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 =============== 《原来你不是》 作者:青浼   文案:   君长知:“二十八?   白术:“属下在。”   君长知:“是你啊。”   白术:“是我啊。”   君长知:“嗯,长得是挺清秀,要不是胸够平,怕是要让人误以为是女儿身。”   白术:“…………”   君长知以为那个“编号二十八具体名字记不住了”的小鬼是个男人,原来她不是。   白术以为那个“面瘫毒蛇成天阴阳怪气不挤兑人不舒服斯基”的上司是个阉人,原来他不是。   这是一个穿越平胸妹打入【皇家特殊职权部门】内部成功逆袭面瘫毒蛇上司的故事。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天作之和   主角:白术、君长知 ┃ 配角: ┃ 其它: =============== ☆、楔子   天玄二十三年,天玄皇帝因病驾崩,太子孟楼登基,改年号:天德。   天德一年,仲夏。煌煌炎炎,烧焚空中。观星楼天官夜观天象,原是火罗星下界,此星象象征天下三年之内必遇罕见天灾,是时,天降大灾,奸官佞臣当道,主大凶。   天德一年,冬月。天德帝下令查贪官,撤观星楼。无数高官侯门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更多的后起势力见机崛起,一时间,朝野上下风云聚变。   左丞相倒下,右丞相扑街,一番争权夺势头破血流之后,朝中大臣们捂着一脸血惊讶地发现他们你死我活个老半天结果最后得益最深者居然是平日里闷声不作死的从一品中书省官员平章政事君国民,君国民今年四十有五,眼瞧着就要到了正式退休的年龄,一生低调,临退休了忽然得天德皇帝重用,实属罕见。君国民还有个儿子叫君长知,是年刚及冠,是天德帝童年的小伙伴,天德帝刚登基时君长知还在主要掌管监察、弹劾及建议的君议院任职,任正五品——还是正经八本靠实力考上来的——这么一个不高不低的尴尬官职,这么一个不冷不热的职权位置,其实最容易被人遗忘在角落。   一番分析之后,当时朝野众臣一致意见:不足畏惧,哪怕长得帅也不足畏惧。   天德二年,刚过阳春三月,本该是一年之中最好的季节,皇城里还没来得及从庆岁的各种重大仪式活动中放松一下便得来了西北地区遭遇百年难得一遇大旱这个噩耗,天德二年四月末,西北地区民大饥,六畜死,灾情严重,片刻耽搁不得。   本来还想拖延症犯犯病的天德帝吓尿,紧急开仓放粮,然而几个月过去,西北地区的情况不断传入皇城之中,从信使的反馈看来,开仓放粮不仅没让西北地区情况好转,反而情况一天比一天更加糟糕,街边饿殍遍野,更是有一些地区传来了人吃人的可怕传闻——朝廷粮仓还在不断放血,百姓却吃不到一口粮食,这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正规的粮食究竟是肥了谁的肠肚,天气逐渐炎热,天德帝着急之中一拍脑门,再不收拾残局,恐生瘟疫。   是年七月孟秋。   在众臣争权忙得个你死我活之时,那个叫君长知、早已被人们忘到脑后的年轻人的名字却突然出现在一纸诏书之上。   毫无征兆从军议院调职,冷不丁鲤鱼跃龙门蹦跶上任白马卿掌管大理寺,任正三品——大理寺之名听上去是够文雅,但是朝廷上下又有谁不知道要是走进了那个地方哪怕是活着出来也非得脱层皮不可——大理寺主管全国上下重大案件,负责审案、翻案、定案;大理寺出来的定罪宗卷,哪怕是亲自送到皇帝面前也少有推翻重来的例子;大理寺平日里严出严进,听说大理寺卿手中握着一只与皇帝共享资源的重要特殊情报组织……   于是乎,虽然大理寺卿只是个正三品,可是那权、那钱、那肥油……   总之,君长知没怎么费力就一屁股稳稳坐上去了这举足轻重的位置,一朝老小无不瞪着这比真金还真的一纸诏书纷纷傻眼。   一时间,君府跟前门庭若市——正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哪怕是摆摊卖白菜的小贩卖的白菜都比其他地区多卖一铜板一把。   看着那几乎快要被踏平的君府门栏和众位同僚在君府门边挤破的脑袋,众大小官员悔不当初,恍然大悟“这年头长得帅就是要占便宜你服不服不服也要服”,于是从君长知拿着公文到大理寺光荣上任那天开始,众朝臣便纷纷打着“恭喜你啊恭喜你其实我没别的事就是来看看传说中的‘年轻有为’四个字长什么样”的名号上前套近乎,却没想到,君家父子像是早商量好了似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   老子君国民负责给客人看茶上座。   儿子君长知负责挑剔刻薄客人生下来的时候肚脐眼儿打得是水手结还是蝴蝶结。   几番轮回下来,但凡是抱着别样心思上门拜访的人终于反应过来好像哪里不对,坐下来一合计,这才发现大家居然均不约而同地碰了一鼻子灰——于是,在心有不甘大骂君家父子往上数十八代祖宗的同时,看着同样灰头土脸的昔日敌手,众人又感觉到了一点点的暗爽。   几个月后,君府门前终于勉强恢复往日安宁。   在卖大白菜的小贩抱怨声中,抛下一群抱大腿不成的朝中同僚,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驾着君府马车亲自前往西北拯救苍生,他前脚一走,却不知道后脚那以他为主角形象的民间三流非法印刷小本就卖疯了——   听说小本中男主角英俊,高大,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冷艳高贵的装逼范儿。   听说小本中男主角面瘫,心狠,不通人情。   听说小本男主角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之气,据分析,跟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狭长凤眼有关。   还听说,因为历任大理寺卿都是阉人,都没有小叽叽,所以……   所以……   所以。   “——你听说了吗,别看那君家现在风光无限,人家那可是付出了代价的,唉唉唉,对啊,就是那个君长知,长得好有什么用,他没有下面!哎哟对啊,君家可不是就绝后了嘛,真是作孽哟!”   “——所以说有钱有权有什么好,多少钱也换不来一根健康强壮的叽叽!” 作者有话要说:  新坑么么哒~~~~~~~~~~~~~~~~~~~~~~~~~~~~~~~~   求撒花求包养我会日更我会卖萌!!!!! ☆、第一章   白术做了一个内容特别狰狞的噩梦。   梦中这一天阳光明媚小风嗖嗖吹得正好。   街道上,有二十七岁的大龄女青年白术正和她那个恃宠而骄并向来与她水火不容的亲妹妹白小婉——而这一刻,人来人往之中,渐渐走出闹市区的二十七岁大龄女青年和十九岁年轻女大学生正为了下个月的生活费应该给多少而争执不下,白术觉得她一个月累死累活才赚三千块,平常水果都舍不得买新鲜的,凭什么非得给她白小婉一个月一千五生活费啊。   她那漂亮的亲妹妹白小婉哼了声说:因为我考来一线城市了,所以开销大。   白术用鼻孔说:臭德行,你在一线城市吃完我还在一线城市拉屎呢。   亲妹妹白小婉提高了声调又说:咱妈让你给我一千五一个月你就得给我一千五一个月!   白术笑得特别淡定,两个字甩出去:她说你管她要去啊,反正我不给。   在进行这一番没营养的对话时,姐妹俩正巧经过一个被偷了井盖的粪坑,白术话语一落,忽然间感受到了一股来自身侧的推力——毫无疑问是走在她身边的亲妹妹推了她一把——于是白术脚下一滑,还没来得及和这个地表世界说一声“回头见”,就瞬间消失在了地平面上。   那一刻仿佛一切都成了慢动作,她双脚腾空的时候仿佛看见了惊讶惊恐后悔得意迟疑等一系列复杂的表情在她亲妹妹脸上飘过,然后她嗖地一下毫不犹豫地掉进了粪坑里,小小的圆形粪坑甚至没给她挣扎的机会,白术掉进去了,并且直到被诡异的液体淹到了胸口,她也没听见她妹妹在外面叫“救命”的声音。   烈阳高照,周围的一切仿佛忽然安静了下来。   叫了整个夏天的蝉鸣成为了唯一的声音,这个时候,白术恍恍惚惚唯一想到的居然是:她以为夏天已经结束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蝉叫声。   人们都以为溺死的人是奋力挣扎过的,但是在这一刻白术发现很显然这些人缺乏实际考究,事实上,当她整个人掉进粪坑里的时候,除了扑鼻而来令她窒息的臭味之外,她整个人都特别安静,她就眼睁睁地看着粪坑里深不见底的水一路淹过她的凉鞋她的膝盖她的裤衩她的腰她的胸口,到脖子的时候,她猛地想起自己应该叫“救命”来着,但是当她想这么干的时候,那臭水已经漫到了她的下巴——如果这个时候她张嘴,那泡满了不明物体的液体就会在下一秒灌进她的嘴巴里。   于是白术死死地闭上了嘴,安静沉底。   直到光线消失在她的头顶,至死至终她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第二天报纸头条:【大龄未嫁女青年被亲妹妹推入粪坑,因抢救不够及时溺粪身亡。】   ……   以上。   然后白术就醒了。   被臭醒的。   醒来的那一秒,她的小心脏还在噗通噗通地跳着,在听见了周围动听的蝉鸣、感受到闷热到让人觉得特别亲近的温度时,闭着眼的白术长长地叹了口气,她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并拍了拍胸口正想感慨“还好是噩梦”,却在这个时候,她小狗似的抽了抽自己的鼻尖,忽然发现哪怕这会儿她醒了,鼻息之间那臭味却依旧显得如此清晰立体。   而很显然,眼下这显得特别生动的臭味和她噩梦中粪坑那味儿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意识到哪里不对路的白术猛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而第一秒映入她眼睛的,不是她租的公寓的淡蓝色房顶,也不是医院那种惨白的颜色,她看见了肮脏的、布满了蜘蛛网的破瓦片房顶,房顶房梁老旧不堪,几个房梁上挂着的空麻袋看上去堆积了不少灰尘早已斑驳泛黄,几块瓦片已经损毁脱落,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几个大破洞似乎被人特意用稻草随便塞了起来,从另外几处大概是还没来得及修补的大破洞外面射入了几缕大概是属于阳光的光线。   呈现躺平姿势的白术眨了眨眼,有点没搞明白她这是在哪。   意识到身下的“床”也比她记忆中的坚硬许多,白术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周围,没有电灯,没有电视,看不见任何属于现代化文明标志的物品——整个巴掌大一眼就可以粗略看完的屋子中,一张又脏又破布满了成年油污的破烂桌子就是这整个马棚都不如的屋子里唯一的家具,桌子上面的一个样式十分复古的蜡烛台,以及一个破旧的箩筐,里面放了一些做到一半的女红。   白术愣了愣,光着脚丫子从炕上爬下地,刚迈出一步就头晕眼花眼前一黑差点一脑袋栽地上去——好在这个时候,从门外面飞进来一个大呼小叫的中年妇女,她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白术,嘴里不清不楚地嚎着:俺的儿哟!你这是作了哪门祖奶奶的孽不肯好好休息!   在中年妇女的帮助下,白术站定了身子,在看清楚了扶住自己的女人的长相时,她终于震惊得完全忘记说了“谢谢”——这女人身上穿着一件已经破烂得几乎看不清楚原本材料以及颜色的蓝色布衣,布衣的下摆扎进腰间的裙子里,裙子长到直接盖住了她的双脚,裙摆下方全是泥土完全看不清原本的模样……这女人拥有一张蜡黄的脸,一双浑浊的眼睛,头发盘成了个妇女的头型大概是因为很久没有洗这会儿油乎乎灰蒙蒙的,脸上的皱纹里都是黑乎乎的不明污垢……她放在白术手臂上的手十个手指的指甲不知道多久没修正过了,长长的指甲里也全是成分不明的黑泥。   此时此刻,她闭着眼拍着大腿还在干嚎“俺的儿哟”,眼角除了挤下来几块污垢之外,没看见一滴眼泪。   白术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正好奇什么人会穿得这么复古,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味道再一次扑鼻而来——还是和噩梦中、和她在噩梦中初惊醒时闻到的一样,那味儿……就像是人没洗澡夏天大汗在身上自然晒干又出汗又自然晒干如此反复无数次之后产生的奇妙臭味。   白术的胃部猛地抽了抽,张了张嘴差点没把早餐吐出来——但是她很快地发现,她的胃部却只是象征性地蠕动了下,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食物残渣从食道逆袭的迹象。   这种诡异的感觉白术下意识地皱起眉,她动了动唇:“请问……”   这个中年妇女没给白术说话的机会,她抓着白术来到床边,一把将她摁回了床上:“狗娃,你昨天就应该好好休息,娘不是告诉你了吗,天气太热了,你就不要跟你妹上山挖山根了,反正也没多少山根好挖,俺们横竖都是要死的,死也不能含含糊糊地被晒死才好,官老爷不长眼睛啊,俺狗娃这么好的孩子,生下来的时候算命先生明明说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命,结果就这么折在了饥荒里——”   白术忍无可忍地一把抓住了猛拍自己大腿干嚎的中年妇女:“狗娃叫谁呢?”   白术没想到的是,她这么一问,可算是捅了马蜂窝。   那上一秒还在嚎叫的中年妇女猛地一下闭上了嘴,她转过头,呲着那双令人难以直视的大黄牙,那双浑浊的眼睛就像是见着了鬼似的瞪着白术——这比她刚才干嚎得随时都要抽过去了似的狠劲儿更加令人觉得可怕,正当白术莫名其妙的时候,却被这个老妇女一下子捧住了脸:“狗娃,狗娃!你不要吓唬娘,俺胆子小——你咋就能不认识俺了呢!我是娘啊狗娃!”   白术:“…………”   白术将脸上那粗糙的、一蹭能稀里哗啦往下泥巴的手拿开。   她从床边站起来,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和老妇女一样蓝色的、肮脏的大褂,一条脏兮兮的裤衩套在两条大白腿上,赤着脚,那绝对不属于她熟悉范围内的脚上,清晰可见因为长期在粗糙地面赤脚而弄出来的伤痕以及深陷在已经愈合的伤痕里的泥巴,那双脚坑坑洼洼的,又黑又脏。   白术试图让自己做一个“抬脚动作”的时候,她绝望地看见这只可怕的脚就真的像她想要做的那样抬了起来。   双目发蒙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无论如何也没找着镜子——最后她踉踉跄跄地回到了那个老妇女的跟前,伸出双手,一把抓住了瞪大眼死死地瞪着她一系列动作满脸惶恐的中年妇女:“这是什么时候啊?你是谁?我是谁?”   “……”   中年妇女没说话。   白术绷紧了脸。   几秒之后,中年妇女再次嚎开:“俺这是做了哪门子的孽哟!俺当大官命的儿就给活生生饿成了傻子!;老天爷你开开眼啊,他老娘也不认识了哟!今年是几个时候也不知道了哟!就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哟!死鬼老头你跑哪去了,你老牛家一脉单传的儿子就成了傻帽了你他妈人在哪哟!!!!”   白术:“………………这位大妈,您冷静冷静?”   中年妇女:“啥?你说啥?俺的儿哟——胡说八道不认识娘了哟——”   白术:“………………”   几十分钟后。   白术好说好歹,终于把这位大妈给镇压了下来,具体方式是,在对方万分期待的目光中,她叫了这中年妇女一声:阿娘。   白术拧开脑袋,默默地在心里对她那个经常偏心妹妹但是好歹天天洗澡的亲娘说了三次“对不住啊妈情势所逼”……   接下来,从对方夹杂着各种问候天地问候皇帝老子祖宗十八代的谩骂声中,白术终于弄明白了一个事实,用一个简洁又言简意赅的方式来说就是:她好像穿越了。   具体穿越方式不明(她衷心希望不要是掉进粪坑里穿过来的)。   她来的这地方是一个叫大商国的国家,不是历史上的那个商国,这个地方似乎完全独立地存在于另外一个空间,并不存在于真实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间段内。   在大商国,人们使用的都是带着一点地方方言味道却十分接近普通话的语言。   今年是天德二年,全国西北地区正在闹严重的饥荒。   她是“牛”姓农户家一脉单传的长子,叫牛狗娃,今年十岁。   有个妹妹(妈的又是妹妹),叫牛银花,今年七岁。   喔对了,还有还有,牛家位于西北地区。   而且是闹饥荒闹得最严重的那个县。   ………………挺新鲜的是不是?   她穿越了,并且相比起其他穿越者,她的穿越落地姿势颇为奇葩,不仅穿成了个男人,而且还是个穷逼,最惨的是她已经三天没吃东西眼瞧着马上就要饿死了。   白术听着中年妇女絮絮叨叨地说话,当她的话题再一次绕回了“我的儿哟算命的说你是要当大官的命”时,她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尿意,捂着肚子从床边站起来不怎么抱希望的问了句茅房在哪,果然换来了“儿子你果然傻了咱家什么时候有过那奢侈玩意”的完美回答。   走出了看上去随时可能塌掉的小破屋,白术有点儿不好意思穿越来新地方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嘘嘘,可是人有三急嘛……她在屋檐后面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了身子,脱下裤衩,一边回忆着公园里的雕像那个裸奔小男孩是怎么抓着自己小叽叽嘘嘘的正要照葫芦画瓢,顺手往裤裆底下一抓——   谁知道这一抓,却让她猛地一愣。   她发现,自己好像抓了个空。   细长苍白的指尖在裤裆某处又抓了俩抓。   还是空空如也。   “…………………………”   说好的一脉单传的长“子”呢?   “子”哪儿了?   “子”的叽叽呢?   白术囧着脸,咬牙一不做二不休猛地拉下自己的裤衩——低下头她看见在那破烂的布裤下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下半身的一块泛黄的粗糙裆兜,黑着脸将那档兜撩起来,当白术看见了她无比熟悉的、熟悉到整整看了二十七年的器官构造时,她情不自禁地骂了声“我操”。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声不淡定的脏话。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哭了!!!!!!!!   留言啦么少啦么少!!!!!!!!!   月榜积分啦么多啦么多!!!!!!!   我的心啦么碎啦么碎!!!!!!!!! ☆、第二章   什么老牛家唯一的儿子……   这牛狗娃分明就是个黄毛丫头!   拎着裤衩,一时间白术有点儿风中凌乱。   “啧”了声,随即想起来什么似的她腾出一边手胡乱摸了摸胸口——一马平川。   “……”   白术纠结了个几秒后又发挥了强大的脑洞弥补术,自我安慰地想到这牛狗娃才十岁,古代小姑娘吃的不好发育慢倒是也是理解,只不过……胸平不代表她就是男的啊!搞得像以后她也就这么平了似的多不好!   所以这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这世上哪能有当妈的连自己孩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咦等等,别是遇见人口贩子在这忽悠人呢吧?   一想到这儿,白术心里警戒心蹭地一下就点燃了小宇宙,尿意瞬间给憋了回去,嘘嘘也不嘘了,提上裤子大步流星冲回了小破房子里,当她风似的一阵横着刮进屋子时,这个时候中年妇女也停止了哭泣,见自家孩子拎着裤腰带火烧屁股似的冲回来,她转过头来用她那脏兮兮的手一边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眼泪一边问:“咋拉那么快呢?”   “……”   白术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总觉得其中搞不好事有蹊跷,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哪根筋忽然就通路了突然就特聪明地来了句:“阿娘,我刚才嘘嘘时候忽然想起来点儿以前的事。”   白术话语刚落,就看见坐在床边的中年妇女眼神儿一亮,回光返照似的一下子坐直了身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好啊,你吓死阿娘了,来来来乖儿告诉阿娘,你都想起什么来了?”中年妇女一边说着一边冲着白术那边招手。   看那女人招手白术就远远地站着当然不肯过去,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裤衩——这古代人穿的衣服哪怕是乡下人也是到处是身子啊暗扣啊什么的,腰间也没个松紧带,她看了老半天也没看明白要怎么穿上,老提着又怪累的,保持这样的姿势这么说话也很奇怪,于是她只好随便将它们胡乱塞成一团固定在腰间,这才扬了扬下巴跟那满脸期待的中年妇女道:“我就想起呀,那天我跟隔壁村的李狗剩玩的时候,咱俩也一块尿尿来着,他下面咋跟我长得不一样捏?”   加重了尾音的语气,说话嗲声嗲气的白术觉得自己表演能力简直一级棒,果然只见她话语一出,那中年妇女立刻脸色大变,腾地一下从床边弹了起来,像是听见了什么催命咒似的嚷嚷着打断了她的话:“你这孩子咋一醒过来就尽说胡话!饿傻了吧你是!隔壁村是王家村,啥时候有姓李的娃子了!”   白术:“……”   她咋知道隔壁王家村。   妈蛋,失策失策。   这时,只见中年妇女三两步上前,二话不说一把将白术拽过去,这会儿她那双浑浊的双眼里居然露出了一点儿惊恐的眼神儿,她神经兮兮地伸头看了看门外面,确定外面没人后这才压低了声音自己面前正仰着脖子瞪她的孩子说:“俺不是告诉过你,不许跟别人家的孩子多接触吗?他们有病传染给你怎么整?!”   白术:“…………”   人家还怕咱们把神经病传染给他们呢吧?   白术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要死不活地哼唧了一声,继续嗲声嗲气道:“……没啊,就、就随便玩玩。”   “随便玩玩也不行!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啊!”   这中年妇女急得眼瞧着恨不得要飞起来,白术却闷声不吭没说话,只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从这老娘们又激动又紧张的模样来看,这牛狗娃确实是她家的孩子没错,只不过牛狗娃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只怕她也是没疯到连这都拎不清……   至于这牛家人到底为什么把闺女当做儿子养——大概就是重男轻女到一种盲目而荒唐的地步,所以才能做出这种骗天骗地男女不分的事儿来吧。   “……”   想到这一层,白术唇角紧抿,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点难受——可怜的牛狗娃,直到被饿死于饥荒之中,被另外一个人的灵魂占去了身体,到死她恐怕也不知道其实自己是个女孩。   白术曾经听老人家说过,以前封建帝王时期,那些太监公公打从进宫开始一辈子就没了盼头,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活着希望得个安然晚年在临出宫之前把自己还是孩童时期进宫时割下的东西赎回来——因为没有了那东西,他们就过不了心里的那个坎儿也始终说服不了自己是个男人,而心里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的人,这样的家伙哪怕死了以后两条腿都迈进了阎王殿,阎王爷也是不会收的,会被鬼差撵出来。   阎王爷不收,那就成了孤魂野鬼,孤魂野鬼是没有机会去投胎的,哪怕下辈子去做畜生的机会都没有。   牛狗娃可能直到被扔出阎王殿都不敢相信是她的亲爹妈骗了她。   唔,被亲爹妈骗的滋味可不怎么好。   想到这里,十岁的小姑娘身板子忽然没来由地紧绷了起来,一双脏兮兮的瘦小手猛地一下狠狠跩成拳,看着孩子瞬息之间的变化,被弄了个莫名其妙的中年妇女当然不会懂——这完全只是因为这会儿重生在她“儿子”身上的家伙一不小心由她的“儿子”顺便联想到了自己。   白术还记得,上辈子她活着的时候,家里一切好的东西都给了她妹妹,好吃的好喝的都被父母以“你是姐姐”这个理由分给了妹妹,她在穿越之前,每个月都会交一千块回家给她妈妈美其名曰“替你保管嫁妆”,过年过节也是各种红包往家里送,这情况打从她从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开始直到上个月她打电话回家,她妈自己说漏嘴了说什么她老爸去提车家里快揭不开锅了让她弄点儿钱回家她这才知道,家里经不住妹妹闹腾,拿她的钱外加跟亲戚东拼西凑又买了一辆跟她家经济情况完全不相符合的豪车,欠了一屁股债不说,车写的是她妹妹的名字,是给她妹的大学礼物。   车,跟她狗屁关系都没有。   钱,听她老妈的意思,她也必须要跟着一块儿还。   这么一闹白术再傻也知道要反抗了,跟家里大吵一架,当月就一毛钱没往家里送——结果还没来得及把这口气咽下去,她妈就把她妹送到了她跟前,以“生活费”为借口跟她要钱,而且要得比以前更加多。   当看见白小婉伸到自己面前来的手的那一刻,白术突然发现自己可能在所有人眼里就是个大傻逼包子,还是豆沙馅儿的那种,一掐就自动往外拼命流馅儿,还生怕流不干净。   而现在。   现在可好了,她莫名其妙地灵魂重生到牛狗娃的身上——包子加包子强强组合形成了一个新的未知迷之物种,是负负得正成一个正常人还是变成了包子届的开山祖师爷,白术当然不知道,她只知道,穿越剧果然都是骗人的,谁说重生到别人身上就一定是高官家千金小姐是之格格公主了,你看,她白术可不就是之前是包子,现在还是包子么?   而且还变本加厉,包子连自己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上辈子对她那个偏心得厉害的老妈再怎么气心里总还是惦记着那是她妈,但是现在这个牛家中年妇女跟她有半毛钱关系?新仇旧恨一块儿涌上心头,这会儿的功夫,白术对眼前这中年妇女的印象更加不好,强烈的情绪一时间没能掩饰好有点侧漏,于是当她斜眼去看那中年妇女的时候,眼中的陌生和厌恶让后者猛地愣了愣,心中没来由地打了个突突——她可从来没看见她这傻儿露出过这种眼神,古古怪怪的,像一眼就能把人看穿似的,看得人瘆的慌。   中年妇女终于后知后觉地开始觉得不安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俺为你着想俺还做错了俺?”   她瞪大了眼,布满了血丝的眼白瞬间放大,让眼前的女人看上去几乎变得疯狂,哪怕这会儿白术是个二十七岁的灵魂成年人,楞也是被这愚昧无知中透露着歇斯底里的眼神弄得一愣——一想到古代杀人可不像现在那么严重——再加上现在闹饥荒死个小孩能算个屁的事儿,猛地打了个激灵,白术干净摇了摇头,到了嘴边的冲撞居然全部吞回了肚子里,她只好退一步地笑了笑,假装什么也不明白似的,忍着情绪道:“没啊。”   “那个跟你玩的小男娃……”中年妇女说到“男娃”这,也不知是心虚还是怎么的顿了顿才这才继续道,“他瞧见你模样了没?”   白术哪敢说“看见了”,这要是说了这疯女人还不得拎着菜刀到人家隔壁无辜躺枪的王家村杀人灭口啊,想到这里她赶紧又是一阵猛摇头说:“没,我就看他跟我长不一样,就没敢脱裤子,怕人家以为我是怪物来着。”   “说什么昏话!还脱裤子——你还挺遗憾你没脱成的是吧!小流氓!”中年妇女提高了她的粗嗓门,女人家的声音再粗这么嚷嚷都显得有些刺耳,一边说着她一边下意识就扬起手眼看着就想要往手中抓着的那副小身板上揍——白术假装被吓坏了似的一下闭上眼缩起身子,实际上则是使了个巧劲儿让自己脱离了对方的控制,而让她有点没想到的是,那当妈的手最终愣是没能落下来,只是有些手重地又扯了扯白术,将她重新撤回自己身边,伸手给她整理乱七八糟扎在腰部的裤衩,一边动手一边絮絮叨叨道,“俺真的要给你气死了!你这熊性格,以后当个屁的大官!”   白术愣了愣,抬起头一看,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中年妇女的眼神儿变脸似的又变回了之前那副充满了母爱的模样。   整就是一精神分裂。   白术看得毛骨悚然,恨不得转身就跑,想想她人生地不熟的外面又闹饥荒还能往闹跑,还不如先呆在这看清楚情况再走也来得及……眼瞅着这中年妇女给她整理好了裤子,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好像还伸手向来擦她的脸——这女人十个指甲和淬了毒似的状态白术还记得呢,哪敢让她来给自己擦脸,支支吾吾地躲了过去,等她窜出去一米开开站定了这才反应过来:这是这女人心虚了,想要把“性别”这一页赶紧翻过去的节奏?   别呀,你女儿牛狗娃的孤魂指不定现在就飘在窗外一脸血看着您呢!   这么琢磨着,白术又忽然想起中年妇女刚才好像还提到了她还有个妹妹,于是这才换了个语气,用软绵绵的语气诚心给这不靠谱的中年妇女添堵似的问:“阿娘,我看我下面和我妹倒是挺像的——这怎么回事啊,人家不都说男的女的就看下面么?”   “你听人家胡说八道!你跟你妹妹能一样?你跟那只知道吃的丫头片子不一样的地方多了去了!”   “喔,”这回答白术倒是没想到,她只是不动声色微微眯起眼顺口问道,“我跟她怎么就不一样啦?”   中年妇女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自顾自地踮着脚回到炕边坐下,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显然是没想明白她这向来听话家里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傻儿今天怎么就突然不依不饶了起来,犹豫了老半天,她这才抬起手,冲着放在屋子墙角边的巨大缸子一指,道:“想知道是吧?成,乖儿,你去把那个缸给阿娘扛起来。”   白术莫名其妙顺着中年妇女手指的方向看去——呵,好大的一个水缸,从视线角度目测,那水缸几乎和她一样高,胖乎乎的目测有她三个腰那么粗,这尺寸的水缸,哪怕是空的也不可能被个十岁的孩子一下子举起来。   往大缸那边走了几步,白术惊讶地发现大缸里居然还盛满了水。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了一眼中年妇女——而后者的眼神很坚定,坚定得就像今天她白术不把这口大缸举起来老牛家今晚的晚餐就有着落了似的。   咬咬下唇,白术一脸蛋疼地来到那口大水缸前面,蹲下身,做了个环抱的姿势整个人撅着屁股趴在了那口大水缸上,正当她心里飘过一万个“呵呵”心想“这他妈能扛得起来才见鬼了”的时候,她就真的见鬼了——她就是这么一个使劲儿——甚至都没怎么认真使劲儿,接下来一家伙憋住气,她就将那装满了水的大水缸从地面上举了起来。   白术:“……?!”   白术举着那个比她还高、比她还粗的水缸傻眼了。   与此同时,中年妇女得意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   “看,俺就说吧,你能跟你妹一样?你成天不学好尽听外面人胡说八道——你要是闺女,你力气能这么大?这不瞎胡闹呢么!俺说你是儿子,你就是儿子,你是俺老牛家一脉单传的长子,你出生时候算命的说了,俺儿那是将来要当大官的命*&#&%¥……”   白术:“…………………………………………”   一个严肃的问题。   设假定条件为:条件一,货真价实的姑娘;条件二,胸平;条件三,怪力。   提问:还能抢救一下吗? 作者有话要说:  _(:3)∠)_留言那个哟少,让我森森地怀疑月榜什么的我还能上去么~~~~   嘤嘤嘤嘤~~~~下面的观众朋友你们还好吗请挥舞手中的荧光棒SAY HELLO TO ME!!!! ☆、第三章   发生了一件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   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   发生了一件非常糟糕的事情:白术姑娘毫无征兆地穿越了,还遇上了难得的□□,震惊之中饿着肚子前胸贴后背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古代的新鲜空气,就被无良便宜爹妈告之自己变成了汉子这个惊人的事实,在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设定之后,一脱裤子,发现自己还是妹子——是个被当汉子养大的妹子也就算了,可悲的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似乎对自己是汉子的这件事深信不疑,并在过去的十年里一直努力地朝着“我是可爱的男孩子”这方面一路昂首高歌碾压前进,最终造成无法挽回的悲剧结果,比如:胸平,以及怪力。   终上所述。   白术姑娘终于迎来了迄今为止最为糟糕到不行的事情:在经过了一系列的思想斗争之后,在牛家大妈坚定的目光下,她开始严肃地怀疑起了自己的性别问题。   从噩梦中醒来到现在为止,眼瞅着太阳就要落山了,而此时此刻,初来乍到的白术没有兴奋,没有焦急,甚至没有太多其他的情绪,她就是这么干坐着,屁股底下揣着牛家唯一的小板凳,杵在牛家唯一的脏兮兮的小桌旁边,双手捧着那张刚刚用水洗干净的脸,思考人生。   在她思考人生的过程中,她的疯婆子便宜老妈牛家大妈坐在床边,叠着腿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瞧——那模样,就好像能硬生生地从她脸上瞧出三斤大米来似的。   一名穿越者以及一名疯婆子,两人一坐就是一下午。   刚开始白术还不习惯,但是当她意识到牛家大妈对自己的“儿子”有一种特殊的执着时,她放弃了反抗,索性板凳一搁屁股一落,爱看就继续看,她倒是自顾自地发起了呆,顺便开始思考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没有当皇帝的老爸,没有当大官的干爹,牛狗娃除了力大无穷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丫头片子,并且现在还面临随时就要被饿死的危机。   “…………”   白术不相信她的穿越会如此没有个性。   眼瞧着太阳快落山了,白术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发生了“饥饿”时会产生的正常生理情况,她开始感觉到想要呕吐,胃部也抽了筋似的一下跟着一下地抽搐着,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牛家大妈在旁边瞅着她冷不丁用强迫症患者特有的语调说:“俺儿牛狗娃,以后是要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抵抗,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你儿牛狗娃,是要在地府第十二层地狱饿死鬼分部当大官的人物。”   白术话语刚落,牛家大妈甚至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饿死鬼投胎”这样的经典谩骂,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老牛家那破破烂烂挂在门框上眼瞧着就快要掉下来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从外面走进来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那个手里拿着一大袋用脏兮兮的麻布包着的东西,小的那个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些泛黄的绿色植物梗,白术多看了一眼,然后根据梗子末端那泛黄的枯叶判断出,这大概是已经沤了一段时间叶子发烂泛黄的荷叶梗。   从门外走进的人正是牛狗娃的老爹牛大力和传说中妹妹牛银花。   相比起疯婆子牛家大妈,牛大力看上去倒是个老实本分的普通农民模样,他看上去年约四十五六,身穿土黄色布衣,一双布鞋前面裂开了个大口可以看见里面脏兮兮的脚趾头,衣服上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一张蜡黄蜡黄之中又泛着黑油的脸显然是营养不足外加长期在外奔波寻找食物所致——奇怪的是,古代人虽然生活简陋,牙口却出乎意料要好得很,白术一眼看过去什么也没看见,首先便一眼看见了牛大力乐呵呵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那一口大白牙,像是象牙落在了一盘子沙土上似的。   走进屋子,牛大力像是邀功似的把那一口袋的东西往地上一搁,喜滋滋地对坐在床边的疯婆子说道:“今个儿运气好,听说是当今天子终于开仓放粮,有当官的在城里发放了好些麦麸,只要报了户籍在册子上面摁手印画押做个证,每个人头都能领到一升麸皮,小孩是半升,我们家两个孩子加在一起拿到了整整三升!拿了麸皮往后,我和银花跟隔壁李家的老哥哥家藕塘里讨来了一些还没烂掉的荷叶梗,这热天煮些水喝,去了水里那股馊味,还能防中暑。”   听着牛大力的话,坐在桌子边上稳如泰山的白术终于有了反应,她眨了眨眼,看上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天子开仓放粮放出来的是麸皮?大叔,我书读得少你莫要哄我啊!   而且这烂荷叶梗子煮出来的东西,喝了真不怕得奇怪的病?   白术一边想着一边情不自禁拧过脑袋往抱着荷叶梗的牛银花那边看去——牛银花今年七岁,脑袋上扎着两个歪歪斜斜的羊角辫,走进屋子人还没看见声音先传了过来,她踏进屋子先是欢快地叫了声“娘娘”,然后又转过来,冲着白术唤了声“大哥”,那声音脆生生的甚是讨喜,白术乍一看还愣了愣,没想到牛家夫妇这么平常的长相,居然能生出牛银花这么个五官标致的小姑娘来。   小巧高挺的鼻子,又圆又大的眼睛,眉毛细细的像是柳叶。   虽然小脸脏兮兮的,但是从那双乌黑晶亮的眼睛便能看出里面充满灵气。   就算是对“妹妹”这种生物过敏,被人用这么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瞅着白术也坐不住了,默不吭声地站起来从牛银花手中接过那一大捆烂荷叶梗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好,拖过那一大袋子麸皮正四处找地方放,这个时候她又听见牛家大妈在她身后阴阳怪气地说话,话是冲着牛大力说的——   “现在到处闹饥荒,我昨个儿就听说李家的藕塘也早就旱成了一堆烂泥,十里外都能闻到死鱼臭虾的味儿来,还没长成的藕也早就被挖干净了,在这么下去荷叶梗也马上要成稀罕物,你那老哥哥倒是够大方,居然愿意让你下塘去分一杯羹?”   牛大力闷闷地“嗯”了一声,随口答道:“这不是嫂子要生了嘛,看那肚子大得一声怕就是两个,短期内不缺吃的,喜气洋洋得很。”   牛大力这话一出,奇怪的是,一向话很多的牛家大妈却并没有搭话。   身后一下子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气氛。   饥荒还有人孜孜不倦的造人增加负担?白术听了也觉得奇怪,手中的动作停下来转过身却意外地发现这会儿坐在床边的疯婆子看上去没那么疯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就这么无声地瞅着牛大力——这眼神儿之前就把白术看得慎得慌,现在很显然牛大力也不怎么支撑得住,被家里的娘们这么瞅着,他也不生气,只是抬起手摸了摸油乎乎的脑门上的汗,咧嘴傻笑。   够怪的啊?   难不成隔壁老李家的那两准备出生的孩子其实应该姓“牛”?白术眨眨眼,用符合十岁孩子的天真笑容,故意笑着问正窃窃私语的牛家夫妇:“怎么,生孩子官府还有特别补贴的粮食不成?”   白术发誓她也就是随口八卦一下。   没想到她一八卦却将牛家夫妇的脸色都八卦成了青色——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牛大力便一把冲上来捂住了她的嘴,那老实巴交的脸上此时尽是慌张神色:“这熊孩子怎地天天乱说话,哪里有什么官府补贴!你倒是想得美!”   “你放开他!好好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牛家大妈站起来扯开牛大力,此时这女人脸上那慌张又遮遮掩掩的情绪一点儿也不比牛大力好多少,她张开双臂轰小鸡仔似的扑腾着把白术和牛银花往门外赶,一边赶一边骂,“大人说话小孩少插嘴,去去去,你俩屋外玩去!银花,把你爹弄回来的麦麸整理好阿娘晚上给你们做饼——”   牛银花听了不疑有他,“哦”地应了声乖乖拿了个破碗,扯开那脏兮兮的口袋装了一大碗就往屋外走,白术跟在牛银花的屁股后头一步三回头,却还是拧不过牛家大妈那铁一般地手臂被推出了门,那破破烂烂的木头门“啪”地一下拍在她的鼻子上,隐隐约约,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她听见了牛家大妈埋怨牛大力“嘴被杀猪刀豁了个口,嘴巴里长了个狗舌头”……   白术站在屋外百思不得其解,愣是没想明白若是官府不放补贴那于饥荒之中生个孩子多张嘴有什么好值得喜气洋洋的,那牛大力还一脸羡慕,人家家生孩子倒是关他屁事儿啊……可惜接下来屋里的声音一下子小了下去,接下来牛家夫妇再说什么,无论她多么努力都再也听不见支词片语。   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白术终于还是对这“乡村爱情故事”失去了兴趣,撇撇嘴拍拍屁股正准备转身离开,却冷不丁地差点儿撞上紧紧贴着她站的牛银花——   小姑娘似乎被她这忽然转身的动作吓了一跳,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站稳了还没等白术说声“抱歉”,就看见她将手探进了怀中,然后居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朵莲蓬递到了白术的跟前:“大哥,给。”   “……”   这是什么情况?   白术愣了愣,低头看着已经凑到了自己鼻尖底下的莲蓬,那莲蓬看上去是极嫩的那种,小小的一朵里面的莲子壳里都还是空的,莲蓬上还有干巴巴被抹开的淤泥,白术一低头一股腐败的臭味伴随着淡淡的荷香就钻入她的鼻孔,那复杂的味儿哟……   想着这玩意还是从牛银花贴身衣服里出来的,她下意识就皱起了眉,摇摇头将那递到自己鼻子底下的东西推开:“你给我这个干嘛,不要!”   一听她说不要,牛银花急了:“娘娘说你昨个儿发热,热得不省人事嘴巴里就嚷嚷着想吃莲子糖水——咱们家没糖,我就想着给你弄来莲子解解馋,怎么今天又不要了?!”   “……”   白术一听,总算是从这个便宜妹妹嘴巴里闹明白牛狗娃究竟怎么死的,原本她以为牛狗娃这孩子是饿死的,没想到闹到最后原来是病死的——这饥荒年头,荷塘里连荷叶梗都被挖出来当做宝贝,更别说有莲蓬这种东西能给剩下,牛狗娃这缺心眼的爹妈估计也就把这当做病糊涂的胡言乱语没放心上,,恐怕这牛狗娃也是临到死也没吃到自己想吃的东西……   却没想到,这牛狗娃临死之前的夙愿,只是被一个七岁的小姑娘放进了心里惦记上了。   白术吃过新鲜莲子,嫩莲子又甜又香,特别是在这种靠着麸皮做粗粮过日子的年代,绝对是稀罕物,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可是人家牛银花愣是忍住了把这么一朵里面可能一共也没两颗成型莲子的莲蓬给揣怀里一路捂了回来,同样是“妹妹”,她的亲妹妹吃了她的肉还要喝她的血,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想到这,白术不禁一阵嘘唏,连带着看着牛银花也顺眼不少。   反观牛银花这边,看着她的兄长始终不肯接过莲蓬,只是瞪着一双瞅着自己,终于还是急了,眼瞧着眼泪都湿漉漉地滚出了眼角,嘴里不清不楚地强调:“今天我和爹爹下荷塘,我翻遍了大半个荷塘才好不容易才在角落里找着这么一朵被拉下的,要是被李叔看见我偷他家的莲蓬,他非打死我不可,你怎么能不要!你怎么能不要!”   白术瞅着牛银花,看着一大滴干净透彻的眼泪从小丫头的眼角边滴落,这么标致的小姑娘哭起来也是惹人怜爱,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地伸出手,先是将那朵莲蓬接过来,另外一只手顺手给她这便宜妹妹擦干净眼泪,一边擦一边红:“好好好行行行是我犯浑行了吧——哎哟,祖宗啊,别哭了。”   到底还是小姑娘,牛银花被她这么一哄反倒是哭得更厉害了——屋子里的疯婆子牛家大妈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哭声,几句难听的谩骂声从屋子里传出来,那尖锐的声音白术听得脑袋疼,索性将牛银花端着的那碗麦麸往旁边地上一放,牵着她就走出了牛家那个破烂的小院。   此时夕阳西下,火红的落日仿佛将天边的云都烧成了红彤彤的一片,白日里的燥热褪去不少,夕阳的余晖将牵着手的两个孩子投射在龟裂干燥的大地之上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牛银花。”   “干啥啊。”   “我今个儿病好了刚醒来,大脑有点不好使忘记了一些事,你给我说说,我以前对你怎么样?”   “……很好的。”   “老子要听实话。”   “不怎么样,你要抢我东西。”   “……喔,那,对不住啊,以后不抢了。”   白术捏着那莲蓬,将它拆开了,果不其然里面能吃的莲子也就两颗,于是公平地和牛银花一人一颗的分了,起先牛银花还不要,直到她虎着脸问她“要不要”这才小心翼翼地选了那枚小的接了过去,白术懒得再跟她争,利索地拨开了那颗大的整颗塞进嘴里胡乱嚼了下就吞咽下去,这么一点小小的东西倒是满口都是淡淡荷香,然而不幸的是,白术发现胃部却因为这一点食物反而火烧似的饥饿感变得更加强烈。   转过头,却发现牛银花手中那枚还不如指甲盖大的帘子才小心翼翼地啃了三分之一,湿漉漉地口水糊了捏着白嫩嫩的莲子那手指一手都是,就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一点点尝着。   白术拧开脑袋假装没看见那些口水,牵着牛银花相比之下“干净”的那边手问了最近还有没完全干涩的水源所在处就往前走,一路上她听牛银花用挺高兴的语气跟她说一些废话,比如什么今天到河边打水的人很多,但是水流明显已经变缓再不下雨可能上游马上就要露出河床啦;比如什么城里除了来了赈灾的官兵还来了一大堆臭道士啦;再比如隔壁李叔家的婶子肚子老大老大眼瞧着就要生下来她也想去看看弟弟妹妹啦之类之类的……   白术听着是不是迎合两句,走了一会儿偶然回过头这才猛地发现其实她这七岁的便宜妹妹并不比她矮上多少——白术有点蛋疼,心里琢磨着这牛狗娃这么矮会不会是牛家大妈那个疯婆子从小没事儿就让她“儿子”举水缸玩活生生给压矮的。   “爹说,李婶今晚就要生了,我真想去看看新出生的娃娃长什么样。”这会儿刚哭过的牛银花脸蛋上的污渍被眼泪重开了露出了点红彤彤白嫩嫩的脸蛋皮肤,很是好看。   白术看得出了神,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由得也跟着期待了一下下,亲姐妹,不应该差太多的,对吧?一边想着她嘴巴上心不在焉地敷衍:“唔,大概就是全是血和屎的样吧。”   牛银花:“…………”   兄(姐)妹俩一路胡扯打屁来到了牛银花说的河边,一路上有很多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挑着装满了水的桶颤颤悠悠跟他们擦肩而过,虽然饥荒,这日子还得过,你别说这古代人心理素质也好,大难当头倒是也笑得挺欢实的,狗男女们也照样没耽搁继续打情骂俏——当跟一个颤颤悠悠提着两桶水的青壮年擦肩而过时,牛银花骄傲地跟白术科普牛家是方圆百里内的“水源”大户,因为有牛狗娃这个无敌大力士在,他们家走一趟挑的水够别人家里走三趟。   唔,不知道为什么,牛狗娃同志生前的“壮举”白术听着感觉到了一点小小的悲伤,她觉得她似乎又找到了这具身体是个死矮子的第二条板钉钉上的罪证。   来到河边,白术惊讶地发现之所以闹了大旱河床还没完全干涩的原因是牛银花口中的“河”比她想象得要宽广得多,一眼望去望不到边缘,水与天在视线的尽头融合成了一片。   走近了,白术确确实实看见了一堆道士围在江边七嘴八舌不知道在说什么,挤进正在打水洗衣大妈队伍中间听着她们说什么“龙王庙”“龙王爷发怒才不肯降雨”之类的迷信话,白术将自己从头到尾冲干净了些,身上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味好不容易散去了点,她又把牛银花也拽下水冲洗干净,牛银花冲掉身上的泥后长得那是真好,白嫩嫩的瓷娃娃似的,白术看得热血沸腾心怀期待找了处平静的水面俯身看去——   然后她看见了一对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巴。   白术:“哎呀。”   牛银花:“……怎么了?”   白术:“好一张标准的路人脸,一看就是做大事的料。”   牛银花:“……”   白术:“妹子,你猜咱俩谁才是爸妈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牛银花:“……”   夕阳最后一缕余晖消失在宽广的水天交际之处。   此时还一切安好。   因为一朵拥有时效性的奢侈品莲蓬,白术与牛银花同志成功建立了她穿越来到古代之后的第一道革命友谊。   而这个时候,她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当封建愚昧环境下的百姓在饥荒的压迫下失去理智时,究竟可以有多么可怕。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剧情可能会变得丧心病狂起来~嘤嘤嘤嘤不知不觉就开文四天了,求留言么么哒~~   求萌萌的留言么么哒~~~==3= ☆、第四章   对于二十一世纪的绝大多数人来说,每一天的日落之时才算得是一天真正开始。   终于结束了白日里一天的忙碌,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上课与上班这样必须把时间交给外人的社交活动,人们从四面八方穿过拥挤的城市与喧闹的街道,万家灯火于黑夜之中亮起,新闻联播熟悉的开头主题曲总是伴随着晚餐上桌,而晚餐过后,或者一家人团坐在沙发前看一会儿电视,或者打开电脑上上网看看电影玩玩游戏,又或者出门跟朋友开始一晚上的夜生活——当夜幕降临,丰富的夜生活让本来就不同的人这才终于显示出作为独立生物体彼此的不同来。   然而古代却截然不同。   古代科学技术落后,没有电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虽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之下,士农工商这方面民生类发展上总是显露出比现代人更加卓越的智慧,然而在温饱商城问题的环境下,对于娱乐业这方面人们理所当然便没有那么重视了——繁华的城市或许开着酒馆赌坊或者妓坊,然而对于普通乡下这种地方,往往是天一黑就象征着人们将结束一天里所有的活动,闭门熄灯上床。   然而这一天却显得有所不同。   当火红的落日彻底沉寂于水面平,夜幕降临,皎洁的明月挂在天边,漫天繁星仿佛在显示着明天必定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闷热日子,而此时,这名叫“大黑河”的河岸边却亮起了星火点点。   这一天缺乏娱乐的乡下人难得在天黑之后找到了别的乐趣,家家户户的人们闻信相继而来,都想要亲眼一睹传说中医、卜、相、巫“四术”的风采——所谓的“四术”无非就是对于那些靠着卜卦、驱邪、算命等职业周游四方的江湖术士,他们之中有一些混到头了便成了专门为皇亲国戚们服务的公务人员,而混迹于社会底层的还是占据绝大多数,也就是混个饭钱。   俗话说“一相、二命、三风水、四积阴功、五读书”,这类迷信事物当然也跟读书祈求仕途的人们息息相关,于是在来往的人群当中,其中也有不少是读过书除了关心自己今天吃没吃饱之外还会抽空关心一下国家大事的士子来凑热闹闻风向——现代的人都想着有早一日中个彩票或者遇见个富豪踏入豪门一朝凤上枝头变凤凰,而古人很显然也有幻想的权利,准确地来说,在可娱乐项目甚少的古代,“幻想”成为廉价又愉快的主要娱乐项目之一,于是这就意味着古代人民的脑洞能力甚至比现代人更加丰富多彩——   譬如,很多读书人都共同幻想着这么一个美好的段子:某一天,朝廷命官来饥荒天灾之地视察,见民不聊生痛心疾首,痛哭“朝堂无人”过程中却惊鸿一瞥发现灾民中居然有难得的人才也就是幻想者本人,朝廷命官顿时懊恼人世间怎会有如此奇才人儿埋没于民间,两人秉烛夜谈共同商讨,于天明烛灭之前终于商讨出良计完美解决天灾,两人执手相望泪眼恨不早年相逢,在饥荒之中促成一段穷酸书生与朝廷命官的美好仕途姻缘,然后……然后幻想者本人就这样跳过科考免去殿试等一系列麻烦的事情从此一步登天。   …………于是为了那不知道啥时候才会发生的“惊鸿一瞥”,这些穷酸书生永远走在新闻的第一前线。   所以要说天降大灾有什么人能在这种悲催事儿中找到一点乐趣的,估计也就这些人了,毕竟平常也不太可能会有能让他们一步登天的朝廷命官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地方闲晃……这会儿,白术知道想要知道些情报恐怕是要从这些人的嘴巴里掏出来,于是抓着牛银花拼命地挤到几个正高振阔论的穷酸书生周围——   周围的看热闹的人挤人,周围闹哄哄的,好不容易挤进穷酸书生一干人等的收听范围内的时候,白术觉得自己的脸都快被挤得变形了。   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个时候白术才知道,她穿越来的这个“大商国”在民风文化上更加接近真正历史上的明朝,在上一代皇帝(封号“天玄”)还在位时,皇家甚至设立有专门的“观星楼”类占卜部门,然而当这个天玄皇帝老头子病逝驾崩后,他的儿子天德皇帝上位,一把龙椅还没坐热乎就接到观星楼占星师的来报,说来年西北地区恐生天灾。   当皇帝最烦的就是遇见天降大灾。   一个处理不好全国经济整体倒退个三五年那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   如果发生这种事情,那就等着在位多少年就被人病诟多少年吧——哪怕是之后你将全国经济从“史前社会”发展到能让人们驾着马车飞上月球,也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个蛋疼的人跑来你面前啰嗦一番“遥想当年天灾皇上您……”诸如此类一系列……   所以在得到了天灾预测的最开始,起先这个新皇帝除了不爽之外恐怕还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新君上位,需要忙的重要事情显然还有其他更多,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每一位在任皇帝其实都保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谁曾想到就在新君上位第二年,大商国西北地区居然真的如同观星楼占星师所言天降大灾,旱地饥荒随之而来,一时间民不聊生,搞得新上位的天德皇帝措手不及,焦头烂额夜不能寐。   原本这基本可以算是皇帝早年不把人家占星师放在心上的喜闻乐见——但是在古代嘛,成为了皇帝通常就意味着“你说是错的就是错的,你说是对的错的也是对的”——年轻的天德皇帝恼火之间神逻辑也跟着上来了,某天龙床上噩梦中惊醒睁开眼睛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就一口咬定这次大灾就是观星楼在触霉头不让他好过,心中有了小九九,于是在西北地区饥荒爆发后便第一时间随便找了个理由怒封观星楼——观星楼一封,连带着曾经风光一时的“四术”也跟着落寞,一时间很多江湖传闻中的高人也流入民间,只为讨口饭吃。   “四术”本身就有专门的职业划分,比如占星师和看面相的就不是一挂人,看风水的又和捉鬼驱邪的不吃一家饭,距离白术最近的那个穷酸书生一号说,如果不是当今圣上怒封观星楼,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在江湖上看见“南法巫术”。   在大商国,巫蛊之术分为南北两派,“北法”分支零散尚不成系统,是在江湖之中招摇撞骗的主力军。相比之下,“南法”就显得正统许多——毕竟曾经的占星楼这样的公务员部门绝大部分人出生于“南法”派系,于是这就意味着,在思想多数简单粗暴的屁民眼里,“北派”的都是骗子,说什么都是假的;南派的都是高人,说什么都是真的。   这一次来到大黑河河边的便是一伙自称南法木匠“厌胜术”传人,一伙人算上帮着扛行李的一共约十来个,带头的那个家伙穿得人模狗样,年纪看上去五十上下,法令纹很深,脸色蜡黄像是常年纵欲过度,下巴底下有一颗硕大的黑痣,黑痣上面有一根毛,每次他说话的时候,那根毛就生动地跟着上上下下飘来飘去——   白术十分不尊敬地恶意揣测,这样标准的长相的人,就差在脸上用朱砂笔写上“大家好我是死骗子”一行大字。   白术听过“厌胜术”,其实这词语简单翻译过来大概意思就是:以诅咒取胜的法术。   最开始精通“厌胜术”的那伙人多以木匠身为示人,他们隐姓埋名混入工匠队的队伍之中,收了屋主对家的银两负责在建造的过程中动手脚,坏风水埋邪物,闹得屋主轻则散财免官,重则家破人亡,十分阴损——到了发展后期,厌胜术逐渐发生改变,也有收屋主所托在建筑上将房子风水改得聚财聚气,这便是后来大宅子中重要在特殊位置埋下“镇宅物”的最初由来。   而在大商国,这伙精通厌胜术的人原本为皇家所用,后来随着“四术“落寞,这才流入人间。   这伙人带头的人让人们称呼他为“白鹿真人”,自称从皇宫中被遣散后欲寻一清净地了却余生,谁知几经辗转因为一系列佛曰不可说的机缘巧合他居然来到这害得他丢了饭碗的祸害中心,原本只是纯粹路过,却在路过这大黑河时,看见了江面之上笼罩着一股浓浓的黑气,白鹿真人说,那便是大黑河的龙王爷的阴郁之气,并且从黑气的浓度来看,龙王大爷怒气不小。   民靠农耕,农耕靠天靠地,于是这复杂的关系在一系列老实巴交的农民眼中很直接地就完成了等价互换,在他们看来,自己能不能吃饱饭全看老天爷肯不肯给这么一口饭吃——降雨看龙王爷,土地看土地公,被白鹿真人这么一说,联系这西北突如其来的大旱,一时间黑水河上中下游一系列上万人一拍脑门心想“可不就是这样么”,然后就都慌了神。   周围人闹哄哄的,人们纷纷窃窃私语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就把当今圣上应该操的心给顺手接了过来,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想着该怎么自救——白术在旁边听着,这才隐约地想起刚才在河里搓洗之时,确确实实也听见了那些妇女们八卦到关于“龙王爷发怒”的关键词,原本她还没怎么放在心上,现在看来,空穴来风事出有因,原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而此时此刻,一些中年汉子热情地围绕在白鹿真人周围,满脸焦急地询问办法丝毫不怀疑有他,从他们的表情来看,白术怀疑哪怕是这位白鹿真人管他们要现在身上穿着的内.裤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当场就脱。   白术躲在人群里实在看不下去这伙人坑蒙拐骗,在他们开口要个什么黄金十万两米粮三百斗狮子大开口之前,趁着周围乱哄哄热闹非凡,自己又够矮掩藏方便,清了清嗓子,踮起脚尖锐地提高了嗓门用掩饰去了童音的声音吼了一声:“龙王爷发不发怒如何息怒,那也都是除祟的师公、师婆们的活儿,有你们厌胜术传人什么事儿?”   女人的声音向来是又尖又锐传得远,白术这么一嗓子,隔着几百号人居然也字句不差地准确传到了白鹿真人那伙人的耳朵里——一时间骚动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人们相互张望着似乎在寻找说出如此惊世骇俗大不敬话的人是谁,可惜这个时候白术早就秉持着“放一炮就跑”的制胜法则第一时间缩了回去,抓着吓傻了瞪着眼看着她的牛银花往人更密集的地方挤,又爬上一个大石头,站得高望得远地乐颠颠看热闹去了。   视线范围内,那白鹿真人受了这样的质疑显然是下不得台面,他抬起手捏了捏下巴那颗黑痣上的长毛没说话,倒是在白鹿真人旁边一个□□上半身的中年壮汉凶神恶煞,转过身来便骂:“哪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们侮辱我家师尊?”   虽是骂得凶狠,但是显然他不知道自己应该骂谁——而且那张涨得通红恼羞成怒的嘴脸把站在大石头上的白术看得心花怒放,她嗤嗤地闷声笑着坐等这伙骗子要说什么才下得台来,转过头看见牛银花一脸随时准备被吓尿的惊慌表情看着她,她一顿,伸出手掐了她这便宜妹妹的洗过之后白白净净甚是讨人喜欢的脸蛋一把,压低声音故意虎着脸警告:“你别这么看着我,生怕别人不知道是我干的是不是?”   “那、那个道士唤你小娘们呢。”牛银花憋了半天这才结结巴巴地说。   “他眼瞎呗。”白术笑了笑,不以为然道,“你看我哪里像姑娘家了。”   “也是,”牛银花不疑有他,双眼一眯笑着地诚恳道,“一般娘子家要像是大哥这般力气大,可要吓坏别人的。”   “…………”白术笑不出来了,鲜血淋淋的膝盖上又多了一把来自她革命队友的刀。   而就在这个时候,还没等白术看到白鹿真人一伙人的热闹,忽然耳朵十分灵地动了动听见身后人群微微骚动,她稍稍一顿往那骚动方向看去,居然是她的便宜老爹牛大力以及疯婆子便宜马牛家大妈匆匆忙忙从人群里挤过来!   牛家大妈一边挤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牛银花倒是实在第一时间叫了声“娘娘”,牛家大妈动作一顿,一双X射线似的眼睛隔着茫茫人海就冲着白术他们这边扫过来,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牛狗娃和他妹妹被父母拎着耳朵从大石头上拎小鸡仔似的拎了下来——   牛家大妈一手叉腰一手拎着牛银花被捏得通红的耳朵大妈:“你李叔的婆娘要生了,你说说你在这里干什么!今早出门前我还让你晚上别乱跑到时候指不定要帮忙——你这个疯丫头转眼就给我忘到了粪沟里,你说要你有什么用!这机会你当天天都有?要是误了好事你说我找谁哭去?生你还不如生一坨猪肉!”   牛银花被捏得哎哟哎哟直叫唤疼,牛大力在旁边搓手想让自家婆娘别嚷嚷怪难看的但是又没勇气,转头一看,却发现自家那向来不怎么聪明的“儿子”这会儿独自站在他们身后,不言不语,大约是大病初愈,一张小脸月光下显得惨白惨白的,唯独那双黑色的瞳眸显得特别明亮摄人心魄——   牛大力被自家“儿子”这眼神看得一愣,总觉得这眼神像是能把他整个人看透似的,本来就够心虚的心里这会儿没来由地咯噔一下猛地往下沉了沉。   果不其然,还没往外走几步,他就听见他儿子牛狗娃在身后欧阳那脆生生的童音问:“阿爹,李家婶婶生孩子,能有咱们家什么好处啊?” 作者有话要说:  求!留!言!啊!!!!!!!!!!!!!!!   话说大大们乃们觉得本文啥时候更新比较方便看?中午十一点怎么样?   还是下午比较好? ☆、第五章   白术的问题没有得到她便宜老爹牛大力的回答,他只是阴沉着脸转过身一把抓住她,连拖带拽地跟在匆匆走在前面的牛银花还有牛家大妈屁股后面。   走了一段路后大老远的白术就看见路口处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男人,晚上天太黑看不清楚对方的长相,白术只能隐隐约约琢磨着这男人可能比牛大力年纪还大些,忍不住看了一眼牛家大妈,少说也有三十五六岁,这个李家婶婶恐怕比她年纪更大——   想到这白术不禁义正纳闷,她以前看书,书里中是反复强调古代女人生孩子都像是去鬼门关走一遭似的,而三十五六哪怕是在现代也算高龄产妇,这李家婶婶不仅要生还生双胞胎,是铁了心了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   但是这就差临门一脚了,总不能让人家憋回去吧?更何况她个十岁的孩子也不能说什么,这会儿只能闷声不吭地跟在一堆大人后面,牛银花紧紧地挨着她,走路跌跌撞撞的,捏着她手掌心的小手湿漉漉的全是冷汗,看样子这丫头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按照道理来说还未嫁人的姑娘不能进产房,但是乡下人显然就不在意这么多了,一到了地方,被当做男孩养的白术就被打发去烧热水,而牛家大妈没怎么犹豫就带着牛银花转身进了李家后院的柴房。   远远地白术就听见了从李家的柴房里传来一阵痛苦的呻.吟,那声音断断续续夹杂在夏夜的风中,就像是女鬼夜啼让人毛骨悚然——这声音听得白术愣了愣,张张唇想说什么,这个时候,在她身后的牛大力又拉了她一把,将一个脏兮兮的铁桶交给她。   白术拿了桶,掀开上午她举起的那口大缸上压着的盖子,除了扑鼻而来的水臊味之外,只见水面已经漂浮着一层绿色的水藻类生物,一想到这水是准备给女人生孩子用的,白术只觉得毛骨悚然,手脚麻利地将那层水藻捞出来放一旁,又赶紧在房里找了个比她还高的木棍子冲干净放进水缸里顺时针搅动了几下,在水呈漩涡状时将水承出来倒入小桶里,又转身用同样的方式去搅拌小桶里的水,依此将这个动作重复了几遍,直到桶里的水边的清澈许多,这才提起桶,踮起脚凑到灶台边上,将水桶里的水倒进已经架好的那口大锅里。   等水开的时候,她捧着脸坐在炉灶旁,看见牛大力找来一根高粱杆剥了外皮,用那高粱杆的外皮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下后,似乎挺满意,转身跟白术说了声:“好好在家呆着,一回水开了就拎过来,小心别烫着。”   说罢便匆匆出了房门往隔壁李婶婶家走去。   白术想了想,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二话不说踮着脚就跟在牛大力屁股后面长见识去了。   这是白术第一次亲眼见识到古代女人生孩子的场面。   她还记得中学生理课的时候,老师还放过相关视频给她们看,视频播放完毕后,当时班里一大半女生都哭了,一些是吓的,一些是感动母爱伟大的——哪怕是在现代发达科技的情况下,生孩子依旧是一件鲜血淋淋的事,而在古代,只有一把剪刀作为唯一的工具,条件不好的人家只能找附近有过生产经验的女人来帮忙,连一个专业的稳婆都找不到。   白术蹑手蹑脚地绕到屋子后面,踩着一个空木箱子蹭到隐约透出橙黄色烛火光芒的窗子底下,在偷偷地掀开那窗子的时候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这才想起来打从以一个大病初愈的十岁孩子的身份在古代醒来以后,除了一粒莲子之外她甚至连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   这会儿她饿得头昏眼花,两只手用力扒在土墙上才不至于手软脚软地摔倒在地,凑在窗棱边半眯起眼往里看,白术一眼就看见了躺在床上苦苦□□的李家婶婶——出乎意料的是,这个女人居然异常年轻,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这会儿她周围的褥子都被血和羊水弄得湿漉漉的一片狼藉,她的头发乱糟糟的,发丝因为满脸的汗水贴在她脸颊一侧,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跳动的烛火之中就像是一个蒸笼里的大白馒头——屋子里只有站在一旁小脸煞白的牛银花,还有这会儿正埋身于这个李家婶婶的牛家大妈。   在一声高过一声的痛苦呼叫声中,她不停地说着什么“打开了打开了”“深呼吸再使把劲儿”这样的话,并且另白术觉得奇怪的是,在这些正常的催产话语中,她时不时还强调着让李家婶婶“小声点”,并告诉她“再大声把别人招来就不好了”——   这话最初白术还以为这是什么古代人产房里的迷信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正在努力生产的孕妇身上——此时此刻,屋子里满满地弥漫着一股血腥与尿味,想来是因为承受不住胎儿挤压造成了产妇的尿失禁……   这场景就连白术看着都禁不止一阵发怵,更别提她那个才七岁狗屁都不懂的便宜妹妹牛银花了,在牛家大妈的指挥下,她全程哆嗦着手将之前白术见过的高粱杆皮递给牛家大妈,牛加大妈将高粱杆皮接过去,她的双手都藏在李家婶婶的腿之间白术看不见她做了什么,只知道她的手快速地做出了一个切割的动作后,躺在床上的李家婶婶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尖锐得仿佛要将这黑夜撕裂!   她双眼恐怖地凸出,笨重的身体向上拱起,一双干涩的双唇像是脱水的金鱼无力地一开一合,仿佛是痛得失了神,大滴浑浊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滴入发鬓,口中不停地在喃喃自语什么“不生了不生了”“孩子”“我饿”之类的话语——   随即,在她的肚子又一次肉眼可见的抽搐后,她再次尖叫出声——   双手满是鲜血的牛家大妈抬起头来,烛光之中她面目狰狞异常犹如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修罗一般,转头冲旁边已经吓傻了的小姑娘怒吼:“牛银花!堵住她的嘴!”   牛银花楞了几秒,手足无措地巡视了房间里一圈,最后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挂在拆房们背后一块脏兮兮布满了蜘蛛网的抹布上,她想也不想一步上前将它抓过来,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将它塞进李家婶婶的嘴里——   到这里白术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胃部在疯狂地翻滚。   从木箱子上跳下,她几乎是飘着飘回牛家那破烂的屋子里,这个时候,架在锅炉上的水滚了,她找来水瓢将开水舀了一小瓢进铁桶里,冲洗了一圈消消毒,这才哆嗦着手将满满一桶开水装好——这么一大桶水对于十岁的孩子来说按理是十分沉重的,但是白术提起它却轻松得如同拎起一捆稻草,从她匆匆冲出家门来到李家的柴房跟前,整个过程中水龙里的水哪怕一滴都没有泼洒出来。   守在门口的两个男人看见她拎着水来了赶紧迎上来,那个姓李的中年男人见她拎得轻松也没多想伸手就去接——直到那一桶滚烫的水到了他手里,他这才一怔,情不自禁地嘟囔了声:“妈嘞,咋滴这么沉!”   说完也来不及多想,拎着那桶水转身踉踉跄跄地往柴房一路小跑——那一路上水撒了一地,白术怀疑等这水桶到了她那个便宜老娘手里的时候恐怕也就剩下三分之二了……将水桶交给大人,白术自己又绕到了李家后院,这一次当她吭哧吭哧地爬上木箱子打开窗棱的时候,牛家大妈正用热水湿过的步子不停地给李家婶婶擦涌出来的血液,而李家婶婶现在瘫软在床上,一双眼睛无神地瞪着柴房屋顶,看上去只剩下出气多进气少的份儿了。   就在这个时候,牛家大妈将牛银花赶了出去。   正当白术百思不得其解这又是要做什么,却在这时,她听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李家婶婶反复强调着:“大嫂,我饿……我饿……”   那场景如果不是亲眼见人们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想象得到。   产妇在床上不是喊痛,而是叫喊着饿,她的面色音开始泛青,双颊眼中凹陷,看来肚子里的胎儿已经将她全部的营养都吸取了去,这个年纪大概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此时整个人都沧桑得像是已经年过五十……   听着李家婶婶喊饿,牛家大妈也不说话,她抬起手擦了擦滴落在下巴上的汗,手背上的鲜血糊了她一下巴将那张蜡黄的脸映衬得十分诡异,而下一秒,她伸出手,开始用自己的双手用力地推挤李家婶婶的肚子——这本来应该是一个正常的助产动作,但是白术却看得觉得奇怪,因为牛家大妈用劲儿似乎非常大——她那样子看上去完全不像是在帮助李家婶婶把孩子顺利地活着生下来,反倒像是在试图把什么无用的东西从后者的肚子里拉拽出来似的——   而这一招很有用。   在李家婶婶有气无力的痛呼声与呼饿声中,牛家大妈终于从她的双腿之间取出了第一个孩子,然后紧接着是十分顺利的第二个——那孩子刚出生的哭声就像是小猫似的,一点儿不像白术见过的那样精神洪亮,牛家大妈抱着刚出生的孩子,随意地用抹布在鲜血淋淋的孩子身上擦了擦,那手劲儿大得……白术都怀疑粗糙的布会不会将婴儿娇嫩的皮肤擦破。   李家婶婶还是躺在床上,鲜血汩汩地从她腿间流淌出来。   整个柴房里都是浓郁的血腥气息。   牛家大妈将两个孩子包好,放到李家婶婶的身边放好,又扶着她从床上半坐起来,将孩子放到她怀里,一边放嘴巴里还在嘟囔着:“老李媳妇,看看,看看你的孩子……”   白术趴在窗子上,看着李家婶婶哆嗦着手将孩子接了过去,她的双腿无力地摊开成大字还没来得及合拢,身体的无力让她只能颤抖着一只手勉强抱稳其中的一个孩子,看着满脸脏兮兮嘤嘤小声啼哭的孩子在自己的怀中胡乱抓着仿佛在抓握着什么,她摇了摇,而后目光空洞地笑了:“我的孩子……”   她低下头,用自己的脸去蹭怀中的孩子,亲吻他。   烛光照在李家婶婶那张蹭上了血液,汗津津的脸,跳动的烛火将那张微笑着的脸照得半明半寐……   柴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白术松了口气,正准备放下窗子结束这场惊心动魄的围观,却在这个时候,她却发现李家婶婶有了另外一个奇怪的动作——只见她脸上的微笑保持不变,慢吞吞地用空着的那边手从床上捡起一块刚才用来发给自己擦血的湿毛巾,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摇篮曲似的歌,双目放空,然而将那块毛巾盖在了新出生的婴儿脸上。   白术无声地睁大了双眼。   她看着李家婶婶的手颤抖着压在那块毛巾上,在这个过程中,从她唇角边逸出的摇篮曲忽然变了调,孩子小猫似的啼哭声因为压在脸上的毛巾变成了“呜呜”的闷哼,很快滴,随着她的手逐渐加力,那声音也变得小了下来……   牛家大妈全程面无表情地在旁边看着。   “你知道的,只能活一个。”牛家大妈的声音听上去丝毫无起伏,“你这还算好了,生了两个,村头的王家媳妇只生了一个女娃,到最后也没能留下来……”   李家婶婶的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在此时已悄无声息的孩子脸上,在她的身边,另外一个孩子尚不知道自己的孪生兄弟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发出猫儿似的嘤嘤啼哭,一双白嫩嫩的小手无力地在空中抓着……   柴房内响起了一声不知道是谁的叹息。   而此时此刻。   白术却觉得自己的大脑就像是在瞬间被人抽空了,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却没想到忽然眼前一黑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李家后院肮脏的土地上——趴在地上,白术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这里一定不是地球,我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 =   修改了下,原本来的版本太丧心病狂了……   饥荒下什么都会发生的,恩,易子而食也是历史上确实有过的事情。   ……………………我觉得肯定很多人想打我,我发誓以后我会去吃药然后接下来会正常很多的…… ☆、第六章   白术不知道自己在地上面躺了多久。   她只觉得自己的魂都快从牛狗娃的肉体里剥离了,整个人轻飘飘的,脑袋上繁星点点墨蓝色的天和身底下肮脏的土地似乎都被挤压成了一团,她就置身于它们之间那狭窄的空隙之中,几乎就要窒息。   然而这种感觉却让她感到欣喜。   可能有那么一秒的时间,白术以为这只是一场荒唐的噩梦,而她就要在噩梦中惊醒过来了——醒来的时候,她还躺在家里柔软的床上,家里有空调,电视,可乐,冰凉里有速冻饺子、方便面还有一大块卤好的牛肉……她缓缓闭上眼,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周围的一切忽然都变得安静下来,她这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这个时候,她却发现牛银花正蹲在她身边,此时正俯身看着她,歪了歪脑袋问:“大哥,你躺这干啥呢?”   这一瞬间,白术深深地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   看着面前牛银花这张生动立体得无比真实的脸,白术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慢吞吞地从地上面爬起来,白术用古怪的眼神瞥了一眼牛银花——然而牛银花毕竟还小,她不知道这会儿她的兄长这是出了什么毛病,还以为是饿傻了,于是眨眨眼,老老实实地说:“阿爹让我来找你,他说找着你以后让咱们赶紧回家等阿娘回家给我们做好吃的,现在李叔家院子门前全是人,怪吓人的。”   白术听到“做好吃的”四个字一点儿也不含糊地打了个寒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之后,她沉默地拉着她这个便宜妹妹离开了李家的后院,来到前院的时候,她发现她的便宜爹妈还有隔壁那个李姓的中年男人都在前院里,除了他们之外,这会儿前院果然还围了一大堆的人,有男有女,都是成年人,好不热闹。   牛大力和那个媳妇刚生了孩子的中年男人一人手中举着一把下地用的锄头——这年头地旱得已经没东西好种了,于是锄头被发明了第二种用法:乡间武斗最佳兵器。   牛家大妈身上还都是李家媳妇接生蹭上的血,这会儿她呲牙咧嘴地站在最前头,双眼狰狞地睁大,就像是护食的野兽,真正意义上的“浴血奋战”,双臂挥舞着十分激动地嚎——   “都滚!统统都滚蛋!”牛家大妈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满脸渴望死劲儿伸长脖子看的中年妇女嚷嚷,“李家媳妇只生了一个,肚子大那是羊水多!生的也是男娃!爱信不信!”   “牛姨,你这样骗人就不对了,说得谁没生过娃似的,”那个被她吼的中年女人古怪地笑了一声,“谁不知道李家媳妇那肚子少说也得有两个,怎么,你就这样想独吞了啊?就算是那山林里的野狗还知道见者有份呢!”   被暗讽野狗不如的牛家大妈被噎了个够呛,她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去又一阵狂喷,就在这个时候,在她身后的那个李姓中年男人终于吭声了,他结结巴巴地嚷嚷:“这这这、这话说得真好笑!我我、我媳媳妇生生孩子,关、关你们屁事!”   那中年女人看能做主的说话了,脸上的那阴阳怪气的表情立刻就消失了,她也不着急,仗着自己身后还有一大堆乡亲撑腰,冲着满脸激动的中年男人笑了笑:“李大哥,你知道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不过村里的规矩你也应该知道,饿,这年头谁不饿呀——”   她话一出,身后的那些乡民就跟着起哄说是。   牛家大妈关键时刻发挥了她的疯婆子本质,冷笑一声打断这阵子起哄:“饿,饿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胳膊卸下来拿去红烧啊?”   “哟瞧你这话说的,这是人话吗?”   “我说的怎么不是人话啦?我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啦?这胳膊卸下来一条不还有另外一条吗?又没让你两条都剁下来,你有那么饿么你!”牛家大妈嗤笑。   而这会儿,那中年女人见说不过她,干脆跳过了这话题继续转向李姓男人,苦口婆心状道:“这都几个月了,除了城里每周发的三碗比白水浓不了多少的稀粥,咱们靠什么活你也不是不知道——喏,上个月,村头老王家媳妇生孩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人家生孩子跟你没关系来着?来腆着脸说什么你家媳妇也怀上了希望多分一点,哟这下可好了,等你媳妇这金门一开,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   李姓男人:“放、放屁!”   中年女人:“哎哟,还结巴,心虚了吧?”   李姓男人:“……”   白术:“……”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乡间妇女的争吵男人就不要开头,首先,从古代事事男人高一头的角度来说,怪掉份儿的;其次,容易一不小心就成了猪队友。   ……   大人们在前院闹得不可开交,牛银花听了老半天也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村头的郭婶是想要跟李叔要什么东西,她转过头去看牵着她的兄长试图找到答案,谁知道不看还不要紧,这一看却差点儿把她也吓了一跳,只见牵着她只比她高小半个头的兄长这会儿面色苍白得比鬼还难看,他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闹成一团的那些大人,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那抓着她手心的手掌完全汗湿了。   牛银花眨了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自己的手被猛地甩开,紧接着站在她身边的牛狗娃就像是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   此时此刻,白术甚至没有功夫整理清楚自己的大脑,她只感觉到太阳穴一阵阵突突跳的疼,余光瞥见一把放在门边的扫帚,她想也不想冲过去操起那把扫帚高高举起——   在所有的大人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举着扫帚跑到他们跟前的时候,那用高粱根扎成的扫帚已经如同雨点一般重重地抽在他们身上,首当其冲被抽了个够呛的就是之前站在最前面说话的那个中年女人,那高粱杆扫帚抽在她脸上的时候,就跟那藤条似的一下一个红印,她“哎哟”一声发出一声怪叫,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第二下就落在了她的脑袋上——   伴随着“唰唰啪啪啪”的声响,那普普通通的一把扫帚却愣是被使出了比官府衙门的大老爷使的杖棍更大的威力!   此时此刻的牛家夫妇也惊呆了,他们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平日里那傻不愣登的“儿子”这会儿疯了似的发了神威将那些跑来想要分一杯羹的村民打得七零八落,这会儿最开始那个中年妇女也顾不得形象了,被举着扫帚的十岁孩子抽得满地打滚嗷嗷直叫,其他的村民不同程度地也被波及,大声骂着什么纷纷散开,却还是不肯离开——   而此时,众目睽睽之下,白术手中的那高粱杆扎成的扫帚狠狠地落在地上那个还想爬起来反抗的中年妇女腰间,她痛得“嗷”地哀嚎一时在白术手中那把结结实实的扫帚居然也“啪”地一声应声折断,此时此刻,月光之下,十岁孩童面无血色却狰狞如恶鬼修罗,她看也不看将那已经打折了的扫帚扔开,撸袖子就是一巴掌照着那中年妇女的脸抽了上去!   那把掌声简直如同晴天打雷,简直要把所有人的耳朵都震聋似的!   “——统统都他妈给我滚!”   十岁的单薄瘦弱孩童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趴在地上“呸呸”两声吐出两颗大牙的中年女人,这姿势几乎看傻了站在她身后愣是没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事的牛银花眼里,就好像她哥突然间从后背长出了一对翅膀瞬间光芒万丈了起来!   “哎哎,你们怎么还打人啊!”   “就是啊就是啊——老牛你家养的泼娃这是吃毒食吃撑了疯魔了吧!”   “以前看着傻不啦叽的,没想到在吃的面前跟饿死鬼似的!”   “老牛,你家狗娃这疯劲儿,别是被什么脏东西魔怔了啊!”   “说的是啊,早就说这孩子力大如牛,怪得很!别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吧!”   ……   “说什么狗屁呢!你儿子才是脏东西!脏的以后生孩子没屁.眼儿!”   牛家大妈站在后面跟一群乡民七嘴八舌地骂了起来,但是看着这会儿还趴在地上的中年妇女,那几个骂得欢的大老爷们却愣是没有再也没有一个人赶上前。   “魔怔,魔怔怎么啦?我替你说吧:魔怔好啊,魔怔就可以吃了!里焦外嫩!”   白术虎着脸嗓音低沉,瞪着一双不大的眼睛,森森的目光在这群人脸上一一扫过,杀气腾腾的煞得他们愣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这才转过身,同样的目光将牛家夫妇脸上的幸灾乐祸杀了个一干二净,随即看也不看地跟她们擦肩而过,径直来到那后院柴房门前,想也不想一脚踹开柴房那破破烂烂的门——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那整个柴房的门都被她一脚卸了下来!   房屋里前一秒还抱着已经冰冷的孩子的身体呜呜嘤嘤哭泣的李家媳妇被这声音吓了一跳,也忘记哭了,抬起头傻了似的看着这会儿站在拆房门口背着光的小小身影,对方背着月光,这会儿她也看不清这孩子脸上是什么表情,那充满红色血丝泪水的浑浊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却在这时,她听见站在门口的那人,用还带着童音的稚嫩嗓音冷不丁地说了句:“虎毒不食子,更何况是人。”   说完,她便抽身离开了。   只剩下屋外惨白的月光透过没有了房门遮掩的门框照进柴房里。   几秒死一般的寂静之后,黑夜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女人饱含着崩溃绝望的哀恸哭号,那哭声仿佛要将这沉静的夜空撕裂,直至九重云霄将这人间地狱的疾苦传达到玉皇大帝他老人家耳朵里。 作者有话要说:  _(:3)∠)_穿越守则一:切勿高调,高调者必倒霉。   都问,男主准备出来了,具体时间:你们还记得还珠格格里尔康啥时候登场的么?记得啊?那就对了(……) ☆、第七章   李家家门口那一番闹腾之后,这个名叫奉仙镇黑河村的村子有一阵子没消停下来——听说是那天晚上,无论男女老少,整个村子每家每户人都听见了李家婶婶的哭声,那声音乘着风传遍了黑河村,犹如女鬼哭号,哪怕是在这种闷热的天气里咬牙紧紧地将窗关上,哭声仿佛都还是在耳边盘旋不去。   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听见了哭声中还夹杂着婴儿的哭声。   至此之后,也不知道究竟起源于哪里,乡间邻里开始流行起了一个奇怪的传闻——   村尾老牛家的孩子被蚌精娘娘上了身,这位蚌精娘娘是大黑河龙王爷的侍妾,前来人间寻找自己的孩子,却不料那龙子早已死在了人间,蚌精娘娘因为寻找儿子被困在了凡人的躯体里又挣脱不了身所以发了怒,这才导致黑河村遭遇大旱天灾……而那一天,因为村民的人聚集在李家婶婶门口要求分食新出生的婴儿,这一举动更加触怒了失去了儿子的蚌精娘娘,所以蚌精娘娘显灵了,不愿意赏下那一口吃的,并且现在她要整个黑河村的村民统统陪葬。   ……   最开始听到这个传闻的那一天,白术正巧跟着牛家夫妇一块儿到镇子上领取官府每隔日例行分发的稀粥,当时跟随着缓缓往前蠕动的队伍,站在挤挤攘攘的人群中间的白术正踮着脚探头探脑地往前看,在看见一名刚刚领到新粥的年轻女人正小心翼翼对待什么宝贝似的将捧在手心的那碗“乳白色的白开水”一点点灌进她怀中婴儿的口中时,她隐约听见了有人在她背后说到了“牛家”以及“蚌精娘娘转世”。   等白术转过身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时,那个声音却立刻消失了。   小姑娘皱起眉,重新转过身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这个时候,牛家大妈正在她身后抱怨牛大力今个儿出来的水没带够导致她现在口渴得要紧,说完之后,她还伸手拍白术的背,问她渴不渴。   回过头看了一眼牛大力那张老实巴交一看就属欠欺负的可怜脸,白术没说话,只是息事宁人地笑着摇摇头。   别看牛家大妈这会儿什么事都紧着她的“宝贝儿子”,事实上在这之前的几天里,这女人始终对白术保持着一股不冷不热的生疏劲儿——白术知道,牛家大妈是在怪她怂恿李家婶婶将自己的孩子入土为安,但是孩子终究是李家婶婶生的,虽然这会儿大家对于新生婴儿显然有另外一种身份的看法,但当妈的还是最有话语权——   李家婶婶说她生下来的是人,那他就是人,而不是随便谁的碗里的一块能用来果腹的食物。   所以李家婶婶做出的决定,虽然牛家大妈心有怨言,却还真的没资格说什么。   牛家大妈虽然气自己这糊涂蛋儿子真糟蹋了好东西,但是牛狗娃终究还是她自己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一块肉,换位思考,如果让她把牛狗娃放锅子里煮熟了,她恐怕也是再饿也吞不下那一口的……这么想着,牛家大妈心里的气就消去了一些,又过了几天后,牛家大妈在某一次做自我说服工作中时猛然想起那天李家婶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着对自家狗娃说了十几次谢谢那场景,顿时觉得那场面倒也挺给自己长脸,自我安慰工作这才算是真正生效,连带着看自家大病一场醒来之后越发少言寡语的“傻儿子”蹲在角落里啃麸皮饼的模样也跟着顺眼了不少,一系列种种事件导致牛家大妈的思想开始往另一个极端的方向走,于是,没用几天后,牛家大妈和李家婶婶最喜欢的话题从“狗娃真是犯了浑病”的模式变成了第二种模式:俺儿心善,引着俺们往善的路上走呢,那是菩萨转世。   白术最初听到牛家大妈这说话的时候那是相当无语,一个激动差点儿被硬邦邦的麸皮饼磕缺了牙,疼痛之间她一连翻了好几个大白眼。   牛家的内部战争至此才算偃旗息鼓。   于是这一天天还没亮,白术就被她这个便宜老娘从床上面拎了起来,在牛家大妈不干不净的谩骂声中她睡眼惺忪地用带着土腥味儿的水洗漱了一番,这才从便宜老爹牛大力的嘴巴里得知,今天牛家夫妇准备带她到镇子上取隔日例行发放的赈灾粥。   牛银花留下来负责看家。   等牛家剩下的三人拖拖拉拉终于出了院门的时候,小小的乡间土坡路上已经相当热闹了起来,每家每户似乎都赶在这个时候出门准备到镇子上去——白术看见一些人手上还拿着元宝蜡烛,问牛家大妈今个儿什么节日需要祭祀,牛家大妈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见询问无果白术也不再纠缠。   顺着人群,牛家三人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地他们来到了发放赈灾粥的地方,远远地白术便看见了官府衙门的气派大门,在那大门的门口摆着两巨大的木桶,身穿衙门小厮衣服的官家人吆喝着维护秩序看管着排着长长的等待领粥的队伍。   人一多聚在一起,等待无聊的时间,大家便忍不住开始七嘴八舌地说一些闲话。   牛家大妈最开始完全沉浸在对牛大力的各种嫌弃工作中难以自拔,直到她决定稍作中场休息终于安静下来,这才感觉到周围的人好像正在对他们一家人指指点点——牛家大妈莫名其妙,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沉默地听了一会儿后又隐隐约约听见有什么人在叨咕他们老牛家里有“蚌精娘娘”……   ——换了别人可能也就假装什么也没听见什么也没看见蒙混过去领了粥就走了,可惜牛家大妈偏生是个泼辣的性格,平生最恨被人在背后戳脊梁,于是,牛家大妈就像是被点燃的炮仗,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还没等牛大力和白术来得及摁住她,这位中年妇女已经捞袖子将距离她最近的那个瘦得像是火柴似的小老头一把拎了过来,横眉竖眼地嚷嚷:“你说谁蚌精娘娘?!”   那嘴碎的小老头被她这举动吓了个够呛,张口就想说“我看你就挺像”,想了想自己还狗屁没说呢就被拎着脖子了,这要是说了还不被这泼妇揍死,于是死死地闭上了嘴,硬着头皮厚着老脸,假装满不在乎地上下扫了牛家大妈一眼后,他“啐”了一声:“真有脸问,冲着我一个老头子发什么假老虎威风,有本事你倒是跟乡亲们瞪眼去!”   ——牛家大妈当然有这个本事。   作为自家“牛狗娃”的头号脑残粉,她完全有“谁折了俺家狗娃的翅膀,老娘定废了他整个凌霄殿”的驾驶——   于是她毫不犹豫就爆发了母爱的小宇宙,现场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启“与全世界为敌”模式,愣是将好好的一个施粥现场弄了个鸡飞狗跳,直到衙门不得不派人将她拿下捆结实了扔一边,人群已经乱糟糟地乱成了一团——牛家大妈身上的衣服又多了几个巨大破洞脸上多了几条红红的抓痕,而相对应的,几名“谣言”主力军妇女也是披头散发,气喘吁吁,瞪着牛家大妈双眼放射出饿狼似的光。   与此同时,她们的嘴巴也还没闲下来。   悍妇甲:“你家孩子就是妖怪,蚌精娘娘!是龙王爷派来饿死我们的!”   牛家大妈:“放你娘的大狗屁,拉屎不出赖地硬,你饿肚子关俺孩子屁事!”   悍妇甲:“别不承认,那是皇宫来的术士大老爷亲自发话!还能有假?别以为咱们不知道,那天李家媳妇生孩子是不是你们拦在门口不让进?你就说是不是?!”   牛家大妈:“老李就生了那一个儿子,俺们不帮拦着还能让你冲进去吃了不成?啥你都吃,也不怕吃撑了!”   悍妇甲:“你——周春花,你不要脸!”   牛家大妈:“孙桂花,你脸比屁股大。”   白术:“……”   你来我往的吵架之间,白术终于从无数新鲜词汇的谩骂声里提取了一点儿有用的元素——这比前段时间从那些穷酸书生嘴巴里掏出点有用信息难度要大得多,你得自动屏蔽掉无数“你娘”“你大爷”“你祖宗”等一系列家属称谓用词以及“猪”“牛”“狗”“猴子”等又一些列无辜躺枪动物名词,然后再从十句口水话里,提取出半句有用的信息。   半个时辰之后,白术将整个事件的过程经过完整地还原了出来。   这件事要说起来,源头还得追溯到那天在大黑河边白术遇见的那伙自称是皇宫里出来的厌胜术传人的大骗子身上。   在白术被牛家夫妇强行拉走给人烧水接生之后,那下巴长了一颗黑毛痣的白鹿真人居然真的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台阶下,他先是胡扯了一番自己之所以看得见大黑河上的龙气,那是因为他道行已经到了家,并谎称“四术”到了一定境界便融会贯通再也没有你我之分。   将这个糊弄过去之后,白鹿真人开始装模作样地掐指算了起来,算了一会儿,便随便抓了个村民问这村子是否有规模比较大的庙宇——事实上在那个时候,百姓祈求风调雨顺年年丰收,无论是多小的村子都会供着不同的菩萨或者土地神,靠近河海的村庄更多的是供河神龙王爷或者妈祖娘娘,有一座庙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然而偏生那村民就觉得自己见了活神仙居然连村子里有庙这事都能知道,连连点头称是,并告诉白鹿真人,只不过那庙宇因为灾荒早已断了香火荒废许久,白鹿真人面上不动声色,又是一阵掐指狂算,然后斩钉截铁地告诉在场的乡亲们,黑河村之所谓闹旱灾甚至牵连整个西北地区,问题就出在那座庙宇上。   众人惊慌之间问白鹿真人究竟怎么回事,白鹿真人神秘笑笑,这才缓缓道来——   白鹿真人自称自己已经得了灵通,河神龙王爷通过天耳告诉他,当年有一位了不得的工匠路过黑河村的时候想要在黑河村建一座庙宇,正巧经过大黑河,这名工匠就跟龙王爷商量,能不能借他的水晶宫作为模板,照着那水晶宫的模样在黑河村建一座龙王爷庙,工匠承诺三日之内必定原样归还,并在龙王爷庙建立之后让村民香火不断,年年供奉。   