素为人便有些严肃,说这话的时候又是一本正经。魏明箴脸上似笑非笑,漫不经心道:“他是君我是臣,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那你是长辈,他是晚辈,你总要好好教导他的。” “三纲五常,先有君臣,再有父子,我……”魏明箴的话还没说完,赵菁忽然就瞪了他一眼,他动了动唇瓣,没再继续说下去,低头道:“我知道了,多谢姑姑教导。” 赵菁实在拿他没脾气,叹了一口气,又看了一眼已经上车的小皇帝,柔声道:“快走罢,时辰不早了。” 这时候已是亥时末刻,路上早已经没了行人,赵家又不是在热闹的地方,马蹄声就显得格外明显。赵菁站在巷口,静静的听着马蹄声远去,小皇帝已经长大了,没有她从旁服侍,他也能过的很好。赵菁舒眉笑了笑,一路顺着巷子往回走。 她这一辈子也没什么好不知足的,自己的付出总还有人记得。 袁氏在门口替赵菁留了灯,听见赵菁进门的声音,便迎了上来。 “皇、皇帝走了?”袁氏一边关门一边探头往外看了眼,笑着道:“原来皇帝长那样子,看着比我们家二虎也大不了几岁。” “皇上今年十三了。”年已经过完了,应该是十四了才对。赵菁笑了起来,十四了,还当真可以选妃立后了。 “皇上原来还这么小啊!”袁氏跟着说了一句,进门打发大妞二虎睡觉,寻常这个时候她们早会周公去了,今儿熬到这个时辰,两个人都已经跟瞌睡虫一样了。 赵菁回到房里,把身上的大氅解开,厨房里有热水,她洗漱之后便可以睡了。这一晚上东奔西走的,她也有些累了。袁氏在被窝里放这烫婆子,睡在里头并不觉得冷,赵菁打了一个哈欠,解开扣子靠在床头。 方才听小皇帝说起,摄政王这次大约是真的要往南边去了,她垂下眸子,想起那天的事情还有一些后怕,好在从今往后,她也算是找到了武安侯府这一棵大树。 去武安侯府的事情定了下来,赵菁便在家中收拾起了东西来。兄嫂都是有计较的人,她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唯一有些放心不下的,也就是赵二虎上私塾的事儿了。 因为沈家退了和赵菁的婚事,赵勇便也辞了沈家私塾,打算替赵二虎换个地方,可如今这凑鼻子凑眼的,从哪儿去找好的私塾,若是今年不上,那就白耽误了二虎这一年了。 赵菁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 “要不然二虎还是明年再上私塾吧,我这附近打听了好几家了,不是说招满了人,就是嫌弃二虎年纪太小了,我瞅着明年去也是一样的。” 赵二虎还没怎么意识到念书对自己的重要性,听说可以再玩一年,乐的眼珠子都滴溜溜转了起来。赵菁摸了摸他的头,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耽误。六岁摆在现代虽然也不过是幼儿园的年纪,但古时候考科举不容易,能早一年开蒙,对赵二虎来说必定很重要。 “哥哥不然再打听打听,就是路远一些也使得,总不能真的让孩子没书念吧。”家里如今就那么一个男娃,赵菁虽说没有重男轻女的心思,却也忍不住要为赵二虎多考虑考虑。 “我前几天遇见福妞,她说他们家青松就在一家……一家什么什么田氏书馆念书,我把二虎的事情同她说了,她说帮我去问问那边的先生,看能不能挤那么一个名额出来,让咱二虎也去听一听呢。” “那田氏书馆好像有些远吧?来回得五六里地呢!” 赵菁一听这话,就知道赵勇必定也是打听过的,不然怎么连多远的路都知道,只有一个儿子,谁不盼着望子成龙的。 “远些也无妨的,哥哥倒是可以去问问,若是先生人不错,远就远些。” “就是,我也是这话,不就是早上又要早起半个时辰吗?你就知道睡,睡能睡出啥玩意儿?” 赵勇是飘香楼的厨子,晚上回来晚,白天难免就起得晚一些,袁氏就忍不住数落了他两句。赵勇也不闹,嘿嘿憨笑了几声,点头称是。 到了第二天一早,果然传来了好消息,那田氏书院的先生听说赵二虎和福妞的儿子青松是一起的,便答应收下他来。 袁氏高兴的送了福妞一只腌过的蹄膀、几根腊肠,高高兴兴的进门跟赵菁闲话。 “咱家二虎没准是个有福的,你瞧都这日子了,他还当真能拜上先生了,你说不是?” 赵菁正收拾东西,武安侯府的人今天就要来接她过去,放着衣服的包裹她已经收拾好放在了床头,赵菁拉着袁氏的手道:“嫂子,这妆奁里头放着几样寻常的首饰,你若是出门或是出去逛街,都可以带着,其他宫里带出来的值钱一些的东西,我都放在了这床底下了。” 袁氏便点头会意,床底下的马桶,如今成了家里藏值钱东西的地方了。 “我在家也不带这些,你怎么不带去侯府呢?”袁氏问道。 “我去侯府是当女先生的,打扮得体庄重就好,也用不着这些,嫂子若是不带,就帮我放着吧。”赵菁把妆奁盖子盖好,推到袁氏面前,笑着道:“侯府十天一休沐,空得时候我也会回来看看的,只是这间正房,还是嫂子和哥哥搬过来住吧,我住去外头的倒座房,小小的一间就够了。” 袁氏听了这话,忙开口道:“那就空着好了,外头的倒座房还是你哥新盖的呢,咱住的是新房,这才是老房子呢!” 赵菁见自己也劝说不动袁氏,便也不说什么了,外面天朗气清的,她听见赵二虎跑进院子里来喊道:“小姑……小姑,外面有人来接你啦!” 这次来接赵菁的照例还是张妈妈,赵菁心里过意不去,张妈妈在府上也是有脸面的管事,如今为了自己,倒真成了个跑腿的了。 张妈妈倒是乐此不疲,遣了个小厮去给赵菁搬行李,两人一边聊一边往外走去。 袁氏头一次见到张妈妈的时候没给好脸色,如今又见了两回,也知道张妈妈是侯府的管事,对她的态度就比以前和气了好多。 “张妈妈,咱家妹子身子弱,好歹在府上好好照应着。”袁氏一边说,一边取了挂在院子里晒着的咸肉送过去。 张妈妈忙笑着连连摆手道:“小嫂子你放心,菁姑娘是去做女先生的,是贵客,又不是跟我似的当奴才,这些东西快收回去,咱家用不着。” 张妈妈的老伴儿管着侯府的几家铺子,儿子媳妇也在府上当差,家里头从不开伙,这些东西也确实用不上。赵菁便笑着道:“嫂子你收回去吧,侯府的伙食不差的。” 袁氏手里拎着东西一路送到了门口,见赵菁上了车,忙又嘱咐了几声道:“休沐的时候可记得回来,你要自己不方便,我让你哥接你去。” 赵菁掀开帘子点头,看着袁氏左手挂着咸肉,右手又捏着针线的模样,心里暖得说不出话来。 张妈妈笑道:“你嫂子是个实在人,能这样待小姑子的嫂子可不多了。” 赵菁眉眼含笑,她是真没想到兄嫂能这样照顾自己的。她原想着,自己出了宫,跟着兄嫂过,上下牙还有打架的时候,若是闹了什么不愉快,顶多她就跟朱姑姑一样,搬出来单住,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没想到老天爷给了她这样一对贴心的兄嫂,让她如今虽然走了,心里却还忍不住有几分舍不得。 “可不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要不是有他们,我还真不知这段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 赵菁在家休息了几日,袁氏又尽心尽力的服侍她,心情也好了不少。她平素在宫里就是一个心大的人,什么事儿也不往心里去,如今遭遇了这样的事情,若不可着劲儿开导自己,难不成就让自己这么憋闷死了?脑袋掉了也就碗大个疤,横竖还有一死呢!赵菁想到这些,心眼也就又通透了起来。 张妈妈见赵菁的精气神比上回见到的时候倒是好了不少,也跟着笑道:“姑娘的身子看样子倒是好全了,老太太这几日倒是不大好呢,大约是元宵节那日出门受了凉,直喊着腰疼。” 徐老太太的身子骨一直都很硬朗,赵菁在侯府住了一个多月也没听说过她有个病痛,如今听张妈妈说起,她倒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道:“老太太如今好些了没有?年纪大了可要重着些保养。” 张妈妈只点头笑道:“可不是,老太太这是旧疾了,当初生安哥儿的时候老侯爷在外打仗,家里人没服侍好。” 张妈妈说到这里就暗暗叹了一口气,当年她在侯府说不上话,老太太的饮食起居都是孙妈妈服侍的,安着她们村里那一套,如何能服侍好人,老太太这才落下了这个腰疼的毛病。老太太自己又是一个不自知的,总仗着以前在村里呆过,也没在意这个事情,只等如今年复一年的疼了起来,才估摸着能想起当时的事情来。 ☆、第59章 0059 马车很快就到了侯府,赵菁平常出入的也都是右边的角门,青瓦白墙下红漆大门敞开着。门口站着几个小厮,瞧见张妈妈的马车停了下来,便都迎上了前来。 放木梯子的放木梯子,牵马的牵马,还有扶着车厢不让慌的,赵菁扶着张妈妈下车,早有几个婆子从里头迎了出来,一个劲的福身行礼,又喊着:“姑娘好!” 赵菁见了倒也喜欢,一旁的张妈妈便笑着道:“这还是姑娘在侯府的时候让学的规矩,逢人就要迎出来,若照着老规矩,咱侯府的奴才可没这一套。” 赵菁点头笑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不过这么多年侯府都这样过来了,妈妈您也不用急在一时。” 张妈妈有些感慨的点了点头,正打算扶着赵菁进门,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马蹄。赵菁转身抬起头,看见徐思安英姿飒爽的骑在马上。他的后背正对着冬日里最暖的阳光,就像是有万道光芒从他的身后扑面而来。 那一人一马慢慢的靠近,宛若天神下凡,停在自己面前,徐思安一个翻腿,从马上侧身而下,站在赵菁的跟前。 “来了?东西都带齐了?”他面无表情的问她,声音也是习惯性的那种例行公事的口吻。 过了那么些日子,赵菁心里的那些小纠结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两人之间似乎也都默认了这一份心照不宣,赵菁便也例行公事的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道:“谢侯爷,东西都带齐了。” 一旁的张妈妈瞧见徐思安在,便笑着道:“侯爷怎么还在家呢?您不是说今儿一早有事情要出门吗?” 徐思安握着虚拳清了清嗓子,脸上的表情却一层不变:“忽然想起来书房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就耽误了。” 张妈妈哪里知道这是借口,笑着道:“既然耽误了,侯爷不如下午出门吧,再过半个时辰,就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视线又往赵菁的身上扫了一眼,好在人已经瞧见了,他也没算白等了这一阵子。 “事情急,那我就先走了。”徐思安牵着马,一个翻身,手中的的皮鞭挥动,那马儿就跟有了灵性一般,抬起前蹄绝尘而去。 赵菁看着徐思安马背上远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奇怪,她想了片刻才恍然大悟,蹙着眉对张妈妈道:“也不知道侯爷去哪儿了,这大冷的天出门,不带个小厮,怎么连一件大氅也不披上?” 张妈妈也没想明白呢,便笑着道:“大概是忘了吧,侯爷身边也没个丫鬟,改明儿我得好好管教管教我那孙子,怎么做人小厮的,啥都不懂……” 经过了半个多月的打理,紫薇苑已经焕然一新。赵菁看着房里重新放置过的家具、陈设、古董,就知道这必定是张妈妈一手打理的。赵菁虽然没有去过孙玉娥住的玲珑苑,却也知道以韩妈妈的审美,是绝对不能收拾出这样一处屋子的。 “姑娘可还喜欢,侯爷说姑娘是在宫里住过的人,东西在精不在多,让我上点心思,我这也有十多年没收拾过屋子了,手生的很,好在侯爷阔气,开了外院的府库让老奴挑东西。” 赵菁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中厅挂着的大幅《闲云野鹤》山水泼墨图,左右的对联上写着:心无挂碍,闲云野鹤俗居客; 意有流连,往事尘缘逐梦人。 赵菁心头微微一动,好一句俗居客,又好一个逐梦人。 “张妈妈不愧是能人,这屋子我很喜欢,尤其喜欢这一副画。”赵菁看着那画中展翅在云层中腾飞的仙鹤,她之前一意要出宫,不就是想要过这样自由自在、闲云野鹤般的生活吗? “这画是侯爷选的,老奴还觉得那副富贵牡丹好看些呢!” 赵菁有些愕然,正不知道如何做答,只听张妈妈继续道:“对联是侯爷自己写的,侯爷以前是学文的,写得一手好字,只可惜如今都舞刀弄枪去了。” 赵菁方才只看了联上的内容,并没有去细品每一个字,如今听张妈妈这么说,便饶有兴趣的走上了前去,逐个逐个的看了起来。 那字体龙飞凤舞、遒劲有力,风骨嶙峋。 到了末尾,却是没有盖上印章,赵菁便问道:“侯爷没有私章吗?怎么没见盖上?” 张妈妈只笑着道:“侯爷这是看了这幅画写着玩的,我瞧着挺好的,就偷偷拿了出来,裱起来挂上了,反正侯爷也不会到姑娘的院子里来,也瞧不见。” 赵菁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妈妈真是好算计呢,不过确实,她一个女先生住着的地方,徐思安又怎么会过来呢? 只是这字着实是写得好,赵菁心中暗想,若不是因为武安侯府忽然出了变故,以徐思安的才学,没准还当真能以科举进仕途,只可惜…… “这画好,这字也好。”赵菁由衷的赞了两句,视线还落在徐思安写的那一副对子上头。 张妈妈走到外头,喊了院子里的几个丫鬟婆子进来。 “姑娘,这几个是老太太指派给姑娘使唤的,都是老奴挑的。” 赵菁坐在厅里头看了眼,有几个都是她之前来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就认识的,她也不再自我介绍了,只有两个小丫鬟看着比较眼生,大约是年后新买回来的。 张妈妈便拉着这两个小姑娘到了赵菁的跟前,笑着道:“姑娘,这是年后新买回来的小丫鬟,也没怎么调*教,老奴想着,不如让她们先跟着姑娘一阵子,好歹学些规矩,将来不拘跟了谁,都是好的。” 赵菁瞧着这两个小丫头的容貌,虽然年纪小尚未长开,却已经有了几分娇花颜色,将来必定是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张妈妈存的什么心思,赵菁一眼就明白了。 徐娴如今的年纪不小了,再过两年就要出阁,她又是那样的性子,未必就能笼络得住男人。若是身边能有几个靠得住又容貌出众的丫鬟,那就另当别论了。 赵菁低眉想了想,她虽然没有什么大本事可以帮徐娴的,好歹帮她调*教两个贴心的丫鬟,总是行的,她便点头笑道:“还是张妈妈想的周到。” 张妈妈知道赵菁是聪明人,一点就通,她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面上笑着又拉了其他人过来给赵菁请安。 一时安顿好了,便到了用午膳的时辰,张妈妈吩咐丫鬟们去厨房替赵菁传膳,自己去了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回话。 松鹤堂里头正传出断断续续的笑声来,张妈妈一进去,便听见慧姐儿问她:“张妈妈,菁姑姑来了吗?她怎么没跟着你一起过来?” 张妈妈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发现徐思安居然也在,还坐在一旁表情淡定的喝茶,张妈妈心中暗暗腹诽,侯爷这一趟出去又回来的,倒是赶紧的很呢! “你们菁姑姑来了,她才过来,我先领着她紫薇苑去了,用过了午膳,她再来拜见老太太。” 齐嘉慧便拉着齐嘉宝的手道:“一会儿我们去找菁姑姑好不好?” “瞧你们猴急的!”老太太靠在软榻上,笑的脸上开了花一样,支着脑门道:“从今往后,可不能再喊菁姑姑了,要喊先生,知道吗?” 齐嘉慧撇了撇嘴,不大情愿道:“我就喜欢喊姑姑嘛!” 徐思安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勾起嘴角:“喊什么都无所谓,但要记得尊师重道就行。” 徐思安一发话,几个娃儿都点头如捣蒜一样,唯有站在老太太身边的孙玉娥,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张妈妈的视线从她身上扫了一眼,瞧见徐老太太的另一边站着一个女娃儿,约莫十二三岁的样子,模样出落得娇俏可人,一张小脸便是不笑,还有几分甜甜的模样。 张妈妈只笑着道:“哪儿来的这样出挑的姑娘?” 徐老太太见张妈妈问起,只笑着道:“你不记得了?她是顾军医的孙女,小名连翘的,小时候老侯爷病着的时候,也跟着她祖父在我们府上住过一阵子的?” 老侯爷生病至今那都有十来年的事情了,小糯米团子都长成了大姑娘,张妈妈哪里能记得。 “还是老太太记性好,我是一点儿记不得了,这要是能认出来,可不是火眼晶晶的了?” 老太太最近跟张妈妈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又听她故意拍马屁,高兴得何不拢嘴,笑道:“我哪里能认得,是侯爷带她回来的,侯爷听说我这几日腰疼,寻常的膏药又不顶用,便喊了她过来,她跟她祖父学了些医术,手上功夫又好,方才给我推了一阵,这会子还真好多了。” 老太太说完,话匣子忽然一转,又问张妈妈道:“菁姑娘可喜欢你给她挑选的住处?我前次见她的时候她还瘦了不少,如今正好,也让连翘瞧瞧,好好的调理调理。” 徐思安端着喝茶的手顿了顿,心道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倒还是老娘靠谱些。 ☆、第60章 0060 赵菁用过了午膳,把这紫薇苑又从里到外的逛了一遍。卧房是在东里间,床就放在碧纱厨里头,木格雕花窗下放着梳妆台,还有各色的妆奁,墙角的花架上养着几盆兰花,虽还没有花苞,却也长的茂盛。 次间是一张临窗的大炕,靠墙的一面放着博古架,上头零星的放着几样古董,和外间用格挡隔开,月洞门前垂着珠帘,房里头炭盆、香炉、沙漏一样不缺。 西边两间隔成了书房,靠墙摆着三开一丈高的铁力木书架,边上还放着木梯子,以方便人取用书籍。书架上的书并不多,赵菁随手翻了翻,除了几本她教书有可能要用到的《女训》、《女戒》之类,大多数的书都是记录大雍风土人情的杂记。她一时兴起翻了一本看起来,倒也觉得有滋有味。 这样的条件,比起鼓楼大街的那三间房子,真的不知好了多少。赵菁有时候挺瞧不起自己的,明知道什么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也就是个借口,可这身子一旦养成了娇气的毛病,还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过来的。 她叹了一口气,扫了眼墙角的沙漏,估摸着徐老太太已经歇过了中觉,便起身换了一套衣裳,去松鹤堂给她老人家请安。 徐思安用过了午膳就走了,这次是真的出门了。他耽误了一早上,再不办正事儿就说不过去了。 老太太房里,齐嘉慧、齐嘉宝、徐娴、孙玉娥都在,这是赵菁日后的四个学生,今儿也算是她们要见过先生的时候。 其实双胞胎还小,还没到开蒙的时候,不过就是跟着一起玩而已。再说齐嘉宝是男娃,将来必定是要搬去外院的。只有徐娴和孙玉娥,却是已经到了不得不严加管教的时候了。 赵菁向徐老太太见过了礼,规规矩矩的坐了客坐,丫鬟送了茶上来,老太太便问她:“给姑娘收拾的院子可住的惯?我也不懂这些,都是张妈妈收拾的。” 徐老太太若是懂收拾屋子,那就奇怪了,她这房里的摆设赵菁有时候就觉得头疼呢,乱七八糟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毫无章法,全凭心情而已。不过嘛,作为一个老太太,保持愉快的心情自然是最重要的,所以赵菁觉得这也没什么。 难得的是,老太太对自己有这份心。 “张妈妈收拾的很好,比我在家时住的好多了。”赵菁笑着回话,垂眸端茶的时候,瞧见孙玉娥眼角略带鄙夷的往自己这边扫了一眼。 赵菁淡淡的饮茶,神色疏冷清雅,通常喜欢瞧不起别人的人,往往自己才是最自卑的。孙玉娥不是傻子,她贵为武安侯府的大小姐,却不姓徐,是武安侯名义上的义女,却没有进宗祠。这样的地位其实也并非固若金汤,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不过就是徐老太太对她的独家宠爱。 “姑娘可别客气,老婆子我知道,外头的金窝银窝都不如家里的狗窝强,人呐,总是住在家里舒坦。”徐老太太说话直白,可这几句话却当真的窝心。赵菁一下子对徐老太太又高看了几分,慈祥和蔼,又不怎么刻薄人,就算在有些事情上糊涂了点,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 “是老太太客气了,我是来当先生的,老太太待我如上宾,我已是承受不起了。”赵菁说着,站起身来,朝着老太太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她是真心要谢徐老太太的。 既是拜师,便少不了敬茶,双胞胎和徐娴都规规矩矩的敬了茶,唯独只剩下孙玉娥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赵菁是宫里出来的,又是服侍过太后和皇上的,不管去了谁家,哪个敢给她脸色看的?她虽然知道自己如今托庇于侯府,可这样的闲气,却也是不会受的。 “喝过了拜师的茶,我以后便是你们的先生了。”赵菁放下了茶盏,含笑对她三个学生开口,冷冷地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孙玉娥,淡淡道:“大姑娘那杯茶想是喝不到了,也罢,你我既然没有师生的缘分,那就不勉强了,老太太也可为大姑娘另择良师。” 孙玉娥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赵菁是什么意思! 她居然当着老太太的面儿,不认自己这个学生?孙玉娥此时的神色几乎是崩溃的,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赵菁,那人端坐在红木雕花官帽椅上,一只手随性的端起了茶几上的青花瓷盖碗,说这话的时候,竟然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这跟孙玉娥之前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她看着赵菁那张无动于衷的脸,脸颊蹭一下就涨得通红的。她原本打的如意算盘,是料定了赵菁会给徐老太太几分脸面,就算自己不敬茶,她也只能生生吃了这份暗亏,也算是她给赵菁的一个下马威了,谁知道她这下马威没成,那边赵菁反倒把自己给退了…… 人人都知道赵菁为什么会进侯府,那就是因为老太太宠爱孙玉娥,想她将来能找一户好人家,这才请了赵菁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姑姑来教孙玉娥规矩。可赵菁一句没有师生缘分,轻轻巧巧的就把这个最正儿八经的学生给辞了。 张妈妈站在一旁暗笑,姜还是老的辣,孙玉娥想在赵菁身上占便宜,只怕还没那个本事。 徐老太太虽然糊涂,但尊师重教的道理,她却也是懂得几分的,赵菁是她花了心思请来的先生,孙玉娥这幅样子,当真是不应该。 “娥姐儿,还不快跪下给赵先生敬茶,你是长姐,要有长姐的风范,不得无礼。” 孙玉娥此时心里却有几分委屈,赵菁当着徐老太太的面儿不收她,这根本就是不给老太太面子,可偏偏又是她挑的头,所谓先撩者贱,她再舌灿莲花,只怕也讲不出个道理来了。这时候她若敬茶,心里又不甘,可若是不敬茶,将来赵菁还证明正大的在侯府当女先生,她却是赵菁退掉的学生,那她可就真的丢人了。 权衡再三,孙月娥也只得妥协了,捏着裙子跪在赵菁的跟前,憋着一肚子气把茶水递到赵菁的跟前。 赵菁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伸手接过了那一盏茶,顿了顿才抬起头看着孙玉娥道:“大姑娘,我知道你心里不服,这就当作是我过来给你上的头一趟课,若要别人敬你,你得先学会敬着别人。”赵菁说完,低头悠悠的抿了一口茶,将那盖碗放在了孙玉娥一直托在掌心的茶盘里。 赵菁在松鹤堂坐了半天,外面日头就斜了,她正打算要告辞,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徐思安今日要在外头考两位少爷的功课,就不回松鹤堂用膳了,徐老太太便留了赵菁下来。 赵菁也不是头一次在松鹤堂用晚膳,上来的菜色虽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不过这摆盘的位置,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徐娴面前放着的不再是无人问津的青菜豆腐,这两道菜也从以前卖相平平被做成了色香味俱全的。青菜是用高汤煮过了的,配上了蘑菇,香嫩可口。豆腐里面放着三色的菜肉园子,看一眼就秀色可餐。 赵菁私下里寻思,别看徐思安好像话不多的样子,在这家里面倒是说一不二的威严,就连孙玉娥似乎也比之前老实了不少。 “义父不是昨天才考过他们功课吗?怎么今儿又问了?哪有那么多的功课问?”孙玉娥吃了两口饭,便有些闷闷不乐,想起刚才被迫给赵菁敬茶的事情,她还觉得委屈。 大家都不是傻子,今儿赵菁头一天进侯府,老太太是必定要招待她的,徐思安虽然也是侯府的主人,但男女有别,他不可能和赵菁同桌吃饭,所谓的“考功课”,不过就是个借口而已。赵菁也不会笨到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只是她是客人,虽然心中有些过意不去,但主人家相请,她还是要给老太太面子的。 不过徐思安孝顺,他又在外征战了这么长时间,难得如今可以天天陪着老太太用晚膳,也因为自己来了,所以避讳着不过来了,赵菁心终究有些愧疚。好在用过晚膳时辰也不算太晚,她们这里早点散了,徐思安还是可以过来跟老太太请安,说几句体己话的。 用过了晚膳,喝过了茶,赵菁便起身告辞,老太太让张妈妈送送赵菁,徐娴自告奋勇的站了起来,说要和赵菁一起回去。她住的是原先徐思胜婚后住的地方,离赵菁的紫薇苑最近。赵菁便跟着徐娴一起离开了松鹤堂。 外面天色尚且还没有全黑,小丫鬟们正各处掌灯,徐娴领着赵菁边走边说话,接下去的日子能跟赵菁朝夕相处,徐娴觉得很开心。 “姑姑,你以后是不是就一直住在我们府上了?” 赵菁低眉想了想,在徐娴和孙玉娥出阁之前,要是不出什么意外,只怕她当真是要在武安侯府长住了。 “是啊,就住着不走了,直到你们都出阁了。” 徐娴一听这话脸就红到了耳根,她年纪不小了,知道出阁是什么意思,便忍不住问赵菁道:“姑姑,那你不用嫁人吗?” 这回可轮到赵菁尴尬了,赵菁年纪比徐娴大了不止十来岁,可不是得先嫁人? 赵菁想了想,一本正经的回道:“姑姑年纪大了,只怕是嫁不出去了,十五六岁的姑娘才最好嫁人,像姑姑这样的,都是没人要了的。”赵菁也不是故意这样说自己,可总也要让孩子们有些警觉,毕竟古代不是现代,错过了适婚的年纪,当真是不太好办的。 徐娴听了这话果然不说话了,可是她还是坚信,赵菁这样漂亮贤惠,总能嫁出去的。 徐思安估摸着徐老太太那边也该散了,他才从外院进来,孩子们和自己亲近惯了,倒是没什么好避嫌的,只是如今内院住着一个赵菁,他也不得不稍微注意着点。他才从内外院的穿堂门进来,刚走过了夹道,打算往松鹤堂去,就瞧见徐娴正好和赵菁从里面出来。 徐思安便等在了路边的假山后头,欣赏着天上的娥眉月,等着她们过去。 嫁不出去?那岂不是跟自己娶不到老婆一样同病相怜? 徐思安摸了摸下巴,朝着赵菁远去的背影望过去,她身段玲珑、款步姗姗,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有几分口干舌燥起来。 ☆、第61章 0061 赵菁回到紫薇苑,小丫鬟们都在房里候着。张妈妈一再向她们耳提面命,赵菁虽然是在侯府当女先生的,可她之前是在御前服侍的红人,一定要当上宾一样看待。 瞧见赵菁回来了,小丫鬟便出门去沏茶,赵菁在书房坐了一会儿,茶便送了上来。赵菁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一眼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还没有名字,张妈妈说,等赵先生来了再取,问赵先生的喜欢。” 小丫鬟说话软绵绵的,还有几分胆小。赵菁瞧见她细细的柳眉有些青色,便开口道:“那你以后就叫青黛吧。” “青黛谢过赵先生赐名。”虽然不知道自己这名字是个什么意思,可听着好像很好听的样子,小丫头高兴的眨了眨眼,又对赵菁道:“跟我一起来的也没有名字,赵先生能给她也取个名字吗?” 赵菁瞧着小姑娘一脸期待的模样,点了点头道:“那你去把她也喊进来。” 小姑娘笑着出了门去,不一会儿就把早上见过赵菁的另一个小丫鬟也找了来。这个小丫鬟看着比青黛年长一些,身条子也发育的好了一些,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几分细汗,看见了赵菁便开口道:“赵先生,奴婢方才去为先生催水了,厨房的婆子说了,一会儿就送过来。” 赵菁见她略略喘着些粗气,脸颊泛红,但样子却越发生动了几分,想了想问她:“你以前有名字吗?” “我在家排行老大,家里人都叫我大妞来着。” 赵菁一听这话,忍不住就笑了笑,古代人取名字可也真是节省,一二三四的这样拍下去,也不知道这世上得有多少同名同姓的呢! “大妞,那咱以后就换个名字吧?”赵菁想了想,她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墨水,既然另一个叫青黛了,那这个索性叫蓝玉吧。 蓝玉听了这个名字,果然很高兴,想着玉总是很金贵的东西,自己一个丫鬟也能有这样好听的名字,当真是没有想到了。 两个小丫鬟得了名字,都高兴的不得了,兴致昂扬的就去厨房催水,不一会儿厨房的婆子就把热水给送了过来。 说句实话,赵菁还当真有些日子没好好泡个澡了,兄嫂的家里倒是有那么一个木桶,只是要烧这样一桶的热水,也不知道要废多少柴火,赵菁不能因为自己想要享受,就让兄嫂受累。 她在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整个人都昏昏欲睡,直到小丫鬟在门外催了,赵菁这才擦干了身子,把自己裹在软榻的锦被中。 房里烧着银霜碳,暖融融的。赵菁披了外袍,趿着鞋,从梳妆台上拿了一小瓶的膏脂,用指尖抠了少许,在一双修长的大腿上涂抹了起来。 她前世是南方人,后来因求学去了北方,每年一到冬天这皮肤就干得开裂。说起来也是奇怪,这身子倒是和她前世的身子差不多,也是这样怕干的习性,到了冬天若是不涂上一些东西,浑身都会发干发痒。 赵菁以前是不怎么在意这些的,只是这两年年纪又大了些,她虽然没想着和那些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比,但哪个女人不怕自己老的,就算别人瞧不见,自己看着自己紧致弹滑的皮肤,心情也会好不少。 房里燃着极淡的安息香,混着赵菁涂抹在身上的茉莉花香油,淡雅清新到了极点,赵菁用指尖一路抚摸过自己柔若无骨的手臂,她的手肘下方有一颗胎记,像一只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因为听说宫女的身上是不能有胎记的,十多年来,赵菁总是小心翼翼,生怕被人知道了,借此刁难自己。 赵菁涂好了身子,从软榻上起来,端坐在了梳妆台前。晚上不出门,那些胭脂香粉一律都用不上,但薰过了热气的脸颊有些发干,她从瓷瓶中倒了一些乳白色的凝露在掌心,用指尖拍开了,轻轻的点在眼角和脸颊的干燥处。 就这么一点儿的东西,还是舶来国的使臣进贡来的。宫里除了太后没有别的女主子,太后赏了几家朝中排得上号的太太奶奶,剩下的一些,就赏给她们了。赵菁一直没舍得用,如今年纪摆在这边,再好的东西,她也只能拿出来用上了。 擦好了脸,丫鬟们收拾好了东西,赵菁在书房里找了几本书看了起来,她也是头一次当女先生,其实也没有什么经验。若说是教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那自然是没问题的,可若是教这些《女戒》、《女训》上男尊女卑洗脑的思想,赵菁倒是有些迟疑的。 赵菁想了想,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道:“再说了,老太太若是问起来,就说宫里也没学这些,我也不明白,实在想学,只能让她另请高明了。” 赵菁想通了这一层,天色早已经不早了,她脱了鞋袜躺在床上,小丫鬟们过来为她吹熄了灯,她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才初二,月亮不过就是一条细细的线,也看不出什么。 许是换了新地方,赵菁一下子没习惯,第二天天还没亮就醒了。赵菁收拾打扮妥当之后,丫鬟们也已经传了早膳来,赵菁看了一眼,是四样小点外加一盅红稻米粥、一盅酥酪。 想起那时候在侯府理事的时候,为了一盅酥酪还和孙玉娥干过一架,赵菁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她不爱吃酥酪倒是真的,大约是前世牛奶和太多的缘故,如今闻着酥酪的味道,就觉得不太习惯。 赵菁又同小丫鬟交代了一声,说以后这酥酪不必上了,她也只用喝平常的米粥便好,添上一两样小菜就使得。老太太这样礼遇,让赵菁有些不好意思。 昨日只是让赵菁搬了进来,几个孩子上学的地方倒是还没去瞧一瞧。老太太原本想着就让孩子们在紫薇苑上课的,可徐思安说,紫薇苑地方小,原本就只有三间正房,若是在摆了桌椅进去,只怕就更挤了,况且除了赵菁,侯府还另请了绣娘来教几个姑娘做针黹女红,一样还是要另外劈个地方的,倒不如就都放在了一起。 徐老太太觉得有些道理,所以就在外院供两位少爷上课的锦辉阁边上开了一道小门,把锦辉阁后面的三间倒座房收拾了出来,放上座椅课桌,摆了绣架针线,专门给三位姑娘当学堂。至于齐嘉宝,听说是过不了多久,就要被徐思安抓去给先生开蒙了。 赵菁一边听张妈妈唠叨,一边已经跟着她出了外院,侯府规制颇大,光外院就有好几处馆阁。两人正巧就路过了赵菁原先在侯府住着的那个小院。这时候正值初春天气,院子里的梅花将谢,却依旧有着淡淡的花香。 赵菁侧耳,只听见里面依稀有兵器飞舞的声音,滑出一道道的风声,张妈妈便笑着道:“是侯爷在晨练呢。” 徐思安婚前虽住在这里,可婚后按例是要住去锦绣苑的,奈何他那个院子大抵是风水不好,他一日没住到也就算了,如今里头的主人家也死了。赵菁这时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那时候刚才侯府也不熟悉,看着这小院不错就住了进来,如今倒是觉得有些尴尬了。 两人在没在这边停留,继续往前去,才到了月洞门口,就看见徐思安穿着一身玄色箭袖长袍,长发在后脑打了个鬏,从小院内走了出来,他负手而立,侧颜俊秀,看见张妈妈和赵菁过来,神色微微一滞,旋即又恢复了平日的肃冷。 “给侯爷请安。”张妈妈恭恭敬敬的朝着徐思安福身。 赵菁也跟着蹲身行礼,站起来的时候,看见他额际还有渗着一层薄薄的汗水,一双手背在身后,倒是精神奕奕。 “我带赵先生去学堂看看。”张妈妈开口道。 “去吧!”徐思安淡淡的说了一声,视线从赵菁的身上扫过,她今天穿着一身灰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袄子,并不是十分出挑的颜色,但穿在她身上却很耐看。徐思安不由多看了几眼,又道:“学堂里若是有什么准备不周的,赵先生只管同张妈妈说,她会帮你打理齐全。” 赵菁便福身道:“等看过了,若是有差什么的,那我在请张妈妈帮忙。” 赵菁一开始还觉得有些尴尬,这会子倒是又好了,她是过来当女先生的,尽了当女先生的职责就够了。这满京城当女先生的人多的去了,就算她和徐思安有过那一夜,事情都过了这么久了,自己也不该再有什么好忸怩的。 两人这样就算打过了招呼,在场面不过了,就连张妈妈这个局外人看着,都觉得这样两个人,只怕是擦不出个火来。 ☆、第62章 0062 其实张妈妈心心念念的想让赵菁进门,也是有几分私心的。 侯爷的婚事她做不得主,徐老太太又这般的糊涂,上回景国公府的小姐能嫁进来,那还是因为有太后娘娘的赐婚,下头的人不敢胡来,若是太后娘娘没赐婚,这会子也不知道侯爷要娶个什么样的女人进门了。 老太太在京城认不得几个人,有钱有势的世家瞧不上她;没钱没势的人家,老太太又嫌弃,这样下去,最后吃亏的总是侯爷。张妈妈什么都不怕,就怕孙妈妈到时候心血来潮,不知道从哪儿弄个姑娘回来,在老太太跟前说得个天花乱坠的,塞给侯爷当侯夫人,那可就真是让人看了笑话! 如今请了赵菁进府当女先生,虽说未必真能和侯爷走到一块儿去,可好歹珠玉在前的,张妈妈也就不怕孙妈妈胡乱弄什么人进门了。到时候拿了来跟赵菁一比,容貌也比不上、才学也比不上,看她有什么脸面开这个口? 况且老太太又这样喜欢赵菁,她原先只是重面子,不肯低头请人,如今为了侯爷的将来,兴许老太太也就顾不上这些了。这样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儿媳妇,她去哪儿找去? 张妈妈越想就越觉得自己这如意算盘打得不错,只是瞧着一切还被蒙在鼓里的赵菁,终究有那么些不好意思。可姑娘家总要成家生娃的,赵菁如今出了宫,也没个倚仗,若是她当真能和徐思安合得来,嫁到了侯府来做侯夫人,这不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吗?论理也不该不愿意才是! 张妈妈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没有错。 “妈妈,这张桌子有些高了,大姑娘二姑娘倒还好,慧姐儿还小呢,这么高坐着她也不好写字。”赵菁做事认真,徐思安让她看看有什么欠缺的,她还真就一样样的看了起来。 什么桌椅高矮、碳炉子放哪儿,白天上课的时候通风不通风,她一样都没有漏掉。 中厅是给她当学堂的,里面放着几张课桌,上面文房四宝也都安置齐全了,左右角落各烧着碳炉,若是怕透风门口的地方再隔个屏风,也就差不多了。 赵菁昨夜躺在床上又想了想,那些《女戒》、《女训》她虽然不想教,但好歹可以教一些《千字文》、《百家姓》、《弟子规》一类的,这样也好让她们多识几个字,将来不至于当睁开瞎。 既然胜任了女先生这份工作,总也要实至名归,不能做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当。 张妈妈正还在她的世界里神游,听见赵菁喊她,只愣了片刻,听赵菁把话说完了,这才反应了过来,笑着道:“还是先生细心,是我没考虑周全,家里倒是有这种矮矮的小书桌的,我这就让小厮们搬过来。” 赵菁点了点头,又四下看了一眼,她不太懂古时候的私塾先生是怎样讲课的,只是如今既然自己做了先生,也就按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这边请工匠做个木头架子,上头钉上几个竹钉子,就放这儿。”赵菁受过九年制义务教育,对黑板还是情有独钟的,只是这儿就算有黑漆,也找不到写板书的粉笔,所以黑板只能作罢,请人做个木架子,她把大字写在宣纸上,用竹钉固定好了,就可以有黑板的效果。 张妈妈一一都记下了,带着赵菁出门。前头锦辉阁的正堂里头,教书先生正在给两位少爷讲课。两位少爷年纪都不大,如今□□诗经,赵菁依稀就听明白了几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赵菁站在门口笑了笑,其实古时候教课也挺有意思的,既然是四书五经,好歹也要去其糟粕,取其精髓,就比如这一首吧,赵菁听着,总觉得跟考功名入仕途没什么大关系。 她笑过了就继续走,谁知道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正从影壁后面闪出来。他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头发也重新笼过了,看见赵菁微微一愣,没想到又巧遇了。 张妈妈因得了赵菁的吩咐,和徐思安见礼之后就离去了。赵菁正想抬腿离去,那边徐思安却问她:“赵姑娘方才在笑什么?” 赵菁想了想,也不知道怎么说好,人家流传了几千年的习惯,总不会因为自己瞧不惯就改了的。 “方才听见两位少爷在里头念书,颇有感概罢了。” 徐思安这下也有些弄不懂了,若说是个男子,对这首《关雎》有感概就算了,她一个女子……难道也有什么好逑的吗? 赵菁见徐思安的表情有些讶异,便笑着道:“侯爷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一首《关雎》虽然是诗经中的佳作,可对于两位少爷将来考科举,入仕途似乎也没有什么大的益处,古人云因材施教,我倒是觉得还要懂得‘择教施材’。” 赵菁说完,又有几分后悔,侯府请的先生,不说师出名门,必定也不是泛泛之才,她在这儿班门弄斧大放厥词的,到底有些没个规矩。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神色严肃了几分,心里越发不安了起来,便福身道:“侯爷不要放在心上,我也只是胡诌的,不过就是一时感慨而已。” 徐思安点了点头,眉宇间稍稍拧了拧,其实他也觉得学这首《关雎》与科举无益,可他自己进学的时候,先生也是这么教的,科举文章、八股制艺,万变不离其宗,仿佛只要把四书五经弄通弄熟了,就可以金榜题名,可实际上,寒窗苦学十几年,哪一个文人不能把四书五经倒着背出来,但最后能蟾宫折桂的,却也屈指可数。 赵菁午后去老太太那边请安的时候,便听外院的管家进来回话,说侯爷把两位少爷的教书先生辞了。 徐老太太听说把先生辞了,便拧着眉头问道:“好好的怎么把先生辞了?如今这都过完年节了,去哪儿找先生去?再说了,这先生是孙妈妈在的时候请来的,是她一个远房表妹的相公,咱要辞了他,总也要跟孙妈妈先商量商量。” 赵菁原本以为这个教书先生有些水准,这一点倒确实误会了。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压根就没空管家里的事情,之前他特意请来的教书先生确实不错,可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就请辞了。如今给侯府两位少爷教书的先生,是孙妈妈还在侯府管事的时候,派人请了来了,算了算也在侯府呆了有两年光景了。 若按正常的教学速度,这时候早已经开始学《四书》了,可他还在那边“关关雎鸠”的。徐思安才回侯府不久,只寻常考了他们两回功课,也看不出个什么子丑寅卯,要不是今儿赵菁这一番话,兴许这先生还能再呆下去的。 外头的管家听了这话,便回说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侯爷预付给了他一年的束脩就让奴才把他送走了,侯爷说了,他另外会请人,不会耽误两位少爷的功课的。” 徐老太太见事情木已成舟,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便随口道:“辞了就辞了吧,改明儿让韩妈妈给孙妈妈送个信去,把这事情说一说,不然倒像是我们侯府没给她面子,让她不好做人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老太太真真是个有心人,连这都想到了,只怕当初孙妈妈请了这样的人来教书,可没安这样的好心思。外头两个哥儿,说好听的,是侯府的少爷,可说不好听,哪一个是正儿八经的主子?孙妈妈早有了包藏祸心的心思,怎么可能请了好先生来教这样的“主子”呢? “老太太快别自责了,侯爷自然有侯爷的道理,兴许是侯爷认识了什么好的先生,想要请进侯府来,所以就先把这先生给辞了,我听说有些有名望的先生都是有气性的,听说你家里有了先生,是万万不回来的,侯爷大抵为了这个,所以才这样做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才算恍然大悟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原还有这样的说法,那大概就是了,倒是我误会了他。” 赵菁不动声色的端着茶盏饮茶,看着天色慢慢的暗下来,老太太叫了丫鬟们摆饭,徐思安下午出了门,必定是不会回来用晚上的,老太太肯定是要留了赵菁下来吃饭的。 偏厅里菜都上齐了,徐娴还有双胞胎也都过来了,赵菁扶着徐老太太起身往餐桌前去,只见外头帘子一闪,一个小丫鬟从门外进来,嘟囔着嘴道:“回老太太,大姑娘说她今儿心情不好,不想过来用晚膳了。” 赵菁心里纳闷,这孙玉娥自从自己过来之后,有哪一天心情是好的?只是她这样堂而皇之的说自己心情不好,到底又是怎么个不好法呢? 孙玉娥平常在徐老太太跟前一直是有说有笑的,这才惹得徐老太太这样欢心,偶尔闹个小脾气也不过就是撒个娇,老太太也不会当真放在心上,如今见那小丫鬟这么说,便笑着问道:“大姑娘到底怎么了?她心情不好不过来可以,可东西不能不吃,正长个儿呢,还能跟小孩子一样闹?” 那小丫鬟听了这话,脸颊略略涨红了起来,战战兢兢的往赵菁那边扫了一眼,带着几分惶恐怯懦,咬着唇瓣,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道:“大姑娘说,赵先生估计把老太太赏给她的丫鬟取名为蓝玉,就是……就是故意给她难看呢!” ☆、第63章 0063 赵菁先是有些错愕,紧接便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她给蓝玉取名的时候可是压根就没想到过这上头来。虽然她这会子回想一下,好像古人是有这么个讲究的,主人家的孩子娇养着,怕犯了忌讳,就把和自己重名的丫鬟的名字改了。可被孙玉娥这样大张旗鼓的拿着来挑拨离间,赵菁也咽不下这口气了。 “这话说哪儿去了,我怎么会看轻大姑娘呢?她是侯爷的义女,武安侯府的大小姐,没人能看轻她……”赵菁原还想继续说,能看轻她的只有她自己,谁知道话还没开口呢,就听见外头传了小姑娘哭哭啼啼的声音来,丫鬟忙着上前打帘子,赵菁便瞧见孙玉娥红肿着双眼,从帘外跌跌撞撞的走进来,跪倒在徐老太太的跟前,开口道:“老太太,您给孙女改个名字吧,孙女不想和一个丫鬟同名……孙女……” 她越说越委屈,哭的泪眼潸然、上气不接下气、脸颊上的妆容都花了。赵菁还是头一次瞧见孙玉娥这幅样子,从前她都是斗狠骄纵的,如今却变成了一个让人可怜的、娇弱的小姑娘了。赵菁一时没能适应过来孙玉娥的这种转变,轻轻抚了抚额头,觉得有些头疼。 这一抚之下,她忽然想起一个事儿来。 徐思安回来了! 这个侯府不再是她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了,在徐思安的面前,孙玉娥只想做一个惹人怜爱的小姑娘。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不过就是个丫鬟的名字,大不了让赵先生把那丫鬟的名字改了就成,瞧瞧,怎么就哭成这样了?”老太太瞧见孙玉娥哭成个泪人,早已经心疼了几分,一边让丫鬟上去扶她,一边往赵菁这边递了个眼色,想着赵菁或许能让一步,不过就是改个丫鬟的名字,这样的小事总是好办的。 赵菁虽然垂着眸子,可徐老太太递来的眼神她也是瞧见的,但是她明知道孙玉娥是故意来找茬的,若是她从善如流的答应了,将来她在侯府如何能立起威风?她虽然只是来当女先生的,可宫里出宫当女先生的人不少,她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就让大家的脸面都蒙了羞。就让人家觉得,宫里头出来的女先生能有什么用,不过也就是为了几个束脩,人人曲折而已。 “老太太这样疼娥姐儿,从小到大没让她委屈过,赵先生是宫里出来姑姑,不可能连这么些避讳也不懂的?难道宫里头的奴才都能用主子的名讳吗?这不是乱了套吗?” 韩妈妈在一旁加油添醋的开口,把赵菁的一个无心之失,愣生生的说成有意而为之。好大的气派,孙玉娥还敢拿自己和宫里的主子比吗? “韩妈妈这话说的好,大姑娘虽然身份尊贵,那也还没到那份上,能拿出来和宫里的主子比了。宫里的主子若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也不过就是开恩,重新为奴才再赐个名儿的,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姑娘这样,一哭二闹的跑来倒要该自己的名字的,若真这样,那天底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皇上岂不是天天都要改个名儿?” 赵菁冷着眼往孙玉娥身上瞧了一眼,抬起头对徐老太太道:“大姑娘若是觉得我给丫鬟取的名字冲撞了你,大可以派人来好好的说一声,或是改名,或是怎样,随大姑娘的意思,可这样哭着鼻子闹一场,非但失了大姑娘的尊贵,还让人看着笑话,堂堂侯府的大小姐,竟是个为了个丫鬟名儿就要自己给自己改名的人,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了别人的大牙了。” 徐老太太原先只一味想着安抚孙玉娥,这里头的关节压根没想清楚,如今听赵菁这样一说,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也唬着脸道:“娥姐儿,你快起来,这样也忒不像样了,让侯爷知道了,可没你的好。” 孙玉娥一听徐思安的名字,果然安静了下来,便细声细气的说:“老祖宗,赵先生先头不肯收我为学生,如今又把一个丫鬟取名叫蓝玉,她分明就是有意……” 孙玉娥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得外头那带着几分中气的暗哑嗓音响了起来,人还没进来,话先传了进来。 “你想改名,就改名吧,既然不想叫玉,那以后你就叫孙娥好了。” 一屋子的人听了这话都陡然石化,赵菁抬起头,瞧见徐思安从帘外进来。他身上穿着石青色宝相花刻丝锦袍,外面还披着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显然是刚从外头回来。大概是听了外面人说起了这松鹤堂的事情,匆匆赶了过来。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的神色顿时有些扭曲,还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娇滴滴的问他:“义父,你说什么?你要我改名?明明是赵先生她……” “赵先生取的名字很好,你既然不能忍受别人和你同用一个玉字,那你就把玉字去了。”徐思安低头扫了孙玉娥一眼,便不再看她,转头对徐老太太道:“母亲,娥姐儿的脾气都是让你给惯出来的,她平素就没什么规矩了,母亲若是再惯着她,将来就更不得了了。如今既然赵先生在,正是让娥姐儿收收脾气的时候,母亲这时候若不站在赵先生这边,让赵先生怎么在我们侯府立足,将来传了出去,众人也只会说母亲护短。” 徐老太太原本就是个没注意的人,听了这话脸上就尴尬了起来,孙玉娥一哭她也没法子,这是所有长辈的通病,娃儿们只要一撒娇,那保管什么规矩都讲不明白了。 “侯爷别这么说,老太太素来就喜欢大姑娘,看见大姑娘委屈自然就心疼几分,倒是没什么的,只是……”赵菁顿了顿,对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惯着大姑娘,也要有个度量,姑娘家本就该娇养是没错的,但若是惯出了脾气,将来对大姑娘自己也不好。” 徐老太太原本正不知道怎么在徐思安跟前收场了,赵菁这些话可算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便拉着赵菁的手道:“还是菁姑娘明白我这老太婆的心思,我就是看不得小辈们收委屈,她一哭我的心就乱了,一乱我就没了主意,好在你们都是明白人。” 孙玉娥这时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依然催着眼泪,瞧见老太太还对赵菁这般礼遇,心里就更难受了,吸了洗鼻子小声问道:“老祖宗,那那丫头……” “那丫头还叫蓝玉,张妈妈,你替我在外头传个话,就说大姑娘从今往后,改名叫孙娥。” 赵菁得了面子里子,原本已经想着就让这么一回好了,不过就是个丫鬟名字,况且人家才叫了一天,改起来也不麻烦,谁知道徐思安竟是这么一个认死理的人,居然还就真让丫鬟叫蓝玉,还吩咐下去给孙玉娥改名……赵菁此时对徐思安当真是刮目相看了起来,这样说一不二的男人,有时候还真让人觉得不知道怎么说好。 用过了晚膳,赵菁回了紫薇苑,蓝玉和青黛都在廊下等着自己,小丫头大约也是觉得自己的名字保不住了,一边迎着赵菁进门,一边又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菁瞧着她那惴惴不安的样子,笑着道:“蓝玉,去帮我沏杯茶来。” 蓝玉闻言,先是一愣,随机就明白了过来,笑着道:“先生,你还让我叫蓝玉吗?那大姑娘咋办?她要是哪天又生气了,抓着这个不放,先生岂不是在老太太跟前不好交代。” 赵菁摸了摸小姑娘的俊俏的小脑门,笑道:“放心吧,她以后不会为了这个再生气了。” 第二天一早,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孙玉娥被侯爷改名叫孙娥的事情了。原本就看不惯她做派的丫鬟婆子哪个不再背地里拍手称快的。 徐娴身边的小丫鬟春雨也跟着兴奋了起来,凑在徐娴跟前道:“二姑娘,赵先生可真利害,她一来,那个姓孙的立马就蔫了,我看她还能嚣张多久!”春雨一边说,一边撇撇嘴继续道:“她算哪门子的大小姐,只有姑娘才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也就姑娘好气性,被她踩着一头也不啃声,如今总算有人替我们出气了。” 徐娴听了这话,心里也高兴,可她隐隐又觉得有些害怕,孙玉娥对她的童年带来的阴影实在太大了,她一下子还没办法完全把那些事情给忘了。 徐老太太听说孙玉娥,不对,现在应该叫孙娥哭了一宿,她也满心疼的,只是徐思安的命令,从来没有人敢驳回的,她这个当妈的再怎样心疼一个孙女,总也比不过心疼自己儿子的,所以这件事情徐老太太也没了法子,只命人送了好些的首饰啊、补品啊、小玩意儿送去给孙娥,希望她早日消消气。 所以,赵菁在侯府的第一课,学生就只剩下了徐娴和齐嘉慧两个,另外一个没来的,自然是推说身体不适的孙娥了。 ☆、第64章 0064 侯府的工匠办事效率很高,昨儿张妈妈吩咐做下去的木架子早已经做好了。 赵菁提着袖子站在书桌前磨墨,将《百家姓》按照大楷的大小写在宣纸上。也幸好她在现代的时候练过几年书法,虽然看不出是哪家的,但好歹写得工整整齐。 赵菁看了一眼自己花了小半个时辰写下来的大字,甩了甩酸疼的手臂。 她怕一次学太多两个姑娘记不住,就先写了二十个,用木钉子钉在了夹子上,把戒尺当教鞭,交两个孩子念了起来。 用《百家姓》和《千字文》做她们的开蒙,总是没有错的,就算在现代,这也是国学教育的必备课程,等她们学会了这些,可以再教一些《三字经》之类的,赵菁心里是这么想的。 徐思安正好从外头经过,就看见赵菁穿着豆绿色的绫袄,低下穿着白色挑线裙子,头上只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圆髻,只用带着一支素色青玉簪子,整个人看上去干干净净,又清清爽爽的。 她的音色清脆,教两个孩子念着“赵钱孙李……”,听上去既悦耳又优雅。徐思安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往外头去,新请的先生已经来了,他要亲自会一会,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随便找个连秀才都考不中的老童生糊弄过去了。 昨儿松鹤堂闹了一晚上,对于孙玉、哦不孙娥来说,算是闹了个天大的笑话。可对于齐嘉慧来说,不过就是耽误了半个时辰用晚膳。她到今天还觉得懵懵懂懂,为什么有人跟自己的名字一样,还要这般哭得稀里哗啦的。 “姑姑……哦、哦赵先生……”徐思安让她们管赵菁叫先生,齐嘉慧一时还改不过来,赵菁看着她那懵懂的眸子,问她:“慧姐儿怎么了?还没到下课的时候,把这二十个字的描红描了,才可以说话哟!” 齐嘉慧立马就低下了头继续认真的写字,她的桌椅已经换了矮的,但是对于她的个子来说还是有些高的,她跪在凳子上,一手捏着袖子,一手蘸饱了墨水开始写字。 赵菁凑过去看了一眼,见她粉色的对襟小褂上已经沾到了墨水,还有绣着荷叶花纹的袖口,也都不能幸免,就连她那一张白白嫩嫩如团子一样的小脸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给弄上了两点墨迹,正巧就在鼻翼的下方,就像是偷腥了的小猫咪一样。 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又从背后握着她的手,告诉她怎样握笔,怎样用力,怎样一笔一划的写字。 徐娴大约是以前受过开蒙的,虽然字写的不好,但好歹落笔姿势都是对的,齐嘉慧可就不行了,完全就是个鬼画符的状态,赵菁有些不得要领,看来要教她们写好字,还要重头再来,况且自己也是半路出家的,若是教不好就误人子弟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齐嘉慧看着自己的成果,还兴奋的跳了起来,低着头对着沾上了好些乱七八糟墨迹的宣纸吹来吹去,说要带回去给徐老太太看。赵菁原本还不想答应,可一想反正徐老太太也不认识几个字,就让他们祖孙俩乐和乐和算了。 下了课,齐嘉慧总算逮着了时间,便好奇的问赵菁道:“先生,为什么昨天大表姐哭着要改名字,可舅舅给她改了,她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小孩子看事情总是这样的犀利,孙玉……不对孙娥昨天的表现,好像也就是这样的。赵菁原本是打算把这里面的道理跟齐嘉慧说清楚的,可这里头毕竟涉及了很多礼教规条和不平等在里头,赵菁想了想,开口道:“大概是你大表姐嫌弃自己名字不好听,所以想改一个,没想到你舅舅给她改的名字更不好听了,所以她就哭得更厉害了。” 齐嘉慧拧了拧小眉头,表示对赵菁这种说话的消化,最后点了点头道:“好像孙娥是没有孙玉娥好听。那我以后只能喊她娥姐姐,不能喊她玉娥姐姐了。” 赵菁点头笑了笑,有点小狭促道:“我明天教你们一首古诗,叫做《鹅鹅鹅》。” 赵菁也不是存心要跟孙玉娥过不去的,只是她那个脾气,确实得治。 晚上徐老太太还是按例派了丫鬟来请人,但今儿赵菁没有过去。徐思安常年都征战在外,平常陪着老太太的时候本来就少,如今好容易能在京城一阵子,正是他尽孝道的时候,赵菁一过去,徐思安自然不好意思过去了。老太太就没法跟儿子吃团圆饭了。 齐嘉慧白天练了二十个大字,这会子正在徐老太太跟前献宝,这是她头一次拿笔写字,虽然搞得浑身都是墨水,作案面积太大,但也止不住她这内心的兴奋。 “老祖宗,你快看,这是我写的大字,先生说着叫百家姓,等我们学到第八天的时候,就可以学到‘徐’字了。” 赵菁算着‘徐’字在百家姓里头排第一百五十位,按照一天教二十个字,可不是要到第八天才能教到。 “来给我瞧……”徐老太太拿着齐嘉慧写的字翻来翻去的看,正巧这时候徐思安也进来了,她便笑着把字帖递给了徐思安,一脸得意道:“快看看你这外甥女,这才头一天上学呢,就写的这样好了,以后没准能考个女状元回来。” 徐思安看了一眼齐嘉慧这鬼画符一样的字,又想起他一早偶然瞟见的赵菁写的那几个大字,心下有些感叹。师傅的基本功也不算扎实,这徒弟大约也只能这样了。 不过当初徐思安请了赵菁过来,原本就不是为了让她们学读书认字的,只想着给她们找个严厉的先生,把礼仪行止上的规矩先练起来,不过赵菁还能教书,这一点倒是让徐思安也刮目相看了。这样一来,这女先生还当真没有请亏了。 “慧姐儿不错,字写的很好。”徐思安最大的强项,莫过于在徐老太太跟前,说谎从来不会有半点心里压力,反正只要老人家高兴就成了。再说慧姐儿还小呢,再练习个几年,没准还真的能有大的精进了。 当夜赵菁正在书房备课的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侯爷差人送了几样东西过来。今儿那几个大字写的不好,赵菁心里也很愧疚,在古代这个文人墨客丛生的时代,不能写一手好字,她怎敢腆着脸做人家的女先生呢? 赵菁心里正纳闷,外头婆子已经走了进来,把手里东西放了下来,对赵菁道:“侯爷说赵先生这几日已经开始教姐儿们功课了,唯恐张妈妈整理的书籍有什么疏漏的,让老奴再送几本过来,让先生看看是否用得着。” 赵菁起身谢过了,让小丫鬟送了那婆子出门,转身翻了翻岸上的几本书,她才翻了一页,脸颊就略涨红了几分。 徐思安给她送了一整套的颜真卿楷书拓本。赵菁脸红,她的书法是上小学时候,跟着书法班的老师学的,练是练过几年,到了古代终究是拿不出手了。 再想想徐思安,他随便写的一副字画,都能裱起来挂着,这差距就大了。 不过这徐思安倒也是真细心,还能想到这些……但他这么做,难道是因为瞧见了齐嘉慧那鬼画符一样的字? 时辰还早,赵菁也还没有睡意,她让小丫鬟磨了墨,对着字帖一个字一个字的练了起来。墨香隐隐、烛光微弱,外面飘起了雪花来,青黛笑着对赵菁道:“先生,下春雪了,等过了这一场雪,春天就到了。” 赵菁在侯府一住就是好几天,原先是说好了每月逢一那一日休沐的。只是到了十一那日正巧下了大雪,路上又不好走,赵菁就没回去,没想到第二天赵勇过来了,还给她带了袁氏新做的棉鞋。 赵菁心下又感动了几分,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赵二虎如今也有私塾上了,袁氏在家料理家事也能忙得开,赵勇在飘香楼做得也还不错,只是赵菁还想劝他出来单干,他便推辞说等满了给东家的年份,就出来盘一家店面。 好在这古代的通货膨胀不厉害,银子的市值相对稳定,如今赵二虎又上了私塾,家里备一些银子也好。 “哥哥,有件事情你回去跟嫂子商量一下,看看她同不同意。”赵菁在外院的偏厅见的赵勇,有婆子来送了茶,赵菁便等那婆子走了,开口对赵勇道:“侯府的老太太请了个绣娘,专门过来教姑娘们针线的,老太太也让丫鬟们学,将来总是一门手艺,我想着,要是嫂子同意,我就把大妞接过来,也跟着府上的小丫鬟们一起学一学,不说别的,这女红手艺好,将来也好谈婆家。” 赵勇听了这话,哪有不愿意的,可又怕麻烦了赵菁,脸上不大好意思。 “这怎么好,你也才来没多久,就把大妞给带上了,会不会有人说三道四的,这侯门大户可不像我们这种小门小户的。” 赵菁见赵勇处处为自己考量,又叹息道:“哥哥你这就多心了,我是来当女先生的,他们有什么好说三道四的,再说了,这府里的关系户多着呢,到时候我亲自求了老太太,只要老太太答应,别人也不会说什么的,大妞年岁也不小了,虽不能跟大户人家的小姐一样读书识字,好歹也要学一门手艺的。” 兄嫂对自己都好,赵菁自然是尽力想着他们的,孙绣娘收了束脩给侯府的小姐丫鬟上课,多教一个、少教一个,也没啥大的差别。不过这招呼,必定是要事先打一下的。 ☆、第65章 0065 徐思安得胜归来,大军却还在路上,这几日又忙着摄政王南征的事情,很少瞧见人影。 孙玉娥自从改名叫了孙娥,大约是觉得实在丢了大人,也开始缩着脖子做人了。正巧前阵子下了雪,她着了风寒,便一直在玲珑苑养病。老太太原本是要去看她的,但是连翘丫鬟说了,老太太如今腰上的旧疾未愈,外头路又不好走,万一在路上又磕着绊着了,还不知道要养多久。 老太太想着不能让自己受罪,也就没去探望孙玉娥了。老太太没辙了,一个人又无聊,便整日喊了赵菁来作陪,张妈妈最是喜欢这样。赵菁又是一个动规矩又敬老了,她连太后娘娘都能服侍得服帖,更别说徐老太太了,那真是从来都不曾这样受用过。 这日赵菁向徐老太太提起了赵大妞的事情,她只有这么一个亲侄女,当然想她能学些手艺,徐老太太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赵菁笑着道:“我们也不能白学了,到时候再另给孙绣娘一份束脩,就当是谢谢她的,只是老太太这边开了恩典,外头就不会有人说我乱了规矩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觉得生分,摆手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爱听了,孙绣娘来我们侯府教手艺,侯府是给了她束脩的,让她教几个就教几个,哪有她不愿意的,你只管把你那侄女带过来,正巧我也瞅瞅,我最喜欢小女孩,人多才热闹嘛!你把她接进来,就在我们府上住着,想学什么学什么!” 赵菁这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老太太这盛情难却的。 “那等我下次休沐的时候,我就把她接进来。” “不要等下次了,我明儿就派人接去!”老太太是个急性子,又听说有小姑娘过来,自然欢天喜地的。 “老太太别着急,这事儿我还没跟我兄嫂提起呢,她们要是不舍得,那我也是没辙的。”赵菁笑着拦下了,看着天色不早了,过不了多久估摸着徐思安就要回来,赵菁便起身告辞了。 如今她和徐思安之间仿佛有了默契一样,她走了之后,他才会来;她来的时候,必定是他已经走了,或是正要走的时候。两人虽然时常有个照面,却都规规矩矩、相敬如宾,好像那一夜的事情,当真已经都过去了。 张妈妈送了赵菁到门口,瞧着她款步姗姗的走了,转身进来和徐老太太说话。这两天徐老太太心情也不是太好,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徐思安的婚事上头。她请了几个附近有名的媒婆为徐思安物色媳妇,可人家找来的那些人选,真是让徐老太太看着就来气。 徐老太太正想表示一下自己的不满,被那媒婆带着几分小幽怨的眼神一瞅,就像在说:你叫我咋办?你儿子那脑袋上的绿帽子戴得稳稳的,谁也不想找个男人是王八啊! 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就觉得心口痛,朱姑姑那边又没个消息,她这样俊朗优秀的儿子居然会没人要?简直笑话! 张妈妈瞧见老太太这松不下来的眉宇,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端着茶盏笑道:“老太太,这万事都讲究个缘分,侯爷这把年纪遇到这样的事情,没准是福不是祸,咱兴许没必要这样舍近求远……”她一壁说,一壁看着徐老太太,视线往外头赵菁离开的地方歪了歪。 徐老太太再没有个三分眼色,如今也明白了一分,只睁大了眼睛看着张妈妈道:“你说……” 张妈妈点了点头,她可是寻了好长时间的机会,今儿正巧遇上韩妈妈不在跟前,才敢把这话跟徐老太太透露透露的。 “老太太你瞧瞧,菁姑娘要人品有人品、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干有才干的,若是唯一的缺点,也不过就是年纪大了点,可和侯爷不是也正好相配吗?”张妈妈如今对赵菁是一百个心服口服,能把她吹成花一样的。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表示认同,又道:“我瞧着菁姑娘屁股不小,看着就是好生养的样子。” 张妈妈听了这话暗笑,老太太连人屁股大小都看过了,那一准也是有过这心思的。 “你都看到这份上了,怎么也没见你吭个气儿呢?”张妈妈揶揄起了徐老太太。 “我就是没事儿干的时候看了看而已,你可别说出去。”徐老太太听了还怪不好意思的,又道:“菁姑娘确实不错,模样好、人品好、只是安哥儿怎么说也是个正二品的侯爷,她不过就是一个穷人家的女娃子,就算以前在宫里当过宫女,那也是从前的事情,若是太后给她恩典,让她嫁得好,咱没话说,可如今……”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我就怕委屈了侯爷,他头一次的媳妇倒是个好世家的,总不能第二个就找这么一个贫家女吧?还是年纪这样大的!” 张妈妈之前之所以一直没跟老太太替这事情,也就是因为看准了徐老太太会这样想,可如今徐老太太正着急这个事情,张妈妈以为她会对家世上稍微放宽松一些的,没想到还是吃了这么个软钉子。 张妈妈想了片刻,跪倒徐老太太的跟前道:“老太太,老奴有些话一直想对老太太说,又怕老太太听了生气,可今儿也不得不说了,老太太说菁姑娘家世不好,可老太太当初是个什么家世,老太太自己心里也明白?老侯爷对老太太又是怎样的一番情意,老太太心里也明白。说句实话,当年老侯爷身边也有几个模样出挑的丫鬟,后来年纪大了,还不是一个个都出嫁了?这人啊,只要有了这份心,其实跟家世跟门户都没关系,老太太,您说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徐老太太一生都难以融入这京城的贵圈,就是因为她这个家世,当年侯爷若是稍微糊涂点,随便纳一个官家的庶女当妾氏,那也比徐老太太能耐,可侯爷并没有这样做。他要的,就是这样一段夫妻情分。 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眶就红了起来,眼泪啪啦啦落下来,亲手扶了张妈妈起来道:“你说的也是,就我这出身,坐在那群花花绿绿的人中间我都觉得别扭,老侯爷也没见嫌弃过我,可就是这样,我才不想让侯爷跟他爹一样,娶一个拿不出手的媳妇!” 张妈妈说的激动,这时候也是老泪纵横的,听了这话便擦了擦眼泪道:“菁姑娘怎么就拿不出手了,当日她在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老太太可是都看在眼里的,哪家的太太奶奶不对她礼让三分,她其实就只亏在了一点上头。” “哪一点?”徐老太太好奇问道。 “她呀,就是心太静了,不会去争,不然在太后娘娘跟前求个恩典,难道还挣不来一份好姻缘?也就是我们侯爷有福分,幸好她没求,不然哪有我们侯爷的机会?” 张妈妈多少年没表演过这舌绽莲花的技巧了,如今绝技重现,简直炉火纯青,一下子把赵菁拔到了一定的高度,让徐老太太都要仰着头去看了。 徐老太太一个劲点头,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可不是,这样好的人样儿,要不是她自己不争不抢的,还能留到今天?还能被她们捡到个漏儿?进侯府当女先生? “这事儿靠谱吗?你瞧我们侯爷对菁姑娘有意思没?”徐老太太已经动了心了,这样的大白菜,可不能被别人给拱了。 “我寻思着靠谱!”张妈妈展开了笑颜,扶着徐老太太坐下,眉眼含笑道:“侯爷虽然没表过态,可他原本就是这样木讷的性子,你瞧见他对谁亲近些了?也就对老太太你一个百依百顺,可侯爷对菁姑娘,那是百分百的礼遇,当初我收拾紫薇苑的时候,他还亲手写了一副字画,让挂在紫薇苑的正堂呢!” 张妈妈这会子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技能都出来了,管他呢,先让老太太信了这事儿,让老太太从中一撺掇,这事儿就更容易成了。 “老太太您要是不信,改明儿去紫薇苑瞧瞧,那时候菁姑娘听说是侯爷亲自写的,一个劲的说好,还说侯爷文武双全,是大雍的栋梁之材呢!” “此话当真?”徐老太太一生最得意的就是生下了徐思安这个儿子,如今有人这样赞美自己的儿子,简直比赞美她自己还让人高兴,徐老太太眉眼中越发多了几分水润,抿嘴笑着,伸手拿了一颗蜜饯放到口中嚼了起来,简直是甜到了心坎里了。 “既然如此,我明儿就去紫薇苑坐坐,菁姑娘也来了不少日子,我还没去她住的地方瞧过呢!”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笑的花一样的,这一颗心总算也是落了地了,要赵菁真能进了侯府当侯夫人,她也算是功臣一个了。 ☆、第66章 0066 第二天晌午下了学,赵菁就在张妈妈意味深长的笑中,得知了徐老太太要去紫薇苑坐一坐的消息。 要知道孙玉娥病了,徐老太太要去玲珑苑探病,但被告知出行不利于腰伤恢复,老太太也只好作罢了。 可赵菁的紫薇苑那可是离松鹤堂偏远到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只是这一次,那个叫连翘的丫鬟却没有出来阻止。听张妈妈说,连翘是这么说的:如今天气好了,老太太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是好的。 徐老太太要来,赵菁自然是要准备准备的。最近她忙着练字,书房的大水缸里放满了自己的“墨宝”,这些东西让小丫鬟看见倒是没什么,只是让徐老太太瞧见了,难免会对她这个女先生的水准有所怀疑,有误人子弟的嫌疑。 赵菁急着毁尸灭迹,又把体己的好茶取了出来,她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也就是在宫里练就了一手沏茶的好功夫,还能在人跟前显摆显摆的。 紫薇苑的茶坊就在正房边上的两间耳房里,赵菁是来做女先生的,虽然徐老太太优待,但她也不敢太自恃高贵了,因此除了张妈妈派给自己的两个小丫鬟,这院里就只剩下三个打杂的婆子。 烧茶煮水这种事情小丫鬟服侍她还成,若服侍徐老太太,只怕就有些怠慢了,况且小丫鬟也不懂怎么沏茶,无非就是放些茶叶冲些开水进去,这些本事,她还要日后慢慢的调*教。 赵菁亲自去茶坊看过了,又把前些天埋在院子里紫薇树下的雪水取了一坛子出来,让小丫鬟看着火候。 她这厢正烫茶具,外头已经有婆子进来回话,说徐老太太过来了。 赵菁便急忙迎出了垂花门去,外头天冷,老太太走了这一路,必定也是冷着的,得赶紧好茶好水的送上去。 她才抬起头,居然瞧见徐思安也在人群中。 他今日穿着竹青色的绲边长袍,箭袖圆领,头上用一根银白色的绸带扎成了文士鬏,打扮的比较悠闲,看来是并没有出门的样子。虽是武将,可徐思安是半路上弃文从武的,到底和那些满脸横肉的猛将有些区别,平常看着有些冷傲,今日又多了几分儒将的气派。 赵菁朝着徐老太太和徐思安行礼。她除了看见徐思安,还瞧见张妈妈正一脸尴尬的跟在了众人的身后。 原本徐老太太一门心思是要过来瞧瞧张妈妈说的那副“徐思安的字画”,可如今徐思安也在,进门一瞧见了,岂不就穿帮了?张妈妈内心从来没有如此绝望过,侯爷怎么就心血来潮,听说老太太要来看看赵菁的住处,他就也从善如流的答应了陪着老太太一起就来了? 那副对联可是她自己偷偷拿了过来的,若是让侯爷看见了……张妈妈已经不敢想象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了。 赵菁还摸不清怎么一回事儿,瞧见一群人都过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她向徐老太太行过了礼数,亲自上前扶她进门,院子里的紫薇花架修剪的很干净,四周的花圃也都整理过了,这时候虽然还没开春,但看着一点儿不觉得荒凉。 徐老太太跟着赵菁进门,迎面就瞧见了那副闲云野鹤的堂画,她原本还不信张妈妈说徐思安对赵菁有心,可看了这幅画,她就信了一大半了。 这幅画可是当年老侯爷最喜欢的画,一直挂在老侯爷的书房,老侯爷说喜欢这样闲云野鹤的生活,徐老太太是不懂的,就觉得好看。后来徐思安十五岁生辰的时候,老侯爷便把这幅画送给了徐思安,当初还说了几句勉力的话,徐老太太也没听明白,如今瞧了瞧,莫不是就如今边上挂着的这两幅字条? “安哥儿,这对联上都写了啥?你念给我听听。” 徐思安猛然看见自己随手写的字幅挂在了赵菁的院里,也是一脸的疑惑,不过他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惊讶之余,就淡然了下来,只开口念叨:“心无挂碍,闲云野鹤俗居客; 意有流连,往事尘缘逐梦人。” “就是这两句,就是这两句,当初你父亲跟你说的时候,我也在场,只是我记性不好,也不得,就听他说,希望你以后不管做什么,都能不忘初心,要存着一份梦想。” 赵菁听了这话眼眶倒是有些红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人家父亲对儿子的忠告,却被自己拿来挂在了厅中,虽然不是自己拿的……赵菁顺人群去找张妈妈,见张妈妈还带着几分尴尬站在一旁。 她原本想解释几句的,可想着张妈妈这样做也是无心的,倒也不必在主子跟前说她的不是。赵菁正想找个由头说些别的,只听徐思安开口道:“赵先生不是个俗人,这幅画挂在这边倒合适,母亲你说呢?” 张妈妈闻言,一直低垂的脑袋忽然抬了起来,徐思安居然没有揭穿自己,那老太太岂不是不会知道自己骗人了? 赵菁见徐思安这么说,便也笑着道:“侯爷的字也不差,和这画相得益彰,我当初知道这是侯爷的墨宝,心里还钦佩的很,只是侯爷不肯赏脸,竟然连一个印章没有印上。” 徐思安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话略略觉得有些脸热,他字是写得不错,但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自己,好像自己真的很厉害一样的。况且这些年他手握的是剑,对于笔其实已经很陌生了。但这毕竟是他最初努力过的方向,大概也是他父亲所谓的那一句不忘初心。 “就是,你怎么没按上印章?是不是觉得以前的印不好看了?我记得库里有几块好料子,正巧可以用来刻印的。”徐老太太坐了下来,赵菁沏了茶给她,徐老太太接了茶,低头抿了一口,问赵菁道:“菁姑娘,你有印章吗?不然就一起刻一个?将来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赵菁确实没有印章,她要了印章也没有用,但是她知道,大户人家掌家的女主人都是有私印的,一些账本、收据、借条、都需要盖上私印,已表示女主人检阅过了。徐老太太估计也有这么个印章,只是如今在谁手上保管着,倒是不知道了。 徐老太太看赵菁的神色,也就瞧出来了,便笑着道:“既然没有,那就一起刻吧,上回听说那个什么斋的刻字先生刻得字好,张妈妈你哪天吩咐外头,把人请进来,我让侯爷和菁姑娘各选个好料子,把章刻了。” 赵菁见老太太一锤定音的吩咐了下去,便笑着道:“那就多谢老太太了。” 徐思安这时候也端着茶盏喝茶,他只喝了一口,便知道这是赵菁亲手沏得茶。家里头丫鬟没几个懂枫露茶要过了几浇才出味道的,这茶必定是赵菁特意留的。 他抬起头略略的扫了赵菁一眼,依旧是家常耦合色短袄,下面穿着白色的挑线裙子,耳朵上只带了一个米粒大的珍珠坠子,难得那珍珠倒是雪白晶莹的,衬得赵菁的脸颊粉嫩粉嫩的,只是总比第一次瞧见她的时候消瘦了几分。 徐思安的视线顺着赵菁的脸颊下滑,看见一截又细又白的脖颈,交领的衣裳盖住了她那纤细的锁骨,仿佛轻轻的一握,就会碎了一样。徐思安咽了咽口水,一碗枫露茶就这样见底了。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茶盏空了,她款步上前,纤纤抬起素手,将那茶盏放到了红底黑漆雕花茶盘中,走到门口,喊了小丫鬟再去添一盏茶来。 小丫鬟很快就来了,徐老太太瞧见那小丫鬟长的也娇美秀气,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还是头一次遇见徐老太太,难免有些紧张,结巴了一下,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奴婢叫蓝玉,是先生给取的名儿。” 徐老太太的眼神闪了闪,喟然道:“原来你叫蓝玉,真是一个好模样的丫头,没辱没了这个名字。”徐老太太原本其实也没觉得为了一个名字有什么好动怒的,如今瞧见这个叫蓝玉的又长得这般好看,竟把孙玉娥给比了下去,她自己也觉得没话说了。 赵菁想了想,这孙玉娥也被阖府上下笑话了不少日子了,若将来当真以孙娥的名字出阁,那这笑话可就闹到婆家去了。想来想去也不过就是个小姑娘耍脾气,得了教训也就算了。 赵菁便端起了茶盏,送到徐思安的跟前,淡淡道:“侯爷说一不二是好的,只是为了一个名字让大姑娘也伤心了好一阵子,大姑娘叫了这么多年的名字,总不能就真的说改就改了,她也得了教训了,侯爷就收回成命吧。” 老太太心里也想说这话,可她不敢,她不好意思在徐思安跟前提这个,提起了徐思安又会说她惯着孙玉娥了。所以她不好开口,谁想如今赵菁居然先开了这个口,让老太太都刮目相看了几分。 茶盏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那一双玉手莹莹,连端着茶盏的姿态都这样美,赵菁微屈着双膝,抬起头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一双杏眼透这淡淡的水光。 “侯爷?”赵菁朱唇轻启,轻轻的唤了一声。 感觉到自己的失神,徐思安清了清嗓子,伸手接过那茶盏,掀开了盖碗抿了一大口茶,这才抬起头来道:“既然赵先生为她求情,那就按赵先生的意思吧。” 于是……被改了名字十来天的孙娥,又变成了孙玉娥。 刚刚因为改名风波被侯府上下笑话了好一阵子的孙玉娥,又被笑话了好一阵子…… 孙玉娥觉得,自从赵菁来了,她跟这侯府已经八字不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人物崩塌的所有情节已经全部修改过来了,请大家慢慢享用,苏苏会一如既往的努力,争取写出你们期待中的精彩、好看的小说来~~ ☆、第0067章 老太太在紫薇苑坐了好一会儿,足足喝了三盏茶,又瞧见服侍赵菁的两个小丫鬟年纪小,还要把自己身边一个叫双喜的大丫鬟指派给赵菁使唤。赵菁哪里敢要,老太太虽是好意,但她身边的丫鬟,说起来也多半是韩妈妈和孙玉娥那边的人,她是不想让自己这小小的紫薇阁有外人的。 老太太见赵菁执意不肯收下,也就作罢了,又赏了紫薇苑上上下下服侍的人各一吊钱,给了两个小丫鬟几个金银锞子,高高兴兴的就回了松鹤堂去了。 晚上徐思安是在松鹤堂用的晚膳,老太太叫准备的都是平素他很爱吃的,他便又比平常多吃了两碗饭。双胞胎吃饱了闹觉,老太太进了里间去哄孩子。徐思安端着一盏消食茶坐在正厅,正瞧见张妈妈笑吟吟从房里出来。 张妈妈今儿一整天都悬着心,直到徐思安和赵菁都心照不宣的没提起那字幅的来路,这才脸上有带着几分笑意。瞧着老太太对徐思安念着赵菁这事儿信了□□成了,她心里自然高兴。 徐思安捧着茶盏,似笑非笑的看着张妈妈,忽然冒出一句话来:“张妈妈,你做的很好。” 张妈妈顿时老脸一红,又尴尬又好奇,只是还没待她发问,侯爷又补上了一句:“长庚这几天越发听话了,只怕妈妈没少管教他?” 张妈妈这满心的兴致顿时蔫了一半,笑着揶揄:“侯爷这话说的,长庚是我孙子,我自然管着他。”她抬起头看了看徐思安的表情,神色又恢复了一惯的严肃,微抿着薄唇一点儿也看不出情绪来。张妈妈叹了一口气,什么叫做皇帝不急太监急,大约就是如此了。 因为徐老太太过来,赵菁忙了小半日,不过这成效也是不错的。紫薇苑的人得了赏钱,对赵菁越发就殷勤了起来。原先除了贴身服侍的两个小丫鬟是乖巧的,外院打杂的几个婆子对赵菁却是一般的。没有怠慢,但也没有特殊的优待。赵菁心里也清楚,跟着她这样不会发迹的主子,任谁估计也不会有个心甘情愿的,这就如同进错了工作部门,看着人家年底发奖金而自己没有,这种攀比的心里一旦起来,行动力就会大打折扣。 好在,徐老太太来了这一趟,把原本她们想都不敢想的年终奖励给补上了,所以大家伙都殷勤了起来。最开心的莫过于青黛和蓝玉两个小丫鬟,得了赏银还有金银锞子,两人正想着法子窜成手链,戴在手腕上。 “先生要不要也带一个,这个小铃铛可好了,里面还有珠子,晃起来叮叮的响,以后我走到门口,先生就知道我来了。” 赵菁看着小女娃手上带着的红手串,倒是也想做一个了,过年的时候她在首饰店里也给大妞和二虎买了几样的,只是自己不会编,又怕拿出来给袁氏瞧见了,袁氏不肯收,因此就一直搁着。 赵菁从妆奁里把那几个小东西取了出来,放在掌心看了看,把两个小丫鬟喊了过来道:“你们帮我把这几个编到一块儿去吧,我不会做这个,买倒是买了,一直压箱底呢!” 二虎属猪、大妞属牛、除了买了生肖,赵菁还买了时下流行的转运珠,听说能让人交好运气的。两个小丫鬟得了东西,便开始去外头忙活。 赵菁洗漱过后,便在书房里看起了书来,如今天算不得太冷,寻常人家早已经不拢碳炉子了,但是这紫薇阁的炭火却没断过,即便是这不常来的书房,晚上婆子们也都按规矩拢着炭炉子。 赵菁看了一会儿书就有些困了,正打算要就寝的时候,外头小丫鬟忽然进来传话,说松鹤堂那边派人送了宵夜过来。 宵夜是一碗安神的银耳龙眼羹,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只是难得徐老太太竟然有这样的心思,倒是让赵菁没想到了。 赵菁喝了银耳羹,果然睡的更安生了些,第二天起来也越发精神饱满。 孙娥的名字又被改回了孙玉娥,她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徐老太太是为了她才请了赵菁进门的,如今她这个正儿八经的学生,倒是一回没去上过课,这就太不应该了。 “姑娘,也不知道侯爷是怎么了,对那个赵先生言听计从的,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就姑娘改名儿这事儿,老太太都不敢置喙,那赵先生说了一句,侯爷就同意不让姑娘改名儿,你说奇不奇?” 丫鬟们正在为孙玉娥整理衣裙,挂上了宫绦、玉佩,带上朱钗、环佩,韩妈妈就在一旁喋喋不休的唠叨了起来。 孙玉娥眼睛一横,往韩妈妈那边看了一眼,撇了撇嘴道:“上回谁说的,只要我装病装可怜,老太太就会多疼我几分的?我在这玲珑苑都病了这么长时间了,也没瞧见老太太来瞧我,怎么我听说昨儿老太太反倒去了紫薇苑去?” “那实在是连翘那丫鬟害的!”韩妈妈恨得咬牙切齿的。 老太太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双喜、如意、吉祥、迎春,那都是孙妈妈在的时候就安置在老太太跟前的,老太太房里的买办,也都是孙妈妈的人,老太太房里洗扫的婆子们,也多半是韩妈妈孙妈妈安置进去的,唯独这个连翘,是徐思安让进来的。 人家虽然身份不高,却从小没长在府上,也是顾军医家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如今因着侯爷的情分进府服侍老太太一阵子,韩妈妈就把人当丫鬟看待了。 “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老太太的腰也就不疼了,到时候再把那丫鬟送走就好了。”孙玉娥拧着眉头,如今她主要的对手是赵菁,赵菁却是没那么容易走的。老太太说是一直要请了赵菁到她出阁,真等到那会子,这黄花菜都凉了。 孙玉娥对着镜子发起呆来,眉头都拧到一会儿去了。徐思安都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是正眼都没瞧过自己一回,他既然不喜欢自己,为什么当初老太太要让他收自己做干女儿的时候答应的这么爽快? 孙玉娥来不及细想,外头丫鬟进来传话,问道:“老太太问姑娘今儿身子好些了没有,若是好了,请姑娘往松鹤堂用早膳去,老太太好一阵子没瞧见姑娘,怪想姑娘的。” 孙玉娥随口问道:“那侯爷在吗?” 那丫鬟道:“侯爷说今儿一早要出门,就不进来用早膳了。” 孙玉娥听了就没什么兴致了,想了想还是应承道:“你去回老太太,就说我洗漱完了就过去。” 孙玉娥到了松鹤堂,才发现赵菁也在。赵菁原先是不打算来的,只是自己还没传早膳的时候,老太太就命人先请了她,她又想着昨晚的那一万银耳龙眼羹,要亲自来谢谢老太太的恩典,所以就来了。 赵菁坐在客座上喝茶,一早上还没用早膳,老太太这里备着的是温养的红枣茶,赵菁喝了两口,瞧见孙玉娥进来,她倒是越病越精神的模样,果然是个有福的。 孙玉娥上前给徐老太太行礼,徐老太太道:“还没给赵先生行礼呢!” 孙玉娥无奈,又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便依靠到老太太身边撒起娇来,前些日子她是真的不敢出门,她堂堂的一个侯府大小姐,居然说改名就改名了,真是让人笑掉了大牙了。 赵菁瞧她在徐老太太跟前委屈那小模样,心里还觉得有些好笑。 徐老太□□慰她道:“你放心,侯爷已经不生气了,这不还让你叫回原来的名字,你是知道你义父的脾气的,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性子,这回若不是有赵先生替你求情,可有你受的,去吧……再去给赵先生行个大礼,谢谢人家。” 孙玉娥听了这话,一张小脸已经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赵菁便捧着茶盏,端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孙玉娥,等着她的“大礼”。 “老祖宗,我不嘛……我不要……”孙玉娥继续撒着娇,她知道徐老太太心软,对自己更是疼爱几分,让她向赵菁道谢行礼,不过就是场面上的话,哪能还真让自己去给赵菁致谢的?在徐老太太跟前,孙玉娥还是有那么几分有恃无恐的。 徐老太太果然也就是这样的性子,瞧见孙玉娥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正觉得有些心疼,想开口说句要不就免了罢,谁知道门外的帘子忽然一闪,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帘外负手进来,脸上面无表情,只冷冷道:“那你就继续叫孙娥吧!” 这话就像是一道惊雷一样,把这房里的众人都劈了一把,赵菁正端着茶盏想要喝茶,闻言差点儿呛得咳嗽了起来,她抬起头偷偷的看了徐思安一眼,心中兀自腹诽:不是说侯爷今儿一早要出门吗? 孙玉娥看着徐思安冷厉的表情,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她含着泪咬下唇瓣,从徐老太太的怀中飘了出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多谢赵先生为我向义父求情。” 徐思安甩袍落座,接过丫鬟手里递来了茶盏,连眉心都没抬一下,淡淡道:“行礼的姿态也不标准,以后好好向赵先生学规矩。” 赵菁看着吃瘪的孙玉娥,心里暗笑,这世上有些事情也是当真奇怪,老太太这么宠着的孙女,怎么侯爷就完全没放在心上呢? ☆、第0068章 徐老太太瞧见徐思安过来了,一颗心就整个又回到了自己儿子的身上,连带着方才心疼孙玉娥委屈都少了几分,只笑着问徐思安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一早就要出门吗?” 徐思安神色淡然的放下手中的茶盏,转头对老太太道:“方才王府的小厮过来传话,说摄政王进宫面圣了,叫晚一些再过去,所以就过来看看母亲。” 徐思安也没有料到今儿老太太会喊了赵菁过来,平日赵菁都是在紫薇苑用的早膳,姑娘们进学是早上巳时,赵菁总是辰时末刻就先过去,在课堂里看着老妈妈们把热茶备好、碳炉生好,她自己开始在那边慢慢的写大字。等姑娘们过的时候,她的字也差不多就写完了,贴在她命人做的木架子上头,有模有样的教课。 大约是住在院外的两位哥儿换了新的教书先生,以至于徐思安最近考察功课的次数也多了些,往日都是命小厮喊了他们去书房问话,如今他倒是喜欢亲自往锦辉阁那边走一趟。这些,便都是徐思安去锦辉阁的时候瞧见的。 听徐思安提起了摄政王,徐老太太忍不住问道:“听说南边又打了起来,这次不会又让你出门吧?你猜从北边回来,这板凳还没坐热呢!” 赵菁也托着茶盏听了起来,上回摄政王说要亲自去江南,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小皇帝毕竟年纪还小,他这要是一走,朝中还当真少了一个坐镇的。 “朝廷若是派我过去,那我自是义不容辞,不过这次王爷打算亲征,南边的多半都是前朝的余孽,那些人我没打过交道,不如王爷熟稔。”徐思安说话间往赵菁这边扫了一眼,见她听得仔细,眉心无意间就皱了皱。 那日的事情摄政王没有对自己提起过,他便也没在周熠跟前开口,不过王府的侍卫不是摆设,想来摄政王也是知道,当日赵菁是被谁带走的,既然两人都缄口不提,那就权当心照不宣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下来,笑着道:“这就好了,这两年你就没怎么在京城待过,好歹多待一阵子,把你这终身大事给办了。” 寻常人家要是死了原配必定是要守孝一年的,可武安侯府出了这等事情,顾小姐的灵柩都送还给了景国公府,老太太才不管这些呢!她只当他儿子还是没娶过媳妇的,心里就着急着能早些物色个人进门就好。徐老太太说到这里,眼神就有意无意的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 赵菁肤色极白,看上去白璧无瑕的,一双红润润的唇瓣上抹着淡淡的胭脂,只见她低垂着眉宇,眉山间露出几分柔心弱骨的娇嫩、又有几分刚硬要强在里头,真真是让徐老太太越看越喜欢。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英武俊逸、眉目疏朗,虽然太过严肃了点,但容貌也是百里挑一的,若不是这些年从武晒黑了些,完全不输那些京城里的公子哥的。 徐老太太看着徐思安这样就又心疼了起来,要不是那场变故,徐思安可不就是一个安心念书的公子哥,何尝要如此浴血沙场、拿性命去挣功名呢?瞧着儿子越发分明的轮廓,徐老太太的眼神都柔软了几分。 “你昨儿晚上差人送来的银耳龙眼羹我喝了,我寻常晚上都不用宵夜的,年纪大了,怕吃多了睡不着。”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蓦然红了起来,昨晚的宵夜,不说是松鹤堂送过去的吗?怎么变成徐思安送的?她有些不解的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那人却没在意她的视线,只朝着徐老太太道:“儿子看你昨日晚膳用的不多,怕你饿着,所以就让厨房预备了。” “难为你有心,你昨儿又熬夜看兵书了不成?不然怎么能想到吃的?”徐老太太挑眉问徐思安,实在是这个儿子她太了解了,看着就不像是细心的人。 徐思安便笑着道:“母亲就不要笑话儿子了。” 一时徐思安和徐老太太说说笑笑,时间过得倒也快,在偏厅里备膳的丫鬟便进来传话,说是早膳已经预备好了,请老太太、侯爷和姑娘们入座。 赵菁原本是以为徐思安不在她才来的,如今瞧见徐思安过来了,她便不好意思在这儿呆着了,便笑着起身道:“老太太慢用,我回紫薇苑去了。” “你既然来了,怎么能让你空着肚子走呢?一块儿过来吃些吧,咱家又不是那种重规矩的人家,坐下来一起吃!”徐老太太不拘小节,在她看来,坐下来吃一顿饭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儿。 若是在现代,哪怕满桌子都是大男人赵菁也是无妨的,可是这古代实在不方便,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不是随口说的,更何况她和侯爷?又不沾亲带故的,在一个桌子吃饭,实在不像话。 徐思安见赵菁起身要走,略略拧了拧眉,吩咐下去道:“你去拿了小碟子另取几样东西,放在次间大炕的小几上,我和老太太在里头用早膳。” 他不想赵菁离去,也不想让徐老太太失望,这样陪着老太太两个人用膳,老太太必定是最喜欢的。 徐老太太闻言,便笑着道:“就按侯爷吩咐去办,赵先生就留在这儿跟着她们几个一起用早膳,一会儿正好一起往学堂去,还顺路呢!” 赵菁用过了早膳,见时辰也不早了,就起身去了锦辉阁,徐娴和齐嘉慧都跟着去了,齐嘉宝因闹着也要上学,所以徐思安准了他先去赵菁那边听几天的课,等他再大一点,就要正儿八经的开蒙授课,开始往科举之路走了。 孙玉娥原本不想去,可想着徐思安还在房里,她不去那人自然知道。况且之前她不去是告了病假,如今“病”又好了,便也只好跟着众人灰溜溜的去了。 徐思安用过了早膳,留下来喝过了一杯热茶便离去了。老太太这里原先很热闹,自从赵菁来了,孩子们忙着上学,倒是比之前冷清了不少。张妈妈瞧见徐老太太对着门口叹息,笑着上去给她递茶。 “老太太,您可瞧见了?老奴可没骗你吧?侯爷心里八成是有心思了,只是他木鱼一样的性子,这可怎么办呢?” 徐思安这性子往好了里说是叫沉稳,往差了里说那就是木鱼脑子不开窍,这么好的姑娘就在跟前呢,他也就这不紧不慢的性子,可不急人呐? “瞧着有那么点影子,可又不像,我方才也看过了,他连正眼也没瞧菁姑娘一眼,不过就是扫了那么一眼,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是着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侯爷怎么可能敢肆无忌惮的看着赵菁呢,可依她自己的推断,她还是断定侯爷是喜欢赵菁的,不然昨儿那句:“张妈妈,你做的很好!”实在是太没头没脑了。 “老太太要是不信那,那就再慢慢瞧几天,反正菁姑娘在咱侯府做女先生,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要走的,侯爷若真的对她有意思,难不成还能躲得过你这火眼金睛的?” 老太太听了这话,又高兴了几分,想了想又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侯爷虽然人高马大的,可他脸皮薄,他连他老爹送他的画都拿来送人了,况且这事儿他也是头一遭,不然等到时候我来问问他,就明白了。” 赵菁在侯府住到了月底,三月初一便是她休沐的日子,又因三月初三是女儿节,正巧开春踏青,老太太特意交代了赵菁,要带着孩子们往庄子上住两天,准她从初一休息到初五。 赵菁心里高兴,来侯府日子也不短了,就赵勇过来看过自己一回,她其实也有些想家了。老太太一边吩咐韩妈妈张妈妈收拾行李,一边又问赵菁道:“赵先生若是家里没什么事情,不如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住几天?这时节庄子上最舒服,到处都是绿油油嫩生生的,正巧也让你认识认识我那个老姐妹孙妈妈。” 赵菁抬起头扫了张妈妈一眼,她正在为老太太准备行装,手里拿着一件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打算问老太太话,听了这话便略略有些尴尬,和赵菁对视了一眼低下头去。 看来……之前在普照寺的事情,张妈妈还是没有把实情告诉老太太。赵菁叹了一口气,听见张妈妈问老太太道:“这件衣服老太太是年下才做的,一直没有穿过,我瞧见韩妈妈放在了箱笼里,想着天气还没热起来,倒是用不着,就拿了出来。” 老太太看了一眼,笑道:“是我让韩妈妈放进去的,我如今是穿不出这个颜色了,正好带过去给孙妈妈的媳妇们穿去。我那还整理了好一箱子呢,你也去帮我瞧瞧。” 老太太要送东西给人张妈妈从没拦过,可这一次她却不肯让了,拧着眉头道:“老太太既说这颜色穿不出去了,当初就换个颜色做也是一样的,这样的一套衣服也要十多两银子,老太太倒是不心疼,老奴看着可就心疼了,一件件的往外头送。” 老太太是个没心眼的人,一年四季,逢年过节的,只要下头人说两句,便兴致勃勃的做起新衣裳来,这种时候孙玉娥自然是少不了的,但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那么多的衣服,她那里穿得完,一套套的便积压了下来。到时候韩妈妈整理的时候有随口说几句不合适,就全部到了别人的囊中了。 张妈妈甚至怀疑,她们串掇着老太太做这些衣服的时候,其实压根就没按着老太太的尺寸做的,不然怎么没回带过去的新衣服,倒像是给她们量身定做的一样呢? ☆、第0069章 赵菁见张妈妈和老太太讨论起了这个问题,便没先回老太太的问,只细细的听了片刻,也悟出了这里头的道理来。孙玉娥和韩妈妈两人欺负老太太人好,这样的事情也做的太过明目张胆了一些。 赵菁并不好管侯府后宅的事情,不过想着老太太如今也是五十来岁的人了,穿衣服的颜色确实也不适合太鲜艳了,除了逢年过节穿上喜庆些的衣服,平常在家里,也不必打扮的太过隆重,反正她也不爱出门,每日在家穿得舒服便好了,越发打扮的暴发户一样,反倒更不合适了。 “老太太人老心不老,喜欢做新衣服是好事儿,不过多选一些自己合适的颜色,不是更好?我以前在太后娘娘跟前,时常瞧见官家命妇进宫饮宴的,若是太后娘娘没下口谕要按品服大妆的,大家也只是穿着得体端庄,老太太若是不嫌弃,下回做衣服的时候,我过来给老太太当个参谋?” 赵菁端着茶盏开口,脸上笑容可掬,嘴角眉梢都透出几分温婉来,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高兴的无可无不可,只一叠声道:“那感情好,等我从庄子上回来,也要开始做夏天的衣服了。” 老太太扫了赵菁一眼,见她身上不过穿着朴素的豆绿色的绫袄,下面是白色挑线裙子,腰间挂着两个香袋,打扮的清雅端庄,可就是看上去让人觉得舒服,比起每日里把自己弄的花枝招展的孙玉娥顺眼多了。 老太太便不等赵菁回话,又开口道:“赵先生改明儿也教教几个姑娘穿衣打扮的,学认字是一方面,其他的好歹也教一些。” 赵菁眉梢略略一扬,终于明白了两三分,老太太的审美观看来还没死透,还有改变的可能性,终于也觉着浓妆艳抹、华服锦衣才是最美的打扮了。 “老太太放心,这些都是要教的,等天气热一些,姑娘们穿的少些了,我还要开始教仪态行止、官家礼节、待人接物,这些都是侯门闺秀的必修课。” 老太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又想起赵菁还没回她去不去庄子上的事情,便又叹道:“赵先生若是能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那就最好不过了。” 赵菁垂眸笑了笑,侯府这样居家出游的日子,她一个外人跟着总是不方便的,便笑着道:“我就不去了,我也来侯府好些日子了,家里的兄嫂只怕也想我,我一会儿收拾收拾就回家去了。” 老太太听赵菁说不去了,也有几分失落,想了想又道:“那等你来的时候,别忘了把你侄女带来,也好跟你做个伴儿。” 赵菁点头称是,见松鹤堂人人忙着收拾东西,便起身离去道:“那我一会儿就不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我就直接往家里去了。” 老太太就吩咐了丫鬟,去厨房拿些糕点果子让送去给紫薇苑给赵菁带回去,赵菁谢过了起身,才预备出门,就听外头小丫鬟回话,说是徐思安来了。 平日她和徐思安衔接极好,已经到了很少会互相撞到的程度了,今儿赵菁不过是多坐了片刻,谁想徐思安就来了。 徐思安才来,她若就忙着走,倒显得自己有些不敬了,毕竟他是侯爷,是这武安侯府的当家人。 老太太听说徐思安来了,高高兴兴就迎了过去,只见门帘一闪,一个高大英武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房中。赵菁便也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依旧垂下眸子落座。 “我们正预备明儿去庄子上,你这几日若是得空,就跟我们一起去住几日?”老太太拉着徐思安的手说话,眉眼里都是笑意。 徐思安的神色却还是惯有的严肃冷淡,接了丫鬟递过来的茶,略略抿了一口,眼神望赵菁那边扫了一眼道:“赵先生也跟着去吗?” 赵菁正想回话,老太太已经抢先开口道:“赵先生不去,她要回家去呢!” 徐思安闻言,仿佛眉眼中闪过片刻的失落,接着便道:“儿子这几日军务繁忙,只怕不能陪着母亲同去了,有孩子们陪着母亲去,母亲就好好玩几日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表情就失望了几分,叹了一口气道:“你有多少年没跟着我们一起去庄子上了,如今好容易在京城待着,你又要忙公务。”老太太虽然失望,但对于儿子她向来是通情理了,便继续道:“罢了,还是军务重要,等什么时候你有空了,再陪我吧。” 赵菁这时候也坐得差不多了,便再次起身告辞,徐思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赵先生不必急着走,我一会儿还要出门,送你一程。” 赵菁原本是打算请张妈妈在外头随便安排个马车回去的,武安侯府离鼓楼大街虽说不远,但是坐轿子太颠簸人了,她还是更喜欢坐马车。可徐思安这样直截了当的开了口,她若在让人另外备车,倒显得自己托大了。 赵菁想了想,也不是没和徐思安同坐过一辆车,也没什么好忸怩的,便点头道:“那我在紫薇苑等着,侯爷若是动身,请人来唤我一声。” 徐思安点了点头,便算是应下了。 赵菁才出了门,就听里面徐老太太道:“你才刚从外头回来,怎么又要出门去?那晚上还回来用晚膳吗?” 徐思安便道:“若是赶得及就回来,若是迟了,母亲不必等我。” 赵菁回了紫薇苑,收拾起了包裹,她把小丫鬟给编好的手链带了回去,准备送给大妞和二虎。还有自己从孙绣娘那边要的几个绣花样子,都是描好的,是给袁氏的。袁氏手艺不错,只是没有好看的绣花样子,所以绣不出好看的花型。听说上好的绣花手帕嫁给比一双鞋还贵,赵菁打算拿回去让袁氏看着学学。 不一会儿老太太房里的丫鬟送了一食盒的干果和点心过来,赵菁用纸包好了,也都放在了包袱里,再加上自己的几件换洗衣服,倒是打了一个不小的包裹,瞧着还有几分赶集的架势。 赵菁在房里等了不过片刻,前头便有婆子来传话,说侯爷已经在门口等着赵先生了。赵菁便跟小丫鬟们交代了一句,说好了自己回来的日子,一个人往前头去。 侯府的外院如今她已是熟悉了起来,前后院隔着一道抄手游廊,从游廊上的穿堂门出去,便是前院了。赵菁经过了平素教课的锦辉阁,拐了一个弯儿,就瞧见徐思安正侧身站在午后的阳光下,整个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连那平日就好看的眉宇,更添了几分英武不凡。 赵菁也不知怎么心口就扑通了一下,揣着包袱的脚步也慢了几分,仿佛走近了,那人就会变得越来越远一样。 徐思安迎着阳光的侧脸转过来,便瞧见赵菁挎着包袱过来,他负手而立,在原地静静的等着她走过去,却在赵菁听在他跟前的那一瞬伸出手来,接过了她拐在臂弯的包袱。 “时辰不早了,走吧。” 徐思安不苟言笑的说了一句,好歹缓解了两人之间的尴尬。 赵菁便也没伸手去抢被他拿走的包裹,反正在现代,男人拎包这种事情,不过就是体现一样绅士风度而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侯爷难得在京城,老太太必定是想着侯爷能一块儿去庄子上陪她住几日的,侯爷这么孝顺老太太,怎么这点儿小事也没应承呢?侯爷就算军务繁忙,抽个一两天的空闲也是好的?路上也不……”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忽然就转过头来,问她:“那你怎么不去呢?” 赵菁有些奇怪的抬起头来,略懵懂的观察着徐思安的神色,怎么从里头看出几分“你不去我也不去”的既视感。赵菁心下又扑通了两下,低下头随口道:“你们是一家人,当然应该多团聚团聚,我也有我的家人。” “哦……”徐思安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重复着赵菁的话道:“是一家人就可以一起去了,本候明白了。” 赵菁听着徐思安莫名其妙的话语,一时也没弄明白是个什么意思,她抬起头来略略扫了徐思安一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眼角眉梢,似乎有那么一丝丝不太容易辨认的笑意。 两人很快走到了门口,赵菁踩着木梯子上了马车,徐思安把包袱递给了她,跟赶车的说了几句,自己便坐在马车外头当起了车夫。赵菁挽起车链子,瞧见徐思安坐在外头,忍不住好奇问道:“侯爷不进来坐吗?外头天还冷着。” 徐思安没有回话,他甩来了鞭子,马车往前头走了几步,吆喝道:“赵先生坐稳了,好久没赶车了,想试试手艺。” 车子一动,赵菁的身子果然随着惯性就往后仰了一下,她因害怕摔跤,一只手便急忙拉住了门框,谁知那马车忽然又停了下来,赵菁身子一个不稳,便一头载在了徐思安紧实宽厚的后背上。 赵菁的白嫩嫩的脸颊被拍得生疼,红红的眼眶里含着几滴热泪,埋怨道:“侯爷你多久没赶车了?” 谁知那男人竟然不回话,趁着侯府门前的大街上没人,忽然间空出一只手来,反手一把将赵菁按在了自己的后背上,声音带着几分暗哑道:“好久没赶车了,你要是怕摔了,就抱着本候。” ☆、第0070章 赵菁还没从方才的慌乱中平静下来,正打算扶着徐思安的后背起身,被从天而降的大掌猛然拍上来,身子便又不自觉往徐思安的后背上靠了一下。她的脸颊顿时涨得通红,抵在徐思安略带着体温的后背,仿佛能感觉到他体内那一颗怦然跳动的心脏。 赵菁的脑子轰的一下乱了起来,想要伸手推开徐思安的禁锢,可他那副舞刀弄枪的手臂,按在自己后背就跟铁钳子一样,赵菁推了两下,竟然动都没有动…… “侯爷你松手……”赵菁面上绯红,话语间似乎有了些怒意。 可那扣在身上的大掌非但没松开,反倒还顺着她的腰线紧了紧,赵菁觉得自己浑身的肌肉都紧张了起来,贴在徐思安的后背不敢动弹。 马车从门口的大街转到远处的长街上,路上便多了几个行人,徐思安这才松开了手,开始专心致志的赶车。赵菁只觉得腰间的禁锢一松,她松了一口气,急忙躲进了马车里头,伸出两只手握着自己的脸颊,滚烫滚烫的。 这种感觉真的是太可怕了,武安侯他到底要干什么?他还想不想自己在侯府安安心心的当女先生了?赵菁咬了咬牙,心里头火冒冒的。 马车行驶得很稳,过了一段车水马龙的小巷子,又到了宽阔的大街上。路上没什么人,赵菁这时候心情也平复了几分。徐思安赶车的技术,看来还是能过关的。 赵菁悄悄挽起帘子,看了一眼徐思安的背影,他披着一件佛头青的素面杭绸鹤氅,勾勒出他那宽阔的肩膀,可一想到刚才的事情,赵菁又忍不住气了几分,这个看似老实的男人,兴许并没有他外表看上去这样老实。 “赵先生在侯府过的可还习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只管跟张妈妈说,她会帮先生都安排妥当。”徐思安也不知道是不是背上长了眼睛,瞧见了赵菁在偷看他,竟然开口跟她说起了话来。 赵菁急忙就放下了帘子,低下头想了想道:“侯府一切都好,我还要谢谢侯爷和老夫人的款待,这样的礼遇我受之有愧。” 接着徐思安就不说话了,一里一外两个人又冷场了。赵菁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的神思还没从徐思安的后背上回来,就连方才徐思安拍过的地方,仿佛都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马车很快就到了鼓楼大街,赵菁兄嫂家在巷子里头的第三家。徐思安一路将马车赶到了门口,院门开着,袁氏正坐在廊檐下做针线,听见声响便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迎出来。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赶车的徐思安,略觉得有些眼生,虽然只是一个赶车的,可这样貌也生得太好了些。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连个赶车的都长得这样俊朗。 “赵先生,你家到了。” 方才两人一时冷场,赵菁便靠着马车打起了盹儿,如今听见徐思安说已经到家了,她只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挽了车厢就要下车。 袁氏一听赵菁在里头,心道果然是侯府的马车,忙笑着去扶她道:“妹子,你哥说明儿是你休沐的日子,还想着一早去接你呢,没想到你倒是先回来了。” 她接了赵菁递过来的包袱,正要去扶赵菁下车,却瞧见那车夫殷勤的伸出手去,一把扶住了赵菁的手臂,把她从马车上半扶半抱着下来了。 赵菁原先也是打算自己下车的,马车算不得太高,没有木梯子她跳一下也使得,只是在徐思安的面前好歹顾及一些仪态,再加上她刚刚睡醒,动作有几分迟钝,便放慢了速度下去,可谁知道她还没开始发力要跳,一双大掌就握住了自己的膀子,紧接着整个人就腾空了起来,片刻间又落到了地上。 这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赵菁甚至还没回过神来,身体已经稳稳的站在了地上,只留下袁氏一人,尚且抱着个包袱愣在了一旁。 赵菁心脏漏跳了两三拍,转过身来,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道:“我到家了,侯爷请回罢。” 袁氏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原来这是赶车的人竟是武安侯本人?怪不得长这样好看,自己这眼神也是没谁了,居然把他当个赶车的…… “侯爷要不要进屋喝口茶?这一路上风吹得不冷吗?”袁氏笑着上前招呼,这可是赵菁的东家,不可得罪了。 “嫂子,侯爷还有公务在身,改日吧!”赵菁笑着开口,就家里平素喝的茶,徐思安只怕是碰都不会碰的。 袁氏只笑着道:“什么公务还能急这一盏茶的时辰?”袁氏一边说,一边推开门引两人进去。 赵菁正还想开口说一句,没想到站在一旁的徐思安却忽然开口道:“嫂子说的是,公务在忙也不急这一盏茶的时辰。” 于是,徐思安便面色坦然的跟着袁氏一起进了门。 赵菁在门口呆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徐思安方才竟然喊袁氏“嫂子”? 赵菁看着徐思安的背影眸中迸出怒火来,你妹的!这是我嫂子! 袁氏被徐思安一声嫂子喊的心口都酥了,这时候正巧孩子不在家,她张罗着要去厨房沏茶,赵菁跟了过来,想着她和徐思安两人坐在堂屋里究竟有些尴尬,便笑着道:“既然侯爷后空坐一会儿,那嫂子你陪侯爷说说话,我去沏茶。” 袁氏心想自己沏得茶终究没有赵菁沏得好,便笑着应了,和徐思安在堂屋里头坐下了,看着赵菁往厨房沏茶去。 “侯爷,我妹子在侯府一切都好不?”袁氏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自从赵菁回家,她和赵勇倒是也见过几回大人物了。可平常都是赵勇在家招呼的,这还是她第一个招呼人呢。 徐思安正四下里打量这家里的境况,虽然看着不甚富足,但寻常的老百姓过的都是这样的日子,好歹家中整理的一尘不染,小日子还算过的红火。听见袁氏问自己话,徐思安愣了愣,旋即开口道:“赵先生大概还是比较喜欢家里,我母亲请了她去庄子上踏青,她也辞了,说想回来看看。” 袁氏听了这话,只拧着眉头道:“可真是个傻孩子,老太太对她这样好,她怎么还要回来呢?眼下正是踏青的好时节,过两日又是女儿节,她也该出去玩玩的,在宫里呆得时间长了,人都呆傻了不成,一会儿我说她去。” 赵菁这时候正好沏着茶过来,家中只有随常的绿茶,且都是没有了嫩芽的老枝丫,赵菁用小镊子挑了几片嫩叶给徐思安沏了过来。她托着清漆圆底的小茶盘从外头进来,脚下的挑线裙正好盖过绣花鞋,一路走来都是这般若隐若现的。 徐思安接了茶和了一口,再普通不过的茶,可从她的手中递过来了,他也觉得格外馨香了几分。 “妹子,老太太请你去庄子上住两日,你怎么不去呢?”袁氏是个实诚人,瞧见赵菁进来了,开口就问了起来。 赵菁挑眉略扫了徐思安一眼,真是看不出来了,堂堂的武安侯,居然打小报告的速度也是一流的。 “我好些日子没回家了,所以想回家看看,再说了,老太太带着姑娘们过去,都是一家子的人,我一个外人掺和什么。”赵菁说这话很是随意,可徐思安听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 袁氏听着也觉得有些道理,终究没再说什么。徐思安喝过了热茶,便起身告辞了,赵菁送了他到门口,瞧见他干着马车走了,整个都觉得松了一口气似的。 她才跨进门口一步,谁知袁氏却问她:“妹子,这武安侯就是那个被莫名带了绿帽子的武安侯吗?” 赵菁也没料到徐思安头上这顶绿帽子流传甚广,甚至连袁氏这样的市井媳妇都知道了,只无奈的点了点头道:“就是他。” 袁氏只叹了一口气道:“真是可惜了,模样多好啊,瞧着也不像是满脸横肉的将军,也不知将来谁有这个福气,不嫌弃他头顶上这顶帽子,还嫁给他当夫人的。” 赵菁听了这话苦笑,一边从包袱中取了东西出来,一边道:“嫂子你就别操这份心了,老太太正给侯爷物色着呢,没准过不了多久,这侯府就又要有侯夫人了。” 赵菁说到这里心下倒是悠悠叹了一口气,她今儿也是大意了,以后还是不随便搭徐思安的车好。在侯门公府做女先生的宫女不少,但没一个传出来和主人家有首尾的来。她们这样的独身宫女,尤其要避嫌这些,若是真有了那么点事儿,只怕还没成真呢,就该被口水给淹死了。 ☆、第0071章 晚上袁氏托人去飘香楼送了信,说是赵菁回来了,赵勇便告了几个时辰的假,还从楼里带了一个咸蹄膀回来,让袁氏熬了一锅的腌笃鲜出来,一家子坐在堂屋里围着吃饭。 赵菁把自己想带赵大妞进侯府学针线的事情跟袁氏说了,袁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害怕大妞不懂事,一个劲的嘱咐道:“你去了侯府,可要乖乖的听小姑的话,除了学针线,别的什么都别做,只跟着你小姑便好。” 赵菁瞧见赵大妞也是一副紧张的样子,伸手揉了揉她的脑门道:“放心,侯府很多小丫鬟和你差不多年纪,你去了只管跟着我就好,没什么好怕的。” 赵勇虽然心里也高兴,可想着大妞若是进去了,难免就要麻烦赵菁,嘴上还推辞道:“不然还是不去了,侯门深院的,万一大妞不懂规矩犯了错,可要连累着你了。” 赵菁摆摆手道:“哥哥这又说的什么话,大妞是我亲侄女,有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再说了,她就是进去学针线的,怎么会犯错呢?” 吃过了晚饭,赵菁又把给大妞和二虎编的手串拿了出来,一人一个生肖的小挂件,外加两个转运珠护在一旁,两个孩子平常都节俭习惯了,哪里见到过这样的好东西,高兴的挂在手上舍不得拿下来了。 赵勇和袁氏洗漱过后,孩子们也都睡下了。赵勇见赵菁房里的灯火也灭了,搂着袁氏也上了炕头。袁氏半推半就的靠在赵勇的怀中,赵勇刚要干起活计来,袁氏推着他的胸口道:“你小声些,别把孩子们吵醒了!” 赵勇来了兴致也就不管这些,一个偏腿把袁氏压在了身下,到最后反倒只留下袁氏嘤嘤呀呀的声音来。 两人一时敦伦了妥当,赵勇还没睡意,便搂着袁氏道:“虽说妹子进了侯府当女先生,但她成亲的事情,你还得放在心上,她一个姑娘家住在侯府也不方便,尤其是那武安侯听说还单着呢……” 袁氏原本昏昏欲睡,听了这话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回想了一下今儿徐思安在自家门口做的那些事情,从赵勇的怀里坐了起来道:“我倒是忘了同你说了,今儿妹子还是侯爷亲自送回来的,我留他在我们家喝了一盏茶,他就走了。” 袁氏本就细心些,在男女之事上头还算有些头脑,拧着眉梢想了半日才,才砖头问赵勇道:“你说那武安侯会不会也对咱妹子有意思?他今儿亲自送了妹子回来,临下车的时候还扶了妹子一把,我当时只当他是个赶车的,也没乱想什么,这会子想着倒是觉得有些不妥当了……” “怎么个不妥当,你快说说看?” 袁氏便拧眉道:“妹子白白让那武安侯抱了一把,你说妥当不妥当?” 赵勇一听这话眉毛都竖了起来,恨不能马上起来问问赵菁,那武安侯还有没有做别的出格的事情来。 其实这会子赵菁也没睡着,她虽然熄了油灯,在床上躺了好一阵子,却还是没能静下心睡觉。赵菁也在想白天的事情,想着自己在徐思安后背上靠了那么一回,那人后背上的肌肉紧实的像生铁一样,她的脸颊碰上去,居然都被拍疼了。 赵静想到这里又有些自嘲,这些有的没的事情,她想了也白搭,徐思安是什么人,是堂堂武安侯府的侯爷,她如今不过就是一个出了宫没了依仗的普通女子,若是连这最后的一份尊严还不能守住,那就真让人瞧不起了。 一展眼天就亮了,松鹤堂里头,丫鬟婆子们正一个个把随行的箱笼抬出去。张妈妈站在门口看着婆子们干活,一边指挥着把不需要的东西留下,每年去一趟庄子上,不过就住个三五日,倒像是搬家一样的,这些东西带了过去,一多半又是带不回来的。 “这一箱子衣服就别带了,才去几天,老太太根本不会拿出来穿,还放在原来的地方吧。”张妈妈瞧见两个婆子搬了一箱衣服往外头去,她知道这些又是老太太要送人的,可她心里不平,便喊住了那两个婆子。 “张妈妈,这是韩妈妈让带去的,我们不过听吩咐办事,你又说不带,那我们到底听谁的?”两个粗使婆子也为难了。 “说什么听谁的,你们自己没长眼睛吗?这衣服老太太明摆着不会穿,带了去干嘛?白费这些力气。” 那两人听着有道理,便又把东西原封不动的搬了回去。 徐老太太这时候正在偏厅用早膳,吃完了便往外头来,张妈妈迎上去服侍,从丫鬟手中倒了茶给她递了过去。徐老太太便道:“今年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也是很想着去庄子上的,可就是提不起精神来。” 张妈妈揣摩了一下老太太的心思,笑着道:“老太太是想着侯爷难得在京城,又不陪着您一起去,心里不受用了吧?” 徐老太太爱面子,被说中了心思也不承认,只笑着道:“你这老货,越来越贫了,以前也不见你这样的。” 张妈妈也跟着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要是赵先生愿意去,没准侯爷也就愿意去了,我昨儿去外头查夜的时候,听门房的小厮说,昨天是侯爷亲自拉着马车,把人给送回去的。咱侯爷什么时候也会拉马车了,老太太你可知道?”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眼神瞬间就亮了起来,“当真的?侯爷会拉马车?他什么时候会的?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知道?”徐老太太想了想又觉得心里不受用,今儿一早徐思安有公务,一早就走了,她如今这都快要启程了,儿子也不在跟前送一程。 “罢了,这几年他南征北战的,我也管不住他了。”老太太叹了一口气,外面婆子笑着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外头车子已经备好了,侯爷也回来了,在门口等着老太太呢,说要陪着老太太一起往庄子上住两日!” “当真的?侯爷回来了?”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方才的不快顿时一扫而光,笑着起身道:“张妈妈,咱们快出去!” 徐思安果真就回来了,他骑在高头大马上,外面披着玄色绲边大氅,身姿挺拔,眉宇威严,瞧见丫鬟婆子们扶着徐老太太出门,便一个翻身从马上下来,上前亲自扶了老太太道:“母亲可都安顿好了,若是好了,咱们就启程吧!” “你不是说公务繁忙吗?怎么又跑了回来,耽误了你的公务,那我可不敢当了。”徐老太太还在为昨天徐思安拒绝的事情耿耿于怀,听了他的话还不忘酸他几句。 徐思安便沉着一张脸,肃然道:“昨儿赵先生说了,我难得在京城,应该对母亲多尽孝道,天大的公务也耽误不了这一两日,还是母亲更重要些。”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简直是熨帖到了心口上一样,这才是懂孝道的贴心人说出来的正经话呢! “还是赵先生比你懂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说话间徐老太太扫了一眼徐思安,瞧见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便也忍不住想要问问徐思安对赵菁的看法了。 一众人陆续上了马车,孙玉娥因带的东西多,所以迟了点出来,瞧见徐思安和徐老太太正打算上马车,便凑了过来道:“老祖宗,我陪着你和义父一起坐这一辆好吗?一路上我也好陪着老祖宗聊天解闷?” 徐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不用了,我和侯爷有话要说,你去后面和娴姐儿坐去,她那车上空着呢!” 孙玉娥冷不丁在老太太跟前碰了一鼻子的灰,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徐思安看了她一眼道:“老太太让你坐后头去,你快去吧。” 孙玉娥抬起头看了一眼徐思安,冷得再没有半点感情的眼神,她忽然觉得身上寒意遍生,缩着脖子往后面的车上去了。 徐思安扶着老太太上了车,母子两人做定了下来,徐老太太一时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万一要是徐思安对赵菁没念想,到时候两人见面也不知道会不会尴尬几分? “母亲有什么话就说吧,儿子听着呢!” 徐老太太憋了好半日,还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想了想把帘子挽起了一道缝隙,对外头丫鬟道:“去把张妈妈喊到这辆车上,就说我有事儿问她。” 徐思安看着自己的老娘这忸怩不定的样子,心中暗暗觉得奇怪,也不知道老太太又在想什么花花肠子了,每每这种时候,她总是这副坐立不定的样子。 “老太太,是您唤了老奴过来吗?”张妈妈站在马车外头回话,没老太太发话,她可不敢自己就这样上马车去。 “你先上车,我们慢慢聊,嘱咐外头人齐了就出发了,让管家把门看好了,我们过几日就回来。” 张妈妈应了一声,又去门口跟在家里守着的婆子们都打了招呼,又吩咐前头领路的马车开始启程,这才由小厮扶着,上了徐老太太额徐思安坐着的这辆马车里。 “张妈妈,我心里着急的事儿你知道,你倒是帮我问侯爷一声,看他到底是个什么念想?”徐老太太心里着急,嘴上又问不出,见张妈妈上了车,便急急忙忙的就开口了。 ☆、第0072章 那边徐思安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就把视线往张妈妈这边移了移。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那着急的模样,心里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只好端着笑脸往徐思安那边也看了一眼,见他正有些茫然的瞧过来,便忍笑道:“侯爷,老太太心里最着急的是什么事儿,侯爷你自己还不清楚吗?” 徐思安这下子也算恍然大悟了起来,对于徐老太太来说,她最关心的事情,莫过于就是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徐思安十七岁丧父,除去守孝的三年,接下来这五六年一直是南征北战,在京城里呆着的时日加起来也不过个把月,去年好容易娶上了一房媳妇,成亲当夜他就走了,还弄了这么一出好戏出来,不可谓不是造化弄人。 如今他是喜欢赵菁,可她对自己有没有那种意思,徐思安心里却还没底。他们两人毕竟有过那么一晚,虽说他是干坐着啥都没干,可若是追的太急了,就怕对方觉得自己是乘人之危了。 他为了这事情每日里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心里七上八下的,越多见那人一次,这种念想就越深几分,可他是个大男人,这些话他也说不出口来,只能一个劲的对她好,等着她某一天恍然大悟起来,能拿正眼多看自己几眼,他也就多些说出口的勇气了。 “母亲问我是个什么念想,那母亲自己是个什么念想?儿子自然是听从母亲的意思。” 徐思安知道徐老太太是喜欢赵菁的,那时候他刚回京城的时候,徐老太太每日里三五不时的就会夸赞赵菁几句,可是徐思安也明白,作为一个女先生,或许赵菁是非常合格的,可若是作为侯府将来的女主人,徐老太太就未必肯点头了。 “明明是我先问的你,怎么又变成你问我了?”徐老太太皱着眉头看了徐思安一眼,终于忍不住道:“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当真喜欢赵先生?你也老大不小的人了,喜欢别人就要说出来,难不成等着人家姑娘先开口?我看着都替你着急了!” 徐思安听见徐老太太口中说的也是这个人,心就一下子落到了胸口,只是被自己老娘这样正儿八经的说了出来,徐思安到底觉得还有几分脸热。 “母……母亲……儿子的意思是……赵、赵、赵先生才进我们侯府,我不该吓着她,还是等过一阵子,过一阵子再说也不迟。” 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是喜上眉梢,笑着道:“侯爷好急人的性子,这怎么能过一阵子呢?这跟你带兵打仗不是一个道理吗?要先发制人、干脆利落才好,等过一阵子,万一人跑了呢?老太太还等着抱孙子呢!” 徐思安平常雷厉风行的,可追媳妇这种事情也是头一次,况且瞧着赵菁那模样,只怕心里还是有些小别扭的,就怕她到时候生气就不好了。徐思安摸了摸下巴道:“她都进了侯府当女先生了,还能跑了不成?” “怎么就不会跑了?侯爷也不打听打听,每年宫里要出来多少宫女,那些宫女都嫁了些什么人?也就是咱运气,遇上了赵先生而已。”老太太平常不爱出门,韩妈妈虽然在家侯府管的事情多,这些人情交际往来上的事情却也是不在行的,也亏得张妈妈都明白,说起来倒是如数家珍一样。 “旧年老侯爷的旧部,广安伯世子纳的贵妾就是宫里出来的,他儿子在宫里当龙禁卫的,人姑娘还没出宫呢,就求了太后娘娘的恩典,风风光光的就嫁了。这些宫里出来的姑娘们,除非是自己不想嫁人的,不然怎么也能找到人家的,更别说像赵先生这样才貌双全的。老奴私下里估摸着,赵先生之所以没许了人家,大抵是不想做妾吧?” 徐思安听了这话,忽然就想起在摄政王府的那一夜来,像赵菁这样聪慧又要强的女子,又怎么会甘于只做一个妾氏呢?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赵菁做妾的,要娶她进门,必定是当堂堂正正的侯夫人。 “赵先生做了妾那才叫屈才呢!做妾能有什么出路,指着给男人生两个孩子,将来老了也未必就能在自己跟前尽孝了,不过就是荣华富贵了一辈子,说句实在话,换了我也是不愿意的,张妈妈说的倒是有些道理,想长进的姑娘就不能存着做妾的心思。”老侯爷一辈子没纳妾,徐老太太过的舒心坦荡的,对于那些自甘做妾的女子,也有些自己的看法,如今被张妈妈又这样提了一句,也越发觉得赵菁上进懂事。 徐思安一直静静的在一旁听着,见徐老太太对赵菁依旧是赞不绝口的,顿了半日,忽然开口道:“既然母亲也觉得赵先生不错,那等从庄子上回来,就派人去赵家提亲吧!” “什么?提亲?”这下轮到徐老太太和张妈妈大吃一惊了。 赵菁在家里住了一日,闲来无事便往醒月楼去坐坐。大雍虽然民风保守,却也比赵菁想象中好很多,女子也并不是只能在后宅中出不了门的。 醒月楼隔三岔五也会请了戏班子的人来唱戏,南腔北调的都有,京城里的太太奶奶们也很喜欢,因为比起京城惯有的地方戏新奇一些。 朱姑姑领着赵菁往后院戏台子这边来,这戏台建在水中,左右又九曲廊桥通过去,如今开了春,天气暖和了起来,她这儿的戏台子就又热闹了起来。 “我这次请的戏班子,可是南边秦淮河边上有名的戏班子,他们来了京城,正找地方落脚,就被我给捷足先登了。从初一开始,每天两场,场场都是爆满的,你瞧见那些人了没有,有的人一连听了三天,都不嫌腻味的。” 赵菁顺着朱姑姑的视线瞧过去,一抹玫红色的身影坐在二楼回廊的鲛绡纱内,兰花指拈起一颗瓜子,略带慵懒的嗑着。 “这不是以前太后娘娘身边的绣云吗?” “可不就是她,给广安伯世子做妾的,当初广安伯世子求娶她的时候,是说家里的正室快要病死了,说她过门不过一两年就能扶正,谁知道竟是哄她的,广安伯世子夫人活的好好的,如今又生下了嫡子,她旧年也怀上了一个,也不知道怎么孩子没保住,就这样一直到现在也没了个消息。如今每日里闲着就往我这边跑来听戏,我打听过了,她在广安伯府不过每月三两银子,只怕过不了多久,她从宫里带出来的那些体己就要被挥霍一空了,也不知她到底想些什么?” 赵菁听了这话也不过就是叹了一口气,当初既是嫁进去做妾的,总也要有两三分的警醒,就像嫁入摄政王府的那些人吧,谁不是盼着王妃有朝一日去了,能腾出个位置来给自占着的,可事到如今,王妃虽然病重,却还依然活着……盼着人死,总不如规规矩矩的不想那些花花心思的强。 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接话,那边朱姑姑倒是又笑着问她:“你在武安侯府如何?那几个孩子可还管得住?若是实在让人头疼,我这里正有别家下来的帖子,倒是一户不错的人家,家里也不过只有一个闺女,年纪又小,只怕比武安侯府的那几个孩子更服管些。” 赵菁虽然没打算从武安侯府离开,可听了这话也难免好奇了几分,要知道让朱姑姑赞家世好的,整个京城也未必有几户人家了,赵菁便好奇问道:“是哪家?” “这户人家你必定是知道的,是国舅爷家,国舅爷有个闺女,如今五岁了,他们家老太君便想着找个女先生回去,从小教那孩子宫里的规矩。” 朱姑姑说到这里,赵菁心里已是了然,虽说太后娘娘如今已是开始操心为小皇帝立后的事情了,但将来魏家女,必定还是会成为后宫的一份子。其实赵菁心里还是有些不明白的,魏明箴是堂堂的探花郎,又有魏太后在后宫坐镇,他的女儿便是不进宫,魏家也不会就此失势,这么小的年纪就要为进宫做准备,说起来连赵菁都觉得心疼几分。 “姑娘才五岁,这又是何必呢!”赵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那边朱姑姑只凑上来道:“你在侯府自是没听说过,魏家最近出了点事儿,国舅爷想要认回在外面的生母,把她接回国舅府奉养,老太太不同意,把国舅爷打了一顿,还说外室子终究是靠不住的,要让国丈把国舅爷从族谱上除名呢!” 赵菁一听这话,也是懵了,她原先只当魏明箴看着不着调的样子,没想到还真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赵菁虽然不爱八卦,却也忍不住多问了一句:“那国舅爷的生母到底是谁?老太太若是不同意接回去,就让国舅爷在外头奉养着,也算是全了他一份孝心,何必弄的这样鱼死网破的!” 赵菁这话才说出口,朱姑姑的脸色却变了变,赵菁原也只是随口问,如今瞧她这神情,倒像是知道内情的人,便睨着眼睛看她,朱姑姑被赵菁瞧着不好意思了,拉着她进了里间,偷偷道:“我也是听外头传闻说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他们说国舅爷的生母,是前朝皇帝宫里的那个珠泪夫人!” ☆、第0073章 亭子里的戏已经开场,唱得是刘沉香劈山救母,赵菁也不知怎么就愣怔了一回,想了想道:“接回国舅府确实不合适,但这样苦命的女子,好歹也让她认了儿子吧。” “谁说不是,国舅爷要接回国舅府奉养自然不妥,但人家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这份骨肉之情总是割舍不断的,如今老太太的意思是,要是国舅爷认这生母,那就把他逐出家门去。”朱姑姑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要真这样,那大雍以后还当真没了国舅爷了,老太太也是个厉害的,当机立断又要培养着曾孙女进宫,魏家就算没有儿子也没关系,至少还有可以进宫当妃子的女儿。” 赵菁听了一会儿八卦,天色都暗了下来,外头亭子里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她辞了朱姑姑从楼上下来,看见刘掌柜的还在柜台里头盘账,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响。 刘掌柜的抬起头,看见赵菁出门,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笑着道:“姑娘这几日休沐呢?明儿是女儿节,有没有想好了去哪儿踏青?” 赵菁哪里想过这些,只笑着道:“那都是小姑娘们过的节日,我一把年纪了,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刘掌柜闻言,笑着迎了出来道:“你也说了,不过就是凑热闹而已,哪有什么计较的,明儿静慈庵有师太做讲经的,我倒是想去呢,只是没个作陪的,姑娘可有空陪我一起去?” 赵菁原想应下来的,可忽然想起那日去摄政王府的遭遇,她如今是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样的事情,倒是不要随便应得好。 “刘掌柜客气了,我明儿还是不去了,老太太不过给了三五日的假,我都出去玩去了,让兄嫂怎么看,还是在家里呆着的好。” 刘掌柜听了这话也只是笑笑,她原觉得赵菁和珠泪夫人长得有几分相像,如今那珠泪夫人就在静慈庵带发修行,她若是把赵菁悄悄的带过去给她看一眼,即便认不成女儿,好歹也让她高兴高兴,她那个儿子只怕是这辈子都认不回来了,如今也就指望着当日那个女娃子还活着,也算是一份安慰了。 赵静从醒月楼回家天色已经不早了,袁氏见了她便道:“方才侯府的下人过来传话,说是老太太想你了,明儿会派人来接你去庄子上住两日,你不在家,我也不好替你回了,就应了下来。” 赵菁倒是不太想去的,可她也知道徐老太太的性子,向来是喜欢热闹的,如今她在侯府住着,每日里多少陪她唠嗑几句,倒也成了习惯了。赵菁便开口道:“嫂子既然应了,那我明儿就去一趟吧,等我回来了,再来接了大妞一起过去。” 第二天一早刚过辰时,侯府的马车就到了,因是去见老太太的,赵菁还特意好好的打扮了一番。如今天气也热了起来,脱掉了棉袄,只穿寻常的夹衣,看上去整个人又窈窕了不少。 赶车的人是前两次和张妈妈一起来过的,赵菁也认识,便没有什么好疑惑的。那车夫瞧见赵菁出来便下了马车,恭恭敬敬的侯在一旁,赵菁揣着个小包袱,朝着他福了福身子,便转身上马车。她才挽起帘子,就瞧见马车里头还有一个人,正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 那人不是徐思安,又是谁呢? 赵菁几乎是反射性的就想盖上帘子走人,谁知手腕上一紧,低下头的时候就瞧见徐思安那双坚实有力的手早已握住了自己白皙柔嫩的手腕,一把将她拉到了马车里头。 赵菁脸色通红,好在家门口没什么人,不然这一幕让别人看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派自己。 赵菁一上车,徐思安就松开了手,一本正经的坐在她的对面,看着她因愠怒而涨红的脸色,徐思安心中还有几分打鼓。 待赵菁坐定了,徐思安才发现,赵菁今日是特意打扮过的,她上头穿着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下面是水烟色的八幅裙子,梳着桃心髻,中间只带了一支银簪,顶头镶着一朵含苞欲放的白兰花,看上去清丽不可方物。她的手腕上带着一只虾须镯,小小俏俏的,方才被他大掌握过的地方,还有几个粉色的红印子。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身体竟然是这样的娇嫩,他不过就是轻轻的握了一把,只觉得柔滑细腻,便忍不住又多用了一分力气,怕她从自己的手中滑出去而已,没想到……倒是弄出四个指印来了。 徐思安看了这几个指印反倒不好意思了,他的喉结动了下,才要开口没想到倒是被赵菁抢了个先。 “不是说是老太太想让我过去吗?怎么侯爷亲自来了?”赵菁心里也打鼓,她刻意要和徐思安保持距离,可这人却像是铁了心一样的要靠过来。他是东家,她不过是他请的先生,若是说的太过了,又唯恐得罪了他。 徐思安这两日也想了不少,既然在老太太跟前已经说了开门见山的话,好歹也要让她知道几分。自己并不是登徒子,这样着急着想让她过门,无非就是心里当真是喜欢她,可若是她不答应,自己的这一片心,岂不是白费了。 “是……” 可话到了嘴边,徐思安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好,顿了顿才道:“我难得有空,你陪我去看个故人吧。” 还没等赵菁说答应,那人就喊了车夫驾起了车来,这时候想要下车也不可能了,赵菁只能认命,今儿一不小心,又上了贼车了。 两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大约是各怀心事。徐思安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话到底怎么跟赵菁说出口,赵菁则琢磨着徐思安这一路拧眉肃然表情凝重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平时虽也是这样不苟言笑的样子,可这眉宇却也没有拧得这样深的,都皱成了一个“川”字。 “侯爷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看着徐思安这样的表情,赵菁有些看不过去了。 “能让本侯为难的事情,无非也就那么一两件而已。”徐思安沉着脸回话,抬眸又看了赵菁一眼,心里估摸着她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 赵菁却在片刻中恍然大悟了起来,心下倒是好奇了几分,难不成堂堂的侯爷遭遇了逼婚,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是侯爷的婚事有眉目了吗?那我岂不是要恭喜侯爷了?老太太一直想着要抱孙子呢,若是侯爷能早些把终身大事定下来,老太太必定是最高兴的。”赵菁想着徐老太太终于可以不在自己跟前唠叨徐思安的婚事,倒是打心眼里松了一口气。可除了松了一口气之外,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心口还觉得空落落的,眼前的这个男人,终究是优秀的,她偶尔也有几分肖想,大约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想到这里赵菁又觉得释然了起来,再想抬眸说几句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正一眼不眨的看着自己。他那道视线太过锐利,仿佛能刺破了自己的胸口,□□裸的看清自己的心思一样。 “赵先生,本侯要大婚了,赵先生当真这样高兴吗?” 赵菁被问得一愣,瞧着徐思安的样子却有几分可怕,他要大婚了她不该替他高兴吗?为什么有一种要吃人的错觉?赵菁有些语无伦次道:“侯爷要大婚了,我难道不该高兴吗?” 徐思安定定的看着她,忽然嘴角扬起一丝诡异的笑来,冷冷道:“也是,赵先生也要嫁人了,是该替自己高兴高兴。” 扑通一声,赵菁从马车的凳子上坐掉到了马车的车底,徐思安伸手去拉她,谁知道马车正巧一个颠簸,两人就跟滚轱辘一样摔成了一团。徐思安大手撑在了赵菁的身侧,厚重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 赵菁紧张的闭上了眼睛,两只手拽着袖子,死死的闭上了眼睛。 “侯……侯爷……方才说什么,我没有听清。” 赵菁不是不敢嫁给徐思安,只是……只是不敢想而已。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如今却要变成真的了,让她又如何能相信这是真的。 “没听清吗?” 徐思安低下头去,轻轻的在赵菁的脸颊上蹭了蹭,那嫩嫩的皮肤便红了一块起来,他蹭到哪儿就红到哪儿,直到他咬上了赵菁那白白软软的耳垂,舌尖不安分的逗弄了几下,才哑然开口道:“赵先生,本侯要娶你,你可听清了?” ☆、第0074章 武安侯府在京郊有三四个庄子,都是老侯爷封侯的时候先帝赏赐的,这兴隆庄便是这几个庄子中最大的一个,当初老侯爷为了方便管理,在兴隆庄建了一栋三进的宅院,闲时常陪着老太太来住上一阵子,也顺带管理一下这周边几个庄子的账目,所以徐老太太也养成了每年过来走一遭的习惯。 后来孙妈妈要回乡荣养,她的祖籍又不在京城,且老家连个亲戚也没有,老太太念她这一生操劳辛苦,就把兴隆这儿的宅子拨给她住了,还把兴隆庄这一处庄子每年的收成也都给了她,因此这儿的佃户奴仆,都是自给自足的。 这庄子光农田就要上千亩,每年的收益已是斐然,又有孙玉娥韩妈妈从中盘剥,孙妈妈的日子过的比徐老太太还要舒坦。 知道老太太要来,孙妈妈特意把平时穿戴的好衣服都收了起来,只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浅棕色对襟褙子,头上戴着同色的抹额,收起了老封君的派头,看着倒有几分像是侯府的奴仆了。 这种做派明眼人是早知道的,也有人在老太太跟前说起过,可老太太压根不信,她只信自己瞧见的,孙妈妈一瞧见老太太便还跟在侯府时候一样殷勤,让别人找不出一点儿错处。 昨儿有侯爷在场,徐老太太和孙妈妈也没说几句体己话,今儿一早侯爷走了,老太太就把孙妈妈给喊了过来,两人一同吃起了早膳来。 庄子上的早膳虽然比侯府简单些,但也是七八样点心,四五份的小菜,徐老太太想着徐思安的事情总算定了下来,心里高兴,便多添了一碗梗米粥。 “老太太多日不见,如今胃口却越来越好了?”孙妈妈依稀还记得侯夫人刚死的时候,徐老太太整日里唉声叹气的样子,她那时候去侯府瞧过一次徐老太太,人都瘦了一圈,没想到不过才过了几个月,徐老太太的气色竟养得这样好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姐妹,这一回也总算给我盼到了好事儿了。” 徐老太太虽然身份尊贵,老侯爷给她挣下了一副正二品的诰命,奈何她的出身一直被京城圈贵们诟病,因此并没有什么知己的朋友,只有孙妈妈是从徐老太太做姑娘时候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看着她一路从懵懂的村姑,变成如今尊贵的侯府老封君,可谓是不离不弃,因此,孙妈妈在徐老太太心中的分量,也是独一份的。 “什么好事儿,你也说出来让我听听,我这两年在庄子上住着,越发就不经事儿了,如今也就盼着娥姐儿能早日嫁个好人家,我也就不操什么心了。” “放心吧,娥姐儿的婚事错不了。”老太太一想起有赵菁这样能干的儿媳妇进了门,仿佛整个侯府都看见了春天一样,她可以安安心心的享受天伦之乐,家里的一干小孩儿也有赵菁管着,她倒是越发就清闲了。 孙妈妈听了这话只是陪笑,想着昨日看见徐思安的光景,那孩子向来心思深沉,对自己从来不苟言笑,她在府上算是个有脸面的老人,但徐思安对她却总是淡淡的,仿佛这一点点的礼遇,也只是看在了徐老太太的份上。 “说什么娥姐儿,是我急错了地方,眼前最该着急的还是侯爷,老太太可给侯爷物色了什么出挑人物?” “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就是咱家侯爷的事情。”老太太说到这里还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孙妈妈的手道:“旧年给那人操办丧事的菁姑娘,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来侯府的时候应该也见过一回,能干又厉害,我打算把她聘回来,给侯爷当填房。”徐老太太说着又觉得不对劲,笑着打了自己的嘴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话,什么填房,之前的那个根本不算数,这才是正儿八经的原配夫人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却愣了片刻,一双精明的眸子叽里咕噜的乱转。她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徐老太太,顿了好片刻才开口道:“老太太的意思是,想给侯爷聘个年纪和他一般大的宫女?”孙妈妈咬了咬牙,继续道:“老太太,是谁给了您灌了这*汤,这婚事可千万不能答应啊,若是老侯爷在,也必定不会同意的。” 马车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路飞奔,赵菁和徐思安也已经坐定了下来,两人仍旧是面对面坐着的,中间不过隔着半米的距离。赵菁低着头,脸颊略略绯红,顿了好半刻才开口道:“侯爷若是觉得因为那一晚上,对我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地方,也大可不必……”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忽然开口道:“那一晚上本侯忍得很辛苦,所以如今不打算再忍下去了,赵先生年纪也不小了,应该知道成亲两个字是什么意思。” 赵菁原本快恢复正常的肤色因这句话又烧得通红,她甚至不敢再看徐思安一眼,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男人,居然说自己忍得很辛苦……?而让他忍的那么辛苦的人,还是赵菁自己。这仿佛就是在说,赵菁当夜是有多么的……那两个字赵菁实在说不出口,她只是含着淡淡的怒意看着徐思安,胸腔里迸发着愤怒的小火苗。 徐思安却完全没有自知,瞧见赵菁这副样子,只当她是怕羞了,缓和了神色道:“赵先生放心,那晚的事情没有别人知道,以后你我成亲了,那晚的事情也就无伤大雅了。” 赵菁真是要被徐思安气哭了,世上哪有人是这般求婚的?平日里他不是很细心体贴的吗?怎么轮到这样的事情,就大失水准了?赵菁想了想,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这样就应下来,不然以后徐思安必定还会得寸进尺。 “我年纪是不小,也知道成亲是什么意思,只是侯爷,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这般乃是为人不齿的私定终身,所以,我不能答应,侯爷若是真的有那分心思,最好也拿出一些诚意来。” 赵菁说完话便侧身坐着,修长窈窕的身子斜对着徐思安,露出姣好的侧颜,略带愠怒的表情中有着几分小情绪,唇瓣微微翘起,红润润的,让徐思安忍不住心猿意马。 徐思安咽了咽口水,忽然长臂一舒,将赵菁整个人都揽入了怀中,另一条手臂接着从人膝窝里穿过,那人就稳稳的坐在了自己的怀中。赵菁连连惊呼,又怕被外头人听见,只能压低着声音,支着手肘推开徐思安,那人却一再的欺下来,深邃的眸色仿佛看进了自己的心里一样,让赵菁的心砰砰砰跳个不停。 “我现在后悔了,那一夜本不该忍,如今补上如何?” 浓重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赵菁偏头避过,带着几分哭腔求道:“侯爷……你是君子……” “本侯现在不想做君子,只想做个小人。”徐思安的鼻尖顺着赵菁的脸颊一路滑,她的身上有一种清清淡淡的香气,就像是春天里含苞待放的茉莉花一样,让人忍不住多嗅一回,却又淡到分辨不出,只是恨不得就这样沉醉在其中。 赵菁阖着眸子,像吓坏了的小鹿一样,排扇一般的睫羽轻轻的颤抖着,眼角看上去都湿漉漉,徐思安便不忍心再逼迫她起来,只是抱着她道:“我的诚意,你日后便知晓了。” 手里的茶已经换了三盏,徐老太太的面色却不由凝重了几分。看着孙妈妈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徐老太太一时也语塞了起来。 “老太太这辈子没什么不顺心的,若说唯一不顺心的,也不过就是在这身份上头,可如今侯爷却不一样,他是老侯爷留下来的爵位,生来就是个尊贵的身份,老太太怎么会想到为他聘一个宫女呢?那宫女是个什么身份?家里有些什么人?祖上可有官勋?老太太别说我狗眼看人低,可这满京城的人谁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堂堂侯府的当家夫人是个宫女,这让侯爷以后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徐老太太迟疑了片刻,想了想道:“你说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只是侯爷自己也喜欢,难得他有这份心思,我这个当母亲的,自然是想要成全他的。” “侯爷喜欢,纳她做个妾不就成了?她这样的身份,能在侯府做妾那都是祖上修来的福分了,也难怪老太太你总说那些富贵侯门的人看轻你,就从这件事情上头,若是外人知道了,她们也不会说侯爷不懂事,只会说老太太你糊涂,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接进侯府当侯夫人。” “依你的说法,竟是纳个妾就成了?如今侯爷连个正室也没有,先纳妾,这算什么规矩?况且我瞧着那菁姑娘的样子,倒不像是愿意做妾的,这事儿只怕是不成的。”徐老太太是打心眼喜欢赵菁的,让赵菁做妾,委实是委屈了她,可孙妈妈这话,却又好像有几分道理,让她一时也分辨不清了起来。 “老太太,您没试一下,如何知道呢?那菁姑娘如今出了宫也没个靠山,若是进了侯府做妾,能享这一世的荣华富贵,难道还有什么不愿意的吗?你呀就听老奴一次,派个媒人先去她们家打探打探,横竖也没什么损失,至于那侯夫人,老奴觉得急不得,还是要往好得里头挑去!” ☆、第0075章 马车停在了静慈庵的门口,赵菁是下了车,瞧见亮黄色的墙头上写着静慈庵三个大字,她才反应了过来的。怪道方才这一路上的景物都觉得很眼熟,原来竟是以前赵勇带着自己走过的路。 赵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着远处的隐隐青山,忽然想起个事情来,昨儿刘掌柜说的有师太念经祈福的地方,好像就是这里来着。她昨天辞了刘掌柜,今天巴巴的又跟徐思安过来,若是刘掌柜的瞧见了,倒是又不好意思交代。 徐思安也跟着下了车,看见山门口停着满满的一排马车,蹙了蹙眉道:“怎么今日连这种地方也这么多人?” 赵菁便笑着道:“今儿是女儿节,这里的师太祈福念经,来的人自然多。”赵菁虽然心里不好意思,可如今人也到了,若是不进去,倒也说不过去了。 两人顺着山门进到了庙里,庵中香火旺盛,来来往往皆是上山祈福之人。赵菁随身带着几两碎银子,想起当日路上偶遇了摄政王,便没来得及把父母长生牌位的香油钱续上,也不知道赵勇后来来过没有。 徐思安原本就是来探视故人的,对烧香礼佛倒是没有什么兴趣,瞧见赵菁虔诚的点上了香火,便开口道:“我去后院的禅房看个故人,你一会儿忙完了,就在门口的马车里等着我。” 赵菁点了点头,目送徐思安离去,他高大威武的身形在人群中格外的显眼,赵菁抿着唇瓣笑了起来,想着一会儿把方才的事情偷偷的告诉爹娘,也好让她们也高兴高兴。 赵菁顺着人流,按规矩一个个的拜过了菩萨,最后才来到了静慈庵供奉已故香客长生牌位的客堂。客堂的门口坐着年长的女尼,赵菁向她说了爹娘的名讳,那女尼翻了翻账册,果见赵家父母的长生牌位还没续上香火钱。 赵菁从荷包里取了银子出来,让那女尼记档。 那女尼便蘸饱了墨水记了下来,抬起头对赵菁道:“施主,去年赵施主在这里供的是两个牌位,今年另一个不供了吗?” 赵菁有些好奇的愣了一下,她凑过去在那名册上看了一眼,只见上头写了一行小字:赵家小妹。 因为在庵堂供奉长生牌位的香客众多,这里的师傅怕弄错了,所以在每个登记造册的名字边上,都记录下了生卒年月。赵菁顺着那四个小字看下去,边上的生卒年月赫然写着:大雍乙未年十一月初八。 这是赵菁和赵勇两人的生辰八字,赵菁又如何会记不得呢? 她和赵勇是双生子,听说他们出生的那一日正逢前朝宫门被破,京城乱作一团,赵家老爹找了四五条街,才找到了一个稳婆,帮着赵老娘接生,总算是生下了一对双胞胎来。他们在家中躲了好几日,等叛乱平息了,才敢出门去。 如果这个“赵家小妹”是和自己同一天出生的,那当年爹娘生下来的,不就应该是三胞胎吗? 赵菁有些疑惑的看着上面的字,机械的从荷包中掏出了一把碎银子,放在佛前的功德箱上。 可是她的父母从来都没有生过三胞胎! 赵菁猛然的抬起头来,她被自己的推断吓出了一身冷汗。 外头天光大亮,明晃晃的照着让人觉得刺目。赵菁一路昏昏沉沉的往外走,路上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她其实一直有很多事情是想不明白的。 赵勇和袁氏对自己那么好,从赵菁这个原身子里头,她也感觉到赵家父母对自己的那份关心,如果不是亲生的,他们又怎么会对自己做到这一步。可如果是亲生的,又如何解释,赵家父母要把自己的闺女送去宫里当宫女这件事情呢?若不是穷的没有了饭吃,谁的爹娘会这般的狠心? 赵家虽然穷,却也不至于养不起一个闺女…… 赵菁在寺庙的门口站了许久,看着人群来了又走,心里就跟被掏空了一样。她有些分不清这些是是非非,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其实就是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就算这原身有着怎样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去,跟自己也是没关系的。 可是……人最不容易的,就是守住自己的这颗心,她的这颗心已经沦陷了。 “赵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赵菁抬起头来,看见魏明箴站在自己的面前,他似笑非笑、眉目如画。 “国舅爷……”赵菁踉跄的往前走了一步,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好像什么都看不见。 魏明箴也感觉到了赵菁的异样,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的掌心发冷,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了起来,脚步有些僵硬的前行。魏明箴一把搂住了赵菁,扶着她往不远处的马车上而去。 而就在他们的几步之外,徐思安正从庙门口出来。 已经开了春,马车里便没了暖炉,赵菁靠在角落里坐着,她身上没有穿氅衣,抱着膝盖窝成小小的一团,视线愣怔怔的出着神。眼泪不知不觉从脸颊上滑了下去,赵菁用手抹了一把,滚热滚热,还带着自己的体温。 赵菁哭过之后又安定了下来,仿佛神智也回到了自己的身上,既然赵勇和袁氏都没有向自己提起这个事情,她也只能当作不知。赵菁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不知不觉中上了魏明箴的马车。 “遭了,我是跟……”赵菁说了半句,又怕魏明箴误会,继续道:“国舅爷把我放下吧,我若一个人走了,跟我同行的人必定会着急的。” 魏明箴勾了勾唇瓣,含笑将马车的帘子挽起,就在马车后头不过百步的地方,武安侯府的马车正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赵姑娘以后不用再喊我国舅爷了,大雍已经没有国舅了。”魏明箴淡淡的开口,他的眉梢带着几分桀骜不驯的表情,没有以往的轻狂不羁,反倒让人觉得磊落了几分。 赵菁眉梢一动,抬起头看着魏明箴,问他:“国舅爷想清楚了?那你的妻女呢?也都不要了?” “她嫁的一直是国舅魏明箴,而不是庶人魏明箴。”魏明箴抿唇淡笑,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了一条细线,忽然抬起头对赵菁道:“赵姑娘,以前是我错了,不该强求于你,日后你若是嫁人,定要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男子。” 赵菁从魏明箴的马车上下来,她站在一望无际绵长的官道上,看见徐思安的马车停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人脸色铁青的从车帘中探出头来,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赵菁双手握拳站在当场,她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这个男人正直、优秀、又有担当,可自己到底是真心喜欢他呢?还是只是臣服于他的权势、地位,以及那一夜之后说不明道不清的纠葛? 赵菁有些不分不清楚,她现在是急需一个庇护的港湾,可她不想这份感情变成一种依赖和逃避,这对徐思安并不公平。 更何况……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赵菁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勉强挤出一句话来:“侯爷,我如今还不能嫁给你,请侯爷……”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从车上跳了下来,他负手而立,表情凝重,过了良久才沉声道:“长顺,送赵先生回京。” 徐思安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终究消失在了赵菁的视线中。 赵菁放下了车帘子,靠着摇摇晃晃的马车车厢,她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她不想回到兄嫂的那一处小院,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每日里都如此殷勤对待自己的兄嫂;她也不想回武安侯府,她不想看见徐思安,让她原本就已经摇摆不定的心更难受几分。 赵菁最终去了朱姑姑的醒月楼,坐在二楼的小花厅里头,她捧着茶盏,能听见后面亭中咿咿呀呀的唱戏声。 “菁丫头,你怎么又来了,难道也是喜欢上了这醒月楼的酒戏了?” “我没地方去了,想着或许你这儿还能过来挤一挤,你若是不收留我,我可是要露宿街头了。” 赵菁打趣的说了一句,悠悠叹了一口气,她今天脑子一热又做了件错事儿,把两个长生牌位的香油钱都付了,到时候赵勇若是过去,两厢一合计,这事情就准得穿帮了。 “你怎么会没地方去呢,你兄嫂不是对你挺好的,不像我,家里一个不争气的弟弟,只想着从我这边捞钱。”朱姑姑坐了下来,看着赵菁略拧的眉宇开口。 “兄嫂是对我挺好,只是……”赵菁掂了掂掌心的茶盏,想着如今她在这世上竟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心里头又难受了两分:“朱姑姑,你年长我几岁,如今我只把你当我的亲姐姐看待,你说像我们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女人,到底图个啥呢?” “那你从宫里出来,又是图个啥?”朱姑姑看着赵菁,脸上端着笑问她。 赵菁拧着眉梢想了想道:“原先只就是想要出宫,觉得宫外的一切都是好的,好像只要能呼吸到外头的空气,整个人就活了过来一样。只是没想到如今……”她垂下眉宇,自己这份要强的性子,终究还是在外头碰了钉子。 “你呀……这世道哪有那么容易,一个女人要在外头立足不容易,你又是这般的容貌,只怕就更不易了。依我看,听我一声劝,若是有好人家,就趁早嫁了吧。” ☆、第0076章 徐思安从城外走回城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长庚驾着马车来找他,告诉他摄政王府派了人来找他,王爷调集的五万人马已经在京郊安营扎寨,不日就要去往江南亲征,但此时王府却传出了摄政王妃病危的消息。 徐思安上了马车直奔王府,这还是头一次,他接到命令之后有些心不在焉。天知道他看见赵菁上了魏明箴马车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他一路不动声色的跟着,最后看着她下车,看着她孤零零的站在远处等着自己。他觉得他的生命仿佛迎来了一道彩虹,从那一刻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然而……赵菁拒绝了他。 也许他当真不懂一个人女的心思,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的对她好,让她的心满起来,心甘情愿的为自己生儿育女,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很好,他不明白无往不利的自己为什么在赵菁面前这般的谨小慎微。 摄政王府很快就到了,部将们围了上来,徐思安神色肃然的听着大家分析江南的情势。叛军已经渡过了长江,大雍的半壁江山岌岌可危,而他这个时候却还挂念着那些儿女私情。他的指节握的咯吱咯吱的响了起来,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举他做征南大元帅,他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夜色深得让人喘不过起来,玉堂阁门口的万字不到头的门帘一闪,摄政王从门外走了进来。 徐思安抬起头看着这个比自己年长十来岁的男人,深邃的眉宇、刀刻斧凿一般的容颜,不苟言笑的神色。他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家的热议便纷纷停顿了下来,拱手向他行礼。 徐思安也跟着众人朝周熠抱了抱拳,一只大掌便拍到了他的肩头:“武安侯,本王家事在身,不便离京,这一次仍由你带领大军,去往江南平乱,你回去稍作休整,两日之后启程。” 徐思安的眉宇微微拧了拧,眸中闪过片刻的迟疑,随即拱手沉声道:“臣定不辱使命,请王爷放心。”众望所归,将士们刚打了一场胜仗,对江南的战事很是看好。 玉堂阁点着儿臂粗的蜡烛,照得整个厅堂恍若明光大殿。周熠将一应的事务都安排妥当,抬起头的时候,看见徐思安还端坐在厅中。 他从十六岁跟着自己南征北战,浴血击杀过无数的鞑子乱党,稚嫩的少年已经成了眼前的铁血罗刹,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武安侯还有什么事情要说吗?”周熠撩袍坐下,端起手边的茶盏,他低眉饮茶,视线却落在徐思安有些森冷的脸侧。 “王爷可还记得大年初三那日的事情?”徐思安抬起头看着周熠,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是要说清楚的,江南他必定是会去的,可那个人……他不想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里,她出任何的意外。 “那一天王爷请了兵部的官员在王府小聚,末将刚从边关赶回,尚未回武安侯府,那天末将在王爷的府上带了一个人走,王爷难道从来没有查问过此事?” 他的视线鹰隼一样睨着周熠,话语中透出几分好奇,继续道:“赵先生一届女流,若是王爷看上了她,又何必用这样阴损的招数,这一点末将不明白。” 周熠端着茶盏的手腕一滞,挑眉看徐思安的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玩味,像赵菁这样的女子,大约很少有人会不喜欢吧?一向冷面无情的武安侯莫不是也动了这份春心? “本王从来没有想动过赵先生,武安侯只怕是多虑了,至于那日的事情,只不过是个意外。” 他放下茶盏沉声回话,那人却忽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伏在自己的面前,弯曲的脊背中透着几分傲气。 “王爷口中的一句意外,差点儿毁了她人的声誉性命,这样的意外,还是少一些的好。”徐思安说着,忽然顿了顿,他抬起头看着周熠,眸中神色肃然,“家父曾说他这一生最大的错,就是信了别人说王爷会谋反,是他让我不计前嫌投归王爷的麾下,王爷的人品,末将很是敬重,王爷若当真对赵先生无意,可否答应末将一个要求,让她在京中安然无恙,末将也好在前线安心为王爷效力。” “你是在跟本王谈条件吗?”周熠骤然拍案而起,居高临下的看着徐思安,他好大的胆子,为了赵菁,敢跟自己谈条件? 他这一生无数次想要掌控赵菁的命运,却尚且不知该从何下手,他又是从哪里来的胆量,敢跟自己提这样的要求? “末将不敢,末将今日向赵先生提亲了。”徐思安叹了一口气,情绪似乎有几分低落,“她说要末将拿出些诚意来,末将只是害怕,自己不在京城的这段日子,她会不会被别人的诚意所打动。” 周熠冷笑出声,随即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落座,有意无意的拨动着拇指上带着的祖母绿扳指,抬起头看着徐思安道:“本王答应你,会佛照她几分,你安心去江南吧。” 赵菁跟着朱姑姑到了广济路上的宅子里,她原本以为是老太太要让她去庄子上住两日,因此也带了换洗的衣服,洗漱过后天色已经不早了。 朱姑姑忙了一天,早已经有些困顿了,赵菁靠在床里睡不着觉,她想起了徐思安来。从城外走到城里的路那么远,不知道他回侯府了没有?赵菁低着头看自己的手腕,被他握过的地方早已经没了印记,可心里却越发觉得空落落了几分。 “朱姐姐……侯爷……他说要娶我。”赵菁也不知道朱姑姑睡了没有,随意呢喃了一句,她实在是心里乱得慌也憋得慌,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什么?” 方才呼吸均匀,好似已经睡去的朱姑姑猛然从床上竖了起来,转过身子双手按住了赵菁的肩头问她:“你说什么?侯爷说要娶你,那你应了吗?” 赵菁愣愣的看着朱姑姑,还没等她回话,那人忽然叹了一口气道:“算了,你不说我也知道了,你若应了,这会子就不会在我这里了。” 朱姑姑拉了一个引枕靠坐下来,转头看着赵菁道:“你为什么不应?” “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些乱。”赵菁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她心里的这些话没法跟人说,只能自己一个人受着。 “照我说你就该应下,这年头像徐思安这样的男人往哪儿去找?有世袭的官勋还能这样出人头地的,满京城也找不到几个了,你是被猪油蒙了心?竟然连这都不答应?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原是想答应的,只是后来却又不能了。”赵菁靠着床头叹息,且不说自己到底喜欢不喜欢徐思安,凭如今这原身子云里雾里的身世,她又怎么能应下呢?堂堂的武安侯夫人,如何能是一个身世成谜的孤女呢?就连魏明箴这个正儿八经国丈的亲儿子,事情闹了出来,照样是这般鱼死网破的。 她赌不起,也不敢赌,她不想得到了再失去,如果这样,她情愿从来没有拥有过。 “那你预备怎么样?还在武安侯府做女先生?”事情到了这份上,两人见面终是尴尬,可一味的躲着,却也不是个办法。 “还当着吧,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总不能因为这些事情,把原来的本分也给松怠了,这不是我的为人,况且老太太也并不知道这一回事,她待我这样的好,我也不能伤了她老人家的心。” 赵菁说着便抬起头看了一眼朱姑姑,那一刻却似情绪爆发了一般,扑到她的怀中哽咽道:“朱姐姐,我不是我爹娘的亲生女儿,也不是我兄嫂的亲妹子,那个和我哥哥一起出生的双生子死了,我却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徐思安从摄政王府出来的时候,天上竟然飘起了雨来。这样的春雨甚是金贵,来年五谷丰登,必定少不了它的功劳。可徐思安的心里却很乱,他上了马车,长庚问他回哪儿,他竟是愣了半日没有回话。 马车慢慢的动了起来,看着街景一幕幕过去,徐思安这才收回了神思,挽起帘子吩咐道:“直接去兴隆庄,向老太太辞行,明日回侯府整理行装,直接去军营报道。另外吩咐长顺,把赵先生接回侯府。” 外头的雨下得滴滴答答,孙玉娥依靠在孙妈妈的怀中,娇俏的小脸带着几滴泪痕,问孙妈妈:“祖母,你为什么非要让侯爷收了我做义女?他根本不喜欢我。” “你懂什么,你若是不做徐思安的义女,你就永远是这庄子里上不得台面的小丫头,将来只能嫁给穷小子,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别人的脸色过日子,你明白吗?” 孙玉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抬起头对孙妈妈道:“祖母,我不喜欢赵先生,你去和老太太讲,让她离开侯府好不好?” 孙妈妈怀抱着孙玉娥,宠溺地拍着她的后背,冷冷笑道:“你放心,用不了几日,那姓赵的就不会来了。” 她是如何的火眼晶晶,难道会瞧不出赵菁骨子里的那份要强?这样的女人便是终生不嫁也是不会做妾的,她只等着她的人早些到城里,把这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第0077章 赵菁醒来的时候,朱姑姑已经去了醒月楼,她把事情告诉了朱姑姑,心里反倒松快几分。说句实话,她原本也不是赵勇和袁氏的正经妹子,这样难受反倒显得矫情了。赵菁从床上坐了起来,外面的小丫鬟见她醒了,问她要不要洗漱,她点了点头穿上衣服起来,看见窗外正下着淅沥沥的小雨。 赵菁梳了头,吃了点早餐,几个婆子进来打扫房间,她在廊下站了片刻,心情却一阵静似一阵。不管如何,赵勇和袁氏并没有把实情告诉自己,即便他们偷偷供着那人的牌位,他们也没有伤害到自己这个妹子。这世上的事情并非是事事要让别人先放手的,她如今知道了真相,却也可以选择不放手。 赵菁请婆子替自己叫了一辆车,她打算回鼓楼大街去,那里无论如何都是自己的家,有她不忍割舍的亲人。外面的雨下了小了点,到巷口的时候,赵菁下了车,她揣着小包袱往家里去,正巧遇见了从巷子里过来的李婶。 赵菁记得她头一天从宫里出来的时候,李婶就玩笑道:“瞧你们这对兄妹,还双胞胎呢,长得也忒不像了些。” 如今想一想,街坊们的眼光都是雪亮的,大约只有自己才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个人。李婶瞧见赵菁回家,笑着迎了上来道:“菁丫头怎么一个人回来,我方才路过你们家门,瞧见你家来人了,瞧着样子倒像是个媒婆,莫不是又来向你提亲的吧?” 赵菁愣了一下,她虽然拒绝了徐思安,可按着他那一厢情愿的做派,难不成真的请了媒婆上门提亲来了?赵菁的脚步忍不住就快了一些,在小雨中迈得飞快。 她到了门口便听见里面说话的声音,拉扯得长长的媒婆嗓在那儿唠叨:“我说这位嫂子,你也不看看你家姑娘多大的岁数了,她是十五六岁的豆蔻少女,还是十七八岁的黄花闺女?二十五啦,二十五岁别说是去侯府做妾氏,便是随便有个男人肯要她,那都是谢天谢地的事情了。武安侯府的老太太是个慈善人,看着她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这才想着要把她纳进门,给侯爷做一门妾氏,银子自然是少不了你们的,将来她要是有造化,再生个一儿半女的出来,也算是有个依仗了,你说是不……” 袁氏听了这话,火气蹭蹭的就上来了,也不等那媒婆把话说完了,指着那媒婆的鼻梁骂道:“你这媒婆怎说话的?我们家姑娘年纪再大,也轮不到你来申饬,你快给我滚出去……什么武安侯府,还当是个好人家,原来竟是这样乘人之危的……” 袁氏一边说一边拉着那媒婆出门,哐当一声拉开了门板,就瞧见赵菁浑身湿漉漉的站在了门口。 “妹子……你……你从哪儿回来?” 赵菁转过头,看了那媒婆一眼,嘴角淡淡挤出一丝冷笑来,对她道:“烦请这位告诉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赵菁何德何能,只怕是连进侯府做一个妾氏的资格也没有,还是请老太太另择她人吧!” 那媒婆睨了赵菁一眼,一边转身离去,一边酸溜溜的开口道:“不过是个出了宫的宫女,你威风个什么!” 赵菁进了家门,袁氏从身后跟着她进来,问她道:“妹子,你不是去武安侯府的庄子上去了吗?怎么自己一个人回来了?难道她们也逼着你做妾了不成?” 赵菁摇了摇头,她想和袁氏说几句交心的话,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难受,袁氏……她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嫂嫂了。 “没有的事,我在那儿住了一晚上,因想着落下了东西在家里,就回来了。” 赵菁进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梳妆台前久久的出神,徐思安说让自己等着他的诚意,可他今儿的这份诚意,倒是实打实的让自己大吃了一惊。徐老太太喜欢自己又怎样,她自己这个身份在这儿,想进侯府做侯夫人,在别人看来,那就是痴人说梦。 赵菁理了理自己的鬓发,将散乱的思绪收拾了几分,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过不去的砍,她连皇帝都不要了,更何况是一个徐思安呢? 兴隆庄的宅子里,徐老太太正指挥着婆子们整理行装,孙妈妈拧着眉宇上前问道:“老太太怎么才住了两日就要走,是不是在这儿住的不顺心了?” 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道:“哪里的话,实在是侯爷又要出征了,我没有这份心思在这儿住着,他明日一早就要去军营,我还想回去送他一程。” 徐思安昨日回兴隆庄的时候已经很晚,孙妈妈并不知道他要出征的事情,这时候听徐老太太说了起来,只开口道:“既然如此,那老太太就先回去吧,等过几日侯爷走了,老太太再过来住几日也是好的。” 徐老太太点头称是,看了一眼从外头进来的孙玉娥道:“你和娥姐儿还没见几天,就让她再跟你住几日吧。” 孙玉娥听说徐思安要走便不肯了,拉着老太太的手道:“老祖宗,我也要回去送送义父,他才回来没多久……” 孙妈妈朝着孙玉娥使了一个眼色,笑道:“那就多谢老太太了,我也想留娥姐儿再住几日。” 老太太回了里间看丫鬟们整理东西,孙玉娥一脸郁闷的拧着眉头,问孙妈妈道:“祖母,你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义父又要出征了,我也想去送送他。” 孙妈妈拉着孙玉娥的手往外头来,外面还下着雨,她派去京城的人还没回来,但这件事情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也不必瞒着孙玉娥。 “娥姐儿,你不是不喜欢赵先生吗?这几日你先在这儿住着,我保证,等你过两日回去的时候,你的那位赵先生一定不在府中了。” “祖母说的是真的?那我更要回去看看她是怎么走的!” “你不要回去,免得你义父又迁怒于你,听祖母的话。” “义父为什么会迁怒于我,我不明白!”孙玉娥拧着眉头看向孙妈妈,孙妈妈只是轻轻的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笑着道:“等你出阁了,我自然会告诉你原因。” 下了一天的小雨,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都没有停下来,赵菁在房里坐了一整天,袁氏送了午饭进来,她吃了几口,又觉得没有了胃口。院子里的大门笃笃笃的响了起来,袁氏冒着雨去开门,瞧见长顺站在门口。 他是武安侯府的车夫,赵菁每次去武安侯府都是他来接的,袁氏想起方才的事情又几分生气,正想破口骂人,那人却先开口道:“嫂子,侯爷让奴才来接赵先生回去。” 袁氏按住了火气想替赵菁回绝了,赵菁却从房里出来,她从冷雨中一路走到门口,对长顺道:“我跟你回去。” 武安侯府灯火通明,徐老太太也已经回到了府上,赵菁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朱红色大门,就算她这辈子没有机会从那正门中跨门而入,但也绝对不会对权势低头,失去一个穿越女的尊严。 有婆子过来为赵菁打伞,笑着跟她唠嗑了起来:“赵先生怎么也回得这样巧,老太太今儿也回来了,侯爷又要出征,这一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赵菁的眉梢动了一下,徐思安要出征?她倒是没听说过。 “侯爷要出征,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昨儿晚上的事情,说原本是摄政王要去的,只是王妃似乎是不大好了,摄政王走不开,便让侯爷带兵去了。” 赵菁的脚步顿了两下,既然是昨儿晚上的事情,那今天的那个媒婆,必然不是徐思安的派去的,他忙着要出征哪里会有这样的闲心思,至于徐老太太……赵菁拧了拧眉,按徐老太太对徐思安的疼爱程度,怎么也不会做出儿子要出征,自己急着给他纳妾的事情来?武安侯府如今缺的是一个当家主母,并不是一个只能用来开枝散叶的妾氏。 赵菁凝神想了片刻,她看了看天色,转身对那婆子道:“我先去一趟松鹤堂,给老太太请个安吧。” 徐老太太这时候已经在松鹤候着徐思安了,他明儿一早去了军营,再见面又不知要等多久,吃完了这一顿团圆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下一顿。 徐老太太想到这里又抹起了泪来,她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 “老太太快别难过了,我今儿问过了长庚,他说南边不过就是前朝余孽叛乱,并不成气候,用不了多长时间侯爷就能回来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外头丫鬟进来向她回话,说赵菁过来了。张妈妈眸光一亮,亲自迎了过去,看见赵菁神色肃然的从抱厦里进来。 “给老太太请安。”赵菁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她悄悄的抬起头睨了徐老太太一眼,那人满含愁绪的眉宇中并没有什么异色。赵菁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儿的媒婆,也不是徐老太太派去的,这样便好了。 “赵先生也回来了啊,我告诉你,侯爷又要出征了,他才回来没几日呢!”徐老太太说着就要落泪,赵菁扶着她坐下,小声安抚道:“老太太别难过,侯爷身经百战,所向披靡,这次出征也必定能凯旋而归,老太太应该高兴,侯爷又可以建功立业了。” ☆、第0078章 赵菁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吉祥的话,可心里却也有几分沉重,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徐思安再好的身手,是去冲锋陷阵总不会没个危险的。连她都这样心悬,也难怪老太太这般了。 赵菁亲自奉了一杯茶给徐老太太,看着她有些苍老的双手微微颤抖的捧着茶盏,低下头抿了一口。她接了茶盏放下,又道:“时候不早了,老太太这边也要摆晚膳了,我就先下去了,老太太别太担心,侯爷这些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都是安然无恙的吗?” 徐老太太这会子听了劝,已经好了不少,若当真舍不得,当初就不该答应了他去军营,老侯爷挣下的功勋,她也舍不得就这般后继无人。 “赵先生,不然你也留下一起用晚膳吧,侯爷要走了,我这心里又没个主心骨了。”徐老太太抬起头看着赵菁,温婉如玉的脸盘,眉眼中带着几分贤惠,这种时候她要是有这样一个儿媳妇在身边陪着自己,她也不至于这般难受。 “我就不了,老太太和侯爷好好的吃一顿团圆饭,母子两个多聊几句。”赵菁福了福身子要走,徐老太太也不好意思拦着不让她走,正这时候,外院的两个婆子从门外进来,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侯爷让您往前头去一趟,还有赵先生,也一起过去一趟。” 赵菁想着徐思安要出征,长则一年半载,短也要三五个月,他必定是要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的。况且这一回又是临危受命,只怕徐思安自己也没有料到。如今整个侯府只剩下徐老太太一个人坐镇,确实要好好安排一下。 张妈妈已经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赵菁便也走了过去,两人一同扶着老太太出去。外头还在下着小雨,路上有些滑,张妈妈从丫鬟手里接了一把伞替老太太打上,赵菁便一直扶着老太太,两人不紧不慢的走着。 过了通往前院的抄手游廊,外院更是灯火通明,赵菁有些日子没去过侯府的正院了,替侯夫人操持丧事的事情,仿佛都久远的是上一世的事了。她顺着正院门口的回廊看过去,只见正厅里头人头济济,早已经聚满了侯府的下人。 徐思安敛袍坐在首座,底下的人正各自窃窃私语,赵菁扶着徐老太太进门,徐思安亲自起身相迎,俊朗无俦的脸上透着几分肃杀的从容。 “母亲。” 