这年头大多数民间神祗靠得便是民间香火得以逐渐壮大本身,龙王爷一听也交易也还划算便答应了那名工匠,连夜派虾兵蟹将将水晶宫搬到了岸上让工匠参考,并且还派了自己的儿子小白龙一块作为监工来到岸上,说动工便动工,工匠找来了一伙人连夜开始照着水晶宫的模样修建了起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修建庙宇比想象中的更加麻烦许多,三天之后,眼瞧着归还的期限即将到达,说好的龙王爷庙却还只是刚刚建好了一座后院,工匠费尽口舌劝说那作为监工的白龙太子将水晶宫留在人间直到最后一秒,白龙太子心软答应了他,便俯身与房梁之上安静等待约定时间最后一刻到来将水晶宫搬回大黑河底。   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三天,太阳却比平日早一刻钟升起,那太阳极为猛烈,将俯身于房梁之上的白龙太子一下晒死,连带着虾兵蟹将也成了毫无生气的石头,水晶宫在顷刻之间也变了样不再富丽堂皇而变成了一座普通的庙宇——那工匠一见,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龙王爷找上门之前就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而这工匠不知道的是,在天亮之前,左等右等也等不到自己儿子的龙王妻妾蚌精娘娘也没能坐住,早早便上了岸要找自己的儿子——却没想到儿子没找到,却因为自己道行不够在人间迷了路甚至是被困在人间凡人的身体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后来天一亮,龙王爷见约定的时间已到,不仅借出去的水晶宫没要回来,就连自己的龙太子也不知所终,而除去寻找龙太子的爱妾也没有回来,心有不安之余便亲自来到岸边一看,眼前的景象让他肝肠寸裂,暴怒之下找不到发泄对象,便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在了黑河村的村民身上,到了玉皇大帝面前上奏,将自己的苦情诉说了一番后,被玉皇大帝允许五月天开始连续十二个月滴雨不下以示天威。   除非黑河村的村民将那水晶宫变成的龙王庙翻新供奉起来,而且还要将他的妻妾蚌精娘娘完整归还,这场天灾才有可能提前结束。   以上,说罢故事,白鹿真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早已被荒废的庙宇,只见那房梁之上果然有龙鳞状的瓦片,屋顶四角也有龙头状雕刻物,村民们自然以为这就是“龙太子”尸体化作而成,一时间纷纷信了白鹿真人的话,那龙王庙当天晚上就被重新供上了新蜡烛和纸钱。   做到了第一条之后,村民们开始疯了似的寻找被蚌精娘娘附身的那个人。   当天晚上还没多少动静。   第二天天一亮,大黑河边挑水回来的村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统一了口径,说他们要找的人就在村尾牛家,说起来这说法到底是从谁嘴巴里传出来的,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口咬定,蚌精娘娘肯定就是老牛家。   于是就有了最开始的那些传闻。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今天出门的时候,白术看见一些人拿着元宝蜡烛,那些东西不是要做什么祭祀,完全就是为了去供龙王庙的香火的。   而现在,这些疯子似的古代人,正企图从她或者她的这便宜爹妈便宜妹妹里面选一个,怒沉河底,然后坐等传说中龙王爷息怒,法外开恩天降大雨。   ——至于那传出传闻的人究竟是谁,一联想到那天晚上被她一巴掌扇掉两颗大牙、临滚爬走之前还放下狠话让她“走着瞧”的中年妇女,这会儿白术那真是用她那一马平川完全没货的胸都能猜到答案了。   听完这些妇女的一系列荒谬话,此时,白术心中草泥马狂奔将那伙害人不浅的大骗子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表面上却只是淡定勾起唇,露出了个标准的雪姨脸,眉头一挑淡淡道:“都说完了?啧啧,还真是唱得一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龙王爷那个其实是个典故,民间传说啊,然后与原版故事里干出这坑爹事儿的工匠就是大名鼎鼎的鲁班大爷=。=   哦,蚌精娘娘找儿子那个是我加进去的,哈哈哈哈哈(…… ☆、第八章   周围原本乱成一团的人群却被十岁大的孩子说的一句话给镇住了。   上一秒还在七嘴八舌的人们统统闭上了嘴,一时间,那免费布施稀粥的场地竟也安静了下来,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呵,好厉害的娃娃”。   又不是第一次被人说“厉害”,白术只当什么都没听见,脸上嘲讽表情不变,先是扫了一眼周遭,最终她的目光停留在了此时此刻正站在几大桶稀粥后面的衙门衙役身上,只见这些吃官饭的这会儿活活像是脚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完全没有要出来镇压这场混乱的意思,从那表情来看,反倒像是希望这场闹剧继续下去似的。   白术对他们这样冷漠的表现倒是一点也不惊讶。   黑河的村的村民已经疯到开始吃新出生的婴儿,而且是一家生了娃,只要是女娃或者第二胎,都会被要求按照不知道谁制定的规矩将婴儿贡献出来给整个村的人一块儿解决饥荒问题——这种听上去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事情,白术不相信这高堂之上的县官老爷就真的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只不过,在这种天降大灾民不聊生的苦日子里,但凡是那县官老爷吃着新鲜的米红烧的鱼时,还能想得起留一点儿麸皮分发碎米熬粥救济一下百姓,也算得上是对得起“父母官”这么几个字。   毕竟连真正的“父母”都下得去狠心吃自己的孩子。   那些读书人十年寒窗苦读挤破了脑袋想要一朝踏入朝廷,追究根本也只不过是为了改变现在糟糕的生活状态罢了,心怀天下苍生的那种人,大抵是只活在书本上的。   有一句民间俗谚是这么说的:衙门日日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大难当头,谁也别指望谁能惦记着谁。   县官老爷上头还有刺史,再往上还有君议院,哪怕是开仓放粮一层层的剥削下来,到了县官这芝麻绿豆大小的官员头上也已经所剩无几——对于这种情况,老百姓不造反,那便是极好的,老百姓造反,也是完全合情合理,丢了乌纱帽也只能算你倒霉。   于是对于这种民间在特殊情况下自主发明的能够稳定现状的“特殊”生存规则,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求老天爷开眼什么时候降一场雨结束这大旱,其他的,他们不想管,也管不了。   而这会儿的功夫,见当官老爷们都不管,在场的那些妇女老汉们顿时更来劲了,莫名其妙就觉得自己十分在理,一时间原本还整整齐齐排着队的人一下子就分成了两拨——一边是有幸挑事的或者纯属看热闹的村民;另外一边是老牛家三口人。   人群里一个中年男人站出来,狞笑了一声说:“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们就把这牛家的怪小子绑去白鹿真人面前,再详细问个解决的办法来才好!蚌精娘娘早日回到大黑河,也要平息龙王的怒火!”   那中年男人的话引得周围人一片赞同,只有少数几个觉得没调查清楚就胡乱绑人做祭祀似乎有所不妥,但这声音也很快被覆盖了去——白术下意识地冲着那个说话的人那边看去,然后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这个中年汉子就是那天被她揍得哭爹喊娘还掉了两颗大牙的那个女人家的汉子。   还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一时间,白术只觉得投放在自己脸上的这些目光里都透着饥肠辘辘的绿光,她当然知道他们那么恨其实就是害怕,他们害怕她坏了他们的“规矩”——前几天的李家媳妇没交出自己的孩子,很有可能过几天就会出现赵家媳妇、黄家媳妇又或者是陈家媳妇,到时候好不容易立起的这项“填饱肚子”的规矩就要被打破,他们就又没吃的了。   而白鹿真人的话给了他们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突破口,于是,这些平日里老实巴交的人顿时就像是一群失去了理智的疯狼,一心想要杀鸡儆猴除掉“坏规矩的人”,这样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赶跳出来反抗了。   人群在蠢蠢欲动,这时候,一声透着疯劲和狠劲的女人声音尖锐地压过了他们所有人——   “谁敢动俺儿?!”   牛家大妈站在最前面,像是只老母鸡似的将白术护在身后,她面目狰狞得像是瞬间从只管孵蛋的母鸡变成了斗场上的斗鸡,如果有谁想要伸手出来企图绕过她去抓白术,她就会反映很快地伸出自己那依旧还是脏兮兮全是黑泥的指甲,在那人身上留下几条红痕,皮肤没那么糙的就得立刻见血,可见用力之大;而牛大力站在最后面,不是他胆小,而是要护着白术以防有人从后面偷袭,这会儿他已经接连将三个稍瘦的人踹了出去,只不过见他们反抗,周围的人反倒是越围越紧,牛家三人一下子变成了众矢之的!   而这个时候,被牛家夫妇牢牢地护在中间,说白术完全无动于衷那是假的,祸,是她惹出来的,但是牛家夫妇却一个字怨言也没有,完全照单全收!   虽然白术是穿越过来的,但是上辈子她循规蹈矩的也没见过被群殴这种大场面啊——更何况被群殴的对象还是她。   一时间她也有些傻了眼,只是瞪着一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森森地瞅着周围那些一个个面目狰狞想要靠上来的人,看着护着她的牛家大妈的动作越来越大,牛大力的喘息声也变得越来越粗重——   逐渐围上来的人群看在她这个外表只有十岁的小姑娘眼里,就好像是渐渐不断欺压上来的群山,遮住了头顶炎热的烈日,遮住了光,最后一缕阳光从头顶射入时,正好照在白术的眼睛上,她满脸茫然地微微眯起眼,脑海中又浮现了那一日趴在窗棱上看见李家媳妇哭泣着用肮脏的毛巾将自己新出生的孩子捂死的场景……   那一瞬间,她哭泣的脸扭曲了起来,就跟现在逐渐围上来,要抓着她去释放什么“蚌精娘娘”的村民一模一样。   饥荒。   让人都失去了人性。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了,那些人已经完全围了上来,被人推挤之间白术和牛家大妈一块儿跌落在地,数不清的拳头落在他们身后的牛大力身上,当爹的一边“哎哟哎哟”的痛呼,也不再反抗了,他伸出手一把将瘦弱的“儿子”捞进怀里牢牢护住,而牛家大妈起先还跟那些悍妇们对吗,直到不知道谁找来了一根扁担的挑木,结结实实地一下子打在她的脑袋上,飞溅出的温热血液飞到白术的脸上,她下意识地闭上眼,只感觉到一行温热的东西顺着她的脸一路滑落,最后在她的下巴上汇聚。   她也不知道那是牛家大妈的血还是她的眼泪。   恐惧。   愤怒。   惊慌。   所有的负面情绪涌上心头时,她几乎是止不住地颤抖,目无表情地看着在她面前轰然倒下的牛家大妈,她脸上还是带着那股之前让白术颇瞧不上眼的疯劲儿,但是伴随着她身上那肮脏的其实早就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灰蓝色衣衫滚上更多灰尘,衣衫在被推搡之前掀起了一个角露出了这个女人身上松弛蜡黄的皮肤……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猛地一沉。   随即,她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啪”地一声断了。   她尖叫一声“阿娘”,那嗓音又尖又锐带着童音的歇斯底里,在牛大力的阻止声中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挣脱了他的怀抱,一脚踹在了距离她最近的、正想要抬脚给倒在地上的牛家大妈再补一脚的那个中年男人裤裆上,只听见“咵嚓”一声脆响,白术听见了悦耳的骨头折断的声音,断的当然不是她的腿,并且与其同时,耳边响起了一个男人哭爹喊娘的痛呼声!   左勾拳,右勾拳,手肘曲起再来一击。   扁担挑木抢过来,看也不看将那比自己手腕还粗的木头应声折断,在一众倒吸气的惊呼声中,两截断开的木头分边抓在手里,一个狠狠地揍向想要扑上来的妇女腰间,另外一个“啪”地一声敲在想要偷袭牛大力的村民腿上——   白术麻木又不知疲倦地挥舞着四肢,愣是从紧紧围绕的人群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人群推散开来的时候,烈日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脑袋上方,只不过这时候她已经杀红了眼,什么也看不见,但凡是她目光扫过的地方,那些成年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极小步——   如果他们是饿狼,那么她就是怒虎。   当人群终于在她的周围散去,她这才将手中两截被她直接用手掰断的粗挑木扔开,沾着不知道是谁的血的挑木从她脚边滚开,鸦雀无声的一片寂静之中,她微微眯起眼,抬起手擦了把额间的汗,脚下有些飘地向着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牛家夫妇身边走去,然后伸出手,一左一右,轻而易举地同时将他们从地上拎了起来,而这个时候,有个捂着裤裆的中年男人叫:“瞧瞧瞧瞧,这小崽子那么大的力气,还不承认自己就是个怪物!”   白术顿了顿,咧了咧嘴呲起白森森的小牙齿露出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又看了看自己左手的牛大力,右手的疯婆子,这才收敛起那笑,垂下眼嘟囔了一句:“阿爹,阿娘,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没留言,萌萌的作者不想再如此苟活,放开我,让我从这八章高楼跳下去………………………… ☆、第九章   牛家大妈当天晚上便醒过来。   捂着已经止住了血的脑袋,这位中年乡下妇女抱着牛银花和白术好一顿哭,牛银花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只是下午好好在家呆着就看见大哥一左一右拖着不省人事的爹妈回了家,粥也没带回来,这会儿又怕又饿,被她老娘这么一刺激,顿时哭得比谁都伤心。   母女俩一唱一和哭嚎得爽,白术心里却愧疚又别扭——对于这穿越之后得来的父母,她当然没有办法对他们如同真正家人一般掏心掏肺,原本,在目睹了“隐藏性别”以及“李家媳妇”事件之后,她心中甚至是对于他们那愚昧无知以及残忍相当鄙夷的……   然而,人总是容易心软的动物。   经过了这些天的一些事之后,白术发现,牛家夫妇虽然在别的事情上没什么节操——准确地来说也是俩跑不去自私自利毛病的小人,但是白术算是看出,至少这夫妇俩对自己的孩子是没得说的——别说是她这个当“儿子”的,牛家夫妇哪怕是牛银花这个女娃也没少照顾,别说什么为了护住自家孩子永远走在跟外面的人拼命的前线这种事,往小了说,现下饥荒年代,牛家家里但凡有一口吃的,都是留给她们“兄妹”俩的,牛家夫妇宁可饿着肚子在旁边看着,也不啃动一口……   如此一来二去,白术终于还是对这疯婆子逐渐亲近了起来,连通她那常常挂在嘴边的“俺儿以后是要当大官的命”这句话,白术也是从一开始的不耐烦,变得现在心情好的时候会开口迎合一下,开玩笑地说要给她这个便宜老娘用当大官贪污来的金元宝打个比牛鼻环还粗的金项链。   在县府衙门那天的闹剧之后,牛家的人就这样连续三天都没出牛家大院的大门。   只不过每一次白术出门洗菜或者劈材烧水,总能看见一些人探头探脑地在门口张望,心情好的时候,她便不多加理会,心情不好时,只管举着柴刀往那些人扑过去,往往还等不及她人道跟前,那些人已经哭爹喊娘地跑开来去——而在白术上演这么一出戏码的时候,牛银花就搬着她的小板凳在家门边上坐着,给白术鼓掌,笑得露出一口正在换大门牙的漏风缺牙。   固定台词是这样的:   牛银花真诚地说:“俺大哥是世界上最厉害的大哥。”   白术得瑟咧嘴:“嘿嘿。”   一家人还算和谐地过了三天,第四天,牛大力终于能下地,走路虽然是一瘸一拐的,但是看上去终于算是没了大碍。   牛家的人各个都挺高兴,随着牛大力的恢复,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理所当然地觉得已经三四天了,那场闹剧应该也差不多被人们遗忘……于是当天夜里,牛家大妈将最后一点麸皮做了大分量的饼,一边做饼一边和牛大力商量着明天到派发粮食的地方将下周一家人的份额领回来……   在牛家大妈做饼的过程中,白术全程蹲在旁边看着,她真的是被饿急了眼,上辈子山珍海味什么没吃过,这会儿蹲在火炕跟前,闻着那麸皮饼的味道居然也馋得直流口水,只觉得那被烧焦的淡淡麸皮香简直能渗入她的血管里去。   晚餐的时候,白术用烧开搁凉的水洗了手,在牛家大妈说她“穷讲究”的骂声中第一个窜上了那脏兮兮的餐桌,正伸手想要去拿最上面那个热腾腾焦香的麸皮饼,却一下子被打了手背!   白术痛呼一声猛地将手缩回来,抬起头正欲抱怨,这个时候,却看见牛家大妈从那装麸皮饼的碗最下面抽了一张饼子出来塞进她手里,一边塞还一边说:“吃这个,上面的都放凉了,能有什么好吃的,留给你爹吃去。”   白术莫名其妙地瞅了一眼最上面那明显还热气腾腾的饼,却没有出言揭穿她这便宜老娘的谎话,只是伸手乖乖接过了她递过来的那张饼——饼子刚入手,她就发现那沉甸甸的手感似乎有所不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牛家大妈,后者这会儿正将一块麸皮饼掰喂到牛银花嘴边,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她坐直了些,斜睨她“儿子”一眼:“瞅什么瞅,吃你的去。”   “…………”   白术被凶得无辜,只得翻了个白眼不再怀疑有他,阿呜地咬下一大口手中那沉甸甸的饼——谁知道这一口下去,她咬到的不止是平日里那口感比较硬的麸皮饼,震惊之中,那被烧得香得要命的蛋白质气毫无征兆地从她的舌尖味蕾扩散开来,那熟悉又陌生的蛋白焦香让她猛地一下停下了动作,她捧着麸皮饼,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从天灵盖出窍飘上了天……   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仿佛是难以置信地又咬了一口,这一回又有了不同的口感——蛋白的嫩滑之中,她又吃到了粉粉的、更为浓郁的另外一种东西——白术眨眨眼,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这会儿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块热气腾腾的麸皮大饼丑陋的包裹下,内里果不其然正包着一枚刚刚坐好的荷包蛋!   这比从饺子里吃出黄金还令人惊奇。   白术被吓得差点儿从板凳上掉下去——她瞪大了眼——甚至来不及感慨自己如此入乡随俗表现出来的寒酸——拧过脑袋去看她那便宜老娘,这会儿后者脸上那演技不佳一眼可见的心虚表明:这丑陋的麸皮饼下惊现的奢华荷包蛋,是她的杰作无误。   再看看旁边吭哧吭哧喝水吃干饼吃得正欢的牛大力,和啥也不知道努力皱着小脸吞咽着麸皮饼的牛银花,很显然,这两位对于牛家大妈私下“开小灶”行为,那是毫无察觉。   白术咀嚼的动作变慢了,那夹杂着蛋香的粗粮饼此时在她口中仿佛变成了天底下最美的美食——要是放了以前,谁要是告诉白术她会因为一块粗粮饼和一口荷包蛋感动得差点哭出声来,她一定会告诉那个人有病吃药别放弃治疗……但是现在,她低下头时发现,那一块可怜的饼子在她那怪力的手心几乎被捏成了另外一种梦幻形态的泥饼。   白术:“……”   恋恋不舍地又咬了一口夹着鸡蛋的饼——尽管这会儿她浑身的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让她把这饼三秒内狼吞虎咽完毕哪怕噎死也在所不惜,但是白术终于还是发挥出了传说中“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她将还带着一半蛋黄的鸡蛋跟麸皮饼揉了揉,揉成乱七八糟的一团后,她吸了吸鼻子,压低声音叫了一声身边的牛银花。   牛银花转过身来,莫名地瞅着她。   牛家大妈也停止了撕扯麸皮饼的动作,皱起眉看着白术。   白术笑了笑,把手中那已经看不出原材料的饼子拽了一块塞进牛银花的嘴巴里,低低地说:“妹,吃这个。”   牛银花愣愣地下意识咀嚼被塞入口中的食物——伴随着她的咀嚼动作,那双漂亮的眼睛也变得越来越亮,那简简单单因为吃到了好吃的而变得惊喜万分的傻逼脸不禁让白术开始忧虑刚才她是不是也表现得那么傻逼……   就因为一个荷包蛋。   白术觉得自己真的是历史上最悲催的穿越女。   穿越之中生活水平直线下降就算了,还他妈一点儿缓冲都没有直接就跌破了下限。   “悲哀,”白术一边投喂牛银花,啧啧地自言自语道,“特别悲哀。”   “悲哀什么?”牛大力转过头来瞪着他儿子。   “闭嘴吃你的。”牛家大妈没好气地打断他。   白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耐心地将剩下的半个“鸡蛋灌饼”喂完牛银花,又抓过一个真正的麸皮饼,就着凉水吃了一半,空虚的胃被勉强填满后这才离开了餐桌。   吃过晚餐,白术习惯到院子里晒晒月亮,往常就她一个人这么干,今天果不其然,她前脚刚出来,后脚牛家大妈就跟着走了出来——白术不说话,她也找不到开口的机会,踮着脚在白术的屁股后面走了两圈,最后看着她那个抬着头傻乎乎地看着大月亮的“儿子”的背影,也只是憋出一句:“狗娃,你在长身体,阿娘想弄点好吃的给你也不容易——”   “牛银花也长身体,又不是我一个人长,有吃的咱们一人一半就好。”白术转过身,看着身后满脸不安的牛家大妈。顿了顿,最终还是牵扯起唇角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当父母的,别偏心,手心手背都是肉呢。”   牛家大妈被说得愣了愣,像是没想到她那个傻乎乎的儿子最近怎么就变得这么聪明这么淡定,憋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句大实话:“话是这么说,可是手心手背那厚度也不一样啊。”   “……”   那天晚上,白术并没有将牛家大妈的话放在眼里。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出门的牛家大妈还没到晌午的功夫便匆匆忙忙地跑回家——后面跟着一群叫嚷着要抓蚌精娘娘去还给龙王爷的村民——这一次,来的村民比上一次多得多,并且他们这一次明显有备而来,队伍中多数都是青壮年,当牛家大妈跌跌撞撞满脸惊慌地跑回院子里时,白术坐在院子里,瞪着一碗刚煮开还温热着的白水等着凉了喝。   她抬起头,便看见乌压压的一大群人,以及都发都被扯散了、被一群村民推推嚷嚷地谩骂着推搡进院子的中年女人。   “你们凭什么!”牛家大妈的声音听上去嘶哑万分却又歇斯底里,“你们凭什么说俺儿是什么蚌精娘娘!他做了什么就要被你们扒皮沉入大黑河底!你们说啊!凭什么!!!”   那声音听得白术冷不丁地浑身一颤,七月天愣是从脚底冒出一股寒气,她想也不想蹭地一下从板凳上跳了起来就要抄家伙准备开工揍人——而就在这时,从人群里忽然传来一声“肃静”的呼声,那些村民听了这声音,反倒是安静了下来,这时候,那人群仿佛摩西分海似的一分为二,从人群的最后面慢吞吞地走出了一个身影,白术微微眯起眼,什么都没看见,先不先便看见了来人下巴底下的那颗黑痣,以及黑痣上那根迎风飘荡的黑毛。   白鹿真人走进牛家的院子里,背着手,看着白术,忽然就冷笑一声,提高了声音:“有请蚌精娘娘!”   白鹿真人这一呼,他身后那些村民顺势集体高.潮。   那“有请蚌精娘娘”的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伴随着牛家大妈这次彻底慌了神的尖叫,一片混乱当中,白术算是听了明白,原来这白鹿真人害人不浅,说是要找什么狗屁蚌精娘娘就算了,还声称要释放蚌精娘娘,一定要将她附身的那个人活生生地完整扒下皮来,再把那人皮做成灯笼,于农历七月十四鬼门关打开之日放置于水面,届时,那人皮灯笼就会自动飘到大黑河的中央沉底,这才算是龙王爷将蚌精娘娘的魂收回去。   白鹿真人主张的扒皮手法极其恐怖,用一个小刀在额头上开个大口子,挑开那口子之后,往里面灌水银,因为水银沉重,一路往下滚的同时就顺势将人皮肤和肌肉分了开来,最后只需要做个简单的收尾工作,就能得到一张完整的人皮——直到这个时候,那被扒皮的人才真的断气,在这之前,他必须活着忍受那可怕的痛楚。   哪怕是被吓得提前断了气,那也算是命好的。   这比白术以前在书上看过那种古代用活着的童男童女放置于草席上漂到河中央沉底祭祀河神的仪式更加残忍——如果光是让人上了草席,那假装沉入水底再借着天黑悄悄浮上水面游走尚还有一线活路,反之,倘若是被扒了皮,那可就真是死得透透的了。   牛家大妈哭叫着被三四个中年男人拽着,一双腿还不老实地想要去踢白鹿真人。   牛大力和牛银花站在牛家的门口,两人俱是一脸惊恐面无血色,抖得不成人形。   白术扬了扬下巴,看着一步步往自己这边走进的白鹿真人,然而,就在那白鹿真人的手即将碰到她之前,却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牛家大妈用几乎变了调的声音,忽然在他们身后吼了一声:“慢着!”   白鹿真人缩回了手,回过头看牛家大妈,脸上嘲讽之意显然是在等着看她还能说出什么鬼话。   越过人群,白术看着牛家大妈,这才发现此时这女人脸上已煞白如纸,唇干裂出血,大滴的汗水不住地从她额间流下,在那肮脏的脸上冲出一条沟壑——她的双唇颤抖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在眼眶子里转啊转,架着她的中年男人放开她,她便顺势跌坐在了地上。   白术看着她,心里忽然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在牛家大妈即将开口说出什么前,尖叫一声:“你闭嘴!!”   然而,听了白术的尖叫声,那牛家大妈却只是转过头来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地扫了她一眼,随即,她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和汗水,颤颤悠悠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整理了下衣角,抬起头看着周围那些团团将他们牛家围起来的村民,面色从容淡定道:“既是‘蚌精娘娘’,那又怎么能上男娃的身,你们要抓也不该乱抓人。”   牛家大妈的一句话,如同十二月里一桶冰水从头淋下,将傻愣在一旁的白术浇了个透心凉。   这几日里,她幻想的那些所谓“虎毒不食子”,所谓“亲情”,仿佛突然间就变成了一场笑话。   白术转过头,跟着忽然安静下来的村民一块儿看向这个时候抱着门栏什么也不知道的牛银花,见大家都用可怕的目光瞧着自己,七岁的女娃吓傻了,也忘记了哭,只是那薄薄的裤裆忽然被浸湿,伴随着一股臊味儿,竟是被吓得当场失禁。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真的出来了,再不出来我挥刀自宫!!!!!!!!!!!!!!!!!!!!!!!!!!!!!!!!!!!!!   求留言!!!!!!!!!!!!!!!!!!!!!!!!!! ☆、第十章   牛大力似乎也被他老婆的话吓了一大跳,赶紧一把将身边瑟瑟发抖的闺女搂紧,难得一次硬气的低声喝斥:“婆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了,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你有几个儿子可以给他们偿命?你有几个儿子可以给他们剥皮?”牛家大妈双目圆睁,眼球突出,像是疯了似的突然提高了声音,“你拦得住他们吗?他们都疯了!要拿我的孩子去偿命,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   牛家大妈一边说着一边犹如将死之虫似的忽然猛地抽搐了下,随即便忽然瘫软下来,一双浑浊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牛银花,见此时牛银花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的声音也跟着变得柔和下来,她张开双臂,低低地说:“银花,到阿娘这来。”   “……”   牛银花的哭声忽然顿了顿,随即泣不成声地叫了声“阿娘”便跌跌撞撞地挣脱了牛大力的怀抱往她亲娘那边走——然而眼瞧着她就要走到牛家大妈的跟前,却在这时,忽然从旁的伸出一只冰凉的手一把掐住了她的手臂——在这七月末的盛夏,那手掌心没有一丝温度,牛银花被冻的一个激灵,下意识转头去看,却看见了她家凶神恶煞的大哥——   “去什么去!去了你就没命了你知道不!”   白术想也不想,一把将自己这便宜妹子往身后一塞,用令人心惊胆战的眼前扫了一眼不远处的牛家大妈以及白鹿真人,牛家大妈瞬间瞪大了眼:“狗娃,你瞎掺合什么!有你什么事!”   白术不说话,只是一手护着牛银花,一手隔空指了指牛家大妈——脸上的狠戾之色,就好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似的,被“儿子”这么指了一下,牛家大妈只觉得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尖反反复复要将自己的脊梁骨戳断,紧绷的肩膀一下子坍塌下来,人仿佛一瞬间都老了几十岁,再也不见平日里那泼辣嘴碎的性格。   一滴浑浊的眼泪挂在她的眼角,却落不下来,就仿佛她的眼泪已经彻底流干了似的。   当天下午,日落之前,官府衙门门前出现了一大两小三个身影。   大的那个哆哆嗦嗦地搓着手跟在两个小的身后,两个小的用一根破布条于腰间死死地连接起来,走在前面的那个气势汹汹,后面的那个却如同行尸走肉,别前面那个飞快的脚步带的跌跌撞撞——直到走在前面的那个猛地一个刹车,在县府衙门门口站住,牛银花跟在后面愣愣地走,一个措手不及差点儿一头撞到她大哥的背上。   一时间三人谁也没说话。   牛大力回头看了看周围闻声赶来这会儿正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外加嘲讽讥笑的那些乡民,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一辈子老老实实过日子,怎么就有一天突然变成了人们的焦点……他那失去了血色的唇抖了抖,又抬头看了眼走在最前面的牛狗娃,看着后者那挺直的背脊,不知道为什么,一瞬间,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儿子”变得十分陌生。   ……别是真的被蚌精娘娘上身了吧。   牛大力暗搓搓地想着,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牛狗娃来到那面鲜红色的喊冤鼓跟前——这下子他像是要猜到自家孩子要做什么,连忙摆手试图阻止:“使不得,使不得啊,狗娃,那鼓碰不得,碰了要挨板子的!”   然而白术却并没有理他。   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那面巨大的鼓,鲜艳的红漆以及泛黄的鼓面,鼓架子很高,哪怕她努力抬起头也只能看见鼓面的下半边……白术的目光游弋,最终停留在了放置在鼓架上的鼓棒上,想也不想,将它们拿了下来,一左一右握在手中,抡圆了小细胳膊,紧接着,只听见“咚”地一声震天响,鼓棒重重击打在鼓面上,整个鼓面都震动了起来掉落下无数灰尘!   牛银花和牛大力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畏惧的表情,跟随着鼓声猛地颤抖了下!   而此时,站在鼓前的十岁孩子却淡定从容,只是抡圆了另外一只胳膊,如法炮制,将另外的鼓棒狠狠地砸在鼓面上,伴随着“咚”地又一声巨响,白术用那还带着童音的声音朗声道:“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鸣鼓,请县官大老爷做主,还我命来!”   “咚——”   鼓面震动,伴随着“嘎吱”一声难听的刺耳声响,整个鼓架被敲得移了位。   “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鸣鼓,请县官大老爷做主,还我命来!”   ……   “咚——”   伴随着无数掉落的灰尘,白术只觉得自己的虎口被震得发疼,当击鼓棒再一次敲击鼓面,她仿佛听见了“咔擦”一声手中的木质击鼓棒发出即将断裂的声响。   “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鸣鼓,请县官大老爷做主,还我命来!”   ……   “咚——啪——”   鼓棒应声折断,那不知道在这奉仙镇县府衙门门前摆了多少年的大鼓鼓面破裂特殊制法炮制的结实动物皮鼓面就这样被硬生生地被一个十岁的半大娃娃敲破,站在那破了一个大洞的鼓下,白术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扔掉手中那断成两截的击鼓棒,微微扬起下颚,默然扫视一圈周围指指点点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草民牛狗娃,今日有冤鸣鼓,无良民间道人冒充厌胜术传人,宣扬愚昧迷信传播谣言是非,要我牛家上上下下几口人命,请县官大老爷做主,还我命——”   白术的话尚未说完,身后县府衙门的大门便在她的身后打开,伴随着“吱呀”一声大门开启的巨响,原本紧紧闭合的衙门大门逐渐拉开,十几个手握杀威棒衣着整齐的衙役一字排开,像是上辈子白术在电视里见过的那样含着整齐的口号,远远地,只听见那衙门公堂之上,传来一声惊堂木拍案清脆响声,一个浑厚苍老的声音传入此时此刻站在衙门门前所有人的耳朵里——   “升堂!”   ……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只是当日夜幕降临之时,人们都看见牛家一家除了牛家大妈之外的所有人都直接住进了县官大老爷的衙门里——听说是那牛狗娃击鼓鸣冤,在承了二十棍杀威棒的威胁后去掉了半条命,却成功地说服了县官老爷保住了自己或者他妹子的小命……   一群原本准备当夜去牛家抓人的乡民傻了眼,纷纷后悔给了那牛家的儿子牛狗娃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奈何他们当然也没那个贼胆子去跟县官大老爷要人,只得提着烂菜烂叶去牛家门前扔了了事,可惜扔完后却还是觉得不解气,纷纷聚到白鹿真人在镇上歇脚的楼前,想要商量出个什么对策——   奉仙镇的乡民们心里可是清楚得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包青天再世,那县官老爷保住了牛家一家,无非也就是怕事情闹大,到时候朝廷正巧派下什么大官下来视察,传到了朝廷大官的耳朵里他收拾不下来乌纱帽不保……放了平日里,那也就是个“猫冬瓜”(形容人性格懦弱怕事),不然也不可能连续龟缩这么多天装死,直到牛狗娃上门击鼓鸣冤才有所反应……   那白鹿真人正对牛狗娃恨得牙痒痒,当日在众人面前拆台害得他差点收不了场,今日又闹到官府去,这会儿听着乡民们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心底对那县官老爷也有了大致的印象,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却突然变得不急不慢,只是捏着下巴上那黑痣的毛笑了笑,随即道:“无碍,明天一早,我便要那县官老爷亲自将人交出来。”   这时候,部分乡民已经对这白鹿真人可谓是马首是瞻,听了他这话,猛地放下心来,一群人三五成群散去,而这时候,白鹿真人唤来自己手下随从,对着他耳边一番耳语吩咐……   当天晚上,县府衙门被闹了个鸡犬不宁。   起先是当晚值班的衙役呵欠连天正昏昏欲睡,却在这时听见了人在外敲门的声音,大半夜的来敲衙门大门这明显就是活腻歪了的节奏——衙役下意识地问门外谁人敲门,奈何却没有人应门,杀气腾腾去开了门,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想着是谁的恶作剧,衙役骂了几声后关上门。   谁知道还没等他转身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坐稳,“咚咚”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问是谁,却依旧还是不回话。   在开门,门外依旧空无一人——这一次衙役留了个心眼,举着灯笼到外面看了一眼,满地沙土却愣是没有看见一个脚印,衙役愣了愣,正寻思自己是不是见了鬼,忽然一群蝙蝠从他脑袋顶上飞过,阴气森森吓得他差点儿尿了裤子,连滚带爬地滚回了衙门内部,将大门紧紧关闭——   今后,这天夜里的大门再被敲响了无数次,他也只当是幻觉,闭耳不闻。   这连续的敲门声将本来就浅眠的县官黄大人也闹得一夜不得安宁。   直到第二天一大早,那昨夜值班的衙役被来换班的人推醒,见同伴惊慌失措的模样,那衙役被吓得抖了三抖,爬起来冲到门外一看,差点儿被此时县府衙门上的景象吓得当场尿一地——   只见那朱红色的大门之上,几个已经干涩发黑的血印历历在目,那血印接连十几个印在大门至上,像是被什么东西连续拍击而成,每一个印都是如四脚蛇的蛇脚似的三个爪,隐约可见纹路,且比人手还要宽阔得多,见此番情景,一群衙役被吓得汗出如渖魂不附体,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良久,不知道谁颤颤悠悠地冒出了一句——   “是龙爪,是龙爪!龙王爷显灵了!……大黑河的龙王爷发怒了!龙王爷来要它的蚌精娘娘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看作者表演挥刀自宫(。。。。。。。。。。。。。。。。。。。。   呃…………   俗话说得好啊,正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   下一章男主真的要出现了,真的,你们再信我一次=,,=……   怒而不留言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第十一章   渝北县奉仙镇县官大老爷姓黄,官拜七品,今年四十有七,在任十二年小心翼翼,别的不会,最拿手的可谓是“察言观色”四字——打从他上任的第一年偶然发现拥有迷之性取向的看门张大爷天天趴在窗棱偷看他沐浴转身又去逛勾栏院开始,他就惊觉身边负责记录的王师爷,火房里炒菜的李师傅,后院劈材的小二狗一干人等似乎都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至于具体不同在哪,黄大人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隔年,王师爷变成了李师爷,李师傅变成了拜师傅,小二狗变成了三狗娃——看着周围不断变换的人,以及对此无动于衷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的衙门众路人,黄大人一拍脑门终于想明白,这些人恐怕是上面的特殊部门安插下来的特殊人员。   这一群打一份工拿两份工资的特殊人员具体是干什么的,黄大人不知道,他只知道的是他也没那个权利知道——只是从京城断头台上不断传来的“前车之鉴”时刻提醒着他,这些眼线得罪不得驱赶不能,他们在这儿没别的事干,可能也就记录记录普通官员的吃喝拉撒——或许你今儿个不小心在升堂的时候放了个没人敢承认自己听见了的响屁,明儿个,你这个屁里有没有黄豆味的调查报告已经放在了京城顶头上司的桌案前等候分析。   这本来无伤大雅,知己知彼嘛,完全可以理解,只不过如果对此过于不重视又不肯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应对的话,很有可能在你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一不小心变成了其他新上任官员的“前车之鉴”。   所以最初在牛家一家子击鼓鸣冤的时候,黄大人可谓是头疼不已,一方面,他完全不想参合那些刁民的琐碎事务,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当今圣上对“四术”十分不待见的态度——若是在这个等着“抓典型”的节骨眼,在他的地盘上出现了什么“吹捧鼓励迷信,拉孩童剥皮沉河”的流言蜚语,再被有心之人润色一番提高一个思想阶级,那么纵使是他黄某人有十二个脑袋,恐怕也不够砍的。   如此一琢磨,纵然是十二万分的不情愿,黄大人还是捏着鼻子妥协了,打发了门房将那伙把他的鼓都敲破了的刁民放进来,原本想以“破坏公物”为理由揍他一顿舒爽的,没想到定眼一看却发现击鼓鸣冤安的是个半大小孩——这下子打板子也省了,黄大人满心失望,惊叹了几句“好个怪力黄口小儿”后便让人清理了个后院的杂物房给他们住下,心想着这页算是揭过去了,转身便去忙接下来鬼月正常祭祀需要盯着的相关事宜了。   没想到当天晚上,黄大人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还没在床上睡安稳,就被衙门外不断响起的敲门声——开门声——敲门声——开门声——敲门声——敲门声——无限循环的敲门声扰的一夜未睡。   第二天早上爬起来,顶着一脸黑眼圈还没来得及发火,下面的人已经连滚带爬地跑进来跟他说,黑河龙王大爷夜半敲门,留下血爪印无数,只为要回自家蚌精娘娘。   黄大人望着衙门房梁半晌无语,最后决定,事件大条,他不乐意玩耍了。   他是吃着皇粮的朝廷官员没错,但是更前提的是,他还是个拥有血肉之躯的凡人——是个凡人,都是会敬畏鬼神的。   于是当天下午,黄大人刚收拾出来的柴房又变回了柴房,而住在那里刚刚住了一晚上的牛家一家三口,在天黑之前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利落地连人带包袱一块儿扔出了县府衙门……这事儿是黄大人亲眼看着办的,所以当他撵着牛家一家从他的庇护中走出时,他也十分清楚地看见了在衙门之外有多少闻信赶来、此时此刻双眼放着绿光等着将牛家一家人生吞活剥的刁民——   那眼神,哪怕是自诩见过不少市面的黄大人看着也觉得心惊肉跳,这个时候,他突然觉得,在他管辖的一方土地之上养着的恐怕已经不是“刁民”,而是一群不折不扣的暴民。   除却这些已经疯魔了的百姓之外,最让他心惊胆战的,还属那将他的喊冤鼓敲出一个大洞的十岁小男娃。   当他被衙役推推搡搡地推出衙门门栏时,他的腰上还绑着一条破破烂烂的布条,布条的另一端是他的小妹——相比起那哭起来就成了水娃娃的小姑娘,这十岁小男娃一双眼睛黑亮镇定得吓人,衙役的推搡之间他回过头来,远远地看着站在原地的黄大人,只是说了一句:“你们这些人,总是会有报应的。”   黄大人七月天里平白无故被惊出一声冷汗,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喊,中气十足地用无情的声音命令手下衙役关闭衙门大门。   在衙门大门逐渐合拢的那一刻,黄大人最后看见的一幕是一拥而上的乡民,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牛大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牛银花,以及那始终半侧着身子冷冷地盯着他,一双眼睛冷得能冻死人的男娃,听说他的名字叫牛狗娃,今年十岁,力大无穷。   “咚”地一声,衙门大门在那身形瘦弱的半大孩子面前重重关闭。   就像它在十二个时辰以前被拉开的时候一样,动作如此干净利落。   白术转过身来,左右开弓,一只手挥出揍飞一个企图靠上来的中年壮汉,另外一只手一拐一拉,如同老母鸡般将牛银花护在自己身后——然而今天这些乡民显然有备而来,哪怕白术力气勾搭,一左一右利索地摔出去两三个,却还是被人钻了空档,一个没注意,便被一个中年壮汉蹿到了她的身后,一双臭烘烘的手抓住她单薄的肩,一下子将她和牛银花分了开去——   牛银花尖叫一声,叫得白术头皮发麻,砖头想要叫牛大力帮忙,定眼一看却发现自家便宜老爹已经被人五花大绑压在地上压得结结实实——   这时候,有乡民赶来一架牛车,牛车上坐着满脸微笑的白鹿真人,白术看着牙痒痒,奈何此时她却被七八个身强体壮的农夫压着四肢抓着头发动弹不得,她灰头土脸,第一次尝到了啃得满嘴泥是个什么滋味,与此同时,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拖着自己和牛银花往那牛车上赶,牛银花起先挣扎个不停,被一个壮汉啪啪两巴掌打在脸上,两巴掌打下去牛银花立刻失了声,那娇嫩的小脸立刻肿了起来,随即便被如同丢垃圾一般丢上了牛车——   白术在下面看得恨得浑身发抖,只是不住颤抖,死死地瞪着白鹿真人啐了一口:“你们这群畜生!”   白鹿真人不怒反笑,捏着他下巴黑痣上的那根黑毛捋了捋:“慎言,即谨慎言行。”   那模样,好不得意。   白术不知道他们要带着她和牛银花到哪去——此时天边那轮火红的落日已逐渐沉入大黑河的水平线下,天色暗了下来,这夜没有星辰,天空黑压压的连月亮都躲了起来,天气闷热得让人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窒息,周围的人们点燃了手中的火把,而此时,压着白术的农夫身上的臭汗味,体臭味,脚臭味让她觉得头眼昏花,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押着白术和牛银花的队伍拉得很长很长,在这乡间的土路上,点燃的火把星星点点一路蔓延至很远的地方,一眼望去,仿佛望不见头。   牛车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压在白术身上的手始终不曾挪开,而就在这时,白术听见了从他们身后传来的哭喊声,坐在牛车上的牛银花也开始小声地呜咽了起来,白术动了动自己的脖子回过头去,这才看见被人绑得结结实实的牛大力,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这会儿跌跌撞撞被人拉扯着,拼命想冲着他们这边来的牛家大妈——   这女人一夜之间仿佛从老妈子变成了老奶奶。   那原本还黑漆漆的头发居然染白了一半,若不是亲眼所见,白术压根不相信一夜白头这样的说法——而此时此刻,牛家大妈哭叫着,歇斯底里地叫着他们兄妹俩的名字,拼命地冲着他们这边伸着手似乎想抓住自己的孩子,眼泪湿漉漉的满脸都是,她一边拼命挣扎试图挣脱周围人的控制一边哭嚎着:“放开俺!那是俺儿和俺闺女——你们不能这样——你们这群丧心病狂的王八蛋!”   白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看着他们的身后乱糟糟地闹成一片,而前面的带路的队伍却很整齐,始终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冲着大黑河边前进,这一路上白术倒也没挣扎,始终低着头沉默地往前走,这些乡民见状以为她终于学会了乖巧,居然也放松了警惕——   “老天爷啊你开开眼啊,这群王八蛋要拿我儿子和我闺女去填河啊!我做了什么孽才会遭到这种报应啊!啊啊啊啊啊——”   牛家大妈一声声哭号传入白术耳中,吵得她额角突突跳的疼,而此时,牛车已经缓缓地行驶到了大黑河边,这时候牛车车轮似乎绊到了一块石子,牛车跟着猛地颠簸了下!   车上的牛银花发出一声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一瞬间,原本老老实实跟在牛车后的白术也跟着蹦跶了起来,她三俩下挣脱了压制住她的人,撕拉一声拽了拽她与牛银花腰间相连的布条,一把将人从牛车上拽下来抱进自己怀中——   就好像她已经等待了这一刻许久。   一切都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在众人惊叫怒骂声中,牛家大妈的哭叫声戛然而止,她愣在原地,看着她的“儿子”一步窜到路边,一只手护着牛银花,一只手徒手便将路边那碗口粗的光秃树干连根拔起,那粗壮的树枝光秃秃的吱呀成了最好的武器,十岁的孩童单手抓着它横向扫去,所到之处所有的人都被击中身体各个部位惨叫着倒下,趁着众人慌乱之间,白术一把扯断了自己和牛银花之间的牵连的布条,从后用力推了把她的背,喘着粗气咆哮:“跑!”   牛银花愣了愣,回过头看着掉落在地的火光火光照耀之下,她的“大哥”脸上汗津津的又是泥又是汗脏兮兮一片,唯独一双黑色的瞳眸异常晶亮,仿佛能一眼望近人的心眼子里!   被这么一眼看得牛银花反倒是镇定了下来,她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抹了把眼泪随即转身撒丫子便冲着人少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逃去——   “狗娃!”   身后传来牛家大妈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原来就在牛银花转身逃开的那一瞬间,白术手中的树干另外一端被三四名壮汉一同抓住,与此同时,另外的四名壮汉也一同扑了上来,将白术团团围绕住,一个人从后面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一个人卡着她的脖子,还有人抱着她的腰,四个农夫如同几把牢靠的锁狠狠地将她整个人锁死摁压在了地上——   脸蛋亲吻大地的感觉不要太销魂。   碎石膈着脸痛得白术呲牙咧嘴,此时她只听见自己的脑袋顶上一片混乱,有人叫嚷着要去追牛银花,却被白鹿真人打断说什么用不着——一听这话,白术心里顿时将白鹿真人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感情这丫的就是想弄死她,跟别人恐怕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就在这时,白术听见有人吩咐着叫人拿猪笼过来。   猪笼…………   白术脑子里轰地一声就炸开了——   “操.你们大爷的!居然要把老子浸猪笼!”   被压在地上的白术想也不想便破口大骂,拼命挣扎着想要起来,一时间原本压着她的几个农夫居然也被她折腾的手忙脚乱,连忙招呼另外几个人过来帮忙——一群人手忙脚乱像是制服哥斯拉似的将一个十岁半大孩子压牢,然后抓着她的脑袋往拿来的猪笼里塞!   白术的脸被猪笼粗糙的边缘戳得生疼,却拼命挣扎着不肯就范,几番折腾下来无论是白术自己还是压着她的人都是一身臭汗,就在这时,白术贴着地面的耳朵忽然产生了幻听——   她听见了一阵轰隆隆仿佛一大群有蹄生物往这边碾压过来的声音。   在这年头,马绝对是稀罕物,是显贵们才骑得起的交通工具。   周围火光忽明忽暗,火把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白术只觉得耳边一阵混乱,而后,仿佛奇迹般的,压在她脑袋上拼命想要把她往猪笼里塞得力量减轻了,白术呼吸一窒,尚来不及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啪”地一声巨响,一个什么玩意贴着她的头皮甩了下来,将她面前那竹编的猪笼抽的七零八落!   竹片纷飞仿佛变成了武侠电影里的慢动作。   一路上淡定地这么横过来的白术看傻了眼,想象着这玩意要是准头不够落在自己脸上是什么下场,顿时不淡定地有了想要尿裤子的冲动。   此时此刻,压在白术身上的力量已经全部消失了。   白术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抬起头,跳动的火光之间,她一眼就瞅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双大鼻孔——那黑色的大鼻孔贴着她的脸,然后“咴儿咴儿”地打了两喷嚏噗了她一脸臊气……   白术:“……”   白术微微眯起眼定眼一看,只见呸了她一脸的白色大马四肢健壮,皮毛干净整洁,一双马眼瞅着人的时候都显得特别轻蔑。   白术后退两步,这才看清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小小的乡间道路上从天而降十几匹这样的奢华交通工具,每一匹大马的背上,都坐着一名神气得要命的挺拔身影——白术再次抬起头来,终于看见了此时坐在为首这匹连人都看不起的坐骑身上的是什么神仙……   从白术努力仰着头踮着脚可以扫射到的角度看去,她只能见此时坐在马背上的神仙那是——   微微扬起的下颚弧线完美。   鼻梁高挺。   两弯眉浑如刷漆。   头戴展角幞头,身着绯红盘领窄袖袍服,胸前一条精致的巨蟒补子栩栩如生。   手握一捆已卷起的精致长鞭,显然就是将猪笼抽得支离破碎的东西,他眉眼微微低敛,长而浓密的睫毛如同一把小刷子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此时,神仙正垂着眼看着她,不说话。   白术:“!!!!!!!!!!!!!!!!”   英雄!!!   冷艳高贵的英雄!!!!!   英雄您来自何方出师哪门哪派今年贵庚婚配否有意愿婚配否建议一个看起来像是可爱的男孩子的女孩子跟您婚配否要不做个您后院劈材的烧火丫头也行只要能看见您每天早上迎着朝阳从床上爬起来的伟岸身影小女子也——   “拦路者何人?闹闹腾腾,成何体统。”   “……”   呃?   英雄,您这声音不对啊,说好的低沉富有磁性宛如大提琴中提琴梵婀玲……呢?   正当白术风中凌乱困惑不已之间,忽然,她一眼瞥到在道路的尽头,一个肥硕的身影连滚带爬往这边如同球一般轰隆隆地滚了过来,后面还乌压压地带着一堆跑得东倒西歪的小喽啰……白术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早无情将她撵出衙门的黄大人——这会儿,黄大人拎着官袍下摆跑得满身大汗气喘如牛,肥肉一颠一颠的,瞬间就滚到了年轻男子胯下坐骑之下,猛虎落地式直接趴在了地上,高声吟唱:“下官黄茂——参见——大理寺卿,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术:“……………………”   大理寺卿?   千岁?   公公?   英雄是个公公?!   ………………妈的!   这谁写的剧本!   导演下课!   导演滚出影视圈!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来啦~今天不用剁叽叽!!!!!!!!!!!!!!!!!!!!   要好多好多的留言~~~~~~~~~~~~~~~~~~~~各种各样的夸奖~~~~~~~~~~~~~~~~~~~~~永无止境的长评!!!!!!!!!!!!!!!!!!!!!!么么哒!!!!!!!! ☆、第十二章   这会儿让白术心情激荡犹如坐过山车般飙到高峰又DOWN到谷底的大神不是别人,正是从皇城远道而来的新任大理寺卿君长知。   事实上,君长知原本是及不情愿地出任这大理寺卿一职的——正所谓位高权重,事儿也多,他就不爱参合这些愚蠢的凡人之间的破事。   无奈天德帝某日找他彻夜长谈,软的硬的双管齐下,耐心将大理寺卿一职的好处说了一遍,什么行走自由年薪更美就连官袍正三品也比正五品的好看你瞅瞅这绯红色衬得你更英俊了蟒蛇多精致啊也成为理由之一,最后口水说干连小时候他们穿过同款开裆裤这种事都搬出来当做筹码了,然而任凭他说得天花乱坠,把大理寺卿这职位说得他自己都快心动了,君长知还是不为所动。   眼瞅着天都快亮了,天德帝瞪着坐在他对面神气淡定低头喝茶的童年小伙伴那个愁啊,正唉声叹气准备换个悲情路线,突然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灵光一闪,冷不丁地蹦出了一句:“大理寺卿是正三品官员,按照朝廷上的规矩,品级相差四品之内不用再行下拜礼。”   天德帝话语一落,果真看见那低头喝茶之人手上动作一顿,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于是第二天天刚亮,一品中书省官员平章政事君国民刚从床上爬起来正打着呵欠洗漱准备上早朝,结果腿还没迈出君府大门,就收到了拥有皇帝亲笔签名的任职书,等总管太监一本正经地宣读完任职书,笑眯眯地对着君国民说恭喜,当爹的这才傻了眼,一下子就没反应过来他那个什么都不关心过着神仙似的飘忽生活的儿子怎么就一跃二级成了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卿。   早朝上见了还穿着旧朝服的儿子,君国民还觉得自己跟做梦似的,把儿子拽到一边,乱七八糟问了一大堆,君长知全程沉默,末了,才言简意赅地回了一句:“正三品不用行下拜礼,五品就要,累得慌。”   君国民倒吸一口凉气,他当然知道儿子要想争口气肯定不止窝在君议院当个不上不下五品官员那点出息,奈何早些年无论他怎么劝说这神仙儿子就是不听,如今这么个破烂理由却让儿子就范让他顿时有种无处话悲凉的苍老感,顿时瞪眼:“……歪门邪说!早你不知道有这规矩?!”   君长知淡定地瞥了他老父一眼:“忘了。”   君国民:“……”   君长知:“开心点,儿子升官呢。”   君国民:“…………………………”   以上。   在君长知刚上任的第二天,就被天德帝名正言顺地指使着到饥荒中心地区视察——一纸诏书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其实总结起来也就两句话:首先,看看那群人饿成什么样了;其次,要是饿坏了,那就看看粮食都去哪了。   君长知领命上路。   现在刚到了地方,他便十分后悔怎么就着了天德帝孟楼的道。   否则他现在应该舒舒服服地坐在他那一尘不染的书桌边,看看喜欢的书,看累了之后就沐浴更衣睡觉。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灰头土脸,顶着烈日赶了一天的路,身上的汗干了湿湿了又干,好不容易等到日落也到了目的地,又被一群刁民揽住了去路——打从爱马四条腿踏入这奉仙镇,远远地他就听见一群人鬼哭狼嚎嚎得他心生烦躁,板着张俊脸驱马而行,没走多远便正好看见一群人正压着一个小子的脑袋往猪笼里塞。   热热闹闹的,折腾得非常起劲,完全没有一点儿闹饥荒应该有的悲惨模样。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果然不是随便说说的。   君长知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握长鞭,虽旅途劳累却气势不减——这会儿跟在他后面的那一伙一共十来个人,去掉专门扛行李的苦力工不计,余下大理寺少卿一人,之后剩下的十一位均为从皇帝那要来的免费苦力,那些人各个身着青色侍卫常服,旁人一时间倒也看不出个详细身份来,这时间,这群人见骑着坐骑走在最前面的君长知不说话,一路过来,他们已经从各种被排挤被嫌弃的亲身经历里用肉体感受了这位神仙的难伺候,他们本身是何等聪明的人,吃了一两次教训之后,这会儿只需一眼就看出一个事实——   大人在不爽。   具体他在不爽些什么没人知道——可能是中午没吃饱这会儿血压低——可能是口渴——可能是想沐浴更衣——也有可能是在马背上连续坐了几个时辰颠得屁股疼——可是无论如何,关他们屁事。   他们就坐在马背上安安静静地当他们没有台词的群众演员。   而此时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一群深陷饥荒地区中心的村民以及趴在马蹄边瑟瑟发抖的地方官员,君长知面无表情,顿了顿,这才用那甚无波澜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问,这唱的哪出戏?”   ……听说只有当大官的人说话才有不自然的停顿,因为他们必须留点儿空当给人民群众时间来为他们鼓掌。   白术站在马下,抬着头,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像个傻逼似的仰望着英雄公公,这时候她发现英雄公公的声音虽不如她想象的那样“低沉而富有磁性”,但是仔细一听反倒是有着少年特有的稚嫩,此刻也不知是不是路途劳累,听上去还有些沙哑。   其实挺性感的。   ……可惜再性感也是个公公。   而这时候,听了这英雄公公的问话,周围刚才还闹哄哄的一群人现在却反倒全成了哑巴,白鹿真人不冷笑了,众乡民也不起哄了,就连牛家大妈也跟吃了哑巴药似的不再继续哭号,这会儿吓傻了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盯着这群从天而降的大神——乡下人这辈子也没见过比县官还要大的官,从皇城里来的人,对于他们来说那可是比神仙还要稀罕。   白术抬起手擦了擦脸上深深陷入脸蛋里的碎石沙子,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心里琢磨着这会儿要再没说话他们搞不好能摆着现在这个造型在这站一晚上,于是这才无奈开口道:“回大人的话,草民牛狗——”   “我没问你。”   “……………………”   初次自我介绍,卒。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忍。   这时候,趴在马蹄子边上的黄大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头,一脸紧张出来的汗和油将那张老脸称得晶莹剔透——白术发誓自己看见了坐在马背上的大神皱了皱眉,再等那黄大人用沾满了尘土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留下脏兮兮的一道污痕,大神的眉头便皱的能夹死苍蝇了,   此时黄大人浑然不觉气氛有变,只是紧张兮兮地说:“回禀大人,大人有所不知,前日里镇上来了名德高望重的厌胜术传人,说是皇城里来的人,说咱们镇之所以饥荒,那都是因为得罪了大黑河的龙王大老爷——”   这黄大人原本说得正顺溜,结果一抬头一不小心就看见这会儿坐在马背上那位此时露出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他又不傻,那阴森森的表情让他立刻闭上了嘴,满脸紧绷地重新低下了头——趴在地上的身体更低了些,这会儿那肥肚子都快碰到地面了。   “说下去啊,”君长知却催促,“本官听得正高兴呢?”   众人:“…………”   来了来了!   男人话语一出,那阴阳怪气的语气听得跟在他背后的一干人等纷纷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在自己的同伴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和蛋疼相互掺杂的复杂表情。   可惜那黄大人对此毫不知情,一听哟大人听得正高兴啊,一瞬间自己也跟着嗨了起来,恨不得手舞足蹈搭台子现场唱戏,稍稍抬起身子,看也不看此时君长知脸上的表情,只是自顾自乐颠颠地继续道:“原来那龙王大老爷生气,只是因为他的爱妾蚌精娘娘的精魄被困于凡人体内不得脱身,龙王爷发了怒,有了怨气,这才跟上面申请不下雨,闹得名不聊生,这说法卑职原本还有所不信,然而昨夜亲眼所见龙王爷上门讨人,那是不信也要信啊!”   “蚌精娘娘?”   “是是是!”   “精魄被困于凡人身上?”   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是个饶有兴致的质问语气。   黄大人拼命点头回答:“是是是!高人说了,释放了蚌精娘娘,咱们缝仙镇就可以结束这场大旱啦!”   君长知闻言也不搭话,只是自顾自地扬了扬下颚,居高临下地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在周围的一群乡民身上一一掠过。   此时站在大白马下面的白术顿时有点紧张,心想终于轮到她正式登场了吧该说什么台词好呢是喊冤呢还是哭诉呢还是卖萌呢还是假装淡定一鸣惊人呢——等她小心肝乱跳手心出汗正欲摆好姿势准备华丽登场——却不料那目光就这样无情地直接从她身上掠过,甚至没有半秒停留。   白术一愣。   片刻后,她听见大神在马背上问:“你说那蚌精娘娘上身的人在哪?”   白术眨眨眼。   黄大人眨眨眼。   黄大人回过头,看了白术一眼,眼里莫名其妙:你不在这儿么?   白术低下头,默默地回看了黄大人一眼,同样莫名其妙:我不在这儿么?   大概是和黄大人的目光交流过于天雷勾地火,这时候,白术才听见那稍带沙哑,挺性感的声音懒洋洋道:“他啊?”   黄大人不敢吭声,猛点头,顺便抬起手飞快地指了指身后的白术。   君长知掀了掀眼皮子,这时候终于给了那刚刚被他从猪笼里救出来的半大孩子一个正眼,火光之下,目光所及处那人头发散乱沾满泥尘恐怕连续半月未沐浴更衣,双目呆滞疑似智商低下,灰头土脸,脸上有乱石压出的小坑印子以及擦破的伤口,唇微张,有唾液随时从唇边掉落的危险。   君长知:“……”   白术:“……”   君长知顿了顿,随即用真诚的语气说:“我怎么觉得你们那龙王爷也不一定是那么想要蚌精娘娘,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术:“呃?”   黄大人:“啊?”   黄大人一愣,随即一拍脑门,往旁的一指——这个时候,几个衙役才吭哧吭哧地压着没跑远的牛银花回来了,借着火光,君长知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这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姑娘,点点头:“这还说得过去。”   白术:“?”   白术:“……”   白术:“!”   ………………妈的!   死太监,啥意思!找抽吧你! 作者有话要说:  =V=小伙伴们不要被前面的严肃情节吓坏,女主本质上就是个狗腿加逗比……=V=   不要感慨男主戏份少啦,以后多得你们看到烦啊~   求留言么么哒~~~~~~~~~~~~~~~~~~~~~~~~~~~~~~~~~~~ ☆、第十三章   虽然历史学得不咋地,但是白术好歹知道大理寺是干嘛的——在她所知道的历史上,大理寺相当于古代的最高法院,司刑狱案件审查,因为权职的特殊性,虽然大理寺的头目大理寺卿只是个正三品,但是地位一直相当超然,是朝廷上文武百官想要讨好又不敢轻易讨好的主要对象之一。   明清时期,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并称为“三法司”。   相当洋气又中二的画风与设定。   现在虽然来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国家,不过因不幸束缚于常识,在白术的脑力范围内,大理寺卿不一定要英俊潇洒,也勉强可以接受大理寺卿是个公公的设定,但是白术认为,大理寺卿啊——法院法官啊——他至少不应该是一个轻信迷信就算了还要以貌取人的二逼。   大人,您脑子被僵尸吃了吗!!!   在白术的瞪视之中,这会儿,这位从天而降的大神不仅没有拯救她于水火,只是轻飘飘地扔下一句“我累了”之后,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清冷的目光从白鹿真人一伙人身上扫过,又补充了一句“高人请到衙门一坐”。   虽然这位大神是个说话一字一顿不急不慢的神仙,然而他带的那群人却相当具有行动力,他话语刚刚一落,原本还在他身后充当背景板的十余个人就跟商量好了似的,右边整整齐齐地驾马走出五名青衣侍卫,瞬间将白鹿真人一行人团团围住。   白鹿真人一愣,倒也没在表面上显露出惊慌来,只是恭敬地弯了弯腰:“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君长知淡淡一笑:“夜路难行,让我手下的人护送高人一程,以免磕着摔着就不好了。”   言罢,让自己□□大白马呸了近在咫尺的白术一脸唾沫星子,之后便调转马头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跟黄大人撤退了,从头到尾,连余光都没给她一个,只留下白术和一群“刁民”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牛银花站在白术身边,见骑着高大白马的、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官要走,居然抬脚下意识就想跟上——还好白术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她,没好气地说:“你去哪?属狗腿的么你!人家四条蹄子你俩小短腿你追得上么你?”   牛银花眨了眨眼,这才好像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傻事儿似的,冲着她哥哥一愣后破涕为笑,紧接着就死死地抓着白术的手臂,再也不肯撒手——那力道抓得白术都觉得略疼,顿时感慨她这便宜妹妹力气也着实不小。   而此时,君长知一行人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几米开外。   远远地,白术还能听见跟在那大神身后的一名随从说:“大人,您这样自称‘我’啊‘我’的,不合适。”   然后莫约几秒的沉默之后,白术又听见大神那略沙哑的声音传来,回答那是相当言简意赅:“官大一级压死人,等你升职再来管我,现在闭嘴。”   随从:“………………”   白术:“………………”   白术看着那高大挺拔的背影一时间竟无语凝噎,只觉得自己能在十分钟之内写出一篇八百字的小论文讨论“关于古代庸官”这个严肃的学术问题……   此时,她身后之前闹哄哄成一团的乡民们也鸦雀无声一片。   白术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心里正想着都闹成这样了今晚这些人不会还有想要把她浸猪笼的精神吧,那个“吧”字还没来得及出现,就有人从后面拉了白术一把,白术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了一张蠢蠢欲动的丑脸——   正所谓过了这村就没了这店,只见身材偏向瘦小的十岁孩子一把将比自己矮小半个头的妹妹习惯性地往身后一护,随即用她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狠狠地瞪了那中年男人一眼,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时,突然有一阵不急不慢的马蹄声由远而近,白术抬头一看,只见原本跟在那大神身后一群人中的某一位背景人物突然调转马头方向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只见眼前青色衣衫人影一晃,下一秒,那年轻人已经干净利落地从马背上翻身下来稳稳落在了她身边。   这人看上去也就十七八岁上下的年纪,放在现在,就是个整天跟物理化学奋斗的高中生。   而此时站在白术跟前的人,皮肤是健康的麦色,大概是常年暴露在阳光之下的成果,脸上有一道从额头直接穿过眼睛长长的一道疤痕,脸上丝毫不见任何稚嫩青涩的痕迹。   他腰间配着一把长长的刀,从造型上看上去像是苗刀的,厚背薄刃,刀柄上似乎还刻着什么字……光线太暗白术看不清楚,只能猜测大概是刀主人的名字——而这刀主人却和他那看上去锋利无比的刀有所不同,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就像是一道月牙,还有虎牙:“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君大人说了,让你们一块儿到衙门里去,这事还没完呢。”   说完,就伸手过来拉白术。   白术瞅着他,就好像在无声地质问:你家大人眼睛长在天灵盖上,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什么时候跟你们传达过这么完整的命令了?   还在踌躇要不要跟这笑眯眯的年轻少年走呢,却在这个时候,白术冷不丁地听见牛家大妈在不远处颤颤悠悠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回过头一看,人群之外,早已挣脱了其他乡民束缚的牛家夫妇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牛家大妈伸长了脖子双眼难得亮堂堂地往这边望,一副想要过来却又因为怕此时白术身边的“官家人”不敢过来的模样。   “狗娃,狗娃,”牛家大妈远远地哆嗦着问,“俺的儿,你没事吧?脸上疼不疼?怕不怕?”   那颤颤悠悠的声音听在白术的耳朵里,却是令人难受到了极点。   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被自己严严实实护在身后的牛银花——牛银花又不傻,这会儿也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爹娘的方向,脸上的表情看上去隐隐约约也见了一丝伤心和疑惑,仿佛就在奇怪为什么自己的老爹老妈眼里只有大哥,就这么直接华丽地无视了自己。   白术轻舒一口气,这回也不再犹豫了,一把将牛银花抱起来,踮起脚就将牛银花放在了那少年身边高大的黑色马匹马背上,拍了拍手,这才笑眯眯道:“走吧。”   “……”   这回反倒是主动来跟白术说话的这名青衣侍卫少年愣了神,他瞅着眼前这还不到他胸口高,身材瘦小满脸尘土的半大孩子,重点完全跑偏没注意到自己的坐骑这会儿被别人坐了正不耐烦的喷鼻子甩脑袋,只是抓了抓手中缰绳,老半天才憋出一句:“呵,好大的力气!”   白术只是笑,不说话。   余光扫了一眼楞在一旁的牛家夫妇,便再也没有跟他们有任何交流,仿佛陌生人与他们擦肩而过。   跳跃的火光之下,白术跟着青衣少年走出人群,人群自然而然地分散开来给他们让出了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当白术打那道路中间走过时,耳边仿佛只剩下了那些乡民们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以及单调的“哒哒”马蹄声。   是夏夜,却没有蝉鸣。   青衣侍卫话倒是少,却意外地并不让人感觉到尴尬,白术觉得他的存在感很弱很弱,当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她走着神几乎就会有那么一瞬间就要忘记自己身边还有这么一号人在保驾护航……他牵着马,马背上坐着的是牛银花,白术抬头去看她的便宜妹妹,只见小姑娘浑身僵硬地坐在马背上,眼中却尽是兴奋和不安掺杂着的复杂情绪。   牛银花的背挺得笔直,坐在最高处,她却并没有去看那些半个时辰以前要将她扒皮抽筋这会儿却只能抬着脖子仰望她的村民,她只是看着前方,一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大约十米开外的地方那一抹绯红色的身影,一瞬不瞬地。   ……   “你叫什么名字?”这时,白术听见那青衣侍卫问。   白术收回目光,以一拳之隔的距离跟在青衣侍卫身后,想也不想就回答:“牛狗娃。”   “喔,”那青衣侍卫大概是笑了下,“啧,这名字……”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白术说,“我叫白术,白色的‘白’,四术的‘术’。”   青衣侍卫一顿,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在奇怪为什么一个人会有两个名字——但是意外的是,他却没有刨根究底地要问清楚的意思,只是片刻后便认真地点点头道:“这个还差不多,哦对了,我叫纪云,纪律的‘纪’,浮云的‘云’——你可唤我纪大哥。”   “嗯。”   白术低下头闷声应了下来,这个时候她发现,在那黄土地上,村民手中跳跃着的火光将她和纪云两人一高一低的背影拉得很长很长。   在那么一瞬间,她便下了一个决定:她要带着牛银花走出这个地方,再也不要回来。   “纪大哥。”   “啊?”   “你们缺砍柴烧水跑腿的小厮不?”   “……”   “我还会卖萌。”   “……………” 作者有话要说:  天边一声巨响,男配闪亮登场!   ………………………………按照定律,跟女主先说上话的那个不是路人就是男配!(屁   出!人!命!啦!求!留!言!啊! ☆、第十四章   叫纪云的青衣侍卫并没有立刻回答白术的话,他转过头来看着跟在自己身边这个矮矮小小看上去有些营养不良的半大孩子,然后发现后者这会儿也正半仰着下巴,保持一个很艰难的角度看着自己。   纪云愣了愣道:“认真的啊?”   白术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眨眨眼道:“我像开玩笑?”   纪云没有直接拒绝她,反倒是突然笑了,这少年笑起来的时候总会露出两颗虎牙,眼睛看上去贼亮贼亮的,他问白术:“你怎么知道跟我说这有用?我只不过是个侍卫而已,哪怕是要找一个砍柴烧火的小厮,那也必须是主人同意了才能做的,侍卫可做不了主。”   白术特淡定地“喔”了声,心想这不是现在的大老板都喜欢玩的那套么?她听人说过,什么老板故意在一堆即将面试的人的面前扔下一团纸,看看谁会捡起来就留用谁——白术一直觉得这种举动神经病又天方夜谭,完全那个老板就是《读者》杂志看多了的节奏……没想到,古代居然也兴玩这一套?   ……《读者》杂志对不起,错怪你了。   白术想了想,转过头让自己摆出一个特认真又天真的表情,干净利落地说:“因为你不是侍卫。”   纪云挑了挑眉。   “你之前跟我说,是那个太……嗯,是君大人让你来把我们带回衙门的,可是我看你在队伍的最后面,他不可能跟你说到话,更加不可能给你传达这个命令来着,这是其一。”白术说,“其二,你们这些侍卫看上去戒律森严,但是队伍一块儿往衙门走时,其他的侍卫都跟在他屁股后面,却只有你掉转了马头,君大人肯定看见你的举动了,但是却没有阻止你,也没有问你要去做什么,这就说明他管不到你。”   随着白术不急不慢的称述,纪云的眼睛越来越亮,当白术述说完毕,歪着那颗脏兮兮发了霉的西瓜似的脑袋问他“我说的对不对”时,他情不自禁再一次发出了“哟呵”的一声叹息——纪云觉得有点兴高采烈了。   原来,这纪云真的不是君长知的一个侍卫那么简单,事实上,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才刚刚升任锦衣卫同知,从三品,因为锦衣卫最大的头头叫“指挥使”,为了方便,大家都喜欢把“同知”这个职位用“副指挥使”这样的称呼来替代,于是纪云刚及弱冠,便成为这个由皇帝直接掌管使用的特殊职权部门的第二把交椅。   锦衣卫原本只是皇帝身边的仪鸾司,主要负责皇帝的出巡或者宴会等事务,但因为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除了平日里替皇帝跑跑腿扛扛东西,主要还负责有刺客的时候第一时间跳出来挡刀子——有可能真正的御前侍卫来得及赶来护驾之前,他们还要充当一下捕捉刺客的角色……于是这就注定了仪鸾司的人那都是经过层层选□□的精英中的精英。   随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商国的□□皇帝又是个生性多疑的人,仪鸾司的工作内容变得越来越丰富杂乱,什么探听小道消息,帮助某蠢蠢欲动的官员人间蒸发,最开始他们还是身兼两职,但是当□□皇帝发现这群人真心太好用用来打杂似乎有点浪费,仪鸾司的本质开始发生了变化,最后,大部分人直接从仪鸾司这个组织里脱离了出来,成为了另外一个皇权直属机构,□□大手一挥,赐了他们一个洋气的名字:锦衣卫。   这些年,锦衣卫屡屡立功,从暗处走到了光明面,隐约有了点儿在皇城里要横着走的意思……当然,在他们横着走的道路还是有很多阻碍的,比如大理寺就是个横在路中间十分讨人厌的绊脚石,不过这些暂时按下,不提。   言归正传。   ——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注定了纪云这些人对于朝中大臣的性格就了如指掌,最开始接到天德帝的命令,听说是要护送君长知君大人到灾区视察,所有兄弟第一反应都是摇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奈何皇命不能为,一群倒霉蛋凑在一起合计出了个笨法子——那就是抽签。   谁最倒霉谁去。   然后纪云就成了最倒霉的那一个。   他至今还记得临走前一群兄弟幸灾乐祸冲着他挤眉弄眼的臭德行。   而一路上如所有人所料,果然苦不堪言——然而现在,他终于觉得从皇城跟着个难伺候的家伙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并不是那么难过了,搞不好他捡着一宝贝……简直是老天爷开眼!   现在他觉得,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十岁娃娃不仅脑子挺拎的清,人又安静,更何况……   纪云回忆了下他举着自己的妹妹放到自己的大马上的动作——   更何况还力气大过常人。   虽然年纪似乎嫌大了点儿,不过倒也是个培育的好苗子。   纪云摸了摸下巴,琢磨着自己也是该收个徒弟继承自己的那些个手艺了,想到这儿,不由得真的动了心思想要将这刚刚只接触不到半个时辰的小娃娃收了——而此时,他们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官府衙门的跟前,远远地便看见黄大人在咋咋呼呼地吆喝着一群衙役整理厢房给他们这些皇城来的“大官”,一片热热闹闹的打水搬物人群当中,反倒是那一抹身着绯红色官袍的身影,显得特别安静地立在县府衙门的大门前。   君长知背着手看着衙门那扇大门上早已干涩变黑的龙爪音,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在思考,还是在发呆。   纪云正想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候,他听见身边的白术嘟囔了句:“我就知道那龙爪肯定有问题,哪怕真的有龙王爷,它倒是敲哪门子的门啊,不是会飞么,衙门又没加盖儿。”   纪云回过头看着白术,白术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拧过脑袋来炯炯有神地瞪着他,良久,纪云摸了摸脑袋:“你在君长知面前别表现得这么聪明。”   白术“喔”了声心想装傻子还不容易么,转念一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下意识问道:“为什么啊?”   “他不喜欢比他聪明的人,”纪云不假思索地说,“他要不喜欢了,就得不高兴,他要不高兴了,肯定就不会让他周围方圆百里内的任何生物高兴。”   白术:“……”   纪云:“你懂的。”   白术:“喔。”   纪云:“装得笨点。”   “好,”白术点点头,想了想又问,“不流哈喇子没关系吧?”   纪云:“……”   纪云长手长腿,轻而易举便将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牛银花从马背上抱了下来,随即他又发现这小丫头和她兄长不太一样,相比之下倒是安静很多。当纪云把她从马上弄下来的时候,只是特别乖巧地说了声“谢谢”,纪云还没来得及回答“不客气”,他身边的“小子”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小姑娘拉了过去,与此同时还没忘记补充一句:“你谢他把你从马上抱下来,怎么之前没谢我把你抱到马上去?”   牛银花一听慌了神,瞪大了眼显得楚楚可怜地瞅了她大哥一眼:“我……”   白术笑了:“开玩笑的。”   牛银花:“……”   纪云:“……”   这时候,站在衙门大门前的君长知抬起手,用他那强迫症似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从门上抠了一些带着红漆已经干了的血块,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鼻下吸入的气息让他下意识地皱起眉,又舒展开。   君长知转过身来正好看见站在大门口的纪云一行人,四目相对,半晌,这大神才冷不丁地来了句:“今晚月亮不错。”   纪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啊?啊……”   君长知笑了笑,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反而让人觉得遍体身寒。不等人们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他又转过身,问这时候正好颠颠儿从官府里蹦跶出来的黄大人:“你说今晚大黑河的龙王爷还会不会来要人?”   黄大人被他这么一问,差点一脚绊倒在门栏上。   好不容易伸出手扶住肥肉乱颤的身子,眨巴了下那老鼠似的小眼睛:“啊?啊……”   君长知又不急不慢道:“真想看看龙王爷长什么样子啊,咱们请它来做客吧?”   黄大人:“……?”   君长知:“肚子饿了。”   黄大人:“……”   君长知:“晚膳忽然想用鳝鱼,黄大人,你说大黑河的龙王爷会喜欢鳝鱼么?”   当年轻的大理寺卿用含着淡淡笑意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时,那白鹿真人正指挥着自己的徒弟把行李往厢房里搬,一听这话,脸色稍变……白术看在眼里,心中隐约起疑,这时候,她又看见君长知唇边笑容扩大,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唇角微微轻勾,眼角弧度也会弯成一个好看的曲线,像狐狸似的——怎么看都是满肚子黑水。   众人被这君长知弄得二丈摸不着头脑,但是既然他这么要求了,那当然是要照办的,于是莫约一盏茶的功夫后,哪怕是在这穷乡僻壤,黄大人还愣是找到了几条滑不溜揪的新鲜鳝鱼,几条鳝鱼被扔在水缸子里,明晃晃的月光一照,便有几条雄赳赳气昂昂地扬起了脑袋,像蛇似的。   黄大人邀功似的给君长知看了鳝鱼,正准备让下面的人去烹饪,却在这个时候被君长知叫住了——紧接着,令所有人意外的是,这似乎有洁癖的大人物捞了袖子直接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夹住其中一条鳝鱼的脑袋拎了出来!   那鳝鱼黏糊糊腥臭的身体在半空中甩动着,却在下一秒,只见君长知手指尖微微一弯曲,只听见“咔擦”一声轻响,那鳝鱼上一秒还挣扎个不停的身体立刻就毫无生命地吹落了下来……   白术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颈子,只觉得瘆的慌。   君长知不说话,只是将那鳝鱼的头轻而易举就这么折了下来随手扔在地上,指尖在断口处沾了一手黄鳝血,在所有人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前,飞快地将那一手腥臭粘稠的黄鳝血点在了黄大人那宽大的脑门上。   一切做完后,他看也不看将那条没了脑袋的黄鳝扔回水缸里。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众人谁也不敢说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像一个个都成了人形木桩子。   而就在此时,白术忽然听见从她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快速扑打翅膀的声音,那震动的频率很快,当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去想要看看怎么回事的时候,黑影一掠而过,一个毛茸茸圆溜溜的东西贴着她的鼻尖飞了过去——鼻息间的臊味儿让她发出一声惊呼,她捂着鼻子蹲下身被恶心得够呛,这个时候,她的余光却看见,那一小团黑影直愣愣轰炸机似的冲着黄大人的大门冲了过去——   “啪”地一声,挺响。   黄大人捂着被撞了一下的额头,傻了眼。   众人,傻了眼。   而此时此刻,唯一还保持着先前一派淡然的只有君长知一人,只见他笑容依旧不变,脸上神情却越发冰冷,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黄大人的脑门,缓缓道:“咚,龙王爷敲门来啦,敲您项上人头,黄大人,本官且问你,您给是不给?”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小剧透——   萌萌的君长知是“我”。   办公中君长知是“本官”。   伐开心的君长知也是“本官”。   哈哈哈哈哈~~~要留言~~~~~~~~~~~~~~~~~~~~~~~~~~~~~~~~么么哒~~~~~~~~~~~~ ☆、第十五章   夏季月满之时,有一种鳝鱼会在被月光照耀之时像蛇似的抬起头来,这种鳝鱼被特别命名为“望月鳝”,是夏季才会出现的种类——传闻望月鳝鱼肉有剧毒,食之即刻毙命,乃鳝肉中鹤顶红,为谬传。   只不过望月鳝血腥味极浓这倒是真的。   这浓重的鳝鱼血血腥气能传到很远的地方吸引蝙蝠来吸食,若将鳝鱼血涂抹在门上,蝙蝠闻血腥味前舔食,撞击在门上便会发出像是有人敲门的声音,门内的人若是听见了这声音误以为有人敲门打开门,那蝙蝠又会受了惊飞走,开门之人便会什么都看不见,待开门之人将门关上,蝙蝠又飞回来,再次撞击到门上发出同样的声响——这就是民间半夜鬼敲门的来由。   听君大人用他那平坦无起伏的语调解释完,昨晚负责守门的那个衙役听了,一拍脑门情不自禁惊呼道:“昨晚我开门的时候,确确实实是有蝙蝠从我头上飞过,只不过夏夜蝙蝠类生物实属常见,小的便是没有放在心上!”   众人一片哗然。   黄大人一个猛虎落地式,颤颤悠悠的身体整个儿就趴到了地上,大呼:“大人明察,小人冤枉!”   至于他究竟在喊冤个什么鬼东西,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   而此时,年轻的大理寺卿脸面上已经收敛起了那副皮笑肉不笑叫人毛骨悚然的表情,现在,他依旧是面瘫的,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笑过……   蹲在地上的白术一听刚才擦着自己脸飞过去的是毛茸茸的蝙蝠——老鼠的近亲,一时间更加是被恶心得手脚发软,蹲在地上几乎忘了站起来,好歹是被身边的纪云一把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站稳了还被后者调侃道:“胆子小得猫似的。”   “别这样,”白术抹了把脸,特别诚实地说,“猫不怕耗子,我怕。”   纪云:“……”   白术贴着纪云站好,伸长脖子一看便看见君长知这会儿正板着脸,却看也不看这会儿趴在自己脚边浑身瑟瑟发抖的黄大人,只是眉头一挑,对身边一众蓄势待发的青衣侍卫淡淡道:“给我搜。”   君长知话一落,那黄大人也不知怎么的,大脑袋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西瓜落地似的发出“啪”地一声巨响,而那群本来就各个摩拳擦掌的青衣侍卫闻言,转身便冲进了县府衙门里。   纪云见状,不阴不阳地哼了声,颇为不爽道:“我的人他用得倒是挺顺手……啊,他们也是,不知道挣扎下再动么?这下子又叫大理寺踩头上来了。”   此时白术还不知道这纪云到底是干嘛的,只不过听这话也猜到他恐怕是和那太监也不太对盘……   衙役们原本当然是听黄大人的,但是这会儿来了比黄大人更大的官,黄大人本人整个儿又趴在地上一副要死不活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的模样,一时间众衙役纷纷没了主意面面相觑,等了一会儿后,原本举着那口装了几条黄鳝的大缸的衙役终于反应过来这大官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是真的嘴馋要吃这黄鳝,于是便不等君长知开口,吭哧吭哧地扛着水缸准备退散,这一幕被白术看在眼里,她眨了下眼,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长叹:“耶……”   “怎么了?”纪云问。   “那黄鳝不吃了吗?”白术伸长了脖子看那水缸,就好像准备把那几条鳝鱼活生生地给看进自己兜里似的,“怪可惜的。”   纪云皱眉道:“这东西滑不溜揪的怪恶心,你怎么什么都吃?”   “鳝鱼肉嫩啊,”白术一边说一边猛吞口水,苍天有眼,她穿越来这么多天了别说开荤的,就连吃饱的时候那都是屈指可数,“熬粥啊爆炒啊那都是上好的,他们要是准备给扔了你就让他们拿来给我吧!”   白术一边说着,想着爆炒黄鳝那鲜嫩,想着黄鳝粥那香,哈喇子都快从嘴边掉下来了,却不料一抬头,正巧一不小心对视上君长知那双清冷的招子,七月天愣是被冻得虎躯一震,脖子和哈喇子俱是一缩,瞪着君长知已经撇开头来此刻正对着她的后脑勺,没过脑子便冒出一句:“听说鳝鱼治面瘫……”   说完便想要咬了自己的舌头。   纪云一听,不仅没有呵斥身边这小鬼埋汰朝廷命官,反倒嗤嗤地就笑了,平日里也算是威严的大内锦衣卫副使这会儿眉开眼笑地伸手拦过身边那十岁小泥孩那消瘦的肩膀,一副咱俩哥俩好的模样,与此同时,嘴里还不清不楚地念叨着:“可算是捡着宝了……”   ……   这一天,黑河村经历了百年来第一个不眠夜。   乡民家家户户几乎都聚集在了这官府的门前,看了一出免费的好戏。   首先是那朝廷来的钦差大臣将冒牌的厌胜术传人白鹿真人拿下五花大绑,先前他好歹还知道狡辩,直到他两眼一翻,愣是说不出皇城观星楼大门两旁先祖皇帝亲笔题的对联写的是什么,这才乖乖束手就擒,如同打了霜的茄子似的,蔫头蔫脑地被扔在了一旁。   人们似乎一时间也忘记了自己被这骗子耍得团团转的模样,正围观得高兴呢,转头来,又看见那朝廷钦差大臣带来的青衣侍卫雷厉风行,从黄大人的枕头底下搜出了一大把的银票和账单,那账单里,有几百里外顺着大黑河往下,下游隔壁县的米商收据单和出货单,收据单是大约半旬以前的,白术掐指一算,隐约算得那时候正好是她穿越过来,牛银花还跟她捣鼓着有什么朝廷来的赈灾官员来送粮……   结果后来衙门也确实放粮了,只不过放的不是五谷,而是麸皮。   原来按照正常的情况,朝廷派下来巡灾的官,通常是和赈灾粮一块儿到位的,所以上一批官员前脚刚走,那黄大人居然胆大包天,后脚便拿了皇城派下来的赈灾粮分散卖给了隔壁县的米商,因此而大发一笔横财——这是那些收据单的由来。   而出货单呢?   原来是黄大人在卖完赈灾粮之后,只留下了卖不上价格的碎米和麸皮,前者熬了那些个比河水还稀的米汤成了所谓的赈灾粥,后者便用来派发给黑河村的村民——不仅发了一笔灾难财,还捞了个好官的名声……正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知道,最近他又的来了风声,朝廷里居然派来了第二批官员下来巡查赈灾情况——而且,这一次来的官是当朝正三品官员大理寺卿,绝对不像是上次那些人那么好忽悠的!   等这大官来了黑河村,随便找路边的村民一问就能问出猫腻:按照规矩,赈灾粥的浓稠程度必须做到“水米不分离,立稻杆不倒”没,而这些天他们派发下去的粥,别说是什么水米不分离了,就是一些白花花的米汤!   贪污赈灾粮款,无论程度,在大商国那都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一想到这,黄大人一时间吓破了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头烂额,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破财消灾,想到了一个够笨但是也足够骗得过乡民的办法——他找到了原本来这儿只打算骗笔横财就跑的白鹿真人,两人合计演出了所谓“龙王爷发怒”的大戏,前者负责唱主角,谎称大黑河水即将干枯,赈灾粮也因此不能走水运运入;而后者则负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白鹿真人“解决”了“龙王爷发怒”的事情,再连夜从隔壁县以稍高的价格把大米买回来,再雇几艘船只假装朝廷的赈灾粮运送船只在众目睽睽之下搬运来,将那些米分派了去,等到朝廷官员再来时,便可以瞒天过海……   而这些天,眼瞧着那场“龙王爷发怒”的大戏即将唱到尾声,黄大人装模作样袒护了牛家一家先撇干净自己,又找了个理由把他们撵出去,又马不停蹄地前脚刚把卖出去的米高价买回来,隔壁县米商出的货单还没来得及销毁,米也还没来得及散出去,这后脚,君长知便到了,把他抓了个正着。   眼瞧着大势已去,黄大人哭得肝肠寸断悔不当初,那悲伤懊悔劲儿,几乎要哭尿了裤子。   乡民们眼巴巴地看着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青天大老爷”趴在一个极为英俊的年轻大官脚底下哭成了狗,众人无不叹息:好精彩啊好精彩。   当夜,奉仙镇官府衙门连夜开仓放粮。   乡民们全家老小一个都不拉地赶来衙门跟前,天蒙蒙亮时,便隐约闻到了从衙门里传来的阵阵米饭香,一时间各个像池塘里的老王八似的伸长了脖子——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当天边隐约见得了第一缕晨曦,第一桶浓稠的、货真价实的米粥便由两名青衣侍卫抬了出来,已经连续饿了不知道多少天的灾民骚动了,各个捧着早就从家里摸出来的可以找得到的最大的缸,争先恐后地排起了队——   刚开始场面还是一片混乱,最后又是那“朝廷来的大官”亲自出面维持秩序,手中长鞭毫不留情收拾了几个还想横的中年汉子,队伍最终稳定在老弱妇孺在前,年轻中年男子在后的顺序,那刁民们在吃的以及暴力面前一个个都成了乖宝宝,老老实实地排着队,伸长了脖子等着领吃的。   当最后一个领到白粥的中年汉子在花名册上摁下自己的手指印,捧着脏兮兮的碗狼吞虎咽地喝粥去时,已经到了第二天晌午。   太阳依旧高悬,一夜未睡,君长知空着肚子,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睁着一双通红的狰狞眼回到衙门里就要补眠,谁知道还没走两步,远远地便闻到了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儿——顺着那股将他肚子里的馋虫都快勾上来的粥香,君长知一路走进了衙门里公堂里面,哪知他长腿刚刚迈过门槛,一眼便看见在那阴暗的衙门深处,三张被火光映照得阴惨惨的脸不约而同地转过来看着他。   君长知:“………………………………………………”   被这场景吓得愣是额角青筋猛地一跳,君大人强忍下了爆发的冲动,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搞什么?”   这边,纪云一手抓着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蒲扇,一边扇面前那“咕咕咕”煮的正欢的砂锅;白术和牛银花抱着膝盖蹲在他旁边,前者正用手捏着一把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新鲜香葱,掀开了砂锅盖子往里面均匀地撒……   纪云看着站在公堂门槛边黑着脸的年轻男子,笑了:“哟,早啊,君大人——来喝鳝鱼粥不?治面瘫呢!”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好烦男配联合女主一块儿欺负男主~~~   这是以后常要出现的戏码啊~~~~~(欢快蹦跶   要留言要么么哒~~~~~~~~~~~~~~~~~~~~~~~~   下一章结束本卷就完结啦,白术术准备男扮女装混职场咯~ ☆、第十六章   就像喝醉的人哪怕已经开始扭秧歌了也不会觉得自己喝醉一样,面瘫的人是不会觉得“面瘫”是在说自己的……说不定他还觉得自己面部表情挺丰富。   原本看着那炉火边砂锅旁三张阴惨惨的脸,君长知就觉得哪怕自己饿死也不想过去与鬼同食,谁只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蹲在砂锅便撒香葱的那位抬起头来,已经洗干净的脸勉强算得上是干净清秀一孩子,倒是一双乌黑的眼睛在升腾的白色雾气后晶亮晶亮的,虽然不说话,却是脸上写满了:你千万别过来,咱们三个人还不够分呢!   君长知狭长凤眼一眯,硬生生收回了就要转身走开的步伐。   找来一张干净椅子,一屁股挨着纪云坐了下来。   欣赏了一会儿那个脏得和怪物似的半大孩子一脸失望的表情,君长知觉得自己压抑了一晚上的心情顿时好了不少,连带着就真的有了胃口喝粥——虽然有个纪云在,锦衣卫又和大理寺相处向来不算愉快,然而在此行巡视当中,君长知到底还算得上是纪云的上司,所以这会儿,见君长知真的坐下了,纪云也就干净利落地不知道从哪掏出了个碗,先给他盛了碗粥。   君长知接过粥,也不别扭寒暄,端着粥仔细打量了一会儿,这时候,却听见蹲在自己对面的人含糊地嘟囔了句:“看啥啊,又没下毒。”   这要换了别人,保不准还真听不清这臭小鬼在嘟囔什么,可惜君长知耳力好,听得一清二楚不说,还能听出那语气之中不满的意思——换了平日,君长知也就不跟小屁孩计较了,可惜眼前这小鬼虽然洗干净了脸,混上上下还是脏兮兮和泥巴里捞出来似的,实在碍眼得很,于是这会儿,君大人也跟着幼稚上了——   他先是抽了抽鼻子,随即皱起了眉:“你们闻到什么怪味没有?”   纪云个大老粗一脸莫名,牛银花瞪着一双提溜圆的眼睛看着她的男神——在场的,对“气味”比较敏感的只有白术,听了君长知这话,她下意识就抬起胳膊像狗似的闻自己身上,白术低着头,这让她错过了坐在路过另一边,年轻的大理寺卿眼中一晃而过的戏谑。   “啊,又没有了,”他拖长了语调,淡然道,“大致是我闻错了。”   白术:“……”   这时候君长知玩够了,闷声不吭就安安静静地喝他的粥——哪怕这会儿大火统一保持着街边搬砖民工的姿势在喝粥,君大人看上去依旧十分优雅,那架势……至少,也应该是个包工头。   那粥是香,新鲜大米洗的干干净净,煲在砂锅之中,与新鲜鳝鱼肉一块儿成糊状,仔细品尝便可尝到陈酒香,想必是为了去腥又怕生姜味道霸道夺去了鱼肉的鲜,故用陈酒代替,鱼肉入口即化,刚刚撒上的新鲜香葱青翠可爱,衬着这鱼粥香气四溢,虽然粥的味道偏淡,但却别有一番鲜美的味道。   白术将煲好的粥从炉火上取了下来,给纪云和牛银花一人盛了一碗,见两人都喝上了,自己才小心翼翼地盛了一碗蹲旁边去窸窸窣窣地喝粥——虽然她动作看着小,实际上她简直可以算得上是狼吞虎咽几乎要把自己的舌头都给吞下去,那鱼肉混着粥进了肚子里,暖洋洋的不说,连带着她觉得自己在外太空漂流了十天半个月后,这会儿终于回到了地球回到了人间!   当白术眼泪哇哇地喝着粥时,这边,纪云已经开始跟君长知商量着她的去留问题,纪云的意思是想留下白术直接带回京城给自己当徒弟,这本来轮不到君长知来管,但是这一路上大事小事都是他说的算,所以在一脚踏入皇城跟皇帝卸职之前,他做什么决定还是会跟君长知打个招呼——   纪云把里的外的客气话说完了,这边君长知也喝完了粥,放下碗,掏出帕子抹了抹唇,性感薄唇轻启,十分冷艳又高贵地蹦跶出一句:“不差这份口粮。”   这意思就是同意了。   他话一刚落,只见蹲旁边埋头喝粥的臭小鬼诈尸似的猛地抬起头,君长知以为他就要对自己感恩戴德,正准备摆好姿势接受对方三叩九拜,却不料对方却来了一句:“还有我妹!带上我妹!”   君长知:“……”   这是顺杆子往上爬了?君大人眉头一挑,正准备冷嘲热讽几句把这不知好歹的臭小鬼一家伙从杆子上撸下去,却不料这时候纪云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似的说:“哦对,还有这个小丫头,君大人,听说您身边一直缺个小丫头照顾起居,要不您顺带就——”   白术:“我妹可能干了,又懂事又聪明,只需要给口饭吃给个下雨遮得住的屋子,您教她什么保管一学就会——喔对了,只限床下,我妹还小。”   纪云:“咳。”   君长知:“……”   白术:“大人,我妹吃得少,您不差这份口粮的。”   此时此刻,君长知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瞅着火炉另外一边,那张被跳跃的火光映衬得相当真诚的脸——比皇城路边乞讨的小骗子还真诚。   再转移视线,看着蹲在这臭小鬼旁边的丫头片子——长得倒是极好的一丫头,人也如同那臭小鬼吹嘘的那样安安静静,眼睛也够清澈,这样水灵的孩子若光看外貌,在皇城同龄人里哪怕是在官家小姐里找恐怕也算得上出类拔萃的,就是可惜生在了这等鸟不拉屎的穷苦地方,这要是换个出生环境,指不定以后还能有个料想不到的大作为。   君长知确实缺个照顾生活起居的丫头——不是他不想要,主要是皇城那些来历不明的丫头,他不想用。   君长知在沉思,一时间众人无言。   片刻之后,白术只觉得对方的眼神从牛银花身上挪了回来放到自己身上,也不说自己到底是不是被多吃了那么一口饭就会被饿死,只是用清冷的视线像是X射线似的将她从头到尾扫射了一遍,随即皱眉,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小鬼,你上辈子是掉粪坑里淹死的么?”   这话要是问了别人,恐怕换了谁都要掀桌发火,只不过白术全部的反应就是微微一愣,看上去还挺惊讶地下意识反问:“呃,你怎么知道?”   君长知:“……”   白术:“……”   君长知:“不知廉耻。”   白术:“……”   不知廉耻?我怎么就不知廉耻了,说实话也不知廉耻了?讲点道理啊公公,并不是说你下面比人家少一点东西大家就非得都让着你,你这个放到现代最多算是三等残疾,上公车都没人给你让座啊!   正当白术内心咆哮,此时君大人已甩袖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洗干净了再上路”后,便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白术仰着脖子狐獴似的瞪着他潇洒离去的方向,直到他那伟岸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这才转过头,杀气腾腾地问纪云:“洗干净上什么路?黄泉路?”   纪云叹了口气,息事宁人地“啪啪”拍了拍白术的背:“忍忍就过去了,君大人他……心里苦啊。”   白术:“啊?”   纪云一脸高深莫测:“以后你就知道了。”   白术:“……我觉得我已经知道了。”   纪云伸出手,猥琐地比划了下下面,白术伸出手盖住牛银花的眼睛,随后满脸凝重地点了点头。   ……   黄大人因私自挪用赈灾粮,这事儿举足轻重,需押回皇城等候皇帝亲自发落——革职查办那是必须的,人头落地也是八九不离十的事,此时不宜耽搁,君长知在亲眼盯着赈灾粮都放到当地灾民手上后,三天后,就准备收拾收拾踏上回皇城的归路。   这三天时间里,他每次经过衙门后院,都能看见那洗干净了换上一身明显大了许多的侍卫服的臭小鬼靠在那还养了几条鳝鱼的水缸边,撅着屁股,手里捏着一团发馊的粮食,投喂鳝鱼,一边投喂,嘴巴里还念念叨叨——   君长知第一次路过时,听见臭小鬼在念叨“空调”。   君长知第二次路过时,听见臭小鬼在念叨“可乐”。   君长知第三次路过的时候,听见臭小鬼在念叨“阿弥陀佛”。   然后,那个臭小鬼就将鳝鱼从水缸里捞了出来,干净利落地扒皮抽筋,下锅煮粥。   君长知:“…………”   君大人被这臭小鬼的疯劲震惊得挪不开脚步,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心太软,一不小心就往队伍里招了一癔症患者,果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顿时后悔不已——当然,在懊恼的同时,他心中更是埋怨,那锦衣卫的副指挥使纪云莫不是被大黑河的龙王爷魔怔了,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一莫名其妙的玩意。   与此同时。   并不知道自己的背后有个人盯着自己的背几乎快盯出毛来,白术正扇着她的小扇子,仔仔细细地熬了一锅鳝鱼粥,趁着热从火上拿下来,自己却也不吃,只是带着牛银花一块儿,端着那锅粥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一路回到了那个她说熟悉也不熟悉,说陌生也绝不陌生的小院前。   那小小的院落还是和她几天前离开的时候一样。   甚至那把她用来揍人的竹扫帚还是保持着那副蓄势待发的姿势躺在院子门前。   白术端着粥,轻盈地迈过去,刚走两步,再抬眼,一眼就看见了从那破屋子里走出来的两个人——牛家大妈站在门前,难得收拾得干干净净,这会儿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往院子里走的她和牛银花;牛大力一张脸还是黑漆漆的,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终于能吃饱了的缘故,看上去气色好了一点,这会儿他正搓着手站在牛家大妈身后,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还是老样子,一紧张就喜欢搓手。   白术端着香喷喷的鳝鱼粥,与他们擦肩而过进了屋,将锅一放,又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新鲜香葱撒了,香气四溢之间,她跟牛银花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笑着对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两成年人招呼道:“站在那做什么,来趁热吃。”   牛家夫妇俱是一愣,随即,慢腾腾地来到桌边坐下。   白术轻车熟路地摸出两只碗,摆在他们跟前放好,捧起已经不那么热乎的砂锅,稳稳地给他们一人倒了一碗,一边倒,一边说:“阿爹,阿娘,牛银花……儿子我就带走了。”   牛银花站在一旁,瞅着她兄长不说话。   牛家大妈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先红了眼,揉了揉眼睛捧起碗胡乱喝了口粥,又含糊不清地笑道:“这粥真好,狗娃,你还有这手艺。”   白术“嗯”了声,转过头,看了看那老妇人,隐约瞥见藏在黑发中几根银丝,一时间也心软了下来,心中叹了口气,伸出手仔仔细细地替难得没像个疯婆子似的牛家大妈擦干净眼角成串往下落的眼泪:“哭啥,我带牛银花去过好日子,又不是去死,以后发达了,回来孝敬你们。”   牛家大妈终于不哭了,埋嗔地斜了她一眼:“你这孩子,说什么糊涂话!”   白术也跟着笑。   牛大力在一旁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牛银花全程面无表情地立在一旁,小丫头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儿个特别安静。   再出门的时候,白术用一锅粥换来了两个白面馒头,白花花的馒头刚刚蒸好的,就好像牛家大妈早就料到了今天他们会回来似的——馒头她和牛银花一人一个,一样大,一样实在。   牵着牛银花走出院子,白术笑着回头跟牛家夫妇摆摆手……也不知道古代人能不能看懂这样的手势,白术也只管做了,做完了低下头看着牛银花——阳光之下,小丫头的一双眼睛看上去特别明亮,隐约又见得一丝倔强,白术一个内在里的成年人也被这目光看得一愣,她弯下腰捏了把她的便宜妹妹的脸,淡淡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牛银花:“……”   “你觉得爹娘还欠你一声‘对不起’,”白术说,“但是这声对不起,你且记着,不是谁欠你的。”   “……”   “他们给你,便是给你了;不给你,也没欠着你的,你好好活,好好过,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争那口气。”   白术说完,也不等牛银花表明自己是不是明白这话究竟什么意思,只是自顾自地将手中的那大白馒头顺手一块儿塞给牛银花,直起腰来,却在看见不远处立于马上的绯红色大官服人影时,微微一愣。   君长知乘骑于高大骏马之上,背着光,居高临下地远远看着她,身后没有跟着平日里那呼啦啦一大群青衣侍卫,想必是自己独自一人跟了过来,他就远远地停驻在牛家大院之外,见了白术他们走出来,依旧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   那身干干净净的绯红色边缘几乎和阳光融成了一体。   只有胸前那威严大蟒栩栩如生。   白术走上前,一手牵着牛银花,一手牵住了那大白马的缰绳,任由这马眼看人低的货喷自己一脸唾沫星子,往来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仿佛无视了头顶上的烈日骄阳,懒洋洋道:“大人散步啊?”   君长知:“看戏。”   白术:“喔,好看不?”   君长知:“极烂。”   白术轻笑一声,想了想,又道:“佛曰,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这一次,马背上的人并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他们走出了很远很远,回到了最初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地方,远远的,白术看见很多人已经在那里等候,身着青衣侍卫服的纪云站在最前面,伸长了脖子似乎已等候多时,看见了君长知以及跟在他马下的白术和牛银花,这才招呼着身后的人动了起来,一片吆喝声响起混乱之间,白术这才听见,头顶上响起一声冷哼——   “皆是自讨苦吃罢了。”   “…………大人说得是。”   白术笑得眯起了眼。   有带着七月盛夏特有灼热气息的风吹过,这一次,她在风中听见了蝉鸣。 作者有话要说:  XD好啦,第一卷完结啦~   接下来第二卷,总算是进入正文设定啦~   蹭蹭大家扭个秧歌给你们看~~~~~今后也要继续多多支持么么哒,萌萌的作者最喜欢被夸奖啦=3=~~ ☆、第十七章   刚穿越的时候,落地的地方是个鸟不拉屎的村,见到的风景也就是那么几处,那时候,除却觉得天气热没空调没冰棍那些个降暑的物件导致日子有些难捱之外,白术也并没有觉着这古代和现代有什么大不了的区别——反倒是没有了满街跑得汽车,成天响个不停的喇叭广告,白日里天朗气清,晚上太阳一落整个温度就降了下来,夜晚往床边那么一趴,打着扇子听听这千年前的虫鸣,也算潇洒自在。   然而一旦离开了黑河村,跟着这一群糙爷们上了回皇城的路,白术这才开始感慨现代科技的伟大——她是没看过大商国的版图,不知道从黑河村到那个名叫央城的皇城到底是有多远,她只知道若是换到现在,从西北地区到首都北京撑死了只有三四个小时的时间……   上了飞机也就是个眯着眼做个春.梦的功夫,更快的,恐怕梦里还没上重头戏呢,就要被温柔和蔼的空乘姐姐叫醒:拿好行李以及随身物品亲爱的客人您该麻溜滚蛋了。   可是纪云给白术详细算过,从爆发了饥荒旱灾的西北地区到皇城,水陆陆路一个不拉地横过来,他们来的时候走了大约半旬——整整十五天,这还是君长知一刻也不肯耽搁赶路赶出来的结果,若是换了普通商队,这么长的一段路全程走完,没有一旬少说也要二十五六天。   白术听得傻了眼。   在她的想象中,那钦差大臣出巡少说也要车马一长溜,侍卫大一群,前呼后拥,严重点儿的前面还得来个前锣大鼓开道的,钦差大老爷只管往那垫了十八层软垫的马车里一躺,车上睡觉,下车尿尿,到地方了跟灾民合影(技术不支持就画押)留恋,等着手下的侍卫抓几个贪官,在文件上签几个字,最后光荣归去等待升官加爵。   ——至少电影都是这么演的。   但是君长知偏不。   他一正三品朝廷大官,出巡的队伍简陋得让人想抱着他哭出声来——一架拉行李的板车,上面除却简单的行李之外还蹲了俩半路捡来的难民(正是区区不才不会骑马的白术本人以及牛银花),二十匹高大壮的宝马,二十名锦衣卫侍卫(还是皇帝看不下去硬塞给他的),连个照顾生活起居的丫鬟婆子都没有,这就是君长知君大人率领的队伍全部组成部分。   “……这么长的路途,君大人是没出过远门怎么的,不知道备个马车?”   “咱们锦衣卫的人还在马背上呢,身为大理寺卿,君大人怎么甘心示弱到马车上休息?”纪云笑了笑,一边拉着缰绳,另外一边手似乎下意识地抚了下腰间的绣春刀,“所以,备了马车也白搭,没人睡拿来运行囊么?何必浪费那个财力。”   “……”   白术不傻,虽然这些天算是看出来纪云和君长知因为组织不统一,所以在某些事情或者立场上甚至可以说是相对立的——但是当纪云说这话的时候,她明显听出纪云话语里对君长知却并没有半分嘲讽的意思,相反的,今儿从他嘴里蹦跶出来的“君大人”三个字,居然还难得听得出一点儿真诚的敬重。   对此诡异现象,白术第一反应就是:男人都有病,还统统病得不轻。   当今圣上有这么一群暗中较幼稚劲儿的属下,也不知道能暗搓搓地省下多少莫名其妙的银子。   纪云见白术沉默不语,又补充道:“不过还好,现在咱们好歹有小丫头使了。”   “……恩是啊,”白术随口应了句,忽然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猛地顿了顿瞥了眼纪云,一把将身边被颠得昏昏沉沉的牛银花揽过来,“什么小丫头,那是我妹!”   对于白术的抱怨,纪云却笑得相当开心。   也不知道皇帝是不是故意的还是君长知刻意要求过,这回扒拉下来几个随行的兄弟都是平日里特别不爱说话的那几个,这一路上几乎把他给闷出病来,这会儿遇见了白术,总算是让他捡回个打发时间的乐子。   相反的,纪云挺开心,却不代表白术也很开心——跟纪云说着话的时候,白术已经在拉行李的板车上蹲了三天,一路上道路颠簸,她几乎要被颠得屁股成了三瓣眼瞧着就要成了向日葵……   而这时候,君长知君大人骑着他的大白马,腰杆挺直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连续三天,每次白术抬头,看到的都是这么一副场景——哪怕是眼前已被那身绯红色官府晃得审美疲劳,白术却还是忍不住想要一次次抬头去偷瞄此男腰杆笔直精装有力潇洒的背影。   就差在脊梁骨上刻上“大家好我是穿越文必备男一号”的字样。   …………是个公公什么的,真可惜了白术那一颗蠢蠢欲动的少女心。   “看什么呢?”   正当白术自以为隐蔽地偷窥得开心,纪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头上飘来……这会儿白术一愣,也没想到这纪云表面上二了吧唧的观察力却十分了得,被抓了个现行当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看男人,只好顾左右而言他,支支吾吾地说:“君大人的坐骑臀部肌肉真结实。”   其实这句话原始形态应该是:君大人的臀部肌肉真结实。   那臀部之下的马屁股长啥样鬼才会去注意……原本说出这话,白术已经做好了准备让纪云埋汰她,谁知对方反应却意外地相当平常——   “你还挺识货,”只见锦衣卫副使同志微微眯起眼,看着前面那绯红色官袍下面骑着的摇摇晃晃的马屁股,眼里露出一点儿羡慕的意思,“那马名唤‘踏云’,名声一点儿也不比它的主人小,踏云是当年先帝爷还在世的时候,某次出巡在草原上君大人亲自驯服的野马王,虽然血统不明,但是性格极烈,刚牵回来时谁也不服,还把同马厩的其他的坐骑咬得鲜血淋淋,半夜从马厩里挣脱了跑出来踏平了一排账子,险些让先帝爷受了惊。”   “……”   白术心想这马都惊扰圣驾了怎么还没被枪毙,还没来得及问出口,这时候有听见纪云换了个语气,在她脑袋上悠悠地说:“这马本该保不住了,然当年的储君也就是如今的圣上与君大人关系极好,两人一块儿亲自牵了马到先帝爷面前请罪——先帝爷年轻的时候,也是马背上的一把好手,见这马精神气非凡,弄死了也可惜,这才网开一面,让那畜生活了下来。”   “喔,”白术点点头,直接略过了纪云话语中的巨大信息量,反倒是想起前几天第一次见面被大白马“友好地”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场景,又道,“那马看着傲慢了些,却也不像那么凶残。”   纪云看这小鬼一脸不开窍完全抓不住重点,无奈地摇摇头心想到底还是欠□□,索性顺着这无聊话题继续道:“那是因为这些年那野马的倔脾气多少收敛了下来。”   “嗯?”   “因为它主子更凶残。”   “……”   纪云看板车上颠颠的小鬼一脸无语,笑眯了眼又道:“你以后也是要学骑术的,哥几个倒还好从小就要学这些也没觉得怎么辛苦,但你和我们不一样,十岁的身子骨已经半成型了,半路出家就要做好吃苦的准备。”   白术笑了笑,抱着膝盖坐在颠簸的板车上,没说话——能脱离那人吃人的地方,已是上天待她不薄,吃苦什么的,还能有多难?   纪云见白术突然安静下来,仿佛也猜到这孩子在想什么,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多做停留,只是继续道:“虽然师父想担待着你点儿,但是不学骑射终究还是有些不像话,以后出任务总不能让你撒丫子跟在其他兄弟马边跑吧——别说一路跑下来要去掉你半条小命,就算是你愿意,也会叫别的兄弟看不起。”   这些天纪云三两句就喜欢自称“师父”,尽管白术也不知道这拜师仪式什么时候完成的——但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嘛,于是白术只是在最初听见这自称时稍稍惊讶了一下,之后就相当没有节操地随他而去了。   这会儿,白术听纪云这么说还挺惊讶,都自称师父了说着话却像是甩手掌柜似的,不由得转过脑袋看着纪云:“不是你教我那些个功夫么?”   话还没落脑门上就挨了一下。   “为师教你的自然是咱们独有的精细功夫,入门功夫用不着我亲自出马,到时候自然有专门的骑射师父教。”   白术伸脑袋看了看不远处君长知的背影:“纪大哥,你说君大人亲自驯服野马王,岂不是也是骑射功夫了得?”   纪云点点头,又警告:“你别打他主意。”   白术下意识反问:“为什么啊?”   纪云板起脸:“你果然在打他主意。”   哪有这样套话的,差评。白术顿了顿,不尴不尬地说:“……我就随口问问。”   这回是话刚落,脑门上又挨了一下,打得“啪”地一声响,板车上的小鬼捂着额头发出一声痛呼,纪云这才不急不慢道:“首先,咱们跟大理寺的向来不对盘,你跟大理寺卿亲亲热热学骑马也不怕被人笑话;其次,你怎么对君长知这么感兴趣,瞅着他的背影眼都泛绿光,乖徒儿,你好龙阳这口啊?”   “………………”   “没事,跟为师说实话,为师不搞歧视,”纪云一脸可恨到极点的深明大义,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这君长知是长得挺好看的,为师完全理解。”   “……………………”   您理解个屁啊!!!!   白术被调侃得脸上一臊,顿时红得像是猴子屁股,在纪云乐颠颠的哈哈大笑中,她翻着白眼就从板车上跳下来,拍了拍屁股一路小跑,从队伍的最后面跑到了最前头,一把将走在最前面的那大白马的缰绳抓在手里——她这一下也没怎么费力,君长知就像是看见了她的身影似的,第一时间放开了手中本就松松握着的缰绳,也不说话,一双凤眸淡定直视前方,任由那突然出现的小鬼给自己牵马引路。   白术欠着喷着浊气儿浑身上下闪烁着“不乐意被你牵”光辉的踏云,看着马背上那绯色官袍袖口下露出的十指白皙修长,哈喇子差点儿又要从唇角边滴下来,等了一会儿,见君长知完全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她“咔咔”两声清了清嗓子。   还没来得及摆好姿势说话,就听见马背上的大神清清冷冷地砸下来一句:“有话说话。”   白术嘿嘿笑了笑,伸出手挠了挠脸:“君大人。”   君长知那长如蝴蝶翅膀的睫毛垂下,微微一颤:“嗯。”   白术摆出一张阳奉阴违狗腿脸:“君大人,之前若不是您及时赶到,小的和家妹银花恐怕就那什么了,之前行程仓促,也没来得及跟您说一声谢谢,那什么——”   “说重点。”   “小的偶然听说您骑术非凡——”   “知道了。”   耶?有戏啊!   白术眼前一亮:“那……”   “想都别想。”   “………………” 作者有话要说:  = =不要纠结那么许多,这就是个平胸少女却有一颗波澜的少女心连太监也不放过的故事……   女主二逼,不矜持,没节操 ☆、第十八章   被狠狠拒绝的白术伐开心了。   她撇了撇嘴,踮起脚,将手中的缰绳往浑身要依旧散发着“不乐意让你牵”的踏云马嘴里胡乱一塞,自己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溜小跑蹿回了队伍的最后边——大约十五秒后,她稳稳地蹲在拉行李的板车上就好像她从未离开过……除了这时候骑着高大黑马的纪云正半低着头,笑眯眯地说:“你看,我就说了吧,就连君大人也觉得和咱们锦衣卫厮混在一起不成体统呢。”   “什么厮混,”白术还想嘴硬,“纪师父,思想健康点儿,我就是去跟君大人隆重地道了个谢,感谢他将我和我妹妹牛银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还愿意带我们上路,让银花跟在他身边,仅此而已。”   纪云听了也不着急揭穿她,只是悠哉哉地骑在马上一晃一晃,看上去脾气很好地慢吞吞地说:“纠正一点——把你和银花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的是你师父我;愿意带你们上路的也是你师父我;把银花硬塞给他的还是你师父我——爱徒,我看你也崩叫‘白术’了,改名叫‘白眼狼’才是贴切得很,也省得到时候我给你挂牌子进锦衣卫时,还得费脑子给你另外想个代号。”   白术:“……”   纪云:“白眼狼,叫你呢。”   白术:“我就是想学个骑马!”   纪云:“早说啊,我教你。”   这纪云答应得太快,让人心中想不起疑都难,白术双眼一眯,挺精明地说道:“刚才那会儿您满脸不屑说这东西轮不到您亲自来教我的话还搁地上放着呢,现在随便回个头就能找着捡起来。”   纪云面不改色地说:“你又没表达你如此迫不及待的心思。”   这回白术不说话了。   因为她是挺迫不及待的,原因有三。   一来是她真的快受不了坐在这板车上颠来颠去了。   二来是她觉得骑在马上挺威风,更何况纪云也说了,骑马是早晚要学的,否则要让人笑话,她不想让人笑话。   三来是她……好吧,她就是想跟君长知套套近乎怎么了?谁让他长得这么好看!要不是看在他没叽叽的份儿上,她早就热情似火地扑上去了,还轮得到他拒绝的份儿?!   想到这儿,白术努了努嘴没说话,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怒与抗议——这一幕被纪云看在眼里,这会儿锦衣卫副指挥使一双眼都笑成了弯月,怎么看他这新收的徒弟怎么可爱。   纪云这表情看得其他一众还算知晓真实性格的其他锦衣卫众一阵恶寒,果不其然,下一秒,只见纪云微微收腹双腿一夹马腹,伴随着胯.下坐骑一声长嘶,他长臂一伸,拎小鸡仔似的将板车上的清瘦孩子拎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白术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她整个人已经结结实实地趴在了马背上,原本她的背后还稳稳地贴着一副结实的胸膛,然而在她的屁股落在马背上的那一刻,背后的“安全座椅”突然消失了,那原本当抓在她衣领上的手也顺势松开,一下子失去了固定的支撑力,她的身子摇晃了下下意识地往前扑去,两只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下紧紧地抱住了马脖子——   与此同时,纪云一个翻身跃起,动作敏捷地离开了马背,衣袍翻飞的扑簌声响之间,转眼就稳稳地坐到了旁边另外一名青衣侍卫兄弟的马背之上!   此时,在纪云那匹不亚于踏云的高大黑色骏马背上只剩下了白术一人!   看着那骑在自家爱马上那个单薄得一马蹄子都能踩成两半似的小身板儿,纪云笑眯眯地伸出脚,在自己的爱马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   白术:“………………………………发生了什么?”   白术话语刚落,只听见“啪”地一声马屁被揍声音,下一秒,被踹了一脚的骏马瞬间化身成了脱了缰的野狗,发出“嘚嘚”不爽的喷鼻声后撒丫子火箭似的狂奔了出去!   白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操——你——大爷——”   上辈子在到草原旅游的时候白术曾经骑过马,但是那都是旅游景点专用的马,散步照相专用,走起路来比骆驼还慢——就这样上马之前还得穿上些个安全设备——而如今到了古代,这马匹就是真正用来代替双腿的交通工具,马儿的蹄子强劲有力,心情一个不好撒腿往前狂奔时,那劲儿大得差点把马背上的白术的胃都给甩出来!   这会儿白术只是一个拥有二十多岁灵魂十岁身体的半大孩子,纪云使用的马鞍和马镫对于她来说都过沉大小也相当不合适——于是当这黑色大马受了惊猛地飞窜出去时,完全抓不住重点的她只能依靠着本能弯下试图去抱住马脖子以防被摔下马摔断脖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过于紧张所以用力大了点儿,只听见那高大的黑色骏马被这么猛地一勒发出及其不耐的嘶鸣,猛地停住了前进的步伐扬蹄整个前半身直立了起来!   这一高难度动作又引来白术一阵杀猪似的叫声。   凹凸不平的山林路间,除却白术的杀猪叫外,其他一众青衣侍卫各个面色难看,屁都不敢放一个。   这丧心病狂的一幕让与纪云共乘一骑的锦衣卫甲都有些看不下去了,摸了摸鼻子拧过脑袋问身后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那位:“……纪哥儿,你这,不合适吧?”   纪云伸长了脖子看得正热闹,头也不回笑着摆摆手:“不碍事,我主张挫折教育。”   锦衣卫甲:“……”   纪云:“怎么?”   锦衣卫甲:“没,就是挺高兴的,还好我跟你一批,这辈子都当不成你徒弟。”   纪云哈哈大笑,相当没心没肺,只是抢过了锦衣卫兄弟手中的缰绳轻轻一抽马屁股跟在飞窜出去的白术屁股后面,也不追赶,就让马儿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合适距离,眯起眼仔细观望……   撇开纪云这不靠谱的师父不管,这一边,马背上的白术觉得自己的穿越之旅搞不好眼瞧着就要结束——   以她跌落下马摔断脖子的壮烈姿势作为华丽落幕。   她抱着大黑马的脖子,只听见耳边的风呼呼吹过——在这没有电风扇的七月天里听见这种声音让她心中只有一个感慨,那一秒,她觉得她似乎聆听到了上帝的叹息。   远远地,在满鼻子马鬃臊味儿鼻息之间,她只来得及看见走在队伍最前面的一抹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绯红色挺拔背影,说时迟那时快,白术那不合时宜的少女心在临死之前发出了最后的呐喊,她猛地屏住呼吸,也不瞎叫唤了——眼睁睁地看着两人之间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那一刻就像是被放了慢动作的黑白老电影,她拿出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以及惊人的忍耐力抑制住嘴边即将被身下的大黑马颠簸出来的尖叫和脏话,安静,潇洒地与男神擦肩而过。   男神来得太突然。   猿粪这玩意又显得太浅。   白术颠颠打从君长知身边飘过,只留下了一阵疯狂的马蹄声以及马背上那个屁股一会儿在左边一会儿在右边当所有人以为她要坠落的时候又摆回了中间的潇洒背影!   “……”   这场景动静太大,画面又太美,纵然是君长知看得也不由得微微一愣。   回过头,用无声的目光扫了眼笑得一脸灿烂的纪云,后者摆摆手:“教徒弟呢,骑马。”   “……”   胡闹。   君大人眉头一皱,完全忘记了之前自己跟那小鬼有过一段关于“骑马”相关内容对话,这会儿他像是闹不明白这山林路条件恶劣学哪门子的骑马,目光流转,又扫了眼这会儿趴在板车上伸长了脑袋努力往远处看,一副自家兄长已经死了的表情的牛银花,小姑娘眼泪都快掉下来的可怜模样看得君长知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只觉得自己之前真是一时糊涂,收回来了两个大麻烦——   下一秒,君大人收回目光,手中缰绳一扬,腰杆绷紧如弓弦,双脚轻轻一踢胯.下雪白骏马,紧紧地便跟在那疯了似的飞窜出去的一人一马身后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噢哈哈哈哈哈-V-求留言嘛么么哒~~~~~ ☆、第十九章   白术只能听见自己“呯呯”的心跳声和沉重的呼吸声。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牛银花饱含惊惶的叫喊,纪云的嬉笑,哒哒的马蹄声,都像是在这一瞬间忽然从空气中被抽离……   此时,一滴冷汗从额间滑落至下巴,那水珠顺着脸颊滚过的轨迹奇怪地清晰又立体,白术浑身一颤,只感觉自己揪住那鬃毛的手指指尖发凉变得僵硬,心中暗呼不妙,果不其然,当那大马再次厥蹄,高高跃起跃过一块横在路中央的巨石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猛地一凉,此时只有一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大脑——   她要抓不住了!   然而就在白术感觉到马背上的鬃毛和自己的指尖脱离的那一瞬间,忽地,她听见了从身后传来另外一阵沉稳有力的马蹄上,那马蹄声虽快,却显得从容不迫!   还没等白术来得及弄明白是什么人追了上来,下一秒,她只瞧见眼中忽然便跃入了一抹红,那绯红衣袍几乎是第一瞬就占据了她视线的全部——白色的踏云很快便与纪云的黑色良驹并驾齐驱,一双杏仁的眼睛炯炯有神,也不知是不是马中也有气势这玩意,当踏云喷着气呼噜着鼻子赶上来时,白术明显地感觉到身下的黑马蹄下又瞬间的迟疑!   而君长知抓住了这一片刻的停顿——   只见他轻拍踏云马背,下一秒整个人便借着这一掌的力道一跃而起,官袍翻飞之间,白术微微眯起眼,只觉得此人腰间玉带与那胸前巨蟒补子上的金线在阳光下均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巨蟒更是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活了过来!   胯.下黑马明显一沉,紧接着白术感觉到自己背后贴上了一具宽阔却并没有多少温度的胸膛,君长知一只手绕前压在白术腰间,另一只手拽起缰绳猛地一勒——这一下力道看似不小,只见君长知手背青筋暴起,那粗糙的缰绳将他那白得近乎于透明的手勒出一道红痕!   “吁——”   用嗓音深处发出一阵沉吟,同时用脚背不轻不重地踹了脚马前胸的部位——   黑马受到了警告,果不其然立刻停住了疯跑,扬起前蹄时,他身体微微后仰,白术也顺着那后落的力道倾倒而下,她侧过头,满目只看见君长知那修长洁净的颈脖,一路上端正戴在头上的展角幞头落下,啪地一声落在马蹄之下,滚满了灰尘。   三十秒前还撒着欢使劲往前冲的黑马停了下来,背上驮着两人的重力让它极不耐烦地甩了甩脑袋。   “还没学会骑马走,就想让马跑。”   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开口便是毫不留情的教训。   这样熟悉的语气让白术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在这样炎热的夏日里,却猝不及防地嗅到了一阵淡淡沉香与檀香混合的香味,不刺鼻,只是肌肤极其贴近时才可隐约闻见,那香味又不纯粹,隐约可闻见一些男子细汗特有的雄性气息。   白术大脑放空了几秒。   半晌沉默,她这才方然如从睡梦中惊醒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捡回了一条小命,回过头,努力扬起下颚才能勉强地看见身后人那完美的下颚弧线,她顿了顿,用比蚊子哼哼还小声的声音说了声“谢谢”。   相当有诚意的那种。   然而君长知似乎并不买账,他垂下眼用看大麻烦似的眼神扫了此时僵直着背坐在马背上的半大孩子,下一秒二话不说翻身落地,将手中的缰绳往后面赶来上的纪云手中一塞,却也再也没上踏云,只是牵了马的缰绳走了两步,抬起眼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前方的路——   “今晚就在前面的镇上休整。”   原来经过之前的一番狂跑狂追,他们居然已经快要走出山林,前方顺着这越来越平坦宽敞的泥土道路往下就是一处新的小镇,远远地可以看见刻着深绿色古体字“永和镇”的石碑,有几个挑着担子的乡民走在道路两旁,他们身上统一都是脚夫的打扮,青布衣衫,肩上搭着一块长手巾,脚蹬靸鞋,似正要去镇子做些活计生意。   这几天不分昼夜的赶路,哪怕是休息也只是随便在山林野间以天为铺以地为席,哪怕是因为工作性质向来都吃惯了苦的那群锦衣卫侍卫听了这话也不由得都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连续在马背上颠簸了一天,这会儿也纷纷下马亲自走一段准备舒活舒活胫骨。   这一边,纪云正准备把死劲儿瞪着自己的白术从马背上拎下来。   “生什么气,学骑马谁不被摔一两回,摔过几次然后就……”   “摔断脖子还有个屁的‘然后’……”   “哎呀,哈哈。”   “你别掐我咯吱窝,痒啊——”   “那这呢?”   “这还行……”   “那我数一二三啊——”   “数个屁,哄孩子呢你,抱我下来!”   身后一对师徒嘀嘀咕咕进行着各种互动,却在这时,走原本牵着马走在最前面的君长知却如同背上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扫了他们一眼——   那一眼愣是让纪云已经卡在白术腰间准备把人往下抱的一双手僵硬在半空。   白术也莫名其妙,于是“师徒”二人那莫名其妙的脸一同转了过来,连双招子四只眼如出一辙又圆又亮,忽闪忽闪地与君大人那双显得有些淡漠的瞳眸对视上。   白术:“?”   纪云:“?”   君长知:“……”   这场景看得君长知额角青筋一跳,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回过头来,顿了顿,似乎终于受不了被这么两双贼亮的眼睛看着,这才开口道:“马背上坐着,别让他下来。”   纪云一愣:“啊?”   已经快患上马类恐惧症的白术一听,立刻转过头对她师父说:“别理他,让我下来。”   君长知皱起眉:“不是学骑马么?”   白术:“那也不急今天。”   君长知冷笑:“明天还有明天呢,怕就等着被马欺负一辈子好了,以后你们锦衣卫办事通知我一声,我叫人到城门口站一排等着看笑话去。”   君长知这话似乎戳中了纪云的痛处,这家伙就好像完全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个法子叫激将法,一听要被大理寺的人笑话这还得了,立刻火烧屁股似的将放在白术腰间的手就收了回去——只留下已经弯着腰做好了被抱下马姿势的白术,动作不尴不尬地停留在半空中,顿了顿,见纪云收回了手,她无比僵硬地在马上摆正了身体,然后前倾,十分顺畅自然地,双手死死抱住了马脖子。   这一系列如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得纪云都不忍直视。   君长知:“……”   纪云:“……”   白术:“……看什么看?”   君长知不理他,却是转头看向纪云,唇角一勾,不阴不阳道:“纪副使,好眼光。”   言罢,收回目光伸出手摸了摸身边踏云的马脸,那上一秒还趾高气昂的畜生乐颠颠狗腿状去回蹭他的手。   队伍以难得放松的速度缓缓向着永和镇挺近。   白术和纪云落在了最后,一个树懒似的趴在马背上双手抱着马脖子,另外一个牵着马,不急不慢地走。   白术:“我怎么觉得我们被讽刺了?”   纪云摇摇头:“我们就是被讽刺了。”   白术:“我给你丢人了?”   纪云斜睨一眼这会儿抱着马脖子却王八似的伸着头跟自己说话的十岁少年,毫不留情道:“是啊。”   白术:“那不成,咱们得扳回一程。”   纪云想了想,深以为然。   师徒两人带着一匹大黑马,一溜小跑颠颠儿从队伍最后面蹿到前面,这个时候白术已经知道,纪云的这匹黑马叫“乌骓”——是的没错,一个听上去和君长知的大白马很有□□的名字。   这个时候队伍已经来到了永和镇的镇子上,途中君长知换下了身上的官府也穿上了普通的青布曳撒作书生公子打扮。他随便挑选了第一家客栈,问清楚店小二有足够的房间就丝毫不讲究地决定了下来,这会儿的功夫,他正站在一旁看着一群青衣侍卫收拾行李,其中一个侍卫已经到柜台那边跟掌柜子商讨要房间去了,剩下的一些准备牵着马到马厩去,一些七手八脚地扛着行李往客栈里走。   这时候,落在最后那师徒二人组暗搓搓地赶了上来。   君长知冷眼旁观之中,白术像只挂在竹篓上的螃蟹似的在纪云的帮助下从马背上爬了下来,两人刚刚站稳,君长知便转身准备步入客栈,这时候,他却听见纪云在他身后忽然吆喝了声:“大人仔细脚下门槛——”   君长知一愣,心想他又不是智障至于被门槛绊倒?正莫名纪云这会儿小题大做,下一秒,他便发现一双手忽然抱住他的腰间,直挺挺地将他举了起来,从客栈门外放到了客栈的门里。   君长知:“…………………………”   原本热热闹闹进进出出扛行李吆喝着分房间的青衣侍卫们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白术将自己的咸猪手从君长知的腰间缩了回来。   三秒后,看着君长知一脸被雷劈过的表情,白术恍然醒悟她刚才究竟做了什么——   自然界的各种生物拥有许许多多各自特殊的求爱方式。   公孔雀开屏。   天堂鸟跳舞。   男人送玫瑰。   女汉子卖萌。   ……退一万步来说,就连母猩猩都知道给公猩猩送野花。   而到了白术这里,她选择将男神用自己强而有力的双臂,举了起来。   ……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活该没有男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哈今天更得比较晚,那啥,以后V了的话,我尽量每天固定一个时间更新TUT~   最近又木有小爪印了!!!!!!!!!!!!!!   是你们不爱我了吗!!!!!!!!!!!!!!!!!!!!!!!!!!!   你们说啊!!!!!!!!!!!!!!!!!!!!!!!!!!! ☆、第二十章   从前,有一个逗逼,她将自己的男神举了起来。   后来。   她死咗。   白术:“……”   君长知:“……”   白术扯了扯嘴角:“大人,仔细脚下门槛。”   君长知终于收回了他的视线,脸上也恢复了最开始的面瘫,他点点头,看着白术正儿八经地说:“有劳。”   一边说着,他转过身接过一名青衣侍卫递过来的随身衣服,转身跟着店小二身后往楼上已经安排妥当的房间走去,只留下白术和纪云以及剩下的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良久,那群青衣侍卫当中不知道是谁叹息了句“好大的力气”,纪云这才露出个心满意足的表情,拍了拍白术的肩膀道:“干得不错。”   白术:“呵呵。”   此时,白术只觉得她的眼前一阵发红,大概是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眼角有血泪滴落。   这时候,有店小二弯腰拱手地凑过来,客气地问纪云他们还需要什么服务,又详细将这客栈的大致结构说了一遍,茅房在后院,马厩在茅房旁边,二楼三楼是客房,一楼是吃饭的地儿,提供造成定时叫醒服务,现在预订晚餐有附赠第二天早餐的优惠。   白术一边听他说,一边挺新鲜的牵着牛银花东走西看,就连这会儿坐在桌子上吃东西的客人桌子上摆的都有什么她都没放过多看了几眼——别说这古代人生活条件落后,在吃食这方面却是一点也不含糊,绿油油的青菜、花下藕或者韭芽那漂亮的盘装了,再配上条河鲜、蟹或江瑶柱,摆上了桌香气扑鼻,盘盘精致,一些在白术这个现代人看来都十分稀奇的菜色对于这普通百姓来说,居然也不过是土产平常物。   一圈看下来,白术的哈喇子流了一地,一想到穿越到现在吃过最好的一餐就是君大人不要的鳝鱼熬得粥,顿时觉得十分苦闷;一不小心又想到了“君大人”这个人以及他刚才脸上那副被雷劈的模样,苦闷一下子就变成了苦逼。   “小二,你这椅子都缺了一条腿,这可怎么坐人?”   白术听了声响回头看,正巧看见一青衣侍卫拎了一张破烂方椅质问店小二——因为在黑河村的遭遇将白术的可承受力一下拉高到了正无穷,于是这会儿来到这么个屋顶结实不漏雨的地方,白术可以说是已经相当满意,牛银花也是一副“这好房子是我们这样的人能住得起的么”诚惶诚恐的模样,却没想到的是,那群青衣侍卫却率先嫌弃了起来,嫌弃客栈里的设施陈旧。   店小二也是个有眼力的人,一看这群人虽做普通打扮但是光气势就可判断来头不小,顿时认了怂,赔着笑脸不敢说话——   一阵尴尬,周围的食客也有一些停止了谈话,转过头来兴致勃勃准备围观奇葩——那场面,哪怕是在黑河村被人拖着走过摁着脑袋往猪笼装过的白术都觉得脸红。   最后还好是纪云跳出来解了围。   “再他娘穷抱怨,就都给老子睡马厩去。”纪云看也不看,一巴掌甩在距离他最近的那个青衣侍卫背上笑骂道,“再往西七百里过了凤县,才见栈道,过了那条栈道才有国野之道,到时候自然有驿馆将你们这些少爷好生供着,现在谁也不许抱怨。”   那店小二一听提到了“国道”,更是猜到这伙人是什么官家人,下意识地往先前君长知离开的方向瞅了一眼,似乎挺想八卦刚才那位率先走的是皇城里来的哪位大爷。   白术一路上听纪云说了不少段子,所以对于这些青衣侍卫们的表现倒是也不惊讶——   和明朝的那群锦衣卫待遇几乎如出一辙,在大商国,这群青衣侍卫在皇城里同样是那群总被恨得牙痒痒的一伙人。   虽知许多人将自己暗地里病诟为鹰犬走狗,表面上他们却足够了风光蛮横惯了的,这伙人腰间戴着的刻着各自名字的精致腰牌,恐怕是皇帝的御赐金牌之外,在大内禁宫之中行走通行率最高的腰牌;平日里,若有什么福利,皇帝当然也是想到他们这群身边的人——所以事实上锦衣卫很少被派出去出远差,都是一群被好吃好喝供着的精英人士……   他们这些人表面上挺风光以至于下面总有那么一些不怕死又酸不溜丢的文官时不时就想来参他们一本,给他们扣上个“皇家蛀虫”的大帽子,但是历任的皇帝只要是清醒的,对于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闹大了兜不住,也就是一句“他们有他们的苦处”便打发了去。   皇帝其实说的也是实话。   这伙人习惯了在皇城里横着走,一般人的话他们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实际上,他们吃过的苦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御前行走,谁不是把自己的脑袋挂在裤腰带上,有时候说不要,那就是随时准备不要了的。   锦衣卫的内部却是组织森严、戒律严明,办起事来也确实雷厉风行很少弄砸。   于是这会儿正指挥使不在,副使的话还是要听一听的——这会儿众人听到纪云虽是笑骂,语气之中有多少认真居然一时间也难以分辨,索性在面面相觑后一拥而上闹哄哄地从店小二的手中抢过了门牌自由分配房间,分配房间之后,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又开始起哄,好不容易离开了饥荒受灾中心,又是山高皇帝远,他们似乎料定了纪云不会管他们那么多,于是在点了一些小菜之后,还要了几坛好酒,出手那是相当大方。   纪云在后面看着他们闹哄哄勾肩搭背地拱成一团,微微眯起眼,等着负责埋单的那侍卫将银子都塞到了店小二的手上,这才抬起脚踹了他屁股一脚,骂道:“当着老子的面敢喝酒,胆儿肥得能流油了你们。”   那侍卫捂着屁股揉了揉,嬉皮笑脸道:“哎哟,纪哥儿,您千万别跟老大说,他知道了非扒了我们一层皮不可!”   一群青衣侍卫都是半大年轻小伙,御前行走最会的偏生就是察言观色,见纪云这会才开口知道他无心关键,立刻凑一堆傻逼兮兮地笑着卖蠢。   纪云不说话,瞪了他一眼将一块房牌抓过来塞进白术手里,自己也拿了一块,那群侍卫见他似乎象征性发作完毕,象群闹腾的猴子似的轰隆隆一大群往楼梯碾压——白术牵着牛银花,因为人小腿短一时间居然还有些跟不上他们的步子,急急忙忙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想要跟上,却在这时候被纪云一把拽住。   白术莫名回过头,却见纪云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了指门外,那放在板车上的几十件包袱——每一件倒是都包得整整齐齐,像是经过特殊训练。   不过……   这跟白术有个毛关系。   她浑身上下唯一的行李就是她自己——再不济,加上个牛银花便是全部身家。   她眨了眨眼莫名地看着纪云。   “扛。”纪云言简意赅地说。   “……”白术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一个人?”   “还有我,”纪云一边说着,一边走到那破烂板车前,从那堆包袱里看也不看直接抓起其中一个摔在肩头,完了冲着屁股后面那剩下的一大车努努嘴,“剩下的都是你的。”   白术看看纪云,又伸脑袋看了看楼梯尽头那群走得鬼影都没有的侍卫,傻了眼。   欺负新同事?   ……小学生们?   幼稚不幼稚啊!!!!   “这是惯例,谁都是这么被欺负过来的,我当年刚进来的时候,一个人给那群老王八扛满了半旬水缸,每天上百桶井水,我现在看见井口还就想吐。”纪云看着自家爱徒那一脸风中凌乱,笑眯眯地说,“现在被人欺负,以后再有新人来,你就可以欺负别人了。”   “……歪风。”   “规矩。”   纪云笑着冲白术招招手,让她走到自己跟前张开双臂,稻草人似的站成十字架形,将那包袱一个个往她手臂上挂,有些包袱里面似乎只装了衣服,很轻,有一些却不知道塞了什么鬼东西沉得很,偏生这些包袱又是纪云随手拿了随手往白术身上挂的,那轻重毫无规律,让她觉得自己张开的两边手像是被晒在窗台上的腊肠似的一节一节——   这要是换了普通人,被一家伙挂上十来二十个包袱,指不定手臂就被压得脱臼了。   但是白术却觉得,尚可。   并不是不能忍的重量——毕竟,她可是扛过水缸……以及男神的人。   于是一咬牙任由纪云笑眯眯地将最后一个包袱挂在她脖子上,大手拍拍她的肩——就好像没感觉到被他那两巴掌拍得摇摇欲坠的身子骨几乎要散了架似的摇晃,绕过了她,背着手走在前面带路。   白术张开两边手臂,挂着一大堆包袱横冲直撞地跟在他屁股后头,一路上因为手臂受力不均匀摇摇晃晃地,此时她还自觉幽默地想,她挺像一架人体轰炸机。   在上楼梯的时候,她那点儿幽默感就被摇摇晃晃保持不住平衡的身体驱得烟消云散,几次差点儿从楼梯上像球似的滚下楼去,好在一次纪云在前面拽了她一把,另外一次,牛银花在她身后替她顶住了腰——   等到好不容易挪到二楼,白术一脸是汗,心惊胆战没搞明白她是不是注定要拧断自己的脖子才能过完今天。   千辛万苦好不容易上了楼梯,走在前面的纪云扔下一句“平衡感有些糟糕啊”之后,扬长而去。   白术无语地低下头看了看她便宜妹妹,后者亦无语回头看着她,良久道:“听阿爹说,学骑牛的要点就是把握平衡把屁股放在牛背上,骑马应当也是相同的道理。”   白术:“…………”   小姑娘真够聪明伶俐的。   就是不知道为啥,在马背上死去活来了一回后,听人轻描淡写地说什么“把屁股放在牛背上”这样的话时,有点想揍人。   纪云给她和牛银花安排的房间在走廊的尽头,白术让牛银花拿好门牌,挂着一大排的包袱继续扮演她的轰炸机从门廊上飘过,然而,就在她眼瞧着即将到达房间时,冷不丁地,在她正对面那个房间的门被人拉开了,一抹修长的身影不急不慢地从里面跨了出来,看样子是君大人在率先回到房里刚洗漱一番后有事要找纪云商谈。   远远地看着那熟悉的身影出现的那一刻,白术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当她的绝望目光隔着长长的门廊,与君长知那双淡定的凤眸对视上时,白术真的停止了呼吸。   君长知一愣,险些被走廊尽头那浑身上下挂满了包袱的玩意吓一跳。   定眼一看,才发现那傻乎乎地平举双臂的不是什么怪物,是刚才那个把他从客栈外面“搬进”客栈里面的怪力小鬼。   而此时此刻,无声的片刻对视之后,白术忽然觉得自己需要再抢救一下。   只见她瞬间奥斯卡影帝上身,腰一软手猛地垂了下来,任由那些包袱滚落一地,完了,在君长知沉默的视线怀中,伴随着“哎呀”一声林黛玉状眉头一皱:“好沉。”   君长知:“……”   白术:“……好沉。”   君长知:“……”   白术:“…………………………真的……挺沉的。”   君长知:“嗯。”   男神对自己的演技做出了回应,白术有点小激动,脑一抽,张口就来:“要不你试试?”   君长知挑起了眉。   意识到自己又说了什么鬼的白术开始东张西望,企图在视线范围内找到一扇窗户,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嘻嘻嘻嘻特意申请延后几天V,所以V什么的过两天再说,要留言要么么哒~~~   下俩张章就回宫啦~~~~~~~~~~~    ☆、第二十一章   君长知径直下了楼,看来是亲自去跟店小二打听纪云住哪间房去了,事实上如果他就这么一排房间一间间敲过去总能找着纪云,只不过纪云说过,君大人从来不干脱裤子放屁的事儿,所以他下楼去找店小二去了。   君长知前脚刚走,白术旁边那个房间的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了,纪云伸了个脑袋出来看了看,最终将视线停留在这会儿独自站在原地正风中凌乱着的白术身上:“嘛呢你?”   白术眨了眨眼,弯腰将脚边掉落一地的包袱捡起来拎在手上,想了想又道:“纪大哥,君大人找你呢。”   “他找我能有什么事?你进来。”   纪云从白术招招手示意让她进房间,白术让牛银花自己先回房,然后举着一大堆包袱冲进纪云的房子里——房间里除了纪云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青衣侍卫,此时他似乎受不了这炎热的天气脱了上衣,白术一进去就被那充满男性荷尔蒙气息的背部闪瞎了狗眼,古铜色的皮肤蒙着一层薄薄的汗,背部是纵横交错的各种新的旧的疤痕,最旧的那个已经几乎和其他部位皮肤变得一样了,最新的那个却是白花花的一长条新肉,看着像是刀伤。   “老五,你把衣服穿上,”纪云回头看了一眼那捧着一块汗巾擦脸的侍卫道,“我这徒弟好龙阳,你别勾引他,年纪小,算犯罪的。”   站在床边那个被叫“老五”的侍卫一愣,似乎被“好龙阳”三字吓得不轻,转过头来一双眼瞪得和拉扯的老牛似的瞪着白术——这会儿已经被扣上一顶“好龙阳”的大帽子的白术跟他瞪视了一会儿,这时候,才听见纪云在她旁边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都别那么严肃,我开玩笑的。”   那老五一听这才放松下来,他的年纪比纪云大一些,看上去并不是很喜欢说话的人,他走过来将白术手中的那些包袱接过去,从中挑出自己的放在茶几上放好,白术注意到茶几上还放了一个菜篮子,白术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那筐子里放的是什么,而这时候,老五剩下的包袱顺手往房间角落里扔垃圾似的这么一扔——   白术:“……”   她转过身无奈地看着笑眯眯的指挥副使:“找我什么事?”   “找点事给你做,免得你被那群不找边际的拉过去学喝酒,上了瘾就麻烦了,到时候全央城都知道我纪云捡了个酒鬼徒弟回去,仔细让人笑话。”   “喝一点也没关系吧?”   “酒糟味道重,在央城喝酒被发现了免不了就是一顿板子。”   “不喝多的时候也不一定能闻得到啊。”   “你闻不到,总有人闻得到,能闻得到的人,哪怕是舌尖沾了一滴酒他也能闻得到。”纪云掀起眼皮子扫了白术一眼,顺手将放在茶几上的那个筐拿了起来,塞进她的怀中,她低下头定眼一看,这才发现筐子里装着的是十几根胡萝卜,与此同时,纪云的声音从她脑袋上飘下来,“你去楼下把这些胡萝卜喂喂乌骓,跟它打好关系,让它明天对你温柔点儿,别老想着摔断你脖子。”   白术:“……这么复杂的信息量乌骓能听得懂么?”   “能啊,”纪云说,“我的马和我一样聪明。”   白术“喔”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她这一趟就是去喂马吃个胡萝卜而已,千万不能再抱有任何其他幻想。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   白日里夏日炎炎终于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不再像个蒸笼似的让人想冒汗的天气哪怕是待在室外也并没有什么不妥,白术按照店小二的指示去了马厩,一条腿刚迈出后门就听见后院里传来“唰唰”的声音,她放眼看去,这就看见君大人一人独自站在马厩外的井水旁,袖子高高挽起,手中拿着个刷子,在刷他那匹光眼神就金碧辉煌得和马中天神似的踏云。   见了白术,踏云响亮地喷了下鼻子,甩了甩脑袋。   白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发现这会儿她要是转身跑路好像显得太不自然,更何况哪怕只是一瞬间她也知道——在她踏入后院的那一刻,君长知已经给过她一个余光——换而言之,他已经看见她了。   白术没话找话:“君大人,刷马啊,这种事怎么不交给下人来做?”   “……”君长知沉默片刻,就在白术以为他不会鸟自己时,却又听见男人用那稍显沙哑的嗓音说,“踏云性子烈,以前让宫中马倌照顾,将那人踢得百日下不来地。”   “……”   这时候,白术手中那根已经递到大白马嘴边的胡萝卜猛地一顿,在踏云伸过脑袋想要去咬胡萝卜的时候,她的手转了个方向,将胡萝卜递给了马厩里的乌骓,乌骓居高临下鄙夷地扫了一眼这给自己投喂的瘦弱小鬼,似乎有些嫌弃这嗟来之食——但是一看隔壁踏云这会儿正因为到了嘴边的胡萝卜递给了其他马不高兴地呼噜了下鼻子,乌骓这又张开嘴,主动将白术手中的胡萝卜扯了过去。   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   一白一黑脸皮高大骏马跟他们的主人一样彼此不对盘。   白术接连喂了乌骓几根胡萝卜,等着大黑马吃高兴了瞅着自己的眼神不那么冷艳高贵,她这才伸出手,飞快地撸了一把乌骓的马脸,然后在那马反应过来自己被非礼之前,又飞快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来。   白术不知道,她这做贼似的一举一动尽数落在了身后的君长知眼中。   他将手中的刷子扔进水桶里,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白术身后,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已经将她整个儿笼罩了起来——白术只感觉到从自己的背后传来一阵那令她无法呼吸的淡淡檀香,忽然,眼前伸出一条白得吓人的手臂,从她的篮子里抽走了一根胡萝卜,紧接着咔擦的一声,那胡萝卜在君大人的手中应声断成两截。   君长知将一截胡萝卜塞进踏云的嘴里,垂着眼看着他的爱马心满意足地咔嚓咔嚓地嚼胡萝卜,一边头也不回地道:“纪云让你练骑马,并不是毫无章法的,先让你上了马,确切地感受一下在马背上的感觉,然后再练习平衡感,这样学骑马会比宫里的骑术师父按部就班地教学的快得多。”   “……”白术怎么也没有想到君长知会突然提起这个,一时间也不知道回答什么,想了想只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宫里的骑术师父不知道这个?”   “当然知道,只不过他们负责教的都是皇子或者王公贵族,要的不是快速教会他们,而是首先要保证他们的安全,”君长知斜睨白术一眼,像是奇怪她怎么会提出这个蠢的问题,有些嘲讽地掀了掀唇角,“我第一次学马的时候,直挺挺地在一动不动的马背上坐了一天。”   白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略美。   “骑马的人,要学会将自己的指令通过动作传达给你的马,并不是它想走就走,想停就停,而是要让它知道,你让它走它才能走,让它停才可以停——你要让它们知道,你不怕它们,这样,它才不会欺负你是个新手。”   君长知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踏云——从白术这个方向来看,那表情温柔得就像是在抚摸他的情人,白术打了个冷颤。而就在这时,那君长知却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对她说:“过来。”   白术愣了愣,像座雕像似的站在原地,这时候,在她后面马厩里的乌骓等着半天不来的胡萝卜等得不耐烦了,用自己的马脸推了推她的手臂,白术眨眨眼,转身,直接将那一篮子胡萝卜往大黑马的脖子上一挂,随即小心翼翼来到君长知面前——   还没等她站稳,下一秒,她便感觉到一双强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她的腰,然后她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白术惊叫一声。   “嚷嚷什么。”   然后换来了毫不留情的指责。   “……”   捂着一颗受伤的少女心,当白术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坐在了踏云的马背上——因为之前君长知在给踏云擦洗,所以这会儿大白马身上所有的马具都被卸了下来,就这么直接坐在那结实的马背上,柔软的马毛透过薄薄的裤子贴在腿部皮肤之上,白术觉得有点痒。   踏云看上去及不乐意被君长知之外的人乘骑。   但是因为这会儿在这匹鬼.畜的马面前站着它更加鬼.畜的主人,所以它无力发作,只是甩了甩脑袋表达了自己的不耐烦——不过它这么一甩脑袋,马背便整个儿颤了颤,连带着坐在它背上的白术的小心肝也跟着颤了三颤,下意识地想要弯腰去抱马脖子,却在来得及做出这个动作之前,腰部被人冷不丁地揍了一巴掌——   “干什么你?”   “…………这马身上还没马具呢!”   白术颤悠着回答,却没想到,这时候,站在马下的人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续而淡淡道:“我在这看着,要什么马具?”   “……”   传说世界上有一种男人。   他能用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征服万千少女。   白术觉得,现在,这种传说中的男人好像就站在她面前,背后自带圣光万丈,BlingBling…… ☆、第二十二章 此时夕阳西下,天边缓缓落入地平线的阳光投射出的最后一抹余晖颜色有点儿像白术小时候夏天一定喝的那种小卖部卖的五毛钱一瓶的橘子水,她小心翼翼地坐在马背上,低着头,看着她骑在马背上那和僵尸似的影子以及立在一旁君大人的优雅身影,两人的影子均被拉得很长很长…… “最初不要强求自己完全控制住你的马,在坚定立场的同时,你也要学会配合它,它的速度快时,你要意识到它在变快,然后配合它的节奏——” “……喔。” 君长知那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地放在大白马的马脖子上,白术只是余光瞥见,却发现自己几乎入了迷再也挪不开目光—— 年轻的大理寺卿手中就像是有一条无形的缰绳,随心所欲地控制着大白马前进或者停止,所做的全部动作只不过是某一根指尖稍稍用力点一点,或者只是放松地放在那里。 这是一双看上去控制欲很强的手。 现在白术流着哈喇子在心中想象着这双酷炫狂霸拽的手用酷炫狂霸拽的姿势将她摁在墙边强行拥抱会是怎样一副酷炫狂霸拽的模样。 “配合到了坐骑的速度,这样才不至于被颠得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做到了这点,你的骑马姿势就会变得好看一些……” “喔。” “对于骑术这方面算不上什么天生奇才的普通人,这属于一个漫长的过程。口头上的教导只能告诉你方式,要掌控住这种感觉还是要靠你自己,切勿急躁——” “喔。” “你的情绪会影响到你的坐骑,初学者最容易犯的错误便是在马的状态发生变化时,自己也变得急躁,以至于原本想要马‘走’的指令变成了‘跑’,想要‘跑’却变成了‘停’——小鬼,你在看什么?” “喔,手啊……嗯,嗯?” “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你说了挺多的。” “捡重点重复。” “……………………………………那也挺多的。” “我没跟你在讨价还价。” “君大人,其实你人挺好的。” “……”被莫名其妙地发了一张好人卡,君长知停顿了下,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看着坐在马背上这会儿满脸认真夸奖自己的人,这小鬼一双忽闪忽闪的招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君长知怎么会不知道,却并没有直接揭穿他,反倒是勾起唇角,“其实大理寺挺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什么?” 君长知停下脚步,此时他们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于客栈周围骑着马绕了一圈。 在人来人往的客栈门前,君长知余光瞥见那些咋咋呼呼从楼梯上轰隆隆飘下来的一群锦衣卫侍卫便知道是用晚膳的时间,因为不乐意被那群多嘴的锦衣卫看见自己和这作为锦衣卫后备军的小鬼在一块的模样,他索性伸出手将马背上的那个小鬼抱下来放好,见对方还仰着脑袋一副不耻下问的模样看着自己,于是薄唇轻启,淡淡道:“声东击西,虚与委蛇,花言巧语。” 白术噎了一下,没忍住,瞪大了眼傻了吧唧地问了句:“您不是夸我吧?” 白术原本以为对方会抓着这机会开一下嘲讽技能,却没想到君长知所作出的全部反映只是勾起的唇角弧度扩大了一些,不咸不淡轻声嗤笑,扔下一句“你猜”,便带着踏云往来时马厩的方向往回走。 只剩下白术一人愣在原地,看着男神远去的背影发呆。 这时候,不知道打哪儿摸出来的纪云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一张挺八卦的脸从她的肩膀后面伸出来:“好看吗?” 白术下意识地回答:“好看呐。” 半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恨不得抽自己的大嘴巴子。她转过头,瞥了纪云一眼,特别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假装淡定道:“哦,我说的踏云,那马真好看,您别误会,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 纪云撇嘴不信道:“你眼珠子都快挂君公公屁股上了。” “……君公公,”白术抽了抽唇角,“这称呼……您损不损呐?”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纪云拦过自家徒弟那单薄的肩膀,带着她一边往客栈里走一边说,“你知道吗,一般的大理寺卿这个位置很少有像君公公这么从君议院横空降落的,为什么?因为大理寺的人向来都是从西厂那边提拔过去的,西厂那都是什么人?公公啊!那些都是打小就送进宫里做阉人的人,小时候就被——你懂得。” 纪云伸手作砍刀状,比划了一下自己的下面。 白术眼角抽了抽:“……然后呢?” 纪云兴高采烈继续道:“并不是说这个位置就非得阉人坐不可,你知道吧,因为少了那么个东西,所以阉人的心思向来比咱们这种糙爷们儿来得仔细,无论是伺候人还是调查案子这方面,大理寺卿对这方面有特殊要求,就要那种心尖儿比针眼还细的小心眼。” “……”这是又抓紧机会黑了一把。 见白术一脸凌乱不说话,纪云咧嘴笑,“你知道君公公为什么能空降吗?” 白术:“为什么?” “因为他是天阉,设备还在,就是那方面不行,所以哪怕没有经过那方面的程序,”纪云又比划了下自己的下面,“但是他也还是符合标准的。” 白术:“……” 纪云眉飞色舞道:“所以我说了,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悲伤个屁啊,瞧您的嘴都快裂到耳根子上了,白术一脸无语:“不是啊,纪大哥,这种事你们怎么会知道的?” “唔,傻徒弟,”纪云收敛起笑,用一脸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慈爱地拍了拍白术的脑门儿,“咱们就是做这行的啊,先帝爷钦赐的,合理的,天然的,理直气壮的——我们不创造流言蜚语,我们只是流言蜚语的搬运工。” “……” 妈蛋,八卦小分队的队长而已,说得那么响亮真的好?! 在纪云卖力的演讲之下,还没来得及见到那远在皇城的龙椅上皇帝的面儿,白术就已经对他路人转黑了——你说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闲得没事干连手底下臣子那方面行不行也要管一管的皇帝? 人家那方面行不行管他屁事,他有药给治么? 正当白术忙着在心里给男神抱不平,又听见纪云在她耳边说:“不过君公公马上功夫确实不错,教你骑术是你的福分——你看,你现在脑袋还在脖子上,却已经能在没有马具的马背上好好坐着了,多么巨大的进步,换我就没这个信心这么快教好你。” “………………” 这话实在,毕竟您做的所有的一切“教育举动”就是把我拎起来往马上那么一放把马屁股那么一踢,之后剩下做的所有事儿就是在后面趴别人马背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已。 “待会儿记得好好谢谢人家,否则你欠的这人情就被他惦记上了。” “……这有什么好惦记的。” “都说了,”纪云第三次暗搓搓地比划下面,“小心眼啊。” “……” 君公公,来看,这有个黑你的逗逼。 …… 于是,在终于和“马”这古代必备交通工具有了第一次正儿八经的亲密接触后,接下来的大半路途,白术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在“小心眼的君公公”的英明指导下,她终于GET到了穿越到古代之后的第一个技能:骑马。 白术表示十分感动。 感动得想要倒戈叫君公公师父,而不是那个目前为止展示的最强大技能只有“犯贱”的纪大哥——虽然,纪大哥是个好人(可能)。 骑马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在古代天很蓝,白术可以享受着自由的风吹着白衬衫尽情脑补自己策马红尘走过潇潇洒洒——虽然没有五阿哥和尔康只有一个跟在后面面瘫着脸阴阳怪气地让她仔细别摔断脖子的君公公。 白术发现自己还挺喜欢骑马的,除却最开始几天会觉得屁股疼还得应付比较事儿妈的锦衣卫兄弟凑过来满脸八卦问她“蛋疼不”这事儿确实有点蛋疼之外,一切显得相当美好。 当整只人员构造高大上装备却寒颤得不行的队伍在“小心眼的君公公”的带领之下火烧屁股似的赶回央城时,白术已经能在没人看管的情况下独自驾驭一马颠颠儿地跑上一小段路了,一路上,她算是粗略地见识到了大商国的社会风俗与民生,她发现自己确确实实穿越到了一个与历史上的明朝相当相近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 或许白术可以找一个机会在某个皇城的房顶上高歌一曲毛爷爷的沁园春雪(误)惊艳四方被正巧路过的皇上惊为天人,从此得到赏识出任百户长千户长副指挥使正指挥使走上人生巅峰——穿越玛丽苏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这一天,是白术穿越到大商国的第一个月又十四天。 掌握生存技能X1,骑术。 获得便宜妹妹X1,是个未来的大美女。 获得大理寺卿男神X1,是个公公。 获得师父X1,是个逗逼。 副本进度:初入皇城。 牵着从别的锦衣卫哥们儿那儿硬抢过来的马,一脚踏入这名叫“央城”的繁华皇城之时,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知道为什么,白术脑海里忽然想起了这么一句话,那是她穿越过来后听得最多的一句台词—— 【俺儿叫牛狗娃,生下来的时候算命先生说过,将来是要当大官的命。】 白术:“……………………呃。” 白术:“哎呀。” 大官,嘿嘿。 作者有话要说:这位少侠请留步!!!!!!!!!!!!!!!!!!!!!!!! 既然都来了!!!!!!!!!!!!!!!!!!!!!!!!!!! 为何不留下您美好的脚印踩在萌萌的作者脸上!!!!!!!!!!!!!!!!!!!!!!!!!!! 让您这一毛钱画得物有所值!!!!!!!!!!! ☆、第二十三章 央城之繁华,足以让先见识过了黑河村的寒颤后的白术目瞪口呆。 进入央城到达紫禁城外他们一共经过大大小小七座城门,其中最外面那一座大门为正阳门,按照纪云的说法,过了这扇门就算是已经到了当今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了,正阳门是这紫禁城外第一道门,过了正阳门,沿街依旧是热闹的商铺与来来往往的人群,可是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这些商铺与相比起城门外,贩卖的物品多为中上档次的东西。 纪云的介绍相当简单粗暴:“过了正阳门,从天上若是掉下来一块石头,大约能砸死七八个八品以下官员。” 白术:“……” 当纪大人口无遮拦发表此等形象生动又相当惊世骇俗的言论之时,白术明显看见骑马走在最前面的君大人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 往下第二扇门为玄德门,左右各附带东西二门,正门平日里保持关闭状态,文武百官进城走西大门,普通百姓进城走东大门,正门只有每逢节日大典才会开启,在路过它的时候,白术隐约看见几名身穿朝服官员,胸前有黄鹂或犀牛、海马,纪云坐在乌骓背上遥遥一指,淡定道:“他们就是掉下来的石头能砸死的那五六个七、八品官员。” 白术:“……” 这一次在纪云嘻嘻笑声中,君大人没有回头,只不过从白术的方向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唇角轻抿,露出了个不耐的表情。 过了玄德门,街上可见命妇,古代女人也讲究潮流,多数穿素白长裙,色如月华;高高的发髻按照品级不同带着样式不同的步摇;走路风姿卓韵风.骚而不发.骚,她们多半是不会在街上的小摊前逗留,都是带着一两个丫头往街边装饰讲究的商铺里去了。 白术想象了下她们身上穿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不由得连连摇头——本来就生的矮,如果要硬是要穿这样的长裙………………那画面太美,简直NO ZUO NO DIE。 再往前行约半盏茶时间,就看见第三道门,门的名字白术已经记不清楚,她只记得有一些官员聚集在门前上本、接本,也有专门负责此项事务官员在此奉旨发抄,白术觉得停开眼见,她以前总以为大小是个官没事就能去御前骚扰皇帝,现在看来,皇帝也不是人人都可以见的吉祥物—— 纪大人再次语出惊人:“若是你的奏折字难看点,为防伤皇上龙目,奏折可能还没送到他手上就被分到君议院的人手里了——所以有什么屁最好在早朝时候就放完,这就叫‘过时不候’。” 前任君议院官员君大人一听这话,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深深地瞅了他一眼,完完全全就是被严重冒犯的模样——对此白术表示完全理解——但是不得不说,纪云这样的介绍相当接地气,至少,她听懂了。 接下来是第四重门、第五重门以及第六重门,途径一座太监们刚刚净身后进宫前都要走的一座桥,名叫“皇恩桥”,意思便是那些小孩丢了小叽叽之后从此可以“受皇恩也”的意思——原本不知道那桥干嘛的白术几乎就要一脚踏上去,又被纪云抓着领子领了回来—— 纪云:“你干嘛?” 白术:“如您所见,走路啊。” 纪云看了看四周,用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那是君大人才能走的桥。” 虽然这个时候白术不知道纪云具体是啥意思,不过看他脸上的表情,她总觉得自己已经猜对了一半,于是她拧开脑袋,在纪云看不见的方向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在经过最后一重名唤“紫禁门”的城门时,纪云特别跟白术解释:“紫禁城,‘紫’是犬紫气东来’的吉祥意思,那重点便是在一个‘禁’字——皇宫苑内,谨言慎行,禁多口舌,禁招惹是非,禁吃太多,禁御前放屁。” 白术:“…………” 纪云:“注意,我没说笑话。” 白术:“我又没笑。” 纪云:“爱徒,你不幽默。” 白术懒得理他,东张西望看了一会儿,发现偌大的建筑笼罩在蓝天白云苍穹之下,相当气魄,背景故宫她也去过,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排的整整齐齐走过的宫女太监,这时候时空感一下子扑面而来,她眨了眨眼问:“过了紫禁城门,天上掉下来一块石头能砸死几个大官?” 纪云想也不想,抬起手指着君长知的背影说:“对准那个后脑勺砸,能砸死一个当朝三品。” 白术:“……” 纪云又补充道:“送君公公早日归西,没准满朝文武还能给你颁发一块‘为民除害’的牌匾。” 白术:“……” 此时,名唤“老五”的锦衣卫侍卫似乎终于忍无可忍,面无表情地在后面道:“副使大人,谨言慎行。” 纪云:“哎呀,开个玩笑而已。” 白术:“……” 这会儿白术觉得有点儿头疼。 她突然非常担心如果今后真的按照纪云这个“师父”的指导说话办事,她的脑袋能不能安稳地在脖子上待着超过哪怕一个星期…… 锦衣卫全称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又称“亲军都尉府”,作为皇家十二卫之首,因直接听命于当今圣上不从二主,他们的老窝都尉府坐落于一个相当靠近奉天殿的位置,与专门关押朝廷命官处理悬案的大理寺相隔大半个内城遥遥相望,于是一进紫禁城大门,各自掏了腰牌之后,君长知君大人便和纪云、白术等二十来名锦衣侍卫分道扬镳—— 连一句象征性的“再见您辛苦了”都没有,双方各自调转马头拍拍屁股走人,前前后后相处将近四十来天也还算和谐客气,这会儿一回到老巢,立刻露出相看厌烦的模样,恨不得再也不多看对方一眼。 牛银花跟着君长知走了,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地看她的“亲哥”,白术也一路背着走路跟牛银花摆手,直到牛银花和君男神的身影双双拐弯彻底消失,白术这时候才收回目光,将手中的马还给了侍卫老五,新手初来乍到,眼下越接近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白术就越发紧张起来。 纪云倒是眼瞧着越快到老窝,心情欢快话越多了起来,拦着自家爱徒那单薄的肩膀,像个老妈子似的絮絮叨叨:“一会儿到了地方,咱们先去冲个凉,把身上的泥巴汗洗个干净,哥去给你找套和身点儿的衣服——虽然要找你这么矮的有难度但是为了你哥会努力找找——洗干净之后呢,我就带你去见见咱们老大,那家伙话少面瘫,和君公公可能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但是你别怕,其实他挺好欺负的要不然也不能当这么多年的老大还不被谋朝篡位——” 老五清了清嗓子:“副使大人,谨言慎行。” 纪云“喔”了声,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道:“见过老大,你就算是过了头一关了,其实这不算什么,咱们人少,基本是人就要,所以老大没理由拒绝你,实在不行——” 白术有点儿紧张:“实在不行怎么的?” 纪云:“你就像举起君公公那样把他举起来,吓尿他。” 白术:“…………………………” 滚!!!!!! 同样的错误老子为什么要好像很骄傲似的犯两遍!!! 仿佛没有看见自家爱徒一脸风中凌乱,纪云滔滔不绝道:“接下来就是去见见咱们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手艺师傅们,他们会对你进行一个初步考核——” “考核?”白术差点儿一口气没提上来,“你之前都没说过有考核!” “这还用说啊?”纪云怪异地瞥了她一眼,“锦衣卫地位凌驾于皇家十二卫之首,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收?” 白术简直不想提醒他前五秒是他自己说什么“是个人就要”,这会儿觉得有点憋屈,生怕自己一个表现不好被扫地出门——呃,换句话说,她能表现好才见了鬼了,别说是有什么了不起的本事,她一个穿越分子新手上路,这会儿骑马都颠颠儿的,怎么通过考核啊! 白术沉默不语,这时候,忽然从旁边伸出来一只手挑起她的下巴——她微微眯起眼,对视上纪云的眼睛,这才发现此时此刻后者显得难得严肃,搞得白术也跟得紧张起来,就在这时,他听见纪云说:“实在不行,你就报我名字,让他们有意见来找我说。” 白术:“……” 不知为何,相比起自带背景打光圣光万丈BlingBling的君公公,同样是一番听上去颇为霸气侧漏的话,从纪云的嘴巴里说出来,总让人有一种相当违法犯罪的猥琐感。 …… 后来白术才知道,锦衣卫之所谓为“卫”,不是因为它人少,恰巧是因为它人多,当今圣上将一百二十人以上军区称为“百户所”,一千二百人以上军区成为“千户所“,而五千人以上,才称作”卫“,锦衣卫下属人员众多,指挥使下又百户、千户,之下又有百千余人,然而作为真正有资格成为“独锦衣卫堂上官,大红蟒衣,飞鱼,乌纱帽,鸾带,佩绣春刀”者,其实不过是那么统共不过三十来人。 而如今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算是人数最低迷时期,算上一名指挥使以及两名被称为副指挥使的“同知”在内,统共便有二十七人,二十七人十八分武艺各有所长,随便拎一只丢到江湖上,都是可以排的上名头的能人异士。 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上教手艺活的各位师傅,也是上一届的锦衣卫到了年纪后退下来的,虽已不再编,却依旧佩着刻名的绣春刀。 白术有幸见到了当今锦衣卫司二十七人中的两人,一个是纪云,另外一个便是“老五”,其实老五不叫老五,之所谓大家都这么叫他,只是因为他编号排第五而已。 当初若不是纪云一眼相中她身怀怪力自己又正好差个徒弟带着玩,她早就被淹死在了人群当中——白术总结,这大概是身为穿越人士,导演大人给她开的第一个外挂。 “虽然你的特长已经尤为突出,但是初步考核内容还是不可少,骑射、闭气隐身、轻功或暗器、易容、医术这些基本功都要一一考核,不过不用担心,初次考核全部及格的人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建立以来也没出现几个,你只管撒欢玩耍,天塌下来,还有你师父担着。” 白术:“……喔。” 纪云:“考核完毕,再由考核医术的师傅给你验身,之后,由老大和我亲自带着你去面圣。” 白术:“……喔,呃,等下——神马?!!!!!!!!!!!!!!!!!!!!!” 纪云:“不要紧张,当今圣上也是一张鼻子两眼睛,而且长相英俊风流倜傥,没准是你的菜。” 老五:“副使大人,谨言慎行。” 白术:“验身?验身?!!!!” “当然啦,”纪云瞥了眼他这小脸苍白似被雷批的爱徒一眼,莫名道,“只是检查你身体是否又残缺或他族边塞蛮子图腾纹样,锦衣卫毕竟是御前行走的人,倘若不在这方面仔细些,被心怀不轨之人混入后患无穷。” 白术:“……怎么验身?” 纪云:“扒光了,仔细瞧。” 白术:“扒光了?仔细瞧?!” 纪云:“怕什么啊,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医术师傅没有。” 白术:“…………” 怕的不是我有什么他没有。 而是他有什么,老、娘、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最大危机出现! 嘤嘤嘤嘤下章男二号要出现了,老子几乎要倒戈你们造吗!!!!!!!!!!!!!!! ……………………不造也没关系,总之,来朵花花爪印儿啊!! ☆、第二十四章 当白术假装一脸天真地问纪云,历代锦衣卫中是否曾经出现过女子时,后者的回答是一个极为荒谬的眼神,外加一句“别闹”。 纪云的解释是,锦衣卫全体雄性生物并非因为女子不如男或其他封建思想,只是因为锦衣卫一职虽看似风光,实际上有时候出的任务极为凶险,工作强度大,女子担不下来,此乃其一;其二,便是女子到达一定年纪后,每月定期会来月事,期间身上无论如何隐藏也必带血腥气息,碰见了稍仔细一些人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掩饰不住的。 以上两点,理直气壮得让人发脾气的机会都没有。 得到了回答的白术心满意足,然后做好了被扫地出门的准备。 但是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大门口,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极为气派,偌大一座建筑拥有先帝爷亲笔题字上书龙飞凤舞“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字样牌匾一块,有门有院,院中种植要死不活果树一排,设有凉亭一座石桥二座,自抱一座极为精致的小小池塘,池塘里喂养着几尾锦鲤,极为安静。 此时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里空无一人,看来是白日当值的当值,出任务的出任务,空落落的院落里除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几人,居然鬼影都没有一个——这安静更加衬得白术焦急难安,生怕一会儿得知真相的纪云一怒之下一巴掌拍过来连个能拦着的人都没有,恨不得转身就要逃跑,谁知道这时候,纪云已经将她半拖半拉地抓进铸造着锦衣卫公用冲凉泡澡池子的房间里。 这“冲凉房”里说华丽也不华丽,仔细一看,却也足够气派。 进门便是一座倭金彩画屏风,屏风之后有一看上去是用来临时休息的藤编长踏,浴池本身占据了整个屋子的绝大部分,浴池底部铺着大概是用来防滑的青色大石,表面蒸腾着奶白色的水雾,纪云推了白术一把,顺口给她介绍道:“出任务回来多数情况可能身上沾着血腥,兄弟们总要来这池子里头泡一泡,养精蓄锐也能用这从外专门引入的天然温泉活水去除身上血腥气味,长期泡了对身体也有好处——平常若是懒了或者夏日贪凉,就随便在院子里打桶水冲凉作罢,不过你这些日子长途跋涉从来没好好收拾过,仔细泡了,泡出个人样,免得一会灰头土脸连老大那关都过不去。” 白术:“……” 温泉! 天然温泉! 眼前诱惑太大,打从穿越过来就没能好好泡过澡洗过头发的她站在这一池冒着硫磺特有香味儿的温泉池水跟前简直看直了眼挪不动步子,这会儿一心想走的她决定还是……先过把瘾再死。 三言两语打发了纪云,待后者一走,她手脚干净利落地蹲在门背后研究那门锁——古代门锁结构复杂,她弄了老半天似乎像模像样地弄好了这才一步三回头地从门后走开,想了想也不干就这么豪放地脱光了光腚,想着纪云说这是一池活水也不怕脏,于是索性脱掉那临时借来穿、经过一路颠簸马背上滚来滚去早已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外袍之后,穿着一件贴身的内衣裤像条泥鳅似的从水池边上小心翼翼地跐溜一下滑进水池中—— 白术欢快泡澡中。 …… 与此同时。 当风尘仆仆的三人回到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老五没那么多讲究,脱了衣服随便在院子里冲了一身臭汗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就自己在院子里找了块阴凉地猫着纳凉去了,纪云本来是亲自被皇帝赶驴上架,这会儿想着反正爱徒洗漱要一些时间,便换了套衣服擦了把脸就匆匆滚到皇帝那述职卸任,一时间,院子里又恢复了原本的宁静。 而此时,从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的门院之外,远远地传来一阵木头轮值从大块石砖铺就的深宫道路上滚过时发出的轻微“嘎吱嘎吱”声响,那声音细微,几乎就要被暖暖的风吹散于不知道打哪儿传来的蝉鸣声中……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内,原本趴在凉亭石凳上几乎就要昏昏欲睡的老五听了这声音,耳朵动了动,一双原本已经快要完全闭合上的眼瞬间睁开,坐直了腰,往门口看去—— 背着光,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门前所投下的阴影之中,缓缓地出现了一抹不同的身影。 来人身形高大肩膀宽阔有力,却似乎腿脚有所不便坐在一造型独特似乎极为灵活的深褐偏红轮椅之上,他年约三十上下,一头黑发柔软地批下于麻香色飞鱼服之上,胸前织金飞鱼图腾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非真作飞鱼形;腰间佩一把狭长绣春刀,刀鞘纹样清晰却隐约可见因为使用年月留下的痕迹;上方用竖排浅刻楷书“锦字壹号”字样,下不远处,以不同的手刻字提“云峥”二字,便是这绣春刀主人的名字。 男人脸颊下方有一道异常狰狞伤疤。 却不影响他英气逼人的端正容貌。 老五站了起来,匆忙从凉亭中走出,来到那轮椅男子跟前,恭恭敬敬地唤了声:“老大。” 那男子眉目不动,只是从嗓音深处沉沉应了声,目光凌厉于庭院之中扫视一圈像是寻找什么,稍后一顿,这才语气稍显淡漠道:“刚回来?” 若是老五这般平日里沉默寡言之人,这会儿也不由得显出拙计,只是挠挠头道:“刚到。” 当今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第一人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点点头:“纪云那猴子哪去了?” 老五想了想,打从迈进这门之后他还真没关心过纪云跑哪玩耍去了,只记得最后一幕是瞧见他推着白术进澡堂子,这才回答:“不知道,可能这会儿在澡堂子里泡着,收拾下一会儿就得跟皇上述职去了。” “我就琢磨着你们今日能到,手上有个急差要交予他。”云峥点点头,一边说着一边掌下轻轻一拨,那轮椅居然及为灵巧地转了个小弧度便绕过了老五,往他身后那澡堂子所在的方向无声地滑去,老五瞪着指挥使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脑门,连忙道,“那啥,老大,纪哥儿从灾荒中心捡回来一个徒弟呢!” 果不其然看见那轮椅一停,却没转过来。 “徒弟?” “啊。” “那猴子自己还欠教育,还往府里捡人,这是嫌咱们牌匾上溅上的血不够厚还是怎地?” “……” 这高端的问题怎么回答都是错,老五这等实在人还真是回答不上来,想了想,看见云峥又转动那轮椅准备离开,又喊住道:“老大,这就去澡堂抓人啦?” “去不得?” “……去是去得,就是,他捡回来那小徒弟也在呢。” “在便在,”锦衣卫指挥使语气不以为然道,“往府里带人,若要挂牌上编号,总得先过我的眼,他还能藏一辈子不成?早见晚见又有什么区别?” “啊?也对哦。” 值得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家老大推着轮椅离开,一路杀向那澡堂子找纪云算账,直到云峥的身影转过个弯消失在眼界里,老五这才回过神儿来似的,默默地给纪云在心里念了个“阿弥陀佛”。 …… 而此时此刻,尚不知道一尊大神已经杀了过来,白术同志正以花样式作死方式在偌大的池子中游她的第四个来回——也不知道是这皇家御用温泉水特别滋润养人,还是因为连续十年糙米五谷杂粮糙养成果,当脸上身上的泥被彻底搓掉,她惊讶地发现这牛狗娃的皮肤居然极好,没有小孩子乐意长的那些夏季疹子或者其他毛病,居然白白嫩嫩看得清皮肤地下青色细小血管,肤质极好,就是瘦了点,没什么肉。 用皂角洗了头发,一根根梳开来,毛巾一裹美其名曰保养,暖暖的温泉水蒸气一阵,整个人都跟着轻飘飘的,头上就好像卸去了一巨大沉重负担去的。 这会儿,正当白术停止游动,扯去了头上包着的毛巾,正探出半个身子一半泡在水里一半趴在岸边,伸长了手死劲儿想去将放在水池边上木桶中的水瓢抓过来冲头,她忽然听见屋外走廊,似乎传来一阵“轱辘轱辘”的声音,这轮子碾压过地面的声音让她微微一愣,似乎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室内怎么会出现这种声音,却在这时,那声音居然在不远处的房门口停了下来。 白术僵硬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个她以为她已经锁好了的澡堂子大门,被人从外面一巴掌推开——嘎吱一声—— 可谓“巨响”。 白术保持着半个身子暴露于水面,撅着屁股趴在池边,一只手短腿王八似的使劲儿向前伸着的姿势,石化地瞪着那屏风之后移动的轮椅轮廓,几秒后,隔着薄薄水雾,她惊恐地对时尚了一双异常淡定的黑色瞳眸。 云峥:“……” 白术:“……” 完了。 两个无限放大放大放大出现占据最后塞满白术的大脑。 几秒的僵持之后,她以及其缓慢的动作,一点点地,一点点地,开始挪动。 然后“噗通”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回了水里。 水花四溅。 