他喊了徐老太太一声,从赵菁手中接过了她扶进去,让徐老太太坐在首座,“儿子明儿一早就要走了,如今母亲的年纪也大了,家中没有一个主事之人也确实不便,所以儿子把这些管事的都喊了过来,有两件事情要吩咐。” 下人们听了这话纷纷安静了下来,带着几分好奇抬起头看着徐思安。 赵菁不是侯府的下人,她就站在徐老太太的身侧,听徐思安用浑厚肃杀的嗓音开口道:“第一件事,本侯不在府中期间,外院所有事务,都交由周管家处理,每个月由外院账房清算府中用度,教给内院管事。” 徐思安说到这里,声音陡然停顿了下来,视线从赵菁的身上一闪而过,凌厉又冷峻的扫向跪在下首的众人,继续道:“至于这第二件事,那就是从今日起,侯府内院所有庶务,由赵先生接管,侯府原先领用的对牌全部作废,从今日起,一律换上新的。” 赵菁从惊愕中抬起头来,眸光毫不避讳的落在徐思安的脸上,那人的嘴角却似有似无的勾了勾,他转身落座,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侧耳听着一众下人们交头接耳。 这样的吩咐,无意就昭示着一件事情,赵菁必将是武安侯府未来的女主人。 徐思安等着这一阵喧闹过去,扭头问徐老太太:“母亲,我这般安排,你可还满意?” 徐老太太这时候却也愣怔了几分,待她想明白的时候,才恍然大悟了几分,她看着坐在自己边上表情肃然的儿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安哥儿,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吗?” “就这么定下了,母亲。”徐思安站起来,半跪在徐老太太跟前,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徐老太太身边的赵菁,坦然开口道:“我的这份诚意,赵先生可愿收下?” 赵菁略略往后退了一步,被身后的小几拦住了去路,她的身子踉跄了一下,心思却在这一刻百转千回。 徐思安是在逼她……他明明知道一旦自己答应了这件事便意味着什么,但他却还是问了她。 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帅,他不是陷入爱河不可自拔的小男生。即便在这样的时刻,他仍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的情深、他的磊落、他的逼迫,赵菁都不忍心辜负,她只是还想再多一点的时间考虑……可他却已经等不急了。 “侯爷……”赵菁淡淡的开口,她有些语无伦次,不知道要怎么在众人面前收场。 “至于我欠赵先生的名正言顺,等本侯得胜归来之日,必定如期奉还。”徐思安不等赵菁推辞,斩钉截铁的封住了她的退路。 他从地上站起来,猛然拔高的身形站在她的身边,那一瞬间赵菁看见他眸底闪过的沉着冷静的神色,转身对着众人吩咐道:“你们若是敢有丝毫的怠慢,本侯回京之后,决不饶轻饶。” 众人立即噤声,跪拜在徐思安的面前,容色肃然道:“侯爷放心,奴才们一定尽心服侍老太太、服侍赵先生,等着侯爷回京。” 人群散去,四角平头白纱灯在雨夜中摇摇晃晃,徐老太太还端然坐在上头,她的视线漫无目的的看着众人离去的背影,待厅中安静了下来,她才忽然抬起头,对徐思安道:“安哥儿,你这样做,可不合规矩,还没找人上门提亲呢!不能委屈了赵先生。” 赵菁这时候却是淡然了很多,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很想笑…… 谁说没有人去提亲的,今儿一早还有人去过呢……只是这些话,以后再跟他们说起吧…… 众人一起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老太太奔波了一整天,说要歇下了。徐思安亲自送了赵菁回紫薇苑,两人却一路无话,等到了紫薇苑的门口时,赵菁才回过头来问徐思安道:“侯爷什么时候走?” 徐思安抬起头想了想,麦色的皮肤在月光下有几分黯淡,他系着大氅的带子松了开来,零零散散的挂在胸口,赵菁转过身子走上前几步,低着头替他系好了带子。她的腰间忽然一紧,身体已经不由自主的贴到了徐思安的胸口。 赵菁抬起头,看进徐思安浸染着几分*的瞳眸,轮廓分明的唇瓣微抿着,将自己牢牢禁锢在怀中。赵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稍稍抬起下颌。 这是一个力道很轻的吻,她能感受到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舌尖,既期盼着开启一处甜蜜,又有几分害怕。赵菁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心疼起了徐思安来。 她的侯爷呀,都已经成过亲了,还这般青涩纯情。 可当赵菁稍稍有几分这样的念头时,就发现自己想错了,那个吻越来越厚重,他的舌尖坚硬的撬开了自己唇齿,灵活的探了进来。整个脑海都萦绕着他的气息。赵菁被他吻的浑身发软,身体都几乎站不住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她的双手抵靠在他坚实的胸口,在他微微松口的间隙大口大口的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可随即又被他含在口中,疯狂的刮搔、舔咬着。 “侯……侯爷……” 赵菁的脑子已经一片空白,她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过了良久那人才把自己松开,用食指摩挲着她被亲得红肿的唇瓣,带去嘴角一缕淫*靡的银丝。 “今日的事情,是我错了,等我得胜回京之日,必将负荆请罪。” “负什么荆?请什么罪?侯爷若真有心待我,等你回京之后,听我讲一段故事便好。” 春日的寒夜还有几分阴冷,摄政王府的花厅内,几个太医正跪在周熠的面前,他神色森冷的靠在身后的雕花大椅上,听那几个人回话。 “王妃的病情虽时有反复,这一次却有些蹊跷,王妃有咯血之症,臣等之前用熟地黄、川贝、百合、甘草等新配制出来的方子,已经很好的控制住的病情,况且寒冬方过,春天虽是百病回访的季节,但天气回暖,对于王妃的病,应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所以王妃此次病危,当真是……” 几个太医互相窃窃私语,摄政王却已然明白了几分,他忽然撩袍起身,一路风驰电掣一样的往王妃所在的院落而去。几个守夜的婆子正在房里打盹,周熠猛然间推门而入,将挂在月洞门口的珠帘扯得满地残珠零落。 他站在王妃的床前,死死的看着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毫无生机的女人,一把将她从精致的被褥中提起来! ☆、第679章 .235.& “你,到底要做什么!” 床上的女子被一把提起,猛然惊醒过来,她无力的睁开了眸子,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猛烈的咳嗽了起来。 门口的丫鬟婆子跪了满地,痛哭流涕道:“王爷,王妃病重,请王爷开恩……” 周熠的手瞬间松开,看着她又瘫倒在被褥之中,久久没有开口,眼神中却充满了厌恶、憎恨、和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情绪。 “王爷……王爷不必急着来找我……我……我还没死……”王妃勉强睁开眸子,因剧烈的咳嗽引得面色一阵潮红。 “你好好养着吧,本王已经决定,明日随军亲下江南,把你那几个没用的叔伯兄弟都赶尽杀绝,也好治了你这病根!” 周熠说完,陡然间甩袍离去,王妃却疯了似得抓住了他的一片衣襟,被拖拽着从床上摔下了地来,拉住他的手道:“求你……求你不要去……王爷……你不要去江南!” 她抬起头哀求周熠,哭的梨花带雨,身子不断的打着颤,呼吸急促,一口气没有上得来,陡然昏死了过去。 周熠脸色一冷,转瞬间将她抱了起来,吩咐下去道:“快去把外院的几位太医都叫进来。” 又是一阵施针诊脉,看着床榻间双眸紧闭的女子越发的孱弱了下去,周熠冷冽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疲惫。 “王爷,王妃的身子如今已是风中的残烛了,再经不起半点的折腾了。” 周熠冷着脸应了一声,默默的退到了厅中,门口挂着老式的玻璃风等,在夜风中哐当当的响着。 春寒料峭,周熠只觉得周身冰冷,他拧着眉走到门口,看着西边的月亮渐渐落下,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来。 十几年了,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吗? “王妃醒了,王爷若是还有什么话要交代……”老太医顿了顿,这种时候,已不是隐瞒病情的时候了。 周熠猛得回过神来,眸框中却早已经蓄满了泪水,他低着头往房里去,几个小丫鬟正跪在地上捡着满地的碎珠。 王妃靠在大红锦绸面的被褥中,眼窝深陷、脸色苍白。可她脸上却带着几分笑,红肿的眸中落下泪来,对他道:“王爷,我要死了……” 周熠扶着床沿坐下,伸出大掌想去触摸一下她的脸颊,却最终收回了手,一把紧握住身下的床单。 “我终于可以去见我们的儿子了……那个你亲手杀死的儿子……”王妃忽然冷笑了起来,抬起头冷冷的睨着周熠道:“王爷,我还有个请求,想在死之前,再见她一面……” 周熠知道她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他拧了拧眉梢,转过头道:“她现在不过就是一个庶人,过得也很平静,你何苦非要与她纠缠不清,况且,经过那一晚,她未必肯见你。” “可我快死了啊……”王妃激动的开口,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像没了生息一样靠在引枕上,眼角落下一道泪痕来:“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 周熠那一刻心口一痛,站起来转身对她道:“你最好留着这一口气,好好跟她说清楚你做的那些错事。” 房中的更漏滴个不停,赵菁却是一夜无眠。灰蒙蒙的天色亮了起来,她从床上起来,外面还没有人声,小丫头们都还没起床。赵菁急急忙忙穿好了衣服,她一路马不停蹄的走到外院,看见几个婆子在天井里扫地。 春日里第一缕阳光照耀了过来,赵菁看见枝头上萌芽的新绿,带着几分生机勃勃。 “侯爷走了吗?”她走过去问她们,婆子们向她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侯爷已经出门了,周管家在外头送他呢。” 赵菁神色匆忙的跑出去,侯府朱红色的大门洞开着,门外站着两排侍卫,徐思安众星拱月一般被围在了中间,一身甲胄峥嵘,宛若九天战神。 赵菁放慢了脚步,慢慢的走过去,停在一尺高的门槛前,隔着一道门看着他。 徐思安回过头来,晨风将赵菁的长发吹起,浮在她的脸侧,她站在门内看着自己,清丽绝伦的眸中蓄满了眼泪。 “时候不早了,侯爷启程吧!”副将在徐思安的身边回道。 徐思安点了点头,就在策动马鞭的那一瞬间,他忽然从马上翻身而下,大步流星的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将人拦腰抱起,转到影壁之后,捧着她的脸吻了上去。 舌尖卷过赵菁湿漉漉的眼眶,徐思安将她按在怀中道:“我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赵菁嘤咛了一声,松开手任由徐思安离去,他身上的盔甲有着冰冷的触觉,从她的指尖缓缓滑过。赵菁转过身子,看着徐思安道:“侯爷,我和老太太等你回来。” 那人在猎猎晨光阔步离去,翻身上马的瞬间,视线却牢牢锁在赵菁的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丝爽朗自信的笑,扬鞭而去。 赵菁在门口站了许久,目送着徐思安的身影离去,她这时候才陡然反应过来,自己走的太急,竟没有披上外袍。 赵菁回到紫薇苑梳洗打扮,徐思安刚走,她没有心思给几个孩子上课,况且昨儿他交代下来的事情,赵菁也要抽空理一理。老太太这个时候也该起身了,她怀着心事去松鹤堂请安,张妈妈说老太太昨夜也是一宿难眠,这时候还没起身。 赵菁在松鹤堂等了一会儿,里间的丫鬟说老太太醒了,她跟着丫鬟们进了里间,徐老太太红着眼眶儿,瞧见赵菁站在跟前,神色又好了几分,拉着她的手道:“我听说他一早走了,我故意没起身送他,白的让我又伤心起来。” 她如今已是把赵菁当成自己的儿媳妇看待,什么贴心的话都愿意说出来。赵菁接过丫鬟绞干的热毛巾递给老太太,一面给她梳头,一面道:“老太太放心,我去送了侯爷,他可威风了,我还是第一次瞧见他穿铠甲的样子!”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就笑了起来,一个劲点头道:“你也觉得他穿铠甲好看?他呀,就是比他老子强,听说儿子都是像母亲的,他这样可不就是像我了?” 赵菁笑着点头道:“侯爷确实像老太太,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必定也是风华无两的。” 徐老太太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嘴里却还唠叨:“回庄子那会子他就说要派人去你家提亲,我只觉得太快了些,好歹要准备准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么个猴急的性子,竟当着奴才们的面儿,就这样宣布了。” 老太太说完,转头看着赵菁,伸手把她那一双细嫩柔滑的手握在了掌中,看着她道:“你不要怪他,是我耽误了他,他都这么大的岁数了,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伺候。” 这话着实让赵菁红了脸颊,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便低着头道:“战事紧急,侯爷大约也是为了顾全大局。”如今这鸭子都煮熟了,赵菁也飞不了了,不这样说又有什么办法呢? 徐老太太便笑了起来,吩咐张妈妈道:“你先去外头,找一个靠谱的媒婆,去赵先生家提亲。” 赵菁抿着嘴笑,也不知道袁氏要怎么招待这个媒婆了,若是一笤帚扫了出来,那就尴尬了。赵菁想了想,开口道:“老太太,其实昨儿已经有媒婆去过我家了……” “什么?他竟然已经派人提过亲了?他也太胡闹了,连我这个老娘都不说一声?”赵菁还没说完,老太太唠叨了起来,赵菁便只好等她唠叨完了,又继续道:“不是侯爷派去的,既然连老太太也不知是谁派去的,那倒是有些奇怪了?” “奇怪什么?”徐老太太是个心大的,听了这话便问道:“既然提了亲,那就把后面的事情也一并办了,等侯爷回来,你们就可以成婚了。” 赵菁拿了一个石青色嵌蓝田玉的素色抹额,一边为徐老太太戴上,一边道:“那媒婆跟我嫂子说,老太太想纳了我给侯爷做妾。”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赵菁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差点儿打在了徐老太太的头上,急忙缩回了手来,徐老太太神色怔忪的看着赵菁问道:“有这种事情?怎么我不知道?” 赵菁这时候心里却已经有了七八分的成算,会做这件事的人,必定是这侯府的人,张妈妈自然是不会的,而韩妈妈和孙玉娥却没有跟着老太太一起回来,难道她们是在等着什么? 赵菁心下了然,便笑着对老太太道:“既然是误会,老太太就别放在了心上。” 徐老太太凝着神坐下,她从镜子里头瞧见赵菁脸上的那分不卑不亢的神色,顿时恍然大悟。 ☆、第80章 679.235.& 服侍着徐老太太用过了早膳,赵菁便从松鹤堂出来了,她不想去问徐老太太打算怎么样,毕竟她已经知道这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只需静静的等着那几个人回来,让她们瞧见自己还在这武安侯中,并且比她们想象中站得更稳。 齐嘉宝和齐嘉慧两人也用过了早膳,奶娘正带着她们在松鹤堂外头的院子里玩耍,花圃里刚种上了迎春花,开着米黄色的小花,齐嘉慧拿着新编的花环送到赵菁的跟前,眯着弯弯的眸子问她:“赵先生,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舅母了吗?” 赵菁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蹲下来道:“好像现在还不可以呢。” 齐嘉慧便皱着一张小脸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张妈妈说,你以后就是我的舅母了。” 赵菁笑着揉了揉她额头上的碎发,让奶娘领着她进屋去,这才刚开春不久,天气还是有些冷的。她自己出了松鹤堂,看见紫薇苑的小丫鬟青黛迎了上来。 “先、先生,外院的婆子说……有人找你,周管家和侍卫们拦着不让……进来,那……那个人自称是什么摄政王。” 小丫鬟大概是跑的急了,说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赵菁听到摄政王三个字脑子就懵了一下,他不知道周熠为什么会找到了这里。 赵菁迟疑了一瞬,脚步却不由自主的往外院来了。 武安侯府待客的偏厅里头,周熠有些坐立不安的看着远处,徐思安把赵菁保护的很好,整个侯府层层守卫,除了家丁和侍卫,居然还有遍布在角落的几个暗卫。若不是晾出了身份,只怕他都没有办法见到赵菁。 他站起来看着厅里高悬着的青松迎客图,努力压抑着自己心中的急躁,转身的时候看见赵菁从门外进来。 这十多年来所有人都在不断的改变,可唯独赵菁却还一如当初自己初见她时候的模样,仿佛岁月从来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然而她却早已经将那些过去撇得干干净净的。 周熠大步流星的走过去,拉着她的手道:“你跟我去一趟王府,不管她说什么话,你都不要相信,她是将死之人,神智已经不清了。” 赵菁拧着眉略略想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周熠口中的那个她是谁。她一把从他的手中挣脱出来,对于赵菁来说,那个人是她死也不想再见的。 可是……赵菁退后了两步,猛然想起了这原身子的身世之谜。那些她脑海中零零碎碎的谜团,或许他们会有一个答案。 赵菁理了理身上的衣裙,抬起头看着周熠道:“王妃要见我可以,但我有一个请求,王爷能否让我和她单独说几句话?” 马车在人潮涌动的街头快速的飞奔着,赵菁看了一眼周熠麻木又铁青的脸,转过头去撩开了帘子,路上的行人因过快的车速四散而去,赵菁皱了皱眉,神色沉着的阖上了眸子。 她……终于不再害怕自己了。 周熠的视线从赵菁粉紫色的衣裙上缓缓的上移,他看见她那微抿的唇瓣、纤长的睫羽和嘴角淡淡的梨涡。 “菁丫头!” “嗯?”赵菁茫然的睁开眼睛,看见周熠正看着自己,眸中似乎有几分说不清的情愫来。 “王府到了,我们走吧。”周熠从马车上下去,转过身来扶着她下车,他的大掌握住了自己的手腕,一路拉着她直奔王妃的卧房。 几个太医还在厅中候命,赵菁神色紧张的走入里间,也许一开始她还怀着几分忐忑,但当她看见靠在床榻上的王妃时,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是真的快死了,赵菁没见过死人,可她觉得现在的王妃和死人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众人退到了门外,她站在王妃的床榻前,隔着一道薄纱看着她。那人睁开了眼睛,枯瘦的手指伸出来,想要抓住什么。 赵菁往后退了一步,拧着眉问她:“你知道我是谁对吗?” 那人听了这话,嘴角拉起一丝弧度来,干涩的眼梢滑下一滴泪来,抬起头看着她道:“你想起来了?你终于想起来了!好……妹妹……我没有什么可以留给你的,我只想……只想把这……把这摄政王妃的位置留给你……你……你要给他生一个孩子……他那么喜欢你……一定……一定不会杀死你的孩子……” 赵菁有些茫然的看着摄政王妃,花了好大的力气,她才做到平复自己的心情,告诉自己这一切和她其实并没有关系。 “他把我的孩子杀死了!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王妃面色狰狞的哭笑了起来,连话语都语无伦次了起来,她忽然一把抓住了赵菁的袖子,拉扯着她走到床前道:“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不求你我求谁……我辛辛苦苦的把你找回来,我让你入宫去杀人……只要小皇帝死了,王爷就能当皇帝了,你再给他生一个儿子,那这大雍的江山,还流着我们李家人的血液……” 说到兴奋之处,她那濒死的眸色中还透出几分欣喜,拉着赵菁的手狂笑了起来,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随即便是口中喷涌而出的鲜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咳出来,仿佛要把整个体内的血液都要抽离一空。 赵菁拧了拧眉,心想她大约大限将至,转身要去喊太医,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衣襟,带着几分恳求看着她道:“不要让他去江南……那些人布下了天罗地网,他要是去了,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我就……” 那一瞬王妃阖上了眸子,赵菁的脚步也跟着顿住了。外面听见动静的人早已经飞奔了进来,赵菁看着太医们围在王妃的跟前,施针诊脉,但是那个人再也没有睁开眸子。 她的胸前有着大滩的血迹,像盛放的牡丹花,多少年前,她可能也是这般盛放过,但如今却也只能在复仇的绝望中死去。赵菁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眼泪不知不觉从脸上滑落了下去。 “王爷,王妃已经去了,请王爷节哀。”太医垂眸拱手向周熠回话。 赵菁抬起头,看见周熠的眸子狠狠的盯在了王妃的尸首上,他忽然走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的尸体冷笑了几声,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王府的车夫送了赵菁回武安侯府,赵菁阖着眸子,把王妃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理了理,身体却不自觉的紧绷了起来。 她说自己的原身是她的妹妹,她曾派了这个原身进宫去谋杀小皇帝,这些她都能理明白,唯独那最后一句:“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她听的不甚明白,他们是谁,又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她不想要摄政王去江南,但现在去江南的人是徐思安…… 赵菁整个人都不寒而栗了起来,她神色紧张的吩咐车夫,重回摄政王府。 王府的门口已经挂起了白幡,赵菁询问过了管事的人,知道周熠正在自己的书房。 雪白的墙头挂着一把尚方宝剑,周熠伸手取了下来,利剑出鞘,一抹寒光从他刀削斧刻一样的脸上一闪而过。 她终于死了,他这一生最大的亏欠、最多的懊悔皆因她而起,而从今天起,他便要问心无愧的活着。 “王爷……”赵菁站在周熠的门口,看着他提剑走到自己的面前,她脚下微微一个踉跄,从门口的石阶上顺势倒下。 那一刻赵菁脑中闪过了无数的画面,她看见周熠向自己伸出手来,他的样子忽然变得很年轻,眉心的皱纹还没有那么深,他紧紧的拉着自己的手,紧张的喊着她的名字:“菁丫头……菁丫头……” 赵菁跌坐在地上,周熠的手牢牢的握着她的手腕,赵菁愣了片刻,忽然开口道:“王爷,这里不是乾坤殿,没有上百层的汉白玉台阶。” 这句话从口中脱口而出的时候,赵菁自己也呆住了,她伸手按住自己的脑仁,无数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翻涌而来。那些记忆原本不属于她,可却一次次的吞噬着本该属于她自己的回忆。 “王爷……”赵菁抬起头来看着周熠,他也看着她,他忽然丢开了手中的宝剑,弯腰把她从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抱了起来。 “菁丫头,是你回来了吗?”周熠低下头,干裂的唇瓣从赵菁的额际擦过。 出乎预料的,这个身体居然没有强烈的抗拒,赵菁愣怔怔的看着周熠,颤抖着的手指不知要往哪里放去。她从记忆中看到太多他们的过往,甚至连那一次的滚落百层台阶的疼痛都这样的真实,赵菁几乎就要认为,这个原身一直都没有离开这个身体,她深爱过周熠,从未改变。 “王爷,你放开我!”赵菁猛然间推开了周熠,从他的怀中挣扎出来,她顺着王府宽阔的大道一路狂奔,那些属于前世的回忆却似越来越远了一样,她记不清前世的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记不得前世的自己喜欢些什么,更连前世自己的容貌都模糊了起来。 她只记得从乾坤殿前的丹犀下一路滚落,那分筋错骨一样的疼痛,那个人站在高台之上,大声的呼喊着自己的名字。然而他没有抓住自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瘫倒在血泊之中。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掩埋了血迹。她在二十五日之后醒了过来,脑海中便多了一个人的记忆,那个人的名字也叫赵菁,二十五岁那年死于车祸。 明晃晃的天色忽然暗沉了下来,赵菁站在偌大的乾坤殿前,入目的是旷野般幽寂的宫阙。夜风拍打着周围高悬的白幡,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来。 透过漆黑的夜色,她看见殿中燃着一盏烛火跳动的长明灯,仿佛指引着自己,往那里面一探究竟。 “王爷,过了今晚,你就是摄政王了。”女人说话的声音带着几分暧昧,修长的手指轻抚在摄政王周熠的胸口:“本宫听闻武安侯密报王爷要谋反,你说本宫要不要信呢?大行皇帝子嗣单薄,只有这么一个太子,王爷你当真舍得废太子而自立吗?” 周熠面色沉重,拂开了魏太后的手指,表情冷峻道:“皇嫂又何必说这些,本王会不会反,皇嫂难道不得而知?” “本宫自然知道,可群臣不知,他们说你要反,甚至还有人支持你反,本宫也拦不住啊!”太后转过头来,摇曳的烛火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她的眉梢带着一缕探究看向摄政王,“难道,要让本宫告诉他们,你们不用反了,反正太子就是王爷的儿子,王爷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太后说完这一句,眉梢上却是闪过了一丝涩笑,她淡淡的扫了一眼周熠肃杀阴沉的神色,忽然抬起头问道:“王爷想当皇帝吗?九五之尊之位戳手可得,王爷难道没有想过?王爷已经亲手杀死过自己的一个儿子了,第二个是不是也很容易下手?” 周熠回过头去,森冷的目光从魏太后姣好的容颜上扫过,咬着牙挤出两个字来:“皇嫂!” 魏太后却忽然笑了起来,转身跪在了大行皇帝的灵柩前,伏身叩拜:“皇上,您放心的去吧,那日你把摄政王送入我寝宫的时候,您已经预料到自己才是这最后的赢家了。” 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大朵大朵的扑在赵菁的脸上,可她一点儿不觉得冷,她只是站在宫门口,神情恍惚的看着殿中发生的一切。 然后,她听见魏太后一声尖利嗓音,扭头道:“是谁在外面?” 赵菁吓了一跳,她连连后退了几步,绣花鞋踩在了丹犀上的积雪里,她来不及转身,身体已经不受控的往后仰去,乾坤殿前的百级汉白玉台阶就在自己的眼底。那一瞬她抬起头,看见周熠紧张又焦急的神色,他迟疑了片刻,向自己伸出手来,然而却已经太晚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一路如木偶般滚落下去。 “啊……” 赵菁蓦然睁开眼睛,黑夜中有一丝如豆的光线,在帘外不停的摇曳着。赵菁趿了鞋子下地,几个丫鬟围了上来,跪在她的面前道:“姑娘有什么吩咐,让奴婢去做便好!” “这里是什么地方?” 猛然从被窝中走出来,赵菁觉得身上有些冷,她双手抱胸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服,坐下来问那几个丫鬟。 “这里是摄政王府,姑娘已经昏睡了好几个时辰了,姑娘要吃些东西吗?茶房里有热着的银耳燕窝羹、还有红豆糕、酥酪卷,姑娘想吃什么?” 赵菁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她抬起头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天还没亮,黑压压的看不到边际一样。 “王爷在哪儿?” “王爷在外院操持王妃的丧事,嘱咐奴婢们好好服侍姑娘。” 赵菁点了点头,她又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好几圈。梦里发生的事情太过真实,她甚至有些害怕,一旦自己体内这个原身的记忆觉醒,她会不会把现在的自己忘了? “你能去帮我转告王爷,让他派人把我送走吗?”赵菁从衣架上取了衣服,一件件的穿戴了起来,这个地方她一秒钟也不想呆着,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把这些原本属于原身的记忆通通的抹掉…… “你想去哪里?” 月洞门口的帘子一闪,周熠从外间进来,他穿着淄色素服,凝重的眉宇间带着几分疲倦和沧桑。 “王爷……”赵菁的身子微微颤抖,她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撞在身后的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风上头。 “菁丫头,本王等了你十年,如今你既然都想了起来,还想去哪儿?”他步步逼近的看着赵菁,将她禁锢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低着头盘问她。 “王爷等错人了!”赵菁的手指撑在冰冷的木架上,她不敢直视周熠的眼神,闭上了眸子咬牙道:“王爷,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就在你迟疑伸出手的那一刻,她已经死了!她就死在你的面前,你不是亲眼所见了吗?” 赵菁颤抖着身体坐在地上,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说这些话的时候有着锥心的剧痛,她睁开满是泪光的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忽然低下头来,擒住自己的下颌。 “唔……” 迫人的气息骤然贴近,赵菁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开那人,双手却被牢牢的禁锢在了胸口,不得弹动。 “你放手……” 赵菁倔强的反抗着,扭动着身体挣开周熠的钳制,吐掉口中的血水。她死死的看着周熠略带着几分震怒的眸色,厉声道:“王爷不是要杀我嘛!因为我知道了那个秘密,所以……眼睁睁的看着我死去。” 她的脑仁突突的疼了起来,扶着屏风站起来,身体虚软的被周熠拥在怀中。她不只是来自现代的那个赵菁,她也是那个惨死在乾坤殿前汉白玉阶梯下的赵菁啊! 难道是老天爷也觉得她冤屈,让她在转世投胎之后,又回到自己原来死去的这个身体里。 “菁丫头,你听我说……” 赵菁无力的靠在周熠的身上,抬眸看着他,他们之间,也许不仅仅错过了这十年而已。 “王爷,放过我吧,你的菁丫头,她真的已经死了。” 拂晓的街道上晨风清洌,赵菁靠在翠盖珠缨的华车里,思绪还有些凌乱。 十年前的事情渐渐的浮出了水面,她被王妃秘密的认回,送入宫中当了一名宫女,当时的自己曾那样喜欢周熠,仅为了事成之后的一个侧妃之位,就奋不顾身的要去谋杀小皇帝。然而,给小皇帝特别调制的□□还没有送入寝宫,却叫她听见了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以至于死于非命。 赵菁苦笑了起来,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蜜合色绵绸大氅,她精神有些委顿的靠在车厢上,三月的天气,似乎依旧阴冷。 丫鬟们瞧见赵菁回了侯府,急忙就去向徐老太太回话,赵菁回紫薇苑换了一身衣裳,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我昨儿派人去摄政王府打听了,回来的婆子说王府如今乱成了一团,也没人说瞧见你了,我估摸着你必定是看王府忙乱,所以在哪儿帮忙来着,要是今儿你再不回来,我可亲自也要去一趟了。” 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拉着赵菁坐下,她这松鹤堂的早膳向来都丰盛,赵菁好久没有吃东西,这会子却也饿得狠了,她吃了一碗紫米粥、一块山药糕,还有两个水晶烧卖。 “王妃虽然身份尊贵,但老太太您是长辈,其实去不去也都无妨的。且她刚刚入了大敛,也不知道京城各家有没有都通报过,老太太倒是不用着急着过去,这两日王府人多,必定不能好好招呼,等过两日人少了,我再陪着老太太去一趟吧。” 赵菁低垂着眉宇说话,她看见老太太碗里的小乳瓜没了,便放下了筷子,用公筷又给她夹了一小条放在碗口。老太太平素很爱吃这些重口的咸菜,平常吃多了,丫鬟总拦着不让吃,今天却没怎么动筷子。 “那就过两天再去吧,正巧这两天我也还有些事情要忙呢!”徐老太太瞧见赵菁给她夹来的乳瓜,眉眼笑了笑道:“其实我也不见的就爱吃这些,只是吃了几十年了,总觉得若是哪天早上吃早膳的时候没了这些,心里就怪怪的,你们说的对,这些也并非什么好东西,吃多了没好处,看来我也该改一改这习惯了。” 一旁的张妈妈听了这话,笑着道:“老奴倒是不信了,老太太还能改了这习惯?只怕没两天又要唠叨这嘴里淡出个鸟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低眉笑了笑,正想用公筷把那小黄瓜再给夹走了,谁知老太太伸着筷子就拦住了道:“哎哎哎,我又没说我今天不吃,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一旁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也都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赵菁便只好从善如流的又把那小乳瓜放进了老太太的碗里。 用过了早膳,赵菁从松鹤堂出来,她顺着侯府的抄手游廊一路走,两边花圃里的草木已经开始发芽,枝叶上点缀着鲜鲜嫩嫩的颜色。游廊外头有一道花墙,过了花墙上的月洞门,外头就是侯府的外院。 赵菁想问问外头的周管家,徐思安走之前,除了把管家权留给自己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安排。她顺着花墙走到月洞门的旁边,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你快找个人去一趟兴隆庄,告诉大姑娘和韩妈妈快些回来吧,侯府都变天了!”那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倒像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吉祥。 外头的人很快就向她回了话道:“我怎么没想着办法说去,可韩妈妈不在家,府上的马车都要张妈妈安排,不然就是外头的管家安排,三十四里的路,总不能让人走着去,今儿一早正巧隔壁庄子上的人来送新鲜瓜果,我已经让他带了口信回去了,只怕这时候她们已经知道了这事情了。” “你们外院是怎么搞的,竟一个人都找不到吗?这事情居然等到今日才去通报!”那丫鬟拧着眉开口,数落了那婆子一句。 “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院都是老侯爷留下的人,后来侯爷接手,孙妈妈暗中换了几波,不是喝酒赌钱犯事儿、就是被侯爷抓了去当了府兵,上了军营再也没回来了,这一来二去的,谁也不敢来了啊!”那婆子为难的说了几句,又叹道:“好歹消息已经递出去,姑娘别着急,还在老太太跟前守着吧,瞧瞧老太太是个什么心思?” “老太太还能有什么心思,不过就是瞎高兴罢了,去了一个又来一个,这一个却没什么把柄可以抓了。” 赵菁拧着眉宇听了片刻,待瞧见那身影往这边闪了一下,她急忙就躲到了花墙后的树丛里,只等那背影走远了,才从那树后闪了出来。 幸好徐思安是个聪明的,内院由着她们胡来,外院却守得似铁桶一般。只是……既然这个消息已经递了出去,那韩妈妈和孙玉娥只怕也快回来了。 赵菁去了外院找周管家,外头的小厮说周管家出门去了,徐思安虽然不在府上,但每日里上门拜见、或者亲友走动的事情却也络绎不绝,赵菁以前就知道这位周大管家很是能干,那时候她在侯府操持侯夫人丧事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因外院的事情耽误过里头的事。 赵菁从议事厅回内院,正巧就经过了锦辉阁,她这女先生今儿没有来上课,但侯府的另外两位少爷却还在里头念着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 换了一个先生,学堂的科目也从原先的《诗经》变成了如今的《大学》,只是这念书的声响,倒是和以前一样的有气无力。她看见跟在两个少爷身边的小厮在墙角玩打陀螺,侯府的男丁到了七岁开蒙之后,身边就只有小厮和老妈子,连个服侍的丫鬟也没有,这是老侯爷定下的规矩,说是怕女色让人移了性情,要不然以徐思安现在的年纪,也断然不会连个女人也没沾过。 赵菁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便回了自己的紫薇苑,她让小丫鬟替自己沏了一壶热茶,靠在软榻上想事情。 十年前的记忆在脑中不停的翻涌着,靠着那些残存的片段,她看到一个不理智且又感情用事的自己。她在软榻上翻来覆去的煎熬,睁开眼睛对自己道:“十年前的赵菁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是另外一个人!” 丫鬟们守在门外没有进来,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阳光照射进窗棂的缝隙,落下一道道斑驳刺眼的光斑。 马车在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路飞奔,几块碎石被车轮碾过,落在一旁的草丛中。车子剧烈的晃动了两下,里面的人唉哟叫唤了一声,口中怒骂了两句,声音渐渐变小。 “祖母,怎么办?侯爷把管家权给了姓赵的,她会把我赶出府去吗?”孙玉娥靠在孙妈妈的怀中,表情惊慌。 “这一定不是真的,必定是传话的人说错了,侯爷怎么会这么做,老太太还在呢,他这么做,又把老太太至于何地?”孙妈妈瞪着一双三角眼出神,她派出去的人明明说是已经把事情办成了,还绘声绘色的说起赵家人是何等愤怒,何等恨不得拿着笤帚赶人,事情到了这一步,怎么会出这样的反转? 她抬起头来问韩妈妈道:“韩妈妈,你说侯爷当真会这么做吗?” “这个,我也不清楚,只是我听说一件事情,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韩妈妈拧着眉想了想,继续道:“我家那口子前一阵子往别院那边清这一冬的炭火银子,听别院守门的说起,大年初三晚上,侯爷带了一个女人回别院,当时我家那口子以为侯爷大约也是到了年纪想开荤了,便笑着附和了两句,可那守门的人说,第二天那个女的走的时候,他瞧瞧的看了一眼,竟然就是当日给侯夫人料理丧事的那个宫女。” 韩妈妈说到这里,往孙玉娥那边看了一眼,脸色略有尴尬:“听说,走的时候脚步都是虚扶的,是寿婶一路扶着出去的,我又细细的回想了一下那天的事情,侯爷是大年初四的早上回的侯府,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才刚起身,高兴的脸都没来得及洗,就迎出去了……” 孙妈妈和韩妈妈都是过来人,话说到这一份上,两人可不都已经明白了这中间的猫腻了,就连一直靠在孙妈妈怀里的孙玉娥都变了脸色,忍不住张口道:“韩妈妈,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吗?” “这个,我也不敢保证,那别院守门的寻常就爱喝一壶,万一看走了眼也是有的,不过倘若这事情是真的,那侯爷和赵先生之间的猫腻就不是这一日两日的事情了。” “她一个在侯府做先生的,敢这样勾引男主人,当真是不要脸到了极点,老太太只怕也是一时糊涂,才会被她给蒙骗了,倘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只怕也不会让侯爷一错再错的!” 孙妈妈冷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孙玉娥的后背道:“你放心,你不喜欢她,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留在侯府的。” 赵菁打了一个盹儿,醒来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膳的时辰。丫鬟们看她睡的香甜,便也没有进来喊她,等她醒了的时候,才进来问话道:“先生中午想吃些什么?奴婢吩咐厨房去做。” 赵菁想也没想便开口道:“我想吃糖蒸酥酪,在上头再撒一层的糖霜、一层的杏仁,要蒸的甜甜的。” 她说完就愣了,连带着服侍她的小丫鬟也愣了,赵菁寻常并不爱吃酥酪,这一道甜点,是她特意让人从例行的早膳总划去的。好在片刻之后她又反应了过来,对那小丫鬟道:“帮我下一碗清淡的素面过来就好。” 素面很快就送了过来,赵菁低着头吃了两口,里面放着新鲜的蘑菇和小青菜,还有切成了丝儿的冬笋,这是她平素最爱吃的口味,可放入了口中,却也有几分行如嚼蜡的感觉。 “赵先生,韩妈妈和大姑娘从庄子上回来了,老太太喊了姑娘过去呢!” 赵菁才吃了几口,外面的小丫鬟便进来传话,她倒是没有预料孙妈妈她们来的这样快,只是……老太太这样宽厚的人,她会不会为了自己就惩治这几个老刁奴呢? “老太太,老奴说的这些话,句句属实,老太太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了人去别院那边问一问,大年初三那晚上,赵先生到底去没去过,老太太一问便知。”孙妈妈一边说,一边早已经跪在了徐老太太的面前,红着眼眶继续道:“老太太,老奴跟着您一辈子了,什么时候骗过你了,侯爷若当真有了可心的人想娶回府的,老奴愿意做牛做马的服侍她,只是……像这样表面上在侯府当女先生,背地里却勾搭了侯爷上床的女人,真的要不得啊!” “你说谁勾搭侯爷上床了?”张妈妈听了这话,早已经气得脸色发白,也跟着跪下来道:“老太太,赵先生是个什么人品,您老难道不知道吗?便是侯爷在府上的日子,他们也从来没有半点眉来眼去的,这还是老太太亲自问了侯爷,侯爷亲口承认了的,这和赵先生有什么关系?怎么又说是赵先生勾搭上了侯爷?” “张妈妈这话说的奇怪,若是赵先生没有勾搭上了侯爷,侯爷会一夜之间就让她当上这侯府的管家?要不是他们一早就有了首尾,侯爷怎么可能这般糊涂?老太太还在呢!哪里就轮得到她一个外来的先生,这分明就是他们早已经暗度陈仓了!” 孙妈妈抬起头,一字一句的开口,那锐利的眼神睨着徐老太太,又瞥到张妈妈这边,继续道:“也难怪张妈妈这般紧张,说不准这事情却还是她拉得一手好皮条!我听韩妈妈说,当初就是张妈妈撺掇着老太太,要去醒月楼请了赵先生来的,原来竟是安得这般心思!” “你……你……”孙妈妈原本就有一张利嘴,如今又被她这般造谣,倒是气得张妈妈连反驳都不成了! 徐老太太惊愕的坐在靠背椅上,神情中却透出几分木然来。她一向是最恨这种勾三搭四的女人的,况且赵菁又有这样的容貌,徐思安从没沾过女色,但凡她要是有这么一点心思,徐思安如何能逃得过去? 她抬起头来,看见赵菁从帘外闪了进来,她娇美的脸颊上有着几分肃然,冲着自己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请派一个信得过的婆子,跟我往里间去。” “不用了!”徐老太太猛然清醒了过来,摆了摆手,对跪在地下的孙妈妈道:“老姐妹,我都一把年纪了,连个孙子还没抱到,若你说的这事情是真的,我也认了,只要能早早的让我抱个孙子,我这心里就舒坦了。你这一路颠簸过来也累了,休息休息,用过了午膳再走吧!” “老太太……你,你说什么?”孙妈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着徐老太太,眼神中竟多了几分迷惑,她又转头看了赵菁一眼,横眉问她:“你到底给老太太吃了什么**药,竟让她只听你一个人……” “够了!”孙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忽然拍案而起,一旁跪着的张妈妈急忙就上前扶住了她,只听她继续道:“老姐妹,趁着我们的情分还在,回庄子上去吧,娥姐儿我还替你养着,我知道你这辈子最怨什么,我一定让她嫁个好人家,你放心回庄上荣养去吧!” 赵菁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孙妈妈,刻薄的眉眼中竟透出几分凶狠来。 徐老太太却全然没有在意,转过头来吩咐身边的丫鬟道:“去把孙妈妈扶起来吧,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这地上凉。” 丫鬟们便上前去扶孙妈妈,那人却冷哼了一声,一甩手兀自站了起来,往门外而去。 徐老太太身形一晃,赵菁连忙走上前去,一把将老太太扶住。徐老太太摆了摆手道:“我是越来越老了,她到还这样的精神。” 外头到了旁晚便下起了雨来,徐老太太的头风犯了,好在有连翘在,给她按了好一会儿,便由丫鬟们服侍着睡了。赵菁怕在松鹤堂用晚膳打扰了老太太,让婆子们把晚膳送到了紫薇苑去,自己带着几个孩子一起吃晚饭。 齐嘉慧和齐嘉宝还是头一次来紫薇苑,到处走走瞧瞧的,一点儿也不认生。丫鬟们摆好了碗筷,喊了赵菁她们过去用晚膳,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孙玉娥不过来吃了。 赵菁也没想着她会过来,只是命人去喊一声,是她的礼数。她吃了几口饭,抬起头来瞧见张妈妈也过来了。老太太那边安顿好了,她得过来回个话,赵菁便问她道:“张妈妈,外院的两位少爷,平常都是怎么吃饭的?” 外院的事情都是周管家管着,她们里头的婆子也不怎么清楚,不过张妈妈是内院管事,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两位少爷每顿的份例是四菜一汤,这也是老侯爷那时候传下的规矩,老侯爷说姑娘家要娇养,但儿子不行,必定要多吃些苦头,只让他们每日吃饱了便好。” 赵菁听着这话有些道理,可一想起今儿在外院听见他们念书的声音都有些有气无力的,便笑着吩咐道:“那烦请妈妈你改日跟外院厨房的人打个招呼,这四菜一汤的老例不用改,只是每顿里必定要有两个荤菜,隔三差五炖上荤汤,少爷们都正是长身体的年纪,总不能让他们饿着肚子念书。” ☆、第81章 679.235.& 这些事情赵菁不说,谁又能想得到呢? 徐老太太心里除了徐思安和一对双胞是好的,便也只有一个孙玉娥还能入她的眼了,外院养的这样两个压根是没放在心上的。给徐思胜过继来的那个男孩,原就是老侯爷族中一个远亲的儿子,虽然还在五服之内,终究是没什么情分的。抱养了来,不过就是不想徐思胜就此绝后罢了。 至于徐思安另外一个义子,她就更没在心上了,那不过是徐思安念在同袍情义,想着帮给人家一个合适的身份,好把那孩子养大成人而已。将来那孩子便是出人头地了,也不过是个侯府义子的身份,兴旺的还是他的祖家。 况且两个孩子都是徐思安管教的,透着几分严苛,平日里只有休沐之日会来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跟他们实在算不上亲近。可赵菁却知道,其实徐思安还是很看重这两个孩子的。就拿上回那先生的事情,她不过随口讲了两句,徐思安就把原先的那先生给辞退了。后来赵菁才听说,徐思安后面请的这个先生,乃是玉山书院里头教过学的名师。可见,他是有一颗望子成龙之心的。 “老奴记得了。”张妈妈应了一句,见赵菁想到这里,倒是感慨了几句:“外院的事情老太太不常管着,虽说外面的下人也都是精忠职守的,可到底是对两个少爷怠慢了一些,先生能想到这一层,当真是细心了。” 齐嘉宝如今年纪尚小,还没到去外院单住的时候,可想着徐思安那一视同仁的态度,将来他可是有苦头吃的。但他是老太太的心头肉,只怕到时候就有的闹腾了,赵菁却也是想到了这一点,省得到时候齐嘉宝在徐老太太跟前闹起委屈的时候,徐思安又不好做人了。 赵菁这边的晚膳很是简单,平常徐老太太宠溺儿孙,每每晚上都是大鱼大肉的,把两个小外孙吃的肉球一样的。赵菁今儿点的菜却是荤素搭配的,这个时节有嫩生生的秧草,她点了河蚌秧草汤;又有刚发芽的马兰头,她让厨房焯了水,切成细丁,伴着麻油和豆干一起,做凉菜最好吃。荤菜也不是大鱼大肉,不过一道清蒸鲈鱼,外加胭脂鵝脯,三鲜丸子,并一道清蒸龙须菜。 这些菜平日里在松鹤堂的时候,两个双胞胎也许连看都不多看两眼,可今儿在紫薇苑却吃得精精有味的。齐嘉宝闹着要再添一碗饭,赵菁怕他晚上积食睡不安稳,让奶娘只给他添了半碗的小米粥,他就着凉拌马兰头一口气就又喝得精光的。 赵菁拿着帕子替齐嘉宝擦嘴,笑着道:“好了,不吃了,再吃晚上可睡不着了。” 齐嘉宝腆这个肚皮靠在软榻,伸着两条胖乎乎的腿在上头躺尸,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先生,你这儿晚上舒服吗?” 赵菁正在一旁看徐娴和齐嘉慧玩翻绳,听了这话便转过头问他:“宝哥儿这话什么意思?怎么叫舒服吗?难道宝哥儿晚上睡的不舒服吗?” 齐嘉宝皱了皱眉头,见自家奶妈不再跟前,直气身子小声对赵菁说:“奶娘晚上打呼噜打得我睡不着,还有老祖宗也打呼噜,我这几天都失眠了……” 看着齐嘉宝那幽怨的眼神,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失眠?他这么小懂什么叫失眠吗= = 谁知齐嘉宝的话却得到了齐嘉慧的一致认同,她甚至连翻绳都不玩了,从凳子上跳下来,走到赵菁的跟前一把埋在她的怀里道:“先生,弟弟说的是真的老祖宗最爱打呼噜,她一打起呼噜来的时候,都是嘘……啊……嘘……” 齐嘉慧撅着小嘴模拟老太太打呼噜的样子,可把赵菁给乐的忍俊不禁,捏了捏她的小嘴道:“老太太是疼你,才留了你们住在松鹤堂的,你们倒还嫌弃她?那改明儿我就告诉她,你们两个已经长大了,也要开始单独有自己的院子了。宝哥儿就去外院和你两个表兄住,慧姐儿想住哪儿,自己挑一处,我派人帮你拾掇出来。” 这话一说两个娃儿的脸就顿时都皱了起来,齐嘉宝从软榻上一个翻身,一溜烟也挤到赵菁的怀里道:“舅母,我就想和舅母睡嘛……舅母好不好呢?” 赵菁被齐嘉宝一声舅母喊的脸都热了,脸颊忍不住发烫,心里虽然高兴,却还是忍不住道:“说了不准喊舅母,宝哥儿又忘了?” “那我不喊舅母了,先生能答应我今儿和你一起睡觉吗?” 齐嘉宝滴流这一双大眼睛看着赵菁,这可怜巴巴的小表情真是要把赵菁给萌化了。赵菁想了想,开口问他:“那你要是不尿床的话,就留下吧……” 齐嘉慧闻言,便举着双手道:“先生,我也不尿床,我一晚上都不用出恭,我可以睡在里面的!” 赵菁听了这话,顿时觉得脑袋都有些大了起来。 不过其实她今儿原本也是想留下他们两个的,徐老太太病了,不管是心病还是真的头疼,于情于理都要让她好好休息。况且今儿虽然徐老太太没有整治孙妈妈,可赵菁从张妈妈的震惊中,还是能瞧出来,徐老太太这次对孙妈妈当真是最不讲情面的一次了。她只这样好面子又重情义的人,今儿能站在自己这一边,没真让人替自己检查身子,这对赵菁来说,已经是一次进步了。 孙妈妈在徐老太太身边几十年,这情分必定是不一般的,若要真的挖掉这个毒瘤,只怕也只能在潜移默化中慢慢进行了。 赵菁想到这里,便也叹了一口气,老人家年纪大了,也要照顾到她的心里健康,不能让她不顺心了,这些事情且就先从长计议吧。 奶娘们给双胞胎洗漱过后,赵菁就抱着他们上了床,她在床对面的炕上又另外铺了铺盖,自己就睡在她们碧纱橱外头。 里面的床倒是大得狠,只是她这几天睡眠不好,怕自己翻身吵着她们了。 孩子们午后睡了中觉,因此晚上都还是精神奕奕的,便一个劲缠着赵菁给他们讲故事。 赵菁给他们讲完了故事就后悔了……小皇帝小时候就从没这样缠着自己讲故事的,因此她这脑子里的故事压根就不多,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灰姑娘和王子的故事,结果两个和孩子的重点压根不是他们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齐嘉慧表示很不理解:“舅母,难道他们那个国家里,就没有人和灰姑娘的脚一样大吗?万一他们在没有找到灰姑娘之前,别人也试了这双鞋,正好穿上了,那王子是不是就要把别人当成灰姑娘了?” 而且小家伙还又不自觉的叫自己“舅母”,然而这个问题,连赵菁自己也没有想过…… 齐嘉宝则是兴致勃勃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兴奋道:“原来老鼠可以变成马车,那我明天找个小厮一起捉老鼠去!!” 赵菁默默检讨自己,她今天讲得这个故事实在是太失败了。 外头月亮都移到了西边,在自己的威逼利诱下,两个娃儿终于都睡着了。赵菁替他们盖好了被子,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们的包子脸。她半倚在炕上,却是一点儿也睡不着。 从今往后,她要开始习惯这个身份,尽管她已经想起了这个身子所有的回忆,可她还是选择做如今的这个自己。她是喜欢徐思安的,若非经历了这么多,她可能并不会遇上徐思安这个男人,可人生就是这般的奇特,她受尽了苦楚,死而复生,经历这多磨难痛苦,仿佛就只是为了遇见他而已。 春寒料峭,冷冽的夜风扫过军帐,徐思安站在营帐的门口,放眼看着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的军营。 “侯爷,摄政王妃已经薨了,王爷把赵先生接去了王府,不过今日已经送回来了。”长庚颔首俯腰站在徐思安的身后回话,神情还有些莫名的扫了他一眼。在自己的心目中,王爷从来都不是会把女色放在前头的人,怎么如今为了个赵先生,居然连摄政王都敢得罪了吗? 徐思安垂下眼眸,心中却似松了一口气一般,摄政王周熠虽然手段狠绝,却也是说一不二之人,但他既然已经放了赵菁出府,想必应该不会再多加纠缠。 他对着暗夜中的火光舒了一口长气,一直握着拳的指骨陡然松开,转身吩咐道:“传本侯军令,明日一早,拔营启程。” 晚上双胞胎踢被子,赵菁起来了好几次,小孩子总是格外调皮,只是如今天气渐渐热了,晚上并没有烧上炭火。赵菁身子本来就弱,边不经意中稍稍有些着凉了。 她到了天亮时分才睡得安稳了一些,等醒来的时候,倒是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大跳。自己的炕上竟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肉暖袋,猴在自己的怀中打呼呼。 赵菁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点了点两个孩子的鼻头,小家伙睫毛动了动,嘴角窝窝流下一滴口水来。赵菁便做起来,取了帕子替他擦了擦。 外面天色已经敞亮了,小丫鬟进来服侍她。她平常由她们服侍也够了,只是这两个双胞胎,她们却是不会服侍的,赵菁便开口道:“你们去把宝哥儿和慧姐儿的奶娘喊来,顺便派个老妈妈去松鹤堂问一声,老太太的身子好些了没有?若是没好,我一会儿去外院请了管家往太医院请太医去。” 青黛和蓝玉两个都是才进府的小丫鬟,原本以为跟着赵菁清闲又省事,如今得知赵菁一下子变成了侯府的女当家,也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做事都比平常周全稳妥几分。 两个丫鬟纷纷应下了,没过多久,双胞胎的奶娘便过来了。赵菁已经穿好了衣裳梳好了头,她去炕上喊他们起床。春日里最是爱谁懒觉的时节,两个娃儿却是跟睡不醒一样的,赵菁一会儿捏捏齐嘉宝的小鼻头,一会儿拍拍齐嘉慧的小屁屁,两个孩子却还是跟睡弥勒一样,半点儿动静也没有。 奶娘在下头看得忍不住笑了,向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歇着吧,还是奴婢们来好了,哥儿姐儿这时候还醒不过来,需得抱着穿好了衣裳,才能稍微清醒些。” 赵菁便看着两个奶娘上前,半跪在炕上,在被窝里给他们穿衣服。这样的待遇可真是……赵菁现在想想,小皇帝当真是好服侍得很的,从来也不赖床,每日里那么早就起来,当真是辛苦。 孩子们穿好了衣服,张妈妈也从松鹤堂过来了,说老太太今儿已经起来了,醒了没见着两个外孙,已经开始念叨了起来。赵菁替她们洗好脸,漱了口,便领着他们过去了。 徐老太太已经起身了,看来她昨日的头风并没有很严重,除了神情上情绪似乎不太高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病症。不过一瞧见两个小外孙已经穿戴整齐了过来,徐老太太顿时就又高兴了起来,捏着齐嘉慧的小脸问道:“你们两个小没良心的,怎么我这才病了,就不要我了吗?也不住在这松鹤堂,让我一个人好不冷清呢!” 齐嘉慧眨了眨眼,想了想道:“老祖宗,赵先生说老祖宗病了,要好好休息,不让我们吵着老祖宗,所以我们就没回来!” 赵菁听了这话只暗暗道苦,谢天谢地的,明明是你们两个小家伙要闹着睡在紫薇苑,怎么反倒变成我强留了你们,不过……这样说,兴许老太太还能高兴些,那就好了。 徐老太太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拉着她的手道:“难为你昨儿辛苦了。” 赵菁也不知怎么脸颊一红,倒像是丑媳妇见了婆婆一般,不好意思了起来。 孙玉娥照旧没来松鹤堂用早膳,老太太也没说什么,如今赵菁不上课了,晌午孩子们又闲了下来。老太太倒是很喜欢这样,又有人陪着她说话了,只问赵菁道:“上回你说要把你兄长家的闺女接过来学针线的,怎么没过来,让她过来跟娴姐儿做个伴也好。” 徐娴听了这话真是要感动的痛哭流涕了,低着头小声道:“老祖宗,孙女一定会好好学针线,不辜负老祖宗的一片心的。” 赵菁瞧着徐娴那谨小慎微的模样也只能微微叹气,要把她调*教成落落大方的侯门闺秀,确实还要费些功夫,不过她终究年纪还小,时间也还来得及。 赵菁在松鹤堂陪着老太太聊了一会儿,便往外院里来了。今天周管家没有出门,赵菁很想见见他。以前在侯府料理丧事的时候,她也和周管家打过几次交道,只觉得做事老成、为人诚恳,这样的人当管家,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况且徐思安走之前,把侯府前院的一干事情都交给了他,也可见徐思安对他的信任。 婆子上了茶之后,赵菁便坐了下来,她从张妈妈的口中得知,周管家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副将,后来因为身上受了伤,手腕再拉不得弓拔不动剑了,所以便从军营下来,在侯府做起了管家。这样上得战场,又下得厅堂的男人,必定也是一个能人。 “周管家请坐。”赵菁请了他坐下,她看见他用左手端起茶盏,慢悠悠的喝了起来。 连端茶盏这样简单的事情都不能用右手来做,想来当年确实是伤得不轻的。 周管家喝完了茶,抬起头开门见山的问赵菁道:“赵先生老找老奴,可有什么吩咐。” 赵菁想了想,开口道:“吩咐不敢当,只是侯爷常年在外征战,周管家必定知道怎么联系侯爷。”赵菁昨晚想了一夜,若昨天不是一时冲动回了王府,兴许也就不会想起那些过往来。那些事情如今还压在她的心口难受,但她只想跟徐思安说,让他此行江南,一定要多加小心。 “侯爷在外行军,若不是两军对阵的时候,大约每三四天会写一封家信,可若是遇上奔袭、围堵、或者追袭残党的话,那他就多半会忘了写家信。老太太不怎么认字,所以写的家信不多,只有偶尔想了起来,才会请了外头的文书先生进去写信。倒是侯爷给老奴定下一个规矩,每两日写一封信送去军营,若是赵先生有什么想对侯爷说的,老奴可让小厮帮赵先生带去。” 周管家虽然年纪大了,可也是过来人,徐思安同他说起让赵菁管家这件事的时候眉毛都没有抖一下,可见徐思安这可心早已经被赵菁给治的服服帖帖的,难得自家主子情窦开了这么一回,他也只有百分百的举手赞成了。 赵菁听了这话又觉得不好意思,其实自己也没有什么想说的,不过就是嘱咐他小心一些。他们两个才刚敞开了心扉要跟对方好,就遇上这样的事情,赵菁心里也有几分遗憾。可若不是徐思安这样,她大约还当真没这个勇气,承担起这份责任来。 “既然如此,那我写一封信,请周管家代为转交侯爷。” 周管家听了这话,便让小厮送了笔墨纸砚过来,赵菁也是许久没写过信的人了,又想起那时她教孩子们百家姓的时候,徐思安还给了她几本帖子,可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也没见精进多少,却依旧还是老样子。一想起这些赵菁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落笔的时候,还觉得有几分脸红。 可一旁的周管家看到的却全然不是这样的,他仿佛瞧见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正在给她远在战场的情郎写信,因为长久的思念忍不住红了脸颊,情哥哥呀情哥哥你合适归家,小女子我等着你衣锦还乡,坐上了八抬大轿去了你家,再给你生一个胖娃娃。 周管家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旁的赵菁便越发红了脸颊,草草的写了几行就放下了笔来,叠好了放到牛皮纸的信封中。 “赵先生写好了?” “写好了。”赵菁点了点头,心道自己不过就写个信,怎么也能引得周管家这样好笑的,当真是玄幻的很了。 赵菁把信交给了周管家,正预备回后院,外面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回话,说摄政王府报丧来了。 摄政王妃薨逝,按说是京城的一件大事儿,只是鉴于她前朝公主这个身份,在朝中便有些讳莫如深。只是不管如何,她都是摄政王明媒正娶的妻室。但对于那些觊觎摄政王妃之位,并送了闺女去王府的人家来说,大约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了。 赵菁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抬起头对周管家道:“周管家,外头的事情,你还按着老例办就成了,一会儿我进去瞧了老太太,她若是想去王府一趟,那到时候再麻烦你备了车马,我们一起过去。” 周管家点了点头,见赵菁起身要走,又补了一句道:“赵先生若是能不去王府,还是不要去的好,省得侯爷心悬。” 赵菁脚步一滞,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良久才朝着周管家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周管家提醒,我自会小心。” 赵菁也觉得她自己已经清醒了,仿佛已经摆脱了那种分裂的感觉,一旦她认清了一个人,反倒无所畏惧了起来。她有些开始明白以前自己对周熠的那些恐惧,大约是她摔落台阶的最后一眼,见过的他那一瞬迟疑的眼神。 无论如何,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赵菁回松鹤堂的时候,齐嘉慧正在和老太太玩翻绳,她年纪小一学就会,便缠着老太太跟她一起玩。虽说老太太如今不做粗活,可老人家的手多少有些僵硬,齐嘉慧才看见赵菁进门,就笑着撸了绳子找她来了。 徐老太太便又坐在软榻上唠叨:“没良心的小东西,我白疼你们了!”说话的时候却是眉开眼笑的,看来老太太的心还是宽得很的,昨儿那些不快,倒也没留过夜。 孙玉娥没有过来,韩妈妈今儿也没见人影,赵菁抱着齐嘉慧坐下来,看见老太太房里的几个大丫鬟只有如意在这边。如今她只知道那个叫吉祥的丫鬟是孙妈妈的人,其他几个就不清楚了。这侯府里的人事以前她没在意过,如今却也要好好梳理梳理。 “老太太,方才摄政王府派人来报丧了,我已经让周管家先处理了,若是到时候老太太想亲自去吊唁一番,我再让外头准备。”赵菁说着替齐嘉慧掖了掖身上的衣服,小家伙玩起来中衣都露在了外头,小肚腩上一圈的游泳圈都让人瞧见了。 赵菁给齐嘉慧理好了衣服,放了她下去玩,起身给老太太沏茶,老太太便接了茶喝了一口,才想跟赵菁开口聊几句,谁知却瞧见张妈妈火急火燎的从外头进来,见了老太太便开口道:“老太太,宝哥儿在外头闹着抓老鼠,也不喊哪个小厮找了一只猫来,结果被猫给挠了!” 赵菁听了这话,整个人都懵圈了…… 好在猫也只是一只小奶猫,小家伙的胖手背长多了三道抓痕,赵菁一边替他上药又一边心疼,想数落他几句吧,又觉得这个罪魁是自己。到时候老太太知道自己给他们讲那样天方夜谭的故事,也不知道会怎么想。 “唉哟……疼……”齐嘉宝怯生生的抬头看了赵菁一眼,赵先生平常都是笑眯眯的一个人,这会子真是严肃的吓人,他虽然被猫抓了,但是今天也是有成果的呀,好歹也逮着了一只老鼠,只等着赵先生把仙女的魔法说了出来,老鼠就可以变成大马了,只要骑上了大马,他就可以去找舅舅了。 “知道疼还这样胡闹?”赵菁替他上好了药,看他撇着嘴委屈的模样,便叹了一口气,从玛瑙碟中拿了一粒糖冬瓜出来,塞到了齐嘉宝的口中。 徐老太太也凑过来看了一眼,见他白嫩嫩的手背上三道抓痕,只心疼的哎哟哎哟起来了。赵菁便只好笑着劝道:“老太太放心,伤口不深,这几天不沾水,等好了不会留下疤痕来。” 徐老太太便点了点头,又转身嘱咐齐嘉慧道:“慧姐儿可别学你弟弟淘气,他是男孩子家的,将来难看些也无所谓了,若是女孩子这样,可要找不到婆家的。” 慧姐儿就在徐老太太找不到婆家的恐吓中一个劲的点头,听话得像小绵羊一样。 老太太又问齐嘉宝:“好好的,你抓老鼠做什么?咱家又不是那些穷苦人家,蛇鼠一窝的,你别从外头弄一只老鼠回来,将来给咱侯府引一窝的老鼠,那可是要成灾了……” 老太太这边唠叨着,齐嘉宝却嘟着嘴巴,拧着小眉头道:“老祖宗,赵先生那儿有个叫魔法的东西,可以把小老鼠变成大马,只要宝哥儿有了大马,就可以去把舅舅找回来了,到时候老祖宗就不会因为想舅舅想得又伤心了。” 徐老太太本来就是个性情中人,一听这话哪里还忍得住,只红着眼眶,把齐嘉宝搂在怀中道:“好孩子,老祖宗这会儿不想舅舅了,有你们陪着我就够了,让你舅舅外头忙活去!” 赵菁这时候也不替徐思安不平了,他呀,可确实没这两个肉团子贴心呢! 中午陪着徐老太太用过了午膳,赵菁才把张妈妈叫到边上,又派了丫鬟去请韩妈妈。侯府内院人丁简单,除了徐老太太一个主子,其他都是孩子。上百号人不过服侍这五个人,当真是省力的很。 张妈妈平常在侯府就是管下人的,手上的花名册也都准备好了,不过她这几年被孙妈妈韩妈妈排挤的厉害,因此除了那些她从外头买卖回来的小丫鬟,以及原先在侯府服侍的老人,这侯府里后来被安置进来的人,她都没有太上心去管了。 反正孙妈妈一开口,便是徐老太太七拐八弯的亲戚,她是不想得罪的。其实那些人她也知道,压根和徐老太太八杆子都打不着。 赵菁翻了花名册看了一眼,心下已经略略有数了。张妈妈特意在原先侯府的老下人下面做了记号,哪些丫鬟被分派上了哪儿,也都清清楚楚的。 “姑娘,不是我替我那些老姐妹说好话,她们原先都是服侍主子的,在主子跟前殷勤习惯了,也惯会打交道的,这两年倒是都让孙妈妈弄去了庄子上,阖家带口的在哪儿当佃户,想想也就……” 这些人因卖身契都在侯府的手上,也不能出门谋个营生,孙妈妈把持了后院,他们没了去出,便都找了由头撵去了庄子上,但凡一家人有一个犯了错的,就全家撵去庄子。这还是好的……更有甚者,全家都被发买了,也是有的,全凭孙妈妈的发落罢了。 张妈妈也确实是怕了孙妈妈的做派,因此才缩着脖子,开始明哲保身的。 赵菁拧着眉头想了想,太乱了……这个家比她想象中的混乱太多,她竟有一种不知如何入手的感觉。 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韩妈妈来了。韩妈妈是孙玉娥姥姥的亲姐姐,凭着孙妈妈的关系,能在侯府独揽大权,也是个厉害角色。可这些人终究是老太太跟前的跳梁小丑,她想拔掉她容易,但她安排进来的人还在,不能因为她牵一发而动全身。 “给赵先生请安。”韩妈妈恭恭敬敬的给赵菁请了安,昨儿孙妈妈发难赵菁的时候,她正送孙玉娥回玲珑院,因此并没有亲眼瞧见那一幕,只看见孙妈妈气冲冲的从松鹤堂出来,连一盏茶都没有吃,就往兴隆庄去了。 这样的事情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在过去的几十年中,徐老太太甚至没有和孙妈妈红过脸。要知道孙妈妈的两个儿子都是为了侯府死的,就连她的男人,也是当初跟着老侯爷出征的时候,折在了战场上。可如今赵菁在老太太跟前太吃得开,连徐思安也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她心里也不得不警个醒了。 难道昨天她跟孙妈妈讲的那件事情是假得不成?那徐思安到底又是看上了赵菁哪一点呢? “坐吧。”小丫鬟在厅里放了绣墩,赵菁喊了她坐下,韩妈妈就着绣墩坐了一小个角,心里惴惴不安的,她这个月的月钱初一那日就同外头领了来,早已经放去了外面赚利钱,平常外院都是月初把银子给里头,她这边只扣到月中才发下去,这一二十天的利钱,也有一二十两的银子,这如今赵菁要是问起来,她倒是没法交差了。 这事情张妈妈却是一早跟赵菁提起过的,她家的孙儿长庚在徐思安跟前当差,因常年在外面,所以每个月初五都是她去帮领了月钱的。外头的月钱初五就给了,里头却要十五之后才散月钱,中间这十来天银子去了哪儿,也只有韩妈妈知道的。 老太太跟前都是孙妈妈安置的丫鬟,也没人会提这月钱的事情,张妈妈有时候在老太太跟前随意说两句,老太太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最后来一句:“没少着你的就成了,迟个一两天也没啥。”张妈妈也就没话说了,老太太根本抓不住重点,张妈妈说这事儿是想引出韩妈妈贪墨,可人家只记挂着没少你这一两银子……这一来二往的,张妈妈也是没了说着事儿的心思了,正如徐老太太说的“没少了你”,她便懒怠的管了。 韩妈妈坐了片刻,见赵菁也没有开口,只是漫不经心的翻着手中的名册,心下就更惴惴了。她才想随口说几句解解这尴尬呢,只听赵菁开口道:“张妈妈说这些年她只顾着服侍老太太的事情,这家里的事情也都没怎么管,都是韩妈妈您一手操持的,想必韩妈妈对着家里的人世也熟悉些,我虽来了有一阵子了,到底看着还眼生,今儿就让韩妈妈帮我认一认人吧。” 韩妈妈见赵菁绝口没提月银的事情,总算舒了一口气,算是逃过了一劫,殷勤道:“赵先生想认人啊,这容易,老奴虽然来的时间算不得长,这府上的下人还是认得几个的。” 赵菁便点了点头道:“那样便好了。”她说着便喊了身边的小丫鬟,叫先把内院厨房的婆子们都喊过来,这时候还没到忙晚膳的时候,叫留一个看火的丫鬟就够了。 不一会儿厨房二十来个婆子媳妇便全过来了,从大厨、帮厨、红白案、糕点师傅、洗菜的、买办的、烧火婆子,整整站了两三排。 赵菁便让韩妈妈一个个的介绍给自己,她也不多问什么,只让韩妈妈一个接着一个的介绍。偶然有韩妈妈不知道的,赵菁才让人自己说。 等厨房的人介绍完了,赵菁已经在张妈妈的名册上圈圈点点了好几下。接着又是后花园的、再然后是洗扫上的、最后连同老太太院子里除了那几个大丫鬟,其他的小丫鬟和婆子们也都来了。 待赵菁看完这最后一个,笑着对韩妈妈说了一声辛苦,又让小丫鬟给她添了一杯茶。韩妈妈一气儿说了一个多时辰,这会子正口渴的很呢,一口气便把那茶给闷了下去,赵菁只朝着她温温婉婉的笑道:“韩妈妈,今儿的事完了,你忙你的去吧。” 韩妈妈出了议事厅还觉得自己逃过了一劫,本来还以为赵菁新官上任三把火,没准第一把火就要对准自个儿的,没想到她压根就没问起月银的事情。 赵菁瞧着韩妈妈还算高兴的出了议事厅,阖上了花名册忍不住笑了,那边张妈妈却还不服道:“先生怎么就让喊妈妈走了呢!月银的事情,若是直接说到老太太那儿,看有她好果子吃?” 赵菁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慢慢的喝,抬起头看着张妈妈道:“月银的事儿,妈妈你没少在老太太跟前提起吧?还不是碰了软钉子,老太太是不想管这些事儿,你说多少回也是没用的,我如今虽然知道的,一下子把韩妈妈这颗钉子拔了,却也不行,你看看,这上头有多少是她的人?” 赵菁伸手指了指那花名册,她今天请韩妈妈过来的目的就在这里。家里上百个下人,赵菁想认识还不容易吗?召集了起来站成排,自报家门便好了,可这样,她又怎么知道谁是韩妈妈的人呢? “先生的意思是……”张妈妈悟性不差,见赵菁指了那名册,顿时恍然大悟道:“怪道先生不让我说,只让她说,我还想着我在这侯府几十年了,若论认识下人,可不比她认识的多些个,原来先生竟是这个心思!” “那是自然了!”赵菁端着茶盏笑了起来:“我方才仔细观察过韩妈妈,但凡和她熟识的人,她说起来都是不费力的,甚至连她家有几个姑娘几个小子都能说的上来,但凡和她不熟识的,便是连名字都要拧着眉想半天,好容易想出来了又不是,可见和她是没有什么交情的。那些熟稔的,和不熟的,我都做了记录,只等慢慢的从下头开始一个个的来吧。” 老太太享受惯了安逸的日子,若是一下子把侯府的人换个底朝天,别说老太太不习惯,赵菁也没这个能耐。因此只能从下面潜移默化的开始,方能不伤筋动骨。 赵菁想到这里,就盯着花名册无奈,只拧着眉道:“张妈妈你瞧瞧,这整个厨房,统共二十来人,除了那几个粗使婆子韩妈妈并不认得以外,其他人竟人人都热络,若是我这一刀下去了,只怕晚上我们还得饿肚子了。” 张妈妈以前只知道府上人乱,可她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赵菁方才整理好的这份名册中,分明还有几个是侯府的老奴才,没想到如今也变节到了韩妈妈那边了吗? 赵菁瞧着她脸色微微变了样,只笑着道:“妈妈你也别觉得难过,没准人家还以为你这么些年还能在老太太跟前待着,也是托了那些人的关系呢!人呀,为了活着,有时候也是没办法的!” ☆、82| 老太太许也是习惯了徐思安不在的时日了,起先两日唠叨了几句,后面也就渐渐的不提了。只是每日午后几个孩子去锦辉阁学针线的时候,会一个人默默的待在松鹤堂后头的一个小佛堂里诵经念佛。一直到孩子们回来,她才从里面出来。出来后便又高高兴兴的和孩子们逗乐,含饴弄孙的,享着天伦之乐。 几日下来,赵菁倒也把侯府的人事关系弄了个明白,除了原先和张妈妈一样本来就是侯府家生子的奴才,侯府另有三四十人,竟是没有卖身契的,这些人大都是孙妈妈的七大姑八大姨,遍布在侯府内院多个重要的岗位上。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管理府上每月的蜡烛、香火并各寺庙香油钱的刘妈妈、针线房管事宋大娘、还有管着侯府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这几个,竟然都不是侯府家生的奴才。 下人们的月银是原先是交给韩妈妈的,只是每月其他这些花销的银子,却都是在账房里挂着的,月月也都有定数,徐思安常年在外征战,压根顾不到这些,赵菁翻看了一下账本,才发现侯府外院每个月拨给内院的花销竟有一千五两之多。 总共五个主子,便是撑死了,也花不到这么些银子的,赵菁拧着眉翻看着这些账本,觉得有些头大了起来。光老太太松鹤堂每个月盆景摆设的银子,就要五两,可赵菁分明瞧得清楚,老太太的松鹤堂这两个月除了那一盆冬青还算是精神的,其他几样盆景,都已经蔫得不成样子了。 早先年前倒是还供着几盆水仙花的,这一阵子也不见了,这五两银子,当真是打了水漂连个水花也没有瞧见。她原本想着慢慢来,可这再慢下去,等徐思安回来的时候,难道要让他知道自己出生入死、洒了多少热血才赢来的家业已经被败到了如此的田地。 夜色渐浓,烛光摇曳之下,赵菁放下了笔墨,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一旁的青黛见她停了下来,为她沏了一杯热茶上来,小声道:“先生还不睡吗?我听先生说,明儿要和老太太一起去摄政王府给王妃吊唁,这时候已经不早了……” 青黛年纪小,难免贪睡些个,跟着自己熬到这个时候,已经哈欠连天,赵菁抿了一口热茶,抬起头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我把这一本账册看完了便好。” 小丫头听了这话,便睁大了眼睛,一个劲摇头道:“我不亏,我点儿不困……”说着却又忍不住打起了哈欠来。 赵菁便想到了自己那些年在御前当差的日子,每日里也是不够睡,只有小皇帝上朝的时候,她才能有时间往自己的下处补个觉,却又要赶在小皇帝下朝之前起来,每每都跟乌眼鸡一样的。只是小皇帝性子好,也从不怪罪,见她困了,便打着哈欠说自己也困了,两人就偷个嫌隙,在御书房里的软榻上悄悄的打个盹儿。 每每被摄政王撞见了,小皇帝总要挨一顿的训,什么年纪轻轻不知上进、什么当皇帝就要有皇帝的样子!只是却从来没有骂过自己半句,赵菁想到这里却是红了眼眶,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小皇帝竟是周熠的儿子。那时候她只当周熠是不喜欢小皇帝的,常教唆着小皇帝明着听周熠的话,暗地里睁一眼闭一眼的捣蛋。 有一回冬天下着大雪,到了丑时任赵菁怎么喊,小皇帝都不肯起来,外头大太监说这么大雪的天气,未必就会上朝,去回了太后让皇帝继续睡了,谁知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摄政王来,一把将小皇帝从热被窝中给提了起来,迷迷糊糊中穿戴整齐了去上朝。后来因为这个,小皇帝病了好一场,连累着他们服侍的人一整个月都没睡个好觉。 这些事情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如今想起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先生……?”看见赵菁愣愣的出神,青黛便喊了她一声,又道:“先生,外头打过三更了,要不然先生还是睡……睡吧!”她的哈欠实在是忍不住了,说一个字就又打了起来,赵菁便笑着道:“那我这就睡了,你也出去睡吧。”噺/鮮 赵菁脱了衣服躺下,外头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来,点点滴滴似撒在了心上一般。她不过只活了短短二十五年,却已是两世了,可惜王妃去世的时候,她还没有想起这些来,不然也好问问她,自己的生母是谁。 翻身睡下,却是一夜无眠。起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院子里的廊檐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燕子窝,叽叽喳喳的在那儿叫个不停。赵菁洗漱好了起身,往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去,她今儿特意穿了月白色素面妆花褙子,下面是同色的挑线裙子,整个人看上去清清爽爽,有一种天然去雕饰之美。 徐老太太今儿也打扮的很是庄重,玄色遍地金葫芦双喜纹杭绸褙子,带着嵌玉抹额,看上去也比平常精神几分。老太太的肤色较深,本就不适合太过穿金戴银,以前韩妈妈一个劲让老太太扮庄重,便把她往繁复里打扮,以乡下婆子的眼光看自然是富贵的,可如何能入的了这些圈贵的势利眼,只越发觉得她像个暴发户,更不屑与她交际。 在松鹤堂用过了早膳,外头周管家派人来传话,说是车马都已经备好了。 无论摄政王妃有过怎样的身世,她是以当今摄政王的原配嫡妻去世的,这一切都是她该享的尊荣。马车在街道上缓缓而行,去往摄政王府的路并不远,赵菁却有些心不在焉了。 徐老太太很少出门,挽了帘子看马路两边做买卖的生意人,倒是有几分兴致勃勃,她转头看见赵菁在出神,想起之前她那倒霉媳妇去世的时候,摄政王妃还亲自来武安侯府吊唁过,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道:“你说这人真是没意思,想当初你在咱侯府操持丧事的时候,摄政王妃还来过,不过也就是三四个月前的事情,怎么好好的,这就没了呢?” 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淡淡道:“王妃的身子一向都不太好,以前我在宫里的时候,也时常听太医院的太医提起过,大约是终究熬不下去了。” 徐老太太点了点头,又问道:“上回王爷亲自往我们府上来接你,难道是让你见她最后一面,难得你在宫里当差,和王妃的关系也那么好?” 若是别人问起这话,或许赵菁还要疑心一下,可像徐老太太这样心无城府的人,赵菁只觉得是她的一片关心,然而有些事情却注定只能藏在自己的心里,那一天她经历过什么,赵菁已经不想提起了。 “以前每年过年宫宴的时候,倒是经常遇上王妃,说不上关系好,却也能说上几句话,大约也是因为这个,她还记挂着我吧。”赵菁说完这句话眼底有些闪烁,她转过头去,挽起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摄政王府已经就在不远的前头。 王府门前挂满了白幡,看见有马车前来,早有迎客的小厮过来牵着马引路。赵菁和徐老太太应迟了几日过来,倒是没有遇上太多的人。只是有句话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她们下车的时候,却正瞧见景国公夫人带着她家的一个姑娘,也正往摄政王府而来。 赵菁眯着眸子看了那姑娘一眼,忽然就想了起来,上回太后娘娘闹着给小皇帝选妃立后的时候,那如意馆呈上来的画卷中,便有这位姑娘,若是赵菁没记错的话,这大约就是景国公府的四姑娘。 景国公夫人也很快发现了徐老太太,那张原本就不怎么好看的脸顿时又拉长了几分,她侧着身子跟身边的姑娘说了几句,两人走在徐老太太的跟前。 好在徐老太太心宽,愣是没有认出景国公夫人来。赵菁转过头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她正四处打量这个宅子,大概是想比比看和武安侯府哪个更大一点。 等婆子们领了老太太进门,赵菁便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徐老太太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我怎么瞧着,这摄政王府还没有咱武安侯府气派呢!” 赵菁差点儿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便也小声的凑到她耳边道:“老太太,这摄政王府原是周家的祖宅,后来先帝入主皇宫,摄政王便住在了原来的祖居,只是把周府改成了摄政王府而已。” 徐老太太恍然大悟,点着头道:“这么说来,这摄政王还挺清廉的。” 摄政王府不缺管事的女人,周熠的几个侧妃论身份也都是朝中大臣家的女儿,王妃身子一向病弱,如今在王府掌管中馈的是户部侍郎龚大人家的嫡次女,上次她也跟着王妃一起去的武安侯府,因此赵菁对她还有些印象。 瞧见景国公夫人前来,龚侧妃自是迎了上去,至于徐老太太这边,不过就是喊了一个老婆子前来招呼。好在那婆子也算热络,徐老太太又不是一个眉高眼低的人,瞧见婆子来招呼,她也很高兴,倒是赵菁心里略有些不顺心,只是这满京城的人谁没有一双富贵眼,龚侧妃再怎样,也不可能得罪了景国公夫人来招待武安侯老夫人的。 不过这个时候徐老太太却是已经把景国公夫人给认了出来,只连连拉了拉赵菁的袖子,她如何能想到,在这种地方还会遇上熟人。赵菁知道徐老太太吃过景国公夫人的亏,心里毕竟忌惮她,便上前小声的安抚了一句,替她端了一盏茶道:“老太太就当不认识她变好了,没什么关系的,将来若是去别的场合,总有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老太太放心,有我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安定了几分,便接了茶喝了一口,这时候外面的客人陆陆续续的来了,龚侧妃招呼完了景国公夫人,把那个领着徐老太太进厅的婆子叫到了门口,小声训斥道:“你怎么把武安侯老夫人也带到正厅来了,外面多少小花厅坐不得,你不知道她们两家是有过过节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在门口笑着道:“两位老封君都在厅里坐着呢!怎么也不打个招呼,两位不是亲家吗?” 赵菁听见了声音便抬起了头来,只瞧见一位穿着棕黄色对襟立领绸缎褙子、约莫三十五六的年轻妇人从门外进来,她虽然打扮素雅,仪容举止却透出几分高贵优雅来,只是脸上的妆容过于浓厚,将原本姣好的容貌都遮盖的大打了几分折扣,神情中更有几分沧桑倦态。只是这个人,赵菁并不认识。可那人却在看见赵菁的那一瞬间陡然变了颜色,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中就僵硬了几分。 徐老太太已经被这话尴尬的不知说什么好了,景国公夫人却只清了清嗓子,朝那人瞥了一眼道:“孝宜长公主什么时候回的京城,难得也赶上了这次热闹。” 赵菁一听这话心下却已经了然了,原来这一位就是传闻中跟着驸马一起镇守海疆的孝宜长公主。她未出宫之前曾听说驸马已经病故,孝宜长公主上书回京,想来小皇帝已是准了她回京,因此她才会在京中出现了。 赵菁虽然对十年前那次政变不慎了解,但也从摄政王妃临终的话语中听出几分猫腻来。小皇帝是周熠的亲子,他不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那么十年前的那一次政变,必定就是摄政王妃一手策划的。当时虽然死了不少人,但也有几个位高权重的,保住了性命,这位驸马爷,便是在那一场政变之后,才远赴海疆的。 海疆南蛮之地,民风尚未开化,瞧这位长公主如今未老先衰的模样,便知道必定是受了不少苦楚的。 然而她却并没有理会景国公夫人的话语,转而将实现移到了赵菁的面前,问道:“这位是?” 徐老太太却是见过孝宜长公主的,方才听景国公夫人提起来,这才反应了过来,便先开口道:“这是赵先生,是侯爷替我们家几位姑娘请的女先生。” 赵菁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孝宜长公主的视线却还落在她自己的身上,让赵菁觉得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她不喜欢被人这样盯着看,好在片刻之后,长公主笑了笑,不冷不热道:“侯爷的眼光很好。” 即使龚侧妃再长袖善舞,这大厅里坐着这样几个人,终究也是气氛尴尬。赵菁便先开口道:“老太太,我们去给王妃上了香,也好先回去了。” 徐老太太正有此意,便点头应了,龚侧妃总算松了一口气,还让方才那个婆子领着徐老太太和赵菁去往王妃的灵堂去。 孝宜长公主坐了下来,转头看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开口问道:“方才武安侯夫人身边的女子,当真只是她们府上的一个女先生?” 景国公夫人冷笑了一声道:“她倒的确只是一个女先生,不过在去武安侯府之前,可是皇上身边的当红宫女,一个大大的能人呢!” 景国公夫人因太后下旨让顾小姐葬入顾家祖坟一事耿耿于怀,看见赵菁更是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忍不住添油加醋道:“长公主初来乍到的,倒是对别人家的家事了解的很,听说你那闺女如今也有十三岁了……” 景国公夫人说着,只扭过头去,往顾四姑娘那边递了一个眼神,那姑娘便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小声道:“母亲在这儿跟长公主叙旧,女儿先去祭拜王妃。” 只等顾四姑娘离去了,景国公夫人才继续对孝宜长公主道:“难道,你也是听说了皇上要选妃立后的事情,才回来的吗?只是当初那件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年,太后娘娘却未必会忘的一干二净,长公主又何必凑这个热闹呢?” 孝宜长公主听了这话,却不怒反笑了起来,她抬起眼眸淡扫了一眼景国公夫人,冷笑道:“夫人提醒我,为何不提醒提醒你自己,你家三姑娘做出这样的事情,只怕四姑娘入宫的事情,也打了水漂吧?” 这一句话把景国公夫人逼得个原形毕露,脸上的神色顿时就难看了几分,孝宜长公主没等她回话,笑着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道:“咱们两个谁也别笑话谁,骑驴子看唱本,走着瞧吧!” 孝宜长公主不紧不慢的起身离去,景国公夫人却早已经气得鼻子冒烟了。 赵菁扶着徐老太太在摄政王妃的灵位前敬了香,引她往偏厅里稍坐一会儿,嘱咐张妈妈看着徐老太太,她还要回一趟灵堂。不管怎么说,摄政王妃可能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了,虽然她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可一旦人死了,那些事情似乎也瞬间就烟消云散了一般。她原本是恨她的,可现在连个可以恨的人也没了。 赵菁跪在王妃的棺椁前,她没有办法想象紧闭着双眼躺在棺材里的王妃是否还放不下那些仇恨,也许对她来说,国仇家恨是她一辈子都解不开的结,倘若她不是享受过那样的无上荣耀又失去,又怎么会在恨海中沉浮一生不能自拔。赵菁只是庆幸,在她的仇恨毁掉自己之前,她死了……也许这对她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 哀乐声沉重而又哀婉,可赵菁的心里没有悲伤,她只是静静的跪在王妃的灵前,闭上眼为她默念了一遍地藏经。听说地藏经能除厄祟,能将一个人的仇恨和哀怨全部带走,她希望王妃可以平平静静的离去,从此以后在另一个世界平安喜乐。 “赵姑娘,我家侧妃请你过去。” 赵菁阖眸念完一遍地藏经,还没睁开眸子,便听见耳边有小丫鬟开口说话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一眼,见是方才跟在龚侧妃身边的一个丫鬟。 赵菁从蒲团上站了起来,灵堂里跪着众多王府的下人,这边说话并不方便,她走到了门外的廊檐下问那丫鬟道:“你家侧妃请我过去做什么?” 那丫鬟只笑着开口道:“我家侧妃听说王爷喜欢你沏的茶,想问问你是怎么沏的。” 赵菁这才想了起来,那日龚侧妃一行人去往武安侯府的时候,王妃曾提起过梅蕊碧螺春,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说,这位龚侧妃却已经记下了。 赵菁想了想,这也不是什么独门的秘方,便是告诉了她也无妨,倒还难为她记挂着。她去偏厅里头跟徐老太太说了一声,便跟着这小丫鬟往后院去了。 摄政王府是原先周家的私宅,虽然规制不大,却曲径通幽,后院的几个院落都错落有致,赵菁跟着那丫鬟走了一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龚侧妃如今正料理王妃的丧事,在外头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可能有空躲到这后院里来,专门请教她沏茶的事情。 赵菁心头顿时咯噔一下,等再抬起头看时,却哪里还能瞧见那丫鬟的人影了。近处只有一片假山林立,她正陷在这乱石丛中。赵菁虽然心下一惊,但到底没有乱了方寸,她顺着山道往假山上爬上去,等登得高了,自然可以看的远一些。 半山腰上正巧有一个赏月的凉亭,赵菁扶着山石上去,到了亭中四下一看,却被远处的一个身影牢牢吸引住了眸光。小皇帝周旭正一路和景国公府的四姑娘说说笑笑的,正往湖边这儿来。 赵菁如何知道周旭会在这边,只是这景国公府的四姑娘分明就在外院的厅中,怎么一眨眼就跑到了这里来?赵菁的脑子迅速的转了起来,景国公府是想把这四姑娘送入宫给小皇帝当妃子的,只是那时顾三姑娘的事情东窗事发,太后娘娘一气之下,便将这四姑娘的容像剔了出去,按这么说的话,这四姑娘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进宫的。 赵菁这时候却已是反应了过来,看着那两个身影正往远处而去,她急忙就朝着周旭招手喊道:“皇上!” 周旭猛然听见声音,顿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可惜赵菁在远处的假山上,他扫了一周没有看见,便又转身和顾四姑娘说起了话来。两人便顺势走到了湖边的太湖石边上。 顾四娘天真烂漫,眨着眼对小皇帝道:“皇上走累了吗?不如在这块石头上歇息一会儿。” 周旭倒是没有走累,他难得出宫,这摄政王府也来的不多,他还想要多看看,只是眼前娇滴滴的姑娘说要歇一会儿,他也不好意思说拒绝。再说了,景国公府虽然做出那样不堪的事情来,可景国公夫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姨母,眼前的这一位也是自己的亲表姐。 周旭负手站在湖边上,一览湖面的胜景,转身对顾四娘道:“表姐若是累了,就坐一会儿吧!” 顾四娘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脸上的笑容娇柔,娇滴滴的开口:“皇上不坐,那四娘也不坐。” 周旭情志未开,哪里懂这里头的花花肠子,见她这么说,便几步上前,揽起了衣袍往哪太湖石上坐下去。 赵菁站在假山上喊了几声,也没见周旭听见,心中略有些着急,她怕景国公夫人使坏,也怕小皇帝中了她们的套子,可看着他们两人不过就是散散步,她又告诉自己不需要这般紧张。 赵菁正想离去,却听见远处传来了顾四娘的呼救声。她抬起头往那湖边看了一眼,小皇帝周旭落水了! 赵菁吓的手脚都颤抖了起来,提着裙子一路飞奔,小皇帝周旭从小生活在宫中,压根不会水,就算这摄政王府的湖水不深,可这样冷的天掉进下去,肯定也要被冻坏的。 顾四娘的喊声一起来,王府的后院也跑出几个人来,可不是年老的婆子,就是年少的小丫鬟。 顾四娘瞧见人群围了过来,咬了咬牙道:“皇上,我来救你!”她说着便跳下水去,一边挣扎一边去拉小皇帝手。不管这一次能不能成,这都是她最后的机会了,顾家的姑娘早已经没有的闺誉,她不想随便嫁个人终老,为了自己的将来,她也要奋力的拼搏一次。 “快去外头喊几个会水的小厮进来!” 赵菁站在岸上一边吩咐,一边脱下身上的外袍跳入水中。她前世是学过游泳的,只是已有十多年没有用过这项技能,可看着小皇帝在水中沉浮,她也完全不顾上这些了。 赵菁跳入了水中才发现这水池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深一些,好在小皇帝就落在湖边上,她伸手拉住了他的一片衣襟,开口道:“皇上别怕,不要挣扎,这水底不深,皇上先站直身体。” 小皇帝原先只紧张的四下乱蹬,听了这话却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看见赵菁游过来的时候,周旭几乎是在水中扑腾着赵菁这边过来,只是淤泥太深,还有底下莲藕的根茎缠住了脚,他怎么挣扎却挣扎不出。 “姑姑,下面有东西绊住了我的脚!”周旭越是用力,就陷得越深,眨眼见只剩下头还露在水面上。 可这时候顾四娘却在挣扎中拉住了赵菁的衣服,赵菁身子一个踉跄,勉力推开了顾四娘,往小皇帝那边游过去,她深吸了一口气,蒙头到水底去拔周旭的脚。靴子被藕根卡住了,赵菁用力拽了几下,小皇帝的腿还是纹丝不动。她从水底冒出头来吸了一口气,瞧见湖边已经有人找了大竹竿过来,伸到水里拉人。 顾四娘被众人拉着上了岸,赵菁喘了一口气,再次闷到水底,脚实在拔不出来,她只好拉着小皇帝的腿从靴子里□□。 恍惚间听见小皇帝在喊她:“姑姑,你快起来,这水不深,朕还淹不死!” 可赵菁就是不想松手,她使出全身的力气,抱着小皇帝的腿往水面上顶去。水底的藕根终于松开了,赵菁欣喜的张开嘴,随机而来的是强烈的窒息感,那一瞬间眼耳口鼻所有的地方被冷水侵袭,赵菁猛烈的咳了几声,身子慢慢的变轻,然而外界的声音她却依然听的清清楚楚,她听见小皇帝焦急的喊道:“皇叔,快救救姑姑,她还在水里!” “咳咳咳……”身体陡然一轻,紧接着便落入一个坚实的怀抱,赵菁有些昏昏沉沉的睁开眸子,又昏昏沉沉的阖上,意识消失之前,她只听见周熠猛烈的摇晃着自己的身体,喊着她的名字。 “老太太……老太太不好了,赵先生为了救驾落水了,皇上带着她回宫去了。”徐老太太还坐在偏厅里头喝着茶,猛然听见这个消息也是吓了一跳,她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喃喃自语道:“怎么皇上也在摄政王府吗?张妈妈,那……那我们怎么办?” 张妈妈听了这消息脸色却凝重了起来,虽然徐思安已有了迎娶赵菁的心思,可那也只有武安侯府上的人知道,如今赵菁又被皇帝带入了宫中,这到底让人有些不放心。 赵菁眨了眨沉重的眼皮,还好睁开眸子的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周熠。她有些疲惫的挤出一丝笑容来,看见小皇帝正靠在她的床沿上睡着了。 酱紫色的纱帐,红木雕花牙床,不远处放着落地三足的狻猊香炉,看样子像是宫里的程设。 “皇上怎么把我带宫里来了。”赵菁悠悠的开口,想要伸手摸一把小皇帝的脸颊,想了想却又收回了手来,抬眸的时候看见周旭已经睡醒了,正睁着眼睛看她。 “姑姑今天怎么会在王府,今日的事情太危险了,朕不愿意姑姑为了朕涉险。” 赵菁没有回答周旭的话,反倒笑着道:“那皇上怎么会在王府,奴婢也想知道,皇上若是不胡乱出宫,又怎么会遇上今日的事情。” 周旭听了这话便皱起了眉宇来,拧眉道:“母后说王妃去世了,皇叔很伤心,让朕过去和皇叔说说话。” 赵菁扶着床沿起身,小皇帝年岁尚小,尚且稚气未脱,可他的眉宇之中确实有几分摄政王的英气,赵菁在引枕上靠了下来,对周旭道:“太后说的对,皇上是要多关心关心王爷,他为了大雍、为了你确实付出了不少。” 周旭有些好奇的看着赵菁,开口道:“可姑姑以前不是不让我和皇叔走的太近,宫里的好些人还说皇叔十年前差点要害死……” 周旭的这句话没说完,赵菁连忙就按住了他的唇瓣,神色肃然道:“皇上是一国之君,应该有自己的判断力,怎么能听别人的片面之言,若是奴婢以前说过了这样的话,那奴婢向皇上请罪。” 赵菁说着就要在床上向周旭磕头,周旭只连忙扶住了她,有些失落道:“朕想留姑姑在宫里多住几日,可太医说姑姑并无大碍,皇叔就说等姑姑醒了,就要把姑姑带出去。” “王爷还没走吗?”赵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问周旭,周旭便摇了摇头道:“皇叔去了母后的永寿宫,一会儿再过来。” 永寿宫中,魏太后正逗着廊下的一只八哥鸟,那只鸟她养了很久,有时候觉得比人还乖巧听话,从来不会说一个“不”字,且总是能逗得自己开怀大笑。 八哥吃了粟米,一个劲的重复着“太后千岁、太后千岁”四个字。魏太后脸上的笑容便更甚了,吩咐了一旁的宫女,让她通知内服,给这只八哥换一只簇新的金鸟笼。 周熠便站在魏太后的身后,看着她做完了这些,冷冷道:“难道换一个金鸟笼,它就不是在笼子里了?” 魏太后便笑着道:“那可怎么办呢?放它走,本宫又不舍得,只能让它住的好一些,就当是本宫对它的亏欠了。”魏太后说完抬起头看了周熠一眼,问道:“王爷今儿说的话可真奇怪,难道喜欢的东西,不应该自己留着吗?” “皇上喜欢赵菁,太后怎么不让他留着?”周熠随口说了一句,却见魏太后脸上的表情已然便的严肃了起来。 “他懂什么叫喜欢吗?不过就是胡闹!”魏太后冷哼了一句,又继续道:“早知道皇上对赵菁还念念不忘,本宫当初就应该直接把她赐给明箴做妾……” 魏太后说到这里却又顿了顿,叹息道:“算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不提也罢。” 周熠在魏太后的身侧摩拳擦掌了良久,最终却还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 出宫的马车上,赵菁和周熠对面而坐,她穿着藕粉色的宫装,梳着宫女统一的鬏儿,就像自己初识她时候的模样。周熠双手撑着膝盖,居高临下的看着赵菁,开口道:“今日在王府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派人查清楚,不过王府耳目众多,你被我所救之事,想必也瞒不过去,你若是愿意,我可以让太后下旨赐婚,摄政王妃之位为你虚空,这也是她的遗愿。” 赵菁猛然抬起头看着周熠,一向温婉的脸颊上透出几分倔强,撇过头道:“王爷的这份厚爱,赵菁实在当不起。” 周熠苦笑,忽然问她道:“那你喜欢徐思安吗?” 赵菁被问的愣住了,她靠到马车的车厢上,阖上眸子回想了一下她和徐思安之间的点点滴滴,两人也说不上有什么轰轰烈烈的感情,只是潜移默化之中,忽然就进了彼此的心一样。 赵菁睁开眸子,她终于鼓起了勇气,抬起头和周熠对视道:“我喜欢他,我喜欢徐思安。” 入了夜的武安侯府门口格外的冷清,赵菁站在台阶上目送周熠的马车远去,月光透过云层在地上散下一层银霜,赵菁看着自己的倒影映在孤零零的寒风中,她转过身,叩响武安侯府的大门。 “什么?你说要认赵菁做义妹?王爷,你这不是开玩笑的吧?”看见周熠去而复返,魏太后的心是有一阵窃喜的,她以为这个冷心冷肺的男人在那个女人死了之后,会留给自己和小皇帝多一点点的位置,却没想到竟是为了这件事。 “赵菁救驾有功,理应有赏,她既然不爱钱财富贵,那就赏她一个身份,也好方便她日后在宫外生存。”周熠冷着脸开口,他一贯的面无表情,这世上仿佛已经很少有什么事情能打动他了。 “王爷不是在说笑吧,她原本就是宫里的奴婢,救驾不是分内的事情吗?这论功行赏的理由也太牵强了些吧?” “皇嫂,她出了宫就是庶人,并不是宫里的奴才,皇嫂难道连这些都不懂吗?本王不是来跟皇嫂商量这件事情的,本王只是来告诉皇嫂一声,本王想认这个义妹,就这么简单,皇嫂若是方便,就替本王下一道懿旨,若是不便,那本王也会自行安排。”周熠负手而战,走到永寿宫大殿的门口,略回头看了魏太后一眼。 “什么叫自行安排?王爷你……”魏太后气急,几步上前道:“王爷你是大雍皇室,是堂堂摄政王,你要认一个义妹,是何等大事,怎么能如此草率?” “本王并不觉得有什么草率,皇嫂若是这样说,那我只能让皇上亲自下这道圣旨了。” 周熠回过头来,眼神中透出几分冷冽,他的视线从魏太后保养得宜的脸颊上扫过,淡淡道:“皇嫂是知道的,我如今已是孑然一身的人了,倘若皇嫂连这点小事都不肯答应,那本王也不能保证,将来会不会做出一些让皇嫂预想不到的事情。” ☆、83|679.235.& 魏太后被周熠的眼神看得一惊,她的心口忽然猛烈的跳动了起来,恐惧感莫名而来。 她缓了缓神色,转身坐在身后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上,抬起头对周熠道:“王爷要认一个义妹不容易,况且这还是大雍开国以来的第一个……”她顿了顿,最终有些艰涩的继续道:“不过既然王爷主意已定,那哀家过几日便和皇上提了此事,想来皇上大约也是乐意的。” 永寿宫外夜风呼啸,在空野的宫闱中如诉如泣,周熠披着玄色的衣袍一路而去,身后传来沉重的宫门落锁的声音。 赵菁第二日却没能起得来,她身子本就孱弱,又经了昨日溺水之事,便染了风寒。小丫鬟们见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敢怠慢,急忙派人喊了张妈妈过来。 徐老太太知道她病了也亲自过来瞧,这时候赵菁已经醒了,只是身上没力气,派去请太医的人还没回来,她披着一件豆绿色的小袄,靠在引枕上洗脸。 双胞胎和徐娴也跟着过来了,因要跑到里间来看看赵菁,被徐老太太拦住了道:“赵先生病了,你们外头待着去,如今时气不好,等天气再热一点,我也就随你们玩去了。”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不好意思,把汗巾递给了小丫鬟做起来跟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这么说,那自己还进来,我这是染了风寒,要是过了人就不好了,老太太也外头坐着吧。” 徐老太太哪里在意这些,笑着道:“我这身子倒是奇怪了,平常除了一些腰腿上的毛病,一整年也不见有个风寒,上回太医给我请脉的时候还说,我这身子骨好着呢,多少年轻人都不如呢!”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心道老太太一准忘了她前两天装头疼的事儿了。这样正好,心里不存着事情,才能过的顺当。 徐老太太在紫薇苑坐了一会儿,太医就过来了,诊过了脉之后,也说是染了风寒,另还有一些肾脾失调之症,正好可以一并调理调理。 老太太听说肾脾失调就拧了拧眉,想问问这在子嗣方面有没有影响,却又不好意思开口。毕竟外头人只知道赵菁是在侯府当女先生的,问这种问题,多少有些不方便。 老太太心里正嘀咕这事儿,眉心就一直拧得高高的,直到张妈妈送了太医回来的时候,瞧见徐老太太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才忍不住笑了起来道:“老太太放心,老奴方才装作随口问了太医一句,那太医说,这病症和子嗣上的事情是不相关的,只要好好调理好就行了,别的老奴也就没问了。” 徐老太太被说穿了心事,还有几分不好意思,嗔了一眼张妈妈道:“你这老货,我交代你的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了?” 张妈妈这才笑着道:“已经办妥了,前两日去和朱姑姑说了,她也乐的当这个媒婆,说是今日便过去,只是如今赵先生病着,就怕她兄嫂做不了她的主意,万一还等着赵先生亲自点头,这不又得绕回侯府来了。侯爷也是,好好的一桩婚事,他猴急成了这样,让我们这种办了老事儿的婆子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了!” 徐老太太这时候倒是眉开眼笑的,一个劲道:“他这性子倒是像他老子,当年他老子去孙家相亲的时候,头一天见的我,第二天就找了媒婆来提亲了,我那时候连他是个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迷迷糊糊就进了洞房了。”老太太说到这里,越发笑的狭促了几分,“他老子也算是尝了甜头上的战场,比他还强一些个。”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是笑的说不出话来,老太太的性子哟,一遇到高兴的事情,祖宗八代的往事都能倒豆子一样的倒出来,也不嫌害臊的。 丫鬟熬了药进来,赵菁喝过了倒头睡下,风寒若是不太重,在被窝里闷出一身汗来,也能好个七八层。 徐老太太回了松鹤堂,用了午膳正打算去小佛堂念经,张妈妈进来回话道:“提亲的东西送去了醒月楼了,朱姑姑说下午就过去,老太太就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徐老太太想了想还有几分不放心,拧着眉问张妈妈道:“我听你说赵先生那嫂子是个厉害人,你说万一因为上回的事情,连累的朱姑姑被她说一顿可怎么好?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上回孙妈妈那事情老太太虽然没有再追究,可她心里终究是想明白的了。赵菁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她若是真想找个富贵之乡当个贵妾,就不会到武安侯府来当女先生了。孙妈妈向来会说话,她自己又有这个耳根软的毛病,被一时带到了沟里也是有的。她如今想想也有几分后悔,叹这气道:“我当时不过就是听孙妈妈说了两句,也没当真存那个心思,谁知道她还真的派人去提亲了,这不是打我的脸吗?” 张妈妈还是头一次听见老太太这自我检讨的话来,她一向爱面子,便是当真做错了,也决计是不会在人前承认的,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了。 “老太太你若是不放心,不如我陪着你走一趟?赵先生那嫂子厉不厉害,你去了就知道了,也省得你在家里这七上八下的?”张妈妈知道老太太出身贫寒,并不会瞧不起穷人,便索性提议道,她也想让老太太多出去走走,整日闷在家里头,也没个意思。 徐老太太起初还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又觉得有几分意动,凑过去对张妈妈道:“要不然,咱就当走了一回亲戚,认认亲家去?” 老太太能这样,张妈妈是最高兴不过的,也亏得这两天孙玉娥没有经常往松鹤堂来,把老太太围着团团转,要不然她也没这个机会,能在老太太跟前说这些话。 马车先是去醒月楼,听楼里的掌柜说朱姑姑已经出去了,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我们迟来了一步,朱姑姑已经去赵家了。” 徐老太太一路上的心情都很好,想着自己唯一的儿子终于有了媳妇,她的心情竟然比自己成亲还紧张,一路上不停的问张妈妈道:“你说我今天这身打扮如何?我那几件花哨些的衣服怎么也找不见了,这颜色显不显老?” 张妈妈被她问得没了脾气,一个劲的笑道:“老太太,您这是替侯爷去提亲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自己相亲去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撇了撇嘴,只笑着道:“我这不是着急嘛,急着给侯爷娶媳妇,急着赵先生早些能给咱侯府开枝散叶,着急着能早日抱上自己的亲孙子!” 鼓楼大街离醒月楼并不远,马车摇摇晃晃不过两三盏茶的时辰便到了。张妈妈挽起帘子看了一眼,见巷子里赵家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在边上,朱姑姑果然已经先到了。 巷子里路窄,马车就在巷口停了下来,张妈妈扶着老太太下车,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俏丫鬟。 这样的阵仗这儿的街坊邻居哪里瞧见过,忍不住就多看了一眼,还有人私下里夸赞道:“瞧瞧,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就是不一样,站出来就是一副老封君的派头。” 徐老太太虽然五十开口,可难得耳聪目明的,听了这话心里却也暗暗欢喜,心想这世上的人也未必就是人人看不起她的。 张妈妈扶着徐老太太往赵家的门口去,新年过去才不久,门口贴的春联还是火红火红的,张妈妈正打算过去敲门,就听见院子里袁氏开口道:“这位大姐,你就不要来说笑了,武安侯府老太太是不是有毛病?一会儿要让我家妹子去当妾,一会儿又说当侯夫人?这变的也太快了点吧?再说了,我家妹子如今就在侯府呢!她若是真有这心思,直说不就成了,巴巴的又让你跑来做什么?” 平常跟朱姑姑打交道的都是一些侯门公府的太太奶奶,再不济也是府上的管事儿,像袁氏这样的市井妇人,她反倒也应付不来了,想好了一肚子的好话,这会子被她这么一堵,一句都说不上来了,只好耐着性子道:“好嫂子你听我说,上回那个是弄错了,老太太没想过让菁丫头当妾的,实在是侯府的下人自作主张,派了人来提亲,老太太自己也是不知道的,这不就让我带着厚礼重新过来提亲了。” 袁氏原听说是武安侯府的人又来提亲,本来是不想让朱姑姑进来的,还是朱姑姑报了醒月楼的名头,她才放了人进来,看着朱姑姑身后那两个抱着贺礼的婆子,袁氏心中虽然觉得她们似乎是比上回来的那媒婆多了些诚意,但还是没有完全放下戒心来。 “我怎么知道这回是不是真的呢?我这头若是答应了你,一眨眼你们又让妹子做妾去了,还说是我答应的,那我岂不是把妹子给卖了?这事儿说什么我也不能答应,你们还是回去吧,要不然就把妹子喊回来,我亲自和她商量好了,你们再来?” 袁氏的话刚说完,徐老太太上前一步,推开了赵家院子外头的大门,站在门口道:“不用赵先生回来了,我老婆子亲自过来提亲,这位嫂子,你就说一句,应不应吧?” 袁氏从没见过徐老太太,一时间压根没反应过来,只愣愣的看了朱姑姑一眼,转头问徐老太太道:“您老,又是哪家派来的媒婆啊?” ☆、84|679.235.& 这时候朱姑姑却已见到徐老太太进来,她自己也心下好奇,就见那边张妈妈已经开口道:“赵家小嫂子,这是我们侯府的老太太呢,你说的那叫什么话!哪里来的媒婆,你何时见过这般打扮的媒婆?” 袁氏这会子早已惊讶的没了话说,只讷讷道:“就是没见过才问的啊……” 不过好在袁氏和张妈妈如今却已经相熟了几分,瞧见张妈妈亲自扶着徐老太太,料想她说的必定是真的。袁氏这时候却是羞赧了起来,悄悄上前拉着张妈妈的手把人扯到了墙根问:“张妈妈,你家今儿带一尊真佛来到底是做什么的?瞧我家这小庙……” 袁氏的话还没说完,张妈妈只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小嫂子别急,我们老夫人向来是惜老怜贫的人,不会嫌弃你们家,要不然她也不会亲自过来,实话跟你说吧,我家侯爷出征去了,临走前就已经把家事交给了菁姑娘,老太太今儿走这一趟,就是想把这事情定下来,不能让你家妹子没名没份的给咱侯府办事儿,你呀,别着急,去把你当家的喊回来,咱好好商议商议。” 袁氏听完这话却急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什么?侯爷竟这样就把咱妹子给拱了去?” 张妈妈听了这市井俚语忍不住要笑,好在一旁的朱姑姑已经上前招呼起了徐老太太,他便也有空跟袁氏多说两句:“小嫂子,侯爷和你家妹子两情相悦的,你怎么这样说,不信你到时候问菁姑娘去,这可是她当着侯府一家人的面儿应下的。” 袁氏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走到门口一边关院门,一边扯着嗓子往临家院子里喊道:“大妞,去飘香楼把你爹喊回来,就说家里来客人了,让他快点儿回来!” 赵大妞正在邻家院中和小丫鬟们踢毽子,听了这话便隔着墙应了一声,跟着几个小姑娘一起出门,几个人在巷口瞧见停在路边的马车,好奇的问赵大妞道:“大妞,又是谁来给你家小姑提亲了?我娘还说姑娘家年纪大了嫁不出去,看来都是骗人的,你家小姑才回来没几个月,都好些人向她提亲了!” 袁氏关上了院门,请了徐老太太和朱姑姑客堂里坐下,又去厨房沏茶、拿些小吃、干果子出来招待,忙忙碌碌好一会儿,这才一边擦着手,一边又往客堂里过来。 张妈妈便招呼她坐下道:“小嫂子你别忙了,坐下吧。” 袁氏哪好意思坐,从外头搬了一个绣墩过来,稍稍的搭着半边的屁股,就当是坐了,见徐老太太和朱姑姑只干坐着也不喝茶吃东西的,便笑着道:“老太太尝尝,这是我自家做的猫耳朵,孩子们都喜欢,嘎嘣脆。” 徐老太太虽然牙口不好了,但她喜欢袁氏这直爽的性子,便拿了一块猫耳朵咬了一口,谁知一口咬下去居然动都没动,看得张妈妈和袁氏都心坎上一紧。徐老太太自己也尴尬的不好意思了起来,换了一边的牙,又用力咔嗒了一口,这回总算是咬动了。 “果然是脆脆的。”老太太的笑着开口,就着热茶吃起来,让张妈妈和袁氏心头都松了一口气。 飘香楼离鼓楼大街并不远,赵勇听说家里来客人了便也很快回来了。袁氏听见外头喊门的声音便迎了出去,开了门把赵勇拉进来,却没马上放他进去,只拉着他站在门口边上道:“又有人向咱妹子提亲了。” 赵勇方才回来就瞧见了门口的马车,只光看那马车的式样,便知道不是一般的人家,他心下纳了纳,问袁氏道:“这又是哪家?不会又是想咱妹子去做妾的吧?” 袁氏拦着他不让说,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还是武安侯府,这回不是做妾了,他们府上的老太太过来了,说是要让妹子去当侯夫人……” “侯夫人?”这回连赵勇都惊呆了,一个劲问袁氏:“确定是侯夫人,不是骗人的?别来个挂羊头卖狗肉的?” 袁氏嗔了赵勇一眼,拧着脖子道:“你也忒小看我了,要不是聘去当侯夫人的,我能让她们进门,如今就等着你这个当家的回话去呢,你……你快进去吧!” 赵勇听了这些才觉得有些靠谱,拍了拍胸脯想要往里头走,又歇了气一样转头对袁氏道:“你方才说什么?他们府上的老太太来了?那岂不就是侯爷的老娘?那是老封君啊?” “可不是、可不是……”袁氏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还觉得臊呢,幸好老太太看着慈眉善眼的,倒是没怪罪自己,袁氏便推着赵勇往堂屋里去,脸上陪着笑道:“老太太,我家当家的回来了。” 赵勇一进门就看见一个五十出头打扮的,端庄和气的老太太就坐在自己家堂屋里。徐老太太方才在门口的时候,是憋着一股气才敢说那样的大话的,这时候见了赵勇进来了,反倒也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往朱姑姑那边递了个眼神,脸上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朱姑姑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徐老太太也是一个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不过像她这样的老封君,平常身边都围着一群奴才,也确实没有什么事儿是要自己开口的。她又不善于结交那些权贵,待人接物上头有那么些欠缺,那也是常事儿。 “赵家兄长,我是醒月楼的朱姑姑,这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我们今儿过来,是特意向赵菁提亲的,她如今就你们兄嫂两个亲人,想来婚事上头必定是要你们点头的。” 朱姑姑说完,脸上端着笑看向赵勇,赵勇便也一直端着笑看她,可等她说完了好半晌却也没回话,一旁的袁氏便等不及戳了戳赵勇的后背,赵勇猛的就反应了过来,恍然大悟道:“那行,那等我去趟侯府,问问咱妹子是个什么意思!” 张妈妈听了这话忍不住就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果然是被她给猜中了,这事情兜兜转转的,还得往侯府去。只是,有谁家提亲是提到自己家里去的? “老太太,你瞧我说的有错没错?这事情还得绕回侯府去,今儿我们算白跑了!” 徐老太太却是不甘心的很,这事情一天没办成她可是放心不下,她还想着给徐思安写信的时候邀功来着,好歹也让自己在儿子跟前也能干一把。 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就有些不好看了,抬起头问张妈妈道:“张妈妈,你说这……” 张妈妈心下一横,只笑着道:“哪能白跑了呢?要不这样,小嫂子跟我一起回侯府去,问了赵先生,她若是答应了,你们就把这提亲的礼收了,这事情就这么定了,我家侯爷还在南边等着好消息呢!” 朱姑姑瞧着这提亲都快赶上逼婚的架势了,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端着茶盏悠闲的抿了一口茶道:“那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儿等着,等你们那头好消息来了,我这礼往这儿一搁下,也算我没白当一回媒人了。” 赵菁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几个时辰,醒来的时候已是申时初刻,小丫鬟们见她醒了过来,急忙把在茶房里热着的米粥点心拿过来,让她先垫了垫肚子。 赵菁喝过了热粥,觉得身子骨松散了好些,在床上躺着有些酸疼,便穿上了衣服起来了。她在宫里的时候便是生病也极少能卧床休息的,这样躺着反倒越发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才在厅里坐了一会儿,打算去书房随便翻一翻账本,就听见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双胞胎过来了。赵菁怕把病气过给她们,并不想见,可又想着两个孩子都念着自己,心里也不忍,便让小丫鬟去迎她们进来了。 齐嘉宝一进门瞧见赵菁起来了,飞一样的扑到了她的怀里,小火箭一样冲的脚底心还有些虚软的赵菁几乎站不住了。齐嘉慧便在一旁道:“弟弟你再用力,先生都要被你撞倒了。” 小家伙说完眼珠地滴流了一圈,纳闷道:“原来老祖宗不在先生这里。” 一旁的奶娘听了,便向赵菁解释道:“老太太今儿用了午膳和张妈妈出去了,哥儿姐儿下学找不到人,以为来了紫薇苑,所以就让奴婢们带着过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佯装生气,撅着个脸捏了捏齐嘉宝的小圆脸开口道:“原来宝哥儿不是因为挂念先生才来的,先生心里好难受呀!” 齐嘉宝看见赵菁这样皱着一张脸,以为她是真的生气了,一下子惊的小眼睛睁的大大的,想了想伸手在赵菁的胸口揉了揉,奶声奶气安抚道:“先生你别伤心,我不找老祖宗了,我就是来看先生的!” 若是徐思安在,看见这一幕必定如胸口碎大石一般郁闷,自己的儿媳妇,倒是让这小子吃尽了豆腐了! 赵菁被齐嘉宝逗的憋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的小手,坐到椅子上,又把齐嘉慧也揽到怀里,捏着她的小手看了起来。 齐嘉宝是男孩子,自然不用去上针黹课,可齐嘉慧这个女娃娃却不同了,难为这么小的年纪,每天都要学针线,嫩嫩的小指腹上都被戳了好些小洞洞了。 赵菁低头替她吹了吹细小的伤口,抬起头关切道:“慧姐儿疼不疼?” 齐嘉慧皱着小小的眉心摇摇头,忽然一本正经的问赵菁:“先生,我啥时候能喊你舅母呢?” ☆、85|679.235.& 关于这个问题,赵菁也不知道怎么跟两个小家伙解释了,虽然不过就是一个称谓问题,若是在现代,哪怕没领证不过是男女朋友关系,这样胡乱叫着的也不是没有。只是到了古代就必须处处守着规矩,不然的话怕是脊梁骨也要被人戳出一个洞来的。 赵菁这几日耐着性子查看府上的人事,虽然漏洞百出却还没开始大刀阔斧的整顿,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徐思安把这个家交给了自己,可她却还不是这府上正儿八经的主子,因此也只能先□□,将来细细的清算。不过这样一来也有一个好处,人心也就慢慢显露出来了。那些想着安分过日子的自然会小心谨慎起来,而张牙舞爪惯了的却仍旧不知收敛。 她用帕子轻轻的擦齐嘉慧指腹上的伤口,让小丫鬟取了药膏来,用指尖抠着细心的抹上去,慢慢道:“这个问题呀,等你舅舅回来了,你再问问他呗。” 赵菁说到这里脸颊略略发红,一眨眼徐思安也走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他到了哪儿,收到了自己的信没有?他南征北战的这么些年,想来是知道怎么照顾自己的,可一个人心里一旦有了牵绊,就会把那个人当成孩子一样,不管他是怎样厉害的人物,在自己的眼中永远是放心不下的。 而此时身在千里之外的徐思安,却也正好刚刚收到周管家的来信。每三日寄一封信过来,是徐思安对周管家的要求,这样就算侯府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也不会耽误太长的时间,况且,若是真的有大事发生,周管家也会派了小厮加急送过来,如今手头上的这封信,便是一封加急信。 看见信封上盖着的火漆,徐思安心下略略一紧,只拧眉道:“家里出了什么事没有?周管家有没有什么话要你传达的?” 那小厮皱着眉头想了半日,摇了摇头道:“周管家什么都没说,只让奴才早些送过来给侯爷,说侯爷看过自然就明白了。” 徐思安忍不住摇了摇头,周管家一定是年纪大了,没个什么大事就这般火急火燎的,他一边想一边伸手揭开了火漆,谁知信封里除了周管家例行公事的家信之外,另还有一个信封。 徐思安瞧见信封上写着的那“侯爷亲启”四个字就明白了过来,一向肃然的眼神中顿时多了几分喜色,转身对那小厮道:“你先出去休息片刻,等本侯写好了回信,再交给你带回侯府。” 然后,只等那小厮出了营帐,周管家的那封家信顿时就被忽略了,徐思安打开赵菁的信封,看着她那一笔还勉强能算得上公正的蝇头小楷。 字里行间虽然还有几分淡淡的生疏,可在徐思安读来却心情舒畅,这种从未有过的读取家信的满足感让徐思安感叹了起来,怪不得手下的将士们收了老婆家信,不光睡觉的时候要枕着,连打仗的时候都要放在胸口。 赵菁信里说起了摄政王妃薨逝的事情,又特意交代了让徐思安多加小心。徐思安仿佛能想象出来她写这封信的时候是怎样一副娇羞的模样,赵菁外表看着大方稳重,其实内里却总有些小娇羞,徐思安最喜欢她脸红的样子,把白嫩嫩的脸颊憋得通红通红的,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你,能让你的心都融化了。 他是真的没有遇上过这样的女子,能让自己这般亲不自禁,这样奋不顾身。 徐思安看完了赵菁的信,这才把周管家的信也匆匆的看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是: 家中一切安好,老太太正筹谋着要替侯爷去提亲,从外院提了一千两的银子去,说是要购置聘礼用。老奴想着这一笔总不能先让赵先生知道了,就没挂在账上,等老太太出师大捷之后,老奴再同赵先生说起。 临了周管家还在信尾补充了一句:侯爷大喜,凯旋回京之日,就可以入洞*房了。话语虽俗,却难得让人看的心花怒放。 其他还有一些零散琐碎的事情,徐思安也没有太仔细看,只是坐在长案前抚掌笑了起来。不过老母亲要亲自出马了,他这颗心还当真是七上八下的,忙让长庚磨了墨,急急忙忙就写起了回信来。 ※※※※ 双胞胎在紫薇苑玩了一会儿,困劲就上来了,赵菁让奶娘带着他们回松鹤堂打个盹儿,小丫鬟送了他们过去回来回话,说徐老太太还没有回松鹤堂。眼看着天色都要渐渐暗下来了,赵菁心里也有些着急,徐老太太向来是深居简出的,赵菁实在想不到她老人家会去哪儿。 赵菁无奈,只好让小丫鬟喊了韩妈妈过来,老太太的去向,她这侯府的大管事总能知道几分。 韩妈妈这几天缩着脖子做人,没事连老太太跟前都不怎么露脸了。赵菁知道她心里怕些什么,月银还没散,她就怕赵菁提这个事情,因此过来紫薇苑这一路上都提心掉胆的,直到见了赵菁才福了福身子,笑着道:“听说赵先生病了,原本一早就想来瞧瞧,这不外头事情多,所以才没过来。” 赵菁笑着让她坐下,问她道:“韩妈妈贵人事忙也是常理,不过有件事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知道老太太今儿下午往哪儿去了吗?” 韩妈妈拧着眉摇了摇头,这两天孙玉娥心情不好,她午间去了玲珑院陪她说话,等回松鹤堂的时候就听说老太太出门了,她还想知道张妈妈把老太太弄哪儿去了呢!只可惜她下头跟着老太太的那两个丫鬟也不见了,要不然她还能找人问一问。 “老奴也不知道老太太去了哪儿。”韩妈妈尴尬的笑了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韩妈妈,”赵菁的嗓音加重了几分,因生病越发显得声线带着几分沙哑,却让人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韩妈妈听了这话以为她要发难起月银的事情来,吓的从绣墩上滑了下来,急忙就跪在了赵菁的跟前,颤抖着身子道:“老奴在……” 赵菁看着她这样子就想笑,这架势哪有当初在她跟前颐指气使的样子,只是她今儿身上不爽,实在也没力气发落她,便叹了一口气道:“韩妈妈,你是这家中的大管事,凡是要多在意着点,你既是老太太跟前的管事妈妈,就不要老是往大姑娘房里去,大姑娘如今年纪大了,虽然外头的人不知道,但府上的下人们心里却清楚她的身份,主仆有别,便是你们是十分亲熟的亲戚,如今她也是老太太的孙女,侯爷的义女,你自己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赵菁说这话却也不是故意贬低了孙玉娥,像她这样的虚凰假凤,这京城里也有几个的,但人家谁不是缩着脖子做人的,便是嫁去了好人家,这身份上也多少是个硬伤,若还有这么一大群的穷亲戚在身后拖后腿,让人家怎么待见得了你? 韩妈妈被说的没了回话,低着头不开口,心里却还略略松了一口气,好歹赵菁还没提起月银的事儿,她又算逃过一劫了,借出去的银子过两日就能回来了,熬过这两日,她还想再多活几年。 “老太太……”里头赵菁的话才说完,站在门口的徐老太太却是愣了愣,她虽然疼爱孙玉娥,可以前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每每孙玉娥回庄子上,她还常让孙玉娥和孙妈妈多亲近,毕竟人家才是亲祖孙。如今想一想,终究是自己糊涂,便是孙玉娥将来当真能嫁一户好人家,对方也必定只把侯府当成是孙玉娥的娘家,那些穷亲戚终究是要靠边站的。 “张妈妈,你说我以前是不是当真糊涂得很啊?”老太太这时候也迷茫了几分,几十年都这样过来了,她自己也有些活不明白了。 “老太太说什么呢,老太太您是心宽,所以有些事情想得简单些,这也没什么的糊涂不糊涂的,如今有赵先生在,老太太您就放一百个心,保管咱今后糊涂不了。”张妈妈心下暗暗叹息,有孙妈妈在老太太耳边几十年如一日的洗脑,她想不糊涂也难啊,幸好如今有了赵菁在,老太太这脑子倒像是开了窍一样的了。 她上前扶了徐老太太走到门口,转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袁氏,笑着道:“小嫂子,快跟上吧,菁姑娘就在里头呢!” 这紫薇苑丫鬟少,老太太到了门前青黛才看见了,只急忙从茶房里走了出来,来到门口替老太太打帘子,一边往里头回话道:“先生,老太太来了!” ☆、86|679.235.& 赵菁这时候正在和韩妈妈说话,听说徐老太太回来了,心上一高兴,便要起身去迎。她身子还没好,又一下子站猛了,只觉得脚底心一阵虚软,额头上便又起了一层虚汗,外头的徐老太太早已经进来,只急忙道:“你快坐下吧,你病了怎么不床上躺着,起来做什么!” 赵菁便扶着椅子坐下,又见张妈妈指着外头道:“赵先生,您看谁来了!” 她抬起头,看见袁氏跟在两人的后面,正探着脖子往里头看。赵菁忙就笑着招呼道:“嫂子,你怎么来了!” 袁氏看见赵菁在厅里坐着,下面还跪着个老婆子,虽然看上去有些慵懒的样子,可真是骨子里说不出的尊贵来,就是脸色差了些,看来是真的又病了。 “妹子,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差,张妈妈说你病了,我还只当她是要骗了我过来。”袁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赵菁这时候已经慢慢站了起来,先服侍了老太太坐下,又拉着袁氏也坐了,这才转身对韩妈妈道:“韩妈妈,你先下去吧,等我身子好了,我再找你商量其他的事情。” 韩妈妈听了这事儿心下惴惴,只希望赵菁说什么再病两日的好,等她把月银先散了,好歹不能让她抓个现成的把柄。 这紫薇苑平常都是安安静静的,从没这样热闹过,小丫鬟一天连着见了两次老太太,做事也越发小心谨慎了几分。赵菁病着不能亲自服侍,好歹热茶还是要送上去了。好在张妈妈挑的这两个丫鬟都很机灵,做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的,倒是很讨人喜欢。 徐老太太喝了一盏热茶,脸上端着笑望赵菁身上看了一眼,赵菁平素大方得体,说话不卑不亢带着几分要强,她是最喜欢不过的了。可今儿她虽然病了,方才对韩妈妈的那一番话,却也是让徐老太太自己都服得五体投地的,外表虽然有些流风病弱的,没想到内里却还是一样的刚硬要强,就连韩妈妈这样厉害的老人,也能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 徐老太太心想,就算是自己再多活个一辈子,只怕也是没赵菁这样的本事的。一想到这样的姑娘打今后就喊了自己母亲,做自己的儿媳,她脸上的笑容就越发收不住了。 别的都好,要是这身子骨再好些就好了!要是能一举得男,那就更完美了! 赵菁被徐老太太这视线看的心里毛毛的,心想大约是今日病了,不曾修饰了容貌就出来,所以老太太认不得自己了?可自己平常也不是浓妆艳抹的,卸了妆别人都不认识了,那也有些太尴尬了。 其实这会子老太太比赵菁更尴尬,她活那么大的年纪,还是头一次遇上提亲要对着大姑娘本人提的。可是赵家兄嫂两人做不得赵菁的主,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徐老太太的视线从赵菁的身上移开,扭过头一个劲朝张妈妈使了使眼色,笑道:“张妈妈,你不是有些话要对赵先生说的吗?” 这也是张妈妈最怕了徐老太太的地方,她一个正二品的诰命夫人,有头有脸的老封君,让她做些个小事儿还这般的害羞,张妈妈恨不得对老太太道:“老祖宗哟,这是你娶儿媳妇呢?还是我娶儿媳妇?我可是连孙子都要娶媳妇的人了!” 不过她虽然这么想,却也不敢这样和老太太说,便又笑着给袁氏打了眼色。袁氏正在和赵菁拉家常,姑嫂两人好几天没见着,赵菁又病了,袁氏很心疼,正问她到底怎么弄的,她的话还没说完,抬起头看见张妈妈给自使眼色,心下便就了然了。 袁氏拉着赵菁的手坐下,凑到她耳边问道:“妹子,你和武安侯到底怎么说的?” 袁氏问的隐晦,赵菁听了却脸红,这原是自己的不是,按说第二日就应该回家里把这事情同兄嫂说一说的,只是她脸皮薄,不知道怎么开口,偏又发生了这许多的事情,竟然耽误了下来。 袁氏瞧着赵菁这面红耳赤的样子,便也明白了几分,睁着眼珠子小声笑道:“这么说,张妈妈说的是真的,你自己已经答应了下来?” 赵菁这会子早已经脸红脖子粗的,再说了徐老太太还在呢,让她怎么好意思,她拧了拧手中的帕子,勉强点了点头,袁氏便大声笑道:“那感情好,我这就回家给你置办嫁妆!” 她说着就要起身,可人还没站直呢,忽然又慢慢的弯腰坐了下来,凑到赵菁耳边,尴尬道:“咱家那些嫁妆,可不够这侯府塞牙缝的啊……” 这下子,就连袁氏自己也脸红了。 赵菁却是横了心思,有多大的碗便吃多少饭,徐思安既然想和自己过日子,必定也知道自己家的情况,这嫁妆,只怕是连想都没想过的。 “嫁妆的事情好说,到时候咱侯府送了聘礼过去,你家挑几样留下,剩下的再抬回来,凑个几十台,让街坊邻居看着像样就成了,我们府上什么都不缺,只差把这事情办了。只可惜侯爷出征在外,要不然这个月还有好几个黄道吉日呢!” 袁氏听了一个劲的点头,赵菁如今都住在侯府了,可不是要快点把事情办了,要不然姑娘家脸皮薄,被人说道起来也不好。不过听这老太太意思,倒是比自己还更着急,这个月也就剩下半个月了,哪里还来得及办喜事?可见老太太这盼孙子盼的脖子都直了。 “老太太再着急,也要等侯爷回来了再说,这新郎都不在家,看把老太太急的!”张妈妈笑着开口,也好解一解赵菁的尴尬,她虽然性子温婉大方,可姑娘家谈起自己的终身大事,总是有几分羞赧的。 赵菁感激的看了张妈妈一眼,只听她继续说道:“老太太,既然赵先生这边已经应下了,那咱赶紧派人去赵家,告诉朱姑姑一声,也别让她在那儿干等着了!” 袁氏原想跟着一起走,那边徐老太太却要留她下来用晚膳,袁氏家里还有两个娃要照顾呢,哪里有这个空,只好辞过了徐老太太,和赵菁又聊了几句,便高高兴兴的跟着侯府的车回了鼓楼大街去。 送走了朱姑姑,一家人下了面条吃完一顿简单的晚饭,袁氏就打发两个孩子睡去了。她点着油灯往赵菁的房里去,猫腰从那床底下把那个红漆马桶给拉了出来,揭开盖子把里面的匣子抱在怀里,打开了一排排的点里面的银锭子。 这上百两的银子攒了十来年了,多半也都是赵菁从宫里带出来的,袁氏掰着指头算了算,大妞如今还小,等她出嫁的时候,家里铁定还能再存一些银子了;至于二虎嘛,男孩子以学业为重,他要是将来能出息了自己考上个秀才举人的,倒是不怕找不到媳妇了。 袁氏想到这里边觉得小子日过的红红火火的,拉着赵勇的袖子道:“要不,咱给妹子涨个脸,好歹摆上几桌,让街坊邻居都乐一乐?” 赵勇老实,听了这话却也跟着点头,想了想道:“我这些年在飘香楼当厨子,也不知道烧了多少桌菜来,这次你只管去办,到时候我掌厨,请了楼里的伙计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咱妹子可算是我们胡同里飞出去的金凤凰了。” 袁氏听了这话一个劲说好,从里面先抓了两个银锭出来,递给赵勇道:“你明儿出门的时候,去绸缎坊扯一匹红绸回来,我给妹子绣嫁衣,虽说别的侯府都不缺,可这嫁衣还得咱娘家的人给她准备,你说是不是?” 其实穷人家不讲究这些,尤其是上好的嫁衣,多半姐姐穿了妹妹穿,老娘穿了闺女穿,袁氏嫁过门时候的嫁衣还是簇新的呢,只是想着赵菁是要嫁去侯府的,还是想给她做一身新的。料子必定是要市面上最好的,好在侯爷还没回京,她赶一赶工,上衣估计是来不及细细的绣了,下头的裙子好歹绣上个龙凤呈祥、或是鸳鸯戏水,再或者并蒂莲花的图案,这几个花样虽然复杂,但袁氏还绣得来。 袁氏想到这里就笑了起来,一边数银子一边笑道:“这回咱家妹子可是扬眉吐气了,上次谁说的,那沈家退亲是瞧不上咱妹子年纪大了?如今可等着打脸了,还有那李婶,成天说他们家福妞又怀上了,背地里打听妹子有没有嫁人,改明儿妹子也生一个,那可是侯府的世子!” 赵勇看着袁氏这红光满面的样子却有些心猿意马了起来,前几日袁氏来了癸水,他都好些日子没下下火了,如今瞧着自己袁氏这样可不是心痒痒,一把就抱住了袁氏,咬着她的耳朵道:“你别老说别人家,你啥时候再给我生个呢?不计儿子闺女,成不?” 袁氏被赵勇扑的往床上一倒,僵着身子道:“这是妹子的房间,你好歹等等……” 赵勇哪里又等得急了,只伸手撩开了袁氏身上的长裙,从裤腰上探了进去,急急忙忙就入了正道,舒坦的舒了一口气道:“妹子都嫁人了,你还指望她住这儿呢!咱两先爽快一回……再说!” 袁氏嘴里先是骂骂咧咧的,不过片刻就轻哼了起来,咬着赵勇的肩头道:“冤家,你忍不住了也好歹轻些个!啊……” ☆、87|679.235.& 这一晚赵菁却是没怎么睡好,她白天睡的有点多了,到了晚上反倒不困了,再加上心里还揣着事情,终究是没能安安稳稳的睡一觉。 自己这身世也不知道还有些什么人知道,终究也是一道坎。徐思安她没打算瞒他,等他回了京城,她就一五一十的把这些事情告诉他。毕竟是要和自己处一辈子的人,藏着这样一个秘密,将来若是被揭穿了,反倒弄的尴尬。他若是因为这个不想要自己了,赵菁也不怪他,按摄政王妃临终前的话,自己大约也是前朝的遗孤,只是不知道是谁生养的,她那时候已经是弥留之际了,赵菁也没来得及问。兴许摄政王是知道的,可她不想再见那个人了。 他们两人之间即便有过山盟海誓,但也在那一个雪夜结束了。她只是有些不甘心,这辈子终究连自己的生母是谁也不知道。 当月亮落下去的时候,太阳缓缓的从地平线上升起了。赵菁迷迷糊糊的醒来,听见小家伙们在外头聊天。 “娴姐姐,你绣得什么,是要送给老祖宗的吗?”齐嘉慧托着腮帮子看徐娴绣花,她们两个都是初学者,只有一个花架子儿子,徐娴倒是学的很认真,只是基础太差,目前还能难有精进。自从看了孙绣娘做的针线,徐娴也隐隐觉得,老太太不喜欢她做的袜子也是人之常情,那针脚真的是不能看,再粗一些,只怕脚趾头都要从里面漏出来的。 徐娴拧着眉心一针一线的绣着,抬起头看了一眼齐嘉慧道:“我想给赵先生秀块帕子,老祖宗的生辰要到下半年,我等过两个月手艺好些了再做。” 齐嘉慧听了这话,朝徐娴眨了眨眼睛,蹑手蹑脚的往赵菁睡的里间去,转身对徐娴做了一个噤声的口型,小声道:“你等等,我帮你进去看看赵先生醒了没有,她要是醒了你就藏起来,偷偷的给她她才高兴呢!” 赵菁这时候早已经醒了,听了这话又闭上了眼睛装睡,只等齐嘉慧小猫一样的走到了自己的窗前,跪在脚踏上看着自己,她才装作揉了揉眼睛,清醒过来,一脸惊喜的开口:“咦,慧姐儿,你怎么在这儿?” 齐嘉慧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转身对徐娴道:“娴姐姐,赵先生醒了!” 徐娴便急急忙忙把自己的绣绷子递给了跟着来的小丫鬟,也走到室内去,给赵菁请安。 赵菁从床上坐了起来,笑着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洗漱好了再找你们玩去。” 她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更漏,这时候都已经辰时末刻了,她这一觉可真是睡过了头了。好在身上却又轻松了几分,鼻子也不塞了,看着铜镜里自己的气色,比昨日已经好了不少了。 赵菁在紫薇苑用过了早膳,带着齐嘉慧和徐娴往松鹤堂去,好几日没有见到过孙玉娥今儿爷破天荒在徐老太太的房里,正在和徐老太太说话。孙玉娥看见赵菁过来,低着头坐在一旁不说话,徐老太太倒是高兴得把赵菁招到自己跟前,拉着她的手问道:“你身子好了吗?怎么今天就起来了,依我看还要多养几日。” 若是赵菁没觉得好,她自己也不会逞能,如今是真觉得好了些,她才过来的。赵菁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笑着道:“老太太放心,我已经好了,以前在宫里当差,有个头疼脑热的也不过就这样睡一觉,更何况我已经睡了两觉了。” 徐老太太见她气色不错,便没继续唠叨,等赵菁坐下了,这才开口道:“下个月十八是侯爷二十五岁的生成,这些年他总在外头,连生辰也没在家里过一趟,我寻思着虽说在打仗,总也不能把这事情给忘了,便想请了周管家过来,看看去年还有没有盈余的银子,让他出去买个几千斤面条,送去军营,让他们吃顿长寿面,也当是给侯爷庆生了。” 赵菁听完只拧了拧眉,几千斤的面条虽说花不了几个钱,可一时半会儿却也不好弄,况且行军打仗若是情况紧急,吃得多半都是干粮,火头军也都是去从军的百姓,下面条上头未必精通,几十个上百人的大锅下面条,那还能吃吗?整个不成了一锅烂面了……赵菁想到这个场景就觉得头疼,只怕到时候更头疼的是徐思安了。好好的白面若是做成白面馒头,岂不方便? “老太太这想法是极好的,侯爷必定也高兴,只是行军打仗的,下碗面条吃不容易,要是只给侯爷下一碗长寿面那还方面些,可五万大军人人一碗,这得要架多大的锅,烧多少水?且不说天气热了,把面条运过去也不方面,依我看,老太太若当真要表个心意,不如拿买面条的银子,直接兑了银票给侯爷,让侯爷请了火头军自己安排,这样必定比千里送面条来的方便。” 谁知赵菁的话才说完,孙玉娥却站了起来道:“赵先生怎么只图方便?侯爷最喜欢吃面了,他要是能在军营吃上一碗长寿面,必定会很高兴的,赵先生只顾着方便却不顾侯爷的喜欢,这算什么?”孙玉娥说着就拉起徐老太太的袖子撒娇,如今徐思安又不在家,她这一套在徐老太太跟前还是很管用的。 徐老太太被她拉得没了办法,只摆摆手道:“你先别急,赵先生说的也有道理,打仗有打仗的不方便,我知道你想让侯爷高兴,侯爷心里又记挂着底下的将士,若是将士们都有面吃,他才会吃那碗面……”老太太说着就皱起了眉头来,若是徐思安在家里,她也想亲手替他下一碗长寿面的。 赵菁看了这架势便知道这是孙玉娥的主意,难为她为了讨好徐思安想到这个点子,只是这点子太不靠谱了,再说侯府的银子不是徐思安的吗?花他自己的银子买他个开心,在赵菁看来也是不值的,况且……徐思安还未必会真的开心了。 “老太太,既然是下个月的事情,老太太先别急,等过两日侯爷的家信来了,再商议也不迟,听说南边只剩下一些乌合之众了,五万人马过去,没准过不了多久,侯爷就能凯旋回京了。”赵菁见劝说不果,只能先用缓兵之计,况且这么一大笔银子的支出,到时候周管家肯定会给徐思安写信的,她笃定徐思安看了信之后会大吃一惊,至于准不准,那就还要看徐老太太的了。 赵菁如今对徐思安的性子也摸了个七八分了,只要徐老太太高兴,他就可以做到完全的睁一眼闭一眼。赵菁想到这里还觉得有些闷闷的,也不知道他喜欢自己,是因为徐老太太喜欢呢?还是他自己当真喜欢的? 这事情被赵菁拦了下来之后,倒是有几日没有再被提起来。又过了两日,赵菁听说周管家把这事儿写信给了徐思安,她便也不操这份心了,反正到时候若是徐思安想当孝子默认了,她也管不了了。 到了月底的前两日,韩妈妈把放账的月银收了回来,给小丫鬟们散月钱。她私下里以为赵菁压根没留意这件事情,又在府上做起了威福来,往孙玉娥房里钻的日子又多了起来。赵菁还没空管她们的事情,永寿宫却派了人过来,说太后娘娘传了赵菁进宫去。 赵菁回紫薇苑换了一身衣裳,心下却有几分忐忑。她服侍了魏太后这些年,对她的脾性还是有些了解的,看似慈睦和气,其实是颇有几分心机。不过这也是上位者的常态了,总喜欢和人打机锋,随便开口说一句话,都能体味出几种不同的意思来,单看她的心情了。赵菁以前对魏太后只是一味的顺从,除了她说要为自己赐婚那一次,她从来没有敢忤逆过魏太后半句,也不知道她这次招了自己进宫,是为了什么? 她坐在马车里还觉得有几分担忧,尤其是在听见迎她的公公朝着自己谄媚的说了一声:“菁姑姑大喜”之后,赵菁的心就越发紧张了起来。 她能有什么大喜的?一个出了宫的宫女而已?赵菁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咬唇想道:若是太后娘娘还要为自己赐婚,那就说自己已经委身于了武安侯,反正她在武安侯府已经当了那么长时间的女先生了,就算真的有些什么,也并不是什么不可信的事情,只是……赵菁拉了拉袖子,手臂上的守宫砂,却没有办法造假了。 ☆、88|679.235.& 阳春三月,马车外正是最好的天气,可仍旧穿着夹衣的赵菁却觉得有些阴冷,她拢着袖子靠在马车的角落里,透过被风微微吹起的帘子,看着大街上忙忙碌碌的百姓们。 赵菁想起元宵那一夜,徐思安问她喜欢什么?他老实的没有一丝油腔滑调,若是摆在现代,哪里会有姑娘家喜欢,也就是在古代盲婚哑嫁的,总不愁娶不到媳妇了。 马车过了繁华的朱雀大街,很快就到了皇城的门口,三多月前赵菁从神武门的门口出来,守门的将士还认得她。赵菁在宫门口下了车,有软轿停在一旁,这是太后召见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才有的待遇。 赵菁站在一旁迟疑了片刻,那个迎她的小太监开口道:“菁姑姑上轿吧,太后娘娘还在永寿宫等着你呢。” 赵菁上了轿子,心下却越发忐忑了起来,可她再怎样忐忑,这轿子还是摇摇晃晃的往永寿宫去,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怎样的命运,这后宫原本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此时此刻却让她感到慌乱和害怕。 穿过冗长的宫道,沿着皇城内的高墙一路行走,永寿宫很快就到了。小太监们压了轿子,赵菁从里面走出来,瞧见太后娘娘身边的宫女春秀正候着门口,那人见她下了轿子便笑着迎了上来,开口道:“你可来了,太后娘娘已经等急了,让我亲自出来迎你。” 春秀也是魏太后身边的老人了,当初她们两个是一起被提上来的,后来她被太后指派到小皇帝周旭的身边,春秀便还留在太后的身边,论起在这宫里的交情,除了赵菁后来自己收的那几个小徒弟,她和春秀的关系是最好的。 赵菁见春秀脸上笑得亲切,可她自己心里却没底,拉着她的手问道:“太后把我召进宫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春秀见赵菁这一脸惊恐的模样,只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不要怕,横竖是一件好事儿,而且是天大的好事儿。”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一点儿没放下心来,还依旧拧着眉心,那边春秀便凑到她耳边道:“你放心,等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赵菁终究是松了一口气,跟在春秀的身后往大殿里去。 开了春,永寿宫里换上了簇新的花木盆景,所有的一切都看上去欣欣向荣的很,就连廊下挂着的那只八哥,也换上了金丝鸟笼。赵菁抬起头看了它一眼,小家伙啄着瓷缸里的小米粒,一边吃一边喊:“太后千岁、太后千岁。” 春秀见了便笑道:“你看,它活着可比人滋润多了,太后娘娘还赏了它金鸟笼,真真是一只金丝鸟了。” 赵菁却摇了摇头道,叹道:“难道金鸟笼,就不是鸟笼了吗?” 春秀闻言只笑了起来,也没回话,一时间两人进了正殿,魏太后却不再殿中,赵菁规规矩矩的在门口等着,瞧见小太监扶着魏太后从偏厅出来。 “你跟摄政王倒是当真的投缘,连说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太后见了赵菁,没头没脑便是这一句,赵菁顿时就懵了,只愣了片刻,才跪了下来,朝着太后娘娘行礼。 魏太后摆了摆手道:“起来吧,才出去三个月而已,宫里的规矩倒是忘了一大半了。” 赵菁只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规规矩矩道:“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什么奴婢不奴婢的,王爷说你如今是庶人,可以不用奴婢自称了,况且,等过了今日,你就更不是什么奴婢了。”在摄政王要收赵菁当义妹这件事上头魏太后扭不过周熠,后来小皇帝知道了之后,也是举双手赞成,魏太后心道这样一来,好歹绝了小皇帝对赵菁的念想,便终是答应了下来。可她为贵一国之母,当今圣上的生母,从来没有人敢逼迫她做任何事情,唯独在这件事情上头,让她颇有怨恨。 赵菁跪在地上不敢起来,还如以往一般低头听训,这样温顺的样子反倒越发让魏太后愠怒了几分,因为她心里清楚,赵菁骨子里其实是多么倔强一个人,这种样子,无非是做给自己看而已,可她却无能为力。 “你起来吧,摄政王要收你当义妹,皇上已经答应了下来,一会儿你去御书房领旨谢恩吧。”魏太后终究丢了这样一句话出来,转身往偏厅里去,走了两步又吩咐春秀道:“一会儿给廊下的八哥喂点水,晚上少喂食,这畜生吃多了呱噪得很。” 赵菁从冰冷的金石地板上起来,对着魏太后的背影福了福身子,转身往春秀这边看了一眼。春秀朝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等太后走远了,这才和赵菁一起出了大殿,送她到门口。 “我就不送你过去了,让门口的小太监陪你过去。”春秀拉着赵菁的手,眼神中似乎带着几分怅然,问赵菁道:“外面的日子过得怎么样了?瞧着倒是挺精神的?你兄嫂给你找婆家了没有?” 赵菁不想透露自己和徐思安的事情,可想着到时候徐思安得胜回京,她们的婚事总要公布于众人,便没瞒着春秀,只笑着道:“横竖总有这么一天的,等到了时候,你就知道了,只可惜我们这些老姐妹,不能在一起喝一杯了。” 春秀听了,拧着帕子笑了起来,要问赵菁是哪户人家,赵菁红着脸不肯说,她也不生气,只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能过的开心就好了。” 进宫当宫女的多半家境上贫寒,卖到宫里的价格又比卖给一般人家当奴婢稍微贵一些,且又有到了二十五能放出去的规矩,所以有些人家便情愿把女儿卖到宫里来。若一直勤勤恳恳做个打杂的宫女也便罢了,最怕的就是赵菁她们这种走到了风口浪尖上的,虽说比起别的奴才体面了一些,却整日里提心吊胆的。 “你是旧年就可以出宫的,当初怎么没走呢?”赵菁原不喜欢八卦,可如今瞧着春秀这样子,想必她也是羡慕外头的生活的。 “我又不像你有兄嫂疼爱,我家里只有两个不成材的弟弟,如今借着我在太后身边当差还能唬些人,倘若我出去了,只怕他们只想再卖我一次换银子呢!”春秀说到这里便苦笑了起来,又道:“我也不像你生得这样容貌周全的,旧年倒是有人想求了我去当贵妾的,你道是谁?是景国公那老头子,景国公夫人何等厉害,和太后还是亲姐妹,我是太后的人,若是当真去了,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这些事情赵菁是再没有听说过的,如今听春秀说起了,才知道每个宫女要出宫当真是件大事儿,春秀瞧见赵菁这惊讶的模样,反倒自己先笑了,摆手道:“太后还装模做样的问了我,我当时就辞了,在太后跟前表了态不出宫,与其出去了也是一死,不如死在宫里。” 她说完抬起头看着赵菁,拉着她的手道:“你算是熬出来了,有摄政王和皇上都护着你,将来你那婆家人也不定不敢欺负你。” 赵菁一时不知要怎样安慰春秀,便拉着她的手道:“太后娘娘虽然有时候是有些性子的,但对下人还算宽厚,你若是想出宫,就留个心眼,看准了谁,让他进宫来求你,太后必定也是会成人之美的。” 春秀点了点头,眨眼两人已经到了宫门口,赵菁便跟着门口的小太监往御书房去。这条路她以前每日都要走好几遍,可这时候走起来却有几分生疏了。她是真的离开了宫里,心也已经在外头扎根了。 赵菁到了御书房门口,再不能像以前一样随意进出,她站在丹犀下等着小皇帝的传唤,茶房里新来的小宫女挤在门口看她,她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不过看样子表情是竟都有几分艳羡。 周熠要收自己当义妹,赵菁想到这里却觉得有些可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娶了一个前朝的公主还不算,还要收一个前朝的余孽当义妹?他当真是…… 赵菁正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的时候,御书房的门开了,摄政王穿着一身玄色双龙戏珠的蟒袍,从殿中出来。 “你来了。” 赵菁听见这个声音便把所有的神思都收了回来,半蹲下来向他行礼。她没有抬头看周熠,正午的阳光有些刺眼,照的赵菁睁不开眸子,可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还是让赵菁略微觉得有些不适。 “你既然喜欢徐思安,总不能去他府上做妾,摄政王义妹的身份,大约可以替你换个正室之位。”周熠冷冷清清的开口,言语中竟有几分萧瑟,他看见赵菁仍旧半蹲着行礼,伸出手去,握住了她那一截细嫩的手腕。 她的手腕是这样的纤细窈窕,只要轻轻一握,就可以将她拉回自己的怀中。他无数次梦见自己救下了她,把她紧紧抱在怀中,抵死的缠绵,可醒来后却只有冰冷的衾被,和一个把自己完全遗忘了的女子。 有些事情,一旦放弃过一次,就再也没有回还的机会了。她如今是想起了自己,可两人终是回不去了,他应该学会放手,然而,心却依然是那样痛,甚至比之前用来等待的那十年更痛。 ☆、89|679.235.& 小太监到门口来传唤,赵菁从周熠的手中抽出手来,她垂眸敛目的向周熠行礼,淡淡开口道:“赵菁谢王爷厚爱,王爷若是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先进去了。” 周熠定了定神,艰难的收回了右手,不自觉的握住拳头,扭头道:“你进去吧。” 御书房里燃着凝神静气的龙涎香,小太监挽了帘子引赵菁进去,小皇帝周旭正坐在龙案前看奏折,听见赵菁的脚步声就抬起了头来,眼神中瞬间就多了几分笑意,亲自站了起来道:“姑姑你来了?小福子,快赐坐!” 周旭的举手投足间已越发多了几分帝王气势,赵菁跪下来向他行了大礼,他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将她扶了起来道:“姑姑以后不用跟我行这样的大礼了,皇叔要认姑姑做义妹,以后姑姑就真的是朕的姑姑了。” 赵菁瞧着周旭这高兴的模样倒是松了一口气,少年懵懂的情绪终究是收了起来,能喊自己一声姑姑,这便是最好的了。 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赵菁却不敢坐,只站在周旭的身边,她看见御案上砚台里的墨汁干了,上前捏着袖子替他磨墨。周旭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顿时又蹙起眉宇道:“那日朕在摄政王府落水的事情皇叔已经查清楚了,大约是宫里有人透露了朕的行踪,所以景国公夫人才会带着她家四姑娘去王府,”周旭说着,眉中多了一丝厌恶,恨恨道:“朕险些着了她们的道了,若不是皇叔告诉朕这些,朕还不知道看似温柔无害的表姐,竟然也有这般的心机!” 赵菁瞧着小皇帝清秀的眉宇皱了起来,只淡淡的笑道:“皇上年纪还小,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也是常理,只是景国公家四姑娘此行险些伤及龙体,皇上打算怎么治她的罪?” “朕本来打算直接赐死,后来景国公夫人在母后跟前哭了一场,朕就赐她去静月庵出家为尼了。” 赵菁没想到小皇帝生气起来却也是这样的暴烈的脾气,不过虽然那四姑娘没死成,但让一个花季的姑娘出家为尼,无疑是更残忍冷酷的惩罚。 只是这顾四娘也的确是命苦的,那种刁钻的主意,大约也是景国公夫人这种人才能想得出来的,她不过又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周旭在奏折上沙沙的写下御批,赵菁低下头看了一眼,笑着道:“皇上的字倒是越发进益了,多说人如其人,看皇上的字,就知道皇上必定是一个大明君。” 周旭被赵菁夸的有些得意,笑着对赵菁道:“姑姑快别说了,皇叔也不知怎么了,最近把这些政务都交给了朕,朕每日里都头大的很,忙到三更才能睡,五更又要起身,整理都不睡不够。”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揣度,周熠到底是打算让小皇帝亲政了,其实他贵为摄政王又怎样,是皇上的生父也又怎样,他终究不能成为大雍的皇帝,这一切也不过就是替他人做嫁衣裳而已。 “皇上如今也知道政务繁忙了?以前只懂贪玩,还说王爷不让你学着,如今可知道这里头的辛苦了。王妃刚刚过世,王爷这些日子无心理政也情有可原,皇上已经大了,要学会替王爷分担了。” 赵菁磨好了墨放下墨块,又命小宫女去沏了茶来,她陪着周旭坐了两三盏茶的时辰,看着他将案上堆着的一叠奏折一封封的看过了,拧着眉写了朱批,最后终于痛快的伸了一个懒腰,转身对福满多道:“小福子,把昨儿朕让刘大人拟的圣旨那过来,给姑姑宣旨。” 圣旨上写的不过就是官话,什么救驾有功、恭顺仁德,都是一些听着顺耳又喜庆的大话。赵菁跪在下首,接了明黄色的圣旨在手中,小福子便在她跟前跪了下来,带着几分谄媚笑道:“奴才给长公主请安了,长公主千岁。” 周旭站起来,一脚蹬在了福满多的腚上,吩咐道:“让你去库里预备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吗?难道让姑姑这样空着手出宫?” 福满多一边揉着屁股,一边笑着道:“奴才已经派人去了,皇上你急什么,东西预备好了,姑姑也要出宫了,皇上难道不想让姑姑在宫里多待片刻?” 周旭听了这话甚是顺心,对着福满多离去的背影继续道:“说的好,那你慢慢预备着,先传午膳吧。” 从御膳房到御书房的路很远,若等皇上想起来用膳了再叫预备,少说也要等上一两个时辰,赵菁在宫里的时候就改了规矩,每日里午时初刻,御膳房送菜过来,放在茶房的炉子上热着,这样也好过皇帝吃冷饭冷菜的。 菜色是头一天晚上吩咐下去的,这样皇帝喜欢吃什么,他们也好事先预备着。 不一会儿御书房外的偏殿里便摆上了御膳,赵菁还如以往一样站在边上服侍,皇帝却拉着她一起坐下,赵菁只是不肯,周旭便没有再坚持。赵菁服侍着周旭用完了午膳,她和小宫女们一起去下处吃了一点东西,还回了御书房来。 小皇帝正在给她选宅子,大雍初建,京城里有大片前朝皇室权贵们留下的宅邸,先帝建朝初也曾赏赐给过很多有功之臣,但还有好些宅子,如今仍旧归宫廷内府所管制。 赵菁其实根本不想要什么公主府,她孤身一人,住进去像什么?若是请了赵勇和袁氏住进去,他们一个飘香楼的大厨,一个在家操持家务的主妇,守着这样大的园子,倒是变成看门的了。 赵菁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上,这宅子还是免了罢,也不知道是哪一辈传下来的,奴婢一个人住在里头,怪瘆人的。奴婢虽然有兄嫂,但一家人加起来才五个,也住不了这样大的宅子。” 周旭拧眉想了想,叹了一口气道:“宅子是皇叔要朕选的,说姑姑就算不住,将来也可以当陪嫁……”皇帝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看着赵菁,有些茫然问道:“姑姑当真会嫁人吗?” 少年的眉眼中带着失落,清澈的眼眸甚至能看出几分痛楚来,顿了顿道:“朕知道,姑姑是不会入宫为妃的,但至少有了这身份,姑姑可以经常进宫来看看朕……” “皇上……”赵菁的心口抽抽的疼,将他像孩子一样搂在自己的怀中,“皇上是真的长大了,没了孩子气,还这般的懂事,姑姑以后一定会经常入宫看你的。” 小皇帝侧过头,将眼底的一滴泪擦在赵菁的胸口,抱着赵菁道:“舅舅也不进宫来看朕了,朕如今真的是一个孤家寡人了。” 赵菁自上回在慈航庵遇上过魏明箴以后,还当真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他原本可以当天之骄子,如今为了生母弄成这样,当真是让人唏嘘不已。 赵菁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未时末刻,皇帝赏了整整三车的东西,赵菁想着鼓楼大街的那三间房只怕是放不下的,就算放下了,估计按着赵勇这性子,晚上都要睡不着觉,每日里恨不得死死盯着,反倒是个累赘了。 赵菁和福满多推辞了半日,只带了几样东西出宫。这几样东西她带回鼓楼大街去,到时候多余的留给袁氏,自己取一两样当嫁妆,便也足够镇住街坊们的眼了。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赵菁叹了一口气,平白无故又多了一层身份,终究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皇帝还说要让赵菁入太庙祭奠祖宗,被赵菁推辞了,顶着前朝余孽的身份,她如今哪里敢进大雍的太庙。 到鼓楼大街的时候天色将将暗下来,赵菁上前叫了们,袁氏迎了出来,好奇问道:“妹子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赵菁拉着袁氏进门,她不想自己被封了公主这件事情被街坊邻居们知道,赵勇和袁氏都是普通人,还是让他们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比较好。 “嫂子,皇上今儿召了我入宫,说是因前天救驾的事情论功行赏,车上的东西都是皇上赏的,嫂子好好的收起来就成了。” 小太监捧着东西送到客堂里头去,其中有一尊晶莹剔透的玉佛,赵菁带了回来,想送给徐老太太。 两个孩子盯着那些亮晶晶的东西一眼不眨的看着,就是不敢伸手去摸一把,只是好奇的伸长着脖子,研究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小太监搬好了东西,赵菁送了他们出去,关上了院门进了堂屋,袁氏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问道:“妹子,这些好东西放家里,万一遭了贼这可咋办?” 赵菁笑着道:“嫂子你不说,谁知道咱家有这些好东西,这些东西我想好了,除了这一尊玉佛我带走之外,其他的都留在家里,这些宫里御赐的东西也不敢胡乱变卖,就当是留给孩子们以后的传家之用的吧。” 袁氏一边和赵菁说话,一边忍不住往门外看两眼,就怕有街坊邻居在外头听壁角的,她瞧见两个孩子也正一眼不眨的盯着那东西看,只瞪了一眼道:“大妞二虎,你们听见了?今儿的事情可不准往外头说去!要是让别人知道我们家有这些东西,那可是要遭贼的!” 两个孩子正傻眼呢,听了这话,只老实巴交的一个劲点起了头来。 ☆、90|679.235.& 过了掌灯时分,天色越发黑得厉害,赵菁想着自己出来一整天怕侯府的人担心,便要回去了。袁氏却是放心不下,只让赵菁带着两个孩子在家里,自己去飘香楼找了赵勇回来。 赵菁瞧着家里冷锅冷灶的,就和赵大妞一起往厨房里生起火来,她许久没下厨房,拿起锅铲还觉得有几分笨重,好在袁氏中午的时候做了好些窝窝头,赵菁把窝窝头蒸热了,炒了一个雪菜胡萝卜丝,又把昨晚吃剩下的肉汤炖热了,等着袁氏和赵勇回来。 赵勇在路上听了袁氏的话,粗重的眉宇却拧了起来,跟在袁氏后头吧啦了一口含烟道:“孩子她娘,这些东西我们可不能留下,要不然还做嫁妆随着妹子送到侯府去吧。” 袁氏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拧着眉头看着赵勇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觉得妹子不是咱的亲妹子了,咱不能得这好处是不?你啊……怎么就那么老实?”袁氏说着恨不得用手指去戳赵勇的脑门,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继续道:“妹子又不知道她不是亲生的,还当我们亲兄嫂呢,你这样跟她划清了界限,就不怕她疑心起来?她得了好东西头一个就想到我们,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这样见外,那你自己说去,我不说。” 赵勇想想也觉得有些道理,把手里拎着的小包裹递给了袁氏道:“喏,这是你让我给妹子买的红缎子,我挑了最贵的一种,还有杂七杂八的绣线也买了,这些东西还真不便宜呢!” 袁氏伸手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笑着道:“你快些吧,一会儿还要送妹子回侯府去!” 赵菁在兄嫂家吃过了晚饭,才跟赵勇一起出了门。入了夜街上人不多,她一个姑娘家走夜路确实不方便。赵勇就守在赵菁身后一两尺的地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开口道:“妹子,你的那些东西,等你出阁的时候,都做嫁妆带过去吧,你看咱家就那小破院子,可供不起那些东西,省得我跟你嫂子晚上还睡不踏实,你说呢?” 赵菁听了这话停下脚步来,转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赵勇,土生土长的京城汉子,看着五大三粗的,若不是街坊邻居看着他们一起长大的,外头人谁能看出他们两个是龙凤双胞胎来。可这样的兄长,赵菁是真心不想和他生分了的。 “哥哥你太客气了,皇上赏了我两三车的东西呢,我就是知道你们不肯收,所以都推辞了,你要是觉得住在鼓楼大街不安全了,我这儿还有一份房契,是皇上赐给我的一座宅子,你和嫂子也能搬那儿住去,就是路有些远了,没这边方便。” 赵勇听了这话连连摆手,一个劲道:“那种宅子哪里是我们这种人能住的,皇上赐给你的就是你的了,以后你嫁给了侯爷,那就是侯爷的,咱还是住咱家这小院,心里踏实。” 赵菁便笑着道:“那哥哥就不要辞那几样东西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宫里出来了,想卖钱也不容易,不过就是放在家里传家而已。” 赵勇叹了一口气,把旱烟抽得吧嗒吧嗒的,他就算没见过世面也知道宫里出来的东西必定是价值连*城的,那几样东西随便当一样,都够他们这样的人家过几辈子的了。可他认赵菁这个妹子不是图银子,但若再推辞就跟袁氏说的那样,怕赵菁疑心。 “那我就先帮你保存着,等以后你想起来了,再拿回去。”赵勇憨笑着开口,赵菁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兄嫂到底还是和自己客气了些。 两人走到侯府的时候都已是戌时末刻了,赵菁上前敲了门,侯府门房的下人正在等她回来,见了赵菁便急忙迎了出来,赵菁看着夜都深了,正想备一辆马车送赵勇回去,一转头就瞧见赵勇站在门外同自己招呼道:“妹子,我先走了!” 赵菁忙喊住了他道:“哥哥你等一会儿,我让侯府的车送你一程。” 赵勇的脚程却快得很,一溜烟已经走出了三五十步,朝着赵菁挥挥手道:“不用了,我溜达回去,不过就小半个时辰。” 赵菁便没再坚持,冲着赵勇喊道:“哥,你回去跟嫂子说,明儿我派人去把大妞接过来,让她给大妞备几身衣裳。” 赵菁也不知道赵勇听见了没,就看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了,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了路口,转身回到府中。 徐老太太还没有就寝,想来也是担心赵菁进宫的事情,赵菁见松鹤堂的灯还亮着,便进去坐了片刻。摄政王收了她当义妹的事情,总要让徐老太太知道的,将来酒席上头,徐思安还要喊摄政王一声兄长。 老太太已经洗漱过了,正打算喝了安神茶睡觉,听说赵菁回来了又精神了几分,披着褂子迎出来道:“太后喊了你进宫做什么?你这都是宫外的人了,还随喊随到的,倒是让我怪不安心的。” 丫鬟们送了安神茶进来,赵菁亲自送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低着头慢慢道:“太后召我进宫,是告诉我一件事儿,摄政王要认我做义妹,皇上答应了,给下了圣旨,让我进宫领旨去。”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端着安神茶打算喝一口,听了这话差点儿茶碗都掉了,只急忙放下了茶盏问道:“圣旨长什么样?我瞧瞧?” 赵菁还以为她是奇怪这件事情,没想到她是想瞧瞧圣旨什么样子,忍不住就笑了起来道:“我出宫的时候回了一趟鼓楼大街,圣旨如今那儿里放着,老太太要看,明儿我正想派人把我的侄女接过来,到时候一起带过来,给老太太瞧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又慢悠悠端起了茶盏喝起安神茶来,笑着道:“其实我也见过圣旨,当年你公公封侯的时候,我也是瞧见的,只是后来他让人打了个紫檀木的匣子把那圣旨收了起来,送回兖州老家,供在祠堂里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便悠悠的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道:“去年她刚过门的时候,我还想着等过年的时候,领着她回老家一趟,给祠堂里的祖宗磕个头,虽然侯爷不在,可到底她也是咱侯府的媳妇,没想到……”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恨恨的,拧着眉道:“没想到她居然是这样的人,真白瞎了我那么高兴,还以为她当真有了侯爷的骨肉。” 赵菁知道徐老太太说的是死了的顾家三姑娘,她这一把年纪盼着抱孙子那是肯定的,赵菁想到这一点,心下却还有些紧张,她还没过门呢,这准婆婆字里行间的意思,倒像是要催起来了。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到怎么回话,徐老太太已经拉着她的手继续道:“大夫说你的身子虽然不大好,但调养一阵子就好了,你也别说我这个婆婆心急,等侯爷回来了,你们正经把这事情办了,我也就安心等着抱孙子了。如今你又是摄政王的义妹了,身份又尊贵,看谁还敢说我这老婆子不会给儿子找媳妇,哼!” 徐老太太说得眉飞色舞的,赵菁却脸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好在老太太喝了安神茶,没过片刻困劲就来了,赵菁便扶着她进了里间,服侍她上床躺下了,这才从松鹤堂出来。 外头月色如洗,春日里夜风微凉,赵菁顺着松鹤堂的路往紫薇苑走,冷不防瞧见徐娴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慌慌张张的从远处过来。这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按规矩各房各院再过片刻就要落锁了。赵菁见她小碎步跑得极快,便喊了她问道:“你去哪儿?老太太已经睡了。” 这小丫鬟方才跑得急,却是没瞧见赵菁过来,这会猛然被人叫住了,抬起头看见赵菁,便跟抓了救命稻草一样,只跑过来哭哭啼啼道:“赵先生,不得了了,姑娘今儿晚上吃坏肚子了,直嚷嚷着肚子疼,下面还留了好些血,止也止不住。”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一惊,可转念一想,吃坏了肚子怎么可能流血呢?只怕是弄错了吧?只是这丫鬟哭得这样厉害,想来必定是来势汹汹的了。赵菁便急忙安抚她道:“这会子老太太已经睡了,你先去外院找个婆子,就说我说的,让她把张妈妈喊进来,我先去你们姑娘那边瞧瞧。” 那丫鬟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又期期艾艾道:“先生你快去,你再不去,姑娘的血都要流光了。” 赵菁一边加快了步子往徐娴那边走,一边却又觉得奇怪,她顿了顿步子一拍脑袋,忽然就恍然大悟了起来。徐娴虽然已经十三了,可她身子单薄、模样又小,一看就是未长成的模样,只怕是还没来癸水。 而刚才那小丫鬟不过十一二岁模样,大概也是不懂的,必定是弄错了!只是才这个时辰,姑娘住着的院子里就没了老妈子,只有几个小丫鬟在身边伺候,这也着实是太不像话了一些! 赵菁叹了一口气,脚下的步子又加快了几分,只急急忙忙往徐娴住着的地方过去。 ☆、91|679.235.& 徐娴住的地方叫明华院,是以前徐思胜成亲之后住的地方,从侯府的地理位置可以看出,除了当时徐老太太和老侯爷住的明德堂,这里便是侯府地理方位最好的院落。即便后来徐思安成亲,徐老太太也没有动这个地方,而是在别处重新装修了锦绣院,作为他的新房。 这位英年早逝的侯府前世子,必定也是很得父母欢心的,只可惜上位者的阴谋,总是连累许多无辜人的性命。 此时的明华院却有些落魄,垂花门虽然也是修缮一新的,可门口连个守门的婆子也没有。赵菁进了院子,瞧见廊下挂着几盏四角平头白纱灯,看着也是异常昏暗。 屋里的灯也不亮堂,赵菁往里走了两步,透过窗户瞧见一个丫鬟正坐在铁力木的靠背椅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开口道:“少在床上装死,大晚上的你哭给谁听,这会子厨房也没人了,你明儿再洗吧。” 她说着便要站起来离去,赵菁就听见房里徐娴嘤嘤的哭声,小猫一样小声开口道:“春花姐姐,你就帮我去打些水来吧,我实在起不来身!” 那丫鬟却吼了起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说了厨房已经没热水了!你那个贴心的小丫鬟跑哪儿去了?怎么这些受苦受累的活,就要我来干呢?我呀真是命没生好,如今要给你一个□□生的贱种端茶递水的!” 赵菁闻言,简直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竟不知道,侯府里居然有这般胆大包天的奴才,难怪徐娴是这样谨小慎微又弱懦的脾性,每日里被人这样的作践,哪里还能养得出自信优雅的侯门小姐模样。 “你说什么?”赵菁心下一横,掀了帘子进去,站在门口静静的看着方才那大放厥词的丫鬟,冷冷道:“你把你方才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 “赵……赵先生。” 那丫鬟愣了片刻,丢下手里的瓜子壳,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战战兢兢的跪在赵菁的跟前。她虽然对赵菁不熟,可也知道如今侯府后院的当家人是这位赵先生,就连自己的亲祖母韩妈妈在她的跟前也要陪几分小心,自己就更不用说了。 赵菁看了那丫鬟一眼,却是和孙玉娥身边的一个□□桃的丫鬟长得一模一样的,她拧着眉想了想,忽然就想了起来:“我想起来,你就是韩妈妈的那一对儿双胞胎孙女里的一个吧?那日我在前院议事厅清点名录的时候你没过去,韩妈妈说是你病了,今儿瞧着倒是不错的精气神,想来是病好了?” “我……我的病是好了……”那丫鬟一时弄不清赵菁什么意思,便低着头回话,赵菁却是没等她的话说完,只厉声道:“做奴才的,连个自称都不会,掌嘴!” “啊……”那丫鬟一时没反应过来,抬着头看了赵菁一眼,这时候却已有明华院的老妈妈迎了过来,看见赵菁站在厅中,只忙迎上去道:“赵先生怎么过来了,天色晚了,老奴以为姑娘睡了,所以也就歇着去了。” 这个老妈妈赵菁也是认识的,姓宋,听张妈妈说倒是侯府的老下人了,赵菁瞧她身上的比甲还没穿好,的确是一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扭头对她道:“宋妈妈既然身为这明华院的管事妈妈,就该好好管束管束这儿的小丫鬟,这□□花的丫鬟连个奴才的自称都不会,妈妈替我教训教训她。” 赵菁说完,找了一张椅子坐下,冷冷的撇过头去,等着宋妈妈行事。 “教……教训……怎么个教训法?”宋妈妈穿好了比甲,缩着脖子问赵菁,这丫头可是韩妈妈的亲孙女,当初留她在明华院使唤,就是因为瞧着这边没什么事情干,正好清闲享福。这明华院除了她还有四五个小丫鬟,却都是服侍她来的。 “宋妈妈不知道要怎么教训,难道要我亲自动手?”赵菁内心的怒火已经介于了临界点,拍案站起来的时候,正好瞧见原先出门找人的小丫鬟已经领着张妈妈进来了,她上前两步,指着下头跪着的那小丫鬟道:“张妈妈,喊两个婆子来,把她捆到院子里,打四十大板!” 张妈妈也从来没见过赵菁这幅样子,这明显是动了真怒了,她刚才外头进来一时没瞧清楚,待定睛一看才知道赵菁要打的人是谁。 “赵先生……这……真打啊?”连张妈妈自己都迟疑了几分。 “打板子还有什么真的假的,宋妈妈,她是你这明华院的人,这板子就由你来打!”赵菁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到了里间去,徐娴还在窝在被窝里哭,她也没心思和这些人纠缠不清。 张妈妈瞬间就反应了过来,正色出门喊人,经过这一番动静,早有值夜的婆子在门口看起了热闹,她喊了两个婆子进来,将韩春花押了起来,命人取了板子来。 那韩春花这时候早已经哭天抢地的,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不能打我!要是我祖母知道了,你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张妈妈听了这话越发也烦躁了起来,从袖子中取了一块帕子出来,塞到了那丫鬟口中,拧着眉对宋妈妈道:“快打,打疼了看她还这样唧唧歪歪的。” 宋妈妈这会子哪里还有选择的余地,只咬着牙一板子落下去,看着那丫鬟疼得哭天喊地的却发不出声音来,心里莫名就觉得有些痛快。想一想她平日里对她这个老妈子向来也是不敬的,便索性放开了手脚,狠狠的落下板子去了。 此时徐娴的房里,赵菁已命小丫鬟去厨房打了热水来。徐娴正虚弱的躺在床榻上,她这一次是癸水初潮,什么都不懂,只在身子下面垫着一个棉垫子,这时候却早已经被血水也给浸透了。 赵菁从她房里找了一块干净的床单,重新换上了,又让小丫鬟去了紫薇苑,让青黛开了她卧房的柜子,把里面自己做好了备用的月事带取过来,耐着性子教徐娴怎么用。 “从今往后,你就是真的大姑娘了,明白了吗?”赵菁接了小丫鬟用热水冲的汤婆子,递到徐娴的怀中,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小脸开口道:“女孩子一旦来了癸水,就真的长大了,也说明你可以成亲了。” 徐娴听了这话小脸泛红,大约癸水的不适还是让她有些难受,皱着眉道:“先生,可是来癸水真的好疼,是不是以后每个月都要这样疼呢?” 这个问题就连赵菁自己也不太懂,不过健康的女孩来癸水,应该不是这样痛的,有俗话说“不通则痛,痛则不通”大约调理调理也是能好的。只是……她自己就是一个老痛经患者,到底也给不了徐娴什么建议。 “等明儿请个大夫来,给你把脉调理调理,大约就能好一些,不过这东西可得伴随女人好几十年,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看出效果来的,你以后自己记着些,每个月的这几天好好休息,就会没事的。”赵菁说着扶她睡了下去,揉揉她的发顶道:“明儿我再过来看你,教你怎么做这月事带,你平时有空就多做几个备着。” 外头鬼哭狼嚎的声音还在继续,听着啪啪啪闷闷的板子声,徐娴有些怯生生的拉着赵菁的袖子。赵菁站起来,替她掖好了被子,看着她道:“娴姐儿,无论如何,你如今才是这武安侯府唯一的正牌姑娘,不要去管别人说你些什么,想要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唯一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强大起来,让她们再不敢小看你。” 徐娴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赵菁从房里出去,张妈妈迎了过来,问赵菁道:“娴姐儿没什么事儿吧?” 赵菁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有什么事儿,是来了癸水,没见过给吓的。” 张妈妈听了这话却有些自责,叹息道:“是我不好,我竟忘了跟她说起这来,我原以为她这边也有几个丫鬟婆子,总不至于连这个也不懂……” 张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外头的板子声停了下来,宋妈妈一头热汗的走进来,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赵先生,打……打完了,人晕了过去。” 赵菁方才怒火冲天,这会子却已经消下去了几分,她走出门口冷冷的瞥了一眼躺在春凳上昏过去的丫鬟,吩咐宋妈妈道:“去把韩妈妈喊来吧,让她自己看着办吧。”她说完却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眉眼中透出几分严厉,对着站在院中的几个婆子道:“你们听清楚了,这侯府是姓徐的,明华院住着的,才是侯府正儿八经的小姐,若是以后再让我听见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赵菁说完,昂首的从明华院的正门出去,她走出院子的时候却陡然松了一口气,看见张妈妈跟在她的身后,只扭过头对她道:“娴姐儿身边的丫鬟,都换了吧,明儿你挑几个人过来,我亲自选一选。” 赵菁原是不想这样快就开始动起侯府的人事来的,只是今儿的这件事情,却让她不得不杀鸡儆猴起来。 园中的月色朦胧,赵菁一边走却一边忍不住叹起了起来,也不知道徐思安这会子再做什么?江南一向是纸醉金迷的销金窟,如今染上了战火,也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92|679.235.& 徐思安南下的精兵一路途径兖州、彭城、直逼金陵城下,五万大军在长江以北沿岸驻扎,和难民的叛军隔江而望。而金陵城却尚且没有遭遇战火的荼毒,秦淮河畔依旧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徐思安换了一身便装,带着长庚一起,乘坐江上摆渡人的扁舟往城里去。