猫在水池一角的瘦小身影看上去仿佛要将自己淹死在这澡堂子里,她抓着胸前因为湿水紧紧贴在身上的衣服,只留下半个黑乎乎披头撒发的脑门在轮椅男眼皮子底下,这会儿白术的大脑完全放空,一时半伙没反应过来“天上掉下个轮椅男”这是个什么情况,就在这时,她听见对方冷冷地问了句:“你便是纪云捡回来那个——” 还没等对方说完。 白术已被那低沉略带沙哑的嗓音吓尿了。 这会儿她整个人都快缩进了池子里,气都不带喘一口地飞快道:“那个不关纪大哥的事他不知道我是——” “瘦小得像个女孩家似的。” “…………呃?” “纪云呢?” 白术眨眨眼:“……述、述职去了?” 只听见轮椅男嗯了声,随即淡淡道:“洗干净等着别乱跑,等纪云回来让他领你来前厅见我,酉时之前,过时不候。” 白术:“…………呃呃呃?” 然后,伴随着轮椅转动时关节处发出的“吱呀”轻响,再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澡堂子里,又只剩下了揪着湿漉漉的、湿水后近乎于透明的内衫衣领的白术一个人。 瞪着轮椅男从天而降、又飘然离去的方向瞪了一会儿。 白术低下头,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胸。 良久。 她哆嗦着,以只有她自己才听得见的音量,心情极为复杂地叹息了一句:“…………………………………………妈的。” ☆、第二十五章 对于一个一心想要打入皇家特殊机构内部从此走上人生巅峰的穿越女来说,有什么比初来乍到就被一个陌生轮椅男从头到尾看光更惨? 那一定是被从头到尾看光之后,对方还没发现自己刚刚看见的其实是和自己性别并不统一的另外一种性别生物,除却扔下一句大概是嫌弃的话之后,异常淡定地飘然离去。 这让在被看到的那一刻已经摆好姿势被扫地出门的白术内心情感变得有点复杂。 此时此刻安安稳稳地泡在温泉里,除却偷鸡摸狗之后的那点小庆幸之外,白术有点儿沉浸在“这样都没看出我是女的闹哪样”的悲痛之中难以自拔,两种天差地别的复杂情感忙得她不幸地没能抓住整件事的重点所在——而事实上,整件事的重点压根不在于“被某人看到出浴图可是他没看出来我是女的古代人的眼睛都出了什么毛病”,而是在于,这个所谓“某人”,究竟是“什么人”。 “酉时以前,过时不候。”白术捧着脸趴在水池边,学着那轮椅男的语气调皮般翻着白眼又重复一遍,顿了顿,自言自语吐槽道,“啧啧,好大的口气。” 目送轮椅男离开后没多久,白术也吭哧吭哧地温泉池中爬出换好了纪云一早给她准备好的新的一身普通的侍卫服,左等右等没等来纪云的她只好小范围内独自到处溜达了一圈,原本是想着哪怕一会儿直接被扫地出门了以后出去要饭的时候台词里还能加上一句“我也是进过紫禁城差点儿成为锦衣卫的人”—— 而白术自己都没想到的是,她这溜达着溜达着,却越发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她就像是个实打实的乡巴佬进城似的看着什么都觉得好并心生感慨这锦衣卫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院子的角落里,白术甚至发现了一座小小的简易厨房,厨房的茶几正中央还放着几块看上去是吃剩下的馒头,其中一个馒头上有一个巨大的牙印,看上去什么人刚刚来得及咬了一口就被临时叫走的模样。 白术靠在门边,盯着那馒头发呆,幻想了下以后自己也能坐在这桌子边上啃大白馒头的幸福生活,一转身,就发现走廊尽头的窗户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述职完毕光荣归来的纪云蹲在上面,此时正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看着她。 白术抽了抽唇角,心想这是又忘记吃药了跑出来卖萌,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看见纪云冲着她招了招手,一边仿佛叹息一般地来了句:“爱徒,没想到洗干净之后你还真白啊,比君公公还白,和从泥巴里□□的白萝卜似的。” 白术说:“这比喻怎地听得让人实在开心不起来?” “因为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开心,当你师父我猴儿耍么,整天还得负责给你逗乐子?” 纪云一把揽过白术,领着她七拐八拐离开了这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小小的院子角落,等到白术跟在他屁股后面几乎要拐得迷了路,迈着一双小短腿,纪云走一步她得连蹦带跳地蹦跶两步才跟得上,一边蹦跶一边问:“纪大哥,咱们这是去哪?” “见我们老大。” 纪云的回答难得言简意赅,而此时,他们恰巧在一看似正厅的房门前停了下来——门房两旁无对联,上方无牌匾,实在奇怪。那房门极为宽敞,然而阳光却似乎照不进,整个房间都陷入昏暗的光线当中,白术伸脖子看了看,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似乎有什么人正坐在屋子里。 站在门口努力眯起眼,白术只能看见放在最靠近门边的两把紫檀木太师椅,旁边配着同样木质的小案几,看上去是一套打造极讲究的家具,此时不用人说白术也能猜到,恐怕这地方不是随随便便的一个房间。 而此时,只见纪云终于收起了脸上的吊儿郎当,难得严肃起来,低下头整理了□上的衣服,将挂在腰间的绣春刀扶正,紧接着长腿一伸迈过高高的门槛,朗声道:“老大,我回来了。” 纪云声音极为洪亮,带着青年的浑厚,正可谓是人还没站稳,声音便传入了屋内。 此时,只见在这极为宽敞的屋子的最里处那把最为宽敞的扶手椅上,正刮着茶碗子低头欲品茶的男人被纪云这咋咋呼呼的声音嚷嚷得动作一顿,浓墨般的眉微微一挑,随即又飞快地落回了原地,他这一口茶到底是没送进口中,只是不动声色地对着冒着滚滚浓浓茶香的茶碗子轻轻叹了口气,便随手将它往身边的茶几上一搁。 “嚷嚷什么,我又没聋。” 男人的嗓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白术一听,正准备蹦跶过门槛的动作下意识一顿,只觉得这声音耳熟得很。 等她跟在纪云的屁股后面,颠颠地蹿进了屋子看清楚那坐在太师椅上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一屁股坐递上去——原来,此时此刻正安然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在澡堂子里将她看了个遍的轮椅男! 他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别闹! 想着刚才自己跟“顶头上司”初见面时的不雅姿态和不礼貌态度,白术眼皮子一阵狂跳,飞快地瞥了眼那太师椅旁,果不其然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放着一把精致的轮椅,心中高呼一声“吾命休矣”,与此同时,她又一不小心想到了纪云之前“把他举起来吓尿他”的可怕言论,白术上下打量了一下纪云建议她举起来的人,看过一圈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再一次拧头去看此时满脸严肃的“师父”,顿时感慨:果然药不能停,有本事你举个给我看看? 正当白术忙着暗自吐槽停不下来,忽然,纪云伸出手冷不丁地从后面推了她一把将她推到那轮椅男跟前,纪云手劲大,没料到他突然就动手动脚正处于幽魂状态的白术被他这么一摁一推膝盖一软整张脸都差点儿被摁进前方男人的两腿之间危险位置—— 白术:“!!!!!” 我的祖宗喂!!!!! 面对近在咫尺的一片淡黄色曳撒,鼻尖猛然钻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香气,白术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高呼一声“大人饶命”,便听见直她身后,纪云兴高采烈道:“老大,瞅瞅,我捡回来一个徒弟。” 云峥从鼻腔深处“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甚至眼皮子都没抖一下,只是回答:“方才已经瞅过了,拿开,别得了什么新奇玩意似的在我面前得瑟。” 白术:“…………” 这一次不等纪云动手,白术自己把自己“拿开”了。 在接下来轮椅男和纪云的对话中,她成功地扮演了一块会呼吸的背景板,全程低着头闷不吭声,哪怕是听见纪云跟轮椅男吐槽君长知有多难伺候她的眉毛都没抖一下…… 终于在对于白术来说几乎像是漫长得长达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纪云终于絮絮叨叨地完成了他的讲话,全程,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台词除了“嗯”就是“呵”,这会儿等纪云说完了,他这才重新端起之前搁置在茶几上的茶碗,打开盖子,在茶碗便刮了刮,送到唇边前,瞥了突然安静下来的纪云一眼,问道:“说完了?” 纪云挠挠头,应了声回答:“说完了。” “你话真多,”云峥毫不客气地道,“说得你徒弟都不耐烦了。” 纪云立马唰地一下回过头来看白术。 白术第一时间抬起头,一双小眼睛使劲儿眨巴显示自己特别无辜——其实她已经快被吓漏了,这会儿小心脏正噗通噗通跳得快像异型似的冲破她的平胸而出——因为,她,确实,相当,不耐烦,很久了。 具体时间可以从……大概是纪云开口说话的第一个字那时候算起。 见师徒两人睁着眼互瞪似乎觉得还挺有趣,于是云峥又补充道:“打了三个呵欠呢。” “……” 白术瞪着纪云,张了张嘴,却发现这会儿自己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她真的打了三个呵欠,但是十分隐蔽,其中两个她连嘴都没张开,只是微微眯起眼而已,而且周围光线这么暗——所以,这位轮椅大哥天生自带写轮眼么?! 而此时,见周围的空气冰冷得谁说句话恐怕能刮几层霜下来,似乎终于玩够了,云峥低下头,抿了口那已经变得温热的茶水,续而淡淡道:“你徒弟我看过了,我的意见向来不作准,你不妨趁着太阳还没下山赶紧带着与其他师傅看看,超过三人点头,你便留着玩就是。” 白术:“……” 留着玩。 白术回过头下意识地往门口看了看,似乎还指望能不能看见这会儿门口还蹲着一只纪云顺手牵回来的哈巴狗或者别的什么小动物——不过很显然,门口那是什么都没有的,除非这会儿纪云带回来的是一只臭屁虫,否则此时在场唯一那个形象最接近宠物的*生物,就是她,白术。 不过没节操地说一句——她还挺想被留在这儿“饲养”的。 至少那厨房的大白馒头货真价实老大一个,留下来,总比被扫地出门去外面要饭的强。 而此时,纪云见云峥点头,似乎还挺高兴,拎过白术道:“我跟您介绍下,他叫——” “用不着。”云峥不动声色地从茶碗边缘扫过一束目光飞快从面前这矮小偏瘦的半大孩子脸上晃了晃,“你懂规矩,过了师傅们那关,再来跟我报名字。” …… 于是。 如此这般。 在这个“不过考核没人权”的地方,为了厨房里的大白馒头,白术在纪云的带领下踏上了“考核”的艰辛路。 考核内容一共八项,分别是【骑射】、【隐术】、【轻功】、【暗器】、【易容】、【医术】、【武力】以及【天赋】,正如纪云之前说的那样,考核不需要全部通过——按照云峥的要求,八项里过了三项便算是合格,这条件,按照常理来说已给得极为宽裕。 八项考核内容中,其中比较难理解的是【隐术】和【天赋】,纪云解释说,【隐术】其实就是考核测试者的隐蔽能力,相识有一些人当他沉默不语的时候天生存在感比较弱,这样的人就适合充当影卫的角色安排在皇帝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而如果天生有体臭、易出汗这类缺陷的人,在这一项上,肯定是不会合格的,而【天赋】,就是之前纪云提到过的体检,只要身无残疾或者过于反应迟钝一般人都可以通过,这一项通常是强力推荐好评的送分项目,不过对于白术来说,【天赋】项才是真正的鬼门关。 八个考核项目,分别位于八个不同的房间,由八名退役的锦衣卫前辈担任考核官,今后,倘若通过了考核,也是由这八名师傅教授对应手艺。 于是这会儿,纪云带着白术屁颠颠地来到了第一个房间门口,白术伸脖子看了看房门上挂着一个牌子,上龙飞凤舞写着【轻功】二字—— 纪云指了指牌子,无声地看向跟在自己旁边的小鬼。 后者也不说话,原地蹦跶了下——看得出她已经很努力在蹦跶,只不过哪怕是这样,脑袋顶也没蹦跶过纪云的下巴。 纪云毫不犹豫道:“时间紧迫,爱徒,不如——” 白术点点头:“下一个。” 然后,师徒二人打从【轻功】房门飘过,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节操。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V=以后更新时间大概就是这个点儿 ☆、第二十六章 “爱徒,不是为师嫌弃你,只不过按照为师多年来的观察,身材瘦小的人往往在轻功这一块总是颇有造诣……” “我这叫脚踏实地。” “……” 师徒二人并肩往前走,经过一株蔫儿吧唧的竹子树,转过弯后依旧是一堵墙,白术目不转睛正要昂首挺胸从那儿经过,结果刚抬脚,就被纪云一把拎了回来——她莫名其妙地回头,却看见对方指了指身边那堵被她无视的“墙”,抬起头一眼便看见那“墙”上居然“凭空”出现了一扇门,挂在门边上书【隐术】二字的木牌。 原来是在竹叶投影之下,那刻意被刷成淡灰色的木门几乎就要跟墙体融为一体,若不仔细看,常人恐怕很难房间这里居然还有一间屋子……白术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身边的纪云,不知怎地忽然想起了他们初见面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和纪云还不熟,她记得在那个时候她就觉得身边的青衣侍卫存在感很弱,当他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她几乎是相当自然而然地就忘记身边还有一名其他人——当时,白术还以为这只是她一时间的错觉,想在想起来…… 居然只是因为纪云在发挥他的特长? 白术动了动唇角,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候她看见站在身边的纪云微笑了起来,当这货收起了那种“我今天没吃药”的状态时,看上去确实挺像一个正常人的——此时,他脸上摆出了看上去十分怀念的神情,咂了咂嘴缓缓道:“锦衣卫里有好些是世家子弟,我也是从小在宫中长大,和你们这些半路出家的不一样,我们这样的考核要求八过其五,当年我在‘隐术’这一块拿到了满分。”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不仅没有人表扬我,还差点被调到暗影守卫去。” “后来怎么没去?” “暗影那边专业蹲房梁三十年,老了容易患颈椎病;看着皇上吃喝拉撒睡外加宠幸后宫还不能有反应否则就是大不敬,长期这么憋下来难保我不会从‘纪大人’纪变成‘纪公公’;需要倒班生活习惯无规律,死得早;衣服就一套黑色的夜行衣再无其他,不好看;现在别人都知道锦衣卫副指挥使名叫纪云,但是连编号排行第一的暗影姓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 “生的时候默默无名,死的时候悄然无声,这么伟大的职位,我纪某人是小人,做不来的。” “……” 纪云一边说着,也不顾这会儿自家徒弟在身后狂抽嘴角,他推开了面前那扇门,一脚踏入屋子里,探脑袋进屋子里看了两眼,又转头将站在屋子外面不肯进来的白术一块儿拎了进来—— 白术被强行拎进屋子,眼瞅着第一场测试开始一时间还有些小激动,然而任凭她怎么东张西望,也没看见即将对她进行考核的师傅人在哪,更加神奇的是,这本应该是一间正常的房间,然而房间之中摆满了一间房间应当有的所有家具,唯独却没有床以及凳子,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子,桌面上放着喝了一半的茶水—— 白术:“师傅人不在,真是太不幸了,好吧,还是去下——” 话还未来得及说完,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 “正经仔细找。” 纪云扔下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出了屋子,临走之前还没忘记贴心地给带上门。 纪云一走,这偌大的房间整个儿就安静了下来,除非窗外隐隐约约传入的蝉鸣声外,竟是听不见一点儿声音……房间中也无生人气息清清冷冷,这感觉颇为怪异,就好像是走进了小龙女的活死人墓似的——白术走到那唯一的桌边,端起桌子上放着的那半杯茶在手中掂了掂,随即发现……茶水还温着。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探头往外看了看,窗外便是一面墙,墙周围都是树,人要从树冠上越过哪怕真的有飞檐走壁的能力碰到那茂密的树叶也不可能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墙角也是空无一人,白术沉思片刻,低下头,随即看见窗棱上一层薄薄的灰,她的爪子留下十个手指印。 人还在屋子里。 白术关上窗,转过身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连那立在角落里的柜子都打开来看了一眼,却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直到她转过身,看见从房间的承重柱挂着的帷幔似乎以不怎么自然的方式被归拢在一旁,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走过去,拉开帷幔,这才看见帷幔之后连着一根长长的、看上去异常结实的钢绳…… 白术:“?” 白术顺着那钢绳延展的方向抬头看去—— 冷丁地,便在阴影之中对视上一双异常明亮的黑色招子。 白术:“…………!!!!!!!” 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白术真的看见了小龙女——中年雄性版本的。 只见此时,在她目光所及之处,细细的钢丝上蹲着一名身穿月白侍卫常服的中年男人,他的双脚就像是糊了一层502似的紧紧地贴合在钢丝之上,微微呈外八字约四十五度角姿势,这蹲姿不知为何白术看来却觉得有些眼熟……而此时,这中年男人正垂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自己脚下张着嘴傻乎乎瞪着自己的瘦弱半大孩子,半晌,忽然脚下一转,只见那钢丝微微震动,伴随着衣衫扑簌的声音,随即那蹲在钢丝上的男人便从原本的“蹲着”的姿势改为“坐下”,他稳稳地坐在细细的钢丝之上,翘着二郎腿,犹如雕像纹丝不动。 良久,才听见他那像是被粗磨石磨砂过的粗糙声音在此时鸦雀无声的房间中响起:“用时五十六秒。” 白术:“……” “去把桌子上的茶给我拿过来。” 白术:“喔。” 被这中年雄性版的小龙女师傅吓了个够呛,这会儿小心脏还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听了命令的白术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转身一溜小跑回到前厅的桌子上,一把抓起那只还剩一般茶水的茶杯,转身正想往钢丝那边跑,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又滚回桌子边将那半杯茶水满上,这才屁颠颠地将那杯茶举在脑袋顶上,恭恭敬敬地滚回钢丝下面。 还没来得及抬手,便感觉手中一空,微微一怔抬起头,却看见坐在钢丝之上的中年男人还是保持着之前那发丝都没动的姿势,姿势茶杯已经转换到了他的手中。 牛逼得和拍武侠片似的。 白术傻眼,站在钢丝底下只管抬着头犯傻,却在这时,只听见又一阵钢丝紧绷伴随着衣衫摩擦的轻微声响,下一秒,一股陌生的冷冽气息扑面而来,白术下意识地绷紧身子死死闭上眼,她只感觉到一阵陌生人的气息从自己的脖间飞快地掠过,然后是腋下,然后是后颈脖,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她猛地睁开眼,只来得及看见从端坐改为倒挂在钢丝上的中年男人动作极为轻盈地又从倒挂的姿势恢复成开始蹲着的姿势—— 动作一气合成,犹如行云流水。 而整个过程中,那杯被装得满满的茶水还捏在他的手中。 白术下意识地低下头,却发现地面上一滴水也未曾泼出。 此时,她也听见这中年男人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学习隐术入门门槛低,一为体无异味;二为悟性,隐术便要从识破隐术开始,你运气不错,再差四秒我这门你就过不去了,我姓龙,以后叫我龙师傅。” 白术:“…………” 还真姓龙啊。 大神,您认识小龙女不? 白术点点头,站直了郑重一鞠躬道了声谢,正欲转身往外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收回了脚步,转过头,眼巴巴地望着蹲在钢丝上的中年雄性小龙女叫了声“龙师傅”,等对方用眼神示意她有屁快放,她这才挠挠头:“您这训练内容不包括晚上睡觉睡钢丝吧?” “……” “我……恐高。”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只见龙师傅刷刷翻身从钢丝上一跃而下,轻盈落地无声无息,之后他走到另一根承重柱后,往那帷幔后轻轻一拍,只见“哐”地一声巨响,紧跟着从房间里面那面墙上便掉下来一张木板床。 木板床和这间屋子的门一样,刷成了与墙相近的颜色。 白术:“……………………” 龙师傅:“我也不睡钢丝,你要睡?” 白术:“……………………” 在龙师傅淡定的目送下,白术一阵疯狂摇头后,屁滚尿流地滚出了她的第一间考场。 一脚迈出门栏,一样便看见此时蹲在走廊围栏上东张西望的纪云,他的双脚如同糊了一层502似的紧紧地贴合在钢丝之上,微微呈外八字约四十五度角—— 呃,现在白术终于知道为什么龙师傅的蹲姿如此眼熟了。 此时,纪云见白术从屋子里走出来,便轻巧从围栏上越过,长臂猿似的手臂立刻伸了过来拦过她的肩,笑眯眯地问:“过了没?” 白术点点头特别老实道:“过了的。” 纪云满意地“唔”了声后道:“过了就好,我纪云的徒弟栽在隐术上,说出去仔细叫人笑话。” 白术眨眨眼眼道:“龙师傅好厉害,耍得一手好钢丝。” “嗯,不过比我差点,”纪云严肃地说,“我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师父。” “嗯?” “你不要脸。” “嘿嘿。” ……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休息了一天,呃,我作死,伸脸给打。 本文基本日更,日更3000以上作者抽风可能有6000,更新时间基本下午一点。 以上,求留言么么哒~~~~ ☆、第二十七章 “师父,咱们下一个去哪啊,给我选个好过的,考核师傅要像龙师傅人一样好。” “你缺心眼不缺啊,这大院子里能好好活到退休的会是什么好人,呃,再叫一次‘师父’?” “师父。” “再来一次。” “……师父!” “你也就这种时候肯乖乖叫我师父。” “……有完没完,下来到底去哪?!” 纪云带着白术从院子的后门走出去,白术这才发现原来这锦衣卫老窝的后面居然如此开阔,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之后,他们进入皇宫西苑——简单的来说就是皇家后花园……之一。西院内设有海子,海子周围又设亭、榭,纪云说这水引至玉山泉,是真正的活水,被先帝爷赐名“玉山池”。 此时正逢盛夏,玉山池内的莲花莲叶都开得正好,一眼望过去望不见边,微风吹过,除却阵阵荷香扑面,隐约可听见连夜被吹得如同波浪似的轻轻摇曳时发出的沙沙声响,白术眨了眨眼微微眯起眼往远处望去,之间天地之间只有一片望不尽的绿与阳光露珠之下粉红可爱的莲,真可谓是“接天莲叶无穷,映日荷花别样红”…… 白术跟在纪云的屁股后面打从玉山池经过,看见几尾锦鲤于莲叶之下游走嬉戏,上是一朵朵极为丰满的莲蓬却也无人采摘,只是这么与花一块儿开着成为了一景——也是,在皇宫中若非嘴馋谁也不差那一口吃的,莲子就是与荷花一样的风景,没人会把它当做吃的,就好像在闹饥荒的地方,没人会把莲花莲叶当做风景只会将它们当分成吃的一个道理。 眼皮子跳了跳,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才分开没多久,她便开始想念起她那个便宜妹妹牛银花来。 “纪大哥。” “嗯。” “这莲子摘不摘得?” “……饿死鬼投胎么你?屋子里时候盯着馒头不放,到了屋外又瞅上这一池莲子。” “……” “你要摘等天黑自然没人管你,当心别掉池子里,摘时候手脚利落点记得给为师也来几朵——还有,仔细别叫人看见。” “不是摘得么?” “对啊,是摘得,略丢人而已。” “…………喔,”白术应了声,也觉得自己这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到了个地方尽找吃的这嘴脸略难看,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含蓄一点,于是顿了顿又问,“那池子里的鱼呢?” “这个不行,皇上心情好时候要来亲自喂养赏玩一番,都给吃了他喂什么玩?被发现了要打板子的。” “喔。” “失望么?” “……唔,”白术沉思片刻,随即诚实地回答,“失望。” “别失望,锦鲤观赏鱼,肉渣口,不好吃的。” “如此甚好。” 此时,莲池里游来游去的那些个皇帝亲自喂养的金贵锦鲤自然不知道,此时它们已然在鬼门关游了一圈,顺便还被嫌弃了一下口感不好。 在师徒两人的奇葩对话之间,他们已走过大半莲池上的石桥,除却见几个小太监低着头匆匆走过之外见不到其他宫人。 正所谓一步一景,若不身置于其中你永远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此时白术的眼睛几乎都有些不够用了,只觉得皇宫这地方还真是神奇,上一秒还高墙绿瓦,兜转几个来回穿梭几条回廊之后,再出去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过了玉山池上的石桥,展现在她面前的不再是皇宫禁地的模样,而是一片开阔的绿茵草地,正是夏季青草最茂盛的季节,草地青葱一片,当白术他们来到草地上时,除却一个大概是太监的人正拎着木桶往草地上洒水浇灌之外,远远地便看见几匹高大壮不同毛色的马匹在草地上悠闲地遛弯,遛得开心了就低下头啃两口草,白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只觉得这一边走路一边吃的日子相当令人羡慕。 正当此时,在马群之中,其中一匹最为高大的黑马仿佛有所感应式的,远远地白术他们前后脚刚下了桥,上一秒还埋头苦吃的它下一秒就抬起头来,定眼一看,远远地便撒蹄子狂奔过来,那颠颠儿的模样,真真和狗似的。 这马不是别家马,正是当初致力于想把白术的脑袋从脖子上折下来的乌骓。 纪云喜悦地张开双臂迎接了自己的坐骑,跟这喷着气雄赳赳气昂昂的大畜.生相互抱着脖子一阵耳鬓厮磨,与此同时,他没忘记抬起脚往桥边一撩,白术只听见一阵木板子与石头相互撞击的声音,顺着声源低头一看,这才在桥边石柱之上,看见一块被踢得摇摇晃晃的木牌子,上书“骑射”二字—— 原来这就是锦衣卫平日里训练骑射的地方。 公务员待遇就是不一样,连练个骑马的地方都和五A级高尔夫球场似的。 白术东张西望了一会儿,正想问教骑射的师傅人在哪,结果就看见身边的纪云抬起头来,笑眯眯地冲着那不远处正拎着桶洒水的“太监”叫了声“谢师傅”……白术顿了顿,远远看见那中年男子转过头来,五大三粗,皮肤晒得黝黑——确确实实不像是太监的模样,否则作为同样物种,这与君公公也差得忒远了些。 此时,那男人见了纪云,目光又飞快从纪云身边的白术身上掠过,也不问来历,只是远远地等着他们走进了,又弯下腰舀了一瓢水在乌骓蹄子底下撒开,见马儿颇为欢喜地跺了跺蹄子,这才头也不抬地问了句:“怎地这时候进新人?来我这之前还去了哪处?” “我从外面捡回来的,”纪云笑嘻嘻地说,“来之前还去了龙师傅那,然后就到您这来啦。” 这谢姓师傅一听,咦了一声直起腰来瞥了他们师徒二人一眼:“顾大哥那没去啊?这小个子身体轻盈,他应当是喜欢的。” 白术抬起头无辜地瞅着纪云,纪云摸了摸鼻子道:“这是个例外,你看见他走过来时候的样子没?” 谢师傅问道:“什么?” 纪云一本正经道:“格外脚踏实地。” 谢师傅:“……” 白术:“……”家丑不可外扬啊师父!!!!! 这会儿她有想捂着脸找个地缝赚下去的冲动。 待纪云与谢师傅几番寒暄之后,他们便开始了考核,因为是在室外也不用回避,于是整个考核的过程纪云全程在旁围观,谢师傅还算体贴地给白术牵来一匹身材稍偏矮小的母马——请注意,也就是相对于乌骓这样的来说稍偏矮小,这样的马往外面一放,也还是能被评价个“高大壮”来的。 “没马驹么?”当白术手脚并用像个壁虎似的姿势颇为难看地往马上爬时,纪云在旁边问了句,“这么高的马,一撅蹄子能把我这小徒弟的脖子踩断似的。” “你当我这什么地方?托管幼儿劳请出门左拐尚书房。” “……” 碰了一鼻子的灰,纪云这会算是彻底闭上了嘴。 考核开始。 因为是外面领回来的人,自然和当初纪云这些经过训练才进行考核的人要求并不完全相同,这道理当年同样如此过来的谢师傅也是省得的,于是见白术依靠着自己的力量上了马,本来已经算是勉勉强强过关,又看她可以骑着小马在草地上溜溜达达摇摇晃晃地小跑几步,几乎就要点头放行,谁知道就在他准备点头的前一秒,忽然之间又出现了一点意外—— 这意外起源于此时从草地的另外一头忽然出现的高大挺拔身影说起。 原本白术骑在马背上颠颠得正开心,脑子里全是君长知教的那些个要与坐骑心意相通的大道理,正低低念念有词地叨咕着想要把自己“不能挂科”的坚决心情传递给身下的马姑娘,就在这时,白术猛然发现之前还算镇定地一路小跑的马姑娘忽然就变得不淡定起来…… 白术莫名其妙抬头一看,结果便看见远远地从树荫底下忽然出现了俩抹身影——其中一个为马,浑身遍体通白耀眼异常;立于大白马旁的是人,来人身穿崭新蟒衣,腰间玉带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大致是在分开之后他也去稍作洗漱休整了一番,此时来人头上戴着的已不是之前分别时的那展角幞头,换做一顶寻常幞头,一头乌黑青丝倾泻而下,柔软地自然垂于来人身上那双袖襕蟒衣肩头。 那跳跃的色彩搭配将他那在阳光之下白得近乎于透明的皮肤完美地映衬了出来。 白术远远地见了君长知,微微一愣。 白术屁股底下的母马远远地见了君长知的马,也是一愣。 紧接着也不知道是她俩谁的心情传递给了谁,总之就是在白术还没来得及摆好姿势的情况下,她屁股底下的马姑娘已经率先丢掉了节操,冲着踏云的方向一路狂奔——白术被颠了个猝不及防,惊呼一声扔了缰绳一把抱住马脖子—— 马姑娘被这猛地一搂马脖子险些拧断,猛地刹住车扬起马蹄,一屁股将自己背上的人颠了下去。 …… 屁股亲密接吻大地。 然后白术就华丽地挂科了。 被谢师傅一句无情地“不过关”糊了一脸,白术揉着屁股凑到面瘫男神身边,这时候,后者正捡了一把新鲜马草悠悠哉哉地往踏云嘴巴里塞,踏云身边的没节操马姑娘伸过脖子,将踏云嘴巴里嚼了一半的马草扯了点去自己吃了,这建立在白术的痛苦之上的幸福……可谓之相当亮瞎白术狗眼。 马姑娘,您知道啥叫秀恩爱死得快么? “君大人,您在这干嘛呐?” “散步,喂马。” “君大人,这时候散步喂马您不怕中暑啊!” “放肆。” “……”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嘤嘤嘤嘤呜呜呜呜呜况且况且况且—— ☆、第二十八章 一时间两人之间陷入沉默,这令人觉得颇为尴尬。 白术想转身走开,但是想到君长知好歹是将她和牛银花从那人间炼狱里捞出来的人,这会儿她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么好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依仗着君大人的福分……更何况以后牛银花过得好不好,也都要看他脸色,于是想了想,又开始没话找话:“这里风景不错,在黑河村的时候,我从来没想到过自己这辈子还能看见这样的风景。” 君长知莫名瞥了她一眼道:“这是皇宫,风景当然不错。” 白术摆摆手道:“我是说,荷花开得正好,夏天就是要有荷香才叫夏天。” “矫情。”君长知勾起唇角,“在说,你们那的荷花不都叫你们给吃了么?” 白术:“……” 完全无法反驳。 脑海之中,又一个名叫“拼命找话题”的白术哭晕在茅房里。 “现在有得看便多看几眼,过了中秋,就没得看了。”君长知背着手缓缓道,“荷虽为夏季独秀,初闻清雅而出淤泥不染,然在淤泥之中,总会沾染上一层污秽之气……这一池荷已经开至盛极,荷香之中隐约露出*之气,大概是没几天好开的了。” 白术瞅了他一眼,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不明白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只是抬头看见那一双清冷的瞳眸,“喔”了一声后,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君大人,您听说过一个故事么?” “说。” “荷花之所以开得那么红,是因为池塘底下埋了尸体。” “……” “怎么样?” “有病,便吃药。” 这疯子似的对话结束之后,两人之间算是彻底没了话题,白术原本以为君长知没准备继续再理自己,没想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先前提到了黑河村,身边的男子在片刻沉默之后,转过头来,轻描淡写地瞥了她一眼后淡淡道:“既来之,则安之,无须牵挂过多,第二批赈灾粮已备好,明早就能出发去往你家乡。” 白术:“……呃?” 君长知:“往后,不会再有人挨饿了。” 没想到君长知忽然冷不丁地提起这个,白术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在来得及开口之前,她忽然意识到这难道是这缺心眼的人在安慰自己?……想到这儿,她紧紧地抿起唇,微微扬起头盯着对方的下颚发起了愣,沉默。 于是君长知一拧过脑袋,就对视上那么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 君长知:“……” 额角没来由地跳了跳,他立刻将视线挪开,轻咳一声。 “君大人,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药不能停。” “……” 白术转过脑袋,瞅了眼此时立在他们身边的两匹大马——这会儿丢了节操的马姑娘正不要脸地用自己的长脖子往踏云的身上拱来拱去,那踏云似极不耐烦马姑娘这行为,喷了喷鼻孔往旁边躲了躲,然而却并没有完全躲开,只是象征性地躲了一下……于是马姑娘再接再厉,得寸进尺得相当令人想要替它脸红,这会儿整匹马都快糊到踏云身上去了。 白术羡慕得要死。 “秀恩爱死得快”什么的果然是单身汉们发明出来的酸掉牙的话——说这话的人通常连秀都没得秀,比如白术。 白术觉得这马姑娘没节操得和自己相当投缘。 可惜她不能像个大畜.生似的没脸没皮往男神身上拱,这会儿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手脚老实地站在君长知身边,看着君长知跟走过来的教骑射的师傅相互寒暄,听他们说话的内容,似乎也算是旧相识,虽然君长知官高一阶,那谢师傅却算是与他父亲有一点儿交情的长辈,与他说话之时,虽语气恭敬,却也听得出些不卑不亢的味道出来。 纪云蹲在一旁喂乌骓不说话,就好像他跟君长知相处那四十来天全部都是他俩在做梦,其实他们完全不认识似的……喂完乌骓他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整理了□上的衣服,又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指尖从那刻着“纪云”二字的刀柄上一抹而过,顿了顿,随即难得正儿八经地说:“走,徒弟,下一科。” 白术“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却在这时,她那听力优秀的耳朵不小心听见了谢师傅和君长知之间那仿佛漫不经心地对话—— 谢师傅:“君大人,你离开后这一旬以来,平章政事大人甚是想念,时常跑来老夫这絮絮叨叨,大人这番回皇城不打算回君府看看反倒跑来老夫这打磨时间,若是叫平章政事大人知道了,难免不会抱怨起来……” 片刻沉默之后,君长知那淡然的声音才响起:“一会便回,我坐轿子回去,将踏云交予你托管一夜。” 那话语说得就好像小孩子把心爱的玩具交给大人似的,无奈之中带着一丝妥协。白术听得有趣,忍不住回头去望,这时候谢师傅从喉咙深处应了声又问:“踏云只管让下人带来交予我就好,大人无须多跑一趟。” “顺便散散步罢了,”君长知仿佛是感觉到了不远处那一步三回头悄悄摸摸往这边看的目光,在其看不见的角度,他浅浅勾起唇,“以及看戏。” 白术:“……” 看戏。 默默地收回自己的目光,此时此刻白术只觉得,她要窒息了。 这时,纪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她耳边响起:“现在还觉得他是个好人么?” “……”白术默默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道,“我就没觉得他是好人。” “少嘴硬了,刚才我听见了来着,你夸君公公是好人——哎哟,先不说这皇宫里还有没有还能喘气的好人,就算有也轮不到他君长知啊,缺心眼不缺啊你。”纪云一脸精明不受骗的模样道。 两人话语之间已离开了西苑,被君长知以及纪云这么一搅合,白术那点儿因为挂科而起的伤春悲秋心情完全一扫而空。他们又回到了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内,而此时眼瞧着太阳已经快要落山,走在后院的走廊上,远远地可以听见前院里似乎那些出去公干的锦衣卫回来了几个,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会儿凑在一起不免热闹地相互吆喝调侃,乱成一团——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一时间十分热闹,与白术以前看过的小说以及电影里描述的那样随时都是死气沉沉无比肃静的模样完全不同。 与此同时,白术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厨房里也开了小灶,也不知道是哪一位锦衣卫大人的烹饪手艺了得,那气味远远地闻了,几乎要将人肚子里的馋虫都勾出来。 白术吸了吸鼻子,露出个向往的模样,纪云看了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道:“别指望太多,咱们吃的东西向来简单,闻着不错是二十一的手艺好,但是吃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总会腻的。说起来为师上一次吃到红肉已经是去年过年放长假时候的事了,吃完之后还被老大揍了一顿舒坦的。” “怎么,”白术一愣,“为什么不让吃?” 纪云想了想道:“红肉一类向来味大,又油腻,吃了怕耽误干活儿,杀人杀一半跑茅房算怎么回事?” “跑茅房是挺不符合英雄形象的。” “英雄便免了,形象倒还是要的。”纪云摆摆手笑道。 话语之间,他们径直走过了考核“暗器”的地方,纪云解释说因为“暗器”本就是一项极讲究天赋的活儿,有的人天生准头就是不好,笨一些的话怎么学都学不会,别说初学者,哪怕是现在在职的二十七名锦衣卫中,依旧有学不好暗器这门功夫的人存在,所以最初考核中会选择考这项的人极少,让白术别抱什么想法。 因为白术对于八项考核之中任何一项都从来没有抱有过任何想法,所以这个时候她选择了沉默是金。 纪云决定在晚餐之前将最后一项考核完成,这样也好在饭桌上跟其他人介绍白术的身份——本来白术听纪云说“最后一项”时还觉得奇怪,因为那锦衣卫指挥使云峥大人说了“八过其三”,现在她就过了一项“隐术”,再考核“骑射”拜君大人所赐华丽挂科,怎么算都还差两门,不知道为什么纪云会说是“最后一项”。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所谓“八过其三”在他们眼里就是所谓的“八过其二”,剩下的那一项“天赋”是固定需考核项目,也是只要四肢健全基本都会过的送分项。 听完纪云絮絮叨叨说完,白术变得更加沉默,因为下面少了那么一根东西,别人的“送分项”跑到她这反倒成了鬼门关,都走到这步了,却因为少了根小叽叽就要打道回府,这事儿怎么想无论如何都觉得心有不甘。 这导致接下来的考核中白术异常沉默,显得心事重重。 纪云带她进行的所谓“最后一项”考核是“易容”,易容因为技法极为精湛且师出有门,在八项锦衣卫必备技能中属及其特殊的那一项,一般来说,整个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有那么一个人稍有手艺便可,其他的人更加着重于学习衣装打扮这方面技能方便出任务时候隐藏身份。 因为易容的手艺并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在外面街上都能学得到的,大家都是从零学起,考核内容与真正的易容术无关,只是考验参与考核的人手上活儿够不够灵巧,所以对于白术这样初来乍到什么都不会的人来说,这项考核反而变得极为合适。 当白术跟在纪云屁股后面来到易容考核项的房门跟前,她心里满满沉甸甸的还是思考着一会儿应该怎么才能把“天赋”那项考核糊弄过去,而此时,在她前面的纪云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那扇紧紧闭合的门,而后又侧耳倾听片刻,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面前的门—— 在门推开的那一瞬间,白术只感觉到一阵不同寻常的凉风迎面吹来。 阴风阵阵。 她抬起头定眼一看,这才发现眼前的房间相比起龙师傅的那间简直可谓是天差地别,地上,桌案上,椅子上,柜子上,窗台上,但凡是可以看得见的、摆得下东西的地方,都满满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石膏,乍眼一看过去,还以为是一堆惨白的断臂头颅被摆放其中,房间内光线又暗,诡异至极。 似乎听到房门被推开时发出吱呀的声音,一个身穿洗的发白的暗蓝色便服,腿脚看似有些不边的中年男人一瘸一拐慢吞吞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来人大约是因为常年不见光的缘故,皮肤蜡黄看似极不健康,他的手中还拿着一把看上去是泥塑用的工具,见了纪云,他先是皱眉, 纪云也微微眯起眼,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傅”——白术听着,忽然发觉出一点不同来——比如纪云之前叫别人,都是带着姓叫,但是到这个中年男人面前,他却是省去了姓,直接叫的“师傅”。 听上去,反倒像是在叫“师父”。 二者读音相同,意义却完全不一样。 易容术师傅开口说话时,白术发现他嗓音沙哑发音异常难听,像是嗓子曾经受过极大伤害的模样。 “怎地把人往我这带?”那谢姓中年男人将椅子上雕刻了一般的石膏头颅拿开,小心翼翼地放到桌边,“纪云,你小子别是还没老先糊涂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到了他身后的白术身上。 而后,他目光一顿,似乎是微微一愣。 那迟疑的目光看得白术心里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原来是因为好的易容通常都是根据易容者的身形量身定做的,所以通常情况下,一名好的易容师傅不仅手艺精湛,对于人体这方面的观察能力也要高于常人,他们能一眼看穿旁人皮囊之下的骨骼,然后花最短的时间确定究竟什么样的易容手法合适他——于是这会儿,白术往那一站,虽然小身板足够干煸,但是那骨架子在识人比吃饭还频繁的谢师傅眼里…… 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姑娘。 锦衣卫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女娃。 这会儿连这识人活儿当饭碗的易容术师傅都觉得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张了张嘴,下意识地用沙哑地声音发出一声疑惑的声音,然而就在白术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紧张得心肝脾肺肾都快聚集在一块儿冲出喉咙时,却见到对方忽然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已褪去疑惑,只见漠视与沧桑。 “你也到了收徒弟年纪了?”他淡淡问,这话一听便知道当然是问纪云的。 “嗯,您太久没出屋啦,我过年节那会儿刚升的副使呢。”纪云挠挠头,不知道为何在这易容术师父跟前显得比在其他师父跟前拘谨许多,却显得异常尊重,只是傻了吧唧地笑了笑道,“所以琢磨着该收个徒弟了。” 易容术师傅应了声,他背过身子,随手从窗边阴影的角落里捡过一团泥,捏在手里把玩了一会儿,又问:“老十三那去过了没?” “天赋那是最后的测试项,从您这出去我们再过去。” “嗯,”师傅深深地瞥了此时站在纪云身后的白术一眼,仿佛是漫不经心地说,“记得要去。” 说罢,便转过了身,那双看上去极为粗糙的手在手中的泥团上揉了揉。 白术:“…………………………” 被看出来了? 和死刑犯被通知行刑期提前了似的,冷汗飕飕往外飚,这会儿白术只觉得自己往这位锦衣卫中年离休老干部面前一站,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对方招呼她过去,将手中那团泥塞进她手里,也指了指不远处的泥塑车示意她可以开始进行考核时,她整个人的魂还在九霄云天之外…… “就做只碗。”易容术师傅言简意赅地说。 陶塑白术以前在学校时学过,好在现代和古代的工具使用原理差得并不算很多,就是现代的泥塑车是自动匀速旋转,换了古代,速度就要自己调控,一脚踩下去轻了还是重了都直接能在转动的速度上体现出来,期间又要顾着弯腰加水,所以哪怕是熟悉这陶塑的基本要领,真的操作起来还是颇为不容易。 最后的成品摆出来的时候,纪云喷了一地,一脸视死如归:“你家吃饭用花盆?” 白术:“……” 反倒是那易容术师傅隐约露出一点笑意:“给多少泥就用多少泥,倒是个实在心眼。” “干咱们这行的要什么实在心眼啊,您可别埋汰人了。” 纪云嘟囔着说着,转过头,一双眼睛亮堂堂地盯着易容术师父,这时候,白术也转过头,从桌子边小心翼翼地望着围着她折腾出来这个歪七扭八的“花盆”左右看的中年男人——于是,这易容术的师傅成了君长知之后第二位享受了师父二人星星眼攻击的对象,被那么两双四只水汪汪的眼睛瞪着,他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是真的笑出声来:“做什么,小狗似的看着我。” 纪云叹息:“师傅啊……” “让云峥那小子知道你就是这么求着给你徒弟蒙混过关的,他非扣你几个月俸不可。” “没事,扣便扣了,我自己出去接活儿赚外快。” “……” 几十分钟后,白术脸上糊着第二枚通行令,跟在纪云屁股后面屁颠颠地走出了那房间。 等确定他们双双远离了可探听范围,白术这才伸出手,拽了拽身边纪云的袖子问道:“纪大哥,我还不知道这教导易容术的师傅姓什么呢——打从进去,你就一直‘师傅、师傅’的叫,简直大不敬啊。” 她话语一落,便看见身边的纪云停下脚步,他先是指了指自己—— “我编号排行老八。”又指了指之前他们离开的那个房间的方向,“他的排行也是老八。” “呃?” “所以是‘师父’,不是‘师傅’。”纪云说着,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收敛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异常严肃地说,“我进来之前,就是师父带着我,后来他在出任务的时候受了很严重的伤,嗓子毁了,本就是以易容术所长的人最忌讳身上出现这些个不可掩饰的特征,索性直接就退下来到了幕后,‘八字号’的牌子也交到了我手中。”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掏出兜里的腰牌给白术看—— 黄色的象牙腰牌呈八角椭圆形,腰牌上有浮雕云纹花饰,有一直径八毫米左右圆孔,圆孔里穿着一根早已因为年久而脱去颜色的挂绳。象牙牌正面上方横排浅刻楷书“东司房”三字,左方竖排浅刻楷书\"捌号\"二字。 反面有“同知旗尉悬带此牌,不许借失违者治罪”的字样。 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锦字号象牙牌。 出得皇宫大门,入得三千后宫,行走自如。 牌子已经很旧了,内部已隐约见得一些洗刷不掉的泛黄裂痕——白术压根不敢细想那些是什么。 “一代一代传下来的,上面没名字,只有编号,除非是云峥老大那块,那是他刚上任指挥使时重新打造的。”纪云一边说着,一边随手将之往兜里一揣,“说起来二十八的牌子放祠堂里快七八年了,恐怕已起了一层薄灰,等你将它领回来了,好生擦擦才是——记着别用水泡,象牙的,经不起过水,仔细泡坏了被老大抽。” “……喔。” 纪云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一眼看见白术的眼神吓了一跳,怪叫道:“你干嘛?” “没有。”白术揉了揉眼睛,扭开脸,“我发现您精神世界挺强大的。” “那是什么东西?”纪云莫名其妙,想了想又说,“不过确实,‘强大’这个词啊,就是为我而生的。” “…&#” “你说什么,大点声?” “不要脸。” “……” 作者有话要说:象牙牌的外部描述因为不好凭空瞎掰,所以直接查的资料,描述那段是资料描写稍作修改之后的结果。 呜呜呜呜呜下章准备验身啦大家猜猜白术术怎么蒙混过关的呢~~~ 今天字数老多了,求留言嘤嘤嘤嘤嘤嘤~~~~~~~~~~~~~~~~~~~~~~ ☆、第二十九章 师徒二人并肩而行,转了个弯,纪云便直接带着白术往她心心念念的小厨房去了——白术眨眨眼,像个老王八似的伸长了脖子挺期待的说:“师父,不去下一项考核啦?” “急什么?我这刚到就马不停蹄带着你到处跑没脸没皮地求着各个师傅给你开通行证,回来到现在连口水都没喝上屋里的椅子都没坐热,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用过晚膳再去。” 白术面无表情地心想:喔,这是最后的晚餐。 她没说话,反倒是她身边的纪云这时候做了个驱赶的手势,摸了摸肚子沉吟片刻后道:“别看平常吃那小厨房里二十一烧的大白菜豆腐吃得想翻白眼,大半旬没吃到一口,还挺想的。” “二十一”就是编号第二十一的锦衣卫,真名叫谢毅,代号是山猫,平日里人们要么叫他“二十一”要么就叫他“老猫”,这么一叫就是七八年,搞得他的真名几乎就连他自己都快忘了去。 老猫是如今在职的锦衣卫里唯一做菜能吃的那个,所以他除了平日里的正常当值外,还得照顾好这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府里上下三十来张嘴。 当白术他们一脚踏入厨房时,老猫身上还穿着没换下来的飞鱼服,二十来岁上下的年纪的年轻小伙手里握着的不是绣春刀而是一把锅铲,在他面前那口大锅里炖着白菜豆腐的炖菜,散发出蔬菜的特有香味来……老猫屁股后面的桌子边上围了一大群嗷嗷待哺的锦衣卫,各个双眼放光地老老实实坐着,瞪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副空碗筷看得眼睛发直——这会儿,见纪云一脚从外面踏进来,这群人像是回了魂似的,纷纷将脸转向了门口,乱七八糟地嬉笑着什么“副使驾到”“哎哟老纪你可算回来了”“想死你了”之类的话闹了开来—— 纪云也没架子,嬉皮笑脸地在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锦衣卫背后抽了一巴掌,又抬起头扫视了一圈桌边的人,随即挑挑眉问:“老大呢?” “这不是等着你去叫么?”被纪云抽了一巴掌那个锦衣卫笑得一脸灿烂,“我刚值了班回来,这会儿饿得眼冒金星,老大再不来我要饿死在这桌子边上了——” “就你他娘的抱怨多,值班好歹还有个屋檐给你遮着太阳,老子今天出的外勤,你能有我累?” 这时候老猫从灶上将那口大锅取下来,端起转身直接往那小木桌上一放,小木桌边的其他人开始“嗷嗷”似的狼叫,像是这辈子没吃过饭上辈子也是饿死鬼似的—— 老猫“啪”地一下拍开了一个伸手想去撵菜的同僚的爪子,这才抬起头看向纪云笑道,“云哥儿回来啦,这一趟好走哇?” “谁去谁知道。”纪云翻了翻眼睛,目光从老猫身上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最后停在他空空如也的腰间,“你刀呢?” “今天出外勤时候用力过猛,豁了个口子,拿回来就给铁师傅休整去了。”老猫说,“你别说,武将就是武将啊,那骨头硬得,我一刀子下去血溅三尺愣是卡进了他的骨头里差点刀都折了——” “……” 这描述太具有画面性,白术有点傻眼。 这时候纪云打断了老猫那兴高采烈的话头,皱起眉看了眼他身上的飞鱼服——果不其然在颈脖那块地方看到了已经发紫黑的血迹,顿时怪叫一声:“你他娘砍了人回来没泡澡就做饭?!” “啊,怎么啦?”老猫一脸茫然,见纪云作势要揍他,赶紧往另外一名看上去稍稍年长一些的锦衣卫身后躲,“干嘛干嘛啊,哎哟还嫌弃了是不是装得你们没见过血么!等老子泡出来了还不饿死你们这群王八——” 被他当掩护那人不乐意了:“你叫谁王八?!” 老猫眼睛一横:“叫你!” 然后桌子边又是乱成一团。 一群平日里威风八面,走在外面专业面瘫的锦衣卫在这小小的厨房里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各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偏生又身手敏捷得吓人,这么小的地方闹腾却愣是没撞到桌子上那口锅子哪怕一下…… 真是一个令人心生向往的组织(误)。 正当白术愣了吧唧地蹲一旁看这些人耍宝,这时候人群里不知道谁忽然发现了她说了句“哪来的小孩”,前一秒还闹哄哄的一群人这下子一下安静了下来,齐刷刷地转过脸来看什么新鲜玩意似的看着这会儿还杵在门口的白术—— 这一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来的感觉不要太棒,白术心想我背后应该有个闪光灯打打光才能烘托出我的闪亮登场…… 纪云转过头,斜睨白术一眼,随即露出个得瑟表情:“当初让你们跟君公公一块儿去你们一个个哭爹喊娘,结果由我替你们这群贼货当替死鬼——” “少来了,”老猫叫到,“你抽到那红签时候还想哄老赵跟你换来着!” “他就这么不要脸的。”被叫“老赵”的那个锦衣卫一脸不在乎地摆摆手,“那天晚上也不知道谁为了换签就差抱着我的腿叫大哥了。” 纪云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脸上得瑟表情不变,伸过手一把将杵在门口的白术拽了过来:“我在闹灾荒那地儿捡回来的徒弟,刚带去考核了,照着老大的意思‘八过三’,现在还差个‘天赋’,二十八的牌子就后继有人啦!” 众锦衣卫很给面子异口同声:“呵——” 白术:“……” “过的哪两项啊?”桌边的老赵曲起脚踩在椅子上随口问道。 “隐术和易容。”纪云回答,完了似乎是怕这些口无遮拦地说出什么话来,在他们开口之前就补充道,“这小鬼我刚带回来,狗屁不懂的,当然选好过的两项——” 这些锦衣卫平日里都是在御前行走的人,一个人话里是否还有另外一层意思或者意图他们几乎是一听就能听出来,于是这会儿几乎是不用眼神交流他们瞬间就明白了副使大人这是让他们闭上嘴少说几句,毕竟谁都知道当年的纪云隐术是满分是龙师傅坐下首席弟子,而那易容更不用说,上一代锦衣卫的八字号,和纪云的关系亲得就跟他亲爹似的。 纪云亲自领着人去考核这两项,只要不是天生愚笨之人,想不过都说不过去。 不过其实这没什么不好。 本来如今锦衣卫便是缺人的时候,倘若是有点儿天分的,人先进来再学手艺也不是什么顶了天的大事——特殊时期特殊待遇嘛。 而白术自然不会想到这里面这么复杂的东西,毕竟她表现得也还算是勉勉强强,纪云这后门给开得也不算忒大,这会儿被其他锦衣卫打量着,她只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心虚——她是怎么都没想到纪云就这么把她介绍给了所有人,一会儿等她被识破身份扫地出门的时候,搞不好可以跟这群人一块儿开个欢送会什么的庆祝一下他们好歹有过一面之缘…… 呃,当然,前提是纪云不会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发飙一刀砍了她。 正当白术一个劲地心里没谱往外冒冷汗,纪云伸出手推了她一下,像是使唤小狗似的用嘴嘘了声道:“给这群王八蛋表演个。” 白术:“……表演什么?胸口碎大石么?” 纪云不理她的调侃,目光在整个厨房晃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了桌子边的老猫以及另外一个身材还算高大的锦衣卫身上指了指:“就他们俩吧。” 老猫和那个锦衣卫立刻露出个警惕的表情——那样子看上去就好像白术随时会从嘴巴里喷出火似的。 在纪云期望的目光下,白术吭哧吭哧地爬上了藤条椅子——在椅子上一站她倒是正好比这些牛高马大的锦衣卫稍稍高出半个头,然后在纪云的眼神示意下,她伸出手,一手一个,将被指定的两名锦衣卫直接拎着后颈拎了起来。 老猫和那另外一个被充当道具的小伙子似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双双瞪大了眼。 纪云笑得眯起了眼:“哎呀,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白术:“……” 众锦衣卫又是一次很给面子异口同声:“呵——” 白术:“……” 纪云:“以后有人给咱们扛米袋了!” 白术:“……” 就在这时,从门外忽响起一阵轱辘碾压过木地板时会发出的特有声音,众人闹哄哄却将这声音掩盖了去,唯独这会儿站在椅子上的白术却到了,她稍稍一顿停下来直接忘记了这会儿自己手上还拎着两名锦衣卫,只管伸了脖子往厨房外看去,果不其然,几秒后她便听见一个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你骗个徒弟回来就是给你扛米袋的?” 这声音如同阎王爷的催命符似的,上一刻还在上蹿下跳的锦衣卫们一下子成了乖宝宝。 也不闹了,各个收敛起脸上嘻嘻哈哈的表情,老老实实地一屁股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会儿云峥来的太突然,导致一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老猫挠挠头,完全忘记了这会儿自己还姿势不雅地被人拎在手里,只是看着此时出现在门口的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腆着脸笑道:“老大来了啊,哎呀,可以开饭了那。” 云峥扫了他一眼,却是问了跟纪云一样的问题:“刀呢?” “出任务的时候豁了,这会儿修呢。”老猫老老实实地回答,完全没有跟纪云说话时候那种吊儿郎当的模样,末了,还像是生怕被揍似的补充一句,“明天早晨就接回来,误不了当值。” 云峥点点头,目光从他的腰间挪开,又是一皱眉:“出任务回来没换身衣服就进厨房了么?” 纪云一听简直乐开了花,嬉皮笑脸仗着自己背着云峥后者看不见跟老猫一个劲的做鬼脸——结果做了一半,背上就挨抽了一巴掌,他“哎哟”一声回过头,却见锦衣卫指挥使掀了掀眼皮淡定道:“影子都倒映在猫的眼里了,当我瞎么?” 纪云一脸蛋疼,灰溜溜地跑一边坐着去了。 他一挪开,白术和云峥中间就再也没了遮掩物。 这时候,白术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还站在椅子上,挺居高临下地看着这皇城十二卫里的大佬。 手一软,手上拎着的那俩锦衣卫原本离地的双腿双双落地。 云峥面无表情,睫毛微微一颤:“下来。” 白术连滚带爬地从椅子上滚下来。 顺手一指纪云,毫不犹豫卖队友:“他让我上去的!” 纪云:“埃?” 云峥点点头道:“也是,你跟他能学着什么好。” 纪云:“呃?” 云峥不看他,又扫了眼白术随即垂下眼问:“考核怎样?” 白术恭恭敬敬地回答:“过了两项。” 云峥又问:“哪两项?” 白术想了想道:“隐术和易容。” “嗯,倒也都是手艺活,三项考核还剩‘天赋’,你小小年纪天生力大,要过倒是这项轻而易举,二十八号字牌能出祠堂了。”云峥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这会儿一脸紧张的纪云,看着这平日里皮猴似的人这会儿一脸紧张地看着他似生怕他说出什么话来,觉得还挺有意思,想了想决定还是放过他,“用膳罢。” 言罢,也不动,倒是看见一群锦衣卫如同摩西分海似的一下子在挤挤攘攘的桌边距离门口最远的主位上让出个位置来,原本站在一旁的老猫立刻伸出手,将他们的老大推到了正对着门口的那个位置。 一群锦衣卫坐稳了,又是等云峥拎起筷子,夹过第一夹菜,这才伸筷子乱七八糟地开始扒饭。 白术却看见,男人夹过菜以后只是搁在碗里并不急吃,就好像他还不饿刚才那一个动作只是为了能让其他守规矩的人开餐似的——整个用餐期间还算安静,在这种安静的环境之下,白术暗搓搓地扒了两大碗白饭,吃完这最后的晚餐之后心满意足一抹嘴,只觉得这牛狗娃搓衣板似的身材都不用想着减肥,真他妈的划算。 然后在纪云的带领下,告别了众锦衣卫,师徒两人来到最后一项考核的地方。 那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屋子更像是用来会客的客厅,正上方摆着上书龙飞凤舞古体字,写的啥白术压根不认识,但是光看着正儿八经的摆设,她心里就觉得哪里恐怕就要不妙,还没琢磨透,果不其然,就听见旁边的纪云说:“坐好心理准备,这老头挺难缠的。” 白术:“怎么个难缠法?” “当年差点成为指挥使的人,”纪云说,“想想云峥老大。” 白术觉得自己懂了。 两人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之间,就看见打从屋子里走出一个长着挺好看的脸的三十五岁上下年纪的男人。 这种大夏天,其他的锦衣卫小伙子回到了老窝都是将自己扒得七零八落,有一些用晚膳时直接赤着上身,完了还嚷嚷着要去井水里捞西瓜解暑,可见其活泼,当然云峥似乎也习惯了他们这模样,并不多加看管——而此时,跟那些在职的锦衣卫不同,这原本在穿着与言行上应当更加自由的男人身上反而裹得严严实实,头上的冠帽一丝不苟,腰间……端端正正地挂着一把看上去已经有了些年代的绣春刀。 龙师傅、谢师傅以及那个管易容的黄师傅那儿白术都看过,因为已经卸职退居幕后,绣春刀只能算是做个想念,他们大多数是不会佩戴在身上的——然而这个男人却将绣春刀依旧戴在身上,从屋子里走出来时,仿佛走路都带着风。 那张正儿八经的脸跟包拯爷爷似的,远远看了就觉得这是个难缠的严肃人物。 果然,当他一阵风似的卷到白术与纪云面前,纪云开口:“曲大哥埃,那个——” 还没等他话说完,他说话的对象就打断他,手往门口方向一指:“外屋等着。” 纪云张了张口,然后又闭上,老老实实地滚到外屋去了。 就剩下白术和这个大概是姓曲的男人两人在屋子里,一时间,大眼瞪小眼。 然后白术就听见对方说。 “脱吧。” …… 脱吧? ………………………………警察叔叔,就是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有一个作者,它没有留言。 后来。 它死咗。 ☆、第三十章 眼前的中年美男姓“曲”,有一特别青楼小倌的名字叫“曲朝歌”,是当年差点儿就成为了锦衣卫指挥使的男人。 说起来这个曲朝歌的人生也挺坎坷,五岁那年进宫,当时的锦衣卫刚刚挂牌成立,正式从仪鸾司独立出来成为十二卫之中最亲近皇帝的那一行,在朝廷呆久了的人那各个都是人精,大家都知道这空降部队的来的尊贵,被利欲熏心的家长们一下子都没意识到这空降部队之所以能空降那都是在于其特殊性以及危险性,一时间各个挤破了脑袋也想把自家孩子往这队伍里送…… 这么一来二去人一多便有得挑剔,从身高到样貌到年纪到一名侍卫应该有的标准业务素质默默地在先帝爷的心中有了个谱,最后导致了锦衣卫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不成文规矩。 当年的先帝爷天玄皇帝出门,身边呼拉拉跟着几十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养眼小伙子,场景颇为壮观。 就好像一夜之间,整个皇城身份显贵的俊哥儿都被从角落里搜刮了出来纷纷穿上了飞鱼服似的。 曲朝歌就是在那个锦衣卫最风光、也是最懵懂的时间被他爹送进宫中的。 当时,他在宫中还有一名当贵妃的姐姐,因为曲家基因好,他那个当贵妃的姐姐也是相当得宠,再加上他老爹平步青云官途一马平川,那几年,曲家在朝堂上很有一些话语权,一时间风光无限。 进了宫,曲朝歌顺利通过初审考核进入锦衣卫,一路成长也算顺风顺水——直到天玄十七年,曲朝歌二十五岁,正是一名年轻人大好年华,某一天他忽地得了消息,上一任锦衣卫指挥使马元到了年纪已经不能胜任,自己申请退居二线,并且在申请退职的折子里,推荐的名额那块空地填上了曲朝歌的大名。 虽然锦衣卫是皇帝亲卫,然而这指挥使的位置,除却由皇帝看谁顺眼选谁之外,上一任指挥使的意见也颇为重要——更何况马元是锦衣卫成立以来第一位指挥使,他的存在意义比想象中更加重要。 于是曲朝歌成为指挥使几乎是板钉钉上即将实现的事实。 当时他还年轻,并没有想过“伴君如伴虎”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得了这个消息他还挺高兴,并不是说觉得自己即将升官了,而是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努力和赤胆忠心终于没白费,当上了指挥使,也算是入了先帝爷的眼睛,这算是一种肯定。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人生的道路上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猪队友。 某一天他出任务归来,手里还拎着某个贪污受贿的文官的脑袋,正要去交差,这前脚刚踏入皇宫大门,后脚就听见了他的姐姐德淑贵妃被连降三级,打入冷宫的消息——原来是这姑娘宫斗斗出了鬼,也不知道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总之就是把先帝爷的龙子给斗掉了。 而且还是一尸两命,胎儿已经成型,真的是“龙子”。 先帝爷龙颜大怒,掀翻了桌案,曲家一家子跟着倒了霉,曲朝歌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的姐姐,好在是先帝爷念在旧情,准许他父亲以“豢养天年”为理由提前告老还乡,而与此同时,曲朝歌也被明里暗里地通知,别想了,申请退二线吧。 曲朝歌在他于锦衣卫事业最顶峰的时期就来到了这间专门修建来给老去的锦衣卫“养老”的房子里。 锦衣卫指挥使的头衔最终落在了当时年仅二十的云峥手中。 曲朝歌并没有觉得不甘心,不仅是因为当时还四肢健全的云峥也十分优秀,过了几年这指挥使的头衔早晚也该落在他脑袋上,更因为曲朝歌终于明白过来,伴君如伴虎,他曲家风光太过了,已经风光得本来就生性多疑的先帝爷觉得容不下眼。 想来,这都是命。 这么多年来,他严格律己,并担任锦衣卫选拔的最后一层把关者,只想让这自己看着成长起来的组织更好,不要走上歪路——虽然最终无论他怎么想,他也只是退居二线的手艺师傅,而锦衣卫这个组织,在众人看清楚了它的真面目有多么阴暗残酷时,人也变得越来越少。 …… 以上。 故事完毕。 不要问白术为什么知道这么多,因为在听故事的过程中,她已经蹲在小桌子边连续喝了三杯热茶——在她拎着小壶子给对面说得唾沫横飞的曲朝歌大哥倒第四杯茶的时候,对方的声音这才终于在她耳边停了下来。 白术倒茶添水的动作一顿,眼皮子微微抖了抖,心中默默将这整个狗血又常见的故事过了一遍后,她反倒是淡定了很多:曲朝歌会像是现在这样画风诡异,并不是因为他有毛病,大致只是因为,在天玄十七年后,他就再也没能从“在职锦衣卫”这个角色中走出来罢。 ……但是挺令人唏嘘的。 但是不得不说,知道眼前的还是个正常人,她就安心了。 至少在听故事之前,她还真有那么一点怕这位大哥会扑上来强行扒了她的衣裳,到时候真是尴尬又难堪,有理也说不清了……而此时此刻,当她知道自己要面对的只是一名正常人,特别是一名对于组织荣誉感高于个人利益的伟大的人,她十分有信心可以循序渐进,旁敲侧击,换一个角度思考方式,也许还得获得一线生—— “故事说完了,小鬼,你磨磨唧唧地到底准备什么时候脱衣服?” “……” 机。 白术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脑补的最后一个字脑补完毕。 然后她从桌边站了起来,慢吞吞地脱掉了最外面那一层侍卫服,伴随着雪白的里衣逐渐露出,整个过程中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她觉得自己已然如同被逼近了悬崖边缘,但是别问她怎么办,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 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前所未有的紧张。 拽着衣料边角的手心都透出了一丝丝汗液。 俗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但是…… 耳边不知道为何又想起了纪云之前跟她说的那些话,年轻的锦衣卫副指挥使爽朗的笑声之中夹杂着他那不带任何歧视的称述,他告诉她,锦衣卫并不是不要女人,而是实在是不适合……女人到底还是跟男人并不一样,从体力,从生理结构,都注定了她们并不适合锦衣卫这样高强度高危险度的种类。 说并不是搞性别歧视,最好的证据就是在很久以前,在皇帝的影卫里反倒曾经出现过女人。 女人不能当锦衣卫,只是因为她们不适合当锦衣卫。 可是…… 还是觉得不甘心。 当那青色侍卫服被自己亲手剥下,白术的手上动作一顿,却不去继续解腰带,她目光暗沉下来,连带着不自觉地便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此时此刻,在她的脑海里有两个声音在不停地说服她,一个拼命地叫喊着“不甘心凭什么为什么”,另外一个声音则是在劝她“坦白从宽,不要再给别人带来麻烦,无论对于纪云还是她自己……” 苦苦挣扎一番后,白术的手无力地从死死地抓着的衣襟处落下。 算了。 ……算了。 好歹是将牛银花塞进了宫里。 她一个成年人的灵魂,又身怀奇力,在这区区古代,还他娘的能被饿死不成? 就这样罢,铁打一般地规矩,比真金还真的事实跟前,谁他娘还能指仗着谁啊! 想到这,白术忽然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连带着前一刻还死死咬着的唇瓣也放了开来,这时,她深呼吸一口气,舌尖尝到了一丝被咬破的唇伤口里透出的一丝腥甜…… “……” 此时此刻,将面前半大孩子这一番纠结的动作尽收眼底,曲朝歌却只是坐在桌边不说话,心中知道恐怕这孩子还有别的事要说——打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孩子奇怪,这要是换了其他人,到了他这屋子,象征荣誉的飞鱼服以及绣春刀几乎已经算是到手一半,谁都是动作利索让干什么干什么,不像是眼前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神情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绝对有问题。 最好的证据是,他曲朝歌已经很久没有找到一个愿意安安静静坐在他的桌子边默默聆听他那些个陈年往事的人了。 别说那些年轻人听得烦。 就连他自己,其实也有些说得腻味了。 而下一刻,果不其然,还未等他来得及开头询问,那始终垂着小脑袋瓜子的孩子就猛地抬起头来,一双漆黑发亮的招子里闪烁着死死如归毅然决然的坚定光芒:“曲师傅,我有一件事想要跟您坦白……” 不知道为什么,曲朝歌却伸出手阻止了她继续往下说。 他从桌边站了起来,站在那写着龙飞凤舞的字体的牌匾之下,他背对着白术,白术看不清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这让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将事实说出来的她完全泄了气,整个人瘫软在桌子边拉松着脑袋。 而后,白术听见背对着自己的曲朝歌说:“娃娃,我看出你不想进锦衣卫了。” 白术:“啊?……哈?……不——” 曲朝歌:“也是,这锦衣卫表面看似风光,实际整日将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过活,因为做的事特殊,立的宿敌也多,多少人将咱们视为眼中钉骨中刺,这便算了,更何况皇上也……” 白术动了动唇,发现自己被误会得厉害——她一心怀“有苦难言”的伟大情怀的有志女青年瞬间便被脑补成了“纯属怕死”的怂蛋。 这也忒冤枉了。 白术抽了抽唇角,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解释,却听见站在那牌匾之下的人又开始侃侃而谈—— 此时,只见他将自己的身板摆成了一个十分坚毅的姿态,下颚明媚忧桑扬起四十五度角,看着脑袋顶上那一块牌匾道:“这一块牌匾,上书‘仪鸾司锦衣侍卫’七字,是当年锦衣卫正式挂牌出现在阳光下时,先帝爷亲手书写的牌匾。” 白术:“呃。” 关我屁事。 我就想告诉你我是个女的,是你们不要我不是我不要你们啊亲。 曲朝歌:“当年随着这块牌匾赏下来的,还有一套飞鱼服,一把绣春刀。” 白术:“喔。” 关我屁事。 我是女的,我是女的,我是萌萌的小姑娘。 曲朝歌:“飞鱼服按理,是轮不到我们这种侍卫穿的,如今却成为了锦衣卫人手一套的常服,不得不说,这是先帝爷的恩德;而绣春刀,削铁如泥,刀身修长如女人手中绣花针般灵巧,却又锋利无比,一刀之下可削掉整颗马头,先帝爷赐名‘绣春刀’,传到锦衣卫手中,再在刀鞘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从此这刀便打从刻上名字那一天起,成为了每一位锦衣卫的荣耀,成了他们的命——” 白术:“埃?” 曲朝歌一声叹息,手轻轻从腰间佩刀上扫过,那手指指腹如同抚摸过心爱女人的面容,而后电光火石之间,只见他手中动作一顿,他摆出了一个英姿飒爽的拔刀姿势,再接一个华丽的转身,伴随着他那中气十足一声“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口号响起! 白术正犹豫这会儿她是不是该鼓掌! 却在此时,只听见哐当一声…… 一道雪白的光晃瞎了白术的狗眼,金属落地的声音响起,她微微一愣,待她反应过来重新抬起头将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摆着英俊POSE的曲朝歌身上时,却看见,他那高高举起的手中,只身下一个光秃秃的刀柄。 白术:“………………………………” 曲朝歌:“………………………………” 目光一路往下,几秒后,白术看见了安安静静地躺在曲朝歌脚下,与刀柄尸首分离的细长刀刃。 白术:“………………………………” 曲朝歌:“………………………………” “刀在人在?” “……” “刀亡人亡?” “……” “那现在这是啥意思,”白术眨眨眼,指了指曲朝歌脚边那白花花的刀刃,“……人头落地么?” “……” “呃,曲师傅,你刚才没给我机会说,现在看这情势,我觉得我再不抓紧机会坦白我可能会后悔一辈子,你看,首先,我深爱锦衣卫这个组织,爱得深沉;其次,我是个女的。” “……………………” 白术眨眨眼。 而后,她看见曲朝歌一脸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放下来,将地上那白花花的刀刃捡起来,默默地塞回刀鞘里,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刀柄,随即把绣春刀连带着挂在腰间的刀鞘一块儿取了下来,随手往旁边的桌子底下一塞。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之后,曲朝歌转过身来。 依旧是那么威严严肃,面无表情。 “很好,”他微微低下头,用冷酷的眼神看着白术,而后淡淡道,“首先,我很高兴我们有了一个只有彼此知道的共同秘密;其次,恭喜你,‘天赋’这项考核,你通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一定没有猜中这个结局。 请给萌萌的机智的作者点三十二个赞!!!!!!!!!!!!!! ☆、第三十一章 “娃娃,不是我老曲蒙你,再怎么样你也是个女娃,女娃就应该娇滴滴地被养在家里做做女红弹弹琴,到了年纪便出阁嫁为人妇,安安稳稳度过这一生——” “曲师傅,在我们黑河村,女娃娃是饥荒时候全村的储备粮。” “……还有这事?穷山恶水出刁民啊……不过那不一样,那不一样,这里是央城,是天子脚下,怎么还能发生这人吃人的事儿?娃娃,你且听我细细道来,你是个女娃,应该拿的是真正的绣花针而不是绣春刀,应该见血就晕倒而不是举着刀子见血更兴奋喊打喊杀……娃娃,你若想要留在皇城也不是没有办法,看在你替我保守秘密的份上,当今从一品中书省官员平章政事君国民当年欠我一个恩,如今我便把这个人情让给你,大可让他收了你做义女,待到明年大选之时你便可入宫参选—-—” 曲朝歌还在试图循循善诱。 但是白术的重点已经飘的很远:“……这朝廷之上有几家姓君的?” “就一家。”曲朝歌抿抿唇,看似很不愉快地说,“他那个儿子君长知啊——” “…………” 君长知他爹收了她当义女,她岂不是成了君公公的妹妹? ……别闹! 一时间,白术的脑袋摇得都快从脖子上掉下来。 曲朝歌看她反应这么强烈还觉得奇怪:“怎么,当娘娘那都是人上人,你个娃娃还不愿意啊?铁了心想要往这锦衣卫里钻的人这年头也不多见了,毕竟这差事真没你想象的那么——” “我知道,”白术笑了笑,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耳朵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纪云纪副指挥使已经给我说过了,锦衣卫当值工作力度大,不适合女人。” “他知道你是女的?” “他不知道。” “那都有谁知道?” “谁都不知道,”白术说,“云指挥使瞅见我泡澡了,也没看出来。” 曲朝歌看着面前这女娃一脸骄傲,一时间有点不明白她在骄傲个什么劲儿,看着面前这干瘪得像是搓衣板似的孩子,他皱起眉,这十岁放在央城的一些皇亲国戚家的家里,算是可以上折子等皇帝指婚的年纪了……再过两年,等她再大一些,体型特征就越发明显,到时候—— “我知道的,曲师傅。”白术想了想,仿佛是看出了此时在她面前沉默坐着的男人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恭恭敬敬地倒了一杯茶奉至面前的曲朝歌面前,“倘若有一天我被识破了,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也请曲师傅一定要矢口否认早知我白术是女子的事实,事情已经这样,进了这皇宫我便再也没有回头路了,我不想拖累其他任何人,可是……” 白术顿了顿,掀起眼皮子,这一次她不再逃避,只是看着面前的男人,近乎于一字一顿道:“可是,我也不想就这么离开。” 曲朝歌一愣。 他抬起头,对视上面前这十岁的孩子那双闪着晶亮光芒的黑色招子,双眼之中满是不甘心与坚毅——这眼神太令人熟悉了……他突然想起了当年锦衣卫刚刚挂牌从阴暗处走到阳光下时,站在新修建的专供锦衣卫入职的祠堂等待着领飞鱼服与绣春刀的自己,当时的他和一干四十五名兄弟,每个人都眼睛都像是这样,贼亮贼亮的。 满满的,都是对于未来的期待。 一声叹息之后,曲朝歌最终是妥协了。 眼前的孩子除却性别不对,他真的也挑不出其他太大毛病来。 “你这事必须要跟管医术的老袁商量下,”曲朝歌说,“今后出任务,有了个什么伤痛,你终归是要落在他手里,与其等以后才出漏子,不如现在就表明方可看出一番诚意,诚意到家万事好商量,更何况,再过一两年,或许就是今年,待你来了天癸……” 白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所谓的“天轨”是什么翻译。 直到她看见面前这男人虽面无表情,眼中闪烁着尴尬的光,这才反应过来,是“天癸”而不是“天轨”,这说法以前白术没听过,她知道古代有把月经叫“癸水”的,想必“天癸”的“癸”大概就是与“癸水”的“癸”同样的一个字吧? ……古代对于大姨妈的说法真心文雅得叫人难以直视。 见白术木着个脸没反应,曲朝歌面无表情地继续道:“待有了那玩意,每个月你就少不得多几天休息……锦衣卫三至五人一房,大通铺,那东西夏季味道重,女子身上本来汗液便不重,一来二去,血腥气息若是掩藏不住,仔细让人心中起疑……” 曲朝歌的一番话将白术说的心惊胆战。 直到他提起之前,她之前从了没有想到过大姨妈的问题。 在以前,她睡觉从来不怎么老实,一晚上起来发现床上一塌糊涂那是常有的事,若是放到现在,一想到古代更加没有所谓防侧漏的那玩意,想了想一觉醒来发现把睡隔壁的锦衣卫兄弟身上蹭一身大姨妈的情景,白术沉默,只觉得这画面太美。 “锦衣卫的鼻子都跟狗似的,血腥气肯定瞒他们不过,这是职业病——到时候你可让管医术的老袁给你配个去味的香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白术一脸风中凌乱地说,“万一我就不会来那个东西了呢?我从小被当男娃养,搞不好老天爷就把我真实性别忘了……” “胡说八道。” “……” 与曲朝歌就各种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问题讨论了一番,当白术从这考核“天赋”的房间中走出的时候,已时近亥时。 此时,整个皇城禁地陷入黑夜的沉寂,各宫都纷纷前后脚熄灭了烛火,洗漱完毕准备上床安歇,当白术一脚跨出门栏,远远地便可看见靠在走廊柱子上抱臂站着的纪云,那脑袋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显然是因为等待时间过久,这会儿忍不住打起了瞌睡。 在来到皇城的路上,为了确保君长知的安危,纪云一行锦衣卫每夜也会安排轮班当值守护,再加上赶路的时间也紧,一连两天没机会合眼那是常出现的事情,但是就在那种情况下,白术也从未看见过她这师父偷偷有过瞌睡,哪怕是睁着一双赤红的双目,也愣是这么一路扛了下来—— 而回到了皇城,他似乎是终于放松了下来。 这会儿的功夫,居然光是站着靠着门柱都能睡着。 想想也是,连日来的奔波,还不容易回到皇城纪云却完全没闲下来,刚回来脚不沾地便去皇帝那儿述职交差,一回来便带着白术进行考核,全程老妈子似的陪同,一点儿也没来得及找到机会好好休息——然而此时,哪怕是处于睡梦中,那纪云的耳朵似乎也极灵敏,当白术来到他面前,正欲伸手轻轻拍醒他,却在下手之前,纪云已经醒了过来,他揉了揉眼睛低头瞅着站自己跟前的白术,开口说话时,声音之中还带着来不及掩饰的疲惫倦意:“结束了?” “嗯,”白术拉住纪云的袖子,拽了拽,“过了。” 难得自家徒弟如此乖巧,纪云便由着她拉自己的袖子做出这等幼稚行为,露出个含糊的笑:“过了就好。” 言罢,顿了顿,主动伸出手拦住白术单薄的肩膀:“回去睡觉,今晚你睡我的屋,明早跟我去见皇上,再去祠堂取了二十八的牌子,你就是正式的锦衣卫了——从此跟着师父我,吃香的喝辣的勾搭姑娘也要最美的——” 白术:“…………副使大人,谨言慎行。” …… 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白术便被纪云从床上拖了起来,副使大人拽着他睡眼朦胧的爱徒出了屋,往澡堂子一扔,只留下一句“洗干净”,这不负责的师父便飘然离去……白术睡意朦胧地泡了个清晨澡,途中差点儿没把自己淹死在温泉里。 等她好不容易挣扎着从澡堂子里爬出来,一路摸到小厨房,这才发现其余的锦衣卫已经七七八八地吃得差不多了。桌子上的碗中还剩一个馒头,盛小米粥的碗倒是已被刮空,白术目光一顿,最终停在了纪云的手边,那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碗装得满满的小米粥,纪云却没有动,很显然是专程给她留着的。 浓浓的米粥香让饥肠辘辘的白术前所未有的意识到副使大人搞不好真是个好师父。 此时桌边还有其他人,其中包括二十一在内的几名锦衣卫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收拾的干干净净人模狗样,这会儿二十一正忙着往自己的嘴巴里倒小米粥,见白术走进来,从碗边缘给了她个正眼含糊地从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便算是打过招呼,白术微微眯起眼露出个笑容,正欲跟这今后的掌管自己胃部的大人好好打个招呼——这时候,见到一早上跟自己深仇大恨似的徒弟这会儿隐约有要跟二十一微笑的节奏,坐在桌边的纪云不高兴了,双眼微微一眯,看也不看将手边的一个大白馒头往二十一那边砸过去,边骂道:“你那叫打招呼么?狼吐虎咽像什么话,知道今早轮班便少赖床起早些,也不至于现在像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在这丢人现眼!” 二十一就像是后脑勺长了只眼睛似的,看也不看伸出一只手稳稳地将大白馒头接住,喝空的粥往桌子上一搁,恶狠狠地咬了口大馒头道:“你就招惹我,今晚往你饭碗里搁耗子药!” “哟,欠练了是吧?”纪云笑眯眯地将自己的一条腿往藤条椅子上一踏,小流氓似的从二十一吹了声口哨,“来跟哥比划比划?” “老子没空跟你玩,”二十一翻了个白眼,抓着那大白馒头从桌边站了起来,胡乱抹了抹嘴说,“你们昨天带回来那个肥虫今日看审,昨天夜里他那个在詹事府做少詹事的姐夫来过,托人想往咱们这送银子指望今天的板子能轻着点……” 当家属的往锦衣卫手里送银子指望着他们办事留几手这事儿并不少见,通常情况下作为老大的云峥也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过去了,毕竟打板子这事,只要别太过分,打轻了打重了本来也就是全凭执杖锦衣卫的一念之间…… 这会儿听二十一这么一说,纪云反倒是一愣,收敛起脸上的嬉皮笑脸:“银子收了?” 二十一应了声,眼皮子都没抬:“收了啊。” 纪云脸上的表情顿时不怎么好看:“谁收的?” 二十一奇怪地瞥了他一眼:“老大收的。” 纪云一愣。 “不收还给拒了不成?”二十一翻了翻眼皮子,“他姐夫也就是个正四品,原本大小也算是个官,可是这会儿万岁爷朝堂上等着杀鸡儆猴呢,谁敢卖他这个面子啊?所以老大银子是收了,不过让咱们该怎么来还是怎么来别含糊……今日我看那肥虫免不了就是一阵毒打,接着就扔大理寺了,被咱们兄弟这实实在在过了一道手,文官名都去了大半条,哪还轮得到他君长知再审,怕是有的没的全给招了吧……” 纪云像是没料到这转折,愣愣地问:“……那银子呢?” “打完了再退回去呗。”二十一笑眯眯地说,“老大说了,免得人家大晚上赖在咱们府门前不走,撒泼打滚那多难看。” 纪云想了想,脸色稍微好转,却也没直接顺着这话题接下去,只是冲着正准备转身往门外走的二十一招招手,勾起唇角又笑道:“你回来,回来,回来……” “干嘛?”二十一一脸警惕。 “今儿哥跟你换班。”纪云懒洋洋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慢吞吞地说,“你自己玩去。” “你别是跟君公公一块儿呆久了沾染上什么怪病了吧?”二十一看着纪云,就像看神经病似的,“刚回来,皇上准你三天休假你他娘不好好珍惜,主动要求加班是什么毛病?” “关你屁事。”纪云懒懒地斜了他一眼,顺手将手边的粥往白术那边推了推,一边动作一边说道,“我去换衣服,你把这粥喝了,一盏茶时间后门口见,师父带你看热闹去。” 白术:“……” 二十一懵了:“怎么,你还准备亲自动手啊?” 纪云看他一眼:“啊,怎么啦?” 二十一笑了,看上去还挺幸灾乐祸的:“那肥虫怕是连大理寺都不用去了,直接叫他姐夫给料理后事便可。” 二十一一边说着,一边直接在桌子边上坐了下来——看这架势是同意纪云和自己换班了。其他今日当值的兄弟离开后,纪云也匆匆回房间去换飞鱼服了,厨房里一下子就安静下来,白术就挨着二十一坐了下来,端起桌边的米粥喝了一口,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转过头问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以前发生过这样在朝堂上就把人打死的事?” “经常发生,反正万岁爷也不会说什么,私吞赈灾粮这等可恨的事,到最后左右就是个死,现在直接打死反倒是便宜了他。”二十一这会儿不急不慢地撕扯手中的馒头,掰开了还没忘记分一半给白术,一边说道,“大板子打下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但是一半若是那犯了事的没怎么得罪过我们便也就那样了,家里人打点过的还能更轻一些——唔,咱们打人是有规矩的,怎么打,打成啥样都有个程度,以后让纪哥儿仔细教教你。” “……” “怎么,吓着了?这就是事实啊,咱们锦衣卫就是这么一招人恨的差事了。”纪云摸了摸鼻子,脸上的笑容不变,“可是你就是要狠,这样那群狗./日的也就不敢轻易开罪了咱,指不定今天趾高气昂,明天就沦落到咱们哥几个的手下了。” 二十一说完,见旁边的白术闷不吭声,便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她那比廷杖往横的算粗不了往竖的算可能还矮半个脑袋的小身板,笑道:“今朝有酒今朝醉,只管闭上眼脑袋往裤腰带上一挂,管他是谁有本事只管从哥裤腰带上将脑袋拿了去。” “………………” “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欢迎你,祝你日后洪福,寿终正寝。” 作者有话要说:=V=女主这总算是准备正式上岗了,不过……(⊙v⊙)嗯,且看下章君公公如何蹦跶出来使绊子…… 伐开心!!!!!!!!!!!!要留言!!!!!!!!!!!!!要么么哒!!!!!! ☆、第三十二章 正好一盏茶的功夫后,白术跟在穿戴整齐的纪云屁股后面颠颠一路小跑往上朝的正殿那边赶,一路上她脑子里嗡嗡的,来来回回全是大厨二十一那一句:祝你日后洪福,寿终正寝。 …………这话怎么琢磨都像是诅咒来着。 白术身穿寻常侍卫服,迈着一双小短腿蹦跶着跟在自家师父屁股后面,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温度也逐渐上升,昨晚也许是老天爷偷偷摸摸下了雨,这大清早的空气就闷热得不行,古代没有短袖穿一旦热起来实在是要人命,白术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人塞进一大蒸笼里,薄汗擦了又冒出来擦得人心生烦躁,整个人都快热得不好了。 再第三次抬起手用袖子去擦额头上的汗湿,白术偶然抬起头发现自己满眼都是纪云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投射下的阴影——果断是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脱下了寻常侍卫服换上飞鱼服后,此时的纪云真真也有个锦衣卫副指挥的模样了,绣春刀配在腰间,随着他匆匆迈步时与衣服摩挲发出沙沙的声音……好不威风喏。 白术一边在心里给自家师父点了个赞,一边鬼鬼祟祟地横着挪到他屁股后面——纪云投下的阴影正好将太阳遮住她整个人笼罩起来,阳光一消失,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瞬间觉得凉快了不少。 这时候,匆匆在前面赶路的锦衣卫副使大人似乎察觉了什么,转过头来一眼便看见自己屁股后头跟了个小身板这会儿正像只偷腥的猫似的满脸满足用当自己挡太阳的工具,当即就是抬手一巴掌拍在那乐颠颠的脑门子上,含糊地笑骂了一句:“偷鸡摸狗的干嘛呢!” 白术咧嘴乐道:“嘿嘿嘿,太阳大。” 纪云翻了翻眼睛,嘴里嘟囔了声什么“主子的身子奴才的命“,却也并没有将她赶走,只顾转过身继续赶自己的路。 而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奉天殿的石阶之下。 奉天殿为皇帝朝会之殿,自然渗金圆顶,规模宏丽。白术抬起头,只见金砖玉瓦闪瞎人眼,大殿门外屋檐之下设一对镀金盘龙,相对而立,做工极细,龙眼处一对完整的红色宝石在阳光之下闪烁着璀璨光芒。 此时,文武百官已立于朝堂之上,远远听去,殿内却鸦雀无声,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让人听得见。 在奉天殿外屋檐下,站着几名探头探脑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似在焦急等待着什么——眼下,眼瞅着纪云带着白术一路匆匆赶来,皆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其中那个名唤赵兴被称作是老赵的一改昨日嬉皮笑脸的模样,率先一步上前就把抬脚准备从偏门往殿内走的纪云一把拽了回来,皱了眉压低了声音道:“怎地现在才来?万岁爷今儿个好大火气,正准备拿人开刀呢!” “你知道我来迟了你还拉着我!”纪云横了他一眼。 老赵见纪云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松开抓着他的手道:“我他娘就是通知你一声,一会仔细着点好生着实打,千万别触了万岁爷霉头……” 这话一出,也不知道是不是暗藏什么黑话暗示,白术听得云里雾里,却看见纪云直接愣了愣,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有这么严重?” “就这么严重,快去,你徒弟我给你看着,丢不了。” 老赵一边说,一边将纪云往那专供侍卫进出的偏门推了推,正巧此时,从那奉天殿内传来一声极为锐利尖细的声响,颇为刺耳,却足够趾高气昂,一听便知道是那内廷总管太监才能有的嗓门,声音一字一顿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调梅作砺,中外之所瞻。加膝坠渊,古今之攸戒。渝北县奉仙镇县知县黄鹤,官拜七品,在任十二年,以谋权擅挪用赈灾中饱私囊,私抠粮款不计,管辖地传有易子而食等穷凶极恶事迹,身为父母官,心不怀苍生,吹鼓迷信,谋害百姓,实为罪大恶极。责廷杖八十,以儆效尤,发至大理寺听候发落,钦此——” 阉宦语落,群臣朝拜,齐声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文武百官高呼万岁完毕,大殿最高处,一声低沉却十分年轻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锦衣卫,拿黄鹤,取廷杖。” 说话内容那是相当言简意赅,霸气十足。 白术撅着屁股趴在偏门门边探头探脑,隔着黑压压一大群文武百官的脑袋,远远地看向奉天殿内那最高处,金灿灿的龙椅之上的年轻男人莫约二十上下的年纪,身穿龙袍,两肩绣日月,前盘有圆龙一条,盘领,窄袖,腰束玉带,脚踩与龙袍同色长靴,往那一坐不怒自威,神采奕奕。 那皇帝眼眶相较寻常人眼眶稍深陷,鼻梁高挺,一张薄唇此时因情绪不快而紧抿成一条直线。 长得挺好看的,倒是个值得后宫佳丽为之强迫脑袋的上等货色,不像是现代的古装宫廷剧,一群大美妞斗得你死我活,镜头一切好不容易正主出现了,那尊容却是寒颤得想让人钻进电视里找导演谈谈人生……白术一边想着,一边微微眯起眼看向正殿中央,只见两名锦衣卫昂首挺胸,器宇轩昂将一坨蔫儿吧唧的肥肉拖进殿内,来到皇帝脚下,两名锦衣卫大人像是扔垃圾似的将黄大人随手一扔,此时,黄大人哪里还有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已然抖成了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趴跪好了,脑袋紧紧贴着往外冒着寒气的奉天殿地砖,却是因为证据确凿,只能死咬着牙,也不敢再喊冤。 其实也没什么好发大理寺等候听审的,先不说这边锦衣卫似乎已经商量好了下狠手打,再者,人,本就是大理寺卿亲自动手抓的,说要翻案,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白术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想到这儿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目光从那黄大人身上挪走,像是激光似的在文武百官之中扫了一圈,最终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人——只见此时,那人身穿一身整整齐齐绯红官袍,腰杆挺直,面无表情、目不转睛站在原地,见自己亲手所抓之人即将当庭受刑,眼瞧着即将立好走马上任来第一个官威,那人颜面之前却丝毫不见得色,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一副“在场发生了什么关老子屁事”的冷艳高贵小模样。 