阳春三月春意盎然,江边上往来商贾如织,大家仿佛对即将而来的戮战完全没有兴趣,仍旧过着闲适安逸的日子。 “船家,朝廷的五万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你们怎么也不跑呢?要是打起来刀剑无眼的,岂不是伤及无辜性命。”长庚向来担任徐思安的小喇叭功能,坐下来和船家不紧不慢的搭讪了起来。 “跑什么?就那么几个人,成不了气候的,听说那些人都躲在栖霞山里头,大约只有几千人,也不知道京城那边哪里得来的消息,竟派了几万的人马来,我瞧着这仗打不起来。” 徐思安大马金刀的坐在船舷上,拧着眉峰听着船家说话,船上还有别的客人,他也不便多问什么,只是其中几个人却和他是差不多的样子,虽然打扮成了商贾模样,但举手投足间却挡不住这一股子的行武气度。 那几个人听了船家的话,一直搭在膝头上的手却忍不住握起了拳头,徐思安哈哈大笑了起来,问那船家道:“我是从北方来了,还是头一次到这金陵城,听说这儿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船家可知道这城里哪些地方好玩?” “这金陵城要说好玩的地方也多,不过像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无非也就去那几个地方而已。”老船家朝着徐思安暧昧的笑了笑,接着道:“最近问渠茶馆来了个说书先生,说的是前朝第一美人珠泪夫人的轶事,可惜老头子我没钱,不然也想进去听听这风月。” 徐思安略略点头,眼看着船靠了岸,命长庚付了摆渡钱,两人上了岸,去驿站雇了一辆马车往城里去。 马车才行出几步的距离,却被人拦了下来,赶车的人掀了帘子问徐思安道:“这位爷,外头有几位爷也要进城,想和爷搭个车。” 徐思安从帘子的缝隙中瞧见那两个大汉,原就是方才跟着他一起摆渡过江的人。长庚这时候却已经警觉了起来,小声对徐思安道:“爷,他们两人是敌军的斥候?” 徐思安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让他安稳坐下,沉着声线道:“既然是一同进城的,那就上车吧。” 那两人便装作谢过了,带着身上的一众南北货物,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过了不久便进了城,徐思安命赶车的直接就去了问渠茶馆,长庚这时候还揣着几分紧张,听见徐思安要去的地方,忍不住问道:“爷,咱真的去茶馆听书去?” 徐思安面色沉静的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去,老船家说好听,当然要去听。” 坐在马车对面的两人听了这话,却有几分面面相觑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就到了问渠茶馆,那两个跟踪的早已经在半路上下了车。长庚跟在徐思安的身后,一边四处打探,一边道:“爷,那两个人没跟着来了?” 徐思安扭过头在长庚的额头上打了一记爆栗,肃然道:“不过是换岗了,你不要一惊一乍的。” 长庚缩着脖子一路跟在徐思安身后,两人果真进了问渠茶馆。 天色尚早,茶馆里的人不多,大厅的中央搭着戏台子,上头放着两尺来宽、三尺高的一张桌子,上面盖着红布,用金粉在上头大写了一个“书”字。说书的人不过五十出头,面白无须,看着有些尖嘴猴腮。 小二收过了银子,惊堂木一响,说书先生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徐思安在二楼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一边听书,一边扫着从楼下茶馆门口途径的路人。 “却说那珠泪夫人,乃是李氏皇朝第一美人,却一开始并不为前朝哀帝所有,她原先乃是金陵秦淮河边的一个歌姬,只因才色双绝,被前朝护国公周茂所收,养在家中每每独宠,那周茂是谁,客官必定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就是如今大雍朝的开过□□……” 故事讲了一大半,底下客人们的反应倒是剧烈了起来,便有客人开口道:“那咱如今能享这太平盛世,岂不是要谢谢那位珠泪夫人了,要不是□□爷冲冠一怒为红颜,咱们只怕还没如今的好日子过!” “这位客官却是说的很对,只可惜那珠泪夫人红颜薄命,早早就去了,想当年……”那说书人说到这里却是顿了顿,只笑着继续道:“想当年我还在京城说书,听说她在李氏皇朝破宫之日还生下了一个女婴,只可惜当日救她出宫的是前朝的长公主,此人当年年纪虽小却心狠手辣,将那婴孩给丢弃了。” “那位长公主,就是当今摄政王的王妃,一个月前死了的那一位吗?” “就是她……”说书人一咬牙,眉心猛然皱了皱,便有下面的客人朝他掷去瓜果皮壳,笑着道:“你这老货,怪不得以前从不听你说珠泪夫人的故事,原是怕有人找你算账,如今这前朝的长公主也死了,你倒是不怕了?” 说书人谄媚笑了起来,收了扇子插在自己的后背,朝着众客官拱手道:“各位客官,若是觉得老头子这书说的好,就多赏些银子吧!” 徐思安从荷包里掏出一锭碎银子,从二楼掷下去,稳稳的落在说书人桌案前的铜盆里。长庚领着说书人上了二楼,引了他走到徐思安的跟前,开口道:“我家主子有几句话要问你。” 那说书人看了徐思安一眼,这些年他在这问渠茶馆摸爬滚打的,什么人没见过,只一眼便瞧出了徐思安身份不凡。听说京城派来的五万大军已经驻扎在了城外,他今儿会不会是遇上了什么贵人? “大人有什么话,小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思安举起右手从下颌轻抚而过,转过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道:“你说当年珠泪夫人生下的女婴是摄政王妃丢弃的,可有什么凭证?” “这……”说书人听了这话后背却有些发冷,听书的多半只是好奇这些皇室辛秘而已,哪有几个是这般寻根问底的,他谄媚的朝着徐思安笑了笑,缩着脖子道:“这个……小的也不知道,小的也是道听途说的,哪里能知道这些……” 他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侧过头,冷哼道:“好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若当真不想说,等我回京查一下内府的记录,便知道你是从哪里来的。” 徐思安从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看了出来,此人面白无须、身形瘦削、嗓音艰涩,很明显就是一个阉人,而大雍除了皇宫,哪里会有这样的人?从他五十开外的年纪便可以推断出,他必定是当年前朝破宫的时候,乘乱逃出皇城的前朝太监。 “大人饶命!”眼见着身份再难隐瞒下去,说书人也只好坦白从宽,“奴才……奴才确实是前朝的太监,而且还是珠泪夫人身边的太监,当年破宫的时候,摄政王请王妃进宫接应珠泪夫人,可夫人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奴才们便合力把夫人送上了马车,后来马车行至鼓楼大街的时候,夫人好容易生下一个女婴来,但那时候满城都是兵戎战将,还有乱党四处杀人,长公主便让奴才把那个女婴给丢弃了……” “那个孩子是你丢的?”徐思安抬眸问道。 “是奴才丢的,奴才丢了之后,自觉无颜面对夫人,便没再回去,后来遇上了太子出城,奴才便跟着太子一起逃到南方来了。太子一路被追杀,奴才怕死,就悄悄的逃了出来,一直在这金陵城里混迹。”说书人说到这里,忍不住就落下了泪来,颤着肩膀道:“珠泪夫人待奴才恩重如山,可奴才还丢了她的孩子,前些年奴才回京城的时候去鼓楼大街附近打探过,可谁也不知道那孩子的下落,奴才只记得她的手臂上有一块蝴蝶一样的胎记,但是大姑娘家的,谁能瞧得见这些,便是有也不敢说,况且也不知是死是活……” 徐思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竟耐着心思听完了这些,他转过头从二楼的窗户看下去,一路尾随着自己的两个小乞丐已经不见了踪影。徐思安起身,让长庚递给了这说书的一锭银元,开口道:“以后这些事儿还是别拿到茶馆里来说,摄政王妃死了,但前朝的余孽却还没绝。” 他站起身来,一路步履矫健的从二楼下去,门外是繁华的金陵街巷,四周都是做生意的小贩,徐思安边走边逛,在一个卖首饰的摊子跟前停下了脚步。 老板卖的是茉莉花样的玉簪子,用青玉、白玉、芙蓉玉、翡翠雕刻出各式各样茉莉花的样子来。徐思安瞬间就想起了赵菁来,她皮肤白腻,明眸善睐的,总是一副清雅素净的打扮,要是带上这样的簪子,必定是越发好看的! “这位客官,想给家里的小娘子买首饰吗?咱金陵城的茉莉花玉簪子卖得最好了,小娘子喜欢什么颜色的?” 老板热情的上前招呼,却把徐思安给难住了,她喜欢什么颜色?他可当真是不知道了…… ☆、93|679.235.& 进了四月,天气就越发热了起来。赵菁晌午去外院见过了周管家,将府上的琐事安排了一下,下午便在这明华院里头教徐娴做月事带。 那韩春花被打了一顿之后,就被韩妈妈送回了庄子上,她们原都是跟着孙妈妈从兖州老家来了的,如今都在兴隆庄上安顿。小姑娘年纪轻,吃一顿板子其实也没什么,赵菁听说韩妈妈替她找了大夫,就是伤在了那个地方有些尴尬,好不给人瞧,少不得多些折腾。 徐娴自从来了癸水之后,倒还真像长大了很多,原本带着几分的稚气的脸上多了些成年姑娘的温婉。赵菁一边教她做这针线一边道:“这两日张妈妈正在外头打探,有好的丫鬟会买几个过来,到时候你亲自挑两个放在你身边,以后要懂得挟制丫鬟,明白吗?” 徐娴有些怯生生的低着头,想了想又问赵菁道:“赵先生你因为我打了春花,真的没有关系吗?她可是韩妈妈的孙女儿。” 赵菁手中的活计停了下来,抬起头对徐娴道:“你要记住,她是韩妈妈的孙女,可你是老太太的孙女,她欺负你,就等于欺负老太太,你若一直这般柔弱可欺,将来只会有更多的人欺负你。” 小丫头听了这话眼眶又红了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性子急躁了一些,就算是做心里辅导,也没有这样快见效的。她正打算宽慰徐娴几句,听见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先生,老太太让先生往松鹤堂去。” 赵菁放下了针线往外头去,想起今儿张妈妈出门,她顺带让她去鼓楼大街把赵大妞给接过来,这会子也不知道到了没有,若是到了,正好领着大妞去松鹤堂见过老太太,也是个礼数。她喊了小丫鬟去门房等着,若是赵大妞来了,就让丫鬟带着她直接过来松鹤堂。 院子里的杏花、梨花、海棠花都陆陆续续的开了起来,赵菁折了两支杏花,进松鹤堂的时候给了外有的丫鬟,让盛了水在瓶子里供上。 张妈妈不在,今儿守在老太太跟前的是韩妈妈,赵菁进去的时候瞧见她悄悄的用帕子压眼角的泪痕,想来是昨晚的事情到底气不过,今日已忍不住来徐老太太跟前告状来了。 赵菁朝着老太太行礼,老太太倒是没提起这事情来,仍旧还像平常一样笑着招呼她道:“今儿一早娴姐儿没过来用早膳,我听她跟前的小丫鬟说是病了,没有有找个大夫瞧瞧?” 老太太对徐娴这身世还是大忌,说起她的时候还皱了皱眉头,赵菁笑着从丫鬟的手中接了茶过来,放在一旁道:“老太太,娴姐儿不是病了,是来了癸水,只是服侍她的那几个丫鬟也还小,竟也不懂这些,所以以为是病了,有一件事情,我倒是要同老太太说一说的。” 韩妈妈听见赵菁这样开口,早已经屏气凝神,想着难不成赵菁还要来个恶人先告状?可怜她那孙女被打成了那样,看她还有什么话说! 一早用早膳的时候,徐老太太就已经听孙玉娥把这事情说过了一回,只不过版本肯定是和赵菁如今要说的大相径庭。从赵菁上个月当家以来,这还是她头一次发落人,而且还是发落的韩妈妈的亲孙女,因此弄得整个侯府都人心惶惶的。孙玉娥便一味说赵菁如何厉害,把韩春花打得如何凄惨,况且她还是一个黄花闺女,竟然让人打她的屁股,这有多么多么的凶悍恶毒,老太太可不要被她温顺的表面骗了,如今只怕是狐狸尾巴要露出来了。 赵菁动一动大脚趾,都能想象出孙玉娥会说哪些话出来,她以前是睁一眼闭一眼,如今却不想再做睁眼瞎了。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徐老太太也看了赵菁一眼,瞧她这不卑不亢的模样,怎么也不像是孙玉娥和韩妈妈说的那样的。 赵菁想了想,只站起身来,提起了衣裙跪在徐老太太跟前,缓缓的开口道:“老太太,俗话说的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侯爷临走的时候把这些家事交给我,也是想着我能管好这个家,可如今看来,我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赵先生你这是怎么了?你快起来……”徐老太太心里是很喜欢赵菁的,可经不住外人一个劲的数落她的不好,况且昨儿打了韩春花的事情又是真事儿,她一早起来已经听几个丫鬟说起了,她也想弄个明白,又正好孙玉娥和韩妈妈这般着急着过来告状,“有什么事情起来说,你这样跪着,我倒不习惯了。” 赵菁却是没有起来,抬起头来对徐老太太道:“侯府内院的下人,总共一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七十二人是原本有卖身契在侯府的,也就是原来先帝赏赐给老侯爷的家生奴才。另还有五十三人,却是没有卖身契的,这些人说起来待在侯府,替侯府办差,可却没有任何凭证,且她们大多都在内院都是当管事的,老太太房里的买办、针线房的管事、家庙的管事、还有厨房里的尤嫂子,这些都是没有卖身契在侯府的,且不说她们都老实可靠,便是一个不老实可靠的,想要卷了银子逃走,却也是轻而易举的人。大老太太大约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打韩妈妈的孙女,我却要问问韩妈妈,这些人为什么会在侯府?” 韩妈妈被赵菁问得一愣,顿了好半天才开口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些都是老家来的亲戚,当初日子过的不太平,他们实在没了营生,这才投到侯府上来的,这些可都是老太太的老乡,跟着老太太这些年,个个都是忠心不二的。” “既然忠心不二,那何不就把卖身契给签了?”赵菁抬起头来,反问韩妈妈道。 “这……这怎么能签卖身契呢?哪有人愿意自卖为奴的?”韩妈妈被逼的话都说不清楚了。 “既然不愿意自卖为奴,那又何必贪侯府的银子?”赵菁提着裙子站起来,对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想知道我为什么打了那韩春花,我便告诉老太太,因为她说她自己投错了胎了,居然要替娴姐儿端茶递水,且她还没有端茶递水,就在那边骂骂咧咧,既然她想当主子,那我自然让她舒舒坦坦的躺在床上,好好的当主子。” “你……”韩妈妈这一时却被赵菁镇住了,她从来都是温柔娴静的模样,便是在下人跟前端出几分气势,却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让自己害怕的。 赵菁扭过头,看了一眼韩妈妈,笑着道:“再过两日就是初五了,又到了内院散月银的时候了,韩妈妈今儿倒是空闲。” 韩妈妈又是一惊,僵硬的老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 徐老太太这时候却也听明白了几分,只是她实在不懂这些庶务,便转头问赵菁道:“没有卖身契,就不能在侯府当差吗?” 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和徐老太太说这些,便笑着道:“这话我一时和老太太也说不清,倒是张妈妈是侯府的老下人了,她知道的清楚,老太太一会儿问她便好。” 徐老太太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外面却有小丫鬟走了进来,笑着回话道:“老太太,侯爷写信来了,周管家让人送了过来。” 徐老太太一听说徐思安写了信来,早把其他事情都丢在了一旁,只急忙招手道:“信在哪儿,快拿过来给我瞧瞧。” 那小丫鬟便把红漆雕花小托盘呈了上来,里头正放着一封信,老太太高兴的把信打开了,才想看又犯难了,只笑着就递给了赵菁道:“还是你念给我听吧。” 赵菁打开了信念了起来,心下却有几分埋怨了起来,徐思安的家信里面,居然提都没有提起自己来…… 徐老太太得了徐思安报平安的信,高高兴兴的往小佛堂还原去,赵菁便索性告辞了,她才到了松鹤堂的门口,就瞧见外院跑腿的婆子正在门口等她,见她出来了只迎了上去道:“赵先生,侯爷捎了东西给您,奴婢方才已经送去紫薇苑了。” 赵菁一听这话却是心下一喜,也顾不得在下人跟前就笑了起来,一个转身便步子轻快的往紫薇苑去了。 小丫鬟早把东西收了下来,就放在了书房的书案上,赵菁带着几分欣喜往里头去,又怕在小丫鬟跟前失态了,只放慢了步子进去,见了那东西却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上去。是一个云锦镶面的木匣子,锁扣上还嵌着珠宝,看上去很是精致。 赵菁坐了下来,将那搭扣打开,看见里面竟然紧锣密布的放着好几根发簪,有青玉的、有和田玉的、还有翡翠的、芙蓉玉的。簪子下面押着一张纸片,上面是铁划银钩的几个字: 不知你喜欢什么颜色,全买了。 赵菁忍不住就吐槽了一句:这乱花钱的毛病,倒是和徐老太太如出一辙的。只是……这心坎上却是实打实的甜得吃了蜜糖一样。 ☆、94|679.235.& 午后的阳光暖暖的照进窗格子里头,赵菁捧着盒子走到卧房里,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她今天梳了一个桃心髻,只在桃心的地方簪了一朵珍珠攒成的珠花,看上去素雅清淡的。赵菁伸手将珠花摘了下来,从锦盒中拿了一支芙蓉玉的茉莉花簪子,簪在自己的发间,芙蓉玉散发着淡淡的粉色,更衬托得赵菁冰肌莹澈、眉目楚楚。 外面小丫鬟正巧就进来回话,说张妈妈回来了,已经带着赵大妞往紫薇苑这边来。赵菁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起身迎了出去。赵大妞正抱着一个小碎花的包袱,怯生生的跟在张妈妈的身后,瞧见赵菁出来顿时就胆子大了几分,忍不住冲到她怀里喊道:“姑姑!” 赵菁揉了揉她的脑门,低下头看着赵大妞今儿穿的衣服,袁氏倒是把她打扮的得体,上面穿着豆绿色的碎花小比甲,下面是白色的挑线裙子,不出众,却也清爽整洁让人瞧着顺眼。 赵菁拉着赵大妞的手,抬起头对张妈妈道:“妈妈你去一趟老太太的松鹤堂吧,我估摸着她还有事儿问你,我和大妞先说几句话,一会儿就去松鹤堂给她老人家请安。” 张妈妈笑着点头道好,辞了赵菁往松鹤堂去,韩妈妈这会子正巧不在松鹤堂,小丫鬟说老太太收了徐思安的信便去小佛堂还愿了,张妈妈便顺路来了小佛堂里头。 徐老太太正跪在观音菩萨跟前念经,张妈妈便也跟着跪下了。等老太太睁开眼的时候,才有些好奇道:“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儿有事要出门吗?” “回来了,买了十来个小丫鬟回来,再加上家生子里头有年纪差不多的,也正好可以进府上来服侍了。”张妈妈上前扶了老太太起身,两人一同从小佛堂里出来。 徐老太太便道:“我正有事儿要问你,什么叫做家生奴才,什么又不是家生奴才,我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呢?今儿赵先生说府上有五十来人都不是家生的奴才,是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大事儿?” 张妈妈听见徐老太太问起这个来,倒是有些好奇了起来,忍不住道:“老太太怎么问起这个来了?以前老奴总在你跟前唠叨,你也不见得能听进去一句半句的,总说那些人可怜,好容易投靠到侯府来,都是您的老乡,你也不忍心撵了她们走……” “我以前是这么说的吗?”徐老太太开始装失忆起来。 张妈妈被噎得说不下去了,也只揭过了这些不提,只笑着道:“老奴不说以前那些,如今老太太既然问了起来,那老奴就好好跟老太太说一说。所谓家生的奴才,那就是世世代代都在侯府做奴才的,当初老侯爷封侯的时候,先帝赏给侯府的这些人,便是家生奴才,这些人无论以后生儿育女,都是侯府的奴才,除非主子开恩,消了他们的奴籍,放了他们出去,他们才能做寻常的百姓。要不然就算出去自谋营生,被拿住了还是要送到侯府来的。” 徐老太太一边听一边点头,又问张妈妈道:“你的意思是,这些人不管怎样,都是咱侯府的人,只要咱不放他走,那他们就世世代代是侯府的奴才?” 张妈妈点了点头,又道:“至于那些不是家生子的,就跟外头店家雇的伙计一样,大多只是签个契约,等到了年限便可以离开,这种人若是做了一半不想做了,卷了银子逃跑,主家也未必拿得住他,因为他不是奴籍,去了别处还能生存,他的子孙后代还能考科举进士族,不妨碍的。老太太你想一想,咱府上有多少这样的下人,他们若是想走,还不就是卷个铺盖的事儿,只是她们不走而已。” “那他们为什么不走?”徐老太太弄清了两者之间的关系,却还没弄清别的。 “他们为什么走,侯府养着他们,他们养着府外的子孙,老太太哟,您是不知道,您就是他们心里的大肚弥勒佛呢!”张妈妈还想再跟徐老太太说几句,只见她眉宇皱得紧紧的,仿似在考虑问题一般,张妈妈想了想还是没再说下去,免得老太太又绕进了死胡同里头。 徐老太太回了中厅,外面小丫鬟进来传话,说赵菁带着赵大妞过来请安。正巧齐嘉慧的针黹课也上完了,齐嘉宝睡醒了午觉,两人正坐在里面的炕上吃着厨房新熬的赤豆小元宵。 赵菁已经在紫薇苑向赵大妞说过规矩了,徐老太太向来是喜欢孩子的,对赵大妞肯定也是疼爱的。 赵大妞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规规矩矩的跪了下来,对徐老太太道:“给老祖宗请安。” 徐老太太便让丫鬟扶了她起来,问她道:“你家啥名儿?” 赵大妞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叫大妞。” 老太太一双眼顿时就眯成了缝缝一样,笑着拉着她的小手道:“那咱可有缘了,我小时候的小名也叫大妞,后来到了十五岁快嫁人的时候,才取了个大名儿,等你再大一些,也让你爹给你改个响亮的名字。” 赵大妞想了想,开口道:“我爹他不识字,只能随便叫,不然老祖宗给我改一个?” 赵菁倒是还小看了赵大妞了,这般的人精,正想笑着开口,却听老太太道:“我跟你爹一样不识字,要不然等咱侯爷回来了,让侯爷给你改一个?”老太太说着,还顿了顿,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继续道:“到时候侯爷就是你姑父了,你得喊他姑父。”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好在徐老太太全然没关注她,赵大妞也从善如流的点头道:“姑父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大概等天热了,咱把外头的夹衣脱了,你姑父就能回来了。” 赵菁瞧着这入了戏的一老一少,也真是无奈,只可惜自己练插嘴的机会也没有。倒是齐嘉慧在里间吃完了小元宵走了出来,看见赵大妞便迎了上去道:“你就是大妞姐姐是不是,你会玩翻绳吗?以后我们一起玩?” “会啊会啊……”赵大妞点着头和齐嘉慧说话,变戏法一样从袖子中拿出一根红绳来,齐嘉慧高兴的摆手叫好,拉着她往里间去了。 徐老太太脸上挂着笑看着两个娃儿进去,扭头对丫鬟吩咐道:“去把针线房的人喊来,给赵先生的侄女做四套春装、四套夏装,要用上好的料子。” 丫鬟得了吩咐便出门去了,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太客气了,她带了衣服过来,也不少穿的。” “那不行,我喜欢看姑娘家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老婆子心里就高兴了。”徐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坐了下来,忽然话锋一转,抬起头对赵菁道:“那些没签了卖身契的奴才,咱侯府当真不能用了?” 赵菁一时也没摸清楚头脑,抬头就瞧见张妈妈冲着自己点了点头,赵菁便淡淡的开口道:“按规矩,只怕京城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家里,也未必会像我们府上这样,用这么多没卖身契的奴才,只是老太太心善,若还想给他们一口饭吃,我也可以拟一个雇佣的契约,只要他们肯签了这份雇佣契约,继续留在侯府也不是没可能。” 老太太听了这话,眉梢却还是拧得紧紧的,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道:“那这事情就交给你办吧,你说的也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终究不能就一直这么下去。” 赵菁倒是没料到徐老太太这么快就在这件事情上头松了口,看来打了韩春花那一顿却是没白打的,杀鸡儆猴的作用也起到了,还连带着将这件事情捅到了老太太的跟前,也算是她在侯府烧的第一把火了。 赵菁冲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忽然又想起方才徐思安写给老太太的信来,上头除了报平安的话,还郑重其事的写了一句:府上的事情都交给赵先生,母亲也不要多加过问,儿子信她,母亲也应当信她。 方才她因为这句太露骨,所以故意没有念出来,但信最后却是给了徐老太太的,徐老太太虽说不识几个字,只怕这一句简单的话还是认得的。 赵菁想了想,终究也明白过来了这其中的缘由,徐思安虽然远在江南,却还时时刻刻想着替自己撑腰。 “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这件事情办妥帖。” 赵菁红着脸向徐老太太蹲身行礼,谁知却叫她看见了发髻上新带上去的芙蓉玉茉莉花簪子,徐老太太只好奇问道:“好漂亮的玉簪,当真是配你的很,怎么以前没见你戴过?” 赵菁愣了片刻,想到徐思安只给了她一个人,却连自己的亲娘也没有分,顿时就不敢坦白从宽了,只笑着道:“过年时候在外头买的,一直没舍得带。” 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好看的东西就是要拿出来戴的,不然藏着有什么意思,我这儿还有好几样好东西,我如今老了也戴不出去,改明儿我整理整理,分给你们几个姑娘戴去!” 张妈妈听了这话心下却暗笑了起来,老太太那些首饰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吉祥管的,那丫鬟也是孙妈妈从外头弄进来的,这些年只怕没少克扣老太太的东西,这会子正好就一起清算了! ☆、95|679.235.& 晚上用过了晚膳,洗漱完之后,赵菁给大妞铺好了床,今晚她们两个一起睡。 晚膳是在松鹤堂吃的,因为老太太喜欢大妞,一个劲儿的给她夹菜,这些菜平常在赵家肯定是吃不到的,因此等她吃完了,才觉得小肚子涨涨的。赵菁让小丫鬟给大妞熬了消食茶,让她喝了一口,漱了口之后躺下。 赵大妞便搂着赵菁的腰埋在她的怀中,眨巴着大眼睛看着赵菁道:“小姑,以后我真的能叫侯爷姑父吗?” 赵菁看着她这样子就觉得好笑,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门道:“那是当然,等……” “等小姑和侯爷成亲就可以了!”大妞不等赵菁把话说完,往她的怀里蹭了蹭,搂着她继续道:“到时候我就不能和小姑一起睡了,要让给姑父了……” 赵菁被赵大妞的话弄的脸颊红红的,拍了拍她的背道:“快睡吧你,明儿一早你可以留在我这里玩会儿,要是老太太派人来请你去,你就去和双胞胎弟弟妹妹玩,不过不可以欺负他们哦。” 赵大妞打着哈欠点了点头,已经有些昏昏欲睡的,赵菁便熄了床头柜上的烛火,也跟着躺下了下来。 她盘算着家里的事情,却也放心不下远在江南的徐思安,不过瞧着他还有空逛街买簪子,大约战事应该没有想象中那样激烈。要是能不打仗就好了,老百姓都平平安安的最好,新朝才刚刚稳定下来,打仗当真是劳命伤财的很。 同一个时辰,赵菁已是安然睡下,徐思安的营帐中却还灯火通明,他收到了斥候的线报,叛军因为大军压境,连夜逃窜至余杭、钱塘一带,所过之处竟然烧抢掠起当地百姓,已有不少百姓自发抵抗叛军。 “钱塘总兵何永铭已经发来了战报,请求侯爷派五千精兵前去剿匪,侯爷,属下愿带兵前往。”对于在北疆对阵过十万鞑子的将士们来说,这区区五千叛党,实在算不了什么,将士们纷纷争先恐后,抢当先锋。 坐在长案前的徐思安却一直没有开口,冷峻的眉峰略拧着,单手抚过下颌侧首凝思。之前江南的军报他也是见过的,叛军虽然到处作乱,却也没有正式攻打城池,只是沿途百姓受苦,地方官无力抗衡,徐思安一时间也摸不清这些叛军的套路。 不过,江南的风景再好,他也不想在这边耽误片刻,唯有速战速决,来个干净利落。 徐思安从案前站起来,走到账中的沙盘跟前,将手中的小旗子插在一处山头,眉目中闪过一丝自信凛冽,笑道:“本帅要亲自带五千精兵,将乱党剿灭!” ※※※※※ 半个月后,京城宫内御书房。 “好一个徐思安,朕给他五万精兵,他竟然只用了五千,就把叛军给灭了!” 得了八百里加急的小皇帝周旭从龙椅上站起来,眸中闪过满满的惊喜和讶异,起身迎到摄政王周熠的跟前道:“皇叔,你说徐思安可用,果真是这样,你真是知人善用!朕以前还觉得他不苟言笑,言辞冷淡,在一众大臣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小皇帝拿着军报在御书房踱步,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跟前的周熠,猛然想起了什么来,转身吩咐道:“小福子,快给皇叔看座,朕竟顾着高兴,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周熠看着眼中笑意满满的小皇帝,一向冷峻严肃的眉宇也稍稍舒展了几分,小太监搬了椅子过来,但他并没有坐下,只开口道:“皇上如今越发有一国之君的风范了,最近处理政务是否也有些心得,说给本王听一听。” 周旭浓密的眉宇挑了挑,转身在龙案前坐下,笑着道:“皇叔也坐下吧,朕还有好些不明白的地方,还要请教皇叔。” 周熠便敛袍落座,双膝微微分开,大马金刀的坐在小皇帝的跟前:“皇上请说。” “朕看了这几年户部的账本,朝廷每年花费在那些公侯伯府奉养上经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且有好几户乃是世袭罔替的爵位。朕翻看前朝旧史,凡册封一等公侯的府上,都是五世而斩,为什么先帝当时没有这样的规定呢?” 小皇帝思维敏捷,只接手了几日的政务,就发现了这户部的症结,也算是他的能干之处。周熠心下宽慰,只耐着心思道:“当年先帝乃是前朝旧臣,除旧立新,群臣之中有司马昭之心者不在少数,先帝只能委以利诱,以江山社稷的好处拉拢人心,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朕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这富贵也享得太容易了些,朕整日里在这御书房忙得脑仁都疼了,他们倒是坐享其成的很了。”周旭冷哼了一声,口中仍旧嘀咕道:“尤其是那个景国公,朕恨不得现在就削了他的爵位,把他打发的远远的!” 周熠没想到小皇帝绕了一圈,居然把矛头直指到了景国公的身上,他还当他是真的长进了,原来不过还是想再泄一泄心头之恨。不过当日在摄政王府的事情,若是定景国公一个纵女行凶,倒也可以治他几分罪责,但毕竟朝中大臣都看着,这样一来,反倒显得小皇帝不够宽厚仁慈。 毕竟皇上龙体无恙,而周熠也因此事得以收了赵菁为义妹,也算是从中得利了。 周熠闻言就笑了笑,开口道:“有过当罚,有功便要行赏,皇上还是想一想,这次武安侯凯旋,要给他一个什么赏赐比较好?” “上回他从北疆凯旋的时候,朕就已经想过了,只是还想和皇叔商量商量,问问皇叔的意思。”小皇帝站起来在龙案前来回走了几步,转过头来道:“皇叔以为,加封他一个一等国公如何?” “先帝立国之初,加封有功之臣为公侯,一来为了拉拢人心,二来也是为了□□。但太平盛世之下想要封侯拜相,却并非容易之事。况且武安侯本就有侯爵在身,如若继续加封,那下次他若是在立下功勋,又作何赏赐?”周熠不紧不慢的回道,难得他比从前更多了几分耐心。 小皇帝却也听的认真,低眉想了片刻,只抬起头道:“皇叔说的也是,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将来武安侯必定还有用武之地,那以皇叔的意思呢?” 周熠一向肃杀的神色中却多了几分茫然,他只凝眉愣了好半天,忽然就抬起头道:“皇上不如赐他一段良缘吧。” 小皇帝眼珠子一转,略有不解看着周熠,想了想又道:“上回他的婚事就是母后赐婚的,结果闹下这样大的笑话,朕如今也懂了一个道理,这种家务事,朕还是不插手的好。” 周熠没想到一向看似老实的小皇帝也贼精了起来,忍不住淡然笑道:“皇上大概还不知道,你菁姑姑对武安侯有意吧!” 小皇帝闻言,只睁大了眼珠子,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周熠道:“皇叔,你当真的?” ※※※※※※ 朝廷得了战报,武安侯府自然也收到了家信,老太太一听徐思安又打了胜仗,只高高兴兴的又往小佛堂去了,大有把蒲团跪穿的架势。赵菁拿着徐思安的信反复的翻看,一颗心总算也松了下来,只是摄政王妃临死前说的天罗地网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还是没能弄的明白。 外院的文书先生已经拟定是五十三份的契约,赵菁坐在议事厅里头,一行行看着上头写的条款。这些不是家养的奴才终究很难控制,赵菁私下里让张妈妈差人打听过,有些人家早已经迁到了京城来,小日子过的相当的红火。就比如说针线房管事宋大娘,她媳妇竟然在外头开了个绣坊,这几年针线房的账务表面看上去似乎是没有问题的,但仔细推敲,里头的问题就极大了。 家里的婆子、小厮、丫鬟每一季都有两套新衣服,一年总共是八套,按一百二十五的人头算,每年针线房要做一千套衣服来。赵菁不过才翻了两三页,便瞧出这里头的猫腻来了。这些丫鬟婆子的衣裳,竟全按照六尺身量的中年女子做的。可如今的侯府,小丫鬟不过才十三四岁的,身量未成,哪里用得着穿这样大的衣服,那做完了衣服克扣下来的布匹又到哪儿去了呢? 这些还是明着能查出来的,给徐老太太做的那些衣服,那就更不得查证的了。赵菁总不能去问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老太太一年做几身衣裳,是不是和这账本上记录的一模一样?况且就老太太那圣人脾性,也不知道自己送了多少衣服出去,哪里能查得清楚?不过就是一笔烂账而已。 赵菁合上了账本,眉心就忍不住拧了起来,徐思安在战场上大获全程,她却还在后宅这个战场上举步维艰呢!只是,这些事情拖得过初一,总拖不过十五的。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放下,又把那立好的契约拿了起来,这时候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针线房的宋大娘过来了。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这宋大娘,她是孙妈妈老家堂兄的儿媳妇,当初老侯爷救下了孙妈妈,他们一家便也跟着逃难到了京城,那时候她不过也是十七八岁的小媳妇,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也已经是四十出头的年纪了。 那人有些战战兢兢的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脸上带着几分心虚的笑,对赵菁道:“赵先生你找我啊!” ☆、第96章 679.235.& 其实赵菁对人向来是很宽厚的,外面的小丫头片子刚进宫的时候也不懂规矩, 她遇上也都是耐着心思教她们规矩, 怕她们不留心得罪了主子, 屁股遭殃。可像宋大娘这样的侯府老下人, 见了主子也是你你我我的,赵菁就真的有些不能忍了。 不过也是,她如今只怕还不是她们心里头的正牌主子, 压根就不用对自己守规矩。 赵菁冷冷的扫了她一眼,让小丫鬟给她搬来一张绣墩。宋大娘瞧见有绣墩坐, 脸上的笑意就更浓了, 走过去一屁股就坐了下去, 双手放在膝头上,还朝着赵菁笑了笑道:“赵先生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可是要做新衣裳?我那儿正好还有几块好料子……” “我没问你话的时候,不要说话。”赵菁没等宋大娘把话说完, 端着茶盏,抬起头看着她, 宋大娘便顿时就愣了, 皱着眉头心里打鼓。前一阵子韩春花被打的事情她也知道,可韩春花教养不好嘴巴又坏,这侯府好些人都是知道的, 她犯在了赵菁的手里只能算她倒霉,像自己这样的,向来都是老老实实做人的。 可赵菁的这话一出口, 宋大娘的心却也是有些悬了,她低着头想了半日,暗暗数落起自己当时怎么就没想着法子拍一拍赵菁的马屁,好歹这几天先赶制几套新衣服出来,送到她的紫薇苑才好。这么些年她在针线房里头可一直是相安无事的,这次可不能阴沟里翻船了! 赵菁看着宋大娘脸上五彩纷呈的神色,心里倒是有几分好笑起来,她把针线房的账本推到茶几前头,开口道:“这针线房的账本,你拿回去烧了吧。” “烧了?账本怎么能烧了呢……这、这、赵先生你不是在说笑吗?”宋大娘大惊失色的看着赵菁。 赵菁却冷笑道:“你让我看这样的账本,你说我是在说笑吗?宋大娘,我问你,侯府一年做多少衣服?你每个月针线房的开销是多少?侯府每年买进的面料又是多少?” 宋大娘愣了片刻,想了想道:“赵先生,这这……账本上不都好好的写着吗?” “所以你不知道是吗?”赵菁笑着替她回话,顿了片刻,抬起头来对她道:“宋大娘,侯府不需要一个一问三不知的管事,从今儿起,你可以回家了。” “什……什么……”宋大娘紧张的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忍不住道:“我是孙妈妈的侄媳妇,你把我打发了,孙妈妈知道吗?” 赵菁冷笑:“这侯府是姓孙的吗?” 一句话堵的宋大娘说不出话来,赵菁又继续道:“你若是今日爽快的走了便罢,若是不走,那我只好明儿上报了顺天府,请捕快去你儿媳妇的绣坊查一查,看看侯府丢失的布料,在不在你儿媳的绣坊里了。” “你……你……你说什么?”宋大娘顿时跳脚了起来,恨不得扑到赵菁的身上,这时候议事厅梁上忽然就飞下一道黑影来,一巴掌把宋大娘拍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赵菁都吓得变了脸色,只急忙问道:“你……你是谁,守在这议事厅的梁上做什么?” 那男子不过十六七岁模样,见了赵菁挠了挠脑勺道:“奴才是侯爷派来保护赵先生的侍卫,侯爷说不能让你觉得被人跟着了,让奴才躲在暗处。”他说着还往廊上指了指,表情中竟然还有几分无奈。 赵菁这下总算是明白了过来,看着被拍在地上嗷嗷叫的宋大娘,开口道:“那你把她拉出去吧。” ※※※※※※ 御书房里头,摄政王周熠已然离去,几个小宫女垂眸敛目的站在珠帘之后,小皇帝周旭负着手,在冰冷的金石地砖上来回踱步,表情凝重。他忽然转过头来,怔怔的看了门外半响,眸中又多出几分失落来。 “小福子,菁姑姑出宫有三个月了吧?” 福满多忽然被点到了名,立马正色道:“回皇上,菁姑姑是腊月二十五出的宫,已经三个月零十八天了。” “你倒是记得清楚!”周旭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又在龙案前转了几个来回,抬起头问福满多道:“你说,这赐婚的圣旨,朕当不当写?” 福满多看着皇帝这一脸难受的样子,心里也是为难,可皇上年轻,赵菁却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就算他当真喜欢赵菁,那也是没辙的。况且如今摄政王认了赵菁当义妹,他们两个名义上就是姑侄,那就更不可能了,皇上这一腔的热情,是注定了要付之东流的。 “奴才觉得,皇上要不然就写了吧?” “连你也要朕写?朕的心你难道不懂?朕就算不能纳菁姑姑为妃,但也不能把她亲手送给别人啊?”周旭的眉宇紧了又紧,恨恨的瞪了福满多一眼。 “皇上你别急啊……”福满多赶紧在周旭跟前打了个马虎眼,脸上带着几分狗腿的笑,凑到上去道:“皇上,古来君子都是好成人之美的,菁姑姑出了宫,难得又跟武安侯对上眼了,这是好事儿啊,你总不能随着她嫁给大街上的阿猫阿狗?若是当真嫁给那些男人,那还不如嫁给武安侯呢!” 周旭又重新坐了下来,仰起头靠在龙椅上道:“可朕这心里憋屈啊,朕都得不到的人,倒便宜了武安侯,朕这一国之君当得还不如一个侯爷来的潇洒爽快的!” “皇上你又乱想了,你喜欢菁姑姑,那也得她同意啊,你是皇帝一道圣旨没人敢忤逆了你,可菁姑姑不高兴,整天唬着脸对你,皇上就高兴了?” “也是……”皇帝握着朱笔在椅子上坐稳了,想了想道:“要不然,朕还还是写了吧!” 福满多眉开眼笑的应了一句,笑道:“那奴才这就传刘大人进宫拟诏。” “不用了!”周旭大笔一挥,抬起头道:“给菁姑姑赐婚的圣旨,朕要亲自写。” ※※※※※※ 用过了午膳,姑娘们去了前头锦辉阁学针线,张妈妈陪着徐老太太在松鹤堂的小佛堂念经。老太太最近念经倒是越念越勤了起来,孙玉娥来松鹤堂的次数少了,孩子们学针线的学针线,老人家本来觉就少,如今天还没热,老太太索性就不歇中觉了,没事就往小佛堂里头走走。 老太太念完了佛经,张妈妈替她在佛前供好了三支香,过来扶着她起来。老太太只笑着道:“咱家这尊菩萨可灵了,我前几日许了愿说让侯爷早日回来,今儿一早就收到了侯爷的家信,说他已经打赢了,这可真是有求必应,我从明儿开始,晌午下午都来一次,给多念念经才好。” 张妈妈便笑着道:“是老太太心诚,所以菩萨知道了,这才保佑了侯爷旗开得胜,这么快就把江南的叛党给解决了。” 徐老太太一个劲点头,眉眼间都堆满了笑意,只忍不住道:“如今倒是应了以前老侯爷常说的一句老话: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等侯爷回来了,咱家就可以办喜事了。我这心都已经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了,你跟我一样的年纪,孙儿都能给你生重孙了,我连一个亲孙子都还没着落呢!”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滔滔不绝了起来,张妈妈也跟着笑道:“我那孙儿不急,让他在跟着侯爷历练个两年,再替她张罗媳妇也是一样。” 两人一边说一边笑的从小佛堂出来,只见有小丫鬟匆匆就从外院进来,见了张妈妈只跑了过来道:“张妈妈,老太太,外院的周管家说宫里有人来传旨,是给侯爷赐婚来的,让老太太带着家眷去前头接旨呢……”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顿时就愣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传什么旨,赐什么婚?咱……咱侯爷不要赐婚……快把那太监赶出门去!”老太太哪里知道这回皇帝给徐思安赐婚的对象就是赵菁,只还当是跟上次太后娘娘一样,乱点鸳鸯谱一般的送了一个来侯府。她起先是高兴的不得了,谁知后来被坑成了这样,这样的亏,可不能再让徐思安在吃一次了! “你快去告诉周管家,快把那太监送走……咱侯爷已经定亲了,赐谁咱都不要,让皇上自个儿留着去吧!”徐老太太急的直跺脚,拉着张妈妈的手急忙道:“千万别放他进来,这圣旨一念,那可就收不回去了!” 张妈妈这时候也是手忙脚乱的,听了这话也还没反应过来,一边安抚老太太,一边问那小丫鬟道:“你是不是弄错了,好好的皇上又赐什么婚?咱侯爷定了赵先生了!” 小丫鬟拧着眉头想了想,只肯定的点头道:“没弄错,来传旨的公公说,给咱侯爷指了个公主,还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 张妈妈一听这话,才猛然就回过了神来,拉着一旁急得手足无措的徐老太太道:“老太太别急,咱赵先生,不就是摄政王刚认的义妹吗?” ☆、第97章 福满多来侯府传旨的时候,赵菁将将把针线房那些十来人的契约签好了。赵菁选了针线房先开刀, 也有这其中的道理, 眼下春夏交接, 府上春天的衣服早已经分发了下去, 夏天的衣服毕竟容易些,做起来没有那么费事,若稍稍耽误几日, 也不至于主子下人都没得衣服穿了。从针线房开始整顿,一来耽误不了侯府的大事, 二来也给在其他地方当差的人提个醒, 这侯府已经开始换血了。 婆子来传话说宫里有人来传旨的时候, 赵菁还不知道是赐婚的旨意,只当是徐思安打了胜仗,宫中得了消息,因此论功行赏来的。她心里倒还安慰了几分, 皇上如今是当真懂事了,办事越发风风火火了起来。 她从议事厅出去的时候, 正巧就瞧见了张妈妈也扶着徐老太太从内院出来。老太太因知道了真相, 总算是安下了心来,回房里换好了二品的诰命服,这会子已经穿在了身上, 只是她显然是不常穿这衣服的,穿在身上浑身别扭,连头上礼冠都没怎么带好。 赵菁忙笑着上前, 向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开口道:“老太太别急,先停一停,让我帮你把礼冠整一整。”赵菁说完便往老太太那边走了一步,踮起脚跟帮她把带得有些歪歪扭扭的礼冠放平了。 赵菁虽然身子窈窕,可个头却不像一般的小姑娘一样娇小,是个手长、腿长的长相。老太太便由着她帮自己整理好了礼冠,视线却落在赵菁胸前波涛汹涌的线条上。她看着心里就忍不住高兴,老一辈的人就喜欢这样子的,一看就是奶水足好生养的样子。 老太太想到这里还觉得略略有些害臊,忍不住咯咯就笑了起来,赵菁心下略有些奇怪,以为老太太知道侯爷得了嘉奖高兴,便没说什么,也只笑着在她身后跟着。 徐老太太笑了半晌,忽然就想起一件事情来,如今他们侯府这样的人家,哪里还用的着自己奶孩子?到时候就算赵菁生了,必定也是请上一两个奶娘,轮流喂奶,真是白瞎了赵菁这么好的身段了。老太太想到这里又觉得释然了很多,可等了片刻,她又笑了起来,这样好的身段子,就算不用来喂奶,儿子徐思安能搂着也是福分,男人有几个不喜欢胸大腰细的姑娘的? 老太太想到这里,就笑得更放肆了起来,简直是乐的不可开交的,赵菁跟在身后,就越发莫名了几分。 几个人好容易到了正厅,周管家已经命一众下人们准备好了供桌、香炉,瞧见徐老太太出来,便忙着上前行礼道:“老太太,这位是宫里的福公公。” 赵菁已经瞧见了福满多,以前这样传旨的事情都是内府有自立的大公公出来的,可今儿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竟然遣了他出来,赵菁正想问问究竟,那边福满多已经笑着朝赵菁拱手道:“菁姑姑大喜,老太太大喜。” 赵菁知道福满多向来是个油嘴滑舌的,难得他这样子倒是配小皇帝的胃口,惹得小皇帝对他很是喜欢,不过在皇帝跟前当差总是要多个心眼,赵菁见了他这样子便又摆起了以前管事姑姑的谱,只正色道:“福公公如今倒是出息了,也不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倒跑出来捞油水来了?” 人人都知道那些革职、抄家、褫夺封号的圣旨一般是由御史、刑部三司的官员过来宣旨,平常宫里的太监出来宣的旨意,大多都是封赏、嘉奖、赐婚。这样的圣旨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赏银丰厚,就这么走一趟,少说上百两银子的辛苦费总是有的。 福满多听了这话越发笑得谄媚,开口道:“那是,皇上可疼奴才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说了,这样的旨意,若是换了别人来,体会不出皇上对姑姑的一片心啊!” 赵菁听着越发不像样了,赏徐思安的旨意,能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要不是她如今是侯府女先生的身份,就算不过来也是无碍的。赵菁只摇了摇头,对福满多道:“那烦请福公公赶紧宣旨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仍旧不急不忙的表情,反倒对赵菁道:“既然姑姑这么着急,那我可就宣旨咯?” 侯府的下人这会子也已经到齐了,供桌上的香炉已经焚上了香,赵菁便开口道:“别卖关子了,请吧!” 福满多听了这话,这才点了点头,从身后小太监端着的长条托盘中,取出了圣旨来,双手打开了,清了清嗓子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武安侯徐思安在江南剿灭乱党,又立大功、朕心甚慰,为表亲厚,特将孝善长公主赵菁下嫁于爱卿,择日完婚,钦此谢恩。” 赵菁听到孝善长公主的时候心下咯噔一声,还以为皇上另外给徐思安指了亲事,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字,她才松了一口气,可松完了气之后,又觉得这世上的事情,竟然是玄幻的让自己想都想不到的。一向任性中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周旭,居然会为自己指婚。 福满多看见赵菁跪在地上,白皙的脸颊带着几分红晕,竟比之前在宫里的时候越发明媚了几分,便想着赵菁大概是真的喜欢武安侯的。不过也难怪,武安侯一表人才,他自己要是女的,只怕也会喜欢上这样骁勇善战的青年才俊。 “菁姑姑,老太太,你俩谁接旨呀?”福满多站在长案钱,看着跪拜在自己跟前的众人,开口道。 张妈妈悄悄的摇了摇老太太,小声道:“老太太,快过去接旨。” 赵菁想起老太太说的没细见过圣旨,便起身上前,扶着老太太走到福满多的跟前,笑着道:“老太太,这就是圣旨,你看一眼。” 徐老太太伸手把那明黄的缎子接到了手里,还有些不敢置信的打开来看了一眼,只是这圣旨上的字多少还有些复杂,她眯着看了两眼,却是没看明白,倒是让赵菁看清楚了这上头的字迹来。 “小福子,这圣旨是皇上亲笔所书的吗?”赵菁眸子红红的,忍不住开口问道。 “可不是,皇上在御书房煎熬了好半日,总算把圣旨写了,姑姑您还得夸奴才,要不是奴才使劲给皇上吹边鼓,就王爷那不冷不热的一句赐婚,皇上可不容易下旨的,姑姑到时候可得请了奴才喝喜酒!” 福满多一个劲得意,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愣了片刻,原来这里头还有摄政王周熠的功劳。可这又能怎样呢,便是没有这赐婚,她也是一定要嫁给徐思安的。 “放心吧,喜酒少不了你的,就怕你没空过来,侯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赵菁说着,抬起头继续对福满多道:“我带你去厅里坐一会儿,喝杯茶再走吧!” 老太太抱着圣旨只顾着高兴,转头又对张妈妈道:“走!咱再往佛堂里念一回经去!” 张妈妈也只笑着一个劲点头称是,辞了老太太,往松鹤堂去。 赵菁领着福满多在正厅坐了下来,福满多坐在靠背椅上,还觉得有些不习惯,屁股只一个劲扭来扭去,赵菁便笑着道:“你可坐好了,也不小的年纪了,怎么还没个规矩,我瞧着如今这形势,皇上离亲政也不远了,以后你就是他跟前最亲近的人了,也要学着在人前尊贵起来。” “我就是个奴才,我怎么尊贵……”福满多憨笑着回道。 “你要学不会,那你就只能做一辈子的小太监。”丫鬟沏了茶上来,赵菁将茶递给了福满多,抬起头道:“其实你为人就已经够八面玲珑的了,我只是还不放心而已,皇上大了,你得在他跟前提点着他,将来他若是有什么差错,太后娘娘头一个会发落的,就是你们这群御前的人。” 小福子听了这话直缩脖子,悻悻然点了点头,开口道:“姑姑,太后当真要给皇上选妃了,已经开始下帖子了,让朝中四品以上官员家十三至十五岁的姑娘,在端午节进宫呢!” 赵菁低眉想了想,孙玉娥和徐娴今年却也都是十三岁,按说孙玉娥是侯爷的义女,太后娘娘若当真遴选这个年纪的姑娘,那她岂不是也会在入宫的名额之内? 果然,还没等赵菁想明白,那边小福子只开口道:“皇上听说武安侯府也有两个适龄的姑娘,早已经吩咐了奴才查看过了名额,只等到时候让姑姑带着她们一起进宫呢!”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却有些打鼓,就孙玉娥如今这幅样子,进了宫怕也只有给别人取笑的份儿了。至于徐娴……她这身份万一要是泄露了出去,估计也是孤零零没个伴的。武安侯府的这两个姑娘,当真是不适合参加这样的盛会的!可是皇上想见她,又不能闲着没事就召了赵菁进宫,大约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这个……你先别回了皇上,我还要想一想,侯府这两个姑娘,只怕和寻常的大家闺秀有些不一样。”赵菁想了想,还是没敢应下来,万一到时候真去了,捅出什么幺蛾子来,赵菁自己只怕也应付不来了。 福满多听了这话却是有些满不在乎,笑着道:“姑姑怕什么,到那天宫里头还不知道有多少家的姑娘,谁有空搭理她们,不过就是让太后娘娘过个眼,深怕那如意馆的画师收了各家的银子,等皇上纳进了宫,发现货不对板就遭了,因此便先看一眼,其实太后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她一早就心里有数了。” ☆、第98章 赵菁送走了福满多,往徐老太太房里去。老太太刚从小佛堂里念了经出来, 就在次间临床的炕上歪着, 瞧见赵菁过去, 只急忙就向她招了手让她过去。赵菁便在老太太跟前的炕沿上坐了下来, 瞧见徐老太太手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本《万年历》。 徐老太太只随手翻了一页,笑着道:“四月十八是侯爷的生辰,愿还想着给他庆祝的, 只怕他是赶不及回来了,只好等他回来了, 再补他一顿好的。我方才随手翻了一下, 五月份倒是有几个黄道吉日的, 最近的是五月初六,接着是五月十八,再还有五月二十八,也是一个好日子, 都是宜嫁娶的,我想着你们家大约也不是十分讲究的, 要不然咱早早的定下了, 八抬大轿把你接回来,我这心也就落下了。” 老太太说这话的时候,一双手一直都握着赵菁的手背, 她如今虽然过着老封君一样的好日子,可年轻的时候却也是受惯了苦的,因此掌心的老茧虽然养了这一二十年, 却还是没消下去。而赵菁的手却是细嫩柔滑,摸上去如丝绸一样的。老太太一个劲在她的手背上拍来拍去了,捏了好半响,低下头的时候瞧见赵菁的手指上光秃秃的连个戒指也没有。 赵菁这时候只顾着脸红,一想到徐老太太竟这样着急,她越发觉得压力山大了起来。如今没进门还好说,等进了门了,可不巴望着他们头一个月就能传出喜讯来?不过赵菁其实心里也清楚,她如今二十六了,在古代人看来,这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龄产妇了。 “侯爷的信里也没有说起什么时候回来,老太太这就要定日子了吗?”赵菁心里打鼓,又盼着徐思安早日回来,又怕他才一回来,两个人就要被赶鸭子上架成亲了。 “我已经让张妈妈去嘱咐周管家给侯爷去信了,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家里先筹备起来,等侯爷一回来,你们两个就可以成亲啦!要是等他回了京城在准备起来,那得多耽误时间啊,黄花菜都要凉了!” 老太太正说着,便瞧见张妈妈正巧从门外进来,只笑着问道:“怎么样?让周管家写的信写了没有?” “老太太放心,老奴已经让周管家去信了,不过周管家说了,侯爷班师回朝那得听朝廷的指示,并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的,还请老太太稍安勿躁。”张妈妈笑着从外头进来,瞧见赵菁正在炕上坐着,朝她福了福身子。 赵菁便站了起来,老太太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朝着张妈妈招手道:“你先过来替我瞧瞧,下个月这几个好日子,哪个比较合适?” 张妈妈看也没看,便笑道:“老太太又在研究黄道吉日了?这还用看吗?当然是最近的那个日子最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脸红,原来老太太最近除了诵经念佛的,可也没闲着,整天都在研究这些。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一点儿不觉得害臊,笑着对张妈妈道:“还是你懂我的心思。”她说完顿了顿,对张妈妈吩咐道:“你去我里屋把我梳妆台前的妆奁搬过来,我找找有有没有什么嫩些个的戒指,给赵先生戴,她的手长的这样好看,带上戒指必定是很好看的。” 古时候的人带戒指好像只是为了装饰之用,并不像现代的西方人给戒指赋予了神圣的意义,所以尽管赵菁很希望是徐思安为自己戴上成亲的戒指,但是对于徐老太太的好意,她也没有太过推脱,只是笑着道:“老太太不用客气,我平常也不戴这些。” “那怎么能行呢?”徐老太太说着,便瞧见张妈妈已经搬了匣子过来,她打开了琳琅满目的妆奁,一样样的翻看了起来,往赵菁的手指上这样一笔,那样一放,终究觉得好像不大合适。自己的手指粗糙,赵菁的手指却更嫩葱似得,又白又细又嫩。 徐老太太选了半天没选出好的来,只皱着眉开口道:“张妈妈,我记得前年侯爷去云南打仗的时候,带回来一匣子红色的亮晶晶的石头,当时说是给我打头面用,我舍不得,想留着给他娶媳妇用的,后来太后赐婚事情办得太快点,我又忘了这一茬了,你现在帮我去把那一匣子的宝石给找出来,我看看给赵先生打一套头面,那可就气派了。” 张妈妈听徐老太太说完,也跟着拧眉想了想,好像是想起这么一件事情来,那一匣子的红宝石大约有五六十颗,有的有珍珠那般大小,最小的也有鸡眼大,老太太当时看得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直嚷嚷着要收起来,等侯爷娶媳妇的时候拿出镶了给侯夫人。不过后来东西收了起来之后,张妈妈倒是没怎么过问了。 “那东西当初是老太太命吉祥收起来的,如今大约还在老太太的私库里吧?”老太太私库的好东西那可当真是不少的,老侯爷只有老太太这么一个原配,什么好东西不是她的?除了徐思平出阁的时候清点了一回,拿了好些出来,这些年老太太的私库还当真没怎么整理过。 徐老太太抬着头寻了一周,见吉祥并不再房里,便蹙眉道:“那丫头也不知道跑哪儿了,如今年纪越大越怠慢了,难不成是想着嫁人了?” 赵菁听她提起吉祥来,倒是想起了那日在花墙下偷听到的事情,当然她刚刚掌权的时候,可不就是她急急吼吼的要去兴隆庄给孙妈妈报信。赵菁瞧过她那模样,大概也有十五六岁了,论理在古代确实到了出阁的年纪了。 “老太太体恤丫鬟,连她们的终生大事也想到了,也不知道这吉祥多大岁数了,难不成是真的够年纪出阁了吗?” 赵菁只当不清楚随口问了一句,老太太便笑着道:“她今年好像是有十六了,她是孙妈妈二儿媳娘家的侄女,十岁上头就跟着我了。” 赵菁自从进了侯府,对这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关系,倒是越发理顺了好些。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孙妈妈不过就是在侯府里做了个管事的头子,就能带领着整个亲戚家族发家致富,当真是让人钦佩的很了。 “十六确实是不小了,她家里给他张罗亲事了没有?”赵菁闲着没事,也就随口问问。 老太太便道:“这个我也不知道了,她老家在兖州,估摸着要是成亲,还得回老家去。” 赵菁只略略点了点头,瞧见双胞胎从外头玩了回来了,便起身告辞了。 张妈妈命小丫鬟去找吉祥回来,好打开了私库找老太太要的东西,吉祥这时候却在孙玉娥的院子里头吃茶,除了吉祥,厅里还坐着韩妈妈、厨房管买办的尤嫂子、老太太房里的买办田二媳妇、还有另外几个侯府各处的管事儿。 “韩妈妈,今儿一早针线房宋大娘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吧?”尤嫂子就着绣墩坐在边上,脸上的神色还带着几分敬畏,拧了拧眉头道:“我瞧着把她从议事厅提出来的小厮,看着不过就十六七的模样,竟是我从来没在府上见到过的人,你说他是从哪儿来的?” “外院的事情我哪里知道,倒是你,平素也不跟外厨房走动走动,侯爷在外院养了多少人,你若是多走动走动,怎么就还心里没数呢?”韩妈妈想起早上的事情还觉得心惊,她的孙女儿还在庄子上养病呢,这才过去不过半个多月,赵菁就已经忍不住又发落了起来,难为她这个月缩着脖子做人,从前院领的月银也没放出去,早早就散给了众人。 她们原以为赵菁只是纸老虎,没想到如今老虎也开始发威了。瞧着众人这愁眉不展的样子,吉祥想了想道:“要不然,还是去把孙妈妈请回来?” “请什么孙妈妈,上回孙妈妈在老太太跟前就没讨到好处,只怕这会子气还没消呢!要不然还是咱小心着点,这一两个月都安分点吧。”韩妈妈拧着眉开口,她其实不想把孙妈妈请回来,毕竟孙妈妈回庄子荣养之前,是把这府上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她不想在孙妈妈跟前丢了脸面。况且,徐思安又不是没娶过媳妇,上一个侯夫人进门,不也没翻出什么大浪来吗? 韩妈妈想了想,还是不能让孙妈妈回来,孙妈妈要是一回来,就越发显得自己无能了。 “头一次是针线房,也不知道下一个会是哪儿,我这心里直打鼓呢!”尤嫂子有些紧张兮兮的开口,那边管花圃盆景摆设的李宏家的便开口道:“怎么也不会是你们厨房,她再能耐,总不能让老太太饿肚子,你就放一百个心思好了。” 这厅里头正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外面却有小丫鬟走了进来,掀了帘子进门回话道:“吉祥姐姐,老太太正找你呢!张妈妈派了人好找,你快回去吧!” 众人一听这话,却都似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站了起来,个个人脸上都表现出几分紧张的情绪来。 吉祥见了反倒笑了起来,站起来抻了抻身上的葱黄色滚蓝边软绸比甲,笑着道:“瞧你们吓的,老太太这是从小佛堂出来了,想我过去服侍呢!” ☆、第99章 赵菁打了韩春花,治了宋大娘, 侯府里人人自危, 吉祥虽然在人前说了大话, 出来却还是忍不住有几分心里打鼓, 只笑着问那来传话的小丫鬟道:“老太太找了我回去做什么?” 那小丫鬟只是个跑腿的,平素只在松鹤堂的门外服侍,见吉祥问起自己这些, 便只随口道:“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就是忽然想起喊姐姐过去了, 我方才在外头服侍, 没听真切, 就听见老太太说什么姐姐年纪大不大的,要不要出阁什么的?” 吉祥一听这话心跳猛地的就漏跳了几拍,一双眼都直了起来。他们一家人虽然都在兖州,可如今却全靠她一个人在侯府赚银子周济。她家里除了爹娘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哥哥, 前年因赌钱被人打折了腿,到如今还没娶上媳妇。她老娘每次差人给她带口信, 都是变着法子问她有没有再多弄一些银子, 其实她自己在侯府当差也不容易,除了要服侍老太太之外,还要孝敬喊妈妈孙妈妈, 在孙玉娥跟前还要各种陪小心,明明是小时候一起玩泥巴的小姐妹,人家摇身一变成了侯府的千金, 自己却只能当丫鬟。 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清楚,愣愣道:“老太太该不会是想给我张罗亲事吧?” “这个我可不知道了。”小丫鬟在前头走,也没看吉祥的脸色,只笑着道:“不过老太太一向疼姐姐,若真给姐姐张罗婚事,没准还能给你备一份嫁妆呢!我们是没有这种福分的。” 可吉祥听了这话心里却凉了几分,她在老太太的房里管衣服首饰,若是要走那这些东西必定是要交出来的。可去年她家里出事,她没少拿了老太太的东西出去当了还钱的,她想着反正她还在老太太跟前当差,少不得慢慢的赎回来,还有一些孝敬了孙妈妈、孙玉娥的东西,将来她要走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她就说是她们问自己要的,那又如何了?老太太和孙妈妈那样的交情,又这般喜欢孙玉娥,必定是不会追究的。 但若是这个时候就要让她出去嫁人,她那些在当铺里的东西,到底要怎样赎出来呢?她已经吓得完全都不敢想了起来,一路上只浑浑噩噩的就走到了松鹤堂来。 老太太这时候正在房里和张妈妈说话,侯爷打了胜仗,老太太的心也宽大了起来,一手搂着一个外孙,让他们靠在自己的大腿上打盹。两个双胞胎刚吃了一点点心,这时候还当真有些昏昏欲睡的。 “等侯爷回来了,咱下个月就把婚事办了,到时候要是赵先生早早就怀上了,明年这个时候,我就可以抱亲孙子了。”老太太想到这里笑得脸上都开花了,身子都跟着颤了起来,把昏昏欲睡的齐嘉慧都给颤醒了,睁这惺忪的眼眸,靠在她怀里问徐老太太道:“老祖宗,以后你有了表弟表妹,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和弟弟了?” “瞎说!怎么可能?”徐老太太乐得用手指戳了一记齐嘉慧的小脑门,笑着道:“你们两个永远都是外祖母心坎上的宝贝疙瘩!外祖母只要活着一天,就宠你们一天,就算外祖母以后归了西,你们还有舅舅舅母宠着呢!哪里就会委屈了?” 齐嘉慧听了这话一个劲往徐老太太的怀里埋进去,蹭着她的胸口道:“老祖宗长命百岁,才不会归西呢!慧姐儿长大了还要好好孝顺老祖宗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直乐呵,笑着戳着她的脑门道:“等你长大了就出阁了,哪里还会想起来孝顺我,不过这话听着倒是顺耳的!” 张妈妈也坐在一旁陪笑,抬眼的时候瞧见吉祥从外面走了进来。老太太拍着齐嘉慧继续睡觉,也瞧见吉祥回来了,便开口道:“你把我那私库的钥匙给张妈妈,我让她在里头找几样东西,早两年侯爷从云南带回来一下子的红宝石,如今还在库里放着吧?” 吉祥听了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才开口道:“东西还在,就是不知道收哪儿了,一会儿我去找了出来,给张妈妈送过去吧。” 她这会子原是有些怕张妈妈进私库的,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弄走了老太太多少东西,需要一并算一算才能算出来,因此她便不敢把钥匙交给张妈妈。 张妈妈一听她这推诿的话,就知道这里头有猫腻,可狗急了会跳墙,吉祥毕竟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她也得防着她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 “那等你找了出来,再把东西给我吧,不过你最好快些,老太太等着那些宝石为赵先生打头面呢!”张妈妈给吉祥机会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去也告诉她不能耽误太长的时间,毕竟侯爷已经在江南得胜了,班师回朝指日可待,如今连赐婚的圣旨都有了,她们那一帮人迟早都要完蛋的。 “奴……奴婢知道了……”吉祥福了福身子,从里间退了出去,外头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也没心思去给老太太传晚膳,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里。 她们大丫鬟在松鹤堂住的是一进门的左右厢房,里面整理的干干净净的,比起她以前在乡下住的草房,当真是天壤之别。吉祥坐在窗前的梳妆台跟前,铜镜中倒映出一张容貌清秀的脸来。 她小时候在她们那个村就是村花来着,不过七八岁的样子,就已经有男孩子整天追在自己的屁股后头。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造化,能来京城,在侯府的老太太身边当丫鬟。 她来侯府当丫鬟这六七年里,只回了一趟老家,那些人见了她的模样就移不开眼,甚至有人急吼吼的就上门去提亲了。可她只住了两日就走了,那样的草棚栅栏,她是再不愿意多住一天的,她身上穿着绸缎的衣裳,便是村里王地主家的姑娘,也没有她这份尊贵体面。 老太太喜欢漂亮姑娘,她仗着自己模样好,一路从小丫鬟混到了大丫鬟,虽然这中间很多事情她不懂,可听有些侯府的老奴才说,正经人家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等到了年纪是不随便配人的,而是赏给家里的难主子当通房。她那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岁年纪,听了这话却是懂了,从此便越发在老太太跟前上心了。 想想徐思安,再想想她们村里那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吉祥简直是要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可这个时候若是老太太当真要让她走,她还能有什么别的选择吗?况且身上还担着这些糊涂债呢! 入了夜,天色越发暗了下来,她悄悄的从松鹤堂后面的小穿堂门走了出去,一路抄小路来到了玲珑院的前后门,从后头绕进了前面的三间正房。 孙玉娥这时候已经预备着要就寝了,自从赵菁进了武安侯府,她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嫉妒郁闷暴躁的情绪中,连在徐老太太跟前拍马屁的热情都小了不少。况且这几日徐老太太沉迷念经求佛的,也似乎没以前一样粘着孩子们了。 不过她心里却也是着急的,听说连赐婚的圣旨都下了,她的这些小心思,只怕是注定没有结果了。孙玉娥想到这里便烦躁不安的将手边的茶盏甩了出去,脸色阴沉可怖。 “姑娘,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来了。” 孙玉娥的邪火未灭,便听见小丫鬟进来回话,她低着头看着小丫鬟们伏在地上收拾随便,开口道:“把她喊进来吧!” 吉祥见了孙玉娥,冲着她福了福身子,明明小时候孙玉娥还要叫自己一声表姐,可如今却是天壤之别,她若是将来能给徐思安做妾的话,那该多好?还能长她一辈,不用看她这幅恶人嘴脸。 吉祥心里虽然这样想,嘴上却不敢说,只仍旧笑着道:“姑娘可还记得三年前侯爷从南边带回来的一匣子红宝石,当时老太太舍不得用来镶首饰,说是要等侯爷大婚的时候做给侯夫人的,那时候姑娘喜欢,就让奴婢偷偷的给姑娘拿了二十来颗出来,老太太今儿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想起这个来了,让奴婢寻了出来,奴婢想起这个事情来,所以就过来找姑娘了。” “你说什么?那么久之前的事情,我哪里记得了,再说了,寻常都是你拿着东西孝敬我的,我哪里会问你要什么东西,你只怕是记错了吧?”孙玉娥听了这话就跳了起来,她是侯府的大小姐,拿点侯府的东西难不成还不行吗?况且那一匣子红宝石,她才要了一小半,还有好些还在里头呢! 吉祥瞧见孙玉娥耍赖,气得脸色都变了,可她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听孙玉娥继续道:“依我看,老太太未必还能记得当初有多少颗,你就说你只得了这么多,全拿给她就是了,反正我这边是没有的!”孙玉娥一听老太太要用到这些红宝石了,就知道必定是去给赵菁打头面的,她是更不肯拿出来的!赵菁若当真成了自己的义母,那她自己可真是没好日子过了! 孙玉娥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拧着眉头在厅中来回的踱步,忽然转过了头来,对吉祥道:“你明儿这个时辰再过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第100章 外头天色黑压压的,晴了一整天, 到了晚上忽然就下起了雨来。老太太今儿高兴, 非请了赵菁和大妞在松鹤堂用晚膳, 孙玉娥当然不愿意去, 只说自己来了癸水身上不爽利,就没过来。 用过了晚膳外头雨还打着,娃儿们去了里间玩翻绳, 赵菁便坐在厅里陪着老太太闲聊。老太太这时候又问起了那红宝石的事情,吉祥实在推脱不掉了, 从里间的五斗柜中, 拿了一个清漆的黄杨木匣子出来, 直接上前递给了徐老太太。 那匣子一打开,只瞧见里面二三十颗红宝石正放在底下的月白色真丝绢子上,熠熠生辉,看着不由让人眼前一亮。 徐老太太上回瞧见这些宝石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 她哪里记得到底有多少,如今看着这匣子里依然还有这么多, 只当还是原来那些数目, 合上了盖子,递给张妈妈道:“你拿出去,送去珍宝坊打一副头面, 不要给我省着,把这些全用上了才好。”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哪里能用得光这么些,五六十颗呢!”她方才没瞧见里面的东西, 心里还想着倒是她小看了吉祥去,她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的,她正说着,忍不住就打开来看了一眼,顿时就惊呆了! “老太太,这些宝石不对啊!当时侯爷拿回来的时候,足足铺满了一层,总有五六十颗,如今我看着竟是少了一半了!老太太可是赏了什么人了?” “我没赏过什么人啊。”老太太对于这些东西向来是糊涂的,听了这话便拧了拧眉,抬起头往吉祥那边看了一眼,那吉祥将心一横,垂眸敛目道:“张妈妈怕是记错了,奴婢收下这些宝石的时候,就只有这样多,后来一直就锁在老太太私库的五斗橱里,再没有拿出来过,怎么会少了呢?” 张妈妈听了这话,脸色陡然变了颜色,只开口道:“你这什么意思,我记错了?难道不是你私拿了去?” “老老太太明鉴,我一个丫鬟,怎么敢动你的东西,这还是昨儿老太太说要取出来,我今儿特意取了来的,几年没动过的东西,怎么会少了呢?”吉祥怯生生的跪在老太太的跟前,一脸谦卑奉承,表情甚是委屈。 赵菁在一旁看着却也没了办法,空口无凭的,张妈妈终究也是占不到便宜的,看徐老太太刚才那神情,她必定是连自己也记不得这里头到底有多少了。 “我当时也没数,直接就吩咐吉祥锁了起来,这丫头平素也是老实的,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再说了,她们这几个大丫鬟,平素要什么东西,我都愿意给她们,倒也没有必要做这偷鸡摸狗的事情。” 徐老太太当真是把钱财看的很轻,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淡定的很,赵菁微微蹙眉想了想,张妈妈说这东西丢了,那必定是丢的,可俗话说抓贼抓脏,如今这样空口无凭,终究是没用的。 “时间那么长了,张妈妈大约也是记差了吧?”赵菁抬起头往张妈妈那边递了个眼色,嘴角含笑到:“只要老太太没记错就成了,吉祥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了,总不会做这样不着边际的事情。” 张妈妈心里还憋着气,见赵菁给自己使了眼色,终究也心平气和了几分,想了想只道:“老奴也确实记不清了,只知道当时看着确实比如今多了好些,若当时也是这样多,就当老奴我记错了吧!” 赵菁知道张妈妈心里不服,可拿不到贼赃就算咬住了也没辙,这东西不见了总有个去处,要么给了孙玉娥韩妈妈等人,要么就是吉祥自己拿出去当了换银子了,不管怎样,都要等东西找到了,在老太太跟前才一巴掌把她给拍死。 赵菁见她这么说,心下也松了一口气,站起来道:“老太太,外头雨小了,我也该回去了,明儿再来给老太太请安。” 吉祥还跪在地上,瞧见赵菁起身离去,心里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只是今儿的事情终究让她吓得半死,好在孙玉娥说的话还算管用,只要自己死咬住了没少,张妈妈那她没什么办法。 外头的雨终究是真的小了,老太太叫张妈妈服侍着睡了,吉祥从正厅走了出来,廊下还滴答滴答的滴着水,她松了一口气,心里却是六神无主的。躲得过初一,还能躲得过十五吗?她咬了咬牙,回房里换了一件深色的衣裳,偷偷从松鹤堂的后门溜出去。 ※※※※※※ 玲珑院正厅里头,角落里点着两盏昏暗的落地灯,孙玉娥拧着帕子,半倚着座椅上的扶手,看着韩妈妈把一包东西放到她身边的茶几上。 “姑娘怎么今儿问我要这个东西,这玲珑院收拾的最干净了,半只耗子都找不见,姑娘要这个做什么?”韩妈妈脸上堆着笑开口,心里却也疑惑这孙玉娥心里打什么算盘,好端端的问她要了一两耗子药来,不知道想要做什么。 孙玉娥抬起眼皮,往那纸包上扫了一眼,抬起头来对韩妈妈道:“我听说这耗子药能毒死人,也不知道真的假的,自从赵先生进了府,我是一天的顺心日子也没过过,韩妈妈想必也是如此?” 韩妈妈闻言,立时就吓了一跳,只开口道:“姑娘难不成想毒死赵先生?她现在可是被封了公主,要是毒死她,我们侯府可都要遭殃的呀!” 孙玉娥瞧见韩妈妈这幅样子就瞧不上,只撇过了头道:“瞧你这胆小的样子,也难怪现在张妈妈都欺负到你头上了,紫薇苑里没我们的人,倒是不好下手,倒是老太太那边,还方便些……” 韩妈妈听了这话,却已经吓得后背都凉了几分,孙玉娥这小小的年纪,怎么就这样恶毒?她正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外面小丫鬟在门口回话,说是老太太房里的吉祥来了。 韩妈妈便走到门口,亲自开了门让吉祥进来,这姑娘是当初孙妈妈特意在老家选上来的,模样在进府的几个丫鬟中是最好的,好容易安插在了老太太的身边,又得老太太的欢喜,想来是给侯爷预备的。只是这么些年侯爷的婚事还没定下来,她们的年纪到也一年年的大了起来,如今已然是丰姿楚楚的大姑娘了。 孙玉娥见了吉祥便把她招了过去,指着那一包药开口道:“这里头是一包耗子药,韩妈妈给我的,你拿回去,每日里偷偷的加一点在老太太的安神茶里,毒不死人,让老太太病着就好!” 老母亲病着,看徐思安拿什么心思娶媳妇,至于赵菁,她总要再想个办法来治她才行! 韩妈妈闻言才明白了过来,怪道这孙玉娥让她这个时候过来送东西,原来也是给自己下得套子啊!她平日里只当她嚣张跋扈,哪里知道这丫头和她祖母一样恶毒的心思,平日里真是小看了她的! 吉祥这时候早已经吓破了胆了,只急忙跪下了道:“大姑娘,这事儿奴婢不敢做,万一被查出来,奴婢只有死路一条了!” “查不出来,难道你就不死?你要是不做也行,那我现在就拿着之前你给我宝石去找老太太,就说是你给我的,你想在我跟前卖好,所以给了我,我现在就把东西拿出去……”孙玉娥说着就要起身喊人,她不是赵菁的对手,对付几个臭丫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姑娘……”吉祥这一回是真的没了法子想了,她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孙玉娥便继续道:“我知道你怀着什么心思,还不是想当侯爷的房里人吗?别当别人是傻子了,你若是听我的,将来我自有办法让你如愿以偿!” ※※※※※※ 赵菁坐在烛光下做针线,上个月说起徐思安生辰的时候,她便偷偷的问过了张妈妈,徐思安是生辰是四月十八,知道的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想着给徐思安做些什么,想来想去也只有做一双鞋最实惠些。他是行军打仗的人,平常穿着的军靴必定是又硬又重的,哪里有什么舒服可言,所以难得回京的时候,若是能穿上一双软绵绵又合脚的鞋,那是最好不过的。 尺寸是问张妈妈要过来的,鞋面是她自己剪的,做的是月白色镶宝蓝绲边的样子,穿在里头也不显,鞋底是她自己一针针纳的,足足缝了二三十层,上头特意垫了一层软软的棉花,踩上去还带着几分弹性。只是如今听说他已经在南边得胜了,她这鞋才做了一只出来,便忍不住要开始赶工了。 小丫鬟青黛从外面进来,瞧见赵菁还在等下做针线,只开口道:“先生怎么还没睡呢,夜都已经深了。” 赵菁只拧了拧眉道:“还好吧,现在什么时辰?” 她说着往角落里的更漏看了一眼,青黛已经回了她道:“这会子快到亥时了。” 赵菁打了个哈欠,亥时在古代来说,确实不早了,她正打算放下伙计去洗漱,却听青黛继续道:“我方才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老太太房里的吉祥姐姐,她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赵菁闻言就警觉了起来,只抬起头来问她道:“她哪里鬼鬼祟祟了,你倒是说说看。” ☆、第101章 青黛毕竟是才进了侯府的小丫鬟,这深宅大院里的弯弯绕她哪里能弄明白, 不过胜在这丫头聪明, 瞧见赵菁有兴趣, 便一五一十的说给她听道:“我方才不是替先生送东西去二姑娘那边吗, 出来的时候才想起二姑娘让带的东西没带,所以又折了回去,谁知道在后花园小角门口遇上了她, 我就跟她招呼了一声,她倒像是吓了一跳, 我便问她, 姐姐你打哪儿来?结果先生你猜她怎么说的?” 赵菁心道这丫头居然还敢跟自己卖起关子来了, 正想说她调皮,便听她继续说道:“结果她冲我笑着说,老太太让她去瞧瞧二姑娘去,我当时差点儿就拆穿了她, 我才从二姑娘那边出来,咋刚才没见着她?又怕她不高兴, 便没说啥, 等她走了才去了二姑娘那里把东西取了回来。” 赵菁听完这个倒是拧着眉不说话,吉祥去了哪儿,她已是猜了出来, 只不过寻常内院的人也知道她和孙玉娥走的近,就算窜个门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儿,今日却特特的告诉青黛去了别处, 反倒让人疑心。 吉祥是早已经不得不防的了,除了这次的宝石,想必在她手上流出去的老太太的东西必定是不少的。赵菁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在房里来回踱了几步,眼见着天色不早了,便让丫鬟打了水来洗漱,往房里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去了松鹤堂请安之后,赵菁便往了前头议事厅去。她进了门先是往廊上看了一眼,见那小伙子果然又躲在上头,只喊了他下来,笑着道:“你去门外候着吧,这样坐在梁上,怪难受的吧?”那小伙子便憨笑着去了外头。 赵菁请小丫鬟找了周管家过来,她如今想动吉祥,老太太这里却只有一笔糊涂账,也只能先从外头打探起来,少不得要请周管家帮忙。 昨日收到了侯爷的家信,周管家如今脸上还面露喜色的,一想到侯爷回府之后就能把赵菁娶过门,周管家着实是替徐思安高兴几分。像赵菁这种,才有管家娘子的气派,比起之前那个只知道躲在自己院子里的“侯夫人”,不知强了多少。 赵菁见了周管家就开门见山道:“周管家,侯爷临走的时候,把内院的事情交给了我,我如今倒是有些不清楚的事情,想问问周管家。” “赵先生有什么话就问吧,要是老奴能帮得上忙最好。”周管家恭恭敬敬的回了一句,赵菁让小丫鬟替他上了茶,请他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 “侯府的内院总共有一百二十多人,但是有五十多人都不是侯府家生的奴才,这些侯爷都知道吗?外院是不是也有不是家生的奴才,侯爷平日里是怎么让管家管理外院的?”赵菁其实心里很奇怪,从她之前偷听吉祥和外院婆子的话中可以得出结论,徐思安对外院管理的跟铁桶一样,只是对内院却如此松闪,当时是让她有些想不明白了。 “侯府外院奴才不多,倒是侍卫有不少,原先也有内院孙妈妈介绍过来的小伙子,那些人吃不得这样苦,差不多都已经走干净了,如今外院已经没什么孙家弄来的人了。”周管家一五一十的回话。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却纳闷了几分,徐思安分明知道孙妈妈包藏祸心,却对她把持的后院动都没有动过,真是让人想不明白了,她正愁眉苦脸中,便听周管家回话道:“赵先生,侯爷平常军务繁忙,有些事情没有办法顾全大局,我又是外院的管事,内院的事情自然轮不上我这大老爷们去管,如今有赵先生在,侯爷也就高枕无忧了。” 赵菁才一听这话,还觉得有些沾沾自喜,等她再回味了过来,才发现自己入了他们的套儿了,徐思安哪里是不知道这内院的混乱、又哪里是军务繁忙没空去管?他在内院随便冷哼一声,都比自己如今使出吃奶的劲儿还给力些,他不过就是珍惜自己的孝子之名,非要让自己当这个坏人! 他难道不知道自古婆媳之间的矛盾,才是最大的人民内部矛盾吗?看看如今自己要动的人,吉祥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韩妈妈是后院的管事、孙玉娥更不用说,在老太太跟前撒个娇比自己还管用些……那孙妈妈虽然不在了,可却依然对侯府虎视眈眈的。她赵菁如今做的事情,可是正儿八经的虎口拔牙了。 赵菁叹了一口气,拧着眉宇不曾松开,这世上再没有徐思安这样腹黑的人了,她这侯夫人要上任,却还得靠着自己的本事。赵菁想到这里边忍不住娇俏的哼了一声,盘算着等徐思安回来了,可要好好的振一振妻纲。可一想到周管家还在呢,赵菁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如今这些事情已经落到了自己的肩头,她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周管家,我也不知道京城离兖州远不远,我倒是想麻烦你帮我去查一个人的来路,老太太身边的吉祥,听说也是孙妈妈不知道哪家的亲戚,他们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你能帮我派人去查探查探吗?”赵菁想的明白,那些不远千里从老家过来投靠侯府的,无非也就是为了几个银子而已,吉祥如今已是适婚的年纪,也没见家里人求了回去,可见他们家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思的。 周管家闻言,只了然点了点头,拧眉道:“从京城到兖州约莫一千多里路,快马加鞭来回也有五六天,先生若是着急,我今日就派了人去。” 其实这事情也算不得太着急,可赵菁心头却莫名多了几分烦躁,想了想道:“既然这样,就有劳周管家早些派人出去了。” 安排好了事情,赵菁从外院回了松鹤堂,老太太正在和齐嘉慧在里间的大炕上玩翻绳。如今赵菁也不负责教书了,娃儿们一早上就空了出来,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赵菁前两天就想着再给她们请个女先生,毕竟孙玉娥就算耽误也就耽误了,但徐娴却耽误不得,她也十三岁了。 赵菁便笑着迎了上去道:“老太太,我这两日正寻思着,要不然再往醒月楼下个帖子,请朱姑姑物色个女先生过来?如今我忙不开这些,倒是乐的她们整日里清闲了。” 齐嘉慧一听这话小脸就皱了起来,拧着眉头道:“好先生,我们现在还叫你先生呢,要是再来一个,那就又要多一个先生了,老祖宗,你说是不是?” 赵菁伸手在她圆乎乎的白脸蛋上戳了一把,笑着道:“想躲懒还用这借口?慧姐儿是越来越机灵了。” 齐嘉慧窝到了老太太的怀中不说话,笑着朝赵菁眨了眨眼,那边徐老太太也发话了道:“就依了他们把,过一阵子家里又要办喜事,他们哪有心思上学,依我看,到时候把外头两个大的也让他们休息几天,这回等办好了喜事,我也不等了,带着你们回老家看看,我也有些年没回去了。” 里头正说笑着,外面几个丫鬟便迎了进来,齐嘉慧用早膳的时候还没睡醒,这会子有些饿了,老太太便吩咐厨房给她做了红豆枣泥糕,又熬了银耳燕窝,这时候正送了过来。 老太太见丫鬟已经送了东西来,只笑着道:“我不知道你要过来,要不然就让她们多预备一盏了,不过正好,我也不爱吃这些甜食,你吃了吧。” 赵菁原也不爱这些,只是看着那东西是吉祥送过来的,总有些不放心,她看着她把东西放在了炕上的小几上,然后退了几步转身出门,忽然就开口道:“吉祥,你先等一等。” 那吉祥因昨夜的事情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就有些头重脚轻的,她平常虽然胆子大,但也没有做过这种谋财害命的事情,总觉得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一样,那包老鼠药在房里藏了许久,却总觉得会被人给搜出来,吓得都不知道要往哪里塞去。她听见赵菁的身影身子一抖,脚底心忽然就软了下来,噗通一声就跪在了赵菁的跟前。 赵菁这时候却越发奇怪了起来,只是脸上还挂着淡淡的笑,低头看着她道:“你怕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昨儿晚上,老太太让你二姑娘房里做什么了?” 徐老太太就坐在边上,正拿着红豆枣泥糕的盘子喂齐嘉慧吃东西,听了这话只转过了头来,一脸茫然问道:“我什么时候让你去过二姑娘那边了?你这丫头怎么也这样糊涂起来了?” 吉祥这时候早已经吓的满头大汗的,身子都软的直不起来了,她匍匐在赵菁和徐老太太的跟前,颤抖着身子道:“老太太……我……我……” ☆、第102章 其实赵菁虽然疑心吉祥,但她也只是估摸着她偷拿了不少老太太的东西, 至于别的出格的事情, 像她这样的小丫鬟, 大约也是没胆量做的。况且昨儿她在张妈妈跟前狡辩那些宝石数量的时候, 是那样的言辞灼灼,连一向会说话的张妈妈也都被她堵得没个回话,可今儿赵菁才喊住了她, 她却吓成这样,这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坐在炕头的徐老太太才数落了一句, 又拿着筷子给齐嘉慧喂起东西来了, 压根没再理会吉祥, 赵菁看着她越发瑟缩的身子,也故意顿了顿,空气就仿佛静止了下来一般。赵菁打开瓷盅看了一眼里头的燕窝,熬得晶莹透亮的, 她亲手递给了老太太道:“老太太,这燕窝熬得正好, 老太太趁热吃了吧, 我一会儿若是想吃了,再吩咐厨房熬去。” 跪在底下的吉祥身子颤了两下,抬起头愣愣的看了一眼赵菁, 徐老太太便接过了赵菁递过去的盅子,笑着道:“那我就先吃了。”她说着忽然抬起头来,瞧见吉祥还跪在下面, 便又问道:“你这丫头怎么还跪着,方才正问你呢,你昨儿去二姑娘那边做什么?” 徐老太太只是随口问问,吉祥却又紧张的浑身都紧绷了起来,她抬起头,看见赵菁正定定的看着自己,她脸上带着惯有温婉的笑,可吉祥却吓得舌头都打了结,不知道说什么好。 “老太太问你话呢,你怎么不说话了?”赵菁这时候也有些警觉了起来,吉祥这样的表现明显就是做贼心虚了,她昨晚应该是去了孙玉娥那边没错,但就算被人知道了,也不至于会吓成这样。 “我……我……”吉祥咬了咬牙,依旧伏在地上,颤抖着肩膀道:“奴婢……奴婢……昨儿没去哪儿,只是随便出去逛了逛而已。”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就好笑了起来,到了这份上还不敢承认自己去了玲珑院,那就当真让人可疑了,昨晚吉祥鬼鬼祟祟的往孙玉娥那边去,必定是商量什么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老太太对你又这般器重,你大概心里也清楚,你将来会是一个怎样的造化?”赵菁低头看着吉祥,就算老太太没想到这一层,当初孙妈妈找了这样容貌的丫鬟过来,可谓也是煞费苦心的。赵菁故意点破了这一点,她看见吉祥的身子僵硬了一下,忽然抬起头来,略带着几分惊恐看着自己。 猜中了吉祥的心思,赵菁心里也挺郁闷的,亏得老太太不懂这些,倒是没往徐思安身边塞过人,也亏得徐思安一直在外征战,没给这些丫鬟自荐枕席的机会。赵菁悠悠的叹了一口气,继续道:“你把昨儿的事情说出来,或许我还能给你指一条明路。” 徐老太太和齐嘉慧正在炕上吃东西,齐嘉慧已经吃掉了一整块的红豆枣泥糕,正跪在小几前,捧着盅子喝燕窝,老太太便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边的小碎屑,笑着道:“瞧你吃成老鼠一个样子了,不好好吃早饭,这会子饿了吧?” 吉祥就这样愣怔怔的看着这祖孙两人,她是拿过徐老太太不少东西,可从来没想过要加害于她老人家。老太太心宽好糊弄,但确实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好人,当初听说自己哥哥被人打了,还赏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寄回家去。 “赵先生……”吉祥的身子一软,忍不住开口道:“昨儿……昨儿是……”她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想着孙玉娥是侯府的小姐,老太太又喜欢她,她要是说孙玉娥想毒害老太太,只怕还没人信她,她纠结了良久,才继续道:“昨儿是韩妈妈让奴婢去的玲珑院,说有东西放在大姑娘那边让我去取,我去了才知道,韩妈妈买了老鼠药,要毒死老太太!”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不怕了,仿佛之前所有的恐惧也因为这两句坦白壮大了胆量一样,接着道:“奴婢哪里有这个胆量,可是韩妈妈威胁我,说要是我不这么做的话,就要把奴婢偷拿了老太太东西的事情告发出来,奴婢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奴婢的兄长在家里被人打折了腿,奴婢是走投无路了,才拿了老太太几个平常不用的首饰出去当了,只想着等家里情况好些了,就赎回来还上的。” 赵菁闻言却是一惊,只听哐当一声,徐老太太手里的瓷盅已经在青石地板上摔了个粉碎,还没等赵菁反应过来,老太太已经站起了身来,高声对外面喊道:“快……快来人,去……去帮我把韩妈妈找来!我倒要好好问问她,她为什么要毒死我!” 吉祥仍旧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赵菁早已经忙着安抚徐老太太,她虽然没有徐老太太这般震怒,但还是震惊了不少,可震惊过后,却越发觉得吉祥的话也是疑点重重的。 韩妈妈要毒死老太太,这明显不太合情理,老太太如今可是她们那群人的大靠山,老太太若是一死,这侯府将来是怎么样的光景,才是让人无法想象的。眼下赵菁还没有动到韩妈妈的身上,她这么做,当真是多此一举了。 赵菁一边思量一边安抚老太太,扶她在外间的靠背椅子上坐了下来,打发下人先去把张妈妈寻来。 “老太太别生气,这丫头今儿看着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胡话。”赵菁往吉祥那边看了一眼,抬起头正瞧见老太太房里另一个叫双喜的丫鬟,便吩咐道:“你去她房里找找,到底有没有那老鼠药。” 那双喜因为没吉祥长得好看,所以也没她得宠,见她犯了这样的事情,心下也来了劲儿,只点了点头,就往她房里寻了过去。外头张妈妈已经闻讯赶了过来,瞧见吉祥跪在下头,老太太气得涨紫了脸色,一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急忙就迎了上去问赵菁。赵菁只得把事情简单同她说了几句,又让奶娘抱着齐嘉慧去了外头,这样的事情,小孩子见了,总是不好的。 徐老太太瞧见张妈妈过来,心里顿时委屈了几分,拉着张妈妈的手道:“我这些年这样照顾她们,她们怎么还能想着要害我,我死了她们能有什么好处,我还念着当年她们同我一同做姑娘时候的情意呢……”老太太说着便哭了起来,张妈妈只好拍着她的背安抚她。 “老太太,这世上有太多喂不饱的白眼狼,并不是你对她们好,她们就会感激你的好,有的人不但不会感激你,甚至还会笑话你蠢,连她们坑了你都不知道,还把她们当知心人一样。老太太就是心太善了,她们才会这样欺负你的。”张妈妈说着还真同情起了徐老太太来,这些年她只怕没少人背地里这样说她的。 赵菁看着徐老太太这样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拧着眉头想了想,对门外的小丫鬟道:“去把大姑娘也请过来。”东西既然是在玲珑院交接的,那孙玉娥绝对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 从松鹤堂出去的小丫鬟找了一圈,终于在玲珑院找到了韩妈妈,小丫鬟只管传话自然老实,原原本本把老太太的话说给了韩妈妈听,韩妈妈一听顿时就慌了神色,打发了小丫鬟先走,只急忙又回了孙玉娥的房里去找她。 “大姑娘,看来那吉祥靠不住,她竟然把这事情给捅了出去?那可怎么办啊!”韩妈妈虽然厉害,可比起孙妈妈来,她根本算不了什么,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是吓得魂都没了。 孙玉娥这时候也是一惊,她哪里料到那吉祥竟是这样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平常看着她还有几分厉害,没想到居然连一件事情都做不成。孙玉娥咬了咬唇瓣,眉梢闪过一丝狠毒来,只抬起头来,看着韩妈妈道:“妈妈,你年纪大了,这些年在侯府也没少捞到好处,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也只好你来担着了!” “你……你说什么……大姑娘,这……这事情可是你的主意,和我没有一点儿关系啊!”韩妈妈跟着孙妈妈这么些年,对孙妈妈的恶毒厉害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有预料,这孙玉娥小小年纪,竟然也有这样的一副黑心肠。 “东西是妈妈您给我的,我不过才是一个姑娘,哪里能懂这些,就算知道,也是妈妈您教我的,我爹娘不在身边,平常最亲近的人就只有老太太和您了。难道老太太会教我毒死她自己吗?”孙玉娥走到韩妈妈身边,忽然在她跟前跪了下来,拉着她的手道:“韩妈妈,你是我外母的亲姐姐,我外祖母死的早,不然我也不至于没人疼,会过到老太太这边来。你就看在我外祖母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吧!就算你以后不在府上,只要有我一天,我还是会照顾着你们家的。” “大……大姑娘,你……”韩妈妈这时候却也明白了几分,恍惚间一下子就清醒了,她在这侯府也算摸爬滚打了好些年,到头来并不是栽在了赵菁的手上,却栽在了孙玉娥的手上。 “韩妈妈,你放心去吧,就算你被撵回了庄子上,我也会好好对春桃姐姐的,还有那么些老乡在侯府呢,我也会好好拂照她们几分的。”孙玉娥从韩妈妈的跟前站了起来,她的眉宇中竟还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光芒,正在这时候,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大姑娘,老太太那边也请了大姑娘过去一趟。” ☆、第103章 徐老太太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小丫鬟沏了热茶过来, 赵菁亲手奉给她, 她哭得老泪纵横, 比赵菁头一次到侯府时候, 死了儿媳妇时候的模样还要伤心几分。 “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年,她们怎么就已经等不及要送我上路了, 想当年她那男人死了,我还赏了她一百两银子, 让她请了人送她男人的灵柩回老家去, 年纪大了的人都想着落叶归根, 我只当她们这些年跟着我都不容易。”老太太想起自己以前做的这些事情来,越发就难过了起来,茶也顾不得喝了,又埋在赵菁怀里接着哭了起来。 这下子连赵菁都觉得没辙了, 人都说老小孩老小孩,赵菁这会子是真的领教了。不过也确实难怪徐老太太这样, 她这一生在别的人眼中, 确实是开了挂一样的顺遂,当年不过嫁了一个在京城谋生的小伙子,谁知道那人眨眼间封侯拜相, 她一个村姑摇身变成了侯夫人,那些同她一起长大的儿时姐妹,能有几个不羡慕她的?更有不少像韩妈妈这样一边坑着侯府的银子, 一边还忍不住嫉恨她的。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而已。 “老太太快别伤心了,如今既然认清了她们的真面目,以后远着她们便好了,好在你人没事。”赵菁吩咐小丫鬟去打热水过来,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还没有韩妈妈和孙玉娥的人影,赵菁心下一横,转身吩咐张妈妈道:“你去找几个年轻力壮的媳妇子,去把韩妈妈捆过来,再把大姑娘也一起请来。” 赵菁倒是不怕韩妈妈逃走,她这把年纪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家里还有人在侯府,她想脱身却也没有那么容易,只是看着老太太这样伤心,总要让她吃点苦头了,才能让老太太解口气。 张妈妈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精神,连声回是,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别急,老奴一定把她押了过来,好好的让你问个清楚。” 谁知老太太一听这话反倒哭得更厉害了起来,想着这些年在身边养了这样一头白眼狼,她恨得捶胸顿足。赵菁又忙着去安抚老太太,给张妈妈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把人带过来。 玲珑院里头,传过了话的小丫鬟已经离去。孙玉娥整了整衣裙走到门口,往韩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开口道:“韩妈妈,快走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 韩妈妈愣了片刻,眸中的神情期期艾艾了起来,对孙玉娥道:“大姑娘,你说过的,要照顾我家里的老小……” 孙玉娥有些心烦意躁的看了她一眼,其实她心里也有些害怕,只是如今侯爷不在家,她在老太太跟前,总还能撒几分娇,“你放心,我会在老太太跟前为你求情的。” 韩妈妈僵着脚步在孙玉娥后面走了两步,忽然听见门外几个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了过来道:“大姑娘,不好了,张妈妈带着人来拿韩妈妈了……” 说话间几个年轻媳妇已经从垂花门口走了进来,她们原都是侯府的家生奴才,因为孙妈妈的缘故,只能在各处打杂,如今瞧见赵菁整顿后宅,本就个个跃跃欲试,张妈妈不过随口说了一句,大家一呼百应的便都来拿起了韩妈妈。 韩妈妈这时候才害怕了起来,几乎是反射性的拔腿就跑,被两个年轻媳妇一把擒住了按在地上,嗷嗷的叫了起来,连一旁的孙玉娥都被吓呆了,愣了片刻才开口问道:“张妈妈,这是做什么,老太太还没说要发落韩妈妈呢!” 张妈妈往孙玉娥那边扫了一眼,扭过头去,开口道:“大姑娘最好别问为什么,等过去了就知道了,大姑娘是想自己走呢,还是让她们也搀你一把?” “你……”孙玉娥急得咬牙,瞪圆了眸子恨恨的盯着张妈妈,冷哼了一句,径自往松鹤堂而去。 双喜已经在吉祥的房间找了老鼠药出来,赵菁也没有见过这种药,不过听之前张妈妈说起过,厨房后面的小仓库里经常有老鼠出没,那儿常备着老鼠药,赵菁便想喊了丫鬟去厨房把看仓库的婆子找来,好仔细辨认辨认。谁知徐老太太听见了,自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一把将那包东西给拿了过去,双手扒拉着就打开了,只看了一眼,又哇一声的哭了起来。 赵菁吓得急忙拿帕子去替老太太擦手,一面吩咐外头候着的丫鬟,开口道:“快把水端进来,给老太太净手。” 纸包里的老鼠药撒了一地,老太太耸着肩头呜咽,任由赵菁拉着她的手替自己洗手。 “以前咱家穷,怕老鼠把粮食吃了,没了家里人的口粮,也会买了老鼠药放在草垛外头,上面撒上几粒米,老鼠就把老鼠药当成了粮食,吃下去就死了,我小时候不懂,还当这是什么好吃的,在地上捡了往嘴里塞,肚子疼的差点儿搭上一条命,没想到我这把年纪了,还有人想着用老鼠药来害我……” 赵菁听了这话也明白了,厨房的婆子也不用去请了,老太太是过来人,这老鼠药怕是错不了了。赵菁被老太太这话逗得哭笑不得的,只能一边替她洗手一边安慰道:“老太太您这就是福大命大,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这不,这一回老鼠药还没到碗里呢,就让您给识破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稍稍觉得有些窝心,点着头道:“就是,这老鼠药的味道,我都吃过一次了,一辈子也忘不了了,这丫头要真敢往碗里头放老鼠药,看我不揭了她的皮。” 老太太说着还往吉祥那边瞪了一眼,吓得吉祥又跪在地上抖了三抖。赵菁忙命了小丫鬟去换些干净的水来,老太太也真够心大的,光着爪子就往老鼠药上抓了去。 小丫鬟端着水盆出去,差点儿就跟孙玉娥撞了个满怀,张妈妈紧跟其后走了进来,向老太太回道:“老太太,韩妈妈已经拿了过来了。” 厅里撒了一地老鼠药,张妈妈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赵菁扶着老太太坐下,孙玉娥已经靠到了徐老太太的身边,装作一脸无辜的问道:“老祖宗,韩妈妈犯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让人把她捆来?” 老太太正要发落,却想起孙玉娥毕竟还是孩子,便按住了火气对她道:“你还小,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怎么也过来了,还是快回去吧!” 孙玉娥抬眸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有些漫不经心道:“是小丫鬟说您让我过来的。” 赵菁听了这话只是浅浅一笑,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您请了我来侯府,原本就是给大姑娘当女先生的,所以今儿的事情,我才请了大姑娘过来,也好让她学一学,将来如何挟制以下犯上的奴才!”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方觉得有些道理,便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你就别走了,也留在这边学一学,也好让你看清了这韩妈妈,是怎样一个蛇蝎心肠之人。” 韩妈妈被两个年轻媳妇推搡着进了正厅,堪堪就跪在满地的老鼠药中间,她见了这些老鼠药便越发心惊起来,又瞧见吉祥跪在一旁已然招供的样子,心就凉了一大半了。她低着头,一脸落魄的跪在徐老太太跟前,大哭道:“老太太,奴婢没想要害老太太你,奴婢是猪油蒙了心了,一时想歪了,还请老太太念在我这些年尽心服侍的情分上,饶了我这一回吧!” 徐老太太心软,瞧见韩妈妈这老泪纵横的样子,方才的震怒都收了几分起来,赵菁却依旧冷冷的站在一旁,等她把话说完了,才开口问道:“韩妈妈,我只问你一句,这东西是你私下里偷偷的给的吉祥,还是当着大姑娘的面儿给的吉祥?” 韩妈妈闻言就迟疑了片刻,那边孙玉娥只急忙道:“她们什么时候做的这勾当,我怎么知道,赵先生这么问她,到底什么意思?” 赵菁往孙玉娥那边看了一眼,笑道:“大姑娘不必心急,我不过就问一句,你在没在,等她们说了便好!” 孙玉娥已经在椅子上坐不住了,赵菁又回过头去,看着韩妈妈继续道:“老太太是正二品的诰命,毒害二品诰命那是要满门抄斩、株连九族的,我在皇上跟前当了十来年的宫女,这些国法还是懂的,韩妈妈你这时候若是说实话,我还可以替你向老太太求个请,让她别把你送官法办,你若是不说的话,一会儿顺天府尹的人来了,那你只能对官差说去了!” 韩妈妈这时候已是吓得没了知觉,连眼睛都直了……她这样的村妇知道什么国法?可赵菁是在皇上跟前的宫女,她说的话,总是没错的啊!她别的不明白,但满门抄斩,株连九族这几个字,却也是能听懂的! 赵菁却只当看不见韩妈妈的表情,接着道:“你又不是侯府的家生奴才,我们侯府自己便可以决定你的去留,出了这样的事情,只能送官,不然上面追究下来,侯府还要当一个窝藏人犯的罪名。” “赵先生啊……”韩妈妈这时候终究是忍不住了,挣开了两个媳妇的钳制,扑倒在地上,拉着赵菁的衣裙哭喊道:“赵先生……我真没有想害老太太……这和我没关系,这些……这些老鼠药是大姑娘让我给她找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赶在侯爷回来先收拾了,也好让侯爷夸菁菁能干哟~~~~ ☆、第104章 韩妈妈在满地的老鼠药中牢牢揪住了赵菁的衣裙,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你给我一百个胆量, 我也不敢毒害老太太呀……” 赵菁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转头时候却正好看见徐老太太略带着几分呆滞的神情, 只见她往前两步, 问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再说一遍!” 韩妈妈身子一僵,爬起来给徐老太太磕头:“老太太,我说的是实话, 这些老鼠药是大姑娘让我找来的,我当真不知道她要了这些老鼠药做什么!” 孙玉娥这时候才猛然反应了过来, 从椅子上倏然站了起来, 抱着徐老太太的腿跪下了道:“老祖宗, 韩妈妈她胡说,孙女怎么可能会毒害老祖宗您呢!孙女是老祖宗您养大的,只巴望着老祖宗长命百岁。” 孙玉娥这时候也哭了起来,身子颤颤的, 看上去好不可怜的样子。赵菁看着她痛哭流涕的样子,站在一旁不发话, 徐老太太则是一脸的为难。 “赵先生, 不信你问吉祥,当时东西就是大姑娘给她的,你问她就清楚了, 老奴要是想给她东西,何必要去玲珑院,直接在这松鹤堂给也是一样的。”韩妈妈这时候早已经忘了方才和孙玉娥商定的事情, 孙玉娥说能照顾她全家,可她一旦要是认了这罪名,就是要满门抄斩的,她都这一把年纪了死不足惜,可一家老小却都是无辜的。 被韩妈妈提到了名字,吉祥也跟着抖了抖,赵菁看见孙玉娥还抱着徐老太太的大腿不肯松开,使了个眼色让两个婆子将孙玉娥架开,亲自扶着老太太坐下道:“老太太,您是最心宽的人,又一辈子的心善,如今您自己说说,下面跪着的这三个人,到底是谁想害您?” 徐老太太被赵菁问得有些茫然,只听赵菁继续道:“一个是您从小养到大的孙女,按理你是对她再好不过的,比对自己的亲孙女还要好很多,可她却要毒死你,你是万万也想不通的;另一个是您器重的奴才,这侯府大小的事情全由她安排,虽说她克扣月银也常欺压家生的奴才,但在您跟前还算是恭恭敬敬,得了您不少好处,您要是死了,她落不到半点的好处;再有一个,那就是您身边的大丫鬟,连我都想不明白,一个丫鬟为什么要毒死主子?况且还是一个对她不薄的主子。” 赵菁的这一席话说完,其实在场的众人都已经猜出了谁才是这幕后的主使,只有老太太还依旧没弄得清其中的厉害关系。听完这些便越发觉得糊涂了起来,拧着眉问赵菁道:“那赵先生的意思,她们三个都不会害我,那这一包老鼠药究竟是哪儿来了?” 赵菁差点儿就被徐老太太这话给气笑了,就连被按着跪在了地上的孙玉娥心下都松了一口气。一旁的张妈妈简直就快忍不住要亲自向老太太把这其中利弊说个明白,只有赵菁仍旧耐着性子继续道:“所以,按我的想法,大约是她们三个人商量好了,打算一起毒死老太太,这样一来,大姑娘依然是侯府的主子,虽然老太太去了,但韩妈妈和吉祥可以投奔了大姑娘去,老太太一去,侯爷要守三年的孝,这中间我进不了门,自然不能在侯府管事,大姑娘作为侯府年长的姑娘,必定就能接下这当家的位置,大姑娘,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菁说完,转过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孙玉娥,而孙玉娥脑中此时的想法却是:原来老太太死了有这样多的好处!我怎么当时没想到呢!如果现在老太太已经死了,那该多好? 可片刻之后,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孙玉娥终于认清了现世。老太太没有死,而她的恶行,也被人告发了。 孙玉娥挣扎着拧开婆子们的钳制,哭着对徐老太太道:“老祖宗,孙女从来都没有想过毒死老祖宗,老祖宗不要听赵先生的片面之词,她不喜欢孙女,所以处处诬陷孙女!” 孙玉娥毕竟只有十三四岁的身子,哪里拧得过那些成年做粗活的婆子,她在地上挣了两三下没挣开,手腕都快被拧得脱臼了。 徐老太太这时候坐在身后的雕花红木靠背椅上,眼神中却有着片刻的怔忪,看着跪在地下自己疼爱过的孙女,有些无奈问道:“那我问你,这老鼠药是从哪儿来的?” “老鼠药是韩妈妈给我的,可我真没想过要毒死老祖宗你,我只想让你病着,我祖母说,这老鼠药是毒不死人的啊!”孙玉娥一着急,谎就兜不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就全说了出来。 徐老太太的脸瞬间变了颜色,撑着扶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手指着孙玉娥说不出话来:“你……你……你……” 赵菁见了徐老太太这样也觉得心里难受,要知道徐老太太是真宠孙玉娥的,这么些年当自己的亲孙女一样疼着,却换来这样的待遇,任谁只怕都缓不过这一口气来。 赵菁急忙扶着老太太坐下,见她脸色紫涨,忙喊了张妈妈去传太医。老太太年纪大了,万一血压飙升,或者气出一个中风来,那可就是大事儿了。 “老太太……老太太!”赵菁一边喊着徐老太太,一边按住她的虎口,可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一口气没提上来,眸子一阖,就晕了过去。 赵菁这下子也有些慌了神了,喊了人过来同她一起扶着老太太进房,好在方才张妈妈叫了一帮的婆子媳妇过来,众人见老太太晕了过去,也纷纷过上前帮忙。 赵菁这时候却是又气又急,行动间正巧看见孙玉娥还跪在地上,扭头对按着她的两个婆子道:“大姑娘既然说这老鼠药毒不死人,那你们还不快把地上的这些老鼠药都捡起来喂给她吃!毒不毒得死人,她吃了就知道了!”这时候赵菁也顾不得其他了,老太太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徐思安回来又何尝能绕得过孙玉娥?让她吃老鼠药算轻的了! 两个婆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待看见赵菁扶着老太太进了里间,这才恍然大悟过来,一想到她们多少年的家生奴才一直被孙妈妈压着一头,便随手抓了地上的老鼠药,往孙玉娥的嘴里塞去。 可怜孙玉娥一个娇滴滴的“侯门闺秀”,这时候也只有吓得满地乱滚的份儿了。 那两个婆子一边塞药,一边还在口中念念有词道:“也不知道这老鼠药灵不灵,毒不毒的死这只大老鼠!” ※※※※※※ 忙了一晌午,午膳也没有吃一口,赵菁亲自送了太医出门,又回到松鹤堂来。 老太太还没有醒过来,不过太医说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阳亢之症。老太太年轻时候受过苦,如今虽然过的好了,幸好她平常也不是大鱼大肉的没个节制,所以身子骨还算硬朗。 赵菁松了一口气,正厅的地上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几个小丫鬟还在说方才孙玉娥被按着吃老鼠药的事情,说是那两个婆子嫌弃捡了塞进去太慢,干脆按着孙玉娥的头往地板上蹭,一圈下来,不管是老鼠药、灰尘、烂泥巴,反正都塞嘴里了。赵菁听了还觉得后背有些发冷,这些侯府的下人,哪个不是厉害的,孙玉娥这是触了众怒了,逮上这样的机会,人人都想着法要作践她,这也是她活该了。 赵菁走到里间,双胞胎和徐娴都陪在老太太的床前。齐嘉宝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老太太,瞧见赵菁进去,便怯生生的问道:“先生,老祖宗怎么了?她怎么不起来陪宝哥儿玩呢?” 赵菁揉了揉他的脑门,小声道:“宝哥儿轻点,老祖宗在睡觉呢,一会儿醒了就陪宝哥儿玩呢,宝哥儿可别吵着她了。” 闹了一早上,孩子们也没吃东西,赵菁没什么食欲,可孩子们不能饿着,她让奶娘带了她们出去吃东西,自己陪在徐老太太的病床前。 这个时候,若是徐思安在就好了,赵菁没来由就想起了徐思安来,家里有个掌家的男人,一言九鼎,也比她这样弄的鸡飞狗跳的要好。不过好在,这次总算是把事情的真相给揭了出来,老太太也不会再被她们继续哄骗。 “哎……哟……”老太太在床上□□了一声,悠悠的睁开眸子,她瞧见赵菁正低头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外头的日光照进来,洒在她的脸颊上,让她看上去越发的光彩照人,眉眼又温婉的不成样子。 “老太太觉得怎样了?”赵菁瞧见徐老太太醒了,忙就凑过去问个究竟,替她掖了掖被子道:“要不要喝口水?我去给您倒去?” 老太太眼眶顿时又红了起来,伸手拉着赵菁的衣袖,让她坐了下来道:“好闺女,快别忙,你就坐着陪我唠嗑几句吧。”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的嘴角都干裂了,笑着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让她靠在了身后的引枕上,笑道:“您老先靠着,我去给您倒杯水,您喝过了再慢慢说。” 徐老太太伸手抹了抹眼角的泪,点了点头,看着赵菁转身忙去。自己这福分还算是不赖的,年轻时候嫁了个出息的男人,生了两儿一女,虽然如今只剩下了一个,好歹也是成才的,如今又有这样的儿媳妇,她也满足了,万事就只差一个亲孙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老鼠药到底能不能毒死人,苏苏也不知道= =噗 ☆、第105章 老太太喝了一口热茶,脸色稍稍好了些, 她这一回是真伤心了, 眼睛都哭得有些浮肿了。 赵菁递了帕子让她擦了一把, 她看着赵菁, 又忍不住悠悠叹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我一小□□岁的时候,爹娘就死了, 家里也没个亲戚,当时孙妈妈的娘是我母亲的手帕交, 她就把我接去他们家了, 她家是当地的小地主, 家里有些积蓄,只是她身子不好,只有孙妈妈一个闺女,所以把我当亲闺女一样养在身边。我和孙妈妈两个人啊, 不是亲姐妹,甚是亲姐妹, 后来我们都大了, 要嫁人了,孙妈妈比我还大一岁呢,就有人上门说亲, 说了好几个孙妈妈都看不上,她年轻时候比我漂亮,家世又不错, 眼界自然就高一点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眉眼中还透出几分笑意来,接着道:“后来,就有人陆续又给她介绍了几个小伙子,你公公便是其中一个,那时候□□皇帝还没造反呢,你公公不过就是周家的一个小侍卫头头,孙妈妈虽然觉得你公公一表人才的,可到底还是看不中他的家世,嫌弃他无父无母的,将来没个依靠,她也不愿意背井离乡的往京城来,所以就让媒人回了你公公,谁知你公公也不知道哪儿知道的我,过了几日,他又找了人往孙家提亲,说是要把我聘了去。” 老太太说着便咯咯的笑了起来,脸颊也红了几分,想必是想起了当年初见老侯爷时候的情景,只继续道:“那时候营生也不好,况且孙家又养了我这么多年,听说你公公的聘礼有一百两银子,我连他模样都没记清就答应了,后来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了亲,他老家的宅子又不好,我还住在孙家,没过一年倒是生下了一个儿子。” “等第二年他回来的时候,我才知道外头打仗了,他跟着周家人造反,都是一个小头头了,那时候他原本不想带着我走,可我怕我如今是叛党的媳妇了,万一官府来抓我,岂不是连累了孙家,所以也顾不得孩子小,就跟着你公公一起走了。这一走就一年多,等我回去的时候,孙妈妈也嫁了,她爹娘都死了,她男人也死了,落得一个人可怜巴巴的,我就问她愿不愿跟着我往京城来,她起初不愿意,后来又答应了,便跟着我过来了,我们又给她张罗婚事,又给她找房子,可谁知她偏是个命苦的,她家第三个娃才落地,她第二个男人就折在了战场上了。” 赵菁也不知道老太太怎么忽然就想起来跟自己说这些,大约是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心里难受,想找个人宣泄一下,赵菁便也耐着心思听她继续说,只是老太太一口一个你公公,到底让赵菁还觉得有些脸热。 赵菁见她说着说着又叹气,便起来又给她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道:“世上难得有老太太这样知恩图报的人,孙妈妈在侯府那么多年,如今去了庄上荣养,想来也是可以安享晚年的,老太太对她也算仁至义尽了,她命苦是真,但不是还有老太太帮她吗?” 徐老太太捧着热茶喝了一口,赵菁抬眸的时候才发现,她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些,老太太又道:“她大儿子是跟胜哥儿的时候出的事,那时候胜哥儿不懂事,跟着摄政王一起谋反……”老太太说到这里,递开了茶盏,捂着胸口摆摆手道:“这事儿我不能说,我一说这胸口就疼,我好好的胜哥儿就这么没了,谋反的王爷却还活得好好的……”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却有几分凉意,摄政王妃临死前的那一番话涌上心头,当年策划那场谋反的并不是摄政王,而是一心想要报仇的王妃。只是造化弄人,谁知却断送了徐思胜的性命,看着老太太伤心欲绝的表情,赵菁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老太太快别说这些了,如今不是都好好的吗?那几个人我也让张妈妈关了起来,您老太太的把身子养好,等着侯爷回来,要不然侯爷回来瞧见您病了,可就是我服侍不周了。”赵菁扶着她躺下,唠叨了这么久,大概也累了。 老太太却开口道:“他要说你服侍不周,看我不捶他,要不是你在,我这老命只怕都没了!”老太太说完,自己拿了帕子擦了擦脸颊,问赵菁道:“有吃的吗?折腾一天,我肚子都饿了!” 赵菁闻言就破涕为笑了起来,老太太这会子还能吃得下东西去,这可真是心宽有心宽的好处。赵菁忙笑着道:“老太太想吃些什么?已经过了午膳的时辰了,我刚打发了孩子们出去用午膳,要不然给你熬些软软糯糯的鸡肉粥,配上些小菜如何?太医说了老太太这几日还是要清淡些。” “那就吃鸡肉粥吧,再多加一个葱油烧饼,不然光喝粥不顶饿。”老太太这会子心情好些了,顿时就看着有精气神了。 赵菁忙着出去传话,进来的时候又特意打了热水让老太太洗脸,便跟她说起了孙玉娥的事情来。 “大姑娘是侯爷的义女,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是要侯爷亲自发落的,我让婆子们送了她回玲珑院,这段时间就让她老实在里头呆着吧。不过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毕竟不像话,我让张妈妈跟内院的奴才们都说了,这事情不得传出去半句,对外,我只说是吉祥偷了老太太您的东西,如今东窗事发,还不出来了,所以就伙同了韩妈妈,想害老太太,她们两个都不是家生子,老太太您看是送官呢,还是直接打一顿撵出去?” 孙玉娥虽然作恶多端,可如今她身上还挂着侯府义女的头衔,赵菁也实在不能把这件事往她身上说,不然将来徐娴的婚事,两个双胞胎的终身大事,都要被这件事给带累了。 徐老太太拧着眉听了半日,点点头道:“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这事儿,我也管不了了,要不然就打一顿,撵出去算了?” 赵菁听了也只点头应是,老太太多少也是心善的,这样的事情若是交到官府去,吉祥和韩妈妈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的罪。姑娘家进了那种地方,可就生不由己了,到时候还不是随便给人折腾。 赵菁也理解老太太的心境,毕竟她成天乐善好施,又诚心礼佛,并不想在这个事情上造孽,只是就这样饶了她们,赵菁还觉得心里有些憋闷,便开口道“既然这样,韩妈妈打二十大板,一家人都赶出侯府去,至于孙妈妈留下的那些老人,愿意签契约的留下,守府上的规矩,不愿意的就都放她们走了吧。吉祥是一个人在侯府的,打她三十板子,撵了出去便好。” 老太太听了也没发表意见,只是靠在引枕上闭目养生。不多时孩子们吃过了午膳,便都回来瞧徐老太太,老太太看见两个外孙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一颗心又难过了起来,想来想去,还是有血缘的骨肉更贴心些。 徐娴因为有些怕徐老太太,所以只乖乖的站在脚踏上,也没往上靠,可毕竟是亲祖母,看着老太太脸色不好,她也紧张的瞪大了眼睛。老太太抬起头就瞧见徐娴正低着头看自己,便冲她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招呼她过去道:“娴姐儿来,坐祖母边上。” 徐娴怯生生的坐在老太太的床沿上,纤细的手指被老太太握在掌心,她抬起头看着老太太问道:“老祖宗,你还好吗?” 老太太听了这话心口一阵暖和,想想以前孙玉娥在自己跟前口蜜腹剑的,恨不得打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只一劲的点头道:“老祖宗好的很呢!以前是老祖宗老糊涂了,以后我可就不糊涂了。” 赵菁正巧端着鸡肉粥从外头进来,看着几个孩子围在床边上,便笑着道:“娴姐儿,鸡肉粥来了,你喂老祖宗吃吧?” 徐娴其实是个极细心的姑娘,这些小事她都能做好,只是平常没这个机会而已,她听了赵菁的话还觉得有些羞涩,丫鬟们放了小桌板上床,徐娴便打开了盅子,轻轻的吹着里面的有些发烫的粥,动作又仔细又小心。 两个双胞胎也围在老太太的身边,叽叽喳喳道:“老祖宗,你就吃这么一点儿会不会饿着呢?今儿中午的南乳肉特别好吃,我还偷偷的让奶娘留了一块,晚上给老祖宗吃呢!” 赵菁笑着把齐嘉宝从床头抱下来,捏捏他的圆脸道:“宝哥儿可不能再多吃肉了,再吃就变肉球了,老祖宗这两天身体不好,要吃清淡一点的。” 齐嘉慧表示同意,一个劲的点头,只有齐嘉宝不屈不饶的继续道:“舅舅说的,男子汉大丈夫就是要多吃一点,他说他一顿能吃八碗饭,所以才会那么厉害的!” “你胡说,舅舅明明说的是一顿能喝八碗酒,才不是八碗饭,只有你一顿才吃八碗饭呢!”慧姐儿刮着手指做羞羞脸,被宝哥儿一路追着跑了出去。 赵菁对一顿能吃八碗饭or喝八碗酒的徐思安表示怀疑,不过孩子们一提徐思安,她心里倒是也想念起他来了,既然南边的战事已经消弭了,徐思安好歹也要回来了吧? ☆、第106章 从金陵一路到京城,跋山涉水两千里路, 徐思安快马加鞭, 只跑了四天。 入京城的时候马蹄已经跑烂了, 徐思安寻了一处驿站, 将跑累的战马交给了马夫照顾,换了一匹马重新跨上马背。 夜色越发深沉,玄色的战袍在夜风中猎猎做响, 急促的笃笃声传入城内的小巷中。 赵菁服侍徐老太太睡下,从松鹤堂的正厅出来, 四月份过的飞快, 到了白天, 京城已经有了几分暑气,可晚上却又凉了几分。赵菁穿着夹衣站在廊檐下,抬起头看见东边升起的一轮峨眉月。宫里太后娘娘下的端午请帖已经来了,她跟来传话的小太监告了假, 只说老太太病了,两个孙女都要在家服侍, 因此便不入宫了。 这样的大阵势, 就算孙玉娥不去,她一个人带着徐娴进去,也是多有不便的。只是少不得小皇帝又要失望了, 难得有那么一次见面的机会。 赵菁在廊下站了片刻,就有些起风了,紫薇苑的小丫鬟从外头进来, 手上多了一件斗篷。 “先生,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赵菁穿上了斗篷,低着头系斗篷的袋子,房里又有丫鬟出来,说老太太已经安然睡下了。赵菁便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便出了松鹤堂的院门。 一路上深幽寂静,遇上巡夜的婆子也都安安分分的朝着赵菁福身请安。自从把韩妈妈和孙玉娥治住了之后,侯府里大大小小的奴才对赵菁都敬服了几分,更有赵菁还没找上的人,提心吊胆的过来请辞的。 这小半个月下来,府上的人少了不少,可行事却越发规矩了,张妈妈从家生子中挑选了几个较年长一点的小丫鬟,在老太太的房里学着点。又有赵菁在边上提点,几个小丫鬟很快就上手了上来。 周管家派去兖州的人也回来了,带回来的消息简直是要让徐老太太惊掉了大牙的。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传言的,说吉祥在京城武安侯府给侯爷当小妾,每日里穿金戴银,她家那个不争气的哥哥更以此在当地作威作福的,讹了不少银子。老太太一气之下,倒贴了路费命小厮把刚打了三十大板的吉祥送回了兖州去,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赵菁想到这里还是觉得有些好笑,老太太总算也有了几分血性了。只是被吉祥偷拿出去当了的那些东西终究是追不回来了,赵菁便请了周管家,安排小厮在侯府附近的几个当铺询问询问,毕竟是老太太的东西,上头应该都有鉴印,能赎回几样,就赎回几样。 赵菁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转过头问小丫鬟道:“什么时辰了?” 小丫鬟拧眉想了想,回她道:“大概戌时末刻了,先生回房也该早些睡了。” 赵菁闻言便有些失落,又是一天过去了,请周管家写给徐思安的信已经寄出去十来天了,连封回信都没收到,不是说仗已经打完了吗?她拧着眉心烦,再提步要走的时候,忽然又停住了动作,问小丫鬟道:“你听到马蹄声了吗?” 小丫鬟凝着心神听了片刻,摇摇头道:“没听见,先生大概是听差了,这个时辰外头都快宵禁了,哪里来的马蹄声?” 可赵菁却往着马蹄声传来的地方又移了两步,拧着帕子道:“真的有马蹄声,你在这边等着,我去外头看看。” 白日里候府门口车水马龙,便是有马蹄声也分辨不清,可夜晚万籁俱寂,这一点点的声音就格外清晰。赵菁也没想过会是徐思安回来,但这快马加鞭的往侯府来,兴许就是带了家信回来的小厮呢? 她有几分急切的往外院过去,要是过了花墙下的月洞门,这马蹄声就没了,那大抵也就不是往侯府来的了。赵菁提着裙子往外去,果然,外面的马蹄声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顺着抄手游廊来到花墙下,有些失望的看着通往外院去的夹道。 方才的马蹄声,大约真的只是自己的幻听而已,她难道已经想念一个人到了如此的地步? 赵菁有些失落的低下头,花墙上爬着的蔷薇花已经盛开了,在昏暗的月色下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她有些无精打采的转过了身去,往内院而去。 “赵菁!”带着几分急切又暗哑的声音在身后叫住了自己,赵菁的脚步一滞,指尖翻卷过无数回的帕子落在的地上,她甚至不敢回头,害怕这又是自己的幻听,可这样的幻听太过真实,让她的整个心都暖了起来。 虽然没有回头,却仍旧感觉到徐思安强大的气场正慢慢的靠近自己,赵菁紧张的浑身的紧绷了起来,后背一瞬间贴到一个温暖雄厚的怀中。那人低下头来,青黑的胡渣蹭过自己娇嫩的脸颊,浓郁厚重的男子气息铺面而来。赵菁的下颌被徐思安的大掌轻轻的抬起,半侧着身子,被人夺去了唇瓣中的甜美。 “呜……” 这是一个绵长又细致的吻,赵菁纤细的腰肢被徐思安勒得发酸发疼,即使隔着冰冷的盔甲,她仿佛都能感觉到他身体透出的炽热,就像是要把自己吞噬了一样,手肘在铁甲上摩擦的生疼,指尖划过铁甲发出尖锐的声响,伴随着怀中佳人压抑的轻吟。 太美妙了! 他从来不知道,女人的声音,会这样让人情不自禁。 他甚至舍不懂将她松开,只想把她按在自己的胸口,肆意的疼爱。 “嗯……呜……” 他的大掌渐渐放慢了动作,借着月光看清她脸上的绯色,比花墙上盛开的蔷薇花还更艳丽,唇瓣被亲的肿了起来,更添了几分娇俏。徐思安搂着她的腰线扶她站稳,她的身子还有些虚软,眸中氤氲着几分春*色。 方才那个吻,不光是自己,连赵菁也动情了。 “你还好吗?”徐思安的大掌握着赵菁的手,舍不得松开。 赵菁略略喘了几口粗气,将自己的气息调整,在徐思安的身侧站稳了,对着他略略福了福身子。 “侯爷,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因情*欲而嘶哑,却依旧婉转如莺。 “我回来了。”徐思安看着她,伸手牵过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了几步,转头道:“走,随我去看看母亲,顺便问问她定下了哪日大婚!” 赵菁被徐思安拉着一个踉跄,险些就倒在他的身上,她急忙稳住了步子,紧紧的跟上徐思安的步伐。 “老太太已经睡了,侯爷明儿去请安也是一样的。”赵菁一边走一边对徐思安道,哪有人一回来就问什么时候大婚的,这些忒着急了些…… “若是明儿给母亲请安,只怕又要被她数落一顿,不如今天就去了,母亲知道我回来,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罪呢。” 赵菁当然知道徐老太太不会怪罪,只怕如今见了徐思安,连一会儿睡觉都会笑醒的,只是……徐思安这请安的目的,简直就是别有用心啊! “侯爷!”两人眨眼间就到了松鹤堂的门口,赵菁的脸越发红的能滴出血来一样。 徐思安命守门的婆子先去传话,转身揽住了赵菁的腰线,两人面对面相视道:“怎么,你不想早早的嫁给我吗?” “我……” 这种问题要让赵菁怎么回答吗?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嘛!赵菁扭过头不去看徐思安,可瞧见松鹤堂里头的灯火却迅速都亮了起来,老太太知道徐思安回来,果然一溜烟的就起来了。 赵菁从徐思安手中把手抽了出来,瞧见正厅的门往外一闪,徐老太太已经披着外袍走到了廊下来。 “安哥儿……我的安哥儿总算回来了!” 徐思安阔步走到徐老太太的跟前,就着廊下的台阶,跪下来向徐老太太磕了一个响头。 “母亲,孩儿回来了!” “快……快起来!”徐老太太连忙弯腰去扶徐思安,看着徐思安这般风尘仆仆的样子,,眸中忍不住落下泪来,“你可算回来了!” 老太太说着,扑在徐思安的怀中大声哭了起来,捶着他的胸口道:“你还能见到我,这都是我命大了,这家里居然有人想毒死我!” 徐思安拧了拧眉,伸手安抚徐老太太道:“母亲福大命大,这不是没事了吗?母亲的身子这两日可好些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抹了抹泪,点头道:“好的差不多了,全靠你媳妇孝顺,要不然我可扛不过去。” 赵菁被赞得面红耳赤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时候两个双胞胎也醒了过来,齐嘉宝瞧见徐思安回来了,小钢炮一样的冲过来,正要往徐思安的身上猴呢,赵菁只急忙道:“宝哥儿别这样,你舅舅身上有伤!” ☆、第107章 徐思安的身上确实有伤,不过只是小伤而已, 但赵菁常年服侍皇帝, 耳聪目明鼻子也灵, 方才虽然被徐思安吻得七荤八素的, 但还是嗅到了他身上金疮药的味道。 后来老太太捶他胸口的时候他又皱了眉,赵菁就越发确定的七七八八的了。老太太一听这话就紧张了起来,连忙扶着徐思安问道:“这次又伤哪儿了?你哪回能不挂彩了回来, 咱就是祖上积德了!” 赵菁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徐思安每次都能这样完整无缺的回来, 就是祖上积德了。战场上刀剑无眼的, 能只受一些小伤都是佛祖保佑了。 老太太拉着徐思安进了正厅, 让丫鬟婆子去里间拿了药箱出来,徐思安身上还穿着厚重的铠甲,想来是收了周管家的家信,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一身, 就急忙往回赶了。 赵菁让张妈妈去外头徐思安的住处取了两套干净的衣服过来,她亲手替他解开铠甲, 铁甲压着赵菁的手臂都酸了, 脱下了铁甲,里面已经穿的有些泛黄的中衣上,透出一抹让人揪心的暗红色。 赵菁见了还是有些心惊, 老太太反倒像习惯了似得,只蹙眉数落道:“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如今是将军了, 不用在这样拼命了,你怎么总不肯听,非要弄出些伤来让我心疼,跟你老子一个德行。” 徐思安倒是没有半点自觉,撑着手坐在圆凳上,任由赵菁替他解开衣襟。 “儿子时时刻刻都谨记着母亲的话呢,只怪对手太狡猾了,这次一个不留神,又被捅了一记。” 赵菁听的心跳加速,缓缓的解开徐思安的上衣,左肩下方有一处伤口,用绷带绑着,上头还敷着药,看样子是有些时日了。他在之前的家信了就没说起这回事情来,想来是不想让徐老太太知道了担心,若非家里出了事情,他连夜赶回来,等跟着大军一起还朝的时候,这伤估摸着也就好了。 赵菁看着那血水浸透了结痂的地方,伤口开裂甚是可怖,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起来,也许对徐思安来说,这些小伤不算什么,可让她们这些人看着心疼却是真的。赵菁抿了抿唇瓣,给他的伤口重新上了药,用绷带绑好了,抬起头看着他道:“侯爷这几日还是安生些吧,这伤口原本都快好了,大约是路上颠簸了,倒是又开裂了起来。” 房里的烛光很亮,赵菁能看清徐思安小麦色的肌肤,他的身材匀称,即使坐着,下腹处六块腹肌仍旧清晰可见,紧实宽阔的后背上遍布着新老的疤痕,手臂上的肌肉鼓鼓,似乎蕴含着无尽的力量。 赵菁脸颊越发热了起来,好在张妈妈的衣服已经送了过来,她急忙取了一件给徐思安披上,徐老太太看着徐思安穿上了衣裳,亲自绞了热水给他擦脸,又让厨房张罗起了宵夜,笑着道:“你这次回来,可是不走了?我这两日把黄历都快翻烂了,眼看着黄道吉日一个个都过去了,我这心里着急呀!” 赵菁默默的站在一旁,这母子俩还真是像得很呢!儿子这边正打算开口呢,老太太倒先说了起来,这让赵菁自己怎么处?当着面讨论婚事,他们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母亲可定下日子了?原本南边还有几千贼寇,儿子想等把那些余孽全剿了才回来的,只是听说母亲病了,所以就等不及先回来了,好在南方大势已定,应该不会再有大战,儿子明日一早,还要进宫面圣,详呈此次在南方剿匪的战势。”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她这些日子一直因摄政王妃临死前说的那一句天罗地网而惴惴不安,如今瞧见徐思安总算安然回来了,一颗心也算是落地了。 “侯爷明儿既要进宫,等用了宵夜就早些睡吧。”这时候早已经过了亥时,已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赵菁平常这时候也已经睡了。 徐思安听了这话便抬起头问她道:“怎么你困了?留下来再陪我一会儿吧!” 赵菁不过就是好心提醒一句,哪里就是想走了,难为他还这样急吼吼的让自己留下。 谁知徐思安的话才说完,坐在一旁的徐老太太却打了个哈欠道:“你们年轻人能扛得住,我年纪大了可不行了,我要先去睡了,张妈妈,你进来服侍我睡去。” 张妈妈闻言便懂了这其中的意思,别瞧老太太平常糊里糊涂,在这上头却还有些心眼,知道给他们年轻人留些时间。张妈妈忙应了一句,上前扶着老太太起身,两人一溜烟就回房去了。 厅里还站着两个小丫鬟,赵菁让她们去收拾了药箱送到次间去,便问徐思安道:“侯爷今儿还是在外院休息吗?” “就睡外院,你跟我过去吧,不打扰母亲休息了。”徐思安从凳子上站起来,他身上的衣袍还没有穿好,赵菁见了便急忙上前,替他系好了腰间的带子,徐思安嗅着她发丝间的馨香,越发觉得有些心猿意马。 他们两人从松鹤堂出来,赵菁命小丫鬟传话,让厨房把宵夜直接送去外院徐思安住处。好在前几天天气好,房里的铺盖被子都让婆子张罗着晒过,徐思安过去就能睡下。 徐思安跟前没个小丫鬟,这次走的急,竟连长庚也没带回来,赵菁忙里忙外的收拾,点了烛火,去茶房命婆子生火。看着水煮上了,便又回了里间给徐思安整理铺盖,一切都安静安逸,仿佛两人已经是做了长久的夫妻了。 赵菁弯着腰整理床铺,徐思安便从身后抱住了她,女子柔软的腰线不足一握,他轻轻一翻,就把赵菁扳过了身子,将她压在宝蓝色的锦被上。 徐思安幽深清亮的眸子看进赵菁的眼眸,他低下头,忍住想要爆发的欲*望,一遍遍的轻蹭着赵菁白皙滑腻的脸颊、纤细的锁骨、娇嫩的耳垂、轻盈的细颈,直到上面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才有些恋恋不舍的手松开了赵菁,大掌从她玲珑的腰线上缓缓上移,抚摸住那一处脂玉一样的丰盈,用力揉捏了两下。 身体里有一团火苗正熊熊燃烧着,那人却闭着眼睛,偶尔不适的轻哼一声,充满了魅惑与娇矜。排扇一样的睫羽微微颤抖,赵菁睁开眸子看着徐思安,他的眸中有一股能把自己吞噬的火焰,可她却丝毫没有反抗,她想做他的女人,不管是今夜,或是不久将来的某个洞房花烛之夜。 可她的心里却又清楚的知道,徐思安今晚不会动自己,这仿佛是对自己心上人的一种信仰,赵菁没有主动勾引他,她知道此刻他箭在弦上,不能再多丝毫外界的助力。 “侯爷,厨房的婆子送宵夜过来了。”丫鬟在外头传唤了一声。 徐思安身姿一僵,松开对赵菁的挟制,站起身来,负手对门外道:“送进来吧。” 赵菁便顺势也起来了,仍旧低着头,为他铺好今夜要睡的铺盖。 宵夜送来的是一碗鸡汤面、二两素锅贴、炒了一小碟的银芽鸡丝,吃起来清淡又爽口。徐老太太知道徐思安的口味,里面一道甜食也没有。 这时候茶房的水已经烧开了,赵菁亲自出去了,垫着脚在徐思安放茶叶的柜子上找了一圈,他平素就不是一个讲究的人,茶叶柜里连几罐子像样的好茶也没有。赵菁寻了一小块的普洱出来,用小锥子敲了一点下来,放在茶铫子里煮了起来。 徐思安回来了,整个侯府都像活了起来,赵菁也觉得自己有了主心骨一样。茶铫子里的水很快就滚了,茶香袅袅,赵菁洗过了盖碗,沏上热茶,端进房里,徐思安已经吃完了宵夜。 虽然碗里连面汤都没剩下,但好歹没有多少杯盘狼藉的样子。赵菁让婆子把东西收拾了出去,端着茶递到徐思安跟前。 “侯爷喝了这盏茶,就早些睡吧。”这样孤男寡女的处着,赵菁总觉得有几分别扭。徐思安从她手中接过了茶来,抬起头对赵菁道:“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赵菁红着脸颊不知道怎么回话,她心中虽然很想说:知道辛苦,当初还逼着我接下这幅担子?可话到嘴边,却只有“不辛苦”这短短三个字。 徐思安端着茶盏,眉眼中都透出几分温柔来,他低下头抿了一口浓淡相宜的热茶,放下茶盏道:“既然没什么事情,那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听见这句话顿时让赵菁有一种如临大赦的感觉,她朝着徐思安福了福身子,往后退了两步,正要出门的时候,却又被徐思安叫住了道:“这杯茶不错,能不能再给我沏一杯来。”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没了脾气,便上前拿了徐思安的茶盏又去沏茶,就这样来来回回折腾了两三趟,赵菁总算是忍不住了,只开口道:“侯爷,茶喝多了不宜入睡,哪怕是这沏得比较淡的普洱也一样。” 徐思安听了这话,只一本正经的受了教点头道:“好,我知道了,等喝完了这一盏,就不添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赵菁低头捏着自己的袖子,偶然间抬起头看徐思安一眼。徐思安沉吟了片刻,开口道:“等我喝完了这一盏茶,你再走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回来了,苏苏天天发糖,你们会不会腻歪呀??? ☆、第108章 这一盏茶便足足喝了有三盏茶的功夫。 赵菁平日戌时服侍完了老太太,不到亥时就已经上床就寝了, 今日便跟着徐思安一直熬到了将近子时。她以前服侍小皇帝的时候天生觉少, 如今在外头待了几个月, 倒也越发懒睡了起来, 看着徐思安迟迟舍不得喝下杯盏中的茶,赵菁打了个哈欠,支着茶几打起盹儿来了。 徐思安其实也早就累了, 这几日他差不多是不眠不休,只是如今看着赵菁这模样, 他的困劲就全散去了一样, 睁着眸子离不开眼。赵菁支着下颌的手肘晃了一下, 惊得抬起头来,徐思安便急忙装作低头饮茶。 赵菁是实在熬不住了,捂着嘴巴打了哈欠,起身道:“侯爷, 我先回去了。” 徐思安也没了能留她的理由,便沉着声音点了点头, 站起来送她到了门口。跟着赵菁一起过来的小丫鬟睡眼朦胧的迎了上来, 赵菁转身让徐思安留步,徐思安忽然就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把赵菁吓了一跳, 连提着灯笼的小丫鬟都急忙偏过了头不看。赵菁红着脸颊出了门,走了好远,才听见徐思安关院门的声音。 赵菁方才在徐思安的房里困得不成了, 可这会子回了紫薇苑,她反倒睡不着了,一想起再过不久,她和徐思安就是夫妻了,两人要同床共枕,更要做那些**之事,赵菁紧张的面红耳赤的。方才被吻得全身虚软的感觉还让赵菁有些羞涩,她洗漱完换下亵裤的时候,还瞧见上头有着淡淡的透明的液体。 赵菁想起这些便蜷缩着身子用被子盖住了脑袋,幸好如今赵大妞睡在次间的炕上,不然让孩子知道这些,真是羞死人了! ※※※※※※ 虽然昨夜睡的迟,可赵菁还是早早的就起了。老太太年纪大了,觉就睡得少了,辰时不到就起身了,赵菁要早些过去给向她请安,顺便替她梳梳头,哄她高兴高兴,别看老太太这几天好像是没事人一样了,可张妈妈说,老太太闲着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偷偷的抹泪呢! 徐老太太是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 赵菁起身洗漱好之后,替自己上了些淡妆,平常她忙起来有时候都懒得拾掇自己了,可如今徐思安回来了,好歹女为悦己者容,她也要打扮打扮。她在妆奁中翻了半天,拿出徐思安从江南买回来的芙蓉玉茉莉花簪子,想了又放了回去,还把自己的珍珠钗带上。 让小丫鬟安顿好了赵大妞的早膳,赵菁便往松鹤堂去了。她自觉自己今儿来得还算早,没想到徐思安却已经到了。这男人的身子骨当真是比女子结实不少,徐思安昨夜还是一脸风尘的样子,不过睡了一宿,已经神清气爽,脸色都好看了许多。 赵菁进门便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老太太招呼她坐下,让丫鬟们都去摆早膳,手边的茶几上放着一本老黄历。 “我翻过了,五月十八是个好日子,天气也算不得很热,宜嫁娶,我打算就定下那一日了,正好还有半个月多的时间,也够张罗了,菁丫头,一会儿我让张妈妈去请了你嫂子过来,我们就把这事情定下可好?” 老太太如今把赵菁当自己人,也不“赵先生、赵先生”的叫着见外,直接就喊她菁丫头,听着就让人觉得热络。张妈妈闻言就笑了起来道:“瞧老太太这着急的,半个月能忙得过来不?” “怎么忙不过来?当年我嫁给他老子,不过就忙了两天功夫,这都半个月了!半个月的时候,我都怀上胜哥儿了!” 老太太这话说的实在有意思,连张妈妈都练练摇头,不过张妈妈从这一阵子和老太太的接触中,多少也有些明白为什么之前的十几年她虽然兢兢业业,却总和老太太走不近的原因了。老太太是这样随和又心善的人,她却总把她当老封君一样敬着,虽说礼数是到了,可哪里比得过肯在她跟前热络玩笑的韩妈妈等人呢! 张妈妈如今可是把这一点给学会了,笑着道:“老太太别着急,侯爷和赵先生都年轻,没准就能得了进门喜呢!到时候老太太只管高兴着抱孙子就成了,顶多到明年这时候,一准就报上了。”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涨得通红,现代多少年轻夫妻被不孕不育所困扰呢,哪里能像张妈妈说的这般简单,就跟母鸡下蛋一样,一准一个的。况且如今两个人到底还没进洞房,就说起这个来,让她怎么不羞涩。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淡然的很,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往赵菁那边瞥了一眼,见她已经满脸通红,便笑着道:“母亲不用着急,该抱的孙子总会让你抱上。” 赵菁闻言便越发臊得厉害,合着徐思安如今也是卯足了劲儿想大干一场了?真是没羞没臊的母子俩! 幸好这时候丫鬟已经摆好了早膳,赵菁便笑着上前道:“老太太、侯爷,该用早膳了。” 众人聊了好一阵子也饿了,便笑着往偏厅里去。双胞胎和徐娴早已经在偏厅等着了,大家伙都没落座,等着老太太进去,徐娴如今大了,朝着徐思安和老太太翩翩行了个礼数,徐思安见了便开口道:“娴姐儿大了,越发懂事了!” 徐娴高兴的小脸都红了起来,赵菁拉着她们都坐下了,自己却没坐下,老太太便开口道:“你怎么不坐呀,还有你那侄女,今儿怎么没过来?” 赵大妞还没见过徐思安呢,赵菁怕她年纪小害怕,因此便没让他过来,她又不像侯府里其他孩子,都跟徐思安熟识得很,赵大妞要是过来了,只怕吓得连碗都端不稳呢! “我让她在我哪儿吃了,一会儿再让她过来给老太太请安,我一会儿再吃,老太太你们先用吧。”以前她是侯府先生的身份,自然可以跟老太太平起平坐的吃饭,可如今她是侯府的媳妇了,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虽然赵菁在现代生活了二十来年,也知道这些规矩在现代是被称作糟粕的,但真到了设身处地的状况之下,她也没法做大大大咧咧的就坐下了。 “行了,我就最不喜欢这些穷讲究的规矩,偏你又是宫里出来的,最重这些,在我跟前不用这样,你坐下来,我才吃的欢呢!给侯爷夹那牛肉煎饺,他最喜欢的!”老太太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告诉儿媳妇儿子喜欢吃的东西。 赵菁只好在徐思安的身侧坐了下来,拿着公筷去给她夹牛肉煎饺,那炸的金黄酥脆的煎饺放在了瓷白的盘子里,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徐思安享受着赵菁动作轻巧的将煎饺放到了他面前的盘子里,云淡风轻的表情中似乎多了几分受用,低下头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他一张嘴不过两口,煎饺就下肚了,赵菁自己碗里的粥却只吃了两三口。 老太太在一旁笑的脸颊响一朵盛开的鲜花,一个劲道:“你在给他多夹几个。” 赵菁便放下了勺子,又拿着公筷,给徐思安夹了两个煎饺上去。她正放下了公筷打算吃自己碗里的东西,没想到徐思安却拿着公筷,夹了一只煎饺放在她的盘子里,对她微微一笑道:“今儿的煎饺很好吃,你也尝尝。” 赵菁只好又放下了勺子,开始吃起盘子里的煎饺。老太太心情好的不是事儿了,喝了一碗鸡肉粥,吃了一块如意糕、又添了一盏的银耳燕窝,等她站起来的时候,忍不住就打了一个嗝。 这要是在外头赴宴,老太太这一个嗝打出来,还不知道要吓走多少想要上前结交的太太奶奶们,也就在家里,她能这样的不修边幅。 “老太太厅里坐会儿吧,老奴这就给你去熬消食茶去。”张妈妈抿着唇忍笑扶着老太太离去,老太太老大不高兴的嗔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老货,就喜欢戳我痛处!我牙口好,吃多点怎么了?” “是是是,老太太牙口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吃饭也能多吃一大碗!”张妈妈陪笑着哄老太太开心。 赵菁看着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出门,她低下头,自己碗里的粥也见底了。孩子们见老太太走了也纷纷放下了筷子,这席面上顿时就只剩下她和徐思安两个人了。 赵菁抬起头,看见徐思安仍旧不紧不慢的吃着盘里的东西,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样子。盘里还放着一只煎饺、一块炸糕、切成了一小段的油条、水晶烧卖一只、三鲜蒸饺若干。盘子边上的碗里还盛着鸡丝粥,赵菁若是没记错这是第三碗了。 在战场上也不清楚他吃些什么,回家就这样大快朵颐起来,也不知道他的胃能不能吃得消。赵菁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瞧见张妈妈正要出门,起身喊住了她道:“张妈妈,消食茶你让厨房多熬一盏来。” 张妈妈往徐思安那边看了一眼,便会出了意思,赵菁又折过去陪着徐思安坐下,徐思安这时候已经吃完了盘里的东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赵菁,问她:“你吃饱了没有?” 赵菁被问得一愣,弄到最后,自己居然才是最后吃完的那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喝了个水饱,今天又是撑死的节奏,侯爷表示,真的要当徐八碗啦= = ☆、第109章 徐思安在府上用过了早膳、喝下了一盏消食茶,便往宫里去了, 他从军营回京的时候, 已命人写了战报, 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江南大捷, 他如今也算不得擅离职守,徐老太太病体未愈,大雍以孝治国, 想来小皇帝也能体谅他几分。 赵菁是亲自送了徐思安到门口的,看着小厮牵着马车过来, 赵菁上前去整了整他身上的氅衣。他今天穿着二品武将的玄色狮袍, 肩宽腰窄, 长臂箭袖,身形颀长高大,站在跟前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赵菁在寻常女子中已是属于纤细高挑的,可如今踮起脚尖, 也不过才稍稍能触到徐思安的鼻尖。 女子的馨香在鼻息间萦绕着,徐思安低头看见赵菁发间戴着的珍珠钗, 拧眉道:“我给你买的簪子你不喜欢吗?” 赵菁正给他系身上的大氅, 闻言倒是愣了一下,脸颊绯红的低下头道:“喜欢。” “喜欢你怎么不戴?” “我前几天还戴的。”赵菁替他系好了带子,收手要走, 却被徐思安握住了,放在唇下吻了一口道:“喜欢就戴上,我想看。” 赵菁被亲的晕晕的, 当着门房小厮的面儿,徐思安这样简直太大胆了,偏他还是一副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这一点真是像足了徐老太太了。 赵菁没理他这话,从他手中把手给抽了回来,开口道:“你去宫里吧,别耽误了,这时辰皇上也下朝了,你早去早回,皇上虽然年纪小,却不糊涂,你只管在他跟前认错就好,你这样私自回来,说起来还是有错在先,总不能又像上次一样,把你身边的人再拉去打板子。” 徐思安一听这话便回了个味,视线灼灼的看着赵菁,过了片刻才道:“原来打板子那事,是你出的主意?我还当皇上如今也学会挂羊头卖狗肉了。” 赵菁急忙去捂他的嘴,肃然道:“你说这话可是大不敬。” 徐思安便噤了声,任由赵菁把他身上的大氅抚平了,开口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先去了,在家等我。” 赵菁也不知怎么了,听了这话只觉得心坎上暖融融的,不过就是一句“在家等我”而已,可让赵菁顿时觉得,这武安侯府如今当真是她的家一样了。 目送徐思安离去,赵菁回了松鹤堂,赵大妞正在次间和双胞胎还有徐娴一起玩耍,老太太倚在软榻上,小丫鬟拿着美人锤替她捶腿,她正歪着身子,和张妈妈商量事情。 “一会儿你去鼓楼大街跑一趟,把菁丫头的兄嫂都请来,这样的大事儿,还是要跟她们一起商量才行。”徐老太太很喜欢赵菁的嫂子袁氏,她自己也是过过苦日子的,所以对袁氏很是欣赏。这一阵子赵大妞住在侯府,老太太就特别的喜欢照顾,又是做衣裳,又是给好吃的。 只是赵菁府上事情多,这一阵子却是没抽出时间往鼓楼大街去。 张妈妈瞧着赵菁的样子倒是挺想往家里去一次的,便笑着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事情从来都是男方往女方家里商量去的,哪有女方来男方家里商量的?老太太这几日若是觉得身上松泛些了,不如和我一起走一趟罢了?” 徐老太太没想到这一层,被张妈妈这么一提,顿时就明白了过来,一拍椅子道:“对啊!上回是提亲,这回可就得下聘了?我之前让你张罗的东西,都张罗得怎样了?最近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耽误,我怎么就把正事儿给忘了呢!” 张妈妈闻言,只笑着道:“早就准备好了,东西都在外院的小库房放着呢!都已经贴上了红纸,盖上了喜印了,就等着老太太把这事情想起来呢!” 老太太一下子就来了劲,忙让小丫鬟把那本翻烂了的黄历给拿了过来,熟门熟路翻到了今儿的日子,只瞧见上面写着:五月初二,黄道吉日,宜纳采、动土、上梁…… 老太太一拍大腿,笑着从软榻上蹦起来道:“拣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张妈妈,你去备车,内院的婆子、外院不计小厮还是侍卫,全到小仓库门口集合,咱今天就给赵家下聘去……” 赵菁被徐老太太这风风火火的性子给弄的都不知道说啥好了,侯爷不过就是去一趟宫里,回来就发现这整个侯府的人都不见了?赵菁只急忙拦住了老太太道:“老太太,这个也太急了一点吧?” “不急不急,哪里急?要是定在五月十八,那是要提前半个月下聘的,是我忘了这茬事儿了!张妈妈快去准备吧!” 徐老太太火急火燎的让张妈妈出去安排,瞧见赵菁脸红得滴血一样的,便拉着她的手道:“你别怕羞,大姑娘上花轿总有那么一回的,你和侯爷都老大不小了,有啥好羞的,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咱早些把事情办了,你们俩也好早些名正言顺的给我生孙儿呀!” 赵菁有些风中凌乱的看着徐老太太笑开花的眉梢,只能默默收起自己的几分羞涩,大言不惭的点了点头。 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有啥好怕羞的,横竖总要走那么一遭的。 赵菁就在这种有些凌乱、有些羞涩、又有些不可思议的状态下上了马车。好在因为要顾着赵大妞,所以她没和徐老太太坐在一辆马车上,要不然作为准婆婆,只怕徐老太太又要开始唠叨起来。 赵大妞挽起帘子看着车窗外长长的下聘队伍,有些茫然的问赵菁道:“姑姑,这些东西都是送到我家的吗?” 赵菁也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把赵大妞抱在怀中,细细想一想,心里却还是高兴的。 可赵大妞的脸却皱了起来,一脸为难道:“那可怎么办呀?家里根本放不下这些东西,弟弟要没地方睡了。” 赵菁闻言不禁笑了,细想想,这么多东西搬去了赵家,还当真要收拾个空房把这些东西摆进去呢!况且这样一张罗,可就闹大了,左邻右里的估计还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往赵家串门询八卦去呢!赵菁想想这些还觉得招架不住,可该办的事情总要办,她也逃不过去这一回的。 路上的行人瞧着这样大的阵势,也都纷纷停下来看热闹,有人便在议论这是哪家人,又是给谁家去下聘的?毕竟这样的新鲜事也不是每天都有,看着热闹了,回家茶余饭后的跟家人说说,多有意思呢? 因为抬着聘礼,所以大队人马也走的慢了很多,赵菁这会子也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心思,看着跟在马车后那一抬抬的聘礼,她现在连羞涩的心思也没有了。还是等老太太到了家里,看怎样好好的坐下来,把下面的事情商量好了再办,别在这样火急火燎的就把事情给办了。 原本只要小半个时辰的路程,愣生生的在路上耽误了大半个时辰,等侯府的车马和聘礼到鼓楼大街的时候,两边巷子里都站满了看热闹的路人了。 老太太啥时候见过这番万人敬仰的画面,还觉得脸上挺光彩的,被张妈妈扶着下了车,财大气粗的吩咐道:“张妈妈,给街坊们散点喜钱!” 张妈妈一早就准备了一筐的铜钱,都用红绳子结好的串,由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抬着,闻言就喊了几个婆子走过去,抓起箩筐里的铜钱,解开红线撒了出去。 那纷纷扬扬的铜钱飞一样的撒到巷子的两侧,老百姓们欢呼着跪下来,接了银子向徐老太太叩头。赵菁这时候也下了马车,就跟在徐老太太的身后,只听徐老太太笑着对众人道:“我老太婆今儿替儿子来下聘,心里高兴,这些喜钱街坊们随便拿,只求你们以后念经念佛的时候能想起这事儿来,保佑我老婆子早些抱孙子,那就阿弥陀佛了!” 赵菁听了这话又暗暗无语,好在街坊们只顾着抢喜钱,只怕没人关心起这些细节。赵菁正稍稍松了一口气,瞧见袁氏抱着赵二虎打开了院门往外看了一眼,早有街坊媳妇拉着她出来,冲她笑道:“勇哥媳妇,你如今可是侯夫人的嫂子了!” 袁氏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徐老太太带着一群人过来了,她瞧见赵大妞就站在赵菁的边上,不过十来天没瞧见,竟出落的亭亭玉立,倒像是个闺阁小姐了!赵大妞撒开赵菁的衣裳,往袁氏的怀中扑了过去。 “娘!小姑回来了,侯府的老祖宗来给小姑下聘呢!”赵大妞眨了眨眼睛往袁氏这边看了一眼,发现赵二虎却有些蔫巴巴的靠在袁氏的怀中,大妞只急忙问道:“娘,弟弟怎么了?” 袁氏拍了拍二虎的后背,对大妞道:“你弟弟病了,大妞你快带着客人进屋去吧!” 赵菁瞧见赵二虎被袁氏抱在怀中,也觉得奇怪,她上前接过赵二虎抱着,七岁的男娃已经挺重的了,赵菁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烫的,忙转身问袁氏道:“嫂子,二虎这是病了啊!” 袁氏点了点头道:“是病了,前几天下雨,他的雨伞不知被他们私塾哪个熊孩子给偷拿走了,他怕我担心一路冒着雨跑了回来,这不病两天了,还咳嗽,要不是我忙不开,我还真就找去那私塾,问问是哪个小犊子这样坏心眼呢!” 作者有话要说:  老太太已经等不及要抱孙子了……侯爷要开始努力耕耘啦~~~ ☆、第110章 赵菁看着赵二虎这样也心疼,把他抱去房里睡下, 绞了冷毛巾贴在他的脑门上, 问他道:“二虎还难受吗?找大夫瞧过了没有?” 赵二虎先是摇了摇头道, 过会儿要点了点头, 有些软绵绵的回道:“现在已经不难受了,爹爹给我请大夫了,就是药好苦……咳” 二虎说着又咳嗽了起来, 袁氏从门外进来,心疼的看了二虎一眼, 对大妞道:“大妞, 你在房里好好照顾弟弟, 我跟你小姑出去招呼客人去!” 赵菁闻言便从床边站了起来,她就着窗户往外看了一眼,赵家这三间房的小院早已经围得满满当当的,好些抬着聘礼的小厮都已经挤不进来, 就在门外站着。 徐老太太已经坐在了客堂了,赵菁亲自去厨房沏了茶过来, 送到她的跟前, 老太太喊了袁氏坐下,脸上含着笑道:“我今儿原本是想请你过去商量一下咱侯爷跟菁丫头的好日子的,可忽然一想, 我光顾着着急娶媳妇了,竟然连聘礼还没送过来这一茬都忘了!你说我糊涂不糊涂?” 袁氏就着椅子稍稍的落了个屁股,听了徐老太太这话, 便笑着道:“老太太贵人事多,哪里能顾得过来这些,况且我这喜服还没绣好呢,反正妹子如今就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了,老太太还急什么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就高兴,眉开眼笑道:“我怎么能不急?我等着抱孙儿呢!我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得如今头发都白了,能早一天是一天,这不,今儿就过来了,也没来得及事先给你通知一句,也没让小厮过来先提个醒,倒是让亲家嫂子你笑话了。” 袁氏瞧着院子里站着的满满当当的人,还有堆满了院子的这些聘礼,是又高兴又犯愁。她高兴赵菁这事儿总算是定了下来,如今聘礼也下了,必定不会再出什么意外;可她又犯愁这么些聘礼堆在他们家院子里,这可怎么办才好,也不知道老太太定了哪个日子把赵菁娶过门,要不然这些东西放在这边时间长了,可不是要遭贼的? “您这是办事利索,哪里会有人笑话你,只是我家这院子太小了,这么多东西,往哪儿摆去?这不还得收拾一间空屋子出来,马上要过梅雨了,堆在外头可不行!”袁氏尴尬的笑了笑,她方才请了街坊帮忙去把赵勇喊回来,这会子也不知他走哪儿了,这些拿主意的事情,还得让赵勇来决定。 “你要收拾哪一间屋子,我让婆子们这就帮你腾出来,保证帮你安置妥当了,我今儿再走!”老太太坐在客堂里往外看了一眼,也觉得这聘礼似乎有些多了,可不多也不行啊,到时候赵菁的嫁妆少了,就不好看了。 袁氏一个劲的陪笑,想一想到时候就她和赵勇两个人要搬这些东西确实吃劲,便笑着起身道:“那我可出门,让他们帮我拾掇拾掇去了?” 老太太端坐在首座,满脸都是笑意,转身对张妈妈道:“那聘礼单你收着没有?去帮帮亲家嫂子,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总不能在门口堵着。” 赵菁瞧着袁氏忙里忙外的,这时候反倒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来着了,也只能上前又为徐老太太添了一盏茶,老太太便让她坐了下来,一想着再过十几天赵菁就是自己的亲媳妇了,老太太心里又高兴了几分,只开口道:“按规矩男女在大婚前是不能见面的,不过侯爷昨儿才回来,我估摸着让你今天就住回来,他要埋怨我这个老娘不解风情,你今儿还随我回去,晚上收拾好了东西,等明儿我派人送你回来,你呀就在家里等着侯爷的花轿吧。” 赵菁觉得她身为在现代生活过二十来年的古代人,听了这些话应当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可不知为何这心口却还是突突的,仿佛可以想象到那一日徐思安骑在高头大马上,来迎自己的样子。平常的精明能干都不见了,只有小媳妇一样娇滴滴的回道:“我知道了,一切听老太太的安排。” 徐老太太拉着她的手又捏又拍,眉眼中满满都是笑意。 ※※※※※※ 却说徐思安进了宫,在御书房外等待传唤,小皇帝周旭尚未亲政,一些军国大事,都由摄政王和几位辅政大臣商讨,因此徐思安也有些时日没见到小皇帝了。他毕竟不是兵部堂官,需要每日上朝议政。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些暑热,御书房外丹犀下的汉白玉台阶被晒得冒着一层热气,徐思安身姿如松一样站在廊下,剑眉入鬓、英武不凡,就连一旁耳房里煮茶的小宫女都忍不住伸出脑袋看他几眼,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这就是武安侯吗?看上去好帅、好年轻、好霸气、好有气势啊!” “他除了这几样优点,还有一个优点,你们想不想知道?” “什么什么?快说!”小宫女们顿时就好奇了起来。 “人称绿帽侯爷啊!” 此话一出,一众小宫女都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唯有阿碧拧着眉头对众人道:“都忙完了吗?一会儿皇上该用午膳了,赶紧把炉子都烧热了!” 众人闻言,再不敢多说半句,谁都知道阿碧是菁姑姑调*教出来的宫女,如今皇上跟前的新宠,而菁姑姑不久的将来,就是这位“绿帽侯爷”的侯夫人了。 阿碧沏上了热茶,端着红底雕花的茶盘从徐思安的身边经过,进门的时候就听见里头福满多正在和小皇帝周旭说话。 “皇上,武安侯在外面等了一个多时辰了,皇上这打个盹的时辰,也忒长了点吧?”福满多瞧见阿碧端了茶上来,忙向她使了一个眼色,阿碧便笑着把茶盏送了过去,开口道:“皇上,这是菁姑姑在的时候教奴婢沏的茶,您尝尝?” 小皇帝抬起头看了阿碧一眼,伸手接过了她递上来的盖碗,打开了轻抿了一口道:“比起菁姑姑,手艺差多了。” 阿碧忙一脸委屈的跪下,小声道:“奴婢知道了,奴婢以后一定勤加练习,让皇上早日能喝得顺口些。” “你快起来,这也是菁姑姑教你的?动不动就下跪,朕这御书房迟早被你们跪出坑来。” 小皇帝喝了茶心情也好了点,靠在龙椅上拧着眉想事情,却还是没有半点要把徐思安放进来的想法,只抬头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一旁的阿碧,问道:“朕问你,朕和武安侯比,朕到底哪一点比不上他了?” 这一道题对于一个小宫女来说,简直就是一道天霸题啊,回答不好可是要掉脑袋的,阿碧吓的身子都抖了,皱着一双秀眉道:“皇上,您是一国之君,您怎么可能比不上武安侯呢?” “朕要听实话!”周旭瞄了阿碧一眼,就知道她没说实话,接着道:“不管你说什么,朕都恕你无罪,你快说!” 阿碧拧着眉想了半天,自己还要在皇上跟前当差,这欺君之罪她是不敢犯的,看来这次还得稍微有所保留的说一些真话。她想了想,跪在小皇帝跟前道:“皇上如今年纪小,武安侯却正当盛年,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比性,等皇上和武安侯这个年纪的时候,肯定比他更英俊潇洒、气宇轩昂,霸气不凡,皇上是一国之君,地位无人能及,不过就是输给了年纪而已。” 周旭听了这话暗暗凝神,赵菁选出来的接班人,竟也是这般的聪明过人的。只是这个理由虽好,可还不是说明,如今的自己,比不上站在门外的那个男人吗?一想到两日之后的端午宴,周旭就觉得脑仁有点疼,自从上次被景国公府的四姑娘设计落水之后,周旭看这些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浑身不爽快的感觉,总觉得明媚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个阴恻恻的灵魂,让自己防不胜防。 “言词狡辩,不过朕有言在先,就不治你的罪了,去……再帮朕沏一杯茶来。”周旭撵了阿碧出去,打算开始看奏折,那边福满多又开口道:“皇上,武安侯还在门外呢!” “朕知道……”小皇帝漫不经心的翻开一本奏折,看了两眼,想了想道:“罢了,你喊他进来吧,朕如今不困了,不想打盹了。” 徐思安在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是得了小皇帝的传召,他撩袍进门,跪拜行礼道:“微臣向皇上请罪。” 小皇帝扫了徐思安一眼,即便他现在跪在自己跟前,可这也难掩他挺拔的身姿、骇人的气势,仿佛在他的体内自有一股浩然正气。可这种气势却又和摄政王的气势所不同,不会让自己产生一种被压制的不适感,强大却对自己没有丝毫威胁。 这种感觉让周旭片刻间就忘记了先前自己对他那份夹杂着私心的怨恨,从御案前站起来,绕道徐思安的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来道:“武安侯免礼。” 徐思安在周旭的虚扶下起身,小皇帝让福满多赐了坐,两人开始谈论起江南叛军作乱的事情。江南离京城两千里,就算是八百里加急,南边的消息传到京城,也要四五天的时间,而小皇帝手边的奏折,有时候经吏部积压,等到他面前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文下好多读者在崔男女主结婚,其实我也想他们能早点结婚,但是文章的节奏在这边,我没有办法揠苗助长,不是我夸自己,我感觉我这本已经比之前两本进步点了= =。 ☆、第111章 御书房龙涎香袅袅,小皇帝听了徐思安的话双手负背矗立在一旁, 略显青涩的表情中已隐隐有了几分忧国忧民的帝王之态。他修长的指节在御案上轻轻的敲动, 转过头来问徐思安道:“武安侯的意思是, 南边的叛乱并没有奏折上呈上来的这么严重?” 徐思安点了点头, 双手按在膝头,开口道:“据当地的百姓说,那一群人大约有五六千人, 原先也攻占了几处城池,但因为前朝气数已尽, 民心所向, 一直被江南的几个总兵所牵制, 后来只能隐没于山野之中,并没有成什么大的气候,此次微臣率兵将那几座山头围剿,已经剿灭三千余人, 但还有两千余孽逃窜,微臣原本打算等全部剿灭之后再回京复命, 无奈闻得家中老母微恙, 所以……” 徐思安说到这里,又起身跪拜在皇帝身下,周旭此时却有些疑惑, 转过头看见徐思安又跪了下来,只开口道:“爱卿平身。”他拧着眉头又想了片刻,仍觉不解, 便问道:“按爱卿这个说法,摄政王这次派出五万大军,简直就是瓮中捉鳖,对付那五千贼匪完全不在话下?” “五万大军确实让那些叛军闻风丧胆,微臣以为,一万精兵足可以平乱,不过南边素来都是多事之地,这次大军压境,也可以显示朝廷龙威,也不失是一件好事。”徐思安站起身来,将事情分析的头头是道。 周旭听了这话便也点了点头,重新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将此事先按下了不提,抬起头的时候却正巧看见徐思安威严俊逸的眉眼,虽然心里不服,却也不得不承认徐思安确实是一个美男子,虽然容貌上比起国舅爷还差了点,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名将气质,比起魏明箴的吊儿郎当,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也难怪赵菁不喜欢自己、不喜欢魏明箴,却偏偏喜欢这个徐思安。 “徐爱卿,你对朕为你安排的这一桩婚事,可否满意?”鉴于小皇帝喜欢赵菁,心里还是很担心将来徐思安对赵菁不好,所以决定现在亲自盘问一番。 徐思安听了这话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实话不管皇帝安排不安排,他都是会把赵菁娶进门的。不过小皇帝既然问了,自然也是要好好表个决心的。 “臣今日除了来向皇上请罪,也是来向皇上谢恩的,臣一定会好好对待孝善长公主,请皇上放心。” 小皇帝听了这话还算满意,想了想开口道:“孝善长公主虽然不是皇室宗亲,却是皇叔新认的义妹,也是朕的姑姑,你们大婚虽然可不按皇家礼数,但婚后却不能欺负于她,要记住她的身份。” 徐思安一听这话忍不住失笑,看来小皇帝也是一个护短之人,合着他就是不信自己会好好待他的姑姑吗?他哪里敢欺负她?他只会狠狠的疼她而已。徐思安想到这里便笑了,对着小皇帝坦然道:“皇上放心,臣一定会牢记长公主的身份。” 小皇帝对徐思安的保证总觉得有些不能信服,不过外头太监进来传话,说午时已到,御膳房的午膳已经送了过来,他便也没有空留徐思安下来再好好研究这个问题,说了几句场面上寒暄的话,便让徐思安退下了。 徐思安从御书房出来,只觉得外头的阳光越发明媚了起来,马车一路从皇宫直奔武安侯府,这几天他事务不多,可以在家好好休息几日,军营的茶水太难下咽,不如赵菁亲手沏的好。 可当徐思安回到自己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家里的下人竟少了一多半,门房的小厮急忙来迎,徐思安看着眼前不过十来岁的小厮疑惑道:“府上的人呢?怎么都不见了?周管家呢?” “侯爷你可回来了,周管家出门去了,让小的在家等着侯爷。” “周管家让你在家等着我做什么?”徐思安越发糊涂了起来,侯府没人了,周管家要这半大的孩子给自己传话? “周管家让小的告诉侯爷,老太太心血来潮,去鼓楼大街给侯爷下聘去了,她把外院的小厮和侍卫都借走了,小的年纪小,抬不动东西,就被留下了。” “什……什么?”徐思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些哭笑不得道:“替本侯去下聘?本侯自己居然不知道?” 徐思安这下也顾不得府上还有几个人,转身走到门外,牵了马车前的马,一个翻身,便策马往鼓楼大街而去。 ※※※※※※ 赵勇已经从飘香楼回来了,他在路口的杂货店买了一麻袋的花生,分给街坊和院子里站着的婆子、小厮、侍卫。赵家的小院从来没有这般热闹过,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人。徐老太太坐在客堂的中间,招呼赵勇和袁氏都坐下。 “老太太既然来了,就在咱家吃个便饭如何?”眼看着都午时了,干坐都饿了,赵勇憨笑着问徐老太太。 张妈妈这时候已经让下人替赵家收拾出了一间空房,把带过来的聘礼都塞了进去,满满当当的一屋子。徐老太太原本打算起身回府了,但赵菁看着赵勇这样热情,便也跟着劝道:“老太太就留下吃一口吧,我哥哥是飘香楼的大厨,老太太也尝尝他的手艺。” “那感情好,那我就留下。”老太太说着往门外看了一眼,对张妈妈道:“你带着人先回府去,别把人家的大门给挤坏了,要是回去见着了侯爷,让他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回去。” 张妈妈见赵菁在这边服侍,她也放心,况且她如今知道老太太喜欢跟什么人打交代,也就见怪不怪了,便笑着道:“那您老就在这边玩会儿?老奴先回侯府去了,赵先生一会儿再送老太太回府吧!” 赵菁点了点头,送了张妈妈他们到了门口,看热闹的人也只总算是散开了,赵菁跟各位街坊打过了招呼,关上了院门。 赵勇已经开始切起了厨房外头挂着的腊肉了,袁氏取了好些的干果送到徐老太太边上的茶几上,赵菁剥了几颗花生,吹了上面的红衣子,放在徐老太太的手边道:“老太太尝两颗,我们贫苦人家平常没什么好吃的,不过就吃些花生、芝麻,上了年纪的人吃一点也有好处。” 徐老太太拈了两颗花生放嘴里吃,不是她挑嘴了,她还当真有些日子没吃花生了,仿佛当了老封君之后,花生这样东西似乎配不上她的身份了,徐老太太平常吃的干果,不是杏仁就是核桃、再要么就是榛子、榧子一类的。其实她自己是很喜欢吃花生的,可下人们不送过来,她又想不到要吃,于是就一直没吃上了。 想想自己小时候,那时候没什么吃的,过年能得那么一把花生,都要放在口袋里,留着吃好些天呢。这日子一旦富贵了起来,怎么人就会变了呢?她如今嚼着花生,还是小时候的味道,还是那么香,可她却已经是这么大的年纪了。 “这花生可真够香的,跟我小时候吃过的一个味道!”徐老太太感叹了起来,想想那时候她和孙妈妈一起长大,两人再没有任何的嫌隙。后来两人都大了,各自嫁人,徐老太太对孙妈妈掏心掏肺的好,可她却再也找不到小时候两人睡一个被窝时候的那种感觉了。 “老太太是不常吃,所以觉得好吃。”赵菁替老太太换了一盏茶,瞧着老太太怎么忽然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她自己也是没弄明白,不过好在老太太接了茶就又高兴了,低头嗦了一口,点头道:“这是大麦茶吧?自家炒的?这一股子铁锅糊味我都闻出来了。” “老太太您可真厉害,这都尝出来了!”袁氏笑着从外面进来,手里已经端上了两个菜,“我也喜欢这股糊味,闻着香,特意让当家的多加了两把柴火,老太太要是喜欢,一会儿我包一包给您带回去!” “那感情好,这个味我喜欢!”徐老太太笑眯眯的应了,一脸满足,其实侯府的好茶多的是,老太太未必就是真稀罕这么点大麦茶,只是她天生就是这样宽厚的为人,比起一般的老封君,当真是接地气多了。 赵勇不愧是飘香楼的大师傅了,五菜一汤只花了半个时辰,赵菁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虽然只是几个简单的炒菜,和平常侯府常吃的,还是有些区别的。 宫爆鸡丁里的花生米是现炸的,又香又脆;木须肉里面的鸡蛋炒的色泽金黄;爆炒野鸡仔浓油赤酱,坐着就能闻到那股鲜香的味道,黄瓜切成的细丝凉拌,浇上了特制的酱汁,看着鲜嫩爽口,还有一道菌菇排骨汤,用瓦罐装着,鲜香四溢、热气腾腾。 赵菁请了徐老太太上座,笑着道:“老太太尝一口我哥哥的手艺。” 徐老太太坐了下来,正打算拿筷子吃起来,抬起头看了一圈道:“你们也坐啊,这做一桌子的菜,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吃了?” 袁氏笑着摆摆手,并不敢上坐,赵菁便拉着她在徐老太太的边上坐下,她正打算去厨房把赵勇也喊过来,谁知就听见门口传来了几声沉稳的敲门声。 赵菁便急急忙忙的出门,边应边把院门打开,就瞧见徐思安牵着一匹马,正一脸正色的站在门口,他看见门内的赵菁眉梢一挑,赵菁却已经接过了他手中的马缰,牵着拴在院门口的石墩子上,笑道:“侯爷,您这闻香下马的本事,谁教的?” ☆、第112章 徐思安是进了门才明白赵菁这话的意思的,看着满桌的好菜, 一想到他在御书房门口等了一个多时辰, 又亏得一早上那一盏消食茶的功效, 这会子还当真已是饥肠辘辘的了。 “安哥儿, 你怎么也来了?”徐老太太看见徐思安也过来了,高兴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只忙迎上前去, 拉着他的手道:“菁丫头的兄嫂留我在这边吃一顿便饭,你来的正好, 咱们还没开席呢!一起坐下吃吧。”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这热络的模样, 真和普通的农家老太太没什么区别, 她当了这些年的老封君,其实骨子里还是喜欢这样随意的生活状态,所以才会一直疏远像张妈妈那样的规矩派,反倒更喜欢孙妈妈那些老姐妹, 其实她只是想让自己过的简单快乐而已。 徐思安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又扭头往赵菁那边瞧了一眼, 大有你让我坐下我才敢坐下的意思。赵菁却只是低着头不说话, 不过还是从善如流的在桌上又添了一副碗筷。徐思安眉眼中便透出了几分笑意,正想着要不要自己坐下来,谁知赵菁已经开口道:“侯爷若是不嫌弃我们家的粗茶淡饭, 就也留下吃一顿便饭吧。” 徐思安果真大马金刀的就坐了下来,抬起头对赵菁道:“本侯不嫌弃,赵先生也一起坐下吧。” 虽然这样的称呼让两人还略显尴尬, 不过未成亲之前,仿佛也只能这样称呼,赵菁原本是想回房去看看赵二虎的,可如今徐思安也来了,光让赵勇作陪,反倒不好意思了。赵菁正想起身,却见袁氏先站了起来道:“既然侯爷来了,那咱家还有一坛子花雕酒,让你哥搬来,和侯爷好好的喝一杯!” 赵菁倒是知道赵勇平常喜欢喝两口小酒的,逢年过节也会喝上一些,徐思安常年从武,想来酒量应该也是有的,赵菁便笑着道:“嫂子坐下,我知道酒在哪儿,我去搬来。” 袁氏忙拉着赵菁坐下,自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道:“你坐下,那一坛子好几斤重呢,你哪里搬得过来,你去把你哥喊来就成了。” 赵勇在厨房炒了最后一盘青椒炒腊肉,解了围裙端出来,便瞧见赵菁迎了过来道:“哥哥快进去,侯爷来了,你陪着他喝两杯吧。”赵菁说完忽然就想起了徐思安身上的伤口,又嘱咐道:“侯爷身上有伤,哥哥就和他喝一杯便好了。” 赵勇听说徐思安来了,伸着脖子往客堂里看了一眼,有些不确定道:“那我是叫他侯爷呢,还是喊妹夫合适?”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绯红,笑着道:“哥哥你瞧你说的,还没到喊妹夫的时候呢!” 赵勇瞧见赵菁这含羞带怯的模样,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拍拍她的肩膀道:“快把菜端进去,我把手洗一洗就进来。” 赵菁把菜送了进去,袁氏也抱了酒坛子过来,赵勇给徐思安倒满了一海碗的酒,笑着道:“侯爷这是第一次到我们家吃饭,只可惜咱家穷,没什么山珍海味好招待的,这几个菜都是我拿手的,尝尝味道。” 徐思安站起来跟赵勇碰了碗,两人又坐下,花雕酒带着几分甘甜,入喉还有几分**辣的,徐思安便开口道:“兄长客气了。” 袁氏搬了酒进来,便往房里看赵二虎去了,这时候却只有赵菁一个人在客堂里头了,她又不好意思坐下来当真跟着徐思安和徐老太太同桌吃饭,便坐在一旁,拿着一个小碟子,替两人剥着下酒的花生米。 徐老太太倒真是牙口不错,一边看儿子喝酒,一边笑着道:“你老爹年轻时候也喜欢跟人喝酒,那些他的部下,哪个他没跟他们喝过,每次打了胜仗回来,总有一段日子不在家,你猜他是做什么去了?挨家挨户的喝酒去了!” 徐思安一碗热酒下肚,身上略略起了一层薄汗,老侯爷去了快十年了,这十年老太太当着他的面却很少提起老侯爷来,也许也是因为怕想起了故人难受,如今瞧见徐老太太已经释怀的提起了老侯爷来,徐思安也总算也释然了几分。 “母亲这是在埋怨父亲吗?我倒是记得那时候父亲除了喝酒,平常也是不怎么出门的。”徐思安笑着说了一句,赵菁瞧见他碗中的酒已经见底了,本想起身给他添酒,想了想便站起来道:“侯爷身上还有伤,这酒以后再喝吧!” 徐思安却不以为然,抬头看着赵菁道:“难得在你兄长家,多喝一杯也无妨。” 赵菁正还想说一句,赵勇却笑着道:“妹子你真是,还没过门呢,倒先当起了管家婆来了,再喝一碗,就一碗!多了我也不让。”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发烫,便抱着坛子又给徐思安浅浅的满上了一碗,徐思安端着酒碗,侧身看着赵菁,眉眼中满满的都是温柔笑意。赵菁却只当看不见一样,仍旧坐下来替他们剥花生。 她的手指修长白嫩,除去了红衣的花生米一颗颗的放入天青色的粗制磁盘中,瞧着却那样秀美。徐思安便耐着性子,用筷子一颗颗的夹起来,放入自己的口中,轻嚼细品,仿佛能从中吃出跟花生米不一样的味道来。 赵菁剥好了花生米,去房里换袁氏出来吃饭,赵二虎还有些发热,赵菁摸了摸他的额头,听着他在床上咳得难受,问袁氏道:“嫂子,请了大夫看过了二虎了没有,药喝的如何了?别到时候小病拖成了大病了。” 袁氏心下也有几分担忧,蹙眉道:“请大夫看过了,只说是中了风寒,吃了几贴药,却老不退烧,这几天又咳嗽起来了,我正让你哥去别处再请个大夫瞧瞧,我这心里急呢!” 赵菁瞧见赵二虎这样子都急得很呢,更何况袁氏呢!她想了想只开口道:“嫂子别急,一会儿我同老太太说一声,让侯府的下人拿着她的帖子,去太医院请个太医过来瞧瞧,总比普通药铺里的大夫强些。” 袁氏虽然着急,可听了这话却又推辞道:“咱小门小户的娃儿,请什么太医,没准吃两帖药就好了……” 赵菁却不由分说道:“小门小户的娃儿怎么了,二虎将来要是能考上举人进士的,那就是大老爷了。” 袁氏听了这话,才点了点头,又上去摸赵二虎的额头,却依旧有些滚烫。 一顿饭又是喝酒,又是聊天的,时间倒也过的快,等赵菁和袁氏收拾好了碗筷的时候,都已经是未时末刻了。老太太兴致颇高,依旧乐不思蜀,徐思安有赵菁在这边,也是心旷神怡。倒是赵菁瞧着时辰不早了,开口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出来好久了,姐儿们的绣花课都完了,这会子回去找不到老太太,可要着急了。” 徐老太太出了门,便没了时间观念,忙问赵菁道:“什么时辰了?” 赵菁笑着道:“已经到申时了。” “哟,那可当真得回去了!”老太太说完,转头看了徐思安一眼,徐思安便开口道:“时候是不早了,我同母亲一起回去。”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点了点头,又对赵菁道:“你跟着我一起回去吧,收拾几件衣服再回来住,就是这小半个月瞧不见你,我心里还怪念想的。” 徐思安听了这话顿时凝了神,扭头看了一眼赵菁,略有些不明白,可谁知赵菁却瞧也不瞧自己一眼,他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扶着徐老太太出门。 在马车上赵菁同徐老太太说了赵二虎的事情,老太太对孩子向来关心,一叠声的就答应了下来,只让赵菁找张妈妈吩咐下去便好,孩子的身子要紧,可耽误不得。赵菁心下感激,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唯有将来加倍的孝顺老太太好。徐老太太似乎看出了赵菁的心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你不用心里感激我,只要早早的跟侯爷为我生个孙儿出来,我就心满意足了。” 徐老太太这催生的功夫也算是练得炉火纯青的了,赵菁实在有些招架不住,好在侯府很快就到了。赵菁送了徐老太太回松鹤堂,果然双胞胎已经到处找人了,她和徐老太太闲聊了几句,从房里出来,瞧见徐思安正在不远处的垂花门下等她。 赵菁便走了过去,徐思安眉峰微拧,问她:“为什么要住回去,大婚前一天住回去不也一样?” 赵菁正想说这是习俗,谁知徐思安却自己冷哼了一声,不屑道:“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习俗,这番不近人情。”赵菁抿了抿唇,抬起头瞧见徐思安皱着眉头,这么人高马大的男人,厮杀战场都未必拧一下眉的,如今确为了这事情把眉峰都皱了起来。 赵菁抬起头,拿着帕子轻轻的抚过徐思安的眉峰,小声道:“怎么了?再过半个月,我们就是夫妻了,难道你连这半个月都不能等吗?”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OS:别说半个月,一分一秒我也不能等啊!!摔!!!说好的回来就能洞房回来就能抱媳妇回来就能吃肉的!!!!啊啊啊啊啊…… ☆、第113章 隔着丝帕依然能感觉到赵菁指尖的温度,徐思安略挑眉, 很享受这种温柔的触碰, 却在赵菁将要收回手指的时候,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拉着她靠在自己的身边,侧首问她道:“孙玉娥的事情你再说一遍给我听,周管家的信上写的有些含糊, 我还有些没弄明白的地方。” 这事情就算徐思安不问,赵菁也是要找机会告诉他的, 孙玉娥是他的义女, 于情于理这事情由徐思安处理最为得当, 不过他昨天才回来,哪里能挤出时间来听她说这些。 侯府往来的下人也不少,赵菁从徐思安的大掌中抽出了手来,小声道:“既然如此, 侯爷就到我的紫薇苑坐一会儿吧。” 春末夏初的五月份,后花园中万紫千红, 男子俊朗高大, 女子貌美窈窕,一前一后的走在侯府院中的小径上。赵菁一边走,一边又细细将那几天的事情说给徐思安听, 其实当时赵菁自己也并没有确定孙玉娥会是下毒之人,只是吉祥说这东西是从玲珑院带出来的,赵菁便不得不疑心到了孙玉娥的身上。 “大姑娘是侯府的大小姐, 应当是懂些规矩的,不可能让两个下人在她自己的院子里胡作非为,况且,她们若不是凑在一起商量,那随便两个人单独私下交接便好,压根不用特意找个地方,所以我才怀疑这事情和大姑娘也脱不了干系的。” 徐老太太养了孙玉娥这么多年,便是一只畜生,这么长时间下来,也不可能就翻脸无情,反咬主人一口的。赵菁当时把孙玉娥也想进去,其实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可再怎样不可置信,却也敌不过这个事实。也难怪老太太会气得病倒,任什么人经历了这样的事情,都会觉得心寒的。 “孙玉娥简直不知所谓!”徐思安冷哼一声,只听得咔嚓一声,赵菁回过头的时候,就瞧见路边上一枝开的好好的海棠花被徐思安给折断了。 赵菁停下了脚步,看着徐思安怒火中烧的表情,直到他脸色稍稍变好了些,才开口道:“你拿这些死物出气做什么,好在老太太如今也没什么大碍。” 眨眼间两人已经到了紫薇苑,庭中紫藤花架上的紫藤花已经盛开,香气扑鼻,蜂蝶萦绕。方才的怒火已经压制了下去,徐思安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扭头对赵菁道:“这院子,如今看着倒是不错。” 赵菁垂眸一笑,引着徐思安进了门,吩咐小丫鬟去茶房烧水,领着他往厅中坐了下来。厅中挂着闲云野鹤的画幅,配着徐思安的字条,清幽宁静。 外头有几分暑气,但厅里却阴凉得很,徐思安在主位的靠背椅上落座,表情肃然,抬起头来问赵菁:“你可知当初我为什么要收孙玉娥当义女?”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心里估摸着徐思安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问题?孙玉娥对徐思安的那种眼神已是到了毫不遮掩的地步,难道徐思安自己不知道?赵菁纠结了许久要不要说出真话来,又怕自己故意装傻被徐思安揭穿了,反倒不好意思,他怎么看都不像是一点儿没有心计的人。 “侯爷自己心里清楚便好,又何必问我?”赵菁瞥了徐思安一眼,淡淡道:“侯爷难道不知道,大姑娘喜欢你,看你的眼神都……”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谁知徐思安的脸色却陡然难看了起来,几乎是不可置信的拔高了声音道:“你说什么?” 外面的小丫鬟正好送茶进来,听了这话都在门口愣住了不敢进来。赵菁忙上前接了她手中的茶盘,转身的时候,却瞧见徐思安脸上那种神色崩塌的表情。难道他当真不知道这件事情?赵菁原有些不信,可转念一想,徐思安不知道却也情有可原,他常年征战在外,每年在府上的日子有限,就算孙玉娥整日里腻在他的身边,只怕他也未必能往哪儿想去……大约是因为自己是女子比较敏感,所以才会瞧出来的? 赵菁顿时就红了脸颊,端着茶盏送到徐思安跟前道:“侯爷喝杯茶,稍安勿躁,就当我没有说好了。” 徐思安脸上的表情却依旧不好看,阴沉了老半天,抬眸时忽然瞧见赵菁绯红的脸颊,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茶盏,忽然笑道:“原来你吃醋了。” “你胡说什么?”这下可轮到赵菁郁闷了,她哪里是吃醋了,不过就是陈述一个事实而已,她有必要吃孙玉娥的醋吗?赵菁抬起头睨着徐思安,嘴巴都气得鼓了起来。徐思安却已经淡然了下来,仿佛方才赵菁说的事情已是烟消云散,眉峰中带着几分正色,肃然道:“你坐下,我有事情同你说。” 徐思安一本正经的时候,眼神中透着几分凌厉,他这幅样子算不得吓人,却很有威严,让赵菁也跟着他心上一紧。赵菁便放下了茶盘,在徐思安下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只听他开口道:“当初我收了孙玉娥做义女,一来是母亲的意思;二来,却也是因为我知道了一些母亲不知道的事情,想隐瞒下来,因此便索性收了孙玉娥当义女。” 赵菁听了这话有些云里雾里,终究是没有回过神来,徐思安便继续道:“世人都以为孙玉娥的生父是因为救我而战死的,其实当时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身负重伤,他在临死前告诉我一件事情。” 徐思安说到这里顿了顿,手中的盖碗按得咔咔做响,一向沉静如水的眼神中透出几分阴郁:“他说他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件事情,老太太知道吗?”赵菁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实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抬起头问徐思安道。 徐思安摇了摇头,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负背在厅中来回踱了几步,转身对赵菁道:“两年前我劝孙妈妈回乡荣养,她提出要我收孙玉娥为义女,不然就把真相告诉老太太,我答应了。” 赵菁这时候才算明白了过来,她当日在家庙看见过孙妈妈一次,当时就觉得她并非是那种愿意退居二线的性子,原来这其中却也是徐思安暗中安排的。 “侯爷,这件事是我考虑不周,如今让侯爷为难了!”赵菁眉梢一挑,顿时便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关系。如今孙玉娥被抓出犯了这么大的事情,孙妈妈没准会跳脚出来,把事情的真相说给徐老太太听,如若这样,那到时候最伤心郁闷的,只怕就是徐老太太了。 “孙玉娥蛇蝎心肠,本就不能姑息,你做的并没有错。”徐思安停下了脚步,朝着窗外远远的看了一眼,转过头来对赵菁道:“母亲也一把年纪了,想来也会明辨是非,我以前一味的愚孝,已经闹出了不少的事情来,这一次也是时候把真相告诉她了。” “侯爷当真要这么做?”赵菁看着徐思安,他俊朗的眉宇间略带着几分愁容,赵菁知道徐思安是至孝之人,如若不然,也不会被冠上“绿帽侯爷”的称谓了,只是这件事情确实有些难办,让赵菁也觉得棘手了几分。 她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手中的绢帕搅动了起来,拧着秀眉想了好半天,抬起头对徐思安道:“事情发生之后,我便让下人们守口如瓶,侯府外头的人必定是不知道的,我把孙玉娥禁足在了玲珑院,但府上仍旧有孙妈妈留下的人,想必兴隆庄那边,也得到了消息,我原先还寻思着,为什么出了这样大的事情,孙妈妈却没有来侯府找老太太对持,如今想想,大约也是想等着侯爷你回来了,看你怎么个发落,她们再找对策了。” 孙妈妈捏着这样大的一个真相,又知道徐思安是个至孝之人,迫于孝道,只怕不会对孙玉娥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毕竟这件事情一旦大白于天下,老侯爷一世的英明必定荡然无存,而让徐老太太知道和自己恩爱一生的老侯爷竟然和孙妈妈有这样的首尾,只怕也是哀莫大于心死,她如今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如何还能经受得起这样的打击? 赵菁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不知为何,竟心疼起来,他枪林箭雨、驰骋沙场,怕也从未被人这样扼住过要害。这件事情一旦传出去,武安侯府又要成为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了。 “侯爷!”赵菁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眉中透出几分厉色,像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对徐思安道:“侯爷对老太太一片至孝之心,老太太对老侯爷也是至情至性,与其让老太太伤心难过,侯爷还是不要把真相告诉老太太为好!侯爷就以家法处置孙玉娥,还让她当这侯府的大姑娘,他日我成了她的义母,必定会想方设法让她知道怎样才能做好一个大家闺秀,等再过上一两年,给她寻一处婆家,远远的嫁了也就是了!” 徐思安转过头来,眉宇中隐约带着几分感激,他纵横沙场多年,唯独对徐老太太,是半点儿委屈也不想让她受的。可如今,他又多了一个要一生呵护的女子,那便是眼前的赵菁。 赵菁莹白细腻的脸颊上带着浅浅的粉色,嘴角微抿,秀眉微蹙,有着几分不服人的桀骜,徐思安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忽然长臂一挥,将赵菁揽入了自己的怀中,低下头封住她哪一双娇艳欲滴的红唇。 ☆、第114章 当夜,孙玉娥在被塞了满嘴的老鼠药又禁足了半个月之后, 终于被人带出了玲珑院。 侯府的家法是老侯爷留在明德堂的一根金蛇鞭, 当年老侯爷绞杀了鞑子的将领, 得了这一根金蛇鞭, 据说一鞭子挥下去就能去掉一层皮。因为威力无穷,所以从来没在女孩子身上用过,据徐老太太回忆, 徐思平小时候听话得很,老侯爷是连她一根头发也舍不得碰的。 孙玉娥颤颤巍巍的跪在徐老太太的跟前, 原本有些丰硕的脸颊这几日却瘦了不少, 一双眼睛红肿的厉害。她在侯府无法无天习惯了, 这一次被人看得死死的,对她来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老祖宗,我错了……老祖宗……”孙玉娥跪在地上哭得泪眼潸然, 抬起头看见坐在一旁的徐思安时却吓得说不出了话来,她有些期期艾艾的哆嗦着身子, 眼神涣散伏趴在地上。 老太太毕竟心善, 看着孙玉娥泪眼婆娑浑身发颤的模样,想着她年纪小终是不忍,又见徐思安一脸寒意, 忍不住便迟疑道:“安哥儿,玉娥也知错了,这次就……” “国有国法, 家有家规,这种事就算闹到官府,一顿板子也是少不了的,娥姐儿是我的义女,这般蛇蝎心肠只怪我没空教她,好在过几日她的义母也要进门了,以后也总有个能教导她的人,只是这一顿鞭子,却是免不了的。” 经了这样的事情,老太太的性子却还是没有变。徐思安心中暗叹,孙玉娥如今尚且不知她自己的身世,便已经搅得家宅不宁,倘若将来孙妈妈在她背后挑拨生事,还不知会闹出多大的事情来。老太太再这样养虎为患,终究让人放心不下。念及此处,徐思安赫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单膝跪在徐老太太跟前,将手中的金蛇鞭呈给徐老太太道:“儿子教女无方,所以这一顿鞭子,儿子替她受了,请母亲责罚!” “安哥儿,你说什么?”徐老太太闻言却是一惊,看着倔强跪在自己跟前的儿子,老太太终是明白了几分,他是想给自己提个醒,不能再这般心软下去了,否则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 徐老太太并没有接徐思安手中的鞭子,她站起来扶着扶着徐思安的臂膀,语重心长道:“你从小就听话,你父亲这根鞭子从来没落到过你的身上,如今到了我的我手里,我这么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要打自己的亲儿子吗?” 老太太说着便落下了泪来,转头看着跪在一旁的孙玉娥,叹了一口气道:“娥姐儿,你扪心自问,打从你住到了我们侯府,我是不是把你当亲孙女一样疼爱,我只是没想到,我喜欢了那么久的姑娘,她怎么就那么狠心,想要毒死我呢!我要是真死了,难道你就高兴了?” 孙玉娥哭得说不出话来,跪在一旁微微颤着身子,徐老太太终是闭上了眼睛,吩咐下去道:“罢了,从今往后,你就好好的待在玲珑院不要出来了,至于你的婚事,到时候有你义母在,她也不会亏待了你的,你走吧。” “老祖宗、老祖宗不要啊……”孙玉娥哭着扑到徐老太太的身上,却被身后的两个婆子死死拉住,赵菁已经换了她玲珑院所有的丫鬟,她如今是插翅也飞不出去了,“老祖宗……求你……求你不要把我关起来,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 徐思安微微侧首,看着孙玉娥被人带走,老太太将他扶了起来道:“早知道当初我就不让你认什么义女了,就让她待在孙妈妈的身边,如今他们家有那么大一个庄子,她也苦不到那里去,也好过弄出这些事情来。” 徐思安听着老太太说的这些话,眉梢却忍不住挑了挑,看来赵菁这阵子没少在老太太跟前吹耳边风,老人家如今说话间已经透出了几分明白来了。 徐思安便笑了笑道:“事情过去了,母亲就别提了,到时候让赵菁给她寻一处门户适当的人家,远远的嫁了便罢,侯府还出得起这一份嫁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算舒心了几分,拧着的眉头稍稍松了几分,开口道:“还是自己家的亲骨肉贴心,我以前是老糊涂了,把她当个宝,如今想想自己也是活该!啥时候等你和菁丫头给我生个娃儿,不计是哥儿还是姐儿,我都捧在掌心里疼着!” 徐思安听了这话眉目舒展,表情却一本正经,点头道:“母亲放心,儿子会努力的!” 徐老太太四下瞄了一眼,见赵菁这会子正好不在房中,只笑着捶了徐思安一把道:“幸好你媳妇不在,要不然看她不捶你!” 瞧着老太太又露出了欢颜,徐思安也总算松了口气。如今老太太自己想明白了要远着孙玉娥,他也就放心了几分。 松鹤堂的夜静得杳无声息,赵菁站在垂花门口等着徐思安从里面出来,她方才看见婆子拉着孙玉娥离开,这时候隐约还能听见不远处传来的哭声。 徐思安一路负背的双手走到垂花门口,见了赵菁也不说话,只是放慢了脚步,等着她自己跟上来。 微凉的夜风带着蔷薇花的香气萦绕在鼻息间,两人一路走在月光下的小径上,徐思安抬起头来,转身看着赵菁道:“东西都收拾好了?明儿就回鼓楼大街住去?” 赵菁点了点头,抬起头看见徐思安的眉宇中还带着几分肃然,笑着道:“侯爷要娶亲了,怎么还不高兴?” 徐思安涩笑着往赵菁那边瞥了一眼,长臂一舒将她圈在了自己的胸口,搂着赵菁边走边说道:“谁说我不高兴的?大婚的帖子明儿就要散出去了,你想反悔也没有机会了。” 许是今晚的月色格外的柔和,赵菁靠在徐思安的胸口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她的手指被徐思安的大掌握住了,上面有磨砺的老茧,蹭得她的手心微微有些发痒。 “侯爷可还曾记得我说过的,等侯爷回来,要说个故事给侯爷听的。”那件事情终究压在了赵菁的心头,即使她如今有皇帝的圣旨在手,可一旦自己的身份曝光,她仍旧希望,徐思安是那个会挡在她的面前,永远保护自己的男人。 “一定要今夜说吗?”徐思安低头蹭了一下赵菁的脸侧,勾着唇瓣问她。 赵菁想了想,反问徐思安道:“那侯爷想什么时候听?” “你我的洞房花烛之夜。”徐思安一本正经道。 “会不会太迟了些?”赵菁有些焦急的开口,却被徐思安封住了唇瓣,在一个浅尝则止的吻之后,徐思安捧着赵菁的脸颊,缓缓开口道:“等大婚之后,你慢慢讲,我慢慢听。” ※※※※※※ 第二天一早,徐思安亲自送了赵菁回鼓楼大街,到中午的时候,侯府已经派人请了太医过来。老太医给赵二虎摸了脉搏、看了舌苔,坐在堂屋里头写起了方子道:“没什么大碍,照着我这方子先抓几贴药,要是吃了今明两天不发热了,后天还让侯府请了我过来,我看过了病情,再调个药方。” 这回侯府请的太医是胡太医,也是太医院有些资历的老太医了,上回赵菁在侯府病了,也是请的他来看的。赵菁听他这么说,总算是放下了心来,瞧着他写了方子正要起身离去,忙就把袁氏给拉了过来,对他道:“胡太医,我嫂子旧年小产之后,身子就一直没调养好,胡太医也给把个脉吧!” 袁氏听了这话还有几分羞赧,一味的躲着,被赵菁给按着坐了下来,这才红着脸伸出了手腕去,老太医摸着脉搏拈起了山羊胡子,过了片刻又看了袁氏一眼,开口问道:“小嫂子有多久没来癸水了?” 袁氏便拧着眉想了片刻,回道:“自小产之后癸水就乱了,我自己也没在意过,反正过个几日,也该来了。” 胡太医听了这话直摇头,拧着眉道:“小嫂子也太大意了些,喜脉都两个月了,你自己竟不知道?” “啊……喜脉?”袁氏听了这话脸颊顿时绯红,一时高兴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赵菁心里也高兴,可一想到袁氏旧年曾小产过,便急忙问道:“胡太医再给好好看看,开几幅安胎药吧,我嫂子上一胎就没留住。” 胡太医的手指从袁氏的手腕上挪开,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小嫂子底子不错,我给她开几幅安胎药,多休息,不干重活,应当是无碍的。”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松了一口气,等着胡太医把药方都写好了,亲自送了他出门,又请了侯府的小厮去抓药,进房的时候便瞧见袁氏还呆愣愣的坐在凳子上,脸上还带着笑呢! 袁氏瞧见赵菁进来,方回了点神,笑着道:“你说怎么就这么巧,偏这个时候又怀上了一个?”她说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想了想又道:“这样也好,改明儿你过了门,要是也怀上了,那咱两个娃儿还能一起做个伴呢!”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发烫,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当生孩子那么简单呢?哪里就那么容易就中了?比投篮还准? 作者有话要说:  放心,苏苏不会让姑姑和侯爷不孕不育的~~~噗。 ☆、第115章 除了侯府正堂明德堂,玲珑院是侯府后院最好的院子, 当初徐老太太让徐思安认孙玉娥这个义女的时候, 并不是随口说说的。孙玉娥虽然姓氏未改, 也没有列入宗祠, 却也是在侯府的小祠堂中,跪在老侯爷的牌位前,给老侯爷上过香的。那时候徐思安想的很简单, 既然是侯府的血脉,看在已经故去的老侯爷的份上, 他可以认下孙玉娥, 让她不至于流落在外。 而此时的玲珑院看着却有几分凋敝, 虽然五月份仍旧是百花争艳的时节,但徐思安的出现,还是让原本就安静的小院更添了一抹肃杀之色。 “去把大姑娘喊出来!” 徐思安沉着脸,敛袍坐在玲珑院的正厅, 指节略带节奏的敲击着一旁的梨花木茶几,眉眼中带着几分冷厉肃然之色。玲珑院原先的丫鬟已经被赵菁全部换走了, 此时在这边服侍的, 都是侯府家生奴才家才选上来的小丫鬟,有些人压根没见过徐思安,见他在厅中一坐, 几个小丫鬟都吓得四散跑开。 徐思安在厅中等了片刻,孙玉娥才从房内慢吞吞的出来,表情如丧考妣, 看见徐思安坐在厅中,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哭道:“义父……义父我真的知错了……” 徐思安抬眸冷冷的扫了孙玉娥一眼,十三四岁的姑娘便如此歹毒,他连多看她一眼的兴致都没有。 “你不用在我跟前哭,没用,那日在松鹤堂我一鞭子便可了结了你,只是念及老太太毕竟疼了你一场,我也不想伤了她的心。” 徐思安说完这些又看了孙玉娥一眼,问她道:“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 从松鹤堂回来的时候,孙玉娥还以为徐思安是真的要为自己受过,可如今瞧见徐思安这透着几分厌恶的眼神,她已经完全明白了当时徐思安的用意了。他是当真的不喜欢自己,不惜以自罚,来让老太太放弃自己。 孙玉娥认命的点了点头,等着徐思安开口,她现在是真的有些怕了,她的一切都是老太太给的,一旦老太太再也想不起自己有这个孙女,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她不想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在田埂上玩耍;也不想从此以后不能呼奴唤婢,穿漂亮的衣服;也不想连一样像样的首饰也没有。 “你还想不想当这武安侯府的姑娘,做本侯的义女?”徐思安冷冷开口,凌厉的眉峰透出几分肃然,让孙玉娥忍不住就颤抖了起来。 孙玉娥强忍着哭腔点头,眸中蓄满了泪,她若是回到了兴隆庄,那才是众人的笑柄。 徐思安冷哼了一声,仿佛对这个答案毫无意外,他又定定的看着孙玉娥,对她道:“很好,那从今天起,你和孙家再无任何关系,从今以后不准再见孙家任何一人,尤其是你那祖母。” 徐思安说完这一句,头也不回的从椅子上起身离去,孙玉娥哭着扑倒在徐思安的足下,抓着他一片衣襟道:“义父……义父……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义父……” 徐思安低下头,横眉扫了眼泪流满面的孙玉娥,面无表情的甩袍离去。 从玲珑院出来,徐思安回了前院的议事厅,没有赵菁在,梁上的小侍卫倒挂着金钩和徐思安闲聊起来。 “侯爷,啥时候也让我去战场上玩一玩呢?” 徐思安挑起眉梢看了他一眼,笑道:“你爷爷说你们家三代单传,要不这样,等你生了两个儿子,我再让你去战场上溜一圈?” “侯爷你骗人!你都还没儿子呢!为什么你能去打仗!” 小侍卫说完这一句,只听见门外几声干咳,急忙一个空翻从梁上翻了下来,笑着迎上去道:“祖父!” “外头玩去!”周管家沉着脸唬了他一句,吓得他一溜烟就跑了出去。 茶几上沏好了热茶,徐思安请了周管家坐下,抬眉问道:“兴隆庄的孙老三收到了信了?” 周管家点了点头,略喘了一口粗气定了定神,开口道:“信是孙老三当着我的面看的,话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孙老三说他明日就动身,带着孙妈妈回兖州老家去,从此不再踏足京城半步。” 徐思安端着茶盏略思量了片刻,微拧的眉宇渐渐松开,点了点头道:“此事就拜托周管家善后了。” 周管家点了点头,继续道:“侯爷放心,孙老三为人持正,倒是有些他父亲孙正的品格,他知道此事之后也是大惊,羞愤难当,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老侯爷毕竟已经去了,便是这事情传了出去,也不过就是众人听了个笑话,老太太伤心一场,可他们孙家要如何善后这个偷了汉子的老母,却比侯府更棘手几分。” 徐思安放下茶盏叹了一口气道:“他能想得明白便好,这种事情捅了出去,对谁家都没有好处。” 周管家听了这话稍稍点头,见徐思安脸上的眉宇松开了,只笑着道:“侯爷这边没什么事情,那老夫就先下去了,老太太请了我去松鹤堂商议侯爷大婚宾客的名单,我可不得不去了。” 徐思安闻言脸上一热,想着再过几日自己就要大婚,如今连宾客的名单都没整理出来,这也实在让人觉得有些棘手。一想到自己都已经成过一次亲了,徐老太太怎么连这些还没弄明白,徐思安自己也觉得有些绝望。 用过了午膳,松鹤堂里头颇有些暑气,给徐老太太捶腿的小丫鬟已经有些困得抬不起手来了。张妈妈拿着名录一家一户的念出来,老太太听着家家都觉得耳熟,可就是想不出来和侯府到底有些什么关系。 “你等等,这个钟家又是哪家,我怎么就记不得了呢?”徐老太太以前从不做功课,如今临时抱佛脚就有些难了。 张妈妈倒是有耐心,只笑着道:“老太太又忘了,这钟家是老侯爷有个表妹,当初嫁给了钟家去的,原也是老侯爷的部下,他家如今两个儿子,也都在侯爷的麾下,算是亲戚,也是故交。” 徐老太太听了略点了点头,又问:“那刚才那个贺家呢?也是老侯爷的部下?” “贺家不是,贺家是大姑奶奶的姑奶奶的夫家,大姑奶奶的姑奶奶是宝哥儿和慧姐儿的亲姑母,虽说如今大姑奶奶去了,可也不能就这样断了联系。” “这都七拐八弯的了,都要请?”老太太这会子已经完全糊涂了起来,抓过张妈妈手边的名录看了一眼道:“你这哪儿来的?” 张妈妈便笑着道:“这是前年侯爷大婚,因是太后赐婚,所以名录是内府的公公和我们府上的管家一起拟定的,上头应该全得很!” 老太太听了这话,略拧了拧眉道:“既然这么说,那就把这上头景国公府顾家的亲戚全撇开了,其他的统统再请一遍便好了。” 张妈妈听了这话不禁涩笑,瞧见小丫鬟都快睡着了,上前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喊了她下去倒茶去,自己来给老太太捶起了腿来。 “老太太说得有些道理,只是这其中也有和我们两家都是亲戚的,必定也要请来,还有一些是老侯爷的故交,也不能不请。”张妈妈正说着,外头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周管家到了。 徐老太太听见周管家来了也提起几分精神来,忙坐起了身来,吩咐小丫鬟喊他进来。 “周管家你来的正好,以前老侯爷交际的人家,你门清呢!我家如今却是没有什么亲戚了,有的也都在兖州老家,早八百年就不联系了,你看着外头长联系的人家都请了,也就大差不差了。” 周管家才进门,就听见老太太已经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他往她手边的小几上看了一眼,笑着道:“老太太这儿有上回侯爷娶亲的名录,那就再好办不过了,除了景国公府那边的亲友,剩下的就差不多了。” 老太太一听这话,笑得何不拢嘴道:“我刚就是这么想的,没想到你跟我想的一样,我寻思着,景国公那边的亲友,但凡是能跟我们府上沾亲带故的,也都请过来,好让他们知道,咱侯爷又娶媳妇了!这回娶得比景国公府的姑娘还好呢!还是皇上赐婚的,是摄政王的妹子!” 周管家拿着名录看了一眼,笑着道:“老太太的主意是不错,就怕这帖子下了过去,他们不敢来倒是真的!” 徐老太太闻言,只不屑道:“他们爱来不来的,人不来,礼还能不到吗?我就是也想坑他们一把怎么了?” 周管家和张妈妈听了这话只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张妈妈笑着开口道:“周管家,您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办了吧,赵家瞧着也是没什么亲戚的,总不能这一回还没上一回的排场大吧?那可就委屈了侯爷和菁姑娘了!” 周管家拧眉想了想也是,侯爷头一婚可是被坑惨了的,这一回说什么也不能就这样凑合了过去,一定要大办一场! ☆、第116章 兴隆庄上的三进宅院门外,停着五六两的马车, 几个婆子正在往车上装东西, 孙妈妈拧着眉心站在门口扫了一眼, 忽然一个转身, 挺直了腰板往正厅里走去。 庄上的众人正各自整理行装,厅里没有别人,只有孙老三坐在那里吧嗒吧嗒的抽着大烟杆, 粗犷的脸上一双眉宇紧皱。 孙妈妈提着裙子就往厅中的靠背椅上一坐,冷着脸道:“要走你们走, 我不走, 又不是做了大官还衣锦还乡的, 在京城有什么不好,要回兖州那小地方去?” 哐当一声,孙老三手中的烟杆磕在了地上的青石板砖上,见着厅中左右无人, 一个箭步冲到孙妈妈跟前道:“你老是当真想留在京城呢?还是想等着侯府的老太太咽了气,您好去坐那侯府老封君的位置?你不要脸, 我还要脸呢!” “老三!你说什么?你这个混账东西, 我辛辛苦苦的把你们拉扯大了,你就这样对你老娘我?要不是我,你如今能做这么大一个庄子的庄头, 玉娥能在侯府当姑娘?你能娶上媳妇像个爷一样的过日子吗?你还有脸说我!” 孙妈妈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一个劲的捶着孙老三的胸口。 孙老三只是让她捶, 等她捶得没了力气,才恨恨道:“我要知道我如今这一切都是要靠老娘偷汉子得来的,我早臊死了,那孙玉娥姓孙吗?你说啊!你倒是说说看!” 孙妈妈听了这话脸上却僵硬了几分,落在孙老三身上的拳头无力的捶了下去,退后两步颓然坐在椅子上,看着孙老三道:“他居然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你……”孙妈妈眸中闪过一丝疑惑,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直了双眼道:“我要去找他去!他不给我脸面,我何必给他脸面……” 孙妈妈说着就要往外头去,却被孙老三一把拉住了又按坐在椅子上,苦口婆心道:“娘啊!你醒醒吧!还嫌自己不够丢脸?你闹啊!你闹出去你自己了浸猪笼,我还要替你收尸去!咱就这样算了!侯府没说把玉娥送回来,反正她娘如今也改嫁了,我们远远的回老家去,过些安生日子吧!你掐着指头算算,您老还有几年活头了?儿子我还要做人呢!我还指望着您两个孙儿将来能有出息呢!” 孙妈妈听了这话终是一愣,抬起头看了孙老三一眼,一向精神奕奕的表情竟然透出几分颓然来,哭笑道:“我要是当时没找人了去退亲那该多好,这会子当侯爷的就是你了,那轮到那个徐思安啊!这世上终究是没有后悔药这样东西……” 孙老三见孙妈妈如今还没清醒,只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见外头正好有小丫鬟经过,便喊住了她道:“你扶着老太太往房里歇着去,东西收拾好了,我们明儿一早就走。” 孙妈妈闻言也是无话可说,任由小丫鬟扶着往房里去,想了想又转过头来,对孙老三道:“要回兖州也成,总要让我往慈航庵走一趟,把你爹长生牌位的香油钱续上。” ※※※※※※ 永寿宫中繁花似锦,正是一年春夏交界时最好的风光,周熠穿着一身银灰色四爪金龙的绲边蟒袍,一路阔步从御书房而来。魏太后站在廊下喂着八哥,那八哥更是通了灵性一般,一口一个“太后千岁”的喊着。 几个小宫女太监瞧见周熠进来,慌忙都各自福身,魏太后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眉梢透出一分似有似无的笑意来。 “王爷今日怎么肯抽空往哀家这边来。”魏太后拍去了手中的鸟食,宫女们拿着金盆让她净手,她一边擦着手一边抬起头看着周熠,从他严肃的表情中看不出丝毫的波澜来,但她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那日端午宴,王爷为何不过来,那些世家女将来都有可能成为皇上的后宫,王爷也应该多关心关心。” 周熠听她说完,微拧眉心,缓缓开口道:“本王今日来找太后,就是为了此事。” 魏太后抬起头,浓艳的眉宇往周熠的脸上扫了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殿,“王爷可是瞧过了哀家送给王爷的那几份卷轴?觉得如何?康太傅家的嫡幼女,品行端静,容貌出众,哀家以为可为皇后人选。” 周熠跟着魏太后进了正殿,坐在魏太后下首的雕花靠背椅上,刀刻斧削的眉宇中透出几分淡然,抬头道:“本王以为,皇上年幼,如今还不适宜大婚,太后若是为了想要皇上早日亲政而心急此事,大可不必。” 魏太后眉中闪过一丝疑惑,开口道:“王爷的意思是?” “本王听杜太医说,皇上年少,若过早开辟鸿蒙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况且那康太傅家的小女儿如今也不过才十三岁,太后娘娘大可不必操之过急。”周熠说完,扭过头看了魏太后一眼。 魏太后却是笑着道:“王爷刚从御书房过来,可是见过了皇上?王爷如今当真是越来越疼皇上了,他先前就跟哀家说起过不想立妃的事情,没想到还请了王爷来当说客。” 周熠闻言眉宇却依旧淡然,站起身来对魏太后道:“皇上大了,有自己的主张了,太后难道不该高兴吗?太后先前担心皇上迷恋赵菁,如今赵菁不日就要大婚了,太后也可以不必为此悬心了。” “你……你怎么知道!”魏太后拧着眉开口,想了想周熠所言却也有几分道理,遂开口道:“罢了,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皇上毕竟年幼,立后之事,是可以暂缓。” 她淡淡的开口,端着茶盏催下了眉来,转头问周熠道:“王爷知道赵菁何日大婚吗?她跟了我一场,如今要嫁人了,好歹也得给她备几样添妆的。” “五月十八。”周熠负手,转头看了魏太后一眼,继续道:“至于添妆,就不必了,本王和皇上已经商量好了。” “你!”魏太后拍案从椅子上站起来,瞧见周熠已经走到了殿外,她站在那边看着那一道背影从宫门口转身离去,心里空得说不出话来,心绪却不住的翻腾着,仿佛永远都平静不下来一样。 周熠从永寿宫转身离去,他在门口顿了片刻,视线的余光甚至还能看见宫门上烫金的扣环。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往前迈开步伐,就着正午炽热的阳光,看见宫墙的拐角上站着的一个纤细窈窕的身影。 周熠愣了片刻,不可能会是她,宫里的宫女都穿着一样的衣服,梳着一样的发式,只是连这样站立的姿态都和那人一模一样,却是极少见的。他继续迈着步子往前走,直到走到了那个宫女的身后,他才停下了脚步来。那人在他的面前转过身来,半边的身子隐在宫墙的阴影中,抬起头看着他道:“王爷,还记得我奴婢吗?” 周熠垂眸想了片刻,抬起眼皮道:“春秀姑姑,你是特意在等本王吗?” 春秀拧着帕子的手指忍不住绞动了起来,看着周熠的眸色中透出一丝丝的惧怕,却又撞着胆子道:“王爷,奴婢想出宫。” “你想出宫,和本王有什么关系?”周熠玩味的看着春秀,眸中透出一丝戏谑和不解。 那人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咬了咬唇瓣道:“王爷,奴婢当年是和赵菁一起,被王妃送进宫来的,王妃告诉奴婢,赵菁是她的……” 她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喉中一紧,周熠如铁钳一样的手掌已经按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她的身子贴着身后的宫墙慢慢的升高,整个身体几乎离开地面,她惊讶的尖叫起来,满眼惊恐的看着周熠,挣扎着大口呼吸。 “王……王爷……若是杀了我……这个……这个秘密……就当真守不住了……王爷要不要试一试……” 她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周熠,下颌处越来越紧的钳制让她完全没有办法呼吸,她涨红了脸用力呼吸,眸中暴出血丝来,双手不断的抠掰着按住自己脖颈的大掌,然而毫无作用,周熠的大掌还在慢慢收紧,紧到她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无法汲取。正当她认命的闭上眸子等待死亡的时候,脖颈处的钳制陡然松开。 春秀整个身体瘫软的倒在地上,猛然进入肺腔的空气让她呛咳了起来,她有些颓然的靠着背后冰冷的宫墙,抬起头睨着周熠,大口大口的喘息。 周熠松开的手藏在身后暗暗的握拳,脸上冰冷的没有一丝表情,横扫了她一眼道:“你给本王安分点,赵菁大婚之后,本王自会向太后求你。” 春秀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阳光照在周熠的身上格外刺眼,她抬起头看着周熠离开的背影,卯足了劲喊道:“王爷一言九鼎,那奴婢就在永寿宫等着王爷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下午要是写出第二章会有二更,大家不用太着急催洞房,时间到了自然会洞房的,但洞房的前提是要剧情符合逻辑,不然一堆bug我真的无法圆回去了= = ☆、第117章 孙家的马车到了慈航庵的门口便停了下来,两个小丫鬟扶着孙妈妈下了马车。孙妈妈揣着一个放着香油的篮子, 转身吩咐了一句, 独自往庵堂里去了。 慈航庵的客堂外, 种着几株极茂盛的石榴, 此时正是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 不是初一十五的日子,客堂里并没有别的香客,孙妈妈找了自己男人的牌位跪了下来, 抬起头看了一眼上头用烫金描过的名字,叹了一口气道:“你要是还活着, 我是这辈子也不会把那件事情说出去的!儿子要跟着徐思安一起去打仗, 我要是不告诉他, 他这辈子都不知道谁是他的亲老子!我要是不说出去,玉娥这辈子就只能给徐家当丫鬟使唤!你只管笑话我好了,我也没亏待了你,好歹也给你们老孙家留了后。” 孙妈妈说着便伏在地上哭了起来, 她已经五十出头的年纪了,声音中透出几分苍老来, 哽咽着道:“那一日老侯爷喝醉了酒回来, 老太太不在房里,我一想到我这一生竟然没有一样如她的地方便起了邪念,事后我就后悔了, 可没想到偏偏就那么一次,便怀上了老二了,你让我怎么办?你倒是说说看呢……” 孙妈妈哭了几句倒是有些累了, 她抬起头擦了眼泪,外头天光大亮的,照得她有些晃神。她这一回是真的认命了,人再争也争不过命去,如今她也没有退路了,她这一把年纪了,便是豁出了命去也是没啥的,可孙老三还活着,她终究是个有儿有女的人,不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 孙妈妈擦了擦眼泪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提着香油篮子走出客堂,外头的石榴花开的极好,她愣着神看了一眼,瞧见一个居士打扮的中年女子领着一个婆子从院外进来,瞧那中年女子的眉眼,竟有几分眼熟。 “夫人当年生下的那孩子,当真是夭折了吗?”刘掌柜抬起头看了一眼珠泪夫人,其实她上回上巳节的时候,就想带着赵菁过来让珠泪夫人瞧一眼的,可没想到赵菁不愿意,她便也没好意思开口再问,不过如今赵菁已定下了和武安侯的亲事,刘掌柜也不想再掺和这个事情,只是心下有些疑问,便随口问了一句。 珠泪夫人听了这话却眉梢淡然,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对那个孩子的念想也已经释怀了。她若死了,她日日替她诵经念佛,助她早登极乐再世为人;她若还活着,她便时时虔诚供奉保佑她平安喜乐。 “二十多年过去了,当初该死的人也死绝了,我也不想着那些事情了。”她淡笑着回话,转过头来的时候,却叫孙妈妈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一双蒙着水雾一样的杏眼,即便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美的夺心摄魄,孙妈妈只惊得往后连连退了几步,这样的眸色她分明见过,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她拧着眉站在台阶下,看着那人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门外久候的小丫鬟们却已经等不及了,从外头寻了进来,朝着她福身道:“老夫人,老爷问好了没有,再不走天气就越发热了起来。” 孙妈妈愣着神色点了点头,她回眸看了一眼客堂里的那女居士,眉梢闪过一丝疑惑。 ※※※※※※ 过了端午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好在赵家的小院里支着葡萄架子,赵菁和袁氏两人便坐在葡萄架下做着针线。 如今袁氏有了身孕,费心费力的活赵勇都舍不得她做,还专门请了一个婆子来家里帮着袁氏料理家务,袁氏也总算是清闲了下来,就想着早些把赵菁的嫁衣给赶制出来,赵菁本想着自己接着做完的,可袁氏执意不肯,便也只好随她去了。 袁氏忙活了几日,总算是把这嫁衣给缝好了。 袁氏低下头,咬断了最后一个线结,将大红的嫁衣摊开了在自己面前看了一眼,又往赵菁的身上比了比,笑着道:“妹子,进去试一试,要哪儿不合适,拿过来我再改一改!” 赵菁手里正在做的,是徐思安的一双鞋子,据说姑娘嫁人,总要有一样压箱底的东西,是得自己亲手做的。赵菁绣花的技术实在差强人意,只好给徐思安做一双鞋子,里面垫上厚实的棉芯子,也让他穿着舒服些。 袁氏看着赵菁手里的鞋垫芯便笑了起来,拿着手指比了比,笑道:“这鞋底倒是有一寸厚了,侯爷本来就人高马大的,这么一穿上,可不是要跟踩了高跷一般的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笑了起来,想了想又觉得没啥,管他呢,反正是内增高,别人也瞧不出来。 “他平常穿的军靴又厚又重的,肯定不舒服,多垫一层,软和些。”赵菁说着便站了起来,拿着袁氏做好的嫁衣往房里试去了。 拉上了帘子,房里的光线有些阴暗,赵菁脱下了外头的褙子,将火红色的嫁衣披在自己的身上。侯府的凤冠已经送了过来,就放在梳妆台上,上面盖着鲜红的红盖头,赵菁伸手揭开看了一眼,赤金打造的五凤金冠,上面镶嵌着玉石宝珠,看一眼就知道是价值连*城的。 一想到再过几天,自己就要穿着嫁衣,带着凤冠霞帔嫁去武安侯府,赵菁嘴角浅浅的笑了起来。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样的运气,有生之年会遇上这么一个叫徐思安的男人。 赵菁起身将身上繁复的衣带系好,虽然房中没有大的穿衣镜,可她依然能看得见梳妆台上自己铜镜中的脸颊,泛起了点点的红晕。 袁氏在门外等了许久不见赵菁出去,便索性也挽了帘子进来,瞧见赵菁已经穿好了的衣服,眼神都直了几分,只忍不住开口道:“好妹子,你真是太漂亮了!我长这么一把年纪,从没有瞧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尤其是这一双眉眼,我到底没见过比你还更好看的!”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红了起来,将窗前的帘子拉开了,房里的光线顿时就好了不少,她坐在梳妆台前整理起自己的鬓发,问袁氏道:“嫂子,我哥怎么今儿一早就去上工了?” 袁氏闻言,只笑着道:“没有,你哥今儿没去上工,他说家里双喜临门,他要去坟上看看爹娘,顺带今年在慈航庵给爹娘供长生牌位的香油钱还没续上呢,他过去一起把这些事情给办了。” 啪嗒一声,赵菁手上梳子落到了地上,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色僵硬,有些有神无主的瞥开了眼神,低头去捡地上的梳子。 “怎么了这是?” 袁氏瞧着赵菁的脸色变了,正有些疑惑,却听见门外传来几声急促的敲门声。袁氏一边应着,一边走到门口去开门,瞧见赵勇火急火燎的就从门外走了进来。 赵勇一时没瞧见房中的赵菁,拉着袁氏的手道:“妹子呢!” 袁氏被赵勇拉的一个踉跄,还没来得及开口,却听见赵菁站在堂屋的廊下,朝着赵勇喊了一声:“哥。” 赵勇转过头去,看着一身红衣的赵菁,他小时候想过无数次的问题又一次涌上心头来,这么好看的跟仙女一样的姑娘,怎么会是自己的妹子呢! “妹……妹子……”这个谜团一直到赵老爹去世才解开,赵勇也是从那个时候知道,原来他和赵菁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所以才会出现哥哥长那么丑,妹子却是绝世美人这样的笑话。 赵菁站在廊下看着赵勇,瞧见赵勇这一副天塌下来一样的表情,她就猜到必定是赵勇去过了慈航庵,知道自己已经在那儿续上了香油钱的事情。 “哥哥。”赵菁又喊了赵勇一声,她撩起膝下的红嫁衣,就着跪在了廊下,朝着赵勇叩了一个头道:“哥哥、嫂子,不管你们知道些什么,我知道些什么,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妹子,你们也永远是我的兄嫂。咱们什么都不要说,还和从前一样,只当欢欢喜喜的一家人成吗?” 赵勇愣怔了几分,眉眼中却带着几分亏欠又有几分欣喜,一边往赵菁这儿走,一边道:“你、你快起来!我们当然还是一家人,我和你嫂子,我们就是怕你知道了会难受……我们……” 赵勇说到这里却不知怎么说好,一向老实巴交的汉子都急得额头上冒出汗来了。 袁氏只急忙上前把赵菁扶了起来,替她拍着身上的浮灰,开口道:“妹子,原来你知道了这事儿?我和你哥怕你知道了伤心,所以才没告诉你,你可别往心里去,当时爹娘去的时候,也没说你是哪家的孩子,我们也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找你的亲人,所以就想着要不然还是不告诉你的好,不然你老想着我们不是你的亲人,一个人怪孤苦伶仃的。” 赵菁听了这话已忍不住落下泪来,想对袁氏再叩头却被袁氏给拉住了,她伸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笑着对他们道:“哥哥,嫂子,我不找我的亲人了,你们就是我的亲人,从今往后,我们便不提这个事情了。” 赵勇听了这话一个劲的点头,他原先瞒着这个事情,就是因为怕赵菁知道了和自己生分了,如今见赵菁还和以前一样的心思,便放下了心来,瞧着她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只笑着道:“妹子,你快别哭了,这都要嫁人了,还跟小姑娘似得呢!” 袁氏听了这话却是不依了,只瞪了赵勇一眼道:“怎么了?妹子还没出阁呢,在家一天她就还是一天的小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孙妈妈唆使孙玉娥勾引男主,可能是我忘了,我记得我好像没写过这样的剧情。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孙玉娥问孙妈妈为什么徐思安不喜欢自己,孙妈妈告诉她,徐思安就是不喜欢你,因为孙玉娥这种身份,徐思安是不可能喜欢的,即便作为一个长辈对晚辈,也不会有任何喜欢或者喜爱在里面。 小C同学分析的很对,如果没有血缘关系,孙妈妈肯定卯足了劲儿想把孙玉娥嫁给徐思安的,而且按照徐老太太的糊涂程度,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是孙妈妈没这么干,因为真的不行啊! 她用这件事情威胁徐思安,其实吃亏的还是自己,因为她还活着,还有儿子孙女孙子一堆,这事情说破了她压根没法活下去的。但就是因为徐思安有孝心,才会被威胁到,因为徐老太太是个真正的傻白甜人设啊~~~~~ 然后,按照剧情发展,明天是真的可以大婚了!!!!!!!!!大婚了就意味着会洞房!!!!!!洞房就意味着!!!!!!!!你们自己想~~~~ ☆、第118章 侯府的后花园里头,满园子的绣球花开的正好, 徐娴领着两个小丫鬟折了好几簇的绣球花, 拿天青色的双耳釉瓶养在徐老太太的房中。侯府明日就要办喜事了, 上上下下的人都忙着, 双胞胎坐在里间临床的大炕上,跟着奶娘一起剪红喜字。天气热了起来,娃儿们穿着短褂子, 还没到上窖冰的时节,奶娘们便坐在身后替两人打扇子。 “表姐, 你从外边回来, 瞧见老祖宗了没有?” 齐嘉慧瞧见徐娴进来, 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问她话。以往孙玉娥得宠的时候,徐娴很少说话,两个双胞胎又小, 完全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瞧见徐娴不说话也不爱跟她玩, 如今倒是比以前好热络了不少。 “老祖宗跟着叔父在明德堂里头呢, 工匠们从新给明德堂上了漆,家里的小厮正爬高上低的挂红绸呢!” 徐娴把花瓶放在了花格上,才把话说完, 就听见外头一众人往松鹤堂来的声音,婆子们正在商议明儿去鼓楼大街迎亲的事情,徐思安也在其中。 老太太清闲了许久, 如今赵菁不在,又是张罗徐思安的婚事,她也不得不忙碌了几分起来。好在张妈妈将原先在侯府张罗过事情的几个年长的老妈妈复用了起来,这些人最懂这里面的规矩,虽然对徐老太太还有几分怨言,如今也因着张妈妈的面子,一心一意的替侯府办事儿。 “老太太,外院的桌椅板凳都已经备好了,这几日庄子上送来的菜也都齐全,牲口肉菜怕天热坏了,都是昨儿晚上才开始宰的,都用窖冰冰好了,够侯府里外三天的流水席。”管事的婆子们虽然有些年月没出山了,可侯府如今的阵势,比起前朝原先的主家,那也算是简单的了,人人都心中有数,保准万无一失。 徐老太太听着却还有些云里雾里,她当年嫁给老侯爷不过就是一顶小轿子就抬进了门,连宾客都没几人,她原也想着等着老侯爷进房揭红盖头,可谁知道外头连个招呼的人也没有,她只好自己揭开了盖头来,跟着老侯爷一起招呼亲友。可如今一眨眼几十年过去了,她那老一套如何有用?几天的流水席她不管,她只管着明儿谁去把赵菁接回来。 “张妈妈,要不然明儿你一早过去吧,你是咱们府上的全福老人,你去帮我把这儿媳妇迎回来。”徐老太太说着还要朝张妈妈行礼,被张妈妈笑着扶了起来道:“老太太放我过去?那老奴可当真过去了,老太太您身边可没人服侍了。” 徐老太太闻言便笑了起来道:“我原先也不爱叫人服侍,房里还有那么多的丫头片子呢,她们就服侍不成了?” 众人说着已经入了松鹤堂的正院,徐思安跟在众婆子的身后,脚步稍显缓慢,小丫鬟在门口唤了他一声,他停下了脚步,等着门口的小厮进来,在他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徐思安点了点头,挥手让他离去,前面徐老太太没见着他的人影,回过头来找他,见那小厮一溜烟的就跑了,只拧眉道:“安哥儿,你明儿都要大婚了,今儿还忙些个什么?还不快进来,咱好好商议一下明日迎亲的事情。” 徐思安在众人面前向来冷淡严肃,被徐老太太这样宠溺的喊了一声,一众与他不太熟识的婆子们便都窃窃的笑了起来。原来自家侯爷平常看着有几分骇人,在老太太跟前竟是这样被捧在手心里宝贝着的。 徐思安顿时觉得耳根有些热,清了清嗓子道:“母亲,方才兴隆庄上的人来了口信,说孙妈妈一家回老家兖州去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先是一惊,随即便淡淡的“哦”了一声,叹了一口气道:“她回去了就回去吧,只可惜没能喝了你的喜酒再走。” 张妈妈瞧着徐老太太的神情,她虽然嘴上说可惜,眼神中当真还没多少可惜的意思来,她便笑着开口道:“外面热,厅里头凉快,老太太和侯爷还是坐到厅里面议事的好。” 徐老太太平常虽然喜欢热闹,但都是和孩子们瞎哄,像如今被这么些个婆子围在厅里的时候,还当真不多。她瞅着在厅里站着的婆子们,吩咐丫鬟道:“给这些老妈妈们搬凳子,上茶!” 张妈妈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忙扶着老太太坐下了道:“老太太您坐下吧,我们都习惯了站着回话了,哪里还用坐着,我今儿让她们过来,主要是把明后几天的事情都和老太太您说一声,省得到时候您不清楚。”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直犯怵,看着张妈妈道:“我不清楚我能在房里躲着不?” 张妈妈听了这话哭笑不得,只摇了摇头,指着站在自己身边略年轻几岁的一个老妈妈,向徐老太太介绍道:“老太太,这是吴妈妈,外头周管家的媳妇,明儿就让她陪在您老身边,那些个亲友家来人外头都会报唱进来,您不认识的,问吴妈妈一准就全知道了。” 吴妈妈便笑着向老太太行了礼。接着便是各处掌事的几个妈妈,也都和徐老太太交代了明儿的章程。什么事情找什么人,什么客人哪些人迎,都安排的妥妥当当。 有徐思安在场,众人脸上都怀着笑,却也不敢造次,都规规矩矩的站着。徐思安瞧着事情都安排妥帖了,他也有些坐不住了,抬起头往徐老太太那边看了一眼,谁知徐老太太却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徐思安这下也没辙了,只沉着声对吴妈妈道:“吴妈妈明儿辛苦些,好好陪在老太太的身边。” 吴妈妈见侯爷亲自点了自己的名字,只忙福身应是。在场的老妈妈们也知道老夫人是不管事儿的,都跟着吴妈妈一起应下了,大家伙才从松鹤堂退了出去。 瞧见厅里的人散了,双胞胎从里间跑了出来,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都猴到了徐思安的身上,抱着他的脖子问道:“舅舅舅舅,明儿我们就有舅母了是吗?” 徐思安拿胡渣去扎他们嫩嫩的小脸,齐嘉慧被扎得没的地方躲了,便撒开手跑到徐老太太的怀中,仰着脖子对徐思安道:“舅舅最坏了,就知道欺负我们,你有本事明儿也用胡渣去扎舅母去!” 徐思安听了这话摸了摸下巴,想起赵菁被自己蹭过的地方,那白皙的脖颈泛着粉色的珠光,便觉得有些口渴了。 他端起茶盏低头喝茶,忽然听徐老太太在一旁道:“你们放心,你们舅舅一准天天晚上都欺负你们舅母,一直欺负到你们舅母怀上了你们的弟弟妹妹之后……” 徐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刚含到嘴里的一口热茶就喷了满地,呛得他满脸通红的。还坐在他怀中的齐嘉宝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瞧见徐思安面红耳赤的,便伸手替他顺了顺背,好奇道:“舅舅,为什么你要晚上欺负舅母?白天不能欺负吗?” 徐思安听了这话脑仁都疼了起来,看来是时候让齐嘉宝去前院开蒙、给齐嘉慧和徐娴再请一个女先生了。不然再这样在徐老太太跟前养下去,怎么得了? ※※※※※※ 五月十八确实难得的一个良辰吉日,一连几日的梅雨天气偏在那一日停了雨,好在前几天都下着雨,今儿一早便是出了太阳,也没有几分暑气。侯府请来的喜娘天还没亮就已经到了鼓楼大街,赵菁被袁氏等人围在了梳妆台前,小小的房子里挤满了看热闹的街坊。 前一天还有宫里送来的添妆,几大箱子的礼都堆在了院子里的葡萄架下。赵勇怕家里遭了贼,请了好几个街坊,在院子里守了一宿。喜娘化妆的手艺非凡,匀上香粉,画上了黛眉,将赵菁两腮打上了红艳艳的胭脂,赵菁原本就秀美的脸颊顿时多了几分□□,越发就端庄了起来。 张妈妈给喜娘递上了凤冠,笑着道:“赵先生可真好看,一会儿侯爷瞧见了,只怕眼睛都要直了。”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便**辣的,不过如今脸上着了胭脂,便是脸红别人也瞧不见了。她在绣墩上做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身上都有些酸乏了起来,扭头问张妈妈道:“妈妈你怎么过来了,老太太身边没你服侍着怎么成?” 张妈妈今儿特意穿着一件铁锈红的褙子,打扮的很是喜庆,听了赵菁这话,便笑着回道:“老太太说今儿不用我服侍,昨儿就准了我的假,只让我今天好好的把侯夫人迎进侯府便好了。” 街坊们一听赵菁进府就是当侯府人去的,个个都欢喜的不得了,一早就忘了年初她被沈家退婚的事情,笑得何不拢嘴,向袁氏贺喜道:“赵家嫂子,这下你们家姑娘可熬出头了!侯夫人那得多厉害?比宫里的娘娘也差不了多少了吧?” 袁氏听了这话很是受用,心里却还不屑道:咱妹子可是连宫里的娘娘也看不上的主呢! ☆、第119章 这房里又小,又没有个窖冰, 一二十人围着可不就热得透不过气来了, 张妈妈瞧着赵菁才上了大妆的额头上已经细细密密的渗出了汗来, 笑着对众人道:“大家伙去院子里坐一会儿吧, 等侯府迎亲的队伍来了,一路上都有喜钱,大家也可以往外头看热闹去!” 街坊们想起上回徐老太太在巷口撒钱的事情来, 纷纷都喜上眉梢,一个个也就不围在了这小房间里了, 往外头去看侯府的轿马来了没有, 只有袁氏还站在房中。 张妈妈估摸着她们姑嫂两人还有话讲, 便也随着众人到了门外。赵勇请了鼓楼大街上专门帮人张罗红白喜事的锣鼓队,一行人坐在门口吹吹打打,好不热闹。院里院外都已经摆满了要抬出门的嫁妆,只留了门口通过来的一条小道儿, 专门是等着新郎进来迎亲用的。 赵菁这会子已经穿好了红嫁衣,八幅裙上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龙凤呈祥等各种图案, 都是袁氏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赵菁看了一眼袁氏, 又看了一眼在门外忙着招呼客人的赵勇,心下又涌上了几分感动来。亲不亲的有什么关系呢,人最重的, 从来都是这份心思。 袁氏拉着赵菁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沿上坐了下来,算不上白净的脸颊上透出几分微红来,拉着她的手道:“我一小就没了爹娘, 有些事情也没人教我,我也不知道你明不明白,只是你进去服侍的是个侯爷,万一……万一惹的他不高兴了,咋整?我想着……要不然我还是同你说个一两句才好!” 袁氏说到这里脸已红到了耳根,赵菁却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她自己毕竟还是个黄花闺女,总不能承认自己知道那些事情,便任由袁氏靠到她的耳朵边上,支支吾吾的说了起来。 赵菁一边听一边暗笑,等袁氏说完了,她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谁知袁氏竟拉着她的手问道:“我刚说了啥,你都记住了没有?” 赵菁其实压根没听清楚,因为袁氏实在说的有些隐晦,可她还是点了点头道:“多谢嫂子教导,我记住了。” 袁氏看着就觉得不靠谱,拧着眉问道:“那你倒是说说,我刚都说了啥?” 赵菁闻言就涨红了脸颊,轮到自己支支吾吾的不知说什么好了,袁氏看了她这幅样子只忍不住摇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凑到她耳边道:“就是……就是他那东西……放到你那儿……疼一下,就过去了!” 赵菁这回总算是听明白了,可袁氏这话,若不是赵菁原本就知道她说的是个什么“东西”,凭她再天资聪慧,只怕也是猜不出来的。 赵菁忙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只听见门外的锣鼓唢呐声越发就清脆了起来,一抬抬的嫁妆已经在院子摆开,大门口几个婆子欢天喜地的从外头进来,扯着嗓子喊道:“侯府的花轿来了!抬嫁妆的快准备好,要送亲了!” 赵菁顺着贴着红喜字的窗格子看出去,徐思安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带着紫金冠,矮着身子从门外进来。他本来就身姿挺拔,被一群喜娘围在中间,更显的高挑俊逸,一向肃然的神色难得很是舒展,性感的薄唇微抿着,嘴角似乎蕴着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他进了院子就探头往房里看了一眼,仿佛隔着窗格就能看到了自己一样。赵菁第一次觉得,这三间的小院太小了些,徐思安竟然那么快就要走到了她的面前了。 “哎呀!哎呀!喜帕还没盖上呢!” 眼看着徐思安就要从厅中进来,张妈妈只急忙堵在了门口,好在左右街坊家全都是娃儿,一群的孩子把徐思安团团围了起来,伸手问他要喜糖喜果。徐思安就这样被挡在了门外,他伸着脖子往房里看,只瞧见赵菁穿着喜服的一抹倩影。 身后跟上来的小厮撒了一大把的喜糖在地上,孩子们看见了喜糖一哄而散,给徐思安让开了道路。 袁氏已经给赵菁盖上了喜帕,赵菁垂首坐在房中,手里拿着一个预示平平安安的红苹果。喜娘进了房里,一边弯腰扶赵菁起来,一边抬起头道:“新娘家的兄长呢?还不快来背着新娘上花轿去,错过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徐思安就站在房门口,他微抿着唇角看着赵菁,她就安安静静的坐在那边,他已经开始想象她上过妆容的脸颊,必定是比平常更娇艳,更秀丽几分的。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却有几分紧张,握着苹果的手不由的紧了紧。袁氏四下里看了一眼,赵勇果真不在房中,他方才还在门外招呼客人,可一眨眼竟然不见了! “新娘的兄长呢?怎么不见人影了?”喜娘又扯着嗓子喊了几声,门口围着的婆子们也都转身朝着外面喊道:“赵家兄长人呢?快进房背新娘上花轿啦!” 赵菁心里略有些奇怪,她方才还看见赵勇在外头迎客,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呢?袁氏挤开了人群想要出去找人,却瞧见赵勇正低头哈腰的引着一个人,往赵家客堂里过来。 两个男人在新娘的房门口狭路相逢,原本就狭小的客堂变得异常拥堵,引得围观的街坊们面面相觑。 徐思安转过身来,抬起头看着和自己面对而立的周熠,挑眉道:“王爷?” 周熠朝着徐思安扫了一眼,视线却落在了房中赵菁的身上,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再看她一眼,她已经盖上了红盖头,等待着出阁,成为别人的新娘。 他日再见,她便已为人妇了。十年的等待,终不及她在那人怀中的那一夜。周熠的思绪陡然纷乱了起来,原本带着一抹郁色的眼神竟透出几分悲悯来。 “她是本王认的义妹,今日出阁,就由本王背她上花轿吧。”在心里打过千万次腹稿的话语,一张嘴却还是这般的干涩,竟还带着几分的无奈。 赵菁的手指一紧,手中的红苹果险些就要落到地上,幸好被眼疾手快的喜娘给接住了,稳稳地递到她的手中道:“新娘子,苹果可得拿稳了,不到新郎家可不准撒手。” 赵菁强自镇定的点了点头,被喜娘扶着起身,她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着的红绸面的绣花鞋,上头缝着的珍珠微微颤动着,直到喜娘停下了脚步,赵菁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房中大多数的街坊都不认识周熠,可在听了他的自称之后,也都纷纷猜测出了他的身份,大雍立国至今,朝中上下只有一人敢自称本王,众人不约而同的跪了下来,高呼千岁千岁千千岁。 “王爷……”赵菁轻轻的唤了他一声,那人却已经半蹲下了身子,伏在自己的跟前。映入眼帘的是他宽厚紧实的脊背,赵菁不禁在想,他这一生戎马倥偬,可曾这样在人前弯过脊背? “上来!”周熠开口,带着不可忤逆的气势。 赵菁的心上一紧,纤细的手指握住了手中的苹果,伏趴到他的脊背上。大红色的喜帕蹭过他的肩头,赵菁偏过头去,看见周熠后脑的发丝早已经华发丛生。 周熠按住了赵菁的膝窝站立起来,步伐稳健的朝着院外走去,下跪街坊们一群群的站起来,目送着赵菁一路从小院中出去。徐思安已经在门口等着赵菁,八抬大轿将小巷子挤得满满当当的。周熠在轿子前停下了脚步,喜娘扶着赵菁下来,转头对着院门口的众人喊道:“新娘上轿,娘家人送亲。” 紧接着便是震天的锣鼓鞭炮声,赵菁却已经被塞进了轿子,隔着火红的盖头,她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耳边一片热闹。轿子被抬了起来,经过摇摇晃晃的颠簸,终于缓缓的平稳了下来,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第120章 外面的锣鼓声有片刻的停歇,赵菁听见徐思安开口道:“王爷不如跟我们一起回侯府, 喝一杯喜酒?” 赵菁听了这话垂下眉目, 她心里是很想让周熠过去的, 位高权重又如何,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如何,他如今必定是寂寞的,连最初同他相爱相杀的那个人也没了。 “本王还有公务在身, 就不去了。”不过周熠的回绝也不出赵菁的意外,她在轿子里叹了一口气, 开始慢慢适应轿子一路起起伏伏的节奏。 从鼓楼大街到武安侯府, 平常走路也不过就是半个多时辰, 可今日摇摇晃晃的,却走了足足有一个时辰。赵菁平素就不习惯坐轿子,被这样晃了半日,头都有一些发晕了, 好在轿子停在了门口,便有喜娘来扶她下轿。 赵菁被一路搀扶着跨过了武安侯府的正门, 绕过影壁, 进入仪门,来到外院的大天井里。一路都是锣鼓喧天,各色的恭贺之词入耳, 徐思安就在自己身前的几步之外,含笑谢过一众宾客。 喜娘在耳边扯着嗓音往里头喊道:“新娘子进门啦!” 赵菁跨过了正厅一尺来高的门槛,终于停下了脚步来。早有张妈妈笑着上前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 老奴帮你把儿媳妇给迎回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说这轿子走得也忒慢了点,正想亲自出去看看呢!”徐老太太只笑着开口道。 赵菁这会子也瞧不见徐老太太的神情,不过听她这口气倒是高兴的很。幸好这时候花轿已经到了,要不然儿子娶亲,老太太亲自迎到门口去,这可真就是京城里头破天荒的第一人了。 张妈妈闻言就笑了起来道:“外头车多,今儿又是黄道吉日,路上还有别家迎亲的呢,老太太也忒性急了一些!” 这边张妈妈的话才说玩,那边喜娘又笑着开口道:“老太太别光顾着高兴了,还不快坐下来让新郎新娘见礼,这礼还没成呢!儿媳妇还差一半没过门呢!” 徐老太太闻言就又笑了起来,一个劲的数落自己道:“瞧我这记性,光顾着高兴了,这还没拜上天地呢!” 老太太说完就高高兴兴的坐到了高堂上的靠背椅上,等着赵菁和徐思安向她行礼。 随着喜娘的报唱声,赵菁被扶着下跪又起身,地上有喜娘放上的蒲团,下跪的时候也不觉得吃力,到最后夫妻对拜的时候,赵菁伏下身子,感觉头上的凤冠被轻轻触碰了一下,就听见喜娘在一旁笑着道:“礼成,送入洞房!” 只听得厅中一片喧闹嘈杂之声,赵菁便又被喜娘扶着进了洞房。 揭了喜帕、喝过了合卺酒、看着满帐子的喜果喜糖,赵菁脸色绯红的坐在大红的床沿上,低头听喜娘在一旁说着喜庆吉利的话语:“如今便算是礼成了,只等今晚入了洞房,来年给老夫人生个胖儿孙了。” 徐家在京城也没有什么特热络的亲戚,因此房中看热闹的一多半都是侯府里上了年纪的婆子媳妇,听了这话便都跟着恭维了起来,一人朝着赵菁说了一句吉祥话。轮到张妈妈的时候,张妈妈倒是有些感慨了几分,想当初她虽然想着赵菁能进门,但那只是空想,压根就没想到赵菁能真的进门,如今瞧着坐在床沿上坐着的新人,张妈妈也有些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老奴给侯夫人请安了,祝侯爷和夫人从此以后举案齐眉、和和美美、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发烫,伸手去扶了张妈妈起来,又抬起头扫过侯府的一众下人,转头看着徐思安。 这时候礼也成了,喜娘已经退出了房间,外头就要开席,婆子们凑趣了片刻,也都出去招呼客人了。房里很快就只剩下了赵菁和徐思安两人,外面的锣鼓鞭炮声也远了。 赵菁低着头坐在铺着大红色床单的红木雕花床上,视线落在徐思安脚上穿着的淄色祥云纹长靴上,他的脚步往前挪了几步,在赵菁的身旁坐了下来,大掌忽然伸了过来,盖在了赵菁规规矩矩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我出去招呼客人,晚一些再回来,你在房里等我。”徐思安平日里说话颇为严肃,这时候话语中却带着几分柔和,赵菁便点了点头,见他起身要走,又站起来送他到了门口,小声嘱咐道:“酗酒伤身,不要贪杯了。”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老夫老妻的样子,徐思安转过身来,忍不住就笑了,长臂一挥把赵菁揽入了怀中,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放心,我还记得,今晚你我要洞房!” 赵菁的脸顿时就红到了耳根,使出浑身的力气去推开徐思安,却被他箍得紧紧的,竟是弹动不得。他使坏一样的低下头在赵菁的唇边蹭了蹭,只可惜她今日着了大妆,竟蹭出了一道粉痕来。徐思安便忍住了调*戏她的心思,松开了她道:“我去了,厨房里备着吃的,一会儿我让她们送过来。” 赵菁送走了徐思安回到房中,门外候着的小丫鬟青黛和蓝玉见徐思安走远了,两人才从外头走了进来,打了水服侍赵菁洗脸。 赵菁坐在梳妆台前,抬起头看见自己嘴角被徐思安蹭出的粉痕来,忍不住就笑了起来,小丫鬟们帮赵菁除去了沉重的凤冠,把热毛巾递给她,赵菁就着水盆洗了好几遍的脸,总算把脸上的香粉都洗了干净,自己匀上了清露,看上去清爽了几分。 没过多久,厨房的婆子便送了午膳过来,规规矩矩的喊了赵菁一声夫人。丫鬟们把食盒里的菜都端上了桌子,都是平常赵菁在侯府喜欢的菜色。今儿外头摆着流水席,侯府的厨房定然忙乱,抽空弄出这几个菜也是不容易的。赵菁谢了一声,让青黛拿了荷包赏她们。 她虽然不是大户出身,可这些规矩也是懂的,出阁前特意让袁氏去金铺打了好些金银锞子,专门用来打赏用。赏过厨房的婆子,又赏了青黛和蓝玉,两个小丫鬟别提有多高兴了,可脸上却还是看上去有些戚戚然的表情,赵菁便忍不住问道:“你们两个怎么了这是?” 青黛平常和赵菁更亲厚些,便跪在赵菁的跟前,小声道:“张妈妈说奴婢和蓝玉年纪小,说要另派两个年长的姐姐来服侍夫人和侯爷。”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了然,张妈妈的想法其实也是对的,她以前一个人身边带着两个小丫鬟也无所谓,可如今多了一个徐思安,让两个人世不通的小丫鬟服侍,终究是多有不便。况且张妈妈一开始选上她们两个的时候,也是抱着想让赵菁为徐娴调*教两个丫鬟的想法,她们两个终究在自己跟前服侍不长久的。 “你们两个跟着我也有一段时日了,我也舍不得你们,不过有些事情,等你们大一点就懂了,二姑娘那边正缺丫鬟,过两日你们过去服侍二姑娘,比跟在我身边强一些。” 两个小丫鬟听了这话面面相觑,她们虽然不通人世,可私下里丫鬟们相互闲聊,偶尔也会听到一两句那些话。像她们这样连癸水都还没来的小丫鬟,留在侯爷的房里,好像确实没有什么作用来着。 赵菁见她们一脸茫然的样子,只摇头笑了笑,拉着两人起身。 吃过了午膳,赵菁在房中来回走了一圈,外头仍旧是锣鼓喧天,鞭炮声声,徐思安只怕是要到晚上才能回来。她在新房闲着无聊,在临窗的软榻上坐了下来,一早上的忙乱,这时候她倒是有几分困倦了。 外面人声鼎沸,里头倒是安安静静的,等赵菁迷迷糊糊睁开眼的时候,天色都已经黑了,小丫鬟拿着火折子把满屋子的红烛点了起来,赵菁就着窗口往外看去,长长的抄手游廊像燃起了一条火红的长龙。 赵菁迷瞪着眼睛起身,问青黛道:“什么时辰了?” “回夫人,已经酉时三刻了。” 赵菁听了一惊,连忙从软榻上起身,发现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只听青黛继续道:“侯爷方才回来瞧过夫人,见夫人睡着了,又走了。” 赵菁这下脸就更红了,徐思安好容易有空回来,她却睡着了,当真是要被他笑死了。赵菁从软榻上站了起来,想着这会子时辰还早,便让丫鬟去厨房催了水过来,她这一天穿着这样厚重的衣服,早已经浑身汗湿了。 厨房的热水是现备着的,没多久便已经送了过来,净房就是卧室的里头,赵菁命丫鬟送了衣服进来,自己脱了衣服,浸泡在了热水之中。她闭上了眼睛,稍稍放松了一些神思,想着自己总算是出了阁了,嫁了人了,她这前半辈子在宫里战战兢兢的,后半辈子怎么也要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赵菁想到这里倒是放下了心来,徐思安对她这般赤诚,徐老太太又是一个好相与的,她如今又有了摄政王义妹的身份,便是进了侯府做正妻,应该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诟病什么。人生得意的事情,似乎都让自己给占尽了。 净房里水声潺潺,门外却也传来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只听丫鬟们脆生在门口道:“侯爷,夫人在净房沐浴呢!” 赵菁的整颗心都似漏跳了一拍一样,心道这徐思安怎么来的这般快? ☆、第121章 酒宴一直从午间摆到了天黑,女眷们都已经开了两席了, 外头的男宾们一顿都还没有散了。幸好守在江南的大军尚未回京, 最会闹腾的那几个不在, 不然徐思安今天只怕是要竖着出去, 横着进来了。 方才同僚们闹着要见见新嫂子,他被推着回了一趟房里,瞧见赵菁却是睡着了。这一日从五更天便要起来, 又忙又乱、天气又热,到了下午难免困盹些。他在房里看了她一会儿, 脸上厚重的妆容已经卸下了, 又瞧见她白白嫩嫩的肤色, 一双玉手枕在脸颊下,竟是睡得那般香甜。 徐思安见她没有要醒的样子,想一想终究不忍心唤她起来。军中的那群猴子们能有什么好的,到时候说几个黄*段子让她下不来台, 自己就要跟着罚酒了,他虽然是有些酒量的, 可今夜却不敢冒失了。 听丫鬟们说赵菁在净房沐浴, 徐思安的狭长的眸子眯了眯,侧首示意她们在外头候着,他自从七八岁的时候身边就不曾有女人服侍, 很多事情都已经亲历亲为习惯了。 新房里点着儿臂粗的红烛,跳动的火焰把房里照得灯火通明,大红的喜帐半撒着, 将里间和外间略微隔开。烛光摇曳、馨香扑鼻,透着几分旖旎来。净房里传来潺潺的水声,徐思安咽了咽口水,他在床沿上坐了片刻,想了想却忍不住站了起来,往里间走了过去。 赵菁方才在外头听见了丫鬟回话的声音,便知道是徐思安来了。她原本以为时辰尚早,徐思安还不会来的这样快,因此才想着先沐浴了,谁知道他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新婚之夜,新郎官来了两回洞房,一回自己睡了,另一回自己还泡在水里。赵菁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尴尬,好在外头脚步声似乎停了下来,她估摸着徐思安是找了地方坐下了,便快速的擦了擦自己的身体,想着穿好了衣服,到外头去迎他。 从浴桶里站起来的声响比较大,赵菁怕被徐思安听见了,特意小心翼翼的,弓着背从里面跨了出来,被香汤浸泡过的皮肤柔滑润泽,在烛光下散发着莹白的光。赵菁蹑手蹑脚的抱着胸口的两只小兔子,伸手去够挂在屏风上中衣,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那人就这样站在屏风外头。 他的眸中仿佛有一股能吞噬了自己的火焰,却又这样淡定的,站在自己面前。 赵菁吓得魂丢了一半,她如今未着寸缕的站在徐思安的跟前,强大的羞耻感顿时让她涨红了脸,捂着脸背过了身去。 入目的是雪白修长、又窈窕纤细的**,赵菁乌黑的长发挽成了松松的发髻,沾着水珠一滴滴的滑到她光滑的后背,顺着曲线一滴滴的落到地上。 “你我已经是夫妻了,不用这样紧张。”徐思安瞧见赵菁这样,方才有些难忍的欲*火反倒似平静了下来,他扯了屏风上的中衣,盖在赵菁的身上,从背后紧紧的抱住她。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两人的身体从未如此紧密的贴合在一起,赵菁感觉到徐思安身体的欲*望渐渐的膨*胀了起来,强硬的挤在两人原本就紧贴的身体中间。 “侯……侯爷……”赵菁红着脸小声开口,身子却陡然被反转了过来,被徐思安打横抱了起来。 赵菁反射性的想要伸手勾住徐思安的脖颈,可胸口的丰盈却无处可藏,她便只好侧着身子,紧紧的贴在徐思安的胸口,红透的脸颊埋在他的臂弯中。 身娇体软、温香满怀,任是柳下惠见了,也会忍不住生出几分血性来,更何况徐思安已经忍了这么久了。赵菁只觉得他的脚步越发快了几分,身体陡然一轻,人已经被放在了床上。 依旧是火红的床单,上面的瓜果枣子却早已经清理干净,赤*裸的肌肤贴在身下的丝缎上还觉得有些凉意,紧接着便已经被人压在了身下。 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亮了,赵菁有些疲惫的睁开眸子,入目的是男人紧实的胸口,那上头遍布着大小的伤痕,可赵菁现在累得连心疼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昏昏沉沉的又闭上了眼睛,隐约中感觉到抱住自己的手臂又紧了紧。 徐思安其实早就醒了,原本还想着趁着天还没亮透在弄一次,可瞧见赵菁这幅疲惫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强要了。他昨夜一连要了她三回,到后面她已是人事不知,只知道咬着唇瓣轻*哼,就连自己抱着她去净房洗漱也都全然没了知觉,上了床便窝在自己怀中昏昏欲睡。 锦被稍稍滑落,徐思安低下头,看见赵菁脖颈上一串殷红的印迹。昨夜他似乎是孟浪了些许,他舒展了长臂将她搂在怀中,伸手抚上了她纤细的腰线,大掌轻轻的揉捏了起来。 房里的滴漏已经指向了辰时,往日这个时候他已经起身打过了一套拳法,用过了早膳,可今日便是迟了又怎样。他现在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会如此沉迷女色,从今往后,他也要做这其中的一员,不过他只沉迷赵菁一人而已。 许是按摩起了作用,身边的人轻哼了一声,徐思安侧过头去,看见赵菁迷瞪着眼眸看着自己,她原本就有一双大眼睛,谁知一夜纵*欲之后,眼睑下竟然多了一道又黑又肿的黑眼圈。 徐思安忍不住伸出手,大拇指从那上头轻轻的抚过,心里却暗暗想到,一会儿她照了镜子,又该埋怨自己了。 “醒了?” “嗯……”赵菁的声音还透着几分慵懒,她现在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到自己几乎瘫软的后腰上去了。徐思安的大掌温柔有力,这样轻轻按着很舒服。直到赵菁意识到两人都赤*裸着身子,才又稍稍僵硬了身子。 清晨男人的身子尤为敏感,赵菁扫过锦被上拱起的地方,脸颊赤红,急忙起身道:“什么时辰了,今儿要给老太太敬茶!” 她才一用力就拧起了眉宇,腿间更是没有丝毫的力气,徐思安便扶了她一把,自己起身披上了中衣,转身道:“无妨,我们家没这规矩。” 赵菁见他下了床,一颗心才算落了下来,她红着脸想要下床去,可找了一圈也没瞧见自己的衣裳,才想起昨夜是被徐思安从净房里抱着出来的。 徐思安见赵菁抱着被子坐在床上,知道她是怕羞了,从五斗柜上拿了昨夜丫鬟替她准备好的衣裳,放到了床边。赵菁便急忙拿着衣裳一件件的穿起来,先是肚兜、再是亵裤中衣,直到把自己整个人都包严实了,她才想起来要服侍徐思安更新,可抬起头的时候,徐思安已经自己穿好了衣服了。 “我喊丫鬟进来服侍你,我在外头等你。”徐思安走到床前,抱着赵菁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他这会子邪火还没下去,要这样还在房里呆着,他怕自己会忍不住,在外头院子里打一套拳,说不定就过去了。 赵菁便目送着徐思安出了门,脸上还觉得有些**辣的,没一会儿外头丫鬟们就进来了,果然已经换了人,并不是青黛和蓝玉了。不过这两个丫鬟赵菁也是认识的,原来都是徐老太太房里做外头粗活的,都是侯府的家生子,一个叫红杏一个叫绿芜。 两人年纪已经有了十五六岁,侯府家生的奴才没有那么早配人的,少说也要服侍到十八岁上头,所以张妈妈就把她们两人调了过来。之前一下子撵了不少人,如今也没来得及补上来,这些都要以后慢慢张罗。 赵菁穿好了衣裳,往梳妆台前坐了下来,丫鬟揭开了盖在镜子上的红绸,打算替她梳头来着,她探着身子往镜中看了一眼,这一看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眼睑下那黑眼圈简直是……比前世睫毛膏化开了还要夸张。两个丫鬟到比她自己镇定好些,大约是张妈妈调*教过了,只笑着道:“夫人今日脸色倒是不错,眼睑下少许上些香粉就好,连胭脂都不用了。” 赵菁点了点头,用热热的帕子在脸上捂了好久,有些暗沉的肤色又变的红润了起来。丫鬟替她梳了一个时下贵妇们喜欢的挑心髻,在妆奁中选了一支赤金嵌红宝石的五凤簪带上了,均上了香粉,特意在眼睑下多上了几层,黑眼圈倒是瞧着不那么明显了。 这时候已经过了辰时了,赵菁心下是有些歉疚的,头一天就让徐老太太等,当真是自己拿大了,她以往没进门的时候,处处都讲究规矩,怎么如今进了门了,反倒是一天的规矩都守不住了吗? 她这厢心里愧疚万分,徐老太太在松鹤堂里头却半点没放在心上,便是饿着肚皮等到了现在,也一点儿没有动气的意思,只拉着张妈妈的手小声道:“听丫鬟来回话,昨儿夜里好一番动静,连叫了三回的水呢!没想到这小子比他老子还猴急!” 张妈妈这时候却没什么精神,她昨儿就怕侯爷又成不了事,领着两个丫鬟在他们明德堂后院里听壁角,直到赵菁叫的嗓子都哑了她才离开,让丫鬟们在门口候着,等着侯爷叫水。 “老太太,这话您私下跟老奴说就成了,千万别去问夫人,她脸皮薄……”张妈妈想着昨夜赵菁在床上那隐忍中带着娇弱的嘤咛,只怕这一夜徐思安没少折腾她。 ☆、第122章 赵菁在房里梳洗妥当,徐思安也从院中走了进来。他方才出去打了一套拳法, 这时候已经浑身舒展开来, 额际上稍稍冒出了汗来。赵菁见他进来急忙就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 吩咐丫鬟打了热水去净房。 今日是两人婚后的头一天, 按例先要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然后再前往小祠堂祭拜老侯爷。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但老太太那边并没有派人过来相请。徐思安不疾不徐的往净房去洗漱, 赵菁见他起身,便开口道:“你坐下吧, 我服侍你洗漱。” 徐思安听了这话略微一愣, 拉着她的手道:“不用, 我自己来就成。” 谁知他这一把力道不小,偏赵菁经了昨夜一晚,又被他弄的腿软脚软的,这一拉身子便支持不住了。徐思安只忙就长臂一舒, 将她搂在了怀中,低头去看她时, 见她唇边上少许上了点口脂, 浅浅的红,却越发诱人了起来。 赵菁被他看得有些羞涩,匆忙低下头去, 却被徐思安擒住了下颌,低着头凑上来,一点点的亲了上去。先是浅尝则止, 慢慢又忍不住想要的更多,索性抱着她坐在床沿上,解了衣衫,又狠要了一把,只把赵菁弄的腰肢酸软的靠在榻上,红着脸颊,看着徐思安吃饱餍足之后,神清气爽的去净房洗漱去了。 徐思安从净房洗漱了出来,瞧见赵菁还在床头靠着,上身的衣裳已经穿好了,下头盖着锦被,神色中却还透着几分□□。他绞了热帕子过去,揭开了被子想要替她擦一擦,却被赵菁一把夺了过去,扭着头道:“我自己来。” “躺着吧!”徐思安大掌一挥,压住了赵菁的身子,从她手里把帕子给拿了过来,从锦被下探了进去,替她轻轻擦拭了起来。 赵菁先是忍不住就并拢了双腿,谁知道他的大掌又硬又有力,轻轻一按就又被分开了腿来,她只能捂着脸任由徐思安替自己清洗,脸颊都红到了耳根处。 待徐思安做好了这些,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盒药膏来,凉凉的替她上在那个地方,原本胀痛酸热的感觉总算褪去了几分,虽然有些凉意,却舒服了许多。可赵菁心里却闷闷的想,看徐思安昨夜的表现,却当真不像是初尝禁果的,如今连这东西也有了,想来必定是各中高手了。 她想到这里心下却稍微有些失落,那边徐思安已经净了手,从房里出来,瞧见赵菁低垂着眉宇,还以为她怪自己昨夜孟浪,便柔声道:“我……我昨夜也是头一回,并不知道轻重,你现在觉得好些了没?那东西是同僚送的,没想到还起了些作用。”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一红,心下对他的埋怨也少了几分,只小声道:“扶我起来吧,时候不早了,该去给母亲请安了。” 松鹤堂的人早就到齐了,两个双胞胎已经饿了,徐老太太让奶娘先带他们偏厅吃了起来。今儿是赵菁过门的头一天,外院的两位少爷也过来了,此时正都在厅里坐着。孙玉娥作为徐思安的义女,今儿也必定是要过来拜见义母的。 赵菁和徐思安还没到松鹤堂门口,早有丫鬟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侯爷和夫人过来了,已经到了门口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站了起来,亲自迎到了廊下,看见两人果然一前一后的过来了。徐思安神清气爽,越发显的俊朗无俦,赵菁跟在他的身后,初经雨露,娇美动人。徐老太太忍不住就笑了起来,还没等他们走到跟前,便笑着道:“怎么一早就来了,我还当你们还要多睡一会儿的。”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绯红,好在徐思安却很淡然道:“已经迟了,让母亲久等了。” 徐老太太笑得眉飞色舞的,一叠声道:“我等一会儿又不打紧,快进去。” 赵菁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跟着进了正厅,张妈妈也在厅里头候着,丫鬟端了茶水过来,徐思安和赵菁一人一杯站在厅中,两人依次下跪向徐老太太敬过了茶。 徐老太太喝了茶,眉间依然盈着笑,放下了茶盏,对两人道:“我也没什么好嘱咐的,你们两个起来吧,若当真有孝心,就早早的让我抱上孙儿才是正经。” 张妈妈听了这话在一旁偷笑,赵菁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还是低着头受教聆听,徐思安则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称是,转身扶着赵菁一起起来,赵菁乖乖的伸出了手来让他扶着,她这会子腿还有些软的,在这里出丑可就丢人了。 给徐老太太敬过了茶,接着便是徐家的这些晚辈给赵菁敬茶了。 作为徐思安的义女,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孙玉娥必然是首当其冲的。对于孙玉娥来说,过去的这半个多月,应该算是她人生最大的低谷了。尤其从小丫鬟替她送了信来,说孙家一家已经回了兖州老家之后。这意味着孙玉娥从今以后在武安侯府在也没有半个可以倚仗的人了,连自己的亲祖母孙妈妈也都离她而去了。 丫鬟们端着茶盘站在一旁,徐老太太往孙玉娥那边扫了一眼,她向来不是个狠心的人,即便孙玉娥想毒死她,可如今瞧着她这幅样子,心下反倒也有几分不忍,便开口道:“娥姐儿,你是侯府的长女,先来给你义母敬茶吧。” 孙玉娥一直低头坐在厅中,闻言只略失神的抬起头来,眸中似乎还含着些泪花,怯生生的看了徐思安一眼,见他原本舒缓含笑的脸颊顿时严肃了几分,吓的忙又低下头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端了茶盏,跪在两人跟前道:“给义父义母请安。” 徐思安冷着脸接了茶,略饮了一口,赵菁便也伸手接过了茶盏,啜了一小口,将茶盏还放在了茶盘中,又从丫鬟手中接了一个红绸荷包,放在里头道:“这是给你的。” 孙玉娥低着头不敢应声,起身仍在一旁坐下,这样大喜的日子,老太太见了她这丧气的样子便觉得有些不对味,忍不住开口道:“娥姐儿要是身子不爽利,就先回去吧,不用在这边等着了。” 孙玉娥一听这话是彻底愣了下来,一双眸子泫然欲泣的看着徐老太太,已经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张妈妈会意,忙喊了外面候着的丫鬟,进来带了孙玉娥离去。 紧接上来敬茶的是徐思安的义子冯纬,赵菁对他的印象不深,只知道先前顾三姑娘去世的时候,在灵堂里见过他几回,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个子已经到自己鼻梁上了。赵菁依旧是喝了茶给了见面的红包,冯纬规规矩矩的喊了赵菁一声义母,看上去谦和有礼。 下来便是徐思胜的两个孩子,嗣子徐俊鸿、长女徐娴。徐俊鸿是徐老太太回兖州老家时候,在族中抱回来的嗣子,为的只是不想大房无后,因此对他也说不上喜欢。况且男孩子有都养在外院,平常见面的机会有少,徐俊鸿比冯纬还小两岁,不过十岁出头的样子,长得倒是俊眉秀目的,赵菁看着却觉得很是喜欢,只是那孩子有些怕生的,大约是平常徐思安对他颇是严格,样子反倒没有冯纬那般大气。 徐娴自是不用说的,赵菁在武安侯府跟她算是最熟的,徐娴敬过了茶,高高兴兴的接了红包,脸上漾出一丝笑来。 这时候双胞胎却也已经吃饱了,从偏厅中跑了过来,徐老太太见了便开口道:“两只猴儿,快过来,给你们舅母敬茶!” 齐嘉慧这会子已经吃饱了,奶娘跟在身后替她擦嘴,齐嘉宝却还没吃完手里的一块枣泥糕,听了这话,便一个劲的往嘴里塞去,只塞得满嘴都是,噎得脖子都直了起来。赵菁见了急忙就起身端了一杯茶,蹲下来喂他喝了几口,帮他顺着背道:“宝哥儿慢点儿!” 徐老太太忍不住笑了起来,齐嘉宝把嘴里的枣泥糕都咽了下去,瞧见自己喝剩下的茶盏里还有一口,推到赵菁跟前道:“舅母,你喝茶!” 老太太便笑道:“没规没矩的,跪下给你舅舅舅母请安,敬茶!谁吃你这吃剩下的口水茶!” 两个娃儿听了,只规规矩矩的都跪下来给徐思安和赵菁奉了茶。老太太瞧着差不多了,便留了大家伙下来,一起在松鹤堂用起了早膳来。 松鹤堂的早膳向来丰盛,今儿尤其不一般,十人的圆桌坐了六个人还很空,赵菁悄悄的扫了众人一眼,见两位少爷都只吃自己面前的东西,她便喊了丫鬟过来,将桌上的各色早点各添了一份送到他们跟前。 十来岁的男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不多吃些怎么成,上回赵菁已经吩咐了张妈妈叫把外院的菜色换了换,也不知道如今好些了没有。徐思安这时候正也低头吃着东西,瞧见丫鬟将添好的东西的盘子直接送到了对面坐着的儿子和侄儿跟前,只稍稍的偏过了身子,小声在赵菁的耳边道:“有他们的,那我的呢?” 赵菁正伸着手臂夹盘子里一颗蒸饺,闻言顿时就红了脸颊,手上的力道一松,那蒸饺便从筷子上滑了下去,徐思安抿着唇瓣笑了笑,拿起筷子把那颗掉了的蒸饺夹起来,放到了赵菁跟前的碟子里,又道:“怎么了?昨夜累着了?手上也没力气?” 赵菁闻言脸颊霎时涨得通红了起来,一脸羞愤的盯着徐思安,她万万没想到,侯爷居然是这样的侯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菁菁:侯爷儿女成群,注意形象啊! 侯爷:教育要从娃娃抓起,本候现在是在言传身教!(拉着赵菁的手摸二弟) 菁菁:……您是侯爷您说了算…… 侯爷:我菁真甜~ ☆、第123章 用过了早膳,跟着老太太去小祠堂祭拜过了老侯爷, 赵菁和徐思安这婚后的头一天也算空了下来。瞧着离午膳还有些时辰, 两人便一同回了明德堂。 徐思安这几日军中无事, 不过每日里看一眼从江南来的战报, 新婚燕尔的,自然是想和赵菁多耳鬓厮磨几日。他以前对男女之事看得淡漠,只觉可有可无而已, 并不觉得如何,可如今当真轮到了自己, 才越发体味出其中的滋味, 说是**蚀骨也不为过。 明德堂是侯府的正堂, 当初太后赐婚迎娶景国公府三姑娘的时候,徐老太太原本是打算修了这明德堂来给新人住的,但因当时也是时间紧迫,徐思安便索性吩咐下去, 空了这一处院子,把之前在松鹤堂隔壁新修的一个锦绣苑用作了新房, 如今想来, 自己当时倒是有几分先见之明的。对于赵菁,他只想给她最好的。 院里的丁香花开的正好,赵菁领着两个丫鬟在花圃中剪了几支尚未盛开的花苞, 放在花瓶里供着。徐思安则在右次间的书房里看书,这里的好些藏书都是老侯爷生前留下的,其中不乏有许多孤本名著, 只是他这会子却没有什么心思看书。 透过半支开的隔花窗棂,徐思安直勾勾的看着院中人,赵菁平素就是伶俐干练的人,许是昨夜当真是累着了,这会子的形容举动中竟多了几分慵懒,只是眉眼中透着初为人妇的温婉,让徐思安觉得很窝心。过了片刻赵菁便进了房,把插好了花的花瓶放在八宝阁上。小丫鬟来回话说茶坊的茶水已经烧开了,她亲自过去沏了茶来,送到徐思安的跟前。 “侯爷请喝茶。”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与他相处,她毕竟是服侍惯了人的,做这些倒是不拘谨,只是一想到如今两人的关系,终究有些不好意思。 徐思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眼睑下的乌青还没有散去,看着有些娇滴滴惹人心疼,他伸手揽着她坐在了自己的怀中,赵菁方想挣扎,却被他用手臂给箍紧了,男子的臂膀如烙铁一般僵硬,赵菁想动都动不了。灼热的男子气息在耳边扫过,赵菁略略偏过头,却被他又按在了怀中。 “别动,让我抱会儿。”徐思安咬着耳朵对赵菁开口道,他一只手抱着他,空出的另一只手还不忘一页页的翻看着手上的兵书。 赵菁先是挣了两下,见他也没再做什么坏事,便也由着他去了。她这会子也确实不敢乱动,那抵在臀瓣上滚热的东西硬邦邦的,她真怕他一时忍不住,又欺负自己一回。她这会子还觉得双腿有些酸软,要是再多一回,只怕真的走路都要打颤了。 “你这样能看进去书吗?”赵菁被勒着也不舒服,拧着眉问他。 徐思安瞧她一张脸皱着,便索性揽着她的腿,让她打横坐在自己的身上,一边翻书一边道:“随便看看,不看书,那你说我做什么好呢?”他抬起头睨了赵菁一眼,这一眼却让赵菁心口漏跳了一拍,原本莹白的脸颊又透出几分红晕来。 徐思安见她紧张成这样,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继续抱着她看书。赵菁就这样被他搂在怀中,她昨夜被他折腾了一宿,这时候却是有些困了,又不敢乱动,便靠在他的胸口打起了盹儿,等徐思安翻完了一本兵书,低下头的时候,便瞧见赵菁已经靠在自己的怀中睡着了。 她的睫毛浓密黑长,微微的闪烁着,滑腻的脸颊白里透红,被亲得有些肿的唇瓣微微翘着,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徐思安不由紧了紧怀中的臂膀,这样温香软玉的抱了满怀,累也值了。 这时候正好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丫鬟们便进来问话,徐思安见了便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那丫鬟见了,只小声道:“侯爷,老太太那边派人来问话,午膳侯爷是在这边用,还是去松鹤堂一起用。” 徐思安便开口道:“回老太太,我们就在明德堂用,不过不用急着传膳,等夫人醒了再说。” 丫鬟这时候也瞧见赵菁在徐思安的怀中睡着,心中暗暗咋舌,侯爷和夫人都老大不小的年纪了,没想到成了亲也跟小孩子一样,抱在怀中哄着睡觉?想到昨夜张妈妈领着自己在门外听见的那些个动静,丫鬟的脸也红了起来。 丫鬟福身退了出去,徐思安这才把赵菁抱了起来。她是鹅蛋脸型,看着脸上还有几分肉,身上却是柔若无骨的一样,一想到昨夜挂在自己腰间的那一双长腿,徐思安又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好容易把赵菁放在了床上,伸手去替她脱衣裳,才解开了衣襟,就瞧见她白皙的脖颈上好几处又红又紫的印迹,趁着柔白的肤色,格外的明显。徐思安收了手,想了想替她盖上了被子,再不敢乱动。 外头已近午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他从明德堂出来,去了自己寻常在外院住的小院子,院子两边放着兵器架,一身邪火的徐思安便操起了家伙,龙飞凤舞的练了起来。等到十八般武器样样用了过来,他才方觉得有几分喘,放下了家伙,吩咐小厮替自己打一桶热水进来沐浴。 赵菁在房里睡了片刻,挣开眸子的时候却吓了一跳,她方才分明记得自己是坐在徐思安的身上的,这会子倒是好睡了起来。最近天气入了夏,她倒是比平常更好吃懒睡了几分。赵菁忙起身洗了一把脸,问过了丫鬟,才知道徐思安去了外院。 这时候已经过了午时,想来他还没用午膳,她便吩咐丫鬟去厨房传了午膳,让直接送去外院徐思安常住的小院里。赵菁整理好了衣裳,领着丫鬟,打了伞也往外头去了。 徐思安在浴桶中泡了好一会儿,浑身都舒爽了几分,想着这时候赵菁估摸着也快醒了,便打算擦了擦身子起来,回明德堂陪着她一起用午膳。谁知他还没从浴桶出来,就听见外头小厮回话道:“夫人,侯爷在里头洗澡呢?夫人要进去吗?”噺 鮮 赵菁一听这话脸都红了,可她人都已经来了,不进去岂不是更让人笑话。这小厮瞧着也不过十二三岁模样,想来也不懂这些,她便笑着道:“你先下去吧,我进去看看。” 好在门口隔着屏风,赵菁只听见了水声,也瞧不见里面的人,徐思安听见脚步声,便开口道:“你在外头等着,我马上出来。” 接着便是哗啦啦一阵水声,赵菁想当作听不见,可外头丫鬟还站着呢,她们两个又是徐老太太那边过来的,徐思安都这样了她也不进去服侍,多少有些说不过去。赵菁便红着脸颊开口道:“侯爷,我进来帮你擦个背吧。” 赵菁说完,红着脸拿起屏风上的汗巾,绕了进去。 昨夜的烛光虽亮,可赵菁一味怕羞,哪里敢睁眼盯着徐思安看,这会子却让她看清楚了徐思安的身子,紧实的后背上到处都是斑驳的伤痕,深浅不一,新旧难分,落在原本光洁的小麦色肌肤上,让人心惊。赵菁只看了一眼,人就愣住了,眼眶都红了起来,她忍不住从身后贴着徐思安抱住了他,小声道:“侯爷……” 这样赤身裸*体的被赵菁看在眼里,徐思安也是有些羞涩的,幸好他是背对着她的,所以也少了几分尴尬,谁知那人却还这样贴上来抱着自己,这样柔声的和自己说话,体内的那团火苗顿时又涌了上来,徐思安一低头就看见了自己已然抬头的老二,哑着声音道:“怎么了?” 赵菁摇了摇头,唇瓣蹭过徐思安后背的某处伤痕,柔声道:“侯爷能否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受伤了。” 徐思安听了这话心下却涌起一丝暖意来,僵直着身子道:“好,我答应你。” 赵菁这才松开了他,把干净的衣服递给他,徐思安便一直背对着赵菁,直到把衣服都穿好了,两个人才往厅中坐了下来。 午膳已经送了过来,有徐思安平素喜欢吃的蒜蓉软兜、清炒牛柳、时蔬几道,还有一盅乌骨鸡汤却是赵菁并没有让人预备的。那丫鬟见了,便笑着道:“夫人,这一盅当归乌骨鸡汤是老太太特意让厨房预备给夫人的。” 赵菁闻言又是脸红,听起来就好像是进补用的,老太太这当真是着急得很了。徐思安见菜都上齐了,转身吩咐道:“好了,你们都下去吧。”他吃饭不喜欢让人服侍,有赵菁在就够了。 两人相顾无言,低着头吃各自碗里的菜,徐思安见赵菁吃完了饭,才开口道:“既然是母亲送来的,你就喝了吧,你的身子也确实需要补一补。” 赵菁午膳已经吃了七成饱,这时候一碗汤下去,当真已是有几分撑着了。可瞧见徐思安抬起头又看她,仿佛是监督着自己吃一样,便拧着眉又下咽了两口,直到她喝得快见底的时候,谁知徐思安却开口道:“我原当你喝不光,没想到你胃口不错!” 赵菁这时候胀得就差要打出饱嗝来了,听了这话便噎了一下,想着徐思安怕是故意的,专等自己吃完了快撑死了才说。 作者有话要说:  基友说读者看到结婚了,洞房了,就会弃文= =,请告诉我你们绝对不会抛弃的我对不对,毕竟菁菁还没生出小包子呢~~~ ☆、第124章 眨眼间就过去了两日,新婚燕尔自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赵菁原先就在侯府管理过一阵子的庶务, 如今倒也是得心应手。侯府所有的田庄、商铺的地契房契也都交到了赵菁的手上, 不过这些事情平素都是由周管家总管着, 赵菁也不着急上手, 等她把内院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了,再熟悉熟悉外头的事情也不晚。 晚上洗漱过后,徐思安靠在床头看书, 抬眸间正好瞧见赵菁坐在梳妆台前摘下发中的簪钗发饰,便开口问道:“今儿周管家把东西都交给你了吗?” 赵菁透过镜子瞧见徐思安靠在床上, 身上的中衣半敞着, 露出胸口紧实的肌肉来, 想着这两日实在没少被他欺负,赵菁便忍不住红了脸颊,小声道:“东西都给我了,只是侯爷, 这些东西都是侯府的底子,只怕连老太太自己都不清楚吧?” “母亲确实不清楚, 她不谙庶务, 侯府有几个庄子也弄不清。”徐思安说着放下了书本,索性起身走到了赵菁的身后,见她发间还有几根簪子没有取下来, 便伸过手去帮她。 赵菁低着头任由徐思安动作,他做事一向认真,就连摘这簪子, 也都是一本正经的表情。 “老太太都不知道,侯爷就这样给了我?”赵菁抬眸从镜中看着徐思安,她不是不愿意接这些东西,只是忽然间发现自己身上的担子,竟然一下子就沉重了起来,那一沓沓的地契房契落到掌中的时候,赵菁才觉得这个侯夫人当的有些分量了。 “母亲不懂这些,落到她手上,只怕现在连十分之一也留不住的,所以当时父亲只给了她几个店铺,让她每年能拿些利钱,图个心情爽快便好。”说话间徐思安已经把赵菁头上的簪子都取了下来,拿起梳子替她梳头,她的头发又黑又顺,桃木的梳子顺着脊背缓缓而下。 徐思安替赵菁梳好了头,见赵菁拿着香露匀脸,他凑上去闻了闻,馨香扑鼻,还带着几分玫瑰花的香气。这时候夜深人静的,房里点着半明半暗的落地灯,徐思安一个伸手,便将赵菁抱在了怀中。赵菁知道他的心思,拽着他的衣襟小声求饶:“侯爷……明儿三日归宁……侯爷别忘了……”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红嫩嫩的唇瓣已经被徐思安给堵住了,霸道的攫取她口中的香甜,大掌拧上她顶端的敏*感,让她跨坐在自己上面。 那是从未有人抵达过的深度,伴随着徐思安胸前的起伏,一次次的将赵菁送入云端。赵菁只能无力的攀附在他的胸口,任人掠夺。 过了良久,酸*胀的感觉还未褪去,赵菁半眯着眸子,看着满脸汗水的徐思安,他箍紧了自己的身子猛烈的冲*刺了几下,赵菁尖叫着拱起了身子,内里一阵收*缩,靠在徐思安的胸口昏昏欲睡。 醒来时依旧是满身酸*疼,身旁的人却早已经不见了。赵菁实在不明白徐思安体内积蓄着多少的精力,这样通宵达旦的欢*爱,真是让她有些吃不消了。 丫鬟们听见了动静很快就进来了,赵菁也不好意思再躺着了,今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她要回去晚了,兄嫂也会记挂的。徐老太太知道他们今日回门,特意交代了今儿不用去松鹤堂请安。赵菁洗漱过后从房里出来,便瞧见徐思安已经打过了拳,洗漱好了在厅中等她了。 瞧见赵菁出来,徐思安传了早膳,他自是精神奕奕,赵菁上过了妆容,除了眼睑下有些乌青之外,也能勉强算的上光彩照人。 两人用过了早膳,派人去松鹤堂知会了徐老太太一声,便命丫鬟往外院吩咐下去,让门房准备了车马,往鼓楼大街去。 一并的贺礼都是事先准备好的,满满塞了一车子,赵菁和徐思安两人另坐了一辆马车跟在后头。这几日夜里没有整觉睡,赵菁实在困盹的不行,靠在车厢上便打起了盹儿来。徐思安见她睡的不安生,便伸手把她抱在了怀中,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睡觉。 赵菁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感觉到一双大掌抱过来,吓得她惊醒了过来,急忙就坐直了身子,徐思安便按住了她道:“我不动你,你靠着睡会儿就好。” 赵菁听了这话才算松了一口气,便任由他抱在怀中,眼皮耷拉了两下,当真就睡着了。 徐思安见她睡的沉,也知道她是累狠了,掀开了帘子吩咐道:“让前头走慢一些。” 于是乎,京城的百姓们就瞧见武安侯府的马车,似溜达一样在大街上缓缓过去。平素半个时辰不到的路程,愣是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到了鼓楼大街的巷口,徐思安才把赵菁喊了起来,赵勇和袁氏早已经在巷口等着了。街坊邻居过来瞧热闹的人更是不少,赵菁醒过来缓了缓神,被徐思安扶着下了马车来。 “哟,菁丫头带着姑爷回门啦!”街坊们热热闹闹的上来招呼,赵菁自己还有些不好意思呢,徐思安倒是没有半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一路上都神情自若的。 袁氏笑着同众人寒暄,一个劲道:“可不是,今儿我家妹子回门,我明儿跟你们再聊。” 两人跟着赵勇夫妇进了小院子,赵大妞和赵二虎都在家里,赵大妞瞧见赵菁回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姑姑”,可在看见徐思安的时候却愣了一下,袁氏便朝着他们两个挤眉弄眼道:“喊姑父,快喊!” 赵二虎神情蔫蔫的,听了这话便低着头喊了一声“姑父”。 赵菁瞧着他那无精打采的样子,只等赵勇领着徐思安在堂屋里坐下了,才拉着袁氏到房里问道:“嫂子,二虎是怎么了,是不是上回的病没好全,看着没精打采的!” 袁氏听了这话,方才还带着几分笑意的眉眼就皱了起来,叹了一口气道:“这两日和他爹弄气呢,大概是被书院里年长的孩子欺负了,闹着不想去了,说念书没用,要跟着他爹当酒楼的大师傅,你哥的脾气你也知道,火气一上来就压不住了,结结实实的给打了一顿,这不今儿听说你要回门了,才让他在家呆着的。” 赵菁是知道赵勇的脾气的,虽是个老实人,却也轴得很,就比如让他离了飘香楼自己开酒馆这事儿,赵菁劝过他也不知道几回了,总是不肯。如今在赵二虎的学业上也是如此,像他们这样的人家要供出一个秀才来确实不容易,也难怪赵勇动气。 袁氏说完这些,眼眶都有些红了起来,自己生的儿子,哪有不心疼的道理。赵菁心下暗暗想了想,走出门去,瞧见徐思安正在和赵勇说话。 徐思安瞧见赵菁从房里出来,喊她坐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个信封来,放在手边的八仙桌上,开口道:“这是飘香楼的店契,趁着今儿回门,给你哥吧。” 赵菁看着那店契却也愣了几分,忍不住道:“这事儿你怎么没同我说起过……” 徐思安便笑了笑,对她道:“我现在不是同你说了吗?” 赵勇一听飘香楼,先是完全没反应过来,只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结巴着开口道:“侯……侯爷……您说啥?您……您把飘香楼……买了下来……这这……我就是个伙计,我不能要啊我!” 赵菁这时候却也不依着徐思安了,有钱也不是这样花的,这么一个天大的馅儿饼砸下来,可不是把她的老实兄长给砸晕了去。 “不是买的,这飘香楼原是精忠侯府的产业,旧年我在边关的时候曾救过精忠侯世子一命,他打探到舅兄是在飘香楼做伙计的,就直接把这飘香楼的店契送了过来,当作是你我的大婚贺礼。”徐思安说完,转过头来看着赵菁,勾了勾唇瓣道:“我在你眼中,难道就是这般钱多人傻的吗?” 赵菁听了这话总算明白了过来,这两日她除了被徐思安困在了床上之外,也稍稍开始研究起了武安侯府和京城各家权贵之间的关系,文臣武将向来都是泾渭分明的,将来徐娴嫁人,少不得也要在这些世交人家中寻找。 “我可没有这么说。”她眯着眼眸笑了起来,站起来替徐思安添茶,又对赵勇道:“哥哥就收下这份店契吧,这几日我也瞧过侯府名下的产业了,确实没有会经营酒楼的,哥哥又是这飘香楼的大师傅,必定是能把这酒楼经营的越发兴旺的!” 赵勇原还想推辞的,可瞧见袁氏也从里间走了出来,她如今怀了身孕,这一胎又有些磨人,他也确实不想让她太辛苦了,便想着挠了挠后脑勺道:“我……我也不会经营铺子,想接下却怕担不了这事情,万搞砸了咋办?” 徐思安便道:“舅兄放心,那边侯府说了,原先飘香楼的掌柜、伙计、厨子等人,一个不走,全都在这一份店契中,舅兄若是有不明白的,只管问原来的掌柜就成了。” “那我这不就成了吃白食的了吗?”赵勇一听这话,越发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要去推那店契,被赵菁拦住了道:“哥哥若实在不愿意,那就当帮着侯府张罗这生意吧,若是得了利钱,分侯府五成便是了。” ☆、第125章 袁氏坐在一旁,心下却很是中意的, 可想着赵勇是那样的性子, 并不敢开口, 只上前又为两人添了一盏茶水。 赵勇看着袁氏因操劳已不再细腻的手背, 梗着脖子想了良久,才开口道:“那……那要是妹子这么说,那……那我就试试?” 赵菁见赵勇答应了下来, 也松了一口气。一时间就快到了用午膳的时辰,赵勇去厨房炒几个拿手的小菜, 袁氏去替他打下手, 徐思安便和赵菁两人坐在了客堂里头。 赵大妞和赵二虎从外头回家, 怯生生的看着屋里的客人,躲在门口不敢进去。赵菁招了手让两人进来,抱着赵二虎坐在自己的膝盖上,小声问他:“二虎为什么不想去上学了?之前不是很喜欢上学吗?” 赵二虎低着头不说话, 眼泪啪啦啪啦的掉了下来,他最近病了一段日子, 落下了不少的功课, 回去以后就跟不上了。家里的人又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人能教他功课,私塾的同窗知道他们家穷苦, 也没有多少人爱搭理他,因此赵二虎便有了些厌学的情绪。 赵菁瞧着赵二虎脸都哭花了,拿着手帕替他擦脸, 其实她有个想法,想把赵二虎接去侯府上学。侯府的两个少爷如今也正在进学,反正都是单独请的先生,多一个学生、少一个学生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她刚刚才嫁进侯府,要是马上开这个口,似乎是不大合适的。 赵菁表情纠结的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谁知那人却肃然开口道:“上什么私塾?不用去上了,这次我请的先生是京□□儒,让二虎来侯府进学就是了。” 这话却是正中了赵菁的意思,她高兴的弯了弯眸子,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两位少爷年纪大一些了,二虎去了,会不会影响了他们的学业?” “有什么好影响的,不过就是加一张桌子而已。”徐思安说完,上前一步把赵二虎抱在了怀中,哄着他道:“怎么样?跟着姑父去侯府,我们府上还有两位哥哥,可以陪着你玩。” 徐思安虽然平素严肃惯了,没想到如今哄起孩子,还算有模有样的,平常赵勇对赵二虎就很严格,因此反倒觉得徐思安更亲切些,一边吸鼻子,一边点头。 在赵家吃完了午饭,两人稍稍坐了一会儿,便回侯府去了。赵菁跟赵勇说起了让赵二虎去侯府进学的事情,赵勇虽然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可一想到赵二虎能得名师指导,肯定是比去那些私塾更管用的,便是他心里觉得不好意思欠这人情,为了儿子也就答应了下来。 两人回了侯府,去给徐老太太请了安,徐思安去了外书房看军报,赵菁便陪着老太太在松鹤堂聊天。因她今日要回门,所以让张妈妈交代了下去,府上的琐事明儿再一并处理。 赵菁在松鹤堂坐了不久,徐娴和齐嘉慧就下课了。如今她们两个只有下午有课,早上倒是明显松散了下来。丫鬟们服侍着她们净手用一些小点心。赵菁便开口对老太太道:“老太太,如今姑娘们只学一门针线,怕是不成的,我寻思着去醒月楼下个帖子,还让朱姑姑物色一个女先生过来,教一些规矩为好。” 赵菁如今成了她们的长辈,这些事情自然是忙不开的,但也不能因此就耽误了。徐老太太听了这话连连点头,瞧着两个娃儿正在里头吃点心,便笑着道:“这些事情就交给你去办了,以后不用来问我了。” 赵菁知道老太太不喜欢忙这些,点头称是,她也有些日子没去醒月楼了,前两日大婚的时候朱姑姑必定是来的,只是她在房里坐着,没瞧见而已,她倒是想亲自去一趟的。 晚膳依旧是在松鹤堂用的,除了外院的两位少爷,一家人也算团团圆圆的。徐思安跟老太太说了要把赵二虎接进府上和大少爷二少爷一起念书的事情。徐老太太听了也说好,还嘱咐道:“别人家的娃儿比不得自己家的,可不能让人受了委屈,到时候等他来了,给他派两个能干些的小厮跟着,可不能怠慢了。” 赵菁听了这话很是感激,如今像徐老太太这样不看出身的人已经不多了。她虽然挂了一个公主的名头,但赵家的亲戚在旁人的眼中,终究还算是穷亲戚的。 出去跑了一整天,身上难免多了几分疲累,趁着徐思安在书房看书,赵菁回了明德堂就命人催了水洗漱。她在浴桶里泡了好一会儿,有些昏昏欲睡,又担心徐思安忽然就回来了,便忍着困劲儿想从浴桶里起身。谁知道她刚刚要爬出浴桶的时候,就听见门口已经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丫鬟们自是迎了过去,徐思安挥手让人退下,径自进了净房。赵菁便在屏风后面小声道:“侯爷稍等,我就好了,一会儿让婆子再抬水过来。” 徐思安却已经转身进来,瞧见赵菁又把身子埋在了水中,伸出大掌在水里捞了一把道:“不用了,水还热着,我们一起洗吧。” 赵菁闻言惊的身子都颤了起来,不过这侯府的浴桶确实很大,想来也的确是为了两个人准备的。赵菁便红着脸颊,稍稍的躲到了浴桶的一旁,她看见地上映在烛光里的徐思安的影子,正一件件的脱掉了身上的衣服。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水声,徐思安已经跨入了水中,分腿坐在了赵菁的对面。他长臂一舒,将赵菁揽入了她的怀中,低头时候却瞧见赵菁手臂上那一朵蝴蝶一样的胎记。 徐思安微微一愣,搂着她的手劲却大了几分,将她翻过来坐在自己身上。 对于两个成年人来说,浴桶的空间终究是有些小了,赵菁在徐思安的怀中不安的挣动了两下,赤红的脸颊埋在徐思安麦色的胸口,她几乎不敢抬头起看徐思安,只是双手紧紧的抱住了他的腰线,感觉到自己的身子正在被缓缓的挤开、慢慢的下沉。 这一场**并没有持续多久,战场便从浴桶换到了床上。赵菁被顶得没了力气,咬着徐思安的肩头,身子一阵阵的痉挛着,她眯着眸子小声在徐思安的耳边道:“侯……侯爷,你说过要听我说一个故事的……” 赵菁咬着牙开口,她怕自己今儿再不说,又要在极端的疲累下睡过去了。徐思安的怀抱很温暖,可她依然还是会有不安,会担心徐思安知道真相之后的表情,她甚至有些害怕把这件事情坦白,但这种恐惧也不断催促着自己,一定要把真相告诉徐思安。 “一定……一定要现在说吗?”男子暗哑着嗓音开口,身体仍旧规律的动作着。看着身下人迷醉的表情,他满足到了极点,动作越发加快了起来。 赵菁的指尖掐入了徐思安后背紧实的皮肉里,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却还是倔强的咬着唇瓣,点头道:“一……一定要……” “说”字还没说出口,赵菁尖叫了一声,眼角的泪滴顺着眼梢滑落进了发丝中,身体轻飘飘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几乎就要睡过去。 徐思安也已经停下了动作,过了良久,他才从她身上下来,将她搂在了怀中,抬起她的一条手臂,低头吻着上面的胎记。 他实在太不细心了,过了这么长时间,才看清楚她身上的东西。徐思安苦笑了一声,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低头问赵菁道:“你想说什么,你说吧。” 他等了良久,也没听见赵菁的回话,低下头的时候,却看见她已经睡了过去。柔软的发丝盖住了她秀美的脸颊,徐思安伸手扶开了,盯着赵菁的脸看了好半刻。 徐思安却是见过那珠泪夫人的,虽然那人如今已是年过半百,却依然风韵犹存。仔细看赵菁的眉眼,却有七八成相似,若说有什么不同之处,大约是那珠泪夫人更有几分风尘妧媚的气质;而赵菁却端庄乖巧,骨子里就透着一股倔强来。 他不知道赵菁一直想同自己说的是什么,可如今想来,大约也是和这些事情有关,他从她的眸中瞧见一些担忧和不安,什么事情会让赵菁害怕呢?徐思安有些想不明白,可无论如何,她从今往后都不用害怕了,因为这辈子,他都会牢牢的护着她。 赵菁醒来的时候,徐思安已经起身了,他睡过的地方还有着体温,大约也是才起来没多久。赵菁从床榻上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口,果然看见徐思安在院子里打拳,一招一式都雷厉风行的。 已经入了夏,天气热了起来,赵菁便推开了窗子往外头看,徐思安听见声音收起了招式,转身时候瞧见赵菁正站在清晨的朝阳下,眉目疏然,正楚楚的看着自己。 他擦了擦脸颊上的汗,让丫鬟进房服侍赵菁洗漱。两人洗漱过后便去了松鹤堂,徐老太太也已经起身了。用过了早膳,在正厅坐了下来,徐老太太才开口问徐思安道:“安哥儿最近可是不出门了?我寻思着我们都这些年没回过老家去了,我想带着菁丫头回兖州祭祖去!” 老侯爷辈上其实是有几个兄弟的,老侯爷年纪最小,一小就被买去了周家。谁知道后来竟有了这样的大造化,封侯拜相的,成了整个族里最厉害的人物。老侯爷发家之后,给族里安置了不少的田产,也算是养活了族中的一众老小,还在老家建了祠堂,供后人祭拜。如今赵菁进了侯府,徐老太太最想的一件事情,便是带着赵菁回兖州祭祖去。 徐老太太也有自己的想法,趁着如今赵菁刚进门,兴许没那么快害上进门喜,她把这件事情给了结了,也省得将来处处悬心。 ☆、第126章 徐思安听了却是拧了拧眉头,抬眸的时候瞧见赵菁正抱着齐嘉慧说话, 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虽然一早房里还没放上窖冰, 但赵菁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点点细汗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茶盏, 转头对徐老太太道:“南边的十万大军尚未回京,王爷想趁着这个机会,把南方的那些乱党贼寇彻底的肃清一遍。”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 视线从赵菁的脸上一闪而过,继续道:“我必须在京中待命。”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难免失望, 眉峰就拧了起来, 正还想再说两句, 那边张妈妈也笑着道:“老太太,天气热了,一路上回去正是最热的时候,只怕孩子们也受累, 老太太也辛苦,倒不如等中秋之后, 十月份正好是老侯爷的忌日, 到时候天气也凉快了,再回去也不迟。” 张妈妈说完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她其实也明白徐老太太的心思, 总觉得这事情没做完,心里老念叨着。只是如今孙妈妈才刚刚回去老家,这万一徐老太太去了, 又听了她那些闲言碎语的,惹的众人堵心。倒不如先缓一缓,这两个月先不走,等过几个月没准赵菁就有了,到时候便是让老太太回老家,只怕她也不肯了。 等再过个一年半载的,赵菁生下了娃儿,老太太再想着回老家,那就随她去了。到时候和孙妈妈分开了那么长的时间,再好的情分,只怕也要生疏几分了。 “张妈妈说得很有道理。”徐思安不等老太太回话,先点了点头,随即便又起身道:“母亲若没有别的事情,那儿子就先告退了。” 赵菁看见徐思安要走,放下了齐嘉慧起身送他。徐思安看着孝顺,其实却是一个倔强的性子,方才赵菁虽然抱着齐嘉慧,可偶然间抬起头瞧见徐思安的表情,便知道他是不想走这一趟的,好在有张妈妈从旁劝慰。 徐老太太目送徐思安离去,拧着的眉头却还没有松开。老侯爷当年去世,是徐思安扶灵回的老家安葬的,算一算如今当真有□□年没回去过了。这些年老太太一直想回去,奈何徐思安常年在军中征战,在京城呆着的时日都不多,她一个人要回乡,徐思安又不准,因此便一直耽误了下来。 “我就是想回老家看看了,当年你公公还有几个兄弟的,如今都已经上了年纪了,这次你们大婚我也没去信儿,还想着回乡再给你们办几桌的。”老家的亲戚不常联系了,徐思安上回大婚就没请他们,那些人也不会千里迢迢的过来,可老太太是个极念旧的人,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赵菁便笑着道:“母亲说的是,不过眼下侯爷大约是当真没有空,况且张妈妈说得也对,天气热了,长途跋涉确实也劳累,母亲就等天凉了再去也是一样的。” 徐老太太听着赵菁说这话,视线却忍不住往她身上看了一眼,等天气凉了,她这肚子也该鼓起来了,到时候只怕又要耽误了。不过那时候就算是耽误了,老太太心里自然还是高兴的。 赵菁留在松鹤堂和徐老太太又聊了几句,便也起身告辞了。她这几日才接手侯府的庶务,却是有些忙的,外头的那些事情一时半会儿也弄不清,总先要把侯府的人事弄清楚。张妈妈平常都服侍在徐老太太身边,赵菁也不能随时都请她过来,好在她的儿媳吴氏也在侯府当差,也是精明能干的,府上的人都喊她张永顺家的。 这两日赵菁便提了她在身边放着,府上一应大小的事情,她倒是记得清楚。赵菁昨儿请了外头的文书先生写好了去醒月楼请女先生的帖子,今儿赵菁才去了议事厅,张永顺家的就把帖子送了过来。赵菁看过了帖子,是以武安侯夫人的名义写的。 赵菁翻开了帖子署上了自己的名字,吩咐备了车,等午后她要亲自去一趟醒月楼。 徐思安今日没有在府上用午膳,午膳是赵菁陪着徐老太太用的,外头的小厮进来回话,说徐思安出门去了,也没有具体说起去了哪儿。徐老太太觉得徐思安是在跟自己置气,心里也不高兴,赵菁劝了好一会儿,想起醒月楼每日下午都有戏班子唱戏,便邀了徐老太太一起去醒月楼看戏。 徐老太太心下是有些意动的,可想起赵菁是过去请女先生的,她们有事情要说,她若是在那边,少不得她要在跟前服侍,反而碍了事,便索性推脱道:“我就不去了,在房里歪一会儿,孩子们就下学了。你去了替我好好谢谢朱老板,前日你们大婚的时候,她还帮我照应过不少客人。”老太太不善交际,朱姑姑向来长袖善舞,怕是跟那些权贵家中的太太奶奶还熟悉几分。 赵菁听了也只得由她去了,服侍她在里间的榻上躺下,便领着丫鬟往醒月楼去了。 午间的太阳是有点辣的,不过马车里放着窖冰,倒是舒爽了不少。赵菁在马车里稍稍歪了片刻,醒月楼就到了。刘掌柜瞧见赵菁过来,亲自迎了出来,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赵菁一眼,成亲之后,越发生出几分妩媚动人来,眉眼也越发瞧着像那个人了。 刘掌柜向赵菁福了福身子,小声道:“给侯夫人请安。” 赵菁听了这话却还有些不好意思,吩咐红杏把带过来了喜饼糕点送到楼里,问刘掌柜道:“朱姐姐可在楼里?” 刘掌柜领着赵菁进了正厅,往楼上看了一眼,对她道:“我领夫人去东家房中等她,她还在后头会客呢!” 赵菁认得朱姑姑的房间,便谢过了刘掌柜,自己领着丫鬟上楼,她走到二楼楼梯口的时候,往后院看了一眼,湖心亭中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朱姑姑正陪着一个打扮华贵的少妇坐着听戏,两人偶尔凑在一起说话,那妇人抬起头的时候,赵菁认出了她来,她便是宁远侯府的少奶奶,魏明箴的妻子。 小丫鬟去后头传了话,朱姑姑很快就过来了。赵菁端着茶盏喝茶,瞧见朱姑姑进来便迎了上去,那人笑着上来拉着赵菁的手一起坐下了,细细的打量了赵菁一眼,笑道:“看来侯爷当真是疼你的很。” 赵菁闻言就低下头去,她这几天睡得算不得好,这黑眼圈确实重了一点。朱姑姑见她尴尬,更是笑了起来,继续道:“你这样才像是个新婚的样子,在我跟前有什么好怕羞的呢!” 赵菁仍旧低着头不说话,朱姑姑便也不打趣她了,只继续道:“那日你新婚我本想去瞧瞧你的,奈何遇上了几个太太奶奶,一时多聊了几句,就耽误了时辰。”她端着茶盏看着赵菁,眉梢透出几分笑意来,淡淡道:“你倒是嫁了,这京城只怕是又要热闹起来了。” 赵菁闻言却是多了几分好奇,挑眉问道:“朱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哪里又有热闹看了?”赵菁素来知道这醒月楼消息灵通,朱姑姑这样说,必定是有她的道理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听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摄政王似乎推说皇上年幼,并没有答应立后的事情,以至于众多侯门公府的姑娘,如今尚不敢议亲。”朱姑姑凑到赵菁跟前小声的开口,复又低着头吹了一口茶盏里的茶沫子,继续道:“国舅夫人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来的,上回我不是跟你说她要来请个女先生吗?后来这事情耽误了,今儿又过来了,却不是给她闺女请先生,而是替她娘家尚未出阁的一位庶妹请的。” 赵菁听到这里,立时就明白了几分,小皇帝若是能及早立后,这些人家也就用不着伸出了脖子盯着了。这立后的诏书一日未出,这些人便有一日的机会。再者,便是立了后位,太后为了大雍子嗣延绵,必定也会多选几个妃子进宫的,到时候谁能笑到最后,可就全凭一张肚皮说话了。 大雍开国以来册封的权贵倒是不少,可要永葆长久的富贵,后宫这一步棋也确实不能丢下。 赵菁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尚且年幼却怀有一片赤子之心的周旭,暗暗心疼,也不知道他这辈子有没有这样的福分,遇上一个真心待他的女子。 商量好了请女先生的事情,赵菁便回了武安侯府,侯府的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辆马车,赵菁才进了府,便有老太太房里的丫鬟迎了过来道:“夫人可回来了,老太太请夫人去松鹤堂里呢,贺夫人来了!” 赵菁听了这名头还稍稍愣了一下,她这两日才开始理侯府的亲戚,这贺夫人何许人物,她还要想一想。赵菁先应下了,说是回明德堂换一身衣服就过去,她才走了两三步,便记起这贺夫人来了。 齐家和徐家同为武将,命运却比徐家更惨几分,这贺夫人,便是齐家已经出嫁的大姑奶奶,赵菁也是前儿哄齐嘉宝午睡的时候偶然间听张妈妈说起的,听说是有了身孕,因此她和徐思安大婚那日,却并没有过来。 可如今也不过才过去四五日,怎么倒是想到过来了? 赵菁也没有深想这些,回房里换了一身衣裳,便往松鹤堂去了,才进了垂花门,就听见里面已经传了嘻嘻哈哈的笑出来,老太太的声音尤为清晰,笑着道:“好姑娘,从今往后,只管安心在我们府上住下。” ☆、第127章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苦笑,老太太又开始发菩萨善心了。 不过最近孙玉娥被禁足在玲珑苑, 徐娴又是一个闷性子, 双胞胎虽然聪明伶俐但年纪尚小, 她虽然嫁进了门来, 却也不能时时刻刻的陪着徐老太太聊天逗笑,老太太最近大约是真的憋闷的很了。 赵菁还没进门,迎上来的丫鬟察言观色, 见赵菁笑了,便开口:“贺夫人带着齐家姑娘来了, 老太太见了就喜欢, 要留她住下呢!” 赵菁点了点头, 这齐姑娘她也知道一二,原是齐将军的幼妹,齐家落败之后,齐将军的一双儿女便由徐老太太接到了徐家。这位年幼的妹妹则是被大姑奶奶养在了身边, 那时候听说也不过十来岁,如今大约已是豆蔻年华了。 丫鬟挽了帘子引赵菁进门, 赵菁一抬头, 就瞧见老太太下手的红木圈椅上坐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妇人,大腹便便,虽然画了精致的妆容, 却还是难掩她眉宇中透出的一丝郁结疲累之相。反之她身边站着的姑娘倒是亭亭玉立,梳着分垂髻,左右各带着攒珠头花, 穿着一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眉梢带着几分笑意,显得乖巧懂事。容貌又是一等一的出众,难怪徐老太太这样喜欢。 赵菁才进了门,徐老太太便向贺夫人介绍道:“这就是我那儿媳妇。” 赵菁朝着贺夫人福了福身子,贺夫人与她是同辈,便也起身回礼,齐姑娘小心翼翼的扶着她起身,等她还了赵菁的礼数,贺夫人才拉着齐姑娘的手道:“芯蕊,快给侯夫人请安,你以后住在侯府,可要蒙她多多照料。” 齐芯蕊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朝着赵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万安礼,黄莺似的嗓音娇滴滴开口道:“给夫人请安。” 赵菁虚扶了一把,拉她起来,少女的手柔若无骨,嫩生生水润润的。她在贺夫人的对面坐了下来,徐老太太笑着对她道:“贺夫人月份大了,不好照料齐姑娘,便想着让她来我们家借住一阵子,她是慧姐儿、宝哥儿的亲姑母,正巧也过来看看孩子们。” 赵菁笑着点了点头,她方才看过贺夫人的月份,坐着的时候瞧着有七八个月的样子,站起来倒是没那么大了,大约也就五六个月,按她这说法,齐芯蕊只怕是要在侯府住一阵子了。 赵菁也不是不欢迎人家,只是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个怎样的滋味,可齐家如今败落了,只留下这样一个孤女来,老太太又是菩萨心肠,她这样想,反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一样的了。 “那就住下吧,侯府的地方也大,我今儿去醒月楼给朱姑姑下了帖子,不出意外,下个月女先生就要来了,到时候齐姑娘也可以跟着姐儿们一起去上几天女学,反正都是教一些日常的规矩,将来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齐芯蕊这年纪已是到了出阁的岁数,想来贺夫人也是明白这一层的,只是如今贺家式微,齐芯蕊若是能在武安侯府出嫁,没准还能找到更好一些的婆家。 赵菁想到这一层也就释然了,这世上精打算盘的人太多,尤其是这些惯在后宅女眷中使心眼的妇人,一个个都是七窍玲珑心思,徐老太太只知道行善,却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果然,赵菁这话才说出口,贺夫人的眉眼就挑了起来,嘴角也多了一丝笑来,连连点头道:“若是这样,那就太好了,芯蕊就拜托侯夫人您了。”她说着又拉着齐芯蕊的手小声道:“你在侯府要乖巧些,听老夫人和夫人的话,知道吗?” 齐芯蕊听了这话眸色含泪,咬着唇瓣点了点头,这时候恰好姐儿们下了女红课,松鹤堂人就多了起来,贺夫人和徐老太太又聊了一会儿,好一阵道谢,终是起身告辞了。 外头虽然已进近申时,却还有几分暑气,齐芯蕊送了贺夫人到门口,拉着她的袖子落下泪来:“长姐,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小姑娘不过也就是十四五岁,年幼失沽,由贺夫人一手带大,姐妹感情自是不一般的。贺夫人见她这幅样子便也忍不住落下泪来,拍着她的手背道:“我原是一早就想送你过来的,只是也舍不得你罢了,可你那个混蛋姐夫……” 贺夫人说到这里眸色一暗,忍不住咬着唇瓣道:“你若是再在我家呆下去,只怕你名节不保,我们齐家已经败了,如今还剩下这一对哥儿姐儿,这侯夫人看着是面善的,只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又是服侍过太后皇帝的,怕是厉害的很,你如今在这边住着,也好看看她对侄儿侄女们好不好。” 齐芯蕊一边落泪,一边点头,还只拉住了贺夫人的手不放,哭道:“长姐,我都知道了……可是、可是以后要怎么办呢?” 贺夫人伸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开始替你张罗亲事了,只是瞒着你姐夫罢了,等我这一胎生下之后,必定把你的终身大事安排了,你暂且在侯府忍耐几日,我也跟老夫人透露过,若是有好人家,尽管替你做主,那禽兽想着我们姐妹两人都服侍他一人,他做梦呢!” 齐芯蕊听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埋在贺夫人怀中一味的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道:“长姐,那你自己也要保重。” 贺夫人这时候已经擦干了泪,脸上又多出了几分为母则强的刚硬来,拍了拍齐芯蕊的肩头道:“好了,我走了,你不必再送了。” 齐芯蕊回到松鹤堂的时候,徐老太太正在和赵菁商量她的住处。赵菁如今和徐思安成了婚,搬到了明德堂住,她原来住着的紫薇苑就空了下来,徐老太太便说让齐芯蕊住到那儿去。赵菁自是没什么不答应的,嘱咐了下人去把紫薇苑再收拾收拾。 齐嘉慧和齐嘉宝打小就在徐老太太身边养着,对自己的这个亲姑母也不是很认得,之前贺夫人也曾带着齐芯蕊来过,不过见的少,终究是有些认生的。 齐嘉慧躲在赵菁的怀中怯生生的看着齐芯蕊,赵菁便笑着道:“慧姐儿,这是你小姑,快去给小姑见礼。” 齐嘉慧听了这话,从赵菁的怀里下来,对着齐芯蕊福了福身子,齐芯蕊伸开了双臂想要去抱她一把,谁知道小妮子一溜烟就窜回了赵菁的怀中,猴一样的坐在赵菁的膝盖头上。 齐芯蕊顿时红了脸颊,好在徐老太太又叫了她过去,让齐嘉宝也给她行礼,齐嘉宝是男孩子,比不得慧姐儿早慧,在徐老太太怀中看了她一眼,眨了眨眼睛换了她一声“小姑”,又低着头研究起自己手上的新鲜玩意儿了。 徐老太太便放了他下来,让丫鬟送一些点心过来,两个女孩子刚上了女红课出来,是时候让她们吃点点心了,齐嘉宝方才在里间歇了中觉,这时候估摸着也饿了。 茶点就放在里间的束腰圆桌上,几个娃儿围在那里吃了起来,老太太见齐芯蕊干坐着也是无聊,便喊了她一起过去,她不过比徐娴大那么一两岁,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外头的婆子进来回话,说齐芯蕊的东西已经搬了进来,她身边还有两个丫鬟一个婆子,也都一并跟了进来。赵菁便起身回了老太太道:“我过去紫薇苑瞧瞧,就不陪母亲了。” 徐老太太让张妈妈跟着赵菁一起过去,当初紫薇苑就是张妈妈替赵菁收拾的。如今赵菁虽不住在里面,看门的婆子倒还在里头。满打满算的,也不过才半个多月没有人住,里头依旧收拾的干干净净的。 张妈妈瞧着赵菁神色淡淡的,一时也摸不透她的想法,今儿贺夫人来的太突然了,又怀着身孕求徐老太太这样一件事情,她连给老太太吹耳旁风的机会也没落着。 赵菁在正厅里站了片刻,瞧见那闲云野鹤的画幅还再挂中间,转身吩咐了婆子把这画幅收了下来,再去库房里另找一副过来挂上。张妈妈便跟在赵菁身后,稍稍试探道:“也不知道那贺夫人是安得什么心思,夫人你和侯爷新婚燕尔的,她送一个大姑娘过来……” 赵菁闻言只转过头来,张妈妈便噤了声,婆子已经将画幅收了下来,卷好了递给赵菁,赵菁只淡淡道:“妈妈不必多心,我瞧着那贺夫人大约也是出于无奈,齐家如今没有能倚仗的人家,那齐姑娘瞧着也可怜见的,留她住一阵子,是老太太的善心。”况且……徐思安也不是那种见色起意的人。 赵菁想到这里却忍不住红了脸颊,说他不色吧,这两日却当真让自己难熬,连一向惧怕癸水的赵菁都恨不得能早早把日子盼到了,这样也好安安心心的休息几日。 ☆、第128章 婆子们整理好的院子,赵菁派人去松鹤堂知会了一声。侯府刚经了一番大清洗, 人手上本就有些不凑数儿, 尤其是年长老练的丫鬟更是少之又少, 幸好齐芯蕊自己带了两个过来, 赵菁便从打杂的小丫鬟里寻了两个瞧着比较伶俐的出来,又找了两个年长些的婆子,命她们以后就在紫薇苑服侍。 晚膳是在松鹤堂吃的, 侯爷到晚也没有回来,只派了小厮进来回话, 说外头有应酬耽误了。徐老太太因一早的事情本就有些不高兴, 听了这话便越发认定了侯爷是在跟自己置气, 晚膳只用了一小口,耍着性儿也闹气别扭来了。 赵菁知道老太太的心病,只是齐芯蕊也在,她不好意思劝, 便让张妈妈服侍着老太太先睡下。赵菁忙了一整天也要回房去了,姑娘们便散了, 齐芯蕊也起身向徐老太太告辞。 她带来的丫鬟早已经在门外候着她了, 见她出来便上前迎了过去,主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齐芯蕊初来乍到的,心中难免带着几分失落, 那丫鬟便和她说起了话来道:“姑娘,侯府的院子可真大呀,比贺家大多了。” 齐芯蕊听了神色淡淡, 只随口道:“那是自然,武安侯府这宅子,听说最开始是前朝一位王爷的王府,后来那王爷失势了,被贬为侯,可这府邸的规制,还是当初王府的标准。” 她垂眸想着昨夜在贺家后院贺夫人跟她说的那些话,眉心又忍不住拧了起来。论理她在贺家已经住了四五年了,贺家上上下下从老夫人开始就没有不喜欢她的,她如今无依无靠也没有过别的想法,只等到了年纪,一副嫁妆嫁出去,也就罢了。 可谁知道自从贺夫人怀上了二胎,这一切就变了呢,她那看似谦谦君子,对自己关爱有加的姐夫便起了邪念。原先她只把他当长辈一样敬着,谁知道后来就……齐芯蕊想到这里心还砰砰的跳着,那件事情幸好是没传出去,不然她的闺誉就没了,怕是只能嫁给他当小老婆了。 贺夫人的话又在耳边响了起来:“齐家是败了,留下的这些亲戚家,也唯独武安侯府现在还昌盛着,他们家的老太太虽然风评不好,可听说人却是不错的,还收养了好几个孩子,你若是去了,尽心的服侍她,她必定待你不薄。况且你去了他们家,还能常常见到宝哥儿、慧姐儿,咱们齐家能不能振兴起来,如今只看宝哥儿的了,日后他若大了,也是你的倚仗。” 齐芯蕊想起这些便又伤感了几分,忍不住又偷偷落下泪来。好在不多时两人便已经到了紫薇苑,里头婆子们将将把正厅的画幅给挂好了,歇下了手来给齐芯蕊请安。 齐芯蕊见过了丫鬟婆子,命自己贴身丫鬟给了她们见面的打赏,有些蔫蔫的在里间的软榻上靠着。她身边的名叫柳穗的丫鬟却是个厉害性子,见婆子们得了赏银出去,亲自为她沏了一杯茶来,拧着眉心道:“这侯夫人也是有意思的,到底是什么好东西挂在了厅里,见姑娘来住,还巴巴的收起来,听说她原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姑娘,因进了宫当宫女才得了如今的富贵,看来也是小家子气的人。” 齐芯蕊听了这话连忙斥责道:“柳穗儿少胡说,我见过了侯夫人,很体面规矩的人,而且还长得漂亮,听说已经有二十六了,可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柳穗听了这话却没在意,只小声道:“再漂亮能有姑娘漂亮吗?” 齐芯蕊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被人夸漂亮没有不高兴的,只是微微红着脸颊道:“反正侯夫人看着很好,等你见了就知道了。” 柳穗随口哼了一声,瞧着天色暗了下来,只开口道:“姑娘休息一会儿,我让婆子去厨房催水,好让姑娘舒散舒散。” 赵菁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徐思安却还没有回来。她站在院子门口远远的看了一眼,通往外院的抄手游廊上已经点起了灯来。 也不知道他这一整天去了哪儿? 这种没来由的牵肠挂肚的感觉让赵菁觉得有些无奈,她想了想,不如趁着这会子徐思安还没回来,洗了澡在房里等他。 赵菁便吩咐了丫鬟去厨房催水,径自回了房里,过了不多时小丫鬟便回来了,青芜进门回话道:“回夫人,厨房今儿不知道齐姑娘来了,因没备足够的热水,方才紫薇苑叫了水,这会子水还没开,还请夫人再稍等片刻。” 赵菁闻言便点了点头,明儿晌午倒是要吩咐下去,也好让一众下人都知道府上如今多了几号人。齐芯蕊和她带过来的丫鬟婆子的月例也要添上,不然到时候少了她们的,也是不像样了。 赵菁又在书房看了一会儿书,等下丫鬟们打水来,只听见外面婆子的声音道:“侯爷回来了!”赵菁才起身了要迎出去,瞧见徐思安已经进了房,见她在次间书房里,边径自走了过来。 赵菁想要起身去给他沏茶,却被他给按了下来,就着从身后抱住了自己,轻蹭蹭了她的脸颊道:“这个时辰了还在看书,夫人当真是好学的很。” 赵菁扁了扁嘴,起身回话,把今儿贺夫人将齐姑娘送到侯府来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徐思安听完皱了皱眉心,略略叹了一口气。 赵菁见他似是没什么兴趣的样子,便故意撒娇问道:“那齐姑娘长得可漂亮了,侯爷明儿可要见一面?” 徐思安哪里见过赵菁这幅嗔怒的小模样,隐约中又透出了几分醋意,一双杏眼圆溜溜的瞅着自己,明明都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了,愣是多出了几分少女的娇俏。他只觉得喉头又干涩了起来,伸出大掌将赵菁从椅子上抱了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身上。 那地方热得滚烫,赵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了他,让他忍不住解开了裤带又实实在在的占有了自己,她被弄得身子发软,只能红着脸靠在他的肩头。 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是热水已经打了过来。这样的姿势正巧被跟前的书案给挡着,丫鬟们从帘外看进去,只当是侯爷抱着侯夫人在看书一样。 赵菁听了这声音却羞的眼梢都红了起来,可徐思安没回话,她若是也不回话反倒让人疑心,便强忍着轻吟开口道:“好……我……我知道……你们下去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却冷不防被徐思安给重重的顶了一下,赵菁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把尾音含在口中。 敦伦之后,徐思安抱着赵菁去净房洗漱,房里并没有下人,一路上两人竟似连体婴儿一般的连着。 这一遭洗漱却是废了好些功夫,等丫鬟们进来看时,净房里早已水漫金山,哪里还有个能落脚的地方。 赵菁睡在床上还觉得有几分委屈,背对着徐思安不说话,她这会子身子虽累,却一时也没有什么困劲,徐思安便从身后抱着她,她若扭着身子推开他,他就把她按在身上,拿那样滚滚烫的东西烙着她,让她不敢动弹。 这一招果然很快就奏效了,怀里人顿时就安分了下来,锦被外露出赵菁的一条雪白修长的手臂,手肘出蝴蝶型的胎记便格外明显。徐思安的大掌顺着赵菁纤细的肩胛骨一路下滑,粗糙的唇瓣也跟着一路闻过。 赵菁想挣扎,却又害怕又勾出他的火气来,便假装淡然的开口道:“母亲今儿有些不高兴了,你一早说不回去也就罢了,出去一整天也没个人影。” 徐思安闻言动作一停,顺手将赵菁捞在怀中搂着,单手枕在脑后,略顿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临时有些急事,所以耽误了一些时辰,过几日还要同摄政王商议南边的部署,只怕还要忙一段日子,祭祖的事情,以后总有机会回去的。” 赵菁点了点头,脸颊靠在徐思安的胸口,之前在南边受伤的地方已经痊愈了,留下一个粉嫩的疤痕,赵菁的手指从上头轻抚而过,淡淡开口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说说。” 徐思安垂眸看了她一眼,长长的睫羽错落的盖住在她的眼睑上,烛光昏暗,竟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他不等赵菁开口,却翻身先把她压在了身下,低头问她:“不管你想说什么,你只要记住,从今往后,你是我徐思安的妻室,这一点再不会改变。” 赵菁抵在她的胸口,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他幽深的眸子像是能看出她的心思一样,让赵菁的心忍不住突突突的跳了起来,她有些迷茫的问他:“那……你不想听吗?” 徐思安摇了摇头,低头吻上赵菁的唇瓣,动作却是异常的轻柔。赵菁被他吻得迷迷瞪瞪,趁着他松开自己的间隙大口大口的呼吸,被他紧紧的按在怀中。 ☆、第129章 第二天一早,徐思安仍旧精神百倍的起了, 打过了拳在厅中等着赵菁洗漱, 然后两人一同往松鹤堂去。 徐老太太的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瞧见两人一起过来了, 脸上分明带着笑,却还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齐芯蕊已经到了,正亲手给老太太奉茶, 见赵菁和徐思安过来,便有几分局促, 朝着他们两人福了福身子, 低着头站在一旁。 徐思安扫了齐芯蕊一眼, 转头给老太太请安道:“母亲安好,昨日外头有些事情,所以回来迟了,便没有过来给母亲请安了。” 徐老太太抬头睨了徐思安一眼, 撇了撇嘴道:“我也习惯了你不在家,迟点就迟点吧。” 赵菁听了这话觉得酸溜溜的, 老太太一把年纪了, 竟还是个小孩子脾气,赵菁便笑着道:“侯爷昨儿倒是想来的,只是我见老太太这边熄了灯, 怕侯爷吵着老太太了,所以没让他过来。”她把齐芯蕊放在茶几上的茶又送到了徐老太太的手中,正巧这时候双胞胎也起床了, 由奶娘抱着从次间出来。 齐嘉慧瞧见赵菁便伸出了双手要抱抱,赵菁只好接了她抱在怀中,坐在下手的位置上。小孩子没睡醒还有几分迷迷瞪瞪的,一蹭到赵菁的身上便连连打了两个哈欠,靠在怀中继续睡起了回笼觉来。 齐嘉宝是男孩,没有齐嘉慧那么娇滴滴的,可看见齐嘉慧靠在赵菁的怀里,终究也有几分羡慕,撅着嘴一脸要抱抱的表情。齐芯蕊见了便想去抱他,伸着手道:“宝哥儿,姑姑抱抱!” 齐嘉宝一看齐芯蕊这小身板,眉头越发皱了起来,他如今年纪小,也没上学,每日里跟着老太太吃喝玩睡的,早已经养出了一身的肥膘来,比起齐嘉慧着实重了十来斤。赵菁平常也不常抱他,奶娘虽说手劲大,也不能时时刻刻抱着他。 可他偏生也是个要面子的,并不喜欢别人说他胖,因此也乖觉了很多。齐芯蕊瞧见宝哥儿皱眉,只当是他认生了,便弯眸笑着道:“宝哥儿别怕,我是姑姑呀!”她说着伸手去接宝哥儿过来,奶娘便笑着一边将齐嘉宝递出去,一边道:“姑娘可小心些,他实沉着呢!” 谁知宝哥儿听了这话就不乐意了,一伸手把齐芯蕊的胳膊推开了,从奶娘的怀中挣了出来,迈开小肉腿往徐老太太的怀里冲了过去,埋在她的大腿上撒娇道:“我不要别人抱抱,我就要老祖宗抱抱。” 齐芯蕊也不过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即便对方只是一个小孩子,可这样做她到底心里难受几分,眨眼间就红了眼眶,一脸委屈的站在厅中,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徐思安倒是没在意齐芯蕊的表情,只是齐嘉宝这样未免还失礼了,况且他是个男孩子,自然不能这样娇惯。徐思安便清了清嗓子,冷下了脸来道:“宝哥儿今年也有五岁了,是时候开蒙了,过两日赵菁的侄儿就过来了,正好让他也去外院,跟哥哥们作个伴吧!” 齐嘉宝一听这话,哇一声就哭了起来,他虽然没有去过外院,可也听说外院和内院是两个世界,住在外头的两个哥哥都是一副竹竿模样,一看就是被饿出来的,他虽然身上有几两肉,可还不想减肥,她还挂念着老太太房里每日午后新出炉的糕点呢!齐嘉宝想到这里还忍不住舔了舔唇瓣,胖嘟嘟的小脸满是惊恐,徐老太太看了心就软了,只忙开口道:“五岁也太早了点吧,慧丫头是女娃,将来年纪小就要出阁,我这才让她跟着姐姐们去学针线的,不然我也是舍不得的。” 靠在赵菁怀里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齐嘉慧忽然被点到名字,有些茫然的抬起头看了一圈,见老太太没说别的,打了个哈欠就又睡着了。赵菁便捏了捏她的小脸,凑到她耳边道:“慧姐儿快醒醒,要摆早膳了。” 徐思安扭头正巧看见赵菁哄着娃儿,脸上带着恬淡的笑,他略略勾了勾唇,转过头对徐老太太道:“女子还倒是无所谓,老太太这样疼慧姐儿,将来给她选几个能干的丫鬟也就成了,针黹女红差不多得了,我有这个舅舅替她撑腰,谁还敢欺负了她不成?倒是宝哥儿,最近越发散漫了,我这个年纪已经会打一套伏虎拳了,他还什么都不会。” 齐嘉宝原本对徐思安便是又喜欢又害怕的情绪,听了这话就越发害怕了几分,原本低低压着的哭声顿时爆发了出来,惹的睡在赵菁怀中的齐嘉慧一溜烟就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珠子有些不明所以。 徐老太太便开口道:“你那时候有你父亲管着,自然是不一样的,难道那时候我就不心疼你了?你只是不知道而已,背地里我可没少抹泪了。”老太太说着便又把宝哥儿抱在了怀中,对徐思安道:“你平素又不大回来,才回来几天就摆出这副严厉的样子,给谁看去?瞧把孩子给唬的。” 宝哥儿听了老太太的劝,哭声就小了一些,坐在老太太的怀中偷偷的看徐思安,其实他真的很喜欢这个舅舅,可是……舅舅要发威了,他又怕了起来。 徐思安的表情便没那么好看了,老太太这样一味溺爱,将来只能养出个纨绔来。齐家如今败了,可若是宝哥儿成才,将来还是能立起来的。 齐芯蕊方才自己受了委屈,一时也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的时候,才知道这母子俩竟是为了方才的事情争吵了起来。她才来了一天,就惹的他们两人动了气,心里越发就难受了几分,便咬着唇瓣,也劝了几句道:“老太太,侯爷说的也有道理,男孩子不能太娇养着。” 可小孩子是最懂大人话的,齐芯蕊这话一说,宝哥儿便明白了,只皱着眉头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她一眼,偏生又被徐思安给瞧见了。 “齐嘉宝,从你外祖母身上下来!”徐思安这下是真的有几分气了,男孩子脾气倔强没关系,但要是养出这种小心眼来,一辈子心胸不开阔,将来是必定难成大事的。 宝哥儿看了一眼徐思安森冷的表情,吓的只往徐老太太的怀中钻去,老太太也一味的哄着他道:“别理你舅舅,他就吓唬吓唬你。” 徐思安听了这话,脑门上的一串火苗就烧了起来,恨不得将那臭小子拉出来痛打一顿,可再看徐老太太那宠溺的表情,他这一腔怒火,少不得得自己压下去。 他是当真看不下去了,二话没说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赵菁瞧见他这样子便是没了好气,待想要去拉住他,怀里还抱着个娃儿,哪里来得及,只能眼睁睁就看着他大步流星的往外头去了。 “侯爷……”赵菁应接不暇,急忙喊了他一声。 徐思安便转身道:“我外头有事情,不在这儿用早膳了,晚上也不必等我。” 赵菁咬着唇瓣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 过了片刻,宝哥儿不哭了,徐老太太抬起头来,才发现徐思安不见了,愣了半晌才开口道:“侯爷去哪儿了?” 这时候齐嘉慧已经从赵菁的怀中下来了,赵菁便端着笑,终究有些尴尬道:“侯爷说外头有事,先走了,老太太我服侍您用早膳吧。” 其实像徐老太太这样的婆婆,当真是相当好的,就比如现在,赵菁也不用像其他儿媳妇一样在一旁站规矩。只是方才徐思安走的时候毕竟脸色不好看,老太太虽然不知道的,可赵菁心里有数,因此用过了早膳,赵菁便推说外头有事儿,出了松鹤堂打探徐思安的去处。 她到了外院才知道,徐思安还没出门。赵菁估摸着他还没用早膳,便吩咐了丫鬟,去厨房下一碗热腾腾的鸡汤面,亲自送去了徐思安的书房。 赵菁在书房门口遇上了周管家,笑着招呼过了,领着丫鬟们拎着食盒进去。将一应的吃食都在中厅的茶几上布好了,这才去了里间请徐思安出来。 徐思安坐在靠背椅上,威武的身子略靠着椅子,仰头阖着眸子,倒像是在闭目养神一般,听见赵菁的脚步声他也没有睁眼,只是叹了一句道:“我在外头的日子太长了,如今在家里反倒有些不习惯。” 赵菁听了这话便笑了起来,走过去伸手按在他宽厚的手背上,小声道:“侯爷要管孩子,也要懂个循序渐进,母亲说的也有些道理,宝哥儿的年纪是小了点,况且他一小就在母亲身边长大,阖府上下谁不当他是个宝贝,难免会有些无法无天的,慢慢改就好了,其实这孩子的底子还是好的。” 徐思安听了这话睁开眸子,清晨的阳光从窗格子里照进来,落在赵菁白嫩嫩的脸上,徐思安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点了点头道:“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只是男孩子这样养着,终究不是好事,况且他又是齐家最后的香火……” 赵菁听着徐思安淡淡开口,伸手抚上他浅浅皱起的眉心,仰头看着他道:“没想到咱们的侯爷千军万马尚且不怕,却也会为个毛孩子头疼?” 徐思安闻言便笑了起来,握住了她的手背轻啄了一口,抬眸道:“我头疼无妨,至少还有你嘛!” ☆、第130章 其实赵菁也为这事情头疼,她以前是侯府的女先生, 或是严厉些, 或是慈爱些却也能拿捏得当。如今成了齐嘉宝的舅母了, 她本就是一个喜欢孩子的性子, 反倒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思来管教。 只是徐思安的担心也是对的,宝哥儿毕竟是男孩子,之前一直跟在徐老太太身边, 左右围着的都是奶娘丫鬟,再就是姐姐妹妹, 一个男人的影子也没有, 他如今这么小已经能看出几分娇惯来, 长大了若还改不过来,那就当真废了。 齐将军血战沙场,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将来儿子成个纨绔, 别人只会说是武安侯府将他给养废了。 赵菁回松鹤堂的一路上都在想这个事情,老太太也是当真宝贝, 先不说古时候本就有重男轻女的习俗, 便是不重男轻女,这一堆的女娃儿中只这一个男娃子在身边绕着,少不得也是最疼爱的。 外头过了辰时天气就热了起来, 松鹤堂早早的置了窖冰,赵菁进门的时候就瞧见徐老太太正在次间里头陪着双胞胎玩翻绳。老太太不过就是陪着他们逗乐,哪里有什么正经, 瞧见赵菁进来便伸着脖子瞧她,也没在意手上的红绳,谁知手指头一松,就全散开了!宝哥儿便在那边急得大叫道:“老祖宗,你又弄错了!要用小拇指勾起来才行!不对不对!” 赵菁瞧见他小脸都涨得通红起来,眼泪都在眼眶中转来转去的,徐老太太便转过身去,伸手抚摸着宝哥儿的脑袋道:“好了,老祖宗有事儿,不陪你玩了,你跟妹妹玩,或者跟丫头玩也一样的!” 宝哥儿听了这话,一个扭头躲过了徐老太太的手掌,撅着嘴去寻奶娘去了。赵菁看了终究是叹了一口气,小男孩确实比女孩子难管教些,就比如上回她说了一个白雪公主的故事,齐嘉慧只是听得好奇,他就会想着法子去捉老鼠。 “母亲。”赵菁去炕边上扶着老太太站起来,两人往中厅坐下。徐娴和齐芯蕊已经走了,徐娴是本来就不知道怎么给徐老太太逗趣,至于齐芯蕊,赵菁也还没摸明白她的心性,少不得还要查看一阵子。 “他这是又跟我置气了?”老太太坐下来,抬了眼皮问赵菁,端着茶盏在手中却一直没有喝。 赵菁便低头笑道:“侯爷这般孝顺,怎么会和母亲置气呢。” “我知道他,他不敢跟我置气,便独自生闷气去了,对吧?”老太太在这上头却还挺聪明的,低头喝了一口茶道:“他和他老子一个脾气。” 赵菁只是抿唇笑着,过了片刻,等老太太喝过了茶,她才淡淡的开口道:“母亲其实心里也明白,宝哥儿不能这样一直娇养着,他是齐家唯一香火了,将来若是成材便是皆大欢喜,若就这样平平庸庸的一辈子也不是不好,有侯爷罩着他,以后娶妻生子,必定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赵菁说道这里只顿了顿,抬眸看见奶娘跟着齐嘉宝出了院子,这会子天气热了,外头知了叫了起来,他大约又是去掏知了的。赵菁也没有拦着,只继续道:“可若就这样过一辈子,将来他的儿孙,又能指望谁呢?终究是一代不如一代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拧了拧眉,她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可全赖了老侯爷争气,如今徐思安也出息,她自是老封君一样的过着,可这好日子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徐家的爷们豁出了命去拼来的。她顺着齐嘉宝的背影探着身子看了一眼,皱眉道:“你也来当这说客了,我知道你们现在是夫妻了,一条心,就想着把宝哥儿从我跟前弄走,我今儿就落下话来,等你们给我生了小的,我就把大的给放出去,横竖也就这一年半载的事情了,他如今也不过才五岁,还等得起!” 赵菁一听这话是全没辙了,讲道理的最怕遇上这样乱出牌的,到时候万一她生不出来,岂不是还是她耽误了宝哥儿不成?可老太太都这样说了,赵菁一时还真想不出个回话的理来,当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了。 “母亲你这……”她身为新进门的媳妇,又不能说自己不肯生,真是说什么都是错的。 徐老太太见她答不上来了,脸上还狭促的笑了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你要真心疼宝哥儿,那就和侯爷卖力些,我这儿还等着你呢!” 赵菁被徐老太太说的脸红不止,想起这几日徐思安自是日日夜夜都卖力耕耘,她如今身子还软着呢,越发就无言以为,只好和老太太又闲聊了几句,推说外头又事儿便又告辞了。 ※※※※※※ 那头紫薇苑里,齐芯蕊也正倚在次间的炕上落泪,丫鬟们都不在房里,唯有跟着她一起来的一位姓钟的老妈妈在。瞧着自家小姐伤心落泪的模样,也忍不住劝慰道:“想当初老爷夫人都健在的时候,是何等宝贝姑娘,谁知道齐家竟落得这样一败涂地,姑娘要这般的寄人篱下。” 齐芯蕊听了这话心中悲悯,却也忍不住擦了擦泪道:“老太太为人是极好的,只是今儿为了宝哥儿的事情却和侯爷争了起来,这原是我的不是,若不是我想着去抱宝哥儿,兴许也就没有这么一出了。我才来这儿头一天就引的他们不高兴了。”齐芯蕊说完,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钟妈妈见齐芯蕊说了这些出来,方知这事情的始末,便上前劝慰道:“姑娘是宝哥儿的亲姑母,疼爱他是正经的,只是你毕竟初来乍到的,也许小孩子认生也是有的,姑娘以后再慢慢跟他热络起来也是一样的。只是姑娘今儿头一次瞧见侯爷,倒是觉得怎样?听大姑奶奶说,军中有传言说这武安侯是不近女色,因此才敢把你送了过来,老奴只是担心……” 齐芯蕊毕竟是十几岁的姑娘,听了这话脸颊略略泛红,一想到方才看见武安侯那模样,不由心跳也快了几分。他倒是和传言中的武将长得很不一样,看上去威严又带着几分儒雅,只是究竟没有敢多看他一眼。 “长姐都已经打听过了,想必是没错的,我哪里敢看他,不过就是低着头罢了。” 钟妈妈闻言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贺家是实在住不下去了,可齐家如今只剩下一些看家的奴才,怎好让未出阁的小姐住回去呢?若不是打听到这武安侯是个不近女色的,贺夫人如何敢把这样娇滴滴的妹子送过来。 ※※※※※※ 赵菁从松鹤堂出来,看见齐嘉宝正和几个小丫鬟在后花园里头掏知了,顶着个大太阳小脸早已经被晒得通红的。男孩子再娇养,天性都是调皮的,慧姐儿拿一根翻绳可以玩一整天,他输了两盘便没有的兴致。 赵菁站在路口上喊了他一声,齐嘉宝瞧见赵菁过来,飞一样跑了过来,举起手中的布袋子笑着道:“舅母,晚上咱们吃炸知了好不?” 赵菁听了吓了一跳,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一个劲摇头,问他道:“谁跟你说这东西能吃的?快把它们放了吧,怪可怜的。”她蹲下了身子替宝哥儿擦汗,圆滚滚的白脸蛋都被晒黑了,脸上脏兮兮粘着一层汗。 “是外院的小厮说的,听说可好吃了,嘎嘣脆呢!” 宝哥儿一边说,一边还眉飞色舞的形容起来,就好像他真的吃过了一样。赵菁听了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宝哥儿再这样下去,可当真了不得了,不过他一个男孩子在内院也确实无聊的很,不挖空了心思玩耍,也没别的事情做。 赵菁想了想,摊开了他的掌心一边擦,一边道:“舅母要去外院理事,你跟我一起出去瞧瞧不?上回你还说想跟着姐姐们一起上学,那今儿我们去看看哥哥们上学如何?” 宝哥儿这会子掏知了也掏得无聊了,正愁没人跟自己玩,听见赵菁这么说,二话不说就开口道:“舅母是说真的吗?我能在外头偷偷的看一眼吗?” “当然可以了!”赵菁捏了捏他的笑脸,和奶娘说了一声,让他把知了都放走了,牵着齐嘉宝的手便往外院去了。 外头的议事厅里放着账本、算盘、对牌。小茶几上摆着一盘点心,赵菁打算看完了手上的账本再带齐嘉宝去锦辉阁看一眼,这时候还没到两个少爷下学的时候,去早了怕朝着他们进学了。 齐嘉宝便坐在赵菁对面的炕上,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捧着点心吃了起来。赵菁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他吃的嘴边都沾着黏乎乎的粉面儿,有滋有味的咂着嘴,一脸满足的样子。 “舅母,外院的点心怎么也这样好吃呢?”齐嘉宝眨着眼睛问赵菁,在他看来,外院是个很可怕的地方,不然两位哥哥怎么会被折磨的这般骨瘦如柴的样子。 “都是在侯府里头,哪有什么外院内院的分别呢!只不过外院里男子多,姑娘家平常不能出二门,所以才这样分一下,宝哥儿以后大了,也是要到外院来的。” 赵菁瞧见他那老鼠一样的小模样,递了帕子给他擦嘴,向张永顺家的交代了一些事儿便领着宝哥儿往锦辉阁去了。 齐嘉宝毕竟年纪小,听了这话还是有些不明白,拧着眉问道:“那为什么男女不能住在一块儿呢?我想一直都跟老祖宗住在一起,不行吗?” 赵菁笑着摇了摇头,过了穿堂门,就到了锦辉阁门口了,便笑道:“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宝哥儿想知道为什么,还要亲自问先生去。” ☆、第131章 徐思安给两位少爷请的这位先生姓严,人如其姓, 平日里对两位哥儿确实严厉的很。据说年少时就是前朝的一位少年天才, 只因改朝换代的时节科举不兴, 中了举人之后便无心仕途, 便一直在书院里教书,近些年屡有人请他出仕,他也不为所动, 没想到倒是被徐思安请入了侯府。 这时候已近午时,平素这个时候也快到了两位少爷下学的时候, 赵菁领着宝哥儿站在游廊上往课堂里看去。见里头方方正正的摆着几张翘头长桌, 严先生拿着一本书正在解读, 今儿讲的却正好是《汉乐府》的《长歌行》,其中两句便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男孩子朗朗的读书声从厅中传了出来,两个孩子皆挺直了脊背, 念书的时候稍稍摇晃着身子,一副全神贯注的表情。宝哥儿睁大了眼睛看着, 心里头却忍不住有些好奇问赵菁:“舅母, 哥哥们念的是什么?” 接下去正好是严先生解译的时候,赵菁便拉着他的手道:“宝哥儿问我,我也不懂, 不如我们一起进去听一听先生怎么说的吧。”她说完便拉着宝哥儿,悄悄的从门口进去,抱着他坐在了最后的位置上。 严先生瞧见这一大一小的人进来, 先是稍稍愣了片刻,随即便只如平常一样继续讲课。他穿着灰色绵绸的长袍,下颌有几根山羊胡子,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单手拿着书开始讲解道:“这首诗之所以能成千古绝唱,最有名的便是这最后两句,二少爷,你来解一解这最后两句的意思。” 乐府诗通俗易懂,只要念过几年学,谁都明白这其中的意思,徐俊鸿虽然平常胆小懦弱,功课上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但解这两句诗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不过也就十岁出头的样子,个子尚未张开,站起来比书案高不了多少,说起话也有些唯唯诺诺的,小声道:“回先生话,这两句诗的意思是:年纪小的时候应该多加努力,不要等年纪大了之后才追悔莫及,是勉力学生们要珍惜时光,努力进学,早日成就功名的良言佳句。” 严先生闻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坐下,又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所以今日我不再给你们布置功课,你们自己回去想一想,要怎样进学,想好了,明儿再来告诉我。” 两人正在为今儿先生没布置功课而高兴,整理书篮要走的时候,却瞧见赵菁抱着齐嘉宝正坐在后面,两人当即迎了过来行礼,一个唤了义母,一个叫了一声婶娘。赵菁放了齐嘉宝下来,起身向严先生行礼。像他这样的大儒在大雍是很受人尊敬的,即便赵菁如今是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又有公主的封号,却也不敢在他跟前拿大。 严先生回过了赵菁的礼,这才开口道:“侯夫人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边。”之前赵菁在他后头的后罩房里讲课,两人也算是个同僚,况且他已是知天命的年纪,对着赵菁倒也不必太过避嫌了。 宝哥儿这时候正靠着赵菁站着,一双小手搂着赵菁的大腿,仰着小脑袋看着严先生。赵菁便低头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严先生道:“咱们宝哥儿有不懂的地方,想要请教严先生,所以就过来了。” 严先生一听这话,也料想出了一二分来,便蹲下身子,看着宝哥儿道:“表少爷有什么不懂的地方要问老夫,说来听听?” 他虽然一把年纪,却身如浮萍,膝下并没有子嗣,只是这些年桃李满天下,因此对孩童别有一番为人师表的宽爱之心。宝哥儿虽然认生,但看着他此时露出的慈祥笑容,倒是比方才站在堂上的严厉表情让人亲近了不少,顿时便少了一份怕就,小声道:“舅母说我大了就要住到外院来,不能再跟着老祖宗住了,我……我……我不知道为什么。” 严先生瞧见他这衣服怯生生的模样,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颊,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道:“你知道你父亲是谁吗?” 提起自己的父亲,任宝哥儿已经没有多少记忆了,却也一个劲点头道:“我知道,他是个大将军!” “那你将来想不想当大将军?”严先生站起来,拉着他的手问他,赵菁听得心中倒是一紧,从她素日里对老太太的观察,老太太势必是不肯让齐嘉宝行武的。徐思安又请了严先生这样的名儒,想来也是不想让自己的子侄们再出入疆场的。毕竟这是刀口添血的营生,齐家有只剩下这一根独苗,是万万不能涉险的。 严先生瞧见赵菁眉心微微一拧,嘴角含笑悄悄的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继续听下去,赵菁便耐着性子听齐嘉宝在那边道:“我也想当大将军,可是老祖宗不让。” 严先生听了只是微笑,又问:“那你知道老祖宗为什么不让吗?” 齐嘉宝听了这话就拧起了眉头来,想了半日,小声道:“老祖宗说打仗太危险了,每次舅舅出征,老祖宗晚上都睡不着觉。” 赵菁闻言却是红了眼圈,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宝哥儿的小脑袋,孩子其实的懂得一点儿也不少呢! “那就是了,自古以来,想要功成名就,无非两个办法,要么跟你祖辈一样,马革裹尸、血染疆场;要么就科举取士、为官做宰,可无论这两个办法其中随便一个,我们都要从小立志,你还记的方才我教的那首诗吗?最后两句是什么?” 严先生眼神凌厉的看着宝哥儿,眸中似乎还带着几分鼓励,小娃儿便壮这胆子道:“少壮……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宝哥儿的记性很好,听了一遍就记得了。”严先生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又对他道:“至于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过几日我正要和你的哥哥们讲,你要不要一起来听一听?” 齐嘉宝被严先生一夸奖,小脸都红扑扑的,孩子都是有求知欲的,被这么一吊胃口,他便一个劲的点起了头来。严先生却又比方才威严了几分,颇严厉的看着他道:“想来我这边听课是无妨的,只是要答应我一个要求,不能半道就跑了,不然可是要吃戒尺的!” 齐嘉宝听见这个又害怕了起来,缩着脖子躲到了赵菁的身后,小声道:“那……那我回去再想想成吗?” “行,你回去想,想好了再过来。” ※※※※※※ 齐嘉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还当真是一副认真想的模样,赵菁看他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的,也不知道他的小脑瓜在想些什么,正想开口问他一句,没想小家伙却抢先开了口来:“舅母,我在先生这边上学,万一饿了怎么办?两个哥哥平常都吃什么,为什么他们那么瘦呢?” 赵菁冷不丁被问起这个,一时也有些失笑,又见小娃儿一脸愁容的模样,显然是很在意这件事情,便笑着道:“先生这边上半个时辰便可以休息一盏茶的时间,你要是饿了,我让小丫鬟给你送糕点来,顺带也给两个哥哥也送一些,他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要多吃一点才好的,等宝哥儿长到两个哥哥这样高的时候,也会瘦下来的。” “真的吗?”齐嘉宝似信非信的看着赵菁,赵菁只继续道:“当然是真的,舅母从来都不骗人的!” 齐嘉宝对赵菁其实是有些依赖的,奶娘们对他再好,可终究是下人,不过就是白宠而已。赵菁却不一样,有着母亲的温柔,也有长辈的严厉,齐嘉宝对她很是信赖。他拧着细小的眉峰,抬起头想了半日,开口道:“要是舅母给我送点心的话,那我明天可以去听严先生讲课吗?舅舅经常考哥哥们功课,会不会也考我的?” 小家伙对徐思安还心有余悸,作为这个家里唯一的男性长辈,徐思安拥有绝对的威严。赵菁想了想才安慰他道:“宝哥儿还小呢,先去听一听,不考功课,这个主,舅母还做的得。” 中午在松鹤堂用晚膳的时候,齐嘉宝自己就把想起锦辉阁念书的事情同徐老太太说了。徐老太太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好好的娃儿才跟着赵菁出去了不过一个时辰,就想起了读书来了呢? 不过看着小家伙一本正经的表情,老太太也不敢再说什么劝着的话,省得到时候徐思安回来知道了,越发生气几分。 用过了午膳,赵菁在次间哄了两个娃儿午睡,徐老太太也靠在软榻上昏昏欲睡的,见孩子们都睡了,老太太才问赵菁道:“你倒是使了什么法子,让娃儿自己想着去念书了?” 其实这回当真不是赵菁的功劳,全赖严先生的厉害,赵菁只笑着道:“是哥儿听见外头先生讲课讲的有趣,所以自己想学了,他年纪还小,先让他去听一听,不拘念什么书,多认识几个字也是好的,老太太您说是不是?” 徐老太太这时候也认同的点了点头,又想着宝哥儿这一走,可不是要住到外院去,却还有几分舍不得,赵菁看出了她的心思来,便又道:“母亲别担心,宝哥儿只是去听一听,还让他住在这松鹤堂,等他自己想着出去了,再让他住外院去也是一样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没宽心,拧着眉道:“就被你往外院带了一回他就想上学了,没准上了两天学他就想住出去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有个闺女,可其实养儿子我真的不太懂啊= = ☆、第132章 谁知这话却是被徐老太太给说中了,齐嘉宝在外头上了两天学, 果真就想住到外院去了。当然这其中也是有些别的原因, 那就是赵菁的侄儿赵二虎来了。 两个娃都是没怎么上过学的, 所以严先生对他们采取了另外的开蒙模式, 在学堂中间架了个屏风,他给两个大的讲课的时候,便随他们玩去。等两个大的讲完了再来教小的, 也不讲一些晦涩难懂的,单挑一些通俗易懂的成语故事、孝经典故来说, 听得两个娃儿都兴致勃勃的。 齐嘉宝一下子有个伴儿, 顿时就跟能上天入地一样的活了起来, 虽依旧淘气,却越发有些男孩子的样子了。赵二虎又是市井里淘气惯了的娃儿,来了侯府先是小心翼翼,没等两三天就和齐嘉宝混熟了, 两个人挤在一处玩去,外院的知了都要被他们两个掏空了。 徐老太太听齐嘉宝要去外院住, 还老大不乐意的, 放下了手边喝了一半的绿豆汤,拧着眉道:“宝哥儿,你这可是说真的?才去外院上几日学, 就想着要住出去了?你出去了,再想回来,老祖宗这松鹤堂可不留你了。” 齐嘉宝听了这话却没被吓唬住, 也不似往日一般还黏在老太太的身上,自己小腿一蹬坐上了靠背椅,摆着腿肚子道:“老祖宗就别吓唬我了,先生说,男女七岁不可同席,我如今虚岁也有六岁了,短则半载,长则一年,总要从老祖宗这里搬出去的。” 连赵菁听了他的话都觉得有些了不得了,严先生洗脑的功力可见一斑。要让一个学子十几年如一日的寒窗苦读,除了功名上的诱惑是不够,还要跟深沉次的熏陶,显然严先生作为一代名师,做到了这一点。 赵菁便笑着道:“宝哥儿既然这样说,那就住出去吧,外头房子也多,就跟鸿哥儿住一起好了。”大少爷冯纬并不时常住在府上,他母亲方氏就住在侯府后街的一处小院子里,寻常他三日总有五日要回去住的。 几个孩子年纪相差不大,正好两岁一个台阶,就是宝哥儿如今却是小了一些,赵菁其实也是有些不放心的,便继续道:“我让你奶娘跟着你去,另每人给你们备着两个小厮,两个小丫鬟。” 徐思安那会子可是没丫鬟服侍的,但赵菁觉得有丫鬟也没什么,端茶递水的事情,还是丫鬟比小厮做的顺手些,打杂的婆子虽然做事利索,却也不会嘘寒问暖的,要当真让他们往外头去了,没个丫鬟看着,赵菁也不安心。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就来劲了,只忙一个劲道:“那……那就把我的迎春给宝哥儿,那丫鬟大了,还心细,平常就属她带宝哥儿带的最多。” 这两日赵菁已经命人从外头买了不少丫鬟和小厮进来,又有家生子家年长一些的丫鬟服侍着,如今各院里头的人手倒也是齐备的。双胞胎一直都住在老太太的松鹤堂,因此并没有单独安置过丫鬟,不过一人一个奶娘并给奶娘打下手的两个小丫鬟而已。只是如今齐嘉宝要出去住,奶娘自然是跟去的,小丫鬟却是跟着奶娘的,老太太必定是放心不下的。 赵菁低眉想了想,便点头应了下来。只是给小娃儿的丫鬟好选,但是给大少爷冯纬的丫鬟,赵菁自己却不好拿主意了。 这两日徐思安也忙碌了起来,越发的早出晚归,赵菁服侍完徐老太太用过晚膳,外头的暑气还没降下来。丫鬟来回话说徐思安已经回了侯府,正在外院书房里头。赵菁命人送了晚膳过去,自己也往外头书房里来了。 徐思安这些年一直带兵打仗,京城的军备倒是了解甚少,如今十万大军还在江南剿匪,整个京城几乎是空巢而出。边境与鞑子交界处尚还有五万将士,鞑子经了一场大败,尚且没有余力还击,朝廷地方各处的兵力集中一下,还有十万余人。若不是南边尚有余孽,大雍便暂处一个安定的局面。 赵菁对这些国家大事并不热衷,她虽去了一遭现代,知道了那些不知道的事情,可如今还身在这样的时代,成了深闺中的一个小妇人,那些改天换地的事情,便也和自己无关了。 次间的束腰圆桌上已经备好了晚膳,徐思安抬头看见赵菁正在布晚膳,她以前在宫里也是做惯了这样的事情,竟然显得这样娴熟优雅。 徐思安从书案前站了起来,问她道:“有酒吗?” 赵菁并没有吩咐厨房送酒来,他借着酒气总是越发的大胆几分,弄的她分外难熬,那种食髓滋味的感觉让赵菁有些脸红,低头道:“侯爷今儿还是不要喝酒了,我有事和你商量。” 徐思安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扫过赵菁柔和的眉眼,早已经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那就不喝了,有什么事情你说吧。”徐思安开始吃饭,大掌端着饭碗,赵菁在松鹤堂吃过了,便坐在一旁看着他吃,等徐思安吃完了一碗饭,又问她道:“你要说什么,怎么没说?” 赵菁笑着起身给他添了一碗松茸汤,递给他道:“宝哥儿闹着要去外院住,我想着他年纪小,身边不能没人服侍,便让他的奶娘跟着去了,再另外配两个小厮、两个丫鬟。原先两位少爷身边也是有两个小厮和一位老妈妈的,如今我倒是想把这丫鬟给添上。端茶递水、叠衣铺被的,也有个照应。我知道侯爷那时候是没有这些的,如今我想开这先例,自然要和你商量一下。” 徐思安还当是什么大事儿,听了这话便道:“这些府上的琐事,你拿主意便好,我只管他们的功课。” 赵菁便点了点头,瞧见徐思安缓缓的喝汤,薄薄的唇瓣上沾了淡淡的油水,她想伸手去擦,终究不好意思,只将帕子递给了他道:“鸿哥儿和宝哥儿都还小,丫鬟我会尽心挑,倒是冯纬年纪不小了,这丫鬟是要大一点还是小一点的,我心里没个准。” 徐思安闻言便放下了碗来,抬起头想了想道:“他和他母亲住在侯府后街的一处小院里,来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服侍的婆子,他不常住在府上,不然这样,你拨两个小丫鬟往她们家去,月银从我们府上出,那孩子沉稳的很,有他母亲看着,也不用我们费心了。” 赵菁听他说的极是,况且她进门到现在却也没有见过这冯纬的生母,论理也是应该走动走动的。赵菁便点点头道:“那我明儿派人请她进来,正巧我也见一见。” 徐思安用了晚膳还有一堆军报要看,他之前很少在京城长住,书房连个丫鬟也没有,赵菁便坐在一旁替他磨墨,红*袖添香夜读书,当真也是一种享受。等徐思安看完了奏折抬头的时候,赵菁支着额头,已在一旁困得打起了盹儿。徐思安便熄了烛火,用氅衣包裹着她,一路抱着她回房去。 快到明德堂的时候,赵菁才醒了过来,瞧见徐思安抱着自己,惊的差点儿从他身上掉下去,却被徐思安给牢牢的抱紧了,她便红着脸颊,靠在徐思安的怀中道:“侯爷快放我下来。” 徐思安这才放了她下来,替她披上了大氅,笑着道:“时候不早了,早些洗漱了睡吧。” 赵菁便吩咐了丫鬟们去打水,两人一起洗过了,徐思安终究还是忍不住要了赵菁一回,看她累的半晕半醒,搂着她在怀中睡下。 ※※※※※※ 第二日用过早膳,赵菁和徐老太太说了这事情,老太太也点头说好,赵菁便派了张永顺家的拿了自己的帖子去把方氏请进来。 冯纬这个义子是徐思安认的,当时老太太也没发表什么意见,且又没祭拜宗祠,徐思安的意思老太太也知道,不过就是想借个身份,好名正言顺的接济他们母子而已。以如今赵菁对徐思安的了解,她也瞧出了他的意思来,只是既然担了这个身份,总要承担着一份责任才好。 方氏住的不远,从后门上进来很近,不多时张永顺家的便已经领着她过来了。这是赵菁头一次看见方氏,三十出头的样子,却保养得宜,瞧着不过二十七八模样,梳着飞云髻,带着银簪珠花,身上穿着月白色缠枝花的褙子,打扮很是素净,也算符合她寡居的身份。 方氏进门便给徐老太太见了礼,又见过了赵菁,赵菁请了她坐下,笑着道:“一早就想请夫人进府来,只是没空,今儿总算是腾出了空闲来,正有事情和夫人商量。” 方氏见赵菁长得花容月貌的,说话声音也好听,态度又这般谦和,便也笑着应道:“太太想见过,只管让下人喊我,哪里还用送什么帖子,我不过也就每日闲在家中,横竖也是无聊而已。” 众人闲聊了几句,赵菁便把昨儿的话同方氏说了,方氏只一味的推辞,老太太又不依,最后便也值得应允了下来。 送走了方氏,丫鬟们正预备传午膳,外头张永顺的进来回话道:“回老太太、太太,孝宜长公主府上派了人过来送帖子,说是下个月初八是她们家姑娘十五岁生辰,想请太太去做戒宾。”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微微一愣,她和那孝宜长公主不过只有一面之缘,这个戒宾似乎是请的有些意外了。