那只比皇帝英俊的侧颜、不比皇帝弱多少的气势看得白术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 而这会儿,老赵也跟在白术后面王八似的伸脑袋看热闹,而且他也正瞅着君长知,见他那模样自然不愉快,拍了拍那直到自己胸口的小身板的肩头,压低声音在她身后道:“小狼,看见君公公那得瑟模样了没,哎呀,真想在那张脸上来一拳才解恨。” 白术闻言一愣,都来不及追究人家埋汰她男神,转过头眨巴着眼问:“叫我?” “你看这还有别人?”老赵笑道。 白术莫名道:“这几时来的称呼?” “老纪让我们这么叫,说你以后领了牌子,代号就叫‘白眼狼’。”老赵笑得一脸灿烂,仿佛没看见此时面前的半大孩子满脸黑线,“我寻思着这称号多不好听,还是叫小狼好——狼崽子,多威风。” 白术:“………………” 收回目光,重新投放于殿内,只见此时,纪云已经取来廷杖与另外一名锦衣卫立于黄大人一旁,眉眼不动,那模样让白术看得牙痒痒,恨不得脱下鞋砸那看似正儿八经实则兜了一脑子黑色脑水的后脑勺。 而此时,只见纪云与另外那名锦衣卫在交换一个眼神后,微微转动自己的脑袋,往皇帝那个方向飞快地、小幅度地动了动,不用等皇帝亲自开口说话,只是一个眼神示意,两名锦衣卫便不约而同地高高举起廷杖—— 紧接着便是“啪”地一声巨响,那厚重的板子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地上趴着的那一坨肥肉上,伴随着黄大人哭爹喊娘一般的“哎哟”“皇上饶命”的固定抬起响起,更多的板子接二连三如同雨点般落在他的屁股上! 大约是十来下之后,那穿在黄大人身上的白色囚服便隐约渗出血迹,然而那板子却一次次无情的在那渗血处落下,且一次比一次狠,很快的,那白色囚服都被打烂,露出了底下劈开肉掌的肥肉来—— 大殿之内,除了廷杖拍打在肥肉上的声音之外,可算是鸦雀无声。 白术不由得想起当年这县官跟民间道士勾结,想拉牛银花填河,又要抓着她浸猪笼的模样,此时,看着那血肉横飞,不仅不觉血腥,反而有一种畅快淋漓的痛快,那一双黑亮的眼睛盯得叫个目不转睛,愣是将身后原本想将她眼捂住的老赵都硬生生地将自己伸出一半的手给折了回去。 最后那一下是落在纪云手上的。 只见锦衣卫副使大人动作稍一停顿,眉眼微微下敛,随即那裹在飞鱼服下手臂肌肉一紧,最后一杖高高扬起重重落下,只听见“啪”地一声巨响,分明是骨骼被活生生拍碎的声音,那黄大人原本已经被打得半昏死过去,愣是被这么一下打醒发出一声令人胆颤心惊的痛嚎,紧接着脖子一硬双眼一翻,倒地再也没了声息——那黄大人趴在地上犹如一滩烂泥,此时也不知道是死了还是活着,只不过哪怕是活着,恐怕只有往外出气的份儿了! 纪云打了最后一下,面无表情地将廷杖一收退到一边,仿佛没有感觉到此时朝堂之上紧绷的气氛以及昨日跑来给他们塞钱那位官老爷煞白的脸,另外两名锦衣卫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奄奄一息的黄大人拖了下去,肆无忌惮地在大殿的青石砖下留下一道断断续续的血色拖痕。 然后,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虽然不关自己屁事,那黄鹤也是自作孽,然而当皇帝拂袖离去,文武百官纷纷退出奉天殿外时,那脸色一个两个却都不是那么好看。 这还真是杀鸡儆猴,杀得起了效果。 看把一群猴子吓得…… 白术蹲在一旁看热闹,目光飘来飘去企图在人群中找君公公,然而人还没找到,后脑勺便被一只热乎乎的大手拍了一巴掌:“还看什么热闹呢?站起来,跟我去乾清殿见皇上。” 这一巴掌打得不轻不重,只不过纪云的手扇过来时,袖口卷起一阵血腥臊气,白术回过头不由得皱起眉:“打完人洗手了没?” “这地方哪来的水给我洗手,”纪云白了她一眼,见白术拍拍屁股站起来做出要走的模样,似又不放心地补充了句,“一会皇上问你话,只管如实回答,问你什么你就扣题回答什么,没问的别说——” “喔。” “不许自己延展话题。” “……” “听见没?” “听见了,哎呀,你让赵大哥他们叫我白眼狼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废话,师父给你赏个代号还要问过你的意见?再说了,我这不是给你报仇了吗,你看看那黄鹤叫我给打得,啧啧——” “明明是皇上让你打的。” “那也是我亲手打的。” “你这么私自邀功皇上知道吗?” “你不说他就不知道,仔细给我闭上你的嘴。” “……” 师徒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勾肩搭背吊儿郎当地晃悠到了乾清殿殿门口,纪云这才放开了白术,站直了身子抚平了飞鱼服扶了扶腰间佩的绣春刀,昂熊挺胸走了进去,行礼,问候此时换了朝服,只着玄色常服作于榻上的年轻皇帝。 白术跟着楞不蹬地行大礼,得了豁免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皇帝眼前榻上桌案上已经冲泡好两杯往外冒着蒸腾水雾的热茶,桌案上摆着围棋,一眼便是刚刚开局的模样,而此时,在皇帝对面安稳坐着的,正是刚才白术在人群中没找到的君长知君大人。 难怪之前没看见。 原来是跟着皇帝走后门先撤了。 只见那君长知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白术以及纪云,还没等白术跟他露出个狗腿微笑之类的眼神交流,君大人这就又将脑袋转了回去,似乎将心思重新投放在了面前的棋盘之上。 而长榻之上,在目睹了贪官被痛揍之后天德皇帝孟楼似心情不错,这会儿也不像是在朝堂之上那样严肃,只管笑着调侃纪云:“纪云,今儿朕不是准你的假了么,怎么又上赶着凑来朕跟前碍眼?还迟到,鬼鬼祟祟从偏门摸进来以为朕没看见?” 纪云“唔”了一声,摸了摸鼻尖,随即嘿嘿地笑了起来。 “让文武百官与朕大眼瞪小眼就等着你姗姗来迟来打一顿板子,你面子也够大的,不想干了是吧?”孟楼说着,眼神一转,却不等纪云回答忽然放在了此时纪云身边的白术身上,上上下下来回扫了一圈,“这就是你昨儿个跟我炫耀的那个小鬼?” “啊,回禀皇上,正是。”纪云拽了把身边的白术,低头一看后者果然一脸呆滞天子威严之前不负众望掉了链子,只好蛋疼地替她做自我介绍,“名唤白术,白色的白,四术的术。” 天德皇帝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只是想了想后点头道:“这‘术’字在中药里应当是念‘主’啊。” 这时候白术终于有了反应——她爹娘就是这么非主流她也没办法,但是总不能跟皇帝就这么解释,想了想,干脆道:“回皇上的话,爹娘虽无文化,但却知道奴才生来贱命,今后是要伺候人的命,仔细用‘主’同音冲撞了真正的主子,这才换了个读法。” “如此?也罢。”天德皇帝看上去也没啥兴趣摆了摆手,抓了一把黑子,思考片刻后数出其中一枚在棋盘上落下,又头也不抬地问,“现在锦衣卫还剩多少人?” 纪云微欠身,恭敬道:“回禀皇上,加上正副指挥使,如今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在职共二十七人。” 皇帝一愣:“就剩二十七人啦?” 纪云想了想,不知道这个问题该不该回答,索性又是傻笑:“唔,这不准备二十八了么……正好分七组来着。” “嗯,也好,改明儿让云峥来一趟,也是该商量着再往你们那收点人了。” 孟楼似漫不经心地说着,白术抬起头,却看见纪云脸上的表情有片刻停顿,但是却很快地恢复了原本的平静模样。 “领着你的人回去吧,朕这与君爱卿下棋呢。”孟楼笑了笑缓缓道,“年纪是小了些,看着倒是精明,回头按照你们自己的规矩领了二十八的牌子,转头让师傅给他打一套绣春刀和飞鱼服,你带着仔细学学规矩,往后,咱们便算是多一名锦衣卫了。” 纪云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白术三叩九跪振臂高呼“谢主隆恩”。 眼瞅着,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而此时,坐在塌子上的另外一人却终于诈尸,他轻轻一声将手中白子在棋盘上落下,眉眼不动,只是淡淡道:“皇上,这不妥吧。” 孟楼一愣:“啊?” 纪云瞪眼:“怎么就不妥了啊!” 白术傻眼:“………………………………………………………………………………” 于是。 三十分钟后。 白术:“锦衣卫还能有实习生这职位?!” 纪云:“‘实习生’是啥意思?……如果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的话,呃,以前没有,现在有了,专为你而设立,挺光荣?” 白术:“我都过了考核了!凭什么!月俸都折了一半!!!没有飞鱼服穿!没有绣春刀配!就剩一象牙牌!尊严呢!人性呢!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纪云:“凭什么你问君公公去,尊严你也管他要去,至于人性,哎呀他哪里有那种东西喔?我也不明白你哪得罪他了,怎么就给你半路横一脚。” 白术:“……” 纪云:“可能是君公公不喜好龙阳,你被歧视了。” 白术:“……” 于是如此这般。 经过几番波折,眼瞧着就要走马上任的白术因为君公公的一句话,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好好一吃正经皇粮的公务员变成了编制外临时工。 有苦难言,白术只能仰天长叹:……………………………………妈蛋,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本卷完啦啦啦啦啦啦~~求霸王们浮出水面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 天德二年,玄月。 这央城到底是占据了大商国版图上最好的地理位置,一年四季极为分明,眼瞅着刚刚过了八月,这才一脚踏入九月的前端儿,空气之中的燥热便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带着树上那整日响个不停的知了也偃旗息鼓终了了一生短暂的寿命,随着那日渐泛黄的夏叶落地归根。 颇为凉爽的小风嗖嗖之中,不知不觉地,整个皇城似乎也由老天爷亲手涂抹,随着那逐渐泛黄的叶,主色调由从夏季的翠绿变成了初秋的橙黄。 这几十天来,皇城一直沉浸在一种莫名萧条的气氛当中,除却是秋天到来的缘故,还有便是因为但凡长了眼的人都发现了,早先前半个月某天开始,皇帝的心情一直不算太好。 原因是因为他曾经为太子时,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天玄皇帝一直没给他挑选个正室太子妃出来,晚年又一直病着,整个皇城都提心吊胆的随时要提防着万岁爷驾崩,好不容易等他蹬直了腿新帝登基,屁股还没在那龙椅上坐稳呢隔年又赶上了西北饥荒,新帝被这天灾惊了个手忙脚乱,这会儿好不容易在他扶持上位的大理寺卿的一番雷厉风行后,以渝北县奉仙镇县知县黄鹤为开端,前前后后一路撸了七八名官员脑袋顶上的乌纱帽以及项上人头,西北那边的情况终于缓和了下来—— 这一番大动干戈之后,而还没等天德皇帝孟楼来得及歇上一口气,转头便有言官联名递了折子,洋洋洒洒大几千字,中心思想便是:皇上,麻溜地,后宫主位不得空置太久,您该娶老婆了。 孟楼头疼得不行,心想这天子当得也忒窝囊,明明之前跟这群不找事浑身难过的王八蛋商量好了明年开春再举行大选填塞后宫,这会儿怎地就说反悔就反悔? 无奈,再不情缘,他却找不出旁的理由去推脱,只能大手一挥,便将这件事往下交代谁乐意办谁办去了——那些言官好不容易终于等到了皇帝点头,就像生怕他反悔似的,效率出奇的高,孟楼这前脚刚点头,大约七八天后,从宫外便进了第一批年龄约十七上下的宫女。 这些姑娘已经是经过一番海淘后的初步胜利者。 那些参差不齐的货色,早已在见到皇城朱色大门之前,便被淘汰了去。 这些宫女是第一批进皇城来的,按照往常的规矩,通常一批里统共不多不少一百人,她们之中有一些是民间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还有一些是官家小姐,无论今后她们会遇到什么,又会变成什么样,此时此刻,这些从皇城外进来的生灵总是多少给这到处是规矩的皇城增添一丝生气。 银铃便是这一百名女子中的其中一员。 她姓孙,出生自江南书香门第,祖上往上数三代有人在朝中为官,名唤孙嘉,是个不大不小的詹事府左司直郎,从六品——这偌大的央城到处是官老爷,这样的品级抬起眼就要淹没进了人群里去,只不过这孙嘉的存在,到底是让孙家站上了一点儿央城的地气,明白人都知道,这倘若是过了前面几道审核,到了第三审调查宫女出生时,倘若家族里有人曾为官,甭管那官职大小,肯定都是加分项。 银铃今年十五,生得粉鼻俏眉,说起话来声音像是黄鹂,通常是还没见着人便先听见了她的笑声,这样的性格,却并没有在这颇为保守的社会风气之中落下什么不好的名声,也算是难得。 与银铃一起进宫的还有那打小同她一块儿长大青梅成双的陆双,陆双家里也是书香门第,只不过家族历史没银铃那么久远,成分也没银铃那样占些便宜,只不过这丫头长得也是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俊俏得很,大小便有人说,她与银铃和亲姐妹似的,是她们那个水镇上最有灵气的姑娘。 这会儿,两名姑娘走在宫女队伍的最后边,前面是莺莺燕燕的淡淡胭脂粉香,但凡姑娘们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阵隐约暗香,她们身上穿着的是新宫女们统一样式的兜帽,这样一来,人群之中若非个子特别高的,一眼看过去还真看不出谁比较出挑。 孙银铃与陆双两人的身形一般大小,只不过陆双性格沉稳,脚下步子也稳当,而银铃却因为性格活泼,走起路来还带着一点儿颠脚的小习惯,看上去蹦蹦跳跳的,那兜帽遮住了她半张脸,清爽透气的布料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震动。 这会儿,她们正打万岁爷歇息的乾清殿外墙经过。 抬起头远远看去,隐约还能看见守在颠门外几名锦衣华服腰配长刀的宫廷内侍,银铃好奇地探头探脑,也不知道是她的目光太热情还是怎么的,隔着几百米的距离,其中一名个子最矮小的那个居然似乎有所感应一般,远远地转过头来。 “哎呀!怎地……” 似乎与那男子遥遥相望对视片刻,银铃一顿,羞红了脸,赶忙慌慌张张收回了目光,低下头走她的路。 而此时此刻,一只蝴蝶不知道被何吸引,从天边飞来,原本低头只管走路的陆双似乎有所察觉,猛地一下停了脚步,秀眉一蹙抬起头来,只见那粉蝶翩翩飞舞着停留在她雪白的鼻尖,稍稍一顿后,又飞了开去—— 兴许是之前那场暴雨淋坏了这蝴蝶的翅膀,眼下,只见它越飞越低,而此时,陆双只来得及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沉闷的笑声,眼前忽然闪过一抹灵活的身影,那身影高高跃起,露出兜帽底下那双漂亮绣花鞋,而后伴随着“啪”地一声轻响,那鞋便结结实实地将低低飞行的蝴蝶踩在了脚下! 陆双的眉蹙得更紧了些,微微一顿,正欲说些什么,那身影却率先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跟她说:“双双,看啊,我踩着蝴蝶了!” 看着银铃那张高兴的笑脸,陆双眉头舒缓开来,也跟着在唇角边扯出一抹笑:“踩着蝴蝶高兴什么,人家好好飞过去你也看着碍眼,仔细弄脏了鞋,不是最喜欢的一双么。” 银铃眉头一挑,正欲说些什么,却在这时,只听见走在前面的大太监忽然提高了嗓音说了声什么,紧接着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些宫女们便歪七倒八地跪拜下去,银铃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只感觉有人往下猛地拽了把她的袖子,待她“哎呀”惊呼一声顺势跪下,正瞪圆了眼要抱怨,却看见此时在她身边的陆双伏地身子,只是头也不抬。 与此同时,一架漂亮的檀木辇子打从队伍前面经过,银铃仗着自己离得远,便大胆稍稍抬起头来看,这才看见,辇子上坐着的是一名华服年轻女子,约二十上下的年纪,神态端庄,经过她们这些新入宫女队伍边儿上时,连余光都没给她们一个—— 倒是前面的大太监,啪啪甩甩袖子往下一叩:“奴才见过贤妃娘娘,娘娘千岁——” 那檀木辇果然停了下来。 这下,用不着大太监使眼神或者吆喝,百来名新宫女也不知道之中也不知道是由谁打头,跟着齐声呼:“奴婢见过贤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那被称作贤妃的女子歪在辇上,目光在前方几名宫女脸上一扫而过,而后淡淡一声“免了”,便让宫人抬着辇径直离去……直到她经过一个拐角,走得没影了,那大太监张公公才转过头来,笑着跟后面那群满脸好奇的宫女们说:“别瞧了,贤妃娘娘这是赶着要去菊园跟万岁爷一块儿赏花呢,今儿个往后你们好好表现,多积德行善,指不定,哪天便也就修来了这种福分呢!” 银铃在队伍最后听了,止不住冷笑一声:“积德行善?在这地方积德行善倒是要问问其他人还能给咱们留张皮么?” 话语刚落便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捂住了嘴,那手似乎天生冰凉,还带着一股与胭脂气不同的暗香,银铃转过头,便看见陆双正蹙眉责备似的看着自己,压低了声音道:“仔细小声点儿,你以为这是在自个儿家呢想说什么便说什么——” “我偏要说。”银铃哼了声,嘟起嘴,露出副女儿家的可爱模样来,却还是压低了声音用只有她和陆双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我看那贤妃娘娘也就那样,长得还没你好看呢!双双你人那么好,就像那太监说的,哪天福分来了,指不定比她爬得还高!” 陆双听了,终于忍不住摇头笑,伸手去戳这打小同自己一块儿长大的姐妹:“就你心眼多。” 银铃笑着去躲,整整齐齐继续前进的队伍最末端被她那摇摇晃晃的活泼身影弄得像是正在甩尾巴的长蛇似的——被戳得痒痒了,银铃这才咯咯笑着跟陆双讨饶:“这不是没人听见吗,咱们那么小声谁听得见呐——” “没规矩!” “往后学规矩的机会多得是,又不指望这么一下——哎呀,糟了,我的鞋。” 银铃一边说着,一边低呼一声,陆双低头一看,这才看见那精致的绣花缎面鞋边缘,用丝线绣着的一朵精致梅花上沾上了一团粘稠污垢,想来是方才银铃踩了蝴蝶挤破出来的内脏沾染上来的,抬起头看着女伴那愁眉苦脸的模样,她顿了顿,却又扑哧一声笑了:“活该!” 两人又是一番小打小闹。 直到跟着队伍走远了,拐了个弯消失在宫墙的另一边。 她们不知道的是,她们这前脚刚一走,后脚,从内墙的门院里便走出来四个身影,其中三名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个个气宇轩昂,神气异常,眼瞧着原来是几名刚刚换了班下来的锦衣卫大爷。 在他们屁股后面,跟着一个身穿普通内宫侍卫服的小身板儿,来人直到其他三位胸口那么高,身材干瘪,只不过连续快一个月的小厨房胡吃海喝,好不容易将那原本面黄肌瘦的脸养出了一点儿属于人类的气色出来。 这人便是方才站在乾清殿外,与银铃有瞬间对视的那名侍卫。 这人便是白术。 此时,她一溜小跑超过其他三名锦衣侍卫,来到方才那些宫女经过的地方某处弯腰一看,果不其然看见青石砖地面上有一处小小的污痕,曾经翩翩飞舞的蝴蝶翅膀如今支离破碎,黏糊上了青色的内脏,看不出原本的漂亮模样来。 “他娘的真恶心,蝴蝶都不放过。”白术皱起眉,嘟囔道,“我就说刚才怎么见她做了个跺脚的姿势,还奇怪呢!” “刚才?”纪云从后面探了个头出来,人被开膛破肚的模样他都见过更别说蝴蝶了,于是他十分淡定地将重点放在了令个方面,“你别是生了双千里眼吧,这么老远你也看得见?” “我怎么就看不见啦?”白术翻了翻眼睛,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直起腰往那些宫女们离开的方向看了看,“那些女的干嘛的?” 纪云笑着调侃道:“你不是好龙阳吗,跟兄弟抢什么饭碗?” 白术一挺胸义正词严道:“这宫里女人都是万岁爷的!” 纪云对准那光洁的脑门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可响,随即道:“哟,你倒是学得快,赶明儿把这话在万岁爷跟前来一遍,说不定他一高兴就给你扶正了,小狗腿子。” “小狗腿子骂谁呢!” “耳聋?本副指挥使骂你狗腿子。” “哎哟,居然不上当了你!” “你以为都和你似的天生愚笨……埃,我觉得吧,你家妹妹长得也不错,虽然年纪小了点,不过如今正好赶上大选,改明儿让君公公给她个什么名分送进宫里,放个一两年熬熬资历,指不定以后——” “放屁哦,副使大人,你可别指望把我妹往火坑里推!” “给万岁爷当女人怎么叫往火坑里推,哎呀,你这话说得,啧啧,真是扶正没希望了。” “……你一天不拿这事儿说事就吃不下饭是不是?” “是的呀。” “……这些宫女以后要去哪啊?” “命好的就成娘娘了,命不好的就成宫女了,过了年纪才给些银子打发放出宫去,”纪云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倒霉点儿的就被赏了公公们做对食,那就一辈子都出不去了,跟你似的,没混出个名分,这一辈子也要交代在这皇城里。” “……你一天不拿这事儿说事就吃不下饭是不是?” “是的呀!” “……” 作者有话要说:新卷轴开始啦大大们,真的不要来点儿掌声们大大们? 本文女主不宫斗啊,女主只负责看人宫斗~~哈哈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白术一行七名锦衣卫与老赵他们换了班后,其中三名又被皇帝安排了其他的外勤,换了班便马不停蹄地出宫去了,剩下包括白术和纪云在内的四个人琢磨着没别的事干,索性决定就这么回了都尉府从井里捞个西瓜开了吃,然后去睡一蒙头午觉——如今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加上白术这个临时工如今统共二十八人,正好可以分为四组,轮班站岗,每天十二个时辰每组分摊三个时辰,每三十天轮换一次早晚班,这次轮到白术他们这组都负责站午间这一班。 大概是因为眼睁睁地见识过自家老爹天玄皇帝怎么落得个中年疾病缠身苟延残喘十余年在病痛中去世,天德皇帝本身是个十分注重作息习惯的人,所以午间他要按时用午膳,要睡午觉——人就数吃饭睡觉的时候最老实,索性天德皇帝好歹也是个人,所以白术这公务员的班上得也还算得上是轻松。 换了班就没事做了,除了到各房师傅那里去学点本事,白术觉得自己简直如同是在养膘。 一脚踏入都尉府大门,白术先是拎着小桶打了点水给那些要死不活的树浇了一圈,其中有两棵海棠以及玉簪花,这几棵树也算倒霉落在这群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糙汉子手里,眼瞅着就要枯死在这个夏季,正好白术来了平常还能照顾一下,于是挺过了那炎热的夏季,如今也到了花期,居然也挣扎着开出零零落落几朵花来。 对此,锦衣卫副指挥使纪大人曾经咂吧着嘴说好好一爷们的老窝被整理得像是娘娘们住的地儿,反倒是某一次,白术某天下午午睡起来后看见过锦衣卫正指挥使独自一人停留在那棵开得正好的海棠树下,夕阳西下,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白术当时还愣了愣,总觉得自己从那背影之中品出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来。 从那之后,她便比较留心云峥的一举一动,搞得纪云某天值班的时候鬼鬼祟祟地告诉她,锦衣卫内部禁止发生办公室恋爱行为,以及,别想了,云峥是个大直男,曾经也是有过相好的,听说是他小时候的青梅竹马。 白术:“后来呢?” 纪云:“什么后来?后来老大就进宫做锦衣卫了,就没有然后了,听说老大脸上那疤痕,就是那姑娘用簪子划拉的。” 白术:“……哇哦。” 纪云:“不然呢?谁还敢动老大那张倾国倾城的……呃,总之你别打他主意,一想你俩要在一起,不知为何便觉得雷人得很。” “……” 白术只好满脸风中凌乱地告诉纪云,她比较喜欢君公公那个款。 而这会儿,正和纪云撅着屁股蹲在井口旁,这会儿锦衣卫副指挥使师徒二人整齐划一低着头往进水里望—— 白术:“那个,那个!” 纪云:“哪个哪个?你谈娘的只管嚷嚷又不说具体哪个,好歹给我形容下啊,这个?” 白术:“不是,旁边那个,瓜的轮廓尾巴够卷清楚肯定甜,你捞那个纹路凌乱瓜尾笔直仔细切出来变成了冬瓜,留给老赵他们嘿嘿嘿——” 纪云:“喔,还有这种区别?我就说选瓜肯定有区别,老大他们还说我想太多,啧啧,你让开点,别挡着光,我捞起来了。” 纪云把那西瓜利落地从十几米深的地下井水里捞了出来,白术鼓掌一阵欢呼,旁的没出去轮班的锦衣卫在旁边看着这捞个瓜都热闹得像是过年似的师徒二人一脸黑线。 其实白术这么高兴完全情有可原——首先,她觉得一个穿越到了饥荒地区愣是把她一好好的含蓄姑娘给穿成了饿死鬼投胎;其次,古代科技比较落后,哪怕皇宫也好不到哪去,这会儿除非是厚着脸皮去管冰窖要冰,否则这井水便是唯一可用的天然冰箱。 虽然眼下已入秋,然而秋老虎那要来不来的架势弄得人站了几个小时的班之后还是满身大汗,白术当然不能像纪云他们往井水边一站脱了衣服就一阵爽快冲凉,就指望着这甜滋滋水汪汪的西瓜解渴。 捞上了西瓜,纪云将那湿漉漉的瓜往自家大力徒弟怀中一塞,后者接过来便用一只手轻轻松松地夹着,另外一只手还手舞足蹈跟纪云描述今儿个那个引得万岁爷大发雷霆的言官还没等她举起廷杖便被吓得晕过去的模样——万岁爷又不是暴力狂,最多就是吓吓那个啰啰嗦嗦的言官让他好闭上嘴安静几天,那板子最后当然还是没打,纪云一听却拍了拍脑门想起自己还没教自家徒弟打板子的规矩,这孩子劲儿那么大,这要是踏踏实实的打下去了,非得动不动就出人命不可,那些言官撑死了也就是啰嗦了点,罪不至死…… 纪云琢磨着,正欲开口跟徒弟科普下关于锦衣卫打人的那些个行为准则或者黑话,一抬头,却看见走廊底下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精致轮椅,轮椅之上,正指挥使大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纪云一噎,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就吞回了肚子里,心里正揣测不安地琢磨这是出了什么事儿了又让自家老大用这种寒碜人的目光看着自己,却不料对方只是在与他对视片刻后,便收回了目光,看向走廊尽头小厨房的方向,淡淡道:“皇上赏下一筐新秋蟹,二十一已经蒸上笼子了,洗洗手,吃蟹。” 纪云一脸劫后余生:“…………” 白术一脸兴高采烈:“喔喔,有螃蟹!” 待正指挥使大人被他身后一脸无语的锦衣卫兄弟退走,纪云这才转过头,一巴掌拍在他那有吃的胆子比熊胆还肥的徒弟脑门子上:“缺心眼不缺啊你,就知道吃!” “怎么啦?”白术摸了摸被拍得通红的脑门,踮起脚看了看已经被推远的云峥,因为旁的没人有胆子敢嚼这锦衣卫正指挥使的舌根,至今她都不知道他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会儿她只能旁敲侧击地说,“老大的腿不方便,现在不出任务了?” “出的。”纪云想了想,扫了身边这只到自己胸口的小鬼一眼后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老大本领大着,外面那些个私底下有猫腻的肥虫哪个不是听见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名字便要夹着尾巴做人,,皇上还仗着他做许多事,否则指挥使早换人了。” “喔,”白术点点头道,“你不说没换人是因为他人好欺负么?” “我说什么你就信,缺心眼不缺啊你。”纪云翻了翻眼睛。 此时师徒二人也一道往小厨房走去,他们进了厨房之后,依旧还是看见二十一站在蒸笼旁边,脚边放着一个大竹篓框子,里面悉悉索索还爬着□□只耀武扬威的螃蟹,显然是给老赵它们留下的。白术他们进来的时候二十一正往螃蟹里滴料酒,那料酒一滴下去,蒸笼里螃蟹的肥美的蟹黄与蟹肉掺杂的腥鲜一下子散了开来,勾得人哈喇子都快滴下来,白术踮着脚颠颠儿地蹭到桌边在自己平日里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时候其他没轮班没出外勤的锦衣卫也都进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往桌子边一坐,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白术正莫名其妙,忽地,便看见这群锦衣卫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拧过脑袋看纪云。 纪云似乎明白他们这是什么意思,眯起眼像只狐狸似的笑道:“别看我。” 锦衣卫十五号看上去稍比纪云年长,脖子动脉处有一道疤痕,显然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趟又回来的人,他听了纪云的话,立刻将脑袋转向云峥——他这一动作像是发号施令似的,众人又一块儿眼巴巴地眨巴眼睛看向云峥。 十五说:“老大,一年就这一回。” 十六说:“螃蟹寒凉,就这么吃了闹肚子。” 十八说:“是啊是啊。” 二十一说:“唔,老马你别跟我使眼色,我不喝酒,喝多了多耽误事儿。” 十八怒道:“你不喝就闭嘴,还下绊子几个意思!猪队友!” 二十一:“……” 云峥:“一只螃蟹有什么好闹肚子的,就你们肠胃金贵。” 十五举手急切地说:“有有有,去年都喝了的!” 云峥:“去年喝了今年也要喝?什么时候有的规矩,都没人通知我一声。” 十五偃旗息鼓,十六笑嘻嘻地走怀柔政策:“老大,今儿个三十守夜咱们也没多喝,云哥儿还升官成了副指挥使呢!” 纪云一听连他都搬出来了这群人真是没节操,瞪眼道:“干我屁事,我也不唔唔唔——” 话还没说完便被十八一下子捂住了嘴。 桌子边闹成一团,一群锦衣卫各个眼巴巴地瞅着嘴边那哈喇子都快流了下来,云峥就是不说话,直到二十一骂骂咧咧地将蒸煮好的螃蟹从蒸笼里端出来放桌子上,这才听见云峥嗓音低沉地说了句:“只许今日,莫要喝过了。” 众锦衣卫先是习惯性地听见云峥发话便沉默片刻。 几秒后,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家老大说了什么,顿时“嗷嗷”地炸开了锅,一时间六七个人从桌边跳了出去,从厨房里簸箕底下米缸深处白菜叶子里头房梁顶瓦片下各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地儿掏出了七八个酒坛子出来。 这上天入地的模样看得白术目瞪口呆。 云峥一看便知道这群人明知道按照往年的习惯皇上肯定会往下赏螃蟹,估计早就备好了酒就等着这一天,却也不揭穿,只是当众人将酒坛子从七七八八的地方搜出来堆放在桌子上,由十五笑眯眯地开始分发酒杯时,不阴不阳地说了句“辛苦你们好找了”,不过这么说着,却也并没有阻止十五将那小小的酒杯放在他的跟前。 众人一人领了一只螃蟹,爱喝酒的没急着动螃蟹,先是乐滋滋地喝了几杯,这才动手去解螃蟹身上的麻绳——这个时候白术已经卸下一条腿啃了去,正准备动手卸另外一条,这时候,坐在她对面的十五乐颠颠地推过来一杯香气四溢的小酒到他面前:“小狼崽子也来喝喝。” 白术一愣。 那酒还没推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就觉得那是一般的好酒,等到到了鼻尖底下,她这才反应过来这岂止是一般的好酒——作为一年才有一回碰酒的机会,一群神通广大的锦衣卫大爷几乎剩下的一整年时间里都在为这一天做准备,找来的自然是不比万岁爷小饮时酒壶里的酒液不相上下级别的好东西。 纪云一看这群人要带坏自家徒弟简直不得了,当场便撸袖子准备揍人,白术眼睛一眯,正欲忍着馋虫拒绝,却在这时,她听见旁边的云峥清清冷冷地说了句:“想喝便喝罢,十岁也不小了。” 云峥都发话了,纪云只好一边凉快去了,这会儿满桌子的锦衣卫兄弟都眼睁睁地看着她,白术再拒绝那便是不识抬举,怎么她都是新近后辈,还是个临时工,人家老前辈邀请你喝酒不喝是怎么回事? 于是白术也没含糊,抓起杯子便往喉咙里灌,一小口酒吞咽下去,除了酒香清甜在舌尖扩散开来,那强烈的究竟瞬间便在她五脏六腑炸了开来—— 白术上辈子酒量不错,撸袖子就能干翻一群汉子,这会儿愣是没反映过来她已经换了个身体,还是按照上辈子那习惯喝,这会儿愣是被呛得鼻涕都快喷出来,在周围人的热闹和调侃中,只能暗搓搓地撕了螃蟹啃…… 但是这还真别说,经过这酒香一开味蕾,螃蟹的肉的甜美和甜度都上了几个台阶,光是蟹腿上一块不大的肉,都能吃得满口留香。 更别说是那长得正好、几乎快从肚子里溢出的蟹黄,更是叫人想将自己的舌头都吞下肚子里去。 想不到穿越了古代之后,居然还有能坐在桌边像个正常人类似的吃螃蟹的这一天,一想到这白术便感动得要死,埋头吃蟹,人家推过来的酒也不拒绝,只不过换了之前牛饮的方式,含蓄地小口小口抿得欢快,悉悉索索就喝掉了一杯,把她师父看得唉声叹气,直呼自己收了个酒鬼徒弟。 喝得高兴了,女人的八卦本性便暴露了出来。 白术扔下啃了一半的螃蟹,开始兴高采烈地给桌子边的锦衣卫兄弟讲述她看见的那些新入宫的宫女,讲她们身上穿的统一的兜帽,还自行发挥想象跟那群瞪着眼的大老爷们说那兜帽的样式后来被东瀛改去做了名叫“白无垢”的样式,是只有新娘们才会的嫁衣;讲她们的长相,讲她们身上的绣花鞋—— 十五起哄:“小色痞子,你就吹吧你,人家的绣花鞋你都看见了?!” 这时候白术已经是一副踩在藤条椅子上的壮士姿势,她冲着十五的方向皱了皱鼻子,不急不慢地又将那些宫女中最引她注意的两个说了出来,细细致致地将外貌描述了一遍,并嘻嘻哈哈地评论两人非亲姐妹却像得让她要犯脸盲症—— 在讲述的过程中,她全程背对着锦衣卫正指挥使。 以至于当她说到“蝴蝶”这词语时,云峥已经放到唇边的酒杯动作一顿,她没看见。 又等她说到自己听见其中一人唤作“银铃”时,云峥彻底将酒杯放回了桌子上,她也没看见。 一群兴高采烈的锦衣卫这会儿多少也喝高了,虽然没白术那么嗨得可怕,不过观察力也是直线下降——这时候,白术正满脸嫌弃地说那叫银铃的姑娘踩蝴蝶的行为多么无耻,却在话说到一半时,猛地一个激灵,发挥了她除了怪力之外另外一向引以为傲的天赋技能——千里眼以及顺风耳。 云峥将酒杯放下时,在桌上发出轻微“咯”地一声轻响。 她听见了。 白术一愣,在众人八卦兮兮的目光下,保持着一只脚还踩在藤条椅子上的姿势转过头去,瞅了眼面无表情看着她的锦衣卫指挥使,总觉得那目光瘆的慌,目光下移,停留在他面前那只动都未曾动过的螃蟹上,顿了顿,扯出一个干笑道:“老大,不吃蟹啊?” “……不爱吃这东西。”云峥掀了掀眼皮子,又道,“你说那唤孙银铃的姑娘,我认识。” 白术:“……呃,啊?” 云峥:“是我年幼时,在家乡的青梅竹马。” 白术:“啊?!” 飘忽之间,白术猛地想起那天那景那夕阳下指挥使大人那寂寥的背影,想起云峥脸上的疤痕,想起纪云说的话—— 【老大曾经也是有过相好的,是他在家乡的青梅竹马。】 【后来老大就进宫做锦衣卫了,就没有然后了,听说老大脸上那疤痕,就是那姑娘用簪子划拉的。】 白术:“…………………………” 就在刚刚。 她似乎,好像,大概将自己顶头上司的初恋从头到脚埋汰了一遍。 仔细回忆一下她用的那些丰富的形容词中,似乎还有那么一句“面善心恶的巫婆”。 白术脑子里轰地一下炸开了。 她觉得搞不好,她这辈子都转正无望了。 ……干! ☆、第三十五章 一时间,方才还闹哄哄的小厨房居然一下子安静得像是掉根针在地上都能听着响。 当今锦衣卫指挥使和纪云他们这些打小养在皇宫里的锦衣卫不同,事实上他也属于外来空降兵,十几岁的时候他的腿还是好的,凭借一把单刀放趴下了当时刚刚成型的都督府上下连带着在任指挥使在内三十八人,把那时风光无限的一群鹰犬吓得够呛,当时的副指挥使还颇为经典地说了句“这要是放出去,必须就是个武林盟主啊”。 ——于是当天,众人心服口服将人拉去祠堂,迫不及待地给发了飞鱼服与绣春刀,生怕他真跑去了当那什老子的武林盟主似的。 后来曲朝歌生不逢时出了事,锦衣卫指挥使的职位就理所当然地落在了当时的云峥头上,而如今,云峥也几乎成为了锦衣卫的一块招牌。 此人性格说好了就是沉稳,说不好便是沉闷,这么多年来,鲜少有人听见他提起过入宫以前的事情,他不说,自然没有人敢问,一来二去,与云峥相处最久的那锦衣卫都快认识他十余载,众人对于云峥除却知晓一些含糊的大概事件之外,在这专搞情报的部门,部门老大的身世本身却成了一个谜。 于是这会儿,见云峥主动提起以前的事,大伙儿都是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伸长了脖子双眼放光等八卦——唯独白术一人风中凌乱得很,转过头想去找救援,一双醉得差不多的招子对视上自家师父,后者这下子似乎也反应过来“青梅竹马”这四个字的意义,于是对着爱徒的方向摇摇头,意思是:别妄图挣扎,你已经死了。 白术哭丧着脸将腿放了下来。 还没站稳,忽地,又见那云峥不动声色将面前那只完好的螃蟹往她的方向推了推,同时淡淡道:“你长着身子须多吃些,这只你也拿去罢。” 白术晃了晃,差点就没膝盖一软当场给跪下去。 纪云在她身后伸手狠狠捅了捅她的腰,她这才犹如梦中惊醒似的哆嗦一下连忙道谢将那只螃蟹接了过来,云峥见她接了,便移开目光,扫了一圈做在桌子边伸长了脖子的锦衣卫众人,又道:“看什么看,没八卦说与你们听。” 众人一听,也不脸红被揭穿,一顿哄笑,又热热闹闹地继续喝酒啃螃蟹。 周围乱糟糟的吆喝声以及嘻嘻哈哈的声音之中,白术捧着那只最大个儿的、被煮的红彤彤的大螃蟹,简直觉得自己手中捧着的哪里是螃蟹,完全就是原子弹的导火索,转过头看了看身边认真啃螃蟹的纪云,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脚,压低声音道:“……螃蟹里不会有耗子药吧?” “有也是二十一放的。”纪云没个正经地说,“老大还没碰过那只螃蟹呢,唔,刚才推与你的时候碰了一下,不过那一下应该也来不及抹耗子药……” 白术正要松一口气,却又听见纪云说—— “不过谁知道呢,那可是老大啊,他的传奇数都数不完,诺,最令人匪夷所思的那次,当年他接了先帝爷的秘旨要诛杀一名乱臣,那乱臣府在皇城,却距离皇宫颇远,换了我们来去外一路加找时机动手没个三五个时辰真办不下来,我们都等着他老大啥时候动手呢,那天晚上大伙儿在院子里吃果喝茶,二十一还煮了宵夜,过了子时方才散去,那时候老大都还在,结果睡了一觉睁开眼醒来,天都还没亮,上了朝才知道那人已经死了,而且仵作说,他最少也已经死了两个时辰……” 纪云还在絮絮叨叨呢,只见白术将手中螃蟹一放道:“这螃蟹我给我妹送去。” “……”纪云住了口,转过头来上下扫了白术一圈,“塞了耗子药的螃蟹给你妹送去,你缺心眼不缺啊你?” 白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啐道:“少胡扯,耗子药那事儿已经翻篇了,我就琢磨着给我妹送只螃蟹。” 纪云笑道:“螃蟹刚端上来之前怎么没见你有这心思。” 白术“唔”了声:“谁说没有?” 纪云扫了一眼她面前那只啃了一半的大螃蟹,白术知他什么意思,却也不羞只是翻了翻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认真地说道:“可以偷老赵的,墙角竹篓子里,还活着呢。” 纪云大笑道:“你就欺负老赵!” “喜欢他才欺负他,你他娘的可别告状啊,我要被老赵揍得几天下不了地你还得照顾我!” 白术不要脸地说着,一边将那只啃了一半的螃蟹叨在嘴里,从桌边站了起来一把抓起云峥给她的那只,连吃带拿转身就跑,索性这会儿大伙吃的吃喝的喝,也没人管她这时候是要去哪——这时候正值午后,烈阳高照,唯独吹过一丝风能带来点儿凉爽,白术本就有些喝高,被太阳这么一照整个人都有些酒精上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把那红彤彤的大螃蟹往左边腰间一挂,右边腰上挂着锦衣卫二十八字号的象牙牌,迈着那双小短腿一溜小跑出了都尉府。 此时正当锦衣卫耀武扬威的年代,那些个羽林卫虽是没见飞鱼服与绣春刀,光是见了锦衣卫的腰牌也还是不敢拦,愣是让白术一路畅通无阻地从皇城这头跑到那头,腰挂一只大螃蟹,像个疯子似的从都尉府一路杀到大理寺门口。 等她往大理寺门口叉腰一站,这才想起来这里好像不是他们的地盘——不仅如此,大理寺向来与都尉府互看不顺眼,她一个临时工杀来这,吃个闭门羹恐怕都是客气的。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白术绕着大理寺的府门墙绕了一圈,找了个最好下手的地儿撸袖子就准备往里面爬,却在她刚伸手的时候,忽然从她身后便传来一声极为清冷的声响—— “你在做什么?” 白术一个哆嗦转过头去,只见此时阳光之下,来人身穿绯红官袍,乌黑长发披肩,书中抱着厚厚一叠卷宗,显然是刚从书阁资料库取了这些东西回来审查——这样热得让人发慌的天气,白术一路跑过来汗流浃背,耳边发鬓都贴着粉扑扑的面颊,这要是换了别的锦衣卫大老爷们,指不定侍卫服上都要渍出一圈白盐来,而君公公却是浑身自带天然空调似的,整整齐齐,身上哪怕一滴汗液都没看见。 白术张了张口,一时间又有些大脑短路,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睁睁看着君长知越走越近,唇边挂着一抹说清道不明的不友善微笑,待到这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男人往她跟前一站,她眨眨眼,听对方说道:“午觉睡懵了不成?醒了没地儿撒欢跑来我大理寺爬墙玩?” 白术:“……” 她瞪着眼,眼瞧着那张举世无双的俊脸压下来,眼瞅着越来越近,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然而她却忘记了这会儿她背后便是大理寺的高墙,她退无可退,背部“啪”地一下顶住墙,任由那令人几乎要窒息的檀香气息将她整个笼罩。 君长知凑近了这只顾着瞪眼瞅着自己的小鬼,凑近了,那高挺白皙的鼻尖微微一动,嗅了嗅,入鼻的除却那夹杂着淡淡汗液的奶香,入鼻的还有“太禧白”特有的酒酿之香…… 君长知莞尔(刻薄)一笑问道:“喝酒了?” 白术道:“没……” 君长知又道:“当值锦衣卫不是不让喝酒么?” 白术舌头打结道:“诶……” 君长知哂道:“也是,要学规矩,就要先学会怎么破坏规矩,对于这项你们都尉府向来执行力很强。” 白术目瞪口呆,心知这算是都尉府上下加上手艺师傅三十六口人这会儿是一块华丽躺枪,心中多少有些恼火,却是被究竟压着这股无名火怎么都没办法撒出来,一来二去差点被憋了个半死,只得张口麻木解释道:“今天万岁爷赏了螃蟹,哦,对,螃蟹——” 说到了关键词,白术这才一拍脑门想起自己这是干嘛来了,赶忙在君长知的注视下从腰间娶了大螃蟹,猛地一下高举起来—— 这边君长知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螃蟹,面前冷不丁地便出现一只被煮的通红却依旧张牙舞爪的大螃蟹,那蟹黄极为饱满,从肚子边缘渗出,眼前小鬼那白嫩嫩的小爪子抓在那地方,染得指尖尽是蟹膏的金黄。 这一幕就这样瞬间放大在君长知的眼中。 以及扑鼻而来的,是螃蟹特有的腥香。 拥有轻微洁癖的君长知:“…………………………………………” 白术挺急道:“我给我妹送螃蟹来了,哦,对了,我妹呢?”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说:“死了。” 白术瞪大眼:“神马?!!” 君长知见她这一副相信了的模样只想叹气,顿了顿又道:“君府里呆着,那女娃长得好,我爹娘喜欢,这会儿好吃好喝的,就等着缺你这口螃蟹。” 白术一听便知道这是君公公又他娘的挤兑人了,眉头一皱不高兴地说:“这是一般螃蟹?皇上御赐的,今年第一批新蟹——” “吃了能飞仙么?” “啊?” “那不就完了。” “……” 白术有些一口气提不上来,这会儿脑袋顶上的太阳照得她头晕昏花,心里只琢磨着这会儿要不是君公公空降她早就顺利爬进大理寺了——人喝多了就是比较思想简单粗暴,这会儿她也没整明白她要找的人就那么俩,要么就是在皇宫外边要么就是在她面前,她卯足了劲儿想要爬进大理寺到底是要干嘛。 她摇晃了下,将手中的螃蟹胡乱塞给君公公,那蟹黄毫不犹豫蹭对方一身,愣是在那胸前巨蟒的鳞片上留下一抹画风不对的金黄,君长知黑着脸,却也只是接过来没扔开,就是顺手将被太阳照得不清不楚的小鬼给无情推离自己的安全范围—— 而此时,大理寺的主簿见君大人说去取卷宗这会儿老半天没回来,正奇怪站在门前探头探脑,一眼便看见他家大人一手抱着一大堆卷宗,另外一只手拎着只煮熟的大螃蟹,满脸黑云压城城欲摧山雨欲来之势,在他面前还站着个矮个子的侍卫,侍卫摇摇晃晃那模样—— 主簿也来不及多欣赏这华丽的一幕,踮着脚赶紧凑上去:“君大人,这位侍卫小哥这是中暑了?” “什么中暑,喝多了而已。”君长知瞥了眼他的属下,顺手将手中的卷宗塞给他,想了想忽然又发现哪里不对,又把卷宗抢回来,把那只大螃蟹塞给他,“把这个给君府小厮,让他把午膳食盒翻出来,把这……螃蟹送回家,交给一个叫银瓶的小丫头——” “神马?”白术睁大迷糊的招子,“那谁啊?” “你妹,我府上婢女。”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说着,在主簿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又将这摇摇晃晃的小鬼一脸嫌弃地推远了些,而这个时候,大理寺主簿这才看清楚这侍卫腰间挂着的象牙牌——象牙牌啊,放眼整个皇宫,能佩戴这象牙牌的只有—— 主簿下巴哐地一声砸地上了:“锦衣卫跑咱们这干嘛来了!” 君大人一翘唇角露出个嘲讽脸,用理所当然的语气缓缓道:“撒酒疯。” 主簿:“……” 白术:“我妹不是叫牛银花么,银瓶哪位!我还狮子座呢!” 君长知懒得听她胡言乱语,打发走了一步三回头的主簿,正想要招手让人把这大麻烦完整地送回都尉府,却在这时,对方整个不依不饶地扑了上来——君长知被扑了个措手不及,手中卷宗哗啦啦落了一地,微微错愕低下头,却不料对视上一双在阳光下亮得闪瞎眼的招子! 君长知:“……” 白术:“牛银花怎么改名了?” 君长知:“我怎知,大致是不喜欢原本的名,就自己做主改了,身体姓名受之父母,哪怕是我娘亲也不会主动去替小丫头改名——” 白术:“牛银花怎么改名了!!” 君长知:“……………………我同你个醉鬼解释什么,从本官身上起开!” 白术:“你凭啥阻拦我升官发财!” 君长知满脸不耐烦推挂在自己身上的臭小鬼:“你这毛毛躁躁的性子让你做了锦衣卫指不定哪天窜到皇上桌案上撒泼打滚也说不定,问理由,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解释么!” 白术:“凭啥!!我一临时工,月俸就剩二两银子!起早贪黑的,就二两!!!” 君长知:“……” 白术:“凭啥!!!!” 君长知:“……………………” 堂堂大理寺卿,传闻素来冷漠生性刻薄,如今青天白日之下,站在一大堆七零八落散落一地卷宗中央,腰间树袋熊似的扒拉了只侍卫小鬼,死沉死沉的,两人楼得又紧,没汗都给捂出汗来,片刻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君大人额角青筋一条,终究还是破了功—— “滚!滚!滚!来人啊——替本官把这玩意儿弄走,扔得越远越好!往后见了便放狗!咬死算我的!” 作者有话要说:_(:3)∠)_君公公暴躁了~~~~哈哈哈哈哈~~~ 满满一张的男主呢!!!!!!!!!!!!要留言要么么哒~ ☆、第三十六章 其实大理寺没养狗。 所以,莫约一盏茶的时间后,整个大理寺传遍了一个消息:君大人回来了,手中除了抱了一大叠之前说好要重查的案情卷宗,还拎了一只不知道哪冒出来的鹰犬之辈——哦对了,君大人的脸啊,那是比用了十几年的老锅锅底还黑。 其实原本君长知是想把这个抱着自己的腰不撒手的小鬼打包原封不动送回都尉府去的,可惜他环顾了一圈,整个大理寺上上下下居然没有一个人闲着,每个人看上去都各司其职一副很忙的样子——唯一一个很闲的人是他从君府带出来伺候的小厮,这会儿也正提着装好大螃蟹的食盒,跟他笑眯眯地说:“少爷,那小的去去就回?” 君长知看着自家笑得满脸灿烂的小厮,露出了一个欲言又止的模样,最终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板着脸,点了点头。 君长知拎着白术往查卷室里走。 方才帮忙拎螃蟹的主簿大人看见了,一懵,眨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家大人这是要做什么,赶忙屁颠颠地跟上,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哎呀,大人,这使不得使不得啊,那查卷室里什么都有,主要还是咱们大理寺这些年办下的案子,其中少不得……若是被这鹰犬之辈瞧见了……” 君长知脚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主簿一个反应不过来差点儿撞上他的背,一个急刹车险险停下,抬起头,对视上那双目无波澜的双眼。 君长知嘲讽地扯了扯唇角,稍稍抬起一边手臂,将手中的东西展现给自己的下属看:“你看这一摊泥巴似的玩意能翻得起什么风浪?” 主簿:“……” 君长知:“我看着,放心。” 主簿:“……咱们得留他到啥时候啊?” 君长知:“直到都尉府那群醉鬼发现他们少了一个,自己过来接人。” 主簿:“喔。” 君长知收回目光,将怀中卷宗宝贝似的抱稳,将手中的小鬼垃圾似的拎好,迈着从容的步子转身离去。 …… 其实,白术喝多了还是挺安静的。 除了半醉不醉那会儿有点兴奋之外,等到她彻底酒精上头开始发懵之后,她整个人就蔫头蔫脑地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她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大理寺卿办公的那张案几旁,瞪着眼,扭动自己的脑袋将周围的环境看了一圈——昏暗的室内,满鼻子陈腐的纸张气息却并不难闻,没有死老鼠或者老鼠尿这类刺鼻难闻的味道,其余的剩下的,铺天盖地,不是书就是落满了灰尘的竹简。 哦对了,还有一个美貌如花的君公公。 白术勾了勾唇角,觉得自己有点蠢又立刻将唇角放下来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在她面前的桌案上堆满了小山似的竹简,有一些已经被翻看过了仍在一旁来不及收拾,有一些还捆得严严实实的放在一放……竹简这种东西又沉还容易被虫蛀,是造纸术发明之前用来代替纸张的东西,白术垂下眼,发现她眼皮子底下那本同样落满灰尘、纸张已然泛黄的纸张书本都是天玄三年的事情了,这些竹简更加不好说是什么时候的事—— 现在拿出来翻案,恐怕意义也不大,在这竹简上被记载的人即便是冤枉的,坟上的野草恐怕也已经盖过坟头了。 也不知道君长知看这些东西无聊不无聊。 白术掩嘴打了个呵欠,眼泪汪汪地,用颤抖的声音叫了声:“……君大人。” “……” 没反应。 白术转过脑袋认真地打量着这会儿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微微蹙眉认真地翻看着卷宗的君大人,因为要保存部分竹简以及书籍,查卷室内的光线很暗,只有桌案边一盏烛火的火光在跳跃,光亮照在男人那白皙脸庞一侧,另外半张脸又隐藏在阴影之中——工作中的男人最好看,哪怕他是公公。 “君大人。” “……” 还是没反应。 白术吭哧吭哧地将膝盖曲起抱住整个人蜷缩在那张椅子里,小小的竹椅因为她的动作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就好像它承受了多大的压力似的,多么矫情……白术翻了翻眼睛,下巴顶着膝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跟一张椅子较劲? “君大人。” “……” “君大人君大人君长知大人——” “闭嘴,不然就滚。” “……” 外面太阳好大,在太阳落山之前白术不想再出去被暴晒,于是她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一双醉醺醺又贼亮贼亮的招子借着桌边的烛火死劲儿地看认真阅卷的男人,一双黏糊糊的眼珠子恨不得都挂到人家的脸上去滚一圈,偏偏君长知十分淡定完全不为之所动,两人之间一时间陷入了仿佛无法打泼的沉寂。 君长知看得高兴了,会提笔在竹简或者书本上记下记号或者批注。 一来二去,到了后来,墨汁就不够用了。 君长知放下笔和手中竹简,拿起墨块,在磨盘上转了几圈,想了想又放下它,转过头对身边哈欠连天的小鬼说:“你来。” 来就来。 白术伸了爪子,接过那墨块,学着曾经在电视里看见的模样捏着那墨块在磨盘里滑动——君长知看着她弄了一会儿,这才放心下来似的重新执笔,沾墨,落笔,浓黑的墨汁在卷宗上落下一颗黑痣似的黑点,君大人蹙眉:“太浓了,加水。” 白术又抓过旁的小壶,毛手毛脚往里面倒,正倒得开心,就听见旁边冷不丁地传来一句:“倒多了,爪子和猪蹄似的。” “……”锦衣卫临时工一扔壶子不干了,瞪眼道,“我又不是专程伺候人的小太监。” 君长知不动声色,修长指尖一曲,懒洋洋地将手中卷宗翻过一页,一边道:“研墨都不会,活该每月只拿二两银子。” “锦衣卫又不是养着来给皇上研墨的!” “谁说不是?皇上要是高兴了,你还得给他端洗脚水,御前行走的人,管你在外面多风光,到了皇上眼里,还不都是一样使唤?” “……” 君长知说完,发现旁边的人忽然安静下来,他微微一顿,视线终于从手中的卷宗上挪开,一拧脑袋就对视上一双愣了吧唧的招子,以及一张风中凌乱三观尽毁的脸。 君长知:“……” 白术:“真的假的?还要给端洗脚水?我给我妈都没端过洗脚水……” 君长知:“……” 当然是假的。 随口说说而已。 如今锦衣卫地位如日中天,不光是皇帝的秘密武器,那锦衣卫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亲自替天子办过事的人,换而言之,都尉府简直如同于当今天子的另外一张颜面——这样的组织,人们会给足了他们面子,皇帝自己也会这么做。 否则今年新下来的新蟹,也不会除却少几位内臣宠妃之外,还唯独往都尉府送了一份。 穿着锦袍蟒衣端洗脚水? ……这得想象力多丰富才能相信这么一个画面。 君长知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就好像这会儿正满脸受屈辱的瞪着自己的小鬼脸上能开出一朵名叫“奇葩”的花似的,君大人沉默半晌,看得高兴了,最终才大发慈悲地来了句:“若你表现得好,就不会被打发做这事,你瞅瞅你们指挥使云峥,他就——” “可是我是临时工啊。” “……” “都赖你。” “……” “我要是被打发去给皇上洗脚,都是你的错。” “……” “嘤嘤嘤……” “少来劲,”君大人面无表情地说,“研墨。” 白术一抹脸,说:“喔。” 白术低头研墨,弄完了闲不下来又东张西望给君长知手边的卷宗一一拍了灰,拿起一副卷宗,扫去上面的灰正欲放下,却猛地一眼瞥见这卷宗侧面用陌生字体写了“天玄十五年,都尉府锦衣亲军云峥”的字样,白术一愣,正欲翻开,这时却突然有窗外飞入一只蝴蝶从天而降翩翩落于她的指尖,白术一愣心中奇道这地方哪来的蝴蝶,站起身来,猛地定眼一瞧,这才发现在大理寺墙外,呼啦啦地飞过一大群蝴蝶,单个一只瞧见还挺美的,这么一大群却让人没来由地生出密集恐惧症来。 而此时,很显然她身边的君长知也注意到了一些不同,放下笔,皱起眉抬起头来。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儿,不约而同地放轻脚步往外走,出了阅卷室,白术手脚利索地上了最靠近墙边的一棵高树,君长知是大理寺的主子,自然堂而皇之地走了正门,于是当君大人一手推开大门,便与正巧攀爬上树梢的白术看见了同样的一幕—— 原来他们之前在昏暗的阅卷室中呆着,不自觉居然忘却了时间,眼瞧着已经时近酉时,阳光已落入山头——在那昏暗的光线之下,大理寺的正门口墙边上趴跪着一名女子,她身穿早上时那一身素色兜帽,兜帽垂下遮掩住她半边姣好面容,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她那轻轻贴在面颊之上的发鬓香汗少许。 那蝴蝶就是盘旋于她的周身,久久不肯离去。 在她的面前,是一架骄銮,护在轿銮周围的,是七名身穿飞鱼锦袍,腰佩修长绣春刀的锦衣护卫,站在最前头的就是老赵,此时此刻他垂着眼,俨然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然而那只手却摆了个姿势,虚掩着笼在腰间佩刀之上,随时都能抽刀出鞘的模样。 銮上坐着一名年轻男子,此时此刻,他正垂着眼,面无表情地瞧着跪在脚边的那年轻女子。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聚了起来。 蹲在树梢之上,白术嗅了嗅鼻子,隐隐约约闻见不知道打哪了儿来的一股暗香扑鼻。 而树下,利于大理寺门边,身穿绯色官袍男人却波澜不惊,他立于西侧,冲那銮上年轻男子端端正正行了君臣之礼,朗声道:“臣,君长知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作者有话要说:……宫女走迷路撞见皇帝什么的,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 ☆、第三十七章 新入宫女们入住的榭角宫就在这大理寺后面,中间隔了一个算不得大的花园,平日里大理寺的人不往那去,于是久而久之,那里便成为了还没有封号也没有个具体去处的宫女们散步解闷的地方,陆双是怎么走着走着带着一大群蝴蝶就迷路了,还迷路到大理寺墙外,这事儿只有她自己知道。 什么宫女在花园里踢毽子唱歌做花红玩秋千喂鱼期间偶遇皇上,皇上惊为天人世间怎有如此灵动女子当晚便把这前一天他甚至不知道她存在的宫女抬进寝宫,宫女得了隆恩从此平步青云……这种风流韵事孟楼本就出生帝王家,怎么可能从没听过——他比谁都清楚这其中多半是他身边的近侍太监们为了捞得一点蝇头小利将自己的行踪透露出去,再以“情报”的方式卖给那些急于上位的宫女们,让她们与自己来一场“偶遇”。 天德帝孟楼原本对这种事情极为反感,他认为这样做的女人都是心术不正、急功近利的。 但是今天有些不一样。 首先,美女做事,哪怕做错了也显得不那么讨厌。 其次,今儿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要跑来大理寺准备拦住还没来得及回府的君长知想找人唠唠嗑,谁知道銮架远远地刚抬到大理寺的门口,就看见一名身穿新近宫女兜帽,浑身围绕着蝴蝶的年轻女子从谢角宫的方向顺着大理寺的墙一路摸了过来。 伴随着身边锦衣卫眼明手快,一扶绣春刀朗声不高不低呼道“皇上驾到”,大理寺里的人可能还没听见,反正大理寺墙外边上那年轻女子听见了,她如同受了惊得小鸟转过身来,然后扑腾一下颤颤悠悠地趴跪在了地上。 看在趴跪在脚底下,浑身上下都抖成了筛子的宫女,孟楼觉得,挺新鲜的,可能这就是缘分。 于是当天晚上,值班的锦衣卫刚打那万岁爷寝宫门前站稳,远远便看见总管太监薛公公带着两名内务府的小太监像是做贼似的拎着个灯笼走过来,原本那薛公公自持伺候过先帝爷,在宫中内务也算是一手遮天,跟锦衣卫向来互相看不对眼,这会儿只见他一扫平日里的嚣张,踮着脚低着头只顾匆匆赶路,手中灯笼摇摇晃晃,居然是一副极其小心翼翼的模样来。 站在门前的十五与十六交换了一个兴致勃勃的眼神,不约而同地伸长了脖子,眼睁睁地瞅着这群阉宦扛着一个巨大的、卷起来的毯子打从他们跟前飘过,毯子里裹着的是个女人,黑暗之中只能看见她露在毯子外面的一袭黑发——这倒是见怪不怪,奇的就是,与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他们不约而同地闻见了鼻尖有一丝暗香飘过,那香味不像是寻常女子用的任何一种香薰,是一种带着人气的、仿佛可以融入骨子里的香味。 鼻子比较灵敏的十六当即就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愣愣地看着那两名小太监将那不知道是谁的女人抬进皇上寝宫,他们小心翼翼地跨过门槛,薛公公断后给仔细地掩上了门,一笼袖子站在门忠狗似的守着,那张平日里趾高气昂的老脸上,在屋内透出的昏黄色慌忙映照下,那愁眉苦脸的褶子脸上,怎么都看得出一丝不对味来。 “哎呀,这老贼,”十六嘟囔着说,“万岁爷宠个宫女他也愁眉苦脸的,别是见咱们万岁爷器宇轩昂,起了那龙——” “我呸,你咋啥都敢说!”十五伸手去捂身边兄弟的嘴——后者唔唔唔地躲掉了,又笑嘻嘻地说,“我是没见着那宫女模样,就闻到……哎呀……说不好,说不好。” “我知道,我就是说,她身上的那味儿……”十六摸了摸头,吸了吸鼻子,“起初闻着是香的,但是时间一久,现在我觉得我鼻子里嗅着和刚杀了人似的。” “什么意思?” “就是满鼻子的——” 两人正说话间,一只蝴蝶从他们的眼前翩翩飞过。 两人不约而同闭上了嘴,相互交换一个眼神都觉得奇了怪了这种远离花园的地方怎会出现蝴蝶?眼睁睁地瞧着那蝴蝶原本像是追着那被裹起来的女人而去,这会儿居然蒙头蒙脑地撞在了已经紧紧闭合的大门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这才又颤颤悠悠地转过头,飞走了。 说来也奇怪,只是蝴蝶撞了门那么一下,虽古怪但也就那回事了,而此时此刻站在门边的薛公公却反映极大,只见他倒吸一口凉气,像是被吓坏了似的,一双老眼凸出,样貌及是狰狞,紧接着在谁也来不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他嘴里嘟囔着“娘娘饶命”,这老阉宦便扑腾一下跪在了地上! 看得周围一群锦衣卫傻了眼。 不仅傻了眼,他们还觉得这怎么看怎么瘆的慌,这要是放了平常说不定这些锦衣卫早就嘻嘻哈哈地开始调侃了,但是这会儿他们居然面面相觑一个都没说出话来…… 十六也是愣在原地想了老半天才想明白其实这不过也就是皇上宠幸一个女人罢了,也不知道这老太监吃错了什么药,吆喝着其他等着伺候的小太监七手八脚将薛公公抗走,一番热闹折腾后,他这才将早已放在绣春刀上的手挪开。 当夜,皇帝寝宫中那盏昏黄的灯,直到时近丑时这才熄灭了去。 …… 于是这就有了第二天,刚与其他人换了班回来的十五、十六坐在桌边,一边狼吞虎咽地吃豆浆,一边眉飞色舞地跟桌边的其他锦衣卫兄弟说昨晚的见闻——完了这俩闲不住的一唱一和没忘记添油加醋地将薛公公的囧样给描述一遍,并且嘿嘿嘿地表示这老太监平日里老跟他们不对味,这次至少要有个十七八天在他们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 十六咂吧着嘴回忆昨晚作为一切怪异情景的罪魁祸首那女人身上的味儿究竟是怎么回事,又好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得颇无创意地说了句:“那女人别是使了什么妖法,迷惑了万岁爷。” 话一刚落就被二十一用勺子揍了脑门:“万岁爷真龙护体,是那么好迷惑的吗?” “我就是说说而已,那美女当前,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苗疆一带那些个鬼鬼祟祟的事情你还听少了不成?”十六硬着脖子不服气地与二十一对持。 白术喝了口豆浆,嘴巴里甜滋滋胃里暖洋洋的,心情不错,微微眯起眼就说:“皇上不是最讨厌这类巫蛊之事了么,你们这样口无遮拦,仔细被听见了拉去打板子。” 二十一闻言,将一根刚刚炸好的油条放在白术跟前,见对方欢呼一声抓起油条往豆浆里塞,一边摇头奇怪这等怪异吃法,一边道:“怎么,你也信昨儿个万岁爷宠的那姑娘有古怪?” “我那是亲眼见了的。”白术抬起手,比划了下自己的眼睛,“当时我就在树上,看得清楚,呼啦啦一大群蝴蝶围着她飞,可不是两三只啊,吓死人了,要说美,真没看出哪儿美了——再想想昨晚十五和十六只看见了一只蝴蝶,这么一对比,就显出一些奇怪来。” “就你狼鼻子灵,怎么就奇怪了?” “就是奇怪啊,你们说这勾引蝴蝶的本事还是可调节的不成,今儿多明儿少的,一下子一只一下子一群,再说了,倘若是天生怀有异香能引蝴蝶,理应与蝴蝶十分亲近,我瞅着那姑娘似乎也没那么——” 大家听得认真,白术啃了口油条,正准备继续,这时候纪云正好推了云峥进厨房,她赶忙住了口从桌边站起来,帮着纪云一块儿将老大在桌边安置好,又将一碗满满的豆浆端至云峥面前放好,做好了一切她正准备夹着大尾巴撤退,这时,锦衣卫指挥使掀起眼皮子,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 白术心道一声“妈的”,然后垂着脑袋定格在了原地。 果不其然,白术听见男人的声音不急不慢地响起:“二十八,昨日怎地跑到大理寺去了?” 白术听着云峥的声音就觉得好像有人抓着鼓棒在她小心脏上打鼓似的,哪怕这会儿对方语气里没多少质问或者责备的意思,她还是下意识地有一种“想给他跪下求饶”的冲动。 腆着脸挠挠头,老老实实回答:“回大人的话,小的有个妹妹在大理寺君公……君大人的附中当差,昨儿个您不是多赏我一只螃蟹么,我就想着我那妹妹——” 云峥不急不慢打断她:“君府不差你那一口吃的。” 白术小鸡啄米点头:“喔。” 大人您一定是与君公公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不然怎么挤兑人这事儿办得也那么像呢? 白术得了云峥眼神上的恩准,在自家师父幸灾乐祸的眼神儿下老老实实地坐回桌边,继续吃自己的油条泡豆浆,只感觉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扫了两圈,让人坐立不安…… 其他锦衣卫先是瞪着眼看热闹,这会儿看完了热闹又闹腾开来敲着碗边让白术继续推理继续展开畅想,白术把那泡得*的油条往嘴巴里一塞,咸甜混合的味儿在味蕾上散开来顿时觉得幸福满满,又仰头将碗中豆浆喝了个底朝天,冲着一脸八卦的其他兄弟翻眼睛道:“不说了,瞅着我挨训一个不帮我,不说了不说了,你们自个儿幻想去!” 众人哄笑,各个调侃“谁不是这么被训过来的”,纪云好笑似的问白术他们在“推理幻想”些什么,大伙儿七嘴八舌的说了,从始至终云峥却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不同来,直到白术好奇地拧过头,问他知不知道“陆双”这号人,他瞥了她一眼,这才不急不慢地点了点头。 一群闲不住的锦衣卫陷入片刻的安静后,顿时炸开了锅。 “未曾听闻从小身怀异香这种事,”云峥淡淡道,“兴许是用了什么法子,宫中女子为得圣恩,做出什么事都有可能,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以前还有宫女这么干过?那也不对啊,那薛公公像是被吓得底儿漏的模样是几个意思?”白术瞪眼,“她这样属于弄虚作假罢?也不怕被人揭穿!” “进了宫,便是重生了一回,谁管你在外面的时候是人是狗。”云峥淡淡地笑了笑,只管用自己的筷子优雅地夹过一个油条放进豆浆里,“万岁爷这会儿正在兴头上,知道怎么回事的人也不会去他面前嚼这个舌根,讨论后宫女子本就属禁忌,仔细八卦得引祸上身。”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被云峥一番话说得纷纷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八卦了点,白术也摸着鼻子闪一边去思考人生去了,桌边唯独二十一瞅着云峥面前那碗泡了豆浆的油条发愣:老大以前不这么吃油条的啊!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两天有些不舒服,所以没能更新,今天好一些了就爬来了~唉唉,这天气真心烦人啊,走出屋子都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TUT ☆、第三十八章 当天下午轮到白术一行七人当值,兴许是秋老虎当真已经悄无声息地来临的缘故,白日里天气憋热得慌,炙热的阳光烤着皇宫的地面蒸腾起一股热气,天德帝见他们这群锦衣卫各个身穿飞鱼服,从头武装到牙齿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守在殿外实在热得难受,便招手让他们进来。 白术一进宫殿内,便知道为什么万岁爷可以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下午了——这个夏天皇宫储藏的最后一点冰大概都贡献在了这个宫殿里,几座巨大的冰块放满了室内的每一个角落,为了纳凉效果好,通往偏房的帘子都打了下来,正殿里头就像是开了空调似的。 白术前一秒还觉得汗流浃背仿佛活在地狱,这会儿却觉得自己忽然活了过来。 天德帝孟楼就坐在作案后面,悬笔而书,在他的左手边摆着一个高脚杯底座似的盘子,盘里堆放着冰块,冰块上方有切好的西瓜以及晶莹剔透的荔枝肉,想来是下面的人怕皇帝光喝茶不解热,又变着法子想方设法弄了个果盘摆在那。 白术的视线黏糊在那果盘上拿不下来,直到后腰被纪云不轻不重地用绣春刀柄捅了捅,她这才猛地回过神似的将自己的目光收回来,昂首挺胸站自己的岗——期间她的余光瞥到一眼天德帝,随即白术发现万岁爷今儿个气色不错,想必是昨晚风流快活了一番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正琢磨着今晚搞不好那位陆双姑娘又要被翻牌子得恩宠,却忽然听见那坐在高位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带着一丝困惑的沉吟。 七名锦衣卫面面相觑,不由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就听见坐于上位的人唤了声:“纪云,你过来。” 被点了名,纪云这会儿心中叫苦不迭面上却只能表现得一派冷静,上前站稳了腰杆挺直,背影如同一座挺拔的小山,唯独垂首成恭敬状。天德帝扫了他一眼,似是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而后,微笑问道:“少年时学习的东西朕有些迷糊了,纪云,你提醒朕,当年随我太.祖爷爷一块儿北上入关的大将,都有哪些人?” 天德帝话语一落,整个乾清殿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孟楼坐于上首,且看不见纪云脸上的表情——然而从白术这个方向,却可清清楚楚看见在她师父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只见那锦衣卫副指挥使一扫平日里那些个吊儿郎当,这会儿下颚肌肉紧绷,良久,才用那平静无起伏的声音回答:“回禀皇上,当年随太.祖皇帝北上入关共七名大将,分别为:西北余县鹿远镇、西北同县方与为、东北栗县贺章、东北永福县李连,南部梧州冒家兄弟,以及……中原地区茂县,曲罗。” “嗯,”天德帝微微点点头,“是这七人没错。” 这意味深长的话语,纪云自然不会去接那话茬。 事实上,他几乎已经都快要猜到皇帝想要说什么。 正所谓伴君如伴虎,当年为大商国的建立立下汗马功劳的那些个开国元勋,这些年下来贬的贬杀的杀,就连锦衣卫的建立也与最初诛杀鹿远镇一案脱不了关系,经过几代皇帝的更换,来来去去统共六家人到了天玄末年时,就还剩下了一个苟延残喘的曲家,最后在天德帝上位之前,为了将一个完整的江山交付到自己的儿子手中,天玄帝到底是没有放过曲家,于是,朝中为妃的打入冷宫,做锦衣卫的退居二线,为权臣者被迫提前告老还乡——就这样,最后一个开国元勋家族也在天德帝上位之前的几年里便退出了历史舞台。 所有人都以为这便是结局了。 然而没想到的是,时隔几年,如今曲家的名字又被有心人递到了皇帝的跟前。 只见此时,天德帝似笑非笑地拎起一本在自己面前的折子,淡淡道:“纪云,这折子上提到了曲朝歌的名。” 纪云心头狂跳,连忙拱手回道:“回禀皇上,曲朝歌如今已成都尉府上手艺师傅,只是平日里忙的时候,帮处理些杂事,顺道看看新选入的孩子合适不合适担当罢了。” “嗯?”天德帝却显得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他还在啊?” 这会儿更没有人敢要说话了——如果刚才开始那气氛还算是僵硬的话,那么现在围绕在整个乾清殿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白术虽然压根没明白这其中的道道,但是这并不妨碍她想重新站到宫殿外头去—— 她宁愿在外面被晒成王八,也不想在这儿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难受得慌。 她掀起眼皮子看了眼对面站着的老五,他似乎感觉到了白术的目光,掀起眼皮子眨眨眼,似乎在示意白术千万别整幺蛾子,有事留给纪云扛——白术收回目光,事实上,天德帝也没给她整幺蛾子的机会,在面对一室沉默之时,此时恐怕还有心情笑得出来的也就只有他自己了,只见此时这大商国最尊贵之人把玩着手中那本折子,问完了曲朝歌,又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纪云,你还记得当年的曲妃么?” 怎么,今儿个是下定决心要跟曲家过不去了? 纪云低着头,白术清清楚楚看见一滴豆大汗液从他额间滴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再开口说话时,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嘶哑:“回禀皇上,后宫之事,为臣……” 皇帝似乎并没有在听纪云说话,他只是自顾自地摆了摆手:“我还以为她已经死了。” 纪云道:“臣听说,那冷宫与皇城偏远处,在那住着个三五年,活人也同死人没有太大差别。” 孟楼道:“我以为父皇当年会在陪葬的名单上增添上那曲太妃的名。” 纪云又道:“入陵那是极为荣耀的事,曲太妃本为罪臣,按规矩是受不起这个恩典的。” “嗯,”孟楼听着纪云说的话,就好像真的被他说服了似的,随手将旁边的折子往旁边一搁似不准备再做处理,又沉默半晌,方才道,“可惜了。” 至于“可惜”的是曲太妃那倾国容颜却落入冷宫的下场,还是“可惜”她没跟着先帝爷死个干净,这其中的真相就恐怕只有孟楼自己才知道了。 这件事最后的解决方式看上去似乎有些不了了之。 然而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没有人能猜到,白术只知道的是,这一天她迎来了作为临时工之后的第一次加班。 这加班,加的还不是一般的班,是跑到那些新进宫女的榭角宫的房顶上去蹲墙角——万岁爷叮嘱得相当详细:去房顶上蹲着,身上揣个小本子,里面的人说了什么话,什么时辰做了什么事,与什么人通信,信上写了什么,用的哪种方式传递书信,是否还夹带其他物品等细节一一巨细。 白术觉得,倘若不是做了皇帝,孟楼倒是个天生搞情报的好材料。 按理说,锦衣卫都是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又不像是那些公公,大家的下面都还好用得很,所以让他们跑到后宫去蹲墙角这事儿怎么看都有些不合适,弄不好就惹一身子腥,于是这辣手活就理所当然地落到了“下面还暂时没那么好用”的白术脑袋上,用纪云的话是:“听说你昨儿个爬大理寺的墙和树爬得可快了,蹭蹭的,爬个榭角宫的房顶又有什么难的?” “……” 白术想说她压根就没爬大理寺的墙,君公公的嘴怎么那么碎,这才多久,搞得和全宇宙都知道了似的! 不过这时候在说什么都显得意义不大了。 傍晚,她吃饱饭一抹嘴,随手从云峥的书案上摸来一本空白的小本本,又去厨房里捡了块碳做笔,换上夜行衣就准备出门,临走前想想不对,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万一出事死都不知道为了啥死多冤枉,于是又收回已经迈出了门槛的脚,转过头眨巴着眼问纪云:“……我有些不懂,曲家的人还健在和我今晚去蹲墙角有什么必然的关系?” “我也不知道,”纪云说,“有本事出门左拐自己问皇上去。” 白术当然没那个本事。 她又将视线转向了云峥——云峥沉默不语安安静静在吃自己的馒头,白术总觉得在那张漠然的脸面之下似乎藏着一些真相,但是云峥不说,她也没那么狗胆问,只好捂好了怀里藏好的东西,悻悻转身离去。 借着夜色七手八脚地爬上榭角宫的屋顶,蹲在屋顶,看着满天繁星,听着屋内小姑娘们莺莺燕燕,白术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一丝酷炫——同样是年轻小姑娘,底下的姑娘就只知道吃啊喝啊玩的,但是她就不一样,她在这形影单只,享受无边寂寞,唯星辰相伴,蹲房顶。 一看就是要做大事的人。 白术摇头叹息为自己喝彩,一边伸出手扒拉开一块房顶瓦片,屋内橙黄的光透了出来,坐在房顶上的瘦小身影蹑手蹑脚凑过去,像个变态似的伸一只眼睛往屋里看了看,这会儿陆双正和银铃坐在桌边吃餐后点心聊天,白术收回目光,将怀中的本子以及炭笔掏出来放在光源边上,然后撅着屁股开始刷刷书写—— 于是第二天。 一本被揣得皱皱巴巴的小本子就放在了天德帝的面前。 翻开里面,先是抖落炭灰无数,只见白纸之上用歪歪扭扭的字一大排记录着—— 戌时三刻:开始记录(记录员:二十八)。 戌时四刻:孙银铃与陆双共进晚膳。 亥时一刻:赵氏小女闯入,吵架,推搡陆双一把,期间伴随口头人身攻击若干(点评:相当精彩)。 亥时二刻:还在打架。 亥时二刻:打完了,孙、陆二人联手取得胜利。 亥时三刻:陆入厕,比常人之较用时略久,目测需调养肠胃。 亥时四刻:陆、孙二人沐浴,特殊情况暂停记录,非礼勿视。 亥时四刻:孙问陆,今日是否还需伺候皇上,陆说没听着传唤,孙说那我今日在你房歇下可好,陆说好,孙高兴,陆也很高兴,不过是正常合理范围内的高兴。 子时一刻:卸妆,拆发,睡觉。 子时二刻:睡熟了。 子时三刻:今晚星光璀璨,明日必为晴空万里好风景。 流水账洋洋洒洒,记录了三四页,真正算是做到了所谓“事无巨细”,天德帝囧着脸将手中的小本本反到记录了字的最后一页,在那感慨昨日星辰璀璨的废话之后,以极丑之字扒着一块龙飞凤舞的记录员签名—— 都尉府,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临时工):二十八。 作者有话要说:_(:3)∠)_女主业务纯熟,上手快,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第三十九章 白术加了班,交了记录薄,迈着蹲了一晚上快蹲成罗圈腿的两条小短腿一路凶神恶煞地杀回都尉府,胡乱喝了一碗小米粥,什么味儿都没尝明白,一想到一会儿还要正常轮值她的脑袋和下一秒就要爆炸了似的突突的疼,一边叹息着这锦衣卫的活真心不是人干的,一边爬回房间扑倒在床,脑袋嗡嗡地吓还没来得及闭上眼三秒,房门又便被人推开了。 来人也不说话,就是将门推开了个门缝,伸了个脑袋进来东张西望了一会儿。 白术也不看出现的人是谁,只是将自己捂在枕头里头也不回地说:“小点儿声,老子补眠。” 探进脑袋的是二十一,他这是前脚刚跑到万岁爷面前换完班,后脚又被指使了回来,此时此刻他看着扑倒在那大通铺上昏昏欲睡的小身板,皱起眉,也有些不忍心道:“小狼崽,起来吧,换好衣服万岁爷传你呢。” 在心中高呼三声打倒封.建迷信共.产.主.义万岁,白术深呼吸一口气,一张小脸死死地埋在枕头里闷闷地说:“你告诉万岁爷,昨儿我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摔死了,都尉府查无此人。” 二十一不说话了。 白术闭着眼正奇怪这货不会真的就这么回话去了吧万岁爷一怒之下岂不是一把火烧了都尉府,就在这时,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那半遮半掩的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来,紧接着是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白术还没来得及反映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便被人从床边一把拎起来,白术睁着眼迷迷糊糊,只看见眼前晃动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来人身形高大,抓着她的胳膊一撩一拽就将她身上那松松垮垮的夜行衣的一只袖子从她手臂上拽了下来,眼瞧着那人还想伸大爪子来抓自己的衣领往两旁拽,白术一个激灵,彻底被吓醒了。 她一个鲤鱼打滚往后窜到了床头,小脸苍白瞪着一双大眼睛瞅着还保持着抓人的动作立在床头的人,嚷嚷道:“干什么干什么——大清早的,耍流氓呢!” “呸,耍流氓也不对你耍,搓衣板似的摸着都嫌膈手。”纪云面无表情地说,“赶紧滚起来,换衣服洗漱,这会儿刚下了早朝,万岁爷还在等着你去述职呢,你他娘的倒好,把万岁爷晾到一边自己睡大头觉是吧?” 白术长长叹息了一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眼皮子底下:“瞅见没有?黑眼圈。” 纪云继续保持面部严肃:“嗯,瞅见了,熊猫似的,那又怎么样?赶紧滚起来换身衣裳,大白天的穿着夜行衣到处晃也不怕叫人笑话。” “我没到处晃,就在床上滚了俩滚。” 白术手脚并用爬起来站在大通铺上,居高临下地与她家师父互瞪几秒——然而姜还是老,几秒后,她屈服了。 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她耷拉着肩膀打着呵欠打开衣柜开始闭着眼往里面随手抓了一件寻常侍卫服出来往身上套,一边动作一边不忘记抱怨:“就是蹲了一晚上房顶看女人吵架吃点心蹲茅坑沐浴拆发睡觉,都记录在小本本上了,按照万岁爷的吩咐那是事无巨细,这也要述职,有什么好述的?” “有意见出门左拐跟万岁爷说去。” “……” 然后白术就在纪云的催促下,顶着一双一宿没睡冒出的黑眼圈,马不停蹄杀到了乾清殿。 向来充当背景板的白术今儿个还是头一遭成为目光的焦点,匆匆来到殿门前先是被薛公公阴阳怪气地嘲讽“哎哟这位侍卫大哥可算是来了叫万岁爷好等啊”,那语气和万花楼的老鸨似的,还“万岁爷好等”,就好像万岁爷是那万花楼的……嗯,呸呸。 困多了,思想变得有些飘忽,一不小心就有些刹不住车冒出点那些个要害人人头落地的大不敬思想。 白术迎着其他锦衣卫兄弟同情的目光,昂首挺胸走进乾清殿,还没站稳,一声“卑职叩见皇上”刚出来个“卑”字,只听见“啪”地一声,白术便被昨晚她踹了一宿的本子糊了一脸——这么一砸正好砸到她鼻梁,眼泪瞬间飚了出来反倒让她稍稍清醒了不少,也不管到底发什么什么,只管往地上一趴,张嘴就是:“万岁爷饶命,卑职知错!” 至于有什么错,她知道个屁。 ……这他娘都是平日里围观其他言官刷日常围观多了训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白术脑门子挨着冰凉的地面,又飞快地打了个呵欠,鼻尖被砸得火辣辣的疼也不敢伸手去摸,只是在袖子上将疼出来的眼泪胡乱擦了擦,正悄悄摸摸搞各种小动作,便听见从她上方传来天德帝极为低沉、隐约饱含着一些山雨欲来架势的声音:“知错?你且说与朕听听,你何错之有?!” 白术:“呃……?” 按照剧本,难道这个时候不是应该皇上直接就噼里啪啦开始将她哪儿错了哪儿不好一条条数落出来了么? ……让她自己说是几个意思? 这么高难度的问题,皇上您不按剧本走啊皇上! 白术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没做错什么,是不是平日里皇上看那些个言官大臣洋洋洒洒长篇大论看习惯了,这会儿嫌弃她行文粗坯过于简单粗暴?又或者是皇上看多了那好看的毛笔字,对硬笔书法表示接受不能?要么就是她繁体字功夫不到家,中间夹杂着点儿错别字? 白术琢磨老半天,最后恍然大悟般脑门往深深地上一磕,朗声回答道:“回禀皇上,卑职没文化,卑职有错!” 说完,还没等坐于上首那位做出反应,白术喘了口气便开始打苦情牌继续道:“实不相瞒,卑职乃当今锦衣卫副使纪云从西北灾荒地区半路遇见,当时那狗官黄鹤正要拉卑职浸猪笼以平息河神之怒,碰巧纪副使与君公……君大人来到,救卑职于水火,卑职从小生长于那穷乡僻壤之处,所以——” “所以天生写得一手没得救的狗爬字?” “是。” “所以好好一个记录册写成流水账?” “……嗯?可是万岁爷您吩咐事无巨细……好吧,是。” “爱卿妄自菲薄了,”一声冷笑又糊白术一脸,白术脑门子搁在冰凉的地面,今儿个皇帝穿啥样的衣服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只听见他似乎话比之前多了许多,顿了顿又继续道,“依朕瞧着,爱卿不仅身怀文人之骨,对医术、人际相处之道也颇有浅见。” “……” “不信啊?且让朕亲自挑拣两句念于爱卿共赏——‘亥时四刻:孙问陆,今日是否还需伺候皇上,陆说没听着传唤,孙说那我今日在你房歇下可好,陆说好,孙高兴,陆也很高兴,不过是正常合理范围内的高兴。’” “万岁爷您吩咐事无巨细……” 天德帝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青烟都从自己脑袋顶冒出,只可惜“事无巨细”这词的确是从他嘴巴里说出来的,偏生无法反驳,只是顿了顿,微微眯起眼看着脚底下趴跪着的那小身板:“‘正常合理范围内的高兴’何解?” “……不好磨镜。” “你倒是担心得够仔细,” 怒极反笑,天德帝强压下掀翻隆安让人拉这小鬼下去狂揍四十大板的冲动,咬着后槽牙又抓起那本咸菜似的记录薄,“‘亥时三刻:陆入厕,比常人之较用时略久,目测需调养肠胃。’” “……” “你是存心想让朕看见那陆氏的脸,就想起她在……时,……的样子么!” “……”呃,吃喝拉撒睡这不挺正常的么,万岁爷您偶像包袱太重了啊万岁爷,不过……算了,“卑职知错,皇上饶命。” “子时三刻:今晚星光璀璨,明日必为晴空万里好风景。” “……” “好文笔,实乃人才。” 乾清殿内一时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皇帝不说话,周围的蚊子都不敢多嗡嗡一声。 天德帝打从生下来那一天开始就被冠上了储君的名号,这就注定了他从学话学步开始,一切行为准则都是按着将来须成为一名优雅、睿智、心怀天下的明君而设定好了的,再加上他本身性格怪异令人难以捉摸,按照这个路线发展下去,假以时日,他定将成为其父超越天玄帝的更加伟大、合格的君王。 这就意味着,打小伴着这位皇帝在宫中长大的宫女太监或者侍卫,从来没见过皇帝如此有失仪态的一面。 而此时此刻,只见这平日里在群臣眼中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今日却与他的君爱卿一样,在某个搓衣板似的小鬼面前破了功—— 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二十一只看见皇上用双手“亲自”“御赐”他们的二十八笔墨纸砚无数,待到龙案上能“赐”的东西都“赐”空,皇帝一把抓起空荡荡的笔架往那趴在下面到处捡东西的小身板上一砸! 二十一被这一幕唬得虎躯一震。 然而那被砸之人却淡定得很,只见她淡定把精致的狼毫笔往袖子里一塞,顺手将那未来的古董笔架踹怀里。 “没文化,便学了文化再回来!”天德帝怒斥,“滚滚滚,滚去学!!” 白术揣了一兜“御赐”文房四宝,一弯腰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响得天德帝额角突突一阵乱跳,却只见那立于龙案边的小身板一个叩首,朗声道:“卑职领命!” “滚!!!!!!!” “卑职告退!” 然后又是一阵叮叮当当乱响。 瞪着那小身板撤退的方向瞪了一会儿,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天德帝深呼吸一口气,这才觉得周围的空气都回来了似的一屁股坐回龙椅之上,伸手往平日里放茶碗的地方抓了抓,没想到却抓了个空,他微微一顿,视线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上扫了一圈,而后在脚底下看见了此时已碎裂成两半的茶碗,其中一半那白瓷之上还沾染上了一点触目惊心的红。 孟楼愣了愣。 一时间,乾清殿又陷入沉寂,没人知道这位九五之尊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 良久,那战战兢兢守在门口的众人才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极为低沉的传唤—— “来人,给朕看茶!” 一群糙爷们锦衣卫还在瞪着眼面面相觑,那薛公公一听倒是反应激灵,猫腰一溜烟儿就冲进去了……最后还是二十一最先反应过来,低低骂了声“狗腿子”,与此同时,他又听见里面传来薛公公那尖着嗓子的哀嚎—— “哎哟我的爷啊您这是为了什么闹那么大脾气啊不就是个不识抬举的小侍卫么不高兴咱就砍了他一了百了啊瞧瞧这砚台还是您最喜欢的那个呢就给摔成这样了仔细碎片伤了您的龙体哟您要是有个什么见血的让老身如何与九泉之下的先帝爷交——” “闭嘴!” “……” “茶!” “……” “来人,拟旨!” “……” “都尉府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编号二十八——什么名字来着?算了,就写二十八——不学无术,难当其职,然念其尚幼,免革其职,责停薪留职,入大理寺,随大理寺卿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记下了么?” “回万岁爷的话,记下了,就这些?” “嗯……不,等等,再加一句:学不会规矩,就别想回来朕跟前碍眼。” ☆、第四十章 第二日。 下了早朝,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升起挂在天边,眼瞧着又是个火辣的天气。 大理寺卿君长知打从一脚迈出奉天殿门槛,便冷着脸看似心事重重,双手拢在朝服袖口之中,背脊紧绷如弦……撇下一堆想凑上来跟他寒暄一二的同僚,沿着走廊快步往大理寺方向迅速移动,没过多久便到了地儿,推开门,里头出了几个在打扫的外院的小太监之外,其他的人都还没到。 整理了□上的绯色朝服,免了那些个凑上来想打招呼的小太监的礼,年轻的大理寺卿拢了袖子便往阅卷室走去——在那里,还有成千上万审不完的陈年旧案以及对不完的贪官账本等着他去一一临幸。 眼前的这一幕打从新任的大理寺卿上位之后,每一个早晨都在毫无意外地重复上演着——在大理寺这样的文职部门未免有多少迂腐臭老九们喜爱的钩心斗角,然而在长达数月君长知都是第一个来最后一个离开这个现象被人发现之后,那些原本对他这个年轻的空降官不削一顾的老头们终于对他恭敬了不少。 平日里,君长知在阅卷室桌案之后一坐便是一个下午。 这会儿只见身材修长的年轻男子在桌案后稳稳落座,稍稍挽起袖子,目光沉着地在桌面上扫了一圈,最终固定在被放在桌角的那个挂了锁的古木盒子上—— 大理寺是一个特殊的部门,在大理寺结了的案子成千上万,无数曾经风光无限的官员在这儿被摘了乌纱帽丢掉了人头最后只是化作一笔淡墨记录于卷宗上,扔置在架子上落满灰尘……大理寺卿也是一个特殊的职位,它本身的性质决定了能坐上这个位置的只能是在位皇帝的心腹能臣,原因,便是此时在君长知面前摆着的这古木盒子里放的那寥寥无几的几本卷宗。 那些卷宗被皇帝亲自放进古木盒子里上了锁,意思便是:此案已结,往事休要再提。 君长知顿了顿,最终还是将那沉甸甸的古木盒子拖到自己面前,用手拂去上面积累的薄灰,又从腰间拿出一把极为简陋的钥匙,钥匙对准锁芯插.入,只是轻轻拧动,便发出“咔擦”一声脆响,那挂在古木盒子上的铜锁“啪”地跳开,取下锁,打开盒子,古木盒子里放置的七本卷宗便完全地展现在年轻的大理寺卿面前。 七本卷宗新旧不一,最老的那个还是竹简制造,很显然是于不同的时间一个个被放置到古木盒子里去的。 君长知小心翼翼将它们一卷卷从木盒中拿了出来,最后在指尖触碰到那大致是年代最古老的竹简时,微微一顿,而后才将它拿出,抽掉上面捆绑的封绳,稍稍起身将桌案边的烛台挪近了些,便展开卷宗,仔细阅读了起来—— 【天苍十三年,岁末,中书省左丞相方与为勾结外党,意图谋反,本属诛九族之罪,然念其当年北上入关护驾有功,责贬为庶民,世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经商,不得农耕。】 寥寥数语,将当年那场腥风血雨掩饰得干干净净,手中的竹简异常沉重,仿佛吸满了那开国功臣方丞相的血液,君长知怔愣片刻,掂了掂竹简,淡淡一笑仿佛自言自语道:“……这便是第一个。” 言罢,将竹简轻轻掷入古木盒中,那张面无表情的英俊面容之上有一闪而逝的嘲讽之意,待那竹简如同垃圾一般被他重新扔进古木盒中,他又拿起了另外一卷卷宗,展开来—— 【天苍十年,荷月,中书省平章政事李连,因私吞赈灾粮款,中饱私囊——】 …… 【天启四年,三公太师冒守正、冒守城,思想陈腐迂拙不思上进,出言辱骂先帝,出言不逊,难当其职——】 …… 【天启十年,三公太师贺章,勾结奸臣,私会外邦,以兵部兵力分布图换取黄金数万,为财卖国,其心可诛——】 …… 【天玄十五年,开国元勋鹿远镇,勾结奸臣,私会外邦,于边境关系紧张之际以当朝兵部兵力分布图换取黄金数万,为财卖国,其心可诛,赐毒酒。然念其年事已高,浑浑噩噩思绪不清,天德帝网开隆恩,不治九族连坐之罪,留其后人贬为庶民,世代不得入朝为官,不得经商,不得农耕……】 “……” 昏黄跳动的烛光之下,沉静的目光从这些卷宗上一一详细阅过,从祖皇帝携七名大将北上入关以来,如今大商国已有百余年历史,国运隆昌,边关战事趋于平缓,唯独令人叹息的是大商国历代皇帝在位时间极短,除却天玄皇帝拖病重之身于龙椅坚守二十三年之外,在位时间均不超过十年…… 这或许与天家人生性性格薄凉、手握冤魂无数有些关系。 绕是真有那真龙护体,怕是也抵不过冤魂厉鬼索命。 百年大商国历史,当年七名随祖皇帝入关的大将如今诛九族的诛九族,流放的流放,前后脚退出历史舞台,最让人叹息的莫过于苟延残喘目睹大商国三次年号变更的鹿远镇,天苍元年时期,他才十五岁,一把单刀耍得虎虎生风,斩下敌首无数,当年也是他率一路兵马攻破城门,让天苍帝率十万大军势如破竹一举入侵夺传国玉玺…… 这样的英雄人物,却终究是在晚年时期晚节不保,愣是被扣下了个“勾结奸臣、私会外邦”的罪名,一百一十岁高龄却落得被赐毒酒一杯的下场——记载卷宗之上寥寥数语,句句凿心,却前后自相矛盾,狗屁不通…… 君长知沉思之间,似乎猛然想起什么,双眸微微缩聚,将那未曾完全展开的宗卷展开,借着烛光将视线移至右下角落款处,果不其然发现那卷宗末端从结案到称述均非大理寺红印,而是只有龙飞凤舞草草签名,上书二字:马元。 马元是谁? 马元便是如今风光无限的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第一位正指挥使。 而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这个组织正式从当年不那么起眼的仪鸾司变为皇家十二卫之首这一历史性的转折,便正巧是在鹿远镇一案落下帷幕后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迅速完成的——锦衣卫成立后,立刻成为了皇上的心腹组织,手握能在三宫六院自由行走的双鱼象牙牌,腰佩犹如尚方宝剑般绣春刀一柄,明着暗着使坏替皇上替自己除去了多少眼中钉,那恐怕连他们自己都数不清。 如今那些鹰犬之辈嚣张跋扈,仿佛螃蟹一般唯恐走路不能横着走,恐怕也与这些只他们拥有的特殊职权有关。 这么多年来,锦衣卫那伙人最爱的办事方法就是“先弄死再说”——只要被他们抓得一点把柄,这群鹰犬之辈便如同闻了茅坑的苍蝇似的倾窝出动,抢在拥有正规职权查抄办案的大理寺之前先下手为强,并且下手不分轻重,只管砍了人后将一堆烂摊子扔给“正规职权部门”收拾,创超烂案错案无数,对于这些行事嚣张、最爱先斩后奏的鹰犬之辈,这些年来大理寺可谓是忍无可忍。 当年那些进谏死劝皇帝撤除锦衣卫组织的官员,如今被整得不是“得偿所愿真的死了”便是“提早告老还乡”,一来二去,如今居然再也没有人敢明着跟锦衣卫那伙人作对。 想到这,君长知却不由冷笑:盛极必衰,那是恒古不变的道理。 如今这七个卷宗之中,哪一个名字不是曾经风光一时,后又落得个挫骨扬灰的下场? 思考之间,年轻的大理寺卿那修长白皙的手指终于还是将最后一个、也是最新的那个卷宗拿了起来——此时此刻,不用展开他也知道这里面记载的是七名大将最后剩于朝堂之上的曲罗后人的事情……当年那轰动一时的“德淑妃案”仿佛还历历在目,那是君长知还小,只记得那是天玄十七年,作为开国元勋剩下的最后一家曲家人,在看了其他五家的悲惨下场后,曲罗的后人一直小心低调行事,将女儿送进宫中为妃,步步为营,唯恐功高盖主让皇帝起了疑心……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当年的开国元勋这样的荣誉早已随着祖皇帝化作一缕青烟烟消云散,无论他们再怎么低调,这荣誉光环还是成了悬在他们脑袋顶的催命令。 天玄十七年,德淑贵妃因心生妒怨,于深冬时节将当时已怀六月身孕的德宁贵妃推入水塘,德宁贵妃因一时间受惊过度,寒气入侵,弄掉了怀中已成型龙子不说,还险些一尸两命——天玄皇帝震怒,将当时圣宠一时的德淑贵妃连降三级贬为贵人,打入冷宫…… 连带着当时在朝中做平章知事的曲蔡民以及她那即将成为锦衣卫正指挥使的大哥曲朝歌一块儿被拖累,伴随着德淑贵妃被打入冷宫,作为开国元勋最后残喘的曲家最终也一同退出历史舞台…… 不过曲家已算是下场最好的一家了。 想必是先帝爷天玄皇帝多少还顾念一些旧情,并没有赶尽杀绝。 而如今继位的天德皇帝孟楼又怎么看待这一家几乎已经被世人遗忘的曲家人呢?对此,众人不得而知,而在御前行走之人今日里来心里却多少有了个数,比如君长知,这把能够打开古木盒子的钥匙,便是今日下了早朝之后,天德帝孟楼在偏殿单独交予他的。 