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戒宾”就是给及笄的姑娘梳头带上发簪的人,是需要关系亲密且德高望重的长辈来担任的~~~ ☆、第133章 徐老太太却是一个好性儿,听说赵菁被请去做戒宾, 只笑着问张永顺家的道:“那孝宜长公主家的下人现在何处?把人请进来喝口茶吧。” 张永顺家的便回道:“已经请在外院的茶房里吃点心了, 赏银也预备下来。” 赵菁心下疑惑, 想着这时候午膳也没摆上, 便也开口道:“那就请她进来坐坐吧。” 张永顺家的得了话,便笑着出门去了,不过片刻功夫, 果然带着孝宜长公主家的一个传话的婆子进来,那婆子见了徐老太太和赵菁便福身行礼, 通身的打扮气派, 比起张妈妈也不差什么, 应当是孝宜长公主身边常使唤的人。 “给老侯夫人、侯夫人请安!”那人长着圆盘脸,脸上堆着笑,赵菁瞧着倒是和气,让丫鬟替她搬了杌子过来, 请她坐下道:“不必多礼,不知妈妈怎么称呼?” 那老妈妈便笑着道:“我是长公主身边的人, 夫人只管喊我金妈妈便是。” 赵菁点了点头算是应下, 让丫鬟送了一盏凉凉的绿豆汤请她喝下。外头天气正热,这么跑一趟已经热出了一身汗来。金妈妈喝了两口绿豆汤,未及见底便放下了, 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等着赵菁发话。 赵菁便开口问道:“长公主怎么请了我做戒宾,这原是要年长又体面的长辈做的, 我只怕担当不起。” 金妈妈听了这话只笑了起来,掩嘴道:“我们家长公主一早就猜到了侯夫人会这样说,只是现如今除了侯夫人,却再也寻不出一个比夫人您更事宜的人选了。” 赵菁一时没弄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只听她继续笑着道:“夫人您除了是这武安侯府的太太,却也是大雍的长公主啊,王爷既然认了您做义妹,那您和我们家长公主,不就是姐妹吗?姨母当侄女的戒宾,又有什么当不得的?” 赵菁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想一想却也是这个道理,虽然周熠认她这个义妹的事情并非人尽皆知,可当日大婚的时候,她自己却是周熠背着出的赵家的门。况且孝宜长公主已经回了京城,这各中关系网必定也要开始重新铺垫起来。 除了她,若要身份更高又更亲近的亲戚,仿佛只剩下当朝太后了。但当年驸马却是因为卷入了摄政王的谋逆案子,最后被贬嫡海疆的,从这一条上来看,孝宜长公主想要请了太后娘娘为女儿及笄,似乎也是不可能的。 赵菁还没回话,坐在一旁的徐老太太却是开口道:“原是这个道理,被你一说倒也通了,我还想我们府上和长公主府上并没有什么交往,如今这么说来,岂不还是亲戚了?” 金妈妈便笑着点头称是,眉眼中都恭敬和气。赵菁这时候也什么好回绝的,便开口道:“既然如此,那我就答应了,等那一日必定一早就过去。” 金妈妈听了这话安下了心来,又陪着老太太闲聊了几句,便也告退了。赵菁让张永顺家的领了她去下处吃过了便饭再走。这时候偏厅的午膳已经摆好了,徐老太太命丫鬟们将姑娘们都叫了过来,一家人一齐用膳。 姑娘家到了待嫁的年纪,学习礼数红女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却也要开始多跟着出门应酬,好让京中的妇人们瞧一瞧,等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也好心中有数。如今徐娴已是十三岁了,正是这样的年纪,她平日里又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性子,赵菁倒是有心想带她出去走走的。 至于齐芯蕊,老太太私下也嘱咐了赵菁替她相看几户人家。赵菁自己才出宫不久,人脉尚且不足,只能请了朱姑姑代为打探。不过以齐芯蕊的容貌品行,配一个一般官宦人家的庶子,却也是绰绰有余的了。嫡子要支撑门户,在娶妻上头,却大多会选一些门当户对娘家有些根基的姑娘,以助益将来的仕途。 赵菁想到这里,便开口道:“母亲,我想下个月去孝宜长公主家的时候,把娴二姐和齐姑娘带上。”慧姐儿太小,她还没办法带着她,况且她也是头一次出席这种场合,带着两个姑娘,已是非常吃力的。至于孙玉娥,她那种性子带了出去,只能丢人,赵菁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徐老太太对这种场合向来是没有好感的,听赵菁这样说还觉得有些不以为然,那边张妈妈却已经看穿了赵菁的心思,又怕姑娘们不好意思,便凑到了老太太的耳边耳语了一句,徐老太太顿时就明白了过来,只点头道:“这样甚好,你带她们去吧,一会儿让针线上的人过来,给她们一人做一套新衣服,到时候可以穿着去。” 赵菁听了这话,抬头朝着张妈妈笑了笑,两个姑娘心下却都有些惴惴不安了起来,徐娴的眉眼都已经皱到了一起去,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去过别人家,听了这话一下子觉得食不知味了起来。 赵菁瞧着她那样子也是担忧,只是想着将来她少不得要迈出这一步,便笑着喊了她一声道:“娴姐儿。” 徐娴正在胡思乱想,闻言便抬起头有些茫然的看了赵菁一眼,小声应道:“婶娘。” 赵菁冲她笑了笑道:“好好吃饭,吃完了别着急走,我还有话要对你说。” 徐娴这时候却已经紧张的吃不下饭了,便又匆匆的用了几口。一时间老太太已经吃过了午饭,命丫鬟们来收拾,赵菁便领着徐娴和齐芯蕊在厅中坐了下来。 齐芯蕊倒是淡然的很,想必以前贺夫人养着她的时候,也有这样的应酬。倒是徐娴仍旧紧张兮兮,人还没出门呢,就已经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了。 老太太已经命丫鬟去喊了针线上的人来给她们两个量体裁衣,齐芯蕊落落大方的让量好了,徐娴却仍旧是一副痛苦的表情。 赵菁见针线上的人出去了,便让她们两个都坐下,开口道:“醒月楼的女先生月初就到,这两日你们也好好歇歇,等到了月初,我先让她教你们出门的礼节,学个七八日,应当也可以上手了。” 齐芯蕊点了点头后,徐娴也开始懵懵懂懂的点头,两人相继告退了。赵菁看着徐娴那样子,终究还是有些不忍心,等她走到了门口,又命丫鬟把她给喊了进来。徐娴便低着头站在赵菁的跟前,隔了良久才开口道:“婶娘,我不想出门去,我能不能不去……” 赵菁瞧着她那委屈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对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古代姑娘家,有点社交恐惧症,也是正常不过的,可将来总有一天她也是要出去的,这一步必须要迈出去才行。 “娴姐儿你过来。”赵菁招手让徐娴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细瘦的手腕,抬起头看着她。小姑娘虚岁已经十四了,却尚且没有长开,跟齐芯蕊和孙玉娥比起来,当真是看着瘦小又干瘪,只是她容貌确实不俗的,娴雅中带着几分娇美、清秀却不艳俗,等再过两年,只怕齐芯蕊和孙玉娥就谁也比不上她了。 这样的姑娘若是不能的个好婆家让人娇宠着,赵菁也不答应啊。可要找到好的婆家,徐娴自己却也要先提高自己。如今这幅畏首畏尾的样子,又有谁能瞧得上的? “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的话了吗?你如今已是大姑娘了,有些事情是逃不过的,这个家里虽然兄弟姐妹众多,可你却是大伯不折不扣的亲骨肉,我和侯爷都想着你将来能找一户好人家。” 赵菁这话说的直白,徐娴听了耳根越发就热了起来,忸忸怩怩道:“可是婶娘,我从来没出过门,万一……万一出错了怎么办?” “怎么会出错呢?你之前跟着我学规矩,向来是学的又快又好的,如何就会出错,况且等月初又要有女先生过来,到时候她也会教你们出门的礼节,你学会了就成。” “我……我……”徐娴面红耳赤的不敢说话,眼眶中已经蓄满了泪来。赵菁瞧着她这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拧了拧眉心,索性横了心问她道:“你是怕她们知道了你的身世,笑话你吗?” 徐娴的身世在武安侯府其实并不是什么秘密,下人们虽然不敢拿在台面上说,可私下里乱传的却是不少。徐娴又因常年被孙玉娥欺负,一直以此做筏子各中侮辱,对此事已是非常敏感,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她这些事情一样,在下人跟前也抬不起头来。 这就像是一道心魔,牢牢的锁住了徐娴,使得她越发敏感、自卑、怯懦了起来。赵菁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服徐娴,想了想只叹了一口气道:“你先回去吧,长公主府的及笄礼在下个月呢,你还可以好好想一想,到底去不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文的孝宜长公主就是摄政王妃去世的时候,赵菁和徐老太太在王府遇见过一次的那个,大家想起来了吗? ☆、第134章 齐芯蕊回了紫薇苑,钟妈妈见她回来的比往日迟了一些, 便问起她原由来, 齐芯蕊就把下个月赵菁要带着她和徐娴去孝宜长公主家赴宴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钟妈妈是个极有远见的老奴才了, 听了这话也露出了些笑容道:“听姑娘这么说, 那侯夫人倒确实是个不错的人,姑娘如今也大了,若是能多去这样的场合走动走动, 总是有好处的。” 齐芯蕊脸皮薄,她怕自己说多了她又要脸红, 便只稍稍的点了点。但毕竟齐芯蕊已经不是小姑娘了, 这里头的意思自然是明白的。其实齐芯蕊心里也没有底气, 贺夫人能交际到的圈子,大多就是四品以下的官员,如今赵菁头一次带她出门,便要带着她去长公主府, 说她不怕,那也是骗人的, 可比起徐娴来, 她在年纪和心智上都要更成熟几分。 外头已是五月底的光景,暑气正浓,齐芯蕊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眸子, 淡淡道:“妈妈说的这些我也明白,可如今我这身份,哪个正经的大家公子会看得上我呢?去了也是白搭而已, 不过就是不想拂了侯夫人的面子而已。” 钟妈妈听了自家姑娘这一番自怨自艾的话语,只连连摆手道:“姑娘这么说可就差了,谁又比谁高贵出多少来呢!姑娘大概还不知道,这侯府的二姑娘……”钟妈妈说到这里噤了声,打量着四处无人,这才小声小气的凑到她耳边道:“我听说这二姑娘是现在府上的大爷和□□生的,老太太是不想大爷绝了后,才把她给抱进来的。正经这样生出来的孩子就不该抱回家养,也是这侯府的老太太不懂这些,心又善,才让抱回来的。” “妈妈这些又是听谁说的?”齐芯蕊心思敏感,可初来乍到的,她也不敢乱打探什么,这几日都是小心翼翼的服侍在徐老太太跟前,哪里会听见这些话来。 那边钟妈妈只继续道:“姑娘,我还不止打听到了这些,还有别的,就比如如今玲珑苑里住着的那一个。”钟妈妈见齐芯蕊眉眼中也多了几分好奇,便继续道:“听说以前徐老太太最喜欢的就是她,一直养在身边,二姑娘如今这样的性子,一多半就是以前被大姑娘欺负出来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就疏远了她,听说这些都是在侯夫人进府之后的事情,可见这侯夫人的手段厉害。” 齐芯蕊见她话锋转到了赵菁的身上,略略拧了拧眉,开口道:“妈妈以后这些事情还是少打听的好,侯夫人手段厉不厉害,和我们也没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的傻姑娘!”钟妈妈见她不开窍,这些也急了起来,忙笑着道:“侯夫人如今答应带姑娘出去应酬,便是瞧得上姑娘,姑娘应该多和她亲近一些才好,至于徐老太太……”按钟妈妈这几日从下人处打探来的消息,只摇摇头道:“那是一个一点儿不管事的主,姑娘的大事,还是得靠侯夫人才行。” 齐芯蕊听见这些事情便有些心烦,她也是快及笄的人了,如今却寄人篱下,心里又怎么能不伤悲起来呢。钟妈妈见她眼眶不由红了起来,只忙又劝慰道:“姑娘怎么又伤心了起来,能跟着侯夫人出门,这可是大好事啊!” ※※※※※※ 赵菁服侍完徐老太太用晚膳,便早早的回了明德堂。徐思安还没回来,她命丫鬟去外头角门口等着他回来,自己先急急忙忙沐浴更衣。这两日每每被缠着一起洗,到最后都会变成徐思安帮她洗,他那粗糙的大掌一落到了自己的身上,却又何止一个洗字了得。 赵菁脱了衣服泡在浴桶中,全身上下,手臂、胸口、锁骨乃至腰线上,到处都是斑驳的青红印迹。徐思安似乎特别喜欢用胡渣蹭自己,还喜欢隔着嘴唇用牙齿咬自己的身子,一处一处的烙上了他的印迹,他才肯罢休一样。 这些痕迹赵菁自己看着都觉得害羞,丫鬟们未经人世更是如此,因此赵菁从不让她们在房里服侍,等自己洗好了,才让她们进来为自己梳头。 天气虽热,但房里有窖冰,这时候也凉快的很,赵菁才洗好了,外面小丫鬟进来回话,说徐思安已经回来了,在外头用过了晚膳,正找了周管家在书房说话。 赵菁洗过了澡,全身松散了好些,便喊了丫鬟们都下去,自己倚在软榻上,看着手边一本大雍风物录。这些地方她多半这辈子也是去不成的,在书上看一眼,也算是开了眼界。 徐思安很快就回来了,从外头进来,身上还带着几分暑气,赵菁见了便要上前服侍,他只开口道:“你躺着吧,我身上脏。” 赵菁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开口道:“我喊丫鬟进来服侍。” 徐思安皱了皱眉,一边解开自己的外袍,一边道:“不用了,我不习惯丫鬟服侍。” 赵菁听了这话便也没在喊丫鬟,只亲自就站了起来,接过了他的外袍挂起来,上去帮他解开腰封,吩咐丫鬟去催水。 徐思安在外头忙了一天,浑身是汗,可在赵菁闻起来却不觉得酸臭,反倒还有一股男性特有的气息。净房的水还没有来,赵菁怕他冻着了,拿了一件中衣披在他的身上,徐思安便按住了赵菁坐在自己身上,那个地方一遍遍的摩擦着赵菁的臀缝。 赵菁如今也经了人世,被他这样碾磨了几下,身子便有些软,只连忙就躲开了去,躺在床上不在去理他。他那里是极大极粗的,每次虽然勉力进去,一开始却也不甚舒服,赵菁想到这里还有几分害怕,索性便躺在床上装睡了。 净房里传出潺潺的水声来,她今日却实打实的想歇一天,脑子一放松,困劲就很快来了。正待赵菁已是昏昏欲睡的时候,身上的重量让自己清醒了过来。 赵菁扭着身子想要躲开,下一秒却已经被徐思安无情的挤了进去,迟钝的神智和快慰的酥麻交织在一起。让赵菁忍不住轻哼出来,随着徐思安的频率起伏起身子。 男人在这方面本就是无师自通的,徐思安却在无师自通的程度上已将这事情摸索的炉火纯青。况且他又这般天赋异禀,忍了这许多年以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赵菁被徐思安抱进了净房又洗了一遍,等到她再次躺在床榻上的时候,眼神中已经透出了几分虚无的朦胧了。徐思安那个地方却还没有偃旗息鼓,她又被迫被他拉着,强贴在那个滚烫的地方。 “侯爷……”赵菁羞的没处说了,可她现在当真是累很了,如果徐思安还没泄火,她也只能用手了。 徐思安低头看着自己被亲肿了的红唇,松开了控在自己掌心小手,抬眸道:“你累了就睡吧。” 赵菁确实很累,可她这会子还有话要说,明儿一早她一睁眼徐思安必定是不在的,这时候不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说话的时间。 “娴姐儿的生母是什么人,侯爷知道吗?”按赵菁对徐思安的了解程度,这些事情他不可能不知道。 果然……徐思安的眉心微微拧了拧,只是并没有回答赵菁的问题,反倒问她道:“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菁便把白日里的事情大至和徐思安说了一下,他的胸口结实宽厚,赵菁靠在上头很是安逸,自然而然就伸出了修长的手臂,环住了他紧实的腰线。 “娴姐儿这性子,若是不走出去,将来便是出阁了,也难在婆家立起来,就算有你这个叔叔撑腰,也管不到别人家里的事情,我倒是想让她改一改的,可别的都好说,她在自己的身世上头,是有心结的。” 赵菁说完抬起头看着徐思安,他半边脸颊隐没在阴影中,露出好看的侧脸,刚硬中带着几分俊雅,搂着自己肩头的手却又紧了几分。 “我母亲是个不防头的,外头那些闲言碎语也传的快,其实娴姐儿的生母还在,她确实曾是教坊司的妓*女……” 赵菁闻言倒是低眉想了想,教坊司是礼部所属的官家妓院,里面的□□大多却是罪臣家眷,看来娴姐儿的生母应当也不是自甘下贱的人。若真这样,她倒是可以想个法子,好好的劝解徐娴一些。 “她还在世?那娴姐儿知道吗?” “娴姐儿不知道,母亲把娴姐儿接回来之后,我便派人把她接出了教坊司,如今她在城外的慈航庵修行,正是上回我说过要去看望的那位故人。” 赵菁也想起了那日的事情,那时候她刚刚得知自己并非赵家父母所生,心里正一团乱麻,却又适逢徐思安提出这样的要求来,便回绝了他的心意,如今想来,当时的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武断的。赵菁想到这里变越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松了手回转过身子去,背着徐思安睡觉。 徐思安从身后抱住了她,贴着她的脖颈,卷住她的耳垂咬了起来,赵菁只不吭声,他便自己从身后进去了,将她牢牢抵在了胸口,一边干一边道:“……想起什么来了?” “没……没有……”赵菁被他弄的话语都支离破碎的。 “那就再好好想一想……” “嗯……想……” 赵菁说完这句才发现有了些歧义,可再想改口却难了,只被徐思安抱着狠狠的操*弄了起来。 ☆、第135章 第二日醒来徐思安果然已经起了,赵菁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伸手揉了揉微微酸疼的腰线, 脑中却想起了昨日事后徐思安跟自己说的那些事情来。 原来徐娴的生母果然不是单纯的□□, 乃是十几年前工部河堤贪腐案的主犯, 原工部侍郎卫显宏卫大人的嫡女。卫家被抄家之后,男丁发配边关,女眷便没入宫中为奴, 年纪未满十六岁的女子,入教坊司充当官妓, 徐娴的生母便是在当时被送去教坊司的。 所谓教坊司乃是官家的妓院, 是从前朝开始, 朝廷为了控制官员狎妓以及贪污**之风,所特别设立的一个专门招待朝廷官员的风月之地。里面的女子大多都是罪臣家的女眷,一旦进入了教坊司,除非有刑部批文脱离罪籍, 否则就终生只能为妓。 赵菁想到这里倒是稍稍有些不解了起来,徐老太太虽然粗鄙, 但并不是那种高高在上喜欢显摆身份的人。她瞧不起□□大约也是因为内心对□□的偏见。若是知道这些内情, 理应对徐娴的身世不会这样敏感才是。 不过徐老太太把徐娴接进侯府那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当时侯府上下都是孙妈妈说了算,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什么误会, 赵菁就当真不清楚了。 徐思安早早就去了衙门上值,赵菁洗漱过后便去松鹤堂请安,徐贤和齐芯蕊都已经到了。 徐思安因之前齐嘉宝的事情和徐老太太闹了几日别扭, 这几日又早出晚归并没有过来松鹤堂请安,徐老太太心情也不甚爽快,今儿瞧见徐思安又没有跟着赵菁一起过来,便忍不住问道:“侯爷这几日都在忙些什么?你可知道?” 赵菁瞧见徐老太太那模样,分明念着徐思安却又假装出一副不在意的表情,心理也估算起徐思安没来的时日,算算当真是过去了五六日了。不过这几日却不是徐思安不想过来,当真是有个齐芯蕊在,他想过来又不方便,一早来得早了,徐老太太又没起,便索性让丫鬟们回说自己没来过了。 “老太太是想侯爷了吧,侯爷这几日公务繁忙,听说南边的事情还没解决,侯爷每日在外书房看军报都要看到很晚,回房的时候,有时候我都睡了。” 赵菁说这话是为了给徐思安找退路的,谁知道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居然连连摇头道:“那怎么行,你们小夫妻新婚燕尔的,怎么能早早的就睡了呢?”赵菁听了这话脸颊顿时涨得绯红,老太太还想继续往下说呢,可想起孩子们都还在呢,倒是在她们跟前不好解说,便没接着往下说,只换了个话茬道:“如今宝哥儿不在我这边用早膳,我这松鹤堂当真是没以前热闹了。” 赵菁听了这话只暗暗一笑,昨儿齐嘉宝的铺盖就已经搬去了外院,因年纪尚小,几个娃儿先住在了同一个院子里,赵菁也吩咐了年长老成的老妈妈在里头服侍,又每人带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一起念书一起吃饭,竟是像亲兄弟一样和睦呢。 赵菁正还打算一会儿给徐老太太请了安,往外头去瞧一眼呢,没想到老太太倒是先想了起来。见赵菁没回话,老太太也知道自己是侨情了,娃儿才走这头一天她就念了起来,往后的日子可长着呢! 人都来齐了,丫鬟们便忙进忙出的往偏厅里头摆早膳。徐老太太只开口问道:“今儿早上都吃些什么?” 丫鬟便停下了脚步回道:“有四喜蒸饺、水晶烧卖、枣泥糕、虾仁馄饨、红稻米粥、小米粥、梅花攒心盘里装着五样小菜,还有老太太昨儿说想吃的豆浆馓子……” 徐老太太不等丫鬟说完,只摆摆手道:“我今儿就吃豆浆馓子,把那虾仁馄饨和枣泥糕拿到外院给少爷们吃。” 赵菁闻言便笑着道:“老太太不用特意给他们,如今外院的三餐的菜单我看着改过了,每人每个月增加了二两银子的份例,务必让他们都吃好一些。” 侯府原来都是按着老侯爷身前的老例,老侯爷又是从小苦过来的,因此对两个儿子都格外的严格,吃食上头竟和下人也无甚差异。赵菁终究是看不过去,还是跟周管家商讨着改了改。 一时在松鹤堂用过了早膳,姑娘留下来陪着老太太说话,赵菁便往了前院来理事。张永顺家昨儿去了醒月楼一趟,已是和朱姑姑定好了初一那日要来侯府上课的女先生的人选。 “朱姑姑说这云嬷嬷人也是极好的,就是年纪有些大,已是四十岁开外了,不过本朝开国伊始,有些礼节规矩方面,反倒不如这些前朝的老嬷嬷,因此她便荐了她过来,听说孝宜长公主刚回京的时候,就是请了这位云嬷嬷去公主府教的她家大姑娘一些规矩,只是如今她们家姑娘大了,就要及笄嫁人,所以她就请辞出府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不觉得奇怪,听说那个孝宜长公主膝下并无嫡子,只有一个女儿视如珍宝,趁着她这样的年纪回京,无非就是想在京城为她找一份好姻缘。况且她下个月就要及笄,教授规矩礼节的嬷嬷也确实不需要了。 赵菁又听张永顺家的说了这云嬷嬷的束脩,不过一百两银子一年,倒是比自己当时还便宜一些。且她虽然寡居,却有一个极孝顺的侄儿,他侄儿早年丧母,全靠她这个姑母养成这样大,两人竟是亲母子一般。如今那侄儿也算出息,考上了举人在礼部当一个堂官,只把她当母亲一样奉养。老太太却是闲不住的,所以还出来收几个学生。 赵菁特意让张永顺家的单独备好了每日接送的马车,又让人将锦辉阁后面的小课堂打扫了一番,等着婆子们把一应的琐事都回了一遍,那张永顺家的却是没有走开。 赵菁见她没下去办差,倒是有些奇怪,便问她道:“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回吗?” 张永顺家的只笑着上前,瞧着四顾无人,便开口道:“是我们家老太太不放心,非要打发我去贺家打听些事情,我想她这也是为了太太考量,自然不会瞒着太太,就索性回了太太也是一样的。” 赵菁最近忙几个娃的事情也是不得闲,如今听张永顺家的这么说,这才把心思转到了齐芯蕊的身上。她原本也打算派人去贺家打听打听,贺夫人到底有什么不得不把齐芯蕊送过来的理由。将心比心,徐家和齐家虽然是姻亲吧,但大姑奶奶去世了,老太太收养两个娃儿那也是看在大姑奶奶的份上,其实对于齐芯蕊来说,她跟徐家毕竟还是非亲非故的。 赵菁便端起了茶盏,略略喝了一口,挑眉问道:“你说吧。” 张永顺家的便开口道:“贺家的老爷子原是冯老爷部下四品的游击将军,因早年征战身上留下了残疾来,如今在兵部任员外郎,膝下只一双儿女,那贺家大爷年幼时体弱多病,并没有重操老父的旧业,转而投了科举之途,也算得上是个少年才子,因此便娶了当时正兴旺的齐家的大姑娘,也算是琴瑟和谐的。” 赵菁听到这里却也没听出什么门道来,便放下了茶盏来,只瞧见张永顺家的一双厚实的双眼皮一眨,接着道:“只是这贺家大爷虽然是个才子,却也有那么几分才子的风流,如今府上已经有了三房小妾了……” 赵菁这时候才茅塞顿开了起来,感情是姐夫看上了小姨子了?她心下不过是略有猜测,只听那边张永顺家的继续道:“我是找了他们家二门上看门的婆子打探的,估摸是没有错的,他们府上还有人埋怨贺夫人,说她不识抬举的,齐家如今落败了,齐姑娘的亲事哪里就那么容易成了,还有人说……” 张永顺家的说到这里边有些大马虎眼了,赵菁见她面有难色,便问道:“还有人说什么的?” 张永顺家的也知道赵菁是个宽厚的主子,并不想瞒着她什么,便小声道:“还有人说贺夫人是心大,瞧不上贺家大爷,所以才把齐姑娘往武安侯府送的,毕竟侯爷的小妾总比做贺家的小妾体面许多。”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当真要笑出来的,且不说徐思安并没有这种心思,便是他有这种心思,只怕也做不出这种事情来。齐家虽然落败了,但把双胞胎的亲姑母纳进门当小妾,他这个舅舅只怕还做不出来。 “哎……那些人也不过就是欺负贺夫人和齐姑娘无依无靠罢了。”赵菁想起那日贺夫人过来时候的情形,已是大腹便便了,脸上却没有半点儿喜色,终究也是让人心疼的人。 “你这两日抽空,从库里面取一些补品出来,送到贺家去吧,顺带告诉贺夫人,齐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一切都好,让她不必担心。” 赵永顺家的听了这话,自然是点头答应,赵菁见她正要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来,只喊了她留步道:“初一我打算去慈航庵上香,你抽空也把这件事也预备下。” 徐老太太虽然也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却嫌少出门上香,都是在家中的小佛堂供奉的。她年轻时候也曾出门上香,谁知道那些寺庙佛院,竟然还是京城太太奶奶们互相交际的好去处,老太太一来不认识什么人,二来她也懒得跟那些人凑热闹,因此便不出门上香了。 赵菁这次去慈航庵,却不只为上香,她还想看一眼徐娴的生母。 ☆、第136章 照徐思安的说法,徐娴的生母虽然入了教坊司, 但原来的身份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官宦人家的嫡小姐, 若不是家族遭难, 她便是嫁给徐思胜当正妻也是绰绰有余的, 徐老太太这般的敌视于她,只怕这其中也是另有隐情的。 老太太向来不喜欢这些庶务,这里头发生的事情她兴许并不清楚, 赵菁见张永顺家的走了,一时还有些想不明白, 便让丫鬟去松鹤堂请了张妈妈过来。这些侯府的旧事, 如今也只有向张妈妈打听打听, 才最靠谱。 张妈妈听闻赵菁请她过去,只当是为了齐芯蕊的事情。赵菁这几日新妇进门,必定是有许多事情要忙的,她一时想不到齐芯蕊的事情也是有的, 因此才让自己的儿媳妇偷偷去打听了这事情,也好给赵菁提个醒的。 不过从这几日齐芯蕊的表现来看, 倒是一个识大体懂规矩的姑娘, 张妈妈也稍稍放下了一点心思。毕竟有孙玉娥这种前车之鉴在这边,她老人家也是有几分后怕的。 赵菁见张妈妈进来,只忙喊了她坐下, 又让丫鬟去沏了茶来。她之前在侯府衣食住行全赖张妈妈操持,如今进了门,自然让张妈妈好好歇着, 因此便提了她的儿媳妇在身边,好在也是一个能干的。 “太太喊了我过来,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张妈妈知道赵菁的性子,虽然是个好性儿,却也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派,她请人去打探齐芯蕊虽是好意,可终究不是自己分内的事情,也怕赵菁动怒,故而只让她儿媳妇私下和赵菁说,谁知道赵菁却是这样快就把自己喊了过来。 张妈妈才说完,便有丫鬟送了茶水上来,张妈妈接了茶,见丫鬟出了门去,才笑着道:“太太要怪就怪我多心罢了,我是被那个孙玉娥给吓怕了,再不敢让侯府供着一个祖宗了。” 赵菁闻言便知道张妈妈想差了,只笑着道:“妈妈是好心我知道,我今儿请你过来,却不是为了这事情。”她接了茶盏略抿了一口,抬起头看着张妈妈道:“说起来娴姐儿是正儿八经的侯府小姐,如今养成这样的性子,我虽然时时处处的提点她,但有些事情她已先入为主,我在耳边唠叨,效用却也不大,我只问问妈妈,当初娴姐儿是如何抱回侯府来的?妈妈可知道这里头的详情?”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略略拧了拧眉,摇头道:“那几年我身子一直不好,又加上老太太一味的相信孙妈妈,侯府的事情竟是大小也不管一件了,等我病好了回来,才知道老太太接了一个姐儿回府,是原先大爷的孩子,我瞧着那孩子果真和大爷有六七分相似,因此便多疼了她几分,却并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也四处打听过,只知道是个□□生的,别的就当真不知道什么了。” 赵菁见张妈妈这表情,也知道她必定是不清楚的,没想到徐思安看着不拘小节,反倒知道这里头的事情。赵菁知道张妈妈也是真心喜欢的徐娴,便也没把此事瞒着她,只将那徐娴生母的事情和张妈妈说了,张妈妈听完,这才恍然大悟道:“既这么说,那娴姐儿的生母便不是那些人口中所说的下三滥的□□,缘何当时阖府上下,竟暗地里都这般的传言?” 她的话才说出口,便又恍然大悟。 当初若不这么说,老太太必定是喜欢徐娴多过喜欢孙玉娥的。能有几个长辈放着亲生的孙女不喜欢,反倒去喜欢别人家的孙女的。张妈妈想到这里还觉得憋屈,只咬牙道:“老太太怕是被她们给骗了,老奴这就去告诉老太太去。” 赵菁瞧着张妈妈这风风火火的性子,只忙就喊住了她道:“妈妈别急,就算老太太不知内情,可娴姐儿的生母终究也确实是做过那些卖笑的营生的,我已让你儿媳妇定下了初一去慈航庵拜会她,若是她果真出了泥潭,又人品贵重,到时候再同老太太说也是一样的。” 张妈妈见赵菁都安置妥当了,便也点了点头,心下里却也暗暗有啐了孙妈妈几口,想着侯爷终究是心善的,只把她赶回了乡下去,当真是便宜了那老太婆了。 云嬷嬷是五月三十那一日过来的,朱姑姑也跟着她一起过来的。在老太太的松鹤堂里,几个姑娘拜过了先生之后,赵菁便命人送了她回家,赵菁因初一那日要往慈航庵去,便嘱咐了下人,让初二那日再接了云嬷嬷过来侯府开课。 朱姑姑却是没有走,在松鹤堂稍稍坐了一会儿之后,跟着赵菁往明德堂去了。赵菁料想她是个大忙人,今儿跟着云嬷嬷一起过来,说好了是带着她认一认侯府的门楣,其实怕是还有别的事情。果不其然,朱姑姑在厅里坐了一会儿,一杯解暑的酸梅汤下去,便抬起头来看着赵菁道:“春秀也要出宫了,你可知道?” 赵菁倒是想起了之前自己进宫谢恩的时候,曾遇见过春秀,那时候听她话里的意思,确实是有出宫的打算。赵菁便忍不住问道:“她打算去哪一家?我最近一直在侯府住着,这些事情倒是不甚清楚。”噺 鮮 朱姑姑便笑着道:“你也该出去走动走动,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侯府的这些孩子。” 赵菁知道她说的是这个道理,若不是徐老太太不懂京城的规矩,和这些侯门贵胄之家的太太奶奶们搞不好关系,徐思安也不会落得这个年纪娶不上媳妇,反倒便宜了自己的。赵菁抿着唇瓣笑了笑,点头道:“这些我也是知道的,初八那日是孝宜长公主的嫡女及笄的日子,到时候我自会过去。” 她说完又看着朱姑姑,笑道:“你还没说,春秀许了那户人家?也不知道家中有几个姬妾,她是个要强的性子,伏低做小的派头只怕是难的,若是太后开恩赏她个贵妾的身份,也能好些。” 朱姑姑听了这话便笑着道:“她可比你聪明多了,你是万事不走心的,两袖清风的就出宫了,她如今却是找到了好的靠山。”朱姑姑说着,朝着赵菁挑了挑眼梢,凑到他耳边道:“是摄政王亲自求了太后,说要纳了她当小妾……” 她说完又顿了顿,继续道:“摄政王府的小妾,你说说看,王妃如今已经去了,王府虽然有几个侧妃,可似乎也并非很得王爷的宠爱,有人私下传言,说春秀之前一直不肯出宫,就是在等着王妃死了,好给自己腾位置。” 赵菁听了也是心下骇然,不过她和春秀共事多年,倒是没瞧出她和摄政王有些什么暧昧?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赵菁之前过度惧怕摄政王,因此没怎么在意这中间的事情,不过既然是摄政王自请的,那这事情怕也是真的,只是朱姑姑后面说的这几句话,就当真有些以讹传讹了。 “王妃病了好些年了,大不可能存在腾位置一说,王爷权倾朝野,这样的身份,也不会当真让春秀当上摄政王妃的。”赵菁想起周熠也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她垂着眸子盯着茶盏中浮着的几片绿叶子看,定定的不说话。 朱姑姑便叹了一口气道:“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外头人言可畏,尤其是那几家侧妃的娘家,哪家不是有权有势的,王爷便是有这个心思,也要权衡轻重的。可偏生有些人就喜欢在里头作梗,说什么王爷如今越发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了,之前收了个宫女当义妹,如今又要娶个宫女当王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已是完全不顾皇家的颜面了。” 赵菁愣愣的听了片刻,没想到这事情却也能扯到她的身上,偏生这些留言还说的有板有眼的,竟是找不到能让人反驳的地方,赵菁的眉宇便忍不住拧了起来。 这些话听似不过是坊间的留言,但细细品味,却弥散着一股浓浓的挑拨意味。外头那些人哪里知道摄政王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就连皇上自己也不知道,这些话若是传到了御前,两人之间原本已有些缓和的矛盾只怕是又要被激起来。 “王爷会有分寸的。”赵菁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转头问朱姑姑道:“朱姐姐既然知道这事情,那不知道有没有定下日子?”一般人家纳妾不过就是一顶小轿太进门,但堂堂的摄政王纳妾,总归也是有个说法的。 “日子倒是还没定下,我也只是才听说而已,姐妹们能嫁得好自然是好事,可春秀这事情,也不知为何我心里终究替她高兴不起来。”朱姑姑说完,倒是又笑了起来,对赵菁道:“不过我瞧着你如今倒是不错,堂堂的武安侯夫人,上头还有一个这样好相与的婆婆,这小日子倒是过得滋润的很了。” 赵菁被朱姑姑这样一打趣,脸颊不由泛红了起来,不过还是笑着道:“朱姐姐又取笑我,我虽过得不错,却还有几件事情,想麻烦朱姐姐你。” 赵菁说着便把齐芯蕊的事情也和朱姑姑说了起来,她人脉广,认识的人多,若是有什么合适的姻缘让蒙她介绍介绍,总也靠谱几分。 朱姑姑听赵菁说完这些,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打趣道:“你家这老太太可当真是个心大的,什么烫手的山芋都敢往手上接,她就不怕你这新媳妇冒酸水吗?” ☆、第137章 赵菁知道朱姑姑不过就是打趣,她也不置气, 只略叹了一口气道:“他若是个见色起意的, 我就不会嫁给他了, 只是老太太在这上头当真是有些不防头, 总喜欢揽些事情在身上,我们也只好随着她了。” 朱姑姑瞧着赵菁如今这眉眼,俨然是一副嫁了人的闺阁少妇的模样, 也不笑话她了,只又嘱咐了她几句, 便起身告辞了。她的醒月楼本就生意兴隆, 出来一晌午只怕也积压了不少事情。赵菁亲自将她送到了门口,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方才分开。 赵菁便又回了松鹤堂去了,她明儿要去慈航庵上香,自然是要跟老太太说一声的。因快到用午膳的时辰了, 姑娘们早已经过来了。齐芯蕊乖巧的替徐老太太捶腿,那边徐娴半侧着身子, 坐在临窗的炕上做针线。 慧姐儿来了困劲, 靠在奶娘的怀中打瞌睡,瞧见赵菁进来,便伸着手要赵菁抱抱。赵菁接了她抱在怀中, 在徐老太太的下首坐了。老太太便问她道:“朱姑姑怎么走了,你也不留她吃个便饭再走。” 赵菁只笑道:“她楼里事多,说是不能再耽搁了, 我便没强留她,改日再请她过来吧。” 徐老太太闻言只点了点头,又道:“这个云嬷嬷看着倒是和蔼严肃,和我差不多年纪了,竟还出来收女学生,你对她可要敬着点。” 赵菁自然是点头称是,又道:“云嬷嬷不住府上,我已经专门预备了每日接送的马车,从初二开始,每日早上辰时末刻到午时初刻开堂进学,老太太你看如何?” 徐老太太也不懂这些,听赵菁说好,便也点头说好,又问她道:“明儿就是初一了,怎么是从初二开始进学呢?” 赵菁低头看着怀中昏昏欲睡的小人儿,又往里间看了一眼,徐娴正安安静静的坐在里头,夏日的太阳有些大,虽然遮着帘子,还是有一道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尚且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已经多了几分俊俏。 “明儿是初一,我想去慈航庵上香,所以就请了先生后日再过来……”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老太太就拧了拧眉心,挑眉道:“你要去上香怎么不同我说,我也跟着你一起去,你进门也有小半个月了,是该去求一求了,把姑娘们也带上,全当散心去了。” 赵菁闻言脸颊就红了起来,那慈航庵她也去过一回了,倒是听说里头确实有一处送子观音是极灵验的,可她明儿过去却不是为了这个,如今老太太偏又提起了这个,让她如何好意思呢?不过老太太平常也是鲜少出门的,她想出去,总不能拦着不让,这就多少有些不像话了。 “母亲想去就一起去吧。”赵菁也是个孝顺的性子,断然不会有嫌弃徐老太太一说,便点头应了下来,况且侯府的姑娘们平常也是极少出门的,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赵菁是晚上同徐思安敦伦过后,才和他讲起明儿要去慈航庵的事情的。她原本只是想自己先去一趟的,如今老太太又要带着几个姑娘一起去,等于是整个侯府倾巢出动了,自然是要和徐思安说一声的。 “我明儿贸然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失礼了。”赵菁靠在徐思安的胸口,刚刚才经了他一番折磨,这时候腰身还有些酸软,徐思安的大掌在她的后腰处缓缓的揉捏着,力道适中,让赵菁觉得有些昏昏欲睡。 “要不然,明儿我同你们一起去?”徐思安低头看了一眼窝在自己怀中的媳妇儿,她原本就容貌娇丽,如今初为人妇,娇艳中又透出几分端庄来,只让自己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身上有些发热。武安侯府上的一些积弊,他一个大老爷顾及不暇,如今有了赵菁,就好像凡是都能拿得了主意了一般,让他更放心了几分。 “不用了。”赵菁搂着他紧实的腰线摇头,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嘴角勾起几分笑来:“若是这些小事也办不成,我如何能当好这武安侯府的主母,你不用处处都护着我,没得让母亲笑话了。”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是心下一暖,又忍不住翻身压在了赵菁的身上,瞧着她这一脸的倦容便也收了心思,只低着头咬她的耳垂,一寸寸的蹭着她脸颊上白皙的嫩肉。 赵菁却是个敏感的身子,怎经得起他这样的逗弄,浑身又软又热了起来,睁开星眸看着凝着徐思安,忍不住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 徐思安便得了应允一样毫无顾忌的就进去了,一边动作还一边道:“这可是你引得我,明儿起不来可不怪我。” 赵菁这时候想推他却已是来不及了,嘤咛着由着他使坏,至彼此都有些喘了,徐思安才放过了她,在她耳边低低道:“我过几日要去一趟京畿大营,南边的叛乱平的差不多了,摄政王已下了军令,让我正式接手京城军备,若是没有战事,就不用离京了。” 赵菁此时虽有几分困盹,听了这话心下却还是高兴的,京畿大营向来是京城防守的最后一道关卡,能留在这里,总比常年征战在外要好得多。徐老太太年纪毕竟也大了,她膝下就这么一个儿子,常年在外,终究是不放心的。况且如今,她也舍不得他走…… 赵菁混混沌沌的听他在耳边说话,只觉得徐思安仍旧不安分的在她身上到处揉捏乱动,她此时当真是没了力气,哼哼唧唧的就睡了。 第二日用过了早膳,徐思安亲自将她们送到了门口,这才转身往衙门去了。 老太太难得出门,心情自然是好得不得了的,难为赵菁却还拖着有些酸痛的身子,上上下下的张罗打理,毕竟是头一次安排出门,生怕有些地方做的不好,让老太太不舒心了。 徐老太太见她忙的额头上汗都沁了几分出来,只挽着车帘子道:“安哥儿媳妇,你快别忙了,那慈航庵也不远的,不必准备那么齐备,早知道累得你这般忙乱,我就不该凑这个热闹了。” 赵菁这时候总算忙完了,便笑着上了马车。因为天气热,马车里都备着窖冰,坐进来倒是凉爽得很。 侯府一行人三马车,赵菁和徐老太太坐在头一辆车里,身边有张妈妈陪着。几个姑娘坐在后头的马车里,丫鬟婆子另坐了一辆。 张妈妈这几日一直在想那徐娴生母的事情,如今见赵菁坐了进来,便笑着开口道:“老太太,老奴听常去慈航庵的人说,那边庵里还有几个居士,都是常年修行且又德高望重的,老太太可是要去拜会一下。” 赵菁听闻张妈妈提起了这个来,抿着嘴角淡淡的笑了笑,张妈妈也忒急了一些,有些事情还是潜移默化一点的好,这些倒是不急的。 “下次再去吧,这次我来慈航庵上香,主要还是因为听说她们庙里香火旺盛,至于那些居士都是世外之人,我们有心结交,她们未必能瞧得上我们这样的俗人。” 老太太心里必定是敬仰这些居士的,只是若让她瞧出了这其中的蹊跷,到时候反倒不好说,赵菁并不想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事情慢一些无妨,最重要的是稳妥。 张妈妈听了这话也恍然大悟了起来,陪笑道:“太太说的是,我们这样的俗人,人家未必愿意结交,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一些。” 慈航庵并不远,侯府的马车又跑得快,一个半时辰之后,便已经到了山门下头。张永顺家的早几天就过来安置了一番,见侯府的马车到了,早有庵堂里的女尼过来接应,带着一行人往后头的禅院休息。 徐娴和齐嘉慧还是头一次过来庵堂,处处都觉得新奇好玩,夏日里山上阴凉舒爽,几个姑娘都觉得心情舒畅。 赵菁将徐老太□□置好了,命丫鬟去伙房传了斋饭。这慈航庵说起来只是小庵堂,如今有这样的身份高贵的香客过来,自然也是不敢怠慢的。 从老太太的禅房出来,张妈妈已经在门外等着她了,见赵菁出来,便急忙迎了上去道:“太太,我方才已经打探过了,确实有一个姓卫的女子在这慈航庵带发修行,就住在这慈航庵后山的几间小禅院中,这慈航庵虽然偏远,后山却有一处大空地,建了好几处的禅院,养着好些带发修行的居士。” 赵菁闻言便点了点头,见时辰不早了,便开口道:“老太太一会儿用了午膳必定是要歇片刻的中觉的,你先派个丫鬟去递个帖子,终究不要失礼了才好。” 张妈妈点头称是,又往禅房里头看了一眼,问赵菁道:“那娴姐儿呢?” “暂且先不带她去了,她太认生,将来再看吧。” 如今已是仲夏的天气,到了中午更是热了几分,好在山上凉爽,徐老太太用过了午膳便歇下了。赵菁命丫鬟好生服侍着,带着张妈妈出门。 丫鬟打着伞走在林间的树荫下,赵菁不紧不慢的走着,她上回来慈航庵的时候不过走马观花,并不知道这庵堂的后山还别有洞天,如今边走边看,反倒有了些闲情逸致,连方才偶然间涌起的困劲也少了几分。 从客人的禅房到后山还有些路途,丫鬟怕赵菁热着了,瞧见路边不远处的一处凉亭,便笑着道:“夫人上去歇会儿吧。” 赵菁这会子倒不算很累,只是见丫鬟额头上已经热出了汗来,便开口道:“那就上去歇一会儿,这会子还早呢!”赵菁说罢便往那凉亭中走了过去,才上了石阶,抬头的时候,却瞧见周熠与一人对坐在凉亭里。他那位置正对着台阶,一抬眸便看见赵菁上来,原本刚毅硬朗的脸上陡然僵硬了几分。 ☆、第138章 赵菁此时却也是微微一愣,她如何能料到, 在这种地方居然会遇上周熠。那日她趴在周熠的肩头进了武安侯府家的花轿, 虽然问心无愧, 可再遇他却总有一种不能言语的尴尬。早知道徐思安昨儿说要陪着自己一起过来, 她便应下了。 然而周熠似乎并没有比赵菁淡定几分,他几乎是强忍着就要站起来的冲动,定定的看着她, 原本坐在石凳上的身子竟也僵直了几分。 眼前的少妇眉梢透着几分□□,正是被男人捧在掌心疼爱过的模样, 不过才半个多月不见, 她已是别样的风情了。 周熠的视线几乎不能克制的落在赵菁的身上, 她就这样抬头看着自己,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丝红润,肤如凝脂、眉若远山。大约是天气炎热的缘故,她身上的褙子略露出一抹胸前的白腻, 原本就饱满的丰盈在纤衣的包裹下越发傲然挺立了起来。 她盈盈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此时的周熠, 却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怎么了?眼睛都直了, 是不是最近政务繁忙,你又不知保养了?”坐在他对面的女子悠悠然开口,声线中透出几分长者的温柔来, 像这夏日里徐徐的凉风。 周熠微微一滞,收回了深思来,朝着背对着赵菁的女子开口道:“没……没什么……”他说着朝赵菁抬了抬下巴, 赵菁会意,提着裙子转身离去。 丫鬟青芜跟在赵菁身后,此时也瞧见了凉亭中还有旁人,还是个并不认识的男子。她急忙扶着赵菁转身离开,主仆二人加快脚步重回山道,青芜才轻喘着告罪:“夫人,都是奴婢没瞧清楚,谁知道那亭中竟会有外男。” 赵菁这时候已经平静了几分,顺着树荫往那亭中看了一眼,周熠已经站了起来,视线往这边扫了一眼,赵菁便低下了头来,见青芜的话语中还有几分自责,淡然道:“没关系,我们走吧。” 周熠目送着赵菁离去,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她今儿穿着一身水粉色的褙子,长裙曳地,腰间系着宫绦美玉,走起路来便有几妙曼摇曳的姿态。他从前在宫里见她的时候,总是一副谨小慎微、循规蹈矩的样子,哪里想到自己一旦放手,她竟在别人的怀中如此盛放。 他几乎是有些迷恋的看着赵菁的背影渐渐远去,眉宇中越发多出了几分愁绪来。眼前的人见他还是这副失神的表情,也忍不住站了起来,顺着周熠的视线望过去,笑着问他道:“那是哪家的夫人,你认得她吗?” 周熠此时才收回了深思,转身对珠泪夫人道:“没……没有,只是看着有些眼熟。” 珠泪夫人便坐了下来,凉亭里有丫鬟沏好的热茶,她们刚刚才喝了一盏。她提起茶铫子又给周熠满了一杯,开口道:“我听明箴说,你又要纳一个贵妾,这回又是哪家的姑娘?如今王妃去了,这个位置只怕有的是人惦记,与其纳妾,不如提了一个正经的王妃上来,帮你料理后宅。”她说道这里却又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你也该有个后了。” 珠泪夫人淡淡的开口,眨眼间已经替周熠斟满了一杯茶,她放下了茶铫子,抬起头看着周熠,继续道:“她都已经死了,你觉得亏欠她的东西,如今总也可以释怀了,你难道就当真要这样孤独终老下去?” 赵菁的背影已经没入了山中的小径,浓密的丛林隐去了她姣好的身段。周熠收回了视线,转身落座,听珠泪夫人把话说完,抬起头道:“我欠她的,此生也还不清了,有没有后也无甚重要了。”他说着拿起了茶盏,抬起头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抬起头道:“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禅院去。” ※※※※※※ 大约是赵菁心中对周熠还有几分顾忌,足下的脚步也不由快了几分,好在过了凉亭不远处便到了慈航庵的后山,曲径通幽之处便是一片开阔的山腰,几处禅院毗邻而建,竹林茅舍别有风情。 张妈妈因先过来探个路,倒是先找到了徐娴生母的住处,见赵菁带着丫鬟过来了,便上前引了她们过去,在一个竹篱小院门口停了下来。院子很小,里头不过三间禅房,院中的小花圃中种着各色瓜果蔬菜,一颗石榴树硕果累累,从篱笆内伸出了半边的枝丫。 赵菁才想请了张妈妈去叫门,里头的帘子一闪,一个穿着浅灰色道袍的年轻女子便落在了赵菁的眼中。她身上的道袍前尘不染,头上梳着道髻,用一根乌木簪子固定,粉黛全无,脸色有些苍白,却又透出几分淡然闲适来,猛地一看,确实和徐娴有着六七分的相似。 赵菁尚且还能稳住心神,一向疼爱徐娴的张妈妈却已是愣住了,视线盯在那人的身上上下打量了几番,一时怔怔的说不出话来。倒是对方见了来人,迎到了门口,垂眸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开口道:“想必这位就是武安侯夫人了。” 赵菁便福身向她还了半礼,点头道:“正是,卫居士,打扰了。” 卫竹筠眸色淡然的扫了赵菁一眼,落落大方,谦和有礼。她亲手挽了帘子,请赵菁和张妈妈进屋。 禅房的中厅供奉着观音大士的法像,法像跟前的长案上放着三足狻猊香炉,里头供着的三支清香已经烧到了底了。卫竹筠动作娴熟的就着长案上的蜡烛,重新燃了香,继续供奉着,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赵菁也跟着她拱手拜过了佛像,才被她一路领着,往里间的卧房里去了。赵菁便在窗下的竹椅上坐了下来,茶几上已经沏好了清茶,尤然带着几分温热。 卫竹筠在她面前的绣墩上坐了下来,低垂眉宇,纤细瘦削的手指拨动着掌心的檀木佛珠,发出规律的“啪啪”的声响。赵菁抿了一口清茶,茶叶虽然一般,但山泉泡出来的口感却也馨香扑鼻,让人口齿留香。赵菁放下了茶盏,抬起头对她道:“久闻卫居士佛法精深,我们家老太太最敬这样的人,改日有空,居士可愿上门为老太太讲经说法?” 公候门第的人家,请了法师居士上门念经说法那是常有的事情,更有甚者常年供奉某些寺庙,家中但凡有大小事宜,都会请了法师过去念一念。徐老太太这人耳根子软,又常常有些先入为主的观念,若是想让她彻底对娴姐儿生母一事改观,除非先让她认清了这个人,才会有些效用。 卫竹筠听了这话却略略拧了拧眉,脸上却依旧没有什么表情,淡淡道:“我已经许久不理世俗之事了,只怕没有办法答应侯夫人,还请夫人见谅。” 赵菁闻言略略垂了垂眉宇,站在一旁的张妈妈却急了起来,她如何不知道赵菁心里的想法,正要开口相劝,只听那边赵菁开口道:“居士不理世俗之事固然是真,然世俗却未必如此,与其说我请了居士是去给老太太讲经说法的,其实倒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赵菁说完,只顿了顿,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卫竹筠,继续道:“我有一个侄女,年幼失沽,在老太太身边长大,因此养成了一些怯懦胆小的习性,如今虽年方十四,心智却尚未成熟,眼看着明年就要议亲出阁,我这个当婶娘的,如何放心得下,只怕……”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卫竹筠原本平静的神色陡然多了几分颓然,一双透着优雅闲适的眸子凝起一道精光,扭过头看着赵菁,竟已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世上有多少母亲能真正丢下自己的儿女,又况且是她这样被无奈夺去了孩子的母亲。 “侯爷不是说……那孩子一切都好吗?”她的声线抖动了几分,干涩的眸中已经蕴上了一抹泪痕。 “侯爷常年征战在外,这些后宅琐事他难免照顾不到,娴姐儿好不好,还要卫居士亲自瞧了才能知道,依我看,竟是不大好。”赵菁这么说却也不是吓唬她,毕竟徐娴已经十四岁了,及笄出阁迫在眉睫,若她还是这样的性子,将来这婚事上头,只能往家事里差的找了,但即便是不如武安侯府的人家,进门要当个主母,没有一点本事,如何能立得起来? “我……”卫竹筠迎着阳光的脸颊越发多了几分苍白,眸中的游移一闪而过,想了想只开口道:“那改日夫人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来接我。” 赵菁见她终于应了下来,终是有几分为母则强的刚硬,心下总算也松了一口气。这些年卫竹筠远离世俗,早已落得一身超凡脱俗的气质,想必老太太见了她,也会是赞不绝口的。 事情办妥了,总算也是不虚此行,赵菁同张妈妈又在禅房里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来时天气炎热,这时候却已涌起了几朵乌云,三人行至方才的凉亭时,只听得惊雷阵阵,豆大的雨点儿已经劈头盖脸的落了下来。 原先遮阳的纸伞终究是小了一点,赵菁眼见着雨大了,领着张妈妈等人往那山道边上的凉亭里躲雨。三人一起等了约莫一盏茶的时辰,谁知这雨势竟没有半点要停下的意思。张妈妈便开口道:“青芜你陪着夫人这边等着,我回去喊了小丫鬟送伞过来。” 这雨后路滑,山道如何好走,张妈妈又上了年纪,赵菁自然是放心不下的,见她冒雨走了出去,只急忙喊着青芜打伞跟上,自己在这凉亭里等着人送伞过来。 ☆、第139章 往年入了夏总有几次雷雨,宫里一到这个时候便开始紧张了起来, 生怕因天雷走了水, 又是什么不好的兆头。赵菁虽然在现代受过高等教育, 却也没有办法跟他们解释这个自然现象。看着钦天监那些官员愁眉苦脸的样子, 也只能在心中暗笑。 今年这样的雷雨倒是少了几场,一场雨下来,暑气也缓了几分。只是现在风雨大作的, 凉亭虽然有个挡雨的地方,却也抵不住这大风将冷雨卷进来。 亭中的石凳子也被雨水打湿了, 赵菁只能抱着双臂站在那里, 看着青芜和张妈妈的背影隐入了雨中。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 赵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弯腰拿着帕子擦了擦石凳上的雨水,正想落座的时候,却瞧见不远处的山道上, 有个穿着蓑衣斗笠的人,正从密林中走来。 虽然雨雾朦胧, 但赵菁凭着那身形, 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人便是摄政王周熠。 赵菁本想喊了他来亭中避雨,可一想这里虽然不是荒郊野外,却毕竟也是孤男寡女, 便收了这心思。当下只装作没瞧见那人一样,依旧弯腰擦着凳子。只等她将石凳上的雨滴擦完的时候,赵菁才了直起身子, 谁知才将将抬头,视线的余光却扫到一双沾着泥泞的木屐。 赵菁顿了顿,起身的动作便僵硬了几分,而周熠却已经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动作迅捷的脱下身上沾着冷雨的蓑衣,将里面石青色的大氅解开,伸手就要往赵菁的身上盖去。她今日本就穿得单薄,此时大风卷着冷雨打湿了裙子,贴在身上尤为显得身形玲珑有致。额前一缕细碎的长发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却越发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一般。 赵菁一惊,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丰盈的胸口因紧张略略起伏,紧握的双拳藏在了袖中,惊道:“兄长……”她睨着眼眸看向周熠,眉宇中透出几分温润的微红,“雨太大,兄长就在此避一避雨吧。” 她舒眉浅笑,将方才的惊吓收回心中,却疏离的站在亭子的一侧,任那冷雨一遍遍随风打在她的身上。周熠只觉得喉头一紧,一声“兄长”似乎已是断送了他们之间的千言万语。他的脚步僵在了当地,收回掌中的大氅,往后退了一步道:“你坐吧,风大。” 赵菁点了点头,在一侧的石凳上坐了下来,两人竟是尴尬无语,过了良久,赵菁见周熠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才小声问他道:“还没有恭喜兄长。” “恭喜我什么?”周熠转身,一时却是想起了自己求娶春秀的事情,她们两人在宫中时本就是好姐妹,赵菁会知道此时也不足为奇。他视线淡淡的落到了赵菁的身上,苦笑一声道:“不过就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说完又回过头去,抬头看向漫天的暮雨。 “兄长……”赵菁一时却有些语塞,她原是想好了要劝解她一番的。他如今也到了四十而立的年纪,虽然有皇上这个子嗣,却终究不得相认,将来百年之后,岂不是连个供奉香火的后人也没有?况且,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他既然求娶了春秀,那必定也是对她有意的。 “兄长也确实应当为自己的事情考量几分了……”赵菁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莫名觉得有些落寞,而周熠却不等她把话继续说完,转头看着她道:“这些话,有人已经说过,你不必再说。” 赵菁就这样被他噎住了,终究也只有无奈罢了。想来这个话题,周熠是不想再听了,赵菁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又问他道:“王爷如今倒是越发疼爱了皇上了,太后娘娘推迟了立后一事,必是王爷从中周旋的?” 赵菁在宫中十年,唯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小皇帝周旭。他虽然对自己有几分非分之想,却只因是年少懵懂,这样的年纪选妃立后,终究对身体有损。 周熠抿唇不语,呼啸的狂风将林间的大树卷的风雨飘摇,他忽的转过头来,走近了一步,居高临下的睨着赵菁,问她道:“徐思安对你可好?” 赵菁闻言,被冷风吹得有些苍白的脸颊透出一丝微红来,垂眸点了点头。 这幅含羞带怯的模样让周熠胸口的气血都翻涌了起来,他以为他可以就此释怀,却终究还是没有办法压下对她的这种**。 周熠咬了咬牙,披上大氅,连一旁的蓑衣都没来得及穿,便抬腿步入了狂风暴雨之中。 待赵菁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人却早已经走远了。赵菁拿起蓑衣对着雨中的背影喊了几声,终究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之中。 ※※※※※※ 等到赵菁回到禅院的时候,雨已经小了很多。因为忽然变天,徐老太太一早就醒了,瞧见赵菁浑身**的从外头回来,忙让丫鬟去庵里的伙房熬一碗姜汤来。 赵菁进房换了一身衣裳,看了看天色道:“今儿怕是回不去了,看来母亲要在这边住上一晚了。” 徐老太太的心情倒是不错,她年少时就在农家长大,这时候住在山里头,又吃喝不愁的,越发觉得无忧无虑了起来,便笑着道:“不要说住一晚,两三晚也使得,这还多亏你东西准备的齐全,倒是考虑的周到了。” 赵菁便笑着道:“老太太寻常不怎么出门,难得出来一次,必是要让你称心如意的。”她说着抬起头往里间看了一眼,见徐娴正陪着慧姐儿在玩翻绳,两人安安静静的坐在里头。赵菁只继续道:“我知道母亲虽然平时不大来庙里上香,却也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听说这慈航庵住着一个卫居士,是佛法经书俱精的,所以去拜访了一回,想着什么时候,请了她去府上给母亲讲经,也好陪着母亲解解闷。”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倒也起了些兴致,只虔诚道:“那你可要好生请人家,她们这些出家人最是洁净,轻易只怕不肯下山。” 一时间姜茶正好送了进来,赵菁便从丫鬟手中接了姜茶,又吩咐道:“给青芜和张妈妈也送一碗去。”见那丫鬟应了,赵菁才低下头喝了起来。一口姜茶下肚,她身上也热了起来,便笑着回老太太的话道:“母亲放心,她知道母亲是身份极尊贵的老封君,一口就答应了下来,还是母亲有脸面。” 徐老太太虽然知道赵菁这话多半就是溜须拍马的,奈何听着却尤为顺耳,便笑着道:“这姜茶只怕是放多了红糖的,瞧你这嘴甜的。” 赵菁一时也被徐老太太说得笑了起来,便也不再言语,只一口气便将这姜茶喝得个碗底朝天,脸上略略发烫。 老太太知道她平素就不是个结实的身子,又出去了一趟淋了冷雨,便让她睡到里间发汗去。赵菁起身去里间的炕上歪了歪,等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外头依旧下着滴滴答答的雨,她揉了揉眼眸懵懂起身,听见老太太正在跟徐思安说话,那家伙竟不知什么时候也跑了过来。 “你也别说你是担心我这个老婆子,无非就是想媳妇了吧?巴巴的跑了来。”徐老太太酸溜溜的开口,话语中竟还透着几分小委屈。 赵菁闻言只忍着笑,听徐思安道:“母亲说哪里的话,儿子是因为母亲鲜少出门,怕母亲不习惯,所以才过来看一眼的。”这一处禅院很是清静,徐思安细细的扫了一眼,通往里间的垂帘挂着,赵菁若是不在外头,大约应是在里间休息。 “少跟我打马虎眼,有几个男人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你进去吧,你媳妇儿在里头歪着呢!今儿下了一场雨,她偏出去了,让淋了些雨,我让她里面歇着。” 徐思安得了这话顿时就要起身,又想着这时候就进去了,岂不是坐实了自己“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习性,便又放松了身子,仍旧安坐在椅子上,笑着道:“她醒了自然会出来,我在这里陪着母亲喝茶。”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欢喜,脸上露出笑来,问徐思安道:“这两日你可看过宝哥儿去了,也不知道他在外院过的好不好,我怪想他的。” 赵菁这时候已经完全醒了过来,原她听了老太太的话,还以为徐思安会进来的,没想到他看着老实竟是个贼精的,等着自己上钩。她想着如今进了徐家的门成了他的媳妇,这鱼儿怎说也是不容易脱钩了,便索性从炕上坐了起来,整理好了衣服往外头去。 “何止老太太想宝哥儿了,我也想了,要不然以后每个月定下几日,让外头的几个哥儿进来给老太太请安吧,一家的姐妹兄弟,总要多在一起见见面才好,没得这样生疏,却不是什么好事情。” 赵菁如今是越来越摸透了老太太的脾性了,其实老太太对孩子都是喜欢的,不拘是谁家的,她只要自己觉得顺眼,便能打从心眼里喜欢。先前之所以大少爷和二少爷一直在老太太跟前不讨喜,其实也是因为两个人实在在老太太跟前没怎么露过面,便是应景也少的很。那时候又有孙妈妈从旁敲打,随口说那么几句挑拨离间的话,老太太对他们自然就疏远了。 如今外院养着三个少爷,连带着赵二虎,正都是差不多的年纪。齐嘉宝又这样得老太太的欢心,正该是兄弟团结、供奉长辈的时候。赵菁说完又抬起头看了一眼徐思安,眉梢中透出几分淡淡的娇媚来,仿佛在问徐思安:我要讨好婆婆,你就发个话吧? 徐思安被她这一眼看得心跳都漏了一拍,端着茶盏清了清嗓子道:“母亲,赵菁说的有道理,是儿子疏忽了,原只想着他们能成才,却不想倒是把孝道给丢了,以后就按赵菁的意思,每个月逢我休沐的日子,让他们去松鹤堂给母亲请安。” 赵菁听了这话才觉几分舒心,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来,只听得徐老太太也开口道:“早就应该这么办了,以前你不在府上,我原也想让他们进来的,就怕到时候你回来埋怨我娇惯了他们,毕竟是男孩子,不能跟女孩子一样娇养,我也就随他们去了。想着外头少说也有婆子小厮一群人服侍着,也不会当真缺了什么的。” ☆、第140章 徐思安在媳妇和老娘面前捣得一手好糨糊,把两个女人都哄得服服帖帖的。老太太看着天色已晚, 想着山路终究不好走, 便留了他住下。不过这慈航庵男宾的禅房和女眷们的是分开的, 两人虽是夫妻, 却也不得不分开住下。 用过了晚膳,赵菁便送了徐思安去男宾住的地方。此时雨已经停了下来,空气中带着山间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丫鬟远远的跟在后头。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赵菁只觉得指尖微微传来了热度, 低下头便瞧见徐思安不知何时, 已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 赵菁假作挣了挣, 谁知道那人却握得更紧了,他的大掌布满老茧,摩挲着手背上的嫩肉,竟有些微微发烫。 “卫居士已经答应了我的请求, 到时候常接了她去侯府走动走动,只要老太太喜欢她, 将来知道了真相, 自然就不会再对娴姐儿的身世介怀。”赵菁侧头看着徐思安,黑夜中依稀能看清他俊朗的侧颜,鼻梁挺翘, 睫毛浓密而纤长,眉宇淡然悠闲。 他转过头看了赵菁一眼,忽然伸出大掌, 轻抚上她的脸颊。身后跟着的丫鬟见了,急忙提着灯背过身,不去看两人的动作。 他的指尖触碰在赵菁细腻的脸颊上,正想低头吻上去,却见赵菁偏头避过了,小声道:“这儿是佛门清净之地,侯爷你……” 徐思安的动作便僵住了,拇指的指腹轻轻的在赵菁的脸颊上抚摸,想了想只开口道:“方才在禅房,我是为了哄母亲高兴才那么说的。” 其实徐思安耳力极好,房中的些须动静他自然早已经听见,如今故意在赵菁跟前这么说,无非就是觉得对不起媳妇了。 赵菁闻言便红了脸颊,只装作不解道:“侯爷说什么,我怎么就听不懂呢?” 徐思安见她这般娇俏的模样也笑了起来,牵着她的手又往前走了两步,转头看着她道:“你既听不懂,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赵菁这时候却不依不饶了起来,故意道:“那可不行,难不成侯爷趁着我睡着的时候,竟和母亲说我的坏话了?那我可是不依的。” 她年纪也不小了,平常又是一副严谨端庄的模样,此时做起小女人的忸怩来,着实让徐思安心旌荡漾了起来。 “你是我媳妇儿,我喜欢还来不及,如何会在母亲跟前说你的坏话。”他拉着赵菁的手,一路走到男宾禅院入口处,再往前赵菁就不方便过去了,两人便都停下了脚步来。 赵菁听了他的话脸颊微微发热,她虽然在宫里安然当过十年的差事,可服侍太后娘娘和服侍徐老太太却又是不同的。在太后娘娘跟前是当差,在徐老太太跟前便是尽孝了。 “你进去吧。”赵菁站在路口等着徐思安进去,那人便转过了身来,此时密布的乌云稍稍散开了,透出一缕柔和的月色,徐思安话语中少了平日的严肃,悠闲淡然如徐徐清风:“明天上过了香就回去吧,山间毕竟湿气重,等改日你再派人来接卫居士便好。” 赵菁点了点头,又想着这一回终究是没能让卫竹筠瞧见徐娴一面,心下还微微有些叹息。 赵菁回禅房的时候,徐老太太已经睡下了。禅院中不过三间正房,丫鬟婆子都睡在院中的左右厢房里。赵菁领着徐娴睡在右里间,奶娘带着齐嘉慧睡在右次间,齐芯蕊就睡在左次间徐老太太的外头。 徐娴洗漱完之后便在床上躺着,见赵菁坐在房里的杌子上匀面,便侧着身子,睁大了眼珠子看着她道:“婶娘,你长得真好看。” 爱美之心人人皆有,便是像徐娴这样胆小内向的姑娘,在这上头也是一样的。赵菁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从杌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床边道:“娴姐儿也长得很好看,若是初八那日同我一起去孝宜长公主府上,就可以好好打扮一番了。” 赵菁的话才开口,徐娴便垂下了眸子,躺在床上的身子有些不安的蜷缩了起来,低着头不说话。赵菁悠悠叹了一口气,又想着不急在这一时上头,便也闭口不言了。 第二日一早众人都起得很早,昨日下过了一场雷雨,今天反倒显得天朗气清的。赵菁想着卫竹筠必定是想见徐娴一面的,便一清早就遣了张妈妈去后山请她。徐老太太是头一次过来慈航庵,让她做个向导,必然是最好不过的。 众人在禅房用过了早膳,卫竹筠就来了。赵菁原还担心她未必肯过来,如今却也放下心来,毕竟母亲想见见女儿的心思,都是藏不住的。 徐老太太听说张妈妈把卫竹筠请了过来,只急忙就让人把她请进来。卫竹筠远离尘世,一袭浆洗的极其干净却又有些发旧的道袍穿在身上,将整个人都衬托的不食人间烟火一般。她进了门便朝着徐老太太和赵菁见礼,行动中更是透着几分优雅高贵。 “这就是卫居士吧,快请坐快请坐。”徐老太太一叠声的喊坐下,卫竹筠便起了身,视线略略扫了一眼坐在厅中的众人,见徐太太的左右手边各坐着一位姑娘,可她视线扫到徐娴脸上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顿了顿。七八年不曾见到的孩子,但只这一眼,她便认出了她来。 赵菁怕她一时失态,只忙笑着道:“你们还不快见过卫居士。” 卫竹筠听见这话便回过了神来,脸上带着些许的笑意,赵菁便指着齐芯蕊道:“这是齐家二姑娘。”卫竹筠朝她点了点头,齐芯蕊也规规矩矩的见了礼,接下来便是齐嘉慧,小姑娘还小,瞧见生人还有些胆怯,但也规规矩矩的朝着她行礼。 接着便只剩下了徐娴,赵菁就笑盈盈道:“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姑娘,大爷唯一的闺女。” 卫竹筠的视线便停留在了徐娴的身上,只见她低着头,脸颊瘦削,眉宇中竟和徐思胜有六七层的相似。只是身子骨有些单薄,全不像是十四岁的姑娘,瞧着很是纤细,听见赵菁的介绍,只微微抬起头来看了自己一眼,便又垂下了头去。 礼数虽也是规规矩矩的,可总没有齐芯蕊那般落落大方,也不如齐嘉慧瞧着就聪明伶俐,倒是有几分木讷的样子。卫竹筠的心一下子就难受了几分,但这满屋子的人都在,她又能怎样?她有些无奈的抬起头来,心里只默默想到,这侯夫人终究是没有骗自己的,自己这闺女,当真是有些太过卑微了。 徐老太太这时候心情却很不错,她是难得出门的人,十年如一日憋在家里,不难受才怪。如今见卫竹筠这样常年修行的人都愿意过来替自己当向导,一时也觉得自己多了几分体面,便高兴道:“我这个孙女就是胆子小,有些认生,等她与你熟识了便好。都怪我平常不爱走动,累得她们如今也不怎么出门,也不爱出门起来了。” 老太太说这话其实也尴尬,她起先也是爱出门的,她跟着老侯爷刚进京那些年,有些人家为了讨好侯府,常邀她过去。可那都是看在了老侯爷的份上,便是她有什么不当之处,也无人敢说,可后来听了几回别人背地里的话,老太太便不愿意出门了。再后来老侯爷去世了,侯府式微,越发就没人把她这个老婆子放在眼里了,她也就再也不出门了。 于是乎这十年来徐老太太便一直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若不是如今徐思安争气,武安侯府又振兴了起来,满京城上下,谁还会把她放在眼里。 “生在俗世,自不能免俗,老太太平常是应该多走动走动,正所谓礼尚往来。”卫竹筠原先是卫家的嫡女,祖上也是书香门第,便是如今远离俗世,这些道理也是信手拈来的,随口说出一两句话来,既透着几分佛法,却又让人听得心服口服的。 老太太听了只越发高兴,一个劲点头称是,又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如今年纪大了,这些事情也只能交给儿媳妇了,我如今每日里念佛诵经,只保佑着她能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好让我再添几个孙儿便是人生乐事了。” 赵菁最怕的就是徐老太太这一点了,也不分个场合分个人,见人就说,当真是让自己好生尴尬。好在卫竹筠是个有涵养了,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又开口道:“这慈航庵里头有一处送子观音堂,据说是最灵验的,一会儿我带着老太太过去拜一拜,只怕过不了多久,侯夫人就有喜讯了。” 赵菁听了这话脸上发热,低着头暗自想了想,她这半个月本就忙碌,倒是一时也不曾察觉,算算日子也该到她月信将至的日子了。 ☆、第141章 众人在客堂里又聊了几句,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 说前头姑子们的早课已经做好了, 可以请了老太太去前头上香去了。 赵菁便站了起来, 正想亲自去扶老太太, 瞧见徐娴也跟着站了起来,只朝着她招手道:“娴姐儿,过来扶着老太太。” 徐娴虽然内向, 但在孝心上头却从不疏忽,便福了福身子, 往徐老太太那边去了。 徐老太太年纪不算太大, 腿脚也还利索, 这些不过就是场面上的事情,可徐娴偏偏就最不善这些,因此老太太和她最生疏,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老太太都这般大的年纪了,身边又有会说话会逗趣的姑娘, 看见徐娴这样的, 难免就不上心几分了。 徐娴上前扶起徐老太太,她身条子瘦,纤细的手指都透出了青筋来。徐老太太看了她一眼难免皱了皱眉, 只开口道:“你如今也不是小姑娘了,平日里就该多吃一些,不然以后也这样弱不禁风的样子, 谁家能看上?” 老太太说这话是好意,可徐娴一听顿时就红了眼眶,以为老太太又嫌弃起了自己来。前些日子孙玉娥被禁足,她好容易在老太太跟前有了那么点存在感,如今齐芯蕊一来,人家又是孝顺、又是懂事、还这般聪明漂亮,她原本就有些自卑的心理顿时又加重了几分。 赵菁其实早就察觉到了这些,小姑娘太敏感了,丁点儿的事情就会伤春悲秋起来,齐芯蕊没来之前,她还能在老太太跟前说几句话,自从齐芯蕊来了,她反倒是像给别人让了位置出来,即便在老太太的房里呆着,不是自己一个人做针线,就是陪着齐嘉慧玩翻绳。 都已经是将笄之年了,还跟小孩子玩这些,究竟有些不像话了。 一旁的齐芯蕊看着徐娴上了去,便没有再凑上去扶徐老太太,倒是循规蹈矩的跟在后面。只不过方才那话让徐娴好一阵伤心,虽然还扶着徐老太太,可她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显然是委屈极了。 赵菁便笑着从另一面扶住了徐老太太,开口道:“老太太说的轻巧,到时候娴姐儿当真要嫁人了,只怕还舍不得呢!正经说起来,侯府如今还当真只有这一根独苗呢!” 徐老太太其实没什么坏心,只是不懂说话的艺术罢了,她是当真为徐娴的婚事操心,按照她们老一辈的选媳妇标准,人人都是喜欢胸大屁股大的,因为这样的姑娘才好生养啊。徐娴这样细得卢柴棒一样的,将来确实不好给人相看。 卫竹筠瞧见赵菁为徐娴解围,心下感激,便也笑着道:“二姑娘金尊玉贵,又有这般疼她的祖母和婶娘,将来必定是能找个好人家的,况且姑娘家如今正长个子,瘦一些也是有的,等过个一两年,也就养起来了。” 徐娴平日里就不怎么被人捧在掌心哄着,虽有赵菁对她时时耳提面命,让她记住自己的身份,可一想到自己那不能为人所道的身世,她便又没了自信,如今却听得一个外人也这样夸赞她,心下果然好受了几分,再抬起头看卫竹筠的时候,便越发觉得她温和慈爱。 “听见了没有,卫居士都夸你呢!”赵菁抬眸看了徐娴一眼,见她低着头,方才眸中的氤氲褪去了,此时反倒脸颊有些泛红了起来。一旁的徐老太太也破天荒的转过头来,伸手拍了拍徐娴的手背道:“走吧,这没什么好怕羞的,姑娘家总会有这么一趟的。” 徐娴听了这话脸颊更红,自从她来了癸水之后,也知一些事了。好在不多时众人便到了院中,卫竹筠便当起了向导,领着徐老太太一路拜佛诵经。 徐娴扶着徐老太太走在前头,卫竹筠在一旁讲解。众人只知佛法深奥精妙,却不知每个佛祖的由来。卫竹筠便一一向徐老太太解释,一老一少两人都听得精精有味的。 张妈妈站在赵菁身边看着前头的三人,凑到她耳边道:“太太,瞧她们三个,还当真像是婆婆、媳妇、孙女呢。” 赵菁略略的点了点头,又想着卫竹筠如今毕竟是方外之人了,便摇了摇头,对张妈妈道:“妈妈这话以后还是别说了,万一被外人听见了就不好了。” 徐娴虽然有五六分像卫竹筠,但姑娘家多似父亲,因此她和徐思胜更像几分,在外人眼中,便也不觉得和卫竹筠太过相像了。若不是赵菁一早就知道她们是母女,单从外貌上判断,两人年纪相差又多,倒是并不容易看出些什么端倪来。 众人一路拜过了慈航庵的大小佛堂,便到了送子观音的大殿。徐老太太站在大殿的门口,转身道:“你们在门口等着,我和夫人进去就行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只能淡定的迎了上去,佛堂里宝相庄严,送子观音的法像庄重肃穆,眉梢中带着一丝慈悲,俯瞰众生。 卫竹筠便笑着道:“侯夫人请。” 赵菁也听说过这一处的送子观音是极灵验的,因此今儿虽是初二的日子,佛堂里还跪着几位求子的香客。她跟着徐老太太进了大殿,点上了三支清香,在送子观音的跟前虔诚的跪拜了下来。 其实赵菁心里对子嗣一事并没有这么着急,二十五岁在现代不过是一个正常的育龄,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高龄生育的危险,可瞧着徐老太太跪在一旁满脸虔诚又念念有词的样子,她又觉得不该让老年人失望了,毕竟徐家盼这个孩子已经盼了许多年了。 赵菁心下顿时有些动容,抬起头看着送子观音的法像,心中也暗暗许下了心愿来。 ※※※※※※ 这一次慈航庵之行很让老太太满意,以至于回了侯府还在赵菁的耳边唠叨,夸赞卫竹筠怎样有才怎样聪明,天上地下竟然没有她不知道的事情,还将她抄的《金刚经》送给了自己一份,老太太虽然不认识几个字,但是瞧着那写的工整漂亮的字体,心情也格外愉快。 赵菁却又忙碌了起来,因为徐思安要去京畿大营上任了。京畿大营在京城以北五十里,马车单程就要一个多时辰,因此单日来回多有不便,徐思安便打算过去住一阵子。 之前徐思安也去过几次,发现军中的军纪竟很是松散。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几个将军制不住那些人,京畿大营向来是京城侯门公府少爷们的历练之地。先帝立国之初广封公侯,众府上又子嗣众多,能有封荫的不过那一两个,剩下的若是科举不成,便也只能送到军营,熬上几年,有些资历了,好歹也是一份差事。 因的这个缘故,那些虽有战功却无家世的草根将军,如何敢得罪这帮纨绔?少不得听之任之,将好好一个军营弄的乌烟瘴气。 赵菁听徐思安说起这些,收拾行李的动作便放慢了几分,扭头看着他道:“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可你也好歹悠着点,你长期再外,这京城的形式还没摸清楚呢,哪个朝代没有写蛀虫,没必要为了他们得罪权贵。”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有些不屑,伸手将赵菁揽入了怀中,用胡渣蹭了蹭她的脸颊道:“我不怕什么权贵,我自己就是权贵。” 赵菁一抬头看见徐思安这番不屑的模样,忍不住摇了摇头,那人却抱着她的腰不松开,在她耳边轻道:“听说你前几日在慈航庵拜过了送子观音,要不然我们来试试灵验不灵验?” 赵菁闻言,脸颊没来由就红了起来,一把推开了徐思安继续整理衣裳,低着头小声道:“我这个月的癸水还没来呢……” 赵菁身子原本有几分羸弱,每次来癸水必要痛上个一整天,因此这般她才会将那日子记得清楚。只是最近她触为新妇,又为了几个孩子的事情忙乱,竟是错过了那日也为得知,如今想一想,心中终究是有些担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如今做了妇人了,所以才会乱了日子。 徐思安见她躲开便也随她去了,只在床沿上坐了下来,没曾想就听见了她这么一句话,竟是愣了半日,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猛然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赵菁的身后抱着她道:“你……你当真的?” 身子被团团抱住,耳边传来徐思安带着欣喜的嗓音,赵菁只觉得耳尖都烫了起来,脸颊烧得厉害,稍稍的点了点头道:“随是错过了日子,可未必就是有了,你也别着急回了母亲,总要再等几日才好,她老人家对这事情这般的上心,可不能让她白高兴了一场。” 赵菁心里虽觉得这事情十有**,可毕竟是大事,还是要谨慎一些的好,况且徐老太太若当真知道她有了,往后她想出门办事,可就比不得如今这般活络了。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心疼了几分,搂着她不肯松手,竟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放在了膝头上,下巴颏搁在了赵菁的肩头,拧眉道:“我以后每隔几日便回来瞧你一次,你要好好保重。” 这些日子白日里虽然见不着徐思安,可晚上却每每都耳鬓厮磨,夜夜都在他的宠溺中睡去,如今知道他要出门,赵菁心里却也忍不住酸了起来,只低着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孝顺母亲,养好家中的这些孩子。” 徐思安低头吻上赵菁水润丰盈的唇瓣,手掌在她平坦白皙的小腹上来来回回的抚摸着,低声道:“还有这一个。” ☆、第142章 徐老太太对徐思安这次要去京畿大营倒是没多少反应,在她看来只要是在京城, 那都不算是分开, 反正可以随时回府, 总不至于几个月都见不上一面。她如今心里唯一担心的, 就是徐思安若是在军营住下了,那和赵菁亲热的日子可不就少了,她还没抱上孙子呢!这小夫妻哪能就这样分开? “你平日里有空就多回来走动走动, 你媳妇也才过门不久,难道就让她这么独守空闺了?” 用过了早膳, 徐老太太便留了徐思安在松鹤堂说话, 如今云嬷嬷已经来了府上授课, 老太太便免了姑娘们晨昏定省的,除了齐嘉慧住在松鹤堂仍旧在这边用早膳之外,徐娴和齐芯蕊都已经让她们在自己院子里吃了。天气越发热了,就算是一清早跑来跑去也是不好受的。 徐思安见徐老太太又提起这个, 倒是有几分欲言又止,抬起头看见赵菁正奉着茶上前, 身材仍旧窈窕纤细, 又想起昨夜她跟自己说过的话,便还是忍住了,笑着道:“母亲不要着急, 阿菁如今身子骨还瘦着,趁着我不在养一段时日也是好的。” 赵菁闻言,稍稍的偏过头去, 看了徐思安一眼,他今日怎么就喊起她这个来了。往日这个名字,只有两人伦敦的时候,情到浓处,他才会搂紧了自己,用低哑的嗓音一遍遍的这么叫着。赵菁每每要回他,却被他顶的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力气,只能红着眸子,嗓子里发出压抑的嘤*咛声。成亲到今日,也就是昨儿听她说了那些话,才算是放过了她这么一回。两人在床上讨论起孩子来。 赵菁说想生一个儿子,她到不是重男轻女,只是想着徐老太太这样想要孙子,生一个让她满意了,她身上的压力也就小一些了,以后若是身子骨还成,能再生个闺女就再好不过了。 徐思安却说想要闺女,因为闺女必定是和赵菁一样漂亮的,他军中不少部将都是宠闺女儿多过宠儿子的,儿子太难教化,又有徐老太太宠着,将来指不定会成个什么样子。 赵菁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勾了勾嘴角,一抬眸看见徐思安也正看着自己,又想起他今儿就要起身去军营,终究有些不舍得。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也觉得在理了,她那时候头一胎确实怀得容易,论起**的次数,不过就那么一回而已。如今徐思安和赵菁新婚燕尔的,必定是日日夜夜的难舍难分,赵菁瞧着就不是结实的模样,别孩子没怀上,又损了根基,反倒得不偿失了。 况且,在徐老太太眼中,赵菁早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高龄产妇了,这若是怀上了,必定是要小心翼翼的,如今听了徐思安的话,便也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明儿我就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菁丫头调理调理身子,先好好的补一补。” 赵菁闻言倒是有些紧张,若是太医来了,她身上的事情可就瞒不住了,她还想在活络几天呢,若是被老太太拘着整天喝补药不准动弹,可是要难受死的。 “太医我看不必了吧,静养一阵子便好了,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母亲不必那么紧张,你那时候生下我们几个,何尝喝过什么安胎药了?”徐思安一边不动声色的饮茶,一边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一双大眼睛中果然带着几分惊恐,没来由就眯了眯眸子。 徐思安本就玉树临风一样的人品,这么笑了一下,赵菁顿时就觉得他整个人都明亮了起来,再加上他今日还要去军营,身上正穿着正二品的绣狮官服,整个人威仪中透出一股亲和来,越发让赵菁看得移不开眼去了。 徐老太太看着这两人你侬我侬的样子,也忍不住摇起了头来。这皇帝也真是的,自家儿子才新婚几日而已,就又要让他忙去了,也忒不近人情了。 “那就让菁丫头在家静养着,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十天半个月的不回来,我可是要亲自找你去的,菁丫头脸皮薄做不出来,我这老太婆可什么都能做出来,到时候可别怪我没跟你说起过。”徐老太太笑着开口道,见时辰也不早了,便继续道:“你们俩回房去吧,一会儿你走的时候也不必再来回我了,省得我这心里头又不舒坦。” 赵菁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徐思安也起身告辞,这一走少说也要有三四日不在家,他也确实有话想和赵菁说一说。 两人出了松鹤堂一路往明德堂而去,此时虽是早晨,但暑气已经颇浓,徐思安便转身问跟在身后的丫鬟要了伞过来,替赵菁打伞遮阳。他自己却是整个身子都露在了大太阳底下,只伸着胳膊,将一把油纸伞整个的挡在赵菁的头上。 赵菁只觉得眼前的阳光暗了下来,一抬头才瞧见自己头顶的纸扇,只回头看了徐思安一眼,笑着道:“傻子,有你这样打伞的吗?还不快站进来?” “我又不怕热。”徐思安淡定的回答,可额头上的汗水却已经顺着脸颊滑了下来。赵菁便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汗,小声道:“又说自己不怕热,又流一头的汗,你可真是……” 她说着又不忍心再说下去,便往徐思安身边走了走,两人并肩一起前行。官服厚重,不热才怪呢,亏他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倒是不小的。 “你早些去吧,一会儿到了中午,日头越发毒起来,这样跑一趟可不就热死了。”赵菁想着天气终究太热了,又转身让丫鬟先去门房那边吩咐,让跟着徐思安去军营的马车上都放置好了窖冰,等会儿徐思安出门的时候,马车就凉爽多了。 好在如今跟在徐思安身边的长庚也从南边回来了,他在外头的饮食起居也有服侍习惯的人了,赵菁还算放下几分心来。 徐思安便听着她柔声细语的吩咐,他并不是这样考究的人,那些年出征在外,餐风饮露都是家常便饭,可如今瞧着有人帮你打理这一切,确实让人打心眼里的安逸了起来。他搂着她的肩膀不放开,抱着她一路往卧房里去,天气热一点儿不打紧,更让他难以克制的,是这身体上的燥*热。 赵菁便这样被徐思安抱入了卧房,昨夜安置的窖冰还没有化光,房里头依旧是凉阴阴的,他一边解开自己的官服,一边吻住了赵菁的唇瓣,大掌抚上了那一处丰*盈,来来回回的揉*搓着,抚*弄着,身体已经抵在了她的入口处。 赵菁扭着身子任他为所欲为,喘*息着抱住了徐思安的脑袋,胸口的敏*感被他咬的生疼,他抬起头,红着眸子看向赵菁,暗哑着嗓音问道:“再来……最后一次,成吗?” 赵菁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抚上了那个地方,引着他以极缓慢的速度,慢慢的进入自己。 不同于任何一次激烈的**,这种压抑中带涩的感觉竟出其的魔力,让快*感越发强烈了几分,两人竟同时高*潮。 徐思安低下头看着靠在自己胸口的赵菁,闪烁的睫羽颤抖着,她睁开眸子看着自己,手指从他的胸口一路上划,开口道:“以后不准这样了。” 徐思安这时候已是神清气爽,点了点头,看着角落里沙漏上已不早的时辰,起身道:“我要走了,你在家好好保重。” 赵菁也只急忙跟着起身,瞧见自己脖颈处又被徐思安啃红的地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样的天气她实在不想穿立领的衣服,可这模样要是不遮住,两个小包子又要好奇的过来问道:舅母,是不是舅舅晚上又欺负你了? 况且徐娴和齐芯蕊又已经是大姑娘了,这样的事情让她们知道的太多,也是不好的。 赵菁穿好了衣服,命婆子将徐思安的行李搬到了外院,早已经有小厮在外院门口等着。她一路送了徐思安到门口,见东西都搬上了车去,随行的十多个侍卫也已经列席在两边候着了,徐思安转身看了赵菁一眼,俊朗的眉宇中透出一丝笑意来,扬眉道:“进去吧,外头太热了。” 赵菁却还是站着不动,端着笑道:“我也不怕热,”她说着视线抬高,看了一眼跟在马车后面的侍卫们,一个个穿着甲胄,披着披风,早已是满头大汗了。赵菁便继续道:“你快走吧,别让将士们都热坏了,我让厨房准备了一罐子的绿豆汤,路上可以给他们解解渴。” 徐思安听了这话笑着点头称是,一回头却又变成了严肃的模样,对一众人道:“看什么看,你们先前头开路。” 众人驾着马先走了,徐思安这才回过头来,又朝着赵菁正色道:“我走了!” ☆、第143章 徐思安这一走便过去两三日,赵菁的癸水还是没来, 心中便越发确定了几分。这日姑娘们下了课, 都在老太太的松鹤堂里头坐着, 离摆晚膳的时辰也近了, 正巧赵菁也要同老太太商量一下明儿去孝宜长公主府上的事情。 公主府上今儿又差下人送了一趟请帖来,称作“宿宾”。赵菁命人收了,又添了赏银, 嘱咐那边来传话的人,说是明儿一早便过去。 老太太对这件事情却也是重视几分的, 她虽然许久不参与这些, 可头里老侯爷在的时候, 也是懂体面的人,早就吩咐了张妈妈打开了库房,将她这些年藏的一些体己东西找出来,好选个一两样, 送去当贺礼的。 赵菁倒是早做了准备,前几日便让张永顺家的去张罗这贺礼了。张永顺家的也是头一次办这差事, 深怕自己眼皮子浅, 让赵菁丢人了,还特意去了一趟醒月楼,得了朱姑姑的提点, 去珍宝坊购得了一支浑身通透的碧玉簪。 赵菁瞧着确实是好,料想必定也是价格不菲的,谁知张永顺家的笑着道:“侯爷吩咐了, 夫人头一次出门,礼重一些不打紧,我们侯府又不是拿不出这些东西的人家,况且这东西并算不得贵,原也是店家留着的,听说是我们府上人要买,这才肯割爱的。” 徐思安看着大老粗一样的人,只要是他想知道,倒是一丝不漏的都摸的清清楚楚的。赵菁于是就选了这根簪子。 一时老太太也让张妈妈把自己选的东西拿了上来,再看了一眼赵菁选中的,便皱着眉头道:“果真还是你这个好看些,这些我也是没怎么带过的,难道放在库里的时间长了,就蒙了灰了?” 徐老太太的库房自吉祥走后,张妈妈便又整理了一通,其中不乏少了好些东西,虽然赵菁让府上的小厮在侯府附近的当铺里四下打探,但是好些年过去了,有一些是当真找不回来了。 赵菁瞧着老太太端过来了盘子,里头放着一根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一根碧玉棱花双合长簪,虽不是如今时兴的样子,却也做工精致,一看便也是出自能工巧匠的手笔。 “母亲这两样东西也是好的,藏了这些年还这般亮堂,看着这金子倒像是刚炸过的一样,亮澄澄的。” 这些都是徐老太太的体己,当初赵菁过门的时候,徐老太太已经整理了一匣子给她了,这些是断然不好意思再问她拿的。 “可不是刚炸过的,就你过门之前,我让张妈妈把库房的金银器皿都拿出去炸了一下,选了好些给你,自己还留着一些,原本是想一起都给你的,又想着好歹留个几样体己,将来给这几个孩子。”老太太是当真不把赵菁当作外人看的,换了别家的婆婆,如何会跟儿媳妇说起这些来? 好在赵菁是个好性子,压根不贪这些,就算老太太不藏着体己,将来这个几个孩子,她必定也会让他们风风光光的娶妻出嫁的。 徐老太太说完了才觉得自己有些不妥当,便尴尬的笑了笑道:“我不是怕你对他们不好,我只是……”她说着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不知道怎么替自己辩解,倒是赵菁笑着道:“母亲可把我看扁了,我是那样的人么……母亲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必不同我知会。” 老太太听了这话终究是舒坦了几分,见姑娘们都在坐着呢,便招了手让她们走到自己的跟前。 徐娴先是看了赵菁一眼,见她朝着自己微笑着点了点头,这才低着头走到徐老太太跟前,福了福身子小声道:“老祖宗。” 一旁的齐芯蕊却是笑容可掬,少女的眉眼中透着几分娇俏,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甜糯,也跟着喊了一声:“老祖宗。” 徐老太太便朝着两人点了点头,抬头往张妈妈端着的盘子里看了一眼,伸手将那碧玉棱花双合长簪递给了徐娴道:“这个你拿去带吧,新衣裳已经做好了,总要带个新首饰才像样。” 徐娴接了簪子,眉梢透出几分惊喜来,嘴角都多了一丝笑意,却不等赵菁在一旁提醒,自己便高兴道:“谢谢老祖宗。” 她平日里都是闷不做声的,这会子主动和老太太说起话来,连老太太也觉得高兴了起来,眉眼中透出了笑意,替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裳,开口道:“明儿你婶娘一个人出门,我怪不放心的,你跟着一起去吧。” 徐娴这几日其实一直没下定决心要出门,可听了徐老太太这话,忽然觉得自己肩头尽有了几分责任一样,便咬着唇瓣,想了片刻,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赵菁见她这番便也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算是走出了这第一步了。 老太太瞧着徐娴答应了,便也不再说什么,又把盘子里的另一根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给了齐芯蕊。在这些物件方面,徐老太太向来是一碗水端平的,既然齐芯蕊住在府上,自然也是少不了她的。 徐老太太瞧见慧姐儿没有,又特特的让张妈妈去库房寻一个金锁出来,让慧姐儿带着玩。 ※※※※※※ 晚上用过了晚膳,众人便各自回了自己的住处,因的徐思安不在家,齐嘉慧便闹着要和赵菁一起睡,老太太没法,只好随她去了。她也不要奶娘,一个人就跟着赵菁屁颠屁颠的回了明德堂。 赵菁回去了明德堂,才听说徐思安遣了小厮回来报信,说是过两日才能回来,这几日他正整肃军纪,一时间抽不出空回府。 赵菁听了这话多半是有些失望了,好在齐嘉慧从旁安慰道:“舅母,舅舅不回来,那慧姐儿每日都陪着你如何?” 赵菁瞧着她那乖巧的模样,心里一下子暖了几分,将她抱在怀中,只笑着吩咐丫鬟替她洗漱,又让小厮再往松鹤堂走一趟,这会子老太太还没睡下,既然徐思安回来传信,终究也要告诉她一声的。 这厢夜已是静悄悄的了,那边紫薇苑中,齐芯蕊却还没有歇下。她一到了夏天便有个苦夏的毛病,这几日精气神也不是特别好,又因昨儿有贺家的婆子来瞧她,告诉她这几日贺夫人的身子骨不是太好。孩子还要几个月才能落地,贺夫人却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只能嘱咐婆子过来,叫告诉她,让她若是有了好人家,早些把这些正事儿办了才好。 齐芯蕊虽然这些年没了爹娘,却也是她姐姐护着长大的,如今一想到自己寄人篱下这般可怜,便忍不住就哭了起来。 钟妈妈见她哭了起来,只忙上前安慰道:“我的好姑娘,你怎么又哭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平,徐老太太看着疼你,终究还是疼她的亲孙女的,你瞧今儿这簪子,她给你的是个赤金的,给她孙女却是一个碧玉的,现如今谁不知道碧玉的东西才是真的好东西,正所谓金银有价玉无价。再说上头的红宝石也忒小了一些,瞧着也一般。” 齐芯蕊原本并不是为了这事情伤心,听钟妈妈这么一说,却也有几分道理,便自怨自艾道:“我本来就是无依无靠投来的,哪里还能嫌弃这些,再说了,老太太疼她的亲孙女,这本就是该的,我也不是为了这个才难过,不过就是想着昨日长姐托顾妈妈过来说的那些话,让我心悬罢了。” 提起了这个钟妈妈也拧起了眉心来,只叹息道:“大姑奶奶也忒急了一些,哪有这样快的,姑娘不要着急,等明儿跟侯夫人一起去了长公主府上,先开开眼了再说,没准能有一两个相看上姑娘的。” 齐芯蕊心里却没什么底气,往日她跟着贺夫人出入下等官宦人家的宴会,那些太太奶奶尚且还嫌弃她孤苦无依的,如今要去的地方可不必往日,她要如何在她们跟前表现的淡定自如呢? 齐芯蕊摇了摇头,开口道:“罢了,不想这些有的没得了,妈妈把我明儿要穿的衣裳拿出来吧,我明日也好穿。” 钟妈妈说话间便吩咐了小丫鬟去取,齐芯蕊从软榻上起身,想着自己前途飘渺,终究又多了几分愁绪,转头的时候,却瞧见小丫鬟已经端着托盘侯在了一旁,里面放着一件玫红色金枝线叶纹长褙子,映在烛光里都觉得有些喜庆。 齐芯蕊便问道:“怎么拿了这件出来?老太太让针线上做的那一套丁香色的呢?” 钟妈妈便笑着道:“姑娘怎么念着哪件衣裳呢,丁香色也忒素净了一些,哪里有这件玫红色的好。” 齐芯蕊便道:“丁香色的也挺好的,当时老太太倒是让做红色的了,是侯夫人说那日长公主家的小姐必定是要穿红色的,才让做了素净些的颜色,也好不犯了色。” “人家长公主家的姑娘能穿大红的,难道我们家的姑娘就不能穿红的了,再说了这也不是大红色,不过就是玫红色,哪里又会犯了色了。” 钟妈妈说着,便从小丫鬟手里将那衣服接了过来,又道:“若穿上了这一套衣裳,倒是和老太太今儿给的赤金红宝石簪子有些相配了,这样姑娘也不用觉得失礼了,只说是为了配那簪子罢了。” 齐芯蕊毕竟是姑娘家,并没什么主见,便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144章 及至第二天一早,赵菁前两日就告知了云嬷嬷, 今儿不必过来授课。毕竟去长公主府上做客这样的事情, 对于武安侯府来说, 并不是小事。赵菁特意起了个早, 梳头了时下流行的鸿鹄髻,带了一套赤金镶碧玺的头面,穿上了蜜合色缠枝百花云纹的褙子, 她本就明眸皓齿,如此一打扮更显得端庄秀丽。 徐娴身上穿着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 婆子给她绾了一个桃心髻, 将昨日老太太赏的碧绿簪子带在了中间, 耳垂上是两个水滴型的碧绿坠子,虽然身形瘦削,却看着也是小小俏俏的,连老太太瞧着, 也觉得赏心悦目了几分,只笑着拉她在跟前又看了几眼, 竟眯着眸子道:“娴姐儿果然是大了, 越发好看了,也越发像她父亲了。” 赵菁虽然没瞧见过徐思胜的样子,但听老太太这样说, 想必徐娴在容貌上必定是更像她父亲一些的。这就难怪老太太当日见了卫竹筠,也没有起半点的疑心。不过徐娴和卫竹筠在年龄和气质上确实差异很大,因此便是有几分相像, 若是不知内情的人,也难看出几分。 齐嘉慧瞧见赵菁和徐娴都打扮的这样看好,一个劲拉着赵菁的手道:“舅母,舅母你真好看,我长大了也能有舅母这样好看吗?我也要穿这样好看的裙子。” 徐老太太便笑着道:“你这小不点,等再过两年,你大了点,也要舅母带你出门去,到时候就可以打扮的和她们一样了。” 一向来的很早的齐芯蕊今儿却是迟来了,赵菁瞧着时辰不早了,便让丫鬟去紫薇苑看看,谁知丫鬟还没出门,便听见门口有人道:“齐姑娘来了。” 众人因都只等她一个了,视线便不约而同的就往门口看去,只见那帘子一闪,齐芯蕊穿着一身玫红色织金缠枝纹褙子,头上除了带着徐老太太昨儿给的赤金红宝石簪子,另左右各有粉色珍珠流苏。脸上匀过了面,竟是上了大妆,怪不得一直弄到这会子才过来。 老太太如何见过齐芯蕊这幅模样,连眼睛都花了,只笑着问徐娴道:“这进来的仙女儿是谁呀?” 徐娴看着齐芯蕊这幅样子也觉得有些不习惯,但还是恭恭敬敬的回了老太太道:“是齐姐姐,老祖宗认不得了吗?” 老太太这辈子也没这样化过大妆,如何能认出来,只当自己老花眼了,摇摇头道:“我怎么就看着不像了。” 这时候齐芯蕊已经到了房里,听见徐老太太这么说,便笑着道:“老祖宗是我,没想到我今日稍加装扮了一下,老祖宗就不认识我了。” 赵菁瞧见齐芯蕊这么样子却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今儿是孝宜长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及笄的日子,且不说那位姑娘长相如何,身为女宾这样的打扮无疑是有些喧宾夺主的。赵菁瞧了一眼跟在齐芯蕊身后满脸含笑的钟妈妈,忍不住摇了摇头。 喧宾夺主还只是其一,齐芯蕊如今的身份怎么说也是孤女,虽然三年的孝已经过了,但身为孤女在这样的场合打扮的花枝招展,要让满京城有头有脸的太太奶奶们怎样看待呢?当日赵菁特特为她选了一个丁香色,便是这样考量的,既低调,又衬的姑娘年轻水润,比起这玫红色,当真是好了不少的,只可惜…… 这边赵菁心里正郁闷,谁知道徐老太太又开腔了,笑着道:“你穿这颜色也好看,看来小姑娘就是要穿的鲜艳些才好,只是脸上的粉厚了一些,你用过早膳了没有,这要是吃了,嘴上的胭脂可就没了。” 齐芯蕊便笑着道:“我还同前几日上学一样,吃过了才来的。” 这时候时辰已经不早了,想让齐芯蕊再换一身衣裳肯定来不及了,赵菁便也没再多纠结,只当是自己多心了,毕竟这种场合她也去得不多,那些豪门贵妇们的想法,也不是她一朝一夕能摸透的。好在齐芯蕊这一身打扮,虽然艳丽了一些,但也没有什么失礼的地方。 当下外头张永顺家的派了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车马已经准备好了,天气炎热,要是迟走半个时辰,那都是经不起的。 赵菁便辞过了徐老太太,领着徐娴和齐芯蕊一起往孝宜长公主府上去了。 三人各自带了一个丫鬟,另有张永顺家的带着几个跟车的婆子,坐在后头的车里随行。 虽然论年纪,赵菁比齐芯蕊大了十来年,说是长辈也绰绰有余了,可她毕竟是双胞胎的亲姑姑,赵菁也不能拿她当晚辈看。况且当日贺夫人将她送来武安侯府的时候,分明是没将自己这个侯夫人放在眼中的,赵菁是打心眼不想管这齐芯蕊的事情,可让徐老太太管?却又怎么靠谱?别弄出第二个孙玉娥来,可就有得头疼了。 赵菁想了想,这事情终究脱不开手,便开口问她道:“听说昨儿贺家派人来瞧姑娘了,贺夫人身子骨可好?” 齐芯蕊原本也算打足了精神去赴宴的,这会子听赵菁问起这个,心中终究是有些难受,只小声道:“长姐的身子不是很好,我有些担心,正想着那日跟老太太和太太您说一声,我想回贺家瞧瞧长姐。” 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赵菁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一想到那些不知是真是假的传言,她又忍不住担心起了齐芯蕊来,毕竟有这样一个姐夫在,她还想着回去,这姑娘也不知是胆子大,还是太天真了。 “这几日天气炎热,且你的功课也才开始,等过几日天气凉快了,你再回去吧,我先派几个婆子,去贺家瞧瞧你姐姐的情况,到时候再让她们去回你,也是一样的。”如今人在武安侯府,便担上了责任,总要先探探贺家的风声才行。 齐芯蕊听了这话也放心了几分,想着赵菁确实是一个周全的人,又想起贺夫人如今病了,连自己也照看不了了,便不觉又感叹起自己的身世可怜,忍不住又要落下泪来。 这些话正巧被坐在一旁的徐娴都听在了耳中,她细细想来,虽然自己身世不好,可如今却有叔叔婶婶疼爱,连老太太最自己的态度似乎也变了几分,倒是越发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并非是这世上最不幸之人了。 孝宜长公主府离武安侯府并不远,算起来也不过就隔了两条街而已。□□未登帝位而病逝,先帝便尊立其为□□,所以孝宜长公主的封号还是先帝所封的,后来为了拉拢当时文臣首辅卢家,将长公主嫁给了卢首辅的嫡长子卢郡贤,之后卢郡贤却因为摄政王谋逆一案,被远派海疆,最后客死异乡。 赵菁对那些事情并不是很清楚,但从摄政王妃临死前的那些话中可以推测,当日这个卢郡贤必定也是受了她的蒙蔽,才会做出这些事情来的。卢家本就是前朝旧臣,摄政王妃跟他相熟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赵菁想到这里便觉得有些头疼,好在外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张永顺家的在外头道:“夫人,孝宜长公主府上到了。”赵菁是长公主请的“戒宾”,自然待遇优厚,门口早已经站了一溜烟的婆子相迎,其中不乏有上回亲自来相请的金妈妈。 那人一见赵菁下了马车,便笑吟吟的走上前道:“侯夫人来的可真早,幸好老婆子我提早出来了。” 赵菁瞧着她们几个脸上都带着汗珠,虽然这会子时辰尚早,但这样的大暑天便是清早也是热的,想来她们已经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了,赵菁便笑着道:“几位妈妈辛苦了。” 众人都笑着说不辛苦,引着赵菁往府里去。赵菁进去之后才发现已有很多客人比自己来得更早,想来虽然因十年前的事情牵连,但孝宜长公主的威仪仍旧是不减当年的。 徐娴和齐芯蕊因是头一次来参加这样的宴会,难免有些紧张,两人都小心翼翼的跟在了赵菁的身后。不过好在如今长公主寡居,府上并没有什么男宾,因此迎客的地方,便是正院的厅堂。 赵菁才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了热闹的说话声,按说这些太太奶奶的说话声都应当是温婉谦和的,尤其是在外头做客,谁会扯着嗓子说话,这样无疑是失礼的。 赵菁在门口顿了一下,等着婆子上前传话,便听见里头有人开口道:“你想知道武安侯为什么打了你家小子,等那侯夫人来了问问不就知道了,也不知道侯爷这新婚燕尔的,哪里来的这样的火气。”那人说完,竟还狎促的笑了几声。 这话听得赵菁一阵拧眉,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忽然听见身后有丫鬟道:“长公主驾到。” 赵菁转过身去,瞧见孝宜长公主穿着一身秋香色葫芦双福的褙子,头戴整套的玳瑁珍珠头面,淡扫蛾眉往这边来。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是穿着一身玫红色的五彩绣花褙子,身上环佩叮当,长发如云,松松的挽着一个流云髻,显然是为了方便一会儿的及笄大典。 赵菁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孝宜长公主的掌上明珠,会穿着一身玫红色的衣裙,来当她及笄当日的礼服的。 ☆、第145章 眼前的姑娘长裙拽地,美的明媚而张扬, 相比之下, 虽然精心打扮过的齐芯蕊却有些相形见绌了。 赵菁微微拧了拧眉心, 强自稳住此时内心的一丝尴尬, 朝着孝宜长公主福了福身子。 孝宜长公主比之前初见的时候更富贵优雅了几分,原先带着一丝沧桑的神色似乎也因今日的喜事变得柔和了几分,她微微侧目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齐芯蕊, 眉宇中透出一丝疑惑来,赵菁便笑着道:“这是齐将军的胞妹, ”她说完又将徐娴也拉到了身边, 向长公主介绍道:“这是我们府上大爷的闺女, 娴姐儿。” 齐芯蕊这时候却已是愣住了,脸上的神色都变了,若不是脂粉太重,此时她的窘迫怕是要一览无余了。好在孝宜长公主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她的身上, 而是跟着赵菁的话语,落到了徐娴的身上, 便温和的笑着道:“徐家的二姑娘果然出落的很好, 这鹅黄的颜色很配你,犹如娇花,鲜嫩可人, 我家馨月倒是穿不出你这模样来。” 孝宜长公主这话一说,赵菁便明白了一二分了,她虽然不满齐芯蕊的打扮, 却只字不提,偏偏夸徐娴穿衣得体,那言外之意,自是不用去想了,不过总算也是保全了齐芯蕊的脸面了,没有当面说出不喜来。 门外的人报唱过后,正厅里各家的太太奶奶也带着姑娘们都迎了出来。大长公主身份尊贵,自然没有必要一早过来在厅中待客的。因此众人出了帘子来到廊下,便瞧见武安侯夫人赵菁也已经来了。 对于京城正四品以上的官家命妇来说,赵菁并不是一个陌生的人,每年大年初一进宫朝贺,陪在太后娘娘和小皇帝的身边的头一号宫女便是赵菁。可那时候赵菁只是一个宫女,是到了年纪就会被放出去,落得人老珠黄也未必嫁的出去的宫女,但她们不知道,这样一个宫女,却一朝冲天,成了武安侯夫人。 甚至有人还在为景国公府的三姑娘可惜,她若是不死,如今的这些荣耀如何轮得到赵菁?武安侯再怎样也不会当着活人的面儿承认自己带了绿帽子,这一点颜面,总还是要的。 “这位是武安侯夫人,是本宫今日为小女请来的‘戒宾’。”孝宜长公主说笑间已经步入正厅,拉着赵菁向众位介绍。赵菁细细的辨认了一下厅中的宾客,来人虽然不多,好在她还能认识几个。 一位是国舅夫人柳清嫣,她身边站着一个娉娉婷婷的姑娘,大约是上回朱姑姑所提起的娘家的庶妹。先帝殡天之时曾定下三位辅政大臣,柳大人便是其中之一,只可惜柳大人患有旧疾,几年前已经去世了,如今柳家后继无人,大约也想到了走后宫这条捷径。 坐在国舅夫人对面的女子便是摄政王的侧妃龚氏,其父乃户部侍郎,如今摄政王妃之位虚悬,想来这位是势在必得的,几位侧妃中孝宜长公主独请了她一个,必定也是有所用心。 龚氏并不是长相妖娆的女子,但端庄贤淑,周熠便是不喜欢她,有这样的女子替他整理后宅,倒也妥当。赵菁倒是觉得这龚氏看上去很是和气。 那人看见赵菁,也朝着她点了点头,眉梢嘴角多了几分笑意。 再下手坐着的两个,赵菁倒是一时想不起来了,柳清嫣和龚氏的声音她都听过,那么方才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大约就是这两位说起的。 见赵菁微有疑惑,孝宜长公主便开口道:“这一位是史夫人,她相公是平西侯史鸿峰,平素不在京城,你自然不认识。” 赵菁拧着眉头想了想,平西候镇守西域,自十年前的动乱至今,便不曾回过京城,严守西域边关,可谓是一方战神,也因此保得西域一直平安无恙。只是大约是因为这位夫人久不在京城,对京城的民风礼数,似乎是有些淡忘了。 赵菁朝她点了点头,只她只是略略扫了自己一眼,便扭过了头去,况且她又是这样的年纪了,这种样子终究让人觉得有些好笑。赵菁便再没有理她,只听长公主又向她介绍起另一位道:“这位是康夫人。” 孝宜长公主说到这里似乎是欲言又止,赵菁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康太傅的夫人早两年已经去了,而这位康夫人瞧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大约便是传闻中景国公府嫁去康家的庶女,原先不过是个贵妾,只是不知道何时被扶正了。不过这也没有让赵菁觉得有太多疑惑,康太傅是典型的寒门贵子,因此原配的夫人身份本就低微,如今扶正了国公府的庶女,也是人之常情。 赵菁先头进来的时候就听说徐思安打了人,如今料想打得是这康夫人的嫡幼子。说起来也是好笑的,康太傅堂堂前朝的状元之才,几个儿子却都平平,只有大儿子继承了他的衣钵,在仕途上颇有建树。而这个嫡幼子,又兼这康夫人疼爱,从小养出一身纨绔的习性,如今已经二十出头了,尚未娶亲,康太傅一气之下,便让他进了京畿大营好好历练。 想想同是二十来岁的人,徐思安常年征战,早已经练就了一身肃然刚硬的气质,谈吐间更是气势雄浑,可人家的儿子,被捧在掌心,尚且还是个纨绔,赵菁便在心里又觉得徐思安好了几分。 那康夫人原是不想理赵菁的,但似乎对孝宜长公主有几分惧怕,便端着笑站了起来,朝着赵菁见了个半礼。赵菁顿时又明白了几分,想来康大人只扶正了她,却尚且还没替她上书请封诰命,不然以康大人正一品太傅兼文渊阁大学士封号,她怎么说也是个一品诰命夫人,是用不着给赵菁行礼的。 赵菁也不拿大,只朝着她福了福身子,算是还了礼数。 除了国舅夫人柳清嫣之外,另两位夫人身边各带着一位妙龄的姑娘,却反倒只有康夫人是独自一人前来的。京城之中谁人不知,这康太傅的嫡长孙女才色双绝,如今是皇后之位的不二人选了。可偏偏这样一个姑娘,今儿却没有过来。 一时间赵菁落了座,这正厅也就热闹了起来,不时还有别家的女宾过来,大厅里的姑娘们也越来越多了。 齐芯蕊先前只躲在赵菁的身后,如今人越发多了,姑娘们总要互相问候的,她便局促了起来,穿着这样一身衣服,众人用大脚趾想一想,也知道她必定是不受欢迎的,所以压根就没有人过来同她说话。 徐娴本就胆小,寸步不离的跟在赵菁的身边,只怯怯的看着姑娘们说话,并不敢过去。不过倒是频频有人往她这边看一眼,似乎对她有些兴趣。赵菁认得那姑娘,是跟着龚氏来的,正是龚大人的大孙女龚映雪,便侧过头对徐娴道:“那是龚姑娘,她喊你过去,你就去吧。” 徐娴却还是有些不敢,赵菁正不知怎么劝她,没想到那龚映雪却落落大方的走了过来,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夫人,我能带着娴妹妹去外头花厅里玩会儿,那边有人在结诗社。” 赵菁虽然知道徐娴必定是不爱什么诗社的,但这样热闹的场合让她看一眼,也是好的,毕竟经历的多了,胆子也就大了。赵菁便笑着道:“你去吧,”她又看了一眼齐芯蕊,这样被落单了着实可怜,便又道:“齐姑娘也一起去吧。” 虽然和卢馨月撞了衫,可主人家毕竟没说什么,她这样躲着,似乎也不是个道理。这会子丫鬟婆子都没跟进来,她也找不到人去问问,到底钟妈妈有没有帮她再备一身衣裳。 齐芯蕊听了这话,只感激的看了赵菁一眼,自己却又觉得难堪,便小声道:“我……我就不去了……” 徐娴向来觉得齐芯蕊大方得体,她也不是太懂这里头的规矩,倒是拉着她的手道:“齐姑姑,就一起去吗?” 一旁的龚映雪却早已看明白了几分,不过如今是赵菁亲自开的口,她也不好回绝,便跟着陪笑道:“那就一起去吧,我也不会作诗,就是去看热闹的。” 齐芯蕊见两人都这般坚持,便点头答应了,硬着头皮跟着她们一起往花厅去了。 所谓花厅,原是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房前屋后放着各色的鲜花,就连房梁上都攀上了绿油油的藤曼,上头无名的小花在阳光下盛放。厅中挂着绞绡纱做的帘子,薄如蝉翼,却将屋外的炎热完全隔开了,有又徐徐的清风吹过水面,带来阵阵的凉气。 三人走到花厅门口,还未进门,便听见几个小丫鬟在抱厦里闲聊。 “你们方才瞧见那个齐姑娘了吗?她居然也穿玫红色的衣服,真真是好不要脸。”为首的丫鬟一听就是伶牙俐齿的样子,毫不客气的数落了起来。 “你这丫头片子,少胡说,姑娘都没说什么,你在这边乱嚼什么舌根?” 那丫鬟听了这话,却不依不饶道:“我又没说错,那个齐姑娘不过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女,和我们也差不多,还穿得这般花枝招展的,姑娘自老爷去世之后,便不肯穿红衣,这一回是因了要及笄,长公主才特意为了她做了这一身簇新的衣裳,又怕正红的她不肯穿,所以选了个玫红色,你瞧瞧今日来的这些姑娘,有哪个是穿成她那样的?分明只有她是故意的。” ☆、第146章 众人哪知卢馨月不穿红衣原是有这样的隐情,可这么一来, 反倒衬托出父母双亡的齐芯蕊太过没有孝心了。 齐芯蕊的脑子轰一下就炸开了一样, 浓妆艳抹的脸上顿时僵硬了几分。就连跟在身后的徐娴和龚映雪都尴尬了起来, 三人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只听里面丫鬟继续道:“你还在这儿叽叽咕咕什么?姑娘说了一会儿趁用午膳的时间要换一身衣裳, 还不快回去准备!” 小丫鬟一溜烟就从抱厦里走了出来,瞧见她们三个在门口杵着,便恭恭敬敬的朝着徐娴和龚映雪福了福身子, 却唯独对齐芯蕊视而不见,从她跟前绕了过去。 受了这样大的屈辱, 齐芯蕊是说什么都不想再进这个花厅的了, 只是人已经到了门口, 不进去多少有些尴尬,这时候正巧里头有几个姑娘出来透气,这些姑娘平素都是有些交际的,自然都认得, 便喊了龚映雪道:“映雪姐姐也来诗会吗?馨月已经出了题目了,也进去凑个热闹吧。” 龚映雪平素人缘就很好, 又有一个当摄政王侧妃的姑母, 在众多闺秀中一向是吃得开的,便笑着应道:“我们正要进去呢,娴妹妹一起进去吧。” 徐娴此时见齐芯蕊自顾不暇, 赵菁又不在,她便只好乖乖的跟着龚映雪,一起往那花厅去, 只留下了齐芯蕊一人还在门口。 两人才进了花厅,只觉得周身都舒爽了起来,厅中放着四季常开的花木,将整个房间点缀的如春日一样。卢馨月就站在百花丛中的长几边上,如众星拱月一般,越发衬托的她优雅高贵。 “她也就康宁不在的时候,还能有这样的气派,所以这次康宁便故意没有过来。”说话的人是柳清婉,正是国舅夫人柳清嫣的庶妹,柳清嫣是当年不可多得的才女,柳清婉却差了很多,言谈话语中都透着几分小家子气。不过如今柳家打算把她送入宫中,便也请了宫里的嬷嬷教她规矩。 徐娴对她说的这些人一个也不认识,好在龚映雪都应付自如,只笑着道:“今天是她及笄的日子,本就应该独领风骚。”她说着便看了柳清婉一眼,见她不过穿了一件蜀锦的叠长裙,浅浅的水红色,并算不算显眼,看来也是给足了卢馨月面子。 那柳清婉听了这话,却往门外瞟了一眼,齐芯蕊还没有走,像是在思考要不要进来,她长得清秀娇弱,如今这个样子倒是让人看着有几分楚楚可怜。 “你既然知道这些,干嘛还带了她过来,她也不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就穿了这样华丽的衣裳,这么大热的天抹这一脸的粉,也不怕花了。” 龚映雪闻言只是叹了一口气,也往齐芯蕊那边看了一眼,淡淡道:“她大概是不懂罢了,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若不是端午宴的时候知道了这一层,只怕今天过来穿成这样的,大有人在呢!” 柳清婉见她这么说就笑了起来,往徐娴那边看了一眼,见她嫩黄的衣裙中规中矩的,模样又老实,便笑着道:“没有去端午宴的多着呢,这么就她穿这样了,可见她就是长了心眼想要拔尖的,这叫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徐娴被柳清婉的眼光看得都紧张了几分,谁知道她说到最后,倒是笑嘻嘻的拉着她的手道:“走吧,我们过去瞧瞧,你不会作诗不要紧,那儿还有好多好吃的呢!” 齐芯蕊在门口尴尬了半日,又想起昨夜钟妈妈劝自己的话,只有在人前好好表现,兴许还能找到一份好姻缘。眼前这花厅里的姑娘们,谁家没有几个兄弟的,齐芯蕊再三思量,终究还是让自己平静了下来,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往里头去。 可谁知道她刚进了抱厦,要往正厅去的时候,却正巧听见那柳清婉说了那一袭话,齐芯蕊顿时就涨红了脸颊,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 虽然徐娴和齐芯蕊走开了,赵菁却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对于齐芯蕊赵菁是不太熟的,但徐娴却是头一次出门,她倒是不怕她闯祸,就是怕她万一受了什么委屈,小姑娘心思细腻,若是受了委屈,只怕回去又要伤心好一阵子。 赵菁坐在厅里喝茶,她也没有几个相熟的人,看着似乎有些落单。龚氏打了一圈的招呼,最后却是在赵菁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笑道:“徐夫人放心吧,映雪会照顾好你们家姑娘的。” 赵菁一时被她瞧出了心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又想着方才她没来的时候,龚氏一早就在厅里了,便浅笑问道:“我方才在门外听见,说是我们家侯爷把康太傅家的四少爷打了,这事儿我却不太清楚……” 她的话还没说完,龚氏朝着平西候和康夫人那边看了一眼,笑着道:“我也只听了一点,康夫人方才还落下了泪来,似乎打得不轻。” 赵菁闻言却皱了皱眉,徐思安的性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他临走时候她也劝过,如今他刚刚回京,还不是得罪权贵的时候,这显然是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边风了。康太傅纵然宰相肚中能撑船,自己的儿子被打了,哪有不心疼的。况且太后娘娘对康宁有这样喜欢,将来若是立后了,那人便是皇帝的亲叔叔了。徐思安倒是很会杀鸡儆猴,竟选了这样的一个人来开刀。 不过,即便如此,赵菁也不会因为此事想康夫人致歉的,毕竟朝廷之事,并不是她们这样的后宅妇人所能参与的,她若是向康夫人致歉,岂不是说徐思安办得不对?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康夫人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不过侯爷必定也是秉公执法,这些朝廷的事情,毕竟和我们关系不大。”赵菁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茶,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龚氏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眉眼中透出一丝笑意来。 她眯了眯眸子,笑着对赵菁道:“徐夫人说的有理,这些事情毕竟和我们无关。”她说着却又低下头去,有些意兴阑珊的看着自己手腕上带着的一枚玉镯,忽然抬起看着赵菁道:“不过……夫人可否念及那日在王府的事,在皇上和太后跟前多美言几句?” 赵菁被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的一阵含糊,等她想要再问问清楚的时候,只见龚氏已经站了起来,往别处去了。赵菁拧眉想了半日,掌中的茶盏都渐渐凉了,她忽然惊得抬起头来,想起那一日在王府落水的事情来。当日便是有丫鬟假传了龚氏的意思,把赵菁带入了后花园中。 赵菁心下无奈一叹,她在宫里如履薄冰,处处小心谨慎,可真正要周旋的,不过也就是太后和摄政王。可如今出了宫,却越发荆棘遍地了起来,当真是防不甚防。若是没有龚氏今日这一番话,她只怕是今生都想不明白,上回在王府偶遇了小皇帝,却并非是一个意外。 赵菁想到这里却忍不住自嘲起来,龚氏果真是聪明的,她明知道皇帝要出宫,却并没有让龚映雪去王府,反倒引得自己瞧见那一场好戏,直接将顾家四姑娘淘汰出局,这借刀杀人的手法,倒是用的娴熟。 赵菁忽然觉得心底有些烦闷,大约是这厅里的人越发多了起来。她知道龚氏的意思,如今摄政王将小皇帝立后的事情压了下来,就代表着满京□□门闺秀都有这个机会,龚映雪瞧着确实不错,可最后这皇后之位会留给谁,连小皇帝自己说了都不算数,更何况是她呢? 谈笑间龚氏已经又回到了赵菁的跟前,身边又带了几位赵菁不大熟悉的太太奶奶,众人对她这个武安侯夫人都很客气,纷纷上前请安,赵菁一一还了礼数,对于龚氏头来的这个橄榄枝,赵菁倒是不想回绝。 徐思安如今如日中天,她必定受人追捧,可他日国泰民安、边关大定,武将世家的门楣终究还是要继续支撑的。况且还有几个孩子的婚事……赵菁想起这些,便也打足了精神,和众人寒暄了起来,目光和龚氏微微一触,便心照不宣的彼此错开。 “徐夫人保养的真好,以前在宫里就瞧见过你,还当你不过二十出头而已呢!可见我人没老,眼睛倒是先花了。”说话的是后来的龚家大少奶奶,正是龚氏的嫂子。 赵菁便笑着道:“太后娘娘极善养颜,每年都会请宫里的太医调制美容的香膏,我平时就用那些。我出宫的日子也算不得长,倒是没什么机会常出去瞧瞧,听说京城的玉颜坊这些香膏做的也是极好的,改日我也去看看。” 那边龚家大少奶奶便笑道:“不用特意过去,请婆子走一趟,那边的老板自然就带着东西往你们府上去了。” 论这些保养之道,赵菁确实不如她们,众人见说起了香膏了,一时间就热闹了起来,有的说是玉颜坊的香膏好,也有说是雅香斋的鹅蛋粉好,更有说京城最近新开了一个什么素面佳人,里面卖的是各色的花卉精油,一时间也是颇受人追捧的。 史夫人和康夫人原先是没在这边的,如今见众人都围了过来,便也过来凑个热闹,谁知史夫人这才过来,便听见有人笑着对她道:“史夫人当真是要过来听一听的,这西北的风沙,可把你这脸给吹皱了,听家母说,当年夫人可也算是京城第一美人呢!” ☆、第147章 赵菁方才并没有仔细去看这史夫人的容貌,她身材挑高, 比起这厅中的众位夫人都要高一些, 因此若是站着细看某人, 反倒有些低头俯视的感觉, 所以赵菁是很少这样看人的。只是如今听那夫人开了口,赵菁却也忍不住好奇心,往那史夫人的脸上扫了一眼。 她方才只觉得她年纪似乎是有些大的, 这时细看下来,却应当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 只不过两颊上的颧骨有些高, 又带着一抹盖不住的鲜红, 倒是让人看老了一些。 听说西北那些地方气候干旱,常年风沙,任再妙龄的女子在那里生活了十来年,怕也是难以保持水润的肌肤的。这时候偏生有人说这样的话出来, 岂不就是讽刺这史夫人容颜老去,年华不再吗? 想一想十年前她尚未离京的时候, 貌美如花, 十年后自己归来,年华老去,可原先认识的那些朋友却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让她如何不心酸呢? 果然,史夫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她冷冷的看了一眼方才说话的女子, 头也不回的拂袖而去。赵菁却是无暇顾及她们之间的私人恩怨,只是方才她还未进门的时候就被这平西候夫人当众调笑,自然也是尴尬的,如今见有人出言刺了她,反倒像是在帮自己一样,便抬起头来,往那人方向看了一眼,却见是柳清嫣站在一旁,正看着一株盛开的兰花。 似是感觉到了赵菁的视线,柳清嫣抬起头来,朝着她点了点头。不过两人未及搭话,便有府上的婆子进来回话,说是外头的大宴已经摆开了,请众位宾客入席。 赵菁跟着领路的婆子去了宴厅,她才坐定了下来,又过了一会儿,便瞧见小丫鬟领着龚映雪、徐娴,还有齐芯蕊都过来了。 龚映雪瞧见自己的母亲也来了,便和徐娴分开了,高兴的迎了上去。赵菁向徐娴招了招手,徐娴脸上顿时笑开了,提着裙子脚步轻快的走了过来。 赵菁见她脸上都起了汗珠,替她擦了擦道:“外面好玩吗?” 徐娴点了点头,还颇是不好意思,龚映雪和其他几个姑娘对她都不错,那些姑娘虽然知道徐娴尚未定亲,但她上次就没有去端午宴,想来并没有要入宫的打算。更何况如今徐思安坐镇京畿大营,好些勋贵子弟都是他的部下,众人更没有理由得罪家中兄弟顶头上司的亲侄女,便是有人知道徐娴身世的,也并不敢说什么,当着面却还是一副和和气气的样子。 赵菁替她擦了汗,端了一碗杏仁茶给她,又去和齐芯蕊说话。那姑娘满脸期期艾艾的,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赵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小声对她道:“一会儿用了午膳,我让小丫鬟领你去找钟妈妈,问问她有没有给你多备一身衣裳。” 齐芯蕊听了这话越发难受了起来,只当是赵菁也嫌弃她穿了这衣裳,憋得眼眶都红了起来。赵菁只好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只是这样的场合并不是轮到你我出挑的时候,这里满屋子都是豪门勋贵,每个姑娘都有每个姑娘的出挑之处,你我都应当低调行事。” 齐芯蕊闻言,略委屈的点了点头。好在宴会不一会儿就开始,赵菁便也没有跟她再多说什么,只是席间卢馨月却是再没有出来过。众人虽没什么言语,却也大概知道这其中的原由,齐芯蕊便越发觉得自己坐立难安,好似所有人都在瞧她一样。 孝宜长公主定下的及笄及时是未时初刻,众人用过了午膳,回正厅喝了几口茶,仪式便开始了。赵菁因的也是头一次当戒宾,特意寻了一本《女史》出来看,将上头的礼数铭记于心,明年徐娴也要及笄了,若是可以的话,她想请了卫竹筠当徐娴的戒宾。 众人在厅中左右垂立观礼,便有丫鬟领着卢馨月从正门进来,她果然已经换上了一身丁香色地百蝶花卉纹妆花缎褙子,因她天生皮肤白皙,又有几分少女的娇嫩,这一身衣裳反倒更加衬托得她亭亭玉立、婀娜多姿。 齐芯蕊看见卢馨月这身打扮,便想起了先前赵菁替她准备的那件衣裳,可不正巧就是这个颜色的,她若是穿上了,必定也是不输卢馨月的,且又不会同卢馨月撞到一起,可她偏又穿了这件,闹出这样一场心塞的事情来,真是要多委屈又多委屈了。齐芯蕊想到这里,竟是憋不住就要落下泪来,又见一旁的众人都安安静静的站着,只能强忍着,耸了耸肩膀。 进到正厅,卢馨月在蒲团上跪下,赵菁接了丫鬟呈上来的梳子,为卢馨月解发梳理,净手之后,便拿起了托盘里的发簪,重新将她的长发挽成发髻,固定好。 待赵菁将这一系列的动作都做完了,她才发现方才替卢馨月戴上的发簪,正是今日自己送过来的。这却让赵菁很是舒心,原本她虽然送了簪子,却想着孝宜长公主必定是早已准备好了更名贵的簪子,倒是没料到她会直接就用了自己送来的这个一根。 礼毕之后,众人便纷纷告辞了。赵菁知道齐芯蕊心里不好受,便也起身告辞,行至正厅门口的时候,却有孝宜长公主身边的金妈妈过来传话,说是长公主想请她去后院的偏厅一叙。 赵菁吩咐了丫鬟先将徐娴和齐芯蕊带去门口,自己跟着金妈妈去见长公主。 公主府的后院门庭幽深、草木葱翠,虽然经过了修葺,但还是让人有一种苍老的感觉。赵菁隔着窗棂看见孝宜长公主坐在里头,高贵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生机,显得格外没落。 她看见赵菁进来,脸上肃然的神色便松动了几分,一向凌厉的眸光中却似多了一分温和,笑着请赵菁入座,又道:“按说王爷认了你当义妹,你我也应该是姐妹相称的。” 赵菁却是不敢唐突的,只朝着她福了福身子道:“王爷只是为了成人之美,才赐了我这样一个身份,是错爱我了,我如何能敢跟长公主姐妹相称呢!” 孝宜长公主听了这话却笑了起来,随后却淡淡道:“错爱了……你又知道他是不是当真错爱了……” 赵菁有些疑惑的看了她一眼,她却已经不再继续说下去,只过了好半天,等丫鬟们送过了茶又出去了,孝宜长公主才继续道:“我找你过来,实在是觉得你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我年幼时曾蒙她教诲,如今却不知她在何处,你可知道那个人?” 这一席话却是让赵菁心下一震,她的表情僵硬了片刻,拧眉底下头去,孝宜长公主说的是谁呢?有谁跟自己长得很像?若按她所说,那摄政王为什么从来没有提及过这件事?他们是同胞兄妹,必定是在一起长大的。 赵菁有些茫然的抬起头,问孝宜长公主道:“敢问公主的这位故人是谁?可还健在?”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手指忍不住颤抖,只能死死的握住掌心的丝帕。 “原来你不认识她……?”孝宜长公主玩味的看着赵菁,略眨了眨眼皮道:“既然你不认识她,那必定是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了。” 赵菁心中微微痛楚,抬起头来问孝宜长公主道:“长公主也不知道她在何处吗?” “我又如何知道。”孝宜长公主说完这句便叹了一口气,自嘲道:“我已经离开这京城十年了,这里的好些人事都变了。” 赵菁见她这么说,也不好再问下去,两人当下又闲聊了几句,便起身告辞了。 这厢金妈妈才送了赵菁出门,没过片刻却又回来了。孝宜长公主还愣怔的坐在了偏厅里头,见金妈妈进门,只转过头问她道:“妈妈,你说这武安侯夫人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的?” 金妈妈一双有些老迈的三角眼往上一挑,拧眉道:“老奴也不知道,可两个人明明长得这般像,若说不是母女,也说不过去啊?可若她当真是珠泪夫人的女儿,那她可是前朝皇帝的遗孤啊,王爷还认她做义妹,这也太……” 金妈妈的话还没说完,孝宜长公主却已经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他这个人,向来都是六亲不认的。” ※※※※※※ 太阳还没下山,马车里的窖冰却已经融得差不多了。赵菁靠在车厢上头有些微微的发晕,她半眯着眸子,想着方才孝宜长公主说起的话来。孝宜长公主口中的那位故人到底是谁呢?在她年幼时曾对她有教诲之恩,那必定是极其亲近的人。她想着脑仁都有些突突的疼,到最后却只剩下一片混乱。 赵菁低下头去,看着自己如今依旧平坦的小腹,自从知道这里孕育着一个生命之后,她对他已经充满了爱和希望。而那个生她的人,当初必定也是这样的心情,可她什么会把自己丢弃呢?即使国破家亡,她们依旧可以相依为命,赵菁想到这里眼眶都红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赵菁才下车,便听说徐思安回来了,方才还有些阴郁的心情顿时就好了不少。赵菁也顾不得回房换一身衣裳,便往徐老太太的松鹤堂去了。 徐思安果真就在松鹤堂坐着,他身上还穿着甲胄,撑着膝盖坐在厅中。徐老太太听瞧见赵菁也过来了,只笑着道:“你们夫妻两也真是一样的急性子,这么热的天,回房洗洗了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赵菁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两日不见,他的脸又黑了许多,只是看着自己的眸子却一如既往的灼热。赵菁正要回话,谁知他却抢先了道:“母亲说的也是,那我们先回房洗漱一下,等用晚膳之前再过来。” 徐思安说完便站了起来,走到赵菁跟前道:“走吧,我们先回房去。”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没脾气,不过想着儿子这几日没回来了,新婚燕尔分开了这么久,想媳妇也是常理,没准一鼓作气就给自己整个孙儿出来,那就皆大欢喜了。徐老太太想到这里窃窃欢喜,什么气也没了,反倒笑着道:“你们慢慢洗漱,等摆晚膳了,我再让丫鬟去喊你们。” ☆、第148章 赵菁虽然心里存着事情,但是瞧见徐思安回来还是最高兴的。两人一路回了明德堂, 赵菁便吩咐丫鬟去厨房催水。 院子里有一株合欢花开的正好, 前两日风大, 刮的满地落英缤纷, 赵菁瞧见婆子在扫,她反倒让她们先别扫了,这软软的铺了一层在地上, 才觉得好看。 徐思安进到屋里便开始脱自己身上的铠甲,赵菁也过来帮忙, 这一件铠甲有几十斤重, 徐思安见她在一旁站着, 便笑道:“你坐着吧,不用你帮忙。”他下意识的朝着赵菁平坦的小腹上扫了一眼,仿佛这铠甲会压坏了小宝贝一样,一向沉稳深邃的眸中满是柔和溺爱。 赵菁便笑着做到了一旁, 见他将一身的盔甲都脱了下来,这才瞧见他里面穿着的中衣早已经湿透了。汗水湿了一遍又干了一遍, 遗留下来的汗渍将雪白的中衣染尘了浆黄色。 外头天气这等炎热, 穿着这种密不透风的铠甲,就算是一直呆在营帐里,必定也是热得透不过气来的。 “绿芜, 去厨房端两万绿豆汤过来,多放一些冰块。”赵菁吩咐着,先去了净房, 绞了一块帕子递给徐思安。 那人便将那帕子铺开,一双大掌整个都盖在了脸上,狠狠的拍了几下,略喘了一身粗气,算是解暑了几分。 徐思安擦好了脸,将帕子递给赵菁,见她又转身去净房,便开口道:“你也才从外头回来,坐下歇会儿吧。” 赵菁一边答应,一边往里头走,转身看着徐思安道:“你先把中衣脱了,我替你拿一件干净的出来。” 他们两人平素都不怎么喜欢丫鬟在房里服侍,徐思安便将中衣脱了丢在地上。赵菁已经取了干净衣服出来,见他这样,便弯腰把衣服捡了起来,放在一旁,分明是数落他,话语中却多了一份嗔怪:“衣服不准丢地上。” 徐思安已经忍不住将她抱在了怀中,赵菁只觉得一个炽热又有力的身子贴过来,隔着衣物,她能清晰的感觉到徐思安身上紧致贲然的肌肉,一双修长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紧紧环在了怀中。 赵菁挣了一下,也挣不开,便索性让他抱在怀中,他一个转身就到了赵菁的面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长出青黑胡渣的下颌肆虐的再赵菁白腻纤细的脖颈上来回的蹭动这。 赵菁用指甲掐他,用手指拧他,他却全然不管不顾一般,将她放在了床榻上,一路往下啃。赵菁受不住了这种酥酥麻麻的勾引,尤其是他含住那里的时候,拿坏透了的舌尖抿的她全身瘫软,竟是连还手的余力也没有了。 赵菁轻哼了一声,被徐思安蹭过的地方早已经红成了一片,小声道:“侯爷……侯爷……” 徐思安似被这软糯的声音一下子唤醒了一般,忽然停下了动作来,手指却不自觉的滑倒了那个地方,带出一缕透明的汁液,似是意犹未尽的放在唇边添了一下。 赵菁顿时羞得满面通红的,恨不得一脚把他揣下床去,那人却已经站了起来,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开口道:“我不折腾你了,你先躺一会儿,我去外院冲凉。” 他说完这话,将方才赵菁挂在了衣架上的脏衣服又披在了身上,出了明德院,往外头去了。 赵菁也知道他心里的苦,方才自己已然被引的浑身酥软了,他必定也是憋得难受,可如今……她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小腹,心中满是柔情蜜意。 所以,当绿芜送了绿豆汤过来的时候,才发现侯爷已经不在房中了。赵菁虽然不好意思这么热的天让他们一遍遍的走,但她自然更心疼徐思安一些,便索性吩咐道:“你把这绿豆汤送给去侯爷吧,顺便再送一套干净的衣裳过去。” 外院里是有徐思安换洗的衣裳的,可没有人贴身服侍,怕是好找,索性让人送了去的方便。 绿芜点头应下来,亲自去房中拿了一套干净衣裳,领着两个小丫鬟一起往外院去。其实她心里还有些不明白呢,怎么今儿侯爷改了性子,往日里这个时候,她们可都不敢呆在院中,虽然夫人每次都是刻意压着声音的,可若是在游廊下走过,听着房中那大红木床架子吱吱呀呀的声音,也够让她们脸红的了。 等绿芜到了外院,才是真的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呆了,侯爷哪里是在沐浴,这不正在大日头底下练武呢!他上身的衣物已经脱了,露出宽厚的胸肌,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胸口应动作不停的起伏着。 徐思安一套剑法舞过之后,才放觉得欢畅淋漓,转身的时候才看见自己房里的几个小丫鬟正都站在院外呆看着自己。 徐思安便冷声道:“东西放下,你们走吧!” 绿芜虽是大丫鬟,平素却也摸不透徐思安的脾性,也吓得不轻,连忙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夫人让送了绿豆汤过来,给侯爷解暑,奴婢把东西放在厅中,侯爷请自便。” 徐思安点了点头,示意她们进去,两个小丫鬟走路的时候还故意绕开徐思安一些,总觉得现在的侯爷看上去有些可怕。 徐思安却是没理她们,见她们进了厅里,将手中的宝剑一收,竟两手搬起了院中蓄水的大缸。那大缸蓄着常年的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顿时让徐思安神清气爽了起来。 几个丫鬟听见外头的声音,只回眸看了一眼,吓的尖叫了一声,倒是绿芜老成些,转头瞪了那小丫鬟一眼,小声道:“大惊小怪个什么,我们走吧。” ※※※※※※ 徐思安回明德堂的时候,赵菁也已经洗漱完毕,这时候暑气已经消下去了不少。赵菁今日出了门,边觉得身子有些乏了,躺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她听见徐思安的脚步声便警醒了,睁开眸子看着他,眸中少不得带了几分嗔怪。 “你走之前我就嘱咐过你,且不可得罪什么人,你也不放在心上,我怎么听说康太傅的嫡幼子被你给打了?” 徐思安听赵菁这么说,忍不住拧了拧眉,见她神色淡然,倒不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便道:“你今日遇见康夫人了?她告诉你的?”他说着竟不要脸的坐到了赵菁的软榻上,挤着她往里挪了挪,给他也腾出些位置来。 徐思安便靠在软榻上,阖眸似是闭目养神道:“我不过就是受康太傅之托,替他教训一下儿子而已,居然有人已经告状告到了我媳妇跟前了。” 赵菁听徐思安的眼下之意,似乎事情并非康夫人说的那边,便转过身来,靠在徐思安的肩头道:“那也不行,别人家的儿子,哪里用得着你教训?” 赵菁这句不过就是随口之言,谁知徐思安却一翻身揽住了她,忽然俯身在赵菁的小腹处亲了一口,抬眸看着赵菁道:“那你给我生个儿子,我以后就不用教训别人的儿子了?”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气了,扭过头去闷闷道:“你上回还说要生个女儿,今儿又变成了儿子,可见你就不是真心喜欢女儿的,哼!” 徐思安这下可就没辙了,他不过就是接着赵菁的话随口说了一句,怎么就成了自己重男轻女的证据了。看着眉宇微蹙,背对着自己的赵菁,徐思安这下也觉得头疼了起来。 “阿菁,我错了……” “阿菁……别生气。” 任徐思安再怎样推着自己的身子,赵菁也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只听得背后的男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长吁短叹了起来。赵菁终究是忍不住笑了出来,翻过身来,定定的看着徐思安。 “侯爷……”赵菁唤了他一声,这一声又像是对自己说的。 徐思安便低着头,同样虔诚的看着赵菁,赵菁伸手抚上他有些磨砺的胡渣,缓缓问他:“侯爷,你会一直对我这样好吗?无论我是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 徐思安心下一沉,深邃的眉宇便的凝重起来,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阿菁,你是我的娘子,无论你是谁,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只会比现在对你更好!” 赵菁清澈的眼眶慢慢变红,有晶莹的泪滴从脸颊上滑落,徐思安低下头去,用舌尖轻轻的舔去她脸上每一滴的泪痕,伸手将她紧紧的搂在怀中。 徐思安的胸膛是这样的宽厚、健硕、赵菁觉得自己有些困倦,在他的怀中,她可以安然入睡。 ☆、第149章 老太太果真没有喊丫鬟来催他们过去用晚膳。 赵菁睡醒过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晚了。赵菁只觉得自己压在一个厚重结实的胸口, 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 才看见徐思安也睡着了。 他这几日大约也是累了, 平常只要赵菁一动, 他必定是早有警觉,这时候却一动也不动,呼吸仍旧平缓均匀, 看样子是睡得很熟。赵菁的手搂着他的腰线,轻嗅着他身上特有的男人的气息, 越发觉得安心惬意。 徐思安这时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见赵菁已经醒了, 迷瞪的皱了皱眉,大掌在脸上撸了一把,睁开眸子道:“我怎么也睡着了,现在什么时辰了?”他这时候将将睡醒, 双眼皮格外的明显,一双眸子越发显得深邃迷人。 赵菁便压在他的胸口, 也不让他起来, 半靠着他道:“天都黑了,想来快戌时了吧?” 徐思安忙从软榻上支起了身子,他这几日在军营确实没有好好休息, 因此这午后的小憩,让他此时倍觉精神爽快。 “那我们去老太太那边用晚膳吧。” 赵菁见徐思安已经起来了,便点了点头, 徐思安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这时候再不过去,老太太只怕嘴上不说,心里又要数落徐思安的不是了。 外头丫鬟听见里头有了动静,这才转身对老太太院中的小丫鬟道:“你去回老太太,夫人和侯爷已经起了,马上就能过去用晚膳了,让老太太那边摆膳吧。” 原来徐老太太嘴上不说催,心里哪有不着急的,早已经瞧瞧的派了丫鬟来了好几回了,只不催,便在门外等着,这不……这一回总算是没白跑了。 赵菁和徐思安去松鹤堂的时候,晚膳自然已经摆好了。 老太太特意让叫了外头的几个男孩子一起进来用晚膳,除了冯纬回了家去,其他几个孩子都过来了。齐嘉宝瞧见赵菁更是高兴的连蹦带跳的扑过去,谁知道却被徐思安给半路截胡,长臂一舒将他抱在了怀中,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道:“宝哥儿这几日瘦了?难道的外院的伙食不够好?” “才不是呢!”齐嘉宝扭头避开徐思安的咸猪手,拧着眉道:“舅舅不觉得我是长高了吗?” 徐思安故意挪开了点身子,又看了齐嘉宝一眼,拧眉道:“好像是长高了,抱着看不出,放下来看看。”然后他就把齐嘉宝又放在了地上,看着小家伙还是在他大腿根的地方,却一本正经道:“宝哥儿果然长高了,那以后就不能再喊人抱了。” 齐嘉宝撇撇嘴,一溜烟跑到赵菁的身边,赵菁便牵着他的手,左边又牵着赵二虎,一行人高高兴兴的往饭厅去。 赵菁瞧见齐芯蕊并不在,倒是也不觉得奇怪,通常若是侯爷要过来用晚膳的时候,老太太会派人去紫薇苑知会一声,齐芯蕊便不来了。 不过今儿老太太倒是先开口道:“我瞧着今天孩子们都在,难得侯爷也在家,就想请了齐姑娘也过来,毕竟都是一家亲戚,又有孩子在,也无所谓,谁知她说今儿出去累着了,所以就不过来了。” 徐娴听了这话略略挑眉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她不是爱乱说话的姑娘,自然不会在老太太跟前乱说什么,但是齐芯蕊说累了的理由,她多少有些知道,若是自己遇上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要怎样伤心呢! 赵菁听老太太这么说,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原由,便开口道:“天气太热,出门一趟确实有些累,一会儿让厨房送几样点心过去也是一样的。” 徐老太太原本是想问问赵菁今儿出门的见闻的,只是徐思安在这边呢,她也不好意思多说,再说当着孩子们闲聊那些八卦也不好,老太太终究还是忍住了。 等用过了晚膳,老太太又推着他们赶紧回房去睡,徐思安说是明儿一早就要走的,这一个大晚上,怎么也要让他们小夫妻好好温存一番。 赵菁见老太太还没到时间就装出一副困意正浓的样子,便也从善如流的告了辞,和徐思安一同往明德堂去。 这时候暑气已经散了许多,外头真有凉风轻轻的吹过来。赵菁见丫鬟们离的颇远,这才和徐思安说起了今儿在孝宜长公主府上的事情。 “齐姑娘虽然温柔娴静,可如今齐家也没人了,她一个孤女,没有娘家给她撑腰,终究是可怜的。那些豪门贵胄之家的太太奶奶,哪一个不是长着一双富贵眼,有几个娶媳妇但是瞧长相容貌的?我今天略听了几句她们的闲谈,言语上便觉得不是太好。”赵菁并没有将齐芯蕊和卢馨月撞衫的事情告诉徐思安,他一个大老粗的男人,只怕未必能明白这里头有什么要紧的。倒时候又要跟他好一番解释,还显得女儿家的小家子气了。 “母亲的性子总是这样,又给你添了一道大难题了。”徐思安对于家里住着这样一个姑娘显然也是有些无奈的,可事情已经如此,这时候让人离开,徐家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赵菁如今却已经淡定的接受了此时,只转身对徐思安道:“我前几日派人去了贺家一趟,看过了贺夫人,她如今月份大了,已是卧床不起了,听婆子打探回来的消息,未必很好,只怕齐姑娘是要在我们家长住了。我寻思着她年纪也够了,要不然趁着如今贺夫人还知事,我们替她找一户人家,嫁出去了也好?” 她抬起头悄悄的看了一眼徐思安,见他没有什么异议,便继续道:“只是齐姑娘想嫁个好人家只怕是难了,你有没有什么既上进又肯吃苦的部下,不如找了过来,我们相看相看也是好的?” 徐思安听赵菁这么说,低下头拧眉想了片刻,随即抬起头来:“齐家这几辈的男丁都折在了战场上,我看她未必肯嫁给武将,若不然,你打探几个京郊的耕读之家,我们补贴她一份嫁妆,让她过得衣食无虞便好。” 赵菁细想想也有道理,行武之人,终究是脑袋系在了裤腰上,齐芯蕊未必就肯嫁过去。况且就算嫁了过去,男人这个年纪正是建功立业的时候,未必就有那么多时光,能陪着新媳妇你侬我侬的。 “那这事情,我过几日亲自去一趟贺家,和贺夫人商量一下才好。” ※※※※※※ 紫薇苑中,齐芯蕊哭红的眼圈还没有消肿。今日的遭遇,当真是她这十几年来承受过的最委屈的一次了。钟妈妈和柳穗瞧见她那样子,两人都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钟妈妈忍不住道:“姑娘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有人欺负了你不成?就算是有人欺负了姑娘,难道侯夫人没帮着姑娘不成?” 齐芯蕊哪有脸再说那些事情,瞧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一身玫红的衣衫,便气急败坏的就从床上站了起来,将身上的衣服脱了下来,继续趴在床上落泪。 “把这衣服扔了!”齐芯蕊捂在锦被中开口,那边柳穗只急忙道:“姑娘做什么要扔这身衣服,这可是大姑奶奶前不久才给姑娘做的呢!” 一旁的钟妈妈听了这番话,倒是明白了几分,脸上堆着笑对姑娘道:“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今日打扮的这般隆重,必定是艳压群芳的,难不成还有人说姑娘不好看吗?” “钟妈妈……”齐芯蕊听了这话越发难过了几分,论容貌她是不必那卢馨月差,可论家世……她只是一个孤女。正如那个小丫鬟说的一样,自己与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 “姑娘别哭啊,姑娘若是受了委屈,将来不去这种场合便好了,可怜我们姑娘从小没了爹娘,就这般受别人欺辱。” 钟妈妈这话听似是在劝齐芯蕊,可齐芯蕊听了,只越发就伤心了起来。钟妈妈便拍着她的后背道:“好姑娘,快别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咱们如今寄人篱下的,又能怎样呢?” 一旁的柳穗听了,终究是拧了拧眉心,忍不住道:“妈妈您就少说两句吧,姑娘正伤心呢,您这是劝她呢,还是惹她呢,好容易方才已经不哭了……” 钟妈妈听了这话,扭头瞪了柳穗一样,吩咐道:“你这没心没肺的丫头,你懂什么,姑娘还没用晚膳呢,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什么吃的吧!” 柳穗听了吩咐便往外头来,正巧遇上了松鹤堂的丫鬟来给齐芯蕊送点心,她便笑着接了进去。她挽着帘子正要进去,却听见里头钟妈妈跟齐芯蕊说道:“其实前几日大姑奶奶派了人来瞧姑娘,还带了几句话过来,老奴没敢告诉姑娘,如今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若再没有一个能撑腰的人,将来又要如何呢?” 齐芯蕊闻言,哭声倒是渐渐小了,抬起头问钟妈妈道:“长姐都说了些什么?” 钟妈妈拧着眉峰,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咬牙道:“大姑奶奶说,她身子骨不好,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到这一胎安然落地,若是到时候你再落到了姑爷的手中未免可怜,让姑娘不如想个办法,便是在武安侯府做小,也比被姑爷糟蹋了强。” 这一番话说的齐芯蕊脸色突变,身子差点儿没支撑住,她拉着钟妈妈的手一个劲问道:“妈妈,长姐不会这样说的,妈妈你一定是骗我是不是?” “姑娘……”钟妈妈脸上神色越发肃然了几分,坐在床沿上,拉着齐芯蕊的手道:“姑娘你也瞧见了,你如今这样的孤女身份,出门时便是打扮的在出挑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受人欺辱?那武安侯夫人原先不过就是一个宫女,如今做了侯夫人谁敢给她半分脸色看?大姑奶奶有这样的想法,全是为了姑娘考量啊!” 齐芯蕊茫然的看着钟妈妈,抓住她衣袖的手指缓缓松开,颓然的靠在床头道:“你们一早就想好了是吗?你们一早就想让我给武安侯当小妾来?” 钟妈妈拧了拧眉,不置可否,只是继续道:“姑娘何必这么说,大姑奶奶还是心疼你的,她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权宜之计,姑娘已经理解她,她这些年带着你在贺家也不容易……” 钟妈妈的话没说完,那边齐芯蕊忽然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她身子有些晃荡的往梳妆台前走了几步,缓缓的坐下,台前的铜镜中便映出了一张憔悴的脸颊,她看着镜中双眼红肿的自己,悠悠然开口道:“长姐还说了些什么?” 钟妈妈便继续道:“大姑奶奶还说,她原本是想跟徐老太太亲自提这个事情的,又怕老太太生气,这事情反而不能成,因此让老奴替姑娘好生绸缪绸缪,什么时候将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侯府就赖不掉了!” ☆、第150章 猛然间一道银光从天际闪过,吓得柳穗一个哆嗦。房里的两人也惊得一跳, 紧接着便是一声惊雷, 像是从头顶上劈开了一样, 啪啦啦的炸响。 齐芯蕊吓得一个颤抖, 抱着双臂躲到床上。就连钟妈妈都紧张的心口突突的跳了起来,听见外头有人推门的声音,忙走到月洞门口挽起帘子看了一眼, 见是柳穗回来了,只开口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姑娘都饿了。” 柳穗挑眉看了钟妈妈一眼, 冒到嗓子眼的话好容易压了下去, 淡淡道:“厨房没饭了,我让婆子做了几样点心过来,一路上风吹得都冷了。” 柳穗瞧见齐芯蕊躲在床头的角落里,看样子是没什么食欲的, 但她还是沏了茶过来,将几小碟的点心放在了桌上, 上去扶着齐芯蕊道:“姑娘好歹吃一点, 没得饿坏了身子。” 钟妈妈见要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瞧着外头天色已经不早了,便嘱咐了柳穗好好服侍齐芯蕊, 她自回房睡去了。 柳穗瞧着齐芯蕊那模样,心里却也没个啥算计,可方才钟妈妈在里头说的那些话, 她是一个字也不信的。前几日贺家派来瞧齐芯蕊的婆子是她的表姨,过来就在厅中坐了好一会儿,临走的时候又是她亲自送的,哪里跟钟妈妈单独说过一句话?若真如钟妈妈说的那样,那必就是大姑奶奶另外还拍了人过来? 可贺家过来的人,门房总是要往紫薇苑回的,她这个大丫鬟如何能不知道呢?她和齐芯蕊从小一起长大,如今瞧见她这幅模样,如何能不心疼,待要说几句安抚的话,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便叹了一口气道:“姑娘,依奴婢这几日在侯府的见闻,这侯夫人和老太太确实是真心对姑娘的。姑娘你还记的当初姑娘住进来之前,侯夫人在这儿拿走的一副字画吗?后来我听以前在这边服侍的婆子说,那字是侯爷写的,所以侯夫人收了起来。” “原来是因为这个……”齐芯蕊茫然的回了一句,她现在脑子里很乱,乱得完全不知道怎么去思考一件事情,她就如同一个木偶一样被柳穗扶着坐下,然后抬起头,看着柳穗道:“你觉得这侯府好吗?” 柳穗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好了,姑娘是误会她的意思了,难道她觉得侯府好,姑娘就当真要长长久久的住下,再这儿给人当小妾不成? “奴婢觉得这侯府是不错,可毕竟不是咱们家里,将来姑娘嫁了姑爷,住在自己家里,必定比这边更好。”她一边说一边抬起头看齐芯蕊的神态,见她也没再说什么,总算是放下了一些心来,替她添了茶,让她慢慢的吃起点心来。 ※※※※※※ 这天气说变就变,白天还是艳阳高照的,这会子就下起了暴雨来。好在徐思安和赵菁都已经洗漱完毕,两人方才午后小睡了一会儿,这时候却不是很困。 徐思安拿了一本书坐在床上看书,赵菁坐在梳妆台前匀面,她转过头看过了徐思安一眼,心里终究还是有些游移,到底要不要将自己的身世跟徐思安坦白了呢?可从他看着自己的那眼神中,分明就像是知道了些什么?但他若当真知道,又为什么对自己只字不提? 赵菁想到这里倒是忍不住笑了,大约这便是他们彼此之间的默契罢了。至于其他,她只要相信,徐思安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便好。 “我的癸水至今没来,大约这事情也能定下了,等过两日我拜访过了贺夫人,便把这个喜讯告诉母亲吧。”赵菁身上穿着月白色的杭绸中衣,松散的腰带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肢。她披散着长发,乌黑柔顺的发丝贴着胸口垂到腰间,行动中袅娜生姿。 徐思安伸出手来将她揽在怀中,看见她脖颈处还有他中午蹭过的痕迹。赵菁的皮肤雪白柔滑,只要轻轻蹭一下就会留下这样的红印子,可他越心疼,却越忍不住还想再蹭她一次。看着她的肌肤在自己的身下一寸寸的变红。 徐思安想到这里就觉得喉头有些紧,低头对赵菁道:“有水吗?我喝一口。” 赵菁起身时候便感觉到了那个炙热的地方,红着脸颊替他到了一杯凉茶过去。徐思安一口气就把茶喝得见底了,然后放下了书,对赵菁道:“睡吧!” 赵菁点了点头,从床尾爬了进去,平躺下来,闭上了眼睛装作安安静静的睡下。 徐思安便吹熄了床头的烛火,也跟着躺了下来。 屋外仍旧下着噼里啪啦的大雨,还时不时的夹杂着雷声。赵菁翻了一个身,她平常就不容易入睡,这样大的雨她一时还睡不着。 “怎么了?睡不着吗?” 动作间赵菁已经感觉到了一只手已经揽住了自己的腰线,徐思安嗓音暗哑的开口。 赵菁点了点头,伸手搭在徐思安的大掌上,她是真怕他又使坏,她现在没那个心思,再说就算有,她也不敢。 “我也睡不着。”徐思安却这样大言不惭的开口,赵菁听了这话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便故意问他道:“侯爷为什么睡不着?” 徐思安便不开口说话了,拉住了赵菁的手放在那个地方,那东西烫在了赵菁的掌心,却让她整个脸都红了起来。 过了良久,徐思安终于从净房里出来了。赵菁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了,她的手太酸了,以至于徐思安端着水盆过来给她洗手的时候,她都抬不起来了。 那人却是吃饱餍足的表情,一边给赵菁洗手,一边还调笑道:“也不知道,你这掌心有多少徐家的子孙。” 赵菁听了这话又气又恨,也不顾手臂疼的举不起来,反手就往他脸上拍去,谁知道被徐思安给握住了,拿着洗净的帕子,一点点的擦干。 赵菁心里委屈,如今有孕在身,自己没舒爽也就算了,还替他忙活了这么大半夜。 第二天一早赵菁睡眼惺忪的时候,徐思安已经穿上了昨日的铠甲,英俊潇洒的站在了赵菁的床前。赵菁揉了揉眼睛,从床上起来,那人却坐在了床沿上,大掌将她按着睡下了,继续道:“时辰还早呢,我先去军营了,你再睡一会儿。” 赵菁朦朦胧胧中又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再回想了一下方才的事情,才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徐思安果真一清早就走了。 徐老太太也在为这件事情耿耿于怀,见赵菁过来还拉着她的手道:“什么事情那么着急,连早膳也顾不得吃一口,便早早的走了,这一趟回来,在家里总共也没待满六七个时辰。” 赵菁听了这话却有些脸红,虽然徐思安确实在家没待几个时辰,可竟是时时刻刻都陪着自己了,连他一向都很孝顺的徐老太太都靠后了去。 老太太见赵菁脸红,便想起昨夜大雨,只怕丫鬟婆子们都睡得熟,两个在房中还不知道怎么个动静法子,没准她的小孙子如今已经在赵菁的腹中生根发芽了。徐老太太想到这里,边忍不住往赵菁的小腹处看了一眼,眉眼中都是笑意。 赵菁见她这幅样子倒是疑惑,难不成老太太知道了点什么?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她癸水的日子,可顶多拖过这几日,等她进门后一个月都没有癸水,怕是到时候想瞒也瞒不住了。 “母亲,时候不早了,我们用早膳吧。” 齐芯蕊今日还是没来用早膳,老太太说她告了假,今儿连云嬷嬷的课也不去上了。赵菁知道姑娘家脸皮薄,受了委屈难受是有的,便也没说什么,只说大概是天气太热了,兴许中了暑,让外头请个大夫进来瞧瞧。 老太太点头称是,又派了丫鬟去紫薇苑问了问,那边回说没什么,便没让去请大夫。 赵菁在外院处理好了庶务,想起了过几日要去拜访贺夫人的事情,便让张永顺家的预备一些药材补品,等那日一起带过去。 张永顺家的一一应了,见赵菁没别的吩咐,便开口道:“太太,这几日齐姑娘房里的钟妈妈常出去,我原只当是贺夫人担心齐姑娘受委屈,故而让她常回贺家去回话,前几日正巧贺家有人过来,闲谈间便问起了这事情来,谁知那婆子说,钟妈妈从来都没回过贺家去,是贺夫人放心不下齐姑娘,才让她过来问一声的。太太,你说这奇不奇?” 赵菁倒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拧着眉想了片刻,方才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这钟妈妈是齐芯蕊身边的人,她出门既不是回贺家去?那却是往哪儿去呢?赵菁支着额头想了片刻,又想起昨儿齐芯蕊那一副妆容,若是她自己画的,只怕是没这个能耐,少不得有她房里的老妈妈帮她。可既然是有些见识的老妈妈,如何又不知道在这样的大场合,必是要低调一些的道理。这果真是让人好生奇怪! “这样吧,你今儿派个灵巧些的小媳妇,偷偷的守着紫薇苑,若是瞧见她还出去,便跟了过去,瞧瞧她都见些什么人!” 张永顺家的本就疑心此事,只因她们是客人,故而没让人盯梢,如今赵菁既也这样说,她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又道:“太太和老太太都是大善人,可咱们这些人都是在孙妈妈手底下被压过的,总有个防人之心了,太太不要怪我多是才好呢!” 赵菁又如何会怪她,说起来也确实是自己的疏忽了,她原本心里对齐芯蕊住到侯府的事情便是抱着几分无奈的,自然也懒得去管她,可如今人就住在武安侯府,若是自己不管,将来闹出什么事来,却又是侯府的锅。 “你去吧,是我疏忽了,她们毕竟不是侯府的人,如今却都住在侯府。趁这个机会,你派人把齐姑娘带来的几个下人也都查一查,务必要保证身家清白才好!” ☆、第151章 一连两三天,也不见齐芯蕊往松鹤堂来, 只是每次还遣了小丫鬟来告假, 倒像是真的病了一样。 天气确实越发热了, 赵菁这两日身上也懒怠, 膳食上头明显是用的少了。只是徐老太太却是个不走心的人,也没瞧出什么来,只当是天气热了的原因, 还一个劲劝着赵菁多吃一些。 这日用过了午膳,赵菁出了松鹤堂堂正打算回明德堂歇一会儿午觉, 却听丫鬟说张永顺家的正在明德堂等着她。 这些管事媳妇没大事儿只在议事厅回话, 从没有直接往房里来的习惯, 这要人人都往正房来,门口的门槛怕是也要被踏破了。赵菁寻思着她必是有事情要回,便也加快了步子往房里去。 外头天热,张永顺的家的已经在正厅坐着等了, 小丫鬟知道她是府上的管事媳妇,早已经是送了一盏绿豆汤过来给她解暑。 张永顺家的正喝着,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 便急忙将茶盏放了下来,瞧见赵菁和丫鬟们已经挽了帘子进来了。 她起身迎了上去,左右瞧了一眼, 赵菁便让丫鬟先出去沏茶,只留了她一人坐下。 “是打听到什么事儿了吗?” 张永顺家的早已是一脸的正色,又像是怕隔墙有耳一样, 四下看了一眼,这才开口道:“今儿一早钟妈妈又出门去了,我派的人便跟了过去,先是问了门房一声,那门房的人说是齐姑娘病了,原是她本来就有个苦夏的毛病,所以让张妈妈出门抓药去的。那媳妇便寻思着,听说前两日是要给齐姑娘请大夫的,只她们自己不要,如今又出去抓药,岂不是奇怪,便跟了出去。” 赵菁瞧她那样子便知道还有下文,只听她继续说了下去道:“后来那人就跟了出去,果真见钟妈妈去了保和堂抓药。那人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只等钟妈妈出来了,才进去向那店小二打探了一番。” 张永顺家的说到这里只顿了一顿,继续道:“夫人,你可知道这钟妈妈去买了什么药?” 赵菁一时间哪里想得出来,只是这齐芯蕊放着侯府要给她请的大夫不看,偷偷的让钟妈妈去抓药,实在是很让人可疑,她抬起头,示意张永顺家的继续说下去。 “夫人,那钟妈妈确实是抓了一些生津止渴、安生养心的药材,可那店小二说,她还买了合欢散……”张永顺家的说完这句,任凭她自己是个儿子快能娶媳妇的中年媳妇了,还是忍不住涨红了脸颊。 赵菁听见合欢散这三个字,也是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偌大的侯府,小厮们连后院的门都进不来,她买了合欢散带进来,这是要给谁用的,岂不是昭然若揭? 赵菁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她是当真没想到啊,齐芯蕊看着温柔无害,平常在老太太跟前也是再乖巧不过的,比起之前锋芒毕露的孙玉娥,她是当真看不出来的。便是上回去了孝宜长公主府上,她被人取笑了一番,还气了这么好几日,她难道有这个能耐,给侯爷下药吗?况且……这种法子,如何能是她这样脸皮薄的大小姐能想得出来的? 赵菁在厅中来回的跺了几步,脸上阴沉的神色也稍稍平静了几分。一旁张永顺家的见她面色不好,便小声劝慰道:“当初我家老太太就说老太太糊涂了,又把这样的人接进来住,可见当真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没准这就是那贺夫人的计谋,你说好好的,有谁会把年轻轻的姑娘,送到新婚燕尔的人家家里来?” 赵菁微拧着眉心坐下,这时候丫鬟正送了茶水进来,她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这时候暑气正浓,还不是出门的时辰,不过齐芯蕊已经两日没去松鹤堂了,她过去瞧瞧,也是应该的。 “绿芜,你让小丫鬟去紫薇苑传个话,就说过了未时我去瞧瞧她们姑娘。” 齐芯蕊若真的想和徐思安有什么,她大可不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法,赵菁今儿便找了她,光明正大的给她投去一根橄榄枝,只看她是个什么念想了。 “夫人的意思是?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万一她当真应了下来,不肯走了,宁做小妾,那要怎么办呢?”张永顺家的倒是着急了起来,这世上哪有男人嫌女人多的,齐姑娘虽然容貌没有自己夫人出挑,可人家终究胜在年轻啊,没准侯爷就喜欢上了呢?就算侯爷不喜欢,万一老太太觉得她年纪轻好生养,也起了这心思,那可怎么得了呢? 赵菁心里却是有成算的,徐思安对她这样喜欢,多半也不会是掺假的,倘若真的有假,正巧拿这个事情,也一试便知了。倘若徐思安是一心对自己的,那就算齐芯蕊愿意,他也自然有办法回了她,徐老太太那边倒是不用太担心,她往日里再着急徐思安子嗣上的事情,也没安排什么通房姨娘的给徐思安,可见在这事情上头,徐思安是有自己的发言权的,老太太怕是也管不了。 但若是……若是徐思安也答应了纳齐芯蕊为妾……赵菁想到这儿便觉得有些心虚。她不该这样想徐思安的,她是自己喜欢的人,绝不是这样的人。 ※※※※※※ 到了未时,外头的暑气已经消弭了不少。 齐芯蕊披着外袍站在窗前,看着外头院子里铺了满地的紫藤花花瓣。年幼时齐家的花园里也有这么一个紫藤花架,齐老将军在下面做了一个秋千,她坐在秋千上飞得高高的,清风一起,满院的落花飞舞在她的身边,那时候是她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后来父亲战死了,母亲也病逝了,她跟着哥哥嫂子一起过,那时候年少的她还不懂什么叫做颠沛流离,直到最后……前线传来了兄长战死的消息,她看着满院子的人一个个的离去,最后她也不得不跟着长姐,投靠到贺家生活。 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齐家二小姐了,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而已。 齐芯蕊想到这里,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长姐对自己保护的太好了,从不曾让自己经历过这些,没想到那些小丫鬟的话语,能这样轻易的让自己梦醒,也让自己梦碎。她实在是没什么炫耀的资本,齐家剩下来的那些家产,那也不是她的,将来终究是要留给齐嘉宝和齐嘉慧的。 “姑娘快别哭了,一会儿侯夫人就要来了,让她瞧见姑娘这样子,还当我们都没服侍好姑娘呢!”柳穗瞧见齐芯蕊站在窗口发呆,上前扶着她往梳妆台前坐下。这两日齐芯蕊也不梳妆打扮,就这样足不出户的在房里呆着,想来她自己对钟妈妈说的哪件事情也是排斥的,不然以她这样爱美的性子,如何能把自己弄成这副邋遢的样子呢! 柳穗咬了咬牙,还是忍不住道:“姑娘别怕我对嘴,那日钟妈妈跟你在房里的话,奴婢也听见了!” 齐芯蕊闻言就变了脸色,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从来没什么秘密可言,如今这样被柳穗说穿,倒让齐芯蕊觉得好生尴尬。 柳穗只继续道:“奴婢倒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头,也许是大姑奶奶想错了,姑娘如今虽然借住在侯府,但侯府的老太太和太太对姑娘都很礼遇,将来若是姑娘成了侯爷的姨娘,一来,姨娘的待遇未必就比如今好;二来,将来姑娘瞧见小少爷和小小姐又要怎样,原本是自己的亲姑姑,如今却成了自己亲舅舅的姨娘,他们两个人如今还小,自然不懂什么,长大了却未必不怪罪姑娘的,平白给他们没脸了。” 齐芯蕊这几日憋闷的慌,正没个说话的人,这时候听柳穗这么几句,也觉得颇有些道理,便继续道:“可钟妈妈说这是长姐的意思,长姐身子本就不好,这一胎又艰难,若她能剩下嫡子来,那她在贺家将来的日子也能好过些,若还生个闺女,她也是举步维艰的,她这样为我考量,无非是想我能早日找到个靠山。” “姑娘你怎么那么傻,你现在住在侯府,比贺家好了万倍,就算出了事,侯府也不会不管你。将来要是小少爷出息了,他就是你的靠山,你指着侯爷当你的靠山,可奴婢听说,侯爷对侯夫人那叫一个情深义重,就算姑娘侥幸成了,将来若是侯爷对姑娘不闻不问的,那……那也不是个事儿啊!” 两人这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姑娘,太太过来看你了。” 齐芯蕊忙就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脸上妆容惨淡,急急忙忙就迎了出去。赵菁一进屋子,里头倒是凉快的很,她一抬眸瞧见齐芯蕊这模样,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道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离去孝宜长公主府上都已经过了几日了,怎么还这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给太太请安。”齐芯蕊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声音都有些暗哑干涩,想来这几日是没少落泪了,这会子眼眶还是红红的。 赵菁虚扶了她一把,两人一起在厅中坐了下来,齐芯蕊便唤了丫鬟去沏茶,赵菁这厢也让绿芜去了门外,她静静的看着齐芯蕊,一双杏眼上下的打量着眼前的姑娘。 齐芯蕊长着一双丹凤眼,瓜子脸型,平日上些妆容的时候,很是修眉画目的样子,依稀能透出几分乖巧来,再这样,必定是比徐娴要明白几分的。 “齐姑娘,听说你这两日病了,恕我直言,究竟是身病呢?还是心病?” ☆、第152章 厅里头静悄悄的,只有滴漏还在滴答滴答的向着。齐芯蕊有些错愕的抬起头看着赵菁, 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外面忽然传来几声嘈杂, 赵菁皱了皱眉头, 听见绿芜在门口道:“烦请钟妈妈在门口等一会儿, 太太在里头跟姑娘说话呢!” “太太来了我自然要进去见礼的,我们姑娘胆小,怕是唐突了太太。”钟妈妈说着就要往里头去, 绿芜便伸手拦在跟前,跟着道:“太太让闲杂人等在门口候着, 钟妈妈这是要硬闯吗?这可是武安侯府!” 赵菁瞧着绿芜平常话也不多, 谁知遇到事情却也是有些主见的, 顿时对她多了几分好感,只站起来对着门口道:“绿芜,让钟妈妈进来。” 绿芜听见赵菁发了话,这才让开了道儿, 让钟妈妈进去。钟妈妈脸上便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来,挽起帘子从门外进来。 赵菁打量了钟妈妈一眼, 瞧着圆滑通透的样子, 一看就是满腹心思的模样。钟妈妈便笑着朝赵菁福了福身子,朗朗道:“给太太请安了。” 她也是头一回瞧见赵菁,平常只远远的看见过, 粗略觉得模样极好,今儿这样站在跟前见着了,越发觉得赵菁除了容貌秀丽之外, 眉眼中的气度,竟也让她隐隐觉得有几分心虚。也难怪她能从一个宫女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赵菁等钟妈妈行过了礼数,嘴角勾起浅浅的笑意,抬了抬眼皮道:“起来吧,既然钟妈妈已经给我见过礼了,那就烦请还到门口继续等着吧!” “啊……?” 钟妈妈顿时哑口无言,脸上颜色变了又变,最后只尴尬道:“太太,我们姑娘平素不怎么会说话的,我怕她言语间得罪了太太,要不然还是让老奴在这边服侍这吧?” 赵菁皱了皱眉,扭头看了钟妈妈一眼道:“你说你们姑娘平素不会说话,那也是你这个做妈妈的没教好,你如今在这边杵着是个什么道理?难道将来你们姑娘出阁了,你也跟着她入洞房不成?” “这……这……太太说这话,也忒难听了点……”钟妈妈被堵得哑口无言,还死死嘴硬道。 赵菁确是坐了下来,脸上神色平和,继续道:“我的话虽难听,却是大实话,齐姑娘就算不会说话,有些话也是要她自己说的,钟妈妈你说是不是?” 齐芯蕊方才被赵菁那么一问,早已经有些乱了阵脚,如今见钟妈妈也不是赵菁的对手,便婉言道:“妈妈你先出去吧,我不会有事的。” 钟妈妈显然还是有些不放心,有些担忧的往齐芯蕊那边看了一眼,却也不得不拧着眉,往门外去了。 赵菁听着钟妈妈的脚步声远了,这才松了一口气,请齐芯蕊坐了下来,见她仍旧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浅浅的笑了一声,忍不住开口道:“你有什么心里话,只管跟我说。”赵菁说着,绞在指尖的帕子紧了紧,继续道:“其实……我跟侯爷虽然新婚燕尔的,可我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也算不得很好,老太太一心想着我能给侯府开枝散叶,但这事情未必就能那么简单。” 赵菁说到这里还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继续道:“我是想着……想着求远不如求近,可就怕姑娘您觉得是我们侯府看轻了您,是在糟蹋您,毕竟你是宝哥儿和慧姐儿的亲姑母,论理……你嫁进来做正室也是应当的。” “太太您说的这是什么话……”齐芯蕊万万没料到,赵菁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才被钟妈妈软磨硬泡的,有了那么一点点心思,谁知道赵菁却亲自找了过来,还……还这样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这……这倒是显得自己太小人之心了一些。 赵菁见她言谈中带着些许的游移,便料定了这事情只怕是有点蹊跷,若齐芯蕊当真是有勾引徐思安的心思,听到这样的消息不说面露喜色,可多少也不应该是这样的表情。 “怎么?你不愿意吗?你是好人家的闺女,我也不会亏待你,到时候必定以贵妾的礼数纳你进门,你说如何?”赵菁不紧不慢的开口,细细的观察这齐芯蕊的表情,一时间也看不出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来。 “我……”齐芯蕊低着头,一双秀眉蹙得紧紧的,抬起头看了一眼赵菁,怯生生道:“太太的厚爱,我感激不尽,只是这事情还是要回明了我姐姐才好,我……我自己做不得主。” 赵菁没料到齐芯蕊会说这样一句话出来,难不成这事情当真是贺夫人所为?她煞费苦心的把齐芯蕊送来,目的就是为了让齐芯蕊给徐思安做小妾? 这……这完全不合常理! 她若是当真有这心思,就该在顾氏去了之后,就把齐芯蕊送过来,那时候只怕贺夫人自己不用不开口,徐老太太便也会起这个心思,让齐姑娘当徐思安的续弦的。毕竟她又是双胞胎的亲姑母,又能做双胞胎的舅母,这是亲上加亲的喜事。 赵菁想得脑仁都有些疼了,不过既然齐芯蕊这么说,她这场戏还是要继续演下去的。 外头的天气阴了下去,赵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转头看着齐芯蕊道:“既然这样,那改日我再去拜访一下贺夫人,让她给姑娘您做主吧!” 齐芯蕊听了这话,脸颊渐渐泛红,赵菁倒不觉得她这是对徐思安有意,只是少女谈论起自己的婚事,总会透出这个几分羞涩来的。 可赵菁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万一那贺夫人一口答应了下来,她岂不是自己给自己出了一道难题了? ※※※※※※ 外头果然下起了雨来,好在没有昨夜那么大的雷声。齐芯蕊站在窗前看着那些被雨水打烂了的紫藤花花瓣,心绪却还是有些乱的,不过再乱也好过了之前,有了侯夫人的接纳,她不用再使什么下三滥的手段,去设计侯爷了。 那些事情,她是当真做不出来的。 “姑娘,这是老奴今儿一早出去给姑娘买的药。”钟妈妈见齐芯蕊在房里,便故意撵走了丫鬟,自己一个人往里间道:“也不知道侯爷什么时候回来,到时候老奴再给姑娘想个法子,看看怎样才能和侯爷见上一面……” 钟妈妈的话还没说完,齐芯蕊倒是没什么心思再听她说下去了,只转过了身子,开口道:“妈妈不用再费这些心思了,侯夫人今日过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 “为……为了什么事情?”这下轮到钟妈妈弄不清状况了,只摸不着头脑的问她道。 齐芯蕊想起这几日一直为这件事情揪心不已,如今终于也放下了心思,倒是觉得心里平静了不少,只坐了下来道:“侯夫人问我愿不愿意当侯爷的妾室……” 她说完便停了下来,那边钟妈妈却急忙问道:“那姑娘答应了没有?姑娘若这样轻易就答应了,岂不是太辱没了姑娘的脸面了?” “妈妈!”绕是齐芯蕊对这中妈妈有几分敬重,听她说了这话却也有些动气,只开口道:“妈妈胡说什么,我自然不会答应,只是这样一来,却也省得我们自己再多费心思了。侯夫人说过几日亲自去贺家问过长姐,等长姐的消息。” “那万一大姑奶奶答应了呢?姑娘就从了吗?”钟妈妈看着齐芯蕊,眉眼中透出几分焦急来。 “这不就是长姐一心想着的事情吗?她会不答应吗?”齐芯蕊看了一眼钟妈妈,叹息道:“妈妈,把那个药扔了吧,我一个姑娘家,留着那东西做什么。” ※※※※※※ 赵菁回了明德堂便没再出去,外头雨大了,她也懒得去松鹤堂用晚膳,便让丫鬟去松鹤堂传了话,就说自己今儿不过去了。 绿芜知道她这几日胃口不好,特意让厨房做了一些清粥小菜过来,赵菁吃过了正要回房睡下,谁知外头竟有人在雨中叩门。 赵菁便让小丫鬟去应了门,打着伞将人迎了进来。待人走近了,赵菁才认出这是张永顺家的,外头雨大,这时候她早已经被淋得半边身子都湿透了。 赵菁忙让丫鬟递了干净的汗巾给她,开口道:“有什么事情,你打发个丫鬟过来便好,何必自己过来这一趟。” 张永顺家的却丝毫没在意,只笑着道:“回太太的话,这都不打紧,小丫鬟哪里能说清楚话!” 赵菁便知道她必是有话要回的,只让丫鬟们都往外头去了,听她把话说完。 “方才门房的人来告诉我,钟妈妈要出门,因雨实在太大了,所以又回了紫薇苑去了。我寻思着,太太今儿才去紫薇苑,她急急忙忙的出门,该不会是要给谁报信吧?” 赵菁细细想了想,却也有那么一丝可能,可又有些说不通。她已经撂下了话来,说过几日会亲自去贺家跟贺夫人提起这件事情来,那她们还在着急些什么呢? “这事儿我交给别人都不放心,你明儿一早辛苦些,让人把她看紧一些,她出过什么门,见过什么人,最好都打听清楚。”赵菁今儿从紫薇苑回来便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从齐芯蕊的表情来看,她必定不是心甘情愿做妾的。若说她又那装的本事,那当日在孝宜长公主府上,她也不会那样伤心难堪了。 如今最可疑的,还是这个钟妈妈! 赵菁叹了一口气,一时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那边张永顺家的继续道:“太太上回让打听齐姑娘带来的那两个下人的,我倒是打听清楚了,那钟妈妈以前是贺夫人的陪嫁,一早就在贺家了;那个叫柳穗的丫鬟倒是从小跟在齐姑娘身边的,齐家败了,下人们走的走、散的散,当初跟着齐姑娘去贺家的,就只这么一个了。” 这么说来,这钟妈妈,倒应当是贺夫人的人没错了…… 赵菁一时想得脑仁突突的疼,便也只好先歇下不想,又留着张永顺家的吃了一盏茶,等明日看那钟妈妈的动向再做计较。 ☆、第153章 第二日一早齐芯蕊依旧是告病,赵菁想着她姑娘家毕竟脸皮薄, 兴许她昨儿的话说的太过直白了一些, 又惹的她心里不爽快了。 只是即便如此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东西已经藏在了紫薇苑, 幸好这几日徐思安不再,要不然,什么时候拿出来用当真是说不准的。 赵菁服侍着徐老太太用过了早膳, 谁知外头有人进来传话,说是宫里头派了人过来下帖子来了。赵菁去了外院才知道, 是小皇帝遣了福满多过来。 “皇上说想姑姑了, 过两日是皇上的生辰, 想请姑姑进宫去。”福满多如今也拔了个子,看着竟比赵菁也高出几分来了。在人前端出几分气势来,还当真有些大太监的样子了。 赵菁自然记得皇帝的生日,只是往年都是太后娘娘给皇帝庆生的, 白天先不说,晚上都是在永寿宫饮宴的。用过了晚膳皇帝就回自己的寝宫, 也不在永寿宫久留。 赵菁有时候想想, 其实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的感情也是有些疏远的。他正是这样年幼的时候,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的不是自己的生母,两人之间的感情毕竟是有别于其他母子的。