查。 查什么? 当年事件的主要人物如今一个在冷宫传闻已疯疯癫癫,一个已领了福旨于先帝爷陵前院落与世隔绝静心守灵,时隔多年,也不知是否还活着,当年目睹一切的宫女要么就是死了,要么就是已经到期出宫,那些小太监如今也都成了大太监,各个位高权重,皇宫之中没有谁比他们更懂得生存之道,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不是被逼急了,他们对于当年的事自然绝口不提。 如今天德皇帝不知道为何鬼鬼祟祟暗搓搓地忽然想起当年这宗案子,要君长知查,还秘密的查,这诸多要求弄得君长知一时间也觉得有些无从下手。 眼下,最好问的恐怕是在冷宫那位已经疯疯癫癫的太妃。 只不过…… 哪怕是冷宫,它也还是后宫。 就算他君长知以办案为由,身为大理寺卿,恐怕刚走到那后宫院落的大门口,便要被那群等着抓他们小辫子的御前侍卫以“流氓”罪名五花大绑,拖回去先不为人知地揍一顿……这种闷声亏,他君长知当然是绝不愿吃的。 思来想去,能想出入手查案的法子算是这不行那也不行,一来二去君大人心中未免生得烦躁,喝了一口隔夜茶降降火,谁知一杯凉水下肚居然又觉得饿了起来,后悔今早出门匆忙没多带个馒头,家里的小厮恐怕又要过一会儿功夫才能到进宫,君长知一琢磨,索性从桌边站了起来,准备去隔壁随便哪个部门窜窜门,看看有没有哪位患低血压的大人有带干粮的习惯…… 这会儿一路走出阅卷室,拉开大理寺那尚且紧紧闭合的大门,目光一闪发现门口石阶下站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君长知呼吸一窒下意识就想要将门重重关上—— 却不料那人听了开门声,猛地拧过脑袋,黑色眼睛精光闪烁,动作比狗还快地飞扑上来,一跃三级连蹦带跳冲上台阶,愣是赶在君大人将门种种摔上之前,将自己的一条腿横进来卡在门缝中央! 君大人看也不看,一脚踹在那卡在门缝上的狗腿上,待那人“哎哟”一声将腿缩回去,他又要将最后一丝缝隙合拢—— 然而他却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个身怀奇力的怪物。 在那大理寺的大门眼瞧着就要合拢之时,一双白生生的手一左一右扒拉在门上,死劲将门掰开——而这会儿死劲要将门关上的君长知手背青筋凸起,两人隔着一扇门较上了劲儿,从头到尾除了门外之人被踹了一脚时“哎哟”了一声之外,全程无一句对白。 君长知正气沉丹田扎稳马步准备与门外之人死磕到底,这时候,他便听见大理寺门外传来他手底下主薄的哭天抢地的嚎叫—— “哎哟这大清早的干嘛呢这事?大人?君大人?您在吗?!这鹰犬小鬼怎地又来咱们门前撒野啊?” 君长知呼吸一窒。 随后嗓音微沙哑隔着门高声吼道:“什么也别问,老忠,去隔壁君议院借几条狗来!” 话语刚落,门的另外一边便响起另外那始终未曾吭声之人的强烈指责—— “真放狗咬我!君公公您真他娘薄情,您忘记那天给您秉烛磨墨的二十八了吗!!” “谁?不认识!” “薄情寡义!” “我高兴!” “我翻墙进去!” “你敢!” “我有皇上亲笔调职令!” “皇上脑子清醒着呢,你好大的胆子,假传圣旨,该当何罪!” “神马!你居然说皇上脑子不清醒!你该当何罪!” “…………老忠?狗呢!快放!” 作者有话要说:_(:3)∠)_这章撸得老子绞尽脑汁,语文没学好,文言文知识也已经伴随着我的青春死在了高三毕业的那一年,大家千万别纠结,扶额。 ☆、第四十一章 这大清早的,向来清静的大理寺门前却难得闹了个鸡飞狗跳。 大理寺附近其他部门办公的官员们听见了这响动,纷纷放下手头上的事走出屋子来看这是怎么了,只是当他们慢吞吞地走出来时,那大理寺跟前反倒又安静了下来,他们却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身材矮小的侍卫捧着脸坐在大理寺门前的石阶上,在她的身后,是紧紧闭合的大理寺大门。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还闹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在这时,只见那坐在台阶上的小侍卫忽然像是听见了什么似的突然猛地坐直了身体,仰起脖子开始东张西望——众人顺着她那发亮的目光所及地方看去,这才发现原来是那薛公公正捧着皇上的调职令,踮着脚撅着屁股一路远远地走来。 当众人目光汇集在薛公公身上时,这老家伙才刚刚打从另外一个回廊转弯出现,而距离这会儿他踏上的那条回廊到白术那边还有好几十米长长一段距离,众看热闹的官员仿佛有些难以置信似的,目光在白术与逐渐靠近的薛公公之间扫了几圈,终于,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叹息了一句:“呵,好灵的耳朵。” 薛公公似是听见了这声叹息,一抬头,看着呼啦啦一大群官员老的年轻的围在那大理寺周围探头探脑,均兴致勃勃往自己这边看,被这些人弄得没头没脑的,薛公公索性脚下一顿,尖声道:“哎哟,这是怎么啦?各位大人在这聚着干嘛呀,老身这个低贱物可受不起您们这般夹道欢迎的大礼啊。” 如今谁不知道薛公公是伺候过先帝爷的大太监,当今皇上身边说得上话的人物,哪怕心里极是看不起,表面上却也还是表现得十分尊敬,见薛公公这般说,官员们自然是在心中冷笑三声呸一句“谁欢迎你”,面子上却都只是讪笑着寒暄“哪里哪里公公劳苦功高一点都不低贱”而后纷纷散去—— 常年在皇宫行走,薛公公又怎么不懂这其中的门道,见那些爱管闲事的散开,也是飞快地轻轻冷哼一声,续而这这老阉宦的目光才转移开来。 他伸了伸脖子,转大理寺门前所在方向张望片刻似乎在寻找什么——片刻后,他的目光终于放在了守在大理寺门前的那名小侍卫身上,这会儿后者正不急不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于是老阉宦又是眉毛一竖起,尖锐着嗓子教训道:“有没有规矩,这大理寺门前台阶是你能坐的吗?人都到了也不知道该先拜会拜会君大人,真是个没规没距的。” “拜会?”白术啼笑皆非地说,“那也得君大人给我这个机会啊。” 说完,不等薛公公说话,她又伸出手敲了敲那紧紧闭合的大门,身子凑过去,隔着门用特别贱的语气道:“是吧,君大人?” 门后自然是死一般的寂静,悄无声息。 薛公公自然是不乐意看着鹰犬临时工在这耍花腔的,他只管从走廊的阴影中走出来,又在大理寺门前站定了清清喉咙,将皇帝亲口传述的调职令一字不落宣读完毕,毕了合上手中的调职令,抬起头,与白术一同看向那扇紧紧闭合的厚重大门。 门后面陷入了瞬间的死寂,几秒后,那扇门总算是不情不愿地开了。 君长知拢着袖子黑着脸站在大门后面,那脸上的表情,显然是将方才薛公公念的调职令听得清楚才会露出的模样。 在门的那一边沉默众人的瞪视之中,刚刚吃了闭门羹的白术笑了,见这伙人扑腾个老半天要死要活的现在还不是得自己又老老实实把门打开,心里简直爽翻了天。 装模作样地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身穿侍卫服的锦衣卫临时工微微扬起下巴,跟那一脚跨出门槛的君长知一块儿肩并肩站在一起领了旨谢了恩,又伸手将那阉宦塞过来的调职令接了个满怀并满脸谦虚地接下对方那句万分嫌弃地“君大人可是个尊贵人,你且珍惜好好学规矩”,她这才转过身,将身边这重新恢复了面瘫状的男人上上下下扫了一圈。 君长知飞快蹙眉,又松开,转过脸,满脸放空地看着面前这小鬼。 小鬼笑了笑,挑挑眉道:“君大人,以后就有劳关照了?” “……” 君长知依旧是满脸放空地点点头。 白术做完了所谓的“拜会”,也不等君长知再说什么,她便作势要光明正大地步入大理寺的门——然而在她一转身的一瞬间,她却明显地感觉到一束有点儿火热的目光盯在她的腿上。 仿佛要用目光将她的双腿活生生给切下来似的。 白术动作微微一顿,忽地勾起唇角,续而故意放慢了动作,仿佛专程要折磨身后那死死地盯着她的那人一般,故意慢吞吞地先迈出一只脚迈过门槛,落地,再抬起门槛外的另外一只脚……然而这一次,她却并没有急着落地,反倒是那只脚悬空在门槛上扫了扫,与此同时,她身子稍稍向前倾斜,笑眯眯地问站在门里一脸无辜的主薄道:“院子里不会还有狗吧?狗呢?狗呢?” 主薄倒吸一口凉气,目光直接越过她看向站在她身后的男人:“君大人啊,这……” “找狗?”君长知在白术的身后凉凉道,“这不正迈着门槛么?一会就进院子了。” 白术:“……” 变相骂人呢? 白术不笑了,转过头正准备奚落回去几句,这时候,站在她身后的君大人又伸出脚,飞快地在她的小腿上来了一下:“狗爪子赶紧迈过去,晃晃悠悠给谁看,不知道门槛踩不得的规矩?” 白术一步迈过门槛,站稳了挺胸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来学规矩的。” 年轻的大理寺卿跟着走进来,听了白术这话,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眼淡淡道:“那你找错人了,你该找的人是猛禽园里的驯兽师。” 白术不怒反笑:“君大人,这么刻薄也不怕口舌生疮。” “口舌生疮算什么?”君长知面无表情道,“看着你,本官便觉着自己浑身是毛病,只想把明年的年假都弄来一块休了去。” 言罢,君长知唤来主薄,让他随便找个简单差事安排给这不速之客好做——虽然极是不情愿担任这“礼仪先生”的职务,奈何皇帝大概是知他怕麻烦的性子,居然来个先斩后奏直接就将人送到他门前,人都到了,索性也只好先放着。 这会儿君长知心里不怎么高兴,又想到这会儿放在阅卷室案几上的那等着他解决的古木盒子,那脸色顿时是多云转阴,眼瞧着就要往下掉冰霜雹子。 主薄瞅着他这脸色,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也被纳入被挤兑的队伍里,于是拢了袖子微微弯了腰,一边瞅着君长知的脸色一边小心翼翼地说:“大人啊,年头刚进来几名新人,咱们这没空闲职位了……” “找堆柴火让他劈着玩也成,总之别让这猴子到处乱窜,仔细大理寺惹了虱子,痒的可是你们自己。” 君长知交代完毕,抬脚便扬长而去——至于那调职令上明明也有他一份职责,他就像是患了选择性失忆症似的推脱的干干净净。 这会儿,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的大理寺官员以及站在众大理寺官员中间的“猴子”——这会儿,站在一堆长着褶子脸的中年大叔中间,就连白术自己都知道自己画风有些不对了,所以也不用人安排,她便非常自觉地跟在君长知屁股后边,踩着他的影子前后脚上了阅卷室的台阶。 君长知在台阶的最后一级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跟着我做什么?” “回大人的话,”站在几阶台阶之下的矮小侍卫说,“学规矩。” 说完,掏出昨日被皇帝糊了一脸的那本小册子,高举过头,恭恭敬敬地递到了君长知转过身稍稍低下头就可以看得见的位置——然而奈何那背对着自己的大神始终没有反应也不肯转过身来,白术举得手酸,于是将手举得更高了些,然后,用册子边缘戳了戳大神的背。 “君大人,皇上说了,卑职需跟您学点儿东西,才好回去他面前碍眼。” 呃,大神的背果真跟她想象的一般结实。 那绯红色的官袍之下,必定是肌肉分布均匀合理,皮肤紧绷—— 白术手中的册子被人一把抢了去。 她低着头,听着站在台阶之上的人哗哗地翻着那本皱的像咸菜的小册子,良久沉默,老半天没得到回应的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去偷瞟站在台阶之上的年轻男人,不料这一个偷瞟,却冷不丁地与对方越过册子上方看向她的视线相撞。 白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喉咙失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一瞬间,仿佛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瞳眸吸空了似的。 正怔愣之间,君长知那不急不慢的声音忽地在她头顶响起:“皇上看了这东西,怎么说?” 白术想了想,含蓄道:“赐笔墨纸砚无数,叮嘱卑职调职大理寺,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她话语一落。 便听见“啪”地一声册子被合拢的声音。 就跟一休和尚“格叽格叽”完了脑门边灯泡一亮是一个效果——充满了除了发出这种声音的本人之外其他观众均莫名其妙的恍然大悟。 白术一愣,抬起头去瞅君长知,却发现此时男人盯着她的目光有些古怪,白术被盯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然后淡定地发现:果然还是跟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一样平。 ……那这大神瞅啥瞅呢? 这会儿君长知抬起手,白术下意识地伸出手,下一秒,那皱皱巴巴地本子便重新落在了她的手上,与此同时,她又听见君长知缓缓吩咐道:“今晚你再去一趟榭角宫,那些宫女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一一记录下来,一个细节都不要拉下,事无巨细。” 白术:“……” 又他娘去榭角宫? 又他娘事无巨细? “顺便一说,你这记录能力,这狗爬字,一个月二两银子你还抱怨委屈?占了便宜就少瞎蹦跶,捂嘴蹲墙角偷乐去吧。” “……” “就这样,滚远,不送。” 言罢,君长知拂袖离去。 只留下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莫名其妙的白术愣在原地,看着那阅卷室的大门无情地在她眼前拍上。 不得不说,刚才君长知那副想通了什么的模样究竟是因为想通了什么才露出来的,这让白术非常在意,这会儿在意得连同那点儿轻微强迫症都被逼着犯病了…………呃,真的好在意啊。 作者有话要说:呀~嘿~ ☆、第四十二章 于是当天下午,酉时一过,日落山头,白术就揣着她的小本本以及黑炭块重新窜上了榭角宫的房顶——也不知道是她的工作报告给皇上投下了心理阴影还是皇上本身薄情寡义,自打那次破天荒地提前临幸了陆双这名新进宫的宫女之后,天德帝就像是忘记了这号人似的再也没有提起过。 这让所有以为陆双眼瞧着就要有所作为的人们大跌眼镜。 这些日子陆双也没少受到其他宫女的冷嘲热讽,墙倒众人推便是这个道理了——当她被破格抬入皇上龙床的那一刻起,有关于她的流言蜚语就没停下来过,什么天生狐媚子诡计多端勾引皇上总之多难听的留言都有,不过那时候人人都以为陆双以后是要成主子的人,所以在她面前多少还有些收敛,但事到如今,原本好歹是新鲜茅坑屎至少三天香,然而皇上似乎一夜之后对她再无留恋,那些个原本正暗搓搓嫉妒她嫉妒得紧的人,这会儿堂而皇之地将自己那些个丑陋的嘴脸摆到面上来了。 白术掀开房顶瓦片的时候,一群宫女正热热闹闹地坐在一张桌子边吃大锅饭,说好的“食不言寝不语”离开了大太监和教规矩的嬷嬷眼皮子底下之后立刻就成了浮云,这会儿一群正值妙龄的姑娘凑在一起,那混乱程度在白术看来,就差出现个将脚丫子放桌子上边吃饭边抠脚丫子的了。 首先是一个看上去撑死了也就十四岁的小丫头,这要放到现在这才是初中二年级的年龄,这会儿她坐在陆双的左手边,一双筷子陆双往哪落她就往哪落,偏生动作还要比陆双灵敏许多,这么重复了三四次后,陆双一次也没能从菜盘子里夹到东西,默不作声地收回了筷子,偏偏这小丫头还不肯放过她,只管勾起唇角笑眯眯作天真状道:“咦,陆双姐姐,你说咱俩是不是挺投缘的?喜爱吃的菜色都那么合得来,每次落筷都那么巧落到一块儿去,闹得妹妹都不好意思了,你说是不是啊,赵姐姐?” 一边说着,她一边转过头去看坐在她另一边正勾着唇角冷笑的宫女。 白术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果不其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所谓的“赵姐姐”,当然就是那晚独自跑来找陆双和银铃干架然后干输了的那位。 哦,原来她们是一伙的……白术蹲房顶上,面无表情地心想。 见战火转移到了自己这里,那赵氏顺手接招,唇角冷笑放大转为灿烂一笑,双眼微微眯起道:“这就是妹妹们的不对了,大家初入皇宫,要相互照顾才好,陆妹妹前几日伺候万岁爷受累,就连万岁爷都懂得体贴,这些日子都想让妹妹好好静心休养补补身子,大家都要让着她才是——” 这一席冠冕堂皇的话说着,深究起来那可是句句带刺,无非暗讽陆双在那一夜得宠之后再无今后……赵氏自然说得相当开心,她一边说话一边伸出自己的筷子,探入面前那碗肥的流油的红烧肉里搅合了下,又准确地夹了一块全是肥肉的下等料子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扔进陆双的碗里道:“陆妹妹,吃肉,多补补,指不定哪天万岁爷就想起你了,到时候还要让你受累呢,呵呵呵呵呵呵!” ……啧啧啧,一群小贱人。白术蹲在房顶上,身体重心从左脚换成右脚,继续面无表情地心想。 而此时,坐在陆双另一边的银铃双目圆瞪,眼瞧着就要拍桌而起替自己的好友讨公道,却不料作为当事人的陆双却冷着脸一把摁住她,低头看着自己碗里那白花花的米饭和肥腻的红烧肉,不动声色地用筷子尖端一挑将那块肉拨开,又夹了距离自己最近的那白水煮青菜放进碗中:“有劳赵姐姐了,红肉吃多易积糟粕,日久成病易生体臭,这是宫人禁忌,所以陆双向来不沾染这类东西的……反倒是我瞧见姐姐面色不佳,又喜这类油腻食物,为提防久积成病,还要多吃蔬菜才好。” 白术:“……” 这会儿蹲在房顶上的白术有些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下巴——按照锦衣卫的那些规矩,其实陆双说的应该是有道理而非毫无真凭实据便嘲讽她人,她既然知道这个道理,那说不准就真的是按照这个标准做的—— 但是这会儿白术又想起那晚陆双入厕后老半天出不来的情景,顿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其中自相矛盾的情况:爱吃蔬菜的人没理由便秘啊。 而此时,正当白术冥思苦想,在她脚下的房间里,一群新进宫女还在继续互撕停不下来。 那赵氏本就是个不淡定的,听着陆双说完一席话脸色比锅底还黑,终于还是忍不住“呯”地一声将自己的碗往桌子上一扔,筷子重重一搁:“陆妹妹好一张尖牙利嘴,我好心夹菜与你,你这是纯心讽刺我有体臭不成?” 陆双从头到尾都是那一副淡定表情,腰杆挺直坐于餐桌边,轻轻搁置下碗筷:“姐姐多虑了,陆双并不是这个意思。” 赵氏听着这话,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双眼却仿佛能喷出火来,只是冷笑着看着陆双缓缓道:“陆妹妹别以为什么身藏暗香能引蝴蝶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这天底下之大,奇人奇事多了去了,不过那里边肯定没你什么事儿……传说先帝爷有一名宠妃,那才是天生身带异香,稍一走动风中留香,天气一热稍出香露便满屋蝴蝶,不像某些人,精妙得很,就跟身上长着个机关似的,那蝴蝶说招就招,该歇着的时候就一只不见!” 白术:“……” 哦哟,好精彩,这是明嘲暗讽地说陆双是个效仿前人的不入流山寨货啊。 针针见血。 我了个去啊,不是说古代姑娘向来以“无才便是德”为行为标准的么,这一张小嘴贱的哟,这会儿谁敢说她们无才老子第一个上去抽丫大嘴巴子,感情这些丫头们平日里除却做女红之外,还有一门必修功课叫“如何优雅而不带脏字骂人”吧? ……真有这课程的话,我现在报名来得及吗? 曲朝歌也真心是个大坑货啊,当时居然想把老子往这种龙潭虎穴里送,还好我机智拒绝,否则这会儿还不被吐槽得骨头都不剩? 白术撅着屁股扒在房顶上,当着一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路人兴高采烈地长见识,小本子炭笔扔一边,一时间完全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来干嘛的。 只见此时屋内赵氏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陆双的脸色那是越来越白,原本那些个淡定隐约稍见崩坏,见状桌边其他与赵氏拉帮结派的宫女各个面露得色,中立党低头闷不吭声吃饭,而帮愿意帮着陆双的只有一个人—— 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那银铃将手中饭碗一扔,狠狠地拍了拍桌子站起来:“你什么意思你?说话句句带刺也不怕死后入那拔舌地狱,双双就是身怀异香,能引蝴蝶,怎么了?别暗搓搓地琢磨人家用的什么法子,有本事你也用啊!” 银铃这一番话说出,虽是向着陆双,然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气急了口不择言,反倒像是变相地承认陆双真用了什么稀奇古怪的法子争夺上位,陆双一听这话,自然第一个反应过来其中有什何不对,顿时脸色更加难看,伸出手想要将她拽回座位上,却被这猪队友一把甩开手,冲她嚷嚷:“她们就欺负你人好呢,这几天你看她们那群得瑟的贱样还没看够么?你怎么着轮得到她们来酸?” “你说谁贱呢,嘴巴放干净点,我们虽尚未得圣恩,但那也是循序渐进脚踏实地,嫉妒?弄虚作假换来的好事有什么好嫉妒的?” “哎哟,啧啧啧,你眼都红成兔子了你自己瞧不见吧?还真有脸说自己不是嫉妒。” “我嫉妒某些人在皇上龙床上躺了一夜然后就被忘到脑后跟去了么?” “好,你不嫉妒,皇上龙床长什么样你倒是给我描述描述?” “……” “见都没见过吧?呵呵,皇上寝宫门朝哪边都不知道的人,还来笑话别人怎么着,光脚的捉急穿鞋的,闲得慌吧你?” …… 白术:“……” 在一群混乱的斗嘴中,白术将那片瓦片盖子盖了回去,目光四处移动最终停在了脚边的那个小本本上,她顿了顿,默默地将那小本本拽过来,就着此时已高挂夜空的皎洁月光,她咬着下唇冥思苦想,最后在那摊开于膝盖上的小本本上记下一行字—— 酉时四刻:分帮结派,舌战群儒,贵圈真乱。 最后白术也不知道她们究竟是早呢么消停下来的,总之到了时近戌时,那群姑娘们终于推门而出,三五成群,亲亲热热,嘴巴里聊的那都是完全不相关的女儿家之间的话题,一时间莺莺呖呖娇俏笑声不断,仿佛全都忘记在餐桌边那尖酸刻薄的模样,那嘴脸转换得比画皮鬼还快。 陆双和银铃是最后两个出来的。 白术招子一亮,踮着脚猫儿似的从房顶正中间窜到了房檐边上,按着教隐术师父教的本领找到翘起的屋檐角后藏好,那翘起的屋檐角正好能遮住她因为站得太过边缘可能会不慎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 这会儿,从白术的角度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银铃和陆双两人脸上的每一丝变化,她发现银铃眼角隐约见得有些泛红,倒是陆双显得一派淡然,显然已经从之前片刻的情绪动乱中将心态调整了好。 两姐妹在门前台阶下站住脚,待到其他人走远了,陆双这才从腰间掏出手绢,给银铃擦了擦眼角,意识到她可能会说什么,白术赶紧竖起耳朵,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儿她便听见陆双压低了声音道:“你跟她们置什么气?仔细气坏了身子,反倒正中她们下怀。” 银铃沉默片刻。 过了一会儿,她那带着委屈的声音才响起道:“双双,你能有今日那都是因为好心有好报,当初一同来的路上,佳儿妹妹染病,她们各个避之如蛇蝎唯恐拖累自己,唯独你肯照顾她安好,这都是大伙儿有目共睹的……如今你因此而得了好,也是你应得的,她们一群人嘴脸成那样,真是丑恶!” “嘘,”陆双的声音变得更低了些,“她们也不知道这与佳儿妹妹有关,否则还不得闹翻了天,你也别说了,当心隔墙有耳。” 陆双语罢,两人声音果然越来越小,直到她们径直走远,白术彻底听不见她们交谈的声音。 只不过陆双和银铃不知道,这会儿才想到提防“隔墙有耳”已为时太晚,因为在她们的脑袋顶上,有那么一位已经竖着耳朵将她们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眼下正趴在房顶挥舞炭笔,咬着舌尖奋笔疾书,同步记录中…… 于是第二天早上。 顶着一双熊猫眼,白术一扬手,潇洒状将小本子往桌案后淡定喝茶的君大人面前“啪”地一甩。 君长知不急碰那小本子,只是从茶碗边缘扫了桌案底下那瘦小的身影一眼,放下茶碗,像是驱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去休息一会吧,辛苦了。” 白术一愣。 君大人今儿这么客气这么有礼貌,让她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果不其然,还没等她来得及回答,只听见男人下一句未说完的话便从天边飘来:“本就生得这样矮小,再不好好休息长长身子,今后就要跟寻常姑娘家无异了……到时候人家还得往你胸前一瞥发现一马平川才知应唤你一声‘公子’,那才叫人心酸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要留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留言呢!!!!! ☆、第四十三章 虽说是人被打发到了大理寺,但是白术的老巢其实还是在都尉府,所以眼下被君长知放了小半天假,白术赶紧夹着尾巴就往回赶,只不过这青天白日的正好是大家轮值出任何的时间,所以她回到都尉府的时候,整个府里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儿人声。 白术取了干净衣裳跑到澡堂子里泡了一会儿,在水里这里揉揉那里捏捏舒活胫骨,待将昨晚吹了一夜的夜风寒气在这天然温泉里尽数散去,之前比石头还僵硬的小腿肚子终于软下来开始一阵阵抽搐着酸疼,白术这才吭哧吭哧地从浴池里爬出来—— 事实上经过在皇宫里敞开了肚皮饿死鬼似的吃了快两个月后,白术身上多少也长出了一点肉,至少现在摸着没那么膈手了,屁股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钢板似的,头发都黑了不少……唯独胸前那两块肉像死了似的毫无动静——白术每次低头看到它们,都有一种想要脱了裤子再研究一下自己性别问题的冲动。 “算了,胸大才不好呢,”白术一边嘟囔着一边往身上套衣服,“那么大两块肉,以后还要蹿上蹿下的出任务呢,要是胸大岂不是和天然自带俩卸不下来的大沙包似的,累赘。” 说着,她拍了拍一马平川的胸膛,呯呯响。 回了房往宽敞的大通铺上一滚,白术美滋滋地睡了个君大人口中的“长高觉”。 大约是难得精神放松下来,这一次白术还做了个梦,在她的梦中她回到了现代那个属于她的世界,也是正巧从梦中醒来,坐在柔软的床垫上她发现自己穿越完全是南柯一梦,她的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室内的空调打到二十一度的低温,开空调盖棉被睡觉是她最喜欢干的事情……觉得自己熟悉的生活又回来了的白术兴高采烈地出门,在楼下超市买了冰淇淋又跑去吃垃圾食品快餐,从肯德基吃到麦当劳再来一发外卖必胜客,最后又去喝了下午茶往肚子里狂塞两块平日里连一块都舍不得买的精致昂贵小蛋糕,一路买买买吃吃吃,吃得撑得走不动的时候,她接到了她妈的电话,让她晚上回家吃饭,给她炖了她爱喝的猪脚花生汤。 上一次白术她妈给她炖猪脚花生汤是她高三毕业的那一年,那一年她收到了外省的大学通知书,即将背井离乡到外求学,白术还记得那天晚上她妈抓着她的手跟她说了很多很多话,她一边喝汤一边听,最后眼泪鼻涕霹雳啪往下掉成为了猪脚汤留给白术的另外一个猎奇记忆—— 文艺的小说里说,女生的眼泪里有玫瑰的香味,伟大的白术大爷眼泪里面却有猪脚花生汤的味道。 梦中的白术抓着手机站在路中央,手中的冰棍在阳光下迅速消融,甜腻的奶油啪嗒一下滴落在她的脚趾上,冻得她一个哆嗦,她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然后压低了声音跟电话里头的她妈说:“谢谢妈,以后我都不喝猪脚花生汤了,组织有规定,不让碰这些的。” 白术说完这句挂了电话。 站在响彻着汽车喇叭和红绿灯交换时“噔噔”响的斑马线上,她的周围是高楼大厦,抬起头只能看见乌压压的阴天,众目睽睽之下,一大龄女青年一手抓手机一手抓冰棒站在街道中央嗷嗷大哭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刚刚跟自家老妈正式道别了似的。 而且是永别。 一个愉快的吃吃吃买买买的梦就他妈以这么一个蛋疼的结局结束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白术那是活生生被饿醒的。 梦中那吃撑了的感觉和现实中胃部因为空旷而抽搐叫嚣着饥饿的巨大落差感让她觉得无比惆怅,睁开眼睛后在大通铺上躺了整整十分钟才反应过来“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这么三个经典又严肃的问题。 此时夕阳西下,白术揉揉眼睛爬起来,拍拍屁股囧着脸正想闪人,又忽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扫了眼她那个蓝色布面的稻草枕头——果然湿漉漉一大片,白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黑历史看了五秒,第六秒,她果断伸手,将枕头翻了个面,干燥的那面朝上顺手往旁边一扔,然后又将纪云的枕头拽过来端端正正地放到自己的铺位位置上,做完了这一系列还不够,这么两个月来完全被训练出了专业职业素质的她还黄狗撒尿做标记似的在上面蹭了两蹭弄上自己身上的味道。 然后纪云的枕头就成了她的枕头。 午觉的时候在大通铺上因为做了个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人也变成了纪云。 她啥也不知道。 打点好了一切,白术这才拖拖拉拉地穿上鞋,一边整理身上的衣服一边万分期待推开门,果不其然,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她便闻到了空气中那漂浮着的二十一在小厨房做菜时传出的香味。 白术一路飘到厨房,此时小小的厨房里已经坐着三四个锦衣卫,人不多,不过都是白术比较熟悉的哥们。白术一脚跨过门槛时,纪云正撅着屁股趴在桌子边偷偷摸摸地去捏炖菜里的豆腐皮吃,见了白术进来,他先是笑眯眯地要打招呼,却在看见那双通红得像是鬼一样的眼睛猛地一愣,盯着自家小徒弟上上下下扫了一圈,眯起眼,手中捏起的豆腐皮一扔,紧接着一条腿就流氓似的踩在了藤条椅子上,杀气腾腾地道:“……大理寺怎么你了,咱们都尉府辛辛苦苦养了两个月天天喂猪崽子似的喂才将你喂出个人模狗样,这才送去大理寺一天就成这模样了?” 纪云这么一嗓子将厨房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吼到了白术身上。 白术知道这群闲得蛋疼的好斗青年整天就琢磨着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举着绣春刀杀入大理寺占地为王,这会儿看大家满脸“机会来了”的跃跃欲试兴奋脸,她猛地哆嗦了一下,心想这会儿她要是胆敢说出“老子只是想妈妈而已”这样的答案还不得被摁住抽打至死,于是思考了片刻后,她这才嘶哑着嗓子道:“昨晚熬夜给君公公卖命,屋顶上风大,没留神眼睛有点发炎。” 纪云的腿从藤条椅子上放了下去。 其他锦衣卫也纷纷满脸失望重新落座。 “君公公怎么也让你蹲房顶啊?”纪云摸了摸下巴道,“都什么毛病?” “嗯,我也不知道,他又不会告诉我,你好奇你去问啊——出门左拐大理寺。”白术翻了翻眼睛,帮着二十一一块分发碗筷,一边道,“他也让我去的榭角宫,让我干万岁爷交代我干过的一样的事——” 纪云眼睛一亮觉得自己抓住了重点:“君公公让你去偷窥万岁爷的女人?” 白术夹着一块大白菜正要往嘴巴里塞的动作一顿,大白菜掉回了碗里,她瞥了一眼她那便宜师父:“副使大人思维展开得太快了,卑职这会饿得偷眼昏花大脑供血不足,智商有点儿跟不上。” 纪云想了想,双手捧着饭碗,望着厨房那破破烂烂的房梁,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爱徒,我忽然觉得万岁爷把你扔到大理寺的理由好像并不是‘嫌弃你’那么简单而已。” “当然不是,”白术哗啦哗啦扒饭,一顿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说,“我怎么着就被嫌弃了?脑补太多是病,赶紧吃药。” …… 此时白术不知道的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成语叫“大智若愚”,它之所以存在,总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傍晚,赶在太阳彻底落下山头之前,白术冲冲吃完都尉府的免费伙食往大理寺赶准备打个卡正式下班,等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一路狂奔一脚踏进大理寺时,这才猛然发现那夕阳西下大理寺院门正中央大理寺卿大大正背着手望着某个角落沉思,白术看着这留给自己的潇洒背影,心里猛地抖了抖,第一反应是:妈的,坏菜!回来早了!这货怎么还没下班?! 只不过这个时候转身逃跑假装自己没来过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此时,显然已经等候她多时的君大人已转过身,看着她,两人对视片刻后,君大人一连问了她三个问题—— “怎么这么晚?” “你眼睛怎么了?” “哭什么?” …… 三个问题,白术愣是一个都回答不上来。 对方连一个撒谎瞎掰眼睛发炎的机会都不给,正中红心直奔主题,白术张了张嘴,又伸出手揉了揉眼睛,放下手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把手往哪里放才合适……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决定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 她隔着一道门槛问此时站在门那边的人:“君大人这么迟还不回府上,是等着卑职还有什么吩咐?” “今晚是新入宫女入皇城的第几日?” “回大人的话,”白术老老实实地回答,“大致是第七日了。” “你今晚再去榭角宫守一次,倘若那陆姓姑娘再有去过茅房,她离开后你便进去看看查看一番,看看有什么不同。” “………………………………………………………” “听见没有?” “大人,这……不妥吧?” ……蹲房顶就算了,蹲啊蹲的也就习惯了,注意人家上茅房这种事,虽然有点变态但是也勉强可以接受——但是在人家上完茅房还要跟进去查探一番——尼玛这会不会太高能了点?刚被人用过的厕所当然有不同啊我特么现在就能回答你,答案就是:比用过之前臭啊!!!!! 我日。 照顾一下老子这个刚想完妈妈的可怜少女的玻璃心好不好!!! ☆、第四十四章 夜黑风高,白术蹲在榭角宫的房顶上,怀揣小本本和炭笔一只,心中想的是,今晚无论她在陆双用过的茅坑里挖出什么东西,明儿她一定要在君长知的早饭桌子上再把这东西拿出来——如果她找到不止一样东西,她将会把它们分别依照情节的严重性逐次递增于早餐、午餐、晚餐前拿出。 方解心头之恨。 这一日是宫女们入宫的第七日,在连续七日的调养身心之后,在白日里,这些新进宫女们已经参与了她们入宫后的第一项考核——听说大致就像是体检之类的检查,只不过相比起现代的那些入职体检,古代选妃的体检当然要严格许多,那是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选老婆,那当然是要选最好的。 此时白术蹲在房顶上揭开瓦片往下看,不怎么意外地发现这时候宫女们的餐桌上相比起昨天她看的那样挤挤攘攘热热闹闹已经显得宽松了不少,那些宫女们今儿也不斗嘴了,全部的话题都放在了那些因为体检不合格被送出宫的宫女身上——毕竟人都不在了,当然可以放心地八卦一发。 从她们的话语里,白术了解到,这参与选妃也是相当的不容易,在考核女官以及大太监的审视下她们要做到临危不乱,头顶上放一个女官们放上去的小巧瓷杯在屋子里走上几个来回,走路需抬头挺胸,姿态要得体大方,这么在屋子里走上两个来回,期间头顶瓷杯不落,方可通过,若不幸瓷杯落下摔在地上粉身碎骨,那么无论如何都是要被当场淘汰的。 此为最基本的项目,通过这一项之后,才算是开始正式体检。 现在已经从桌边消失的人,便有两名是在这个环节被淘汰掉的。 接下来还有一系列眼、耳、口、四肢以及足踝等检查,什么招风耳不要,牙齿不齐不要,口腔、四肢有异味不要,平足不要,身体有胎记有疤痕那必须也是不要,总之复杂繁琐,几乎将人刻薄到毛孔的那些规矩,简直不提也罢。 而这会儿,从那苛刻的条件中留存下来的宫女们自然是得意万分,正纷纷讨论自己如何才能使得那瓷杯不落,有些抱怨自己的脖子都快僵直了,有些则咯咯笑着说自己一口气憋着在房间里走了两圈险些憋过气去,一群人正热闹着,于是只是安静地坐在她们原本的位置上用餐的银铃与陆双两姐妹,就显露出了一些格格不入。 那向来爱找她们茬儿的赵氏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只见此时她仿佛无意间斜睨她们一眼,见俩姐妹极为和谐坐在一块,眼珠子一转,不知道脑子里又来了什么诡计,这会儿停住了和其他人的话头,忽地笑道:“说来也是,我今儿看见银铃妹妹走不知道路的时候,险些为她捏了把汗,那杯子差点儿便要滑落,好险妹妹终还是端住了。” 自己的名字被叫到,这银铃倒是不像前些天那样暴躁,只是不冷不热地抬起头瞥了赵氏一眼,掏出手绢点了点唇,淡淡道:“有劳姐姐担心了。” 赵氏仿佛就是等着银铃这么一句似的,见她搭理自己,那是笑得更加开心了,连忙又继续道:“那可不是,咱们今天都傻呢,都梳着整整齐齐最适合自己的寻常发式,还想着能给女官嬷嬷们个好印象,我初来皇城,未免水土不服,近日来头发都不像在家乡那般状态好,所以琢磨着出门之前还往头发上抹了点发油呢——” “哎呀,那可糟糕,发油可滑了,亏得姐姐你今儿走得这么稳。”在赵氏右边的另外一个宫女掩唇仿佛极为惊讶道。 白术蹲在房顶翻了个白眼,心想要她露出这个表情,恐怕只有哪天她回到都尉府发现厨房的桌子上摆着满汉全席才能有这么个效果——一勺子发油都能惊讶成这样,姑娘你去冲击小金人奖肯定比你冲击皇后那把椅子有前途。 而赵氏听着这似惊讶实则为夸捧的话语,似乎也挺得意,这会儿简直跟鬼上身了似的和蔼可亲了起来,又与那银铃极为亲密般笑着说:“可不是么?现在想想这自寻死路般的举止都觉得心跳加速呢——哎呀,我说呀,就是说到底咱们姐妹在宫里头没个长辈通风报信教着点规矩,否则要是梳个有发线的头发,那杯子放上去,定然是怎么都落不下来啊——是吧,陆双妹妹?今儿个咱们都笨,可就你聪明梳了个垂鬟分肖髻,那杯子放上去正巧卡在发线中央,可不是想掉下来都掉不下来么?” 赵氏的这么一句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都放到了陆双的身上。 原本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陆双今日梳得什么头发,经过赵氏这么一嚷嚷,倒是这才发现,这陆双今日梳得果然是赵氏说的那种垂鬟分肖髻,将发分股,结鬟于顶,发尾自然垂下,并束结肖尾、垂于肩上,这种发式简单自然,多为未出阁的姑娘们爱梳的把式,用在那个体检的场合,也算是说得过去。 只不过陆双又有一些不同——她本就是被皇上临幸过的,在宫女正式通过审核前就上龙床,本来就是不合规矩的事情,只不过皇上要怎么样当然没人能说他不对罢了,所以大家对这件事都多少处于一些心照不宣的暧昧态度,如今陆双却又梳了这么一个头发,未免让人心中唏嘘。 再加上这发型又微妙得很地在今日考核正巧助她一臂之力,这会儿,其他宫女再看陆双,原本中立的心中恐怕都有了些小九九——古代女人思想还算简单,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吃大葱的事儿发生也不算稀奇,于是这思想稍微活跃一些的,已经开始脑补不停地想着这是皇帝在龙床上开心了,亲自教授陆双的小秘诀。 这么一想,觉得十分顺理成章,果断是嫉妒得不行。 在这时候她们是不会冷静地去思考皇帝为什么要那么清楚她们的选拔过程以及这是不是合理这种事的。 赵氏这么轻描淡写的三言两句,就轻易将众姑娘们的敌意调拨了起来,连带着这会儿坐在桌边的银铃一只手捏着帕子也显得一时间哑口无言,只因为作为陆双最为亲密的玩伴,她今天梳得也是一个堕马髻,这种头发蓬蓬松松,椎中处结丝绳,状如马肚,梳起来可以掩饰住后脑勺因孩童时期睡觉习惯不好而睡出的平头,也显得十分可爱活泼…… 只不过,这样的发型用在今日这样顶瓷杯走路的测试里,那简直是和抹发油作死程度不相上下的自行添堵行为。 银铃还记得,今日早晨陆双来敲她门的时候时间还早,当时她正好就在梳头,而整个过程中陆双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后看着她梳了这个一个发式,却一个字都没有提点他……想到这,银铃不由得转过头看了陆双一眼,却意外地发现这会儿她那青梅成双的好友也正安静地看着她,一双黑色的眸子极为清澈,居然见不着一点儿愧疚和心虚。 银铃心中一紧,又是猛地一松。 忽然明白过来这是赵氏在挑拨离间,于是笑了笑,手帕点唇一笑干脆出声道:“赵姐姐说的是,今儿我梳头的时候,我家双双就在旁边看着,千万般阻止我梳这么个头发,结果偏偏我鬼迷了心窍,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此话一出,赵氏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那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没能成功在这姐妹中间挑拨离间,她当然是不高兴的。 至于高兴的嘛…… 白术蹲在房顶上,捂着胸口为陆双有这么一个巨型猪队友心塞无比——上次这孙银铃口无遮拦,侧面落实众人心目中陆双使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弄得自己遍体生香,让陆双遭人暗地里嘲笑猜测,这也就罢了,结果今天她又自作聪明来了这么一出戏码来秀姐妹情深,她这般说,可不又落实他人猜测陆双早先得了消息才梳了个巧把式方便过关的事儿了么? 白术看得连连摇头。 这会儿这么个巨大的坑连她都想到了,这一生事业都奉献给了宫斗的其他宫中女人当然也能想到——比如,现在桌边鸦雀无声面面相觑的宫女们以及赵氏脸上那要高兴不高兴便秘似的表情恐怕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时间,那餐桌上的气氛有些微妙。 好在陆双也是个镇定人,听了银铃的话,她也只是笑了笑,续而亲密似的压低了声音淡淡道:“早就与你说了,你那脑袋圆溜得很,一点儿也不平,这样的发式梳未免觉得脑袋大,傻得很,你偏生不听我的劝——你看吧,这下子,连老天爷都帮着我要说服你。” 一句话,不仅体现了她与银铃那亲亲密密的小姐妹关系,又是逻辑清晰不勉强,简简单单便将所有责任推给了玉皇大帝他老人家。 房顶上,白术立刻五体投地地给跪下了:就这智商这情商,往后陆双要不当个什么正宫娘娘,她脑袋剁下来给君长知当球踢。 小本子摊开唰唰唰的记录,白术奋笔疾书之时,宫女们终于是三三俩俩成群从桌边散去各自回了房,见众人散去,银铃与陆双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各自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便也一同起身离开桌边。 两姐妹在低声细语,一路走过回廊,却不知道在她们的脑袋上,有另外一个人鬼鬼祟祟踮着脚踩着瓦片,做贼似的从这个屋顶爬上另外一个屋顶,轻车熟路早早就摸到她们的屋子房顶上,蹲稳了等好。 白术先到一步,只因这俩姑娘在外面说话向来小心,说话声音极低,她一边还得赶路努力听也听不清楚,所以索性放弃那么一段跑到目的地等好——却不知这会儿当这姐妹俩相携走进她们俩拥有的那个独立小院子,眼瞧着就要到房间的时候,那话题已经从寻常女儿家的话题逐渐开始步入腥风血雨…… 只见孙银铃挽着陆双,一边走一边仿佛漫不经心道:“双双,今日若不是我没被猪油蒙了心,恐怕就要被那赵氏懵了去从此疏远你,你以后要注意些才好。” 孙银铃一番话说得白术都替陆双觉得心塞,果不其然,只见那陆双微微一愣,脚下一顿……眼看着房间近在咫尺,也不急着进去了,见已经回到了她们的院子里,陆双索性将话放开了说道:“怎么,我就知道你要往心里去……你个爱记事儿的丫头,我若是真有什么个通风报信得来的消息,我还能不跟你说?今早我可是看着你梳头的,怎么可能生生见着你往火坑里跳?” 孙银铃一听,先是臊红了脸,结结巴巴了一会儿后低下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你也知道,万岁爷他——” “万岁爷万岁爷,那万岁爷日理万机,后宫乱成那样,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儿也不曾见他管过,你倒是说说,他有什么理由还来管咱们这些宫女们的考核程序?他只管最后什么人站在他的面前,有什么必要去管这些人是为什么、凭什么站在他面前?”陆双说得无奈之间,伸出指尖,点了点自家姐妹那光洁的额头,“也不动动你那脑子,成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生生变得同其他女人一样蠢!” 一番话,那是将她面前的孙银铃以及蹲在房顶听墙角的白术说得哑口无言,心服口服——此时此刻,蹲在房顶的锦衣卫临时工表示,这姑娘简直懂事得简直只能用“卧槽”来形容。 ……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呀! ……现在抱大腿应该来得及吧? 只见此时半晌院内无言。 陆双见银铃满脸窘迫,脸上的严肃表情一紧,续而又似没绷住似的噗嗤一声轻笑出声,笑着重新挽上孙银铃的手臂,摇了摇,难得露出了一点属于小女儿的娇憨:“说罢,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我就看你成天哪儿不对劲,感情憋了一肚子气不跟我说,仔细憋着憋出了病来——” 孙银铃瞥了陆双一眼。 此时陆双笑嫣如花,兴许是已经破了身子作为人妇,那曾经并不如她的面容之上,只是似寻常那么一笑,居然偏生出一些曾经她没有的妩媚出来……就连孙银铃这个姑娘看着都忍不住有些挪不开眼睛,想要多看几眼。 孙银铃伸出手,轻轻捏了把陆双的眼,又瞪了她一眼,续而道:“我想知道那佳儿到底给了你什么方子,才……才……” “才让我遍体生香,招蜂引蝶?”陆双笑眯眯的替她讲话说完。 孙银铃看上去听不好意思,点了点头。 房顶上的某人却是发现这会儿话题直奔重点,猛地一下竖起耳朵。 “你想看,直接问便是,你不问我以为你没兴趣,就压根没跟你说,仔细还怕你看了觉得恶心。”陆双说着,将孙银铃往自己的房间里推,“你且在我房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待孙银铃进了自己的房间,陆双看着她将门掩上,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屋里头亮起了昏黄的烛光,窗上倒映出屋子里孙银铃走到左边又坐下的投影,隔着门,陆双站在门前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又垂下眼,独自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又仿佛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转身快步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白术趴在房顶,看着陆双转身进了茅房,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在搞揭秘之前先抒发抒发内心紧张的情绪? 捏着鼻子蹲外面等了一会儿,好一会功夫,她这才听见动静,有了动静后没过一会儿,那陆双便推门走了出来——白术眼睛厉害得很,所以打从这姑娘从门里走出来的第一时间,她就看见了她的手里多了一样用兜布装着的什么东西。 陆双走到井水边,打了水小心翼翼将那东西的外部冲洗了一遍,伴随着那刺鼻的茅坑味儿散开,白术终于想到这玩意是从什么地方弄出来的,瞬间有一种想要去死的冲动——而此时的陆双还淡定无比,将那小兜冲洗干净后,直接将里面包着的东西取了出来,原来那是一个极为精致小巧的木盒,陆双掀开它看了一眼,又盖上,将那臭气熏天的破布兜在院子角落里挖了个坑仔细的埋了,又将冲洗干净的木盒掩进袖子里,转身匆匆回了房间。 她前脚刚走,后脚,白术就从屋顶上跳了下来。 捏着鼻子万般郁闷地跑到刚才陆双埋东西的地方,将那玩意原封不动地给挖了出来。 继续捏着鼻子满脸掀起地抖开怀里揣着的那早就准备好用来装“状物”的小兜,从墙边的竹扫帚上凑了一根枯梗,将挖出来的布条挑起来,扔进她准备的那个小兜兜里——在将那小兜兜打包的时候,白术觉得,这个重量级的东西必须至少是能留到君公公午膳才拿出来炫耀的“重量级好东西”。 将东西打包完毕,白术又飞快地跑回茅坑看了眼,果然见茅坑有被挖过的痕迹,角落里还有一把用过的铁铲呢……白术打了个恶心,拿过那铁铲随便翻了翻,狗屁没翻到她还松了口气,逃也似的回到房顶—— 掀开屋顶一看,只见这会儿在陆双的屋里,小桌案上除却那个从茅坑里挖出来的精致的小木盒之外,还有干燥的花瓣、橙黄的液体(目测蜂蜜)、大约是香薰精油以及中草药十余味,零零散散,摆了一大桌。 白术回来时,那陆双正巧打开那个精致的小木盒。 只见里面放着的什么都不是,只是几个青色的鸭蛋壳。 白术和孙银铃都是一愣,想不到这么个盒子里放的却是这样寻常的东西。而此时,似乎是见孙银铃面露不信,陆双又压低了声音解释了些什么,那孙银铃且彻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到恶心,最后再到惊讶,一系列变化丰富多彩—— 陆双身上的奇香果然事出有因。 这一切,恐怕还和那个名叫佳儿的宫女有关。 至于那个佳儿是谁,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跟她们姐妹行动,那对白术来说都是要一一记在小本本上统一上报君公公然后由他来思考的事情,白术吭哧吭哧地记下这些东西,又勉强将那桌子上她能认得出的东西和几味草药记下,顺手在茅坑青壳鸭蛋前面画了个星号加重强调存在感,这才重新将小本子揣好。 当晚,陆双和银铃在闹了小小的别扭后和好如初除去心结,自然是亲亲密密共住一房。 白术在房顶上百般无聊地蹲了大半夜。 直到后半夜,她数星星束得的上眼皮子和下眼皮子拼命打架,却忽然听见脚底下的房间里传来了一点儿细微的响动——她猛地一个激灵,从躺在房顶跷二郎腿抖啊抖的姿势翻身坐起,扒在屋檐边一看,只听见“嘎吱”一声,一个人影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出来了。 居然是银铃。 白术睁着眼等着看这鬼鬼祟祟的丫头要搞什么鬼,却发现她怀揣那个木盒子,悄悄摸摸小碎步冲到井水旁,居然将那些青壳鸭蛋尽数扔进之前陆双用剩下的小半桶水里,逐一浸泡洗干净后,又捞出来,擦干,然后再一个个原封不动摆回木盒子里。 做完这一系列小动作,她似乎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又彻耳倾听了一会儿,确认安全后,这才重新怀揣木盒,匆匆回了房间,将木盒放下仔细调整回做完睡之前它摆放时候的角度与模样,这才回到床边,于同一张床上在陆双身边躺下。 期间陆双迷迷糊糊地挪开给她让了个位置,似乎是感觉到她身上传来一丝丝汗味儿,于是不太清醒了问了句:“干嘛去了,大半夜的。” “人有三急嘛,外面好多蚊子呀,咬死我了。”银铃嘿嘿笑着又假装娇嗔抱怨,盖好被子,与陆双并肩躺好。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一系列动作已经落入了另外一个人的眼中。 此时,这个人正撅着屁股,趴在屋檐边上,风中凌乱着试图重新拼组好自己破碎的三观…… 白术完全不知道云峥老大除了腿之外从头到脚都BLINGBLING闪着男神光芒的大神到底看上这丫头什么了。 听说,恋人之间的性格是要互补的。 所以,云峥老大这样的男神……………………是看上她够傻逼? ……嗯,白术面无表情地想,一定是这样的。 这年头好白菜都被猪拱了,就像男神都被小贱人骗走了一样,完全一个道理。 ☆、第四十五章 第二天,大理寺的小院子里,君大人正进行着他的早膳。 只因为君大人每天出门上朝的时间太早,刚起来便用膳也没多少胃口,而下了早朝他又直接回大理寺办公而不是回君府,自打上次他被饿着了一回晚上回君府当做趣事儿随口提了那么一句之后,君长知的娘亲就惦记上了,生怕宝贝儿子再饿出个什么毛病来——之后,便是每日雷打不动地都会在君长知前脚出府上早朝后,后脚就打法君府的小厮拎着装早膳的篮子在大理寺门前候着,就等着君长知下了早朝坐下来慢慢吃。 这会儿在大理寺的小院子里,刚刚打扫过的庭院里洒了水去了尘,身穿绯红色官袍的君大人坐在树荫下的石桌椅上——在他的面前摆着一碟凉拌藕尖外加一碟卤水鸭肾,一荤一素,都是要配着篮子里那碗还温热的白粥食用的。 待那君府小厮刚把碗筷等一系列用品在君长知面前摆好,君大人眼睛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果不其然,再是一抬头,便看见某个都尉府的临时工这会儿咬着个大白馒头蹦跶进了大理寺的院门—— 不知为何,无论多少次看着这个瘦小的身影在大理寺门前出出进进,君长知总有一种想要让人放狗的冲动。 而这会儿大约是感受到了他那意味深长的目光,那刚买进门的身影也是一顿,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狗闻着了麻雀的味儿似的立刻警觉起来,她站在大理寺门前东张西望了一圈,最后当她的目光不其然地与树荫底下的大理寺卿那双清冷的眸子对视上时,她微微一愣,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怎么看都是不安好心的模样。 这君府的小厮也是认识白术的,知道这家伙就是君府银瓶那个丫头的大哥,年纪不大却跟大理寺的画风完全不同,不好对付得很,于是这会儿见了她往这边走过来,手脚越发利落地将装吃食的篮子收拾好,匆匆跟君长知报备了声后就去隔壁给下人准备的休息室呆着去了。 “君大人,早啊。” 白术走到君长知跟前,君大人只觉得眼前人影一晃,那身上穿着夜行衣还未来得及换下的身影就一屁股在他隔壁的那个石头椅子上坐下了——君大人不急不慢地伸了筷子夹了块藕尖放入口中,稍微咀嚼便吞咽下去……至于那些个上下级官员之间见面该有的礼数,他发现他简直一个字都懒得对面前这个小鬼讲。 其实万岁爷也是,脾气这么急躁是为什么呢?只需要稍隐忍个那么一两天,便也就觉得习惯了不是? 君长知淡定地用自己的早膳,眉眼不动地听着下属坐在自己身边手舞足蹈绘声绘色地做着不正规到了皇城外边去的所谓“述职报告”,好好的一个探查工作,这会儿被白术的一番描述之下,君长知自己几乎都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个变态,否则他没事做派一个下属跑到人家新进宫女的房顶上听八卦这究竟是图的什么? 在白术详细地开始描述那陆双与银铃的发型究竟是长什么样的时候,君大人已经不急不慢地将自己面前那一碟藕尖挑选干净,那碟荤菜倒是没怎么动过——听说吃多了鸭肾容易胸闷气短,这会儿还没吃他就已经感觉到那种无法呼吸的胸闷感了,他怕他再吃上两口,恐怕今天是要当场交代在这儿。 君长知吃完了藕尖,便去端那碗放在手边的白粥。 白术话锋一转,等君长知反映过来的时候,她的话题不知道怎么转的就直接从“新入宫女盘发”的问题跳转到了“只见那陆双鬼鬼祟祟入了茅房”。 君长知送到唇边的粥动作一顿,斜睨一眼身边满脸兴高采烈的都尉府临时工:“上个茅房有什么好鬼鬼祟祟的,做述职报告便做,莫要妄加形容词与个人看法,你这样屡教不改,仔细下回便被万岁爷一阵好打。” 白术猛地一下将话题刹住车,瞪大眼看着君长知:“可是她真的就是鬼鬼祟祟啊!”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回看她。 三秒之后。 白术长长地“喔”了一声,受不了君大人的眼神攻击,老老实实地说:“只见那陆双入了茅房——” 君长知收回目光,又要将粥碗凑到唇边,这一次,他的碗的边缘都已经碰到了唇,却冷不丁地听身边的小鬼又道—— “入了茅房后,那陆双却并不入厕,反倒是拿过了茅房角落里的那把小铁铲——小铲子,君大人见过么?在这群宫女们还没成主子之前,是肯定没有人给她们替换夜壶的,所以那榭角宫的茅房设备也不是很好,想要入厕,那必须是自行用那小铲子刨个坑,排泄过后,再将那湿润粘稠的泥翻搅一下,你知道,若是在这之前有人用过茅房,指不定就翻搅出……嘿嘿嘿嘿——” 君长知:“…………………………” 白术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君大人手中的粥碗,拖长了声音道:“搅啊搅。” 君长知:“…………………………” 白术笑眯眯道:“陆双就那么拿着那把小铲子搅啊搅。” 君长知垂下眼,看了眼唇边这香气扑鼻的白粥,却突然觉得无论如何都变得难以直视起来,挣扎之中,他最终还是“咚”地一声重新将粥碗放回石桌上,推开了碗筷,微笑着看着身边的小鬼道:“搅完了,然后呢?” “……”白术猛地一顿,转过头来,状似毫不知情地看着君大人,“大人,您别这么冲咱笑成么,卑职看了只觉得瘆的慌?” 君长知收敛起了笑,变脸那叫个说变就变比唱戏还快,只见此时此刻他面无表情地瞅着面前的都尉府临时工道:“小鬼,那个陆氏最好是搅合出什么东西来了,否则今日我便让你去搅一个下午的茅房,搅个痛快。” 白术:“……大人,您这是滥用职权。” 君长知:“你倒是跟万岁爷告状去,就跟他说,我滥用职权,我若不承认便是孙子。” “……别,您这么英俊,哪能当人家孙子啊呵呵呵呵呵呵呵。” 白术一见玩脱,赶紧见好就收,手中那啃了一半的大白馒头一放,转身一溜烟就跑到墙角处,君长知坐在原位冷眼看着这小鬼做贼似的撅着屁股将那靠着墙边放着的一排花盆中的倒数第二个挪了出来,微微一愣,这才猜到原来这小鬼大约是早晨天还未亮便回了大理寺放东西,这才匆匆回去都尉府拿吃的,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心头一松,想要给她放个一天半天的假—— 仔细一琢磨,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大清早的,这大理寺鬼都没有一只,谁给她开的门? 所以,她自然是翻墙进来的。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看向此时白术蹲着的脑袋上方,只见雪白的内墙上,果不其然多了那么一两个暗搓搓的脚印。 君长知:“……” 所以放假这种事果然还是免了为好,仔细一个不留神蹿到乾清殿,将房顶都掀了,闯了祸他还得跟在后面擦屁股……这会儿,君大人正仔细琢磨着如何才能将这事儿两全其美的办好不至于让人落下个压榨下属的坏名声,这时只见那小鬼挖宝似的从花盆后面掏出一袋子什么东西,举着那袋子东西献宝似的冲着自己这边一路狂奔过来—— 君大人微微眯起眼。 君大人只用了莫约三秒的时间便通过结合上文话题,立即反应过来这小鬼手中所拎之物从何而来。 于是在第四秒的时候,在那个小鬼距离自己还有五六米远的时候,君大人开口叫住她,见那身影猛地一顿停下脚步,又淡淡道:“东西就放那儿。” 白术站稳了,将手中东西放下。 君长知瞥了一眼,在他这个距离看不清楚兜袋里装的是什么,便命令:“打开。” 白术又弯下腰,一步一号令地将那兜袋打开。 这一回君长知是瞧清楚了,只见那布兜兜里,小心翼翼地包着小半块青色的蛋壳。 君长知收回目光,问站在兜兜旁的小鬼:“这什么?” 白术回答:“蛋壳。”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你耍我?” 白术尿了:“陆双她真就从茅坑里挖出这玩意啊!她挖出什么是我能决定的吗!我要是能决定这个不让她挖出一尊白云观音我都不开心啊!” 说罢,白术又凑到了君长知身边,嘀嘀咕咕将昨晚之后所见所闻又说了一遍,那些个放在桌上的中草药,因为她这些天跟着都尉府的医术师傅学了几天,勉强能认出其中四五味药来,其中闹阳花她是肯定不会认错的,在她称述的过程中,君长知又换来人收拾了还没用完的早膳拿来纸笔,将白术说的那几种中药草名称一一记下—— 此时,太阳已完全从天边升起。 这偌大的皇宫,宫女太监加上后宫等人虽成百上千,但是往这皇宫里一装,便显得人烟稀薄,连带着空气都比当代城市清新许多……此时晨曦之下,微凉的清风吹过带来夏季末尾特有的气息,白术与君长知并肩坐于树荫之下—— “闹阳花,白芍,蜂蜜,梅花花干……”前者掰着手指努力回忆着昨晚自己所看见的那些个东西的名称,数着数着,余光一闪,眼角一亮,忽然之间,她的注意力便被身边的大理寺卿提笔记录时,那一个个排列整齐、极为漂亮的毛笔字吸引了去。 “梅花花干,还有……” 白术伸长了脖子去看,君长知似乎有所感觉,抬起头瞥了她一眼,见后者只是伸长了脖子在看自己的字,便也大方让她看,只不过君大人不知道的是,起初,白术是当真在看他写的字,只不过看着看着,那痴汉似的目光便从字上转移,落在了他露在绯红色官袍袖外的那一节手腕上。 “梅花花干,还有梅花花干,还有……还有什么来着?” 白术眨巴着眼,像个色.情狂似的盯着那一截被绯红色布料映衬得越发白皙的皮肤,关注点完全从“好漂亮的字”变成了“好漂亮的手”。 那手,修长干净,指节分明,皮肤更是白得几乎就像是要透明了似的。 手腕上,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被覆在一层看似极薄的皮肤之下。 “哦对了,”白术说,“我想起来了,还有梅花花干啊。” “……” “让我再想想还有什么,你继续写……” “小鬼。” “干嘛?” “你对龙阳之事如何看待?” “……什么?什么?” 君长知放下笔,坐直了,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满脸懵懂的小鬼,眉眼不动淡然道:“古有前朝帝皇男幸,如女子般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艳压后宫三千,得宠于帝皇,帝皇封其代号‘龙阳君’,从此,这龙阳便成为后世作为男子之间不寻常关系的代名词,此时,你如何看?” “呃呃?呃呃呃?!” “不知怎么回答?那好,让我们换一个提问方式。” “…………” “小鬼,你好龙阳?” “………………” “手腕都快叫你的视线给烧穿了,你当我是木头感觉不出来么?” “………………………………………………………” “说话。” “我、我说什么?”白术蹭地一下蹭起来,一蹦三尺高蹿到几米开外处,见了鬼似的瞪着君长知道,“我就看看,看看也不行么?看看就是怎么着你了么就是想怎么着你了么!有本事、有本事你去跟万岁爷告状啊,就说我用眼睛耍流氓,我若不承认便是孙子!” 作者有话要说:╮( ̄▽ ̄")╭ 这是一个痴汉桑不起的故事。 ☆、第四十六章 君长知挑挑眉,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动了动,只是看着面前这小鬼一副被踩了尾巴炸毛小猫的模样,放下手中的毛笔淡淡道:“嚷嚷什么,想让整个皇宫都知道你好龙阳么?” 白术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龙阳”这么两个字了,又炸毛道:“我不好龙阳!” “那你激动什么,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仔细让人瞧见了心中起疑。”君长知勾起唇角,露出他的夺命摄魂笑,把白术笑了个魂飞魄散满脸放空,他这才招招手,像是使唤什么小动物似的又拍了拍身边那个石椅子,“跑那么远做什么,那陆氏用的什么材料你还没说完,过来。” 白术满脸迟疑地坐回去。 屁股刚在石头椅子上坐稳,又听见身边的大理寺卿大人冷不丁地飘出来一句:“你不好龙阳,方才盯着我猛瞧是做什么?” 白术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去,她无力地伸出手抓住面前的石桌边缘,心里无力呻.吟她就是一时见色忘本,为何要遭受如此巨大的心灵折磨惩罚,思考了老半天,想到这君长知像狐狸似的若是再撒谎他恐怕要没完没了起来,于是她只好低着头吸了吸鼻子老老实实道:“我就是喜欢看长得好看的人,便多看几眼。” “……” 君长知生平最讨厌人家拿他的外貌说事儿。 不过这会,大概是因为面前这小鬼过于坦诚,且理由简单粗暴“因为爱看所以看”,君大人反而没有平日里听到别人夸奖他那些乌七八糟的赞美之词时那般厌恶……想了想,他又重新执笔,将面前已经记录好的几种材料清点了一遍,脑海里过了一些寻常女子用作香薰制造的配方,想来想去也没想到有哪一味是需要使用到“用在茅坑里浸泡过的鸡蛋壳”这种奇怪又恶心人的材料的,于是决定还是寻个时间,到宫里负责制造脂香等物的染香司女官处去问问。 这会儿,在他的身边那小鬼又连续报了几味干花出来,都是寻常随处可见的干花,大约是用来提香用的,君长知将它们一一记录,放下笔,吹了吹那墨迹,在等待墨迹干涩好收起来的过程中,他又转过头,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唤了声道:“小鬼。” “嗯?”白术下意识地抬起头,“做什么?” “你觉得本大人长得好看?” “……” “嗯?” “…………” “问你话呢,哑巴了?” “你有完没完!” “又踩着你尾巴还是怎么了,本大人只是随口一问,你知需回答‘是’或‘不是’便可,嚷嚷什么?”君长知一边说着,也不再追问,只是自顾自地将那已被吹干的卷轴收拾好,正要往外走,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对还傻愣在石椅上发呆的小鬼说,“你随我来。” 白术“哦”了一声站起来,跟在君长知屁股后面回了阅卷室。 在桌案后坐下,君长知又不说让她干嘛,只是一边整理着其他不相关的卷宗,一边让她把这几天在榭角宫的所见所闻从头到尾窜起来说了一遍,白术坐在那个小桌案边,抱着膝盖看君长知在放满了卷宗的架子之间来回穿梭,时而拿下一个覆满了灰尘的卷宗,吹了灰打开看,扫了几眼有的被他放了回去,有的被他抱在另外一只手臂…… 昏暗的房间中,只见那绯红色官袍于历史感十分重的木架之间时而出现时而消失,白术盯着看有些出了神,再加上一晚上没睡,精神开始变得有些飘忽,叙述起事情也是颠三倒四条例不轻,好在君长知似乎一心沉浸于寻找某些卷宗中,难得没有出言挤兑。 白术将那天她在屋顶上听见陆双与银铃姐妹的对话重复了一边,期间嘴巴一滑一不小心便说出那银铃是都尉府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青梅竹马的事实,这话一说出口,她猛地一愣,忽然被惊得清醒了下,抬起手拍了下自己的嘴巴。 “啪”地一声,架子后面的君长知听见,收拾卷宗的动作一顿,转过身,透过架子的缝隙处看向此时坐在阅卷桌案边满脸懊恼的小鬼,面无表情地淡淡道:“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人,谁没几个打小一块儿看着长大的玩伴,又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你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仔细没旁的事儿也给你们指挥使惹一身腥。” 白术想想也是,云峥老大都没说什么呢她在这瞎担心个屁,一时间,居然没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轻而易举被君长知的一俩句话安抚得放下心来。 此时她注意力又被阵清甜的香味吸引了去,顺着那香味,她这时才看见在桌案的另一边,居然有一不断冒着白色水雾的、在烛火上正煮的茶壶,她见那小壶盖被滚水蒸汽冲的发出“咔擦咔擦”的声音觉得有趣,便凑近了看,这才发现那是一个挺特殊的器皿,像是现代寻常人喝功夫茶用的那种工具,底下镂出几个雕花气孔,里面装满了水,水上漂浮着一朵小小的隔水蜡烛在燃烧着,隔着一个特殊材质的透热隔层,那小茶壶便放在小小的隔层之上,以适中的温度不温不火地缓慢加热着…… 此时注意力全部放在茶壶上的白术并不知道,几层堆满了卷宗的架子后面,年轻的大理寺卿的目光其实并没有从她身上挪开。 白色的水雾缭绕将她的面容模糊,君长知站在架子后,看着那好奇心旺盛、及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的小鬼伸出手去捏那个茶壶,似乎又一下被烫了手猛地缩回去捏住耳朵,全程一副鬼鬼祟祟生怕发出什么动静生怕惊扰了他工作的模样,看得有趣,不自觉在唇角勾起一抹淡笑。 他转过身,将手中方才翻阅的那一卷用不着的卷宗收拾好重新放回架子上,又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见的语气淡淡问:“然后呢?做什么呢你,继续往下说啊。” 君长知话语一落,便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啪”地壶盖落地声。 紧接着又是一阵极为紧张的悉悉索索。 君长知却没有回过身去,只等着身后那一阵骚乱停下来,这时候又听见白术的声音重新响起道:“同君大人一样,我之所以怀疑到陆双遍体生香另有他因,除却那日银铃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心自己说漏嘴之外,还跟那天她们在屋檐下的说话有关,当时,她们提起了一名唤作是佳儿的姑娘,听说是当时在来皇城的路上感染了些病痛,人人都不愿照顾她生怕沾染上疾病耽误大选,唯独是陆双好心帮助了她,后来佳儿姑娘为了报答,便给了陆双个什么好处——” 那不急不慢的描述听得君长知一阵无语。 闹不明白这小鬼平日里的业务素质训练都训练到哪里去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现在才用那与整件事完全不相关的八卦说出来…… 之后白术说的事情便是昨晚发生的了,她声音时高时低,絮絮叨叨,君长知听着奇怪,悄悄绕出木架这才看见那小鬼已经十分不客气地靠在他平日里所坐的座位,抱着他垫背用的那软垫,用他的茶杯开始悉悉索索地喝那他才蒸煮了好的果茶…… 君长知 :“……” 那茶具之上明明摆了五六只杯子,偏偏这小鬼的爪子就这么欠把他习惯用的那只选了出来。 君大人黑着脸将手中正要翻阅的卷宗塞回架子上,正欲上前将这小鬼拎起来扔出去,却又见她捧着茶杯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叹了口气,紧跟着又打了五官都皱起来丑到极致个呵欠,这才猛地想起,这家伙好像又是昨夜一碗没睡,蹲在房顶上吹了一晚上的凉风。 君长知:“…………” 罢了。 这次算本大人忍你。 额角青筋跳着,压抑住内心蠢蠢欲动要发作的洁癖,君大人在那都尉府临时工充满了流水账废话的絮絮叨叨之中又重新转过身,一边听她诉说案件过程,一边重新投入自己要做的事里——等他将这些年跟曲家有关的大大小小案件逐一从木架上统统挑出,满满抱在怀中,时间已经不自觉接近晌午时间,在他身后那忽高忽低的声音早已消失得毫无踪迹。 君长知抱着满怀的卷宗绕出书架一看,这才看见,微微开启一条缝的窗棱射入一束光,洒在他的桌案上,除却那一束光是耀眼的之外,周围都沉静在一片让人觉得异常宁静的昏暗烛光当中,那蒸煮果茶的蜡烛似乎已经烧尽,如今壶子安安静静地被放置于桌案边。 桌案上,趴着一个身穿夜行衣,正睡得香甜的小鬼。 她的手中还拽着一个喝了一半,如今大概早已凉透的茶杯。 君长知走上前,在她跟前站稳,面无表情地弯下腰让自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白术:“呼哧——呼——吧唧吧唧……” 君长知:“…………” 这算什么鬼警觉性? 这样的锦衣卫在面前晃悠,难怪皇上觉得闹心得很。 此时此刻,年轻的大理寺卿虽面露嘲讽,然而他却转了个身,将满怀的卷宗随手轻放于桌案另一边的塌子上,又脱了鞋,上了长塌,在桌案前坐稳——没了平日里垫靠的软垫,君大人似乎颇为不适地调整了几次姿势,好不容易稍作满意坐稳,转过头,又看见自己爱用的垫子这会儿被某个人抱在怀里,从她唇角滴答下来的哈喇子将浅绿色的软垫一角染成了墨绿。 君长知的额角跳了跳。 忍无可忍地抓起腰间的精致长鞭,探过身在那张睡得正开心的睡颜之上做抽打状虚晃了下,最终却并没有落下,只是用鞭子的凸起处,将她手中松松拽着的杯子挑了开来——只见那杯子被挑落之后低低飞起,而后啪地一声轻响后,稳稳地落在茶盘上,与其他杯子整齐地并排在一起。 昨晚一系列动作,大理寺卿将手中鞭子随手扔开,转过身,从身边随手拿过一个卷宗,展开来——昏暗的光线之中,他却并没有将那窗棱推得更开,只是勉强地就着那摇曳的昏黄烛火,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门外。 君府小厮见到了饭点自家少爷还未出现,忍不住托了人来查看。 等那掌薄受了托,小心翼翼地推开阅卷室的门探脑袋一看,便看见这名一副场景—— 他家大人正憋屈地端坐于桌案三分之一处之后,手握卷宗,面无表情看得正认真。 某个身穿夜行衣的不明生物正瘫睡于他家大人身边,占据了三分之二的桌案面积,怀中抱着的是他家大人垫腰用的软垫,这会儿正吧唧着嘴,睡得十分香甜。 掌薄眼前一黑,只觉哪里不对。 续而风中凌乱关了门,面对身边君府小厮一脸期望的询问表情,他叹了口气,摇摇头,扔下一句“大人正忙,勿扰”后,背着手颤颤悠悠地扬长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今天有些晚啊啊啊明天尽量早些。 ☆、第四十七章 白术再醒来时,已经是未时刚过的时候了——她梦见自己在两栋六十层高的高楼大厦之间玩徒手走钢丝,然后一个没把持住,从高空中摔落,梦中那失重与惊慌失措的感觉过于真实,面临被摔成肉饼的绝望之间,她猛地抽搐了下,便醒了过来。 将睡得满是桌案边缘雕花印子的脸从桌案上抬起来,白术转过头,看着身边端坐着翻阅卷宗的君大人,她说的第一句话是—— “大人,卑职好像长高了。” 见年轻的大理寺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完全不*自己,白术顿了顿,又说出醒来之后的第二句话—— “大人,卑职好像饿了。” 这一次,君大人手中的卷宗终于没忍住从旁横扫过来,“啪”地一声拍到都尉府临时工的脑门子上,在后者嗷地一声捂着额头滚下长塌后,君大人冷笑一声从座位上站起,稍稍舒活筋骨,便唤人将还未曾用过的午膳端过来。 好在这天气虽日渐凉爽,那食物放置一会儿却也不至于到需要回炉再加热的地步,不温不热的吃着倒是正好,白术与君长知二人在桌案边坐下,一人端着一个碗安安静静的喝粥,白术一边喝粥一边从碗边缘上方偷瞟坐在自己对面的大理寺卿,直到将对方看得吃不下东西,忍无可忍地问:“有话便说。” 白术:“君大人啊,卑职有个问题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君长知:“不当问。” “……别这样。”白术囧着脸说,“我就是想问问,这宫妃弄虚作假勾引皇上虽然可恶,但是怎么着也算是内务府的事儿,罪不至劳烦大理寺都尉府联手查办,怎地这次却如此兴师动众,明明只是一个寻常女子入宫想法子出位罢了,却搞得好像有什么大阴谋……” “大理寺与都尉府联手查办?”君长知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下,“联手?谁告诉你的?” 白术放下碗,拼命指了指自己。 “谁给你的这个自信?”君长知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你只是个万岁爷看不顺眼打发过来给我的万人嫌,我顺手拿过来用一用而已,不要随便抬高自己的身价,每月二两银子。” “……” “饿了便赶紧吃,吃饱了跟我走一趟内务府掌礼司,查查你之前提到的那个叫‘佳儿’的是个什么人,如果那陆氏的方子是她提供的,那宫中此时理应有两名身带异香的女子,没道理将自己的宝贝给了别人自己却不用。” “哦,”白术点点头,十分严肃地说,“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听了这都尉府临时工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君大人却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不急不慢地夹过凉菜,放入粥碗,重新举起碗送到唇边安静地喝粥,将口中食物缓缓吞咽下去后,这才抬起头,用淡定的目光瞅着白术淡淡道:“我只是在陈述,并不是在寻求你的意见。” 白术:“……” 半个时辰后。 一身绯红官袍大理寺卿大人与匆匆回都尉府换好了衣裳赶回来的都尉府临时工双双站在内务府大门前,一高一矮,矮的那个本身便纤细再加上穿着一身深色侍卫服更显瘦小,这会儿往那儿一站,就到身边人的胸口处不能再多,远远看去,就像是谁家大人带着自家孩子出来散步似的远远看去颇为滑稽。 守门的小太监见了,不认识来的人是谁那也是认识他身上的绯色官袍及其胸前的巨蟒朴子的,分秒不敢怠慢,拢了袖子弯着腰便快速来到门外二人面前,一句“大人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便见站在这位蟒袍大人身边那个一直被他忽视的小鬼忽然一个箭步上前,将怀中那象牙牌子一掏,底气十足地说:“锦衣卫查案。” 小太监一愣。 瞪大了眼凑近那伸到自己面前的象牙牌上扫了一眼,只见牌上双鱼雕刻极为精致,牌身上那锈色裂缝也极有历史沉淀感,果不其然是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真牌一副,也来不及多想面前的锦衣卫大爷怎么没穿飞鱼服也没佩绣春刀,只是被一个象牙牌吓破了胆心里哀呼这内务府做了什么事儿怎地招惹上了这些鹰犬,这会儿生怕惹了一身腥,一弯腰,便颤颤惊惊地退到一旁去了。 君长知望着畅通无阻的内务府大门在自己面前大方敞开,一时间颇为无语。 白术将象牙牌塞好,昂首挺胸,腰杆倍儿直地道:“君大人,请吧?” 于是在那看门小太监的目送下,两人双双越过门槛进入内务府,那个瘦小的身影更加是隐约透露出光芒万丈的感觉出来。 两人来到掌礼司门前,又见一名小太监上前似乎要阻拦,白术还欲再来爽一便,却还没等她将手摸到腰间,便被人一把拎着后领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放到自己身后,她从那绯红官袍身后探了个头出来,正巧听见站在自己身前的君大人用生疏却有礼貌的声音说:“有劳公公通传一声了。” 那小太监显然比看大门的有档次的多,不卑不亢地应了一声,转身便往掌礼司门里走,临走之前,没忘记斜睨一眼在后面探头探脑的那身影,轻哼一声“德性”,一甩头转身离去。 白术目瞪口呆地瞪着那扭着腰飘走的背影,一时半会儿险些反应不过来,只管抓着身前君大人的腰间:“骂谁呢他?”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将抓在自己衣服上的两爪子卸下来,甩了甩袖子稍稍整理被抓乱的官袍,续而淡淡道:“内务府由薛公公掌管,向来与你们都尉府十分不合,这掌礼司本就是管理宫女、太监等级考核之地,在这做事的多少都有些背景关系,自然跟薛公公为一丘之貉,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样拿你们锦衣卫那套出来狐假虎威,指不定今天咱们便白跑一趟。” 白术:“怪我咯?” 君长知:“不然呢?” 白术:“……” 俩人说话之间,方才那前去通报的小太监便又踮着脚回来了,尖细着嗓子说了声“君大人请”,愣是将跟在他屁股后面的白术当做了空气一般……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进了那掌礼司,只见里面居然一派热闹景象,十几名宫女太监端着木盘子于侧门出进,端出去的木盘子上每一个都放着一鼎像是胭脂盒似的小炉,小炉上挂着一个木制名牌;而近来的那些宫女或太监手中端着的木盘子却各有不同,有些炉子的盖子被打开了似被使用过,上面的名牌也被取了下来,有一些却是原封不动地被抬了回来。 房间里摆着两张桌子,每张桌子后面都坐了一名太监,从外面端回来的木盘便根据上头的小炉是原封不动还是已被使用,分别来到那不同的桌子跟前,白术挺好奇地伸脑袋去看距离她最近的那张桌子,只见一个宫女规规矩矩地将一个原封不动的炉子轻放在桌上,稍稍一欠身子恭敬道:“江南,徐州严氏,撂下了,有劳公公。” 那坐在桌案后面的公公头也不抬,只是“嗯”了一声,提起手中毛笔,在名册上稍一寻找,便在对应的名字上画了一条横线,紧接着,便随手一划拉,那端端正正的精致小炉便被划拉到了一旁,只听见“哐”地一声巨响,掉落到摆在桌案边的一个巨大木桶里,而此时此刻,在那木桶中,已经有十来把这样被随手丢弃的小炉,炉子里面的胭脂倾洒出来,污浊了那炉身本身精致的模样。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这时在做什么,这时候,从房间深处,一名身穿大太监服的阉宦便踩着小碎步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在君长知面前深深一鞠躬,接着便尖细着嗓子说:“君大人,合适劳烦您来咱家这等污浊之地?恰逢今日又是第一批宫女殿选的日子,咱家这可是忙得人仰马翻,杂乱无章,让君大人您看笑话了。” “殿选?”白术从君长知身后探了个脑袋出来。 然后被前头伸出来的大手抓着脸无情地塞了回去。 只不过这会儿那阉宦却已经注意到了他,见她身上一身寻常大内侍卫服,腰间却挂着一副都尉府的象牙牌,似乎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不伦不类的打扮是怎么回事——只不过这上位太监就是跟下位那些个不高不低的人不一样,虽是与这都尉府极不对盘,然而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于是只见他笑了一声,又用那同样恭恭敬敬的语气道:“这位侍卫小哥恐怕是才入宫不知道规矩,这新入宫女经过多项考核之后,最后便要亲自到万岁爷跟前过过眼,这一面之缘便定下了从今儿起她是走还是留,是奴才还是主子……” 那公公一边说着,一边顺手将一个从外面端回来的炉子从木盘子上取下来,握在手中,耐心讲解道:“但凡是今后要当主子的尊贵人,便会摘了那香炉上的名牌,掀开盖子,由万岁爷亲手用炉中在那未来的娘娘额间点上一抹丹青,您瞧瞧,像咱家手中这鼎……西北徐氏便是个命好的了。” 说罢,又将那炉子放了回去,随手拿起另外一鼎虽然摘了牌子,那炉盖却并没有打开的,又解释道:“像这样,虽然摘了牌,却没得万岁爷恩典丹青的,那便是留下来做宫女,倘若有所造化,今后指不定也能有个出路,毕竟啊在皇宫,那可是什么事儿都会发生的……” 最后,他又指了指那被丢弃在木桶里的那些个七零八落的炉鼎:“那些,没摘牌子也没掀盖子的便是被撂下了,明日辰时之前,就要统一被送出宫去。” 白术听得神奇,只觉得这古代皇帝福利真是好,往那一坐那美女就走马灯似的从他面前过,是留是去,全听他一人说得算,单凭他一句话,不知道就决定了多少姑娘未来的命运…… 正嘘唏之间,不免又再次叹息曲朝歌当初诱哄她参加大选有多么坑爹,这时,她却听见站在她前头的君长知不急不慢道:“敢问公公,这第一批宫女今日审多少人?” “回君大人的话,第一批宫女人数多,这一批是最先头的那批,一共二十四人。” “其中可有陆姓女子?” “陆?哎哟,君大人说的是那个江南陆氏吧?那可是个传奇人物,向来必定是要被留牌子上丹青的主儿,不过她那批还在后面呢,虽然是初入宫的第一批宫女,但是那也分个五六七八批去了,对吧?”那阉宦一脸笑得像是盛开的菊花,“君大人莫不是跟万岁爷商量好了吧,原本那陆氏在的一批应该排在前头,结果前几天咱们的了消息,要将她们那批的殿试押后,这上头的话咱们也只能照办,结果这不,就迎来了您这么一尊大神来打听消息……” 君长知耐着性子听他废话一大堆,待他说完,完全不准备顺着他的话题继续下去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初入宫女的名单拿来我看看。” 大理寺要查什么,那是连国库的账户都要毫无遮掩地拿出来任凭他们查看的,所以这会儿虽然被驳了面子,虽然心中不满那阉宦却也不好说什么,转过身,从那柜子里将一沓厚厚的名册转身交予君长知手中。 君长知接过,想也没想,顺手将那些个名册塞了身后的小鬼满怀。 白术捧着那高高一大沓的名册,几乎要看不见前面的路。 只待君公公一声令下,抱着战利品双双闪人。 两人回到大理寺,念着“佳儿”这名字将所有的名册统统翻了一遍,最后翻出姓名中带“佳”或者同音的名册共七本,每一本都是将那宫女祖宗十八代什么成分都详详细细地给记录在案,君长知每一个都一一认真看过一遍,又站起来,将造成他从架子上取下来的那些卷宗展开,一一对照。 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过介于整个上午白术都睡过去了,所以她当然不知道君公公在找什么。 直到他看见君长知从摊开一地的卷宗里拎出一卷,她凑过去,这才看见原来这卷宗是在说一个什么詹事府主薄的案子,卷宗上似乎随便给他按了个什么玩忽职守之类的罪名,便将全家打发流放了去,白术看得奇怪,一个小小的从七品,虽然官小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官小风险也小的道理,再怎么玩忽职守也不该落得这种下场…… 而此时君长知一抬眼,转过头,高挺的鼻尖就差一点就要扫过身边从自己肩膀上凑上前的那张脸颊,他稍稍皱起眉后退一些:“脑袋拿开,凑那么近做什么?” 见凑到自己身边的那张小脸满脸好奇,又被他这么一声呵斥讪笑着挪开,他顿了顿,这才大发慈悲地解释:“西北董氏,这是当年曲家一门远亲戚,这詹事府的职位,便是当年曲大人给他打点出来的,后来曲家倒了霉,连带着拔出一串关系户,当年均治下重罪被打发了……” “……这跟曲家有什么关系?” “陆双的出现让皇上担心是曲家人回来复仇。” “啊?” “当年曲家家道中落,便是因为那在后宫中得宠的曲娘娘谋害皇子,牵连全家……” “这事儿我知道啊,曲朝歌现在还在都尉府呢。”白术眨眨眼,“但是这不是姓董么?陆双姓陆——而且皇上是怎么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去的?” 白术刚一问完,一拍脑门,连滚带爬地去翻找那些个宫女名册中被他们挑选出来的七人,果不其然,其中有一人名叫“董霓佳”,大约就是这个所谓董氏的后人了,而陆双的方子,是这个董氏给她的,却因此让万岁爷心中起了疑…… 这是怎么回事? 那让人能遍体生香的方子是怎么回事来着? 白术正百思不得其解,却在这时,听见君长知缓缓地,将曾经看过的卷宗上所记录下的信息一字不差的背诵道:“天玄十七年,德淑贵妃因心生妒怨,于深冬时节将当时已怀六月身孕的德宁贵妃推入水塘,德宁贵妃因一时间受惊过度,寒气入侵,弄掉了怀中已成型龙子不说,还险些一尸两命——天玄皇帝震怒,将当时圣宠一时的德淑贵妃连降三级贬为贵人,打入冷宫……” 白术瞪大眼:“然后呢?”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猜德淑贵妃当年凭借什么一朝得宠,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 “……………………” 白术思考三秒,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君长知继续面无表情地说:“答对了。” 白术:“这这这……你你你……我我我——干什么这是?这是曲家要弑君?” “遍体生香美人,谁不喜爱,万岁爷想留下陆氏,却恐怕她是曲家人来寻仇,未免夜长梦多,这才旁敲侧击下令查办此事,往大了说,这是关乎弑君的大事,往小了说,便是万岁爷心生怜悯,舍不得错怪美人……于是便将殿选押后,待有了消息,再决定留她不留。” 白术哗啦啦地翻着手中的名册,然后指着那董霓佳的名册说:“这上面说,这姑娘半路病倒,压根没进宫呢!” 君长知:“嗯,更何况,听说德淑贵妃曾经遍体生香并不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方子,是天生的。” 白术:“所以呢?” 君长知:“皇上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白术:“就这么简单?” 君长知:“就这么简单。” 白术:“你确定里面没阴谋?” 君长知:“这案子结了,你便可回都尉府去了。” 白术:“啊?” 君长知:“所以,这里面肯定没阴谋。” 白术:“………………什么意思?” 话一刚落,脑门子上便挨了轻轻的一巴掌,白术下意识抬手去捂,动作之间,却听见君大人含笑声懒洋洋传来—— “自己想。” 作者有话要说:………………祝所有跟老子一样看着男女主谈恋爱自己没得谈的单身狗节日快乐(。 嘤嘤嘤嘤…………………… ☆、第四十八章 当天夜里。 乾清店。 白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趴跪稳了,脑门子照例搁在冰凉的地面,从她的方向,只能看见此时此刻正在站在她脑袋旁边那近在咫尺的龙靴边缘,用金线勾勒出来的龙爪栩栩如生,每一片鳞爪都精致到细节,可惜的是,因为白术的脑袋搁置在地面,所以她能看见的也只有这么多。 在她的那代便,那双龙靴走来走去,从那悠哉哉的脚步便可以看出,此时龙靴主人正处于身心愉悦状态。 “这么说来,便是朕多疑了?那江南陆氏,当真是无辜的?” 白术清了清嗓子,稍稍抬起头,随即厚颜无耻地说道:“回皇上的话,经过卑职与君大人联手联查,那江南陆氏确实与曲家人毫无关系。曲家旁支后人姓名董霓佳,本身也并不具有那让人遍体生香的体质,只不过是有能让人散发出招蜂引蝶之香的特殊方子罢了……那董霓佳原本也是要参与今年大选,谁知在来皇城路上沾染疾病,其他宫人避之不及唯恐沾染上疾病耽误了进宫,唯独陆氏好心不计后果悉心照顾,然董霓佳病情却始终不见好转,见自己进宫无望,便将那使得人遍体生香的方子交予陆氏,而后,才有了那么一出误会。” “哦,”只见天德帝那悠哉哉漫步的脚步忽然在白术脑袋旁边停了下来,“照你的意思,那陆双不仅无辜,事实上还是个心地善良细心的难寻佳人?” 你的女人,你问我干嘛! 我要说好,你还能送给我啊! 白术在心里头翻了个白眼,再傻也知道虽然眼下皇上这么问了,但是这会儿也绝对不是要跟她一块促膝长谈女人的那些事的意思,这要是真说出个一二三来,她的脑袋估计也要因为“企图给皇上戴绿帽子”就这么一二三的落地了。 于是白术想了想,用理直气壮的嗓音回答:“回皇上的话,卑职只是按命令行事,而对于那些后宫女子本身并无旁的再多心思,只是今日里因查办此案,连日蹲守与榭角宫屋顶,颇有所见所闻,相比起其他新入宫人,那陆氏确实心思聪慧,别的,卑职不知。” 白术话语刚落。 只闻一阵龙涎香扑鼻,下一秒,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忽然下巴便被那描绘着金龙金线的靴子微微抬起,她微微一愣,继续还是保持着那“五体投地”趴在地上的姿势,艰难地像个王八似的仰着脖子—— 这样的姿势,其实很容易不自觉就要张开嘴让哈喇子流出来。 谁试谁知道。 这会儿,白术只能拼命地吞咽口水不让自己的哈喇子流到皇上的龙靴上,虽然被这么一个姿势顶着下巴让她有一种很想发火的冲动,但是介于她前不久才被眼前这顶头上司嫌弃了一回,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让龙颜大悦将功赎罪的机会,她不想让“龙颜大悦”又变成“龙颜大怒”,再来这么一回,她……恐怕就该在这皇城里彻底出名了。 白术眨巴着眼,对视上天德帝孟楼那双眼,此时此刻,后者正垂着眼瞧着她,一双“龙招子”里看不出在想什么,而白术这会儿也很辛苦,她正忙着努力让自己收敛起眼底那蠢蠢欲动的“造反”冲动。 正努力着,努力得凭空生出一股尿意,却在这时,她听见天德帝用不急不慢的嗓音说:“倘若你们判断有误呢?” “回皇上的话,君大人说,保管没错。”白术眼睛眨也不眨地将责任推君长知脑袋上。 “朕问你,若是错了呢?” “……”白术被这么一个尾音上调的语调搞得心惊胆战,想了想,忽然想到那晚孙银铃鬼鬼祟祟的举动,便道,“那陆双方子里的一味药剂已经遭到损坏,倘若不出意外,招蜂引蝶的本事应当不如之前有效,皇上若是不放心,明日稍作试探便知一二。” 白术话语刚落,便听见天德帝轻笑一声:“君长知倒是有点本事。” 白术:“?” 天德帝放开白术的下巴,见后者这会儿瞪着一双晶亮的黑色招子满脸好奇地瞪着自己,于是笑了笑,淡淡道:“野猴子似的玩意往他身边放了两天,也不知做了什么,回来就成正常人了。” 白术:“……” 皇上,您这是人身攻击。 天德帝嘿嘿自顾自乐了一阵,随即又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那董霓佳人呢?” “未入皇城。” “人哪去了?一个大活人终归有个去处?” “……卑职不知。” “不知,不知还不知道去查么?” “……” 你他妈又没让! 白术胸口起伏了一下,默念“忍字头上一把刀老子忍”,脑袋啪地一下往地上撞击了下,十分自觉道:“卑职明日去查。” “明日你们指挥使云峥有别的任务在身上,正巧要出宫一趟,你便同他一起去……你刚来皇城不久,人又比一般人生得愚笨,仔细在外面迷了路,朕还得费心思找人去捡你回来。” “……” 这么正儿八经地说出“人又比一般人生得愚笨”这种话,皇上您损不损啊! 此时天德帝悠悠转转又回到了桌案后龙椅之上,坐稳了,便一动不动,只是盯着脚底下那回来述职的白术愣了一会儿神,直把她看得汗毛一根根竖起来生怕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大爷又想出什么折腾人的点子,这才见天德帝挥了挥手,似乎终于疲倦了似的让她赶紧滚蛋。 当晚,白术昂首挺胸地回了都尉府,面对一群锦衣卫兄弟,她将皇帝那些个嫌弃的话抛到脑后,大言不惭道:“皇上很满意,夸奖我说,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一群没心没肺的锦衣卫听了,还真给她欢呼起来。 白术被包围在这群人里,心里翻了几十个白眼,脸上去只是摸着鼻尖讪笑。 等其他锦衣卫热热闹闹地散开了去,深知自家徒弟尿性的纪云伸出手将白术往旁边一拽:“万岁爷真这么说啊?说你是那个……那个什么,做大事的人?” “喔,”白术严肃地点点头,瞥了自家师父一眼,“当然是假的。” 纪云张开嘴,呆愣半晌挤出一句:“…………你这是假传圣意。” “我累死累活蹲了三四天房顶,他一句夸奖都没有,我替他说一句怎么啦!”白术瞪眼,“你别去告状他怎么知道有人假传圣意!你别去啊!你要去了万岁爷怪罪下来我就说你教我说的!” “你……我看你跟君公公待了三四天,旁的没学会,就学会无耻了!” “别胡说,这项技能不是你主教的么!” …… 第二日,白术便重新回到了锦衣卫当值的队伍里,因为正巧是站的晌午那一班岗位,这让她亲眼目睹了最后一批新入宫女的殿选过程——这一批的宫女里就有陆双。这一天她的打扮看上去平日里稍稍来得仔细一些,但是相比起其他花枝招展努力把自己跟鸡毛掸子靠拢的其他姑娘来说,她又显得低调了许多——这么一映衬,她那简简单单的发式、颜色低调的衣裳以及那恰到好处的淡雅妆容,反倒将她在人群里拖得更加出挑了些。 一大排姑娘莺莺燕燕站在宫殿之内,天德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正儿八经,面无表情地,那冰冷的视线从面前那些花儿似的娇羞面容上一一扫过。 宫殿内无比肃穆。 而相比之下,殿门外却热闹许多。 如今在职的锦衣卫大多数都是一些年轻气盛的毛头小子,又仗着平日里跟皇上有接触关系比一般君臣之间稍微妙不少,美女当前,胆子便分外大了起来,这会儿一个两个的正伸长了脖子八卦兮兮地往宫殿里拼命偷瞄。 还叽叽咕咕地讨论着—— “这个好这个好,看看那小蛮腰。” “好什么好,你换过来我这边看看那正脸,和撮箕似的。” “我看看我看看,哎呀,还真是,这个肯定要被撂牌子,我赌二两银子。” “猴儿似的上窜下调,就好像看好了哪个还有你们什么份似的,”纪云的声音传来,顿了顿,又重新响起,“让开让开,让小爷看看,你们那都什么瞧人眼神,尽挑个歪瓜裂枣的——” “……” 这时,性取向十分正常、渴望壮士强劲胸襟的白术自然是兴致缺缺,在最初看了个热闹之后便没了兴趣,索性抱臂靠在大殿外闭目养神,她听着身后夹杂在锦衣卫兄弟们絮絮叨叨的声音当中,还隐约能听见从殿内传入的响动——就跟昨个儿那个公公所言一致,陆双果然是被点了丹青摘了牌子,反倒是孙银铃,虽然不至于被原封不动送回,但是也紧紧是摘了牌子,按照规矩,以后恐怕就是个当女官的命。 成不了主子。 这结果一出来,白术便颇有感慨似的摸了摸鼻尖。 此时,在她身边,那锦衣卫们的絮絮叨叨讨论声忽然安静了下来,于是,天德帝的声音便清晰地从她身后传入耳朵—— “朕曾听闻江南陆氏天生遍体生香,那日在大理寺前惊鸿一瞥,果然名不虚传,如今闭上眼,当日情景浮现于眼前仿佛历历在目,如今陆氏点了丹青留了牌子,照理说,这刻起便是后宫的人,是否愿意再让朕见识一次,当日神采?” ………… 这番话说得挺冠冕堂皇的。 不过听着还是有点像流氓啊万岁爷。 白术在心里腹诽着,随后,又听见耳边理所当然地传来一声“奴婢遵命”。 片刻沉默。 白术原已摆好姿势准备迎接今日恐怕只能看见一两只蝴蝶的尴尬场景,却没想到正这么琢磨着,忽闻暗香扑鼻,她微微一愣,还未曾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抬起头来,便看见一大群蝴蝶以令人头皮发麻的数量,煽动着翅膀,冲着大殿门前翩翩飞舞而来。 ☆、第四十九章 看着这么一大群扑面而来的蝴蝶,站在大殿门口的白术面无表情。 她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是:如果有一天老子死了,那肯定是被这些宫斗斗的也不怎么专业的小妞们坑死的。 她第二件想到的事情是:现在万岁爷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这么想着的时候,其实白术已经手脚麻利地跟在纪云他们屁股后头杀进大殿了——当然不是为了看热闹,首先她的身份是一名在职锦衣卫,其次才是群众演员,所以眼下出了这么个乱子,作为门口站岗的他们当机立断是要冲进去护驾的。 白术腰间挂着一把临时的佩刀,将佩刀抽出来握在手中舞了两舞,回过头便不意外地发现,在纪云的脚边以他为中心已经落了十几只被砍碎的蝴蝶,而这会儿的功夫,脸上表情很精彩的不止天德帝,这会儿就连孙银铃以及陆双本人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也不那么淡定…… 这会儿站在大殿内的宫女们已经乱作一团,本来嘛,再漂亮的东西它也到底还是昆虫类,这个呼啦啦地飞来一大群怎么想都觉得挺吓人的,当大家抱着头躲避着飞舞的蝶群时,孙银铃也趁着乱离开了陆双的身边——本来作为好朋友这会儿她应该是义不容辞地上去护着她的,但是这会儿,大约是她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不太对劲,索性也跟着用帕子捂着脸混入了尖叫遁走的其他宫女人群里…… 不到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大殿里便只剩下了被锦衣卫们团团围绕住的天德帝以及独自一人站在大殿中央的陆双,她面色苍白,看不出丝毫的血色,唯独额间那一抹天德帝亲手点的丹青存于额间,鲜艳得异常夺目……她看上去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那蝴蝶停留在她的肩膀上发簪上手上衣服上,微微煽动着翅膀,再加上浮动于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暗香,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一幕明明是众多美好的元素拼接起来的,却丝毫让人感觉不到美好。 反而让人觉得恶心。 大殿里约是陷入了几秒的寂静。 到了最后,陆双反而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只见她伸出手,轻轻挥舞去停留在身上的蝴蝶,待蝴蝶翩翩飞起,她毫不犹豫“扑通”一下跪到了地上,脑袋也是狠下了心似的往那冰凉的青砖地面一砸:“奴婢惊扰圣驾,自知有罪,请万岁爷责罚。” 一声自行请罪说得柔柔弱弱真真切切,若是放了常人恐怕还要被皇上怪罪个什么装逼的罪名,但是这会儿这样的话从这平日里看上去几乎有些高冷的姑娘口中说出,便十分地具有说服力,更何况,陆双的用词十分小心—— 比如,她叫天德帝“万岁爷”而不是“皇上”。 这里面又有一点儿讲究。 通常情况下,那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侍卫或者后宫女人,才会稍显得亲密地称呼他一声“爷”,而普通的文武百官,更多就是规规矩矩地叫一声“皇上”——这会儿用女子的声音皇上那么一声尾音稍稍往下调的“万岁爷”,既显得柔弱又显得卑微,这古代的男子都有点儿大男人注意的尿性,皇帝是九五之尊自然将这点尿性发挥到了最极致,于是,陆双这么一跪,反倒是将天德帝那紧紧锁住的眉头给跪得松了开来。 “你先起来说话,”天德帝的声音听上去十分威严,之中隐约又能听出一丝温和,“这蝴蝶来多少,又不是双儿你能说得算的,若是你说来几只就来几只,那恐怕其中反倒是有了猫腻。” 得,对应着一声“万岁爷”,这会儿“陆双”也变成“双儿”了。 这古代女子打从生下来几乎都被这些用词规矩束缚着,她们哪里会不明白这些个其中的微妙,于是这会儿那些个躲在柱子后面的其他宫女纷纷瞪大了眼,仿佛难以置信一般地死死地瞪着那趴跪在地上的那抹纤细身影,见她动作缓慢,柔柔弱弱地站起来,捏着帕子垂头站到一边——期间,天德帝的目光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 众宫女知道,这是要坏菜了。 本来还有点儿幸灾乐祸这陆双弄巧成拙闹出这么一出,于是在躲避蝴蝶的时候演戏也经不住稍微用力了点就好像进来的不是蝴蝶是一群喷着火的哥斯拉似的,然而这会儿,陆双不仅没被怪罪下来,反倒还顺手上演了一场“知书达理、我见犹怜”的戏码。 她们这些演戏时候用力过头的,指不定还要被皇帝当成一群小题大做的疯婆子。 从白术的方向看去,分明可以看见那孙银铃脸上表情看上去简直要咬碎一口银牙,却又忽地笑了,换上了个歉意的微笑,从后面靠近陆双扶着她,小心翼翼地问她:“双双,没事吧?” 陆双回过头,冲着忽然冒出来的孙银铃飞快地展颜一笑——白术默默地给她在心底配了音:没死呢。 这会儿正看热闹看得欢快,冷不丁从后面忽然天降一巴掌就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白术“唉”了一声,回过头却发现顶头上司正瞪着自己一副随时准备抽筋扒皮喝血的模样,白术愣了愣这才想起昨天她打得那些包票,想了想她确确实实看见孙银铃在陆双的方子材料上动了手脚,于是想也不想,咧嘴一笑道:“恭喜皇上,陆姑娘果然心思聪慧,寻常小计量,居然就这样被她识破。” 孟楼哼了一声:“怕的不是她心思聪慧,是某些人蠢笨如牛。” 白术:“……” 两人凑一块嘀嘀咕咕半天,讨论了一会儿这到底怎么回事,最后得出个结论:果然出宫去打探一下那个董霓佳的下落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事情从她那起,解铃还须系铃人。 此时此刻闹了这么个乱子,最后一批宫女的殿选索性草草结束,天德帝又随便留下了几个姑娘的牌子,那后面的丹青鼎炉,却再也没有被掀开哪怕是一个——眼下一群姑娘眼瞧着已经有了去处,留了牌子没点丹青的就等着内务府将她们分配到各处,结果一群人还没来得及退下,又被天德帝叫住了,男人的思想比较难以理解,他这么叫了一声,原来是将孙银铃亲点放到了陆双的身边。 理由是见她们感情好,好做个伴。 陆双拍了拍此时跟她交叠在一起的孙银铃的手,规规矩矩地谢了恩。 反倒是孙银铃那笑里简直含着泪。 同为女人,曾经自己也有过姐妹,其实白术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就好像当初她妹高考失利就考上一个普通学校时候,她在看着自家亲妹妹哭得梨花带雨活在地狱似的模样,跟着难过着急的同时,心里多少也有点小爽是一个道理,并不是说她孙银铃就跟陆双真的没有姐妹情了,事实上,姐妹情是有的,恐怕还真的很深。 只不过两姐妹一起入宫,孙银铃本身还属于性子开朗比较讨人喜欢的那一个,再加上虽然两人因为从小一块儿长大长相气质都比较接近,但是严肃地来说,孙银铃还是比陆双长得好看,而且她家里祖上也有那么个规规矩矩当官的,按理说,她的结局本来应该肯定比陆双好……孙银铃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是知道这事儿的,所以入了宫,面对与她料想的完全不同的情况,她这才忽然慌了神,有了后面那个似有似无的猪队友行为,以及企图破坏陆双的染香方子的戏码。 结果现在她已经做了她自己都觉得对不起陆双的事情,换来的结局却依然和她最初设想的完全颠倒了过来——陆双成了主子,她却成了伺候陆双的宫女。 所以这会儿,听见自己直接被皇上亲自安排到了陆双即将分配到的宫里,孙银铃内心不可谓不五味陈杂——一方面可能觉得自己是活该,另一方面,也觉得,为什么这世上就如此多的不公平? 看着此时此刻两姐妹相互搀扶着离开的背影,白术只有一个想法:倘若孙银铃的心思再扭曲一点,再脆弱一点,往陆双的茶里下砒霜那恐怕只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只有女人才能理解女人那种矛盾的心里……小阴暗嘛,谁没有? 男人真是坑爹的物种——特别是当他们自以为自己相当体贴的时候,那才是神坑。 …… 宫女殿选的闹剧暂时落下一段帷幕。 下午的时间,白术按照计划与云峥一块儿出了皇宫大门。 头一回跟自家老大出门,白术有点紧张,打从迈出都尉府的半个时辰之前,她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屋子里转了几个来回,先是冲了个凉,然后将头发也散开重新认认真真地束好,正当她撅着屁股扒在铜镜跟前试图看看自己经过这么些天惨无人道的熬夜毛孔有没有变大时,纪云在她身后忍无可忍的一句话将她成功从慌乱中拯救出来,纪云说—— “你跟老大到底是去查案还是去约会?” “……”白术将面前的铜镜扑倒,恍然大悟状,“查案,而且查得还不是一宗案。” “那你又是沐浴又是整头发又是磨脚皮的是要干嘛?”纪云说,“磨脚皮真的不能忍,街边市井大老爷们儿似的,你能不能稍微沾染点锦衣卫的英姿飒爽的风骨?” “……” “进宫多久了?除了学会君公公的厚脸皮,二十一他们的猥琐,你给我说说你还学会什么了?” “你不懂,”白术淡定地说,“我心里苦。” 纪云看上也很淡定:“我收了你这么个徒弟,我不仅心里苦,我心还略塞。” “哦,心塞用开塞露啊。”白术挠挠头,想了想又问,“你觉得从皇城这一路上走出去,老长一段路呢,我应该跟老大聊什么好?他喜欢什么话题?平日里有什么爱好?有什么不能提的禁忌么?” “聊聊你好龙阳这口的感想,问问老大怎么看这个话题怎么样?” “滚。” “万一你俩一拍即合呢?” “……” “老大不好?” “……挺好的。” “我就随口说说,你他娘的露出这副有所幻想的表情是要雷死我么?” 纪云翻了个白眼,打开门将白术一脚踹了出去,白术跌跌撞撞地扑出去好不容易站稳了,抬眼一看,便看见了此时此刻独自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她的指挥使大人——这会儿他换下了身上那华丽的飞鱼服做普通侍卫打扮,只是一把绣春刀用绷带缠着低调地佩戴在腰间,象征着锦衣卫指挥使的特殊象牙牌挂在绣春刀下,见白术走出来,他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淡淡地问了句:“准备好了?” 白术僵硬地点点头,走上前,绕道云峥的身后去,扶住了他的轮椅往前推。 刚推出去几步,便听见指挥使大人不急不慢道:“莫紧张,万事有我。” 白术手一抖, 这一回她是真的开始紧张起来了。 ☆、第五十章 白术就像是头一回跟大老板出门的小跟班似的,一路上低着头死劲儿地瞪着地面,生怕凭空出现个小石子什么的将轮椅上的人摔着了磕着了……出都尉府时候大门有一道门槛,白术也没怎么过脑袋想清楚这门槛在这平日里云峥是怎么出去的,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老大出门当然有人保驾护航,所以还没等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来得及开口说话,她就已经很自觉地连人带着轮椅将自家老大举了起来,然后平平稳稳地放在了都尉府的门外。 云峥:“……” “怎么了?”白术绕道轮椅前面,一脸紧张,“是不是我放您落地时候劲儿太大?” 云峥沉默片刻,随即道:“无碍。” “那就好,我不太会照顾人,要是有什么需要您要对我说,我能办到的肯定给您办妥。” 都尉府临时工一听露出个松了口气的模样,重新绕到云峥身后,继续推着他往城门外面走,白术他们往东面出的皇城,镇守于东华门左右两边到东安门左右两边的守卫侍卫亲军分为金吾左卫、羽林左卫、府军左卫、燕山左卫,属于上十二卫的其中一部分,但是与锦衣卫都尉府这个直接独立起来听命于帝王的部门并不相同,包括守卫侍卫亲军在内的其他十一卫都由兵部直接管理。 要不怎么说“上十二卫,锦衣为首”呢。 这一路上白术他们要出城门压根就不用掏腰间的象牙牌,云峥往那一坐一言不发光是刷脸就成了最好的通行证,一路上那守卫的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的时候,白术简直觉得自己能听见“哔哔”一样的仪器放行响声。 出城门的路上白术简单给云峥讲了下这次自己出门的目的,云峥听了只沉默不语,白术猜到其实她家老大未必就不知道她这次出门究竟是干嘛去了,只不过事关他年轻时候的青梅竹马,所以态度有些模糊暧昧罢了,所以白术在讲述的过程中,只是简单地讲了讲关于陆双的事情,孙银铃的事情倒是没怎么提起。 她刻意回避了尴尬,没想到云峥却显得相当坦然,主动提起问道:“昨日银铃她们进行殿选时,我听纪云说是你们在职。” “……嗯,”白术迟疑了一会儿后说,“在的。” “结果如何?” “银铃姑娘被留了牌子,但是没点丹青。” “陆双呢?” 白术一愣,有点儿没想到云峥反应倒是挺平静的,看来也是几年没见,感情淡了?……这也不对啊,谁家初恋不是心头那朱砂痣啊?……看着自家老大的面瘫脸,将他内心那难以言明的凄苦自行脑补了一便,白术微微眯起眼道:“陆双姑娘倒是留了牌子也点上了丹青,后来那些个蝴蝶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一团乱后,怕是看在君大人的面子上皇上倒是没怪罪下来,只是把银铃姑娘直接打发到了陆双姑娘即将入住的宫内——” 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原本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末了,似乎有些惊讶地微微坐起来了一些,侧过头——从白术的这个方向,正好能看见男人眼睛上那一道狰狞的疤痕,倘若是没有这道疤痕,身体也健全的话,只怕这锦衣卫指挥使不知道又是多少少女春闺梦中人。 白术有些唏嘘。 却在这时,听见云峥说:“万岁爷怎地做出这种判断?银铃向来是个心高气傲的,陆双又从小同她一块儿长大,银铃虽表面上没说,但是可以看得出私底下她还是知道自己各方面比陆双胜出一筹的,这会让她去伺候陆双?……” 白术:“……” 老大,我觉得以您的智慧,分分钟可以胜任后宫三千佳丽任何一“丽”的贴心闺蜜。 白术:“我也觉得皇上此举……欠妥。” 云峥:“小时候也不曾听说陆双有遍体生香的本事,后来说是用了方子,结果昨日方子被破坏了效果却更好,这事怎么琢磨都有些古怪,一会你调查时候,便用师傅们教你的那些个文问话技巧去问董霓佳,仔细别有疏漏,也别让她钻了空子。” 白术十分感动地嗯了一声,想了想,又继续十分感动道:“万一董霓佳已经走了呢?” “她虽身染重病,然原本身份毕竟还是准备送进宫的宫女,所以在大选结束之前,她必须留在指定地点,由专人陪护,这是规矩。” “喔。”白术想了想,又问,“那……老大您一会儿自己单独行动?” 白术语落,又觉得自己问得不妥。 感觉有点不礼貌。 然而却没想到,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却只是坦然一笑,似乎早已习惯了这“显得有些多余的担心”,指尖轻轻从腰间的锦衣卫指挥使腰牌上擦过,那指尖舒展开来,续而平稳地放在自己的双腿上,而后淡淡道:“我没事,你且放心去。” 此时正巧已出皇城门,到了繁华热闹的街上,白术便与云峥分道扬镳了,两人约好了酉时之前在街尾的那家酒楼前等候,再结伴一同回皇宫去——白术并不知道云峥此次去执行什么任务,只是知道锦衣卫指挥使的任务那想来是皇上亲自与他密谈发布的,所以也就自觉没有多问。 白术先是来到了皇城脚下的官家驿馆,通过驿馆的人员方才得知董霓佳确实在这儿呆过,只不过这会儿因为驿馆需要陆续腾出位置给即将进入皇城、或者从皇城出来的其他落选的姑娘落脚,放着一个病人在这里也不太合适,于是便由内务府的人做了主,将人移到了其他的客栈里去。 由一个还算客气的小太监引路,七拐八拐之后,白术总算是见着了那神秘的董霓佳的面儿——虽然一路上,经过那小太监的旁敲侧击的提点,白术对于董霓佳的情况多少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然而当她真的见着她的时候,却还是被着实吓了一跳。 董霓佳的病比她想象得严重得多。 只见她浑身脸上已经长满了水泡,血肉模糊的,有些水泡被挑破了有一些看上去像是新长出来的,疙疙瘩瘩一片压根看不清她原本的样貌,然而除却脸上,脖子上没有那么严重的地方却依稀还能看得出她原本白皙的皮肤……她浑身乏力地躺在榻子上,凑近了闻还能闻到一股几日没洗澡的潲味儿,当白术靠近时,她似乎有所感应,从喉咙里发出像是小鸡叫似的“哼哼呀呀”的虚弱声音,却说不出话来,听着可怜得很…… 这样子,真不怪其他的宫女躲避瘟疫似的躲着她。 白术站在床头边上看着,一时间心里算是五味陈杂,虽然不认识面前这姑娘,但是哪怕是这么看上一眼,旁人恐怕也会觉得心里难受得很,当真是觉得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此时此刻,房间里就剩下一个被派来照顾董霓佳的老宫女,那负责带路的小太监送白术进了房门,就唯恐被传染了病似的关上门离开了—— 白术找了张椅子在董霓佳身边坐下,接过那老宫女手中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董霓佳擦了擦,她用劲儿很小心,很注意让自己不要碰到董霓佳脸上的那些个水泡,期间董霓佳一直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看上去很惊慌很着急,似乎并不喜欢陌生人的靠近。 “姑娘,别着急,我是宫里出来的。”白术试图安抚她的情绪,“陆双姑娘的牌子已经留下了,她倒是个好心的,不放心你,让我出来看看你。” 听到陆双的名字,白术注意到董霓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的,她似乎变得更加急躁了起来,她在摇头,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她的指甲看似已经很久没有修甲了,这会儿在塌子上轻轻刮过,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术皱起眉,给董霓佳擦脸的动作也稍稍停顿了下来——董霓佳已经不能说话了,但是她显然还能听得懂别人说话,白术想了想就说:“姑娘,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董霓佳以微小的幅度轻轻颔首。 “正好,我也有一些话想要问你……其实我并不是陆双姑娘差着出来探望你的,我是都尉府的人,陆双姑娘身上近日来出现了一些怪事,遍体生香什么的……” 董霓佳“啊啊”了两声,又点了点头。 “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可仔细听好了——她们都说,当初你身染重病——” 白术话还未落,董霓佳已经开始看似急切地摇头。 白术的眉心皱的更紧了些,却只是继续道:“她们说,当初你身染重病,是陆双好心照顾你,而你病情始终没有好转,得知自己进宫无望,为了报答她,你便将那遍体生香的方子交给了她作为报答——是,还是不是?” 白术的问题问出口后,董霓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她坐在床边,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然后,她清清楚楚地看见,董霓佳的脑袋,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左右摇晃了下。 她摇头了。 白术微微一怔。 还没闹明白这是什么神展开呢,忽然之间,便听见客栈下面的店小二吼了一嗓子:“杀人啦!” 紧接着便听见脑袋顶上的瓦片哗啦哗啦地乱响了起来——也来不及再去管这会儿躺在床上的董霓佳,她手脚瘫痪着跑也跑不了,有什么话一会儿再问也来得及,反倒是那在她头顶上的瓦片乱响的动静分外让人在意,她来到窗边,将那紧紧闭上的窗子一把推开,探出脑袋,这时候便看见,在她脑袋的房顶上,有那么一个□着上半身、浑身晒成古铜色的胡渣大汉,他年约四十上下,一身横肉跑动起来的时候波浪汹涌,也难为他爬上屋顶—— 这会儿他一低头,便与白术的眼睛对视上,对方猛地一愣,随即用并不熟练的汉语大骂:“看什么看!” 白术:“……看你啊。” 这货居然不是大商国的人。 白术微微眯起眼,目光从他手中一柄金刚杖上扫过,又见他身上似穿着袈裟类衣物,猜测着大约是大商边缘国家来客,正琢磨着,只见这大汉“呸”了一声,又似乎看见了街道上出现了什么人,瞬间脸色大变,横肉一甩,再也不理白术又噼里啪啦地在房顶上一路狂奔—— 白术看了一会儿,然后有些失望地发现他居然愣是把房顶踩踏掉下去。 转移目光,她将视线对准了方才那个大汉见之色变的方向,定眼一瞧,才在热闹的人群中寻找到那么一抹玄色身影,来人安安稳稳地坐在自己的轮椅上,相比起那大汉火烧屁股似的惊慌,他倒是显得淡定得很,此时正抬着头,安静地往上望。 白术的目光不其然与云峥的在空气中相撞。 两人俱是一愣。 随即,白术便见云峥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了目光,正奇怪她家老大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儿,下一秒,让她目瞪口呆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收回目光后,抬掌往那轮椅扶手上轻轻一拍,那轮椅瞬间就像是武侠片里吊了钢丝的道具似的直接从地面腾空飞了起来,再是一个潇洒的旋转,那轮椅便问问地落在了客栈一楼的遮雨棚上—— 在围观群众兴高采烈的兴奋喝彩中,男人再次抬掌,又是与方才相同的方式再一拍轮椅,这一次,轮椅便直接从一楼的遮雨棚,直接落到了白术脑袋顶上的房顶之上。 轮椅落在瓦片之上,发出一声干净利落的“啪”地轻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多余响动。 白术:“………………………………………………………………=口=!” 我的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一章 想到大致是一个时辰以前,自己还傻乎乎地担心“老大独自一人行动肯定很不方便”“老大一个人遇到门槛过不去怎么办”“腿脚不便遭他人嘲笑怎么办”“万一有人欺负咱家老大咋整”这一系列问题……白术只觉得自己应该去改个名字,叫“白傻萌”。 因为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加“天真无邪”的人了。 ……行动不便什么的,飞檐走壁追胖子好么! ……遇到门槛过不去什么的,一拍轮椅上房顶好么! ……腿脚不便遭他人嘲笑什么的,坐轮椅坐得比不坐轮椅更加英俊潇洒好么! ……被人欺负什么的,卧槽,谁敢啊必须站出来让他好好接受采访好么!!!! 这热闹必须不能不看,这会儿白术如同一阵小形龙卷风似的刮回床边董霓佳身边,后者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靠近,从嗓子眼里又发出一阵急切的“啊啊”声音,然而还没等她用那含糊的声音将自己的情绪表达清楚,便听见耳边传来这么一句不靠谱的:“我家老大要欺负人了,姑娘你且稍等片刻,我去看看他怎么欺负人的!” 说完,董霓佳只听见耳边又响起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那原本就在她周围的气息忽然抽身离去,伴随着一阵衣衫摩擦扑簌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窗外的屋檐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紧接着,她又听见她房间的窗子似乎是被人从外面重重关上! 董霓佳:“…………………………………………” 而此时,打点好了一切的白术来到屋外的屋檐上,抬起头往房顶看去,只来得及看见身穿鲜红色袈裟的那个异域胖和尚手握武器,气喘吁吁地在前面飞奔,而她家老大面无表情地趋势着那把轮椅从房顶上滑过,所过之地松动的瓦片发出“哗啦啦”的轻响,然而当那轮椅的轱辘滚过,瓦片立刻重新安静下来,恢复成原来的状态,甚至没有一片瓦片曾经挪动过位置或者发生被压碎的情况! 白术这些天跟着教导轻功的师傅学了不少本领,虽然还不够做到飞檐走壁,但是借力翻杠攀爬对于她来说到不是什么难事儿——这会儿只见她伸手抓住头顶上伸展出来的晾衣撑,竹竿以危险的弧度微微弯曲,好在她身体瘦小,只是一个借力便顺着竹竿的支撑翻身上了房顶,伴随着竹竿发出轻微不堪负重的即将断裂动静,身穿寻常侍卫服的瘦小身影已经“啪”地一下稳稳于房顶落稳—— 白术稳住身体,再抬起头来一看,这才发现那个异域和尚这会儿已经飞窜上了另外一个屋顶,而云峥的轮椅也追逐着他来到这间客栈的房顶边缘处——在所有人期盼的目光下,那云峥却并没有再带着自己的轮椅飞檐走壁,他只是稳稳地在房顶边缘停了下来—— 接下来的动作发生快的让人压根看不清究竟怎么回事! 就算是耳力与眼力极好的白术也只来得及看见此时坐在轮椅上的男人手腕动了动,那宽大的袖滑落露出他的一节手腕,只见男人手腕微微一震,并且伴随着三声“嗖嗖”声响,阳光之下,似乎有什么金属光泽闪烁,下一秒,只听见“啊”地一声惨叫,那个上一刻还在某个房顶狂奔的异域和尚踉跄了下,随即就如同浑身忽然失去了力量似的面部朝下软倒,狼狈地趴在了一间大宅子的房顶之上。 伴随着这异域和尚倒下,只听见周围陷入片刻的寂静,紧接着可能是方才那巨大动静惊动了大宅子里的主人,女人的尖叫以及狗的狂吠随即响起——这一阵乱响似乎提醒了这会儿站在街道上张大嘴看热闹的围观群众,不明真相的众人在一愣之后,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在带头起哄,纷纷地鼓起掌大叫“好”“精彩”…… 就差扔两个铜板上房顶打赏一番。 而此时,仿佛是没有听见背后那此起彼伏的叫好声,轮椅上的男人等待在客栈房顶边缘处静静等了一会儿,在良久确认那异域和尚却是是中了自己的暗器之后,他那张紧绷的脸这才稍稍放松下来,轻轻吁了一口气,他将手放到轮椅的一旁,看上去有些吃力、甚至有些动作笨拙地转动着轮椅,往前滑动了约一米的距离,他抬起头,而后不其然地对视上这会儿趴在自己身后大约七八米开外,一双闪烁着崇拜光芒的黑色招子。 云峥一愣。 白术直起身子,立正,昂首挺胸:“老大!” 瓦片在她脚下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危险声响。 “……”轮椅上的男人看着不远处那个站在瓦片上摇摇晃晃的身影,似乎觉得有趣,连带着眼角也跟着柔和了下来,轮椅缓慢地又往前滑动了一段距离,随即停下,唤了声:“二十八。” 白术承认自己是个没节操的人。 在见过了自家老大冷着一张俊脸,雷厉风行飞檐走壁唰唰唰干净利落地欺负完人之后,又柔情似水(并没有)地唤出这么一声“二十八“,那真是——叫人有些把持不住。 心扑通扑通那个跳得欢快,在君公公那被熄灭的少女心又有了要死灰复燃的冲动,她踮着脚来到云峥的身边,稍稍弯下腰歪着脑袋问:“老大,怎么?” 云峥问:“你的差事办得怎么样了?” “董霓佳被病痛折磨得毁了容,不能说话,似乎四肢也无力得近乎于像是瘫痪,我一时半会儿也问不出些线索来,只知道那陆双手上得来的方子似乎并不像是她们说的那样什么因为好心得到的报答——” “嗯,”云峥点点头,“明日你且再与你师父纪云出来一趟就是,今日这事儿先放下,倘若万岁爷怪罪下来我替你担着就是——我腿脚不便,不好携带那和尚行走,好巧你在,一会你先去将他从人家的屋顶上拿下来,再打发一两银子算作是房屋修缮的费用,之后随我回宫面圣。” 白术“喔”了一声,抬起头,越过云峥的肩膀看了眼他身后的大宅子屋顶上,那死猪肉一样瘫成一坨的胖和尚,想了想后问道:“老大,那是什么人?” “近日来央城并不太太平,连续有几名八品、九品官员在府中莫名暴毙,有些像是饮酒过多酒精中毒,另外一些却是单纯的心梗,然他们死得太蹊跷也太凑巧,这在那些官员之中引起了一些恐慌,我之前阅读过一些书籍,这些奇怪的症状倒像是西番的秘术……正好近日来都尉府也有收到过消息,说是有看见过非我大商国人在皇城脚下出没——万岁爷担心出什么篓子,便叫我来查探一番。” “喔。”白术点点头。 “并非是万岁爷不信任你们,”云峥淡淡一笑道,“只不过我三番两次出宫探查,发现这些西番人人数并非一两个,这胖和尚只不过是其中的一员,他们这群人当中其中一人对秘术造诣极高,你们没读过这方面的资料,怕你们一时间应付不来——” 白术觉得自家老大那是真男神。 上一秒还快意泯恩仇,下一秒就在这微笑着良家妇男状给自家属下做心理辅导,仿佛生怕她自卑了似的。 ……呃,除了看人眼光比较差之外。 这会儿,白术接了云峥的命令,便颠颠儿地跑到人家屋子上的房顶上准备给那异域和尚收尸,那和尚趴在房顶上昏迷得透透的,大宅子内,一个妇女正搂着自己的儿子满脸惊恐地抬着头望着自家房顶,在他们的脚边,大狗汪汪嗷嗷嗷叫得十分欢快。 白术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了句“锦衣卫办案不好意思啊大姐”,随即拽了拽那和尚,正欲将他拎起来,却在此时发现他小腿、背脊脊椎、后颈三处分别扎入三根银针,白术“咦”了一声,这才恍然想起,方才云峥那手腕一震相比便是将这三根银针掷出一一一阵叹息这神一般的命中率,白术有些不着调地幻想到:云峥这样的男人放在她那个年代恐怕是个相当称职的男朋友,这要带去游乐园玩耍,岂不是要将那些射飞镖赢娃娃的商铺老板玩耍得统统跪下…… 一边脑补那情景,白术一边咧嘴嘿嘿偷乐,将那肥猪小腿上、脊椎上的两根银针小心翼翼拔出收好,正欲拔下第三根银针,却忽然余光一闪,发现在那胖和尚的领子底下隐隐约约露出了一个刺青似的图腾一角……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疑惑的声响,白术将那银针拔出收回后,正欲扯开那胖和尚的领子看个究竟,却在此时,她忽闻身后传来云峥一声听上去有些急迫的“小心”,下一秒,迎面一阵陌生的气息迎着罩门袭来! 她浑身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屋顶上滚去,只闻头顶“叮”地响起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相互撞击的声音,又是“忽”地破风音以及瓦片破碎的哗啦啦凌乱乱响,待她在旁边空处蹲稳,抬头一看,这才看见在房顶原来她蹲着的地方,此时已经被一名浑身黑衣的蒙面男人所代替……他低着头,手执一柄黑色长剑,查看了一下那异域和尚的情况,似乎是发现他还活着露出了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随即抬起头,那露在蒙面遮掩之外的一双眼睛是极淡的琥珀色,与白术对视之时,目光之中,闪烁着浓重杀意! 而此时,在他的脚边,安安静静地躺着一枚熟悉的银针,似乎是方才云峥啪白术躲避不及,情急之下投出的另外一枚银针—— 银针之下的屋顶,同样是白术方才蹲着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抽过,七零八落的瓦片屋顶之上留下的一道深深的凹痕……白术目光闪烁,似乎隐约想起什么猛地抬起头来,这才看见在屋檐之下,一名年轻俊美的年轻男子□骑着匹白色高大骏马,身着一身绯色光炮,此时,正面无表情地抬着头,看着她。 他手中执有精致长鞭,很显然,这便是方才那声破风声响响起的来源。 “——还发什么呆,又打不过人家,蹲在那等死么?” 君长知淡淡道,随即似乎想也不想,便冲着蹲在房顶上呈现放空状态的小鬼伸出手。 “下来。” ☆、第五十二章 白术想也不想纵身跃下房顶,只听见耳边马嘶声起,下一秒她便稳稳被一只略显冰凉的手扣住手腕,轻轻一拽,就像是拎小鸡崽似的轻轻松松将她放到了马背上——背部轻轻撞到身后那结实的胸膛之上,一股熟悉的香薰气息钻入鼻中,还未等白术来得及说话,再她身后的男人便发出了一阵嘘声勒住了躁动不安的马匹,并顺手将手中的缰绳塞到了白术手里! “这是什么意——” 白术话说一半,正想问君长知这是要干嘛,而此时,她却忽然觉得身后猛地一空,绯红色官袍下摆从她脑袋上掠过,她眨眨眼震惊地拧过自己的脑袋往身边那大宅子屋顶上看去——而此时,君长知已经稳稳地落在屋顶之上,那破碎的瓦片在他的脚下居然只发出极为轻微的“啪”地轻响! 这一动静似乎也惊到了那正显得有些吃力将胖和尚挂在自己肩上准备搬走的蒙面人,只见他目光一凝,下意识地直起腰,与此同时,那胖和尚从他的肩膀上滑落,“呯”地一声脸朝下重重砸回瓦片上! 白术:“……” 这家大户人家必定是富有之人,屋顶真结实。 而此时,也不知道是不是云峥的暗器上淬的药太过猛烈,这么一砸这胖乎乎的异域和尚居然也没被砸醒,只见从他的脸下,一道大概是鼻血的血痕顺着瓦片缓缓流下…… 画面太美。 白术仰着脖子张大嘴,趴在君长知的傲娇坐骑上仰着脑袋看着房顶上的三人,这会儿时时刻刻还沉浸在“发生了什么”的半迷茫状态中难以自拔——她隐约记得教她轻功技法的师傅说过,能做到在房檐落脚而不发出明显响动的,说明踩踏于瓦片之上的人轻功极为娴熟,时时于丹田处酝着一股气,这才能身轻如燕,行动自如,传说,轻功练习到最顶级的人,甚至能在单线蚕丝上行走而蚕丝不断——白术练习轻功几个月,愣是没找到所谓的“那股气”究竟在哪,气得轻功师傅狂翻白眼说她“朽木不可雕也”“就知道放屁”“活该翻墙翻一辈子”……呃,这事儿放到一旁不提。 白术震惊的是:君长知居然会武功。 哎哟我勒个去! 他这么一天天蹲在桌案后面看卷宗的标准文官居然会武功!!! 闹什么呢!! 而此时,似乎并没有感觉到屋檐之下趴在大白马上的都尉府临时工那震惊的目光,君长知只是抖落了下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看似慵懒地缓缓挽起宽大袖袍,做完这一系列动作,这才站定了,眉眼一挑,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对那蒙面人道:“我方才只是唤她下去,又没让你走,你急什么?” 君长知话一刚落,那蒙面人似乎便已经按捺不住,手中剑花一挽便抽身刺来,与此同时,只听见君长知冷笑一声,衣袍翻飞之间,手中长鞭如灵蛇同时直袭蒙面人面罩,那蒙面人似乎没想到对方的目的是要取下自己脸上遮面物,一个惊慌偏身要躲,偏生这屋顶上滑得很,他脚下不稳,一个踩空,哗啦啦地从屋檐上踩掉下几块瓦片,摔在那院落之中摔得粉身碎骨—— 这摔落的瓦片又惊动了院中养得猛犬。 那受了惊的犬只又撤着嗓子嘶吼了起来。 而此时已经成功稳住身形的蒙面人已经与君长知斗成了一团,蒙面人使剑,要想伤了君长知就必须要近他的身,奈何君长知使的却是一尾灵活至极的长鞭,那长鞭唰唰之间无孔不入,每一次进攻角度都刁钻古怪,一时间竟然逼得蒙面人近身不得! 其中更有一次,那鞭子尖端“嗖”地一下抽打在蒙面人肩头,伴随着“啪”地一声听上去极痛的轻响,蒙面人肩头上的衣衫布料立刻应声碎裂,他痛呼一声捂着肩后退两步,那鲜红的血液已经顺着他的指尖哗哗渗了出来—— 白术定眼一看,这才发现,那君长知手中的长鞭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所制奇怪得很,明明像是绳类材料才能达到的柔软度,而这会儿,当头顶上的一片云散开,头顶的阳光照射下来,她这才看清,此时此刻执于其手中的长鞭竟然闪烁着金属才有的冰冷光泽! 长鞭的最前端,一朵像是盛开的莲花铁爪锋利无比张开来,而此时随着君长知手腕一震,那莲花铁爪又立刻并拢,只剩下一如同蝎尾尖端——此时此刻,白术终于明白方才那瓦片为何会被一鞭抽打之下破碎成那副奶奶样,也明白过来这蒙面人明明只是被抽了一鞭子这会儿却衣衫蓝楼血流如注—— 看来其中玄妙之处全在君长知手中这根长鞭之上。 这鞭子似乎能在触碰到物体的一瞬间,立刻触动某处机关,伸展出锋利无比的莲花铁爪,所到之处,自然是横尸遍野,狼藉一片! 此时,那蒙面人似乎也没想到,眼前这皮肤苍白、容貌俊美得几乎可以用男生女相来形容的文官,手中居然握着如此粗暴野蛮的狠戾武器,明知跟他硬碰硬的来恐怕不是他的对手,索性手中一翻,长剑瞬间入鞘,手掌翻转之间,忽然在他的手指缝隙之间出现三枚黑色的、犹如玻璃珠大小的黑色弹丸—— 此时,正处于客栈屋檐上的云峥似乎终于按捺不住,轻轻一拍座下轮椅,几秒后稳稳落在君长知身后,在那蒙面人来得及甩出手中的弹丸之前,他已经先一步一掌拍击在轮椅的扶手处,只见扶手处前端忽然落下,露出装有几个黑洞的机关,下一秒,十几枚手箭刷刷射出,直逼蒙面人方向—— “君大人,小心雷火弹。” 云峥客客气气地提醒,而在他的话语之间,那蒙面人被突如其来的手箭逼得又是后退几步,君长知没怎么等待就直接逼迫上前,顷刻之间,手中长鞭再次迅速飞扑像连连败退的蒙面人面门,只听见“啪”地一声轻响,就如同毒蛇张口露出獠牙蛇芯,那鞭子前端的莲花铁爪再次张开,这一次白术看得清楚,只见那莲花的每一片花瓣,都是极为锋利的薄薄刀片,阳光之下,闪烁着寒凉之光! 骑在马背上的白术真的只有瞪眼看着的份儿。 眼前的这一幕简直他娘的比她看过的任何一部武侠片来得更加高端——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部科幻武侠片。 能像是火箭一样使还自带机关的轮椅。 比正常人还潇洒的腿脚不便之人。 武功唰唰唰让武官都想提前下岗回家种田的文官。 到处藏着机关收放自如的长鞭—— 还有—— 只见此时此刻,蒙面人手掌方向一转,指尖几枚弹药迎着白术这边不带商量地投射而来,其□傲娇大白马受了惊,撅了蹄子愣是忘了跑路,白术先是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弃坑跑路,后来一想不对啊屁股底下的是君公公的爱马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他岂不是得扒了她的皮,这么思考之间,屁股愣是稳稳地落在白马背上未动,只是下意识地双腿狠狠夹踢白马,试图让它冷静点好歹往前挪挪坑—— 而此时,那三颗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的黑色弹珠已经几乎到了她的眼前。 一切仿佛忽然变成了慢动作电影—— 白术只来得及看见眼前红色身影一闪,下一秒,只感觉到□坐骑一沉,手中缰绳被另外一只手抢夺了去,伴随着身后耳边传来的一声吆喝声,那之前还傻乎乎地愣在原地不动等死的大白马就这么听话地撒丫子狂奔出去—— 白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还没调整好姿势,一时半会儿的差点被颠得把脖子给拧了! 而当他们驾着马刚刚撤离三五米远,在原本他们停留的地方,三枚弹丸落地,“呯”地一声自动爆炸,那小小的三枚弹丸却威力极大,一时间火光冲天,热浪扑面而来,熊熊烈焰将周围巷子里放置的一些竹扫帚类物体瞬间燃烧起来! 白术定眼一眼,这才看见方才她和大白马所在的地方,愣是被炸出一个半米高的深坑! 简直难以想象若是他们方才就在那里等死,现在是不是已经被炸成一块一块的了! 而就在此时,他们忽然听见头顶上轮椅声响起,抬起头这才看见不知道何时云峥已经从房顶的另外一端来到他们这边,隔着从天的火光,锦衣卫指挥使低着头与脚下马匹之上两人对视片刻,随即不似欢喜也不似愤怒地淡淡道:“人跑了。” 话语之间,云峥已经连人带轮椅稳稳落在地上,扬起一阵尘土。 白马踏云似乎受了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白术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坐在她身后执掌缰绳的君公公,这时却发现,对方脸上看上去淡定无比,似乎早已知道云峥这把火箭似的轮椅功能了得……这会儿,君公公只是垂下眼,收了长鞭,眉眼之间露出一股子阴测:“那是什么人?” “西番来的,具体来做什么,还不曾知晓。”云峥平静道,“今日多亏君大人偶然路过,出手相助,否则都尉府必定再折一人,我便不知该如何跟万岁爷交代了。” 白术眨眨眼,用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云峥口中捡回一条狗命的人好像说的是自己…… 于是她回过头,瞪着面前那绯色官袍前巨蟒朴子,艰难地抬起头也只能看见身后年轻男子那完美的下颚曲线,她顿了顿,真诚地说:“……谢了啊。” 还没等君长知回答,白术想了想,又问:“你怎么在这,路过啊?” 白术话一刚落。 在他们身边那大户人家的后院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那猛犬瞬间冲出来到君长知脚下,口中发出“嘤嘤嘤”的身影用后脚站起来去爬踏云身上的马鞍——大白马似乎极不耐烦地往旁边挪了几步,那猛犬又锲而不舍地跟了过来—— 白术看着脚下那摇着尾巴瞬间化身萌物的猛犬傻了眼。 这时候,她才听见,君大人不急不慢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下次打架别在我家房顶,我肯定不会出现。” ☆、第五十三章 “……你家?” “是。” “君府?” “后院而已。” “………………” 【房顶如此结实,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 …………………… 这他娘的,真心,狗大户啊。 难怪房顶这么结实。 一想到之前自己还威风凛凛地跟那个她以为是普通百姓妇人说什么鬼“锦衣卫查案”,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白术总有一种羞耻PLAY的感觉——她低头看了眼脚底下那个冲着君长知摇尾巴摇得可欢快的“恶犬”,抽了抽唇角正想说夸一句“你家狗油光水滑的”,就在这时,在他们身后那院子们又被人拉开了一些…… 方才那个满脸惊慌抱着自家狗儿一个劲儿尖叫的妇人匆匆从门中走出,拎着襦裙,无比淡定地绕过那堆还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却是看也不看它们一眼,奔着这会儿还骑在大白马上的大理寺卿君大人一路走来,人还没到跟前,那急迫的声音却已经传入耳中—— “我的君儿,你怎么样了?受伤了没有?伤哪儿了?娘见那蒙面人那刀子可利了,你怎么跟那种人舞刀弄枪的人计较,被欺负了怎么办?你那点儿三脚猫功夫,万一若有个好歹的,让娘怎么活?” 一连串的问题落下,周围陷入了瞬间的诡异沉默气氛。 白术等了一会儿,这才忽然感觉贴着她背的胸腔震动,仿佛从喉咙深处响起的无奈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娘,那是剑,不是刀。” “……” 白术坐在君长知的前面,所以这会儿她看不见此时此刻在男人脸上是什么表情。她只知道,围观君大人被君夫人这一连串的发问,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首先,关于蒙面男手里的武器是刀还是剑这个问题,咱们显然不能要求一名足不出户的标准命妇知晓太多,这个问题暂且放在一旁,不提;其次,关于君大人和蒙面男到底是谁在欺负谁,恐怕有眼珠子的人都能看出个结果来;最后,君大人那点儿“三脚猫功夫”,如果常常露两手,恐怕已经足够逼得很多大内侍卫想要提前退休告老还乡…… 有一句话说的是,无论孩子长多大,在父母的眼中,他都还是小时候那小豆丁的模样——恐怕在君夫人的眼中,方才那将一把鞭子耍得虎虎生风的君大人,大概就是个流着鼻涕穿着开裆裤拎着板砖在房顶上跟小伙伴互磕的小屁孩吧…… 想到这,白术不禁顺便脑补了下君大人穿开裆裤的模样,然后一阵唏嘘。 而此时此刻,君夫人已经如同一阵风似的来到大白马跟前,仰着脑袋一脸担忧地仰着自家儿子,伸出手做出“要抱抱”的模样,对自家儿子说:“还不下来,娘看看!” 君长知只有跟自己娘亲说话的时候,那语气听着才没有那股天生带着的刻薄劲儿,这会儿只听见他又是无奈一声叹息:“脑袋还在脖子上呢,没事。” 君长知话语一落,这会儿白术正趴在大白马上发着愣,忽然之间她感觉到有人丛后面拎着她的后颈脖子将她从马背上放到地上,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衣袍扑簌的声音,身后身着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也一同落地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在她背后力气不小地拍了一巴掌:“礼貌都叫狗给啃了?叫人。” 白术被拍了这么一巴掌,想也不想张口就来:“喔,娘。”、 白术:“……” 话说出口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瞪着眼回过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君大人,果不其然后者这会儿也正黑着脸望着她——片刻之后,君大人伸出大手抓着她的脸,仿佛恨铁不成钢一般将她顺手往身后一塞,对满脸还未反应过来自己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大一孩子的君夫人淡淡道:“娘亲务须计较,这孩子小时候走在路边没站稳,一不小心脑袋上摔了个坑,从此便成了这副心智不全的模样。” 白术:“……” 这他娘的是连老子的智商和外貌一块儿攻击了一遍? 白术站在君大人身后,伸出手捅了捅他的腰,后者又微微偏头撇了她一眼,而后继续道:“这就是我之前与你说过那个,银瓶的哥哥。” 君夫人终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啊,就那个孩子啊!” 此时,白术已有空闲将面前的妇人仔细打量了一遍,这才发现方才果然是她自己瞎了狗眼没看清楚,眼前妇人果真做得是命妇打扮,一身素色团衫按照一品士官夫人的规矩收拾得妥妥当当,发丝挽起,只留一根造型朴素却极为精致的银镀金发钗,约四十五上下的年纪,却保养得极好,方才白术在屋顶上远远看去,还以为只是三十来岁的年轻美.妇。 在白术打量着君夫人的同时,君夫人也绕过君长知,将白术上上下下打量一圈——目光扫过她喉部,先是微微一顿发出“咦”地一声疑惑,这声疑惑弄得白术瞬间紧张得汗毛都立了起来,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君夫人这是在“咦”什么“咦”,对方却已经将目光收回,微笑起来,用和蔼可亲的语气缓缓道:“君儿,这孩子跟银瓶倒是不像……不过他们兄妹俩看着都是聪明的样,你怎么这么埋汰人家?” 白术:“……”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好人的。 而此时,君夫人还在絮絮叨叨,伸出手将白术从君长知身后拉到自己面前,亲亲密密地上下打量了一圈:“再说这孩子还挺能干的,是你的手下?方才那肥头大耳的和尚跑到咱家屋顶,又二话不说倒了下去,我正愁这摆在咱们家屋顶像什么话呢,她就来准备带走他了,还安慰我让我别害怕来着——” 白术下意识地回过头看了“君儿”,不出意外地发现后者这会儿正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瞅着她……大概是随便就从君夫人的三言两语中猜到,她这个都尉府临时工又打着锦衣卫的旗号到处耍威风了。 幸好此时不远处的云峥也上前来,与君夫人相互寒暄了一番,白术这才得以从那尴尬的气氛之中逃脱出来喘口气,期间,君夫人也有问她既然到了门口了,需不需将牛银花唤来给她瞅瞅,白术已经几个月没见过自己那便宜妹妹,这么一提起瞬间觉得还挺想念,点点头正准备诚实地回答“需要”,却在这时,又被君长知一句话给堵了回去:“娘亲,皇宫有门禁,过了时辰倘若没有皇上特殊旨意就只许出不许进,哪怕是都尉府的人也要遵守,您别好心办坏事,耽搁了他们回宫的时间——” 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用警告的眼神瞅着满脸蠢蠢欲动的某临时工:“更何况有些人还在考核期,坏了规矩,仔细又被皇上怪罪。” “……” 白术瞪眼:算你狠! 君长知勾唇角:当然。 顿了顿,在都尉府临时工的愤怒瞪视怀中,君大人这才话锋一转不急不慢道道:“要探望你妹妹,下次待你休沐,再来大理寺找我便是。” 白术一愣:“你让我去找你?” 君长知被她这古怪语气问得也是一顿:“怎么?马上便到中秋,我记得按照往年规矩,节日期间都尉府除却几个需轮班的之外,都有一日休沐,难道我记错了不成?” 白术:“喔,没什么,你没记错。” ……只不过一不小心看见幸运女神抛出的橄榄枝有点小激动。 男神大大在暗示我主动找他去约会约会约会约会! 还是中秋节呢。 您就没别的妹子好约了吗? 好了不用说了我就知道肯定没有。 白术微微眯起眼,一双黑色的招子忽闪忽闪的闪烁着愉悦的光芒,看得君长知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何多嘴又说那么一句像是在邀请什么的话……此时君夫人也与云峥寒暄完毕,由君长知亲自陪护着回了君府,不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七八个君府的小厮扛着装满了水的木桶出来将后院那还在燃烧的火焰熄灭了去,当大火重新被熄灭,只见君大人又从后院里走了出来。 在那已然被烧毁了一半的板车旁停下来,蹲□仔细查看了一番。 而此时,白术也推着云峥上前来到君长知身边,只听见锦衣卫指挥使还是用他那特有的淡定嗓音与大理寺卿道:“那些西番人都会用这些火器,奈何每次他们使用的这种火器都燃烧得很干净,找不到具体能证明其成分的残留物,君大人若是想要在这些灰烬之中寻找一些线索,恐怕是要白费力气了。” 一袭不冷不热的话,说是客气,又似乎带着一点不客气;说是不客气吧,仔细想想又确实只是就事论事而已。 君长知眉眼不动,拍拍手直起身子:“所以,前些日子那些命案,万岁爷是交你们都尉府手上办去了?” 云峥微微一笑:“是。” 君长知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也并无多大反应,将目光从云峥身上挪开转到白术脸上:“那董霓佳你见过了没?” 白术一愣,与此同时就连云峥也微微蹙眉……原本只是随口一问,然而此刻,见面前这两都尉府出来的人不约而同一致的反应,不知为何,君大人忽然就觉得心里不太爽快,脸面上却是一笑:“用不着摆出这副表情,今日万岁爷无意间跟我提起过罢了。说是前些日子的殿选之前,有人跟他打了包票陆双跟曲家毫无关系,还怂恿他在殿选上试探一番,万岁爷信以为真,真的试了,结果却险些闹了笑话让他差点儿下不得台来……” 此时此刻,作为事件中的那个所谓“有人”,白术垮下脸来。 这天德帝整天惦记着这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跟自己的属下记着仇,闲不闲啊? 还跟君公公嚼舌根! 实在是八卦得很! ☆、第五十四章 中秋节将近,宫里近日来倒是显得繁忙热闹得很,每天都有许多外来人进进出出——先是在民间最出名的戏班子住进了宫中以排演中秋宴会;又因为中秋节里,宫廷内向来有赏菊的习俗,所以除却御花园那些个争奇斗艳开得正好的菊,更有大江南北各地花会的人将那些今年拔得头筹的各种品种的菊花送入宫中;夹在在来来往往的马车里,还能不时地瞧见一些长相与大商国人并不相同的外国使节,他们都是带着本国上位者预备的礼物来到大商国打理外交…… 人来人往,自然人多口杂,作为内廷侍卫,都尉府全体二十八名在职人员也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捅出个篓子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尤其是在那日白术他们将那两名西番人赶跑的第二天,天德帝便收到了西番国的消息,说是西番使节及其第二皇子西决即将带着大批绫罗绸缎、宝马美婢抵达大商国,欲趁着这中秋团员佳节,与大商国共商百年修好的大事。 西番的二皇子听说虽然身性脾气古怪,手段残忍,却因为完美继承了其母妃生前美貌,其母又为西番第一美人,为西番国王正儿八经的王后,奈何英年早逝只留下两个儿子,大儿子常年征战沙场,是剩下小儿子留于老父膝下,所以这二皇子极为受宠。 此番与大商国的拜会,那西番国王居然舍得将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往虎口里送,可见其赤胆忠心一片诚意。 …… 当然,如果不看前几日他们遮面夜行,“大闹央城”的行径,确实是这样的。 …… 当天德帝在阅读西番使节来信时,正好轮到白术他们站岗,这会儿都尉府临时工算是看透了自己不受待见的本质,正垂眉顺眼地低头地站在天德帝孟楼身边装死呢,就冷不丁地听见他问了一句:“二十八,西番国与大商国国土接壤,交接之地向来大大小小战事连连,双方打得正开心,这西番人却忽然吃了耗子药似的狱与大商国重修于好,所为何事?” “……”白术想了想,嘴角一动,“回万岁爷的话,卑职认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诈。” 天德帝转过脑袋,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在将她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仿佛确定了她是思考过后才开口说话之后,这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那折子一搁:“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看来那西番国确实是想要与大商国重修于好。” 白术:“……………………” 卧槽! 这皇帝怎么那么贱兮兮得慌啊! 安安静静的御书房内,白术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要么就是来自薛公公,要么就是来自她那个无良师父的一声嗤笑……白术抬起头,恶狠狠地地图炮式往传出笑声的方向瞪了一样,目光刚刚扫过门口,却在这时,听到门外一声通传,紧接着便从门外走进一名身材修长、器宇轩昂、一看就让人移不开眼的身影。 “——臣君长知,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边口口声声说着“叩见”,一边做着“啪啪”甩甩袖子再来微微一个鞠躬就算是全部动作的人,这就是君长知君大人了。 好在皇帝似乎也并不在意这个,又或者压根就是他自己给了君公公个什么特权,总之这会儿见君长知来了,他好像还挺高兴,放下手中批阅奏折的朱砂笔宣看茶上座,等君长知坐稳了一口热茶喝上了,这才挥退了众人,却惟独留下了白术——当皇帝做出这一决定时,白术就知道,这是皇帝又要开始纠结他那些个私家闺房的小秘密了。 果不其然,皇帝一开口便是:“昨日朕派了二十八去打听董霓佳的消息,结果她打听了一个下午夜晚回来,除却跟朕说了一大堆关于董霓佳那些个恶心人的外貌以及说双儿的方子不是那个董霓佳自愿给她的之外,旁的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是跟朕絮絮叨叨了一堆西番国的闲话。” 白术:“……万岁爷,那董霓佳本来就是因病毁容,因病瘫痪,因病失声,这些都是不可抗力,您抱怨也是抱怨不出个结果来的。” 天德帝:“这会儿是暗示朕无理取闹了?行,君爱卿,你来,让她见识见识什么叫无理取闹。” 君长知刮了刮茶碗子,这会儿听到皇帝亲自点了自个儿的名了,这才放下茶碗,那狭长的眸子微微一勾,直把白术瞧出点儿心惊肉跳的不安,这才缓缓道:“距离董霓佳那批宫女入宫至今日,有多长时间了?” 白术想了想回答:“一旬多几日吧。” 君长知点点头,又道:“你且再将那董霓佳的状态形容一遍与本官听。” “……”老要将那恐怖的病状在脑海中回忆来回忆去实在是有些影响心情,但是这会儿给白术十个胆子她也不敢说出“你自己问天德帝”这种话,只好老老实实地回答,“陆双姑娘面部有脓包,已经面目全非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并且并无好转迹象;四肢乏力,只能弯曲手指;无法言语,只能发出含糊犹如学语婴儿的气音;精神紧绷,似乎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哦对了君大人,容卑职好心提醒一句,当时是您亲口说,这案子结了的。” 君长知淡定地看着白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白术:“………………” 还真他妈诚实,毫不犹豫就承认自己的错误,这积极认错敢于承认的端正态度,竟叫人无法反驳。 正当白术愣神之间,君长知又继续问:“说完了?” 白术点点头:“……说完了。” 君长知转向皇帝:“回禀皇上,根据陆双姑娘的说法,那董霓佳是来皇宫的路上便已病发,并且当时已经出现了让人不想要靠近的症状,这就说明,很有可能当时董霓佳身上就已经出现了溃烂,也许并不严重,但是也足以让人心生远离之意……臣曾阅读医术,记忆之中,所有会在皮肤上发生溃烂的病症,待出现明显溃烂脓包症状时,都会伴随着发热、神志不清的状态,此时多数情况下患者已病入膏盲,短则数时,长则数日,必将毙命,哪怕是大罗神仙再世也救不了他们的性命——二十八,本官且问你,现距离董霓佳发生此类病状已过一旬有余,除却症状可怖,那董霓佳可还活着?” “……活都好好的。” “可有发热?” “没有。” “精神如何?” “除了有点儿紧张,不过还挺精神的。” “神智清醒?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是什么人在与自己说话?” “神智也清醒着,我问她什么都答得挺好,在我报了都尉府的名号之后她也警惕性没那么高了,只是瘫在床上,也不好说话而已——哎呀?”白术说着说着,自己都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对啊,都病成那样了,又是在那种客栈那简陋的地方,只剩下一个老婆子草草照料,她怎还……既无发热,也无神智不轻,这好像有点说不过来……?” 君长知微笑起来:“二十八,你且在回忆一番,当日是否还有别的什么不妥之处?” 白术想了想。 忽然想到那一天她为董霓佳亲手擦拭额间的汗以及脓水,当时她虽然小心翼翼尽量不让自己碰到她脸上的脓包,但是因为她很少照顾人,所以做起事来却还是笨手笨脚偶尔有有力过重不小心让纱布碰到那脓包的情况—— 现在想一想,在能用含糊的声音表达自己的情绪的情况下,当时董霓佳好像压根没有呼痛,哪怕是又一次白术的纱布都贴在那脓包之上,她头皮发麻地将纱布掀下来,纱布上倒是一片血水,按照常理那董霓佳应该疼痛难忍,但是当时,她却并没有多余的其他反应——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用急切的含糊声音像是想要表达什么。 而旁人在她的脸上所做的一切,她似乎毫无感觉。 白术眨了眨眼,只觉得此时此刻心中一片迷茫,空落落的,在君长知的提示之下,她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一些不得了的信息。 果不其然,没等一会,她便看见君长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与此同时还是用他那不急不慢的语气道:“面目全非,不能识别本来面容,无法发声表达任何复杂意志,身体瘫痪不能提笔——一个人能够向完结传达信息的全部方式都被这奇怪的‘疾病’一一毁损,却依旧能留人性命数日,我研究医书多年,却未见过如此病症,其中之古怪,恐怕值得深思。” “……” 君长知将目光从皇帝身上挪开,空气之中,不其然与站在皇帝身边发呆的小鬼对视,而后,年轻的大理寺卿微微一笑:“换句话说,在这种情况下,谁还能保证那躺在床上的人,真的是我们以为的那个董霓佳?” ☆、第五十五章 白术被君长知一番问话问的胆颤心惊,再转头去看天德帝——后者脸上的表情显然也并没有比她好上多少。 因为白术暂时什么都没查出来,所以在那次殿选之后的几日,天德帝又有那么一两天似乎都翻了那个陆双的牌子,而眼下,君长知却一脸意味深长地告诉他,很有可能董霓佳并不是真正的董霓佳…… 那么这会儿在央城的客栈中躺着的那个姑娘究竟是谁?真正的董霓佳又去了哪?如果她压根没病,那么陆双所谓的“因为帮助生病的人所以得到了香薰方子”的理由就是完全胡扯。 她为什么撒谎? 那明明遭到了破坏的香薰方子,却为什么在被破坏了之后,招蜂引蝶的效力不仅不减反而更加强烈? 此时此刻,几乎所有的疑点一时间都指向了陆双! 而这么一个浑身是疑点、不知道究竟是个什么玩意的人,却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当今大商国最为尊贵的人身边连续躺了两夜,不仅在他身边躺了两夜,而且他们还亲密无间地……那什么了。 想到这点,白术忽然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这会儿天德帝一脸被人强,奸了似的表情从而何来,以及接下来天德帝对她的怒视,她也就能坦然接受,在那几乎想要将她碎尸万段而后烧炼成灰最后挫骨扬灰的愤怒目光之中,都尉府临时工就这么顺势无怨无悔地往地上一跪,脑袋砸地,高呼:“卑职疏忽,卑职愚钝,卑职罪——该——万——死——” 天德帝冷笑:“你确实罪该万死,让你查个案你查成什么样了?” “呃,”白术想了想说,“回皇上的话,卑职只不过是个临时工……” “你还有理了是吧!” “卑职疏忽,卑职愚钝,卑职罪——该——万——死——” 这回,天德帝像是看都懒得再看趴在地上那人一眼,气呼呼地将龙案上摆着的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口灌下,谁知道那冰凉的茶水下了肚子,那在胸中燃烧的火焰却丝毫未减,只觉得自己仿佛那滑稽之人任人愚弄,一气之下,将茶碗子重重一搁:“来人!摆驾!” 话语刚落,就见那前一秒还趴在地上的人像是狐獴似的猛地抬起头,探头探脑地问:“皇上,您这是要去哪?” 一句“关你屁事”到了嘴边愣是吞回了肚子里,天德帝十分郁闷地发现最近这段时间自己似乎总是被招惹得要把持不住乱发脾气……而这会儿,薛公公已经匆匆从门外推了门进来,恭恭敬敬地屈身待在一旁,于是天德帝不好再发作,只是扔下一句“去没有你的地方”之后就扬长而去。 白术趴在地上好半天回不过神来,直到站在她身边那个围观了一切的大理寺卿伸出手,将她拎小鸡崽似的拎起来,面无表情地问:“人都走了,还演什么?” 说完便要往门外走,结果还没走两步就被一把拽住,君大人微微一愣,回过头去,却冷不丁地对视上一双充满了迷茫的招子:“君大人,您又是去哪?” “查案。”君长知一个抽身,将自己的衣袍袖子从对方手中抽回,“这案子我接手继续查,没你什么事了。” “喔。” “你还在这站着做什么,万岁爷都走远了。” “……什么?” “……”这是什么警觉性,难怪万岁爷要气成那样,成天把这么一个随时都在梦游的玩意放在身边,的确是要憋闷得慌……君长知顿了顿,那张面瘫脸上难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不得已明明白白地提醒道,“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编号二十八,这会儿距离你换班还有一个时辰,你不跟着万岁爷,在这做什么?” 君大人话语刚落,便看见面前身穿侍卫服的小鬼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一拍脑门,腰杆一绷,一遛追在那天德帝早已摆驾走远的屁股后面去了……只留□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子一人独自站在宫殿内,望着那慌慌张张离去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摇摇头,这才拢着袖子独自踏上出宫查案的路。 …… 反观白术这边,抓着门前侍卫一路问了,这才知道原来天德帝是到皇宫西苑的玉山池散心去了——这个季节,就跟宫里其他的荷塘景色一致,玉山池中原本郁郁青青亭亭立立的荷花荷叶都纷纷败谢成了一片枯黄,只剩下几尾锦鲤在那枯叶下嬉戏…… 白术原本还奇怪这样的风景看着难免新生郁闷,实在想不通有什么好“散心”的,直到她过了石桥,再往西苑深处走,这才发现原来因时至中秋,这些日子那些络绎不绝出入皇宫的花匠们进贡的各种类菊花原来大部门都被运往了这西苑,虽然一莲池的荷花已经毫无看头,但是那菊花却是姹紫嫣红,形态各异,争奇斗艳似的开得正好。 白术垫着脚步往前面走了,正琢磨着要不还是找个树梢猫着跟影卫学学不要碍眼作罢,却在此时,忽在满鼻的秋菊淡雅香中,闻到了一丝丝不同寻常的香味…… 她心中一整,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四处寻找,果不其然就在不远处看着一群七八只蝴蝶成群结队地往某个方向飞去——在那蝴蝶的下方,是身穿斗篷,低着头看似正在匆匆往某个方向赶路的纤细身影…… 白术抬脚就要追,在这时,又冷不丁地听见从她身后传来了一阵轮椅声响,她转过头,却看见原来是锦衣卫指挥使云峥正操纵着轮椅慢吞吞地到了石桥正顶端,于是她想也不想便赶紧走过去,一把替轮椅上的男人将轮椅稳住,仿佛生怕男人一个控制不好从那石桥的斜坡冲下似的—— 等她两只手抓在轮椅上,那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似乎微微诧异似的回过头看着她,白术这才猛地一顿想起,眼前的人可是能带着这副轮椅飞檐走壁的人……如果他愿意,别说是这座石桥,哪怕是皇宫的城墙他也能轻而易举地翻过去。 白术一时间有些尴尬,只觉得现在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 好在此时,仿佛是看出了她的窘迫,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只是将目光收回后,微微一笑淡淡道:“有劳。” 言罢,云峥随即便将手从控制轮椅上的机关上收了回来,重新坐好,摆出一副将轮椅交给白术的样子,就这样轻而易举地化解了那片刻尴尬的气氛。 白术力气大,控制整个轮椅将轮椅上的成年男人看上去也是死毫不费力的模样,待两人双双从石桥上走下时,还未等她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云峥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的身影稍稍一动,似乎坐直了身体,用困惑的语气问她:“你可曾闻到一些不寻常的香味?” “……” 白术这才想起,为了给云峥扶轮椅,她又将天德帝给撇下了。 囧着脸推着云峥往西苑深处走,一边走一边伸长了脖子看,直到走过几十盆开得正好的秋菊,又路过一处用来歇脚的凉亭,再越过一座假山,她这才看见了天德帝——此时此刻,在天德帝身边站满了人,纪云等人自然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不用多说,而天德帝,也是一副被君公公传染了面瘫毛病的模样,看似心情极为不美丽。 这一切,恐怕都有归咎于这会儿在场最吸引人注意的那位身上——今天皇宫西苑的主角不是被众人团团围住的天德帝,而是这会儿跪在他面前的那名身穿白色斗篷的女子。 这会儿她已经拿下了斗篷。 那兜帽松松垮垮地垂在她身后,隐隐约约露出雪白的颈脖以及背后的一小片雪肌,几只不多不少的蝴蝶围绕在她的周围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而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似乎正在抽泣或者只是单纯的恐惧,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奈尔此时此刻在她头顶上,那世界上最尊贵之人却仿佛毫无怜悯之心,只是垂着眼,看着她,面若寒霜。 周围僵持的气氛让白术一时间不敢直接推云峥过去,于是便停在原地,想要等谁开口说话打破这僵局再过去踩雷——好歹就算被炸死了她也不是死在第一个。 “这就是陆双?”白术听见云峥问。 白术并不奇怪云峥知道陆双的事,这偌大的皇宫里,能招蜂引蝶的,除了那位现在还在冷宫待着的太妃,也就只剩下这位陆双姑娘了,于是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自家老大正坐在轮椅上背对着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肢体语言,于是这才开口道:“是。” 而就在这时,她看见原本趴伏在地面的陆双微微动了动——这个小小的起伏动作,让她身上的那勉强遮盖住一部分皮肤的兜帽滑了下来——白术这才发现,陆双身上的斗篷后背线比较低,这么一个动作之下,居然不经意地露出了雪白肌肤之上,一点儿黑色的东西…… 白术微微眯起眼。 总觉得这一幕似乎有些眼熟。 只不过这会儿她站得离陆双太远了,一时间看不清楚那究竟是什么,只是当意识到自己的后背可能暴露了一点后,陆双就立刻动了动,不着痕迹地拽着袖子将衣服往上拉了拉—— 与此同时,白术听见云峥坐在轮椅上,用“今天中午吃白菜的语气”,嗓音低沉地说:“准备护驾,这个人不是陆双。” “………………” 白术傻眼了。 她被君长知以及天德帝一顿埋汰一顿喷之后才稍微有点儿头绪的事,如今她老大往着坐着远远看过去,一眼就看出了个结果来……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 正当白术怔愣之间,仿佛在一瞬间,在她的不远处忽然发生了骚乱,只见上一秒还趴在地上的陆双忽然暴起,那拉袖子的指尖轻轻一动,紧跟着几枚闪着雪白银光的袖箭便甩了出去直射天德帝面门! “狗皇帝,纳命来!” 天德帝微微睁大杨,与此同时,原本就护在他周围的锦衣卫纷纷在瞬间拔刀—— 一时间,场面乱作一团。 ☆、第五十六章 这年头不被骂一次“狗皇帝”都不好意思说自己当过皇帝。 不过在自己的地盘上、众目睽睽之下被骂,天德帝这也算是古今第一人——所以这会儿他瞪大了眼一副极为震惊又无辜的模样看得白术也是醉了…… 在距离皇帝最近伺候着的薛公公也是首当其冲受到惊吓的那一个,当他扯着嗓子吼“来人护驾”“有刺客”最后干脆变成了“救命啊啊啊”之时,纪云他们哥几个已经抽刀啪啪几下利落地将这姑娘手中射出的暗器打掉,纪云身手最好,和十八护在天德帝跟前,身下的另外一名锦衣卫则满脸暴躁地夹着张牙舞爪在旁边添乱的薛公公就上了房顶! 一切仿佛只是发生在一瞬间。 在白术与云峥同时动手之时,他们惊讶地发现那陆双的身手真不是普通的好,从她那前面刚刚躲开了纪云的绣春刀背后又长了眼睛似的翻身腾空躲过云峥拍出的一巴掌五根银针来看,她这一身功夫练了没个十年也有七八,而她今年也不过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无论她是不是真的陆双,总之年龄肯定不会有太大差错,那些糙老爷们不知道,白术自己是女的自己清楚,女人的皮肤状态是对于年龄最诚实的验证,如果陆双是已经二十来岁的其他人冒充,早在殿选之前就被刷下去了。 而此时此刻,看着陆双在两名锦衣卫的夹击外加云峥在后的保卫之中还游刃有余,白术只是越来越肯定陆双这番行动肯定并非她一人冲动所为——相比起董家因为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情想来找皇帝报仇,现在她开始怀疑这其中有更深层次的背后势力在作祟—— 正这么想着,很快地她就成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白术冲上前,勇敢地啪啪啪跟陆双对了三招就被毫无意外地一巴掌糊到了墙上,当她那小身板儿横着飞出去时,还压碎了几盆今年几个地方选□□的花魁赛冠军秋菊,扒拉开脸上的泥土和散落的花瓣,白术想要翻身坐起时只感觉被一掌拍到的锁骨处针扎似的痛——挣扎着想要做出任何动作还牵扯着五脏六腑都撕心裂肺的痛。 武侠片里那些被拍了无数巴掌还能站起来继续撸的段子果然都是骗人的! 白术躺在地上准备挺尸缓缓再行动,远远地看见云峥滑着轮椅向着她这边来,与此同时,只见此时从房顶屋檐阴影中、树上、角落墙后等不同的地方又跳出了几名身穿黑色简易侍卫服的蒙面人! 白术和云峥均是一愣,但是后者在看见那些蒙面人腰间均佩戴着一个简单的写着编号的木牌时,脸上的表情就立刻淡定下来,想来是认出了他们这些人就是在暗中保护皇帝的影卫—— 而此时,陆双那边还与纪云和十八纠缠不下。 因为纪云和十八还要顾及着天德帝,一时间有些束手束脚拿她不下。 有了影卫的加入,情况很快就一边倒,那陆双武功再好轻功再棒,也顶不住同时被包括云峥在内的六名大内高手夹击,而那些影卫出手招招狠毒不留后路,一时间陆双节节败退,眼瞧着就要被逼到墙角,那纯白色的兜帽上也沾染了不知道从哪儿流出来的血迹,就当她的动作开始变得迟缓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要束手就擒之时,令人意外的一幕再次发生—— 原本包围着陆双的有三名影卫。 编号是天字号十九,十五,二十一。 十九使用的武器的剑,二十一是一把刺,而十五比较特殊,用的是一把长长的金属棍,虽无锋利处,然而那棍棒快速抽打在人身上,打中要害或软骨处,也几乎成了限制陆双行动的最主要原因—— 天字号十五在中间,十九和二十一从两旁夹击—— 而就在他们三人携手同将陆双逼迫到墙边时,胡键之间,只见十五手中的棍棒状武器微微一震,紧接着就从中间一分为二断成两截,再轻轻一拉,棍棒变成了双刀! 伴随着在白术身后云峥一声“糟了”,在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于天字十五号身边的十九和二十一在内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那阳光之下闪烁着雪白锐利光泽的双刃已在十五的手中猛地转了三百六十度,最后被十五反手,深深刺入了他们的腹腔要害! 噗嗤一声闷响,伴随着俩名影卫难以置信的眼神以及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声饱含着惊异的闷哼,他们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击举动,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他就是我之前在央城里遇见的那个西番高手,纪云,动手将他拿下。” 云峥说着,轻轻一拍轮椅,衣袍翻飞之间整个人已弃轮椅高高跃起,手中同时甩出的暗器以极为刁钻古怪的角度冲着“天字十五”射去! 那冒充影卫的假扮者不急不慢冷哼一声,拔刀将那几枚暗器一一抵御下,又是一个转身,干净利落地与同时攻上来的纪云结结实实地对上一掌,双掌合击发出“呯”地一声巨响,纪云连着后退几步,只觉得眼前发黑肺部一阵腥甜涌上—— 而此时,那蒙面人已经抓着陆双的肩膀将她轻轻一抛——两人之间配合似极为娴熟,只见陆双那身子轻盈地踏在黑衣人身上,脚尖轻轻一抖,眼瞧着人就要翻墙逃走!说时迟那时快,在纪云身边的十八不知道打哪儿窜了出来,手中投掷出锦衣卫往日用来飞檐走壁的特制铁爪,铁爪另一口牢牢地扣住陆双地手臂,将已经翻墙翻了一大半的她毫不怜香惜玉地硬生生拽了下来! 陆双被摔得发出一声痛呼,这一声呼声似乎唤醒了梦游中的天德帝,他在后面急急地吼了声:“这伙人有预谋有组织,至少给朕捉一个活的!” 至于活的的是蒙面人,还是陆双,那就并不重要了。 十八得令,手腕一震,那铁爪钢丝猛地一缩,瞬间便将倒在墙角边的陆双拖来自己面前,与此同时,云峥与那个蒙面人斗得难舍难分,两人武功不分上下,在十八捕获陆双之前,已经连对数掌,此时因为分神去看陆双,一个没留神,胸前便结结实实地吃了云峥一掌—— 这不是电影,当然看不见什么内功波动的特效,但是白术猜得到,这一掌吃下来恐怕普通非习武之人压根顶不住就要当场毙命,奈何那蒙面人武功极高,也是被拍得连退数步,蒙面的面巾之下忽然被沾湿,紧接着就有鲜红的血液顺着那面巾边缘低落—— “师兄,你先走!别管我!这狗皇帝捉住我也没用,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师兄,快走!” “回去告诉主人,他的大恩大德,佳儿来生再报!” 陆双尖叫的声音响起,嗓音之中那个真情四溢,聋子都能脑补出她与这“师兄”之间那些个儿女情长,白术连续几日蹲房顶围观,从未听过这姑娘如此尖锐的嗓音,这会儿听到她自称“佳儿”才不由得一愣,原来这陆双果真才是董霓佳! 而这一次,一直躲在旁边看戏的天德帝似乎看这感人大戏看烦了,只见他一个箭步上前,双手卡住那吵吵嚷嚷的姑娘的下巴,毫不留情地咔擦一下干净利落地就将她下颚卸下,那嘶吼的声音戛然而止,白术看得直瞪眼,片刻随即明白过来,这孟楼此举不但是想让陆双闭嘴,想来还是想要防止这丫头咬舌自尽! 眼瞧着这会儿这两人一个被捉,一个受了重伤,那黑衣蒙面人恐怕也看出大势已去,便不再与云峥继续纠缠,转身利落地上了西苑中最高的那棵树,云峥腿脚不便,之前也是靠着树枝作为借力点不断腾起与他过招,这会儿见其受伤欲逃,纪云带着身下两名锦衣卫追赶而上,索性不再追赶,也跟着落回自己的轮椅之上。 那蒙面人窜上树顶,手指一翻,白术眼睛厉害,一眼便看见他手中出现的,又是那天将君公公家后院烧了个鸡飞狗跳的“雷火弹”! 而此时,纪云他们动作再快,也来不及人家一个扔东西的动作快。 蒙面人双手各三枚雷火弹冲着天德帝和“陆双”所在的方向弹射而出,白术一愣,那假扮成陆双的董霓佳也是一愣,很显然她们都是知道这雷火弹威力的人,也都是没想到,这个蒙面人走就走吧,杀皇帝就杀吧,却一点儿也顾及董霓佳就在皇帝身边,这要是皇帝被炸死了,她也留不着一个全尸! 你看,妹子,一片真心喂了狗吧? 白术看得在心中连连摇头,并且此时,因为所有的锦衣卫以及侍卫都追着那蒙面侍卫去了,天德帝周围连个能帮他挡子弹的都没有,离他最近的,只剩下一个董霓佳以及被他万般嫌弃的白术——为了防止皇帝意外驾崩引发社会动乱,白术心一横,忍着身上的痛从地上爬了起来,连滚带爬地赶在那雷火弹在皇帝脸上炸开之前,将他扑倒在地,结结实实地将他压在身下! 在雷火弹炸开时,耳边被那巨大的声响震得嗡鸣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背部一片火辣辣的挣扎似的疼痛并且伴随着一阵皮肉被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身体各处官能都被这周围一瞬间发生变化的环境满满占据—— 身后,在众人惊呼“万岁爷”“皇上”以及被放在房顶上下不来的薛公公哭天抢地的“我的主子爷哟”的声音之中,白术隐隐约约能听见“徒弟”以及“二十八”的声音,心里想着挺好好歹还有人惦记着她这个人肉盾牌—— 白术稍稍撑起身子,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的天德帝孟楼——两人对视片刻,看着那被自己结结实实护住的人这会儿正五官四肢完整地用难得不是愤怒的眼神儿瞪着自己,白术一个激动,只扔下一句“皇上,卑职护驾有功”后,就利落地倒在了这九五之尊的宽阔胸膛之上。 临倒下之前,她唯一的想法是—— 这下子转正有望了,赞。 ☆、第五十七章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间。 外面的天似乎已经黑了。 迷迷糊糊之间,白术是被背上那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痛醒的……醒来时,她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有什么人像是苍蝇似的在自己耳边嗡嗡嗡地说话,并且喋喋不休相当烦人,白术闭着眼抱着枕头趴在原地不动装死,心里想的是:妈蛋,谁啊,不知道病房之内要保持肃静咩? “……启禀万岁爷,董霓佳已被拿下看押大理寺,,虽身上有雷火弹炸伤的伤口,但是一时半伙还死不了,纪云在她身上搜出了一个香囊,里面的用料正是之前二十八与君大人一块儿调查拿出来的方子配的,只不过那方子并不是让人遍体生香,而是要刻意压制住她天生带着的香味带来的招蜂引蝶效果,那日在殿试,便是因为方子遭到了破坏,所以才有了蝴蝶成群飞来的效果——这董霓佳极为聪明,带着这样的香囊,还能在人心生起疑她与曲家人关系的时候,用是香囊使她遍体生香这法子来做幌子。” 这声音不高不低,从头到尾都是在一个强调上,一听就知道是云峥的。 “嗯,传下去,让太医院拿药给她,别便宜她就这么让她死了。” 这……不用听声音了,光听这刻薄说话的方式就知道是天德帝。 “君大人也回来了,并且已经证实那在皇城外客栈里的才是真正的陆双,脸上的毁容并非真的毁容,而是使用了易容变成那样的,身体四肢无力无法说话,也均是受了穴位压制才有的效果……那原本安排照看她的老妈子也是董尼佳一伙人易容来的,君大人也将她拿下了,此时正与董霓佳在大理寺看押在一处。” “嗯,君爱卿办事,朕还是比较放心的。” “那陆双……” “既然没事,那就暂且先接进宫来吧。” …… 白术趴床上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听着自家老大和顶头上司东扯西扯,居然半个字都没扯到她这个病号身上,也压根儿没提转正的事情,就连那个对于皇帝来说压根特么就是路人甲的陆双都安排妥当了,却好像还是没想起她这个就在眼前的救命恩人! 一时间都尉府临时工心中不由得有些捉急,正准备“呻.吟”假装“悠悠转醒”,顺便提一下关于转正的事情,却在她来得及发出声音之前,感觉到一只颇为粗糙的手摁在了她的背上,那温热的手掌触碰到她的背,与那被雷火弹灼伤的伤口相触,痛得她浑身一抽,魂飞魄散! 紧接着,一个低低的、不急不慢的温和声音便在她耳边响起—— “这雷火弹威力好生凶猛,好在这二十八平日里看着呆呆傻傻,关键时刻却激灵得很挡在万岁爷跟前,否则待那飞沙碎石热浪扑面,定然极为凶险,万岁爷洪福齐天,接下来只需要好生休养压压惊,剩下的身上小擦伤便也无大碍……只不过都尉府的袁师傅说,二十八这背上要清理干净,却需一些时间……” 说话就说话,老大,快把你手挪开! 白术疼得一阵冷汗哗啦啦往下流淌,这下彻底不好装了,假装“呜呜”两声睁开了眼,一拧脑袋,便对视上一双带着笑意的黑色瞳眸,那眼神分明是看出她方才在装死,白术咧咧嘴,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老大,疼……” “疼也要忍着,接下来还有更疼的,你有些伤口流出的血把衣服都黏伤口上了,一会要撕下来肯定害得痛一会儿,好生忍着别哭爹喊娘的,万岁爷看着呢。” 云峥依旧是那温和的语气,只不过白术听着怎么都像是个成年人在哄小学生的诈骗犯语气……而这边锦衣卫指挥使一边说着,天德帝已经在他身后冷不丁地哼了一声——白术动了动脑袋,想要伸脖子去看那个不知好歹的人:哼个毛啊!早知道就让你炸个面目全非你他娘就舒坦了! 正鼓着眼成青蛙似的,却在这时,她又听见那向来对她没好脸色的狗皇帝用别别扭扭的语气说:“用不着这么暗示朕,朕岂是那等不知感恩之人,已经吩咐了太医院以及内务府,让他们准备了活淤生肌露与没刺激的皂角,过会就送到都尉府来了。” “万岁爷体贴人,”云峥笑着,一只手勾了勾白术的下巴,“二十八,还不谢恩?” 谢他奶奶! 我那如花似玉的背啊!! 今后怎么嫁人!!! 白术拧开自己的脑袋,转了个头面朝墙壁,仗着这会儿自己血肉模糊干脆装傻,嘴巴里絮絮叨叨重复的就一个中心思想:“老大,疼……” 她话语刚落,“撕拉”一声布碎裂的声音,原来是那云峥已经趁着她没留神,动手将她背上那没有黏在伤口上的侍卫服撕开—— 白术一阵屁滚尿流,下意识大呼:“袁师傅呢!!” 云峥道:“袁师傅这会儿去检查天字号两名影卫的尸首了,那个蒙面人虽然被我打伤,但是奈何他轻功功底极好,你和万岁爷也受了伤,等后援到了时候他影子都不见了,为以防万一,要从伤口处模拟出武器的图纸,以后有所提防才好。” 这回白术想到的可就不仅仅是背上痛不痛的问题了,胸再怎么平她也还是有少女心的,这会儿在云峥和天德帝孟楼俩人赤.裸裸的目光下就这么被迫露出一大片背部肌肤,她猛地缩了缩,却因为这个动作牵扯到了伤口,一时间憋红了脸,吭吭哧哧说不出半句话来! 而此时此刻,如果白术能看见自己的背,她就会发现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因为这会儿她的背上基本被雷火弹炸得没有一处好肉,期间还有被炸飞的破碎花盆碎片,沙石泥土,又红又黑,压根看不出个原来的相貌——那天德帝起先还凑过来瞅着,在那股奇奇怪怪混合着血腥以及泥土味扑鼻而来时,他就将脖子缩了回去。 皱皱眉,看着趴在床上那面色比纸还白的小身板,天德帝犹豫片刻后,终于说出了在白术看来今天的第一句人话:“等她等下地了,就让纪云些个折子上来,让她进了锦衣卫的祠堂受封吧。” 白术一听,立刻将脑袋拧了回来。 一双晶亮水汪汪的大眼睛瞪着云峥——若是这会儿她脑袋上有倆狗耳朵,想必这会儿已经极为舒爽地倒下去贴着脑门上了。 “嗯,那从今儿起,你就是每个月拿四俩俸禄的人了。”云峥莞尔一笑,“二十八,还不谢恩?” “卑职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回谢得到快。”天德帝拂了拂袖,往旁边塌子上一座,手作驱赶状扫了扫道,“罢了罢了,朕跟你个小孩计较什么,赶紧养伤吧,趁着你这两天养伤朕也好好享受两天安静舒心日子……” …… 就这样,白术终于得偿所愿,用自己背上的一大片皮肉换来了一身飞鱼服,绣春刀。 接下来的几日,内务府的人在纪云的陪伴下在她休养的屋子里进进出出,先是给她量身子尺寸,这是准备替她量身定做一套飞鱼服,紧接着又是都尉府的铁匠师父带了几块上好的生铁来她跟前让她选,还带了图纸,让她选绣春刀刀鞘的模样,白术这才知道,原来锦衣卫绣春刀刀鞘各不相同,只是因为黑麻麻一片啥也看不清,扎眼看去好似一样罢了。 因为那狗皇帝给的什么活淤生肌膏,白术背上的伤口结疤得倒是快,过了三五日便已经能从床上坐起来了。 这一天,都尉府铁匠师傅又送了做好的绣春刀主体来,让白术抓在手中掂量长度、重量以及刀柄粗细合适与否,白术盯着那刀柄处用古体字法刻着的“白术”二字陶醉得不行,痴汉似的伸手摸了又摸,直到打铁师傅催促,她才敷衍似的呼呼挥舞了下手中的半成品绣春刀—— 绣春刀因是一名锦衣卫身份的象征,所以每人一刀,根据人的抓握力,手掌大小以及手臂长度等信息,十分精细地量身定做。 所以白术手中这把绣春刀虽然相比起纪云他们的绣春刀来说刀柄处细了不少,但是只是少少会务便知道,此刀极沉。 在白术使用起来倒是刚刚好。 倘若放在旁人手中,这刀恐怕只是挥舞个几下便会觉得手酸支持不住。 白术盘腿坐在床上,唰唰地玩耍着自己未来的武器,想象自己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英姿飒爽昂首挺胸出任小队长挤走纪云升任副指挥使迎娶君公公从此走上人生巅峰—— “二十八。” “……” “你再这样像只猴子似的盘腿坐着,一边挥舞老子给你做的绣春刀,一边伸着手满脸猥琐地去挠背,老子就用这刀把你钉在墙上你信是不信?” “……我痒。” “伤口结疤哪有不痒的,手拿下来!像什么话!市井莽汉似的!” “喔。” ☆、第五十八章 因为正式挂牌进锦衣卫祠堂需要选个好日子,所以就算是白术再怎么迫不及待,云峥却还是认真地将日子定在了农历八月十四,正是中秋佳节前一天的日子。 白术在得到了“当月俸禄可直接升至四两银子”的承诺之后,终于放弃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骚扰都尉府的指挥使大人。 能够下地第三天,她就恢复了正常的轮值——奈何最初的伤口疼痛之后,结疤过程是撕心裂肺的痒——刚开始白术还小心翼翼地去挠,然后就变得开始忍不住想拿背后去蹭墙,直到天德帝忍无可忍再也看不下去身边有那么一个永远在蠢蠢欲动拱来拱去的人,碍眼得想让这个小鬼把今年的年假强行休掉之时,终于在某一天,当君大人一脚踏出御书房门槛,瞥了站在门边拱来拱去的都尉府即将脱离临时工身份的小鬼一眼,淡淡地说了句:“此时这样挠,当心留满背的疤。” 君大人说完后,便拂袖头也不回地离去。 留下了整个背部贴在墙壁上,满脸风中凌乱的白术。 从此世界恢复了宁静。 “你当真是好龙阳,”纪云嗤之以鼻道,“瞧瞧你这一脸被雷劈的怂样,同样的话老子没提醒过你么?君公公说出来就特别有说服力是吧?脸长得好看还有这种功效,难怪他能升任大理寺卿,犯人往他面前一站,杀人放火随便他判,反正他脸长得好看,他说的算。” “……长得好看也是本事。”白术翻了翻白眼,转过身不再背靠墙,而是瘙痒难耐地哗啦啦地用手指挠墙,“人家君公公是女娲娘娘创作精品,师父是女娲娘娘创作草稿图。” “……你师父我玉树临风,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不孝顺的徒弟!——别挠了,狗刨地似的,那群太监笑话你呢看见没!都尉府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哎哟,薛公公是吧?笑就让他笑呗,万岁爷为难当头就只能蹲在房顶上扯着嗓子尖叫的人凭什么笑话我!” “……说得也是,嘿嘿嘿。” …… 就这样,当真正的陆双一脚踏入皇宫,跟孙银铃相拥喜极而泣,然后直接入主空降原本董霓佳分到的延庆宫时,这件事也算是告下了一个段落。 陆双说,其实半路上董霓佳确实有称生病,起先只是在脸上用不知道什么东西弄出了几个小红疙瘩,其他的宫女们也确实躲着她走,陆双以为这是出了痘,因为她小时候已经出过,不怕传染,所以便不计较地照顾了这个姑娘——谁知道好心没好报,却被董霓佳算计了去,原本这个姑娘可以把她杀了一了百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到底是女人心底软,所以最后也没弄死真正的陆双,只是将她点了穴喂了药伪装成自己的模样,然后让跟她们同伙的人严加看管了起来。 白术私底下偷偷观察过真正的陆双,这才发现那个董霓佳的易容术可以说是登峰造极,不仅外貌弄得跟陆双一模一样,就连言行举止,一眸一笑也毫无出入——新入宫的陆双虽身无异香,但是眼下天德帝算是对这蝴蝶产生了生理厌恶,正好陆双来了,去掉了BUG的正版陆双就这样直接承接下了董霓佳一阵扑腾换来的恩典。 至于董霓佳么…… 虽然人是在大理寺大牢里蹲着。 不过有点倒霉蛋是,她是在都尉府过了一道水,才被送到大理寺去的。 而且是被“好生着实打着问”了那么一回。 在锦衣卫的诏狱里共有十八种刑具,其中“杖刑”便是两名牛高马大的锦衣卫往哪长条椅子两边各占一个,根据上面发下来的话之中的暗语,来判断拷打程度——第一种叫“打着问”,就是针对那些个言官文人穷酸书生使用的,打的时候虽然血肉模糊,却伤不到内里,休养个十来二十天便也无碍;第二种是“好生打着问”,意思就是“这人欠抽,打重点,不过要给留口气”;最后一种是便是“好生着实打着问”,此话一出,那负责执杖之人便可放手去打,人死了活了都没关系,人死了就草草结案便是——比如董霓佳遭到这待遇,并不是因为她跟都尉府怎么结了仇,主要是都尉府不想将这个案子最终交到大理寺的手里去做。 他们辛辛苦苦忙活了那么久,白术连着蹲那么多晚上的房顶最后又被雷火弹炸了个外焦里嫩,功劳却被大理寺揽了去,都尉府是绝对不肯做这等默默无闻的幕后英雄的。 起先,因为那董霓佳似乎还跟西番的人车上了那么一点儿千丝万缕的关系,却奈何没有确凿证据,眼瞧着中秋节将近,西番使节以及二皇子即将到来,云峥还有所顾忌,想让纪云他们给留一口气再问问是怎么回事——直到这一天,下了值的白术捏着鼻子进了都尉府的大牢里,指着被打得就剩一口气的董霓佳说:“她背后好像有个刺青。” 纪云听得眼前一亮,上次二话不说便一把将那姑娘背上的衣服撕了一块布下来——此时董霓佳背上已经被打得血肉模糊,这一丝连带着她背上的皮肉屑末也被撕了下来,她发出一声比厉鬼还尖锐的痛呼,把站在牢房门外的白术吓唬得连退三步。 睫毛飞快抖动地扫了眼那姑娘已经看不出原样的背部,果不其然在颈脖下方处可见一块已经看不清图纹的刺青,白术挥挥手皱起眉说了一句:“那个肥头大耳的西番和尚背后也有这样的刺青。” 亏得白术的这么一句话。 董霓佳的身份算是彻底地落实了下来,这件事的性质也从“曲家人蓄意谋反”发生了性质上的改变——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因为白术这么一句话,曲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包括在都尉府的曲朝歌以及他那个在冷宫的太妃姐姐,都无形地逃过了一劫。 纪云听着,毫不犹豫的又一杖落下,打得趴在长条藤椅上的女人吐出一口鲜血。 皇帝得到了从都尉府传出的这个消息,对于即将到来的西番使节终于肯有了一定的防备,原本礼仪性要带着对方参观大商国兵力的表演环节,也是在一番斟酌之后,直接取消了对神机营的参观项目,只剩下了一些不足为道的普通水兵以及骑兵的表演项目——简单的来说,在取消了神机营的那些火器表演后,基本这个环节就没什么看透了。 整件事算是圆满落幕,只不过…… 就是董霓佳被半死不活地送到大理寺给君长知善后时,君公公脸上的表情太美,以至于白术全程没好意思抬起头跟他有半秒的对视。 忙忙碌碌之间,中秋节悄然无声地来临。 农历八月十四,距离中秋节还剩一天的日子里,宫里各个部门达到了忙碌的高峰期,搭戏台,修剪御花园秋菊造型,扫落叶,清理鱼塘,再挂上颇为有节日气氛的彩灯,一时间平日里素来宁静的皇宫居然也热闹了起来。 这一天,白术从床上爬起来,像是往常一样到都尉府的小厨房里喝了粥啃了馒头,正准备坐着喝口茶消消食,却被一群锦衣卫哥们闹哄哄地一块儿轰小鸡似的赶出了门,一出门,这才看见纪云已经抱着手臂在门外等着,见了她,便不那么温柔地将她拎起来塞进了大澡堂子里。 大澡堂的木门“啪”地一下在白术面前关上。 又被拉开,一整套极为精致的飞鱼服塞了进来,塞进白术的怀里。 在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大澡堂的木门又“啪”地一下拍在她的脸上。 将怀中的飞鱼服小心翼翼地放在这澡堂子的长塌子上,白术低下头,下意识地摸了摸挂在腰间的象牙牌,将她取下,放在那叠得整整齐齐的飞鱼服上——当两样东西就这样被看似随意地摆在一块儿时,站在长塌前,白术的心忽然开始狂跳了起来,就连呼吸都变得不那么顺畅了。 …… 她恍恍惚惚地发现,她居然真的等来了这一天—— 带着牛银花脱离黑河村,一路颠簸来到皇城,见着了皇上,通过测试,蹲过房顶,受过重伤。 她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连日里来因为背部的伤,只能含蓄地用湿毛巾擦擦身的白术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清洗了一遍,当她神清气爽地从温泉池中走出,捧起放在塌子上的飞鱼服时,她像个痴汉似的将那身青织金妆花飞鱼绢贴在脸上嗅了嗅,感觉那绣工极为精致的飞鱼朴子在她的脸上压下一点点凹下的红痕,她眨眨眼,这才一把拉开身上的浴巾,开始一件件的将那飞鱼服往身上套。 然后是等待头发微干,仔仔细细地挽起头发,平日里那乱七八糟的头发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将整张干净清秀的脸庞露了出来——当白术正跟一小撮脑门上不服管教的刘海战斗时,门外,纪云呯呯地开始砸门,忍无可忍似的说:“好了没?洗个澡那么久,比女人还磨蹭。” 白术这才放弃了跟那撮有呆毛嫌疑的刘海继续斗争。 拿过黑色璞头,端端正正地戴在脑袋上。 随后便拉开了澡堂的门,昂首挺胸地迈过门槛,出现在纪云的面前——后者先是安静了几秒,从头到尾地将她看了一遍,最后评价:“你现在穿着这一身往那戏班子队伍里一站,保准没人能发现他们中间多出一个异类来。” “……” 这是变相在骂她穿着飞鱼服像唱戏的? 王八羔子。 白术翻着白眼,跟在纪云屁股后面来到都尉府祠堂,当她一脚踏入祠堂,这才吓尿了的发现近日锦衣卫不算她之外二十七名兄弟外加八门手艺师父全部到齐,个个身着整齐飞鱼服,腰佩一把绣春刀,听见她走来的声音,他们齐刷刷地抓过头。 那一刻白术听见了“呯呯”的心跳声,阳光从她的身后倾洒而下,祠堂之内,那么多双眼睛都带着笑意瞅着她,一张张她花了几个月逐一熟悉的脸,每一张脸都能跟他们的编号、特长、性格一一对上号。 白术站在原地,像是觉得自己的脚下忽然生了根。 她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恐怕再也不会忘记这一刻。 …… 片刻的相互瞪视之中,人群里二十一没个正经的声音响起:“哟呵,唱戏的!” 白术:“……” 王八羔子他弟! 站在门口,白术的目光扫视,路过曲朝歌的时候,她看见对方虽然满脸严肃眼中却隐隐约约可见笑意,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对的那一秒,她觉得自己大概是看见了对方微微颔首示意。 当今都尉府指挥使云峥坐在队伍的正中央,在他的身后,是摆放着历代锦衣卫兄弟牌位的大桌案,一眼望去,只看见烛火缭绕,锦衣卫存在不过几十年,那台子上不知不觉居然已经摆放了如此多的牌位。 “过来,给前辈们上柱香。” 云峥冲着白术招招手,又转过身,从身后的案台上,抽出三炷香,傻愣在门口的白术这才跌跌撞撞地来了,接过香,小心翼翼地在那烛台上点燃——在她满头大汗地等待着今日觉得特别难以燃烧的香点燃时,她听见云峥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二十四卫,锦衣为首。