大约也是因此, 所以小皇帝对她反倒更有几分依恋。 “皇上让你出宫来请,你就来了?你应该劝着皇上,生辰的日子自然要和太后娘娘一起过, 何必还想着我呢!”赵菁也不是不想进宫,可那个地方终究是自己一心想逃离的地方。每次进去,总觉得有几分恍然。 “皇上说了,晚上依旧是和太后娘娘在永寿宫摆宴的,就是请了姑姑巳时进宫,皇上想和姑姑说一会儿话,再用个午膳,皇上还说了,要是奴才请不动姑姑,那一定是奴才无能,回去就打奴才板子,以后就让奴才去扫宫道去,再也不要奴才在跟前服侍了!” 赵菁瞧着福满多那张薄嘴唇上下的翻动,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无奈道:“皇上才不会说这些个无聊的话,你这样胡说八道,可是假传圣旨,当心我告诉皇上,他当真剥你的皮!” 福满多闻言便就软了下来,嬉皮笑脸的凑到赵菁跟前道:“好姑姑,您就进宫一趟吧,后日我一早就派车来接您!那些话是皇上的胡话不假,但皇上倒是当真说了,要是姑姑不肯进宫,他下回就自己出宫来……奴才……奴才可不敢再带皇上出宫来了!” 赵菁瞧着他这话倒不像是胡说,况且小皇帝那个性子,也是胡作非为惯了。如今没有魏明箴任着他胡作非为的,没准他还真能让福满多领自己出宫。 “罢了,那等到那日,我自己进宫便好,不用来接我,让个小太监,在宫门口接应着便是了。”赵菁应过了之后,心里却也高兴,她也有日子没见着小皇帝了,倒还有些放心不下似的。 送走了福满多,赵菁在议事处等着管事媳妇们回话,却唯独张永顺家的没过来。赵菁估摸着大约是去处理昨儿的事情了,便让绿芜去紫薇苑打听了一下,看看钟妈妈是不是又出门去了。 那边绿芜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只回说紫薇苑里头有人一早就瞧见钟妈妈出门去了,这时候还没回来呢! 赵菁终究觉得有些奇怪,可一时又想不出来,便吩咐道:“你悄悄的把那个叫柳穗的丫鬟喊来,别让别人知道了。” 赵菁对着丫鬟柳穗的印象倒是比钟妈妈更深刻一些,仿佛前些日子也瞧见过,是个能说会道的丫鬟,齐芯蕊的性子看上去是有些懦弱的,所以做丫鬟的厉害也是常有的事情。 柳穗是进了议事厅的正门,才知道是赵菁找了她,她恭恭敬敬的朝着赵菁福了福身子。赵菁免了她的礼,温言软语的问她道:“我昨儿找你们姑娘说的事情,你大约也知道了,你们姑娘是个什么念想,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这柳穗却是个聪明的,一听赵菁这话语,便知道多半是在试探自己,也只有姑娘这样没城府的人才会当了真。赵菁的话才刚说完,只听见噗通一声,柳穗已经跪在了自己的跟前,低着头道:“太太能收留我们,是太太的心善,我家姑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心思,那都是听了钟妈妈的挑拨。” 赵菁倒是没想到这个丫鬟果真头脑清晰,便也不跟她藏着掖着,也只开门见山道:“钟妈妈不过是个下人,必定也是听你们主子的吩咐……” 谁知她的话还么说完,柳穗只抬起头来,一脸焦急道:“太太明鉴,我们家大姑奶奶这般疼爱姑娘,怎么可能看着姑娘做低伏小,给人当妾呢!太太有所不知,当初我们从贺家出来……就是因为……就是因为……” 柳穗终究明白这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赵菁便接着她的话道:“是因为你们姑爷喜欢上你们二姑娘了,对吗?” 柳穗没料到赵菁知道这一层,只硬着头皮点了点头,继续道:“大姑奶奶是绝对不会让姑娘做妾的……” 柳穗虽然急着想辩解,可终究一想到钟妈妈的那些话,还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若是再贺家,她多少也能问一句,可如今在侯府她要怎么去问,她咬了咬牙,狠下心道:“太太若是不信,哪日去贺家,找了我们大姑奶奶对质便知!” 赵菁倒是当真要去的,可她要怎么说,如何说,却还没有想好。齐芯蕊是没地方去了,才被送到侯府来的。她确实身世可怜,可若真的这样撕破了脸,倒要让她怎么才能住下去呢?看着她一个姑娘家没个投靠的地方,赵菁也于心不忍。 “哎……”她叹了一口气,这事情当真是难办。 “太太,张永顺家的回来了!” 赵菁正愁得一筹莫展,外头绿芜笑着进来回话,赵菁也一个机灵站了起来,就瞧见张永顺家的已经矮着身子,从帘外走了进来。她瞧见柳穗先是一愣,待认清楚了她是齐芯蕊的丫鬟,便游移了片刻。 赵菁想着这丫鬟既然不是和钟妈妈一条心思的,便索性开口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让她也听听钟妈妈到底去了哪儿。” 张永顺家的得了赵菁的应允,这才开口道:“太太,奴婢今儿跟了钟妈妈一路,起初瞧见她是往贺家那走的,我只当她回贺家给贺夫人送信的,后来跟了上去,才知道她没去贺家,只往贺府后门街口的一户人家家里去了。我在邻里家打探了一下,那户人家住着贺家的大管家,专跟着贺家大爷办事的。我寻思着钟妈妈估计也待不了多久,便在门口等了片刻,正巧听见他们脚步声出来,我就依稀只听到几句话……” 赵菁和柳穗听到这里表情都凝重了几分,只听张永顺家的继续道:“我就听着那男人骂骂咧咧的对钟妈妈道:你随便想个法子,让侯府把二姑娘赶出来就成,大爷自然就有办法把二姑娘藏起来,既然侯爷不在家,听说他们家还有几个少爷的,逮个少爷下药也是一样的,只要二姑娘没了名节,她就哪儿也去不了,只能乖乖的跟着大爷了!” “……” 便是赵菁想破了脑门,她也没有想到这里头却是这样的一出故事。 一旁的柳穗早就惊的张大了嘴巴,跪在赵菁的跟前继续道:“太太……太太这回该信我了吧!我们家大姑奶奶是绝对不会让姑娘做妾的!” 赵菁低下眉宇,坐在椅子上梳理完整件事情,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转身对柳穗道:“你回去好好安抚你家姑娘,不要跟她说起钟妈妈的事情,也不要让钟妈妈单独跟她在一起,免得被她挑唆了。明日就我去一趟贺府,跟贺夫人说一说这件事情。” 贺夫人如今有孕在身,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男人趁自己怀孕的日子还在想这种龌龊的事情,也不知道还要怎样伤心一番。可钟妈妈毕竟是他们贺家的人,赵菁没有理由惩处她,还要让贺夫人亲自发落才好。 赵菁想了想,又开口对柳穗道:“你也别跟你家姑娘说今日的事情,等明儿我见过你们家大姑奶奶,回来再亲自向你家姑娘致歉,终究是我存了些小人的心思。” “太太快别这么说!”柳穗朝着赵菁磕了一个头道:“大姑奶奶送姑娘过来的时候就说过,太太和侯爷是新婚燕尔,若不是实在没有去处,她万万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太太有这样的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赵菁让张永顺家的将柳穗扶了起来,笑着对她道:“我们府上也有几个姑娘,老太太都是一样疼的,你们姑娘将来也是一样的,况且你们姑娘还有贺夫人在,并非无依无靠,你只记住这些便好,回去好好服侍她吧。” 柳穗点了点头,想起方才张永顺家的话还觉得后怕,幸好她那日在廊下听见了那一席话,不然以齐芯蕊的性子,只怕当真就要入了钟妈妈的套儿了! 赵菁这时候反倒松了一口气,一想到这两日为这件事情心烦,还真是有些杞人忧天的感觉,这世上从来就多得是跳梁小丑而已。只是那贺家大爷,当真是让人恶心的紧,贺夫人嫁给了这样的男人,实在也是命苦。 赵菁前几日还听说贺夫人身子骨不是太好,便吩咐了张永顺家的道:“你去库里找几样上好的药材,明儿我们就去贺家走一趟吧,这样的老刁奴留在姑娘的身边,终究是个祸患!” ☆、第154章 这几日天气是好是坏,动不动就下一场雨来。这时候外头又是闷闷的, 只怕到晚又要下雨。 赵菁在椅子上坐得有些累了, 便起身到里间的炕上歪了歪。张永顺家的还没有走, 看见赵菁这幅没什么精气神的样子, 只当是她被这些琐事闹的,便陪着笑劝慰道:“太太和侯爷新婚燕尔的,遇上这样的事情是挺让人膈应的, 其实咱侯府在京郊还有一处别院,太太若是不想瞧见那齐姑娘, 让送去别院住着, 也是一样的。” 赵菁瞧过侯府的田庄房契, 也知道京郊有别院,但是老太太是个不喜欢动的人,因此这么些年也没有人去过那里,好在这些东西没落在孙妈妈手中过, 想来如今还是好的。那别院依山傍水的,这种炎热的天气过去避暑是最好不过的, 可赵菁如今身上已是不方便了, 倒也不想这样舟车劳顿。至于把齐姑娘送过这一说,她也是做不出来的。 “若是全家人去别院避暑修养,那倒是使得的, 若是单单把齐姑娘送走,那也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她本是走投无路才投靠来的,我们这样把她丢开, 又跟让她走有什么区别呢?” 赵菁说着又叹了一句,她也没料到这事情会是这样的,早知道她就不该对齐姑娘说那番话,这将来她见了侯爷却也难免尴尬起来。 “太太说的是,可是奴婢说句没见识的话,这男人哪儿有不好色的,以前侯爷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在家,他想不到这些也是有的。可如今侯爷隔三差五的回来,到时候太太若是有了身孕,侯爷总不能没有一个服侍的人吧?就怕那时候老太太动了这心思,若是家里的奴婢也就罢了,太太自然压着她们,可万一那时候齐姑娘动了心思,太太要怎么办呢?” 张永顺家的这一席话却是说的掏心掏肺的,赵菁也不是不知道,有多少的通房丫鬟都是趁着正室怀孕的日子提拔上来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府上嫁闺女,必须要选两个忠厚老实的丫鬟跟过来,就是为了将来给姑爷当通房使唤的。 可赵菁嫁到这武安侯府的时候却是一穷二白的,连个跟着的丫鬟也没有。 “你先下去吧!老侯爷不也没有什么通房吗?可见徐家的家声还是好的。”赵菁挥了挥手,脑子里忽然想起徐思安的样子来,嘴角便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来。她自己终究还没想到这一步,倒是别人先着急了起来。 张永顺家的见赵菁压根没有把这事儿放在心上,也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起来,只尴尬的笑了笑道:“是奴婢多嘴了,咱侯爷必定不是这种人,只是听我婆母说起过,说这都是大户人家的老规矩了,奴婢才多嘴了一句。” 张妈妈原先是在前朝的侯府服侍的,自然见多识广,这些必定也是所言非虚的。不过眼下,还不是赵菁心烦这些事儿的时候。 “这个先不说了,你明儿派几个人,守住各处的角门,再派人在紫薇苑外头盯着,我们没有回府之前,不能让钟妈妈离开侯府一步,若是她非要出去,就把人给拦下来。”赵菁本是想直接捆了她去见贺夫人的,可又怕她艳词狡辩,这样的老妈子最是口角伶俐,到时候反咬一口,赵菁只怕自己也难堪。 “奴婢知道了。”张永顺家的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外头这时候忽然就刮起了大风来,眼看着乌云密布的,怕是又要下雨了。 赵菁这时候才觉得方才的闷闷的胸口好了一些,想了想又道:“明儿你在家里守着,我带上齐姑娘的那个丫鬟往贺家走一趟。” ※※※※※※ 过午的时候,果然是下了一场大雨,孙绣娘家离侯府比较远,便没敢得过来,几个姑娘难得午后不用去学针线,都窝在徐老太太的松鹤堂里头,老太太这里许久都没这样热闹过了。 赵菁是在外院用了一些午膳,等雨停了才过来的,才进门就听见里头齐嘉慧咯咯笑的声音。丫鬟替赵菁挽了帘子,齐嘉慧瞧见赵菁过来,从徐老太太的身边站了起来,欢快的跳着小步子走到赵菁的跟前,拉着她的手道:“舅母,舅母,老太太今儿让厨房给我们做好吃的了。” 齐嘉慧一边说,一边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东西递给赵菁,赵菁伸手接了过来,看了一眼才知道是新炸的猫耳朵。 上回老太太去赵家的时候,就很喜欢吃袁氏炸的猫耳朵,这次倒是真的心血来潮,让自己的厨子也做起了猫耳朵来了。赵菁瞧着表面炸得金黄酥脆的猫耳朵,一想到中午也只稍稍用了一些,便饶有兴致的拿起来,想吃上一口。 可谁知道她才将猫耳朵拿到嘴边,那一股炸过的油味便冲到了鼻腔里去,引得赵菁一阵反胃,几乎是反射性的,急忙偏过头去,捂着嘴巴干呕了几下。 徐老太太这时候正高兴的吃盘里的东西呢,瞧见赵菁这反应,眼睛都直了,放在衣襟上的小食盘哐当一声的掉在了地上,拉着一旁张妈妈的袖子道:“张妈妈,我没看错吧,菁丫头她吐了!” “老太太,不是吐了,只是干呕了几下,您没看错!”张妈妈也兴奋的睁大了眼睛,一时高兴的脸上也笑开了花一样。 唯独齐嘉慧满脸不解的看着赵菁,撇了撇小嘴,还带着点委屈道:“舅母不喜欢吃猫耳朵吗?怎么还吃吐了呢!” 赵菁好不容易压制住了那一股恶心,忍得眼眶都红了,这忙拉着齐嘉慧的小手道:“舅母不是不喜欢吃,只是中午吃多了,这会子吃不下了而已。” 她将猫耳朵又放到齐嘉慧的小肉手中,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徐老太太和张妈妈两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正盯着自己呢! 赵菁一时便觉得有些脸红,擦了擦嘴角低下头去。张妈妈连忙就走了过来,扶着她坐了下来问道:“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也不说起呢?” “对对对!什么时候!”徐老太太忙跟着问道,又见赵菁似乎没什么反应,心里又着急,瞪着眼睛问她:“你难道自己不知道?傻丫头!你这是有喜了呀!” 赵菁见老太太误会了,又想着自己若是告诉她自己一早就知道了,老太太必定要置气的,想着这么大的事情竟瞒着她,到时候只怕连徐思安也一起遭殃,便索性拧着眉头,低头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癸水迟了两天,我只当是最近累着了……” 张妈妈一听这话,拍手笑道:“那必是有了,也难怪,你这是头一胎,不懂这些也是有的,如今知道了,可要好好保养。我就瞧着你这几天胃口不是很好,只当是天气太热,你也苦夏而已,并没往这边想,是我疏忽了。” 徐老太太听张妈妈这么说,自己就越发惭愧了!她虽然也知道有了身孕是要吐啊,难受啊什么的,可谁让她是一个糙娘们,生了三个娃,竟没有一个是折腾她的,她个个都是好吃好睡的就足了月,因此更没往这上头想。 现如今瞧着赵菁脸色有些苍白的样子,便心疼了起来,一个劲自责道:“我还只当你和我一样呢,竟没想到这些,如今你们都是娇惯的人,自然不必我们当初了。”徐老太太说着,只忙吩咐了张妈妈道:“快去太医院请个太医,好好的给菁丫头把把脉,看看这胎像稳不稳?” 直到这时候,齐嘉慧才是反应了过来,一旁的徐娴也激动的拉着齐嘉慧的小手,凑过去对她道:“表妹,我们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齐嘉慧眨了眨眼睛,晶莹黑亮的眼珠子在赵菁脸上转来转去,粘到她的身上道:“舅母,舅母真的要生小弟弟小妹妹了吗?” “那是当让!”徐老太太乐得合不拢嘴,只拉着齐嘉慧的小手道:“你一口可不能再让舅母抱你了,知道不?” 齐嘉慧听着这话嘟着小嘴,高高的扬起下巴,一本正经道:“我已经是大姑娘了,我以后不会让舅母抱抱的,等舅母生了小妹妹,我还要抱小妹妹呢!” 老太太听了这话皱了皱没,伸手戳了戳她的小嫩脸道:“你舅母这一胎肯定是男孩,所以以后只准说小弟弟!”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要笑出来,谁知这茶几上还放着好些猫耳朵,她一笑那气味就冲进鼻子,便又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老太太见了,忙让丫鬟们把这些东西都收了起来,端到了外头去,眯着眼问她道:“如今天气热,你胃口又不好,我让厨房给你炖一盏温温的酸梅汤来如何?” 都说酸男辣女,也不知道真不真,不过赵菁听老太太说起了酸梅汤,倒还真觉得好受了些,只点了点头,凭她吩咐去了。 徐老太太一高兴,急忙就吩咐道:“快去外院给周管家传话,让他派人去一趟京畿大营,让侯爷赶紧回来!就说家里有大喜事!” 赵菁闻言,只急忙拦住了道:“母亲……母亲快别……侯爷过两日就该回来了,母亲也不急在这一时啊!” “怎么不急?这样的好消息,他这个当爹的,自然是要头一个知道才行的,如今虽然赶不上头一个,好歹也不能成最后一个,你说是不是?”徐老太太这时候已经高兴的眉飞色舞,都瞧不见眼珠子了,嘴里还不停道:“看来那慈航庵的送子观音果真灵验,张妈妈,你快准备准备,过两日十五,我们就去还愿去,这还真是有求必应了呢!” 赵菁这时候被众人团团围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是一想起前几日还在徐思安跟前说要瞒着,如今瞒不住的却是自己,当真是有些过意不去了。不过……几日不见,她也确实有些想他了,既然是老太太的意思,那让他回来一趟,也是一样的。 ☆、第155章 从侯府到京畿大营毕竟路途遥远,等徐思安风尘仆仆的回来时, 太医都已经走了。赵菁还留在松鹤堂没走, 徐思安大步流星的上前, 自己挽了帘子进门, 便瞧见赵菁正端坐在厅中的靠背椅上,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和喝着一盏茶。 徐老太太正在里间的炕上陪着齐嘉慧玩翻绳,瞧见徐思安回来了, 也笑着迎了出来。赵菁方才喝的是酸梅汤,她现在不敢贪凉, 稍稍温着喝, 虽然天气热, 到底还很解暑。她低下头,就看见徐思安下身的长跑上溅了好多泥点子,方才外头下过大雨,他必定是得了消息, 一路快马加鞭的回来,因此连马车也不曾坐了。 “你还当真回来了?”赵菁心里虽盼着他回来, 可嘴上却还有些口是心非。 徐思安便笑着道:“本来就是要回来的, 午时下了雨,就耽搁了,正好府上有人去传话, 就跟着回来了。” “你是跟着回来的吗?”赵菁冲他眨了眨眼,徐思安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马车走的慢,所以我就先回来了一步。” 老太太这时候已经从里间出来了, 见了徐思安只满脸堆笑道:“你媳妇有了身孕了,你也不知道!幸好如今你外头又忙了起来,不然还得让你们分床睡才好呢!”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泛红,如今他们两个还是新婚,分床睡听上去确实有些残忍了似乎。她自己倒是没所谓的,就怕徐思安不答应。 果然,老太太这话才说完,徐思安便扶着老太太坐下了,笑着道:“母亲就这样不信任儿子,儿子也是知道分寸的人,哪里就这样孟浪了。” 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意,赵菁将丫鬟送上来的茶盏递给了给他道:“侯爷喝一口茶吧。” 徐思安接了茶一饮而尽,视线又忍不住落在赵菁的身上,怎么就觉得才两三日不见,她好像又瘦了一圈似的。都说女子怀胎十月是最难熬的,如今却是又要辛苦了她的。 “你也坐吧。”徐思安说了一句,又转头对老太太道:“母亲,如今阿菁有了身孕,还要母亲多多照料。” “她是我儿媳妇,你不说我也会好好照料的,倒是你……隔三差五也记得回来,就算是回来瞧瞧你媳妇儿子也好的。”徐老太太说这话还酸溜溜的,心理明显想着如今自己的地位是日益下降了。之前只是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儿子也有了,这老娘的位置就越发不知道哪儿去了。 徐思安哪里听不出徐老太太这话中的意思,只笑着道:“我要是回来,也是来瞧母亲您的,之前一直出征在外,不能在您跟前尽孝……” “这话我可不爱听。”徐思安的话还没说完,老太太倒是把头一撇,继续道:“我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年纪也一大把了,就不讨人嫌了。” 赵菁瞧着徐思安顿时就拧着眉头,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便笑着道:“我也不要你回来,母亲跟前,有我尽孝就够了,你在军营里好好替皇上效力便好了。”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急了!儿子那么听媳妇的话,要是以后真不回来那可有的自己念想了,只急忙道:“那可不行,还是要他回来的,以前是离得远没法回来,如今不过就是一两个时辰的车程,他要是再懒得回来,可就当真没个孝心了!” 赵菁闻言,忍不住就笑了,徐思安也跟着笑了起来,一旁的张妈妈可是看不下去了,拉着徐老太太耳语道:“老太太,他们同你玩笑呢!侯爷怎么可能不回来呢!” 徐老太太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了起来,拧着眉佯怒道:“你们这小夫妻两个,越发坏了!合着欺负我一个老婆子,这回要不给我生个大胖小子,以后就别进我这松鹤堂的院子!” 一家子说说笑笑的,天就黑了。赵菁和徐思安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一起回了明德院。丫鬟早已经备好了热水,两人洗漱沐浴之后,一时倒是闲暇了起来。 外头有下起了小雨来,滴答滴答的越发显得夜色静谧了起来。赵菁沏了一盏茶去给在西次间书房看书的徐思安,单手支颐,看着他在一旁批阅那些公文。 徐思安其实这时候已是耐着性子了,这时候赵菁就坐在他的跟前,便越发觉得有些心烦意躁。外头虽然下着雨,可这房里却也没兼得阴凉几分,他忍不住站起来,走到赵菁的跟前。 赵菁看着他走过来,偏过了身子不理他,想了想道:“母亲说的有道理,要不然还是分床睡……” 她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已经半蹲下来,伸手将她抱在了怀中,低下头去,浅尝则止一样的去亲她的唇瓣。 赵菁这时候已经卸了妆,脸上的皮肤滑入蚕丝一样,只是脸色瞧着有些憔悴,徐思安让她坐在自己的怀中,捧着她亲了半日,这才低低开口道:“这几日你真的瘦了,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忙些什么?” 赵菁看进徐思安的眸中,他那深邃的眸色透出锐利冷清的光来,却也难以掩盖他眸底那呼之欲出的火焰。赵菁抿了抿唇,想起这几日的事情,索性娇俏的抬起眸子,小声道:“我这几日……正忙着给侯爷纳妾呢!”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约因为这腹中的孩子,也或许是因为那终究不可告人的身世,总让她有着一丝丝不安全的感觉。她怕自己抓不住徐思安,她抓不住不要紧,可她腹中的孩子,总是要有个爹的。 他们两个就这样彼此看着,赵菁的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泪来,徐思安的指腹轻轻的从她眼角擦过,他低下头,将赵菁抱得更紧了几分,凑在她的耳边道:“阿菁,你在害怕些什么?” “我……”赵菁咬了咬唇,几乎就要说出那些话来,然而徐思安却比她快了一步:“不管你是谁,你是我徐思安的妻子,是我孩子的母亲,你以后再说这样的傻话,我可是要生气的。” 赵菁愣了片刻,红红的眸子盯着徐思安看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问道:“侯爷……侯爷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那侯爷会嫌弃我吗?侯爷不怕将来万一有人揭发此事,侯爷也要受到牵连吗?” “不怕!”徐思安低头看着赵菁,眉梢透出几分冷冽来,话语却是前所有未的坚定:“我说过,不管对方是谁,我都能护你周全。” 女人有时候偏就这样奇怪,非要男人亲口说了出来,才算是安心了一样。而此时赵菁听了徐思安这一席话,两人心中已是心照不宣了。 揭过了这一茬,赵菁才把这几日紫薇苑的事情同徐思安说了说。 “我听张永顺家的说那钟妈妈买了合欢散,便以为是要给你吃的,一时气愤之下,就去质问了齐姑娘一番,如今想来,实在是太过唐突了,她还是个姑娘,到底脸皮薄一些……”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却笑了起来,只将她搂得更紧了几分,用胡渣蹭着她的肩头道:“你是吃醋了?觉得人家齐姑娘又年轻又漂亮,我必定会见色起意了?”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面红耳赤,当时……当时也不是没这个想法,赵菁如今这个年纪,在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跟前,终究是有些自惭形秽的。而徐思安却正是男人最好的年华,而且还这般的年轻有为,出类拔萃,多几个爱慕者,似乎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我……我可没说,我……” 徐思安瞧着赵菁红的耳垂都要滴出血来了,越发都了想逗她的想法,将她拦腰抱了起来,放在了床榻上,顺着白皙的脖颈一路的蹭下去,灵巧的舌尖挑开了肚兜,将那饱满丰盈的地方包裹了起来。 “侯……侯爷……你做什么……” “见色起意啊!”徐思安抬起头看了赵菁已经,勾了勾唇角道:“我只对阿菁见色起意,别人却不行……” 赵菁被徐思安勾的动了火气,伸着双手推在他的肩头,那人却霸在自己的身上一动也不动,如泰山压顶一般。 两人在床上磨蹭了好一阵子,最后那人终究是放过了自己,只在她腿*根蹭了两下,便去了净房了。赵菁这时候心里却有几分憋闷,悄悄的爬起来,拿着丝帕将下身擦了好一阵子。 过了好一阵子,净房里才传出了水声来。赵菁已经换了一个舒服的位置躺下,看见徐思安赤膊着上身从里头出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干净的帕子,拉着赵菁道:“我帮你擦一下。” “不要……”赵菁这时候哪里敢劳动他了,背对着身子推开他去。 徐思安便自己动手,掀开了被子拉着她的长*腿擦了两下,还故意凑到她耳边道:“好多水……” 赵菁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床去,恨恨的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理他,只当自己睡过去了。 过了片刻,房里里的灯便熄了,徐思安从身后抱着赵菁,拿那个东西顶着她,在她耳边小声道:“既然觉得对不住齐姑娘,那就给帮她料理了老刁奴,用心给她找一户好人家,你说如何?” 赵菁听着这话倒是有理的,便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道:“我明儿就去一趟贺家,和贺夫人商量一下这事情,再回来同你说。” 徐思安这时候手却又不安分的猴上来,咬着她的耳垂道:“就知道你在装睡!” ☆、第156章 这一夜睡得迷迷糊糊的,清早起来的时候, 雨倒是停了。赵菁瞧见徐老太太房里的格挡上供着新鲜带着露珠的荷花, 便笑着问道:“母亲如今也越发有闲情逸致起来了, 这两支荷花供在房里, 倒是让人觉得既清新又雅致。” 徐老太太便笑着道:“我哪有这份闲心思,是娴姐儿一早让丫鬟送来的,说是瞧着好看, 就给我一瓶。” 徐思安瞧着徐老太太脸上都笑开了花,只双手负背道:“娴姐儿越来越懂事了, 看来这先生没白请了。” 赵菁和徐老太太说起了要去贺家的事情, 徐老太太听说贺夫人身子不太好, 也有些担心,只开口道:“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你也代我问一声,就说齐姑娘住在我们家一切都好, 让她放心养着便好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又嘱咐了一句道:“昨儿请太医过来给你把喜脉的时候,我还让太医过去给齐姑娘瞧了瞧, 也说是没什么大碍, 不过是有些苦夏,姑娘家娇惯了,长有这个毛病, 吃几贴药就好了。” 赵菁一一都听了,等众人用过了早膳,要出门的时候, 徐思安才开口道:“我送你过去吧。” “你今日不用去军营吗?”赵菁只抬眸问他。 徐思安站在门口看了看有些**辣的天气,拧眉道:“今日就不去了,太阳太大了,我怕热。” 赵菁真是见惯了徐思安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如今连笑话他也懒得了,便笑着道:“你想跟着来,那就一起走吧。” 贺家离武安侯府并不远,大约隔开了四条巷子,走到巷口一路往北,过一座拱桥,便看见了贺家的宅子。这一带多武将,当年跟着□□爷一起发家的,好些武将的府邸都被赐在了这儿,所以有个别名叫将军巷。 马车不多时便停在了贺家的门口,赵菁先派了丫鬟去叫门,转过头的时候还见徐思安正闭目养神的靠在车厢上,便开口道:“我到了,你出去走走也好,坐在这车里也闷得慌。” 徐思安睁开眸子,左右看了一眼,拉着赵菁的手,挑了挑眉梢道:“我不怕热,我就在车里等着你,” 方才还说怕热,这会儿又不怕热了……赵菁咬着唇瓣笑了笑,也不开口说话,只是拿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继续道:“那我去去就来,你在这里等着。” 徐思安便言听计从的点了点头,目送赵菁离去。 贺家的人听说武安侯夫人亲自来拜访,倒也是惊讶不少,领着浩浩荡荡的一众女眷迎了出来。赵菁虽然是来看贺夫人的,难免也要和贺家老夫人打个照面,便在贺老夫人的院中坐了片刻。 众人对这个传言中模样极好却出身贫寒的武安侯夫人都抱着几分好奇,如今当真见了赵菁的样子,才明白传言并非虚言,赵菁的容貌当真是百里挑一的好看。 “我那儿媳何德何能,还让侯夫人您亲自过来瞧她。”贺老夫人虽然知道齐家和徐家是姻亲,但如今齐家已经败了,树倒猢狲散的,连她这个婆婆如今也不怎么把那个儿媳放在眼里,哪里料到别人家还会有重视她的呢! 赵菁一看贺老夫人这言谈话语,便知道贺夫人在贺家必定也是不好过的,没了娘家做依仗,又没生出个嫡子来,终究是要被人看轻了。她四下看了一眼,只瞧见贺老夫人身边站着的两个妇人都眉清目秀的,一人牵着一个小男孩,倒是和气融融的样子。 赵菁也知道贺老太爷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那这两个小男孩是谁,似乎也是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夫人有了身孕,我来看她也是应该的,老太太倒是不必客气了,我家老太太还说要过来呢,只是天气太热,我没让她来罢了。”赵菁笑着开口,起身告辞,她不想和这些闲杂人等多费唇舌,马车里的徐思安还等着自己呢,她总不能真让她热死了! 谁知赵菁前脚才起身,之间院外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老夫人,老爷说武安侯爷来了,让请老夫人出去见礼呢!”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疑惑,这徐思安难不成是真的热得吃不消了,所以从马车里走了出来,打算找个乘凉的地方? 一旁的贺老夫人听了也很是奇怪,心道这武安侯夫妇也真够有意思的,夫妻两个怎么不同进同出的,还分着走的? 贺老夫人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见她也有些疑惑,顿时就尴尬了几分,赵菁便朝她笑着道:“既然是老爷喊了老夫人去,那就去吧,我去瞧夫人去。” 贺老夫人听了这话,便勉强点了点头,转头对身边一个牵着小男孩的妇人道:“你带侯夫人去你们太太那边吧,好生照应着。” 那妇人只恭恭敬敬的福了福身子,又将那小男孩嘱咐给了奶娘,这才领着赵菁往贺夫人那边去。 贺家的宅子本就不大,贺老夫人住的院子倒是一个三进的,到了贺夫人这边,只是一个四合小院一样的了。赵菁瞧着里头的陈设也普通的很,想来在京城寻常的官宦人家,过的日子也就这样紧巴巴而已了。 不过贺夫人出阁的时候,齐家两老健在,当时的嫁妆应该还是不少的。 丫鬟领着赵菁进了正厅,便闻到一股子的草药味,赵菁这几日已是开始害喜了,闻了这个味道还觉得有些难受,只捂着嘴干呕了一下。 绿芜便忙扶着赵菁坐下,这时候里头的帘子一闪,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回夫人,我们太太起不来身,还请夫人里头见一面。” 赵菁心道上回瞧见贺夫人的时候,虽见她脸色不好,好歹还不至虚弱成这般,如今不过才半个多月,怎么就已经起不来身了呢? 她朝着那丫鬟点了点头,吩咐绿芜道:“你和柳穗在门口等着,一会儿我有事再喊你们。” 那传话的丫鬟闻言,只望外头看了一眼,倒是忍不住问道:“柳穗也回来了吗?我们太太□□着表姑娘呢,不知姑娘最近如何?” 赵菁并没回她的话,只同她道:“你带我进去见见你们夫人吧。” 那丫鬟闻言,便也不说什么了,只领着赵菁往里间去了。 赵菁是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才半个多月没见,贺夫人竟已是这般形销骨立的模样了。她靠在床上,身后垫着厚厚的引枕,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一样,唯独下腹依旧突起,能瞧出是个有孕的妇人来。 “夫人你这是……”赵菁虽然和这贺夫人只有一面之缘,况且又想着她当时自作主张的就把齐姑娘送到了侯府去,对自己这个女主人并没放在眼中,少不得心中是有些怨言的,可此时瞧见她这般模样,却也埋怨不起来了。 “有没有让大夫瞧过,怎么说的?”赵菁稳住了心神,慢慢询问道。 “怎么没瞧过大夫,可大夫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毛病,只是说要好生养着,越养身上越没力气。”贺夫人说话的声音都是虚浮的,瞧见赵菁却红了眼见,拉着她的手道:“夫人若是怨我,只怨我一人便好,我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亲戚家只有你们侯府还兴盛,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子被那畜生给糟蹋了!” 贺夫人说到这里边咬牙切齿了起来,她虽没什么力气,却也拽得赵菁的手腕有些微微的疼。赵菁瞧了她这幅模样,越发坚信她并不是那种会糟蹋齐姑娘的人,便拍了拍她的手背,索性问道:“那夫人……夫人当真没有想过,想让齐姑娘在我们侯府长长久久的住下吗?” 赵菁这话虽然说的委婉,可贺夫人毕竟也是聪明人,自然是一听就明白的,顿时脸色都变了变,一时间脸话语都说不齐全。赵菁怕她动了胎气,只忙道:“夫人别急,这里头的故事,却要让人同你慢慢说一说了!” ※※※※※※ 角落里的滴漏仍旧滴答个不停,柳穗将一席话说完,低头跪在贺夫人的跟前,是不是抬起眼皮,看一眼贺夫人的反应。 赵菁瞧着贺夫人半靠在床上,纤细的手指恨不得将盖在身上的锦被掐烂。她喘着粗气,抬起头来问赵菁道:“那……那老刁奴现在在哪儿?我……我即刻发卖了她!”她急得连连咳嗽,身子没命的颤抖着,几个丫鬟急忙上前替她顺着背。 赵菁见她那副样子又自责了几分,也跟着上前去劝慰她道:“夫人别动气,钟妈妈如今还在侯府,我让下人看着她,她一步也逃不掉的。” 贺夫人听了这话才稍稍缓过一口气来,伸手抓住了赵菁的手,忙向一旁的丫鬟吩咐道:“念夏,你……你去把我五斗橱里的紫檀木匣子那过来……” 那丫鬟闻言便停下了动作,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道:“夫人别急,奴婢这就去取来。” 赵菁也不知道贺夫人要做什么,便上前拍着她的背,之间她的人佝偻成了一团,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整个身子震得厉害,一旁的小丫鬟便急忙从脚踏上取了一个痰盒子上来,贺夫人朝着里面吐了一口,赵菁一眼扫过去,却见是一口浓得发黑的血痰。 这一眼让赵菁都吓的生了冷汗,她拿起帕子替贺夫人擦了擦嘴角,又重新将她躺平了道:“夫人别急,先好生养着,又是我的错,惹你这一阵气,要是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这却与你无关……”贺夫人这时候已经缓了过来,拉着赵菁的手道:“我只有这一个妹妹,自然不想她被人糟蹋了,只是我如今只怕是时日不多了,我今天便把她交给你,以后,她就是你的亲妹子,成吗?” 赵菁见她这幅样子忍不住落下泪来,却还是笑着劝慰道:“夫人快别说这丧气话,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你不怪我便好。” “我如何会怪你,我那妹子本就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我这才派了一个钟妈妈给她,只当她年纪大有些主见,会帮衬她几分,谁知道她竟然……” 贺夫人话还没说完,方才的丫鬟已经捧着一个匣子送了过来,贺夫人便打开了匣子再里头翻了翻,将一张卖身契放在赵菁的掌心道:“这是那钟妈妈一家的卖身契,夫人替我处置了吧……” 贺夫人说完只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幸好……我当日留了个心眼,没将芯蕊的嫁妆都给她。” ☆、第157章 赵菁从贺夫人房中出来的时候,徐思安已经站在门口等她了。他铁马金戈一样站在门口, 身边还站着贺大人夫妇。贺老夫人瞧见赵菁出门来了, 只略略松了一口气, 赵菁看见她额头上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大概在这门口等了一小会儿了。 徐思安看见赵菁出来,转身对站在一旁恭送自己的贺大人道:“拙荆已经出来了,贺大人也请回罢。” 赵菁看了一眼站在徐思安身侧的贺大人, 虽然年近花甲,却仍旧精神矍铄, 一看就是行武之人, 只是一条手臂却空空如也, 想来就是当年在战场上留下的残疾。 赵菁朝着贺大人夫妇福了福身子,抬起头眯着眸子看了徐思安一眼,他上前牵过了自己的手,扶着她小心翼翼的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来之后, 赵菁脸上的笑意却散了,拧着眉心靠在车厢上, 想起方才贺夫人那样子, 心里真是百般的难受。这时候马车忽然动了起来,赵菁一个不留神,身子晃了一下, 她这两日反应已经明显,这一晃之下便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可偏生早上并没有多吃几口,这时候却只是恶心, 一时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徐思安见了却很是担忧,只急忙搂着她的腰,轻抚着她的后背道:“好些了没有。” 赵菁的整个身子都拱了起来,用帕子捂着嘴难受,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更是憋得通红通红的,纤细的指尖撑着徐思安的膝头,面上的青筋都泛了起来。 徐思安虽然也听闻过女子怀胎十月是极辛苦的事情,但平常他也没见过什么怀孕的女子,每每只听见部下们生了儿子来报喜的,从未感受过着过称,如今瞧见赵菁这才怀上便这般辛苦,早已经心疼的满面愁容。 “早知道这般辛苦,迟两年再要孩子也是一样的。” 赵菁这时候却是缓过来了,那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见他眉心都皱了起来,笑道:“傻瓜,迟两年难道就不辛苦了?你我年纪都不小了……”赵菁伸手抚平了徐思安的眉心,继续道:“再说了,为你生儿育女,是我心甘情愿的,便不觉得辛苦。” 徐思安听了这话更是吃了蜜糖一样的甜,只将赵菁抱在了怀中,拿着下颌青黑的胡渣去蹭她的脸颊,赵菁便扭着头躲开,又问他道:“你方才也去了贺家,是去拜访了贺老爷吗?” 徐思安见赵菁的脸色还有几分苍白,也舍不得多逗她,便放下她坐在自己身边,单手搂着她道:“最近正好有一桩公干,要派人去江南加送粮草并监军,我让贺大人的儿子去了。” 赵菁蹙眉想了想,去江南加送粮草并监军,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的光景,贺家大爷两三个月不在京城,到时候齐芯蕊的婚事倒是可以有个着落了。等他从江南回来的时候,那时候齐芯蕊只要已经定了亲,他就没有理由再抢占着她不放了。 赵菁想到这一层,便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徐思安,这男子行武出身,还这般的心细如针,当真是难得的很。赵菁心里说不出的感激,挽着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胸口,只悠悠道:“我今儿看了贺夫人的样子,倒觉得不是很好,也不知道贺家请的是哪家的大夫,她一个孕妇都已经咯血了,多少也要换一个大夫诊治诊治才好。” 徐思安见赵菁这拧着眉心的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不要担心,也许这是她原有的病症,并不是怀孕之后才有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儿不是还要进宫吗?” 赵菁一想起明儿要进宫的事情,倒是挑起眉梢看了徐思安一眼,见他神色淡漠,倒像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皇上和国舅在宫门口留她的事情,便低下了头去,小声道:“也是,我明儿进宫,可以求皇上派个太医过来,给贺夫人瞧一瞧。皇上宅心仁厚,知道她是齐家的后人,必定会答应的。” 徐思安见赵菁话锋一转,绕到了这上头来,只笑了笑,又问她道:“那明儿要为夫陪着你一起进宫吗?” 赵菁瞪了徐思安一眼,靠在他胸口道:“你回军营吧,别耽误了正事儿。” ※※※※※※ 徐思安送了赵菁回武安侯府,这才翻身上了马,打算往军营去。他昨儿回来的急,身边连个小厮也没带,这会子又自己骑马过去,天气又热,赵菁终究是舍不得,只站在廊檐下道:“你做马车过去吧。” 徐思安早已翻身上了马,他脊背停得笔直的,居高临下道:“不用了,天气太热,白让车夫跑一趟。” 赵菁便皱这眉头道:“那你就不热吗?” 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徐思安手中的软鞭已经挥了起来,那马儿有灵性一样抬起了前蹄,飞一样就跑了出去,只留下徐思安扭着头对她说道:“我不怕热!” 又是不怕热? 赵菁忍不住就笑了,徐思安当真是想怕的时候就怕了,不想怕的时候就不怕,能屈能伸的很。 送走了徐思安,赵菁才进了内院,便瞧见张永顺家的已经迎了过来,瞧见赵菁进来,急忙就上前道:“太太,钟妈妈晌午的时候想出门,被二门上的人拦住了,骂骂骂咧咧的回了紫薇苑,这会子还没出来过。” 赵菁这时候已经得了贺夫人的嘱托,又有了钟妈妈的卖身契,自然不怕她再弄出什么幺蛾子,便吩咐道:“我们直接去紫薇苑,你派人去喊个牙婆过来,一会儿就把人带走。” 张永顺家的一听赵菁这样吩咐,便知道这钟妈妈是保不住了,只点头应道:“我这就安排去。” 赵菁转过身子,瞧见柳穗低着头跟在她的身后,便开口道:“以后你们姑娘身边便只有你这么一个知心人了,你更要尽心的服侍,我派去你们院子里的那几个小丫鬟,原也是我进府后才买的,你只管尽心调*教,将来就算你们姑娘出阁,也必是让她们跟着一起去的。” 柳穗听赵菁这么说,方越发认定了赵菁是真心对待她们姑娘的,越发觉得心里踏实了几分。赵菁便继续道:“你家大姑奶奶那样子你也瞧见了,我虽是盼着她能好起来,但人有旦夕祸福的,万一有个好歹,我们武安侯府必定不会不管你们的。” 这话说的柳穗又落下泪来,想起贺夫人那模样,便不由又伤心了几分,倒是赵菁又道:“你回去之后,还是不要将贺夫人的事情告诉你们姑娘的好,我瞧她最近也是心绪不宁,等过两日再说吧。” 柳絮点了点,小声道:“奴婢听太太的吩咐。” 一行人说话间已是到了紫薇苑的门口,才将靠近,便听见里面钟妈妈骂骂咧咧道:“我们姑娘来住在你们府上是客人,你们怎么反倒把她当犯人一样,连个院子也不让出去,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拦着她的媳妇便道:“钟妈妈,齐姑娘想出门我们自然让她出门,只是委屈您老今儿先在这边呆着,等我们太太回来了自有定夺。” “你们太太是什么意思?我一个老婆子碍着她什么事儿了,要派人看着我,无非就是针对我们家姑娘……”钟妈妈正说着,齐姑娘也从房里走了出来,她这几日本就心烦意乱的,实在听不得钟妈妈这样整日里嚷嚷,便忍不住开口道:“妈妈要是没什么事,明儿出去也是一样的,何苦在这边吵闹,让人听了倒觉得是我们这紫薇苑不安生。” “姑娘……她们不让你出门,你怎么还这样的好性儿呢?”钟妈妈睁眼说着瞎话,那两个守门的媳妇正要辩解,只瞧见赵菁带着一行人过来了,便忙转身迎了过去。 赵菁看着齐芯蕊站在紫藤花架下面,一袭浅碧色的纱衣,长发如云被风轻轻吹起,当真是别有几分姿色的。这样的姑娘,就算性子弱些,若是当真有硬气的汉子疼着她,怕是不会过的太凄苦的。 赵菁便笑着走进去,拉着齐芯蕊的手道:“好妹妹,你觉得身子好一些了没有,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齐芯蕊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看见柳穗也跟着进来,只撇了撇嘴角,嗔怪道:“你去哪儿了?一大早不见人?” 柳穗这时候早已经憋不住了,眸中喊着泪珠,朝着钟妈妈那边恨恨的瞪了一眼,噗通一声跪在了齐芯蕊的跟前道:“姑娘……钟妈妈勾结了姑爷,撺掇着姑娘去勾引侯爷,想让姑娘被侯府赶出去!那边姑爷听说是在外头连房子都找了,只等着姑娘去做外室呢!” 钟妈妈原本正为了这个事情急得魂不守舍的,齐芯蕊是这样的木头性子,推一把才动一下的,她好容易找到了说服她的借口,正想着把事儿办了,可谁知徐思安竟是三天两头的不在家,愣是连个机会也找不到。 “姑娘……姑娘不要听她胡说,老奴……老奴对姑娘忠心耿耿,确实是大姑奶奶让老奴劝姑娘……” 还不等钟妈妈把话说完,赵菁将藏在袖中的卖身契拿了出来,塞进齐芯蕊的手中道:“齐姑娘,这是钟妈妈一家的卖身契,是贺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这样吃里扒外的奴才,姑娘看怎么惩治吧?” ☆、第158章 钟妈妈原先还在狡言善辩,可在瞧见了卖身契之后, 顿时也少了几分气势, 只惊恐得看着齐芯蕊手中的卖身契, 哭丧着脸道:“姑娘……姑娘……一定不是这样……大姑奶奶她……” “姑娘!”眼看着齐芯蕊眉眼中又多了几分游移之色, 一旁的柳穗猛然间就拉住了齐芯蕊的袖子,跪着哭道:“姑娘,大姑奶奶如何会让姑娘做小呢, 大姑奶奶从小教导姑娘的,也是为人正室所要明白的道理啊!” 齐芯蕊愣了片刻, 视线扫过手中的卖身契, 这卖身契她之前也是瞧见过的。她从贺家临走那一日, 贺夫人拉着她的手道:“这些将来都是你的嫁妆,我如今先替你保存几日,等到你出阁的时候,再一并交到你的手上。” 她想到这儿眼泪就忍不住落了下来, 想起长姐在贺家处处谨小慎微的处境,这些年为了自己, 其实并没少府中上下的闲话。好在她也懂这寄人篱下的苦楚, 在贺家一向是乖巧懂事、与世无争的性子。 “钟妈妈,卖身契都已经到了我的手上了,你还要诬陷长姐吗?你是我们齐家跟过去的奴才, 难不成在贺家过了这么些年,就认定了自己是贺家的奴才了吗?”齐芯蕊看着钟妈妈,眸中有怨有恨, 更多的却是伤心,“你长同我说,我们齐家虽然败了,可还有宝哥儿、慧姐儿,将来总还能撑起一个人家来。如今却是你先弃了齐家,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钟妈妈这时候也再无廉耻狡辩,苍老的脸上顿时也多出了几分无奈来,哀求道:“姑娘……姑娘……老奴也是没办法……贺家的人欺人太甚,我……我要是不从了他们,我们全家老小都没个安生,我也是……” “可你这样做,又置我于何地?”齐芯蕊冷冷的看了一眼钟妈妈,眉宇中到底又多出几分不忍心,只叹了一口气道:“罢了,这卖身契给你,从今以后,你们一家自求多福,和我们齐家再无瓜葛……你若是还想投靠到那贺家,我也随你……” 柳穗见齐芯蕊就这样要把钟妈妈放走,急得拉这齐芯蕊的袖子道:“姑娘!姑娘你怎么就这样的好性儿,她差点害的你失了名节,要给人做外室去,姑娘就这样饶了她吗?” 齐芯蕊听了这话却有几分无动于衷,只转过身子,撇开了头道:“当年哥哥战死的时候,家里的奴仆们都放走了,她若不是跟着长姐去了贺家,也早已经走了,这权当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最后一次恩典了吧。” 赵菁见齐芯蕊就这样饶了钟妈妈,心中虽也觉得这处罚太过轻了,可一想她齐芯蕊不过才十五岁的姑娘,若也同孙玉娥一样冷血黑心,反而过犹不及。她既还能有这么一片从善的心,到底自己不好再去插手。 “齐姑娘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那我也不说什么了,只是我有一句话却不得不提点姑娘一句。”赵菁想了想,转头看向齐姑娘,拉着她的手一路往房里走,淡淡道:“钟妈妈在贺夫人身边这些年,她尚且可以尽忠职守,缘何到了姑娘身边才几日,就生了异心?她被人所破虽然是个道理,可姑娘也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性子太软,没办法管制这些奴才?” 齐芯蕊闻言忍不住就红了脸颊,以前在贺家的时候,长姐也常这样说她,可那时候有长姐处处替自己考量,她也从来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赵菁见她秀眉微拧,显然是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继续道:“比如方才,你要放了钟妈妈一家离去,你觉得是自己心存善念,可对于柳穗来说,却是大大的不公,她一心护主,非但没得了奖励,还要继续服侍于你,而犯了错的奴才,反倒被你放了出去,从此逍遥自在?” 齐芯蕊方才只是对钟妈妈死了心,便想着从此两不相见,又念及她毕竟是齐家的老下人,也狠不下心来对她。可如今听赵菁这么一说,自己当真是大大的糊涂,居然就这样轻饶了钟妈妈,这岂不是让还跟着自己的柳穗心寒? 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眉眼中仍旧透着几分柔和,只越发认定她说的是对的。齐芯蕊咬了咬唇瓣,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赵菁福了福身子道:“这样欺主的奴才,还请侯夫人派人将他们一家发卖了吧!” 钟妈妈一听这话,原先还存着的几分侥幸顿时就土崩瓦解,满脸不可置信的哭喊道:“姑娘……姑娘你好狠的……” 那边她的“心”字还没吐出喉咙,早有张永顺家的使了眼色给跟着的两个婆子,将钟妈妈的嘴一把捂了起来。 齐芯蕊听见钟妈妈被捂着嘴的呜咽声,略略的侧了侧头,终究还是没回头看她一眼,跟着赵菁回了里间。 紫薇苑的摆设是当初张妈妈亲自张罗的,除了正厅的画幅拿走了,其他的东西都留在这边。赵菁看见厅里挂着《一堂和气》的画幅,荷花娇嫩、荷叶鲜绿,正与如今的时气相符,倒也显得静心了几分。 “这一处原是我在侯府当女先生的时候,住过的地方,当初姑娘过来,老太太是个省事儿的,便让姑娘住在了这儿,也没问问姑娘的意思。” 齐芯蕊对这紫薇苑倒是喜欢的很,听见赵菁如是道,便低着头道:“太太住过的地方,自然是极好的,我尤其喜欢这院中的紫藤架,风起的时候,满院子都是落花,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景致了。” 赵菁和齐芯蕊在厅里闲聊了几句,就见张永顺家的拿着一个瓷瓶子从门外进来,见了赵菁只福了福身子,回道:“太太,这是从钟妈妈房里搜出来的合欢散,她果然藏着这东西呢!” 齐芯蕊听了这话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她毕竟是姑娘家,一想到之前被钟妈妈蒙骗,险些做出错事来,这会子已经羞得抬不起头来了。倒是赵菁见她尴尬,使了个眼色对张永顺家的道:“把这东西扔了吧,仍远一点,别个人捡到了坏事。” 张永顺家的一时瞧见齐芯蕊那模样,也有些不好意思,便拿着那东西就出门去了。赵菁见齐芯蕊还低着头,只站起来,朝她福了福身子道:“齐姑娘,上回的事情,是我唐突了,还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我也是听下面人说钟妈妈买了这东西,一时……一时乱了阵脚。” 赵菁说到这里也忍不住脸红,齐芯蕊见赵菁向她行礼,忙就站起来扶着她坐下,又小声道:“太太也没什么错,终究是我的错,是我耳根子太软……”齐芯蕊说着又脸红了起来,两人更是一时无语,都不知要说什么好。 过了片刻,赵菁才笑着道:“既是一场误会,姑娘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凡事还是要往好处想的,你说是不是?你如今住在侯府,那我们侯府就是你的依靠。” 齐芯蕊闻言不免又动容了几分,眉梢又透出几分红润来,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跟着点了点头。 晚上柳穗服侍她睡的时候,齐芯蕊又忍不住问了几句钟妈妈的事情,柳穗便将后续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只说牙婆已经将钟妈妈带走了,因是犯了错又年长的老奴才了,只怕在京城是卖不出去了,因此便送去别处卖了。 齐芯蕊听了这话只是讷讷,过了半晌又道:“她虽是咎由自取,终究也是可怜。” 柳穗便冷笑道:“那姑娘可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道理?姑娘以前在贺家,处处小心谨慎,深怕错一点就连累的大姑奶奶,如今孤生一人在侯府,却要立起来几分。没了心疼自己的人,便只能自己多心疼自己几分了。” 齐芯蕊半靠在床上细细的想着这些话,一时无语,垂眸睡下了。 ※※※※※※ 因的第二天便是皇上的生辰,赵菁一早便起身了。她这两个月一直没空下来,也没做什么针线活计,倒是先前在赵家待嫁的时候,替徐思安做鞋的时候也顺手缝了几双袜子,本也是随手做的,没想着能送进宫去,如今小皇帝既然请了自己过去,她倒是挑了几双,用帕子包好了,让丫鬟带在了身上。 徐老太太知道赵菁要进宫,自然不敢拦着,只是反复嘱咐道:“那宫里虽说你熟得很,毕竟到处都是贵人,你去去早些回来,总是在家里的舒坦。” 赵菁向徐老太太请了安,正巧听外头丫鬟来回话,说是齐芯蕊今儿病好了,已经去了前头锦辉阁上课去了。赵菁听了这话也是松了一口气,想着这事情终究是过去了,后头的事情,便是同贺夫人商量着,怎样给齐姑娘找个好人家了。 赵菁想到这里又拧起了眉,也不知道贺夫人的病,还能不能有些起色。她坐在马车上一路都在想这个事情,眉心都皱了起来,等回过神的时候,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赵菁才下了马车,便瞧见福满多已经备着轿子,亲自在宫门口等着自己了。 “姑姑请上轿!”福满多谄媚的笑着上前扶她,拿眼珠子偷偷的瞟了赵菁一眼。 赵菁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只笑着道:“从神武门到御书房的路我还走得动,你还预备个轿子做什么?” “皇上说了,这轿子是给姑姑腹中的小侯爷坐的,姑姑就别推辞了!” 赵菁听了这话一阵脸红,又想着当日徐老太太传了太医,小皇帝知道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由福满多扶着上了轿子。 ☆、第159章 轿子停在了御书房外的丹墀下,**辣的太阳将整个殿前广场晒得冒着游离的热气。赵菁才下了轿子, 便看见小皇帝早已经除去了御冕, 站在廊下等着自己。 “姑姑!”周旭看见赵菁, 一双眸子顿时就亮了起来, 像点燃了火焰一般,透着几分热切迎了上来。 赵菁却不敢无礼,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 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跟前,一把拉住她的手, 却在想起她已是别人的妻室之后, 有些尴尬的收了回去, 藏在身后道:“姑姑快免礼,外头热,我们里面说话。” 赵菁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小皇帝又长高了半寸,原本清瘦颀长的身子也结实了几分, 谈吐间的王者之风,已是显露无遗。 赵菁跟在他后头, 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来, 好似自己养大的孩子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一样。她跟着周旭进了御书房,看着里头熟悉的陈设,目光停留在墙头挂着的一副弓箭上。 “这是皇叔给朕的弓箭, 说是曾经用它射死过前朝的太子。” 赵菁的心猛得抽了一下,险些就站不住了,脸色瞬间变的苍白。一旁的周旭只当她是怕了, 忙上前扶着她道:“姑姑别怕,当时太子不肯归顺,所以才下了杀手,我朝对前朝的大臣都是优待的,皇叔把这弓箭给了朕,就是为了告诉朕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赵菁稍稍疑惑的看了周旭一眼,只见他一双眸子透出几分冷毅的光芒,气势逼人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他说完这一句,嘴角莞尔一笑,仿佛方才说话的人并不是自己。赵菁却有几分笑不出来了,周旭长大了,却也……不再是以前的小皇帝了。摄政王当真是在用心教他,也许,这本该就是他现在的样子。 赵菁叹了一口气,将一些不好的念头挥去,笑着道:“奴婢原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进宫来,所以不曾替皇上准备什么生辰礼,只做了几双袜子给皇上,奴婢的手艺也不好,若是皇上嫌弃了,奴婢就拿回家去。” 周旭听了这话却眉飞色舞了起来,笑着问赵菁将袜子拿了出来,脱了鞋袜就试了试。赵菁做的时候本已经放了点尺寸,如今穿上却已经没有什么富余了,倒是正正好合适。 周旭便又如孩童一样,赤脚穿着袜子,在御书房的金石地板上走来走去,满心欢喜道:“朕还是喜欢姑姑给朕做的袜子,那些针线上的人做的东西,都不如姑姑的好。” 他说完又抬起头看着赵菁,她如今已脱去了宫装,穿着蜜合色遍地金的褙子,挽着妇人发髻,已是少妇的模样了。周旭忽然觉得有些心酸,想着将来未必还能穿上赵菁亲手做的袜子,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命福满多替他重新穿上了鞋袜道:“拿着好生收起来,朕舍不得穿。”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亲自上前为他斟了一盏茶道:“不过就是一双袜子而已,皇上也不怕让人听了笑话。” 周旭却是坦然道:“朕从小到大,身上穿的衣物都是针线房做的,唯有姑姑替朕亲手做过鞋袜,与朕平日里穿的这些,自然是不同的。” 赵菁听他这么说也不言语,一时听见外头小太监进来回话,说是杜太医到了。赵菁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便问福满多道:“皇上这几日龙体欠安吗?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福满多皱了皱眉头,往小皇帝那边看了一眼,低着头不说话,倒是周旭自己开口道:“前几日在校场和皇叔切磋,一不小心将手肘扭了。” 赵菁这时候才瞧见周旭龙袍的领子还有些乱,想必是方才一直有布条挂在上头,看见自己过来才取了下来。赵菁便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时杜太医进来,看见周旭站在一旁,弯腰行礼之后,也蹙眉道:“皇上怎么把布条给松了,微臣不是说过,这几日皇上不能多动,要固定好了,才能好的快些。” 周旭这时候却有些不耐烦了,只开口道:“行了,朕知道了,朕一会儿就挂起来。”这时候早已经有宫女过来为周旭解开衣衫,赵菁想了想,终究福了福身子,走到帘外去等着。 周旭的视线却一直盯着赵菁不放,见她终是在外头坐了下来,也垂下了眉宇,解开衣袍,将伤处露出来杜太医诊治。 帘子里外便安静了下来,赵菁坐在那边想贺夫人的事情,总要找个机会向小皇帝说起,她正为难着如何开口,却听里头周旭淡淡道:“这膏药就免了,里头有麝香。” 杜太医微愣了片刻,顺着小皇帝的视线往外头看了眼,笑着道:“侯夫人不过在这里片刻,倒也不打紧,不过皇上既然担忧,那老臣等夫人走了,再来为皇上上药。” 周旭点了点头,命人替自己穿好了衣物,又将固定手臂的布条挂在了胸口,这才跟着杜太医一起到了外间来。赵菁忙站起来,对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视线却不由看了一眼杜太医,又对周旭福身道:“皇上,奴婢想请皇上赐个恩典。” “姑姑请说,你我之间不用这般拘谨。”周旭一条手臂被固定着,另一只手伸出来虚扶了赵菁一把。赵菁便起身道:“皇上不知道还记不得齐家,他家男丁皆为国捐躯了,齐将军的一对双胞胎儿女如今就养在我们侯府,前几日齐家大姑奶奶将齐家姑娘也送了过来,我瞧着那大姑奶奶竟是病中,如今又怀了身孕,若是弄不好……” 赵菁因自己也有了身孕,并不敢说什么“一尸两命”之类的话语,可想起那日贺夫人的模样,却委实担忧的很,只忍不住道:“也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请太医瞧过,若是能救回来,也是皇上您的恩德。” 周旭闻言,眉峰微蹙,只开口道:“既然如此,杜太医就去一趟贺家,替齐家大姑奶奶好好诊治诊治,她也是名将之后,这样香消玉殒了委实可惜。” 赵菁见周旭答应了下来,笑着就要见礼,又被周旭给拉住了,他一触到赵菁的手指便又有几分尴尬,转身道:“杜太医这就去吧,朕也想听一听这贺夫人的病情。” 赵菁知道周旭是想着自己担心,故而这样说的,也好让自己一会儿也了解贺夫人的病情,便朝他福身道:“那奴婢就谢过皇上了。” 周旭皱了皱眉,让福满多送了杜太医出门,转身对赵菁道:“姑姑都已是正二品的侯夫人了,还整日奴婢奴婢了,再说了,朕不是也封了姑姑当长公主了么?姑姑这是故意要同朕生疏了吗?” 赵菁被他说的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便笑着道:“皇上多心,奴……我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 赵菁在御书房陪着周旭用过了午膳,又听他说起了七夕节太后娘娘又要宴请京城闺秀的事情,瞧见小皇帝这眉宇紧锁的样子,赵菁便忍不住笑道:“我先前也觉得皇上还小,不着急立后之事,可如今瞧着,皇上最近倒是越发生龙活虎了起来,想来这事情虽说不急,终究也是要物色起来的。” 周旭听了这话脸色微红,清了清嗓子,对赵菁道:“母后一个人在宫里无聊,想找几个人陪她说说话而已,听说武安侯府上也有几位姑娘,姑姑让她们也一起进宫来。” “她们胆子小,怕是不敢进来。” “哪有人天生是胆子大的,有什么不敢进来的?再说了,朕是老虎,会吃了她们不成?” 赵菁闻言便笑了起来,眼神看着又透出几分孩子气的周旭,笑道:“皇上虽不是老虎,却是真龙天子呀。” 周旭却是笑了起来,玩笑道:“都说朕是天子,也没见朕长出个龙角来的,可见就是骗人的。” 一时间眼见着时辰不早了,赵菁正要起身告辞,谁知道外头却有人来传话,说是太后娘娘许久未见到赵菁,得知她进宫来了,想请了她过去一叙。 赵菁心里对太后却是有几分害怕的,可人都过来请了,她终究不敢不去的。外头的前来相请的宫女还等着,赵菁便只好和周旭告辞了,跟着那小宫女往永寿宫而去。 周旭想起赵菁有了身孕,忙吩咐道:“福满多,让姑姑坐轿子过去。” 赵菁这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转身对周旭笑了笑道:“不用了,奴婢走着去便好,这一条道,奴婢可比皇上还熟悉几分。” 外头一路上都有抄手游廊,到了宫道上又有几丈高的宫墙挡着太阳,也算不上太热,只是这墙太高了,终究有些闷热,赵菁走了一路,只觉得胸口闷得慌,便扶着墙休息了片刻。 那小宫女看见赵菁停了下来,也放慢了脚步等着她,笑盈盈道:“姑姑,国舅夫人也在,是今儿特意进宫,晚上替皇上祝寿的,姑姑也一起留下来,为皇上过千秋节吧?” ☆、第160章 永寿宫中,没有原本燥热的暑气, 反倒因各处放置过多的窖冰变得有一丝阴冷。柳清嫣正坐在太后娘娘的下手, 低垂着眉宇, 时不时抬起头扫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 魏太后便拂了拂袖, 春秀带着几个宫女,从大殿中出去,那厚重的宫门咯吱一声, 仿似敲在了人的心口一般。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跟哀家还有什么话不能开口的?” 柳清嫣这时候脸色已是微微变了变, 从椅子上站起来, 单膝跪在魏太后的跟前道:“回太后, 臣妾前几日去了慈航庵,本是想请那人劝明箴回心转意的,可是……可是她不肯见我。” “她已经是个出家人了,自然不会见你, 哀家听说,她就连明箴也都是不见的, 又如何会见你呢!你贸然过去, 若是让明箴知道了,只怕又要迁怒于你!”魏太后说着深吸了一口气,拧眉道:“明箴还是不肯回府?” 柳清嫣抿唇不语, 魏太后便也知道了一二,只继续道:“当初你嫁到我们魏家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这满腹的才情, 如今却连一个男人的心也栓不住!” 柳清嫣在人前如何这般受辱过,明艳的脸上顿时多了几分颓然,却还是深呼了一口气,按捺下多余的情绪,抬起头来对魏太后道:“臣妾今日前来,是有件事情想请太后帮忙,这个人,如今怕也只有太后才能请得动了。” 魏太后挑眉看着跪在下手的柳清嫣,云淡风轻的将小指上的护甲拨了拨,开口道:“到底是什么人,你说来听听。” 柳清嫣闻言,这才小心翼翼的起身,将藏在袖中的一卷画轴取了出来,亲自呈到了魏太后的跟前,小声道:“这是臣妾在国舅爷的书房找出来的,请太后娘娘过目。” 魏太后疑虑的看了柳清嫣一眼,伸手将那画卷徐徐打开,一位女子的妙曼身形便在缓缓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那女子一双杏眼似笼上了烟雾一样,站在漫天桃花雨下回眸一下,当真是倾国倾城之貌。 魏太后眉心一蹙,挑眉问柳清嫣道:“这就是珠泪夫人?”当年她嫁入周家的时候,珠泪夫人已经被旧帝所虏,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这位绝世美人的真容,如今时隔这么多年,她看见这幅画卷的时候,却还是能准确的猜出这画中人的身份,只能感叹这作画的人技艺太过精湛,而这画中人也确实艳名在外,美不胜收。 “太后娘娘不觉得她有些眼熟吗?”柳清嫣靠到太后的身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那美人脸上的下半部分挡住。 魏太后当即震了一下,口中无意识道:“赵菁……”她转过头看着柳清嫣,拧眉道:“难道……赵菁她?” 柳清嫣这时候反而已经淡定了下来,单膝跪在魏太后的跟前道:“臣妾斗胆……斗胆查问了几个旧时在前朝宫里当差的人,说是当年珠泪夫人曾经怀上了旧帝的孩子,可那孩子却杳无音讯,按年岁算一算,如今却也正好是二十五六的样子了。” 魏太后的脸色顿时苍白了起来,从红木嵌螺繥大理石扶手椅上陡然站了起来,拧着眉道:“哀家……哀家似乎听皇上说起过,赵菁的生辰是十一月初八……”魏太后往后退了一步,有些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抬起头道:“十一月初九就是大雍开国立朝之日,哀家又如何会记错!” 柳清嫣见魏太后如此,只急忙扶了上去道:“太后,若赵菁当真是珠泪夫人的女儿,那请她劝明箴回心转意,兴许还能有几分作用。一来,明箴之所以一心想要认回生母,无非就是觉得珠泪夫人孤苦无依,倘若他知道除了自己在这世间尚有至亲,没准就不会在如此坚持了。” 柳清嫣说到这里,跪在魏太后的跟前,落下泪来道:“太后娘娘,魏家不能没有明箴啊!” 魏太后此时却有几分心烦意乱,看柳清嫣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只冷声道:“你若是肚子争气,早早生出嫡子来,魏家也不至于如此,如今到哀家跟前哭诉,又有何用。”她说着只顿了顿,继续道:“你方才说是请了赵菁过来,就是为了这个事情?想让哀家下一道懿旨,让赵菁去把明箴劝回来?你……” 魏太后垂下眉宇,暗暗阖上了眸子,单手扶着眉心,却忍不住摇头道:“蠢妇,你以为赵菁如今还只是一个宫女吗?她可是皇上钦封的孝善长公主,这时候若是揭发她的身份,无异于让整个大雍都看朝廷的笑话。堂堂的摄政王认了一个前朝的公主当义妹?这……” “太后……可是明箴他……”柳清嫣哪里知道魏太后会不允,脸上顿时就多出了几分颓然的神色来。 魏太后神色肃然,将手中的画卷握在掌中,咬了咬唇瓣道:“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 许是怀了身孕体力不济,原本从御书房到永寿宫的路也变得漫长了起来,午时刚过太阳也更**了几分。赵菁擦了擦汗,这一路上走走停停的,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了。赵菁便想起了上回朱姑姑说起的春秀要出宫的事情,只问那小宫女道:“听说春秀姑姑也要出宫了,定下日子了没有?” 那小宫女原就是春秀手下的,听了这话便道:“王爷已经求过了,说是等过了七夕就出去,姑姑……”那小宫女才开口,又笑着道:“如今却也不能叫姑姑了,还改按礼数称姑姑一声侯夫人。” 赵菁便笑着道:“叫姑姑好,什么侯夫人的,没得生疏了。” 她说完了只又跟着往前,才过一个穿堂门口,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唤自己道:“赵菁!” 赵菁有些疑惑的停下脚步,却正好看见周熠从自己身后阔步上前,那人身形魁梧高大,不过几步就已经到了她的身边,低着头问她道:“怎么不坐轿子?” 赵菁朝他福了福身子,小声道:“王爷也太瞧不起奴婢了,奴婢难道连这一段路也走不得吗?”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周熠说着,往前面看了一眼继续道:“罢了,就快到了,本王送你一程。” 赵菁虽想推拒,但见他今日倒是神情磊落,且又有小宫女跟着,便点头答应了,又抬起头问他道:“王爷从哪里来?” “从御书房来,福满多说皇上歇中觉了,本王就过来了。”他负手走在前面,步履却故意放慢了许多,稍稍转过头来看着不过走在自己身后半尺的赵菁。她的容色有些苍白,听说女子怀孕之后便会各种不适,本就是最娇弱的时候。 周熠想到这里边想起了王妃来,还有那个自己尚未出世的孩子,他的眉峰紧紧的皱了皱,忽然转过身来,挡在赵菁的跟前道:“你回府好好休息吧,太后那边不用去了,本王帮你告假。” “王爷……”赵菁微微一愣,那人却已经大掌一挥,将那几个远远跟在身后的小太监招了过来,吩咐道:“去找一顶轿子过来,送侯夫人出宫。” 赵菁这时候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连连道:“王爷,永寿宫就在前头了,奴婢见过了太后娘娘走也是一样的。” 周熠却涩笑道:“太后有什么好见的,你在宫里服侍了她十来年,难道还没见够吗?” 其实对见太后娘娘这件事情,赵菁心里也没底,可太后让自己去,自己总不能不去,这时候被周熠这么一说,反倒当真是有几分答不上来了。 周熠杵在了跟前,当着赵菁的去路,她这时候若是想过去,却也过不去了。 “回府去吧。”周熠抬着下巴对赵菁道,眸中却带着几分不容质疑的坚定,赵菁看着不远处已经抬过来的轿子,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对着他福了福身子道:“那奴婢就先回侯府去了,还请王爷替奴婢在太后娘娘跟前说一声。” 周熠点了点头,轿子已经停在了两人的跟前,他上前一步想扶着赵菁进去,却见她早已经自己扶住了轿栏,矮着身子坐到了里头的。 轿帘瞬间垂落了下来,周熠转身吩咐过了小太监,对方才那小宫女使了个眼色道:“走吧,本王跟你去永寿宫。” ※※※※※※ 魏太后靠在椅背上,眸色有些愣怔的看着殿外,掌中的茶盏不停的发出机械的咔咔声,在听见柳清嫣压抑的抽噎声之后又忍不住拧了拧眉。 “你觉得赵菁一定会答应你的要求吗?万一她不肯帮忙呢?她如今可是堂堂的武安侯夫人,让她承认自己的身世,岂不是揭穿了她前朝公主的身份?” 魏太后想到这里眸中还带着一抹厉色,手中的茶盏哐当一声,便砸在了面前的金石地板上。柳清嫣吓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头的帘子忽然闪了一下,小宫女朝着魏太后福了福身子,开口道:“回太后娘娘,王爷过来了。” 魏太后径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上前两步问道:“他来了,那赵菁呢?” ☆、第161章 偌大的宫殿中霎时间没了一点儿声响,就连柳清嫣原本压抑着的哭声都停了下来。 小宫女低着头, 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低声道:“侯夫人没有过来, 王爷……王爷一个人过来了。”她说话间周熠已经到了门口, 外头的小太监急急忙忙报唱道:“摄政王到……” 魏太后的脸色越发难堪了起来,转过身子对一旁的柳清嫣道:“你回去吧,这件事情休要再提起, 等哀家想好了,再派人传你进宫。” 柳清嫣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 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 只见帘子一闪, 摄政王周熠已然阔步进了殿中。魏太后僵硬的脸上挤出几分温和来,笑着道:“王爷今儿怎么有空到哀家这边来。”她说话间朝着柳清嫣使了个眼色,那人忙福了福身子,开口道:“臣妾先告退了。” 周熠扫了柳清嫣一眼, 任由她躬身退出殿外,视线却落在了地上那一滩凌乱的碎瓷片上头, 他阔步走到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下, 抬起头问魏太后道:“除了国舅爷的事情,还有什么事能惹得太后娘娘生这么大的气?” 魏太后此时却已经收起了她方才那几分温和,冷笑了一声道:“那敢问王爷, 除了赵菁的事情,王爷还会有什么事情,能这样急冲冲的往哀家这永寿宫来呢?”她说完这一句, 脸上的神色竟显得有几分冷厉扭曲,狠狠地盯着周熠道:“王爷来的路上,难道没有遇上赵菁吗?” 周熠不以为然道:“遇见了,本王让她回府去了,太后娘娘这时候请了她过来,想必不是为了叙旧吧?” “你!”魏太后咬着牙走到周熠的跟前,她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男人,她也曾想用些手段让他匍匐在自己的足下,可得到的,却永远只是他拒之千里的冷漠。 “你一早就知道赵菁的身世,你……居然让她待在皇帝的身边,你居然还认她做义妹,你简直就是一个疯子!”她指着他的鼻尖痛骂,完全失去了一个做太后的人的威仪。 “那又怎样?她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周熠脸色一变,握住扶手的大掌陡然收紧,抬起头直视着盯着自己的魏太后,一字一句道:“如今她已经跟这皇宫毫无瓜葛了,太后娘娘还要怎样?” 魏太后有些颓然的后退了两步,跌坐在身后的靠背椅上,阖上了眸子,淡淡道:“哀家想怎样?哀家还能怎样?王爷将她保护的这样好,只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魏太后说完,陡然睁开了眸子,定定的看着周熠道:“只可惜,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王爷的苦心,只怕是也要付之东流了。” 周熠此时却已经淡然了几分,他看了一眼魏太后,站起身来,背对着她道:“太后娘娘若是想让皇上伤心,想让大雍好不容易稳定的时局再动荡起来,大可以将真相说出来,你我走着瞧便是了。” “你!”魏太后几乎是极怒的恨不得扑到周熠的身上,却还是强忍住了道:“你一早就知道这些,却一步步的设下这全套,你……” 周熠扭头,冷厉的眸色中没有半点感情,这一眼就让魏太后觉得周身冰冷,吓得她不敢再说下去。周熠便冷笑着道:“布局设套这种事情,不是太后娘娘您的专长吗?” 魏太后心下一滞,只觉得自己犹如被掏空了一般,颓然后退了两步,有些无助的看着周熠离去的背影。 ※※※※※※ 马车出了皇宫的金水桥,赵菁才想起杜太医去了贺家的事情,这时候也不知杜太医有没有诊断出什么结果来,赵菁想到这里心下倒是又紧张了几分。只是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家事,她到底不好插手太过了,便也只好先回了侯府,等弄清了贺夫人的病情,再做打算。 时辰虽过了午时,外头的天气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炎热,赵菁撩开了帘子,让原本有些憋闷的马车透了透气。 马车才到门口的时候,便有小厮迎了上来道:“回太太,太医院的杜太医上门拜访来了,周管家正在里头待客呢!” 赵菁心上也不知道为何就咯噔了一下,按说杜太医奉了皇上的旨意去贺家为贺夫人诊治,既然病已经看过了,那自然是要先回宫去回了皇上的,如今却巴巴的跑到这侯府来,又如何不让赵菁疑心呢! 赵菁也顾不得这一路的劳顿,便让那小厮带路,领着赵永顺家的一路便往前院待客的地方去了。 杜太医也不过才过来了片刻,晌午去贺府替贺夫人诊治过后,他便悬着心思,因想着午后去给皇上上药的时候势必会被问起此事来,便索性来了侯府,想听一听赵菁的意思。 客厅里放在窖冰,倒是凉阴阴的,可杜太医怀揣这心事,一时倒是也静不下来几分。杜太医喝了半盏茶,心里已是有些着急了,也不知道赵菁回来了没有,正有了起身告辞的心思,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侯夫人已经过来了。 赵菁矮着身子从帘外进来,那边周管家已然起身见礼,赵菁朝着杜太医点了点头,见他神色肃然,也跟着微微拧了拧眉心,只等着周管家出去了,这才开口道:“杜太医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杜太医的神色却还是有几分郁结,想了想才开口道:“侯夫人请了老朽去给贺夫人诊脉,是一早就瞧出了贺夫人病有异象呢?还是当真只是一时恻隐心起,所以才让老朽过去瞧一眼的。”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心中狐疑,拧着帕子想了片刻,才想起那日贺夫人吐出的一口黑血来。她虽然不懂什么医术,可也是知道一些医学常识的,若是吐出了黑血,大约是有中毒的迹象。 “杜太医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赵菁坐了下来,神情中透出几分紧张来,若是贺夫人当真是中毒了,那对她下毒之人,只怕就在她的身边,即便杜太医再妙手回春,只怕也难从虎口中抢出贺夫人的性命来。 “贺夫人脉象淤滞、气血两亏,本就是重症了,老朽观她眼儿唇舌,血色凝聚,竟有中毒之症。”杜太医说着,只拧了拧眉,神色带着几分叹息道:“只是她如今身怀六甲,老朽若是用重药梳理,只怕到时候胎儿不保。从脉象上来看,以如今贺夫人的身子,未必能支撑到瓜熟蒂落的那一日了。” 杜太医说完,抬起头看着赵菁道:“贺家虽然不过就是一个五品官家,可如今老朽是皇上钦派过去的,这事情虽是后宅琐事,但若是捅了出去,只怕也少不了一个革职查办的罪责,夫人是要老朽对皇上据实以告呢?还是有所保留?”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神色一滞,原本就肃然的神色中透出几分愁绪来,抬起头问杜太医道:“那杜太医是怎么对贺夫人说的?” “病者忧思慎重,老朽自是不能据实相告,不过婉言劝慰了几句,将她原本所用的药方换了。”杜太医说着,只顿了顿,继续道:“只是……还要夫人去劝贺夫人几句,若是想保住性命,这一胎是万万也不能留的了,若再拖延下去,便是再世华佗,也救不了她了。” 赵菁这时候心里却乱得很,站起身子来在厅中来回走了几圈,转身对杜太医道:“杜太医,皇上那边,暂且还请太医隐瞒一二,我怕贺家的人起了歹心,反倒连累了贺夫人,至于她那腹中的胎儿是保是留,等过两日,我自然会给杜太医一句准话的。” 杜太医见赵菁这样吩咐,自是点头应下了,又开口道:“那老朽就先进宫面圣去了,还请侯夫人早日劝服了贺夫人,老朽就等着夫人的准话了。” 赵菁命人送了杜太医出门,自己则有些虚弱的坐在厅中的靠背椅上,她身子本就不够结实,又这样忙乱了一天,这时候多少觉得有些疲惫。一旁张永顺家的见了赵菁如此,少不得也是心疼了几分,亲自斟了茶送上去,小声安抚道:“太太不如就把实话告诉了贺夫人,也好过她将来做个糊涂鬼,这孩子瞧着都六七个月了,这时候若是打掉,只怕贺夫人舍不得。” 赵菁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一想到贺夫人那般纤瘦可怜的样子,只忍不住道:“再舍不得,也总没有人命重要。” 张永顺家的听了这话,便有些好奇道:“太太既然想救贺夫人的性命,那还不如让杜太医直接把这事情告诉了皇上,到时候皇上盛怒,贺家自然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即便贺夫人救不下来,也好让那些害人的活人受些罪责。” 赵菁听了这话却还是摇头,想了想道:“我虽没有见过那贺家大爷,却也瞧见过贺家老爷,听说原是跟着老侯爷的,因在战场上受了伤,这才弃武从文,侯爷对他都敬重几分,我委实不能这样草率了事,当务之急,还是想个办法,先劝说了贺夫人,将那孩子打了,先保住了性命才是。” 赵菁说完,拧着眉心闭目养神了片刻,挣开眸子道:“你跟着我往紫薇苑走一趟吧!” ☆、第162章 这六月天,娃娃脸, 赵菁才从议事厅出来, 便瞧着外头的天色又阴了下来, 眼看着就要下雨的样子。 她才从宫里出来, 一身衣裳又厚又重,想着身上到底粘腻着难受,便吩咐张永顺家的道:“我还是先回房去了, 你亲自去一趟紫薇苑,把齐姑娘请过来。” 说起来这贺夫人也委实可怜, 没了娘家依仗, 任凭再厉害的人, 说出话来总有几分气弱的,何况她身边还带着一个齐芯蕊,虽说吃穿用度也费不了贺家多少银两,可在外头人看来, 终究是寄人篱下的。 齐姑娘如今养出这幅敏感的性子,少不得也是因此而起的。毕竟这世上像孙玉娥那样可以把别人家的东西当自己家的人还是不多的。她又是乖巧的性子, 自然处处小心谨慎, 就那天赵菁在贺家遇上的那几个女人,哪一个瞧着不是七窍玲珑的心思。 赵菁一路走一路胡思乱想的,眨眼便已经进了明德堂的垂花门。 丫鬟瞧见赵菁回来, 忙不迭就吩咐了婆子去厨房催水,房里的小茶房温了一盏安神的桂圆茶,绿芜送了上来, 赵菁喝了一口吩咐道:“派个小丫鬟去松鹤堂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先回房换一身衣裳,过会儿再去松鹤堂给老太太请安。” 绿芜点头应了,吩咐小丫鬟出门,这厢婆子们已经打了热水进来,将净房的浴桶里放满了水,丫鬟服侍着赵菁沐浴。 赵菁不过匆匆的洗了片刻,外面张永顺家的已是带着齐芯蕊过来了。赵菁这时候才从净房出来,一头的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身上披着一件家常的浅烟灰色银线绣长袍,正斜斜的依在里间的软榻上。 齐芯蕊在进来的那一刻却愣了下,赵菁这幅家常慵懒的样子,倒是像极了贺夫人。那时候贺夫人也常这样不修边幅的请自己在房里坐下,耐心又温和的教她一些德言容功上头的事情。她遭家变的时候不过才十岁,长姐却已经出阁了好几年了。她和长姐的感情原本很是一般,却还是在那之后得到了长姐最好的照顾。 齐芯蕊也知道长姐在贺家的日子并不好过,生不出嫡子来,又没有娘家依仗,还带着自己这个拖油瓶。她也想过,若是没有自己,兴许长姐的日子会好过些;她还曾过,若是自己应下了姐夫的要求,做他的妾室,将来自己要是能生下一个儿子来,便养在长姐的膝下,这也算是一种报答的。 可是这些事情她只敢在自己的心里胡思乱想,却一句话也不敢说出来。 赵菁看见齐芯蕊那模样,不过十五岁的姑娘,便已经历了家破人亡。她朝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软榻边上。 齐芯蕊更是多了几分小心翼翼,赵菁有了身孕的事情阖府上下都已经知道了,她慢慢的在软榻边上坐下,问赵菁道:“太太让我过来,有什么事吗?太太今儿出门了,看着似乎有些倦容。” 贺夫人自从有孕之后身子便一直不好,齐芯蕊自然也知道一些妇人有孕后的反应。赵菁倒是笑了笑,一时却不知道如何跟齐芯蕊开口,想了片刻才开口道:“我跟你说一件事情,你不用着急,但是要坐下来安安静静的听着。” 齐芯蕊这时候却没来由的有些心慌,毕竟赵菁是前几日去看过贺夫人的人,倘若贺夫人有些事□□情,她必定比自己先知道。 “太太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她的心跳的很厉害,捏着帕子的手不由自主的坐着小动作。 赵菁拧着眉宇想了片刻,将要说的话重新组织了一下,对齐芯蕊道:“太医已经给贺夫人瞧过病了,不是太好,若是想保住性命的话,这腹中的胎儿就留不得了。”赵菁说到这里反身性的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小腹,对于任何一个母亲来说,掠走自己孩子的性命都是一件残忍的事情,“我知道贺夫人很重视这个孩子,只是她若是当真能为这个孩子拼出一条性命来,那也值了,但这样下去,无非就只有一个下场而已。” 赵菁终究是没将贺夫人被下毒这件事告诉齐芯蕊,只因告诉她也于事无补。那边齐芯蕊却已经哭了起来,颤抖着身子跪在赵菁的跟前道:“太太,那要怎样才能救长姐,太太……” 赵菁想了想,继续道:“明儿我派张永顺家的跟着你回贺府,你说服了贺夫人打胎,我自会请了杜太医过去的。” ※※※※※※ 赵菁是快到用晚膳的时候才去的松鹤堂的,徐老太太早就派人过来请了好几回了。 原来徐老太太因听说杜太医过来了,只当是赵菁身上有什么事情,因此只派了好几个丫鬟去明德堂问个究竟。如今见赵菁已经沐浴更衣过了,瞧着并没有什么不妥的样子,她才放下了心来。 赵菁这时候已经沐浴洗漱得当,见徐老太太只等着自己过来,忙躬身行礼,被老太太给拦住了道:“如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不必行这虚礼,快躺下吧。”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也熨帖几分,老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几日都神清气爽的样子。只是一想起贺夫人的事情,赵菁终究是高兴不起来,忍不住又拧了拧眉心。 徐老太太这时候已经拉着赵菁在靠背椅上坐了下来,看见她拧眉,倒是好奇问道:“怎么了这是?皇上让你不痛快了?” 老太太说话总是这样大大咧咧,在她的眼中,皇上也不过就是个半大的孩子,哪里还懂计较个什么尊卑高下的。 赵菁原本是不想把贺夫人的事情告诉徐老太太的,这样糟心的事情任谁听了心里都不痛快。可如今她自己也想不出个什么法子来,也不知道明儿齐芯蕊过去,能不能劝服了贺夫人,终究还是让人心悬,倒是也想听听徐老太太的意见了。 老太太虽然万事不走心,好歹这么一把年纪,也经历了不少,没准还能给自己一些建议。 赵菁之所以拿捏不定,主要也有自己的顾虑。一来她和贺夫人也算不上沾亲带故,这终究是贺家的家事,以她的立场,还不足以替贺夫人说几句公道话;二来,杜太医虽然知道贺夫人中毒了,可这下毒的人底是谁,却也抓不出来,没有人证物证,终究还是让那元凶逍遥法外;三来,让杜太医卷入这样的后宅纷争,她也过意不去。 赵菁把这些说完只叹了一口气,忍不住道:“说来说去,也都是因为齐家败落了,贺家才会这样作践贺夫人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早已是怒不可遏,原本还算平静的脸色因怒意涨得通红的,只一掌拍在了红木圈椅的扶手上,站起来道:“齐家败落了,咱徐家还没败落呢!宝哥儿将来出人头地了,看谁还敢看轻齐家。” 老太太说着只站了起来,转头吩咐张妈妈道:“张妈妈,给我备车,这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家,还在那儿住着做什么?咱把贺夫人也接到侯府来,让她安安生生在徐家住着,看还有没有人敢来害她。” 张妈妈闻言倒是惊了一跳,正不知如何是好,赵菁倒是心生一计,以她自己的身份固然难为贺夫人说话,可若是换了徐老太太就不同了,徐老太太和齐家是亲家,如今齐家的孤女在贺家受苦,她挺身相助便也算不得什么逾矩的事情了。 赵菁只忙冲着张妈妈使了一个眼色,让她先吩咐了下人,将马车安排下去。 徐老太太却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还不等张妈妈吩咐,便已经走到了门口,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只吩咐道:“先不用晚膳了,等从贺家回来了再用。”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哭笑不得,只能劝着徐老太太道:“母亲先别急,你这样过去抢人只怕不妥,我跟你一起过去。”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脸上还带着几分倦容,只挑了挑眉梢道:“歇着吧你,不就是接个人吗,能有什么不妥的?你婆婆我还没你想的这般没用。” 赵菁自然不敢小瞧了徐老太太,况且她这个身份过去,必定是能镇得住场子的,只是终究还是让人有些不放心而已。 那边张妈妈便笑着道:“太太放心,有我呢!” 赵菁这时候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要是带着人去抢人,自然比不得徐老太太亲自去的气势。只是这样一来,徐老太太的名声,怕越发就不好听了。好在如今徐思安总有了自己这个媳妇,只怕老太太也就不在乎这些名声了。 赵菁想了想,终究是笑着送了徐老太太到垂花门口,心里倒是还有些担忧的,自己由着徐老太太替贺夫人出头,等徐思安回来的时候,少不得要数落自己一顿了。怎么老娘不靠谱,媳妇也跟着瞎起哄了起来? ☆、第163章 赵菁在前院里忙了半晌,让周管家喊了一队的侯府护卫给老太太撑场面, 眼见着着老太太的马车走远了, 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周管家倒是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是他平素都没见过老太太自己一个人出门, 今儿这阵势终究有些心里没底,便开口问赵菁道:“夫人可否跟老夫说一说,这老太太倒是往哪儿去呢?” 赵菁知道徐思安对周管家既当作心腹, 又当作长辈,自然事事都不瞒着她, 她如今接手侯府的庶务, 也都亏得周管家里外帮衬, 自己对他也敬服几分,便索性将今儿的事情也全盘告诉了他。 周管家听了这些是沉吟了片刻,想着徐老太太本就是这样古道热肠的人,她做出这般的行为倒也无妨, 只是夫人平常是在严肃周全的一个人,今儿怎么也鼓动着老太太胡来了。这些后宅的琐事虽然拿不到台面上, 但要是闹开了, 不知就里的,还当是侯府以权势欺人呢。 赵菁瞧见周管家面上有疑难之色,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便笑着道:“周管家不必为难,等侯爷回来了,我亲自向他请罪便是。” 这话说的周管家也无话可说了起来, 侯爷如今对这位侯夫人可是言听计从,别说什请罪,只怕回来心疼还来不及了,他也不过就是瞎担心罢了。 ※※※※※※ 贺家离武安侯府并不远,不过就几条巷子的距离。徐老太太在马车里拐了两个弯儿,方才的震怒已经收回了几分,抬起头瞧见坐在自己身边一脸从容淡定的张妈妈,自己反倒心里没什么底气了。 “张妈妈,你说咱这大晚上的就这么冒冒失失的过去,这能把贺夫人接出来不?”徐老太太是典型的一头热的人,方才怒火冲天她也没及细想,这时候就有那么点退缩的意思了。她年轻时候带着两个娃生活不容易,也是彪悍过的,可后来自从跟着老侯爷进京之后,她就收了性子,平日里都是和和气气的样子,老早都忘了以前怼人的样子了。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这样子忍不住就笑了,一边皱眉,一边拉着她的手笑道:“老太太,您这回可真得发个威了,太太如今有了身孕,这样的事情自然不能亲自来,这时候正是您老表现的时候。”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觉得在理,硬着头皮道:“我方才分明是很想表现的,可这会子也不知道怎么心里有点虚,大约是中午吃少了,这会子没力气了?” 张妈妈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了几十年了,早就把老太太的脾气摸得清清楚楚。其实老太太是热心人,只是平日里太和气了,从来也没有什么动怒的时候,因此遇上了事情难免反应慢一拍,就被对方给得了先机,自己反倒不知如何应付了。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过去了之后,只说齐姑娘想姐姐了,想让贺夫人过去住几天,别的一概不说,就行了。” “别的不说就行了?不要跟她们家的女人打个招呼去?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过去,似乎不大好吧?” “什么不大好,老太太您要是想想,这贺夫人若是换了我家大姑奶奶,在齐家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您还能好声好气的跟他们家人打招呼?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张妈妈知道老太太素来耳根子软,这时候不来一剂猛药可不成,索性就这样开口道:“要是齐家亲家太太还活着,知道自己闺女被这样作践,还不知道要怎么心疼呢!” 徐老太太一听这话,方才泄了的气又陡然足了起来,拧着眉心道:“就是!我那亲家太太也是最和善的人,她要是知道这些,还不知怎么心疼,我也不怕了,我只当贺夫人是我亲闺女便是了……想当年她和平姐儿也是一般大小的,都是不错的孩子,如今却……” 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外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贺府门口挂着羊角大灯,门口连个人影也没有。 张妈妈下了车,喊了一个小厮上去叫门,约莫等了片刻功夫,门上终于打开一条缝来。那人叹了脑袋看了一眼,见门口停着两三辆的马车,左右竟是有列队一般站着一二十个侍卫,瞧着架势很是骇人,只忙开门应道:“敢问……是哪家的来访?” 张妈妈便答道:“是武安侯府的老太太过来请了府上的夫人去侯府小住几日。” 那人听了这话只回道:“老夫人请稍等片刻,奴才进去回了管事的。” 这时候徐老太太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张妈妈忙上前扶着她,老太太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贺府,瞧着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好歹也觉得松了一口气。 张妈妈便笑着道:“老太太,论理这贺家老爷原也是我们老侯爷的部下,只是老太太平素不怎么交际,大约是忘了,当年贺夫人出阁的时候,我们侯府还随了礼的。” 这些事情徐老太太哪里记得,不过跟着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只听见大门里头传出嘈杂的脚步声来,张妈妈扶着徐老太太上前,就瞧见贺家的大门吱呀一声大开了起来。里头由贺老爷带头,领着乌压压的一众女眷,全都迎到了门口来。 老太太虽说有备而来,倒是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没底的往张妈妈那边看了一眼。好在张妈妈却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徐老太太见了,便也深吸一口气,等着那一众人过来迎她。 “老侯夫人亲自道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贺大人虽然不知道大晚上徐老太太过来他们家所为何事,可一想到如今徐思安掌管京畿大营,协理兵部,正是不折不扣的顶头上司,他也必定是要以礼相待的。 徐老太太本就不会这文绉绉的话语,被贺大人这么一迎,反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好在一旁的张妈妈笑着开口道:“贺大人客气了,如此盛情相迎,我们老太太今儿过来,是想请了贺夫人到我们侯府小住两日,不知道贺夫人可否方便?” 张妈妈在众人中扫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贺夫人的人影,大约是她有病在身未曾出来相迎。那边贺大人听了这话倒是有些疑惑,便往一旁的贺老太太那儿看了一眼。 贺老太太和徐老太太差不多年纪,身形干瘦,看着就有几分刻薄模样,她见贺大人看她,只急忙道:“儿媳妇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如今已是起不来床了,只怕是不便往你们侯府去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略觉刺耳,抬起头的时候又瞧见这贺夫人身后跟着好几个妇人,皆是如花似玉的打扮,身边还牵着娃儿,正是一派儿孙满堂的样子。老太太这心口就跟被一把刀扎过了一样,只忍不住开口道:“身子不好不打紧,咱武安侯府有的是好大夫,好药,总比呆在这边强些个,张妈妈,你带着丫鬟去把贺夫人请出来。” 张妈妈瞧着老太太硬气了起来,自然不敢抹了她的威风,只点头称是,又对那边贺大人道:“贺大人,我们老太太只是请了贺夫人去府上住几日,并无半点不敬之处,还请大人行个方便。” 一旁的贺老太太见了这阵势却有些害怕了起来,今儿的事情太过蹊跷,晌午的时候有太医奉了圣旨来替贺夫人看病,她已经担忧了半日。好在贺夫人房里的小丫鬟来回话,说是那杜太医并没有看出什么蹊跷来,只是重新换了药房,嘱咐她安心养着。她原只当这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拖延上那么一两个月,到时候也快到孩子落地的时候了。那时候那人便是死了,也没人疑心到别处去,生孩子难产死的女人,再多见不过了。 “老侯夫人如此这般,岂不是强人所难?我那儿媳如今已经怀胎六月,若是去了侯府,有了什么闪失,将来咱们贺家又要找谁去说?” 徐老太太也是许久没动怒的人了,可今儿是真的被贺家人的行径给气着了,只口不择言道:“瞧你这儿孙满堂的,谁知道你还在不在乎贺夫人腹中的那个孩子了。” 她这话说的直白,贺老太太的脸色不由更难看了几分。这边正僵持不下,谁知道贺夫人听说徐老太太来了,以为齐芯蕊在徐家有什么事情,抱着病体就出来了。 徐老太太这一见徐夫人的模样就惊讶道:“好闺女,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她们家不给你吃的吗?还是光给你吃□□了,把你毒成这幅模样?” 贺夫人哪里知道这话中的深意,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只咳嗽了两声道:“老太太说笑了,是我病了一直没好起来,今儿承蒙侯夫人请了杜太医来诊脉,一贴药下去,我已觉得身上轻快了不少。” 一旁的贺老太太听了这话却已是吓出一声冷汗来,原本想着要狡辩的话语竟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徐老太太见贺夫人还蒙在鼓里,终究又心疼了几分,上前拉着她的手道:“走……咱们侯府去,我让太医好好替你调理调理。” ☆、第164章 外头的天色越发黑了起来,天边闪过一道惊雷, 让站着的众人不由都惊了一跳。 徐老太太还握着贺夫人纤瘦的手指, 贺夫人有些为难的看了老太太一眼, 憔悴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来, 勉强提起一丝力气道:“老太太既然想着我过去,那明儿我自然亲自过去侯府拜访老太太,只是今儿天色不早了, 还累的老太太跑这一趟。” 贺夫人虽然没有了娘家依仗,但这些年在贺家依旧是维持着正室的尊严, 人前也从来不落颜面, 因此反倒这这样劝起了徐老太太来。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直皱眉头, 依旧拉着贺夫人的手道:“拣日不如撞日,我今儿来了,你就随我……” 徐老太太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贺家老夫人倒是已经清醒了几分, 见贺夫人这么说,也只挤出一丝笑来, 上前道:“老侯夫人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非要今儿让我这儿媳妇过去吗?她也是有家有口的人,总不能就这样说走就走了?” 张妈妈一看这势头不好,急忙笑道:“实在是因为齐家二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想她姐姐了, 所以我们才过来接了贺夫人过去小住几日的,倒是贺老夫人您误会了,能有什么要紧事儿, 只是我们家老太太向来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性子罢了。” 那贺老夫人听了这话,却笑道:“既是如此,那老侯夫人也未必要这样气势汹汹的过来,倒是让我们瞧着像抢人了?” 徐老太太心里过了过,心道我本就是来抢人的,只是直言快语的说出来,却也没这个道理,便静静站在那边不说话,好在有张妈妈帮着开口道:“瞧贺老夫人说的,虽说当年贺大人是我们老侯爷的部下,但我们侯府也从来没做过以权势压人的事情,如今老太太亲自过来请了贺夫人过去,怎么反倒被说成是抢了?难不成贺家的门楣就只配侯府派个我这样一个奴才过来吗?”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一个劲点头,见那贺老夫人并不好缠,便笑着对贺大人道:“贺大人,你这儿媳妇,我先借去侯府几日,过几日再还回来。” 那边贺大人知道徐思安是至孝之人,因此徐老太太但凡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只怕徐思安是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的。况且如今他儿子刚接了往南方押运粮草的事情,自然不敢得罪徐思安,便转身对贺夫人道:“既然老侯夫人让你过去,那你就去吧。”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喜上眉梢,那边贺夫人倒是有几分为难,只朝着老太太福了福身子道:“老太太这样来请我,我自然不得不去,只是今儿终究不方便。” 贺夫人身子本就体弱,出来了这么许久,已是支持不住,早有丫鬟过来扶着她,她便有些吃力的继续道:“既然有老爷的吩咐,老太太也不用怕我明儿不过去,我一会子回去便整理的行李,明儿就去侯府小住几日,到时候还请老太太不要嫌弃我叨饶的好。” 这时候忽的一阵冷风吹过,电闪雷鸣越发猛烈了起来,将贺家门口的几个羊角大灯吹得呼啦啦作响。张妈妈看了一眼天色,想了想只劝徐老太太道:“老太太,既然夫人说了明儿过府去,那咱也就不急在这一时了。” 徐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贺夫人,心下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一时又想起当日自己的闺女徐思平来,多少有些难过,便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那明儿一早,我派人过来接你去!” 贺夫人笑着说是,由两个丫鬟一起扶着,送了徐老太太出门。 马车才刚刚起程,豆大的雨点子便啪啦啦的砸了下来。 ※※※※※※ 赵菁在松鹤堂等着徐老太太回来,这时候齐芯蕊也已经来了松鹤堂,一想到过会儿就能见到贺夫人,齐芯蕊紧张的拽紧了手中的帕子。赵菁便伸手在她的掌心拍了拍,神色淡然的安慰道:“没事的,有老太太在。” 齐芯蕊点了点头,忽地眼前闪过一道精光,一声响雷震天而下,将她吓的捂住了耳朵,赵菁反射性的将齐芯蕊抱在了怀中,伸手捂着她的耳朵。 没过片刻,外头便下起了漂泊大雨来,赵菁怕淋着了老太太,命松鹤堂的丫鬟婆子们都打着伞迎出去,一时间这房里倒是显得有些冷冷清清的。 齐嘉慧因肚子饿,赵菁让奶娘先服侍她用了晚膳,小姑娘在里头的炕上和小丫鬟玩翻绳,听见打雷的声音,便也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凑到赵菁的跟前。 赵菁将她圈在了怀中,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小丫头抬起头看着齐芯蕊,问道:“姑姑,你怕打雷吗?” 齐芯蕊这时候倒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她虽然比赵菁小了十多岁,说是赵菁的晚辈也没什么不妥,可在齐嘉慧跟前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长辈,这时候被小姑娘这样问道,多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齐芯蕊便低下头道:“姑姑小时候很怕,现在长大了,就不怕了。” 齐嘉慧听了这话,反倒安慰起齐芯蕊道:“姑姑不用怕,听说打雷就是老天爷在惩罚坏人,姑姑是好人,所以不用怕打雷。”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倒是把赵菁都逗笑了,只拉着她的小手道:“慧姐儿说的对,我们是好人,都不用怕打雷。” 可看着雨下得越来越大,赵菁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放心不下,她松开了两个孩子,挽了帘子走到廊下,看着那漆黑的雨幕担忧了起来。 好在没过多久,便有外头的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老太太的车架已经到了门口了。赵菁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边预备着摆晚膳,一边亲自进房找了干净的衣服出来,老太太在外头走了一趟,只怕身上都已经潮了。 赵菁将这些事情忙完,老太太和张妈妈已经到了门口,齐芯蕊跟着迎了上去,却没瞧见贺夫人过来。张妈妈也不等赵菁问起,便开口道:“老太太原想着贺夫人今儿就过来的,她只是不肯,说要等明日打点了一番才过来。”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略略不安,只是瞧着这样的天色,贺夫人不想过来大约也是常理,便笑着道:“那明儿让齐姑娘跟着妈妈再走一趟,到时候她总是肯过来的。” 徐老太太回来路上被淋了几滴雨,这时候头发还有点潮,赵菁递了一块热毛巾过去,又转身替她倒茶道:“母亲这一路辛苦了。” 徐老太太只摆摆手道:“我辛苦些不算什么,只是瞧着那贺夫人的模样,当真是可怜,明儿早些把她接过来了才好,不然我这颗心却怎么也放心不下来。” 赵菁忙点头称是,又服侍着老太太用过了晚膳,只等雨小了,这才回了明德堂去。 明德堂是侯府的正院,徐思安不在的时候,瞧着实在是有些冷清。如今虽然是三伏的天气,可晚间下了一场雨,这时候一点儿的暑气也没有了,赵菁却一时有些睡不着了。 她在院子里的合欢树下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地上的青苔沾在了雪白的鞋面上,赵菁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面蹙眉,却听见外头传来一个熟悉又温柔的声音来:“你盯着你的鞋看,难道还能看出一朵花来?” 赵菁听了这声音急忙转身,却看见徐思安正站在负手站在垂花门口,廊下挂着的琉璃灯笼将他的身影拉得极长,赵菁只觉得胸口一暖,趿着鞋往他面前跑了过去,徐思安便张开了双手,将她牢牢的搂在了怀中。 “你怎么回来了?”虽然这时候问这样的话很是多余,可赵菁却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下一秒钟,她便觉得身子陡然一轻,整个人便已经被徐思安打横抱在了怀中。 “周管家派了小厮给我报信,所以我就回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也不奇怪,老太太出府这样的大事,周管家会告诉徐思安也不足为奇。 “那周管家有没有告诉你,母亲为什么会去贺家?”赵菁伸手勾着徐思安的脖子,睁大了一双杏眼问他。徐思安点头道:“我刚刚回来之后,已是听周管家说起了。” 赵菁闻言便往徐思安的胸口靠了靠,小声道:“我前儿也见过贺夫人,看着让人心疼,没想到贺家人竟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所以母亲说要过去,我……我便没有拦着……”赵菁说到这里还觉得有些歉疚,毕竟自己让老太太一个人出去冲锋陷阵,到底是存了点私心的。 徐思安见她这幅认错的表情,倒是与平常那严肃的样子很是不同,越发让人觉得怜爱了几分,哪里还忍心责怪她,只笑着道:“母亲平常就是太和善了些,是要多出去与人接触接触才好,这样才能有多几分老封君的派头,阿菁你并没有做错。” 赵菁素来知道徐思安并不是擅长花言巧语之人,如今说出这番话来,到底让人窝心,只忍不住抬起头来,拿自己润润的唇瓣,蹭过他下颌已然青黑的胡渣。 ☆、第165章 却说徐老太太从贺家离去之后,贺夫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她本就身子骨弱, 又在外头站了有一盏茶的时候, 这时已是有些支撑不住了。 贺夫人年纪不小了, 当初跟着她过来的几个丫鬟也都各自嫁人了, 如今身边的丫鬟虽说也是她亲手调*教起来的,却终究没有几个贴心的,唯独只有一位姓石的老妈妈是她在娘家时候的奶娘, 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不长进府来,但总记挂着贺夫人, 这几日见她病了, 倒是隔三岔五走的勤快了许多, 这石妈妈瞧见贺夫人从外头回来,额头上早已是一层的冷汗了,又兼外头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便数落那两个丫鬟道:“夫人病着, 怎好还让她如此劳神,有多少客人等好了见不得, 非要这会子去见。” 贺夫人知道石妈妈是为自己好, 却也不能错怪了丫鬟,便只躺了下来,勉力开头道:“是武安侯府的老夫人过来了, 说是要接我过府去住上几日,我如今这身子骨,怎好去别人家住着, 平白的就给人家招晦气去。” 那石妈妈听了这话却已是老泪纵横了起来,握着贺夫人的手道:“你可千万别这样说,等这孩子一出世,你还有多着后福呢,听说今儿有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给你看诊了,如今瞧着如何,药可吃下去了?” 贺夫人便道:“药已经吃了,确实比先前轻快了许多,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石妈妈听了这话略略放心了几分,转头又问贺夫人道:“好好的,这大晚上的,武安侯老夫人怎么就过来想你过去呢?她是怎么说来着的?” 贺夫人这时候已是在床榻上躺了下来,阖着眸子,有气无力回道:“说是蕊姐儿想我了,我也没瞧见她人,前日里武安侯夫人也来过,瞧她并不是刻薄人的性子,我倒是放心的。” 她说完了便阖着眸子睡了,外头的雷雨越发就大了起来,轰隆隆的让人心中不安。石妈妈从贺夫人的房中出来,正瞧见有小丫鬟端着一碗汤药进来,便好奇问道:“夫人不是说已经用过药了吗?怎么还有一碗?” 那小丫鬟只恭声回道:“是老太太那边让送来的,说是今儿雷声大,怕太太睡不安稳,给太太熬得安神茶。” 石妈妈听了这话只回道:“太太已经睡下了,这药就不喝了。” ※※※※※※ 贺家正院,贺老夫人这时候却没有半点的睡意,贺老爷明儿一早还要早朝,因此早早就在里间睡下了。贺老夫人只在厅中来来回回的走了几圈,神色时不时的往着西跨院的地方瞧去。 这时候忽地一道闪电从她眼前闪过,吓得老太太连连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身后的铁力木靠背椅上,她尚且惊魂未定,忽然间外头帘子一闪,那日领着赵菁去往贺夫人房里的妇人从帘外走了进来道:“姑妈,送药的丫鬟来回话,说是已经睡下了,那药没喝。” 贺老夫人这时候才紧张的站起来,拧着眉道:“若是她明儿早上当真去了武安侯府,那我们这事情只怕是瞒不住了。” 那妇人虽然也是一脸愁容,却还是拧眉道:“这事儿说起来怎么都是我们府上的家事,跟武安侯府有什么关系?难道他们家老太太连别人家的家事也要管吗?” 贺老夫人听了这话却还是摇了摇头,只拧眉道:“你是不知道他们家这个老太太的,年轻时候便是一个好事儿的,后来老侯爷去了,没有人替她撑腰,才安生了这么多年,如今她那儿子又是个厉害的,只怕变本加厉了起来。” “那姑妈的意思是……”那妇人看着贺老夫人,皱着眉问道。 “绝对不能让她活过今晚,只要人死了,那就神不知鬼不觉了。”贺老夫人握着扶手,咬牙切齿的开口。 两人正商讨着,谁知道外头又是一道闪电劈头下来,将那妇人吓的惊叫了一声,随即外头便传来了吵杂的人声。 几个丫鬟从门口飞奔而过,那妇人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门口,打开门喊住一个丫鬟道:“外头出了什么大事儿,怎么这般闹腾起来了。” 那小丫鬟满脸惊慌道:“方才一个响雷下来,正巧劈到了西北角的祠堂,如今那边走水了。” 那妇人听了这话心下陡然漏跳了一拍,却听身后贺老夫人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个,我过去看看。” 外头依旧是风雨大作,贺老夫人领着几个丫鬟往祠堂那边去,那妇人心里却有几分惴惴不安,也紧跟在贺老夫人的身后,两人走出了几步距离,贺老夫人只停下了,转身开口道:“我这边却用不着你了,你去西跨院看一眼,你太太身子不好,这雷声这么大,只怕睡不安生,还是让她把药喝下去的稳妥。” 她一壁说,一壁伸手在那妇人的手背上拍了拍,眸中闪出一抹厉色来,继续道:“你是做妾室的,就应当在她房里服侍着。” ※※※※※※ 贺夫人如今病着,睡眠确实浅了许多,外头一走水,这么大的动静她便又醒了过来,好在石妈妈并没有走开,见小丫鬟们说起祠堂走水,只跟着冷哼了一句道:“小辈们不积德,祖宗遭罪,不然平白无故怎么就烧了那地方。” 贺夫人怕隔墙有耳,只强笑着开口道:“您老这话在我这边说说便好了,出去可不能这么说,让人听见了不好。” 石妈妈虽点了点头,到底有些不服,只开口道:“让人听见了又怎样,横竖我是你的陪嫁过来的奴才,还轮不到她们家管。”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秋姨娘过来了。 这秋姨娘便是方才贺老夫人身边的妇人,是贺老夫人娘家的侄女,如今贺夫人身子抱恙,她暂时执掌贺家的中馈。石妈妈听说她来了,已然沉下了脸来,不过还是亲自迎到了门口。 那边秋姨娘已是端着药碗进了房,瞧见贺夫人果然醒着,只笑着道:“太太果真是没睡下吗?今儿天气不好,只怕太太睡不安稳呢!” 贺夫人见她笑着进门,脸上虽然没有什么好气色,却也没有表露出太多的不满,贺家虽说不是什么侯门公府,但若是传出后宅有什么不和谐之处,也是有辱官声的。贺老爷在这上头就管得极其严苛,自己更是没有纳半个妾室。到了贺大爷上头,只因贺夫人多年不孕,这才一房房的妾室多了起来。 因此众人就算私下里恨得咬牙切齿,场面上依旧是和和气气的模样。 贺夫人便笑着道:“这样的天气,任凭是谁只怕也睡不好,难为妹妹还想着我。” 秋姨娘手上端着的是一碗催产药,贺夫人进门十来年,一直没有所出,按说已是犯了七出之罪了,贺老夫人便有了主意,想将她贬做妾室,然后把自己这个已经生出了儿子来的亲侄女扶正。可谁知这事情筹谋的差不多的时候,偏偏贺夫人却又有了这一胎。 如此一来,若是贺夫人生下嫡子来,那她这地位便是无人能撼动得了了,因此两人商讨之下,才有了这留子去母的想法。眼看着大事将成,谁知半路杀出一个武安侯老夫人来,说要将贺夫人接走。两人便也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想着如今已贺夫人的身子,若是将这孩子催生,必定是九死一生的。 到时候就算贺夫人侥幸生还,也没有什么人会将刚刚小产的妇人接回家去的说法,说到底,贺夫人还是贺家的儿媳。 秋姨娘冒着雨过来,身上的衣衫还沾着些许的雨滴,将茶盘中的药碗送到贺夫人的跟前,柔声劝道:“太太说的是呢,所以老太太特特命人熬了安神茶,让丫鬟送了过来给太太,太太怎么没喝呢?” 贺夫人虽然没有了娘家的倚仗,也知道自己在贺家寸步难行,可她平常在贺老夫人跟前也算是恪尽了一个儿媳的本分,即便贺老夫人将这秋姨娘纳进了门,她也不曾说什么,哪里会想到老太太如今会下这样的狠手。她进门十来年,也不是不曾怀孕,只是身子孱弱,每每有了孩子就不曾留住,如今这一胎是她养了五六年才有的,便是平常和自己没了什么感情的贺大爷,也是对着嫡子期待几分的。跟别说是贺老爷,更是高兴万分,想着自己到了花甲之年,也终是能有自己的长子嫡孙了。 贺夫人想到这里还觉得安慰几分,正打算伸手将那安神汤接到了手中,秋姨娘便恭顺的将那一碗汤药递了过去,正预备送到贺夫人手中的的时候,忽然有个小丫鬟从门外冲了进来道:“太太,不好了,祠堂上的房梁被火烧得倒了下来,把老太太砸死了!” ☆、第166章 次日天亮的十分,暴风雨早已经停了下来, 赵菁如今有了身孕越发嗜睡了起来, 徐思安也不喊她, 只搂着她的细细的腰线, 低头看她靠在自己胸口的睡颜。 赵菁以前是个鹅蛋脸型,这几日因有了身孕反倒瘦了几分,尖尖的下巴抵在自己的紧实的胸口上, 尽让人生出一种情不自禁的怜惜来。 徐思安搂着赵菁腰线的手臂不由的收紧了几分,大掌正好包裹在她身上最丰润的地方, 鼠蹊处便有了反应, 他从床上支撑起身子, 将赵菁放下躺平,转身下床。 小丫鬟们早已经起身,在外头忙碌了起来,等着房里人的传唤。 徐思安披上了外袍, 习惯性的往小院里打拳。他一套伏虎拳还没打完,外面张永顺家的已然从垂花门外进来, 见了徐思安只唬了一跳, 昨夜徐思安回来得太迟了,她不曾见到,只当今儿明德堂里头还只有赵菁一个人。 “给侯爷请安。”张永顺家的福了福身子, 向徐思安见礼,她也是赵菁进门之后才被提上来在后院管事的,因此跟徐思安反倒算不上太熟, 又想着徐思安平日里严肃,她就越发拘谨了几分。 “夫人还没起呢,有什么事情跟我说也是一样的。”徐思安转头望房里看了一眼,赵菁确实还没什么动静,昨夜下过一场大雨,这时候天气正好阴凉,难得她睡的香甜,徐思安还想让她再多睡会儿。 张永顺家的瞧着徐思安那回眸间满满的宠溺,真是让她们这些外人都看着心里甜蜜了几分。不过眼前却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张永顺家的见徐思安问了起来,忙正色回道:“是贺府那边派了婆子过来,说贺夫人今儿不过来了,他们家昨晚出了大事情,祠堂被雷劈得走水了,那横梁倒下来将他们家的老太太给砸死了。” 张永顺家的一边说,一边还觉得这心口上突突得跳个不停,祠堂走水这种事情,原本倒是算不上什么大事。大户人家的祠堂,隔三差五便有祖宗的祭祀,上头是灯,下头是火的,若是看守的人一个不留心,那烧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可贺家这个走水却并不是**,而是天灾,说难听点,那是老天爷发怒了,这才报应到了祖宗的身上,祖宗再一生气,直接就把贺老太太给带走了。 张永顺家的说完了,低着头略略看了一眼徐思安,只见他仍旧淡定的站在那边,等她不在继续说下去了,才开口道:“哦,知道了,你去回了老太太,等太太起来了,我们再往松鹤堂去。” 张永顺家的也往房里看了一眼,见那里头确实安安静静的,丫鬟们也都在门口候着,便知道赵菁确实是没起来。别人家死了人这样的大事,在徐思安看来,还不至于惹得赵菁连一个舒服的早觉都没得睡。 张永顺家的见了这样的光景,面上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心里不由笑了起来。侯爷对夫人这份心思,也是绝了,这都快辰时了,还当真就让她这样继续睡着? 赵菁得知贺家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时,徐思安正选了一根浅碧色的发簪,小心翼翼的替她簪在浓密细滑的长发中,神情淡然的就像是在说谁家的一条狗死了一样。 赵菁倒是吓了一跳,一偏头就问徐思安道:“死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看着赵菁这一脸茫然的样子,继续道:“方才我在院子里打拳的时候,张妈妈的儿媳妇过来说起的,我见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所以让她先走了。” 赵菁这时候倒是拧起了眉头来,站起身来道:“贺老太太死了,那贺夫人自然不能来我们府上了,只是她的身子也确实拖不下去了,我得找了齐姑娘商量商量才是了。” 徐思安在这些琐事上头实在没什么主意,见赵菁急得眉头都皱了起来,只开口道:“既然有小厮过来报了丧,那今儿我便跟着你们去一趟贺家,你再和贺夫人好好商量下头的事情。” 事情出了这样的变故,赵菁也还一下子没捋清思路,只是两人才到松鹤堂门口的时候,却听见里头徐老太太的笑声倒是越发爽朗了起来。 “你说这世上的事情,怎么就那么巧呢?我昨儿还瞧见那贺老太太一派颐指气使的样子,那气派的,简直比我这个老侯夫人也不差的,说起话来中气十足,谁知道却没活过今儿早上!” 老太太一想起昨日在贺家她险些吃了贺老太太的瘪,心里还有些不痛快呢,可人家现在都死了,再这样说人家又觉得有些不敬,便狭促的笑了笑,在众小辈跟前,她还是要摆出个老封君的样子来的。 张妈妈见了老太太这样,只笑着道:“可不是,所以说这人都有定数,阎王让你三更死,你就活不过五更去。” 齐嘉慧这时候正懒洋洋的歪在徐老太太的怀中,听了这话却也精神了起来,抬起头问道:“老祖宗,我听奶娘说那老太太是被雷劈死的,她是做了什么坏事吗?” 这种事情传的快,张永顺家的才来松鹤堂回了话,这满院子的人便都知道了。这以讹传讹的,原来的版本也就变了,从雷劈了祠堂,祠堂上的梁砸死了人,直接就简练成了雷把人劈死了…… 所以,传到齐嘉慧的小耳朵里面的,便是这样的最新版本了。 赵菁这时候正好好和徐思安从门外进来,听了这话却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倒是徐思安一本正经的开口道:“慧姐儿说的对,做人就要心存善念,光明磊落,因为人在做,天在看,就算别人不知道,老天爷也是知道你做了坏事的,所以就会遭雷劈,你懂了吗?” 赵菁实在对他这样吓唬小孩子觉得很不喜欢,只见齐嘉慧撇了撇嘴,躲到徐老太太的怀中,小声道:“舅舅,我昨天晚上饿了,偷偷吃了老祖宗让送给哥哥们的宵夜,老天爷也看见了吗?它会不会也叫雷来劈我呢……” 小姑娘胆子小,说到这里竟忍不住要哭了起来了,徐老太太见了只忙就瞪了徐思安一眼,恨恨道:“一大清早的,讲什么大道理,想教孩子,等你媳妇生了,随你教训,慧姐儿可轮到你来吓唬!” 徐思安听了这话也只无语,赵菁便笑着上前,将慧姐儿揽在了怀中,笑着道:“慧姐儿以后要是饿了,跟奶娘说一声就有吃的了,不过你是小姑娘,晚上睡前吃多了可会变的胖胖的哟。哥哥们是因为晚上看书看得晚,所以老祖宗特意吩咐了厨房,给他们每天晚上送些点心过去的。” 一众人在松鹤堂用过了早膳,齐芯蕊也知道了贺老太太去世的消息,只等着老太太这边发话,便要一同往贺家吊丧去了。 徐老太太想到昨儿和那贺老太太一通口角,心里还颇觉得有些不愉快,赵菁便开口道:“母亲只管在家便好,我带着齐姑娘过去,如今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把贺夫人接出来怕是不成的,倒不如请了杜太医再过去瞧一瞧,看着如何能抢回一条命来才好。” 徐老太太只点了点头,拧着眉心道:“你好好劝劝她,我昨儿瞧见她那样子,就想起了我的平姐儿。” 赵菁虽然没见过自己的这个大姑,但从慧姐儿和宝哥儿如今的样子来看,必定也是不差的。徐老太太白发人送黑发人,三个儿女如今只剩下了徐思安这一根独苗,终究也是心里难受的。 “母亲放心,我一定好好劝劝贺夫人。” 赵菁回明德堂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衫,张永顺家的已经过来回话,说是马车已经备好了。 下过了雨的街巷格外清凉,赵菁和齐芯蕊坐在马车里,徐思安则是骑着马跟在一侧。赵菁看着齐芯蕊一脸担忧的样子,只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道:“放心吧,你姐姐不会有事的。” 齐芯蕊本就胆小,但这一阵子经了这么多的事情,倒是也稍稍磨出了几分棱角来,只咬着唇瓣,点了点头。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贺府,门楣上已经挂上了白幡,徐思安下马扶着赵菁下车,早有里头的婆子迎了出来。 赵菁知道以贺夫人的身子如今亲自迎客是不能的了,便随着婆子进了正院,这厢来吊唁的亲戚还来的不多,便有那日领着赵菁去贺夫人房里的那位妇人过来照应。 齐芯蕊见着了那人,只福了福身子,喊了她一声:“秋姨娘。” 秋姨娘看着很是憔悴,脸上不曾有妆容,和上次赵菁见着的光彩照人的模样很是不同。 在贺老夫人的灵堂里上过了香,赵菁便和徐思安分开了,由秋姨娘领着往贺夫人的房里去了。一行人才走到半路上,忽然有个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过来回话道:“秋姨娘,不好了……太太怕是受了惊,动了胎气,已经见红了!” ☆、第167章 这一夜经历了太多事情,饶是秋姨娘原是工于心计、机关算尽的人, 经了昨夜的事情, 心中却早已经后怕了几分, 只急忙问那丫鬟道:“好端端的, 太太怎么就见红了呢?太太这一胎还需一两个月才能足月呢!” 原来昨夜因天雷劈了祠堂,房梁压死了贺老太太,这秋姨娘手上端着的那一碗安神汤终究是没敢给贺夫人喝下去。她这厢放下了药碗去安置贺老太太的身后事, 便顾不得贺夫人这儿了,这时候猛的听见说贺夫人见红了, 又让她如何不奇怪。 那小丫鬟不过就是传话的丫鬟, 哪里知道些什么, 便开口道:“这个奴婢也不知道,只是昨夜折腾到五更天,夫人也没睡着,奴婢就把昨儿老太太送来的那晚安神汤热了给太太喝下去了, 太太原是睡的好好的,也不知道怎么……” 秋姨娘听了这话, 三魂吓去了两魂半, 脸色都变了变,却只能硬着头皮道:“现……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快去外头,让管家把稳婆请了进来!” 赵菁这时候却也反应了过来, 她和齐芯蕊此行本就是为了能让贺夫人将这一胎打掉,若这会子正好见红了,倒是不用费这唇舌了, 便喊住了那小丫鬟道:“让你们管家派个人去太医院,把昨儿给贺夫人看病的杜太医也请过来吧!” 小丫鬟是贺家的人,虽瞧见过赵菁一回,却也敢随便听命于她,便往秋姨娘那边看了一眼,秋姨娘只急忙道:“让管家把保安堂的林大夫请来吧,太太平常都是只找林大夫看病的,只怕她还熟一些。”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暗暗思量,抬起头来打量了这秋姨娘一眼,那边齐芯蕊却已是着急万分,可她尚且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赵菁便笑着道:“那就麻烦秋姨娘把林大夫也请来吧,至于杜太医,那是皇上钦点过来为贺夫人看诊的,如今贺夫人既然见红了,杜太医自然是要过来诊治的,只等夫人安然无恙之后,才可回宫回了皇上。” “这……”秋姨娘脸色越发尴尬了起来,只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她虽然今日只穿了素服,乌黑的长发挽成了普通的圆髻,瞧着分明是很温婉柔和的容貌,可谈吐之中却带着几分让人不容抗拒的威严。 秋姨娘心下只漏跳了一拍,低头对那小丫鬟吩咐道:“就按侯夫人说的办,把杜太医请过来吧。” 那丫鬟只回问道:“那林大夫呢?” “有杜太医在,还请什么林大夫,你快去吧,别耽误了。” ※※※※※※ 众人才进了贺夫人的院子,便听见房里头传出了呼痛声。齐芯蕊被这声音吓了一跳,领着丫鬟柳穗就往房里去,贺夫人已经躺在了床上,纤瘦的手腕抓着身下的床单,痛苦的呻*吟着。 她看见齐芯蕊进来,略带着绝望的眼眸忽然透出几分希望来,远远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过去,等着这一阵阵痛过去,她才松了一口气,伸手抓住了齐芯蕊的手,看着她道:“老天爷是铁了心不想给我一个孩子了,我还是没能保住这个孩子来……” 贺夫人说到这里已是忍不住哭了起来,齐芯蕊便拉着她的手道:“长姐,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贺家没这个福分罢了。” 齐芯蕊说着便哭了起来,看着贺夫人瘦成如今这幅样子,扑在她怀中哭道:“长姐,我们回自己家去吧,就算只剩下我们两个,那也是我们自己的家。” 贺夫人瞧见齐芯蕊这样也难过了几分,却还是勉强笑着,拍着她的后背道:“你都是要出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跟孩子一样?让侯夫人瞧见了也不嫌难为情呢?” 赵菁倒是也明白几分齐芯蕊的心思,住在别人家,终究是寄人篱下,若是回了自己家,虽说贫苦一些,但好歹是自己家里,总不用处处受制于人,况且徐思安也说了,齐家剩下的一些产业,他都命人打理着,若是齐芯蕊住回去,未必就过的清苦,只是孤身一人,着实让人瞧着可怜而已。 “这有什么好难为情的,想当初我虽然在宫里服侍,可心里想着的,也还是我家的那几件小房子,便是破旧些,到底是自己的家。” 赵菁进了房,瞧着贺夫人面色还是不好,一时也不知要说什么好。这时候只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声,两个小丫鬟已经领了稳婆进来。 贺夫人又是一阵阵痛袭来,赵菁自己又有了身孕,实在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便从房里退了出来。这屋子里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可赵菁到现在却也没看见那贺家大爷一眼。赵菁无法想象,若是当自己痛苦生产的时候,徐思安不在身边,她要怎样熬过这个难关。 张永顺家的看着赵菁脸色不好,便上前小声道:“夫人不如去外院坐坐吧,这里靠着产房,血气重。” 赵菁只摇了摇头,想着自己终究将这事情揽在了身上,如何能中途丢下了不管,便开口道:“我在这边等杜太医过来,你去外头给侯爷传个话,就说让他先回去吧。” 张永顺家便应了下来,只让绿芜还留在赵菁的身边,自己往外头去找徐思安传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杜太医总算过来了,赵菁亲自迎了过去,此时贺夫人已经疼的满头大汗,房里的稳婆也正束手无策。 孩子不过才七个月,胎位不正,又是催生出来的,如何能顺顺当当? 杜太医按着贺夫人的脉搏测了半日,只拧着眉头,抬起头来对赵菁道:“老夫不是说了,这落胎的方子,要等老夫来了才能开吗?” 赵菁一时也不知如何回话,却叫贺夫人听见了这句话来,只拉着杜太医的手问道:“太医……什么……什么落胎的方子,我……我要生下这个孩子……啊……” 她疼的连话都说不完整,眸中却依旧还有这期许的光芒,一心想着要把这孩子留住。 齐芯蕊见了贺夫人这模样实在难受,跪在她的床前哭道:“长姐,这个孩子不能要,他会要了你的命的!长姐之所以身子骨一直不好,原不是病了,只是有人要害你,给你下了毒罢了!” “你说什么?” 齐芯蕊的话才说完,只听得外头忽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人的声音,回眸望过去,却见贺老爷正从门外进来。 赵菁往垂花门外看了一眼,见徐思安则双手负背站在门口,倒像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一样。 此时贺老爷已经从正厅进了里间,当家的贺老太太去了,也没有婆子敢挡在前头,说产房晦气之类的话语,赵菁起身朝着贺老爷福了福身子。 贺老爷不过匆匆扫了一眼,已经来到了杜太医的跟前。当年贺老爷在边关负伤,进京后却也得杜太医的救治,才算是保住了性命,如今说起来,杜太医却是他当年的救命恩人。 “杜太医,方才齐家二姑娘的话是什么意思,还请杜太医明说!” 贺老爷一生为人正直,行武时保家卫国,不惧生死,从没退缩过半步,唯独在后宅整顿上头,却是和普通的大老粗并无差别,因此方才听见齐芯蕊的话,已是惊讶的无以复加。 杜太医见贺老爷既然亲自来了,这事情怕也是瞒不住了,便索性直言道:“老夫奉皇上之命来替贺夫人诊脉,却发现贺夫人脉象虚弱,面色晦暗、淤血凝滞,此乃是受慢性毒*药荼毒而至,好在用量不多,若是夫人能将此胎打掉,再好生将养,倒是还能保住一条命来。只是没想到老夫这落胎的药方还没开出来,夫人倒是先服了催产的药汤,如今便是要生了。” 赵菁见杜太医已然全盘说了出来,终也是无需在瞒着贺夫人,只对着贺老爷福了福身子道:“昨日杜太医替夫人诊治过后,颇觉得兹事体大,又怕影响了你们府上的家声,所以只偷偷地告诉了我,我婆母为人性子颇急躁,怕夫人身子有所闪失,因此才连夜过来要人……”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一直服侍在贺夫人身旁的石妈妈忽然开口道:“原……原是这样!一定是有人怕夫人去了武安侯府之后,这事情就会败露,所以……所以才送了催生的汤药来……”她一边说,一边用她那一双有些老迈的眼珠子一个凝神,盯着方才去给秋姨娘报信的小丫鬟道:“你,你快说!一早给夫人喝的安神汤,从哪儿来的?” 小丫鬟早已吓得跪在了地上,颤抖着身子,小声道:“奴……奴婢怕现熬时间太长了……所以把昨儿晚上秋姨娘送来的那一碗安神汤重新热了热,端来给的夫人喝。” 贺老爷此时脸色已经变了,伴随着贺夫人一声声呼痛声,厉声道:“去把秋姨娘捆来!” ☆、第168章 这秋姨娘原是贺老太太娘家的侄女,当年贺老爷从武的时候, 贺老太太便私下里就想着要定下这一个儿媳的, 谁知贺老爷和齐家老爷子在战场上同生共死这么多年, 早就帮一双儿女许下了婚事, 等战事结束便回京同贺老太太说起了此事。 那时候齐老爷官拜三品云麾将军,齐家正是兴旺之时,而贺老爷却因伤势, 险些丢了官位,贺老太太便欣然同意了这门婚事。可谁知贺夫人不过进门了两三年, 齐家老爷子便去了。那时候虽说齐家式微, 但还有齐将军屡立战功, 一时也是少年将士,名动京城。因此那时候虽然贺夫人多年无子,贺老太太也断不敢提起纳妾之事。 直到后来齐将军战死,齐家树倒猢狲散, 贺老太太才以贺夫人无子为由,将这秋姨娘接进了门来。而贺夫人也因齐家骤变, 在贺家的地位一落千丈, 可饶是如此,她也只能把唯一的妹妹齐芯蕊养在自己身边。 不多时贺家的婆子已将秋姨娘拉扯了过来,贺夫人这时候已是疼的无法言语, 众人便都去了厅中,只留下杜太医和稳婆继续为她接生。 赵菁瞧见徐思安还在二门外站着,他本就身材颀长, 这种时候还是一脸正色的模样,倒是让赵菁有些忍俊不禁,遂走出门去问他道:“你怎么过来了?” 徐思安偏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气色上终究有些不好,本想伸手轻抚一下她的脸颊,却又想起这里是在别人家,便收起了这份冲动,当下将手背到身后,开口道:“有些事情虽是内宅之事,却也会影响到官场家声,古来多少权臣首辅失势,也都是因后宅不安,我只是给贺大人提个醒而已。” 赵菁对徐思安的说法也是深以为然的,便是她没嫁入武安侯府的时候,虽然从外头看着好像内宅混乱,但其实赵菁心里清楚,徐思安只把混乱都禁锢在一个很小的范围,因此后来赵菁接手侯府的时候,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只是,这毕竟是贺家的家事,徐思安身为外人,必定是不好过问的,如今他这番仗义执言,虽说也是念及了齐家和徐家的姻亲关系,但大多数原因,还是因为徐思安不忍心赵菁为这件事情心烦,赵菁心中却又如何不知他的心思。 厅里头传来了贺老爷厉声的训斥,几个小厮从里头出来,一脸茫然道:“老爷让把大爷捆回来,这……这能成吗?” “老爷让捆就捆呗,如今家里还是老爷说的算话的。” 赵菁朝着徐思安看了一眼,耳边又传来贺夫人的呼痛声,想着徐思安等在这边终究尴尬,便开口道:“你去外院等着吧,我等贺夫人平安了,就出去找你。” 徐思安便点了点头道:“那我先去外院,只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是……”徐思安说到这里便没继续说下去,只转身跨步离去。 赵菁回了院子,秋姨娘已经被捆着跪在了地上,一脸颓然的看着贺老爷道:“老爷……老爷……昨儿老太太是想让妾身送了落胎药给夫人吃,可是……可是……夫人并没有喝,如今别人给夫人喝了这药……和妾身有什么关系……况且连太医也说了,夫人这孩子留不得……” “留不得……为何留不得,你倒是说说看?”贺老爷站起身来,一脚踢在秋姨娘的肩头,他本是行武之人,身材高大,虽然年纪大了,但脚上的力道却不小,只将那秋姨娘一脚蹬了个翻天,眸中透出几分寒光道:“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这便是报应啊!我们贺家的报应来了!” 就在这时,房里头忽然就传来一声贺夫人的尖叫声,紧接着便是空气凝滞了一样的安静。石妈妈抱着一个锦缎包被,脸色苍白的从房里出来,眼角老泪纵横道:“老爷……夫人生了……是个……是个……男孩。” 婴孩一出生便没有生息,贺老爷如何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盼了十来年的长子嫡孙,如今就这样没了。 “好、好……照顾你们夫人。” 贺老爷从椅子上站起来,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一样,脚步僵硬的往门外走去。 赵菁听说孩子没能留住,心里也忍不住抽痛了起来,但还是急忙往产房里去,见杜太医正在为贺夫人诊脉,便小声的问齐芯蕊道:“怎么样,你长姐如何了?” 齐芯蕊经了这一阵子的事情,原本有些伤春悲秋的情绪倒是少了几分,连眼眸中都多了几人坚定,握着贺夫人的手道:“杜太医说长姐无碍,只是今后也许不能在生养了。” ※※※※※※ 赵菁从贺家回武安侯府的时候,已是午时二刻了。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宾客们到了也不曾有个热茶热水,上上下下都乱成了一团。赵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让张永顺家的留在贺府,帮衬着齐芯蕊服侍贺夫人。 杜太医那边,赵菁也只能让他对皇上据实以告,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是想瞒也瞒不住的。 送了赵菁回了武安侯府,徐思安便往京畿大营去了。赵菁回明德堂换了一身衣裳,匆匆用了几口午膳,往松鹤堂去给徐老太太请安,顺带将今日贺家的事情说一说。 难得今儿孙绣娘家里有事告了假,两个姑娘便都在松鹤堂里头陪着老太太。不过齐嘉慧年纪小,又是这样的伏暑天气,在奶娘怀中蹭了两下,便睡过去了。 徐娴向来是话少的,平常只闷闷的不说话,今儿倒是见老太太无聊,主动开口道:“老祖宗,婶娘这次有了身孕,老祖宗可是要去慈航庵还愿去了?” “正是呢!早让张妈妈预备着了,你倒是还记挂着这事情呢?”徐老太太捻了一片西瓜吃了两口,只觉得甘甜可口,便吩咐下去道:“挑两个上好的西瓜,等我们去慈航庵的时候,给卫居士送去。” 徐老太太也不知道怎么,那次见过卫竹筠之后,便觉得与她颇是投缘,一时便想起了这个事情来。丫鬟点头应了,正往外头去的时候,瞧见赵菁已经从垂花门口进来了。 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老太太,太太来了。” 徐老太太今儿虽然没过去贺家,可她这颗心终究也是提着的,不然按着老规矩,这时候也应是她午休的时辰了。 老太太不等赵菁进来,便亲自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把话和贺夫人说清楚了没有?这孩子还能留得住吗?”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那一脸紧张中又带着几分担忧的神色,当真是有些忍俊不禁了。不过一想起贺夫人的孩子没了,赵菁终究还是难过了叹了一口气道:“贺夫人的孩子没了,不过杜太医说,能保住她一条性命。” “阿弥陀佛,孩子没了就没了吧,好歹把命留住了。”徐老太太念了一声佛,也跟着叹气道:“想当初她嫁去贺家的时候我也是瞧见过的,那时候多水灵一个闺女,如今却这样了。”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若是老太太知道贺夫人没了的是一个男孩,只怕越发要伤心几分,便索性换了话茬道:“如今他们家乱着,我便让张妈妈的儿媳妇带着齐姑娘住在那边,一来是帮着服侍贺夫人,二来也帮忙料理料理丧事。” 徐老太太点头称是,又想起方才和徐娴说起的话来,便笑着道:“过两日便是十五了,我要去慈航庵还愿,你如今有了身孕,就在家歇着吧。” 上回去慈航庵还是赵菁的主意,为的就是想把卫竹筠引荐给徐老太太,这次老太太不让她过去,她也知道道理,但又想着能让徐娴略多见卫竹筠一面,便开口道:“母亲若是去了,不如问问卫居士,愿不愿意到我们侯府小住几日?” 徐老太太闻言只拧眉想了想,略迟疑道:“我倒是也有这个心思,过几日是你公公的生忌,我原先每年也都是在家中的小祠堂替他过的,今年便请了卫居士过来,替他多念些经吧,就怕卫居士不肯过来。” 赵菁心里却略略思量,卫竹筠未必就不愿意了。她当初身陷囹圄,既然委身于了徐思胜,即便是没存着进徐家的心思,说到底也是半个徐家人了,如今让她为老侯爷念经,怕是她只觉得自己没有这资格而已。 “母亲既然有这个心思,那下个帖子请她便是。”赵菁笑着开口,又抬眸看了徐娴一眼,小姑娘最近心情不错,饮食上又比之前精细了许多,已是养出了几分肉来,倒是越发窈窕起来。 赵菁便想起那日小皇帝说起的七夕宴会之事情,徐娴如今身为徐家的闺女,终究还是要多去去那种场合的。至于身世上的问题,这本就是无法更改的事情,如今也只能让徐娴的德行气质,更加符合一个侯府姑娘的标准而已。 ☆、第169章 到晚的时候,张永顺家的派了一个随行的婆子回来跟赵菁回话。 赵菁已经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 刚刚洗漱完毕, 正靠着一个软枕做针线。如今她有了身孕, 稍稍劳碌一点便觉得有些累, 只是想着徐思安身上到现在还没有一样她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终究还是闲不下来。 赵菁命丫鬟给婆子赐了坐,听她在那边说贺家的事情, 言语都是井井有条的。 “太太走了之后,贺家的下人就把贺家大爷给捆了回来, 贺老爷气得不成了, 拿家法狠揍了他一顿, 如今已是在别的姨娘房里养着,说是床也起不来了。那秋姨娘也被赶出了贺家,他家老爷子是真生气了,说是丧事也不办了, 直接让人将贺老太太的灵柩拉到城外的义庄去,等过几日就下葬去。” 赵菁听了这些话不免又感慨了几分, 心里还惦念着那个尚未足月却已经去了的婴儿。贺家的长子嫡孙就这样没了, 也难怪贺老爷会这般震怒。 “那贺夫人如何了?可还伤心着呢?”赵菁虽觉得这种问题很是多余,终究还是放心不下,问出了口来。那婆子便开口道:“如何能不伤心, 哭了几场,被她那奶娘石妈妈劝着,总算是好了许多, 石妈妈怕她难过,只偷偷的就把那孩子装椁了起来要埋了,贺夫人只不肯,非闹着看一眼,看了之后又哭了一场,咱府上在那边的人,就没一个没落泪的。” 老婆子说着又忍不住擦了擦眼泪,赵菁便劝了一句道:“妈妈快别难过了,好歹贺夫人逃出一条命来。” 那婆子便止住了伤心,又和赵菁说了起来道:“张管事让老奴给太太带话呢,说贺夫人想同贺家和离,还请太太替她做主,她情愿带着齐姑娘回齐家住着,也不想在贺家待上片刻了。” 事情闹到了这一份上,再在贺家住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了。赵菁拧着眉头细细的想了片刻,既然这事情都惊动了皇上,如今贺夫人要和离,那好歹也得跟皇上说一声。再说了,若是得了皇上的口谕和离,将来也不怕贺家再找上门来,总算也是个依仗。 她把手中的针线拿远了些,瞧着上头绣着的小猴子图样有点那么意思了,只放下了开口道:“既然这样,一会儿你回贺家,告诉张管事,让她先劝着贺夫人,等我进宫回了皇上,再看下面的事情,如今最重要的,是让贺夫人先把身子骨养好,好容易从阎王爷手中抢出的命来,可不能再折腾了。” “正是这样呢!张管事也是这么劝的,只求贺夫人能想得开才行,好在还有齐姑娘帮忙劝着呢!” 那婆子又唠叨了几句,赵菁见天色已经不早了,便让她现在府上休息一晚,明儿一早再回贺家去。 ※※※※※※ 这日子眨眼间便到了十五,老太太带着徐娴和齐嘉慧往静慈庵去了。赵菁跟徐老太太说了贺夫人的事情,她老人家虽然不喜欢赵菁进宫去,可到底也没有别的办法,便也只好答应了,又交待着让她早些回家,两人便在门口分道扬镳了。 赵菁原先是很不喜欢进宫的,如今心态倒是变了不少。她身为武安侯夫人,将来进宫的日子还多着呢,与其抱着紧张排斥的心绪去看待这件事情,倒不如坦然而为。 朝廷命妇是不能随意入宫面圣的,若是想见也只能见魏太后,不过赵菁如今又孝善长公主的封号,皇上钦赐的腰牌,倒是可以直接面圣的。 马车在神武门门口停了下来,便有人拿着赵菁的腰牌去御书房通报,大约等了小半个时辰,赵菁才瞧见福满多亲自往这边迎了过来,身后还备着一顶软轿。 赵菁上了轿子,福满多只在边上跟着,便开口跟她唠嗑了起来。 “今儿也不知道是什么好日子,一个个都进宫来了。姑姑可是见过了孝宜大长公主家的郡主,那可真是长得水灵灵的。” 赵菁闻言倒是心下好奇,上回卢馨月及笄,是她去做的戒宾,当时还没听说过她是郡主,怎么今儿倒是多了个郡主的头衔?大雍虽然开国伊始,可在这些封号上头,都是沿用旧朝的规制。按说只有王爷的女儿才会被封郡主,孝宜大长公主虽然是皇上的亲姑母,可若是要封卢馨月为郡主,还是不够格的,顶多就是一个县主而已。 这厢还不及赵菁发问,那边福满多倒是继续说了下去:“前两日孝宜大长公主带着郡主进宫面见太后娘娘,皇上瞧见了这位表姐,很是喜欢,又听说她前几日才及笄,想着卢驸马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便格外开恩,封了她一个郡主的称号。” 十年前的宫变本就是王妃一手策划,这些人也不过是被利用了而已,如今连累的她们在海疆这么些年,已是相当艰难了。赵菁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一二分,皇上如今越发成熟稳重了起来,也懂得恩威并施的手段了。况且,这孝宜大长公主毕竟自己的亲姑母,这样也算是对当年往事的一些弥补。 赵菁进去御书房的时候,便听见里面传出了少女银铃般的笑声。福满多进去回了话,周旭才迎到了门口,看见赵菁只热络的喊了一声“姑姑”。赵菁抬起头来,看见卢馨月站在龙案的后面,手里拿着一支蘸饱了墨的毛笔,看见赵菁进来,这才放下了笔来,对着她盈盈福了福身子。 少女脸上原先那种傲慢疏离的神色完美的隐藏了起来,只有淡淡的温婉,如同出水芙蓉一样娇嫩的笑着。 “姑姑,这是馨月表姐。”周旭拉着赵菁进门,向她介绍了起来。赵菁如今是二品侯夫人,又有大长公主的身份,因此却也不必向卢馨月行礼,只是对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还未及等她开口,谁知那边卢馨月却抢先开口道:“皇上,臣女已经见过菁姑姑了,她是我及笄大典上的戒宾。” 周旭便拧眉道:“真的吗?怎么没告诉朕呢!原来你们早就认识!” 卢馨月说完了这一句话便不说什么了,周旭只拉着赵菁落座,他扭头看了卢馨月一眼,显然是想她先出去一下,他有话和赵菁说。卢馨月便似看穿了周旭的心思一般,福了福身子道:“皇上公务繁茂,臣女先回永寿宫去,陪太后娘娘说会儿话去。” 她这厢已然往门外去,却又被周旭给喊住了道:“表姐!” 卢馨月便在门口停了下来,少女精致秀美的眉眼掩在错落的珠帘后面,娇娇矜矜的问道:“皇上有什么吩咐吗?” 周旭便道:“你去母后那边,别告诉她菁姑姑来了,知道吗?” 卢馨月虽是有些好奇,却在见到周旭有些严肃的目光之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御书房放着凉阴阴的窖冰,赵菁在卢馨月走了之后,才看清方才她在龙案前画的东西。那是一副江海奔腾图,笔法中虽透出几分写意,却有着让人新潮澎拜的感觉,想来是苦练过很久的。 “姑姑,你看这是表姐画的画,朕说朕从来没有见过大海,表姐就画了这么一副出来,果真是汹涌澎湃,让人心襟起伏。” 赵菁只点头道:“郡主画得确实不错,不过江河湖海,也不是经常这样波涛澎拜的,大浪褪去的时候,平潮落日,也是一副美不胜收的景致。” 周旭听了只暗暗艳羡,赵菁见他似是有几分感悟的样子,便也不再说什么,只过了片刻,等宫女奉了茶上来,她才开口问道:“皇上为何不让太后知道我进宫来了?” 周旭这时已让福满多把画收了起来,吩咐让如意馆装裱收纳,听赵菁问起,便开口道:“是皇叔让朕这么做的,说姑姑您有了身孕,去母后那边,又要跪来跪去的,实在不方便。” 这理由听着虽说有些牵强,倒也容易让周旭信服,只是赵菁自己却是不信的。但是对于魏太后,赵菁确实也不想见她。她那绵里藏针的性子,总让赵菁觉得有几分后怕。 周旭这里已经知道了贺夫人被毒害的事情,除了震惊,还是只有震惊。一边端着茶盏喝茶,一边拧眉道:“原来这世上有句话说的当真不错,什么叫做最毒妇人心,朕还不知道世上会有这样歹毒的人。” 赵菁这时候已经是淡定了下来,垂眸温润的笑了笑,抬起头道:“皇上还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挂心了。” “小事?这如何能算是小事?倘若将来朕的后宫也如此,那还谈什么家和万事兴?”周旭放下茶盏负背站起来,挺拔的身影就隐在金丝万福的屏风边上,越发让赵菁觉得有几分帝皇龙威。 她便笑着道:“皇上如今年纪还小,还不急这些,皇上若是觉得贺夫人可怜,就赏她一个自由身吧。” ☆、第170章 宫外的日头正好,赵菁安安稳稳的坐在小太监们搬进来的红木圈椅上, 她葱细的指尖端着茶盏, 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温和的看着周旭。 周旭转过头来, 猛地瞧见赵菁这模样, 嘴角忍不住勾了勾,竟露出几分羞涩来,只小声道:“姑姑既然这么说, 那朕就赏贺夫人一个自由身。” 赵菁点了点头,端着茶盏喝了几口, 她如今虽然依旧身形窈窕, 但有了身孕之后, 行动间总有些不自觉的小心翼翼。周旭便坐在了龙案前,拿了一本奏折假装翻看,看了半日又觉得有些无聊,偷偷的抬眸看了赵菁一眼, 忍不住问道:“姑姑,那武安侯对你可是极好的?” 赵菁停下手中的动作, 略怔了片刻, 笑着道:“自然是极好的,你又在想些什么?” 周旭脸颊微红,低着头不说话, 随即又抬起头,问赵菁道:“朕倒是觉得卢表姐的性子和姑姑有几分相像,也是这般安安静静, 却又让人暖在心坎里的样子。” 赵菁脸上的表情僵了僵,从那日她在公主府上的见闻,这卢馨月应当不是这样的性子才是。赵菁面上便笑了笑,见皇帝吩咐了福满多去操办贺夫人的事情,心下也松了一口气。她来了这里半日,也是时候要离去了,可周旭不提,她也不好意思急着就走,两人就这样端端的坐着,赵菁便问他道:“皇上的伤可好些了?” “已是好多了,这两日皇叔不在京城,也没有人敢陪着朕操练了。” 赵菁听见摄政王不在京城,心里倒是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表情也轻松了起来,又道:“皇上歇几日吧,天气又热……” 她这厢话还没说完,从门外忽然进来一个小太监,垂首弓腰的朝着皇上回禀道:“回皇上,太后说今儿难得大长公主进宫,让皇上移驾永寿宫用午膳。” 周旭闻言,望角落里的沙漏看了一眼,拧着眉心道:“知道了……”他的话还没说完,赵菁只瞧见那小太监往自己这边瞟了一眼,心里顿时有几分紧张,只等他跪安了,这才开口道:“皇上,奴婢来了这么久了,也改回府去了。” 周旭自是不舍的,只是方才那小太监已经瞧见了赵菁,到时候魏太后难免也会问起,便开口道:“既然这样,姑姑就先回府去吧,贺夫人的事情,朕自会派小福子处理妥当。” 赵菁起身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转身退出了御书房。 外头天色尚早,赵菁出了宫门,想着徐思安不在家,独自一人回去侯府也没个意思,便索性让车夫赶着车也往静慈庵去了。 徐老太太今儿虽然起得早,但毕竟路上耽搁,到静慈庵的时候也已经不早了,又是十五香火旺盛的日子,看着满庵堂的香客,老太太便也没想去凑这个热闹,只让人安排妥当了禅房,领着两个姑娘在禅房里纳凉。又让张妈妈亲自去将卫竹筠请了来,坐在厅中闲聊着。 “卫居士年纪轻轻就皈依了佛门,敢问原先可就是京城人士?”徐老太太因和卫竹筠熟了起来,便也问起她一些事情来,她这倒不是八卦,只是存粹的关心而已。 卫竹筠听了这话只略略一愣,手中的佛珠仍旧不紧不慢的拨动着,淡淡道:“晚辈本家原是京城卫家,家父官居工部侍郎,后来因落了罪,全家牵连,晚辈也曾入了教坊司……”她说到这里,幽黑的眼帘微微一闪,抬起头略扫了徐老太太一眼,继续道:“幸得有贵人相助,从那种地方出来了,从此便皈依佛门。” 她的声音幽幽咽咽,如泣如诉一般,声调中透着几分沙哑,抬起头的时候,视线正好落在坐在老太太身边的徐娴的身上。看着自己这女儿如空谷幽兰一样谨慎细微的神色,卫竹筠忍不住又低下了头去。 “原……原是因为这个。”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也不知说什么好,便叹息道:“我这老太婆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这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这朝廷的株连之罪,确实有些冤枉,大人犯错,跟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呢!” 卫竹筠便淡淡的笑了笑,正想着将这一话茬揭过去,谁知那边张妈妈瞧着这厅中并无她人,只笑着对徐老太太道:“老太太还有不知道的,卫居士乃是一个知恩善报的,她还为那贵人诞下了一个女婴,让那府中领了回去,如今那贵人去了,膝下别无子嗣,倒是还有那一个女婴,算是一点血脉了。” 这话原是相当露骨的了,只惊得卫竹筠吓出了一身冷汗来。然而老太太是一个思维迟钝的人,却并未往那上头想去,只笑着道:“那卫居士岂不是和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得相见,这当真是让人遗憾。” 卫竹筠闻言却是松了一口气,只淡淡道:“这也是无妨的,只要让我知道她过的好,见于不见又有什么好强求的呢!” 话语见她已是微微抬起头来,朝着张妈妈那边略略摇了摇头,张妈妈只拧着双眉,可话说到了这一份上,老太太还没想明白过来,她也是无能为力了。 好在这时候外头正巧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侯夫人来了。 徐老太太虽然嘴上说了不让赵菁过来,可这时候听说她也来了,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几分笑来,只急忙道:“那还不快请进来,外头多热来着。” 徐娴听说赵菁来了,只急忙就迎了上去,见丫鬟挽了帘子引她进来,她便笑着挽了赵菁的手臂,拉着她道:“婶娘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今儿不过来了吗?” 赵菁瞧着卫竹筠也在厅中,向她略点了点头,回道:“你们都不再府上,我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所以就过来了,还是这里热闹。”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起色不错,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笑着问她道:“贺夫人那事了结了?皇上是怎么说的?” 赵菁被徐娴扶着坐在了卫竹筠对面的靠背椅上,喝了一口热茶润了喉,这才开口道:“皇上答应了,会派了太监去处理这事情,母亲不用挂心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暗暗念佛,又道:“作孽呀,要不然好好的一个男娃,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那揪心的样子,那男娃要是活着,只怕她是恨不得要抱回来养着的,老人家这种爱孩子的心思,当真是让人感动。赵菁便低下头,手指间不自觉的轻抚了一下小腹,虽然如今还没有半点动静,可就是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了些什么,让人忍不住会时时牵挂着。 徐老太太留了卫竹筠在禅房用过了午膳,赵菁闲来无事,便亲自送了卫竹筠往后山去。这一路山道并没有闲杂人等,又有高大的乔木遮阳,两人一路散步,略略闲聊了几句。 卫竹筠便将方才张妈妈的话说与了赵菁,她虽然没有什么不悦,可这样终究让她觉得有些难堪,便笑着道:“张妈妈的好意我也知道,只是如今我这样的身份,便是让老太太知道了那些,又怎样,只要娴姐儿过的好,我认不认她,她认不认我,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况且她有你这样的婶娘,我也很放心。” 赵菁心下却还是有几分盘算的,只想了想道:“娴姐儿如今养成这样的性子,都因那些年府中传言,说她的生母是个……”她说到这里却又不好开口,顿了顿道:“老太太也因此看轻她几分,若是让她知道她的生母原不是那样的人……” 卫竹筠闻言却是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淡淡的,只叹了一口气道:“那也不急在这一时。” 赵菁知道卫竹筠心中的顾虑,她已是方外之人,六根清净,便是认了徐娴这个女儿,又能怎样?也不过就是青灯古佛的,了此一生罢了。在这静慈庵后山住着的居士,又有谁是又回头路的?不都是被世俗逼迫的无处可逃的可怜人而已? “我知道了。”赵菁叹了一句,送了卫竹筠到小院的门口,她顺着山道往回去,方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间就暗了下来。 赵菁想起那日避雨的亭子,若是趁着天气不好回去,少不得半道上淋雨,倒不如在亭中等着,一会儿丫鬟就来找她了。 这时候四面都是凉阴阴的山风,吹在身上却也不觉得冷,赵菁顺着石阶走上那亭子,到亭子下头的时候,抬起头来,才看见一袭烟灰色的背影,正背对着山道而坐,那梳理整齐的发髻中有着缕缕银丝,从身段上来看,应该是一个五十左右的居士。 赵菁便停下了脚步,提着裙子又往台阶上走了一步,微微福了福身子道:“这位居士,可否容晚辈在这亭中避一避风雨?” ☆、第171章 这山中凉风习习、绿茵苍翠,赵菁的声音犹如这山涧的黄莺鸟一样, 清脆悦耳。她凝神看着那一道优雅的背影, 过了许久, 才见那人稍稍偏了偏身子, 淡淡道:“这亭子本就不是我的,这位施主请便吧。” 赵菁也曾接触过不少这个年纪的人,说话的声音或向徐老太太那般中气十足, 或像张妈妈那样暗哑老迈,只是眼前这一位的嗓子, 清脆中透出丝丝的沙哑, 浑然天成, 让人觉得耳边如清风拂过。 赵菁探着脖子想去看一眼她的容貌,却又怕唐突了,便理了理衣裙,在她对面的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天际闪过了几道零星的闪电, 便有细雨飘落了进来。赵菁顶着那背影看了片刻,正要低下头去的时候, 却见那人悠悠然转过了身来。 那也是如自己一般晶莹清亮的一双凤眼, 经历了岁月的沉淀,非但没有让人觉得有饱经风霜的感觉,反倒越发明亮清澈, 她看见自己的时候先是怔了片刻,随即幽深的眸色中便透出了几分温润来,声音浅淡的问道:“这位施主瞧着有些面生, 想来不是这庵中的常客?” 赵菁也这样怔怔的看着她,手指间捏着的丝帕却在不经意间飘落到了地上,她有些怔忪的蹲下来将那帕子捡起来,动作见稍稍的抬起头,略略扫了那人一眼。那是一张和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脸颊,虽说岁月在她的眼角留下了细痕,但赵菁仍旧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人。 “我……”她看进她温润的眸色中,点点柔光落在自己的身上,像满含着慈母般的温柔,可她却只这样看着自己,言语中甚至还透出几分疏离。 “晚辈是武安侯府徐家的,给居士请安。”赵菁朝着她福了福身子,垂下眸子,尽量不去看她那双眸子,可心中却百转千回了起来,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还活着?她究竟认出了自己没有?她又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静慈庵中出家修行? “施主不必拘礼,起来坐吧。”珠泪夫人笑了笑,眉睫中透出几分慈爱来,她的视线细细的打量着赵菁略低垂的眉宇,忍不住问道:“夫人夫家是武安侯徐家,却不知娘家是何许人家?” 赵菁却不想瞒她,只如实道:“我娘家姓赵,就住在鼓楼大街桐子巷里头,我十五岁入宫当的宫女,在宫里十年,出宫之后才嫁入的武安侯府。”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的抬起头看着那人,却见她依旧只是淡淡的表情,等她说完了,才略略笑了笑,开口道:“那夫人却是一个有福之人了,出了宫的宫女难得有人有这样的造化,想要嫁入高门,却是不易的。” 赵菁便跟着问道:“居士如何知道这些?难不成也是宫里人?”她说完又觉得自己唐突了,正低下头的时候,却听珠泪只淡淡道:“平常这庵里有几个老香客是从宫里出来的,常听她们说起世道艰难,所以我也略知道一二。”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一阵失落,便也没再继续追问下去,想了想却又有些不死心,只继续问道:“那……居士可是认识一位刘掌柜,她是醒月楼的掌柜。” 珠泪夫人闻言却是愣了片刻,嘴角的笑都僵了几分,过了片刻才悠悠道:“好像有些印象,却是记不清了,这庵里香客众多,哪里个个都能记得。” 赵菁便也没有再问下去,只还在她对面的石墩上坐着,那山风一阵阵的大了起来,转眼就下起了雨来。约莫又过了片刻,便听见山道上传来了丫鬟们的声音,竟是绿芜带着小丫鬟们找了过来。 赵菁瞧见丫鬟们往亭子这边走,正想起身和对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数一句告辞,却见那人早已经背过了身子,竟是不再看她一眼了。赵菁便朝着她福了福身子道:“晚辈告辞了,居士也早些回去吧。” 赵菁命丫鬟留了一把伞在亭中,跟着丫鬟们往山下去了。回眸烟雨中,那人却依旧背着身子,手中的佛珠沉稳轻快的拨动着,只等着那些人脚步声渐远,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睁开双眼,早已满脸泪痕,却仍旧慈悲念道:“阿弥陀佛。” 老太太在静慈庵住了一宿,第二日便要走了。赵菁邀请了卫竹筠去府上小住几日,那人舍不得徐娴,终究还是跟着去了。 赵菁同她一起坐在了马车里头,便说起了昨日的事情来。 “昨儿我在后山遇上一个居士,约莫四五十的年纪,瞧着好生温婉,却不知道是哪位,卫居士可否熟识?”赵菁虽然问出了口,心里却也隐隐有些害怕,她和那人长的太像了些,若是两人站在一起被人瞧见,不认作母女却也难了。 好在住在这里修行的人都是深居简出的,卫竹筠虽知道一些,却也不曾与她深交,便淡淡道:“这静慈庵也确实住了几个有些名声的人,一个是前朝静慈长公主,这庵堂便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还有一个便是前朝赫赫有名的珠泪夫人,按你方才说的年纪,你遇见的,大约是这位夫人。” 赵菁拧着眉想了半日,这名头确是有些熟悉的,还不等她弄明白过来,只听卫竹筠继续道:“这珠泪夫人听说是当朝国舅的生母,前一阵子国舅爷几乎是日日都会往静慈庵来,只因珠泪夫人不肯认他,这一阵子倒是不见人影了。” 赵菁迷迷糊糊的听她说完,原本半倚靠在车厢上的身子陡然就僵了几分,愣了好片刻,才讷讷的哦了一声,竟是有几分疲惫不堪的样子。 ※※※※※※ 下过了雨的禅院异常幽静,茅屋上顺着茅草落下的水珠子滴滴答答的落在阶前。厅中却生了一盆小火,珠泪夫人半蹲在火盆前,看着那木刻的牌位在火盆里熊熊的烧了起来,火焰将上头刻着的字迹卷入其中,渐渐的只瞧见一片火红。 小丫鬟端着茶盏从厅里头出去,脸上淡淡有几分好奇,却也没什么言语,只等抬起头的时候,才惊讶道:“王爷……”说着便转过了头去,往厅中唤道:“居士……王爷来了。” 珠泪夫人却依旧半蹲在地上,看着盆中的火焰渐渐熄灭了,这才抬起头来,清澈的眸光落在周熠的身上,迟疑了片刻,这才站起了身来,缓缓道:“听说这几日你不在京城,怎么今儿回来了?” 这间小小的厅堂里曾供着观音法像,法像的下面还有一块黑漆牌位,如今却已然不见了。珠泪夫人喊了小丫鬟将火盆移出去,淡然落座,指尖端起茶盏,略略的抿了一口。 “今儿一早才回的京,想着正巧路过这里,便过来看看你。”周熠在珠泪夫人的面前落座,小丫鬟送了热茶上来,他端着茶盏,正打算低头喝上一口,却见那佛下的牌位不见了。原本放牌位的地方放着一只粗陋的陶瓶,里面供着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 他的视线便直勾勾的盯着那个地方,片刻之后,才看见珠泪夫人站了起来,走到那供桌之前,将那供着的莲花悠悠的摆弄了一下方向,缓缓道:“以前你老劝着我要放下,如今我是真的放下了,这么些年过去了,只怕她早已经转世成人,兴许过上了好日子,也未可知。” 她说着往周熠的身上看了一眼,眸底透出几分笑来,继续道:“我听说你定下了七月十八纳妾的日子,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也没多少时日了。” 周熠便冷笑道:“这有什么好准备的,不过就是一顶花轿接进府里罢了。” 珠泪夫人便定定的看着他,过来良久才道:“同样是宫女,你怎么没娶她呢?是怕王妃认出她来?还是怕我将来瞧见了她?” “你……你怎么知……”周熠脸上的神色一凌,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问道:“是谁在你跟前说起这些的?” “没有人说起,只是……我亲眼所见罢了。”珠泪夫人垂首坐下,忽然抬起头来,一双眸子盯着他道:“你一早便知道了对吗?也难为你瞒着我这么多年……” 周熠见她那副神情,只当她会生气,正想辩解几句,却见她继续道:“罢了,如今看着她那模样,想是过的不错的,这样便足够了。” “你不怪我?”周熠眉峰一拧,倒是有几分愧疚。 “怪你做什么?有我这样的母亲,与她也是无益的,我倒是忘了问你了,如今明箴如何了?” “许久不曾见他了,听说魏老夫人不让他进门,除非他不认你这个母亲,两下只是僵持而已。”周熠站起身来在厅中转了一圈,回过身来道:“你放心,我过几日便把他找出来,让他好好清醒一番!” ☆、第172章 下了两场冷雨,暑气便淡了下来。小皇帝答应过的和离的圣旨也已经送去了贺家, 因此赵菁这几日便没有闲着。 齐家的宅子就在离武安侯府不远的富康路上, 赵菁忙着让人去洗扫张罗, 虽说看房子的人还在, 但毕竟这些年没人住过了,真要住回去,还是要好好收拾几日的, 就算不重新粉刷,必定各处的门帘纱窗都要换上新的, 这样才显得不那么简陋。 赵菁这厢忙碌, 身子却也未见好几分, 如今正是头三个月,最是难熬的时候,一早上便已经吐了三五回了。徐老太太瞧着实在心疼,请了好几回太医过来看诊, 只是那苦涩的药汁一熬出来,赵菁才闻到那个味道, 这眉头就皱得不成了, 哪里还能喝得下去。 好在卫竹筠如今住在侯府,她会几样小点心,将酸梅汁熬得酸酸甜甜的, 揉了面团,做出来的酸枣糕却是开胃可口。赵菁饿的时候吃上一块,反倒觉得舒畅的很。 这日赵菁交待完了庶务, 正巧老太太那边喊了赵菁往松鹤堂去,却是请了张妈妈过来相请,瞧见赵菁正吃着酸枣糕,便忍不住道:“老太太也实在太宽心了,明儿卫居士就要走了,她如何还瞧不出个端倪来呢?” 赵菁便想起了那日卫竹筠的话来,瞧着张妈妈这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模样,便笑着道:“妈妈不要着急,这事情还要等个水到渠成才是,要等老太太自己想明白了才好,你我若是多了话,反倒不好。” 张妈妈听了便有些沮丧,只叹息道:“老奴也知道这一层,只是想着太太你如今有了身孕,这样辛苦,倘若上头有个嫂子,这会子也就能安心歇着了。” 赵菁心里虽然也有这个念想,无奈就算让卫竹筠还俗,只怕侯府也是没有办法给她一个身份的。这世道礼教严苛,她既是外室,断然没有进门的道理。赵菁只悠悠叹了一口气,随口道:“罢了,忙过这几日横竖也没有什么事情,妈妈你不必担心。” 赵菁同张妈妈去了松鹤堂,才瞧见卫竹筠正在那里跟老太太告辞。徐娴也是一脸不舍的样子,因原空着的紫薇苑如今让齐芯蕊住着,她虽然这几日不在府上,却也不好占了她的地方,所以赵菁便特意安排了卫竹筠住在徐娴的明华院。 两人本就是至亲,如今又住在一个院子里,感情自然又深厚了几分。卫竹筠对徐娴的态度也拿捏得当,并不像慈母一般面面俱到,却如师长一样,尽心指点,暗中教导。不过只住了这七八天光景,徐娴的言行已不像是原先那样的小心翼翼,倒是透出了几分自然磊落。 “卫居士不能在府上再多住几日吗?”徐老太太有心留他,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人家毕竟是出家人,在侯府住了这几日,要回自己的庵堂去,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赵菁瞧见卫竹筠脸上有些为难,便笑着道:“母亲就别强留了,等下个月大伯生忌的时候,再请了卫居士来也是一样的。” 徐思胜是七月底的生辰,赵菁曾听张妈妈提起过,只是这位故去的前世子实在是鲜少被人提起,便是徐老太太,心中虽时常念起,但一想到徐家如今的现状莫不是他一手造成的,那一些怨念便也多过了念想。 “亏你还记的这事情,我自己却是记不得了……”提起这个老太太自是不开心的,便对着徐娴淡淡道:“我有些年头,没给你爹过生忌了。” 徐娴对于那个素未蒙面的父亲,也是知之甚少,除了他年少轻狂与妓*女生下了自己之外,徐娴对他并无半分的好感,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活着本就是多余的,也省得受人白眼。只不过,如今有赵菁疼着,她也慢慢就淡去了这样的想法。 可她在老太太跟前还是畏惧的,即便如今孙玉娥被关了起来,她还是没有办法让老太太像喜欢别人一样喜欢自己。只是在方才徐老太太看她的那一瞬时,徐娴却觉得,自己是被徐老太太看进了眼里的。 “老祖宗,那我们今年给父亲过生忌吧?”徐娴说完,拉着卫竹筠的手,抬起头看着她道:“卫居士,您能过来为我父亲念《往生咒》吗?” 卫竹筠愣了片刻,忽地就想起徐思胜十几年前的样子,若不是因为家中聚变,或许两人当真能走到一起,那如今徐娴便也是另外的光景,想来想去,终究还是两人的错处,连累了这个孩子。 “你既要我过来,那我便过来罢了。”卫竹筠笑着答应了,那边徐老太太已是忙不急道:“那感情好,等到了日子,我便让下人接你去。” 赵菁端着茶盏喝了一口,也跟着道:“我还念着卫居士做的酸枣糕呢,这下走了可就没得吃了。”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这尖尖的下颌,也是着急,只拧眉道:“你急什么,我一早让厨房的婆子问卫居士学了这一手,就预备着怕你想吃。” 赵菁听了这话自是心中暖暖的,老太太能想到这份上已是不容易了,便是只为了这腹中的孩子,如今享受的也是她自己。 这厢房里头正说着,外头便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徐思安回来了。 前几日徐思安虽也回来过一次,却不及过夜便匆匆忙忙的走了,今儿这时候已是不早了,想来是会在府上睡一夜再走的。赵菁想起他们两人尚是新婚却不得不两地分别,心里隐隐还有些怨言,因此徐思安进来的时候,她便没着急着站起来,只等他走进了,赵菁才起身上前,将他身上仍旧穿戴着的石青色锦缎披风解了下来,让丫鬟送到一旁挂着。 徐思安一双眸子在赵菁的身上盯了半日,转过头来朝着徐老太太点了点头道:“母亲,齐家城外的两个庄子都去瞧过了,这两年收成都是周管家管着,等贺夫人回去,便一并交给她。” 赵菁原不知道徐思安这几日在忙这个事情,不过她之前确实也听说过,齐家留给两个双胞胎的东西,都由武安侯府掌管,如今贺夫人既然要回去住,那就算不得齐家无人,这些东西自然是都要还回去的。 徐老太太听了只点点头道:“如今还称什么贺夫人,只管喊她一声齐家大姑奶奶吧。” 赵菁坐在椅子上静静不语,徐思安看了她两眼,只开口道:“母亲这里若是无事,我便先回房先洗漱一番,在外头跑了一日,身上脏乱的很。”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急急忙忙就抬起了头,说什么失礼,平常穿着甲胄在府上行走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她才想着要开口说他一句,谁知徐老太太已笑着道:“那你就跟着阿菁回房去吧,等用晚膳的时候,我派人去喊你们。” 徐思安闻言却开口道:“不用了,今儿我们在房里用晚膳。” 老太太想着明儿一早卫竹筠便要走,今日晚宴必是要为她践行的,便也点头道:“随你们了,正好我这里今日茹素,你们吃你们的去。” 赵菁便随着徐思安出了松鹤堂,徐思安在前头走了两步,停下来等着她上前,却谁知她才走过去,那人长臂一舒,竟将她抱了起来,低下头在她的耳根处轻蹭着。 赵菁躲了躲,脸上又热又痒的,小声道:“侯爷放我下来。” 徐思安却哪里肯,只越发搂得牢靠了几分,将她一路抱回了明德堂。 小丫鬟们看着这光景都躲得远远的,赵菁是进了门才被放下来的,红着脸喊了婆子去崔水,自己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她这几日心中烦乱,又恰逢有了身子,更是难受了几分,拧着眉宇便又是要吐的光景。徐思安只连忙将一旁的痰盂递了过来,看着她难受的脸都皱了起来,拧着眉峰道:“这样太过辛苦了,还是只生一个的好。” 赵菁那帕子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正好迎上了徐思安的眸子,心里却是一阵熨帖,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一句话道:“她们说就头一个艰难些,没准第二胎就好了。” 谁知徐思安竟是有些小心眼的,听了这话便从善如流道:“那就说定了,不计是男是女,就生两个。” 赵菁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着了道了,徐思安的套路,她也不是头一次遭遇了,每每却还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不要,我就生一个。”她蹙着眉宇小声撒娇,软绵绵的声音让徐思安的身子都软了几分,只忍不住就将她圈在了怀中,咬着她的耳垂,上下其手的搂着她胸口的丰盈揉捏了两下,憋得嗓子都沙哑了几分,这才不甘心道:“一个就一个吧,听你的。” ☆、第173章 赵菁心里其实也知道徐思安这几日的难处,就比如说现在吧, 她坐在梳妆台前慢悠悠的梳理着自己的长发, 而徐思安就在不远处的床榻上翻着手边的书, 看着老老实实的样子, 其实心思就未必在他手里的那本书上。 这时候赵菁已经沐浴更衣完毕,长发随意的垂在胸口腰间,步履袅娜的往床边上走去, 只等她到了床边,徐思安便放下了手中的书, 一双眼眸直勾勾的看着她爬上床来。赵菁故意不理他, 整了整身上的锦被便背对着徐思安睡下了, 她才闭上了眼睛,便觉得腰间略略重了几分,徐思安的大掌只顺着她的腰线不紧不慢的抚摸着,随即停留在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上。 他从身后紧紧拥着赵菁, 那一处照例是热力勃发的,就这样不安分的挤在两人中间。赵菁只觉得自己都有些酥酥麻麻了起来, 心口上突突的跳着。但那人抱着她老半天也没个动作, 她便也松懈了下来,阖着眸子,不多时就睡着了。 徐思安听着身边人呼吸渐渐均匀了起来, 终是叹了一口气,在赵菁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翻了个身子平躺在一旁, 手臂枕着后脑勺,任由身上的某处肆无忌怛的一柱擎天。他空出一只手来轻抚着赵菁的腰线,柔软又细滑,这是他的娘子,即将为他生儿育女。 有了这样的念想,心里就似平静了几分,那种欲念渐渐淡去,徐思安也闭上眼睡着了。 第二日一早却是有事情要忙的,派人送走了卫竹筠,徐老太太这边还要出门。原是因齐家好些年没有人住了,老太太怕房子放久了不好,命人收拾之后,还要亲自去瞧瞧。 齐嘉宝齐嘉慧两个双胞胎自从出了娘胎,便没在齐家住过几日,更是想着要往自己家里去看看。徐思安特意准了齐嘉宝一日的假,让他跟着老太太一起去一趟齐家。 老太太原不让赵菁也过去,可想着要是有哪里不妥当的,少不得还是得让她安排,便也答应了让她一起去,只是提醒了双胞胎务必要仔细些,如今可不能再往他们舅母身上猴了。 齐嘉宝如今在外头上了月余的课,越发的老成了起来,只点着头道:“老祖宗放心,我如今又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可能还要舅母抱呢!” 老太太倒是有日子没瞧见齐嘉宝了,虽说徐思安定下了规矩,但凡他休沐的日子便让几个孩子进来请安,可这几日徐思安多半在外头忙,几个孩子便也没过来内院请安。老太太怕耽误了他们的功课,因此除了吃喝穿戴方面命人格外小心以外,却也没喊了他们进来。如今再一瞧齐嘉宝,原本圆滚滚的脸竟然已是瘦了些,顿时就心疼了几分,只问他的奶娘道:“宝哥儿怎得瘦了?可是外院的伙食不好?” “老太太说哪里的话,外院的伙食如今可是一等一的好,虽然侯爷说了,男孩子不可吃得太精致了,可厨房的人哪里敢怠慢了,比起从前可是没得说了。”她在外院带着哥儿,更比在内院时候上心几分,若是吃食上不好,只怕一早就回了老太太了。 齐嘉宝听了这话,尚且还圆润的小脸倒是皱了起来,一本正经道:“老祖宗,先生说了,人不能逞口腹之欲,俭以养德,静以修身,况且如今舅舅给我们请了武先生,每日除了功课,还要操练一个时辰,我这不是瘦了,是结实了!不信你摸摸?” 小家伙说着,竟伸出了自己原本肉滚滚的小膀子,屏着肌肉凑上去让老太太捏一把。徐老太太只象征性的摸了摸,便笑得合不拢嘴道:“果真是这样,我家宝哥儿如今也是小男子汉了。”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门口,徐思安早已经翻身上了马,这时候见她们出来,便又下马来扶着众人上车。 齐家原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在前朝的时候,也就是个末等武将人家,后来跟着□□起事的时候,才算上来了。等着江山平定的时候,又在边关打了几场硬仗,这才赚下了正三品的官衔来。虽说离封侯拜相还远着,到底也是不错的了。 齐家老夫人也不是个高门出生的人,那时候和徐老太太倒是投缘,因此才会把徐思平嫁了过去,谁知道短短几年功夫,齐家便人丁凋零,只剩下两个孤女了。 好在这一路上并不远,赵菁昨儿又派人去贺家同齐芯蕊说起了这事情,她心里也念着自己的家,便也早早的跟人过来了,如今已是在门口等着徐老太太了。 老太太下了马车,瞧见齐芯蕊在那边站着,才刚十五岁出头的姑娘,又经历了这些事情,如今看着竟比当时她初进侯府的时候沉稳了不少,连眉宇中的那一抹青涩,也不见了。 “给老太太、太太、侯爷请安。”齐芯蕊大大方方的上前行礼,徐老太太只一把就拉住了她道:“好孩子,快起来,跟我不需要讲究这些虚礼,你姐姐如今身子怎么样了?” 齐芯蕊听了这话眼圈微红,又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只回道:“长姐这几日身子已经好些了,能吃下一些汤水,药也一直吃着,杜太医说,余毒进了肌骨,调理起来尚需时日,怕是这一年半载都离不开药罐子了。” “能抢下一条命来已是不易了,让她放宽心,好生养着吧,年纪轻轻的,以后还有的是好日子呢,又不是我这样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已经跟着众人进了齐家大门,三进的院子,进门便是一处福字影壁,绕过了影壁后头是三间正房,看着虽然有些老旧,却也打扫的干干净净。 张永顺家的这几日便被赵菁喊了过来打扫房子,两口子都在这里住着,这时候便迎了出来道:“老太太别看这正房还没粉刷到,后面几进住人的地方已经刷上了新漆了,等过几日就可以搬进来住着了。” 徐老太太在厅里坐了下来,一时间丫鬟送了茶过来,赵菁便笑着对张永顺家的道:“你领着齐姑娘,还有哥儿姐儿到处瞧瞧,齐姑娘怕是还记得这里,哥儿姐儿兴许都没瞧见过。” 齐芯蕊听了这话,便转头对齐嘉慧道:“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爹娘以前住着的地方,好不好?” 两个孩子自从进了门就四下的打量这里,这儿虽然比不过武安侯府雕梁画栋般气势,但这种陈旧古朴的气息中却透出几分亲切来,让两个孩子忍不住想要多看一会儿,多留一会儿。 “姑母,等过一阵子,你和大姑母就要搬回来住了吗?”齐嘉慧眨着眼珠子问道:“那我能不能也住回来呢?” 徐老太太闻言顿时眉头都皱了起来,正想开口说几句呢,那边齐芯蕊只笑着道:“你想住回来,我自然不会不留你,只怕老太太舍不得,你在侯府住了那么多年,说走就走,老太太岂不是要伤心了?” 徐老太太便一个劲儿的点头,只笑着道:“听听,还是你们姑母懂道理,小不点一样的人儿,就想着要回来住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齐嘉慧听了这话只吐了吐小舌头不敢再发话,那边齐嘉宝却开口道:“老祖宗现在不舍得,将来总是要舍得的,等我大一些了,能建功立业了,自然是要回齐家来的支撑门楣的。” 老太太瞧着齐嘉宝这一本正经的样子,眉头越发就皱得紧了,只抬起头往徐思安那边瞪了一眼,数落道:“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建功立业了?你舅舅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尿裤子呢!” 虽说这厅里头没什么外人,可当着这么多人被说笑徐思安还有些窘迫的。但老太太却不觉得如何,他可不管徐思安是个什么身份,在她眼里那就是自己儿子。 赵菁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被太阳晒得小麦色的脸颊略显红晕,她站起身来,稍稍的牵着他的手道:“我也是头一次过来齐家,你带我四下看看吧?” 徐思安知道赵菁是替自己解围呢,便点了点头,领着她往外头去了。齐家的后花园不大,景致倒是却落有致,中间有一片湖滩,边上沿着围墙堆砌着假山怪石,一直延绵到湖中的亭子里。 徐思安牵着赵菁的手来到亭中,极目四望,心下却有几分感叹,垂下了眉宇道:“当年那一战,原本应是我为先锋的,正巧我受了轻伤在军中修养,姐夫便去了,没想到……” 他说着扭过头看了赵菁一眼,黑亮的眸中却似有了几分晶莹,赵菁纤细的指尖轻轻的在徐思安的掌心摩挲着,握着他厚实的掌心道:“侯爷,这不是你的错,他们都会快乐无忧的成长,我向你保证。” ☆、第174章 徐思安送了赵菁和徐老太太回府,便又要往军营去了。南边的剿匪斗争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朝廷派了几次文臣前去和谈, 那些前朝余孽却仍旧负隅顽抗, 先锋部队已经扫荡到了岭南一线。徐思安身为坐镇京畿的统帅, 这几日必定是更加忙碌的。 赵菁亲自目送了徐思安离去,这才折回了府内,徐老太太已经回了松鹤堂, 有婆子上前来回话,说是醒月楼的朱姑姑来了。 醒月楼平常生意兴隆, 朱姑姑很是难得能抽出空来, 这就应了一句老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 赵菁知道朱姑姑过来必定是有事情的,便也不及回明德堂换一身衣服,就先去外院待客的偏厅里头。朱姑姑正坐在里头等着,瞧见赵菁过来, 只急急忙忙就把手上的茶盏放了下来,起身笑着道:“瞧你这样子, 想必是刚有了身孕, 还不适应吧?”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绯红,除了家里人,她也没跟外头人提起过自己有身孕的事情, 怎么一个个的都知道的这般清楚。 朱姑姑见她脸红,笑着拉着赵菁坐下了道:“这几日京城里都传疯了,说是贺家的老夫人因下毒害她儿媳, 自个儿被雷给劈死了,如今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的,就连原先常喜欢苛待儿媳的几个老太太,都安分了几分,就怕这老天爷一个生气,把她们也给收拾了。” 赵菁瞧着朱姑姑说的眉飞色舞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那人却道:“我倒是知道这事情原是有你在其中帮衬着,不然这会子贺夫人只怕已经一尸两命了。” 赵菁想起贺夫人那可怜的模样,只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过是瞧着她病得蹊跷,便多了一心,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没准让太医院的太医瞧瞧能好起来,谁知道竟会有这样的事情,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终究是没保住。” 朱姑姑闻言也叹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多出几分惋惜来,又见赵菁这样,便打起了精神道:“你如今有了身孕,少想些这种事情,还宽慰几分,我原本今儿是不想来的,只是有人想见你,托付我走这一趟罢了。” 赵菁嫁入这武安侯府也不过两个月出头,算起来还是新妇,在这京城里走动的也少,一时也猜不出什么人想要见她,便开口问朱姑姑道:“朱姐姐不妨说一说是哪位,可是我认识的?” 朱姑姑自知自己这一次来的唐突,心下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还是直言道:“原是国舅夫人,说是想见见你,让我帮她引荐一番,如今你贵为武安侯夫人,想结交你的人自是不少的,那些上不来台面的人我也懒得为她们牵线,倒是这位国舅夫人,你却是可以见上一见的。”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暗暗纳闷,她可柳清嫣也算是见过几回的,上次在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她还出言帮了自己几句,只是当时赵菁却是没和她聊上几句,如今她既然找了朱姑姑前来引荐,若是不见她,反倒显得自己太过冷淡了些。 况且……赵菁自己也猜不透,这柳清嫣为什么要见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见一面吧。” 赵菁这样说着,便听朱姑姑继续道:“国舅夫人如今正在醒月楼等着呢,只是原不知道你今儿出门了,倒是在这里耽搁了好些时辰。” 这时候尚且还没有到用午膳的时辰,若是用了午膳再去,外头的天气就越发热了,赵菁想了想,命丫鬟去松鹤堂传了话,就说自己跟着朱姑姑往醒月楼走一趟,哪怕赶不及回来,在外头吃一顿便饭也是无所谓的。 朱姑姑瞧着赵菁这样安排,心下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只笑着道:“我那楼里的厨子也是不错的,不如就在我那儿吃个便饭也使得。” 赵菁倒是一点儿不饿,俗语有说,饿不死的孕妇,她如今是吐得比吃的多。 丫鬟去松鹤堂传了话,老太太那边只交待了让她早去早回,别的便也没说什么。赵菁便带着绿芜和两个随行的婆子,同朱姑姑一起往醒月楼来了。 才进了醒月楼的大门,帘栊之内便是凉阴阴的窖冰,赵菁跟着朱姑姑上了二楼,在临靠着后花园的一间雅间外停了下来,命人进去传了话。 几个婆子笑着过来挽了帘子,恭恭敬敬的迎了赵菁进去,面上带着笑道:“侯夫人请,我家少奶奶还在里头等着呢!” 赵菁进了帘子,绕过了一扇四季花开的如意沉香木大插屏,便瞧见柳清嫣正斜依在里头的垫着芙蓉簟的罗汉榻上。朱姑姑这醒月楼的装潢,赵菁也是见识过的,一应的奢华精致。 柳清嫣看着却有几分懒懒的,见赵菁进来了,这才从罗汉榻上起来,亲自上前,对着她福了福身子道:“这大热的天气,倒是劳烦侯夫人跑这一趟了。” 赵菁朝着她还礼,那人却已经一把拉着她,引着她往一旁的红木玫瑰圈椅那边坐了下来。她的目光稍稍的四下一闪,两个婆子并服侍的丫鬟便都退了下去。 赵菁见了这般光景,知道她必定是有什么要紧的话对自己说,便开口对绿芜道:“你也在门外候着吧,我喊了你在进来。” 绿芜虽有些不放心,可也没有办法,便点了点头,跟着柳清嫣的丫鬟一起到了门外。 房间的四周放着几口青花瓷大缸,里面晾着窖冰,让整个房间都凉爽适宜,赵菁甚至还觉得有些冷,幸而手中的这一盏茶是热的。 “国舅夫人请了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赵菁没有喝茶,只是在掌心暖了一阵,放下了茶盏问道。 柳清嫣却是不等赵菁说完,已经跪在了赵菁的跟前,她本就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佳人,如今这幅样子越发让人觉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赵菁惊得差点儿就倾倒了茶盏,只急忙弯腰扶着她道:“国舅夫人何须如此,岂不是折杀我了?” 柳清嫣的眸中有着点点的泪痕,与她往日干练、自强、又高傲的样子很是不同,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顺着赵菁的扶掖站起身来,抑制了几分哭腔道:“侯夫人,我原本并不想这般唐突,只是……只是这世间除了你之外,只怕再无他人能劝得住他了。” 赵菁自然知道柳清嫣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只是……她却不知她为何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便是之前她和魏明箴之间有些误会,那也当不得堂堂的一个国舅夫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国舅夫人何出此言,我和国舅爷之间本就没什么……”赵菁说到这一句的时候心下微微一拧,那日在静慈庵遇见珠泪夫人的那一幕便涌上了心头。 若说魏明箴的长相,却有□□层像了那珠泪夫人,大约也是男儿多肖母的原由,至于自己,除了这一双眸子十分相似之外,其他五官反倒不如魏明箴来的相像。况且男女有别,两人又是无亲无故的,因此从前却也没有人说起过她和魏明箴长得相似的话来。 “夫人果真不知道吗?”柳清嫣怔怔的看着赵菁,拧眉看了她片刻,转过身子,将那罗汉榻里头的一副画卷拿来出来,递到赵菁的手上,“夫人瞧过了这个,便就明白了。” 柳清嫣的指尖微微发抖,魏太后没有将实情告诉赵菁,可她却不能看着魏明箴再这样执迷不悟,珠泪夫人既然在这世间还有别的子女,那魏明箴就理应回到宁远侯府,安安分分的做国舅爷,将魏家振兴起来。 冰凉的卷轴落到指尖,赵菁稍稍愣了愣,心下却有几分后怕,忍不住道:“这……这是什么?”明明是再阴凉不过的房间,赵菁却觉得自己的后背已是微微汗湿,握住了卷轴的手指还不曾有动作。 她顿了顿,终究是咬了咬唇瓣,将那画卷缓缓的打开。落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的小像,赵菁只看了一眼,便已经认出是珠泪夫人来了。她才要开口说话,那边柳清嫣却已抢先开口道:“侯夫人吓了一跳吧?不过你放心,这画上的女子并不是你。”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抬起头来,柳清嫣微蹙着眉宇,淡淡道:“我一开始瞧见这画卷的时候,也以为国舅爷画的是夫人,毕竟……国舅爷喜欢夫人,宫里头好些人是知道的。”她说道这里顿了顿,视线也跟着落在了赵菁手中的画轴上,只慢慢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画上的人是另有其人,大家都称她为珠泪夫人。” 柳清嫣说完这一句话便抬起头来,静静的看了赵菁片刻,只继续道:“她是国舅爷的生母,也是……夫人您的生母。” ☆、第175章 赵菁浅浅的吐出了一口凉气,方才如擂鼓一般的紧张心绪骤然却平静了下来, 她曾如此害怕, 可此刻却有那么点无所畏惧了。 “夫人在宫里服侍了十多年, 大概不会没有听过珠泪夫人的故事吧。” 柳清嫣端然的坐了下来, 将赵菁的神色看在眼中,依旧缓缓道:“传言珠泪夫人出宫的时候是身怀六甲的,可后来委身于宁远侯的时候, 那个孩子却不见了,夫人难道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她定定的看着赵菁, 不自觉的绞动着指尖的丝帕。她也想象过赵菁知道此事后的表情, 却唯独没有想到是这般平淡而又坦然的。 赵菁垂下眉宇, 将那画卷缓缓合上,抬起头来看着柳清嫣,淡淡道:“那么,国舅夫人今儿找了我过来, 除了告诉我这件事,又是所谓何事呢?”赵菁刻意避过自己的身世, 转而这样问她。 柳清嫣略带颓然的眸子便生出了几分希望来, 忍不住站起来道:“侯夫人能否看在……看在和国舅爷是同母异父的姐弟份上,劝国舅爷回家,宁远侯府不能没有国舅爷, 老太太已经病了,她老人家虽然严厉,却也是迫不得已的。” 赵菁听了这话却冷笑了一声, 她将那画卷放在了一旁,挑眉问柳清嫣道:“国舅夫人为何觉得我就能劝回国舅爷呢?你才是她举案齐眉的娘子,难道不应该是你更能劝回他来?” “他不会听我的,他若是肯听我的,一早就听了……”柳清嫣有些颓然的坐下,讷讷道:“夫人就算不愿意,好歹再看珠泪夫人的份上,她就只有国舅爷这么一个儿子!” 赵菁原是断然要拒绝的,可听了这一句却也有几分忍不下心来。珠泪夫人如今常年幽居在静慈庵,早已经断了俗世之心,魏明箴执意要认她,只怕对她来说,也是徒增烦恼而已。时隔那么多年,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名动天下的珠泪夫人,只是一个六根清净的居士了。 “罢了,国舅爷在哪儿,我随你去便是了。”有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已不是刻意隐瞒,便可瞒得住的了。 柳清嫣听了这话却破涕笑了出来,只点头道:“这画我并不曾给他人看过,夫人的身世,也不会有他人知晓,断然不会对夫人有所影响。” 赵菁此时却也顾不得其他,当下已经站起了身来,对柳清嫣道:“国舅夫人不必多言了,带我去见国舅爷便是了。” 当下两人出了醒月楼,赵菁上了侯府的马车,跟在国舅府的马车后头。此时已是午时初刻,太阳越发**了起来,绿芜瞧着马车并未往侯府的方向去,却也不敢多言,只是小声道:“太太今儿早上吃得不多,这时候可是饿了?不如先回府去?” 赵菁阖眸靠在车厢上,脸色却是不大好,天气又闷又热,她虽然有些难受,却也隐隐觉得有几分饥饿。赵菁便摇了摇头道:“我还不至于饿坏了,过一会儿回去也是一样的。” 绿芜不敢造次,挽了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却惊道:“怎么到长乐巷来了?” 赵菁虽对京城各地不算熟悉,可这长乐巷的名字也是听过的,这里早在前朝就已是花街柳巷,因此才会有长乐一名。 赵菁顺着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正午时分,这花街柳巷上却并没有一个人。马车顺着巷子一直往前去,绕过了河堤,进了越发窄的一个巷子,这才停了下来。 绿芜扶着赵菁下车,四下看了一眼,这里应该是某一处青楼的后门,门口还堆着几个泔水桶,里头的泔水虽然倒去了,可这大热的天,味道确实不好闻。赵菁只看了一眼,便忍不住扶墙吐了起来。 柳清嫣这时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这位武安侯夫人已经有了身孕。 赵菁略略擦了擦嘴角,抬起头来瞧见柳清嫣的神色,只淡淡道:“国舅夫人,请吧。” 柳清嫣怔了怔,倒是马上回过了神来,只引着赵菁往里头去。 “他在这儿住了有几个月了,只不肯回去,什么人来劝都没有用,公公如今已是病得起不来身了,宁远侯府眼看就要……”柳清嫣说到这里又红了眼眶,赵菁却没有往心里去,只淡淡道:“国舅夫人若只是因为这样才要找国舅爷回去,那还不如不找他回去的好。” 柳清嫣便有些疑惑的看了赵菁一眼,却并不发话,赵菁只淡淡道:“我虽然不明白国舅爷的心思,只是却也能瞧出几分,国舅夫人只把他当国舅爷,却不是你的夫君,你如今虽来求我,却也不是因为你将他放在心上,而是魏家不能没有他而已。” 赵菁说完,见柳清嫣依旧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只略略叹了一口气。 这些青楼欢馆的后院却是极大的,各处馆阁楼榭竟毫不输了那些官宦权贵之家。柳清嫣领着赵菁在一处小院门口停了下来,婆子们进去回话之后,便瞧见里头有一个袅袅娜娜的女子迎了出来。 只见那人穿着一身水红色的透明纱衣,里面粉色肚兜清晰可见,赵菁见了她这幅样子忍不住拧了拧眉,只是沦落在这种风月之地的女子,大多都是这番摸样罢了。 那人还不等两人进门,便有些轻佻的笑了起来,只开口道:“原是国舅夫人又来了,国舅夫人这是又想念国舅爷了吗?” 柳清嫣秀眉微拧,一脸正色,见那女子全然没有半点廉耻的样子,便也不与她多言,只吩咐了身边的带着的两个丫鬟道:“你们进去,把国舅爷请出来,就说是武安侯夫人过来了。” 赵菁略略扫了一眼这房中的陈设,竟是一应的黄花梨家具,再细细看那女子的眉眼身段,果真是容色绝艳,也当得上花魁之名,只是举止却太过轻浮妖媚,一看就是纵横欢场之人。 那人听了柳清嫣的话却一收眉眼中的几分妖艳,一双眼睛便直勾勾的落到了赵菁的身上,她虽然贵为这春风楼的花魁,此时却也觉得自己黯然失色了几分。 赵菁穿着一袭湖蓝色的褙子,底下的纱裙拽地,一双杏眼清澈,眉间若蹙,高贵的瞬间让自己低到了尘埃中。这种感觉,是柳清嫣无论来多少次,她都没有感受过的。 “你怎么过来了?”颜如玉的双眸还没在赵菁的身上移开,便听见魏明箴已经从里间走了出来,他方才正在房中小憩,这时候只穿着一身单薄的雪色中衣,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但他向来是这样不拘小节习惯的人,却在发现赵菁在这里的时候微微红了脸颊。 赵菁垂下眸来,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她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魏明箴,毫不迟疑的开口道:“国舅爷流连花丛的时日已是不少了,也该回家去了。”噺鮮 魏明箴却不听赵菁的话,只是转过头去,问柳清嫣道:“我问你,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柳清嫣这时候却不知如何是好,只低垂着眉宇不搭话,指尖的帕子越发就拧的紧了几分。 赵菁便道:“国舅爷何必非要问这些,若不是国舅爷在这里,那我和国舅夫人自然也不会在这里。” 魏明箴一向淡然的脸上却有了几分暴怒的气息,步步逼紧的走到柳清嫣的跟前,一字一句的逼问她道:“你……想做什么?” 赵菁此时却是有口难言,只好转身吩咐下去道:“还请这位姑娘在门外稍等片刻,我们有话要和国舅爷说。” 颜如玉闻言只开口道:“这是我的屋子,凭什么要我出……” 她的话还没说完,却听魏明箴陡然吼了一声道:“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颜如玉下了一跳,将身上的纱衣拢了拢,带着几分不甘往外头去了。 大厅里一时寂寂无声,赵菁经了这一早上的奔走,这时候却是有些累了。她扶着茶几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带着几分无奈道:“国舅爷,你为何非要这样误人误己呢?” 魏明箴转过头来,看着赵菁的容貌,他当初便是被这副皮囊冲昏了头脑,才会觉得她只是和自己生母长得像而已,她们两人原本并无关系。他竟还痴心妄想的想要纳她进门,当自己的妾室,想着有朝一日他若是认回了生母,生母必定也会对她这个儿媳喜爱万分的。 当时的他哪里会想到……这个他一心想要纳回家的宫女,却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姐姐。他已是错的太多了,多到完全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如今你还要叫我国舅爷吗?武安侯夫人?”魏明箴看着她,眸光中带着丝丝无奈,伸手盖住了自己的额头。 过了良久,他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对站在一旁的柳清嫣道:“守住这个秘密,我跟你回去。” 赵菁这时候却已反应了过来,从头至尾,自己才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她有些颓然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的时候,眼前却忍不住一阵阵的发黑。 ☆、第176章 赵菁醒过来的时候, 连徐思安都已经回了侯府, 从府上到军营单程便要一个多时辰, 她睁开眸子看见他的时候, 他面颊额头上,处处都是汗水, 想来是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回来的。 赵菁没来由就心疼了几分,一时竟忘了自己才是病人。只伸手就着自己雪白的袖口替他擦了擦额际上的汗珠,小声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来来回回跑得……” 赵菁的话才说完, 便听见外头徐老太太也唠唠叨叨的进来了,见赵菁已经醒了过来, 只默念了一声佛,脸上还带着几分后怕的表情, 又带着几分嗔怪,开口道:“以后可不能再这般吓人了,我年纪大了经不起。” 赵菁这时候只觉得有些没力气,其他倒也不觉得什么,老太太早已经笑着继续道:“幸好杜太医说没什么大事,只是饿过头了, 这天气又闷热, 这才晕了过去。”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 心下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了,她这几日本就吃不下什么东西,寻常在家的时候, 饿了随时就有东西吃,因此也不觉得如何,谁知今儿出了两趟门,偏生丫鬟们又没随身带些糕点,倒是饿晕了过去了。 “母亲不是让丫鬟们熬了燕窝粥吗?也不知道好了没有,阿菁醒了,这时候肯定饿着!”徐思安瞧着赵菁这略略泛红的脸颊,知道她也羞赧了几分,好在有惊无险,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徐老太太闻言便也不急着唠叨了,转身往外头吩咐道:“熬好的燕窝粥呢,快送上来让太太吃一点。” 徐思安扶着赵菁起身,让她靠在背后的大红色锦缎引枕上,丫鬟将燕窝粥送了过来,那人接到了手中,竟是要亲自喂她。徐老太太还在房中坐着呢,赵菁自然是不好意思的,便从徐思安的手中接过了小瓷盅,小声道:“你回净房换件衣服吧,身上的衣服还潮着呢!” 徐思安一路从军营快马加鞭回来,已是浑身汗湿,这房里又有窖冰,如今湿衣服贴在身上终究是不好受的。那人却是完全没有在意到这些,瞧着赵菁已是小口小口的吃起了东西,便站起来道:“国舅爷还在外院等着,我先出去见他一面。” 赵菁听了这话手上的动作却是微微一滞,那人便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担忧的一样,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安抚道:“今儿幸好国舅爷送你回来,于情于理我总要谢谢他。” 赵菁抬起头目送徐思安出门,心里到底安定了几分。徐老太太正端坐在他们房里正对面的窗下的靠背椅上,瞧着他们小夫妻两个难舍难分的样子,只笑着道 :“你吃你的,外头的事情让他去办就是了。” 赵菁低下头小口小口喝着燕窝粥,里头放了老冰糖,甜甜蜜蜜的,她这时候当真是饿极了,一盅的燕窝粥竟不费力就全喝了下去。徐老太太见她吃完了粥,这才放下了心来,嘱咐丫鬟们服侍着赵菁又躺下了,自己才出了明德堂。 外院待客的偏厅里头,魏明箴正负手而立,俊秀的眉眼微微蹙起,透出几分担忧来。 徐思安从门外进去,开口道:“杜太医已经来过了,并没有什么大碍,胎儿也无恙。” 魏明箴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抬起头看徐思安的时候,却见他平常云淡风轻的脸上多了几分肃然的神色。 徐思安朝着魏明箴拱了拱,正色道:“国舅爷一心想要孝顺生母的想法,作为一个外人,在下并有没有什么置喙的立场,只是同样身为人夫人父,在下倒是想奉劝国舅爷一句,有时候一意孤行,不过就是害人害己而已,到最后只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魏明箴紧盯着徐思安的双眸收缩了一下,在还未来得及开口的时候就听他继续道:“国舅爷唾弃自己如今的身份,只是你可曾想过,若不是因为你有国舅这个身份,又如何能这样肆意的游戏人间?你视之为枷锁的身份,也正是它为你带来无上荣耀,有些事是你始终都逃不掉的。” “侯爷的话是什么意思?”魏明箴拧眉,抬起头来盯着徐思安。 徐思安这时候却已经把话说完,稍稍背过头,看了一眼魏明箴道:“我的意思是,国舅爷可以安安静静的当国舅爷,至于赵菁,有这武安侯夫人的身份便足够了,而远在静慈庵的珠泪夫人,她如今也生活恬淡安逸,何必非要彼此叨饶呢?” “原来你也知道!”魏明箴看着徐思安,表情从震惊慢慢变得平静,忽然只自嘲笑道:“也是,在漠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武安侯,怎么可能连这些小事情都查不出来呢!” 徐思安笑了笑,转过身来,他虽然不及魏明箴风流俊美,可常年行武历练出的武将气势却格外明显,竟让魏明箴也觉得有几分压力,只听他淡淡道:“国舅爷回府去吧,至于阿菁,我自能护她周全,不劳国舅爷费心。” 魏明箴听了这话只心中还有几番汹涌,可一想到若不是因为自己,柳清嫣也不会将赵菁找了过来,差点酿成大祸,便觉得又有几分愧疚,只拧眉朝着徐思安拱了拱手道:“那就有劳侯爷了,在下告辞。” 徐思安从外院回房里的时候,赵菁并没有睡着,只躺在床上想事情。她是劳碌的性子,这时候让她躺着,她自是浑身不舒服,丫鬟便扶着她坐了起来,靠在迎枕上,坐在脚踏上边跟她说话边做针线。 赵菁瞧见徐思安进门,就想着问问他魏明箴的事情。原先不知道两个人关系也就罢了,可自从知道了之后,赵菁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有些割舍不下,她不想看着魏明箴就这样下去。 “你先下去吧,我和侯爷有些话要说。”遣走了丫鬟,赵菁掀了被子想要起身,那边徐思安的大掌却盖了上来,只按着她道:“你歇着吧。” 赵菁点点头,低垂着眉宇,她看见徐思安强悍有力的大掌轻抚着自己的手背,像是爱抚一样一遍遍的抚摸着,心里便暖暖的不知说什么好。 “侯爷……”赵菁抬起头来,一双杏眼带着几分灵秀,脉脉含情的看着徐思安,“有些话,我一直没跟侯爷说起,每次要说起的时候,侯爷总要我放心,我不是不肯放下这颗心,只是……” 她的眸中渐渐的含着一滴泪花,慢慢的凝聚了起来,无声无息的夺眶而出,一路滴落下来,落到了徐思安的手背上,微微有些发烫。 徐思安抬起头来,伸出大掌抚上赵菁的脸颊,大拇指沿着眼眶的边缘轻轻的擦拭着泪痕,随即长臂一舒,将她纳入了自己的怀中道:“不用怕,一切有我,不管你是谁,你如今只有一个身份,便是我徐思安的妻室。” 赵菁听了这话越发激动了几分,抱着徐思安的腰线忍不住抽噎了几声,过了片刻,她才停止了动作,只是仍不肯将手松开了,只贴在他的胸口,闻着那男人特有的让然安心的气息,缓缓道:“万一今后有人拿着我的身份出来做文章,侯爷又当如何?” 徐思安拧着眉装作冥思苦想了片刻,忽然就笑着道:“哪里能想那么长远,走一步算一步,大不了卸甲归田,只是到时候怕是苦了娘子你了。” “这有什么好苦的?若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们就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住下来,男耕女织,服侍母亲,教导孩儿,也不失是一桩人间乐事了。”赵菁这么说着,心里倒是还有几分向往,便渐渐不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头了。 赵菁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在府上修养了几日,倒是已经好了几分。张永顺家的也从齐家回来了,贺夫人如今已经住回了齐家,大家也改口称她一声齐家姑奶奶了。 齐芯蕊是跟着张永顺家的一起回来的,齐家大姑奶奶回了齐家,她便也想着回去了。老太太原本是想留她的,可想着齐家大姑奶奶终究身子骨没好,有齐芯蕊在跟前服侍,也让人放心几分。 赵菁一时倒是想起了七夕进宫的事情来,宫里的帖子已经送了过来,上头虽没有写明武安侯府的哪位姑娘,但是她若是多带齐芯蕊一个进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徐娴胆子毕竟太小了,虽然齐芯蕊胆子也大不到哪儿去,可毕竟年纪在这边,看上去也稳重几分。 赵菁便开口道:“七夕那日太后在宫里有宫宴,请了各家的几位闺秀进宫,齐姑娘也跟着我和娴姐儿一起去吧。” 齐芯蕊一时想起那日在孝宜大长公主府上的事情,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只拧着眉道:“我还是不去了,免得给太太添了麻烦。” 赵菁倒是无所谓的,只笑着道:“千万别把那事情放在心上,原是你信错了人,把你往黑道上带了。”赵菁说着又继续道:“上回那丁香色的正好没穿,这回穿就挺好的了。” 那边齐芯蕊却拧着眉道:“我上次瞧见那卢姑娘就有一身丁香色的,万一她也穿了呢!” 赵菁知道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便笑着安慰她道:“那种人家最是讲究,她那一身既然穿过了,再不会在人前穿第二次的。” 齐芯蕊听了这话,才算是稍稍放心了几分,把这事情应了下来。 ☆、第177章 七夕的前一天晚上, 徐思安却是从军营里头回来了。赵菁知道他是不放心自己进宫去,因此也不点明, 两个在松鹤堂陪着老太太用过了晚膳,便一同回了明德堂去。 两人洗漱过后, 徐思安瞧着倒是有几分闲散惬意,在右次间的小书房里头看起了兵书来。赵菁穿着一身松散的月白色中衣,袖口和领口绣着如意祥云的图案。她原本就生的细腰丰胸, 如今有了身孕, 那胸口便越发就挺拔了几分, 原本交叉的领口倒是有些显小了,勾出胸口细细的沟壑来。 徐思安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赵菁端着茶盏, 腰间的细带勾勒出那窈窕的身段, 偏胸口却勒的有些紧, 那饱满的地方看着有几分呼之欲出的模样。 徐思安的喉结没来由就上下动了动,见赵菁送了茶上来, 便索性端起了茶盏,将那里头的茶水一饮而尽了。赵菁瞧着他这样却是有些奇怪, 只转身到了门口,喊了丫鬟才去沏一盏茶来,自己转身走到徐思安的跟前道:“最近松鹤堂的菜色比起以往来, 倒是清淡了不少的,侯爷吃不惯吗?” 徐思安盯着兵书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 “这几日南边又闹的厉害, 听说叛军拿下了岭南那边的一个小县城,城里有五千百姓,前头传了信来,说是要请摄政王亲自过去,才肯放人,不然就放火烧城,让那一城的百姓统统陪葬。” 这种放火屠城的伎俩,以往鞑子也经常这样干,所以在徐思安看来,并算不得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可赵菁听了,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忧心忡忡的坐下来道:“说起来,那些百姓何其无辜,那些前朝人难道觉得,改朝换代了,老百姓侍了二主,就都要去死吗?那这样说起来,头一个该死的便是我了?” 徐思安听赵菁这么说,终究是叹了一口气,揽着她抱在自己怀中,小声道:“这几日朝中正乱着,有人说王爷应当去,毕竟是一个城池的百姓,不能让大雍的百姓心寒;也有人说王爷不该去,就怕是什么计谋,万一去了,岂不是中了奸人的毒计了。” “那侯爷是怎么看的?”赵菁抬起头看了徐思安一眼,心里倒是有几分不安。 徐思安便道:“我也认为王爷不该去,那些人即便要屠城,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只要能出奇兵,短时间内攻破城池,老百姓的性命还能保住的。” 赵菁听了这话只静静的不说话,徐思安这时候跟她说起这个,怕是已经有了南下的心思了。他原本就是征南军的主帅,这时候若是在回去,倒也说得过去。只是打仗这种事情,少则三五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等他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只怕孩子都已经出生了。 赵菁想到这里心下还是觉得有些难受,可又想着他毕竟是将帅,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便淡淡道:“侯爷若是想主动请缨往南边去,那就去吧。”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是心下一暖,他确实有那么点想法,只是不敢在徐老太太和赵菁的跟前提起罢了。谁知道他这话才说了一半,赵菁倒是把他的心思猜的清清楚楚,竟这样就说了出来,让他反倒觉得有些语塞。 “我原是想去的,只是如今你……”徐思安说到这里只伸手挽赵菁的腰线,虽然那地方还一如既往的平坦纤细,可徐思安知道,这里头正有一个小生命在茁壮的成长,他终有一天会呱呱落地,然后慢慢长大,喊自己一声父亲。 赵菁靠在徐思安坚实的胸口,微微阖着眸子,感受着他萦绕在耳边特有的厚重的男性气息,倒是淡然道:“你想去就去吧,听说母亲生你们三个的时候,公公都不在身边,母亲不还是一样好好的吗?” 话虽这么说,可徐思安总觉得这是不一样的,他想了想,终是叹了一口气道:“罢了,现在朝中各执一词,我也不急在一时了,总等他们商定了办法再说。” 赵菁听了这话便也不再继续说下去,倒是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只开口道:“王爷只怕最近也没有什么空往南方去,我前两日才接到了王府的请帖,这个月十六是他的纳妾之喜。” 便是一般的小户人家,若是纳一个贵妾,虽说不用大肆请客,到底也是要请相熟的人一起吃一顿喜宴的。更何况春秀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一出宫就进了摄政王府当贵妾,便是瞧在太后娘娘的份上,多少也要办两桌的。因此赵菁便收到了从王府送过来的喜帖了。 徐思安对这些事情倒是不上心,不过他也知道春秀是赵菁在宫里的好姐妹,便点了点头道:“那到时候你早去早回,万事小心些。”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天色也不早了,赵菁如今有了身孕自然是熬不住了,便先回房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用过了早膳,赵菁便带着徐娴和齐芯蕊往宫里去了,徐思安亲自将她们送到了宫门口,倒是瞧见平西候史夫人。上一回在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她是一个人过来的,今儿身边倒是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瞧着比徐娴还要矮一寸,生得十分瘦弱。 徐思安亲自扶着赵菁下了马车,赵菁便也瞧见了史夫人,虽说两人并无什么新仇旧恨的,但如今狭路相逢,点个头算是招呼了也是应该的。 赵菁便朝着史夫人点了点头,那边史夫人却是冷笑了一声道:“武安侯夫人真是好命,不过就是进宫赴个宴而已,竟然还有侯爷亲自送到门口来。” 赵菁倒是对这种酸溜溜的话语并不觉得有什么不适,徐思安听了却皱了皱眉,冷冷道:“这么说,平西候夫人的命当真是不太好,怎么平西候没有亲自送夫人过来吗?” “你……”史夫人哪里想到,赵菁都没开口,却让这武安侯给下了一顿的面子,顿时脸颊就涨得通红的。正这时候,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小姑娘倒是规规矩矩的朝着赵菁行礼,谁知史夫人竟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道:“还不快进去,在这儿杵着做什么!” 那小姑娘听了这话只唬了一跳,便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往宫门口去。 赵菁送了徐思安离去,也往宫门跟前去,才到了神武门门口,便瞧见福满多已经在那里候着了。他仍旧命人准备了软轿,正等在一旁。 那史夫人见了,只笑着迎了上去道:“福公公真是太客气了,还准备了轿子,我自己走去凤仪宫便好。” 福满多远远的就瞧见赵菁过来了,也不及跟着史夫人打招呼,便随口道:“夫人能自己走着去最好了,这边早有永寿宫的人等着给夫人引路呢。”他说完便迎到了赵菁的跟前,根本不把史夫人放在眼里,上前扶着赵菁道:“姑姑可来了,皇上今儿下了早朝便往永寿宫去了,还说想见一见武安侯府的表妹。” 小皇帝喊赵菁一声姑姑,如今赵菁又是徐娴的婶娘,那称呼徐娴一声表妹,也未尝不可。徐娴听了这话脸颊却是微微泛红,人家可是当今圣上,居然还说自己是他的表妹。 赵菁知道徐娴脸皮薄,只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了她一句道:“别怕,皇上也比你大不了多少。” 史夫人见了这阵势,才知道那顶轿子原不是为自己准备的,只气的面红耳赤的,但在永寿宫的宫女跟前却也不敢发作,少不得又将跟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一顿厉声呵骂,才跟着那宫女往永寿宫去了。 赵菁却是不想坐轿子的,这轿子晃得厉害,她一早上虽没吃什么,却也怕晃了头晕,越发难受的想吐了。只是想着这是周旭的一片心意,便还是上了轿子。 只是一众的女眷都是走着去的,偏她坐着轿子过去,多少都让人觉得有些别扭。 好在永寿宫并不是太远,轿子一路到了门口的宫道上,赵菁便急着下来了,这时候去宫门口相迎的宫女也多了,若是就这样坐着轿子到宫门口,到底显得自己有些托大了。 赵菁在拐角处下了轿子,领着徐娴和齐芯蕊两人顺着宫道一路往前走,却并未留意身后却有人正定定的看着她,转身对身旁的孝宜大长公主道:“母亲,那个武安侯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皇上为什么就那么喜欢她呢?难不成她若不出宫,皇上当真会立她为妃吗?” 孝宜长公主看着赵菁的背影也微微发怔,却淡淡道:“你懂什么,男人的心思,你这般年纪自是猜不透的,我只告诉你,你学着她那样温婉,皇上必定喜欢你便是了。” 卢馨月一缕细细的柳眉微微一蹙,使着小性子道:“我才不要那样假惺惺的!” ☆、第178章 赵菁心里其实是不太愿意进宫的,尤其是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之后, 这后宫对自己来说终究有几分后怕。魏太后的性子也有些让人难以捉摸, 她对小皇帝可以掏心掏肺, 可对魏太后, 虽然也追随了几年, 却更有一种伴君如伴虎的感觉。 一行人没走几步就到了永寿宫的门口, 赵菁瞧见春秀穿着鹅黄色的立领宫装,正站在门口迎着众人。她比自己还年长了一岁,平日里严肃惯了, 瞧着有些老气, 近日却大约是因为要出宫的原由, 看着倒是红光满面的样子。 春秀瞧见赵菁过来便迎了上来,拉着她的手打量了半日,笑着道:“又瘦了些, 可是因为有了身孕闹的?” 宫里头虽说人人要求谨言慎行, 可一有点事儿,传的也快, 赵菁便笑着道:“如今还没有三个月呢, 只是难受,太医说等过了这一阵子便好了。” 春秀盯着赵菁的眼神中满是艳羡, 同样是宫女, 赵菁得了皇上的喜欢,封了大长公主,还嫁给了武安侯当正室, 自己终究是落了下乘,可再怎样,她过几日也是王府的贵妾了。一想到这些春秀脸上就又好看了几分,再说了,这其中也多亏了有赵菁的原由。 “进去吧,外头怪热的。”春秀拉着赵菁进门,又看了一眼她带着的两个姑娘,一个身形瘦小,看着尚未长开,一个倒是已经出落的窈窕大方,看着如娇花一般了。 “这就是武安侯府的两位姑娘吧?太后娘娘还念着呢!”春秀说着便引了她们一起进门,不过是句客套话,今儿来的都是名门闺秀,这两个姑娘,终究是要被比下去的。大的还好些,小的就当真有些不起眼了。 赵菁也没想着徐娴和齐芯蕊能争什么头筹,不过就是带着她们进宫见见世面罢了,这样的大场合来个一两回,将来应付一些小事情,也就不会太过紧张了。 “这是齐二姑娘,是齐将军的胞妹,这一位才是我们武安侯府的二姑娘。”赵菁并没有提起孙玉娥来,春秀也就不问了,反正京城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武安侯府的大姑娘是侯爷认的义女,并非是武安侯府原有的姑娘。 “原来这就是齐姑娘,我倒是头一次见了。”春秀看了一眼齐芯蕊,见她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便没再说什么了。 说话间已经进了凤仪殿,早有几家的夫人已经到了,众人按序落座,赵菁便在康夫人的下手坐了下来。小皇帝周旭和魏太后一起坐在上首,看见赵菁进来,只忙向她招了招手道:“姑姑,上这边坐!” 赵菁看了一眼周旭所指的那个位置,就在他的左手边,而他右手边的那个位置,无疑是留给孝宜长公主的。她虽然从来没有以大长公主自居,可如今周旭这样安排,却是把她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了。 赵菁便只好谢了恩,过去就坐,又喊了徐娴和齐芯蕊向皇上和太后娘娘请安。 皇上的视线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徐娴和齐芯蕊,便又抬起头看着赵菁了,倒是太后娘娘见了徐娴,只笑着开口道:“这位就是武安侯府的二姑娘吗?瞧着倒是乖巧懂事,过来让哀家好好看一眼。” 徐娴本就胆小,且又没经历过这样的大场面,便战战兢兢的有些害怕,忍不住朝着赵菁那边看了一眼,见赵菁朝着她微笑的点了点头,她才踩着细碎的步子,往魏太后那边去了几步。 魏太后却依然笑得慈爱,拉着徐娴的小手说了几句褒扬的话,取了自己手上戴着的西瓜碧玺手串带到了徐娴的手腕上。 赵菁见了这阵势倒是微微蹙了蹙眉,这西瓜碧玺的手串她是见过的,听说是魏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她平素是很喜欢的,因此隔三差五都会拿出来带一带,只是没想到今儿不光带了,却还赏给了徐娴。 赵菁忙起身道:“娴姐儿还不快向太后娘娘谢恩!” 徐娴忙着跪下来谢恩,谁知魏太后却一把扶住了她道:“一点点小东西而已,用不着这样客气。” 正说话间外头小太监进来回话,说孝宜长公主和馨月郡主来了。赵菁便退下了,等着宫女们迎着她们主进门。 徐娴接了手串,乖乖的站到了赵菁的身后,那边卢馨月从外头进来,先是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请安,请过了之后,便站在了孝宜长公主的位置后面。 卢馨月抬起头的时候,正巧就瞧见徐娴手腕上带着的那串西瓜碧玺,少女的手腕雪白细嫩,带着红红绿绿的碧玺,便越发瞧着纤细可人。卢馨月早两次进宫的时候就看见魏太后带过这根手串,当时还想着若是这手串带在自己的手上,那该有多好看。可谁知道一眨眼,这手串就到了徐娴的手腕上,她有什么能耐,也值得魏太后这样喜欢? 卢馨月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几分,一个侯府来路不明的庶女罢了! 太后娘娘设宴,自然是与众不同的,况且今儿还有皇上亲自在场。这些姑娘家或羞怯、或紧张、或激动,小女儿的娇态已是不能枚数。 上回没有去孝宜长公主府上的康姑娘今日倒是也过来了,赵菁是见过这姑娘的,从小就端庄典雅,虽然长得娇小些,可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番高贵气韵在其中。魏太后选她做皇后,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神情上却是太过严肃了几分,板着一张脸,只怕周旭心里大约是不太喜欢的。 果然,赵菁转头往周旭那边看了一眼,见他这会儿子已是意兴阑珊,只等着这午宴结束。赵菁忍不住摇了摇头,小声同徐娴和齐芯蕊说话,齐芯蕊今儿却是比上回淡定了很多,她也实在是想明白了,这席上的那些高门闺女,没有一个是她这样的孤女能比下去的,那些人纵然是为了进宫才来的,她却只是为了来见一见世面。 用过了午膳,周旭果然推说政务繁忙,便要往御书房去了。太后娘娘也不好意思拦着他,反正姑娘们都在,他若是认真看过了,自然是都记到心里了,就怕是他压根就没走心。 周旭带着福满多出了永寿宫,才没走多远,便吩咐了福满多道:“你去把姑姑也接到御书房来吧,那么多的夫人奶奶的,只怕她也看着心烦。” 福满多心道成了婚的女子大多都都要这样交际的,只怕赵菁心里可没觉着烦,不过就是皇上替她找的借口罢了,可他虽然这样想,却终究不敢忤逆了圣意,便躬身又往永寿宫去了。 赵菁听福满多说完了这些,又想着徐娴和齐芯蕊毕竟不大来这样的场合,如今眼看着那些闺女们各自结伴玩耍,她们两个倒是落单了,便笑着道:“皇上既让我过去,那我只怕是要多带两个人去的。” 福满多听了这话只拍着胸脯道:“姑姑放心,御书房那边人少,奴才让两位姑娘在茶房里头休息片刻,总比在这儿让姑姑更放心些。”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放心了几分,便同太后娘娘回明了,带着徐娴和齐芯蕊往御书房那边去了。 魏太后却是看着赵菁走的。柳清嫣今儿也进宫了,坐在平西侯夫人的下手,身边也难得没带上自己娘家的那个侄女,见赵菁走了,倒是小声问道:“娘娘今儿怎么倒看上武安侯府那姑娘了,听说那姑娘的出身却不是很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魏太后却是挑了挑眼皮,冷冷的看了一眼柳清嫣道:“明箴这次回来,说到底是谁的功劳?” 柳清嫣见魏太后提起这事情,脸颊便忍不住又红了起来,咬着唇瓣道:“明箴虽然肯回来,却也是因为想护着赵菁。” “这世上想护着她的可不止明箴一个!”魏太后从红木靠背椅上站了起来,缓缓往外走了几步,视线落在廊下的鸟笼子上。几个大家闺秀正兴致勃勃的站在哪儿喂雀儿,那小雀儿见了有吃食,一口一啄,乖巧得惹人怜爱。 魏太后便继续道:“因了这些人,我们也动不了赵菁,只是却总也要想个法子,让她逃不出哀家的五指山罢了。” “太后娘娘的意思是?”柳清嫣拧着秀眉猜测,魏太后只淡淡道:“赵菁在哀家跟前这么多年,哀家还能不懂她的为人,如今她既是武安侯夫人,自然对那个二姑娘疼爱几分,哀家让皇上将那姑娘纳入宫来,这便是捏住了赵菁的软肋了!” 魏太后精致的眉眼中透出几分笑意,转身看着柳清嫣继续道:“那姑娘看着就是个没心计的,到时候搓圆捏扁,还不是看哀家的心情,赵菁自然也逃过哀家的掌心了。” 殿外传来一阵阵少女们银铃般的笑声,柳清嫣却没来由觉得后背有些冷,甚至有些想打消让自己侄女进宫的念头了。 ☆、第179章 赵菁是坐着小轿去的御书房,这一路上说远也不远。赵菁挽着帘子看了一眼延绵流转的宫道, 想着那十年间发生的事情, 自己几乎每日都要从这条小道上来回走几趟。若那个时候太后娘娘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现在她都死过了多少回。 赵菁想到这里还略有几分担忧, 自己的身世若是有朝一日公诸于众, 只怕最伤心的莫过于小皇帝周旭了。他对自己是真的好, 却谁知自己竟是前朝的公主。一旦想到这些事情,赵菁却总忍不住叹息几分。 皇帝的御书房可不是随便就能让人进来的,徐娴和齐芯蕊没有传召, 自是进不去的。索性御膳房旁边的茶房里头都是当年跟过赵菁的小宫女, 赵菁便嘱咐了两人在这里少坐片刻, 她进去和皇上随便说几句家常,过一会儿也就出来了。 永寿宫那边方才走的时候已经打过了招呼了,一会儿便不用过去了, 只直接出宫就好了。 赵菁进了御书房, 里外便是两个世界,外头虽说已经快入秋了, 终究还是热得一头汗。小皇帝在御书房就随意的很了, 明黄色的云锦龙袍已经脱了下来,只穿了一件黄色的中衣长袍, 中间系着腰带, 看着竟有几分惬意懒散。 他这番模样在赵菁看来自是常见的,可如今眼看着皇上就要亲政了,再这样无拘无束的, 终究不好。 “皇上怎么把袍脱了,王爷若是见了,怕是又要说了,都说武将是三伏天都不卸甲的,皇上的龙袍,难道比那些将士的战甲还难穿?”赵菁打趣着转身将挂在衣架上的龙袍取了下来,作势要替周旭更衣。 周旭便皱着眉道:“姑姑你就歇一歇吧,朕也才回来,身上正热着呢!” 赵菁听了这话便停下了动作,想了想倒是笑了起来:“皇上今儿怎么还这样勤政,多少大臣家的姑娘都在呢,皇上应该在永寿宫多留一阵子,一会儿姑娘们还要连诗作画的,皇上不就看不见了?” “那些女孩子的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难道会对个诗就了不起了?她们一个个都是大家闺秀,会几首诗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周旭却对这个不以为然,只是眉心却越发拧得紧了几分,瞧着赵菁并没有再说什么,这才又缓缓道:“姑姑,朕不喜欢康太傅家的孙女,整天板着一张脸做什么,朕是吃了她们家米粮了?” 赵菁听着这些不着调的话却是笑了,忍不住摇头道:“看皇上说的,康太傅受朝廷俸禄,论理还是她吃了皇上的米粮了,她这样是端庄贤淑,太后娘娘很喜欢她,将来她是要做你的皇后的。” “与其立她,倒不如立了卢家表姐,只可惜卢驸马当年获罪了,朕才封了她郡主,若是再立后,只怕群臣心中不服。” 赵菁闻言倒是一惊,上回进宫的时候,她便瞧出了周旭对卢馨月的不同来了,没想到这才过了半个多月,周旭竟是已经有了要立她为后的心思了? “皇上喜欢卢郡主吗?”赵菁抬起头来,有些不确定的问周旭。 周旭却并没有怎么在意,只随口道:“喜欢也说不上来,总觉得表姐的样子很舒服,就像姑姑一样,并不多话,却时时能为朕考量。” “原来是这样……”赵菁淡淡的叹了一口气,在赵菁心里,这卢馨月却不是这样的,只是这要到底如何跟皇上明说,赵菁却是要想一想办法了。那姑娘心计颇深,周旭哪里能是她的对手。 御书房里此时却是静幽幽的,皇帝龙案边上的茶盏已是空了。赵菁站了起来,将那盖碗盖上了,见外面并没有候着的小宫女,便笑着开口道:“皇上坐会儿,奴婢去给皇上沏杯茶来。”正巧徐娴和齐芯蕊还在茶房里头坐着,过去瞧瞧她们两个也好。 周旭见赵菁忙了起来却只拦在了跟前,这御书房里是凉快,可出了这房门,外头的天气却是热得脚底心都要烧起来的。 “姑姑把茶盏放下,姑姑给朕沏了这么多年的茶,还没喝过朕沏的茶呢,今儿朕给姑姑沏一盏茶去。” 赵菁听了却不禁好奇道:“皇上自个儿也会沏茶了?奴婢倒是真不知道了。” “皇叔说,这茶要自己沏出来,喝着才有意思,朕前一阵子才让福满多在外头寻了一个黄杨老根来,姑姑可瞧见了?” 赵菁自是瞧见了,只是上头并没有放着茶盏,赵菁便以为这不过就是周旭摆着玩的而已。 “皇上什么时候也有了这种雅兴了?”赵菁笑着走上去,只见那老根有半米多直径,枝杆遒劲,看着很有气势。 只听周旭道:“上回才和皇叔喝过一回,今儿和姑姑就算是第二回了,朕亲自去茶房交待一声,省得她们不知道上哪个茶好。” 周旭说完,便一甩袍子就往外头去了,赵菁才想喊住他,却见他倒是把那外袍给披上了,出了御书房往茶房那边去。 御书房的茶房设在大殿两边的耳房里,因地方较大,所以平常宫女太监都在此处休息。徐娴和齐芯蕊虽然都是胆小的姑娘,可这宫里的宫女们平常就不长见到外头的来人,尤其是在这御书房当差的,哪里那么容易见到姑娘家,因此两人只小坐了一会儿,便被几个小宫女围着问这问那了。 “徐二姑娘,你们侯爷对我们姑姑好不好?姑姑才出宫那会子,皇上可舍不得了,每日里吃饭睡觉都不得劲呢!” “叔叔对婶娘极好,平日里叔叔脸上都瞧不见什么笑意,只有在婶娘跟前,每每都能笑得很开怀。”徐娴说到这里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说实话徐思安虽然对她是很疼爱的,但是也没对自己笑过几回。原先府上的人都以为徐思安就是这个样子,可自从赵菁进了门,才知道徐思安原来不是不会笑,只是懒得对着别人笑而已了。 “姑姑可是我们这些出了宫的宫女里头嫁得最好的了,过几日春秀姑姑也要嫁了,只是终究是个贵妾,没有姑姑这侯夫人来的尊贵。”小宫女们虽然还没到出宫的年纪,却也已经开始想着今后的事情,一个个心里都有些憧憬。 里头正说得热闹,忽然间就从门口传进来一个声音道:“快去倒杯茶来,我要送给皇上去!” 小宫女们正讨论的欢,一时便没有反应过来,众人抬起头的时候,才看见卢馨月半侧着身子,已经站在了茶房的门口。 卢馨月哪里知道徐娴和齐芯蕊就坐在这茶房了,一时间看见她们两个在这里,倒是略有些为难。她在人前虽然一向是温婉可人的样子,可并不代表她在这些宫里的奴才跟前也是这样的。这时候冷不防被她们两个瞧见了,心下倒是有几分恼羞成怒,便咬了咬唇瓣对一旁的小宫女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沏茶。” 在小皇帝跟前服侍的宫女,多半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的,见了卢馨月这样自然是面上奉承,私下里暗骂的。只可惜这位卢郡主在皇上的跟前善解人意得很,皇上却是很喜欢她的,她们当奴才的,又能怎么样呢? 卢馨月这时候视线却已经停留在了徐娴的身上,当日自己及笄的时候,母亲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要好好带着这个徐娴一起玩,故而那日她才算没冷落了她。可今儿这徐娴又有何德何能,竟然连太后娘娘都这般喜欢她了?论出生她自是不必过自己的,论容貌,就连她身边的那位齐芯蕊也是比不过的,更何况是自己。 卢馨月这厢冷冷的看了徐娴一眼,徐娴却不好意思再坐下了,便同齐芯蕊一起站了起来,朝着卢馨月福了福身子道:“给郡主请安。” 卢馨月这时候却并不想再看她一眼,只冷冷的从她身上扫过,视线却又停留在了她手腕上的碧玺上头。那一串碧玺实在太过璀璨,当真是她自己见过的西瓜碧玺中成色最好的,只可惜如今却带在了徐娴的手腕上。 她这心里头的气还没消,那边宫女倒是已经端着茶盘过来了,只盈盈开口道:“郡主,茶沏好了,是皇上平常最喜欢的西湖龙井。” 卢馨月淡淡的应了一声,正打算接茶盘的时候,心里却陡然生出一丝毒计来。她故意装作伸手轻轻的接过茶盘,手上却根本没有用上半点的力气,这一样一来,滚烫的茶水便冷不丁的倾倒了下来,哗啦一下就要泼到徐娴的身上去。 徐娴年纪又小,只惊得喊了一声,幸好站在身旁的齐芯蕊却是反应快了一拍,只急忙就将徐娴推到一旁去。可饶是如此,盏中的茶水也溅了满地,稍稍弄脏了齐芯蕊衣裙的一角。 卢馨月见此却毫不惊慌,反倒抬起头来,对着方才给自己递茶水的阿碧道:“你是怎么端茶递水的?看把两位姑娘的衣裙都弄脏了!” ☆、第180章 阿碧本就是赵菁亲手带出来的宫女, 自打进宫之后, 便被分派在了这御书房的茶房里头, 在皇上跟前服侍虽然时时提心吊胆的, 但在人前却是体面差事,便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见了她, 也没有谁不是和颜悦色的。 况且自赵菁走后,也唯有这个阿碧还能入了小皇帝的眼,时时刻刻让她在跟前服侍, 这若不是今儿瞧见赵菁来了, 她断然是不敢在这茶房躲懒的。 阿碧被卢馨月这么一番抢白,脸却一早红了, 虽心下有几分脾气,奈何寻常并没有遇上过这样的事情, 倒是一时也想不起怎么驳回,只涨红着一张脸,略带委屈的跪了下来。 地上翻着茶盏茶叶,湿漉漉的一滩,小宫女跪在上头甚是委屈。那卢馨月却是冷哼了一声,正还想再开口数落她两句, 却瞧见徐娴和齐芯蕊对着外头福了福身子。两人都是一副谨小慎微、心惊胆战的模样。 卢馨月心下有些奇怪, 偏了偏头, 视线所及之处便瞧见一袭明黄色的衣襟,那上头绣着双龙戏珠的花纹,不是当今圣上又是何人? 卢馨月脸顿时红得个通透, 稍稍压制了一些,才缓缓回过头去,方才脸上的厉色却已是不见了,只含着几分温婉小声对小皇帝道:“皇上怎么亲自过来了,我正想给皇上沏一杯茶过去呢,谁知道这宫女笨手笨脚的,居然把茶盏给倾了。” 周旭早已经把方才的一幕看在了眼底,他早年差点儿着了景国公府四姑娘的道儿,对女子本就多了几分戒心,也唯独这一阵子和卢馨月相处,才方觉得女孩子还尚且有几分天真烂漫。且卢馨月在他跟前性子温和又体贴,倒是有点当年赵菁照顾自己的样子,因此便对她格外喜欢几分,谁知道今儿却让他瞧见了这一幕! “阿碧向来是朕跟前手脚最伶俐的宫女,朕倒是不知道,她原来也有笨手笨脚的时候,表姐你倒是说说,这样的笨手笨脚的宫女,朕该如何处置?”周旭看着卢馨月,方才眸中顿时聚起的怒意稍稍退去,尽量和善的看着她问道。 徐娴和齐芯蕊听了这话,心下却都是一紧,甚至有些同情的看了阿碧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卢馨月此时却已重回了往日温婉大方的样子,嘴角甚至漾起了一丝笑意,朝着周旭福了福身子道:“阿碧既然是皇上身边的得用的宫女,想来她方才也是无心之失,皇上就不要处置她了,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奴才,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周旭听了这话,心中的怒意却越发汹涌了起来,此时已是凝聚到了爆发的边缘,几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卢馨月,缓缓道:“表姐,朕看的清清楚楚,是你故意没有接住茶盘,让茶盏中的茶水泼到徐家二姑娘的身上的,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说是阿碧笨手笨脚呢?表姐为什么要在朕跟前做戏呢?表姐难道不知道,你这可是罪犯欺君?还是表姐觉得,朕这个皇帝太好唬弄了?” 周旭言语冰冷,眼神中却是满满的失望。他从小一人在宫中长大,唯独赵菁对他掏心掏肺,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卢馨月,原本还觉得她对自己有几分真心,没想到却也是这样阳奉阴违的性子,当真是太可气可恨了。 “皇上……皇上你听我说!”卢馨月哪里知道皇帝忽然就发难了起来,只急的满脸通红,眼珠子含着泪花,忙跪下道:“我从来没有骗过皇上,皇上为何要这样说呢?我对皇上是真心的!” “真心假意,唯有天知道罢了!表姐还是请回吧,这里是朕的御书房,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靠近!” 周旭大怒,外头守着的小太监早已经闻声过来,福满多私下中却是瞧见过这卢馨月嚣张跋扈的模样的,见着这阵势只暗暗叫好,听皇帝发了这话,便跟着后面两个小太监道:“皇上的话你们听见了吗?还不快去请卢郡主先行离去?” 两个小太监便急忙上前,朝着卢馨月弓着身子道:“卢郡主,请吧!” 卢馨月却是不肯走,只是跪在地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周旭,眸中的泪水忍不住就滚落了下来,咬了咬唇,往徐娴和齐芯蕊那边看了一眼道:“皇上既说闲杂人等不准靠近,那她们两人又为何会在这边?” 周旭却是懒得再看着卢馨月一眼,只觉得这一两个月来自己这一片痴心错付,心中更是有一股无名怒火无法发泄,恨极了自己被蒙蔽的那些日子,厉声道:“表姐若是不肯走,那朕只好请御前侍卫送你一程了!” 卢馨月闻言便噤了声,踉跄的站了起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御前侍卫押送的那都是人犯,难道周旭竟把自己当犯人一样? “皇上为什么那么无情,难道皇上忘了我给皇上画的画了吗?”卢馨月这时已是乱了阵脚。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周旭转身吩咐道:“福满多,去如意馆,把卢郡主画的那副画还给她。” 福满多尖着嗓音道了一声“是”,瞧见周旭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便劝了一句道:“姑姑还在御书房等着呢,皇上还是早些过去吧,齐姑娘身上的裙子湿了,奴才让宫女给她找一件衣服先换上。” 周旭听了这话,那满头的怒火算是稍稍止住了几分,这才将视线扫到了齐芯蕊的身上,方才她为了帮徐娴避开卢馨月的暗算,稍稍推了徐娴一把,不巧倒是弄脏了自己的衣裙。 “去吧。”周旭说了一声,见阿碧还在地上跪着,又开口道:“你起来,领着齐姑娘换一身衣裳,顺便把你身上的衣裳也换了。” 阿碧方才虽然受了些委屈,可看见皇上终究是看穿了卢馨月的本性,这时候早就不把自己的这些委屈当一回事儿了,只笑着就起了身,转身对齐芯蕊和徐娴道:“两位姑娘若是不嫌弃,就跟着我一起去下处坐一会儿吧?” 徐娴却是胆小的,也不敢应,还是周旭见她生的这般腼腆,便点了点头道:“徐姑娘也一起去吧,就当是瞧瞧姑姑以前在宫里住过的地方。” 徐娴听了这话,脸颊一红,低下头去便算是应下了。 那厢卢馨月已经被带了出去,赵菁在御书房等的有些久了,便从房里走了出来,远远就看见两个小太监跟在卢馨月的身后,那姑娘一步三回头的往这边看了两眼,最终转过了抄手游廊,看不见了。 周旭从茶房出来,就瞧见赵菁站在廊下,窈窕娴静的站姿,再柔和不过的眼眸,兴许这一辈子,他也不可能在遇上这样一个人了。 “姑姑,外头热,我们进里头去吧。”周旭吩咐小宫女煮上了热茶,从茶房出来,对着赵菁道。 赵菁便笑着点了点头,只问周旭道:“我刚才看见馨月郡主过来了,皇上可是遇上她了?怎么不请她过来坐一坐。”赵菁虽然心里对卢馨月有几分看不透,可毕竟周旭喜欢,她还是愿意和她多接触几回的,若是她当真和周旭说的这般好,她也更放心几分。 “姑姑提她做什么?和那个景国公府的四姑娘都是一路的货色。”周旭的脸色顿时冷淡了几分,随即却又平静下来,淡淡道:“这世上除了姑姑,怕是没有一个真心对待朕的人了。” 赵菁一时也没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听他这般说,话语中竟透出几分无奈老成来,实在不合他这样的年纪,便笑着道:“那到未必,我瞧着那康姑娘却是不错的,虽然看着有些不讨喜,可至少她并没有特意在皇上跟前卖乖讨好,皇上你说可是?” 康宁是魏太后看中的皇后人选,且康大人又是辅政大臣,就算周旭再怎样不喜,将来这皇后之位,必定也只会是她,倒不如现在就让周旭稍稍接受几分,也好过将来心中越发别扭的好。 “听姑姑这么说来,倒是也有几分道理,那康宁再怎样,倒是真的没骗过朕,只是朕实在不喜欢她那样子!”周旭想起康宁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心里还是觉得疙瘩。 “她与皇上不熟,如何能热络的起来,若她也跟着其他闺秀一样,处处粘着皇上,难道皇上就会更喜欢她几分?” 小皇帝一想起卢馨月欺骗了自己这么久,吓得连连摇头,只蹙眉道:“那还是让她冷着吧,至少也比那些假惺惺对朕好的人强一些。” 赵菁见了周旭这样,心里却又难免叹了一口气,身为帝王,也不知道他此生有没有机会拥有一个真心对待他的挚爱,终究是让人心疼。 ☆、第181章 赵菁在御书房稍坐了一会儿, 跟着皇帝喝了一盏的功夫茶, 倒是想起昨夜徐思安跟她说起的南方的事情。小皇帝如今虽然尚未宣布亲政, 但已是事事亲历亲为, 这件事情他必定也是知道的。况且徐思安所说的,也未必就全是实情, 总是顾念这她担心,会有所保留。 赵菁便忍不住问起了道:“昨儿听侯爷说起了南方的事情,也不知道那些被困的百姓如何了, 前朝气数已尽, 再这样执迷不悟,终究于百姓无益。”她因了自己这身份, 提起这事情来倒是有几分心虚,便抬起头看了小皇帝一眼。 那人倒是神色如常, 见赵菁提起了这事情,只微微有些好奇,想了想却又心下了然,只开口道:“朝廷还在商议,到底下一步如何进展,却还要等皇叔的意见。” 赵菁低下头去把周旭的话暗暗的品了品, 这才抬起头问道:“这么说, 王爷是有了亲自南下的心思?” 周旭闻言, 便点了点头道:“皇叔一直都想手刃那些前朝余孽,上回若不是因为出了摄政王妃的事情,他早就亲征了, 这一次虽然有几位大臣劝阻,可朕听他的意思,倒是还想走这一趟的。” 赵菁只是低头不语,当年前朝国破的时候,虽然摄政王也尚且年轻,可后来那些年的南征北战,终究是和那些人结下了梁子,眼下那群人逼着他过去,必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可若是他不去,换了徐思安去,赵菁一样是不放心的。 “朝中就没有其他的人选可以去的吗?”赵菁拧着眉问道,“王爷的年纪也上来了,况且这个月又是他纳妾之喜,皇上也应该体恤他才是。” “朕也是这样想的,这阵子平西候正好在京城,兵部倒是有意派平西候出征的。” 赵菁见周旭竟没提起徐思安来,便也没开口说什么,作为女人总是有那么点私心,并不想让自己在乎的人涉险。可作为武将只怕徐思安并不是这样想的。这些年平西候一直镇守西北,对江南的近况也不了解,若是派他出征,自然是不如徐思安的。况且徐思安早先已经去过一次江南了,肯定比平西候更了解那边的战况。 “皇上要是想让侯爷出征,也不用顾念着我,朝廷用得着他,正是他高兴的事情。”赵菁终究是克制了几分心中的不舍,同周旭说出这番话来。 周旭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赵菁微微低着头,眉梢透出几分温婉娴雅。她以前在宫里服侍自己的时候也是这样尽心尽力的,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表情,竟是让人看着心里暖暖的。只可惜这样的神色,却不是给自己的。 小皇帝心里顿时觉得有几分失落,负手站起来道:“姑姑放心吧,朕虽然是一国之君,但这些大事都是要和众位辅政大臣一起商议的,到时候南边到到底是个什么策略,不是朕一个人说了算的。” 赵菁心下感激,抬起头的时候,却见周旭似比原先越发长高了几分,那看着尚且稚气的眉眼中,更多了几分冷厉之色。 ※※※※※※ 却说那卢馨月被周旭赶走之后,顿时觉得自己失了颜面,回了永寿宫之后,便和太后娘娘辞了行,跟着孝宜大大长公主一起出了宫。 两人的马车将将出了神武门,便瞧见武安侯府的马车就停在门口。卢馨月摔了帘子,怒气冲冲的咬着唇瓣,一张小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那边孝宜大大长公主只一脸正色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开口道:“你这又是发什么疯?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在皇上跟前要温婉。” “母亲……”卢馨月一听这话,心中便多了几分委屈,只红着眼眶,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了下来,哭着道:“母亲总是让我装,可是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我……”她有些窘迫的低下头去,“我今儿被皇上撞见了……” 孝宜大长公主一听这话,原本就肃然的眉眼立时就透出几分惊愕来,差点儿从位置上站起来,只勃然怒道:“你……你说什么?你竟然这般沉不住气,还跟我说想进宫当皇后?” 卢馨月被孝宜大大长公主这般一教训,顿时心虚了起来,哆哆嗦嗦道:“太后娘娘也不喜欢女儿,母亲何苦非要让女儿进宫呢?以母亲的身份,难道女儿还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吗?况且皇上他……”卢馨月一想起方才周旭那厌恶决绝的表情,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你以为你不进宫,就能嫁个好人家吗?”孝宜大长公主冷笑一声,脸上露出几分冷淡的神色来,继续道:“往日我在京城如何风光,那时候你虽然年幼,却又如何不知,可如今,还有几个人把我们放在眼中的?皇亲国戚算什么?没有大权在握,根本不会有人把你放在眼里,就算你嫁到了别人家去,难道皇帝还能给你撑腰不成?” 孝宜大大长公主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你若不是皇上身边的女人,没人会把你放在眼里。” 卢馨月脸上带着几分惊恐,看着孝宜大长公主一字一句的把话说出口来,终究小心翼翼道:“那母亲,我以后该怎么办呢?皇上那边……” “皇上那边,等下回进宫再去请罪,若实在没有办法挽回了,我也只好随便找一户人家把你给嫁了!”孝宜大大长公主瞪了卢馨月一眼,眉眼中竟然透出几分厌恶来。 马车不知不觉中已到了大大长公主府门口,孝宜大大长公主下了车,便瞧见金妈妈从门房迎了出来,凑到了她的耳边道:“我那女婿从兖州回来了,大长公主让打听的事情,也打听得七七八八了。” 孝宜大长公主眉心一拧,遣了卢馨月回房,便跟着金妈妈一起到了外院会客的偏厅里头。金妈妈的女婿正坐在里头喝茶,见两人进来,急忙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免了,坐下喝了茶再说吧!”孝宜大长公主落座,视线扫了一眼被晒得黝黑的汉子,等着他把一盏茶喝完。 那边金妈妈便开口道:“你把你在兖州打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给大大长公主听听。” 那汉子喝过了茶,便规规矩矩的站着,伸手抹了一把汗道:“这事情,说起来可就话长了,原来如今这武安侯老夫人,小时候就没了爹娘,便寄养在了一户姓孙的人家家里,老侯爷年轻时候上门求亲,求得是那姓孙人家的闺女,也不知道被这老侯夫人使了什么办法,愣是让老侯爷最后娶了她过门。后来老侯爷在京城发了家,姓孙的那户人家却在战乱中遭了难,老侯夫人便让人把姓孙家的那闺女接到了自己的身边,就是这回我找到的那个孙妈妈。” 丫鬟送了茶上来,孝宜大大长公主稍稍的喝了一口,抬起头的时候倒是忍不住笑了笑道:“那武安侯府老夫人我也是见过的,看着老实巴交的乡下人,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她一口茶下肚,见那汉子停了下来,便又道:“你继续说,我听着。” 那人便接着道:“后来这孙妈妈就在这老侯夫人的安排下嫁给了老侯爷的一个部下,生了三个儿子,没两年她男人就战死了,再后来她的两个儿子也都战死了,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儿子,给她养老送终。她那儿子却是个没血性的,因为怕她得罪了如今的武安侯夫人,被侯爷赶回了兖州老家去。她的二儿子还有一个女儿,原是武安侯的义女,也因为如今新进门的侯夫人,不知怎么就得罪了武安侯老夫人,失了原先的宠爱,如今好像一直就被关在侯府里头,也不知怎样了。” 孝宜大长公主略略的听着,随口道:“没想到她看着温婉,却是一个这样有手段的,若是没记错的话,那武安侯前头的夫人是去年年底时候去的,她不过就是去了他们府上一个月,竟将阖府上下的人连同武安侯老太太都收买了下来,当真是个厉害的。” “大长公主可是忘了,当年自从那珠泪夫人一进门,□□皇帝就对您的亲姨娘不闻不问,她既是珠泪夫人的女儿,只怕在这上头,必定也是不输她的母亲的。” 孝宜大长公主闻言,只淡淡冷笑了一声,复又问那男子道:“依你看,那孙妈妈对武安侯府,是个什么心思?” 那男子拧了拧眉心,低着头想了片刻,抬头道:“那孙妈妈对那武安侯府夫人,说来是恨之入骨的,他们原先有好些亲戚都投靠在这武安侯府,就因为这新侯夫人进了门,全都被赶回老家去了。说起这个来,这孙妈妈还咬牙切齿的恨呢,见小的打探这些,还暗中想向我打探来路,只是小的并没有露出半分。” 孝宜大长公主见他说的差不多了,只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 ☆、第182章 赵菁在御书房和小皇帝又聊了好一会儿, 见天色有些暗了下来, 便起身告辞了。外头稍稍有些起风, 倒是凉爽了好些, 小皇帝送了赵菁到门口,早有宫女将齐芯蕊和徐娴送了过来。 赵菁见齐芯蕊换了一套宫装, 心下有些奇怪,但当着小皇帝的面儿也并没有多问。不过齐芯蕊毕竟比徐娴年长些许,身材容貌都已经张开了, 穿着这宫里特制的宫装, 到底比这寻常宫女出挑些。 出了神武门,丫鬟婆子便都迎了过来。赵菁上了车, 这才问起齐芯蕊换衣服的事情来。徐娴坐在那儿低着头不说话,眉眼中似乎还透着几分委屈, 虽然这次有小皇帝解围,可万一下次在别处又遇上了卢馨月,她也只有吃亏的份了。 赵菁听齐芯蕊说完,低下头看了一眼徐娴手腕上的碧玺手串,想了想道:“这手串是太后娘娘赏的,回去给老太太看过之后, 就收起来吧。” 徐娴点了点头, 偷偷的看了一眼齐芯蕊, 对赵菁道:“今天多亏有了姑姑在,不然我就……”徐娴和齐芯蕊虽然年纪相仿,但齐芯蕊毕竟是双胞胎的姑母, 所以徐娴按例也应该称她一声姑姑的。 赵菁瞧见徐娴眉眼中都透出了泪光来,知道她方才必定是觉得委屈极了,便拉着她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既然认清了卢馨月的面目,以后不同她一起玩便好了。那么多的贵女闺秀,总有心底善良又温婉的。” 徐娴听了这话点点头,想着出来了一整日也有些累了,便靠在了赵菁的肩头打起了瞌睡来。赵菁细细的打量了齐芯蕊一眼,如今她和贺夫人已经搬回了齐家,这一阵子一直服侍着贺夫人调理身子,整个人倒是比以前跟安静沉稳,也少了几分敏感浮躁了。 赵菁便开口道:“一会儿先回我们府上,将衣服换回去了,我再派人送你回齐家吧。” 齐芯蕊听赵菁这样说,也是反应了过来,只点了点头道:“我听夫人的,若是让长姐知道我在宫里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怕是又要担心了。” “你现在当真是越发懂事了。”赵菁赞了齐芯蕊一句,心里倒是默默想起了她的婚事来。如今贺夫人已经回了齐家,按说她自然会给齐芯蕊操办,只是贺夫人那身子,终究是要养一些日子的,这若是等她养好了身子再张罗这些,到底是有些迟了。况且眼下徐娴也大了,倒是也可以一起相看起来了。 赵菁回了武安侯府,徐老太太见她们都平平安安的回来了,一颗心也算是落地了。老太太也不知为什么,每次赵菁进宫总是悬着几分心思,那边张妈妈也不知道劝了她多少次,只说她是白操心而已,可老太太就是不听劝,还是往小佛堂里头念了一会儿经书,才算是心口松了一口气。 徐老太太瞧见徐娴得了赏赐,也是高兴的不行,将那碧玺手串拿在掌心看了好半刻,这才点了点头道:“这东西瞧着确实不错,看来太后娘娘这回倒是当真没有小气,是赏了个好东西给你。”老太太这话说的有意思,赵菁听了忍不住抿了抿嘴,对于太后娘娘的赏赐,老太太一直耿耿于怀的,大约就是先前那位去了的侯夫人。 徐老太太在松鹤堂留了她们片刻,见她们还没换下进宫赴宴的衣裳,便也放她们都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 却说宫里的宫宴散了,方才热热闹闹的永寿宫一下子就又冷清了下来。魏太后站在廊下漫不经心的喂着雀儿,外头宫女进来回话,说是小皇帝过来了。 平日里魏太后是很少往御书房去的,大雍并没有垂帘听政的惯例,后宫不得干政,魏太后一向幽居在这永寿宫,不逾越雷池半步。 小皇帝每日里也不经常过来,母子两的感情反倒生疏了几分,周旭因此也反倒跟服侍自己的几个宫女更亲厚些。 魏太后听说周旭过来了,将掌心剩下的碎米粒掸在了地上,任由那雀儿叽叽喳喳的张着嘴巴乱叫,站在廊下等着周旭,见他走近了,这才开口道:“听说你在御书房和武安侯夫人聊到了未时,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魏太后如今也不敢小瞧了这个儿子,脾气却是一等一的倔强,且骨子里更有一些阴鸷的地方,倒是像足了某人。 “不过就是随便聊聊,母后这边热闹着,自然也不缺姑姑一人在这里。”周旭淡淡的开口,听见那雀儿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就伸出了小手指逗弄了几下,便有宫女将喂食的小碟子拿了过来,周旭便捏了一把小米,撒进笼子里去。 魏太后听了这话只觉得甚是无趣,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皇上明知道这七夕之宴是哀家是为了皇上才办的,你自己倒是躲懒去了,岂不是怠慢了那些姑娘们?” 小皇帝听了方才赵菁的劝说,在这上头已是看穿了几分的,便随口道:“母后喜欢就好了,儿子看着她们都是差不多的,就按母后的意思罢了。” 魏太后倒是没想到周旭今儿居然这样好说话了起来,只稍稍有些奇怪,转过头见他脸上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表情,便笑了笑道:“皇上既然这样说,那哀家倒是想跟皇上商量个事情。” 小皇帝喂完了雀儿,听了这话也有些好奇,跟着魏太后一起回了大殿中。宫女沏了茶进来,两人各稍稍喝了一口,魏太后便开口道:“皇上如今年纪也不小了,哀家年纪也大了,整日住在这里宫里,倒是冷清得很,若是皇上能早日选后立妃,哀家也有个伴儿。” 周旭听了这话眉梢便微微挑了挑,但想起赵菁的劝慰,便也收了几分反感,想了想道:“朕不是说过了吗?母后喜欢就好,朕一切听母后和皇叔的安排。” 魏太后心里倒是稍稍疑惑,前几次说起立后的事情,周旭都是极力反对的,怎么今儿倒是和颜悦色了几分,不过她也没心思深究这些,只接着道:“哀家的意思是,皇后之位还是康家的哪位姑娘,至于几位妃子,皇上可有哪个心仪的?说给哀家听一听?” 魏太后原本以为这一阵子周旭和卢馨月交好,大抵是想让卢馨月进宫的,虽然魏太后自己并不喜欢卢馨月,可若是能在此事上让周旭高兴一些,她也愿意妥协,可谁知道周旭低眉想了片刻,只淡淡道:“朕没有什么喜欢的人,母后不必问朕了。” 魏太后听他这么说,心下虽有些好奇,但也没再问下去,便笑着道:“皇上既然没有喜欢的,哀家倒是有个喜欢的,只怕皇上到时候也会喜欢的。” 周旭闻言倒是稍稍奇怪,抬起头来问道:“母后又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他如今年纪尚小,能接受把那康宁弄进宫已是万般妥协了,若是再多几个,只怕是有得心烦了。 “武安侯府的二姑娘,皇上以为如何?”魏太后笑着问了一句,却不等周旭回话,只径自道:“哀家今儿虽是头一次见那姑娘,却也觉得她乖巧懂事,老实心善,模样虽然不是最出挑的,可性子温和,这是最好不过的了。” 魏太后瞧着周旭的眉眼似乎稍稍的皱了皱,忙笑着继续道:“最关键的是,她是你姑姑的侄女,到时候若是她进了宫,你姑姑不就可以时常进宫来了吗?”魏太后一边说一边心中还在暗叹,自己这个做母亲,却还不如一个宫女在皇帝的心里重要,说起来却是有几分憋屈的。 周旭听了这话,原本还有些游移的眼神果真就闪了一下,稍稍透出几分兴奋来,只捧着茶盏想了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道:“那二姑娘朕今儿也见了,模样还算齐整,只是……”周旭虽然还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但看着徐娴那样子,也知道她必定不是个灵活讨巧的性子,入了宫必定是被人欺负的料子。只是……若她当真进了宫,赵菁必定是不放心的,到那时候隔三岔五的进宫探视自然是少不了的,到底可以跟她多见几回。 周旭想到这里,便笑了笑道:“既然母亲喜欢,那就立她为妃,让她进宫罢了。”反正……有自己护着,便是她性子柔弱一些,也算不得什么,横竖那个康宁若是敢欺负徐娴,他就冷着她,让她做冷宫的皇后。 魏太后见周旭答应了,眉梢都透出了笑意来,她略略拨了拨自己带在小指上的护甲,抬起头笑道:“既然皇上答应了,那明儿哀家就招了钦天监的官员进宫,看看下半年有哪些黄道吉日,这宫里也该开始筹备起来了。” 周旭倒是不急这个事情,见魏太后这般着急,索性道:“母后也不用着急,江南的事情还没个了解,朕还没大婚的心思,母后若是想挑黄道吉日,只管往明年看吧!” ☆、第183章 过了七夕天气就没那么热了。徐思安照例还是两三天回来一趟, 赵菁心疼他路上跑的累, 只说家里头也没有什么事情, 让他不用这样来回的跑, 可那人终究是放心不下,便是如今赵菁有了身孕, 两人并不能做什么,只在怀中搂着抱着睡觉,也是心满意足的。 这日徐思安不在家, 赵菁照例是去了松鹤堂用的早膳。徐老太太以前是过过苦日子的, 因此对于吃食上头并不怎么讲究,冬天的时候吃上一碗阳春面、热水饺就够了, 如今天气热一点,赵菁便特意吩咐了厨房, 早上熬些百合绿豆粥,配着一些小点心吃,既清热解毒,又能填饱肚子。 可今儿姑娘们上了桌,赵菁才发现倒是比平常多了一碗阳春面。赵菁便不过随口问了一句:“老太太今儿怎么想到吃起面条来了,这天气有些热, 老太太若是想吃面, 中午的时候让厨房做上一些凉面过来, 陪着嫩嫩的小菜,倒是又好吃又爽口。”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便笑着道:“用不着那么麻烦, 我就是今儿忽然想起吃面来了,就让丫鬟吩咐下去,煮了一碗面条过来,大家一起吃一些,早上吃面条最是养胃的了。” 徐娴坐在一旁听着,只不说话,低头吃着自己盘里的东西,赵菁瞧着便觉得有些奇怪,抬起头的时候就瞧见张妈妈朝着自己使了一个眼色,她一时也没弄清楚是个什么意思,便没在回老太太,只是安安静静的用过了早膳。 吃完了早膳,徐娴和齐嘉慧便往外头上学去了。赵菁瞧着今儿老太太似乎情绪不高的样子,便也没有在松鹤堂多逗留许久。赵菁出了垂花门,丫鬟打了伞正要迎她,便瞧见张妈妈从院中出来,喊了赵菁道:“太太留步。” 赵菁知道张妈妈必定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便让丫鬟在门外等着自己,站在垂花门的屋檐下等着张妈妈过来。 徐老太太平常一直是一个心直口快、没什么事情闷在心里头的人,今儿忽然在她跟前神神叨叨了起来,赵菁心里也觉得奇怪。 “太太今儿肯定是奇怪,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张妈妈走过来,脸上虽然带着些许笑容,可眼神中却透出了几分无奈,只摇了摇头道:“太太不知道,今儿是那孙玉娥的生辰,往年今日老太太都是要给她做生辰吃面条的,所以今儿老太太一早起来,就想到了这件事情,便吩咐厨房做一碗面条来。” 赵菁听完这些,心下顿时就明白了过来。老太太养了孙玉娥这么多年,便是一只小猫小狗,也是有些感情的。孙玉娥刚被关起来的时候,也是整日里的闹腾,只是有徐思安在,她也不敢做出出格的事情来,老太太又被她闹的心寒了,连她们玲珑苑的人都不让进松鹤堂来。 可如今一转眼也有两个月了,这一阵子玲珑苑倒是安安静静的,赵菁又了身孕也是许久没关心那院子里的事情了,倒是把这孙玉娥忘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赵菁叹了一口气,孙玉娥再能耐,也不过就十五岁的孩子,按说十五岁是及笄的大生日,她这样被关着确实有些可怜见的。赵菁便转身吩咐了绿芜道:“你一会儿去厨房吩咐一声,让她们今儿给玲珑苑多添几个菜,再加上一碗长寿面去。” 绿芜应了一声,赵菁见张妈妈的话也说完了,转身道:“妈妈你回去吧,没事儿就劝劝老太太,等侯爷回来,我再和她说一说大姑娘的事情,如今她既然有十五了,也该找个人家嫁了。” 张妈妈点头笑道:“太太知道这事儿便好,老太太那儿,也就是忽然想起了而已,那大姑娘这样对老太太,她老人家一早就寒了心了。” 赵菁在议事厅忙过了之后便回了明德堂,这时候时辰尚早,她倒是有些困盹了,便卸了簪子,想在软榻上靠一会儿。当年她还没到十五岁的时候就进了宫,她还记得是赵家的母亲,亲手将一个青玉的簪子带到了她的头上,说是等进了宫,就没法亲自给她带上,这便算是给她及笄了。 赵菁想到这里眉眼还觉得有些湿润,再想想孙玉娥,也确实有几分可怜。赵菁想了想,从妆奁中拿了一根赤金嵌着红宝石的石榴簪,吩咐丫鬟送到玲珑苑,只说是给她的及笄贺礼。 丫鬟没过多久就回来了,说是玲珑苑的小丫鬟把东西收了进去,还一副不可置信的左右问了好几句,听说确实是太太赏的,不是老太太赏的,便没再多问什么了。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赵菁便还往松鹤堂来。老太太也不知是不是听说了赵菁给孙玉娥送了贺礼的事情,脸上就透出了几分笑来,只还是跟早上一样,透着几分遮遮掩掩,欲言又止的表情。 赵菁一看她那样子,便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开口,却一时又不知道从和说起,大约是想给孙玉娥求情的。赵菁想起这些心里却忍不住暗笑,老太太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在自己跟前反倒跟小孩子一样,倒是开不了口了。 赵菁见她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一会儿又特意招呼自己多吃些菜,绕了好半日也没往正题上来,便索性自个儿先笑着道:“听说今儿是大姑娘十五岁的生辰,我让厨房加了几个菜送去玲珑苑了,怪不得老太太今儿一早会想起来吃面,原是这个道理。” 老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就尴尬了几分,又觉得自己一把年纪了,和媳妇说话有啥好别扭的,便索性笑着道:“我听玲珑苑的老妈妈说,这一阵子娥姐儿长进了不少,也不吵也不闹的,还学抄起经书来了。” 赵菁虽然没怎么关心孙玉娥的动向,可玲珑苑的丫鬟婆子却都是后来换的,可以说这玲珑苑就跟铁桶一样,但凡孙玉娥有那么点动向,必定是有人会来回话的。只可惜那孙妈妈走了也有两个多月了,却连一点半点的消息也没有,孙玉娥大约也是死了心了,因此反倒安静了下来。 说到底是老侯爷的亲孙女,老太太又疼过这么多年,这样的禁足也算是严惩了。 赵菁便垂下了眉,稍稍想了片刻道:“等侯爷回来,我和侯爷商量商量,要么就让大姑娘出来吧,她年纪也不小了,也就这一两年上头就要出阁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原本是要点头的,可再一抬眸看了赵菁一眼,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道:“算了,那孩子从小被我惯坏了,气性大着呢,你如今又有了身孕,万一她又不服管教,终究要闹出祸事来,让她在玲珑苑再呆一阵子罢了。” 赵菁见徐老太太处处为自己考虑,竟是连这事情都推了,心下倒是也感激了几分,便开口道:“既然这样,老太太不如一会儿请了人喊她过来吧,今儿是她的生辰,便是一般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有及笄一说的,更别提我们这样的人家,将来谈婚论嫁的时候,也要问起这个来的。” 徐老太太闻言只一个劲的点头,笑着道:“那也好,把她叫过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也不敢怎样。”老太太说着脸上更是溢出了几分笑来,转身同两个姑娘道:“下午你们不要去上学了,留下来给你们大姐姐及笄观礼吧。” 对于孙玉娥来说,这两个月却是她这一生中过得最漫长的日子。起初她还想着法子写信出去,可这里里外外都已经换了人,哪里还有信能传得出去?后来她心想着自己传不出信去,总有外头的人给她传信,便日日夜夜等着,这一等便是两个多月,哪有半封信进来。唯有外头原先跟着孙妈妈的人好容易稍了个口信进来,告诉她孙家已经离开了京城,往兖州老家去了。 她一个十五岁的姑娘,纵着这些年在徐老太太跟前的体面,仿佛已经往了自己到底是谁。可如今被关在了这玲珑苑里头,她才明白了什么叫做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日子越过越久,心也就慢慢的沉淀了下来,直到现在,便有些心如止水的感觉了。 今日原本是她的十五岁生辰,早在几年前,老太太便一直笑着说,等她十五岁的时候,必定要给她办一个盛大的及笄礼,到时候全家热热闹闹的,一起替她庆祝生辰。没想到如今她落难了,还能记得她及笄生辰的,却只有赵菁。一想起以前阖家热热闹闹的欢欢喜喜的场景,再想想自己如今的样子,孙玉娥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这厢正伤心难受,外头却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姑娘,姑娘快别哭了,老太太让姑娘打扮打扮,往松鹤堂去呢!” ☆、第184章 入了夏之后, 外头天气颇热, 可这玲珑苑里头却也一日没有断过窖冰, 此时房中还有些许凉意。 孙玉娥身上只穿了一件家常的水绿色褙子, 脸上未施粉黛,看上去竟有几分憔悴。她听见外头小丫鬟的传话, 略略愣怔了片刻,才问道:“你说什么?老太太喊我过去?” 那丫鬟原是老太太松鹤堂里头的三等丫鬟,后来因玲珑苑的人都遣散了, 所以被分到了这一处, 虽然知道孙玉娥如今不得老太太的欢喜,可作为在松鹤堂里头待过的丫鬟, 也知道当年老太太是何等疼爱这个孙女的。 “正是呢!姑娘快梳洗梳洗,早些过去吧, 老太太必定是知道今儿是姑娘的生辰,所以才请姑娘过去的,连太太都送来了贺礼,老太太那边又如何会忘了呢!”丫鬟上前,扶着孙玉娥起身,瞧着她如今这模样却也是可怜的, 曾经那傲气跋扈全然已经不见了, 连眼神都透出几分楚楚可怜来。 “姑娘被关了这么久, 是应当出去透透气了,老太太这次请了姑娘出去,没准以后就不会再关着姑娘了。”那时候她们松鹤堂的丫鬟是极少被孙玉娥欺负的, 所以对于这个大姑娘,平素的感觉也就是太骄纵了一些,因此也没到轮到她们落井下石的地步。 小丫鬟又劝了孙玉娥几句,将她扶到了梳妆台前,铜镜中便照出了一张略显憔悴的脸来。孙玉娥似是也很久没有照镜子了,看见镜中的自己微微一愣,原本红着的眼眶就更红了几分。 “你去帮我打点水来,我把脸洗一把。”她这一阵子被关了起来,闹也闹过了,吵也吵过了,可到头来却全然没有半点作用,以至于如今的孙玉娥,却像是用光了全身的力气一样,说话都软绵绵了几分。 “奴婢已经吩咐下去了。”丫鬟见了她这模样也是叹息,转身看见外面婆子端着洗脸水进来了,便往里间的五斗橱里去给孙玉娥翻出一件新衣裳来。 这些夏天的衣裳都是过年时候吩咐下去做的,后来即便因为针线房换了人,却也没有克扣这玲珑苑半分,就连这两个月的月钱,也是按月如数给的,说起来这位新太太,人品确实是好的。当年大姑娘这般不待见她,如今她还能这般对大姑娘,便是她的大肚之处了。 孙玉娥洗了脸,换上了新衣裳,她这一阵子疏于打扮,好些新衣服都没有穿过,此时瞧见身上这一件水红色的蜀锦折枝花样半袖束腰裙,忍不住就问起来道:“这件衣服是从哪儿来的,我怎么以前没瞧见过。” “这衣裳是上个月针线房送过来的,是姑娘今年夏天的衣裳,送来的时候还说晚了,怕姑娘怪罪呢,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丫鬟替她系好了带子,在穿衣镜中照了照,笑着道:“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旧年的衣服自是不能穿的,太太送的这身衣服倒是正好了。” 孙玉娥听了这话略低下头去,她对赵菁这个人的印象,也就只剩下几个月前她在侯府当女先生的那几日了。那时候赵菁虽然严厉,她却从没有把她放在心上,因为她从头至尾只把她当成一个外人看待。 “行了,衣服穿好了,那我们就过去吧,别让老太太等急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她来就有几分心烦,如今听说她又有了身孕,老太太必定是更加高兴的。 孙玉娥已经几个月没有出过这玲珑苑的大门了,瞧着外头荷塘里面的荷花都已经开败了,她才知道自己当真是错过了一整个夏日了。 松鹤堂的垂花门前挂着红漆雕花的宫灯,盛开的蔷薇花从里头爬出来,房里传来了一阵阵笑声。孙玉娥听了这笑声心下又痛了几分,若是放在以前,她必定是在房里笑的那一个,可如今这笑声又是谁的呢?徐娴?齐嘉慧?又或者听说是老太太新接的一个姑娘过来? 她带着点好奇往里头去,到了门口却站住了,丫鬟们忙着上前传话,以前她来这松鹤堂,可从来不要人传话的。她正愣愣的想,门口的帘子已经挽了起来,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双喜迎了出来,笑着上前迎她,又对里头道:“老太太、太太,大姑娘来了。” 这种场景虽让孙玉娥百般陌生,却似又透着几分新鲜一样,她矮着身子进去,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厅中黄花梨靠背椅上的徐老太太。 “老祖宗……”孙玉娥也不知为什么,眼眶陡然红了起来,几滴眼泪便忍不住落了下来,膝头一软,就这样堪堪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伏下身子磕头。 “快起来、快起来吧……”徐老太太多少有些动容,眉峰微微拧了拧,叹了一口气道:“今儿是你的生辰,必须行这么大的礼。” 孙玉娥听见徐老太太果然还记得她的生辰,更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双肩颤抖着道:“老祖宗,是孙女不孝,是孙女辜负了老祖宗……”倘若年幼时候孙玉娥便知道要讨徐老太太的欢喜便能过上好日子,而那种讨好已是与生俱来的一种本能的话,那如今的孙玉娥这一句,却是发自肺腑之言。 徐老太太本就是心善之人,瞧见孙玉娥这般,早已经心软了几分,况且说起来这孙玉娥毕竟是她一手带大的,感情本就深厚,哪里经得起这番,便早已经自己起身,伸手去扶了她道:“你起来吧,只要你喊我一声老祖宗,喊侯爷一声义父,你便还是这侯府的大姑娘。” 赵菁安然的坐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也是稍稍叹了一口气,老太太都这样了,她一个旁观之人,又能如何呢? “老太太,今天是娥姐儿及笄的好日子,我们就不哭哭啼啼的了,这两个月娥姐儿在玲珑苑里头养着,倒是比前些日子,看上去又长高了不少。” 孙玉娥以前仗着老太太宠她,吃食上头向来是没有节制的,因此养出了几分肥肉来,如今这两个月禁足下来,倒是少了几两赘肉,看上去窈窕了不少。 “女大十八变嘛!过了今日,可就真的是大姑娘了,也是时候让你义母给你张罗婚事了。”徐老太太拉着孙玉娥起来,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 赵菁也跟着笑道:“已经是在物色起来了,老太太放心。” 因孙玉娥哭过,这边丫鬟们又打了水来替她擦脸匀面。老太太亲自替她打散了长发、梳理整齐,让她跪在蒲团上头,看着她道:“过了今天,你就真的是大姑娘了。” 赵菁上前,为孙玉娥挽上了发髻,将老太太赏的一支碧玉发簪带在孙玉娥的发髻上,小姑娘脸上顿时带着几分红晕,仿佛及笄的这一瞬间,就当真长大成人了一样。 徐娴和齐嘉慧各自都带了礼物送给孙玉娥。徐娴送给孙玉娥一条自己绣的帕子,齐嘉慧则是给了孙玉娥一串自己串成的珍珠手串。往常孙玉娥哪里能看上这些东西,可如今瞧见这两样东西,眼眶都红了起来。 “二妹妹,这是你自己绣的吗?” 徐娴对孙玉娥还有几分害怕,可见她这样和气的问自己,便也点了点头道:“是我自己绣的,绣得不好,姐姐不要嫌弃。” “已经绣得比我好了……”孙玉娥以前就没好好学过女红,这些简单的花样,她也是不会的。 老太太瞧着她们姐妹之间还算和气,只笑着道:“以后慢慢学就是,又不是一及笄就马上要出嫁的。” 孙玉娥听了这话心里又难过了几分,想着如今孙家是彻底不管自己了,这出阁的事情,到底又是全仰仗老太太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徐思安却是回来了。不过午后孙玉娥及笄之后,老太太便让她回了玲珑苑去了。用晚膳的时候,徐老太太几次都想开口,可看着徐思安不苟言笑的表情,到底还是没敢提起这话来。 赵菁却是看在眼底的,老太太是不想再关着孙玉娥了,她本来就是个喜欢热闹的,没有个开心果一样的孙女在跟前说说笑笑,实在有些无聊。徐娴性子静,想要让她嘻嘻哈哈怕是难的,齐嘉慧又太小,说不上几句话要玩要睡的。 两人用过了晚膳从松鹤堂出来,赵菁便想着如何跟徐思安开口了。 “侯爷,今儿是大姑娘的生辰。”赵菁说完,停下了脚步来,抬起头看着徐思安。 徐思安负手静静的走了几步,这才转过头来,看着赵菁道:“那又如何,听说老太太不是给她办了及笄礼了吗?” 赵菁就知道家里的一举一动完全逃不出徐思安的视线,便笑着摇了摇头,走上前去,伸手挽着他的胳膊,一壁慢慢的走,一壁道:“侯爷既然知道了,必定也知道老太太的心思。” “母亲就是太过心软了,那孙玉娥终究做过蛇蝎之事,倘若不给她一些教训,将来也是害人害己。” 赵菁知道徐思安说的有道理,可再怎样,姑娘大的总是要出阁的。将来商议起亲事的时候,总会有人盘根问底的,要想孙玉娥嫁得好一些,到底还是要早些放出来的。 ☆、第185章 夜里头风静悄悄的, 吹皱了荷花池上的一片绿水, 远处的廊檐下挂着几盏若隐若现的宫灯, 映着一片月光, 水波粼粼。 赵菁停下脚步,伸手整了整徐思安被风吹乱的领子, 淡淡开口道:“侯爷,大姑娘如今十五了,左右也就这一年半载的光景, 说起来, 她毕竟是老侯爷的亲孙女……” 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徐思安才留了她在武安侯府, 可人既然已经留下了,总不能就这样真的不闻不问了。她若是当真能有几分改过之心, 侯府自然不能亏待她,这也权当是全了徐思安的一片孝心了。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多派几个丫鬟盯着她,不让她再跟孙家的人有任何接触,让她还在老太太跟前敬孝罢了。”徐思安微拧着眉心,略低下头的时候, 便瞧见月光照着赵菁的脸侧, 低垂的睫羽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一般, 忽闪忽闪的跳动着。他伸手抚上了赵菁的脸颊,话到嘴边的时候,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徐思安已向朝廷请战江南, 只是这次一同请战的还有平西候史鸿峰,朝廷最后会派谁过去,虽还是个未知数,可不管如何,他终是做出了抉择。若是朝廷准他出征,他便要抛下自己刚过门的妻室和未出世的孩子,赶赴前线。 第二日便是摄政王周熠的纳妾之喜,赵菁作为春秀在宫外的好友,必是受邀去参宴的。主持宴席的还是龚侧妃,赵菁过去的时候,便瞧见龚氏正忙着张罗宾客。 周熠虽然位高权重,但在京城还算低调,且大雍皇室本就不甚繁茂,因此过来的宾客除了几家侧妃的娘家女眷,便只有孝宜大长公主、赵菁以及春秀的醒月楼的朱姑姑。 虽然周熠纳妾,但龚氏心情尚佳,春秀再怎么说也不过就是一个宫女,如今能进摄政王府当贵妾,那还是仗着太后的面子。王妃之位虽然虚悬,可终究是落不到她的身上的。 眼前最让龚氏愁的一件事情,便是早日能为周熠生下个一男半女来,只可惜不管是王妃生前还是死后,这摄政王府却再无人受孕。不过好在龚氏自己没怀上,别人也没怀上,总算是少了一些威胁。 纳妾是没有迎亲这一说的,女眷们在正厅落了座,只等着新人的轿子到了,就被喜娘搀扶着从侧门进来,也没有拜天地这一说,只同正室敬茶,只是王妃如今已经去世了,便改成了对着王妃的牌位敬茶了。 赵菁同朱姑姑也有些时日没有见了,两日私下里闲聊了起来,待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春秀穿着一身粉色的嫁衣,被喜娘扶着,从台阶上缓缓的走上来,竟是连红盖头也没有的。 朱姑姑便小声凑到赵菁的耳边道:“嫁给摄政王又怎样,终究是个妾而已。” 赵菁略略叹了一口气,便瞧见周熠也从门外进来,他穿着一身四爪金龙的蟒袍,竟是连喜服也没有换一件。而额头上溢出的一丝汗珠,倒像是刚刚从外头回来一样。 龚氏便忙迎了上去,却不敢伸手替周熠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只笑道:“瞧我们王爷,日理万机的,今儿这样的好日子也不忘了上朝,倒是差点耽误了吉时了,好在新人也才刚刚进门。” 周熠冷着脸不说话,龚氏只让丫鬟递上了一块帕子,他从盘子里接了过去略擦了擦,坐在厅中的首座上。一旁放着的正是王妃的牌位。 赵菁抬起头来,看着那黑漆牌位上写下的烫金字样,心里倒是依稀想起王妃去世前的样子来了。她那样恨周熠,却又那样割舍不下他。 赵菁正想得出神,忽然间就想起那天王妃拉着自己的手道:“别……别让他去南边,那里有天罗地网……”赵菁猛地吓出了一身冷汗来,手中的茶盏微微倾倒,弄湿了她身上的一片衣裙。 这不小的动静显然惊动了在坐的众人,周熠抬起头,就看见赵菁端着茶盏的指尖,滴下几滴茶水来。这茶水已经沏了好些时候了,倒是算不上烫人,可周熠却还是站起身来,大步走到赵菁跟前,伸手就将那茶盏接过了放在一旁,握着她的手腕道:“怎么样,烫到了没有?” 赵菁略略一滞,对上周熠鹰隼一般的眸子,急忙就将手缩了回去,拿着帕子擦了擦指缝,摇头道:“没……没有烫到,多谢王爷关心臣妹……”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整个大厅的氛围都诡异了几分,就连一向长袖善舞的龚氏,也一时有些迷惘了。就算周熠喜欢赵菁,可如今她毕竟已是武安侯夫人了。 幸好赵菁那一句臣妹说的即时,然而……此时最尴尬的,却是那位刚过门的新人。 “王爷虽说疼爱侯夫人这个义妹,倒是也别把新人给冷了啊!”龚氏尴尬笑道。赵菁只是低着头,不去看周熠的神色,面无表情的拿着帕子轻轻的擦着身上的茶渍。 周熠这才反应过来,直起身来,转身对众人道:“本王向来拿武安侯夫人当亲妹妹一般疼爱,要不然就不会收为义妹了。” 若说方才众人的都同情的是那位新人春秀,摄政王这一席话出口后,众人的视线却不约而同的往孝宜大长公主那边看去。 这世上只有她一人能算上是摄政王的亲妹妹,可她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却远不如那位武安侯夫人。 孝宜大长公主很明显感觉到了众人的目光,只是不紧不慢的端起了茶盏,略略饮了一口,淡淡开口道:“我也很疼爱侯夫人这个妹子,更别说王爷了。” 春秀向王妃的牌位敬过了茶,便被送去了姨娘住的院子。外头布置好的宴席也开场了,赵菁也在朱姑姑的劝说下,将方才的事情抛到了脑后去。 但毕竟这样的场合也来了不少女眷,这事情若是传出去,终究是不好听的。 “王爷方才太露骨了一些,你如今已是武安侯夫人了,他既安心认你做义妹,又这样……”用不知检点这四个字来形容周熠终究是有些犯上,朱姑姑便压下了话茬,又反问赵菁道:“你方才在想什么,怎么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赵菁却是有口难言,她虽然跟朱姑姑坦露过自己并非赵勇的亲生妹妹,却也没有将自己身世的真相告知朱姑姑,有些话语,终究是难以开口的。 “我只是忽然想到王妃临去的时候,我也曾来探望过她,想起来未免有些感慨罢了。”赵菁叹了一口气,终究低下头去,如今这一切也算是尘埃落定,自己嫁为人妇,魏明箴也回了国舅府,那珠泪夫人也得以在静慈庵颐养天年。世上的事情虽说难两全,但能如此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了。 用过了午膳,宾客们便都起身告辞。赵菁和朱姑姑辞别了龚氏,也要回家去了。 龚氏是个聪明人,单从周熠看着赵菁的眼神,便知道周熠对她的心思。可再有心思又能怎样,赵菁都已经是武安侯夫人了,还是皇上亲自赐得婚,她也不会再和周熠有什么瓜葛。 “今儿招待不周,改日再请了侯夫人过来叙一叙。”龚氏笑着送她们出来,这厢正要往垂花门外去,却听见有小丫鬟进来传话道:“回侧妃,我们家姨娘想让徐夫人去榴花院坐坐。” 榴花院是龚氏为春秀安置的院子,赵菁也有所耳闻,虽然新人头一天便想着见客似乎有些不妥,可眼下还未到入夜洞房的时候,她想见赵菁,便让她见罢了,她们两人是宫里的姐妹,有话要说也是常理。 龚氏点了点头算是应允了,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赵菁原是不想去的,可一想起王妃临去时候的那些话,总要想着法子告诉摄政王才行。按着王妃的说法,那些人必定是冲着周熠来了,先头徐思安去江南的时候赵菁也是放不下心来,后来却好歹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虽然可以以徐思安骁勇善战做解释,却也未必不是因为那些人并不是冲着他来的,故而没有将那天罗地网留给他去? 赵菁越想心里就越害怕了几分,这一次那些余孽却是挟持了一个城池的百姓,只为逼着周熠去江南,这里头必定有几分猫腻! “既然这样,那我去去就来,朱姐姐不必等我一起走了。”赵菁辞过了朱姑姑,跟龚氏招呼之后,便跟着小丫鬟去了春秀的榴花院。 满院的榴花已经谢了,只留下郁郁葱葱的枝叶,小丫鬟领了赵菁进门,便瞧见春秀已经换下了喜服,穿着一身随常的浅色褙子,侧身坐在床下的靠背椅上。她看见赵菁进来,脸上却只有冷冷的一丝笑,同往日在宫里遇见自己时候的热络判若两人。 赵菁略略觉得有些尴尬,笑着道:“今儿是你的大喜日子,怎么倒是把喜服给脱了,晚上还要行洞房之礼呢!” 春秀冷笑了一声,淡淡道:“不过就是纳个妾而已,还在乎什么礼不礼的,我比不得你是侯夫人,明媒正娶的。” 赵菁心下一冷,终究是觉得有些奇怪,又想起方才堂上那一幕,想来是春秀瞧见了,多少误会了她和周熠之间的关系。 “你是摄政王的贵妾,京城之中,有多少人想要进这个门却尚且不能,你又何必这么说呢?” ☆、第186章 虽说只是纳妾, 可到底龚氏也没有怠慢了春秀。这新房是刚粉刷过的, 上好的红漆还透着一股浅淡的香味儿。房中的嵌大理石束腰红木圆桌上放着儿臂粗的红烛, 此时尚未点燃, 上头贴着的红喜子正随着微风轻轻的摆动着。 小丫鬟送了茶进来又退了下去,赵菁没有伸手去端, 春秀却冷笑了起来道:“怎么不喝茶?是怕茶烫着手了,没有人来心疼你吗?” 赵菁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了几分, 却想着今日毕竟是春秀的新婚之喜,便按捺住了性子,仍旧端着笑道:“我方才只是不小心,并不是要故意破坏了你的好日子,你莫要放在心上。” “我如何会放在心上, 你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而我只是王爷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春秀低下头去, 有些意兴阑珊的扫过自己新染的丹蔻, 忽然又自嘲了几分,抬起头看着赵菁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嫁给王爷,你若嫁给他, 这摄政王妃之位, 不是非你莫属吗?” 她说到这里忽然就顿了顿,淡漠如水的眸子透出几分阴狠来,冷笑道:“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大概忘了,你以前是怎么喜欢王爷的, 是怎么日思夜想等王妃腾出了这个位置,再取而代之,可你如今却嫁给了别人!” 这一席话犹如刀子一样一刀刀剜着赵菁的骨血,十年前那些点点滴滴她早已经抛去了脑后,却被眼前这人一点点的挖出来,告诉自己,曾经自己那样深爱过的男人,被自己抛弃了。 “那些……那些事情都过去了。”她咬了咬唇瓣,看着春秀道:“无论以前怎样,十年前的赵菁和现在的我,是不同的。”她垂下眸子,再抬起头看春秀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慌乱,“如今你是王爷的妾室,有些事情,我也只能同你说了。” 春秀终究是耐着性子听赵菁说完了那一席话,她是知道赵菁的真是身份的,所以当赵菁说出那一番话的时候,她便知道赵菁不是在骗人。这世上唯一能让王妃吐露实情的,也唯有赵菁一人了。 “你是说,王妃在临死之前告诉过你,不准王爷去江南?”她有些担忧的问道,心里却还是有些想不明白。 赵菁依旧是秀眉深锁,只点了点头道:“我如今再想起这事情来,却是有些后怕的。”她捏着帕子暗暗分析,稍稍拧眉道:“王妃病重那几日,恰逢王爷要去江南亲政,可就在这之前,太医院的太医给王妃诊过脉,说的明明白白,还未到王妃病入膏肓的时日。” 赵菁说完这些又是一阵沉默,丝丝的凉意从角落里的窖冰散出来,让人忽觉后背有些发冷。春秀猛然就抬起头道:“难道……难道王妃是……是为了不让王爷去江南,所以……” 两人的视线忽的就触碰到了一起,春秀猛然站起来,往窗外看了一眼道:“不行,这事情一定要告诉王爷,江南虎狼之地,万万去不得。” “当初侯爷在江南的时候,我心里一直担忧此事,可后来看见他安然回京,我便把这件事情给忘了,如今想来,却是我错了,那群人想要对付的,一直就只有王爷一人。”赵菁抬起头来,眉眼中透出几分温婉来,看着春秀为周熠心急的样子,也知道她必定是喜欢这个男人的,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道:“不管我和王爷曾经有过什么,如今他也只是我的义兄,而你却不同,你是她纳进门的妾室,是将来要和他生活一辈子的人,他是你的男人。” 春秀抬起头来,透着几分晶莹的眼眶忽然就红了起来,看着赵菁道:“阿菁,你总是让我妒忌,我们两人明明都是一样的,可太后重用你,皇上依赖你,王爷喜欢你,如今你又嫁给了前途无量的武安侯,你把天底下的好处都占尽了,可那人却还是想着你……” 春秀的泪一滴滴的落下来,赵菁心下却也动容了几分,抬手拿着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我原不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如今和你还是一样的。” 她拉着春秀坐下,依旧劝慰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王爷往南方去,你明白吗?皇上如今尚且年幼,若是没了王爷……” 赵菁心里不敢想,要是有一天大雍没了周熠,到底会是怎样的光景。 “我知道了,我会劝着他,哪怕他不听我的。”春秀含泪点头,终究将那一丝妒忌和厌恶压在了心底,只低下头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抬眸对赵菁道:“你今日既然对我说了这事情,那我也告诉你一件事罢了,是关于你们侯府的……” 春秀说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赵菁倒是好奇了几分,她们侯府素来平静,哪里会有什么事情? 春秀见她神情有几分迷茫,终是忍不住笑了笑道:“亏你还是个聪明人,却也猜不到这一层,实话告诉你吧,太后娘娘想让你们侯府的二姑娘进宫!” 春秀原是无意间听见太后和小皇帝的话的,不过这事情与她没什么关系,说不说其实都无所谓。但今日赵菁既然这样坦然同自己交心,她便当是还了人情给她,也好让他们侯府知道了这事情,可以早作打算。 “太后娘娘想让娴姐儿进宫?”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十分不解,虽然那日魏太后确实表现出了几分喜爱徐娴的样子,可是那么多的贵女嫡秀,徐娴在其中实在是算不上起眼。 “太后娘娘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若顺着她,她便什么都好,你若不顺着她,她也可以让你处处不顺心,你们家那个二姑娘我也见过,论理她那种性子,一般规矩大一点的侯门贵胄人家都未必能应付,更何况是皇帝的后宫呢?” 赵菁垂下眸子,神色中透出几分慌乱来。不管如何,侯府也绝不可能让徐娴进宫的,春秀的话一点没错,她那样的性子进宫去,只是给人当炮灰而已。 “这事情,我倒是要回去给我们府上的老太太商量一番。”事情关心则乱,赵菁已是拧眉心急了起来。 春秀却是淡定的很,反倒安慰她道:“你不用着急,虽然皇上也已经应了下来,但只要还没下圣旨,这一切便做不得数,你家二姑娘年岁也不小了,也到了定亲的时候了。” 赵菁方才却是当真乱了心神,这时候听春秀这么一说,陡然就豁然开朗了起来,只站起身道:“我这就回去……回去商量着给二姑娘定一门亲事。” …… 赵菁回侯府的时候,时辰已是不早了。自从昨夜和徐思安提起了把孙玉娥放出来的事情,今儿一早徐老太太便让丫鬟把孙玉娥叫到了松鹤堂来。 孙玉娥心里头却还有几分患得患失,直到跟着徐娴她们一起去听了云嬷嬷的课,又上了孙绣娘的女红课,她才慢慢的回过神来。这还是她以前待着的侯府,到底并没有因为自己被关了这些时日而改变。 老太太看着她们下了学从前头回来,特意让厨房做了冰碗,笑着向孙玉娥招手道:“这是特意给你做的,冰镇糖酥酪。” 孙玉娥瞧着小丫鬟端上来的那盅糖酥酪,忍不住就哽咽起来道:“老祖宗,孙女……” “行了别哭了,哪有那么多眼泪!”老太太说完又招呼了徐娴和齐嘉慧一起过来,笑着道:“点心都放在次间炕上的小几上呢,你们快进去吃去!” 姑娘们一起进了次间用些点心,外头丫鬟进来传话,说是赵菁回来了。 老太太知道赵菁出了门总要先回明德堂换一身衣裳,便也没急着派人去请,只是没过那么一会儿,赵菁却是已经过来了。身上的衣服也没换,还是出门时候穿的那一件。 “你才从外面回来,先回房休息会儿再过来也是一样的。”老太太看着她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倒是有些心疼,皱着眉跟她说起来。 赵菁浅浅一笑,往次间里面瞧了一眼,这时候正巧是午后下学的时辰,按老规矩姑娘们都在松鹤堂吃点心。赵菁便坐了下来,想着徐娴的事情终究不能瞒着老太太,便小声:“我今儿去王府正巧遇上了王爷新进门的妾室春秀姑姑,她同我说了几句话。”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仍旧是一头雾水,她向来在这些事情上头不怎么上心思,这样旁敲侧击的话语压根激不起她的警惕心来。赵菁想了想,终究咬牙道:“听她瞧瞧向我透露,太后娘娘似乎看上了娴姐儿,想让她进宫做皇上的妃子!” 老太太闻言只“啊”了一声,等她回过神的时候,这才愣怔怔的看着赵菁道:“你……你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第187章 里头的姑娘们正在吃点心,听了这话却也忍不住往外头瞧了一眼, 见赵菁已经坐在了厅了, 便纷纷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过来给赵菁请安。 赵菁正打算抬眸给老太太使个眼色, 那边徐老太太倒是已经淡定了下来, 只是脸上的笑容还有些尴尬, 视线扫过徐娴的时候,那一丝丝难以割舍的神情便盖也盖不住了。 赵菁心里明白,徐老太太以前不喜欢徐娴, 除了嫌弃徐娴的出生之外, 只怕最大的原因就是她一看见这个孙女, 就会想到当初她死了的那个儿子。徐思胜当年年纪轻轻就是武安侯府的世子,在这京城必定也是年少得意,受人追捧的, 可谁知道后来却误入了歧途, 死在了自己老子的手中。 老太太对这件事情有心结,不能怨恨老侯爷, 便只能怨恨自己的儿子, 偏徐娴又肖似徐思胜多一点,她又如何敢多看她几眼呢! 徐娴见徐老太太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不离开, 到底有几分心慌, 她虽然比以前放开了许多,但在讨老太太欢心上头,还是有些有心无力。倒是齐嘉慧这个小人精瞧着也有些奇怪了, 便眨着大眼睛抬起头脑门问老太太道:“老祖宗、老祖宗……你怎么就看着表姐,也不看看慧姐儿,你一定是不喜欢慧姐儿了……” 徐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脸上的笑僵硬了半分,随即正色道:“哪里的话,我对你们都是一样的,哪里就能不喜欢了。”老太太笑着捏了齐嘉慧的脸颊一把,继续道:“时辰还早呢,你们都回去歇着吧,我跟你舅母还有话说。” 姑娘们听了这话,便知道老太太和赵菁有事要商量,都乖乖的退了出去。 只等孩子们都走了,徐老太太的眼神还没从徐娴的身上收回来,只见她那瘦小的身子过了垂花门,都瞧不见了,她才转过头来,拉着赵菁的手道:“这可怎么办?可不能让娴姐儿进宫去,就算是让娴姐儿进宫当皇后,我也不愿意,进了宫就跟被关起来没有两样了!” 赵菁瞧着老太太急得眼眶都红了,只急忙劝慰道:“母亲先别着急,这事情如今知道的早,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应对,只是事出突然,一下子寻不到个好人家罢了。” 老太太见赵菁这么说,倒是也有些明白过来了,拧着眉心道:“也是,宫里的圣旨还没来,得先给娴姐儿找个人家!到底找哪户人家好呢……” 徐老太太急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喊了一旁的张妈妈道:“去吧侯爷大婚时候的名帖取过来,我瞧瞧上头有没有哪户人家我熟识的,家里有适婚的男孩子的。” 张妈妈见徐老太太这是乱了阵脚,也急忙跟着劝道:“老太太先别急,这事情还是等侯爷回来了一起商量的好,兴许他有哪个部下家里头正有这样适龄的男孩子呢!” “那也不行,武将人家的男孩,多半是要从军的,我平姐儿虽命不好去的早,可若是活着,却也是一个守寡的命,我不能让娴姐儿也遭这份罪!”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就擦起了眼泪来,赵菁看在心里才知道老太太对徐娴的疼爱,当真是不少半分的。 “张妈妈说的对,还是等侯爷回来再商议吧。”赵菁私下里想着,宫里的圣旨虽然没有出来,可徐娴的生母却还在,这样的大事总要告诉她一声才好,若是侯府不声不响的帮徐娴定了亲事,到时候卫竹筠那边,终究也不好交代。 老太太听了这劝,才算稍稍的淡定了一些,只是心里头终究还是没能彻底放下心来,只又急急忙忙的要遣了下人,去京畿大营送信。 赵菁也没拦着,毕竟这事情刻不容缓,万一宫里的圣旨送了出来,可就迟了。不过按着她对小皇帝的了解,如今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想来他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些事情,总会想方设法的推辞几日才是的。 孙玉娥跟着徐娴一起出了松鹤堂,回住处的路正好有一段顺道的,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在一起。孙玉娥知道徐娴是个闷葫芦,以前欺负她也不带啃声的,可昨儿她生日,她还特意送了自己一块亲手绣的帕子,心里多少有些感动,便想着上前跟她搭个话。 她这边正要跟上去,就听见假山石后头,远远的似是有人在喊她。孙玉娥顿了顿脚步,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跟着的丫鬟,吩咐道:“你先回去吧,我好些日子没出来,想在花园里逛一逛。” 小丫鬟点头称是,便先回了玲珑苑,孙玉娥这才小心翼翼的往那假山边上走去,果然见那假山洞里躲着一个人,是原先孙妈妈安置在侯府的,因为人老实,所以在侯府大清洗的时候,签下了契约,便留了下来。 那婆子瞧见了孙玉娥过来,只探着脑袋四下里看了一眼,有些为难道:“若不是侯爷又把大姑娘给放了出来,我这信还不知道怎么送给大姑娘呢,外头送信的人求了我半日,我不好意思回绝,可想着太太待我们下人又好,这事情我只做这一次,可下不为例了。” 她兀自嘟嘟囔囔了半日,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来,递给孙玉娥道:“这是外头人送进来的,说是孙妈妈让给大姑娘您的。” 孙玉娥见了这信微微一愣,想着这两个月无人问津,她的心都快死了,便生出几分希翼来,只抬眸问道:“就这一封信吗?以前还有别的信吗?” “以前?以前我没收到过,我就只收到过这一封。” 孙玉娥闻言,一双满带着希翼的眸子渐渐失去了神采,有些失神道:“以前从来没有送过吗……?” 那婆子听了这话也越发糊涂了起来,只摇了摇头,四下望了一眼,见周围并没有什么人经过,便小心翼翼道:“大姑娘,老奴要走了,一会儿要备晚膳了,厨房又要忙碌起来了。” 孙玉娥有些茫然的点了点头,看着那婆子从假山后头出去,将手里的信封紧紧的捏在了手中。 …… 徐思安到晚就回来了,听了赵菁的话之后倒是没怎么焦急,毕竟这一阵子正是朝中多事之秋,原先请旨想让小皇帝尽快立后的奏折都少了不少,这就代表小皇帝的立后之事必定是会被押后的。那么徐娴立妃之事,应该也还没有到迫在眉睫的时候。 不过武安侯府既然得了这个风声,早做打算必定是万无一失的。 “这事情理应和卫居士商量一下,我打算明儿去一趟静慈庵,跟她说一声,亦或者她还有什么熟识一些的亲戚朋友家有适龄的男孩的,也可以考虑一番。” 赵菁替徐思安解开了外袍,将绞干的帕子递给他净面,只有临睡前夫妻两人独处的时候,才是两人心里头最心无挂碍的时候。 “你身子不方便,还是我去吧。况且若是让母亲知道你过去,只怕又要问个原由,说不准还要一起跟着过去。” 徐思安擦了擦脸低下头去看赵菁,烛光映着她脸颊微红,让他的心猿意马了起来。 赵菁真低头想事情,听见徐思安这句话,便拧着眉道:“说的也是,母亲若是问起来,我却也不好解释,不然还是你去吧。” 她说完便抬起头来看着徐思安,却发现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中,似乎多了一些不可描述的情愫。赵菁忍不住皱了皱秀眉,将他递过来的帕子一巴掌又拍到了徐思安的脸上,轻哼道:“侯爷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徐思安猛得被帕子砸中,才从自己的想入非非中回魂了过来,连忙陪不是道:“我我我……我当然在听你……” 还不等徐思安的话说完,赵菁便头也不回的,拎着从他脸上落下来的帕子,去净房洗漱去了。 等赵菁才里头出来的时候,便看见次间帘子闪了闪,似乎有人刚刚来过。赵菁探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见徐思安已然脱下了衣服,睡在了床上,便开口问道:“这个时候,是谁来了。” “玲珑院的一个丫鬟。”徐思安习惯性的翻着一本兵书,见赵菁走过来,便阖上了书放在床头柜上,抬眸看着她道:“娥姐儿的性子我还是不放心,所以找了个人看着她。” 赵菁便想起那时候徐思安安排在自己身边的那位神出鬼没的小厮,看来徐思安找的这个看着孙玉娥的人,必定也是有些本事的。 “我瞧着她今日挺好的,性子倒是收了不少。” 赵菁上了床,被徐思安搂在了怀中,贴着他的胸口说话。 “我也不是不信她,只是今儿外头有人找上门来了,让人不得不防着。” 赵菁闻言只抬起头来,见徐思安的眉心微微的拧了一下,便小声劝慰道:“再看看吧,要是她实在想不明白,就趁着娴姐儿要定亲,也一并找个人嫁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宽厚的手掌从身后揽住了赵菁的腰肢,然后缓缓的往下头探去,直到将那挺翘圆润的地方都囊括在了自己的掌心,才用足了力气狠狠揉捏了两下。 ☆、第188章 屋外传来了一阵更鼓声, 小丫鬟们爬高上梯的将四处的烛火灭了, 更有老婆子四处打探关防,关了院门预备睡下,整个侯府都安静了下来。 玲珑苑里头的烛火却还没熄,孙玉娥坐在梳妆台前, 看着铜镜中倒影出来的飘忽不定的烛光,神情愣怔。 孙妈妈叫人传进来的书信她已经看过了,上头只说了一件事情, 便是让她好好在府中等着, 说是她们已经找到了绊倒赵菁的办法,只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候,便可以伺机而动了。除了这些,别的却只字未提, 不仅没有问过她这几个月的近况,甚至连她十五岁的生辰都没有提起半句。 孙玉娥原本就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看了这样模棱两可的信心里就越发烦躁了几分。她将将从这玲珑苑被放出去, 才陪着徐老太太吃了几顿饭, 心里正觉得往日这样的时光最是惬意不过, 一想到徐老太太还同以前一样对待自己, 她有时候心里也难免多出几分羞愧来。 “姑娘, 都二更天了, 姑娘早些休息吧,明儿一早还要上学去呢!”丫鬟见孙玉娥坐着没有动静,忍不住上前劝道。其实这两个月来孙玉娥这样对镜发呆的日子多着呢, 可如今她已经被放了出去,当然就不能再和以前相比了。 “我这就睡了,你们也睡吧。” 孙玉娥从绣墩上站了起来,见小丫鬟正在给自己整理床铺,她依稀记得以前服侍自己的几个大丫鬟都是自己的表亲,虽然自己身份是小姐,比她们高出一等来,可那些人在服侍自己的时候,却从未这样尽心尽力过,大小的事情,也都推给几个小丫鬟做。如今想起来,她们必定也不是真心待自己的,大约也不过觉得自己的运气比她们好些,能认了侯爷当义父,有老太太疼着。 相比之下,如今她跟前服侍的这几个丫鬟,倒是伶俐老成,话又不多,手脚又勤快。且最关键的一点,便是头两个月她虽然被关在了这玲珑苑里头,却也没有一个人出言嘲讽的,大家依旧是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没有因此冷待了自己。 孙玉娥便想起了以前她是如何作践徐娴的事情。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起先也是不懂这些的,只是听孙妈妈在耳边说的多了,耳濡目染的,好些事情便就无师自通了。 那时候孙妈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又不是侯府亲生的,若是不把那徐娴比过去,将来老太太的眼里哪里还有你。这话听着是极有道理的,她也这么做了,可到头来,她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老太太却还是这样待她。 屋子里的束腰圆桌上放着狻猊香炉,里头燃着安神的苏合香,孙玉娥见那小丫鬟下了帘子出门,便将那封信连同信封一起,丢在了香炉里头。 小火苗一下子扑了上来,差点儿烧到了她的手指尖,她心里却有了主意,说她爱慕虚荣也罢,贪图富贵也好,她便是还想当这武安侯府的大小姐。 ※※※※※※ 虽说只是纳妾,可摄政王纳妾自然和一般的人家纳妾是不一样的,龚氏在这上头是极要脸面的,且她主持王府中馈多年,自然也有些经验。 女客们虽然散得早,但外头的男客却一直逗留到了入夜,周熠在外院多饮了几杯酒,回房的时候脚步都有几分踉跄,龚氏便让小厮直接将人扶去了榴花院。 春秀虽不是明媒正娶进门的,但在这小小的榴花院里头,却也红烛高照,喜字临门,一派新婚的景象。周熠支着额头半倚在软榻上,烈酒上头,他微微有几分眩晕。 入目都是火红的烛光,周熠有些颓然的叹了一口气,伸手扯了扯下颌处有些紧的衣领,放松了身子吐出一口浊气,身子都觉得有些飘忽不定。 他有多久没有这样酗酒了,他自己也不曾知道,只是这种半醉半醒的状态,倒是让他的心思放松了几分。尤其是……他看见赵菁站在她的面前。 周熠揉了揉眼珠子,有些不确定的瞪大了眼眸,他看着赵菁走到她的面前,俯下身来,她用她那修长的手指替他解开身上沉重的蟒袍。 他再也忍不住将那人按在了怀中,翻身压在榻上。 “王爷……”春秀虽然年纪不小,在男女之事上头,却是没有半点经验的,看见周熠猛地翻身将自己压在了下面,便有些惊慌失措。 可这一声却是让沉醉其中的周熠如梦初醒一般,身子猛的一震,那一双带着血丝的眸子便徒然睁开了,直勾勾的看着被自己欺在身下的女子。 周熠翻身下榻,早已没有了方才的醉态,冷声道:“你穿着这身衣服做什么?” 春秀身上所穿的,正是宫里为宫女们特制的宫装,鹅黄色的挑线裙子,半袖窄腰的上衣,勾勒出女子动人的腰线来。 “王爷不喜欢妾身穿这身衣服吗?还是王爷觉得,这世上只有她穿着这身衣服才是最好看的?”春秀伸手捏着被周熠撕扯的有些凌乱的衣襟,坐起身来,看着他道:“王爷莫要忘了,她已经是别人的妻室了。” “这与你无关!”周熠冷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春秀道:“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要忘了你说过的话,不然本王绝不饶你!”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下新房中儿臂粗的红烛,依旧缓缓的燃烧着,替人垂泪罢了。春秀颓然的从软榻上站起来,踉踉跄跄的跟到门口,眼睁睁的看着周熠消失在垂花门外。 她猛然想起赵菁对自己说过的话来,赤着脚追到门口,哭着喊道:“王爷……王爷你别走……妾身有话要对你说……妾身……” 门外是暗淡无光的夹道,伴着不远处抄手游廊下忽明忽暗的灯光,周熠的身影被拉得极长,直到她再也看不见为止。 然而那人却始终没有回头。 ※※※※※※ 徐思安昨夜和赵菁商量过徐娴的事之后,清早就去了松鹤堂,给徐老太太请安之后,便打算往静慈庵走一趟。 孙玉娥两个多月不曾见过徐思安,倒像是将他的模样都忘了一样。唯一记得的,便是那一日在玲珑苑中徐思安严厉中又透着几分厌恶的表情。此时重新见到徐思安,那种不安和恐惧却似萦绕在周围一般。 徐思安平日里严肃惯了,也没有给孙玉娥什么好脸色,不过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想起昨日赵菁说的那些话来,到底没再板着脸,稍露出几分和颜悦色来,对她道:“你如今已经及笄了,便是成年人了,好生跟着女先生学些规矩道理,多在老太太跟前敬孝,知道吗?” 孙玉娥在侯府唯一害怕的人便是徐思安,即便他这样和颜悦色的表情,却还是让她心中发怵。赵菁是瞧见过孙玉娥这般老鼠见着猫一样的样子的,倒是有些看不过去,便笑着道:“侯爷也说大姑娘大了,那也不用这样一本正经的训斥了。” 徐老太太生怕徐思安一个不高兴,又把孙玉娥关起来,因此也不敢多说什么。如今见赵菁站出来打圆场,她才笑着道:“就是就是,过不了两年都要出阁了,以后你便是想训斥,也没的训斥了!” 徐老太太说起这个来,却又想起了徐娴的事情,脸上一时就又愁闷了起来,连早饭都没吃多少。 赵菁亲自送了徐思安到门口,想着这些事情原本也是该由她这个内宅妇人来张罗的,如今却因自己有了身孕,反倒要徐思安去跑,心下便有些过意不去。 “若是卫居士商量好了,你也不必亲自回府一趟,差人送个信回来便好。”赵菁替徐思安整理好了衣襟,见他连日奔波脸上的肤色越发就黑了几分,便拿着帕子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低垂着脑袋,小声道:“昨儿王爷纳妾,帖子上原也是请了你的,你却为何没有过去。” 徐思安这时候却是笑了起来,握着赵菁的手指冷不防就亲了一口,想了想只道:“我怕王爷见了我便要打我,我娶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娘子,而他却只纳了一房妾室。” 徐思安的话语中略带着几分调笑,赵菁闻言却不禁红了脸颊,待再抬头看时,他眉宇间却没有半分不羁的笑意,只低下头来,轻轻的吻上了赵菁的唇瓣,一遍遍的感受着那种让他从灵魂深处得以安逸的甘甜。 赵菁被吻的有些虚弱,手指不安分的掐着徐思安的肩头紧实的肌肉。那人终是将她放开了,转身走到门外,眼神中却还带着几分恋恋不舍,见赵菁还在门檐下等着,只朝着她挥了挥手道:“回去吧!” ☆、第189章 松鹤堂里头刚撤下了早膳的席面, 今儿云嬷嬷家里有事情, 一早差人过来送了信,早上的课就没了。姑娘们难得有一日休沐的,面上不敢显,心里却都偷偷乐着。 老太太见赵菁送了徐思安离开又哲了回来, 倒是想问问徐思安对徐娴进宫的事情是怎么看的。昨儿他回来的晚,今儿又一早要走,有这样一个大忙人儿子, 当真连个说句整话的时间都没了。 姑娘都进了里间玩去, 赵菁才坐在了老太太的下手。要去找卫竹筠商量的事情终究还不能跟老太太直说,赵菁便笑着道:“母亲放心,侯爷说最近朝中正忙着南边缴费的事情,断不会那么快有立后立妃的消息, 侯爷已经开始为娴姐儿物色起人家来了。” 徐老太太虽然瞧着平常对徐娴并不是很疼爱的样子,终究是徐家的亲骨肉,昨儿为了这事情, 已是愁的一宿都没睡好, 今天听赵菁这样劝慰自己, 却还是忍不住道:“太后娘娘若是说让娥姐儿进宫, 我倒是不愁的, 她那个性子是不爱吃亏的, 又有她义父撑腰,没准还能过的有滋有味的。可娴姐儿就不同了,从小就这样懦弱胆小, 便是自己占些理的,也不敢吭一声。”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觉得平常自己是小看了徐老太太了,她这心里倒是门清的很,对孙玉娥和徐娴的性子也知道几分。 姑娘们在次间玩耍,月洞门上的帘子虚掩着,老太太只当里头丫鬟们都候着她们并不会过来,却谁知孙玉娥天生就不喜欢玩翻绳、做针线的,正欲出门陪着老太太说笑。这一走到了帘子边上,任凭徐老太太声音再小,她却也是听到了七七八八了。 孙玉娥本就算不得笨,从老太太的话语中便听出了一些端倪来。徐娴是那样一个闷葫芦的性子,在家里被自己欺负了尚且没半点还手之力,若是去了宫里,不是孙玉娥瞧不起她,只怕每天十二个时辰加在一起还不够哭鼻子的。 孙玉娥本心性又高,被关了这么两个月,如今出来了,恨不能一飞冲天。又想着自己年纪也不小了,只怕老太太也开始为自己物色起了婆家,可终究将来是个什么造化,却也一无所知,倒不如现在趁着这样的机会,若是能替了徐娴进宫,那徐思安将来必定感激自己几分,也算是还了老太太这些年对自己的一片疼爱之心了。 孙玉娥想到这里,便挽了帘子出去,倒是把正在厅里头说话的两人给吓了一跳。 徐老太太顿时脸颊就尴尬了几分,只望里头看了一眼,见徐娴坐在炕上安安静静的做着针线,心里也稍稍放下点心来。 孙玉娥从次间走了出来,只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抬起头看着她道:“以前孙女不懂事,做了那么多对不起老太太的事情来,也常常私下里欺负二妹妹,如今孙女想明白了,老太太是真的对我好,老太太若是舍不得二妹妹进宫,孙女愿意进宫去,凭它是个龙潭虎穴,我也是不怕的。” 赵菁倒是不知道孙玉娥还有这番血性,不过她以前的性子就是这样,事事也不懂个遮掩,高兴不高兴都放在脸上,虽然做了那么阴毒的事情,但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性子。 只是……进宫两个字,却实在不似她口中说出来的这番容易。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已是有些动容了,见孙玉娥跪在地上,没有了以前锋芒毕露的模样,倒果真是长大了一样,便忍不住问道:“你说的……你说的当真?你要替你二妹妹进宫去?” 孙玉娥咬着唇瓣点了点头,那边赵菁却摇了摇头道:“先不说太后娘娘是否能准了我们侯府换人进去,便是她开恩准了,老太太难道真的舍得大姑娘进宫去?” 赵菁在宫里生活了十年,对宫廷生活的枯燥乏味深有体会,那时候虽然宫里没有别的嫔妃争宠,但要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宫城之内度过漫长的岁月,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她只过了十年,却用足了一生的耐心,如今孙玉娥不过十五岁,倘若真的进宫了,那后半生的生活,多半也是枯燥无味的。 这只是还是一点,将来小皇帝年岁渐长,立后之后,选妃之事刻不容缓,还不知道会有多少闺秀美人会充斥后宫,在那样的美人堆里,孙玉娥想要过的好,又如何容易? “其实宫里的女人,多半都是表面风光,心里头苦的。便是贵为当今太后,却也是不能出宫一步的。大姑娘生性跳脱,如何能在宫里头待上一辈子?人生漫漫几十载春秋,可不是说一句话就能过去的。与其想着让大姑娘替代二姑娘进宫,倒不如两个都不要进宫的好。” 赵菁原本对孙玉娥也并没有太过看不顺眼,只是觉得作为武安侯府的大姑娘,她是太过没有规矩了一些。除去这些小毛病外加她之前心里曾有过的那些龌龊念头,若是她当真能改好了,将来也依然是能享受大福分的。 ※※※※※※ 堂屋里供奉着的狻猊香炉里的焚香已燃过了一半,卫竹筠静静的听着徐思安说话,她掌心的菩提子佛珠“啪啪”的响着,却在听见太后要让徐娴进宫的时候陡然停顿了下来。 本就清幽的禅房越发显得幽静了几分,徐思安拧了拧眉心,多少有些愧疚:“原本接了娴姐儿回去,就是想好好养着她的,只是这些年我在外征战的时日太多,对她的事情并没有太过上心,如今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徐思安昨夜也曾想过,凭他现在的赫赫战功,若是他公然抗旨,只怕小皇帝也奈何不了他。可若是这样一来,他多年征战沙场拼得的基业,多半也要还回去了。他并非是恋栈权势之人,但大雍如今的局势,却还没有到他这样一个武将,可以归隐暂退的时候。 经历了方才短暂的震惊,卫竹筠的神色却已经平静了下来,抬起眸子看了徐思安一眼道:“当年若不是侯爷出手相救,小女子如今怕是还深陷泥潭,娴姐儿若是跟着我,只会比现在更可怜千倍,万倍,侯爷这样说,小女子万万担当不起。” 当年徐思安虽然年幼,却也知道一些自己兄长徐思胜和卫竹筠之间的一些事情。卫家没出事之前,徐老太太在给徐思胜选的媳妇里头,还有卫竹筠的名册,只是后来卫家倒台,她的名字自然就被去了,老太太就略过了原本的这个准儿媳,又另选了她人。 “那些事情本就是举手之劳,如今没有将娴姐儿教养好,却是我的失职。”徐思安站起身来,负手而立,又转过身来看着卫竹筠道:“如今我和老太太的意思,是早些为娴姐儿找个婆家,赶在太后娘娘下懿旨之前,把娴姐儿的婚事定下。” 卫竹筠低头不语,手中的佛珠却还是不紧不慢的动着,袅袅的青烟从她身侧的香炉里缓缓升起,想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倒是有一位故人,家中有个适龄的男孩子,只是好些年没有见过,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念及往日的情分了。” 她说完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徐思安道:“烦劳侯爷为此事操心了,若是有合适的人家,就定下吧。” 徐思安从卫竹筠的禅房出来,山谷中似刚刚下过一场小雨,草木葱翠,还带着点点泥土的馨香。他顺着鹅软石小径往山下去。却在通往山前小径的月洞门口被人拦了下来。 “侯爷请留步,我家居士想请你去禅院小坐片刻。” 徐思安剑眉微拧,心下略略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小丫鬟,只点了点头,让她引路。 一路上穿过幽深的山中小道,停在一个略显简陋的禅房跟前时,徐思安便知道请他过来的人是谁了。 小丫鬟打了帘子引他进去,徐思安矮身进去了,便瞧见一袭青灰色的道袍背对着自己,将那手上刚点燃的三支清香插在了佛龛下的香炉里。 他将将打量了一眼这身影,竟与如今的赵菁不差了那一二分。 珠泪夫人转过身来,脸上却是再温婉恬淡不过的笑意,对着徐思安道:“我知道你私下中打探过我的身世来历,想来你也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为何要请了你过来。”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急忙单膝跪地,朝着珠泪夫人行了一个大礼道:“按说该是晚辈亲自过来拜见居士,是晚辈不敬。” 珠泪夫人见状,却急忙上前双手虚扶了徐思安一把,低下头对他道:“见与不见,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你心中清楚便好,我心中清楚便也好。” 徐思安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感叹,其实赵菁又何尝不知道真相,只是……这样的关系,到底不能摆到明面上。 ☆、第190章 袅袅的馨香带着浅淡的烟雾缓缓升起, 将珠泪熏染的不似世人一般。她脸上的神色淡然, 过尽千帆、历经繁华之后, 只留下一片云淡风轻。 徐思安大马金刀的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双掌撑膝, 面上却带着几分恭敬之色道:“居士放心,晚辈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珠泪夫人低垂着眉宇,沉香木的佛珠在掌心缓缓拨动着, 在听到这句话之后却略微的顿了顿, 眉梢些微的闪了闪,淡淡道:“那就有劳侯爷了。” 徐思安听着这话却略松了一口气, 仿佛是得了丈母娘的认可一般,脸上竟然露出几分憨然的笑意来,想了想只开口道:“其实, 她也念着居士。” “她……也知道吗?”珠泪夫人稍稍一怔,指尖的佛珠又停了下来,随即却笑着道:“她知道了也罢, 终有一天, 总是会知道的。” 徐思安见珠泪夫人这般释然,便知道这些事情对她来说早已是红尘之外的俗事了。她久居世外多年, 早已超然脱俗,唯一的牵绊, 大约便只有赵菁和魏明箴这两姐弟了。 ※※※※※※ 赵菁是用过了午膳才收到徐思安的信的,随信附带来的还有一串星月菩提的佛珠,徐思安在信上说是在庙里求来的, 可是赵菁记得,那日在静慈庵后山凉亭里头,那位女居士项中所带的,便是这一串星月菩提。 况且这种颜色的菩提子,一看就是被人佩戴过许久的样子。她将菩提子用丝帕包好了,收在荷包中,便往松鹤堂去向老太太回话。 赵菁才走到门口,正巧遇上门房上的小厮进来回话,说是齐家大姑奶奶和齐姑娘过来了。 这几日府上的事情不少,赵菁倒也没派人去齐家打探,如今听说齐家大姑奶奶亲自能过来,想来是身子骨已经好了不少了?只是听得之前杜太医所说的还要多加调养,便忙吩咐下去道:“备一顶小轿,让齐家大姑奶奶坐着进来。” 赵菁到松鹤堂的时候,正巧徐老太太歇了中觉起来,姑娘们都去上针线课了,她一个人正闲着无聊。听说齐家大姑奶奶过来了,只恨不得亲自去迎,又笑着道:“我正想着抽空要去瞧她呢,倒是她先过来了!” 老太太这边才说完,外头便有小丫鬟打了帘子进来传话道:“回老太太、太太,齐家大姑奶奶来了。” 赵菁忙亲自迎了上去,便瞧见齐芯蕊扶着齐家大姑奶奶,稍缓着步子从外头进来。脚步虽然瞧着还有几分虚弱,好歹脸色看着还好,并不似从前形容枯槁的样子,终究有了那些血色。 徐老太太一瞧见她这样子就心疼了起来,忙让坐下,又亲自上前拉着她的手道:“好闺女,我原是要亲自瞧你去的,只是最近天气热,我就懒怠得动了,怎么你这病着还跑了出来?” 齐家大姑奶奶闻言便笑了笑,正要开口呢,那边齐芯蕊只淡淡道:“长姐非要亲自过来,说是谢谢老太太和太太的救命之恩。” 齐芯蕊这厢才说完,齐家大姑奶奶更是跪了下来,老太太只急忙就将她一把扶住了,红着眼眶道:“快起来!你和我家平姐儿是同岁的,我瞧见你,便像是瞧见了我家平姐儿一样,心疼都来不及呢!” 齐家大姑奶奶和徐思平虽是姑嫂,两人却再和睦不过的,当年徐思平怀有身孕的时候,齐家老太太身子不好,还亏得齐家大姑奶奶前后照应。如今瞧见齐家大姑奶奶这样的光景,自己的闺女又早早的去了,让徐老太太如何不伤心呢! 徐老太太说着就已经落下泪来,那边齐家大姑奶奶也忍不住擦了擦眼圈,倒是赵菁想着她身子还没好,也不能太过伤心了,便笑着劝道:“老太太快别难过了,大姑奶奶身子还没好呢,别又伤身了。” 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立马止住了伤心,顿时就变脸笑道:“就是就是,瞧我又惹得你伤心了,你正改好好养养呢!” 齐家大姑奶奶便点着头坐下了,只淡淡道:“我早该过来一趟的,只是之前实在病得起不来身子,这几日好容易身上轻快些了,便想过来一趟,瞧瞧老太太。” 徐老太太只笑着点了点头,又因着这两日徐娴的事情,她日夜睡不好,脸上倒是有几分疲累忧虑的神色,齐家大姑奶奶看在了眼里,倒是忍不住问道:“老太太这是有心事呢?平常您老都是佛爷一样欢喜的人,怎么也愁上眉梢了?” 徐老太太向来是心里憋不住事情的人,听了这话便也不藏着掖着,也不把齐家大姑奶奶当外人,便把太后娘娘想让徐娴进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说给了齐家大姑奶奶听。 “这不……这两日正忙着到处找媒婆呢,看看有没有适龄又上进的男孩子,好先把婚事定下来,也省得到时候果真进了宫去,就我那孙女的性子,哪里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齐家大姑奶奶听了这话心里却是暗暗思量,若是寻常人家的闺女,怕是削尖了脑袋想进宫的都不再少数呢!可偏偏徐家却不一样,徐思安如今在朝中正是风头无两,铁打的军功换来的荣耀,哪里还需要将自己的亲侄女送进宫去巩固爵位。老太太这般舍不得徐娴进宫,也是理所当然的。 齐家大姑奶奶想到这里,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当年齐家也曾有过这样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繁华,可谁知道好景不长,便衰落了下去,如今只留下她们两个弱质女流和一对尚未长大的孩童,当真是前途未卜。 “老太太这是心疼孙女的,这样的事情,若是轮着别家,只怕羡慕还羡慕不过来呢!二丫头也跟我说起过那日七夕在宫里的见闻,瞧见了好些个官家之女,那些待字闺中的姑娘,哪个不是出落得国色天香的,只等着皇上的青眼,能选入宫中,从此之后能帮衬家里几分。” 赵菁也觉得齐家大姑奶奶这话有道理,可这样卖女求荣的事情,武安侯府自然是做不出的,况且徐娴的性子,也不适合,终究是不能凑这热闹的。 齐家大姑奶奶身子骨还没完全恢复,只在府上稍稍坐了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上了马车之后她便靠着车厢闭目养神,尚且还未病愈的脸上神色有些寡淡,她忽然睁开眸子看着齐芯蕊,一双有些干涩抠瘘的眸子稍稍的闪了闪,问她道:“蕊姐儿,听说七夕那日你也是见到过那小皇帝的,他是个什么样子的?” 齐芯蕊听了这话只不以为然,略略挑眉想了想,回道:“皇上今年比我还小了一岁,个子却比我高了许多,我也没敢仔细瞧他是什么模样,就是听见他发落那个卢馨月的时候,挺威严的,倒不像是个胡来的小皇帝。” 齐家大姑奶奶微微合了合眸子,嘴角略略勾起一丝笑意,抬起头看着齐芯蕊道:“蕊姐儿,你知道为什么侯府的人不让她们二姑娘进宫吗?” 齐芯蕊拧眉想了想,似懂非懂的,便只摇了摇头,那边齐家大姑奶奶便道:“他们齐家如今有侯爷在,哪里还需要后宫这一层关系,便是徐娴不进宫去,侯府的富贵也不会减去一二分,反倒若是徐娴进宫了,侯府的行动便要处处掣肘于后宫,所以不如不进宫去。” 她说完了这一句却顿了顿,隔了半晌才继续道:“只有那种盼着闺女进宫能当上宠妃的人家,才想着要攀这层关系,在朝中站稳脚跟,好让家中的富贵能多持续个几代,好歹也能算得上个皇亲国戚了。” 齐芯蕊一眼不眨的听着她说完,末了她又抬起头来,似是有些无奈的看着齐芯蕊道:“我给你说这些,你听明白了吗?” 齐芯蕊这时候却已经明白了几分,拢在袖中的手指尖撕扯着掌心的丝帕,咬了咬唇瓣,抬起头来道:“长姐的意思,是想让我进宫去吗?” 齐家大姑奶奶听了这一句却是心口一疼,阖眸的时候眼角已经落下了泪来,只拽着齐芯蕊的手道:“长姐也不想的,只是……咱们齐家,到底不能就这样一败涂地了。” “……倘若你进了宫去,将来宝哥儿长大一些,还有你这个姑母可以依仗几分;再者,侯府如今正愁着舍不得二姑娘进宫去,他们有恩于你我,若是你能替了她进宫去,也算是还了侯府一个恩情。”齐家大姑奶奶说完这句只稍稍的喘了一口气,又叹息道:“女人活这一辈子,不过也就是嫁一回男人,若是像我这样嫁错了人,还不如进宫去,好歹还能搏一回前程!” 外头虽然已经是入了秋,天气却依旧有些炎热,帘外带着暑气的风吹进来,将两人脸上的点点泪痕风干。齐芯蕊低着头想了良久,最终只点头道:“长姐,你说的对,我愿意博这一回!” ☆、第191章 话说自从那日徐思安走了之后, 倒是又有三五日没有回府来。赵菁知道他公务繁忙, 也不敢常派人过去,倒是外院周管家那边每日里都有徐思安捎回来的信件,若是有单独给赵菁的, 便会差人送进来。 这几日眼看着就要近中秋了,赵菁便吩咐了外院的各个管事,将中秋节上各家的礼都预备齐全, 她难得得了空, 又派了张妈妈等人去鼓楼大街, 把袁氏和赵大妞接了过来。 袁氏和赵勇都是老实巴交的小老百姓, 虽然赵菁嫁给了武安侯府,一步登天了。可她们到底没存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心思,平日里也不大过来走动。都是徐老太太闲着无聊了,念起她们的时候, 便派了下来人过去接她们过来。 这不如今袁氏也有了身孕, 头三个月自然是小心些的, 因此便也没怎么派人去接, 如今老太太又念了起来, 正巧赵菁也有些日子没见她们了,便让张妈妈去接去了。 赵菁虽在侯府事情多, 却也不曾真忘了她们, 入夏的时候还让侯府的工匠特意去了一趟鼓楼大街,帮赵勇一家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地窖,运了好些个窖冰过去。不然的话, 这一整个夏天下来,想他们那样的穷苦人家都是要热脱了一层皮的。 丫鬟们才引了袁氏进来,赵菁便急忙迎了上去,袁氏自知道赵菁怀上了之后也来瞧过她一回,不过上次和赵勇陪着一起来的,只在外院坐了坐便走了,并没来得及嘘寒问暖的。这时候又细细的看了赵菁一眼,见她虽然脸色不错,可人却是瘦了一些,想来也是被孕吐磨得难受,便心疼道:“头一胎都是这样的,你且忍过了这几个月便好,况且还有一句老话,磨娘的都是儿子,我生二虎的时候也难受的紧,生大妞的时候虽是头一胎,却也不曾这般难受的。” 徐老太太正是爱听这话的人,见袁氏这么说就笑了起来:“我也是这么说的,菁丫头就是身子骨不结实,怀之前没调理好,我那时候一连生了三个,也不像她这样艰难的。”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头也暗暗无语,每个人体质不同,她便是属于娇弱范儿的,那又能怎么办呢?不过好在这几日天气凉了下来,她倒是也舒服了许多,每日里也能多吃几口饭了。 “这些都不打紧,老太太,妹子她毕竟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还是头一胎,稍微艰难些也是有的,等生过了这一胎,后面的就容易了。”袁氏也是过来人,这一胎就是第三胎了,她哪里还能不知道了。 赵菁实在是想说,其实早生早育并不是好事儿,她如今这年龄,才是现代科学研究得出的最佳育龄。不过……这些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老太太高兴高兴也是好的,毕竟最近忙着为徐娴找婆家,徐老太太也是操碎了一片心了。 其实老太太瞧上的那几家里头,也有门第般配、条件相当的。可人家一听徐娴才十四岁,若是定了亲,也要等一年后才能出阁,心里便有些不大愿意了。那几家的男孩子都大了,况且还有一点不好的,老太太依稀打听出来,居然是房里已经有了通房的! 还有几家是徐思安的部下,都是一些武将之家,虽然也有条件不错的,可老太太终究是不愿意的。以至于徐老太太这几日一想到这事情就长吁短叹的,倒是愁出了不少白发了。 好在今儿又袁氏过来,陪着老太太多聊聊,也让她老人家心里头高兴。 “你不知道,我这心里头盼这个孙子,也不知道盼了多少年了,生生就耽误到了今日。”徐老太太一说起这个来,当真是扼腕叹息。和徐思安一般年纪的人,哪个家里头没有三五个跟屁虫的,偏徐思安一个没有,可不是让老太太给急坏了。 “迟到总比不到好,老太太这是有后富呢!不然怎么我家妹子才一进门,就怀上了呢!只是苦了侯爷了!” 袁氏平常说话也算有个正经,谁知道遇上老太太这个不正经的,一下子画风也给带歪了,冷不防就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这下可是好了,一旁窝在徐老太太怀里打瞌睡的齐嘉慧倒是醒了过来,眨眨眼问老太太道:“老祖宗,为什么舅母有了小宝宝,会苦了舅舅呢?” 袁氏一时发现自己失言了,哎哟一声捂着嘴巴不知道说啥才好。赵菁的脸都羞得通红了起来,倒是一旁的孙玉娥已经懂了几分这里头的道理,面无表情道:“你真是笨死了,太太有了身孕,义父自然是要好好照顾她的,可不就要辛苦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说得连一旁的徐娴都认真点头,看来那姑娘对这些也是一窍不通,亏得现在急着为她定亲,怕是到时候赵菁还得找了她好好辅导辅导这些闺中秘事了。 赵大妞好些日子没瞧见赵菁,拉着赵菁的手不肯放开,笑眯眯和赵菁说起了话来:“小姑,自从你给我们家送去了窖冰,今年夏天我们家可热闹了,一到中午吃过了午饭,左邻右里好些人都爱往我们家来,每天都是满满当当的人,陪着我娘说话聊天。”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好笑,看来古往今来,蹭冷气这种事情都是无师自通的。 袁氏只笑着道:“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正巧喊了几个姐妹过来,一起纳凉,一起做针线,热闹!” 徐老太太听了便笑道:“亲家嫂子,等明年夏天,你来我这府上住着,我们这儿肯定比你家里还凉快。” 袁氏一壁应着徐老太太,一壁道:“我是住惯了小房子的人,这大房子住不习惯,怕是还得迷路了去,况且家里还有男人,哪里能离得开我一日?” 老太太听着有道理,又见赵大妞粘着赵菁不放,便笑着道:“那就让你姑娘在这儿住几天,正巧也陪着她姑母玩几天。”袁氏这才答应了下来。 留了袁氏用过了午膳,又去外院看过了正在侯府寒窗苦读的赵二虎,袁氏便要回去了。如今她已经有了四五个月的身孕,早已经显怀了。不过她原本身材就瘦些个,走路行动上头还跟平常倒是没什么区别。 赵菁亲自将袁氏送到了门口,嘱咐下人备车送袁氏回去,正巧有门房上的小厮进来传话,说是齐家派人送了帖子过来,要请太太有空过去一趟。 赵菁便接了帖子看了一眼,上头也没有写明白什么,只是落款是齐家大奶奶本人的名讳,这样的正式,看来不应该是什么小事情。 赵菁想了想,索性让婆子去松鹤堂回了徐老太太,说是要亲自送袁氏回去,顺便在家里坐一坐。那头把事情交待好了,她便领着丫鬟,先送了袁氏回鼓楼大街,便直接往齐家去了。 赵菁这是第二次往齐家来。头一次是跟着老太太一起过来看房子的,那时候这里才将将派人布置好了,四五年没人住过的房子,看着已经有些老旧了。这一回过来倒是瞧着房舍都收拾妥当了,人一住进来,整个院子都跟活了过来一样。 虽然齐家的下人不多,但好在如今的主子也不多,服侍得过来也就成了。这样住着,倒是又清静、又安逸。 齐家大姑奶奶还住在她原来未出阁时候的院子。丫鬟们领着赵菁进去,是齐芯蕊出来迎的,齐家大姑奶奶还在里间的软榻上躺着,看来前几日她是咬着牙往武安侯府走了那一趟,如今在家里头,也就熬不起来了。 “你这身子还没好,何苦前两日要走那么一趟,白熬得如今起不来身子!”赵菁见了她那样子倒是心疼,好好的一个人,因为嫁错了男人,落得这样的一副天地。 齐家大姑奶奶见赵菁进来,勉强靠着引枕坐起来了几分,只强笑道:“我也是等不及想去给老太太谢恩,要不是你们侯府,哪里还有我的命来。” 放着往常听见齐家大姑奶奶说这样的话来,齐芯蕊必定是红了眼眶又要哭起来的,如今却是没有半滴眼泪了。这小半年来她经历的事情,着实是有些多了,再天真单纯的姑娘,经了这些事情,性子总会有些变的。 “你的心思我知道,要谢恩,后头的日子还长着呢,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赵菁上前,坐在了她的软榻边上,这样重的病根,想要养好了身子,终究还要多一些耐心的。 齐家大姑奶奶听了这话只稍稍点了点头,赵菁便瞧见寻常服侍她的几个丫鬟都没在屋里。茶是齐芯蕊亲自端过来的,她心里琢磨着她们有话要说,便让跟着自己的丫鬟绿芜去外头候着。 房里头点着凝神静气的苏合香,夹杂着若有似无的药香,静静的氤氲在赵菁的鼻尖。齐家大姑奶奶那一双枯瘦的手忽然就按住了赵菁的手背,就着软榻挪了挪身子,半跪在她的跟前道:“徐夫人,我知道您一定能想出个办法,就让蕊姐儿替了你们家二姑娘进宫去吧!” ☆、第192章 说句实话, 这些日子赵菁和徐老太太一直都在为徐娴进宫这件事情心烦。老太太的心思是很明白的, 徐娴这样的性子,别说进宫去,便是去一户门第相当的人家做当家太太, 怕还要历练上一阵子的。 虽然之前孙玉娥也提起过代徐娴进宫这事情,可赵菁照样是觉得不妥的。太后娘娘既然想着要徐娴进宫,必定也是瞧着徐娴性子懦弱好拿捏, 哪里就能随意让人换了去?若到时候真下了圣旨, 徐娴已经定了人家那还好说, 若是没定了人家, 徐家也做不出这样李代桃僵的事情。 可如今听着齐家大姑奶奶这话,倒似当真要让齐芯蕊进宫去一样。只是抛开了徐娴的事情不说,齐芯蕊若当真能进宫,对齐家来说, 的确也是一个机会。 “这宫里哪里那么容易进去, 便是当真进去了, 又哪里那么容易就站稳了脚跟。”赵菁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垂首侍立在一旁的年轻姑娘。容貌姣好、身材袅娜, 论容貌长相, 齐芯蕊确实比武安侯府的那两个姑娘出挑好些。可太后娘娘若当真要给皇上选妃,自然也不会选了难看的进去, 这样的容貌放到了美人堆里, 便也就是个寻常姿色了。 “况且……有句老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齐姑娘这一进去, 要么荣宠加身,光宗耀祖;要么……”赵菁有些话不想说,却又不得不说,“要么就守着宫里的那一隅四方天地,安安静静的过上一辈子,也许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这些道理大家都懂,齐家大姑奶奶也并非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可听了这些却还是忍不住动容了几分,抬起头来看着齐芯蕊道:“徐夫人的话你都听见了,去与不去,你自己再好好考量一番?” 齐芯蕊这时候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她这些年被困深闺,其实也没见到过几个男子。那日在宫里见过了小皇帝一面,心里便暗暗生出几分情愫来。小皇帝虽然年纪小,却是非分明,更没有因为自己身世孤苦便看轻了她,只这一点,便足以让她倾心。 “长姐、徐夫人,我愿意进宫去,还请徐夫人帮我!”齐芯蕊屈膝跪在了赵菁的跟前,伏在地上的脊背中倒是生出了几分倔强来。 赵菁终究是有些动容的,伸手将她扶了起来道:“这事情,我说了不算,总要等我问过了皇上的意思,才能回你。”她和皇帝感情虽好,却也从不曾在他选妃立后的事上多过半句言语的,便是那次劝他接纳了康家小姐,那也是因为不想周旭因存了一些小偏见,闹得将来他们帝后不和罢了。 齐家大姑奶奶见赵菁应了下来,心下到底是松了一口气,若是齐芯蕊能在宫里立足,那他们齐家总算也是有些希望了。 ※※※※※※ 赵菁在齐家并没有坐多久便回了侯府,徐老太太在这事情上也给不了她主意,她也不想再让她老人家心烦。便索性就回了明德堂去。谁曾想她刚刚换了一身衣裳,想着要歇一歇的时候,却有老太太身边的张妈妈亲自过来了。 “太太,老太太那边有客人,听说太太回来了,让老奴亲自过来请太太呢!”张妈妈脸上端着一抹笑意,看着倒像是有几分喜气一样,赵菁心上便也好奇了几分,只问道:“老太太那儿有什么客人?还烦劳您老人家亲自来请?” 徐老太太自从老侯爷去世之后,便一直深居简出,跟京城的这些官员权贵家都没有什么联系了,平常也不见有什么人常来侯府,因此听说有客人来访,倒也是稀奇。 张妈妈便笑着道:“说起来却也是以前不曾联系过的,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我家正给二姑娘选婿的事情,因此便找上了门来,太太你去看了就知道了,她还带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得一表人才,老太太喜欢的不得了,暗暗同我说,就要定下这门亲事呢!” 赵菁越听倒是越发好奇了几分,便从榻上起身要过去。她刚刚回来才换了一身衣裳,这时候穿着的乃是家常便服,出去待客终究是有些失礼了,只让丫鬟又寻了一身衣服过来。 张妈妈便上前服侍她更衣,瞧着她原先窈窕纤细的小腹稍稍突起了一小块,只笑着道:“太太也开始显怀了,以后的日子可就快了。” 赵菁这几日倒是没怎么注意,她才将将好过了一些,天气不热也能吃的下一些东西了,这时候被张妈妈这么一提起,便忍不住伸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果见原本平坦的小腹已经些微有了弧度,自己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老太太这边已是等着赵菁过去了,才听见外头丫鬟进来传话,只先就自己迎了上去,见了赵菁便脸上堆着笑道:“快进来、快进来,就等着你回来了。” 赵菁矮身进了门,只瞧见一个约莫三十五六的中年女子坐在厅里,她身后果真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唇红齿白、身材高瘦,看着清俊儒雅。 中年女子见赵菁进来,便也起身相迎,徐老太太更是好不容易把笑得何不拢的嘴给合拢了,向赵菁介绍道:“这是顾夫人,她相公原是临漳府的知府,今年刚调任回京,如今在刑部当大理寺卿。” 赵菁只觉得她看着有几分眼熟,但要说她特别像谁,却又一时想不出来,当真是人说的一孕笨三年,她这才开始呢,脑子就先不好使了。 徐老太太见赵菁认了好半日也没认出来,终于忍不住笑道:“她是卫居士的两姨姐妹,你瞧着像不像?” 赵菁这下总算是恍然大悟了起来,差点儿惊出声来,只笑道:“怪不得呢!果真是像的,我一时却没认出来。” 这顾夫人既然是卫竹筠的两姨姐妹,那她便是娴姐儿的姨母,如今却带着自己儿子过来提亲,想来必定是卫竹筠向她透露了徐娴的身世。 丫鬟们上前换了一盏茶,赵菁同徐老太太一同坐下了,小声道:“老太太,有没有派人去把娴姐儿喊过来?”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笑着道:“已经派人去说了,让她先不用上针线课了,我让丫鬟带着她去明华院梳理梳理,再过来给顾夫人请安。”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笑,老太太这可真够着急的,也顾不得人家男孩子脸皮薄,都已经隐隐约约透出几分红晕来了。 赵菁喊了绿芜过来,吩咐道:“你也过去瞧瞧,让二姑娘不必太过紧张,只是过来见个客而已。” 徐娴原本正同姑娘们一起上针线课,忽然就被老太太的丫鬟给叫回了房里,又一件件的衣服挑选起来,心里到底有些疑惑,正愁眉不展的时候,正巧见绿芜过去,便上前问了起来。 “绿芜姐姐,老太太让我过去见什么客人,我穿身上这一套不行吗?” 绿芜瞧着她身上的衣裳也是新做的,并没有什么失礼之处,只是头发上带着的一套红宝石头面看着有些累赘了,便笑着按了她坐下,一边重新替她梳头,一边道:“姑娘去了就知道了,只是见个寻常的客人,并不打紧的。” 徐娴听了这话,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可一想到别人都没叫过去,单单只喊了她一人,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忐忑。 松鹤堂里头却已是笑开了。徐老太太只瞧着那男孩子容貌体面、身形挺拔便喜欢上了,哪里还去管人家的功课品性,倒是赵菁随口问了几句道:“哥儿寻常都念些什么书?我们府上也有三个男孩子,都在外头念书。” 顾夫人来之前就对武安侯府打听过一番,也知道老太太是不靠谱的,这位新进门的太太,才是妥帖之人,见她这样问起,便笑着答道:“去年刚考上了秀才,等后年再试试乡试,他年纪小,我也不拘着他非要一次拼出个功名来,就当是去历练历练也是好的。”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点头,却见那孩子脸上的表情倒是有一份不服,显然是志在必得的。好在古时候向来有先成家,后立业这一说,赵菁也不怕他们因此耽误了婚事。再说了,只要亲事定了下来,徐娴的年纪还小,再等上个两三年,等他考过了乡试在完婚,也耽误不到哪儿去。 “男孩子有志气是好事儿,能考上功名,总比做刀口上营生的事情强一些。”赵菁说起这句倒是又有些想念徐思安了,如今他虽然离家近了,终究也是好几日才能见到一面。 顾夫人这边也跟着道是,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有丫鬟进来回话,说是二姑娘过来了。 那少年郎听了这话,便也是忍不住稍稍的抬起头来,朝着帘子外头喵了一眼,只瞧见一抹俏生生的纤瘦身影,从那帘子后头一闪而入。 徐娴抬起头,脸上还带着几分娇矜,少女的声线如黄莺初啼一样,脆生生的向众人行礼。 作者有话要说:  伪更了一下,将“姑母”改成了“姨母”= = ☆、第193章 顾夫人年少失沽,从小就在卫家长大, 后来远嫁他乡, 卫家落败的时候, 她正有了身孕不能回京, 等她把孩子生了下来, 再千里迢迢赶回京城的时候, 卫家早已经树倒猢狲散,连几个下人都找不到了。 好在她原本并不是卫家女,顾家便也没有因卫家的凋敝而看轻了她几分, 她如今还是顾家长房的当家太太, 膝下有二子一女, 今日带过来的这个,便是她的嫡幼子顾彬。 顾彬人如其名,彬彬有礼, 瞧着倒是一个大好青年, 况且他上头又有长兄,继承家业的事情也用不着他操心, 他只一心熟读他的圣贤书便够了。 前几日忽然听家里说起要给自己物色一门亲事, 倒是让他好不自在了许久,想着现下功名未成, 还不到弱冠之年就要娶妻, 心里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来。可如今瞧见徐娴进来,娇小羞赧的小姑娘,仿佛比自己还更茫然几分, 顿时又觉得有些意思。 赵菁见徐娴打扮的很是得体,拉着她的手向顾夫人介绍道:“夫人,这就是我家二姑娘。” 徐娴怯怯的抬起头来看了顾夫人一眼,她倒是个聪明脑子,顿时就觉得顾夫人有些眼熟。赵菁便笑着道:“顾夫人是卫居士的表姐,你瞧着她们两人可是有些相像?” 徐娴咬着唇瓣点了点头,朝着顾夫人盈盈拜下,小声道:“给夫人请安。” 那人便急忙就虚扶一把,看着小姑娘虽尚未长开,但形容身段已经有几分少女的娇态了。顾夫人这时候心中终究是感慨了几分,若是当年她那妹子早些定了人家嫁了人,兴许就不会落到如此田地。家族崩塌,也就她这个外嫁女尚且能得个平安了。 “这是你……”顾夫人拉着徐娴的手就要向她介绍顾彬,可一时话到嘴边却还是说不出口来,终究名不正言不顺的,这一门表亲到底是难攀上的。顾夫人便笑了笑道:“虽不是亲戚,将来就是了,你喊他一声兄长便好。” 到了这份上,徐娴就算当真不懂事,也略略明白了一些道理,脸颊便忍不住噌一下涨得通红,声音更是如蚊子一样小声,朝着顾彬福了福身子道:“给顾家世兄请安。” 顾彬瞧着徐娴这样子,越发就好奇了几分。他们以前不在京城里头生活,自然不像京城的官家这样严守礼教,家里唯一的一个妹子又得众人的喜欢,惯得如假小子一样,向来和自己这个兄长是没大没小的,如今瞧见徐娴这样说话细声细气,动不动就脸红的姑娘,心下越发觉得有意思起来。 不过好奇归好奇,他也不敢造次,见徐娴脸红的都要滴出血来了,只淡淡道:“你起来吧,不用客气。”说着,自己反倒朝着徐娴拱了拱手,作了揖礼。 徐娴见了这阵势,连耳珠子和脖子都跟着一起红了。 赵菁见已经见过了,便笑着对她道:“你去里间坐着吧,我和老太太一会儿在喊你。” 徐娴早已经忍得心慌意乱的,听了这话便急忙就点了点头,踩着小碎步往里间去,当真有些落荒而逃的模样。 里面几个小丫鬟正候着,瞧见徐娴进来,只朝着她挤眉弄眼的,笑着拉着她坐下道:“恭喜二姑娘了,这位顾公子生得好相貌呢!” 徐娴听了这话,越发就羞红了脸,拿帕子捂着脸颊,一头就躲到炕上,再不和这些丫鬟们理论了。 外面仍旧是相谈甚欢,因抱着提亲的心思过来,顾夫人早已经将两人的生辰八字合过了,正是天作之合的姻缘。老太太看着老和尚亲写下的帖子心里很是熨帖,赵菁瞧着她那拿着帖子一味点头的样子,心里却笑道:也难为老太太了,这大字不识几个,倒是看得有模有样的。 老太太这边看完了,又将帖子递给了赵菁,赵菁略略扫了一眼,她也不懂这些,但既然老和尚说好,那必定是好的。 顾太太便开口道:“我家老二今年十七,我看了一下你们家二姑娘今年十四,差三岁倒是再好不过的,老太太若是舍不得二姑娘,先把亲事定了下来,等过个一两年,我们在办也是一样的。” 赵菁方才听说顾彬要参加后年的乡试,看他这样子倒不像是没个长进的,便笑着道:“既然这样,那就先定亲,等顾少爷两年之后过了乡试,在过门也不迟,到时候若是榜上有名,那就是双喜临门了。” 顾彬虽然十六七岁,却也是半大的孩子,当着面被人议论婚事自然也有些不好意思,不过想着既然能考过了乡试在提这件事情,倒是也无所谓了。他这样的年纪,正改是为功名努力上进的时候。 顾太太转过头来,瞧见自己儿子脸上已有了几分赞同的神色,便笑着道:“这样也好,就是不知道这小子争气不争气,能不能考上功名,将来为二姑娘赚个诰命回来呢!” 顾彬听了这话却是不服,只拧了拧眉,正要反驳,又想着这事在别人家里,不好造次,便忍了下来。赵菁看在眼底倒是对着后生越发喜欢了几分,不管顾家家底基业如何,至少后辈们能争气,便是好事了。 将诸事敲定了下来,择日再行纳采之礼,徐娴的事情总算是让老太太松了一口气。送走了顾夫人之后,老太太便拉着徐娴的小手腕道:“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福分,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姻缘,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呢!” 徐娴方才才被丫鬟们给打趣过,这时候又轮到老太太,她那点点的薄脸皮早就扛不住又红了起来,低着头也不说,只仍由徐老太太说去。 赵菁在一旁看在眼里,知道她脸皮薄,便笑着道:“老太太快别说了,娴姐儿已经臊得不成样子了。” 徐老太太眉开眼笑的看着徐娴,见她小脸红扑扑的,越发就爱她这模样儿,搂在怀里拍着她的背道:“不怕不怕,姑娘家早晚有这么一天,早定下来早好。” ※※※※※※ 到了晚上徐思安倒是回来了,一家人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赵菁洗漱过后,坐在明德堂的小书房里头翻看着万年历,想找个纳采的良辰吉日。 见徐思安沐浴过后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袍子进来,乌黑的长发随意在身后扎了一圈,少了几分武将的威严,倒是多了一些儒雅的气息来。 “侯爷是不是早知道有今儿这一出?”赵菁抬起头看向徐思安,略略偏了偏脑袋道:“怪不得这几日也没个音讯,倒是让我和老太太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徐思安见赵菁这么说,只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便将她揽在怀中,伸手从她的膝窝间穿过了,一气就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大腿上道:“我这不是想让母亲好好高兴高兴吗?那孩子我前两日曾抽空见了一面,瞧着不像是胸无点墨的纨绔子弟。” 赵菁果然听他如此说,便也点了点头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只求娴姐儿嫁过去能开开心心的就好。” 徐思安听了这话只将赵菁搂得更紧了一些,咬着她的耳垂道:“娴姐儿自然是会开心的,你我……” 灼热的男性气息萦绕在赵菁的耳边,身下那处地方已硬*的支起了*帐篷来,顶在赵菁的股见。赵菁如何不知道徐思安想要怎样,便侧开了身子,小声道:“侯爷,外头管事草拟的中秋节各家的礼单,侯爷瞧过了没……”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只觉得腿*间凉凉的,穿上身上的衣裙却已经被解了下来。 一番云*雨过后,徐思安也算稍稍解了解火气,替赵菁洗过之后,便将人搂在怀中。赵菁这时候却是有些慵懒,心里虽然有着几分委屈,可想起方才两人才那般亲热过,却也不好意思和他置气,只偏过头去,背对着徐思安假装睡着了。 徐思安见她这样,也只好不在说什么,吹熄了床头柜上的烛火,将蚊帐下了下来躺好,依然是伸手搂着赵菁的腰线。赵菁便握着他的手挪开,可那人手上这等有力气,任凭赵菁这样用力,却也不见他的手移开了半分,最后便也只好就让他这样抱着。 徐思安的大掌就这样抚上了赵菁的小腹,动作轻柔小心,倒像是要安抚了腹中的小宝贝睡觉一样。赵菁被他一时摸得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转过来,看着他道:“我今儿还有事情要同你说,差点忘了。” 徐思安听了这话倒是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房里头黑洞洞的,两人靠得近了,彼此也只能瞧见彼此的眼神,赵菁便靠在徐思安的怀中,将今儿去齐家的事情同徐思安说了说。 ☆、第194章 外头不知何时竟下起了一阵秋雨来,悉悉索索的, 平添了不少凉意。 薄薄的锦被盖在两人身上, 徐思安伸手替赵菁掖了掖被子, 见她枕在自己的胸口一动不动的, 只伸出一只手搂紧了她的腰线,另一只手臂则枕在自己的脑后, 拧着眉心细细思索了半日。 “既然齐家大姑奶奶和齐姑娘都有这个意思,倒也值得一试。”徐思安低眉淡淡道:“自古以来, 前朝和后宫向来都是息息相关的,若是齐姑娘当真可以在宫里站稳脚跟, 将来对齐家必定是有好处的。” 如今齐嘉宝和齐嘉慧虽然养在武安侯府,可他们毕竟是齐家的孩子, 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齐嘉慧还好, 姑娘家找个门第相当的人家嫁了, 有他这个舅舅撑腰,总归不会苦到哪儿去的。可齐嘉宝就艰难些了, 想要撑起齐家的门楣, 以他一人之力, 谈何容易。 赵菁因方才被徐思安这么一折腾, 身子还有些软绵绵的, 说起话来也是软软糯糯的,手指在他紧实的胸口戳了两下道:“你想的和我一样,只是宫里终究不是一个容易生存的地方,况且以她这个身世, 若是进去了,除非得了皇上的青眼,否则也是孤苦伶仃的。”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道:“这世上但凡想要得到些东西的人,必定先要付出一些,从来都没有轻而易举的事情。” 赵菁闻言抬起头看着徐思安幽黑深邃的眸子,想起他年少家逢巨变、丧父丧兄,若不是他咬牙坚持了下来,武安侯府又如何还能有如今的荣耀富贵。可那样的一场浩劫,终是自己的亲人所策划的,这让赵菁心里多少有些难受。 徐思安见赵菁不说话,低下头去看她,见她眼底还含着淡淡的泪光,只当她是同情齐家姐妹的遭遇,便安慰道:“你放心,她们是宝哥儿和慧姐儿的亲姑母,我不会不管她们的。” 赵菁知道徐思安会错了意思,可她也不好明言自己到底为什么难过,便点了点头,搂着他睡下了。 ※※※※※※ 话说自七夕那日被小皇帝下了脸面之后,卢馨月便时常往宫里去,只可惜小皇帝周旭却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御书房周围守得密密喳喳的,连半个人影也进不去。卢馨月去了几次都没遇见人,便多少也失去了些耐心。 孝宜大长公主瞧见她那副样子自是恨铁不成钢的,只把她叫到了身边道:“今儿宫里送了帖子过来,太后娘娘让中秋节的时候进宫赏月,你跟着我一起去吧。” “母亲……”卢馨月一想起小皇帝还不肯见自己,便觉得有几分扫兴,嘟囔道:“就算女儿去了,皇上也未必肯见我,还不如不去呢!” “你不去,难道还指望着皇上来找你?周家的男人我再清楚不过,你要是没入他的眼,他这辈子都不会多看你一眼!”孝宜大长公主将帖子放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卢馨月,她没有嫡子,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她也想给她安排一个下半辈子足以安生立命的地方。 “母亲也说皇上没有真的喜欢我,那我又何必……” 卢馨月的话还没说完,孝宜大长公主便冷声道:“没有真喜欢,那就努力让他真喜欢,这一点耐性也没有,你就算进了宫,如何应付将来皇帝的三宫六院?” 卢馨月被孝宜大长公主的话吓了一跳,怯弱的喊了她一声:“母亲……” 孝宜大长公主才堪堪回过神来,正巧这时候外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金妈妈过来了。孝宜大长公主便挥了挥手,让卢馨月先退下了。 外头的夜色已是有点深了,金妈妈进了正厅,见四下无人,便亲自上前为孝宜大长公主斟了一盏茶,小声道:“长公主可是身上又疼了起来,老奴去把大夫请来?” “不用了!”孝宜大长公主摆了摆手,捂着自己小腹处,小声问道:“交待你的事情办得如何了?人还有多久能来京城?” 金妈妈听了这话,只回道:“老奴今儿才收到了消息,这几日路上下雨,略耽搁了几天,大约还有半个多月,那孙妈妈就可以到京城了。” “她过来京城,可有打草惊蛇?别让武安侯府的人得了消息才好。” 孝宜大长公主说完,只阖眸叹了一口气,端着茶盏稍稍抿了一口才继续道:“最重要的是,不要把我们府上牵扯进去。” “长公主放心,那老婆子是自己想着要来的,只跟家里说是出门走亲戚了,并没有打草惊蛇。”金妈妈说完,看着孝宜大长公主这般模样,忍不住心疼了起来:“殿下这病不如还是让太医们看看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总有一天会瞒不住的。” 孝宜大长公主神色森冷,眉梢略带着一丝痛苦的神情道:“放心吧,没看着那群人痛不欲生,我绝不会死的。” ※※※※※※ 赵菁在议事厅预备下了这几日中秋节的礼,才歇下来就被告知宫里的福满多福公公来了。她顶着刚刚有些显怀的肚子往待客的偏厅去,便瞧见福满多正坐在客座上,低着头慢悠悠的品着茶水。 福满多瞧见赵菁过来,只急忙放下了茶盏,略略笑道:“姑姑,这武安侯府待客的茶倒是比上回好喝了许多。” 赵菁见他方才还有几分正经,一见到自己就多了寻常的贼眉鼠眼,笑着道:“大约是咱外院待客的小丫鬟瞧见了福公公来了,特意拿了好茶出来,别人过来,可就未必能喝到了。” 福满多听了这话越发高兴了起来,上下打量了赵菁两眼,才缓缓道:“皇上想您呢,怕姑姑接了帖子就回了,亲自让奴才送来,让姑姑中秋的时候好进宫去。” 其实赵菁心里头早就想到了这一出,太后娘娘寻常宴请众女眷的也不过就只有两个日子,头一个是大年初一,第二个便是中秋了。只是赵菁想着如今她有了身孕,兴许太后就能把自己给漏了过去,她也就省了好些事情了。如今虽说月份还没有大起来,可终究是显怀了,赵菁也越发懒怠的动了。 “这倒当真让皇上给猜中了,我如今这样,走动起来着实不方便,还不如不去了呢!” 福满多一听这话脸都皱成了一团,急忙道:“那可不行,皇上就是怕姑姑不去,才派了奴才亲自来一趟,姑姑若还是不去,奴才回去可怎么交差呢?” 福满多平日里就这幅油腔滑调的样子,说起这个来早已经坐不住了,巴巴的就要跪下来求赵菁了。 赵菁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拉着他起来,一时又想起齐芯蕊要进宫的事情,便拧眉点了点头道:“那跟皇上说一声,我白天进宫,晚上赏月就不赏了。” 午间用过了午膳,孩子们也都散了。 徐老太太听说赵菁又要进宫去,便忍不住又数落了几句道:“太后娘娘也真是的,七夕要进宫,中秋也要进宫,她想找人陪着自己,难道别人家就不需要团圆了?” 赵菁听了这话只是笑笑,其实往年中秋,女眷们在宫里用了午膳之后,便也各自回家去了,只有极少数和太后娘娘关系极好的,会留在宫里,陪着太后赏月,等第二天才再出宫。 “母亲放心,我一早去了,用了午膳便回府来,晚上在家里陪着您老和孩子们一起过中秋。”赵菁说完只顿了顿,继续道:“这一回我就不带着娴姐儿进宫去了。”徐娴的亲事定了下来,自然就没有必要再进宫了,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她也有个说辞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一个劲点头,又道:“早知道上回就不该去,不然也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这次若是太后娘娘说起,你可千万告诉她,咱们娴姐儿已经有了人家。” 赵菁笑着点头称是,又想起齐芯蕊想要进宫的事情,便同老太太道:“齐家大姑奶奶一心想送了齐姑娘进宫,我也应下这事情来了,这一回仍旧带她进去吧。” 老太太前几日就听赵菁提起过这事情来,她虽然心里不是很明白,可想着齐家既然这样想博一个前程,她一个老人家也不该在这上头拦着。况且若齐姑娘当真是个有造化的,将来宝哥儿和慧姐儿还能倚靠她几分。 “带她去吧,能帮一些是一些,我倒是很喜欢那姑娘的,就是怕她进了宫受苦。”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赵菁从松鹤堂出来,远远的就闻到了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后院的桂花树开得正好,几个小丫鬟正围着那树下折花枝,见赵菁过来,便都停了下来,笑着朝她福了福身子。 “都干什么呢?” 赵菁随口问了一句,小丫鬟们便笑着道:“孙绣娘今儿教绣桂花呢,让奴婢们过来折几只过去,好让姑娘们照着绣!” 赵菁便笑道:“去吧,你们也跟着一起学,姑娘学针线不过就是应个景儿,你们的针线学不好,可是要丢姑娘们脸面的。” 几个丫鬟中有年岁稍大一点的,听了这话就难免有些脸红。最近二姑娘徐娴的婚事定了下来,大姑娘的亲事必定也快了,她们这些丫鬟,终究也要跟着走的。 ☆、第195章 赵菁的马车驶过了侯府门前的大街, 送行的人这才都折回了府中。因今儿是中秋, 老太太特意准了一日的假,让云嬷嬷和孙绣娘也能和家里团圆团圆。 孙玉娥和徐娴送了赵菁出门,几人一行便各自回各自的住处去了。徐娴的亲事定了下来, 府中上下的丫鬟婆子们也都知道,虽然她们不清楚这其中是个什么原由,可如今既然二姑娘的婚事定了下来, 那么身为侯府大姑娘的孙玉娥的婚事, 总归也不会再耽搁多久了。 “姑娘, 上回二姑娘跟着太太进了一回宫, 才没多久二姑娘的婚事就定下了,这回太太又进宫去,姑娘合该跟太太说一说,让太太也带着姑娘进去瞧瞧呢!”小丫鬟并不懂什么道理, 想当然便把话说了出来, 又道:“上回姑娘还被关着, 太太还带了齐姑娘一起去呢, 按说齐姑娘又不是我们侯府的, 带她去还不如带姑娘去呢!” 孙玉娥原本对进宫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兴趣,可听了小丫鬟这么说, 心里难免有些不是滋味。况且她出来了这么久, 也瞧见过那个齐芯蕊了,确实模样比自己好看,又看着乖巧伶俐。她从小就知道怎么讨老太太的欢心, 自然明白这样的女孩儿老太太是最喜欢的。 “你方才听太太吩咐那赶车的小厮往哪儿去的?”她这边依稀是听到了那么一句往齐家去,也不知道真不真切,便随口问了那小丫鬟一句。 小丫鬟拧着眉心想了片刻,只点头道:“好像是往齐家去?哎呀,难道太太这回还要带着齐姑娘进宫去吗?” 孙玉娥闻言只略略拧了拧眉心,正打算回玲珑苑去,却又听见那假山后头,似是有人喊了自己一声,她便遣了那丫鬟先回房去,自己往假山那边走过去。 那婆子上回就在这里堵到过孙玉娥一次,这次自然是熟门熟路的。孙玉娥心情本就有些烦躁,见了那婆子也难有好脸色,只冷冷道:“你上回不是说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又来找了我做什么?” “瞧大姑娘说的,我跟什么置气,也不能跟银子置气,这次当真是最后一次了!保证下不为例!”那婆子说着,只急忙将一封信塞给了孙玉娥道:“姑娘快看一眼里头写的什么,外面还有人等着回话呢!” 孙玉娥一听外头还有人接应,倒是稍稍愣了片刻,她打开了信封看了一眼,信是孙妈妈请人代笔写的,说她已经回了京城,只想着能再见老太太一面,让孙玉娥想个办法,把老太太请到静慈庵里头坐坐。 那婆子看着孙玉娥不动声色的表情,忍不住问道:“大姑娘,您倒是回个话啊,您回了,我也好出去回了那人。” 孙玉娥心下却是有些纠结的,孙妈妈虽然在信中并没有明说见了老太太要如何,可联系上一封信,这里头明摆着是有什么秘密的。且不说这和她所说的要绊倒赵菁有没有关系,但至少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大姑娘……”那婆子又是好一番催促。 孙玉娥一时想起今儿赵菁带着齐芯蕊进宫的事情来,心里越发矛盾了几分,便咬了咬牙道:“你去回了外头的人,就说这事情我也做不了主,让他们自己看好了平日里府上出入的车驾就好了。” 老太太寻常不怎么出门,若是要出门必定是有好一番安排的,既然孙妈妈在外头有接应的人,那让他们看着府上的车驾,等老太太出门的时候跟上去,总能找到机会见一面的。 ※※※※※※ 赵菁才到了神武门的门口,就被福满多接去了御书房里头,她也不方便一直把齐芯蕊带在身边,便嘱咐阿碧带着她去下处坐一坐,等用午膳的时候,再回御书房来,两人一起去往永寿宫拜见太后娘娘。 小皇帝远远的就瞧见了赵菁,朝她喊了一声,出了殿门顺着游廊走过来。齐芯蕊便有些紧张的朝着他福了福身子,小皇帝也没怎么在意,摆手免了两人的礼数,同赵菁说起话来。 “姑姑今儿倒是来的早,朕也才刚下朝。” 齐芯蕊见小皇帝直接就没看见自己,心中略略有些失落,赵菁便转身对她道:“你去吧,一会儿再过来。” 齐芯蕊点了点头,跟着阿碧福身离去。 赵菁瞧见周旭身上还穿着明黄色的九龙戏珠朝服,连旒冕还没来得及摘去,只笑着道:“皇上进去说吧。”她顺着御书房四周打量了一番,淡淡道:“皇上最近这御书房倒是多了不少人了。” 周旭听了这话只冷冷笑道:“还不是防着有些人,总想着法子偷偷的过来。” 赵菁听周旭这口气,大抵是因那卢馨月的关系,不过卢馨月身为孝宜大长公主的女儿,是皇帝的表姐,皇帝就算再不喜欢她,却也不能当真把她怎样了。 却说齐芯蕊跟着阿碧一起去下处坐坐,两人随意边走边聊,齐芯蕊便忍不住问了起来道:“阿碧,怎么皇上看起来比上回严肃了好些呢?” “皇上原本就是这样子,见着了姑姑,才有那么点孩子气,不过最近皇上被那卢郡主给整得心烦,对谁都绷着个脸!” 齐芯蕊想起卢馨月平时那副深藏不露的样子,连她也是头一次见到她那刁蛮不可一世的模样,小皇帝平常估计没少被她给骗了。 “其实我上回也是头一次看见她那个样子,之前她及笄时候也见到过一次,倒是没觉得她是这样的性子。” “她平常在皇上跟前也不这样,就是对我们奴才才这样,还不是欺负我们不敢在皇上跟前打她小报告吗?” “你们为什么不敢打她小报告?”齐芯蕊好奇问道。 “在主子跟前道人是非,是要被掌嘴的。”阿碧眨了眨眼皮回道,又对齐芯蕊道:“姑姑从小就教我们,我们做奴婢的就是负责服侍主子的,其他的一概不管不问,便是做个哑巴也无妨。” 齐芯蕊听了这话暗暗咋舌,不过还是一脸受教的点了点头,两人笑着继续往前走。 谁知才走出去不多远,却是冤家路窄,正瞧见那齐芯蕊往御书房这边过来。阿碧见了那卢馨月只急忙拉着齐芯蕊靠到一旁去,却还是被卢馨月给看见了。 “你们两个躲什么躲!” 卢馨月从远处过来,一眼就先看见了穿着宫装的阿碧,便以为是宫里乱跑着到处玩的小宫女,就呵斥了一声,只等她走近了一看,却是冤家路窄,正巧遇上了那日在御书房茶房里遇见的小宫女。她最近每次进宫都见不着小皇帝,心里本就气愤,如今见了阿碧便问道:“皇上在御书房吗?” 阿碧虽然不喜欢卢馨月,但她的身份摆在这边,她也不敢造次,便小声回道:“皇上在御书房。” 她这边话才说完,卢馨月便白了她一眼,从她们身边过去。齐芯蕊见她这就要过去,终究是叨扰了小皇帝和赵菁叙旧的时辰,便福了福身子对她道:“卢郡主不如稍后再过去,武安侯夫人在那儿呢!” 卢馨月听了这话却是恼羞成怒了起来,转身就瞪了卢馨月一样,居高临下道:“本郡主问她话,你插什么嘴。”她说完只对着身后的丫鬟使了一个眼色,继续道:“给我掌她的嘴!” 齐芯蕊哪里知道这卢馨月这般不讲道理,顿时脸颊涨得通红,眼看着她身后的丫鬟已经走到自己的面前,举起手来,只能认命的闭上眼睛。 “住手!” 浑厚却又带着几分阴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众人抬起头来,看见摄政王周熠正站在不远处,见那小丫鬟停下了动作,步履矫健的走过来。 卢馨月俊秀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对于这个舅舅,她向来是害怕多过于亲热。 “你要掌谁的嘴?”周熠走上前,阴冷的眸光毫无表情的扫了一眼卢馨月,随即道:“这里是皇宫,不是你的长公主府。” “舅舅……”卢馨月咬着唇瓣,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听周熠继续道:“想耍小姐的威风,也要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卢馨月听了这话顿时委屈的眼眶都红了起来,却是敢怒不敢言,略略咬了咬唇瓣,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终是忍着呜咽道:“那馨月就先告退了。” 周熠等她说完,看着她折返了身子往永寿宫去,只冷冷开口道:“以后少进宫来,这宫里也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卢馨月闻言却是脚步一滞,眼泪早已是止不住的落了下来,转过头来看着周熠道:“舅舅,为什么我不能进宫来,我喜欢……” “皇上不喜欢你,本王也不会让你进宫的。”周熠淡漠的开口,径自往御书房而去。 ☆、第196章 御书房中燃着淡淡的龙涎香, 赵菁如今已是显怀,周旭便赐了坐, 她靠着这坐过多少良臣名将的椅子稍稍落座,抬起头来却看见周旭尚有几分稚气的眉心微微拧着。 “皇上还在为江南的事情忧心吗?”赵菁稍稍抬眸, 淡淡的看了周旭一眼,这几日徐思安回府倒是没跟她提起江南的事情,想来也是不想让她为这些事情烦忧。 “皇叔想要亲征, 可朕觉得甚是不妥, 但是南边日日都有加急的奏折过来, 两厢已经僵持了快一个月了,再这样下去,就算仗打赢了, 城里的老百姓也都饿死了。”皇帝的眉宇渐渐的拧成了一个川字, 少年的青涩也因此蒙上了一丝阴沉。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却是微微一惊, 只忍不住道:“王爷还是打算亲征吗?朝中诸事繁忙,只怕王爷也走不开吧?” “皇上如今已经大了, 本王打算从明年开始,便辞去摄政王的位置, 让皇上亲政,朝中诸事,有众位辅政大臣共同协理, 便出不了大事。” 赵菁的话语刚刚落下,便听见摄政王周熠从门外进来道,几个小宫女在他身后福了福身子, 赵菁却是看在眼底的,往日皇帝并不和摄政王亲厚,再没有如今这样不用通报就能进御书房的道理。 “王爷来了。” 赵菁起身,朝着周熠福了福身子,她原本身材窈窕,如今虽刚刚有些显怀,穿着宽大的褙子倒是也看的不算明显,可偏生周熠的眼光却在那里顿了顿,见她福身行礼,这才回过神来,开口道:“武安侯夫人坐吧。” 赵菁倒是有几分不好意思了起来,跟小皇帝亲厚,她才敢在他面前端着长辈的样子,可在周熠跟前,她是从来都不敢放肆半分的。 周熠见她仍旧站着,眉心略略皱了皱,开口道:“凤仪宫那边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席了,你过去吧。” “是,臣妹告退。”赵菁福了福身子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出门去。 “姑姑……”小皇帝还想留她,但话没开口,见赵菁已经离去,便只好吩咐外头道:“福满多,传轿辇送姑姑过去。” 赵菁并没有回绝,只是转过头来看了周熠一眼,只见那人剑眉星目,一派气宇轩昂的模样,神情却是微微有些冷淡。赵菁也不知上回让春秀劝他的话有没有跟他说起,只是心下却难免有些担忧。 凤仪宫今儿来的人并不多,中秋佳节家家都是要团聚的,太后娘娘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便只请了几个平常亲厚些的人进宫来。 国舅夫人柳清嫣自然是这席上的宾客,早早的就来凤仪宫报道了。自从魏明箴回了国舅府之后,她虽没有说容光焕发,到底已经一改往日的怨妇模样,神情举止中便多了几分往日的落落大方。 “怎么今儿明箴没跟着你一起进宫来?”魏太后扫了她一眼,见她如今比往日看上去精神了好些,便打趣了她一句,年轻夫妻大多是床头吵床尾和的,有什么天大的矛盾,两个人美美的睡上一觉,也就差不多了。 柳清嫣听了这话脸颊微微泛红,见四下无人,便小声道:“他听说太后请了武安侯夫人,所以就不来了。” 魏明箴和赵菁虽然是姐弟,但两人毕竟性别不同,在容貌上也并非十分相似。明眼人虽说看不出来,但也难保有些人眼睛毒辣的,能看出个蹊跷来,故而魏明箴才没有过来。 魏太后听了这话却是涩笑,懒懒的将手中的茶盏放在了茶几上道:“原来哀家竟是个瞎子,这些年都不曾看出些什么来。” 柳清嫣便笑着道:“这能看出个什么来,别说太后娘娘您瞧不出来,便是天上的神仙,谁又能知道这宫里一个小小的宫女,会有这样的身世呢!” 魏太后闻言倒觉宽慰几分,脑中便浮现了赵菁平日里在自己跟前低眉顺眼的模样,笑道:“她虽然没有她母亲那样出挑,却也是个美人坯子,是哀家以前小瞧了她去。” 这厢偏殿中的两人正聊着,外头便有小宫女进来回话,说是武安侯夫人来了。 魏太后便开口道:“请她到这偏殿里头来。” 太后娘娘请客,必定是不会亲自作陪的,由底下的几个老嬷嬷和年长的宫女在外招待便已是礼数。赵菁原本是想着等魏太后出来的时候再拜见也不迟,如今听小宫女这般来传话,便也只好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去。 她跟着魏太后十年,起初就算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总是悬着一颗心,深怕哪天惹得她不高兴了,连小命也没有了。如今揣着这样的身世,赵菁更是如履薄冰,偏又不敢不见她,只要硬着头皮进去。 “给太后娘娘请安。”赵菁进了偏厅,倒是瞧见柳清嫣也在里头。不过自从魏明箴回了国舅府,之后,柳清嫣待她的态度似乎也比往日好了一些,她才稍稍扫了她一眼,那人倒是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魏太后赐了坐,赵菁安然坐了下来之后,那人见赵菁是一个人过来的,便问道:“怎么今儿没瞧见你们家那位二姑娘?” 赵菁闻言倒是心下一紧,没想到太后娘娘果然还惦记这徐娴,这回倒是果真要谢了春秀带出消息来,不然的话,武安侯府怕是要手忙脚乱了。 “她前一阵子定了亲,已经在家里安心备嫁了,所以这次就没带她过来了。”赵菁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从来都不知道魏太后有过什么样的心思。 “什么……”魏太后扶在靠背椅扶手上的指尖陡然一紧,原本就带着几分肃然的眉眼更透出几分愠怒来,瞧见一旁的柳清嫣也紧张的差点出声,这才稍稍的稳了稳情绪,皮笑肉不笑道:“这真是可惜了,怎么这么小的年纪便定亲了呢!哀家原先还挺喜欢那姑娘的,看着老实温顺,还想给她指一门好姻缘呢!” 赵菁听了这话只急忙起身谢恩道:“原不知道太后娘娘竟有这样的心思,倒是我们家老太太疼她,前几日正巧有人来提亲,看着那男孩子模样好又挺有出息的样子,便应下了。说起来她终究只是武安侯大房庶出的孩子,老太太也是怕她今后没有什么大造化,这才着急着定下来的,早知太后娘娘有这番美意,我就该劝着老太太的。” 赵菁一边说,一边还只做失望后悔状,倒是让太后娘娘心里没有那般震怒了,只是冷着脸道:“也是,老太太总是疼爱孙女的,倒是哀家白欢喜了一场。” 魏太后说完这一句便不开口说话了,只留着赵菁还屈膝福着身子,她又不敢擅自起来,便觉得小腿肚隐隐有些犯酸。柳清嫣见了这阵势却不敢开口,深怕触了魏太后的逆鳞,只拧眉看了魏太后一眼,再看看赵菁,终究拧着帕子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只怕外头的太太奶奶们也都等急了,太后娘娘何不出去看看?” 柳清嫣一壁说,一壁已是上前扶起了魏太后,魏太后这才这面色沉沉的由着柳清嫣扶起来,缓步往门外去,只在经过赵菁身边的时候,冷冷道:“武安侯夫人也跟着一起出去吧。” 赵菁略略松了一口气,这才直起了稍有些酸痛的小腿,跟在魏太后身后出门。 席上也没有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无非就是各路女眷命妇轮流拍魏太后的马屁,赵菁却是早已经有些意兴阑珊,只等宴席刚散去,便起身告辞了。 魏太后也没有拦着赵菁,虽然面上不显,但心下却还是有几分记恨的,只淡淡道:“你去跟皇上说一声再走吧,免得他心上记挂着。” 赵菁垂眸应了一声,带着齐芯蕊往御书房而去,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将整个皇宫照得有些明晃晃的。赵菁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的,足下的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几分,只低着头一路往前走,却听见身后齐芯蕊忙不迭的喊道:“夫人小心!” 赵菁微微一愣,才将抬起头,却差点儿撞到周熠宽厚紧实的胸口,她吓的急忙往后退了两步,脸色却带着几分微怒。 “给王爷请安。”赵菁怒气一起,话语中便带着几分情绪,摄政王周熠脸色却平和了几分,只朝着自己身后的随从抬了抬下巴,那人便上前,朝着齐芯蕊行礼道:“齐姑娘请跟着奴才先到门口稍等片刻,侯夫人稍后就到。” 赵菁见小太监领着齐芯蕊已经走远,方才的怒意也散去了几分,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对周熠便也多出了几分担忧来。 “王爷,王妃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让王爷断然不能往江南去,还请王爷三思。” 周熠看向远方的视线突然就收了回来,眸色深重的盯着赵菁道:“是你让春秀劝我不要去江南的?你既然还关心本王,为何不肯嫁给本王?” ☆、第197章 周熠上前, 将赵菁禁锢在一个逼仄的角落, 垂下了眼帘一遍遍的看着她。他刚认识她的时候瘦小机灵,一双大眼睛最是传神,抿着嘴的时候更像是在微微的笑着,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再后来她便忘了自己,看自己的时候眸光中少了往日的神采, 更多的是恐惧。 可如今周熠才明白, 那种恐惧的眼神并不是最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现在,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早已经平淡无波。 心口好像有些微微的疼。 赵菁低眉靠着身后的宫墙, 略略偏过的下颌, 与他保持着寸许的距离。 “王爷如今是我的兄长, 我关心王爷又有和不可呢?”赵菁陡然间抬起头看着周熠, 那人眉飞入鬓, 眼角已有了一道很深的皱纹,鬓角处的华发一一可见。 周熠忽然松开手退后了两步, 神情带着几分冷淡,转过身去略扭头看了赵菁一眼,自嘲道:“那本王当真是要多谢武安侯夫人了,只可惜这些朝廷大事, 武安侯夫人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赵菁见周熠执意不听, 便也不想与他多言,只抿了抿唇瓣道:“王爷既然知道这些事情都是朝廷大事,也应该知道皇上如今少不了王爷, 朝廷如今也少不了王爷,王爷便是不听我的,也请为大雍考量几分?” 周熠回眸,看着赵菁略略屈膝行礼的样子,视线再一次落在了她的小腹上,忽然莫名的烦躁了几分道:“你放心,本王不会有事的。”他说完这一句便转过身去,淄色的蟒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阔步消失在冗长的宫道上。 赵菁心下却还是有几分惆怅,略略叹了一口气,转身而去。 因是中秋佳节,武安侯府也备下了宴席。赵菁回了侯府之后才知道徐思安还没回来,将士们是没有中秋团圆之说的,徐思安这个当主帅的自然也不会早早的就先回府团圆了。 赵菁回明德堂换了一身衣裳,再去松鹤堂陪老太太说话。府上预备给下人纷发的月饼、咸鸭蛋、绿豆酥等过节的东西一早就已经纷发了下去。 徐老太太今儿心情很好,请了几个老妈妈一起在松鹤堂打麻将。徐娴和齐嘉慧都还不懂,唯独孙玉娥那时候倒是跟着老太太学会了,在坐在老太太的上家。 徐老太太见赵菁进来,忙笑着招呼她道:“你快过来也讨个彩头,赢上一把才好。” 赵菁抬起头看了一眼老太太跟前放着的几吊铜钱,便知道老太太赢了不少。那边陪着一起玩的张妈妈便笑着道:“太太回来了,太太快看看,老太太今儿的运势可是不错呢!” 赵菁便笑着走上前去,正巧在孙玉娥的后面经过,便略略扫了一眼她手中的牌。谁知道走到老太太身后的时候,却瞧见老太太这会子又已经听了牌,要的便是孙玉娥手中成了对子的一只“九饼”。 赵菁低下头笑了笑,随口道:“老太太这回可是又要糊了。” 她这厢话才说完,那边孙玉娥摸了牌,不送声色的将她手中的那只“九饼”打了出来,一边打一边道:“这只牌太大了,我竟找不出牌来跟它搭上,打出去肯定也是没人要的。” 徐老太太一见她手心里是一只“九饼”,高兴的拍着桌子道:“谁说九饼没有人要的,我等的就是这只,快拿出快拿出来!” 孙玉娥一听这话,只急忙把牌捏在了手里,笑着道:“老祖宗怎么又要糊了,我今儿可是输惨了,这样可不行,改明儿我也要去庙里改改运气,听说静慈庵的菩萨灵验,过几日我就带着丫鬟一起上香去。” 张妈妈听了这话只笑着道:“大姑娘想改运气,倒是不用去静慈庵那么远,那儿的菩萨是灵验不假,可灵验的是送子观音,如今还没到时候呢!” 按说寻常的姑娘家听了这打趣,还不臊得脸红脖子粗的,孙玉娥倒是没怎样,只略略有些脸红,倒是站在一旁已然定了亲的徐娴,脸上顿时红得不可开交的。 “张妈妈也不害臊,那这种事情打趣我们,我就不信静慈庵的菩萨只有送子才灵验,听说老祖宗和那儿的卫居士很熟,她来我们府上的时候我都没见到过,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机会见一见。”孙玉娥一边起牌一边开口说了起来。 这下倒是轮到张妈妈不知怎么开口了。孙玉娥自从出来之后性子确实比以前收敛了很多,但她从小就是人精,万一让她见到了卫竹筠看出了什么来,再弄出个什么乱子就不好了。 张妈妈这厢一紧张,便忍不住抬起头看了赵菁一眼,见她还在老太太身后站在,便开口道:“太太过来玩一圈吧,老奴去外头瞧瞧晚膳都预备的如何了?老太太说今儿月亮好,非要在后花园的水榭里头摆晚膳,正巧还能赏月,听说在水上赏月是最雅的事情。”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我懂什么雅不雅的,不过就是瞧着那边风景好,后花园的花灯都挂上了,没得浪费了,总要过去凑个热闹,孩子们不出门赏花灯,便在家里瞧瞧也是一样的。” 赵菁听了这话倒是想起今年元宵和徐思安一起赏花灯的事情了,不过也就大半年的事情,却已是物是人非了。 赵菁见张妈妈已然站了起来,只开口道:“张妈妈去把哥儿们都喊进来吧,另外让厨房做一桌好菜,烫上一壶好酒,给先生置办一桌席面。” 赵菁知道那严先生家人都不在京城,这样的日子若要团聚怕是不能的了。若是请了他进来一起用饭,却又彼此尴尬,倒不如好酒好菜的招呼着,让他在外头一个人逍遥自在一些。 张妈妈便笑着道:“席面早已经预备了,倒是酒未必婆子们能想起来,我再去说一声。” 赵菁便点了点头,已经摸了牌开始出牌。她原本就不太会麻将,如今赶鸭子上架,也只好跟着凑热闹。她这厢才摸了两轮,瞧见手里的闲牌没有用出,便伸手就打了出去。 谁知道老太太居然和孙玉娥两个都糊了,当真是装上的双响炮了。赵菁瞧着自己跟前没银子,忙笑着吩咐丫鬟去房里取一些来。另一个陪着一起打麻将的老妈妈只笑着道:“太太也该改改运了,才第一幅牌,就点了两个。” 孙玉娥这边正想接着话头说下去,谁知外头进来了一个小丫鬟道:“侯爷回来了。” 赵菁忙着起身去迎,就有小丫鬟已经打了帘子,引了徐思安进来了。那人瞧见老太太正在打麻将,便笑着问道:“母亲今儿真是好兴致,看样子赢了不少钱了?” 老太太赢了钱心里正乐呵,听了这话只笑道:“可不是,就你媳妇儿才第一轮就点炮了,你来帮帮她吧。” 赵菁闻言脸颊就略略有些泛红,起身道:“我不会打,侯爷你来。” 徐思安便坐了下来,低头看了一眼赵菁手上的牌,笑着道:“手气也不算太差,已经听了。”他这一面放着的是一条长春凳,徐思安便拉着赵菁一起坐下了,让她看着自己打麻将。 徐思安长腿长胳膊的,砌起牌来特别快,赵菁看着他摸了三圈,果然手气不差,眼看着已经听牌,却把一张三条打了出去。 赵菁正要说打错牌的时候,只听徐老太太哈哈一声笑了起来,将自己跟前的麻将一推,笑道:“你们两夫妻怎么都是点炮的命,我又糊了!” 赵菁这时候却已经明白了几分,她方才是真点炮,徐思安这一回怕是故意的。赵菁抬起头扫了一眼围成一圈看牌的丫鬟们,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便也不去研究了。 这牌又打了两圈,老太太已是赢得满盘满钵的了,孙玉娥也把自己跟前的几吊钱都输光了。赵菁瞧见徐思安身上的衣服还没来得及换,便笑着道:“母亲,我先陪着侯爷回房换一身衣裳,一会儿就去水榭陪母亲用晚膳。” 老太太笑着应了,两人这才送松鹤堂出来,赵菁便一脸不解的问徐思安道:“怎么你就知道母亲要糊哪一张牌呢?” 徐思安见她这一脸无奈的样子,只笑着道:“你以后陪着母亲多玩几圈,自然就明白了。” 徐老太太赢了钱,心情大好,瞧见孙玉娥跟前连一串铜钱都没了,只笑着拎着两吊钱,放到她跟前道:“趁着你义父不在,快藏起来,省得他瞧见了,以为我单要他的银子,不要你的。” 孙玉娥这会子正有心事呢,听了这话只稍稍愣了愣,见老太太又往别处去发银子了,只愣怔怔的看着老太太放在她跟前的铜钱,一动也不动。 那边老太太发完了银子,只笑着道:“你说的也是,静慈庵里头的菩萨到底是灵验的,这回你二妹妹的亲事能定下来,也亏得卫居士从中作保,咱等过几日,便往静慈庵去一趟,好好的谢她一回去。” ☆、第198章 中秋节的晚宴设在了侯府后花园的水榭里头, 那儿三面环水, 正对东边的一处荷花池,月亮从那水面上升起,正是临水赏月的最佳位置。 丫鬟婆子们忙了一日,总算将那里收拾得妥妥贴贴,换上了新裁的天青色软烟罗帘子, 四周挂着各式新鲜花样的宫灯, 将整个水榭照耀的灯火通明。 徐老太太已经换了件衣裳过来, 晚间水面上风大, 她年轻时候落下了腰疼的毛病, 如今却是不敢贪凉的了。外头的男孩子也进来了, 侯爷的义子冯纬因回去陪她母亲过节了, 所以并不在府上。赵二虎和赵大妞早一日也被赵勇给接了回去, 一家人团圆过节。 姑娘们都凑在一起说话, 徐老太太便招手让齐嘉宝过去,小娃儿最近长了不少个子, 以前肉嘟嘟的一团如今却是瘦了不小,不过好在身上结实。老太太原就是村里出身的人,捏了捏他小胳膊上鼓鼓的肌肉,便也不唠叨说他又瘦了。 “可惜你大姑母身子不好, 不然像今儿这样的日子, 原该把她接了过来,一起团聚下才好的。”徐老太太一想起齐家大姑奶奶,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道她们姐妹两个在府上,怎么过节? 齐嘉宝如今性子倒是沉稳了些,听了这话只开口劝慰起老太太道:“老祖宗,这有什么可惜的,等明年姑母身子好了,就可以过来了,年年都有中秋节嘛!” 徐老太太见他说话也越发老气横秋了起来,与以前顽皮跳脱的性子已是完全不同了,心里既是欢喜,又觉得有些难受。欢喜的是齐嘉宝终究是懂事了,她好歹没将齐家这一根独苗给教坏了;可想着他小小年纪,便已懂得自己肩上的重担,又忍不住觉得难受。 “宝哥儿说得对,中秋不行咱还有除夕呢!除夕要是不成元宵也能团聚,总之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便好了。”老太太拿了一小碟的榛子递给齐嘉宝吃去,抬眼却见徐俊鸿一个人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正眼神呆呆的看着外头的月亮,瞧着倒是有些可怜巴巴的样子。 这孩子还是当年孙妈妈在的时候,出的主意让徐老太太在兖州老家的族中过继来的。那时候族里的孩子倒是不少,可不是太大,就是太小,也唯独这个孩子大小适中,原以为在跟前养一阵子终究是能熟起来的,可谁知道他才过来没多久,徐思平就难产死了。老太太又舍不得这一对双胞胎,接回了侯府来养,便也没有什么心力去顾着这孩子了。 再后来徐思安请了先生,到了年纪的徐俊鸿就被养到外院去了,从此和徐老太太见的就更少了。老太太身边有了双胞胎和姑娘们,渐渐的对这个过继来的孙子就不怎么在意了。 徐老太太这时候依稀想一想,小时候徐俊鸿却是一个可爱的,虽然没有如今齐嘉宝机灵,但也是虎头虎脑的,并不是如今这样书呆子模样。 “鸿哥儿过来!” 老太太朝着徐俊鸿招了招手,那孩子直着眼珠子打了个机灵,一旁的丫鬟瞧见了,只笑着同他道:“二少爷,老太太喊你呢!” 徐俊鸿这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徐老太太跟前行礼道:“给老祖宗请安。” 徐老太太笑着点了点头,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笑着道:“别傻坐着,跟宝哥儿一起吃果子去!” 徐俊鸿听了这话脸上却是微微泛红,倒像是怕羞了一样,老太太便从手边的果盘里拿了一玛瑙碟剥好的石榴,递给他道:“去吧去吧!” 那孩子便憨笑着接了过去,高高兴兴的找齐嘉宝去了。徐老太太见他去了,倒是叹了一口气,脸上还揣着几分笑,一旁的张妈妈见了便笑道:“鸿哥儿也是个懂事的,老太太如今当真是儿孙满堂呢!” 徐老太太心里自然高兴,不过她眼下最重视的,必定还是赵菁肚子里这一胎了。 徐思安在房里换了一身便服,鸦青色暗纹番西花的刻丝袍子,他平日里多数穿着武将的官袍,看起来太过严肃,这一套衣裳还是赵菁过门之前,徐老太太特意让针线上的人过来替他量体裁衣赶制出来的。如今入了秋,穿在身上,胸口这一块倒是绷的有些紧了。 赵菁伸手替他掖平了领口,将袍子整理平服,笑着道:“我如今有了身子,衣服小了倒也情有可原,侯爷怎么也长起肉来了。” 徐思安站在赵菁身后看着她忙碌,听了这话便索性从身后抱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肩头,笑着道:“心宽体胖嘛!” 亏得赵菁是个个高的,若不然还支撑不起徐思安来,那浓重的男人气息扫在了赵菁的耳侧。赵菁动作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了徐思安一眼,那乌黑深邃的眸子也正凝神看着自己。 赵菁低下头道:“我今儿进宫,遇上了摄政王。” 徐思安闻言倒是脸色淡然,只是松开了赵菁,在一旁的椅子上落了座。 “王爷跟你说起了他要亲征的事了吗?”徐思安问道。 “说起了。”赵菁回了一句,转身看着徐思安,又问他道:“你早已经知道了?” 徐思安便点了点头道:“前两日才定下来的,南边的官员也写了奏折过来,恳请摄政王亲自去江南安抚民情。朝廷终究是不敢拿一个城池百姓的性命做赌注,大雍根基不固,还需要稳定民心。” 赵菁只是安安静静的听徐思安说着,等他说完了,她也没有回话,但手上拿着的正要挂起来的官袍上的腰封却落到了地上。她微微垂下眉宇,看见地上掉着的东西才回过神来,一边扶着腰蹲下去捡东西,一边道:“我心里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七上八下的,只是朝廷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就算说什么,也是不管用的。” 徐思安见她这般沮丧的样子,亲自站起来将那腰封挂好了,扶着她坐下道:“其实之前我也向皇上提起了要去江南的事情,只是皇上没有准罢了。” 赵菁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瞧见徐思安微微拧着的眉心,想起他也是个极固执却又不肯听人劝告的人,便使了小性子道:“我就知道你……必定是起过这心思的!”她虽然心里有几分埋怨,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只拧着帕子,恨恨的瞪了徐思安一眼。 外头已有小丫鬟进来传话,说是水榭那边的宴席已经摆好了,老太太和少爷姑娘们都到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顾不得生气,便起身回道:“去回了老太太,我和侯爷这就过去。” 徐思安见赵菁终究是不生气了,原本板着的脸上倒是多了一丝笑意。赵菁这时候也收了几分怨气,转头问徐思安道:“既然定下了,那王爷几时离京,你总知道的?” “应该就在这两日了,”徐思安闻言只回道:“王爷打算先微服去江南,等弄清了当地的状况,再看下一步如何应对。先前在江南安营扎寨的五万大军,已是一级戒备状态,若有任何异动,便可以直扑贼匪,真到了那个时候,便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赵菁只听徐思安这样说着,便觉得有些惊心动魄,心跳没来由就突突起来。 两人出了明德堂的院子,东边的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又大又圆的一个挂在天际上。赵菁因摄政王的事情心上终究有些疙瘩,只等到了水榭,看着一屋子的丫鬟婆子热热闹闹的簇拥着徐老太太坐在里头,孩子们都已经规规矩矩的入了席面,她脸上才重新有了笑容,对着徐老太太福身道:“给母亲请安,我们来迟了。” 老太太见他们两个姗姗来迟,便以为他们小夫妻又躲在房里温存去了,脸上笑开了花一样,朝着赵菁招手道:“没来迟、没来迟,时辰刚刚好!”徐老太太说完,见徐思安还愣在一旁,只开口道:“侯爷还不扶了你媳妇入座。” 赵菁如今刚刚显怀,一家人的眼珠子都盯着她的肚皮呢!徐思安扶着她坐了下来,一旁的张妈妈只笑着道:“太太这肚子瞧着尖尖的,倒像是个男孩子的怀相呢!”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拿帕子捂着嘴笑,这时候她脱了衣服也不过就能瞧出一点点弧度来,哪里能看出男女来。不过老太太就爱听这样话的,只笑着问坐在自己身边的齐嘉慧道:“慧姐儿,都说小人的眼神能通灵,你瞧一瞧,你舅母这一胎是会生个弟弟呢,还是生个妹妹?” 赵菁虽然知道这问题问的太不唯物主义了,但一般小孩子童言无忌,说什么老人家也不会太在意,她便也大大方方的让齐嘉慧瞧了两眼。 齐嘉慧抱着赵菁的袖子靠到她的身上来,黏了片刻才嘟着小嘴道:“舅母肚子里既有小弟弟,又有小妹妹!” ☆、第199章 别人只当是齐嘉慧童言无忌罢了, 可偏偏老太太却信她, 捏着她的小嘴道:“要是当真被慧姐儿给说中了,到时候老祖宗就赏你一个好东西!”齐嘉慧一听有好东西,顿时就松开了赵菁,又跑去徐老太太怀里了。 徐家人不多,除了几个孩子, 也不过就是三个大人, 又只有徐思安一人是成年的男子, 所以老太太也没有另外开席, 只让一家人都坐在了一起。右手边是徐思安带着两个男孩坐, 左手边便是赵菁带着姑娘们坐下。 老太太也不知道多少年没同徐思安一起过过中秋了, 高兴的一连喝了几杯酒, 任凭徐思安怎么劝都劝不住。倒是赵菁瞧着老太太量上来了, 怕她年纪大了经不起, 只小声劝道:“母亲少喝一杯吧,月色正好, 咱赏月吧。” 孩子们吃过了晚饭就各自玩去了,姑娘们领着丫鬟去水边放花灯,徐思安和赵菁便在水榭里头陪着老太太赏月。 徐老太太看着不远处在水池边玩耍的姑娘们,笑着道:“我小时候就没玩过这个, 还是如今的孩子命好。”老太太说完, 又叹了一口气道:“娴姐儿的亲事算是定下了,娥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物色起来了。” 赵菁这几日倒确实是想到了这个问题, 按说长幼有序,先该定亲的应当是孙月娥才对,可若不是中间出了些幺蛾子,徐娴的婚事也不会那么早就定下。正巧又是这样的好人家,虽说门第比起侯府差远了,但家里是世代读书的,若是顾彬是出息的,将来可是有徐娴享福的时候呢! “老太太不用担心,改明儿我也让朱姑姑物色着,若是有好的,只管拿了帖子过来瞧。”赵菁虽然不喜欢孙玉娥,但婚姻大事关乎一个姑娘家一生的幸福,她也不会在这事情上头让孙玉娥吃亏。 老太太听了这话才算依了,只点了点头道:“若是也能定下来了,也好在一处准备嫁妆,她们两个都是侯府的姑娘,我也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听徐老太太这话的意思,倒是想着拿出了体己来,给两个姑娘添妆呢!赵菁闻言只笑了起来,抬头对老太太道:“母亲放心,就算娥姐儿的婚事还没定下来,东西都是照常准备的,反正将来都用得着。至于慧姐儿,那还早呢,我就先不急了。” 徐老太太闻言很是受用,笑着道:“你能这样想,我就最放心不过了。” 徐思安在家中不过过了个中秋,便又往军营去了。赵菁这两日倒是空了下来,闲暇的时候也开始学者裁剪了起来,给肚子里的孩子做几件贴身的衣裳。 这日用过了午膳,徐老太太歇了中觉,赵菁便回了自己房里,正打算也打个盹儿,却见丫鬟进来来回话,说是摄政王的侧妃龚氏给夫人送了帖子来。 赵菁是看了帖子才知道,原来中秋夜孝宜大长公主却是病倒了,太医院一连去了几个太医,如今说是好些了,龚氏便写了帖子来约赵菁,明儿一同往孝宜大长公主府上探病。 上回龚氏想让赵菁同皇上举荐她娘家侄女的事情,赵菁终究是没开口。如今见龚氏又下了帖子来,她虽然心里不大想应承,但一想到孝宜大长公主病了,满京城争相去探病的人必定也不少,若她不去,显然也是说不过去的。若她不应了龚氏的约,过几日再去,显然也是驳了龚氏的面子。 赵菁这样一想,便没再回绝,只开口道:“去回了外头送帖子来的,就说明儿巳时,我和龚侧妃在大长公主府见吧。” 丫鬟得了回话出门,赵菁只靠在软榻上悠悠叹了一口气,孝宜大长公主终究也是知道自己身世的人,她这张脸便是证据,可再怎样,她身为武安侯夫人,总不能躲在家里一辈子不出门的。 第二日一早,赵菁就让门房上备了车马,带着丫鬟婆子一同往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去。徐老太太原也想跟着一起去的,不过她又怕遇上了人不会交应,想了想还是打退堂鼓了。 赵菁到大长公主府的时候龚氏已经先到了。出来相迎的正是金妈妈,金妈妈瞧着赵菁已渐渐显怀的样子,笑着道:“难得侯夫人还念着我们夫人,龚侧妃已经到了,正在里头等着夫人呢!” 赵菁进门便瞧见龚氏坐在厅里,春秀也跟着来了,就坐在龚氏的下手边,瞧见赵菁来了只探了探身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赵菁朝着她点了点头,上前和龚氏见过了礼,丫鬟送了茶上来。趁着金妈妈去离间通报的空隙而,龚氏便和赵菁说起了大长公主的病来。 “听说是肚子里不知道长了个什么,我上次瞧见大长公主的时候便觉得她有些异样,腰围却似比寻常人粗了一些,按说她生的清瘦,不该这样的。”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心惊,古时候女子得了这样的病症,大多都是讳疾忌医的,尤其是像孝宜大长公主这样寡居的人,若是闲言碎语的传出去,这名声可就不好听了。但再怎样,也比不得命重要就是了。 “太医既然已经确诊了,那到底是如何诊治,可是有了办法?”赵菁想着大长公主到底年轻,卢馨月的亲事也没听说定下来,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忧的。 “据说是没有什么办法的,肚子里的东西,总不能一刀下去,再把东西给取出来,药是已经开了,但太医们只怕也是素手无策的。” 赵菁听了这话只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终究古时候医学还没有这般发达,生了这样的病症,也只好慢慢的等死了。 她这厢正为这个事情叹息,里头金妈妈倒是走了出来,只对着她们两人福了福身子道:“回两位夫人,大长公主说身子不便,谢过了两位的好意,就不见了。” 赵菁原也没有指望能见到她,听了这话便开口道:“那既然这样,我们坐一坐也就回去了。” 春秀闻言倒是有些坐不住了,只是有龚氏在场,她也不好造次,便生生就低下头去。龚氏便笑着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她说完只起身扭过头对春秀道:“我在外头等你,你有什么和武安侯夫人说,那就说吧。” 春秀低低的应了一声,目送龚氏出门,见这厅里也没有别的丫鬟候着了,这才拉着赵菁的手道:“昨日我隐约听说龚侧妃在为王爷整理行装,王爷明儿就要走了!” 赵菁是知道周熠要走的事情的,可具体的日子她却也不清楚,如今见春秀这么说,便也无奈道:“中秋那日在宫里我也遇上了王爷,该劝的话我也都劝过了,可他就是不听,我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春秀听了这话只往后退了两步,咬着唇瓣道:“那要怎么办?万一他去了,出了什么意外……”赵菁这时候却也不敢再往坏处去想,便抬起头道:“也未必就有什么意外,王爷不像是那样没福分的人。” 春秀闻言却捂着脸哭了起来,手腕上的阔袖落下半截,正巧能清楚的看见她小臂上依旧嫣红的守宫砂。 “你和王爷……”赵菁心下一惊,忍不住问了出来。 春秀便急忙就垂下了双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道:“你也看见了,王爷他对我……”春秀叹了一口气,还想再说什么,外头龚氏身边的大丫鬟过来传话道:“秀姨娘,侧妃问你好了没有,她还要回府为王爷整理行装呢!” “就来了!”春秀擦了擦眼泪,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赵菁,却咬着牙道:“没想到你竟这般无情,看着王爷去送死!” ※※※※※※ 御书房里已经亮起了一盏盏的宫灯,摄政王周熠端然坐在小皇帝的面前。手边的功夫茶已喝过了几盅,他那双一向严厉的眸子难得透出几分慈爱来,看着面前尚且还有几分青涩的小皇帝。 “本王不在朝中的这几个月,皇上也不用担心,文臣有康太傅、周大人、程大学士,这几位都是先帝临终前钦点的辅政大臣,武将如今有武安侯坐镇京城,平西候不日就要回西边,除了江南之外,大雍近些年的边患已解,皇上只要励精图治,将来必定能开创盛世。” 周旭一眼不眨的听周熠说话,眉峰却稍稍的皱了皱,又亲手为他添了一盏茶,抬起头道:“皇叔今日怎么话这样多了?这几日江南的战报朕也看过了,似乎是那群乱党已经自乱阵脚了,皇叔这一去,必定能所向披靡。” 周熠闻言只是淡淡一笑,眉梢的皱纹却比往日更沧桑了几分,叹息道:“本王只是觉得自己老了,以后是皇上您的天下了。” 周旭扬眉,虽是也瞧见了摄政王鬓边的华发,却依然笑道:“皇叔哪里老了,前两日母后还说,皇叔正值盛年,如今又纳了美妾,怕是还要为朕添上几个弟妹呢。” 周熠听了这话却是苦笑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臣便是一生无后,有皇上这样的侄儿也够了。” ☆、第200章 赵菁回武安侯府的时候, 却听门房上的人来回话, 说是徐思安回来了。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 也不知道他怎么就回来了。赵菁先回了明德堂换了一身衣裳,然后才去了松鹤堂。姑娘们刚上了一早上的课, 这时候也都在老太太房里说笑。 赵菁还没进门,便听孙玉娥道:“老祖宗前几日还说要去静慈庵谢谢卫居士给二妹妹保的好媒呢, 怎么这几日也不见提起了。” 徐老太太闻言便笑着道:“我是想凑着下个月初一过去, 省得还多跑一趟, 如今你义母有了身子,这样来回的跑, 岂不辛苦。” 孙玉娥听了这话却不言语,见丫鬟送了茶过来,便小心翼翼的给老太太奉茶。徐老太太接过了茶, 抬起头看见徐思安就坐在下首的位置, 神色淡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朝着孙玉娥抬了抬下巴, 说道:“去给你义父奉茶吧。” 孙玉娥心里还是对徐思安有些后怕,从茶盘里接了茶盏,走到徐思安的跟前,小声道:“义父请喝茶。” 徐思安这才转过头来,视线在孙玉娥的脸上略略扫了一眼,接了茶随意喝了一口。孙玉娥却是松了一口气,转身的时候便看见赵菁从门外进来了。 “大长公主的身子如何了?”徐老太太见了赵菁便问起这事情来,她虽然和孝宜大长公主不熟, 可一想到年纪轻轻就得了这样的病,终究是有些可怜的。 “我没见到人,倒是听龚侧妃稍稍说起了几句,说是不大好,想来她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赵菁瞧见徐思安坐在一旁,见她进来的时候仿佛眸色都亮了些许,嘴角只勾着浅浅的笑意。 赵菁没来由就觉得有些脸热,在徐思安的下手坐了下来道:“方才听老太太说起要去静慈庵的事情,过几日正是大伯的生忌,何不将卫居士请了过来,在府上替大伯好好做个法事?” 老太太闻言只点头称是,一旁的孙玉娥脸色却有些异样,捏着帕子的手在袖中转了几圈,咬了咬唇瓣道:“二妹妹和慧表妹都去过静慈庵,独我从来没有去过,也不知道外头是个什么样子的。”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笑着道:“我还真当你是去求菩萨呢!原是想着出去玩去,也是……她们两个都去过了,独你没去过,那也带你去一趟,我亲自去请了卫居士过来。” 赵菁见老太太这般有兴致,终究也不忍心驳了她的心意,便也笑着答应了。 ※※※※※※ 晚上用过了晚膳,赵菁在灯下做起了针线,徐思安洗漱过后上了床,百无聊赖的翻看着手中的兵书。赵菁抬起头,看着那书页一页页的从徐思安的指尖滑过,只笑着道:“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何苦折腾那本书?” 徐思安闻言倒是笑了笑,索性从床上爬了起来,负手走到赵菁的跟前,低下头定定的看着她。 “昨日王爷来了军营,王爷的意思是,他这次去了江南,便不打算回来了。” 赵菁冷不丁觉得指尖一痛,回过神的时候月白色的布料上已是多了一个豆大的血红点子。徐思安的眉心便蹙了起来,半蹲下来,握着赵菁的手指放在唇瓣上轻轻的吮吸了一口。 赵菁便愣愣道:“王爷说不回来了,是个什么意思?” 徐思安松开了赵菁的手指,见上头不再冒出血珠子来了,这才开口道:“王爷说皇上大了,是时候自己亲政了,他这些年也累了,想找个地方……” “王爷当真是这么说的?”赵菁抬起头,温婉的眉眼中已有了点点的泪光,终究是垂下了眼帘,拿着针线在发丝中比了比,淡淡道:“也罢了,他若是能给自己找个好去处,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他身在这样的位置,若是恋栈权势,将来也未必能落得什么好处。” 徐思安见赵菁竟说出了这样一番光明磊落却又道理恳切的话来,也不由觉得有些感叹,只叹息道:“王爷自有王爷的道理,只不过……他说他临走前,还想再见你一面。” 这话却让赵菁又惊了一惊,眼看着绣花针又要戳到自己的指尖,却被徐思安一把拉住了道:“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赵菁轻轻的应了一声,将衣裳针线放入了针线篓中,站起身的时候却拉住了徐思安一侧的衣襟,抬起头看着他道:“侯爷替我回了王爷吧,见面就不用了,让他一路保重。” 徐思安闻言只点了点头,心里原本还有那么一点儿的疙瘩陡然就消失不见了,眉梢透出了一丝丝的笑意来,转身将赵菁抱在了怀中,搂着她的腰身,低头一遍遍亲吻上她的唇瓣。 第二日一早徐思安便走了,昨夜稍稍放纵了一回,这时候腰身还有些酸软。赵菁挽了帘子起身,看见东边的太阳正缓缓的升了起来。 丫鬟听见了里头的动静,从外头走了进来道:“侯爷临走时候去松鹤堂请了安,老太太便派了丫鬟过来,让太太今儿好好在家里歇息歇息,等过两日,还要领着太太去静慈庵住两日。” 赵菁一想起今儿周熠就要走了,心里总有些提不起精神来,她毕竟不是冷心冷肺的人,可即便是再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他终究也不会听自己的劝告的。 如今过了头三个月,赵菁的食欲也好些了,倒是能吃下去几样东西。早膳吃得是红稻米粥,她不爱吃甜食,便在里头拌了一点咸蛋黄,倒是吃着很是爽口。撑着这几日府上无事,她原本是打算在明德堂好好休息一天的,可没歇下多久,外头小丫鬟进来回话,说是醒月楼的朱姑姑来了。 前几日赵菁就派张永顺家的去了一趟醒月楼,为的就是孙玉娥的婚事,二姑娘徐娴都订了下来,她这个大姑娘还没着落终究也是一件大事。况且老太太也时常问起,即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老太太疼孙玉娥的心思倒是一点儿没减的。 赵菁换了衣裳往松鹤堂过去,便听见里头徐老太太正开怀大笑的,想是有好事情呢! “我原本前几日就该过来的,可中秋节实在是忙不开,所以就耽搁了两天,谁知今儿那龚家派人来问了。我寻思也是时候跑一趟了。” 朱姑姑说完,正要端着茶盏喝茶,见赵菁进来了便索性放下了茶盏道:“侯夫人应该知道这龚家的,原是和摄政王侧妃龚氏一个老祖宗的,两家还是隔堂的兄弟,如今他们家虽然不如龚侧妃的娘家,可老爷子也是正五品的京官,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嫡出的儿子。”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思量,龚家能看上孙玉娥,无非就是看上了武安侯府如今的富贵,一个正五品嫡出的儿子,若是找个门第相当的,便是配个嫡女也尽够了。可武安侯府如今却是正二品的侯府,侯爷膝下尚且没有子女,那这孙玉娥自然是水涨船高的。其实以孙玉娥的身份来说,嫁过去龚家看似低嫁,但在明白人心里,却知道这分明是高攀了。 这门婚事虽然看着并不是门当户对的,却也算得上各求所需了。 至于徐老太太听了,自然是一个劲的说好的,她对两个姑娘的婚事只有一个要求,便是不要再嫁给武将了。若是夫家能有些基业,在朝中有个一官半职,那就再好不过了。 “朱姑姑都说好,那我也没什么意见,若是可以,就先换了庚帖,去庙里算上一挂,若是八字相合就定下来,若是不合,反正事情也没说开,也无所谓。”老太太一谈论起晚辈的婚事就来了精神,已经着急着要换庚帖了。 赵菁倒是不疾不徐的将龚家的事情都问了问,等知道这龚老爷的原配夫人已经故去,孙玉娥过了门也不用侍奉婆婆,倒是心上生了些意动。孙玉娥的性子可不是那种能做低服小的,若是上头没有婆婆,倒是省了以后的婆媳矛盾。 等赵菁把这些原由细细的说给了徐老太太听,老人家只玩笑道:“你如今还当真有一副嫁闺女的心思了,连这都想到了,我倒是要问问你,难不成是因为我这当婆婆的太难缠了,你才想起这些来?” 赵菁听了这话忍不住脸红了起来,只笑着道:“母亲又寻我的开心了,我必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才能遇上母亲这样的人做婆婆。” 徐老太太觉得这话甚是中听,只笑得何不拢嘴来,拉着朱姑姑笑道:“你瞧瞧,服侍过皇帝和太后的人,就是不一样,说的话就是中听,只把我给乐的。” 朱姑姑也跟着笑了起来,又奉承徐老太太道:“就是呢!我就没这福分,要让我也遇上老太太您这样一个婆婆,管他是个什么男人,我都嫁了!” 徐老太太听了只哈哈大笑了起来,也跟着玩笑道:“你若想嫁了,我来替你保媒!” ☆、第201章 午后孙玉娥回来的时候, 便听说了这事情。她原本一向是大大咧咧的性子, 如今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 倒也羞涩了几分。 老太太特意喊了她到跟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她一番,眼中还有几分舍不得, 只叹息道:“一个两个都定下来了, 过不了多久,这松鹤堂就又要冷清了。” 徐娴是个脸皮薄的,自从定下了亲事之后,每每有人提起这个,她都涨红了一张脸。今儿见孙玉娥也定下来了, 仿佛就有人陪着他一起羞涩了, 反倒让她自在了几分。 孙玉娥心里却没什么底, 见老太太这般说话,只低头不语,脸上也瞧不出几分喜庆来, 不知在想些什么。徐老太太一味的高兴,拉着她的手道:“你虽然年纪小,却是个要强的性子,那户人家上头没有婆婆, 你一过去就是当家的奶奶,倒是很合我的心意。” 赵菁见了孙玉娥这幅表情,心里倒是有些担心她对这么亲事不满意,她从小就得徐老太太的欢喜, 向来是当正经的侯府嫡小姐一样养大的,若是嫌弃人家门第太低,倒是让人尴尬了。 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除了这家,我和老太太也瞧过别家,根基深厚的人家规矩也大,怕你过去受委屈。唯有这一户却是不错的,祖上也有根基,只是如今分房出来单过,家里人丁简单。” 她一面说着,一面领着齐嘉慧从次间出来,她倒是不想小看孙玉娥,她确实是徐家的闺女,可她毕竟还是不姓徐,能谈到这样的亲事,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 孙玉娥心里却难免有些难受,婚事上的事情由老太太做主,这是她一小就明白的事情。可她心里头原是对徐思安有念想的,如今虽然已经死了那份心了,但就这样嫁了,到底有些意难平。 赵菁在一旁的靠背椅上坐了下来,视线落在孙玉娥的眉眼上,她也是有过情窦初开的时候,又如何不明白孙玉娥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只可惜这事情却是不能想的,便是她和徐思安本没有血缘关系,徐思安认下了她这个义女,便是绝了她的念想了。赵菁原以为她这次被关了出来,在这件事情上头多少已经想通了,却没想到还是高看了她,到底还没解开这个心结来。 “老太太说过要带我去静慈庵上香的,如今连我的事都定了下来,那就更要去一趟了。”孙玉娥咬了咬唇瓣,抬起头来对老太太道,她虽然不知道孙妈妈一心找了徐老太太要做什么,可若是能让这武安侯府出一点小事儿,她这婚事上头,多少能推迟一阵子。这样一想,孙玉娥的心思也就横了下来。 老太太向来不善察言观色,见她这么说,还当她是满意的,只笑着道:“是该去一趟,最近家里虽然事情不少,却也总算是顺顺当当的,这都是菩萨保佑。” 孙玉娥回了玲珑苑终究还是高兴不起来,坐在窗口上发呆。外头下起了淅沥沥的雨来,小丫鬟上前替她关窗,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笑着道:“姑娘今儿有大喜事,怎么就不高兴呢!我听说那户人家可不比二姑娘的差呢!可见老太太是真心疼姑娘的。” 孙玉娥听了这话却有些心烦,她原本就不是一个好气性的人,心里憋着气便没有好脸色,只冷冷的剜了那丫鬟一眼,站起身来道:“早些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静慈庵上香呢!” 小丫鬟被她这么一堵,便也不敢再多话了,只乖乖过去替她整理床铺。 赵菁回明德堂洗漱过后,正要就寝,外头却有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侯爷让长庚带了口信回来。赵菁也是有日子没瞧见长庚了,忙让人喊了他进来,屋外下着冷雨,那人虽然穿着蓑衣,身上却还是免不了有些潮湿。 赵菁便让人去厨房熬了一碗姜汤过来,等他喝完了,才开口问道:“侯爷今儿怎么派你回来了?” 寻常徐思安要是有什么事情,多半都是亲自回府的,只是这两日摄政王刚走,他那边脱不开身,倒是有几日没有回来了。 “侯爷说这两日若是太太要出门,让奴才陪着太太,别的也没再交待什么了。”长庚站在下头规规矩矩的开口,偶然间抬起头扫了一眼上坐的赵菁,依稀记得当日在家庙头一次看见她时候的模样。也不知侯爷后来是使了怎样的手段,竟然将这样的美人儿娶了进门当太太。 他看了一眼便急忙底下头去,又缩着脖子不敢再啃声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有些疑惑,不过徐思安做事总有他的考量,却也不是全无章法的。况且今儿用晚膳的时候,老太太就说了,明儿趁着姑娘们休沐,正好往静慈庵走一趟。赵菁其实也想去一趟静慈庵,上次偶遇了那人,这一次若是能得了空闲,她还想去她的禅房坐一坐。 “既然侯爷这样吩咐,那你就在府上歇下吧,明儿一早一起跟着我去静慈庵好了。” 赵菁看时间也不早了,她如今有了身子也困乏得厉害,便没再留了长庚问话。 过了中秋天气越发凉了几分,一早起来又起了秋风,赵菁特意穿上了一件丁香色缠枝花纹的褙子。丫鬟替她更衣的时候便发现腰封短了一截,笑着从次间的五斗柜里头又拿了一个新做的出来,替她穿戴上了道:“太太这腰身确实长得挺快的,别是给表姑娘说中了,当真怀得是双生子呢?” 赵菁心里却不以为然,这世上要是龙凤胎那么容易得,那就不稀奇了。况且生一个终究容易,生两个可不是要费两次的力气。 洗漱过后便去了松鹤堂,姑娘们也都在那儿等着了,一家人用过了早膳,外头管事的便进来回话,说是门房上的车马已经备好了。 从侯府到静慈庵也不近,一天来回总是太赶了,老太太每次都要住上一晚再走,要带的东西就不少了。 孙玉娥扶着老太太出了正门,四下里淡淡的扫了一眼,由丫鬟扶着和徐老太太上了同一辆马车。老太太见她今儿话尤其的少,又想起昨儿她那亲事多半是能成的,便拉着她手笑道:“怎么?你也有怕羞的一天?姑娘家总要出阁的,我以前就是怕你嫁不好,所以才非要侯爷认了你做义女,这样借着侯府的名头,你总能找个好婆家的。” 孙玉娥抬起头看了徐老太太,她年轻时候也是受过苦的,中年丧夫丧子,脸上早已经皱纹满布、华发丛生,比起她那正经祖母孙妈妈还看上去苍老了几分。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她以前从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想过去毒害她,她却还像以前一样的疼着自己。 “我不是怕羞,我只是不想这么早就嫁了。”孙玉娥低着头说话,又有些魂不守舍的挽起了帘子,看了一眼后头跟着的赵菁的马车。 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却有些心烦意乱。她一早并没有吃多少东西,但原先已是好了很多的干呕却又犯了起来。徐娴和她坐在一辆马车里,瞧见她这样子便替她顺着背。小姑娘虽然还懂得不多,但是将来一旦成亲,却也少不得要生孩子,此时看见赵菁这般难受,一双秀美早已经皱到了一处去了。 赵菁见了她这样却是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帕子擦了擦嘴道:“也没有那么难受,许是这马车太颠簸了一些。” 只等侯府门前的马车都走了,才有一个陌生男子从对过不远处的巷子里探出了头来,盯着车队看了半天,这才折返了方向,往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去了。 房里虽然点着袅袅的熏香,却还是没办法盖住那一屋子的药味。金妈妈挽了帘子从外头进来,朝着靠在床头的孝宜大长公主和坐在床沿上正端着药碗的卢馨月福了福身子。 孝宜大长公主便支起了身子,朝着卢馨月抬了抬下巴,让她出门去。 外头传来了“咯吱”的关门声,金妈妈亲自端着药碗,坐在孝宜大长公主的床沿上,一边喂药给她,一边道:“今儿武安侯府的老太太总算出门了。” 孝宜大长公主听了这话立时就精神了几分,眉梢中透出几分凝重的神色来,缓缓道:“人带过去了吗?” “放心,一早就带过去了,派了几个丫鬟婆子看着,就在那静慈庵住着,只等着老侯夫人去呢!”金妈妈一壁说,一壁瞧着大长公主如今枯瘦的样子,忍不住劝道:“主子如今合该好好养着身子,这些事情先放一放才好……” “我时间不多了,若是不能瞧见她们下场凄惨,我死不瞑目。”孝宜大长公主说完,只按着肚子又咬牙呻*吟了起来。 金妈妈看了她这样子着实心疼了几分,见碗中的药汁已经见底了,这才放下了药碗,从房里走了出去,到二门口对着那回话的来人吩咐道:“你去一趟静慈庵,就按着原先说好的办,别走漏了风声。” ☆、第202章 一路上总算是顺顺当当的, 赵菁小憩了一会儿, 等醒的时候, 隐约已是看见静慈庵的山门了。马车就在门口停了下来,静慈庵在京城算不得最有名的庵堂,不过这里的送子观音很灵验, 初一十五的香火也是格外旺盛的。 不过今儿倒是没有什么人过来, 山门紧闭的,张妈妈派了婆子去叫了门,里头才迎出几位师太来。徐老太太算得上是阔气的香客,因此一来就住在这里最好的禅院。 婆子们各自安顿好了,便也到了用午膳的时候, 老太太这时候是不见客的, 总要等用了斋饭, 稍稍的歇过了中觉,才会派人去请了卫居士过来。 赵菁今儿一直觉得懒懒的,老太太见她没什么精气神, 只蹙眉道:“你若是觉得身上不好,就不用跟了过来,在家里歇歇不是更好。” 赵菁心里念着那人,如何歇得下, 只笑着道:“我不觉得累,这山里头空气也好,在这边住着还比家里舒坦。” 徐老太太听她这么说,便也笑着道:“我原来就是喜欢这种地方, 所以每年都要往兴隆庄住上一阵子的。” 老太太说到这里倒是忍不住蹙了蹙眉,如今孙妈妈走了,兴隆庄也另外交给了人打理,她也确实有日子没去过了。 赵菁想着如今天气凉爽了,庄子上又正好是收成的时节,这时候若是带了老太太去兴隆庄住一阵子,还能吃上今年新出的米面,便笑着道:“老太太既然想着去兴隆庄,等过一阵子我们一起去就是了。正好庄子上最近也秋收了,我也难得过去瞧瞧账本。”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倒是真的起了兴致,可一抬头瞧见赵菁已经显怀的身条子,还是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好好养着吧,等你这一胎生了下来,有多少日子我住不得!” 赵菁见她这样说,便也没再说什么,正打算让婆子们去传午膳,却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吵杂声。一直坐在一旁意兴阑珊的孙玉娥忽然就站起了身子,伸着脖子往外头看了一眼,只见张妈妈神色慌张的从外头走了进来,见了徐老太太便拧上了眉心,一时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徐老太太便好奇问道:“外头是怎么了?这样清静的地方怎么也闹腾起来了。” 张妈妈正要开口,只听见外头有人哭着喊道:“老太太,您如今当着老封君,难道就真的一点儿也不顾念我们当年的情分了吗?侯爷把我撵回了兖州,您连问都不问一句了吗?” 那声音中透着几分怨恨,尖锐刺耳,不是孙妈妈却又是谁呢! 张妈妈这才无奈道:“老太太,孙妈妈在外头呢,说是想见你一面。” 赵菁心下却没来由跳了一下,眼下孙玉娥的婚事算是敲定了下来,虽然是顶着侯府义女的名头,却至少名声是清白的,可若是孙妈妈在老太太跟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将孙玉娥的身世透露了出来,这私生子的闺女,这样的名声,又有谁敢要呢? “老太太,侯爷既然将孙妈妈送去了兖州,总有侯爷的道理,她如今不在兖州老家好好呆着,反倒过来见老太太,可见未必是有什么好事情,老太太不如……” 赵菁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的孙玉娥却站了起来道:“太太这样说是什么意思,我祖母大老远从兖州过来,不过就是想见老祖宗一面,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还是太太有什么事情怕老祖宗知道,所以才不让我祖母见她?” 赵菁神情微微一滞,脚步略向后退了两步,抬起头看了一眼徐老太太。徐老太太的眉心却透出几分淡然来,只开口道:“她既想见我,那就让她进来,我正也有些话要同她说,我们好了一辈子了,如今也是时候把一些旧事说清楚了。” 张妈妈闻言只抬眸看着赵菁一眼,见赵菁朝她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对门外道:“去把孙妈妈请进来吧。” 禅房里点着凝神静气的檀香,静静的萦绕在众人的鼻息。赵菁端坐在一旁的靠背椅上,看着孙妈妈从外头进来,几个月不见,原本精神奕奕的老人似乎也老迈了几分。 孙妈妈进门瞧见徐老太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她的跟前,两行老泪便滑落了下来道:“老太太,您被侯爷骗了,他那么孝顺你,却给您找了这样一个儿媳妇,将来您若是去了,如何到阴间见老侯爷?” 赵菁原以为孙妈妈一心想见徐老太太,必定是想同老太太说起孙玉娥的身世来,可谁知她一进门便矛头直指了自己,这让一向刻意回避自己身世的赵菁也乱了几分阵脚。 “老太太可还曾记得,当年老侯爷是怎么得的这个爵位?”孙妈妈抬起头来,脸上老泪纵横,带着几分期盼的看着徐老太太,见老太太似乎没想起来,只急忙道:“老侯爷是因为跟着先帝杀进宫的时候,一刀砍了前朝皇帝的脑袋,这才立下了大功,被封为武安侯的。” 孙妈妈说到这里,只顿了顿,将眼角了泪擦了个干净,抬起头来恶狠狠的看着赵菁,忽然伸出了手来指着她道:“可是……可是……她、她就是前朝老皇帝的遗腹女,是那个珠泪夫人,在宫破的那一日生下来的闺女,她是个前朝的余孽!” 赵菁无数次想过,若是有朝一日被人指着鼻子将自己的身份揭穿,她会有怎么样的反应?是惊惶失措害怕的无以复加,还是像如今这样,竟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她低低的垂下眉宇,嘴角竟多出了几分坦然笑意,站起身来,提着衣裙在徐老太太的跟前跪了下来。 “母亲……”赵菁抬起头,看着眉宇中还透着几分不可置信的徐老太太,她一向是简单快乐的人,看似从来没有什么烦恼,这样眉宇深锁的表情着实与她很不相配。 “孙妈妈说的都是真的吗?”徐老太太拧着眉峰开口,“这件事情侯爷也知道,对吗?” 赵菁垂眸点了点头,不自觉伸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她从不知道原来老侯爷是这样得到的爵位,可这一切,和她腹中的孩儿,却又有什么关系呢?就像当年一生下就被遗弃的自己,这些前人的恩怨,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老太太若是不信,只管请了那珠泪夫人过来,她就在这静慈庵带发修行,法号了尘。”孙妈妈斜着眼看了赵菁一眼,眼角眉梢都透出了几分胜利者的微笑。 徐思安再糊涂,也不能娶这样的一个前朝余孽做正妻,况且老侯爷还杀了赵菁的生父,这样不共戴天的仇恨,看他们怎么了结? 孙妈妈嘴角的微笑越发凌厉,赵菁迟早是要被休了的! 徐老太太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仿佛瞬间也老了几分,她看着赵菁的眼神满是不舍,可她……可她只有徐思安一个儿子了,她不能让徐家落下重罪,她究竟要怎么办? “老太太,了尘居士前来求见。”有小丫鬟在门外传话,说是珠泪夫人来了。 赵菁转过身子看了一眼,瞧见来人穿着灰白的道袍,手中的佛珠缓慢的拨动着,从帘外矮身进来。 那人看见赵菁之后神色却越发淡然了几分,只朝着她微微一笑,转头对着上坐的徐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君一向安好。” 徐老太太这时候才将这珠泪夫人的容貌看得一清二楚,别处到还好说,只那一双眸子,却是个赵菁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徐老太太连忙也起身向她行礼道:“居士有礼了。” 珠泪夫人淡淡的笑了笑,转头看了孙妈妈一眼,眉宇中透出了几分厌弃,只淡然开口道:“我一生忐忑,几经离合,虽然出身风尘,却也知道男不做贰臣,女不嫁二夫的道理,只可惜我命薄如斯,处处不由人,这才生下了她来。” 她低头看着赵菁,清澈明亮的眸中闪着点点的泪光,神情却悲悯得如同一尊的虔诚古佛。 “她不是前朝皇帝的女儿,而是……而是我和太*祖皇帝的女儿。” 赵菁茫然的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珠泪夫人,惊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什……什么?菁丫头是□□爷的闺女?这……”就连徐老太太都有些莫名了起来,一脸迷茫的看着珠泪夫人。 “我那时身陷囹圄,为了保住这孩子,所以只能将错就错,让她成为前朝皇帝的子嗣,可后来太*祖病故、李氏王朝土崩瓦解,我怀着她颠沛流离,只当她早已经夭折了,哪里会想到还有重逢的这一日。” 珠泪夫人说着只顿了顿,温婉的神色中透着几分无奈,叹息道:“后来我虽知晓她还活着,终究是没了相认的心思,做母亲的,只要儿女能过的安好,其他的便都不重要了。” ☆、第203章 禅房里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连方才见了徐老太太只一脸哀怨的孙妈妈也没了声响。赵菁稍稍的擦了擦眼角, 给落座的珠泪夫人奉上了一杯茶。 “您喝茶。”她心里默念了一声娘亲, 嘴上却始终不能喊出来。 徐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视线从两人身上移开,看见了仍旧跪在地上却神色呆滞的孙妈妈。忍不住叹息道:“老姐妹, 你我年纪也不小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如今菁丫头有了身孕,我只想欢欢喜喜的抱孙子,其他有的没的,我都不想理会。” “老太太!”孙妈妈这时候才算回过了神来, 看着老太太的眼神有些颓然, 却还是蹙眉道:“□□爷和前朝的皇帝都死了, 她现在想说谁都可以,老太太你不要被她们给骗了啊!” “孙妈妈!”徐老太太一向慈爱的脸色却陡然突变,只厉声道:“难道骗了我一辈子的人不是你吗?你若是还顾念这我们彼此的姐妹情分, 就会兖州去吧,京城不欢迎你!” 徐老太太说完,眉心依旧透着几分怒意,略略粗喘了一口气, 转过头来定定的看着孙妈妈。 “还有一个人,也一并带走!”徐老太太的话音刚落,谁知外头帘子一闪,却是徐思安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神情自若的扫了一眼这房中的众人, 视线停留在了孙玉娥的身上。 “把孙玉娥带回兖州去。”徐思安冷冷的开口,神情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诮。 “义父!” 孙玉娥哭着跪了下来,跪走了两步拉住了徐思安的衣袍,哭道:“义父,义父为什么要我走!义父若是不喜欢我,我乖乖的嫁人还不行吗?义父……求你……” 徐思安脸上却满满都是厌恶和冷淡,竟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安哥儿……这事情和娥姐儿也没什么关系,不如就……”连徐老太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向徐思安求情道。 徐思安微微蹙了蹙眉心,嘴上却依旧没有松口,一旁的孙妈妈便哭喊道:“老太太!老太太千万别让娥姐儿回兖州去,那里哪儿能有什么好人家,老太太……娥姐儿她……” 徐思安见孙妈妈情节之下竟是要把孙玉娥的身世透露出来,正欲开口,却见徐老太太上前拉着他的衣袖道:“安哥儿……看在你死了的老爹份上,把娥姐儿留下吧!” 徐思安怔怔的回头看了徐老太太一眼,因平日里爱笑,老人家眼眶周围早已经满是皱纹,看着自己的眼神却透出几分无奈来。 徐老太太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带着哭腔道:“这事情我也不想多说,反正……娥姐儿不能走。” 赵菁这时候却已是完全明白了过来,徐老太太这般疼爱孙玉娥,从来就是把她当成徐家的亲生闺女一样看待的。 “母亲你……” 徐老太太擦干了眼泪,脸上还透出几分不好意思,仿佛做错了事的是她自己一般。她转身看了孙妈妈一眼,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些年你一直后悔当初退了老侯爷的婚事,可当年是你瞧不上他,他这才聘了我去,你既瞧不上他,又为什么要……” 老太太说到这里却是有有些难为情了,倒是孙妈妈脸皮更厚几分,只冷笑道:“我是瞧不上他,可他偏偏跟了你之后就发迹了,我从小哪一样不如你,却在这事情上头吃了大亏!你从小在我们家丫鬟一样的长大,到头来却让我给你为奴为婢,你还只当是对我好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愣怔了半日,见孙妈妈这幅模样,只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你一直是这样想的,怪到你从来和我是面和心不和的,你说要让娥姐儿认侯爷当义父,我也依了你……”徐老太太顿了顿,继续道:“她毕竟是我们徐家的孩子。” 这一席话说得徐思安和赵菁都愣住了,就连一直跪在地上的孙玉娥也止住了哭声,抬着红肿的眸子看向徐老太太,又看向孙妈妈。 “祖母,老祖宗说的话都是真的吗?”孙玉娥吸了吸鼻子,一想起这么多年她喜欢的人竟当真是自己的亲叔叔,孙玉娥的神色也变了几分。 “祖母,你说话啊!你说这不是真的,我怎么会是徐家的孩子呢……” “娥姐儿……”孙妈妈皱了皱眉,叹了一口气,终究再没说出话来。 …… 徐思安已安排了马车,将孙妈妈连夜送回了兖州老家去。 赵菁经了这一天的事情,也颇觉得有些疲累,在禅房中靠着闭目养神,徐思安从老太太的房里出来,转道来了她的房中,看见她正半靠在炕上打盹,便上前把她抱到了床上。 赵菁睁开眸子就迎上了徐思安黑漆漆的眼珠子,眉眼惺忪,带着几分慵懒道:“母亲她没事吧?” 徐思安摇了摇头,看着她的神色中透出几分柔软来,叹道:“母亲没事,没想到母亲竟一直知道这事情,倒是我们两个杞人忧天了。” 这也是赵菁着实敬佩徐老太太的地方,能将这般出生的孙玉娥视如己出,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老太太都是怎么和你说的?”平心而论,这事情若是发生在徐思安的身上,她断然没有徐老太太这样的胸襟。 “父亲临死的时候,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母亲……”徐思安叹了一口气,赵菁只觉得他一向深邃的眸中似乎也有了些泪光,便笑着勾住了他的脖颈,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我虽然没见过公公,可他在我心里,便已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了。” 徐思安点了点头,将赵菁放在了床上,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道:“是啊,以前是我太刚愎自用,以为母亲什么都不知道,原来竟然是我错了。” 赵菁鲜少瞧见徐思安皱眉的样子,他办事一向胸有成竹,就比如今日,他早就看出了孙玉娥的异样,派人监视着她,顺藤摸瓜,才知道孙妈妈被人接进了京城,便事先和珠泪夫人设下了局,只等着孙妈妈落网。 “侯爷,”赵菁抬起头来,纤细的指尖一点点的触上了徐思安的眉心,将那皱纹一丝丝的晕开了,缓缓道:“侯爷对我做的这一切,阿菁铭记于心。” 赵菁心里暖暖的,总想说几句好听的话来,可一开口,却又觉得这般干巴巴的,还不如不说得好! 徐思安却已是吻上了她的唇瓣,上头有着浅浅的茶香,是粉嫩粉嫩的颜色。 赵菁靠着引枕半躺在床上,外头丫鬟来回话,说是大姑娘来了。是徐思安叫了孙玉娥过来的,这一次他终究是又软了心肠,没让孙玉娥真的回兖州老家去,可这并不代表他不生气,他对一个人的容忍度是有限的,他也已经给过孙玉娥改过的机会了。 禅房里铺着青石地板,孙玉娥进了正厅便跪在了地上。膝盖上有着微微的凉意,可这也比不了她此时心里的凉意。她甚至没有因为得知了这个真相而高兴,原来,她是比徐娴更让人不齿的出身。 孙玉娥缩着脖子哭了起来,她抬起头看见徐思安从里间走了出来,下意识的忍住了哭声,抬起头来。 “认你做义女虽然是因为你身上的骨血,却也不全只为了这个,你同我虽不亲厚,但你小时候我也曾抱过你,老太太是真心喜欢你的,你如今这么大了,还连一个好歹都分不清吗?” 徐思安冷冷的开口,脸上神色肃然,他本就是武将,板着脸的时候就好似多了几分狰狞一样,让人忍不住心生畏惧,也就是自从娶了赵菁过门,才渐渐让人觉得和气了不少。 孙玉娥强忍着哭声,袖中握着帕子的手轻轻的颤了颤,张了张嘴,勉强道:“义父……” 徐思安却不想再听她的辩解,眉宇中带着几分厌倦负手站了起来,背对着孙玉娥道:“老太太和你义母找的那户人家确实不错,以你的品性,算是高嫁了,你从今往后,便安心待在玲珑苑备嫁吧。” 对于孙玉娥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她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已是哭不出来了,只能抬起头,呆呆的看着徐思安,握着帕子道:“义父,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如果早点告诉我……” 若是自己早点知道真相,她就不会傻傻的喜欢徐思安,也不会这样一步步的错下去。 然而徐思安却再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身来冷冷的扫了她一眼,往厢房里头去了。 赵菁这时候已经从床上站了起来,瞧见徐思安进来,只往帘子外头看了一眼,见孙玉娥还跪在地上,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204章 徐思安走了之后, 徐老太太并没有马上睡下。今儿一整天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她也有些睡不着。张妈妈服侍着她躺下, 正要出门的时候被徐老太太给叫住了。 “你今儿就在这儿睡吧。”老太太拍了拍炕头,禅房里的炕很宽大,足够睡几个人的。张妈妈便停下了脚步来, 走到徐老太太的炕前坐下, 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你让老奴怎么说你好呢!明知道孙玉娥是这样的身世,你怎么就还能疼爱得起来呢?”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盖起了被子往床上一躺,自嘲笑道:“这也没什么, 咱们家本来孩子就不多, 况且这孩子小时候跟我又亲, 我一想起她毕竟是老侯爷的血脉,就恨不起来了。” “这孙妈妈也太过可恶了,竟这样设计陷害老侯爷。”张妈妈一心为徐老太太鸣不平, 一想到这样的事情,还觉得有些怄人,只无奈道:“她这样的人,亏得是认识了你, 若是别人,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徐老太太只阖眸不说话,像是睡着了一般,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有时候我也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思, 她从小就是不服输的性子,小时候我住在她们家,她只把我当丫鬟使唤,谁知后来我们两个换了个个儿,我虽然不敢真的把她当丫鬟使唤,但在外人跟前,我是主子,她是侯府的下人,心里头不服也是有的。” “这能怪得了谁?只能怪她命不好!”张妈妈到底还是气氛不过,又道:“老太太这次又放了她回去,到底还是心软。” “都已是半截腿进土的人了,我也懒得再挫磨她了,我和她的这些情分,终究已是耗尽了。她这样的性子,让她安安心心的待在乡下不出来惹事,只怕也是一种挫磨了。”徐老太太说着,只又阖上了眸子,外头小丫鬟又进来回话,说是孙玉娥已经从徐思安的房里出来了,正往自己睡的地方去了。 “大姑娘这性子,终究是怎么好!”张妈妈一想起这一趟静慈庵之行是孙玉娥一手促成的,心里便气得不行。 徐老太太便叹息道:“我原是想好好养她的,如今心也冷了,让安哥儿和他媳妇去处理这事情吧。” 张妈妈见老太太终究是死了心了,倒也松了一口气,只安慰她道:“老太太年纪还算不得大呢,等太太这一胎生下来,这才是徐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儿女呢!” 徐老太太一想起这个事情也高兴了起来,转身问张妈妈道:“明儿一早你回一趟侯府去,在库房寻几样好东西来,我要正式去拜访菁丫头的生母。” 张妈妈应了是,起身将茶几上的烛火熄了,往炕上来陪着徐老太太一起睡下了。 ※※※※※※ 徐思安看着徐老太太房里的灯灭了,掩了帘子转过身去,看着正坐在床上整理衣裳的赵菁。赵菁便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着道:“不知道你今儿过来也没给你带衣裳。” 徐思安听了这话却是笑了起来,走过去坐在赵菁的身边,一扬手就将赵菁搂在了怀中,凑过去道:“你不嫌弃我就好。” 赵菁低着头不说话,将手上的衣服叠好了放在一旁,拧着眉峰道:“也不知道孝宜大长公主为什么要请了孙妈妈来揭穿我的身世,这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赵菁心里想不明白这事情,她跟孝宜大长公主无仇无怨的,实在不明白对方为何要这般针对自己。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徐思安皱了皱眉峰,缓缓道:“不过当年听说驸马和摄政王妃曾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徐思安说到这里便没再继续说下去,赵菁心里却隐约有些念想,想起那日孝宜大长公主故意刺探自己的身世,大约也是以为她应该是前朝的公主。 赵菁靠在徐思安的胸口,那人厚实的肌肉迸发出让人安心的力量,赵菁便阖眸道:“这些有的没得,我也懒得想了,如今我只想安安心心的生下这个孩子来。” ※※※※※※ 第二天一早,徐老太太的心情便又好了起来,晨起的时候吃了一大碗的素三鲜面条。徐思安用了早膳便走了,张妈妈也早早的预备好了车子,打算领着孙玉娥先回武安侯府去了。 几个婆子正在孙玉娥的禅房门口等着,孙玉娥磨磨蹭蹭的从里面出来,双眼红肿,看上去倒是像哭了一夜。见几个婆子拿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心下越发难受了几分,只咬着唇瓣不说话,临走的时候却是扑通一声,朝着徐老太太坐着的客堂跪了下来。 “老祖宗,我知道错了!老祖宗……”孙玉娥伏趴在地上,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张妈妈便从客堂里走了出来,冷冷看了一眼孙玉娥道:“大姑娘也给自己留着点脸面吧,这里倒是不是侯府,若是被外人知道了些什么,姑娘以后还要不要活?” 孙玉娥听了这话却是后背一冷,昨儿孙妈妈将她身世抖露出来的时候,除了徐老太太和徐思安夫妇,便只有张妈妈和珠泪夫人在场了。 外头的丫鬟婆子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要是有嘴碎或者心细的,若是猜测出一些什么来,那她可就当真再没脸见人了。孙玉娥一想到这个便止住了哭声,只抖动着肩膀,又朝着老太太叩了叩头道:“老祖宗,孙女回侯府去了,老祖宗自己保重。” 赵菁就坐在徐老太太的身边,瞧见徐老太太些微的拧了拧眉心,终究是没再说什么话。她昨儿求了徐思安让孙玉娥留下,怕也是最后一次心软了。 赵菁便站起身来走到了门口,对张妈妈道:“你带着大姑娘回府去吧,只说大姑娘身子不适先回家休养,明儿我们就回去。” 孙玉娥抬起头来看了赵菁一眼,心里分明也是想求她的,终究开不了口,被两个婆子拉扯着往院子外头去了。 徐老太太便叹息道:“若是那龚家的亲事能定下来,就这么定下了吧,总归是女大不中留的。” 赵菁见徐老太太这样子,便只笑着道:“母亲放心,这事情我会放在心上的。” 张妈妈过了晌午便又回来了,从侯府整整拖了一车的东西,有今年新产的明前茶、老太太以前搜罗来的各式小叶紫檀佛珠、从天竺国传来的檀香、还有几匹颜色素净的云锦,用来做道袍是最好的。 赵菁看了这些东西便明白了过来,徐老太太是要去拜访珠泪夫人,她身为儿媳妇自然不好拦着,便跟着一起过去了。 小小的禅院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门外还有一小片的花圃,这时候菊花还没有盛开,却已经有了密密麻麻的花骨朵,小丫鬟迎了徐老太太进门,她才进门便笑着道:“出家人打理的院子,果真是不一样的。” 珠泪夫人脸上含着笑,看了眼徐老太太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拿着的东西,淡淡道:“老太太既然知道我是个出家人,还带这些东西过来做什么?”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见珠泪夫人脸上也没有什么嫌弃的表情,便笑道:“我是俗人,就想着没有空着手去别人家做客的礼数,居士若是不肯收下,那我也只好打道回府了。” 珠泪夫人闻言却是微微一笑,转身瞧见赵菁正站在徐老太太的身后,只笑道:“老太太既然这么说,那我也只好从善如流了,再做一回俗人了。” 赵菁听了这话心里暗暗高兴,跟着众人一起进了客堂坐下。珠泪夫人这里也有几个服侍的小丫鬟,沏过了茶之后,她才看了一眼徐老太太道:“我身份特殊,如今已是方外之人,有些事情老太太如今知道了便好,其他的就不需要再多说了。” 徐老太太昨儿也是想了一宿这事情,赵菁原本就有兄嫂,如今又多了一个生母,这虽是好事情,可传了出去,也不过就是给京城的百姓们多了一件茶余饭后闲唠嗑的事情,终究也没有什么。 便说她这个公主的身份吧,如今摄政王已经认了她当义妹,小皇帝也同她感情深厚,不是公主又胜似公主,倒也是无所谓的。 “居士说的有道理,这事情我一定不泄露出去半句,只是如今一想到我这儿媳妇原是这样的身世,让我这乡下婆子如何是好呢?”徐老太太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徐思安先前耽误了婚事,二十四五岁才娶亲,还当上了鳏夫,谁知道这二婚竟然娶了一个真公主进门,老太太这会子还觉得自己有些飘呢! “老太太只把她当亲闺女一样就好。”珠泪夫人目光柔和的看着赵菁,她这几十年来从未尽过一天做母亲的职责,可心里却没有一天是不念着的,如今看着赵菁事实妥帖了,她这个当母亲的,也别无所求了。 ☆、第205章 静慈庵的禅房里其乐融融, 远在京城的孝宜大长公主府上却气氛森然。 孝宜大长公主才刚吃过了一遍药, 眼见着外头的帘子轻轻掀了掀了, 金妈妈从帘子的缝隙中往里头看了一眼,只听那人拧着眉心淡淡道:“有事就说,不必这样遮遮掩掩的。” 金妈妈听了这话才有些迟疑的从帘外走了进来, 脸上的表情却也带着几分凝重。孝宜大长公主睁开眸子看了她一眼, 冷冷道:“怎么,静慈庵那边来消息了吗?” “消息是来了。”金妈妈拧眉回了一句,顿了顿又道:“只是……似乎是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什么叫没闹出什么动静来?”孝宜大长公主强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一脸惊愕的问道:“她是前朝余孽!武安侯府怎敢还留着她?他们疯了不成?” “这个老奴也不知道。”金妈妈蹙着眉,见孝宜大长公主这般激动, 只急忙扶着她的身子道:“大长公主还是先消消气, 容老奴再去打探打探。” 孝宜大长公主只一把拉住了金妈妈, 抬起头看着她道:“还打探什么打探,若是武安侯府执意留她,我也无计可施。” 她这厢话才说完, 只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茶盏碎裂的声音来,金妈妈惊得连忙转身,却瞧见卢馨月手中捧着已经空了的茶盘,一步步的走到房里道:“母亲为什么不把这事情直接告诉皇上, 她是前朝的余孽,皇上又这样信任她,万一……” 不等孝宜大长公主叫住了她,卢馨月陡然退后了几步, 转身往门外而去! “快……快去把她拦住!”孝宜大长公主捂着剧痛处伸出手去,重重的跌靠在了床榻上。 ※※※※※※ 一直在珠泪夫人的小院坐到了用午膳的时刻,徐老太太才笑嘻嘻的回了自己的住处。庵中的山道并不好走,一路上赵菁都扶着徐老太太。 老太太转过头来,看着秀美温婉的赵菁,只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只可惜你不能大大方方的认了她,要不然把她接到侯府上住一阵子,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赵菁心里倒是没有什么遗憾了,她从小在赵家的时候,赵家父母对她也是千娇万宠的。如今知道了自己另有生母,虽不能名正言顺的相认,可那人终究也有了自己的安身之处,超然世外、自得其乐,也是最好不过的。 “老太太若是欢喜,以后我们多往这静慈庵来住住,也是一样的。” 赵菁笑着回道,徐老太太只点头道:“你说的对,了尘居士不能出去,那我们多过来走动走动也是一样的。” 用过了午膳,老太太终是没忘了这次来静慈庵的正事儿,只让张妈妈请了卫竹筠过来。 卫竹筠昨日也听说了徐老太太过来的事情,原本是想上门拜访的,但听闻这边请了了尘居士过来,她便没有动身了。 她是聪明人,早先徐思安请她打听了尘居士的身份时,她就猜到了一些,后来又见到了赵菁,心里更是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这样容貌相似的两人,如何会没有一些渊源呢? 昨儿了尘居士已进了这禅院的门,今儿徐老太太又亲自拜访了了尘居士,只怕是这里头的关系,她们也已经弄清楚了。 卫竹筠一想到别人家母女相认,而自己和徐娴终究是没法相认,心里多少还有几分伤感。徐老太太倒是心情不错,任何不快的事情绝对不会在她心里存上一夜,只笑着对卫竹筠道:“这一回来庵里住,原就是想好好的过来谢谢卫居士的,替我们家二丫头保的一门好亲事。” 老太太一壁说着,一壁只让徐娴过来向卫竹筠请安。徐娴今儿穿了一件米黄色的对襟褙子,头发难得梳成了一个独花苞头,额前垂直细细的刘海,低眉敛目之中,竟然越发和卫竹筠相像了几分。 赵菁心里微微有些叹息,老太太竟是还没瞧出来,她还当真是有些沉不住气了呢!这厢赵菁正拧眉郁闷,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的站在一旁的张妈妈却是已经憋不住了,只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徐老太太的跟前。 老太太昨儿才被孙妈妈那一通跪弄的神魂颠倒的,今儿张妈妈又跪,她顿时就有几分后怕起来,正想着问个究竟呢,那边张妈妈已经先开口道:“老太太您是当真没瞧出来,还是又装作不知道呢?您老倒是发个话呀!”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更奇怪了几分,这回她可当真是不知道的呢!当年徐娴是孙妈妈带着人领回来的,她除了知道她的生母是个妓*女,其余就都不得而知了。 这些年她也没想过替徐娴找回生母来,有那样一个身世的生母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老太太只当她死了呢! “母亲您再瞧瞧,咱娴姐儿长得像谁呢?”赵菁这时候也看不过去了,瞧着徐老太太那表情当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虽然卫竹筠脸上有几分为难,但事已至此,也只能随着她们说去了。 徐老太太瞧着赵菁的视线从徐娴的身上再移动到卫竹筠的脸上,忽然间一拍大腿,恍然大雾道:“不是……娴姐儿怎么瞧着和卫居士有几分像呢!” 赵菁闻言只忍不住笑了起来,张妈妈更是哭笑不得道:“老太太,你老这说的什么话,这……” 瞧着张妈妈都语无伦次起来,赵菁忍不住笑道:“母亲,卫居士是娴姐儿的生母。”赵菁说着,只上前拉着徐娴的手道:“娴姐儿,这是你母亲,你快叫一声娘。” 卫竹筠此时眸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听赵菁这样说,却只急忙拨了拨掌中的佛珠道:“我已是个出家人了,这些尘缘俗世早已经放在脑后了。” 徐老太太这时才算是回过了神来,只恍然大悟道:“怪到我每次瞧见卫居士都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哪里眼熟,原来是娴姐儿长的和她有几分相似,可恨我这一双老眼珠子,到底是不中用了。”老太太一壁说一壁笑着道:“娴姐儿,快喊一生娘!” 徐娴离开卫竹筠的时候不过才四五岁光景,如今过去十年,她也早已经忘了生母的模样,如今听赵菁和张妈妈说了出来,才瞪大了一双眼珠子,一眨不眨的看着卫竹筠,心里也细细回想起来,好像确实和自己脑海中依稀记着的母亲有几分相似。 “娘亲!”徐娴跪在地上,红着眼眶看着卫竹筠,脸颊上落下泪来。 “你快起来吧。”卫竹筠终究是不忍心拒绝这一声“娘亲”,亲手扶着徐娴起身。 老太太只高兴道:“这一趟静慈庵之行,终究是没有白跑呢!” 张妈妈也笑着站了起来道:“是老太太福气好,才能有这样的好事情,二姑娘也能认到了生母,以后也不会觉得自己孤苦伶仃的了。”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只装作佯怒瞥了张妈妈一眼道:“你这老货,既一早知道了,怎么也不早点告诉我?” 张妈妈听了这话却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便淡淡笑道:“我怕老太太不高兴呢,老太太原先只信孙妈妈的话,对二姑娘的生母一向是讳莫如深的。” 徐老太太这时候也明白了几分众人的苦心,只叹息道:“原来我在你们心里竟是个不知好歹的。” 赵菁瞧着徐老太太又自责起来,也是不忍心了,便笑着道:“老太太哪里不知好歹了,是孙妈妈不知好歹,专拿了话来搪塞老太太,老太太又困在深宅内院的,如何知道这些。” 徐老太太知道赵菁故意说这些是为了让她宽心的,只叹了一口气,又往卫竹筠那边回看了去,想了片刻才道:“我倒是记起来了,当年你们家没出事之前,我也是瞧见过你的名帖的。” 当年若不是孙妈妈另寻了一户人家的闺女介绍给了徐老太太,老太太看上的还当真就是卫竹筠,谁知道这世上竟有这样阴差阳错的事情。 “老太太,这些事情都过去了,如今娴姐儿有老太太疼着,我已是心满意足了。”卫竹筠抬眸看了徐娴一眼,眸中已没了什么遗憾之色,只淡淡道:“我能看着她及笄出阁,便是我的福气了。” ※※※※※※ 卢馨月上了马车,让车夫快马加鞭的一路赶到了神武门的门口,却有些迟疑了。小皇帝已经许久没见她了,自从那日在御书房门外遇上了周熠之后,她也不敢再靠近御书房半步。 她是小皇帝钦封的郡主,身上有自由出入宫廷的腰牌,可这也不代表她可以随意去御书房,她之前得罪了小皇帝,那些奴才哪里肯放她进去。 卢馨月在宫门口来回徘徊了几次,正当她鼓足了勇气想要进去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焦急的马蹄声,那人手里一路握着卷轴飞奔而来,口中高呼道:“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摄政王在江南反了!” ☆、第206章 赵菁却是回府后才知道周熠反了的消息的。那时候她正在房中做针线, 听了这个消息, 连绣花针扎在了指尖也忘了喊疼, 只站起来问徐思安道:“是不是弄错了消息?王爷怎么会谋反呢!” 赵菁依稀还能记得当日在御书房看见周熠的样子,那人虽然没和自己多说什么话,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对小皇帝的疼爱, 哪里有半点像是假的。他后来非要往江南去, 说是再也不回来了,赵菁虽然不肯去送他一程,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些难过的。尤其是如今,她已知道周熠正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又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目前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但送去江南的密令已经被人拦截, 江南的五万将士, 如今已不在朝廷的掌控之中。”徐思安拧着眉心开口,见赵菁一副六神无主的表情,只劝慰道:“你先别担心, 也可能是谣传,摄政王并没有谋反的理由。” 赵菁却如何不知,这谋反的帽子岂是可以胡乱扣的,八百里加急已经进了京城, 周熠就是不反,也要反了。她有些愣怔怔的将手上染了血迹的针线活放下,抬起头来对徐思安道:“侯爷这是要进宫吗?我同你一起去一趟。” 摄政王谋反,她心里最担心的便是小皇帝周旭。十多年前王妃策划那场宫变时, 周旭毕竟还是幼童,什么都不懂,可如今他已是即将亲政的大雍皇帝,如何能面对最信赖之人的叛变。 “我回来就是接你进宫去的,我去兵部和众位大臣商议对策,你先入宫,打探一下皇上和太后娘娘的近况。”徐思安拧着眉心,略略顿了片刻,这才继续道:“也许太后娘娘能知道王爷谋反的原因也未可知。” 赵菁此刻心中却慌乱无比,摄政王如何会谋反?再怎样,他怎么可能反了自己的儿子呢? “王爷不会谋反的!”赵菁转过头来,有些无助的拉着徐思安的手道:“王爷不会谋反,若是换了你,你会反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吗?” 这样石破天惊的事情,赵菁原本是想连徐思安也瞒着的,可事到如今却也不得不说了出来。 徐思安神色微冷,伸手扶住赵菁,见她小腹微微凸起,已是身怀六甲的模样。 他依稀记得当年老侯爷去世之前,周熠前来探病,周熠走后不久,老侯爷便已是回光返照,只等见了自己,才让自己在他的跟前发誓:这一生和摄政王恩怨尽消,重新跟随他鞍前马后。 老侯爷大约就是知道了这个真相,才明白当初的宫变是多么的可笑,白白葬送了自己的一个儿子,闹得多少人家妻离子散。 “若当真这样,那王爷为什么会反,就只能问他自己了。”徐思安抬起头来,神色肃然的拧着眉心,一时也想不明白。 ****** 赵菁进宫的时候已近戌时,天色都暗了下来,这次没有人来接她,宫门口派去通报的人许久也没见回来,赵菁也只好自己硬闯过去了。 已经过了掌灯的时辰,御书房外的大殿里灯火通明。赵菁远远的看见门口乌压压的一片,走近了才发现是御书房的宫女和太监们,正齐刷刷的跪在门外。众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声,听见里面传出来的金石碎裂的声音,越发将脖子缩得更短了。 赵菁缓缓的走上台阶,透过沉重的红漆宫门,她看见满地碎裂的瓷片无奈的落在地上,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皇上。”赵菁提着裙子跪在了周旭的跟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几近疯狂的小皇帝,他忽然转过身去,将一直挂在了墙头的那一把弓箭取了下来,大步往门口走来。 “朕要亲自杀了他!”周旭咬牙,少年青涩的眉宇中透出的狠绝来,让赵菁也觉得心颤了几分,她跪着抱住了周旭的大腿,拉住他道:“皇上!一定是误会,王爷不会谋反的,王爷怎么可能会反了皇上呢!” 赵菁抬起头来,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心中万般绞痛。她如何能看着他们父子自相残杀呢? “姑姑!”周旭的脚步终是没有再往前去,徒然跪倒在了地上,扑在赵菁的怀中大哭起来。 “他若是想当皇帝,朕让他当就是了……朕……朕不想没有皇叔……”周旭哭得眉心都红了起来,赵菁扶着他起身,替他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劝慰道:“皇上,事情还没弄清楚,也许……也许这一切都是假的!王爷他并没有谋反,那封八百里加急也是假的!” ****** 远在江南的周熠,此时却坐在栖霞山上的一处禅房里头品茶。请他过来的人是应天府府尹何大江,他原先就是周熠的部下,因十年前的宫变所累,一直外放至今。 栖霞山乃是金陵古刹,当年□□皇帝未起事之前,也曾来此地拜谒过。周熠心中对这种神佛之事却是半点不信的,他低头看着茶盏中清碧的茶叶,缓缓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何大人今日请本王前来,就是为了闲坐饮茶的吗?” 何大江闻言却是笑了笑,稍稍捋了捋下颌的山羊胡子,稍显老迈的脸上露出几分浅笑来,耐着性子对周熠道:“王爷日理万机,能有这样闲坐饮茶的机会也是难能可贵,不过下官今日请王爷前来,却是想让王爷见一位故人的。” 周熠拧了拧眉峰,再抬起头的时候,便瞧见一个穿着土黄色僧袍的老和尚从门外进来。 那人精神矍铄,目光虽有些浑浊却透出锐利的光芒,只是半边的脸颊上却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疤痕,让人看不出他本来的容貌。 周熠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扫而过,他记忆中并不认识什么和尚,况且还是容貌如此特殊的和尚。那人看着周熠的神色却透出了几分淡然,念了一句佛号之后,笑着问他道:“十多年未见,王爷可曾还记得下官?” 他自称下官,必定是周熠旧时的部下。因当年的宫变周熠遣散了不少自己的旧部,可他并不记得自己的手下有这样的一个人。 “你是……”周熠拧眉,虽从那人沙哑的声线中似乎听出了几分熟稔,但他一时还是没想起来。 那老和尚却是笑了,带着半边疤痕的脸也跟着皱了一下,看上去有几分狰狞,他淡淡道:“王爷还记得当年太后娘娘临产,为她接生的那位范太医吗?” 周熠闻言却是一愣,那位范太医他自然知道,当年太后娘娘难产,险些一尸两命,若不是那位范太医,只怕也没有如今的小皇帝。可那位范太医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却辞官隐退了,当真也算的上太医院一大损失。 “你是范太医?”周熠蹙眉问道,当年范太医约莫四十开外模样,容貌儒雅俊逸,如何会是如今这幅狰狞的面孔? “正是下官。”那老和尚抬起头来,正色看着周熠,缓缓道:“王爷一定在想,当年风华正茂的范太医,如何会是如今这一副骇人的模样。” 周熠被人猜出了心中所想,微微抬了抬眉宇,只听那人继续开口道:“这就不得不提起先帝来,为了这大雍江山,当真是机关算尽。” 周熠听他这么说,只越发就疑惑了起来,深邃的眉眼微微凹陷,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人。 “王爷这些年对朝廷鞠躬尽瘁,甘愿屈居摄政王之位,对小皇帝俯首称臣,难道不是因为有什么苦衷吗?”老和尚淡然开口,表情中却透出几分无奈悲悯,微笑着看着周熠,继续道:“当年王爷在凤仪宫醉倒,那一杯酒正是微臣所调制的。” 周熠闻言大惊,原本还保持肃容的脸色顿时难看了几分,身子从椅子上微微前倾,似是要拍案而起一般。那老和尚却笑着道:“王爷别急,老衲要说的,还不止这些。” 禅房里烛火微微颤动,周熠紧了紧虚握的拳头,强忍怒意继续听那老和尚说下去。 “先帝自登基后便龙体欠安,却苦于膝下尚无子嗣,终于,在老夫的调养之下,先帝让太后娘娘怀有龙嗣。”老和尚说到这里,眼底仿佛放出了无数精光,整个人都陷入记忆的深处,“先帝生怕他死后王爷会欺压孤儿寡嫂,所以不惜让王爷夜宿凤仪宫,再让太后娘娘起誓,如果王爷日后图谋不轨,他宁带绿帽,也要保住大雍正统江山。而下官也受命为太后娘娘调理胎脉,让她生产的日子足足推迟了半个多月。” 老和尚说完这些话,才转过头来看着周熠,唇边由带着一丝冷笑:“王爷如今应该明白,为何下官在太后娘娘生产之后,会陡然消失,先帝手腕,无人能及,王爷也不过就是他掌中的玩物罢了!” ☆、第207章 外面忽然起了风, 将禅房的木门刮得喀拉拉作响。周熠拢在袖中的拳头紧了又紧, 最后却陡然松开, 指节分明的大掌轻按在竹制的茶几上,沉声道:“你们深夜请本王过来,就是想让本王听这些吗?” 周熠神色阴冷, 轮廓分明的脸上透出几分怒意, 鹰隼般的眸子忽然闪出一道寒光,冷漠森然的盯着那和尚。 “王爷或许不想听这些,可是何大人已将王爷谋反的密报送到了京城,如今整个大雍都知道摄政王周熠已反。王爷,你已经没有退路了!”老和尚缓缓的开口, 见周熠的神色平静了下来, 只跪下道:“王爷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 继承大统,本是众望所归,我等愿追随王爷鞍前马后!” 一旁静静伫立的何大江听了这话, 只跟着跪下来道:“我等愿追随王爷鞍前马后,共建伟业,死而后已!” 紧闭的木门忽然间打开,从四周围堵过来的侍卫举着手中的长矛, 振臂高呼:“王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周熠撩袍,阔步走到门口,放眼望去,连绵起伏的山坡上站满了穿着甲胄的士兵, 浑厚雄壮的口号声似是激起了他心中的早已掩埋的英雄气概。他握住了腰间的长剑,哐当一声,剑指乾坤,怒吼道:“杀!” ****** 紫禁城的长夜比别处更冷,赵菁服侍小皇帝睡下之后,便往自己以前居住过的下处去休息。离中秋已过了几日,一轮下弦月挂在西边,冷清中透着几分淡淡的萧瑟。 赵菁披着外袍从御书房出来,宫道冗长,她看见有人站在抄手游廊的尽头等着自己。 “给国舅爷请安。”赵菁朝着魏明箴福了福身子,视线淡淡的扫过他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颊,缓缓道:“皇上已经睡了,国舅爷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赵菁垂下眸子,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与魏明箴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人却淡淡开口道:“姐姐如今有了身孕,也要保重身子。” 赵菁顿了顿,转过头去看了他一眼,那人的容貌有七八层像珠泪夫人,唯独一双桃花眼,蕴着几分晶莹黑亮,沉静而肃然的看着远方,已没有了当初那种孟浪轻浮之色。 “我知道。”赵菁轻叹了一声,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又问他道:“你从哪里来?” 魏明箴便道:“我从太后宫里来,阿音正在凤仪宫陪着她。” 赵菁听见魏明箴喊了柳清嫣的小名,他们两人原就是门当户对的亲事,若各自退一步,未必就不能琴瑟和谐的过一辈子。 “太后娘娘还好吗?”赵菁又忍不住问了一句,魏太后的脾性她也知道一点,虽然是绵里藏针的厉害人,可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多少也是淡定不下来的。 “太后娘娘忧思过甚,喊着心口疼呢。”魏明箴说着,只继续道:“既然皇上睡了,那我先出宫去,等明日一早再进来。”宫里是不能留男客的,除非是有皇上的口谕,魏太后没有留下魏明箴来,他便只能先出宫去。 赵菁点了点头,转身目送他离去,魏明箴身姿如松,笔直俊朗,赵菁见他走的远了,只忍不住开口道:“有空去静慈庵看看居士,”她顿了顿,继续道:“别告诉她王爷的事情。” 赵菁依稀看见魏明箴似乎点了点头,她才转过身去,替她掌灯的小宫女已经在远处等了许久。见赵菁过来,踏着小碎步走上去道:“姑姑,外头风大,我们早些回去吧。” “走吧。”赵菁确实也有些累了,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有太多想不明白的地方。周熠为什么要反?江南到底有什么天罗地网?王妃临死的时候究竟担心些什么? 她有些漫无目的的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夜风将她的鬓发吹得有些散乱,灯火所及之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跑了过来道:“太后娘娘请武安侯夫人去一趟凤仪宫。” ****** 魏太后是晌午的时候知道摄政王反了的消息的,那时候她正正在喂廊下的雀儿,闻言只气的将那雀儿连着黄金的鸟笼子一起砸了,那金鸟笼被磕破了一个口子,金丝雀便从逢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的飞了。 魏太后扯着嗓子大怒:“养不熟的混账!” 可那鸟儿压根就听不懂,站在凤仪殿的斗拱上叽叽喳喳的朝着她叫了几声,又往开阔的天空中飞去了。 “我防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到他还是反了。”魏太后支着太阳穴,靠在贵妃榻上,平日里一双凌厉的眸子多了几分颓然,冷冷道。 “摄政王也是奇怪,十年前宫变的时候他已经退让了,如今皇上都大了,他也说了要让皇上亲政了,这时候还反什么呢?”柳清嫣淡淡的开口,抬起头往门外看了一眼,凤仪宫灯火通明,四周侍立着的宫女都低眉顺耳,却透着几分压抑来。 魏太后冷哼了一声,阖眸淡淡道:“赵菁来了没有?” “还没有,我已经派人去请了,大概就快来了。”柳清嫣低眉看了魏太后一眼,想起平时她也并不是那么喜欢赵菁,如今这样紧要的时刻反而派了人去请她,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武安侯夫人和皇上的感情当真是不一般,身怀六甲的,听了这样的事情便头一个就进宫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魏太后就冷笑了一声,一直闭着的眸子陡然睁开,眼神中透出几分狠厉道:“她和摄政王的感情只怕更好!我喊她过来,就是想问问她,摄政王到底为什么要反!” 柳清嫣听了这话确实一震,这些事情她原来并不清楚,之后后来在知道赵菁身世之后,才开始慢慢了解了几分。按她得到的消息,当年应该是摄政王妃把赵菁从赵家接了出来,再送进宫来的。只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王妃把她的亲妹妹送到宫里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太后娘娘可曾知道,当年赵菁为什么会进宫来?”柳清嫣拧了拧眉,转过头看了一眼魏太后道:“若当真是偶然被卖进宫的,那也的确太过巧合了些……” 魏太后此时却幡然醒悟过来,虚软躺在软榻上的身子陡然僵硬了几分,弹起身子来问柳清嫣道:“你知道些什么?” 柳清嫣被魏太后的动作吓得心口突突的跳,小心翼翼问道:“太后娘娘难道没有派人去查过赵菁的家世?” 此时魏太后的后背渐渐发冷,因为她确实没有查过赵菁的家世。宫里采买的宫女,在进宫前就已经查明家世清白,才会有入宫的机会,她也不会故意多此一问。况且赵菁刚进宫的时候,不过就是凤仪宫最下等的宫女,还是她瞧见了她模样好,这才放到了自己的跟前。 至于后来,宫变那日赵菁受了重伤,好些事情都记不得,唯独人越来越冷静沉稳,她才看上了她,让她去服侍小皇帝去了。 “你是什么意思?”魏太后扯着掌中的丝帕,问柳清嫣道:“难道赵菁是摄政王故意安插在哀家和皇帝身边的吗?” 柳清嫣见太后这般反应,料定了她是不知道的,只低眉道:“不是摄政王,是摄政王妃。” “你……你说什么……”魏太后脚步一滞,堪堪就跌坐在了身后的软榻上,脸色瞬间苍白:“那死了的女人,要让她在皇帝身边做什么!” 魏太后撕心裂肺的怒吼着,伴随着吱呀的开门声,来回话的小太监都被吓得缩起了脖子。 站在凤仪宫门外等着觐见的赵菁陡然被这一声尖叫吓了一跳。 她拢了拢身上的长袍,生怕风吹进了被冷汗湿透的后背。 “叫她进来。” 魏太后从软榻上站起来,让宫女将她身上的绛红色凤袍理了理,转身对柳清嫣道:“你在这儿等着,哀家去见她。” 赵菁被领着进了凤仪宫,此时灯火通明的宫殿一片肃然,没有人敢说话,连脚步声都轻到听不见,她垂眸跟在方才的那个小太监后面,听他小声回话:“回太后娘娘,武安侯夫人来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挽起裙子下跪,她的小腹已微微凸起,行动远不像从前那般方便自如。魏太后只看着她跪下,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过了良久,她才跟疯了一样扑过来,扯着赵菁的衣领问道:“哀家问你,你当初进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赵菁的身子差点儿被撞得倒在地上,下颌的衣领越来越紧,她抬起头看着魏太后逐渐放大的脸,她从没有发现,魏太后眼角的皱纹已那么深。 “我……我……”赵菁眼神一闪,闭上了眼睛道:“我是摄政王妃安□□宫行刺皇上的。”她已经无力再去隐瞒,这一切终究会像她的身世一样,被大白于天下。 魏太后的手指陡然失去了力气,她突然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笑来:“皇儿,你听见了,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姑姑。” 赵菁身子一晃,她转过头去,看见小皇帝周旭就站在门口,那看似平静的脸上,冷若寒冰。 ☆、第208章 永寿宫静得连一根头发丝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小皇帝就站在高高的门槛外面,赵菁伸出手想要去喊他, 去被他冷冷的拂开了。少年阴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武安侯夫人有孕在身, 送她回府吧。” “皇帝!”魏太后厉声喝道, 从地上站起来道:“她要杀了你!你如何能放了她, 你是一国之君,怎能妇人之仁!” 周旭陡然间转过身来, 眸色森然的看着魏太后道:“母后既然知道朕是一国之君,就该知道君无戏言!”他冷冷的回头, 向殿外的小太监吩咐道:“送武安侯夫人回府!” 有宫女走进来扶着赵菁起身,她觉得浑身无力, 连迈开腿的力气都没有了。赵菁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周旭,终是垂下了眸子, 任凭众人扶着出了宫门。 殿外传来了更鼓声, 夹杂着门外的风声, 吹得整个大殿里的帘子哗啦啦作响。魏太后起身指着周旭道:“你……你……”她气得身子都在发抖:“你可知道她究竟是谁?她要杀了你!” “那又如何,朕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周旭转头, 稍稍有些红肿的眸子透着一股寒光:“怪不得皇叔说母后不喜欢菁姑姑, 原来是因为这个。” “王爷他谋反了!你还跟哀家提起他做什么!”魏太后气得咆哮了起来, “你为什么要把赵菁放了, 拿着她去威胁你的好皇叔, 说不定他还能放你一马!” 魏太后竭斯底里的撕扯着周旭的衣衫,无助的看着他,痛哭道:“你知不知道为了你这个皇位,我牺牲了多少!”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声音穿透了巍峨的房顶。 “那母后能不能也告诉朕,当年皇叔逼宫,功败垂成,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戳手可得的皇位,来拥立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皇帝的?”周旭低下头,看着几近疯狂的魏太后,她已没了平日端庄高贵的模样,就像一个泼妇一样。 魏太后陡然后退,身子撞到了身后的茶几,将满桌的茶盏扫了一地,愣了半日才垂眸道:“哀家无话可说。” ****** 夜色深重,神武门的正门早已经落了锁。 福满多送了赵菁到门口,守门的侍卫看过了腰牌,将城门开了一条缝。赵菁往外走了两步,回过头去问福满多道:“皇上不是睡下了吗?怎么又去了永寿宫?” “皇上是怕姑姑担心,所以才装睡的,后来听说姑姑被太后传去了永寿宫,就起来了。”赵菁听了这话心下感动,周旭如今是她的亲侄儿了,她又如何能放心得下他。只可惜他不知道而已。 赵菁点了点头,又往外走了两步,福满多跟在她后面,看她精神恍惚的样子,只忍不住扶着她道:“姑姑早些回去休息吧,侯爷今夜怕是不能回府了。” 三位辅政大臣正在兵部商议南征的事情,周熠不在,徐思安便是整个京城兵力的统帅,自然是不能离席的。她倒也不担心他,只是觉得他们两人原是莫逆之交,如今却要兵戎相见,想想也让人感叹几分。 马车已经在门外候了多时了,丫鬟们见赵菁出来,都慌忙迎了上去。 “太太。” 绿芜见赵菁脸色不好,急忙将她扶住了。赵菁便僵着身子往前挪了两步,只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的马蹄声,几个将士策马而来。到了门口这才翻身下马,对那守门的侍卫道:“快开门,王府的一位侧妃自缢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是僵住了脚步,忍不住转身问道:“你说,王府的哪位侧妃自缢了?” 那人看了赵菁一眼,依稀觉得有些眼熟,才开口道:“是府上一位姓龚的侧妃。” 赵菁终究是被扶着上了马车,绿芜是同她去过一次摄政王府的,也远远的见过龚侧妃两回。她见赵菁这般难过,便开口劝道:“太太别难过了,王爷谋反,侧妃若是被抓了,多半也是逃不过去的。” 赵菁心里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况且这些侧妃哪个身后没有母族,若是和摄政王牵扯到了一起,多半也是要被株连的。像龚侧妃这样自缢的兴许还能从轻发落,免了牵连之罪。她依稀还记得当日春秀进摄政王府的时候,龚氏还拉着她的手向她介绍,说那亭亭玉立的少女是她娘家的侄女。 如今到了这一步,她还没忘了要保住娘家的势力。 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徐老太太让人替他们留着门,赵菁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饿得有些发慌,丫鬟便吩咐厨房送了一碗紫米粥过来。赵菁吃了两口,忽然想起小皇帝以前虽然挑食,却唯独喜欢这紫米粥,半夜若是要用宵夜,必定是要吃上一碗的。她想到这里便一口也吃不下去,只趴在了桌案上哭了起来。 丫鬟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敢去劝她,等她们见里头声音小了的时候,赵菁已经伏案睡着了。 赵菁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东边的窗口透出一丝白光来,她睁开眼睛,看见徐思安已经穿上了官服,在窗前走动。 “你昨儿回来了?”赵菁的困意一下子没了。 “昨日商议到寅时,几位大人年事已高,都撑不住了睡下了,我听说你回府了,所以回来看看。” 赵菁瞧见徐思安的下颌上起了青黑色的胡渣,眼睛带着几分抠漏,她看了一眼房里的滴漏,蹙眉道:“那你岂不是一夜都没合眼?” “刚洗了一个澡,倒是算不得很困,我这就又要进宫去了。”徐思安走到赵菁的床前,伸出大掌轻抚着她的后脑勺,低头在她的额际上轻轻的吻了一口道,“我让长庚留在府上,你若是想出门,让他跟着便好。”摄政王府出了这样的事情,赵菁必定是想去看一眼的。 赵菁一下子就明白了徐思安的意思,抬眸看着他,心底竟生出了无数的依恋,只一把搂住了他紧实的腰线,贴在他的胸腹出,轻蹭着他的衣襟道:“侯爷,我不信王爷会谋反,不管将来如何,你若是见到他,一定要帮我问问他,为什么要谋反,为什么!” 她哭得整个身子都颤了起来,泪眼婆娑的,将他的衣襟弄的脏乱不堪。徐思安便一直将她搂在怀中,大掌一遍遍的安抚着她的脊背,过了良久,只等她的哭声轻了下来,才缓缓道:“放心,我一定亲自去问。” 徐老太太是昨儿他们都走之后,才知道摄政王谋反的事情的。她一听这事情便拧着眉心,心道好不容易才回了京城的儿子这次只怕又要打仗去了。 赵菁一早就去了松鹤堂请安,老太太打着哈欠从房里出来,只看见赵菁一个人,便问道:“侯爷人呢?已经走了?”赵菁红着眼眶点了点头,徐老太太看见她这样子,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只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摄政王想当皇帝,早干什么去了!何苦还要折腾几回呢!” 赵菁原本是满心难受的,听了这话却又觉得有些哭笑不得,一时脸上透着几分尴尬,终究对徐老太太道:“王爷反了,昨儿五城兵马司的人把摄政王府围了起来吗,龚侧妃自缢了。” “啊……”徐老太太惊呼了一声,随后却又淡定了几分,只叹息道:“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摄政王这一反,她们可不就是没了活路。”老太太虽然懂得不多,但对当年的事情却是记忆犹新的,当年老侯爷手刃亲子,其实也是为了保住武安侯府其他人的性命。 赵菁见徐老太太这样,便没再说下去,只淡淡道:“我今儿想去摄政王府看一眼,皇上只下令将王府围起来,里面的人应该都没事,事情终究还没有查清楚,朝廷也不会贸然定罪的。” 徐老太太虽然和那龚氏算不得很熟,但是听了这消息心里还是免不了觉得难过,只点点头道:“你去吧,能帮一些就帮一些。” 摄政王府平日里有许多门客幕僚,但这次周熠南下,已带了不少人走。留在府中的不过就是内宅的一些妻妾,听了这样天大的消息,自然是惶惶不安的。 龚氏的灵堂已经布置好了,她原先是在王府处理庶务的,如今她去了,王府里竟连一个掌事的人也没有,还只她原先手下用习惯的管事们替她张罗。 因为外头有重兵把守,这时候更是无人敢来吊唁,若是传到了皇上的耳朵了,与逆贼有了牵连,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不过好在领头的侍卫认识长庚,才放了赵菁进去。 几个龚氏身边的小丫鬟正跪在灵堂里嘤嘤的哭泣,院子里也没有丝竹管乐的,只是将白幡挂了起来,看着又冷清又阴森。 “昨儿刚用过了午膳,龚家有人来过,也不知道和侧妃说了些什么,不过一柱香的时辰,刑部和五城兵马司的人都来了,说是王爷谋反了。”春秀呆呆的看着灵堂上龚氏的棺椁,缓缓道:“丫鬟们去房里喊龚侧妃,便瞧见她已经自缢了。” ☆、第209章 赵菁心里想不明白,周熠这一次, 到底为什么要反?他这一反大雍的局势势必就会大乱, 这十多年来好容易安稳下来的时局又要动荡起来。 这些都是大事, 可便是小事, 这一整个王府的女眷下人,到时候全都要替他陪葬吗? “虽然朝廷是接到了摄政王谋反的密信, 但到底是真是假,现在谁也不知道, 江南远在千里,单凭一份八百里加急, 如何就能说明一切!” 赵菁是满心不相信周熠会反的,他要反, 十年前就已经当上了皇帝了。 “官兵只是把王府围了起来, 倒也没有怎样, 只是龚侧妃死的太过冤枉了。”春秀低垂着眉宇,整个人都隐在阴影里, 看着很没有精神。 赵菁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 她抬起头看了一眼龚氏的灵位, 站起来点了一支香, 供奉了上去。 出了这样的事情, 徐老太太的心情自然也是不好的,加上如今孙玉娥又被关了起来,松鹤堂越发显得冷冷清清的。齐嘉宝难得下了学过来陪着她,倒是让老太太高兴了不少。 赵菁进门的时候, 两个双胞胎正一左一右的陪着老太太说话。齐嘉慧看见赵菁进来,撒开了脚丫子直往前蹦去,徐老太太赶紧叫住了她,她如今也知道赵菁有了身孕,一到跟前就停了下来,皱着鼻梁问道:“舅母,听老祖宗说,舅舅又要出门打仗去了?” 赵菁被她的小手牵着摇来摇去的,伸着手指在她的鼻尖上点了一下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要问你舅舅才行。”赵菁说完便朝着徐老太太福了福身子,抬起头看见老人家还拧着眉心。 这些年虽然朝廷也培养了不少将士,可徐思安是老侯爷的儿子,那些老部将都听他的号令,况且如今在南边作乱的是摄政王,除了徐思安,这京城之中确实再找不到第二个人选了。 徐老太太扫了一眼赵菁已是显怀的腰身,想着那时候老侯爷征战在外,自己也是独自一人将孩子生下来,便也觉得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反倒宽慰赵菁道:“打仗出门一年半载的也是常有的事情,有我在呢!” 赵菁闻言心下一暖,红着眼眶没说话。厨房里送了给孩子们的点心过来,徐老太太让孩子们坐到次间去吃,她便拉着赵菁的手道:“我不担心别的,就担心到时候兵戎相见,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怎么办,王爷是你的兄长,一家人为什么非要这样反来反去的。” 赵菁心里也担心这些,可她更想知道的,是周熠到底为什么非反不可? 徐思安仍旧是一夜没有回来,如今赵菁有了身子,晚上便睡得不怎么安生,至第二天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隐约倒是听见了房里的脚步声。 赵菁拉开帐子看了一眼,见徐思安点了一盏灯在房里找东西。 “什么时辰了?”赵菁一边问,一边已经披了衣裳起来。隔着暗淡的烛火,她看见徐思安脸上的胡渣更浓密了一些。 “还不到寅时。” 徐思安上前迎她,赵菁便接过了他手中的烛台放在了桌上,问他道:“你在找什么,怎么不喊了丫鬟进来。” “找几件换洗的中衣,丫鬟们都睡了,值夜的婆子也不知道东西放在哪儿,我就自己来了。”徐思安说着,烛光中温和的神色变得严厉起来,赵菁似乎是感觉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看着他。 “摄政王已经掌管了五万征南军,其中有一万士兵正在北撤,在彭城被拦截了下来,若是不从,格杀勿论。” 赵菁手中的衣衫纷纷落地,身子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原本心中存着的一个小念想就这样破灭了。她抬起头看着徐思安,那人眉眼中已透出几分肃然神色,缓缓的蹲下来,坚强有力的手掌握住了自己的臂膀:“阿菁,摄政王真的谋反了,他真的反了。” 赵菁克制着情绪,在徐思安的怀中哽咽着。 天很快就亮了起来,丫鬟们打了水进来服侍两人洗漱。昨夜得了军报,几位辅政大臣就已经定下了平乱的计划。徐思安今日早朝之后,便要奔赴京畿大营就任了。他还没有换上战袍,穿得还是狮纹的官服,赵菁低着头替他整理衣襟,抬头的时候却正撞上了他的下颌。 “把胡子刮一下吧。”这种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脏兮兮的似乎少了平日的威严。 徐思安倒是没说什么,只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才开口道:“再过几年就可以蓄须了。” 赵菁脑海中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徐思安白发长须的样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脸颊上的胡渣。那人却是一把将她的手腕捉住了,用硬硬的胡渣蹭她的手背,看着那上面起了一片红彤彤,这才肯放下了她。 然而放开了手,目标却又转到了别处,一遍遍的凑上去,蹭着赵菁细嫩的脖颈。 赵菁也不知道怎么了,心里便想着那件事情,手指就顺着他的胸口,一路到了他支起的帐篷跟前。 丫鬟们见了这一幕都退了出去,房间里的气息似乎也升了温,只剩下轻轻的娇喘。赵菁如今的身子并不能让徐思安毫无顾忌的发挥,不过稍稍的动作了一番,便退了出来,将她抱在了怀中。 此时赵菁身上的衣物散乱,中衣上的带子解开了,能看见她那凸起的小腹,里面正有一个小生命在缓缓的成长。 徐思安的大掌就这样轻抚在赵菁的肚皮上,脸上神色微微变化,低下头的时候,看见赵菁也有些不适的拧了拧眉。 “他刚才踢我了。”徐思安笑着道。 赵菁这时候却没什么力气,分明是自己先挑得火,但徐思安就这样顺水推舟的要了,吃亏的终究还是自己。 “你刚才戳他屁股,他不踢你才怪。”赵菁也没多想,话就脱口而出了,说完了才觉得有些不妥,脸颊顿时就已经涨的通红的了。 徐思安却是没有笑,手掌依旧放在那圆润的肚皮上,稍稍皱了皱眉道:“等我回来的时候,怕是真的能打他屁股了。”战事一旦点燃,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的,到时候赵菁多半是已经临盆了。 “回来了也不给你打。”赵菁轻哼了一声,拂开徐思安的手,将中衣拉了起来,外头天色已经大亮了,徐思安也时候走了。 徐老太太听说徐思安这就要走,心中难免难过。这十多年来聚少离多的,这几个月算是徐思安在京城最长的日子了。不过老太太到底是想得通透的,拉着徐思安说了几句之后便道:“你去吧,如今怎么说你也是皇上的姨夫,他这江山你不来守着,谁守着。” 下人们知道赵菁是被封了公主的,因此算起来徐思安也确实是皇帝的姨夫,可赵菁明白徐老太太这话中的意思,徐思安如今当真是小皇帝的亲姨夫了。 赵菁亲自送了徐思安到门口,她还记得当日送他去江南平乱时候的事情,那时候她还没过门,他们偷偷摸摸的喜欢,他把她压在了影壁后一遍遍的亲着。而此时,他们却已经是夫妻了。 天气有些阴,空气中还夹杂着小雨,徐思安上了马,回过头来看着赵菁道:“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的身后跟着一众少年郎,兴许都是别人的深闺梦里人。 …… 徐思安领的先头部队第二天便出了城,好在战火点在了江南,京城里尚且是平静的。有三位辅政大臣总揽朝政,小皇帝也越发的勤政了起来。徐思安将长庚留了下来,每日里宫内宫外的打探消息。赵菁到这时候才知道,周熠竟是跟着那群乱党一起反了的。 其实这些事情早已经传的街知巷闻了,摄政王为了皇位,串通前朝余孽,直扑京城,两军在彭城胶着,一时难分胜负。 赵菁每日除了养胎,便是盼着这些军报早些回来,她也好知道徐思安是否平安。徐老太太倒是又养成了念经的习惯,每日晌午必定是要念一个时辰的经书的。赵菁怕她一个人无聊,她又没空陪着,索性让张妈妈把卫竹筠接了回来。 “你这肚子,看着倒是比一般人大一些。”用早膳的时候,卫竹筠又看了一眼赵菁的怀相,笑着道:“不会当真被慧姐儿给说中了,是一胎双生子吧?” 赵菁最近心思不定,饮食上头倒确实没有什么胃口,这时候听卫竹筠这么一说,只浅浅笑道:“给太医诊断过两回,倒也没说。” “只怕太医也未必能看出来。”徐老太太一说起这个心情倒是好了起来,又道:“当年平姐儿就是生的时候才知道是双生子的。”老太太说到这里,想起徐思平是难产死的,怕赵菁心里害怕,便没在提起了。眼看着如今已是入了深秋了,天气越发凉了起来,只笑着道:“菁丫头倒是多穿一些,当心着凉了。” 赵菁点了点头,又是盼着军报来的一日,长庚被她打发去了兵部打探消息,她也只能在家里等着,又陪着徐老太太闲聊了起来。赵菁如今才算明白,这种每日里提心吊胆的等着自己男人回家的日子,当真是太难熬了。 这厢徐老太太正要和卫竹筠去小佛堂念经,外头有丫鬟过来回话,说是静慈庵的了尘居士想请赵菁过去一趟。 ☆、第210章 赵菁听了这话自是立马就应了的,只让传话的人在外头等着, 她要回房换一身衣裳。 自徐思安走后, 赵菁倒是去过一回静慈庵的, 只是珠泪夫人见她怀着身孕, 怕来回奔波动了胎气,便不让她去了。赵菁从珠泪夫人那边才得知, 当年她生下了魏明箴之后,因为不想进魏家, 所以在静慈庵带发修行,这一处僻静的庵堂, 还是周熠为安排的。 徐老太太知道赵菁念着母亲,终究也不能不让她去, 反复交代了几句, 便跟着卫竹筠去了佛堂念经去了。赵菁回房换了一身衣裳, 徐思安刚走的时候,才过中秋不久, 明德堂里的菊花还没开呢, 可这个时候菊花都已经谢了, 再过几日便要入冬了。 赵菁换上了藕荷色的缠枝花纹小夹袄, 虽是照着怀孕后的尺寸新做的, 这时候也有些紧了。绿芜帮她系好了腰带,带上了斗篷,跟着她一起出门。 “外头下雪了!”有小丫鬟的声音在廊下传来。赵菁往窗外看了一眼,院子里果然飘起了雪花。绿芜见了便蹙眉道:“今年这天气奇怪, 还没入冬呢,怎么就下雪了!” 赵菁看了一眼她的穿戴,身上也已经换了小夹袄,她虽然最近有些神思恍惚,好在丫鬟们的份例还没忘了,只是亲手给徐思安做的那一件棉袄,却是还没有完工。里面塞了厚厚的棉花,原本是想着入冬之前赶出来,派人送去前线的。只可惜这几天她精气神不好,倒是做得慢了点。 “太太先别着急走,拿个手炉再走吧。”绿芜看见赵菁站在廊下发呆,便急忙让婆子去茶房里点上手炉。这几日天气越发冷了,像老太太这样年纪大熬不住的,早就用上了炭火,只是赵菁怀着孩子火气大,怕晚上焐出汗来,反而还没开始用。 赵菁的手倒真是有点冷了,暖暖的手炉抱在了怀中,整个人都热了几分。 来传话的人是服侍珠泪夫人的一个小丫鬟,说是花钱雇的马车过来了。赵菁见过她两回,怯怯的,平常并不多花。她看见赵菁出来便急忙迎了出来,红着眼眶道:“居士病了,想请侯夫人过去。” 赵菁听了这话自是着急,忙问道:“请过大夫了没有。” 小丫鬟便有些支支吾吾了起来,低着头道:“居士说不用请大夫,只是小病而已。” 赵菁听了这话终究有些不放心,不过好在自己就要过去了,若是病情严重,还是要请个大夫看一眼的。 外头的雪不知不觉就下大了起来,出了城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因最近打仗,城门关防也尤其严格,在门口盘问了许久,才让出了城门。 守城的将士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武安侯夫人,便特意多说了一句道:“徐夫人出城要格外小心些,日前有一群反贼曾出没在京郊附近。” 赵菁听了这话也没说什么,只让绿芜掀了帘子谢过了,赏了他们一些酒钱。徐思安走的时候把长庚留给了自己,不过今儿正好他去了兵部,便没能跟着一起来。好在她今日带出来的几个护院也是一把好手,人高马大的,站着都有些吓人了。 出了城马车就跑得快了很多,不过赶车的师傅知道赵菁有了身孕,还是刻意保持着速度。外头的凤呼啸而过,透过无意间被风吹起的帘子,赵菁有些疑惑的拧了拧眉心。 “赵师傅,这条路好像不是往静慈庵的?”赵菁入了侯府这么长时间,对府上的人头都已经很熟了,这位姓赵的赶车师傅因为和自己是本家,所以她更是记忆犹新。 赵菁等了半晌没听见外面的人回话,绿芜便掀开了帘子,扯着嗓子道:“赵师傅,太太问你话呢!”她这厢才把话说完,只觉得耳边静悄悄的,方才一直跟着他们的那一车随性的护院竟然不见了! 外头的风太大了,吹的人脸都僵硬了,绿芜赶紧将身子缩回了车厢里,眼神却有着片刻的失神,回过头对赵菁道:“太太,后头跟着的车不见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是一震,马车却在此时陡然提速,只听外头车夫带着哭腔道:“太太可别怨我,我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他们手上,他们说是王爷要见太太,王爷是太太的义兄,一定不会伤害太太的。” 赵菁的身子被徒然加速的马车轻轻一甩,她急忙伸手护住了小腹,转头看着方才那个来传话的丫鬟问道:“居士如今人在哪儿?” 那丫鬟显然也是被吓坏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不说实话,便缩着脖子道:“居士已经被王爷的人带走了,那些人没让居士知道夫人要过去,偷偷的让我来引夫人过去。” ****** 这一路上也不知道狂奔了多少里路,赵菁怀中原本暖洋洋的手炉早已变得冰冷。不知什么时候,马车两旁忽然就多了两个骑马的将士,一左一右的护着马车前行。 赵菁心里倒是不怕的,若是能见到他,将他劝回来,她这一趟也是值得的。她心里有了这个念想,便越发沉着冷静了几分。 没过多久马车就停在了一处别院的门口,这附近没有村庄,看着很是空旷。赵菁四下里看了一眼,院子的背后靠着山坡,这应该是一处山上的别院。 下了马车赵菁才看见里头迎出来的人,却是那日周熠想送给她的那个会功夫的丫鬟。 “侯夫人请,珠泪夫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赵菁一听这话也顾不得其他,只拢了斗篷进去。房里烧上了炭火,薰得人嗓子有些痒,珠泪夫人看见赵菁进去,急忙站起来道:“我不知道他还让人去把你掳了过来,他是要用你逼武安侯投诚吗?” 赵菁闻言却是心下一震,摄政王大约是没有跟她说起过两人的事情。不过珠泪夫人说的也有道理,兴许他还当真会这么做,拿她去要挟徐思安……赵菁想到这里却又不安了起来。那守着的丫鬟便开口道:“居士放心,王爷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命我把你们接到江南去,毕竟大军已经快要打到京城了,到时候生灵涂炭……” “你说什么?王爷要打到京城来了?”赵菁前几日还听说两军在彭城对垒,怎么这么快就能到京城了呢,那徐思安的军队又在哪儿呢? “夫人大概还不知道吧,前日王爷的大军刚破了彭城,现在一路向兖州进发,只要攻下了兖州,那京城就是囊中之物了。”那女子本就长得英气,如今说出这番话来,更有几分巾帼豪迈的气概,仿佛周熠得胜就在眼前一般。 赵菁却是被惊得有些透不过气来,若是大军真的到了兖州,那离京城不过才上几百里路,而当日徐思安离京,整个京城的军队几乎倾巢而出,哪里还有抵抗的能力。赵菁有些颓然的跌坐在了靠背椅上,心慌的溢出了一身冷汗来。 “她如今有了身孕,怎能长途跋涉,去江南太远了,就算王爷真的打过来了,难道他还会杀了我们吗?”珠泪夫人拧着眉心开口道。 “这个……属下不知,属下只是听从王爷的命令,一定要将两位送到安全的地方而已。” “我不走,我在京城就很安全。”赵菁支起身子,外头的斗篷稍稍盖住了她凸起的小腹,拧着眉心道。 “夫人不走,我等也自有办法让夫人走。”那女子冷冷开口,并没有把赵菁的话放在身上。 正这时候,门外却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神色匆忙的挽了帘子进门,凑到那女子的耳边瞧瞧的说了几句话,那人的脸上便陡然变色。 “怎么了?”珠泪夫人狐疑问道。 那人转过头来,神色凝重的看了一眼两人,拧眉道:“王爷的大军在兖州中了武安侯的埋伏,又有平西王的军队从后夹击,如今已被困在兖州城了,我们必须马上走!” 她说着便已经动作了起来,上前一把扶上了珠泪夫人,匆匆道:“王爷说等这些事情摆平之后,会去江南找两位,两位先跟我走!” 赵菁这时候却还是坐着不动,这时门外又进来一人,向那女子回话道:“派出去请侯夫人的几个兄弟还没回来。” 那人听了这话却道:“等不及了,我们先走。” ☆、第211章 外头的雪越发下的大了, 从门缝里望出去已经是白茫茫的一片。众人忙碌着打点行装, 将行李搬上马车。从京城到江南一路山高水远, 且又是这样入冬的天气, 若是不准备妥当, 一切都有所不便。 赵菁依旧坐在靠背椅上一动没动,手中的帕子却被扯得变了形状, 她绝不能走。 马车在门外长嘶了一声, 方才那女子便甩开帘子进来道:“请侯夫人和居士上马车。” 赵菁迟疑了片刻,缓缓的从位置上站起来, 忽然间伸手摘下了自己发间的一根金簪,抵在了自己的下颌处:“我不能走,也不会走。” “夫人何必如此!”那女子拧眉看着赵菁, 不解道:“王爷对夫人的心意,夫人难道不明白吗?” 赵菁此时却是阖眸笑了笑, 这女子既然为周熠卖命, 必定是能亲见周熠的,倒不如让她把话带了过去,两人之前也算是一个真正的了解。 “王爷对赵菁的厚爱, 赵菁没齿难忘, 但……”赵菁抿了抿唇瓣,稍稍偏过头去,缓缓道:“我与王爷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互生男女私情,有违伦常, 还请姑娘把这些话带给王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请王爷不要一错再错!” “你……你说……”那女子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赵菁,又转头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珠泪夫人,终是正色道:“这些话还请侯夫人亲自去跟王爷明说。” 那人说着,已是伸出了手来要去拉赵菁,珠泪夫人便拦在了跟前,正着时候,忽然有护卫从门外进来,向那女子回话道:“不好了,有大批官兵围了过来,我们被包围了。” 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呼啸的北风,到了门口却停了下来,地上已经有了积雪,有人从马上下来,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来。 赵菁看见魏明箴已经站在了门外,他穿着白狐裘做成的斗篷,眉梢上还带着几片雪花,身后却是密密麻麻的官兵,将整个院子都围了起来。 看这样的架势,这些人很难逃出去了。 “把人放了,我保你们全身而退。”魏明箴侧着身子站在门口,视线斜斜的扫过了房中的众人。 “你们快走,去救王爷吧。”珠泪夫人抬起头来,看了眼站在跟前的女子,拧眉道。 “可是……王爷一定要让属下带着夫人和居士一起走。”那女子急得红了眼眶,仍旧不肯离去。 “快走!”珠泪夫人怒喝了一声,将她的思绪抓了回来。那人回过神来,才看见珠泪夫人冲她点点头道:“快走罢。” 马车在雪地里狂奔而去,偶尔可以看见马蹄翻起的地上的泥泞。房间里却是安静了下来,赵菁有些颓然的坐在靠背椅上,额头上还带着微微的细汗。 魏明箴从门外进来,撩袍跪在了珠泪夫人的面前,抬头道:“母亲,儿子来迟了。” ****** 赵菁回到武安侯府的时候,徐老太太才知道她是被人给绑了去,后怕的不行,忙请了太医回府上替她诊脉。 长庚也从兵部回了侯府,赵菁看过的太医,便歪在次间的炕上听他说宫里打探出来的消息。 原本摄政王的军队一路向北所向披靡,到了兖州之后才和徐思安的大军遭遇,两军对垒了十来天,兵力不相上下。谁知道后来一战,徐思安的军队却溃不成军,差点儿失了兖州,摄政王下令围城,徐思安便负隅抵抗,没想到在摄政王围城的第二天就天降奇兵,平西候带着征西军从西面杀来,和徐思安里应外合,将摄政王逼至东海之滨。 “王爷的军队是从南边来的,平西候的军队是从西边来的,然后再绕至南边,等于已经绝了王爷的退路,北边又有咱侯爷守着,王爷如今只能往东边跑,那东边有什么,不过就是一片汪洋。”长庚常年跟随徐思安作战,对徐思安的兵法还是很倾佩的,笑着道:“侯爷这一回必定又是用的请君入瓮的战术,把王爷特意给引过来的。” 赵菁在这些兵法军事上却是不通的,不过听了这话她倒是明白了一些道理:周熠这次怕是很难成事了。若是只有徐思安和周熠对峙,按照这些年他在朝中的名望,军临城下的时候,朝中只怕不乏有那些到胆小怕事之辈,会投其麾下。 可如今徐思安和平西候联手,周熠的胜算就低了很多。况且他又不是正统,在文臣口中便是乱臣贼子,若是将来兵败,还不知道会遭多少的口水。 赵菁听到这些却是高兴不起来,都是一家子的骨肉子侄,为何最终要闹到这样的田地呢。 “你下去吧。”她隔着帘子打发长庚下去,看着外头的雪越下越大了起来,从针线篓子里拿了那件没做好的棉衣做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一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她得早些做好了,让侯爷早日穿到身上才好。 赵菁想起这个就又精神了几分,倚着软榻一针针的逢了起来,这衣服里面加了足量的棉花,放在身上就暖融融的,她做的时候就像是在身上盖着一个小毯子一样,正巧就盖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赵菁便自言自语道:“等你们父亲穿上了这棉衣,我就告诉他,这是你和为娘一起做的。” 徐老太太被这事情吓得半死,送走了太医之后也来了明德堂看望赵菁,见她还靠在炕上做针线,便蹙着眉上前道:“你好好休息就是了,还做什么针线。” 待她走近了瞧见做的是徐思安的棉衣,神色到底柔软了几分,只笑着道:“当初老侯爷的衣裳,也都是我亲自缝的,后来孩子们的衣裳我倒是缝得少了,等安哥儿去了军营的时候,我这眼睛有不好使了。” 老侯爷去世那会子,武安侯府可谓是遭遇重创,老太太日日以泪洗面,把眼睛都哭坏了。直到今日,徐老太太看人的时候,还总是不大真切,更别说做针线活了。 “我闲着也是闲着,便做了起来,本来以为今年天气不会冷得这般快,没想到这么早就下起了雪来。”赵菁见老太太已经带上了貂皮帽,身上的衣裳也穿得厚实,便也放下了心来。 老太太只开口道:“听说了尘居士执意不肯跟着国舅爷走,还住在静慈庵里头,到底让人不放心,不然过几日我派人去把她接到侯府来住几日。” 赵菁知道徐老太太是好意,只是珠泪夫人早已经是世外之人,让她住到侯府来,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母亲不用挂心,这次我和居士得救,便是因为国舅爷在静慈庵周围安插的暗哨,所以居士的安全倒是不用操心,她想在静慈庵住下,就让她继续住着吧。”赵菁心里也明白珠泪夫人的难处,她是□□的小妾,却被前朝皇帝所强抢,最后又跟当朝的国丈生了一个儿子,这样一波三折的人生,若是不住在那般清净的地方,还不知道要受人多少的口舌呢! “你说的也是,住到我们家来,好像是有那么点名不正言不顺的。” 徐老太太没坐多久便走了,只嘱咐了赵菁好好养着,这几日也不用去她那边晨昏定省的,有卫竹筠陪着她,她倒也不觉得太冷清了。 赵菁自然是乖乖的听话,她如今也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却比一般人的肚子还大一些,也难怪有人说她是双生子,只是太医号脉还号不出来,终究也只是猜测罢了。 她这厢才把针线收了,预备用晚膳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赵菁便挽了帘子往外头看了究竟,只见绿芜从门外进来道:“大长公主府上派人送了讣告来,大长公主没了,太太如今有了身孕,也不好去那种地方,奴婢让张永顺家的先去老太太那边回话了。” 赵菁听了这话却有些微微的失神,自那次被大长公主设计之后,赵菁也是依稀听说大长公主重病的事情,只是再没去府上瞧过那人了。如今就这样走了,终究也是有些可惜的,这样的年纪膝下还有一个尚未出阁的闺女,终究还是让人惋惜。 赵菁想了想只开口道:“我和大长公主名义上也算是姐妹,若是明儿老太太去的话,我也跟着过去上一支清香吧。” ☆、第212章 大长公主虽说是皇亲国戚, 但葬礼却俭省的很。如今大雍正在内乱,户部实在拨不出多余的银子来。太后娘娘也无心管这些事情, 只派了国舅爷过来主持大局。不过碍于大长公主的身份,前来吊唁的人还是不少的。 徐老太太辈分高, 按说这样的场合她是可以不用亲自过来,但赵菁有孕在身,她也不放心她过去, 所以就亲自走了这一趟, 偏生赵菁还要跟着来, 两人就一起过来了。 昨儿受了些惊吓,魏明箴以为赵菁不会过来,如今瞧见她扶着老太太过来, 倒是稍稍有些惊讶, 只亲自迎了上去。 徐老太太如今知道魏明箴原来是赵菁的亲弟弟, 两人虽然男女有别,但细看之下, 确实也有几分相似,便越发喜欢起他来, 只笑着道:“原来你在这儿,我还寻思着这大长公主府上也没有一个管事的男人,如今你在, 倒也妥帖了。” 两人说着便往府上去了,有婆子过来引着众人往灵堂那边去,赵菁便停下了脚步来, 转身问魏明箴道:“昨儿你怎么正巧就来了,若是迟一步,那些人怕是就要把我们带走了。” “静慈庵外头一直有摄政王安插的暗哨,我也不知有多少,王爷谋反之后,我就怕他对母亲不利,便又派了一些人手过去,不过昨儿能迅速将你们找回,却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魏明箴说着,俊秀的眉眼淡淡的扫在了赵菁的身上,不等赵菁问他,只开口道:“我原以为徐思安不过就是一个粗鄙武将,没想到他竟这样细心,跟九门上的人打过了招呼,凡若是侯府的人出城,必定会派人跟随,我带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他们的人,才知道你们去了哪儿。” 赵菁听了这话脸颊微红,又想起那时候徐思安走的匆忙,终究都没能好好送他一程,心里头便有些许遗憾,只淡淡道:“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们?”魏明箴顿了顿问道:“是徐思安,还是周熠,还是他们两个?” 赵菁只低着头不说话,抬起头看见魏明箴淡淡的眉眼,终究道:“你以后要多多辅佐皇上。” 魏明箴听了这话便也叹息道:“这话,太后娘娘也是跟我这么说的,摄政王这一次怕是回不来了,昨夜子时宫里收了前线的密报,王爷手上的征南军已尽数缴械投降,他身边只剩下从南边带来的几千叛党,已被逼至海滨绝境。” 周熠竟是这么快就一败涂地了。赵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如果他不败,那败的人就是徐思安啊! “他若是被生擒了,还能有活着的希望吗?”赵菁抬起头看着魏明箴,她不想周熠死去,她想站在他的跟前,好好的问他一句:为什么要反? “谋反是诛九族的大罪,即便他是摄政王也一样。”魏明箴偏过头去,这时候忽然有小厮飞快的走过来,朝着他的耳边低低耳语了几句,魏明箴脸色一滞,转头对赵菁道:“皇上微服出宫了,我去去就来。” 自从上次从宫里出来之后,赵菁就再没进过宫去了,小皇帝也再没像以前一样差人请她进宫。她远远的站在院子的冬青树后面,看着小皇帝从夹道上一路走来。两个月不见,他似乎又长高了不少,身材高挑颀长,举手投足之间越发多了几分王者之气。 门外又传来了唢呐锣鼓的声音,伴随着灵堂里的哭声,让人觉得沉闷又压抑。绿芜瞧见魏明箴走了,上前来扶着赵菁道:“太太也进去上一柱香吧,老太太已经在偏厅里坐下了。” 赵菁点了点头,由丫鬟扶着进去,有婆子点了一株香递上来。赵菁的肚子已是有些大了,弯腰的时候显得有些笨拙,她鞠完了弓将手中的清香递给了丫鬟,抬起头的时候却瞧见周旭正坐在灵堂的一侧,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 他迎上了自己的视线便稍稍的侧过了头去,看见卢馨月跪在自己的跟前,只小声道:“表姐,节哀顺变吧。” 卢馨月却是哭得更大声了些,泪眼潸然的看着周旭,神色既难过又委屈。她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周旭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大长公主病重、摄政王谋反,她压根没有空进宫,便是进了宫,她也见不到周旭一面。 赵菁见她这般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跟着劝了一句道:“逝者已矣,馨月郡主请节哀吧。” 那人听了这话却顿时没了哭声,原来方才卢馨月的心思一心都在皇帝身上,压根就没看清楚进来的是谁,如今听见这声音,才算认出了赵菁来。她跪在地上的小小身子便有些不安了起来,红肿的眸子抬起头盯着赵菁,忽然扑到了周旭的脚下,哭道:“皇上……她……她是前朝的余孽,她是那个珠泪夫人和前朝皇帝生下的遗腹子!” 灵堂外头虽然有着喧嚣的唢呐声,可里头却是安安静静的,这一句话便如石破天惊一样,传入了众人的耳中。一旁的偏厅里还坐着好几个官家命妇,因为小皇帝来了,被安置在外头不能进来,众人听了这话便都叽叽喳喳的交头接耳了起来。 小皇帝面上不显,心里却冷笑道:难怪她进宫来谋害朕的,原来是这个原因。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一惊,提着裙子正要扶腰下跪,却听见身后徐老太太从偏厅走了出来道:“皇上切莫冤枉了你菁姑姑,她哪里是什么前朝余孽,她是你祖父和珠泪夫人的孩子。” “你说什么?” 周旭抬起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赵菁,然而那人却直挺挺的跪在自己的跟前,面色平静而淡然。 ****** 徐老太太和赵菁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头又下起了大雪来,这样的天气寻常百姓人家过的都艰难,更何况徐思安还在前线打仗。 徐老太太见赵菁坐在马车的角落里,单手护着肚子,神情有些呆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便拉过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有些粗糙的掌心中暖了暖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怕你的身世透露了出去,珠泪夫人的名声越发不好了。可若不说出去,哪里防的住这些小人之心?再过几个月孩子就要出生了,我可不想将来他们长大了,还有人拿这些事情乱嚼舌根。” 赵菁这时候才算回过了神来,她原先不想将这秘密透露出去,心里也确实有这样的想法,况且虽然有珠泪夫人说自己是太*祖的女儿,可毕竟那段时间珠泪夫人一直都住在前朝皇帝的宫里,若是认了自己的身份,便是承认了她和太*祖私通的事情,多少给人留下了口舌来。 “母亲说的是。”赵菁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 御书房里头的气氛却也是压抑着的。几个宫女垂首侍立在一旁,小皇帝周旭趴在龙案前,视线一眨不眨的看着挂在墙上的那一把弓。他昨夜刚得了前线的战报,摄政王就要败了,这对他来说原本是一件大喜事,可他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他也许会杀了他吧,毕竟他是想杀了自己的。一想到自己曾经喜欢过的信赖过的人都曾想过要杀自己,周旭的眉心就拧得更厉害了。 “皇上,外头下雪了!” 福满多搓着手从门外进来,看见周旭无精打采的支颐靠在身后的龙椅上,便笑着道:“皇上今儿不高兴吗?侯爷打了胜仗,菁姑姑也成了皇上的亲姑姑了,这都是喜事儿啊!” 周旭皱着眉心看福满多,他那张圆脸上带着惯有的谄媚,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情舒畅,可今日他就是笑不出来。 “你觉得是喜事罢了。”周旭站起来,几步走到了窗口,他忽然一伸手将窗子推开,外头便有大朵大朵的雪花穿过了廊檐,往御书房里灌了进来。 “皇上,外头风大,仔细着凉了。”福满多上前去关窗,转头的时候,却看见小皇帝漆黑的眸底,似乎带着一丝晶莹的水光。 大殿前的广场已是一片银装素裹,有个黑点正在大雪中快速的前行,眨眼间便到了御书房的门口,周旭回过身去,只听见外头那人开口道:“回皇上,摄政王的叛军在兖州向东三百里的文湖崖被围,众叛军跳海逃亡,摄政王被武安侯生擒,如今已在押赴京城的路上了。” ☆、第213章 赵菁是晚上在松鹤堂用过了晚膳之后,才听到这个消息的。 长庚在外头侯了一身的风雪, 老太太又是赐茶, 又是赐坐的。他也不敢坐, 只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张妈妈, 急匆匆的喝了一口热茶暖身子,便又跪在地上回话道:“侯爷是在文湖崖抓到的摄政王, 据说十几年老侯爷和王爷还在那地方一起被前朝的余党给围困过,那时候他们侥幸突围, 只是这一次,王爷就没那么幸运了, 终究是败在了侯爷的手上。” 赵菁只讷讷的听着这消息,不管怎样, 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好消息, 只是她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倒是一旁的老太太满脸的欣喜, 只笑着道:“老侯爷那次在那边被围了二十来天,据说是已经逼不得已要跳海了, 谁知道后来怎么就逃了出来, 必定是菩萨保佑。如今菩萨又显灵了, 在同一个地方, 又让他儿子打了胜仗。” 赵菁心里不好受, 却又说不出来,便索性问长庚道:“既然王爷被擒,那是不是会马上押解回京?” 长庚见赵菁脸上并不像是高兴的样子,也不敢多问什么, 只如实道:“前头有战报回来,摄政王已经由侯爷亲自快马加鞭的押解回京了,大约过几日就能到了。” 赵菁听了这话只淡淡的嗯了一声,徐老太太见她脸色不好,也知道她心里的疙瘩,只拉着她的手道:“摄政王终究是皇帝的亲叔叔,若是皇帝肯网开一面,应该也不至于……” 老太太说到这里也暗暗皱眉,她虽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村妇,但也知道谋逆是要诛九族的。当初若不是老侯爷救驾有功,又杀了徐思胜以儆效尤,只怕武安侯府也未必能保住的。 ****** 押送的路途遥远,并不是一两日就能到的,赵菁闲暇时候便也让自己不去想这事情,只窝在房里替徐思安做那件没做好的棉衣。她如今肚子也越发大了,就这样歪在炕上还觉得有些不舒坦,功夫也就越做越慢,好在徐思安也快回来了,等他回来了再穿也是一样的。 天气越发冷了,丫鬟们也躲在房里,三五成群的围在一起,替还未出世孩子做衣裳。赵菁顺着炕前的窗口往出去,见外头晴雪初霁,正是大好的天气,绿芜正跟老太太房里的双喜在垂花门下说话。 等过了片刻,绿芜挽了帘子进来,见赵菁炕上小几上的茶盏空了,一壁过来替她倒茶,一壁道:“过两日就是太太的生辰,老太太因怕太太闲着无聊,叫在外头请个戏班子回来,打发了双喜来让我问问太太,平常喜欢听些什么戏?” 赵菁听了这话心下却是感激,按她对徐老太太的了解,这听戏向来都不是她爱的事情,老太太虽然爱热闹,只可惜戏文里的好多东西她也是听不懂的,按她的话来说,不过就是白热闹一回。 不过这倒是也提醒了赵菁,如今都已经十一月份了。她去年这个时候,可不是才从宫里出来,帮着武安侯府料理丧事的么,一眨眼一年就这样过去了。不过好在,往后她和徐思安还能在一起很多年。 “我也不想听戏,怪吵的,不然就请个杂耍团来,让孩子们一起陪着老太太热闹一天。”比起请戏班子,徐老太太必定是更喜欢杂耍团的,那些顶大缸、喷火焰的游戏,老人家看着有趣,小孩子也觉得新奇。 绿芜得了赵菁的话,便要去松鹤堂回话,才走到门口,便瞧见张妈妈亲自从外头过来问道:“宫里的福公公过来了,说想请太太往宫里去一趟,老太太让我过来看看,若是太太不想去,她就想法子推了。” 绿芜听了这话便道:“太太还在里头炕上歪着。”她这厢话音刚落,赵菁倒是听到了,便推开了窗格子道:“张妈妈去回了老太太,就说我这就过去。” 赵菁穿了一套蜜合色的缠枝花对襟小袄,小腹已经有了很明显的弧度,她在穿衣镜前整了整衣角,身后替她掖裙子的绿芜便笑着道:“太太肚子虽大,可从后头却一点儿看不出来,我听我娘说,这就是生男娃的怀相呢!” 赵菁侧着身子对镜子照了照,腰身都变成水桶了,怎么就看不出来,不过就是哄人开心罢了。 去松鹤堂见过了徐老太太,赵菁才知道福满多是为了大长公主的册封来的。之前虽然皇帝下了旨意封赵菁为大长公主,可毕竟也只是一个封号,大典、仪式、玉谍都忽略不计了。可如今既然知道赵菁是太*祖皇帝亲生的女儿,这些东西自然是无一能免的。况且过两日就是赵菁的生辰,因此小皇帝便让福满多过来传旨了。 马车在刚化了雪的青石板上碌碌前行,赵菁挽起帘子往外头看了一眼,拢着袖子靠在铺了毛毡的靠坐上。圣旨赵菁已经看过一遍了,看上头写得内容,却不像是小皇帝的手笔,赵菁便拧眉问道:“这圣旨是皇上的意思?” 福满多低眉顺耳的坐在角落中,听了这话只回道:“是皇上的意思,也是国舅爷的意思。”他眯着一双三角眼偷偷看了赵菁一眼,继续道:“姑姑,我说怎么皇上打小就跟你比较亲呢,原是这个原因,你们是血亲,你又养了他长大,不亲才怪呢!” 连赵菁自己也没能想到会有这样的巧合,可这会子想一想,终究也觉得奇妙,那时候魏太后派去照看小皇帝周旭的也不止她一人,可唯独她最得周旭的喜欢,当真是把她当亲姑姑一样看待的。 “我也觉得奇怪呢,大概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吧。”赵菁抿着唇瓣笑了笑,又抬起头问道:“皇上这几日心情可好?” 福满多一听这话便唬着一张脸,暗暗的摇头:“奴才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倒是越发勤政了,六部送来的奏折,以前怎么都要压上好几日,如今每日必定要批完了才肯睡觉,奴才劝他也不听。偶尔瞧他的时候,又不是在批奏折,而是在发呆,可呆了一会儿,他就又好了。” 赵菁听了这话也就明白了几分,周旭终究还是孩子,这一年多和摄政王又这样热络,两人早已感情深厚,遇上这样的事情,终究也是放心不下的。 “皇上终究也是重感情的,只是……”赵菁想了想,又开口道:“王爷这一次,也确实让皇上伤心了。” “姑姑也在为王爷的事情难过?”福满多看了赵菁一眼,见她眉心紧蹙,便咬着牙道:“姑姑还是别操这份闲心思了,奴才前几日陪着皇上上朝的时候,听三位辅政大臣说,摄政王这是叛国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可惜王爷的九族也包括了皇帝,所以再怎么说,王爷这一次也活不了。皇上如今听见摄政王这三个字就要发疯的,姑姑一会儿进了宫,可别提起王爷来。” 他才落了马,三位辅政大臣便要杀他。想当年摄政王府门庭若市的时候,可有人敢这样说一句? 赵菁叹了一口气,终究道:“罢了,他这么做的时候,只怕早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一天的。” ****** 刚下过几日雪,宫里一片银装素裹,琼楼玉宇一般。赵菁是坐了轿子进去的,等到了御书房门口才下来,便瞧见魏明箴从里头出来。他穿着青色朝服,胸口的绣花颜色艳丽,越发衬托得他风度翩翩,人中龙凤一般。 魏明箴看见赵菁便垂下了眉宇,他们两人虽是一母所生,却终究是不能相认的。等赵菁走到了魏明箴的身边,他才开口道:“皇上在里头等着侯夫人呢!” 他一贯是言语轻浮,表情懒散之人,如今这幅样子反倒让赵菁却的不太习惯,可人总是会长大的,魏明箴也不能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他若是寻回了正道,将来没准还能做百官表率的。赵菁心里这些话,却终究没有对他说出口,她只点了点头道:“多谢国舅爷。” 魏明箴闻言却转头看着她道:“谢我做什么?这些原本就是你因的。”他顿了顿,琉璃一样的眸色闪了闪,继续道:“而我也有我所应承担的责任,这不是你们一直都想看到的吗?” 他说完这一句甩开了衣袍离去,身影远远的消失在汉白玉台阶的尽头。 赵菁进了御书房,看见周旭正在埋头批阅奏折,那一把弓箭还挂在雪白的墙头。他看见赵菁进来,先是欣喜的放下了笔,但神色却在不知不觉中冷淡了几分,缓缓开口道:“后日是姑姑的生辰,这生辰之礼,姑姑可还喜欢?武安侯为国效命,征战在外,姑姑一个人在府上辛苦了。” 赵菁这才想起他说的是今早的圣旨。可他从前可不会像这样和自己说话,难道年纪大了,要亲政了,这官话说出来也是一套套的了。赵菁便低下头去,半跪下了身子道:“多谢皇上的恩典。” 周旭看见她这模样只拧了拧眉心,心里却越发烦躁了几分,明明他以前也是把她当姑姑看待的,可为什么现在她成了自己的亲姑姑了,反倒更生疏了起来?他窝火的在龙案跟前踱来踱去,看她还跪着,便大声道:“朕让你跪了吗?你起来!” 赵菁闻言便扶腰支着身子起来,周旭看着她凸起的小腹,心里越发不是滋味,他双手撑着龙案叹了一口粗气,这时候忽然有外头的小太监拱肩缩背的进来传话道:“皇上,武安侯已经押着摄政王回京了,摄政王目前关在了刑部大牢,武安侯正在宫外侯旨面圣……” ☆、第214章 周旭听了这话却蹙了蹙眉, 不等那小太监把话说完,先开口道:“传朕的旨意,武安侯车马劳顿,让他先回府去吧, 明日再进宫来。” 那小太监闻言只如临大赦一般的就出去了,倒是赵菁反应了过来, 盼了好久的人终于给盼回来了。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站在龙案前的周旭, 那人一眼不眨的盯着那把弓,嘴角轻轻翕动道:“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赵菁大惊,几乎是要扑过去一样跪在了周旭的跟前,哭道:“皇上真的要杀王爷吗?” “那是他先要杀得朕。”周旭将墙头的弓箭取了下来, 转身道:“这句话,也是他交朕的。” “皇上……您不能杀了王爷……你不能!”赵菁跪在地上朝着周旭磕头, 她凸起的小腹梗在胸口,样子看着有些滑稽。可是……再滑稽她也要求周旭留下,因为他们毕竟是亲父子啊! “姑姑……”周旭看着赵菁几乎失去理智的动作,有着片刻的失神, 忽然冷笑一声道:“朕为什么不能杀了他?姑姑你倒是说啊!” 赵菁抬起头来,身子直挺挺的跪着,她抬眸看了周旭一眼, 却不等她开口,只听那人道:“姑姑是想说,他是朕的生父, 所以朕不能杀了他是吗?” 赵菁惊愕,茫然到不知所措,她跪着走到周旭的跟前,拉着他的手问道:“皇上,到底是谁跟你说的这些……这些混账话……” “这些混账话?若不是这些混账话,朕只怕早就死了!”周旭阖眸,将手中的弓箭摔在地上,饮泪道:“朕实话告诉姑姑,母后骗了皇叔,朕就是先帝的儿子,皇叔只是被……” 他说到这里终是再说不下去,修长的手指掩上了双眼,赵菁看见有眼泪顺着他的指缝落下来。 所以……他们不是父子……王爷从未做过对不起王妃的事情。他甚至连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做过,然而这一切却因为这个谎言,完全改变。 “呜……”赵菁捂着嘴,身子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臣妇求皇上饶了王爷……臣妇……”她哭得说不出话来,颤颤巍巍道:“就算你们不是父子,可这么多年,总有父子的情分,你们……” 周旭早已经收起了伤心,低下头看了一眼赵菁道:“姑姑说这话的时候,还是请先问一问皇叔,他到底是怎样顾念这份父子情分的吧!” ****** 赵菁回武安侯府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福满多送她出宫的时候一再让她宽心,可她哪里能宽心呢,看着他们子侄相残,她心里痛得喘不过气来。 “太太,侯府到了。”陪着她一起进宫的绿芜挽了车帘扶她下来,门口早有张妈妈候着,见赵菁下了车,只迎上来道:“太太可回来了,侯爷回来了,刚去松鹤堂请了安,这会子已经回了明德堂了,老太太特意让我在门口等着,好让太太一回来就听到这个好消息,好好高兴高兴呢!” 赵菁这时候也已经收起了伤心,几个月不见徐思安,她也想念得很。一路上雪地扫得干净,她踩着小碎步往明德堂去,进了院子反倒放慢了脚步,好像是知道他就在那边,不会忽然不见了一样。 她才进了垂花门,忽然正厅门口的帘子一闪,那人就这样站在了庑廊下,耀眼的阳光照在他麦色的皮肤上,整个人越发显的高大俊朗。 赵菁便停下了脚步来,侧首看着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佛头青的家常直裰,穿在身上竟异常的好看。 徐思安抬眸中已经看见了赵菁,见她远远的站在门口,目光一下子温柔了几分。他三两步便走到了赵菁的面前,拉她手的时候才发现,原本并看不出来的小腹已经完全凸了起来,他竟然被这小东西隔开了和她的距离。 “肚子……这么大了?” “可不是,这么大了呢!”赵菁撇了撇嘴,仍由他牵着自己往房里去,里头燃着银霜炭,暖暖的很是惬意。 赵菁便在炕上坐了下来,徐思安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过了良久才开口道:“光长肚子了,脸还是这么瘦。” 赵菁闻言便红了脸颊,这怀相好多人都说是双生子,可古代医学水平有限,她自己也不知道,总要等生了才能闹明白了。 徐思安出去了几个月,风吹日晒倒是又看上去沧桑了几分,而赵菁在家里却还依旧娇娇嫩嫩的,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她低着头浅浅的笑,睫羽上却还带着淡淡的泪光。 听说她今日是进了宫的,大抵是跟小皇帝说起了摄政王的事情。 “你别难过,王爷这一回,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他的话才说完赵菁就抬起头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淡淡道:“谋逆的大罪,还能有什么生机,就算皇上肯放过他,只怕众位大臣也未必肯放过他。” 徐思安见她这般,搂着将她抱在了怀中,她肚子倒是挺大的,可人却清瘦了不少,抱在怀中还是这样的没有个分量。 赵菁便红着眼眶抬起头看他,那人终是忍不住,在她的唇边轻蹭了几下,一点点的吻得越加深入了几分。他的手扶着赵菁的腰,缓缓的进去,把炕上的锦被都弄乱了。 赵菁终究身子不便,徐思安也只好克制了几分,不过稍稍过了一把瘾,便把人抱在了怀中。赵菁的脸颊都红了,虽然没有了力气,但还是拉着他手问道:“你说王爷还有一线生机,到底是什么意思?” 徐思安便拧眉回想了一下,开口道:“之前我出征的时候,朝廷还没有向征西军借兵,毕竟西边是大雍的要害,若是鞑子趁内乱进犯,那大雍就真是内忧外患了。可我才走两日,就收到了平西候的书函,说有密使带了虎符,借调正西军三万人马。后来攻打兖州的时候,幸而征西军赶到及时,才能把摄政王逼至文湖崖。” 徐思安说到这里却又停了下来,深邃的瞳眸略收缩了一下,继而道:“后来我们将摄政王围困在了文湖崖,那里是一处绝壁,下面就是汪洋大海,但其实,二十年前王爷和我父亲在被困文湖崖的时候,曾开挖过一条密道,无人知晓,我原本以为王爷是使了金蝉脱壳之计,便派了亲信去密道的出口等候……” “你想放王爷走吗?”赵菁听到这里只直起了身子,目不转睛的看着徐思安。 “王爷此次虽然谋逆,但却引得前朝的余孽倾巢而出,这一次剿灭的官兵之中,大多都是前朝余党,只有少部分是大雍将士,若是那给平西候送虎符的密使是王爷的手下,那我足可以肯定,这次王爷叛乱,绝对是故意为之,否则以王爷的睿智,不会败得这样快。” 徐思安说完,只低下头来,终究叹了一口气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我那亲信在出口等候几日,都不见王爷脱围,他竟是等着我去抓他的。” “他为什么不走呢!”赵菁咬着唇瓣,暗暗不解。 徐思安摇了摇头,他也想不明白,周熠为什么不走,可一旦跟着他回京,再想要脱险,只怕就难了。 ****** 赵菁的生辰过了没几天,三司会审的结果就出来了,摄政王周熠犯下谋逆之罪,证据确凿,论罪当诛,褫夺摄政王封号,降为庶民。念其家中只剩妇孺奴仆,便只抄没家产,其余人等无罪开释。 赵菁安安静静的听着长庚把刑部判决的结果说出来,正如她自己说过的,周熠知道他这么做的代价,伤心已经是没用的了。 长庚看着赵菁失魂落魄的样子,拧了拧眉心,终究开口道:“侯爷今日去了京畿大营体察政务,皇上已经网开一面,说是赐毒酒,侯爷问太太,要不要去牢里再见王爷最后一面?” 赵菁手中的茶盏堪堪落到了地上,残渣碎片溅了满地,她的视线在地上游移了许久,才抬起头来道:“去……就去一趟吧。” 刑部天牢,关押人犯的牢房阴森可怖,赵菁从没想过这辈子会来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几丈高的墙壁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从外面照进刺眼的阳光。 周熠穿着囚服,盘腿坐在地上的草堆里,他闭着双眸,神情淡然。 有狱卒远远的就喊道:“摄政王,有人来看你了!” 可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摄政王,坐在这监牢里的,不过就是阶下囚周熠罢了。 赵菁站在他的面前,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角浅笑。那人便哭着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回来?你明明可以逃走的!” 周熠苦笑,抬起头看着赵菁,眼神中不含半点的情绪,只是淡淡问道:“我只是想回来弄清一个真相,”他顿了顿,继续道:“你我当真是亲兄妹吗?” 赵菁握着拳跪倒在地上,哭着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回来的吗?是不是真的,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周熠看着她哭,过了良久才道:“我对很重要。”他说完便转过了身子,抬起头不再看赵菁一眼。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应该是真正的大结局了,所以同志们,再坚持最后一天吧~~假如王爷化身为咆哮马 王爷:我憋屈我憋屈我憋屈!!(猛摇大牢的柱子)狱卒:王爷当心哪! 王爷:本王如何,不用你管! 狱卒掩面:牢房的门要被您摇坏了…… ☆、第215章 外面下了一夜的雪, 冬青树上的积雪被风一吹,簌簌的落下来。院子里有一株早梅也开了,清冷的香气萦绕在院中。赵菁抬起头,看着窗外枝头上的雪纷纷飘落, 静静的听长庚回话。 “听说那毒酒去的很快,摄政王并没有什么痛苦, 只是吩咐了众人要把他葬在王妃的身边, 别的也没说什么了。” 赵菁听了这话暗暗垂下头来,周熠这一生戎马倥偬, 开过国、逼过宫、谋过反,权势滔天,最后竟这样就去了。 赵菁也不知道为什么, 竟然哭不出来了,只是那在手里的针线半日没动了, 她便低下头去,一针针的做起针线,那眼泪就一滴滴的落了下去,不一会儿就打湿了她手上的绣活。 她终究是忍不住伏在炕上大哭了起来, 身子不停的颤抖着。长庚默默的退出了房间,外头徐思安正站在垂花门外,瞧见他出来便问道:“太太可是伤心了?” 长庚缩着脖子, 偷偷抬眸看了一眼徐思安,见他神色肃然,一时也弄不清是个什么情绪。只是自己的娘子替别的男人伤心, 这搁谁心里也不舒坦,便笑着道:“太太没伤心,只略略落了几滴泪。” 这时候里头依稀传来几声隐约的哭声,徐思安冷冷的睨了长庚一眼,忽然抬起头,转过身双手负背,一边走一边道:“长庚你是越发懂道理了,看来也是时候给你找个媳妇儿了。” 长庚听了这话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挠着脑门道:“侯爷这说的哪门子的话,我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 “要明白做什么?等你这次差事完了,回来等着入洞房就行了。”徐思安一壁说着,一壁又想起如今赵菁月份大了,他们两人多有节制,这每日里看得着吃不着的,终究是让人心里痒痒的。 他想了想又折回了明德堂。 赵菁已经不哭了,眼角的泪刚刚擦过,还带着几分红肿,看见徐思安进来便迎了上去道:“你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徐思安拉着她在炕上坐下了,他的大掌握着她的纤纤玉指,大拇指轻抚着赵菁的手背,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直到看着她脸红了、脖子也红了,这才缓缓道:“朝中没什么事情,就提早回来了,大概是想你了。” 赵菁听了这话便低下头去,她手边的针线篓子里还放着方才做过的绣活,上头被眼泪打湿了一大片。徐思安一眼就看见了,将她揽入了怀中,唇瓣轻蹭着赵菁的额头,说道:“他也是求仁得仁,你就让他安心的离开吧。” 赵菁靠在徐思安的怀中点了点头,调整了姿势,双手抱紧了他紧实的腰线。 ****** 阳春三月,本是一年中最热闹的季节,却热闹不过此时的武安侯府。明德堂外的正厅里头,正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武安侯也焦躁不安的在房中来回踱步。随着房里传出的一声声尖叫拧紧了眉心,紧握双拳,恨不得能替里面的女子疼痛。 阵痛如潮水汹涌而来,一波紧随一波。赵菁咬得唇瓣都发白了,看着丁香色的帐顶眼神涣散,感觉身体正在大海中沉浮,稍有不慎,就会被吞噬而去。 “唔……” 稳婆交代了不能大声呼喊,不然临到生的时候用不出力气。她胎位虽正,怀得却是个双生子,一次使两回的力气,怎能不好好蓄力。 珠泪夫人和徐老太太两人更是片刻不离的守着赵菁,见她脸色不好,只拉着她的手唤道:“菁丫头、菁丫头,再忍一忍,已经看见孩子的头了!” 赵菁此刻却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整个人如飘荡在海上一般,连他人的说话声音也听得不真切了起来。好容易熬过了一次阵痛,她才稍稍的缓了缓,略睁开眸子看着众人,咬牙道:“告诉侯爷……若是我不行了……一定要保孩子。” 徐老太太听了这话又急又怒,哭着道:“你胡说什么?我就不信我的命就这么硬,大儿子和大闺女都死了,如今好容易有你们两个,你再胡说,仔细你好了,我打你!” 赵菁这时候却没了逗笑老太太的心思,握着她的手道:“我……我……”又是一阵阵痛袭来,她绷直了身子,仰着头高喊了一声,可腹中的胎儿却还像眷恋着母亲的怀抱一样,始终不肯出来。 徐思安听到这声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外头丫鬟急急忙忙进来回话道:“回侯爷,杜太医到了。” 话音刚落,徐思安便见到一个白胡子老者被众人簇拥着从垂花门口进来。他急忙迎了上去,见杜太医已然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徐思安,也来不久休憩片刻便道:“快带老夫去看看夫人现下如何了?皇上有口谕,说要是老夫不能保夫人母子平安,要老夫提头去见!” 徐思安听了这话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赶紧领了杜太医进门。里头赵菁又经了两次阵痛,浑身是汗,身子虚软的躺在被中。 徐思安看见她这模样又心疼了几分,偏生几个老妈妈走过来,推着他往外道:“侯爷,这产房不干净,侯爷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赵菁便睁开眸子看着徐思安,伸出手去,那人只一把将两个老妈妈推开,几步上前跪在她的床头,握住了她的手道:“你别怕,一切有我在呢!” 赵菁眨了眨眼,阵痛来临的时候便握紧了徐思安的手,虽然指甲是事先修剪过的,但还是掐到了肉里,印出深深的指甲印。 “夫人的宫口已经开至八分了,只是产*道还没完全软化,老夫从宫里带了催生保命丹,先让夫人吃下去。” 众人闻言只急忙倒了茶送上来,徐思安亲自抱着赵菁起身,喂她吃药。 稳婆又交代了下人再烧些热水进来,产房里众人都揪着一颗心,谁也不肯离开。赵菁吃过了药未过片刻又疼了起来,稳婆有抱着她的肚子一阵揉压,额头上满是细汗,惊恐万分的看着徐思安道:“侯爷,夫人使不出来力气,这样下去可不好啊!” 一旁的杜太医也急得满头大汗,从药箱里拿了针灸出来,拧眉道:“若是当年太医院的范太医在就好了,他最是精通女子生育产褥,想当年太后娘娘难产,便是他救下了,只可惜后来就辞官了。” 赵菁又喊了两声,已经全无了声息,徐思安急得抱着她的身子大喊,一向战无不胜的将军也吓的没了主意。 正这时候,外头却有一个小丫鬟进来回话道:“侯爷,长庚从南边回来了,还带了一个和尚回来。” “带个和尚回来?”徐思安稍稍拧眉想了想,松开怀中的赵菁,起身走到门外。 长庚已在门外候着,看见徐思安出来,便上前道:“侯爷,事情已经办妥了,王爷在南边一切安好。”他说着顿了顿,往门外看了一眼,一位回袍僧人正站在院中的梧桐树下,“王爷说,这是范太医,让我带他回京,请侯爷好生招待。” 徐思安一听这话只飞一样的跑出去,急匆匆走到那人跟前,作揖道:“给大师请安,拙荆此时正在生产,已经疼了一天一夜了,还请大师进去瞧一瞧。” 那和尚半边的脸上有一个巴掌大的疤痕,听了这话只回过头来,看了徐思安一眼,冷哼道:“哼,说什么带着老衲出来游山玩水,原是让老衲来出诊的!” 徐思安闻言略略汗颜,里头又传来赵菁几声呼痛,那和尚听见了,这才拂了道袍,扭头看着徐思安道:“既是要看病,那烦请侯爷带路吧!” ****** 外头的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东厢房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忙了一天一夜,丫鬟婆子也都累了,趴在炕上的趴在炕上、歪在脚踏上的歪在脚踏上、还有人更是直挺挺就在外间的炕上睡下了,唯独徐思安一人仍旧守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赵菁和放在一旁粉嘟嘟的一对龙凤胎,忍不住傻笑了起来。 赵菁睡了好久,这会子倒是难得醒了片刻,便看见他这样的笑,她只略低眉看了一眼放在她身侧的一对双胞胎,小宝贝睡得正熟,睡梦中似乎是梦到了高兴事儿,皱着小鼻头,看着倒也像是在笑一样。赵菁心里顿时柔软了几分,气若游丝道:“一个两个的都在傻笑些什么呢?” 徐思安闻言就抬起头来,看着躺在锦被中的赵菁。她这会子钗松鬓乱的,看上去憔悴极了,可在徐思安心里却是最美的。 “我笑我夫人能干,一次就给武安侯府添了两个娃儿。”徐思安一边说,一边伸手轻轻的梳理着赵菁的乌发,低下头去,凑到她耳边道:“我有件事情要告诉你。” 赵菁见他忽然这般一本正经,强打起了精神来,懒懒道:“那你就说吧,我倒是要听听,你还有什么事情是瞒着我的。” 徐思安抿了抿薄唇,拇指轻抚过赵菁的脸颊,缓缓道:“皇上不忍心杀了王爷,让我找了替身,王爷如今已经在栖霞寺剃度出家了。” 赵菁闻言略略一滞,原本就疲累的身子仿佛完全放松了下来,神色倒是平静的很,只阖上眸子道:“说完了吗?说完了我要睡了,我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大家能追到这里,看到这里。接下去,会陆续更新几个番外。(今天留言就发红包,记得多夸夸我555)这本书是我2017年撒的最大的一个谎言,挂羊头卖狗肉一样的把你们骗了进来,然后写着风马牛不相及的内容= =,首先,我要对此向你们请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大概是有意的,咳咳,所以,为了惩罚我这恶劣的行径,我决定下半年坚决不吃方便面(反正我觉得吃的话,大概也不会有调味包了……)再次,写这本书的过程非常艰难,比起之前我写的所有书都艰难,从中我总结出了一个经验: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思想已经全忘记光了,但这一句当真是真理。大家都要保重身体,只有身体倍棒,吃嘛嘛嘛香,才能更好的工作、学习、生活! 最后,由于这次尝试写养包子文失败了,作者决定再接再厉,所以…… 书香门第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