烧过这柱香,穿上飞鱼服,佩戴上刻着你的名字的绣春刀,从此,你就是锦衣卫的人了。” 此时,白术手中的香“嗤”地一声窜起一束火光。 她将香从烛台上拿开,轻轻甩了甩,将明火甩灭,而后后退几步,面朝那巨大的供台,微微抬起下颚目光从被放置在最高处的初代锦衣卫指挥使牌位上扫过,随后,恭恭敬敬地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下来。 云峥垂下眼,见她跪好了,这才继续道:“跟着我念——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天、天降大任,皇权……钦赐。”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不离弃,不背叛,不负使命,尽忠职守……耳不闻朝廷是非,眼之不畏雷。”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金蟒鱼鳍为最后的素袍。”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承祖师志愿,以血染绣春刀为最后的光荣,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我从今日起,以血肉为誓。” 白术跟着念完,又高举手中已点燃的香,深深对着面前的供台三叩。 当她重启直起身子,轻轻地松了口气,将那三炷香插.入供台上的香炉里时,一炷香上掉下来的灰抖落在她手上,烫的她下意识地一缩,却没敢叫出声来,咬着牙将痛呼吞回了喉咙里,假装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 此时,由云峥亲手将那把为她量身定做的绣春刀系在了她腰间。 与那上书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牌一左一右,当白术走动时,能听见那绣春刀刀鞘与飞鱼服摩挲发出好听的沙沙轻响。 “记住了,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云峥替她整理了□上的衣服,松开手,抬起头,难得地露出了一抹笑容,“去吧,叫你那不靠谱的师父得瑟去。” 锦衣卫指挥使话语刚落。 那原本还严肃地板着脸站在原地的其余二十七名锦衣卫忽然“嗷”地一声闹开了,平日里与白术交好的、性格比较皮的几个一下子围了上来,抓着她一顿研究,闹哄哄一片,耳边不断传来的恭喜声中,还夹杂着纪云那出类拔萃的“我徒弟你们兴奋个屁”的高声抱怨…… …… 等到白术好不容易逃脱升天,来到都尉府门外,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 低着头刚一脚迈出都尉府大门准备到大理寺门口威风一下,却还没等她走两步,就远远地看见了身穿绯红色官袍,拢着袖子缓缓走来的年轻男子,他眉眼之间尽是淡然,只是在目光扫过远远地站在都尉府门前摆POSE的一抹瘦小身影时,微微一愣。 白术眼前一亮,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清了清嗓子,迈开步子窜到来人跟前:“君公——君大人,散步呐?” “嗯,”君长知点点头,目光在面前这全副武装的小鬼身上一扫而过,“刚受了封?” “对啊,”白术眯起眼,“怎么样?” “……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假话。” “好看。” “……” 妈了个蛋。 “那真话是什么?” “像唱戏的,你明日只管往那戏班子里一站,哪怕是跟着上了台怕他们也发现不了多了一人。” “………………” 王八羔子它祖宗的。 ☆、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便是中秋节。 但凡传统节日,都是皇帝一年之中难得的休假日,可惜天德帝孟楼看来是个天生的劳碌命,早上不用上朝却也还是早早地醒了过来,想睡半会儿懒觉都不行,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整齐,便早早来到了乾清殿批阅折子打发时间。 不一会儿,乾清殿外便传来窸窸窣窣有人走动的声音,只不过这会儿孟楼看折子看得认真,并未抬头。 此时他正阅读一篇折子是有人递上来参一个八品的文官,折子上说此人出言不逊,大肆讨论从先帝爷开始便默默展开的讨伐开国元勋的事实属不仁不义……这都骂到自己祖宗头上了,孟楼自是不爽,提笔朱砂,随手在手中的折子上这个名叫马孝远的八品文官名字上画了个红圈,嘟囔一声“迂腐臭老九”后正欲落笔写下一个定夺此人后半生的“斩”字,忽然手腕一顿,仿佛有所感应般抬起头来看向门外,这才发现,原来方才那一阵窸窸窣窣的骚动是锦衣卫换班。 新换班的四名锦衣卫进了大殿,各个身穿整齐的飞鱼服又挂了绣春刀,因为近日过节,所以无论是身为副指挥使的纪云还是普通的锦衣卫身上穿的都是正统的全套飞鱼朴子礼服外加端正戴着璞头,孟楼匆匆扫了一眼这些侍卫,发现好像少了个穿玄色侍卫服的,正准备开口问,这才想起来自己亲口许诺,那个都尉府的临时工如今居然也混到了转正的一天。 微微眯起眼,果不其然发现这换班的四个人里有一个明显比人家矮了两个脑袋。 天德帝低下头,扫了一眼手中的折子,看了眼被他朱砂笔画了红圈的那人,勾起唇嘲讽一笑,索性搁置了笔将折子随手扔到一旁……而此时此刻,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名叫叫马孝远的文官恐怕还不知道自己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 “锦衣卫什么时候改制了?”天德帝端起手边的茶碗子喝了一口,发现茶里面是加了奶的,清早喝有些腻味,便又搁下继续道,“三名锦衣卫站职还夹带一个唱戏的,是怕站得无聊了还能唱上俩句?” 天德帝此话一出,包括纪云在内的四名锦衣卫有三名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他们之中那唯一一个画风不同的矮子,后者眨眨眼猛地抬起头似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而此时大殿内,为数不多在旁边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嗤嗤地笑了起来,其中,薛公公笑得最大声。 白术身上的飞鱼服穿着是有点儿大。 她也确实问过内务府管这方面的那位宫女姐姐,为啥这衣服这么大,结果人家回答她说,你还小,而且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现在穿着这身衣服是大,过了冬天就正巧合适了。 以上一番言论砸下来,一时之间白术居然觉得自己有些无法辩驳,只能感慨这天德帝正是养了一群的好下属,各个都会明着暗着给他省银子,生怕多做一套一副皇帝就会饿肚子似的,也是醉了。 白术横了笑得满脸灿烂的纪云一眼,压低了声音说:“你就由他们笑话我,还跟着他们笑,是不是人啊你!” “那没办法啊,”纪云清了清嗓子,“今儿过节呢,难得万岁爷心情好说个笑话,我们还能不捧场啊?” “就是,”那边,孟楼也听见了白术的抱怨,于是正襟危坐,严肃道,“朕难得说个笑话,他们还能不捧场?” 白术:“……” 你那是说笑话吗!你那是在人身攻击我——你的救命恩人!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头上,这种行为难道不应该受到批判吗!就因为你是皇帝他就能随心所欲吗,还有你旁边那个,出了事儿就蹲在房顶上尖叫的那位,这会儿笑得腰都弯了怎么回事,难道你看见老子都不会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地羞耻吗? “哎呀,”白术说,“回万岁爷的话,卑职不是不让您笑话,其实您笑话卑职卑职完全能够理解,当初穿上这身飞鱼服,卑职也是在镜子跟前自我笑话了很久呢,也是好奇这飞鱼服怎么穿在我身上就这么宽敞,结果一问那管裁缝的大宫女,您猜人家怎么回答?人家说,那是怕衣服太紧了,碰着我背后那点儿伤口,才故意做得宽敞许多——” 白术一番话说得纪云侧目,两只眼睛里写满了:胡扯。 白术只当啥也没看见。 却看见坐在龙案之后的人果真收敛起了笑,稍稍伸脖子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你背上伤还没好啊?” 白术笑得更开心了:“回万岁爷的话,为您挡刀挡枪,是卑职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你瞧瞧,朕最近忙的差点都忘记这茬了,也不知太医院还有没有往你们都尉府继续送药去,若是药断了,你们只管自己去拿就是,这些小事不用过来朕这边报备,虽这本是你职责所在,不过到底是你救了朕,现在由来笑话你,确实是朕不对。” “啊,”白术虚伪地瞪大眼,“万岁爷说这话这就折煞卑职了。” 虽然这么说着,脸上却完全没有一点儿“折煞”了的意思……恰巧这会儿又有御膳房的人递上今晚中秋晚宴的菜单,说是有几份甜品想让主子亲自定夺上菜顺序,这件事就算是带过了,天德帝拿着菜单看的时候,纪云看不下去,抓着白术的领子将她往后拖,一边拖一遍说:“你他娘的最好烧几株高香保佑你这点破梗能用一辈子。” “怎么啦?梗到用时方恨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呵呵。” …… 几小时后,午时当到。 当天德帝刚搁下批阅折子的笔让薛公公安排传午膳,第一道冷盘刚端上来放好,外面的人就慌慌张张地通传说是西番使节已经到了皇城门口——原本白术琢磨着之前董霓佳那些破事之后,这孟楼这么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性子怎么地恐怕都要让他们站在太阳底下晒一会儿,却没想到得了通传后,孟楼却笑眯眯地从桌子后面站起来,拢了拢袖子,传令准备迎接贵宾。 皇帝一声令下,那早早就在皇宫中候着的文武百官倾巢出动,纷纷来到了大殿之前,按照早朝时候的顺序站好了,当西番使节的队伍缓缓步入皇城,白术远远便看见他们身后牵着的象征性的骏马两匹,蚕丝美布以及各种西番特产两三车——礼单上写着的西番进贡物品自然不止这些,眼下这些车子上的,只不过从中挑出一些个代表,意思意思罢了。 当西番队伍走进,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骑在马背上的年轻男子,他看上起似乎身形极为高大,却因为距离太远,看不出他的长相,远远望去,只能看见他身着一身极有蛮人特色的服饰,身上的挂饰在马背上颠簸时叮叮当当,耳朵上那长长的金属耳环在阳光之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站在大殿旁的纪云瞥了他们一眼,随即论圆了胳膊狠狠地“咚”地一下砸了砸殿前红鼓——一时间,由着一身大红织金飞鱼补纱的正指挥使云峥带着,二十八名锦衣卫步伐整齐地大殿侧面的两旁出现,于天德帝左右两侧一字排开,白术被安排在最边缘,挡在一根柱子后面(……),所以忽略看不见的她不计,这锦衣卫各个身材高大,年轻俊朗,意气风发地守护在天德帝两旁,一时间居然让人看得挪不开眼睛。 当西番使节队伍行至天梯之下,刚刚站稳了,由走在最前的那个一看就非我族类的男子微微抱拳一个鞠躬,却也不下跪,朗声道:“西番国第二皇子西决,拜见大商国皇帝,愿祝我西番国与大商国边关永久和平,永无战事。” 西番国皇子话语刚落,在场文武百官纷纷跪拜,高呼“愿大商国国运永昌,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那齐声呼声震天,惊飞一群栖息在皇宫内院深处的飞鸟,高鸣展翅翱翔于天际。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时节。 那文武百官平日里在朝堂上你掐我我掐你,这会儿在外人跟前却是抱团得紧,给足了天德帝面子——后者自然心情不错,抬起手,朗声笑道:“西决皇子快快请起,早闻西番二皇子高大英勇,天资过人,果然百闻不如一见!来人!摆驾雀宁楼,恭迎贵宾!” 孟楼的声音底气十足,足够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朵里。 白术正猫在柱子后面纳闷劲儿孟楼怎么这么大方——这个时候,就看见孟楼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嘴巴里说着客套话,行动上却是一点没客气,拢着袖子抬着下巴,眼瞅着那西决皇子一步步从楼梯下走上来,直到将“俯视”的感觉颠来倒去品味了个过瘾,这才象征性地走下一个台阶,张开双臂大方相迎。 而此时,西决皇子已经来到了台阶最上方,一个看似不经意的躲避,巧妙地闭去了天德帝想要上前来的一个没节操熊抱。 在场的锦衣卫各个犹如完美雕像,眼观鼻、鼻观心,充当最美丽的背景板。 唯独猫在柱子后面的白术在看清楚了这西决皇子的长相后,发出一声困惑地“咦”的声音,又暗搓搓地抬起自己的手,稍稍在那不远处的西决皇子脸上比划了下——她眯起一边眼睛,用自己的手遮住了西决皇子下半张脸的视线,只看上半张脸…… 眼廓深陷,高鼻,额间饱满。 琥珀色的瞳眸。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低呼一声“我了个去”。 旁边的纪云看不下去了,抬起腿踹了她一脚:“嘛呢?!” “这西决皇子够拼的啊!前两天还跟君公公在房顶上干架呢,这会儿转头就来装和平大使!”白术说,“不信回头你问老大,他肯定也认出来了!” ☆、第六十章   纪云听着白术这话也被吓了一跳,连忙皱眉压低了声音道:“就是你前几日同老大出皇城做外差,说遇见了个西番和尚,打伤了后来又叫个黑衣蒙面人给救走了的那个黑衣蒙面人?……徒儿,你成天胡言乱语没个正经,大家都当你脑残没药医笑话过也就罢了,这玩笑可开不得!”   “你才脑残没药医,”白术瞪眼,“我看着像是开玩笑么?”   纪云先是伸头看了看不远处,见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这才猫了腰低过头凑近白术的脸盯着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斩钉截铁道:“像。”   白术被气得连翻了七八个白眼。   而此时,纪云却伸出手“啪啪”拍了拍她的肩,安抚性地说:“别着急,倘若这西番二皇子真是那日你们遇见的蒙面人,连你都看出来了,老大和君公公那样一等一的人精肯定也不会看走眼,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跟皇上禀报——”   “什么叫‘连你都看出来了’,”白术转过头看着纪云道,“师父,你这是要逼我弑师啊!”   “使不得,使不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纪云笑嘻嘻地说着,没个正经,言罢不等白术继续发难,便假装若无其事转过头继续伸着脖子看热闹去了——而这会儿,群臣还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台阶之下,唯独天德帝孟楼已经跟那西番二皇子两人似关系极好一般一块儿并肩往那招待贵宾用的雀宁楼去了……   白术看过大商国历代皇帝的画像,天德帝孟楼算是大商国皇帝中长相最为出众的那个,就算他不是皇帝,往寻常雄性堆里一站也算是鹤立鸡群,可惜这单独一看还算是四肢修长翩翩风采的身材,往那西决的身边一站却被衬托得像是个小鸡仔似的,细胳膊细腿,还比人家矮了半个脑袋……   “西番人都吃什么长大的,这么壮?”白术摸摸鼻子悻悻道。   “西番国本就是被大商开国先帝从我大商国版图赶出去的蛮族,虽国土与大商国接壤,但是西番国国土气象极为恶劣,白日阳光暴晒,夜里却要盖大棉被,温差极大,且终年黄沙漫天,寸草不生,听说打一壶水都要走上一个时辰才到唯一的湖边……”纪云说,“听说西番无论男女老少都是骑术了得,那西决二皇子虽然生在西番国国王膝下,却并未养成骄纵个性,极为崇拜他大哥,也是整日都在军营里和士兵混着,怕是连那一身肌肉也是在马背上颠簸出来的——怎么啦,你又移情别恋啦?”   “……”   “就雄性同类目光来看,比起君公公那样娘了吧唧的,西决这种为师反倒比较接受的来——”   “你接受得来你上啊!”   “笑话,你以为谁都同你似的么,好龙阳,好龙阳就算了还没节操。”   “……你烦不烦!”   “哟,还恼羞成怒了,你不心虚你恼羞成怒什么。”   “老子跟你没法沟通。”   “居然敢自称‘老子’,来来来,二十八,你倒是来跟你堂堂锦衣卫副指挥使的师父说道说道,你有什么能耐敢在为师面前自称‘老子’,就凭你救了万岁爷一命?我都不好意思说了,那天你往那万岁爷身上扑的时候,饿虎扑狼似的,扑下去又瞬间像只乌龟盖在万岁爷身上,要不是当时情况太严肃,为师能笑出声来——”   “啊啊啊啊啊啊——”   “你看,又恼羞成怒了吧,文武百官面前注意点形象,对得起你身上这一身飞鱼服么,你的绣春刀也在哭泣呢,嘤嘤嘤地说:我怎么就跟了这么个糟心货当主子。”   “……”   ……   上午迎接过西番使节,那品级低一些的官员便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自个儿回府过节玩乐去了,剩下一些皇亲贵族,以及那些与皇帝平日里素来较为亲近的正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被留下来,准备日落后在皇宫中享用中秋晚宴,晚宴时间未到,他们便在各自平日里办公的偏房里歇着,磕磕瓜子喝喝茶聊点儿八卦打发时间。   人群一散,白术便撇下她那个絮絮叨叨的师父,一溜烟儿似的回都尉府换下飞鱼服,穿上了锦衣卫平日出外活儿时才穿的普通侍卫服,远远看去虽是一身玄衣,但是凑近了看却可以发现,那一副的襟、袖、下摆都刺着极为精致的暗纹,那暗纹虽并不拥有具体形象,然而明眼人却能一眼瞧出,这完全是与飞鱼服上的相对应位置的花纹简化而来的。   换下了飞鱼服,绣春刀、象牙牌却是必须要佩戴在身上,正当白术窸窸窣窣地低着头整理腰间衣物,被她紧紧关闭的房间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白术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惊叫一声。   “叫什么叫什么!大姑娘似的,不就换个衣服么你有什么我没有,严格说起来我有的那玩意还比你有的大呢!”纪云大大咧咧地走进来,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白术一眼,又忽然一顿,“你干什么去,穿成这样?”   白术摸了摸鼻尖:“今儿不是休沐半日么?”   “是啊,”纪云点点头,“晚上在北苑还有中秋晚宴,不过没咱们什么事,咱们在偏院自己热闹,象征性地守着,放哨的活儿留着影卫那边蹲房顶就行。”   “那就得了呗,休沐呢你管我去哪?”白术拍拍屁股站直了,“我就出城,给我爹娘寄点银子,顺便这不是大过节的么,就去看看我妹。”   “哦,”纪云说,“原来是跟君公公去约会,啧。”   白术拍屁股的动作一顿,脸上忽然臊得慌,憋了个面红心跳的,最后在纪云嗤之以鼻的戏谑目光中落荒而逃。   从都尉府到大理寺是一段不算近的距离,放眼整个偌大的皇城怕是再也没有比白术走得更加轻车熟路的了,等她摸到了大理寺跟前,站稳了没动,就等着门房小厮通传去了,没过一会儿的功夫,就看见也换了常服年的轻大理寺卿从门中走出,后者抬起眼,扫了眼站在大理寺门前探头探脑的矮子锦衣卫。   “走吧,”君大人缓步来到她身边,淡淡道,“那日我只是随口一提愿带你回君府一趟,却没想到你果然当了真,这是散了之后回去都尉府换了衣服就匆匆过来了吧。”   白术嘿嘿咧嘴笑没说话,心知虽然君公公这话听得让人觉得不怎么得劲儿,实际上也就是嘴皮子贱揶揄两句罢了,不然今儿他大可一身绯色官袍从头穿到尾,若不是打算中途还出一趟皇城,他还费劲儿带上这常服来做什么?   见白术只管咧嘴傻笑又不说话,君长知状似漫不经心又问:“背上伤可还好?”   白术继续嘿嘿嘿回:“好着呢。”   君长知点点头:“万岁爷之前同我说,早上你还哭爹喊娘借着伤口跟他讨便宜。”   “谁讨他便宜!”白术嗤了声,“都笑话我穿飞鱼服不好看来着,还带着薛公公一块儿起哄,别人笑话我就算了,他个出事儿就剩下蹲房顶的凭什么笑话我!”   “你穿飞鱼服是不好看,”君长知转过头,微微低下头看着身边这个还不到自己胸口的小鬼,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就这样还顺眼些。”   男神大大说得一脸严肃,白术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好在男神大大今儿话题很多的样子。   白术不说话,他又另外找了一个话题:“我听说人说,你又看上那个西决二皇子了。”   白术:“噗——”   君长知挑挑眉,转过头看着身边满脸崩溃的小鬼:“此事当真?”   “假的!妈的,你听谁说的啊!纪云那个八卦男,明儿趁他睡觉时候我就用针线把他的嘴给缝成菊花!”白术捂着胸口简直想要吐血,“别人不知道,君公——君大人您还不明白么,那个西决可不就是那天在房顶上——”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掩住了嘴。   白术瞪大眼,呜呜两声,却被瞬间钻入鼻中的那股熟悉香味儿搞得大脑死机,只是傻愣愣地转过头去看身边那个伸手捂住自己嘴的人,对方看听了她一眼,随即难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你也看出来了么。”   白术抓着君公公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扒拉下来:“你认出来了怎么还放任皇上跟他亲得和久别重逢的亲兄弟似的?”   “不然呢?”君长知挑挑眉,“当着文武百官天下百姓的面,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将这尊贵的外国友邦拿下?理由是什么,人家掀了我君府房顶么?”   “……”   白术愣了愣,发现君公公说的好像又有点道理,这愣神之间,居然是抓着人家男神大大的手忘了放下,这些日子她又是舞刀又是弄剑的,手上难免伸出了一些薄茧,这会儿捏着身边男人的手却发现他的手还真是……手感好得不像话。   小说里那些什么个“宽大温暖有着因为习武而生长出的薄茧“什么的,果然是骗人的。   君公公这个冰清玉洁柔软十指如葱哟……   反倒是她个真姑娘手糙得和大老爷们似的。   白术双手捧着手中这只手,翻来覆去研究了个遍也只是在平日里执笔处寻到了一点儿薄茧,剩下的皮肤均是白皙异常,且十指修长,每一根手指都强迫症似的修剪得干干净净——   “看够了没?”   “啊?”   “要不要将本官的手砍下来给你带回都尉府放床头天天看?”   “……”   “放手。”   “喔。” ☆、第六十一章   剩下的一路白术就用来回味君公公的手去了,身边的大理寺卿似乎也是被她一脸的痴汉膈应得慌,终于没再继续找那些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题,两人并肩走出城门,原本还挺远的路,白术却觉得没一会儿就到了之前追杀西番和尚的那条街道上。   今儿的大街上也是热闹,张灯结彩的,大街上早早就挂了各式各样的灯笼,街上的人也比寻常来往的要多,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因为是过节,所以也没了往日里那些个禁令,花楼早早就开了张做生意,窑姐儿们在楼上吹拉弹唱,在配合着楼下卖凉茶糕点的小商贩们画风不怎么对劲的吆喝声,还挺热闹。   皇城的侍卫们都憋在宫里,这会儿也大摇大摆地出了宫,白术一路上不知道跟多少人打过招呼,其中还遇见了几个勾肩搭背像螃蟹似的横着走的锦衣卫兄弟,见她和君长知并肩走着,都嘿嘿嘿地笑,就好像他们真是出来约会的似的——   白术还觉得挺不好意思地说:“君大人,明儿您好龙阳的消息恐怕要传遍整个皇宫了,要不您澄清澄清?”   “怎么澄清?”君长知面无表情地下头,扫了身边满脸真诚地小鬼一眼,“让皇上给宣道旨意,昭告天下本大人不好龙阳么?”   君长知一番话说得极为严肃,乐得白术一路笑到君府大门口。   期间君大人拢着袖子满脸无语,微微摇头,心想此人多半有病。   到了君府门口,白术算是知道以前君大人那个见着什么人不顺眼就想要放狗的破毛病从哪儿来的了,那天在后院见着的大狗虽然看似凶恶,但是一旦当它分辨出来者是友非敌,就热情地扑上来糊人一脸口水,那狗站起来和白术差不多一样高,等到她从狗爪子底下将自己拯救出来的时候,正巧听见老早就站在门口伸着脖子巴望着的小厮告诉君长知,说什么他表妹来了,君夫人让他一定要去见一见。   君长知微微蹙眉,站在原地没动,又回过头来看了眼白术,白术连忙摆摆手:“大人只管让人把我妹叫出来就好,其他的卑职自会处理。”   君长知又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得她浑身发毛,这才说了句:“要不你跟我进去,然后跟我娘说,我好龙阳好了。”   白术:“啊?”   君长知:“……”   白术:“……”   君长知:“如何?”   白术:“……大过节的,一正儿八经的锦衣卫被乱棍打死在君府门口传出去对您名声不太好。”   君长知又盯着面前的小鬼看了一会儿,而后极为认真地点点头,扔下一句“也对”之后,飘然而去,只留下了站在原地风中凌乱的白术——要不是受到的惊吓过度却好歹还有点儿理智,恐怕她真的就要点头说好了。   白术到底没跟着君长知进去,站在门口等牛银花的时候她抓紧时间活络了下大脑,心里猜想大概是方才小厮提到的那个什么表妹让君公公起了奇怪心思——说来也是,放在古代这君长知年纪也不小了,却和和尚似的多漂亮的妹子从身边走过也不正眼瞧一眼,君夫人捉急也不是不能理解……   而且……   不是说君公公天阉么?   就算娶个妹子回家又能怎么样?   难道是君夫人也听到了坊间关于君公公的流言,这才想要让他假装娶个姑娘回家堵住选别人的闲嘴?   正当白术思来想去琢磨不定,身后忽然被人拍了拍,她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转过身却看见牛银花笑眯眯地站在自己身后:“大哥,你胖啦!”   白术:“……”   这丫头到底懂不懂社交礼仪以及技巧。   这要是放在她们那个年代,俩姑娘见面就夸对方“胖了”,不是杀父仇人狭路相逢就是某男的现任与前任不幸巧遇——此话一出,分分钟被砍死的节奏啊!   白术微微眯起眼,上下将面前穿着君府丫头衣服的便宜妹妹看了一边,几个月未见,小丫头像是长高了,那因为营养不良而不怎么好看的脸色也养得白白嫩嫩的,那一身薄荷色的轻衫穿在她身上倒是挺好看,牛银花本来就生的好看,这下子更是大概要成了君府第一美婢(……),白术越看越满意,伸出手掐了牛银花的脸一把,调侃道:“哟,看看这小脸白嫩得,看来君府没虐待你啊,漂亮了,再过两三年,难免变成个大美妞。”   “大哥,别瞎说啊,夫人和老爷对我很好的,还说什么再过两年要给我巡个好人家呢。”牛银花一张脸红扑扑的像是苹果,拍开白术的手,却抓着她不放靠近了很是亲密地说,“我听君大人说,大哥可是进了皇城当了威风官爷的人,怎么人没见利索,反倒是变得流里流气的呢。”   “嗯,这没办法,我在的那地方都是一群流氓,我要不流氓点就跟他们画风不同了。”白术哼了一声,“你忙不忙,不忙带你吃好吃的去。”   “嗯,昨儿君大人就跟老爷夫人知会过,他们都知道你要来看我,就准我的假了。”牛银花笑眯眯地说,一张脸脸不知道为何变得更加兴奋了似的,她抱住白术的胳膊摇了摇,稍稍撅起嘴道佯装抱怨道,“我今天一大早就起来等你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此时白术正带着牛银花往央城最有名那家卖甜品最有名气的走,一边走一边隐隐约约察觉出个不同来——她恐怕也是在陆双的事件之后真患上了什么职业病,这会儿对人的观察总是在意一些其实并不太重要的东西,比如她发现,其实牛银花变得不仅仅是外貌,小丫头开朗了很多,说话里也是带着浓浓的央城腔调,刚来这儿的时候家乡里的口音去得干干净净,一点都听不出来了。   至于撒娇,也是恰到好处。   这要是换了个男人在白术的位置,恐怕是要出门左转金玉楼直接金银珠宝求亲才好了。   至此,白术忍不住叹息:小孩子的学习能力就是强。   到了酒楼坐下,白术要了两份蒸月饼,红豆馅儿的,古代就是这点好,没有食品添加剂,做出来的东西扎扎实实,咸蛋黄又香又油,吃在口中口感沙沙的,红豆馅甜得恰到好处,配着那月饼中央的咸蛋黄一块儿下肚,满口留香。   再让小儿沏上一壶茶,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撑着下巴看看底下热闹的街道人来人往,打从穿越到大商国这么久,白术还是头一回觉得全身心地放松下来。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牛银花说话,只是报喜不报忧地,受伤在床上趴了大半个月才下地这种事直接跳过,要死不活地天天将自己糊在墙上蹭来蹭去一个星期这种事绝口不提,她只是说一下自己在皇宫里如何顺利升官发财,特地强调了下自己现在每个月四两银子,然后偷偷摸摸地从袖子里掏出三两银子交给牛银花,让她自己留着花,又拿去另外四两银子,让牛银花往家里给爹娘寄过去。   牛银花推脱了下就收下了那些银子,小心翼翼地收入了口袋。   白术单手撑着下巴,垂着眼看着牛银花的动作,睫毛轻轻颤动后,她掰开月饼吃了一口,待满口香甜,这才又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银花,我听君公——君长知说你改名字了,为什么?”   “……”牛银花收银子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扫了白术一眼,“大哥,你怪我?”   “……”白术见着孩子可怜兮兮的模样,真有想法这会儿也烟消云散了,连忙摆了摆手,“我就问问,我进宫也没用牛狗娃那名字啊,傻得很。”   “嗯,可不就是这个道理么。”牛银花连忙点头说,“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夫人问我叫什么,我就说了我名字了,可是我刚说完,就见春香她们在旁边笑开了,刚开始还奇怪她们怎么笑话我,后来想了想就明白了,她们就是笑话我的名字土呢。”   “可是春香这个名字哪里有比银花好一点?”白术茫然道。   “后来我就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银瓶,”牛银花捧着脸,用筷子划拉着面前的甜点,“她们还笑话我的口音,我也顺便把口音也改了,现在没人笑话我啦,君府的人都挺喜欢我的,老爷夫人也对我好,少爷也……”   牛银花说着忽然顿了顿。   “他干嘛啊?这月饼挺好吃的,你赶紧吃啊,中秋节哪能不吃月饼啊。”   “不用了,君府晚上家宴,我们也有分到的。”牛银花笑了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今儿见着少爷的表妹了,长得一点也不好看,说话小小声像是蚊子哼哼,打从进门就一直低着头,就好像她脑袋上的花簪子有多沉似的……但是夫人好像挺喜欢她,一直拉着她说话,还问她想不想留在央城多做些客,让少爷抽空陪她到处转转,到灵泉寺上个香什么的……”   “喔,”白术一边啃月饼一边面无表情地说,“然后呢?”   牛银花皱起眉,又飞快地舒展开来,用手中的筷子戳了戳面前的月饼——月饼被戳得稀巴烂,里面的蛋黄都散了出来,白术看得心疼,干脆把盘子拖过来开始吧唧吧唧吃第二份……于是不知道她们“兄妹”身份的,恐怕还以为是哪家的小侍卫带着自己的小伴侣出来约会了,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那小丫头皱着眉一副隐忍心中生怜的模样,而那个矮小的侍卫年轻人,却只是坐在她对面,木着脸吧唧吧唧的吃吃吃。   来来往往的人见了,不住地摇头。   纷纷在心中默默祝福这生得极好的姑娘早日脱离苦海。   过了一会儿,他们还看见这个侍卫小哥吃就算了,还拿筷子去戳那小姑娘的手,催促地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路人众:“……”   这样的二缺汉子还留着过重阳?   “哎呀,然后就没然后啦,”牛银花拍开白术的筷子,转过头来看着她,又是眼前一亮,“大哥,你们宫里忙不忙,你说少爷会不会没空带表小姐出去烧香?”   “他忙得飞起来啊,烧什么香?”白术皱眉,“你这么在意这个干嘛,喂,你不会是喜欢他吧,我了个去,妹啊,你听姐……听哥说,这个君大人他可能那什么,你可千万不能那什么,老牛家还指望你能传宗接代什么的……”   “哎呀,你说什么呢,我一个女娃怎么传宗接代啊!要那也是你的活儿!”牛银花瞪了自家兄长一眼,“而且你说的那什么是什么,我听不懂。”   白术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她瞪着桌子对面满脸怀春的妹子一眼,片刻之后,伸出手,意味深长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如果你不在意君大人以后不能给你‘性’福,那我也不拦着你,不过既然走上走条路,那就是回不了头的……”   “……”   “还有啊,更好重要的是……”   “……是什么?”   “那什么,大哥这儿有一大窝的黄金单身汉,除去老大你hold不住之外,还有二十六个,改天我一一给你介绍一下,有个叫纪云的,哎哟,那叫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武功又高,还能带着你飞檐走壁,想放人体风筝么,那家伙就能带着你飞啊,强烈推荐!至于君大人么……”   你就别和我抢了呗?   一个公公,抢破脑袋像什么话,对吧?   ………………………………而且我他妈觉得我抢不过你怎么办? ☆、第六十二章   正当白术无比蛋疼之时,只见坐在桌对面的牛银花忽然眼神儿一亮,稍稍站起来,身子探向楼外边,把白术唬了一跳,正想说“请勿把头手伸出窗外”,却在这个时候,看见牛银花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冲着街道上叫了声:“少爷!”   白术一愣,将最后一块月饼塞进嘴巴里,也跟着探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见大商国堂堂大理寺卿正站在酒楼之下。此时君长知正拢着袖子抬着头往上看,阳光照射在男人那张异常白皙的脸上,将那张面容姣好的颜笼罩上了一层圣光(……),因为他今儿只是便装出宫,并未戴璞头,一头长发用一根红色丝带松松拢在身后,微风吹过时,乌黑的发丝轻轻拂过他的面颊。   白术眨眨眼,忽然能理解牛银花那些个情愫——救命恩人嘛,而且还是长得好看的救命恩人,谁不喜欢?就连白术自己最开始也是被君公公的貌美如花所折服,后来在相处中,终于被他的鬼.畜性格虐得彻底拜倒于其巨蟒绯色官袍之下,从此甘愿放弃后半生“性”福,甘愿做一个安静地臣服于公公脚下的“美男子”。   君长知看着探出个脑袋出来的锦衣卫小鬼,微微一顿,随即抬起手,指了指唇边。   白术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下嘴边,然后哗啦啦地掉下大一堆月饼渣滓。   “大庭广众之下卖什么蠢,都尉府的脸都叫你丢光了。”君大人面无表情地说,“下来,回去了。”   白术“喔”了声,从口袋里掏出甜品的钱放在桌子上,转身便带着牛银花下楼去了,并且在下楼的过程中,她没忘记敲了敲妹妹的脑袋,说了句:“看吧,其实你家少爷挺忙的,没时间陪什么表妹去烧香。”   一句话安慰了牛银花,顺便也安慰一下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白术忽然觉得有点心塞塞的。   白术来到君公公身边,两人告别了牛银花正准备离开,却在这时,白术听见牛银花在身后叫了自己一声,她回过头,看着自家妹妹瞅着自己,阳光之下目光闪烁,顿了顿,她露出一抹极为灿烂的笑容:“大哥,差点儿忘记了,今日是你生辰,一会儿我让跟少爷一块儿进宫照应的二毛给你捎带一碗长寿面吧。”   “我生辰?”白术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下意识地去看君长知。   “看我做什么?”君长知莫名其妙地回视他,“我又不是你爹。”   “……”   君大人一本正经说起笑话的时候,还真是刻薄得不行呢。   白术点点头,又是“喔”了一声,随口说了句“那等你的长寿面啊”之后,就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了自家便宜妹妹——难得还有个人惦记着这牛狗娃的生日,想不到这孩子居然是八月十五生的,听说孕妇在生产时是不能看圆月的,否则生下来的孩子会有残疾。   ……虽然是迷信封建,但是当白术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时,她发现自己又有一点想要相信这说法可能是真的了。   ……   待白术与君长知二人回到宫中,已经差不多是日落时分,因为晚宴时间将至,此时宫中的气氛分外紧张,白术与君长知各自回了自己的老窝,换上了中秋晚宴上要穿的衣服——白术自然还是一身飞鱼服绣春刀的搭配,穿好了衣服,她又凑到镜子前面左照又照,一边臭美一边说:“嗯,牛狗娃,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长大了呢……虽然胸还是这么平,但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成语叫‘厚积薄发’,咱们争口气,还可以抢救一下——”   正叨咕着,纪云推了门走进来:“絮絮叨叨嘀咕什么呢?”   白术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的脸,星星眼道:“师父,徒儿今日生辰呢!”   “哦,”纪云点点头,背对着白术开始宽衣解带准备换上飞鱼服,“想要什么礼物?”   “把君公公放倒了放我炕上?”   “然后呢?他没那功能,你功能还不齐全,你俩是准备温馨而纯洁地相拥抱着睡一个晚上?”   “……你怎么那么烦!”   “我就是说实话你也不高兴,你这人怎么比女人还难伺候,不就是好个龙阳么,用不着把你的叽叽也夹在双腿间拧着走吧?……你可别发展成以后得翘着兰花指说话,你师父我可能受不起这个惊吓,到时候可就别怪清理门户了——”   “徒弟过生辰你没点表示就算了还他妈跟我说清理门户!你是不是人啊你!”   “我是神。”   纪云头也不回地淡定说着,脱下了外袍,大方地露出了结实的背部以及背上那横七竖八蜈蚣似的疤痕,白术盘腿坐在他身后的椅子上盯着他背看了一会儿,然后意外地发现,从最初看见老五背上的疤痕时那点儿的惊讶和心理上的障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当然,她正式迈过去这道坎,也很有可能是从她看见自己的背发现还不如人家的那一天开始的。   “师父,你肩膀上那个伤口怎么来的?”   “去去年奉旨清理一个魔教,那左护法厉害,在江湖上排的上名号的,一手金轮使得极好,其实老八和二十二、二十六还有二十七也是新人,就是那年顶上的。”   纪云的话语听上去很平静,只是轻描淡写地便将当年的腥风血雨盖了过去,然而白术知道,锦衣卫只有上一任编号的象牙牌主人死了或者退休了,才会有下一任的新人顶上——所以,当年的“八、二十二、二十六、二十七”想必是折在了纪云说说的那个魔教,白术盯着纪云那道坑坑洼洼像是蜈蚣似的扒在他肩膀上的疤痕,摸摸脸,生怕以后自己脸上也挨这么一下——摸着摸着,忽然感觉到下巴上传来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微微眯起眼又摸了摸,这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脸上居然冒出一颗痘痘。   牛狗娃,一个外表看上去是五年级小学生,实则是一个智慧过于常人(误)的名锦衣卫,白术!   呃,十一岁,没想到比胸来得更快的居然是青春痘?   ……   等纪云换好衣服,师徒两又去正指挥使的房里叫了云峥,将自家老大一推,三人便边闲聊边往即将举办中秋晚宴的北苑走去——此时夕阳西下,那火红的余晖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云峥话少,坐在轮椅上不知道在想什么,全程也就是白术和纪云在插科打诨,白术嚷嚷着给纪云介绍对象,纪云冷笑说就她那看上君公公的眼光,能介绍出什么好货色。   白术作势要揍纪云,后者躲,可惜双手还扶着云峥的轮椅,所以便被自家大力无穷的徒弟一巴掌拍在背上,险些拍出个内伤。   王公大臣与万岁爷的中秋晚宴在北苑布置好了的地方,此时,树梢上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灯笼,眼瞧着夜幕即将降临,此时此刻的宫女太监们踩着高高的梯子,小心翼翼地将它们一个个点燃,一时间,整个北苑灯火通明,薛公公的吆喝声中,还有不知道躲在哪儿的蛐蛐叫,真是热闹得紧。   若不是满园飘着淡淡菊香,白术一时间还真不好分这会儿是要过中秋还是过年,索性是跟在纪云和云峥后面的一块背景板,他们去哪,她只管闷头跟着去就行了,陆陆续续二十八名锦衣卫们都过去打了个招呼,熟悉了下今日的布置布局以及环境,便径直到了旁边隔开的另外一个小院子里——那就是今晚他们要过节的地方。   就在万岁爷的附近,看护着他的安全。   但是因为身份不合适而且人也多,也不至于呼啦啦一大群人直接往那原本位置就不多的宴会上挤。   因为今晚人多,还有外面请进来的戏班子,民间话本里经常有戏班子搞杂耍搞着搞着飞镖就直扑皇帝面门再加一句“狗皇帝纳命来”,因为前不久刚刚被骂过一次“狗皇帝”,天德帝表示自己的人生已经得以圆满,无须再在这中秋佳节再被骂一次,所以这会儿让锦衣卫上下二十八名在职人员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因为天德帝的这一句话,在云峥淡定注视下,众人纷纷将从厨房各种地方掏出的酒瓶又原地放了回去。   今夜以茶代酒。   二十八名锦衣卫在小小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围坐成一团,隔壁王公大臣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想要看戏或者看歌舞,就自己爬到房顶上去看,于是当隔壁的晚宴正式开始,这边的屋顶上,已经黑压压地坐了一大排身的锦衣卫,一边拨着水煮毛豆、盐煮花生,一边喝着小茶,磕磕瓜子,顺便对那些个在跳舞的乐坊姑娘们挑挑拣拣,就好像选出了个漂亮的就能领回家似的。   白术正与纪云为了第一排那个姑娘漂亮还是第二排那个姑娘漂亮争得不可开交,她呸了一声“直男审美”,却在这时,听见屋顶底下似乎有人在叫“二十八”,她低下头一看,居然是君大人站在屋顶下,这会儿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那晚宴中离席摸来了偏远,手中提着个食盒,灯笼萤火之中,正满脸淡漠地仰着头,看着蹲在房顶上嗑瓜子的白术。   就好像游客在看一只蹲在石头山上蹲房顶的猴子似的。   白术吭哧吭哧爬下房顶:“君大人,您怎么来了啊?”   “你的长寿面。”君长知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的食盒,“二毛送了来,又进不来这院子,我便做个好人走这一趟,今日是你生辰——”   君长知的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   白术这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   回过头,这才发现,不知道何时起,坐在房顶上整整一大排十几名锦衣卫忽然都安静了下来,歌舞也不看了,十几双眼睛各个饿狼似的双眼泛着绿光地盯着他们,白术回头的同时,听见屋顶上纪云那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   “君大人,哟,君大人,稀客啊,稀客啊!”   这老妈子似的扯皮条语气。   一听就知道他妈的准没好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有神进展。 ☆、第六十三章   君长知瞅着房顶上的纪云,微微眯起眼,随即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纪大人。”   白术拧动这脑袋在这俩嘴都挺贱的人之间看了几个来回,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了纪晓岚和和珅,特别是君公公那一声咬着后槽牙的“纪大人”,简直太传神——当然,君公公怎么看倒是还是比王刚老师英俊一些的,纪云的智商比人家纪昀也是不知道差了多少个等级的……   在白术思考之间,这会儿纪云已经打从那房顶上轻巧地跳了起来,稳稳地落在白术与君长知中间,他低下头,扫了一眼君大人手中拎着的食盒,抬起头笑眯眯地说:“君大人有心了,咱们都尉府一个小小的锦衣卫过个生辰,还劳烦您从那中秋晚宴离席特地出来走一趟——”   “无碍,酒席之间难免筹光交错歌舞齐鸣,找个理由出来透透气也是极好的。”君长知眉眼不动地说着,将手中的食盒往白术手中一塞,“告辞。”   言罢准备转身就走。   白术回头瞪纪云。   做师父的立刻心领神会,“唉唉”了两声见大理寺卿完全没有要理自己的意思,干脆伸手将他抓了回来,不仅如此,还一路将他拖回了满满全是锦衣卫的那个偏院里——要说放眼整个都尉府,稍微和君长知能正常交流的恐怕只有这会儿正低头喝茶的云峥了,见到君大人被纪云拖进院子,都尉府指挥使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放下茶杯,冲着君长知微微颔首。   比起其他摩拳擦掌像是要“大干一番事业”的其他锦衣卫来说简直像个正常人。   这会儿,在北苑中秋宴席气氛也渐入佳境,此起彼伏的掌声与喝彩声不断传入,然而原本百般无聊的锦衣卫们却纷纷又从房顶上下了来,白日里那副威风禀禀套在身上的飞鱼服这会儿被他们穿得乱七八糟,不少人的袖子都挽上了手肘,白术看着纪云对着二十一挤眉弄眼了一番,二十一点点头一溜烟就跑了。   过了没多久,二十一回来了,手里捧着几大坛酒。   纪云嘿嘿嘿地接过那几大坛久,往君长知面前一放,朗声道:“君大人,近日以来都尉府与大理寺走动频繁,联手查案,亏得君大人明察秋毫,才使得我府内曲师傅逃过一劫洗白与那乱臣贼子的关系,我家不肖徒弟二十八在您大理寺也诸多叨扰,今日我都尉府众有职务在身不方便饮酒,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君长知坐在桌案边,闻言,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一颤,那面无表情的模样看得白术那叫个心惊胆颤,却没料到君公公只是勾起唇角,圆月之下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地说了句:“来。”   正在白术琢磨着不就是一杯酒么搞得和里面掺杂了鹤顶红似的这么纠结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只见在云峥亲自举杯与君长知对应之后,余下锦衣卫除却她之外剩下的二十六人,迅速地在君长知面前摆开一条长龙,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偏院这头摆到那头,每个锦衣卫手中手拽着一杯茶水——   队伍的这头是君公公。   队伍的尾巴是一脸“今晚势必喝翻大理寺卿兄弟们上”的纪云。   画面太美。   白术有些不敢看。   如果她每次谈恋爱八字都还没个一撇最后都会弄成这个架势的话,她觉得无论自己是不是真的所谓“好龙阳”,除非她的对象是当今皇上,否则总之她可能这辈子都要嫁不出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白术已经捏着一个装满了茶水的小杯子颠颠儿地跑到了纪云后面排队,纪云看着自家徒弟这么胳膊肘不朝外拐十分开心:“现在为师忽然有些相信你跟君公公是清白的了。”   白术踮着脚往前看,伸长了脖子看君公公面不改色地捧着一坛子酒喝酒如喝水跟一个个用茶水糊弄过去的锦衣卫们对着干,一边看一边头也不回地掉节操道:“虽然我心疼君公公如此喝,但是既然都喝了二十六杯,大概也就不差我这二十七杯,喝交杯酒的机会我还是不能放过的。”   纪云:“……”   此时此刻,锦衣卫副使发现,他好像并不是误会了他的徒弟的性取向问题,而是误会了他徒弟的节操下限。   等前面那二十多名锦衣卫各个乐颠颠地为“今晚势必喝翻大理寺卿兄弟们上”活动贡献出自己的一臂之力,心满意足地走到一旁的桌子边继续喝茶嗑瓜子看戏,白术终于来到了君长知的面前,此时,已经干掉大半坛子酒的君大人看上去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他抬起头,瞥了一眼拽着杯子笑眯眯地站在自己面前的锦衣卫小鬼,轻轻吁出一口带着就香味儿的气息:“这辈子别指望我再给你送一次东西。”   “嗯,也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呀。”白术笑眯眯地高举手中茶杯,“干杯!”   “……”   君长知抓起手边酒坛,这次他索性没在用酒杯,而是直接对着酒坛子豪饮——白术不知道纪云找来的是什么酒,不过如果是给君长知喝的,她觉得他应该会挑选最烈的来。   当君长知放下酒坛,拍拍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从原地站起,居然像个没事的人似的步伐平稳面不改色——原本一干将他当做普通文官的锦衣卫各个面面相觑,唯独亲眼见识过君长知身后的云峥对此情况十分了然,见自己手下一干猴儿各个没见着好戏大受打击的模样,淡然一笑,轻轻无奈摇头。   而这时,纪云一拍桌子:“好!君公——君大人果然好酒量!”   正准备抬脚离去的君长知脚下一顿,微微挑眉,淡定转身。   白术看着纪云满脸蠢蠢欲动的德行,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儿想蹲在房顶上大吼“万岁爷救命这里有流氓绑架您的大理寺卿”——却在她来得及行动之前,纪云已经笑眯眯的说:“君大人这是要去偏房歇着了?”   这话明里暗里在讽刺君长知在硬撑。   君长知自然听得明白,淡然一笑,语气听上去倒是与平日里并无二样:“无碍,无须歇息便可归席。”   纪云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看那些宫女唱曲儿跳舞多没意思,平日里大大小小的宴还没看腻么?”   这次君长知没说话了,只不过他瞅着纪云的眼神倒是将自己这会儿的想法表达得十分明白:哪怕是去看那些早就看腻了的宫女唱曲儿跳舞,也比坐在这看连看都不想看一眼的你们好。   被如此直白地嫌弃,作为被嫌弃群体的其中一员,白术有些惨不忍睹地捂住了脸。   而此时,纪云已经像是拉着自个儿的亲哥哥似的,将君大人重新摁回了桌子边,嚷嚷着要赌色子玩,此提议一出,众人纷纷响应,还是自带那个“咱们有职务在身不方便喝酒就以茶代酒君公公您请便”的规矩,原本想着是借着这个机会放倒君大人,奈何今日月圆夜仿佛这男神也是吸饱了精气似的好运满满,几轮下来,个别锦衣卫喝了一肚子茶水跑了几趟厕所,君大人手边的杯子却是滴酒未沾,眼瞧着都快被秋风吹干。   纪云一看这好像哪里不对,然后又嚷嚷着玩色子腻了,君长知笑而不语,至此算是确定了这锦衣卫副指挥使今晚是不放到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挑挑眉坐在桌边等着接招,这时候,纪云招呼着二十一又往都尉府跑了一趟,二十一回来的时候,手里带着一大把竹简——   这竹简大有来头。   它们是某次都尉府搞大扫除,从屋子里搬运出无数的废弃竹简准备焚毁,白术捡了两幅拆开来,然后在它们上面写写画画,创造出的一副扑克牌——锦衣卫都是各个顶尖聪明的,在纷纷围观并且看白术演示了一遍扑克牌怎么玩后,都尉府上上下下包括云峥以及八名师傅在内,所有人都学会的一个极具现代艺术感的娱乐项目——   斗地主。   这会儿纪云估计是想要仗着自己玩得顺溜,欺负欺负君长知这个新人,这贱人似的嘴脸……实在颇为难看。   然而君大人却并不拒绝,只是听白术将大致的规矩以及出牌方式说了一遍后,便点点头爽快答应了下来,不仅如此,他还提出了个让纪云简直心花怒放的要求:“既然要玩,干输赢喝茶水也没什么意思,要不,赢了的一方就可以要求输的做些个不过分的小事情作为惩罚,你们看可好?”   纪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答应了下来。   白术转过头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君公公:这货肯定喝高了,否则这么迫不及待地挖坑要埋自己?这年头拥有这么高思想觉悟的人恐怕真的不多见了。   然后,扔下北苑载歌载舞的中秋佳节人团圆大好气氛不管,一群锦衣卫外加一名大理寺卿,窝在偏院里斗地主。   因为他们这会儿人多,参战的人足够七八个,所以每一次都会出现两个地主,他们一共用了三幅竹简做的扑克“牌”,抓在手上老大一把,起先几次,君长知都是不动声色,也不叫地主,安安静静的打——他今天真的是吉星高照,连续几把都没输过。   倒是纪云和其他锦衣卫分别输了几次。   当胜利的果实在面前,他们就忘记了最开始准备放倒的对象是谁还是互相残杀——   第一把牌局。   白术见识了二十一□上半身手覆于头顶绕偏院蛙跳一圈的好戏,最后在几名宫女的尖叫混乱声中,被打为“变态”的二十一慌忙翻墙而入,猫在墙角,纪云憋着笑假装严肃脸出去吆喝了几声,这才平息动乱。   第二把牌局。   白术见识到了纪云和十五的贴面舞,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位“师兄弟”配合默契、腰肢柔软地配合着院子外响起的曲儿跳完一曲,白术特别想问他们这会儿是不是可以“送入洞房”了。   第三把牌局。   十六扯着嗓子唱了一曲“十八摸”,一群人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纷纷建议十六退休以后可以去花楼里找份临时工以豢养天年。   第四把牌局。   白术拿到了作为地主标记的“红桃2”,君长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竹简,淡定地拿走了另外一个地主的身份。   然后……   然后白术承认明明是她教给了这些锦衣卫怎么玩斗地主,明明君公公是刚刚才学会怎么玩耍的初心队员,但是最后成了猪队友的那个人还是她。   当纪云手舞足蹈地将手中的三张“a”带一对“2”扔下来吞了白术的三张“k”带一对“3”时,君长知凑过来,看着愣愣地瞪着眼,死死地抓在白术手中的一对大小王,摇摇头评价道:“笨死了。”   “惩罚惩罚!”纪云打了鸡血似的挥舞手臂,“惩罚惩罚!”   “……师父您醉了吧,”白术冲着云峥干巴巴地说,“大人,我举报他偷喝酒。”   云峥淡然一笑,随他们闹。   “亲一个亲一个,”这边纪云的台词已经变了,“两位地主亲一个!”   “亲你妹!”白术抓起手边的杯子准备往那张异常嚣张的脸上砸。   然而却在这时,她只感觉到身边忽然有一股她熟悉的气息靠近,紧接着,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带着淡淡酒香的柔软唇瓣已经飞快地覆上了她的唇,白术猛地瞪大了眼,大约停留了三秒之后,那股令人窒息的淡香才抽身离去。   君长知淡然的声音从她脑袋边偏上方位置传来——   “这样便可?”   白术:“…………………………………………………………………………………………”   以纪云为首,云峥除外,都尉府的二十五位小学生“嗷”了一声,嘻嘻哈哈一哄而散。 ☆、第六十四章   白术擦了擦嘴,放下手,想想不对,又抬起手擦了擦嘴,然后转过头,像是见了鬼似的瞪着身边脑袋年轻大理寺卿——月光之下,君长知的眼睛湿润润的,显得特别晶亮,他侧着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术,两人相互瞪视了一会儿,男人这才十分淡定地挤出一句:“愿赌服输。”   “…………”   愿赌,服输。   白术动了动唇,面色红了又白白完了再红,内心那个草泥马狂奔,拿不定注意这会儿是娘们兮兮地照着君大人那张俊脸上来一巴掌,还是攀着他的肩膀给“愿赌服输”点一百个赞,这会儿还没纠结完呢,就听见君长知又道:“没关系,你还小,不懂这些事情,等你长大就忘记了。”   “…………”   君长知语落,不管他究竟有没有醉,总之白术先醉了……她忽然发现自己不想抽他巴掌了,现在她就想把他们身边这张桌子举起来,然后砸在这张如花似玉的公公脸上。   此时偏院中群魔乱舞,一群锦衣卫玩得开心了又七凑八凑地自己拼了一桌上了房顶继续斗地主,就连云峥都跟着上房顶凑热闹去了,白术隐隐约约听见这群疯子下一个赌注是谁输了谁就别一朵菊花在脑袋上到万岁爷前面晃一圈,顿时唇角狂抽,庆幸现在她和君长知都已经被遗忘在角落。   毕竟,今晚的刺激已经够多了。   君长知见她愣在原地不说话,顿时也觉得尴尬起来,拧开脑袋,淡淡地说了句:“放心,本官不好男色。”   “喔。”白术木讷地点点头。   君长知又将脑袋转了回来:“很失望?”   “没有,”白术真诚地说,“这样挺好的。”   君大人看着面前的锦衣卫小鬼看了一眼,点点头,似乎松了一口气,抬起手摸摸她的脑袋,居然露出了一副难得温情的模样,看似要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房顶上,纪云夸张的大笑声传来,白术满脸黑线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扰民的大嗓门儿,却看见十八正一脸视死如归地将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菊花别在自己的耳朵边……   以后光禁酒都不行。   遇见什么盛大的节日,天德帝要是再想好好过,就应该找一巨大的笼子将整个都尉府的人都塞进去才行。   白术蛋疼地想着,在十八蹦跶着跳下房顶的顶着脑袋上的菊花去给天德帝添堵时,她又将脑袋转了回来,看着身边沉默不语的君公公:“你刚刚是不是想说什么来着?”   君长知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话就说啊,”白术用手肘捅了捅他的手臂,“磨叽什么?”   君长知拍开她使坏的手,沉默片刻,随后他说出了一句让白术差点将梗在喉头的那口要吐不吐的黑血彻底吐出的冲动的话:“你人虽愚笨,然天性不坏,君府虽大,但除却上头有个哥哥之外我没别的兄弟,如今你这样黏糊着我,倒是让我觉得自己多了一个弟弟。”   “…………………………”白术傻逼了,“……………弟弟?”   草泥马的大中秋节的你不说“中秋快乐”发个毛线的“弟弟卡”?   你喝多了就抱着弟弟亲?   你爹怎么没把你吊起来揍!   白术伸出手无力地扶着桌子,然后在十分绝望之中,她看见君长知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又强调一般地说:“嗯,弟弟。”   君长知话语一落,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那原本还稳稳放在他与锦衣卫小鬼面前的餐桌整个儿坍塌了,上面放着的盘子杯子哗啦啦落了一地,而十秒内唯一跟这张桌子有接触的人,这会儿正淡定地将自己的手放回膝盖上,低着头说了句:“桌子不怎么结实嘛。”   “……”君长知沉默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回宴席了?”   “去啊,”白术抬起头,仿佛莫名其妙般地看着他,“问我干嘛。”   君长知与她对视片刻,而后微微点头,随即离开——月光下,大理寺卿那修长的投影投射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很长,他步伐沉稳,看上去还是一点儿不像喝多了的模样,白术盯着那地上的影子看了一会儿,看得两眼发直,直到一阵夹杂着寒意的秋风吹来,白术打了个寒颤,而后秀秀鼻子,隐隐约约在风中闻得一丝桂香。   桂花都开了啊。   那真的是秋天到了。   白术愣了吧唧的心想,而此时,正好坐在房顶上的纪云笑嘻嘻地叫她上房顶一块斗地主,她应了一声,三两下手脚灵活地爬上屋顶,在闹哄哄的一群锦衣卫兄弟和中间坐下了,又下意识地伸脖子往四周看了看,可惜此时风吹树荫摇晃,房顶之下都笼罩在黑夜之中,早已看不见那抹绯红色的身影。   ……   第二日。   都尉府上上下下为自己昨日的撒欢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大早的,都尉府原本还沉静在一片静谧的美好气氛当中,因为昨晚闹到大半夜,这会儿,除了本来就早起准备换班的四名锦衣卫以及向来习惯早起的云峥已经穿戴整齐在院子里给植物浇水,不急着去当职的各个躺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而此时,正低头细心地给盆栽去除枯叶的云峥却忽然手下动作一顿,似乎有所感觉似的微微抬起身来——几秒过后,果不其然,都尉府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声,门口又传来一声薛公公的“皇上驾到”,算是彻底打破了这清晨的宁静。   屋内,还睡得昏天暗地的锦衣卫们纯粹是因为对“皇上”二字形成了条件反射似的才勉强睁开眼,各个都是睁开眼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产生了幻听,副指挥使慢吞吞地拍起来,扒开门探头往外一看,猛地一愣之后,低呼一声“坏了”,他话语刚落,在他身后,五六个锦衣卫已经鲤鱼打滚状从床上爬了起来,手脚忙乱地抓过昨晚随意脱了扔得到处都是的飞鱼服——   纪云一边将自己的脸埋入盆子里胡乱漱口擦脸一边给自己系腰带,嘴里还不忘记骂道:“十八,昨儿你把万岁爷怎么了?怒得大清早就杀上门来!”   “我他娘不就按照你说的让皇上确认当晚值班表么!”十八翻着白眼给自己套靴子,“不都是你想出的馊主意!还赖我!”   “谁也别赖谁!”晚上睡觉习惯里三层外三层穿好的白术这会儿已经收拾干净自己,拎着一块帕子一边擦脸一边说,“我昨晚可没参与你们作案,到时候是兄弟记得把我排除一下,你们被揍了在床上一字排开趴好,总还得有个能走路的给你们去太医院拿药擦你们那被揍得开花的屁股对吧?”   “对,”纪云冲着自家徒弟露出个嘲讽的表情,“我就跟万岁爷说,咱们二十八当时在忙着跟他的君公公谈情说爱,没空想法子给他添堵呢,千万别冤枉好人!”   “……”   大约三分钟后,都尉府上上下下二十八人,连带着准备去换班的以及准备换下来这会儿跟着万岁爷一道回了老巢的,各个身穿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背着手,在都尉府院内一字排开,老老实实低着头,气氛十分肃穆。   在垂下眼看地的同时,白术发现她鼻尖上好像又有一颗青春痘在异军突起。   正琢磨着一会儿去太医院还要顺便给自己弄个什么去痘的配方,就听见天德帝的声音在脑袋顶上响起:“昨晚是不是你想出的馊主意,让你师兄顶着一朵菊花像个疯子似的在群臣面前跟朕说话?”   白术低着头,不说话,正游神儿琢磨谁他妈这么倒霉被第一个抓出来问话,下一秒,下巴就被一把扇子挑了起来,把她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天德帝收回扇子,啪地一下展开挑挑眉:“怎么着,说你还不服是吧?想跟朕动手?”   白术:“……”   这就是平日里在上司心目中形象不佳所付出的代价。   不仅从此好事儿绷指望,当你这个群体出了什么破事儿的时候,人家都能第一个想到你。   “回皇上的话,”白术昂首挺胸,理直气壮地说,“这回真的不是卑职!您去问副指挥使吧!”   一句中气十足的“您去问副指挥使吧”将队友卖得彻彻底底毫不犹豫,说得站在她身边的纪云抬手就在她屁股上揍了一巴掌,白术“哎哟”一声,往二十一那边靠了靠:“万岁爷您看,有人心虚恼羞成怒呢!”   “闭嘴,唱戏昨晚还没唱够啊你们?”天德帝蹙眉骂了声,白术立刻闭上嘴,继续低头作深刻检讨状,留下天德帝一个人释放群体攻击,“昨个儿席散了,西决二皇子乐得嘴巴都歪了问朕是否皇宫侍卫都是如此活泼——活泼!你们害臊不害臊,一群大老爷们被人用‘活泼’形容!”   白术闻言,抬起头颇为期待地看着天德帝,西决皇子嘴都乐歪了的代价就是他嘴都气歪了,白术等着他揭晓“然后呢”——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见天德帝怒骂:“朕只好腆着脸回答,朕的侍卫就是如此‘可爱’,要夸就索性跨个够好了,现在‘可爱’的你们还有什么话好说?!”   纪云抬起头飞快地瞥了天德帝一眼,见这会儿顶头上司是真的气狠了,赶紧说软话:“回皇上的话,都是卑职的错,昨日一时闹得得意忘形——”   “你闭嘴。”   “……”   “云峥,你身为锦衣卫指挥使,纵容手下于群臣外邦前有失礼仪,该当何罪?”   天德帝此话一出,在场人纷纷慌了——原本就是个无伤大雅玩笑的事,大不了就是互相打几个板子也就过去了,现在天德帝却二话不说将矛头指向云峥,这是几个意思?见自家老大直接受了牵连,剩下的锦衣卫都有些呆不住,刚开始还鸦雀无声的装死,这会儿开始争先恐后地认罪——   唯独云峥显得特别从容,他甚至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稍稍坐直了身体:“皇上所言甚是,是卑职教管无方。”   “仪鸾司,锦衣卫,天子颜面,朕平日就是太纵容你们这些鹰犬之辈,让你们得意忘形,如今却反而因为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失了颜面——云峥,上一任指挥使将这个位置传与你时,有没有告诉过你,遇见这种情况,你该当如何?”   “回皇上的话,前辈说了,锦衣卫第一要务便是保全天家颜面,誓死效忠,如辱没本职,当罚。”   “怎么罚?”   云峥顿了顿,片刻后,在一片鸦雀无声的都尉府院内,响起他淡然的声音道:“先杖八十,而后革职。”   白术震惊地瞪着云峥。   不仅仅是她,这会儿整个都尉府上上下下在职的剩下二十七名锦衣卫都瞪着他。   良久,却听见天德帝似乎满意地“嗯”了声,而后缓缓道:“念你任职以来,向来敬忠职守,革职可免,先扣俸禄半年,留置观察三月,杖六十——”   说到这儿,皇帝话语一顿。   紧张的气氛当中,白术忽然隐约预感到一丝不妙。   不过其然,下一秒,便听见天德帝道——   “二十八,你来。” ☆、第六十五章   白术:“皇上,卑职……”   白术的话刚说一半就被纪云拎着领子抓了回来,只见这平日里嘻嘻哈哈没个正经的锦衣卫副指挥使这会儿面色看上去异常沉重,他微微蹙眉道:“皇上,二十八刚刚正式在祠堂挂了牌,对于这刑具牢狱之事了解并不多,平日里也还是看咱们师兄弟动手,这眼下忽然让她……我看还是——”   “无碍,凡事总有第一次,”天德帝淡淡道,随即又在龙銮上坐下,接过薛公公手中的茶水,“且先打着瞧吧。”   白术:“……”   打着瞧。   这玩意还能边打边瞧?打坏了还能退货回去给咱们老大重新捏个暂新的屁股?   正郁闷之间,又听见天德帝继续道:“做错事总要受些教训才是,这些年朕也是对你们疏于管教太放纵了,打完了,云峥且停职降与同知同级,你们怎么叫的来着?……哦对了,副指挥使,至于指挥使的位置,先从薛公公那边调个人过来且担当着——”   皇帝一席话,说得在场二十八名锦衣卫人人面色一变,就连之前显得十分淡然的云峥也不例外地睫毛轻颤了下,而后抬起头,极富深意地扫了一眼在场其余锦衣卫,只是这么一眼,愣是将大伙那些个蠢蠢欲动的念头都给看回了肚子里。   锦衣卫身为上十二卫之首,平日里风光无限,自然宿敌也多,因为有些职权重合所以同行是仇人的大理寺且放在一旁不说,剩下与他们最不对付的,就是由薛公公一手遮天的内务府,这地方什么都管一点,官儿倒是一般大小,但是职权却是大了去了,平日里薛公公因为那些个蝇头小利没少给锦衣卫查案使绊子,皇帝未必不知道,但是这会儿却要安插薛公公的人进都尉府……   他怎么不把龙椅也让一半给这个老太监坐一坐算了?   不就是别了朵菊花跟他说句话么,用得着一副十八是把他的菊花摘下来别头上那么深仇大恨?   白术胸口怄着一股气,却不得不听从天德帝的话吭哧吭哧地跟着另外一个被随手点名的倒霉蛋二十一一块儿到诏狱去取廷杖揍自家老大的屁股,二十一也是愁眉苦脸的,两人进了那阴气森森的诏狱,二十一还压低声音嘟囔了句“他娘的还不如打我呢也不知道老大那腿能不能受得了”,一句话说得白术顿时心中五味陈杂,只觉得那天德帝更加惹人讨厌了。   又想到云峥老大狼狈地趴在那审犯人用发藤条椅上遭那罪,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白术蹲在诏狱的门口等,没等一会儿二十一便拖着两根沉甸甸的廷杖回来了,锦衣卫诏狱的廷杖都是灌了铁浆的,各个都沉手得很,一杖走下去普通没练过的人被打得脊椎断裂也不是没有,白术皱皱眉,将其中的一廷杖拿起来——在二十一一把将诏狱扛起来时,她却是轻而易举地用一只手就举了起来,实在是轻松得很。   旁边的二十一被她这随手一拎,便拎稻草似的将这死沉死沉的廷杖拎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怔愣片刻这才想起这二十八力大如牛,一想着他们这样的普通人的一杖子下去都且觉得老大要承受不住,这白术若是用了平日里的力量还不跟他们像是用了吃奶得劲儿似的使劲往下揍没二般区别?更何况,更何况她还不怎么明白用廷杖打人的技巧……想到这,二十一心道一声“坏了”,赶忙将正抬脚要往外头走的白术一把拉了回来,问道:“二十一,你到底会不会使这廷杖?”   “……这玩意还能怎么使出花样来?”白术莫名其妙地瞅了二十一一眼,“就算能使出花样来也不能往咱们老大身上招呼啊,你损不损呐!”   “呸!谁跟你说这个了!”二十一被眼前小鬼埋汰得直翻白眼,“我可告诉你,你力气大掂量不出来,这廷杖比你那小身板可轻不了几两,一会儿打老大的时候,你且轻着点来——”   “这还用你说?要相信我的演技。”白术皱眉,“平常看你们演多了,我总归还是学着来点儿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步么!”   “唉,那就好……不对,你骂谁猪啊,还猪跑步呢!”二十一一巴掌照着面前的小鬼脑门拍下去,“光是演戏还不成,我可告诉你,一会儿打的时候也是讲究技巧的,看似同样的模样打下去,其实打出来的结果可大可小,轻则血肉模糊,却也只是皮肉伤,重则动骨伤筋,到时候伤了老大,你就是都尉府的罪人——”   “妈的蛋,说道罪魁祸首还不是昨晚你们一群脑残玩嗨了没个下限么!”白术横了都尉府的“厨子”一眼,“有技巧干净说,磨磨蹭蹭什么,当你炒菜呢还一点点往里面加料!”   二十一翻了个白眼,将手中的廷杖放身边墙上一靠,而后指着那廷杖上约两个巴掌宽的廷杖前端说:“看见没,这是杖头——”   “还没瞎。”   “……杖头是宽的,这地方也是最沉的,一会你下杖子时,要扎稳了马步稳住下盘,手腕子也要稳,晶亮让这杖头与老大的屁股平行落下去,千万不能歪斜,这样拍上去,虽然是受伤面积大了,可是每个地方受得力度也小,也不容易伤着骨头——”   白术捉摸了一会儿,随即明白过来,虽然初中时代物理是看厕所的老大爷代课的,但是她多少还是琢磨猜测着这“平行落在屁股上”的规矩大概跟物理压强有关系——同样重量的物体,接触面积越大,压强越小什么的……想了想,她又问:“要是侧过来呢,最严重的什么样的?”   二十一搓了搓手,尴尬地笑了笑:“薛公公底下一个大太监,当年打翻了皇上的磨盘,被打了十杖。”   白术:“然后呢?”   二十一:“……然后就再也没下过地,脊椎骨碎成了粉,瘫了。”   白术:“……………………谁打的?”   二十一又是嘿嘿笑:“我和纪哥儿打的。”   “……”白术点点头,琢磨着薛公公那个记仇的这事儿估计用大红字写在小本本上每天睡觉之前都掏出来看一遍呢,顿时心生感慨,稍稍踮起脚拍了拍二十一的肩,“刚才皇上好像说,薛公公那边要调个人过来暂时接管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我琢磨着,你和咱家师父的好日子怕是要过到头了……”   “……”一听白术这么说,二十一顿时不笑了,双眼放空几秒后,似乎是成功畅想到美好的未来,下一刻,他立刻就从嘿嘿笑的小流氓变成了一个无比严肃的锦衣卫大爷,转过头,面无表情地跟白术说:“还有,一会儿瞄准了,就打老大的屁股,老大腿本来就那什么,你千万别打歪了再碰着,还有脊椎骨那块儿,你仔细打起十二番精神,别一杖落在脊椎上,那可就糟了……”   “知道了。”   白术应和着,便用双手拎起那廷杖,假装那玩意对她来说死沉死沉地,一步步拖出了诏狱——   回到了前院,纪云又皱着眉取来一张新的藤椅放好,还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白术在旁边看着狂抽唇角,顿时觉得这都尉府上下都将云峥当做陶瓷做的,轻拿轻放,生怕磕着碰着再闹出个不好来,事实上他们心里都知道,其实云峥比他们谁都厉害,真要打起来,恐怕他们就算是三个人一块儿上,也不一定能将都尉府指挥使拿下。   但是他们还是这么甘之若饴地小心用那些个糙老爷们能想到的最大限度照顾着他们的老大——包括白术在内,也是着了魔一般,明明看过老大坐着轮椅飞檐走壁,却还是在看见老大要过门槛时,颠颠儿跑过去把自家老大举起来,稳稳地放在门外。   云峥的轮椅自己动动手就能活动,但是只要进了都尉府的大门,走哪都能有人推着他。   都尉府除却早膳是因为大家起床时间不一定有人喜欢睡懒觉,都是到了小厨房随手拿点东西就吃,但凡午膳和晚膳,无论再饿,大家都是老老实实地蹲在桌子边,等着云峥来了才真的动筷子。   外面出公差的人带啥当地土特产,也都会特地给云峥留一份。   白术不知道云峥的腿是怎么弄成这样的,她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曾经在君公公的那些个卷宗里看见过,但是还没来得及打开看看,又被其他的事儿给搅合了。   她只知道,打从她到了都尉府,这地方给她的印象就是:都尉府指挥使很牛逼,而且他就是都尉府的吉祥物似的。   ……这他妈果然是个看脸的世界。   此时此刻,初秋的清晨明明十分凉爽,白术还是觉得身上随手套上的飞鱼服捂得出了汗,弄湿了她的背脊,她皱起眉抹了把额间的汗,拖着那廷杖来到云峥身边,弯下腰,面色苍白地接过满脸平静的云峥递到她手中的指挥使象牙牌、绣春刀,期间,微微颤抖的冰凉指尖从自家老大的指尖上滑过,后者似乎因为那冰凉的触感略微奇怪地抬起头,却发现这会儿站在自己轮椅前的小鬼,那脸色比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死人更像死人。   他垂下眼,在白术来得及将手缩回去指尖,指尖飞快地在她掌心碰了碰,低声道:“无碍。”   白术掀起眼皮,深深地看了眼云峥,而后转过身,郑重其事地将手中云峥的象牙牌、绣春刀交予到了早就等在身后的纪云手中。   十五和十六上前,将云峥从轮椅上扶起来,在藤条椅上放稳。   白术看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身,清清嗓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二十一道:“开始吧。” ☆、第六十六章   虽然吆喝着二十一开始了,第一次抡起廷杖打下去的时候,白术还是咬紧了牙关小脸紧绷,那廷杖结结实实地搭在云峥身上,发出的压根不是像什么东西拍在*上会发出的声音,而是“呯“地一声沉闷的声响……   这一下像是重重砸在白术心头上,连带着她握住廷杖的手都跟着颤抖了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她忽然响起几个月前她死活要进锦衣卫时,纪云或者是曲朝歌那口风一致的——   女儿家做不来这种差事。   白术觉得,现在她忽然有些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说了。   下意识地抬起眼扫了一眼跟他相对着站的二十一,这会儿都尉府的厨子看上去亦是怒目圆睁,双目通红,然而他那握着廷杖的双手却稳稳地没有因为他个人情绪而产生任何动摇,一次次落下,当云峥身上的飞鱼服被他“啪”地一下直接拍裂时,他也只是微微一顿,蹙起眉。   都尉府的前院里安静得可怕。   只有那沉重的廷杖一次次地落在这都尉府主人的身上时发出的那惊心动魄的声响——云峥亲手处理的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很懂得怎么应对这种刑罚,在整个施刑的过程中,他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趴在藤条椅上,并且由始至终,他背部臀部以及腿部的肌肉都是完全放松的。   谁都知道被揍时候必须放松肌肉才不至于伤得更严重,但是人是有条件反射的,明白这个道理却不一定能做得到,然而云峥却仿佛完完全全控制住了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当他身上的飞鱼服被打碎,还是那扬起的廷杖带出的血珠子在地上洒出一道弧线,他始终保持着平日里的淡然。   完完全全做到了不卑不亢。   白术被那皮开肉绽的血吓唬得直想闭气眼睛就这样退缩,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她握着廷杖的双手心完全被汗汗湿了,这会儿她咬着牙憋着气死撑着麻木地将那廷杖一次次调整好角度落在那已经血肉模糊的人身之上,她猜想,如果却在这时出了什么事让她稍微走神岔了气,她很有可能下一秒就一屁股坐在抵上了。   正当晃神之间,站在她对面始终沉默的二十一忽然用那沉稳的声音数到:“二十二——”   白术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凝神屏气,目光也不再涣散,她皱着眉死死地盯着云峥的伤处,一杖落下,跟着朗声道:“二十三!”   “二十四——”   “二十五!”   “二十六——”   “皇上,哎哟,看来这都尉府的人着实是皮糙肉厚得很,想当年我们内务府的小贵子,被打了十杖,几年过去了现在还在床上躺着还的人把屎把尿的,指挥使大人着实厉害,这都二十多杖了还好好地撑着呢——”   “二十七!——你麻痹!”   众目睽睽之下,在所有的锦衣卫都抬着头对那个表面添油加醋暗地里顺便嘲讽他们放水的老太监行注目礼时,那抓在白术手中的廷杖到底是没轮下去,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只见她一个转身,单手拎着那死沉死沉的廷杖就往薛公公那边杀过去了!   薛公公先是一愣,等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那小小的身板化身关公杀至他的面前,只见她面黑如碳,单手提一把铁廷杖,上面还滴答滴答地往下面淌血,来到薛公公面前,耍大刀挥舞着那比她还高手柄比她胳膊还粗的铁廷杖,眨眼之间,伴随着唬唬风声,那两个手掌宽的廷杖已经来到了薛公公的脑袋边——   只需要她再动作快些,那廷杖就能结结实实地拍在薛公公的脑袋上,这一下下去,就算不是拍个当场脑花四溅,恐怕也要被拍出个半身不遂!   在场锦衣卫一时间谁也没想到忽然闹了这么一出,平日里各个顶尖的人精儿也都愣在了原地,那些个宫女太监尖叫着一哄而散,留下天德帝一人坐在銮轿上,愤怒又吃惊地看着白术——   “都尉府锦衣亲军护卫二十八!你想干什么!”   皇帝一声呵斥,倒是救了薛公公一条小命,那廷杖在距离薛公公的脑袋大概还有个几厘米的地方忽然一下停了下来。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白术低下头,看了眼顺着薛公公的衣袍下摆逐渐被染湿的裤管,嗅嗅鼻子,又闻到一股渐渐弥撒开在空气中的臊味儿,她冷笑一声,“呯”地一下扔了手中的廷杖,毫不犹豫双膝跪地:“皇上饶命,请听卑职一言!”   在他身后,被吓了个七魂没了六魄的其余锦衣卫纷纷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不听!你看看你做的这是什么事!还有脸来跟朕讨价还价?!”天德帝是怒极了,身边的薛公公当场失禁也让他觉得极没面子,这会儿所有的怒火当然都指向现在趴跪在自己身边的那个小身板身上,“你若是活腻歪了,只消说一声,朕成全你便是!”   白术稍稍抬起身,对视上那双盛怒的龙目,顿了顿,淡淡道:“皇上,您且瞧瞧您的四周。”   天德帝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完了片刻之后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什么这么配合似的,猛地收回目光:“看什么看!”   “您遇着什么危险了,你周围的宫女太监各个如鸟兽散去,留您一人在原地,唯独一个在您身边的薛公公不是不走,是吓得走不动,而且还在忙着尿裤子——但凡卑职方才有一点歹意——”   “你大胆!”   “……您就已经驾崩了。”   白术淡定地将自己的话说完,而后,她看见天德帝从刚才那蠢蠢欲动恨不得请尚方宝剑把她的脑袋看下来的盛怒状转入成了怔愣状,死一般的沉寂之中,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就这样低着头,看似毫无防备地与这会儿跪在自己脚边的小鬼相互瞪视片刻。   天德帝只瞧着脚边那双赤红的双眼,眼中尽是血丝。   目光稍稍转移,不经意地看见那露在飞鱼袍领口外的修长颈脖,本应该是白皙一片的皮肤,这会儿却有一道隐隐约约隐藏在阴影之下的疤痕——那疤看似是好了的,已经生长出了一些嫩肉,只不过那嫩肉的颜色与周围肤色并不相同,而且坑坑洼洼。   兴许是灼伤。   “皇上,您出意外的时候,那些个平日里拥护着您吹耳边风的小人在您身边傻愣着尿裤子,能保护您的人却被您摁在藤条椅上打板子——”   “闭嘴。”   “……”   闭嘴就闭嘴。   反正想说的都说完了。   白术稍稍挺直腰杆,与天德帝对视片刻——到底骨子里还是现代人,对这皇帝,她可以照着规矩尊敬着,可以照着规矩跪着,也可以照着规矩哄着供着,但是受了什么委屈,她却发现自己的底限还在那里——要让她像是那些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社会,接受着封建思想的古代人一般怕得浑身哆嗦……   还是做不到。   祝不曾老去的中二病万岁万岁万万岁。   几秒后,在面前那都尉府排位最末尾的锦衣卫理直气壮的回视中,天德帝坐回銮架之上,此时他脸上的怒容已经消了一半,将脑袋上下了朝还没来得及摘下的顶戴摘下,随手往身边这会儿已经重新赶回他身边的小太监手中一扔,随即看似疲惫地淡淡说了句:“那不叫‘驾崩’,叫‘暴毙’,都让你多读写书,劝谏都能劝得漏洞百出……”   “……”   “罢了,不打了。”天德帝看似烦躁地挥挥手,“知道个教训就且记着,下次你们就是把廷杖往朕的脑袋上拍,朕也不会再给你们这群不长记性的再漏一点儿好处——摆驾,回了!”   天德帝被明里暗里骂了一顿,居然还松口了。   此时,在场二十七名锦衣卫包括云峥在内,都不由得稍稍愣神,皆是面面相觑——反倒是跪在最前头的白术没说话,重重把脑袋往地上一砸。   听见那“啪”地一声轻响,云峥在二十一的搀扶下下了藤条椅,勉强在地上跪稳了,带着剩余二十六名在职锦衣卫齐声高呼:“臣(卑职)等,谢主隆恩。”   天德帝回给了他们一个冷艳高贵的“哼”。   反倒是旁边沉默了很久的薛公公一听心道坏了,这是要大团圆结局?那自己的裤子不是白尿了!转过身却看见那小太监们已经将皇帝抬到了都尉府的大门口,赶紧跟了上去,而此时,他们已经在这追赶之间出了都尉府大门——   “皇上,皇上,这可使不得啊,这八十杖才打了一半没到就停了手,都尉府还不闹翻了天去啊!”   “嚷嚷什么,边儿点去,你身上臊得慌,不用回去换裤子啊?”天德帝头也不回地说,“还打什么打,没看见那群鹰犬里最小的那只狗崽子都在呲牙咧嘴要咬人似的了么?……”   “……”   “本就没打算把八十杖打完,纪云那伙人顶多挨到一半就要求饶,谁知道都尉府忽然养了个急脾气这才二十多就憋不住了……这要是把人打坏了,以后你给朕办事?”   “……”   “闭嘴,回去换裤子。”   “……老奴领旨。”   “滚吧。” ☆、第六十七章   那之后白术自然是被教训了一顿。   只不过当时的情况是云峥趴在床上皱着眉教训人,都尉府二十八号锦衣卫同志搬着一张小板凳坐在旁边捧着脸听得一脸认真做深刻检讨状,云峥本就身上疼痛难忍,再一扭脸看见身边那个眨着眼满脸“然后呢”的小鬼,顿了顿,忽然就没有了继续教训人的欲.望。   “你出去吧,今儿不是还要出外差么?”锦衣卫指挥使转过头面朝床内侧,“顺便让纪云进来给我换药。”   “喔,皇上让我和十八盯着那些个西番人呢,他们出宫了,但是还没走,看着一副准备常驻的模样。”白术想了想说,“不过要是换药的话我还是有……”   “不要你。”云峥想也不想一口回绝道,“你这毛手毛脚的,劲儿还大,我这身上一大半伤都是你下手没轻没重的功劳,还敢劳烦你换药?”   “……”   云峥听见蹲床边那小鬼一下没了声音,下意识地将脑袋转回来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会儿那小鬼正闭瘪着嘴满脸受伤地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忽然就对昨天天德帝的遭遇感同身受起来,除了屁股疼还觉得头也疼了起来,于是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随即道:“这是什么脸,丑死了……我开玩笑的,你出去吧。”   白术站起来拍拍屁股,活动了□上的筋骨,浑身“咵嚓咵嚓”响,好像她每拧巴自己的腰一次,身上就能有零件往下掉似的——十来岁的年纪本来应该算是身子骨柔软的时候,她这反倒像是老太太似的,随便往哪儿坐一会,再站起来就浑身酸疼。   做完了舒活筋骨的运动,再抬起头时,白术发现云峥老大又是一脸准备教训人的模样,于是这一次她完全不准备再继续逗留,屁滚尿流地就冲出了房门……这会儿云峥的房门口守着她师父还有十八,两人正低低地说着话呢,见白术出来,纪云交代了几句出外差时候千万要小心,那些西番人有些手段,尽量离远点儿说什么听不见就算了之类的话,就转身进了屋子,白术整理了□上的装备,将腰间歪歪斜斜挂着的绣春刀以及象牙牌扶正了,跟着十八一块儿前后脚出了宫。   ……   西番的使节住在驿馆里,生活多姿多彩,平日里不老老实实在驿馆里待着,尽在街头闲晃,正巧这会儿又是中秋前后,街上杂耍卖艺的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央城街道上倒是比平日热闹了许多……   耍火叉的动力利落踏实活泼,引来一阵阵喝彩;弄中幡的幡幅飘展,铃声叮当;还有耍花坛的,刷杂技的,禽戏木偶戏的,街上那是掌声喝彩声不断,人头攒动,熙熙攘攘。   以西决二皇子为首,其余的人包括那天那个死肥猪似的西域和尚在内一干人等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东看看西看看,那个西决似乎对捏面人和木偶戏特别感兴趣,停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手艺活,待身后的人忍不住上来在他耳边耳语半晌,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白术和十八猫着腰走在房顶上,跟着他们跟得腰酸背疼,白术好歹还能看看热闹了解了解古代人民民生乐趣,对这些早就不新鲜的十八那是从头抱怨到尾,奈何这些西番人真是体力好得过分,从街头走到结尾,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在路过一个射箭有奖品的摊子上时,原本他们是头也不回到打从那儿淡定路过,忽然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西二皇子的注意力,于是他又倒着原路退了回去。   蹲在房顶上,白术翻了个大白眼的与此同时,她还听见十八在她的身后满满不耐烦地喘了口气粗气。   一副小宇宙就要爆发了的模样。   都尉府自然也有急脾气的人,比如十六、十七、十八这*三人组,就是年轻气盛十分沉不住气的典型。   而此时此刻,并不知道房顶上已经有两位等自己等得不耐烦的鹰犬,西决二皇子淡定地无视了自己带着的那一帮子手下满脸的无奈,退回那射箭游戏的摊子跟前,跟那个摊子比手画脚地说了些什么,最后指向了头奖那玩意——那是一个圆敦敦,盘膝而坐,怀抱狮子的泥娃娃,民间又叫大阿福。   “……这西决皇子怎么娘了吧唧的,这种玩意他也稀罕。”白术嘟囔了声,见着这西决已经开始掏钱准备射箭了,琢磨着好歹能歇息一下,于是抹了把汗找了个树荫藏好一屁股蹲了下来。   “稀罕也没用,这可是央城脚下,武馆多如牛毛,你觉得那弓箭不调整过可能吗?这小摊贩又不是银子多烧得慌来搞感恩回馈福利的——你看你看,落了吧!”十八一边嗤之以鼻一边挨着白术坐下来,两人排排坐在房顶上,抱着膝盖看着西番人被小摊贩坑,看得相当开心。   特别是十八看见西决二皇子的箭落地,连准心的边儿都没抹着时,那叫个兴高采烈,就好像那个摆摊坑银子的大爷其实是他爹似的。   而这会儿在两名锦衣卫脚下,那西决皇子似乎也产生了疑惑,一箭落空后立刻低头检查手中的弓箭——西番国本就是塞外的民族,从小生活在马背上,骑射都不在话下,更何况这会儿是距离压根不远的死靶子……   正当白术看着,身边的十八忽然用手肘捅了捅她的腰,扬扬下巴道:“喏,哎呀,二十八,你对象来了。”   白术顺着十八下指着的方向看,果真看见男神大大正骑着他那匹冷艳高贵的大白马,神色淡然从远处缓缓靠近——这会儿好像还没到下班时间呢,这货在这干嘛?早退啊?不过……白术伸长了脖子,头也不回地贱兮兮地笑着跟十八说:“你看看看看我对象,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有没有?”   十八道:“我只看见了一层佛光。”   白术:“?”   十八:“色即是空那种,和尚长得再好看也还是和尚,只能看,不能用。”   白术:“……”   忽然有一种想把队友从房顶上推下去的冲动。   而这会儿,男神大大已经来到了那射击摊位跟前,似乎是见了西决二皇子,索性下马跟那些人打招呼——西决的演技是杠杠的,君长知的演技也是杠杠的,明明双方都认出对方是那天在房顶上“以武会友”以及“火烧我家后院”的人,双方注视对方的眼中都能冒出火花来,却还是能友好地点头致意。   大概是君长知问了西决在这干嘛,后者便将手中的弓箭递给了他,君长知拿过来看了一眼,想也没想便拉弓瞄准——这小摊贩看到来的是个本地的官,原本还有些警惕,但是看见他胸前那巨蟒补子,又天真地以为这是个文官不碍事,等君大人一箭射出命中红心,他愣了愣,君长知又一箭射出再中红心,他双眼发直,君长知拿过西决手中的最后一支箭,拉弓,放箭,第三次命中红心的时候,那小摊贩老板的下巴砸到了脚背上。   而在他们身后,白术已经被君公公那高大挺拔的背影,披在肩头伴随着拉弓动作轻轻摇晃的一袭长发那优美的弧线帅晕在了房顶上。   君长知满脸淡定地将哭丧着脸的小摊贩递过来的三个大阿福接好,三个大阿福造型各不相同,只不过白术离得远看不清楚,只见君公公低下头看了看似乎比较了下,然后选出两个给了西决,剩下的一个顺手便塞进了挂在他那大白马背上的兜兜里。   西决笑眯眯地不知道说了什么,随即跟君长知道别,带着自己那伙人继续往人群繁杂的地方走。   君长知上了马,调转马头,走上了通往君府的路。   两人走的是不同的方向,按照十八的说法,白术就像是闻着了蜂蜜的熊似的双眼发自暗搓搓就要跟在君公公屁股后面走,好险被十八拎着后颈脖子拎了回来——   白术头也不回地说:“其实你这比喻还挺恰当的。”   十八严肃地点点头:“嗯,还有后半段儿呢,一般熊找到了蜂蜜的同时还找到了蜂窝,然后偷吃没吃上,先被蛰了一头包——你知道君公公今儿干嘛去的么?我听说他家里来了个什么远房亲戚的小表妹,啧啧,人家今天请假就是为了陪他那个表妹到山上烧香,说起来啊,那个大阿福应该也是顺手给他表妹的吧,小姑娘不就喜欢这些个玩意么……”   后来十八还说什么白术已经听不到了。   因为她已经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队友顺手推下了房顶。   而这个时候,在他们的不远处,西决一行人进了央城最红的花楼。   白术利落地跳下房顶,往趴在地上的队友身边一站:“且先将西番国美女云的硬条件放到一旁不提,你觉得西决二皇子这样身份的人,沦落到要逛花楼的几率是多少?”   十八从地上爬起来,揉揉屁股道:“比你跟君公公终成眷属的几率还少。”   白术:“……” ☆、第六十八章   花楼,自古以来的情报贩子聚集地。   西决二皇子进了花楼,无论他进去是做什么的,白术和十八都不可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跟进去,好在倘若其中有什么猫腻的话,那西决二皇子去了一次自然不可能不去第二次,于是锦衣卫两人对视一眼,原地解散。   “去掏蜂窝吧。”十八满脸同情地说,“我回去给你准备蛰伤药。”   “滚。”白术面无表情地说。   然后,她就去掏蜂窝了。   君公公那个小王八蛋,每天一副忙的两脚不沾地的模样,却有空跑出来跟什么小表妹到灵泉寺烧香?白术满脸郁闷地蹲在房顶上,双目怨念地盯着那出双入对的佳人一对,这君公公的小表妹看上去也不过是十七*,缺是要胸有胸要屁股有屁股,白术摸了摸自己的屁股发现有点膈手,再摸摸自己的胸,一马平川能打桌球。   心塞。   最不公平的是,这小表妹的脸还长得好看,往君公公身边一站,总让人觉得人家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那小表妹的性格看上去好像不错,一路跟身边的年轻大理寺卿那是十分有话题,不像是白术跟君公公在一起,除了发呆就是心塞……在小表妹说话期间,年轻有为、样貌俊美大理寺卿则低着头,安静地听她说话,眉眼之中仿佛淡淡的笑意——   白术默默地回想了下君公公看自己的眼神儿……那真是随时随地都像是准备放狗咬人。   因为灵泉寺距离城中心并不算远,君长知与他的小表妹两人并未骑马也未坐轿,一路说说笑笑,大概是刚刚来了央城就待在君府未曾有机会出门,这会儿那君长知的小表妹几乎每个小摊前面都停留一下,零零碎碎买了一大堆的泥人和布偶——这小表妹似乎对这种东西也挺感兴趣的,白术觉得她可能跟西决比较合得来……   而在此期间,君长知就跟在其身边负责埋单,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买好了东西包好就交给跟在他们身后的小厮手上,两人继续前往下一个摊子,继续买买买。   白术蹲在房顶上,咬碎一口白牙,当一阵秋风吹过,小表妹哎呀一声捂住了眼,君公公转过身低下头用一只手挑起她的下颚去查看她的眼睛时,看着小表妹那白里透红无比羞涩的脸,白术捂着胸口滚下了房顶。   ……   当天晚上。   这天正是周一,都尉府例会日。   憋着一肚子气又饿得头昏眼花的白术回到都尉府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个太监拢着袖子畏畏缩缩地站在前院的井边儿往里头看,这会儿新仇旧恨的,正对“公公”这类生物咬牙切齿的恨着,就有个人自讨没趣儿地送上门来?白术大大咧咧地一脚迈进门槛,粗着嗓子吼了声:“嘛呢?懂不懂规矩!看看看看什么看!”   她这一嗓门中气十足,吼得那拢着袖子正探头往井里看的太监吓得脚下一滑,头重脚轻就要往那井水里跌,白术一看坏了这泡西瓜的井可不能成了珍妃井啊,于是踮着脚三两步跑到那摇摇欲坠的小太监跟前,一把抓住他的后颈脖子将他拽了回来站稳——   两人摇摇晃晃站那井边站稳,双双是舒了一口气:一个是叹息自己捡回了一条小命,另一个是叹息还好自己机智敏捷否则一不小心就要在这专门抓违法犯罪的组织大院里成了杀人犯。   而此时,有了闲心的白术才看清楚,原来这会儿站在她太监大约是二十一二上下的年纪,生的倒是唇红齿白,极为好看,大概是因为是阉人,所以皮肤也白,五官也极为女性化,这样的年纪脸上干干净净,不施粉黛皮肤怕是比那些后宫妃子还好上不少。   只见这年轻太监又是拢了袖子,淡淡一笑,微微弯下腰语气谦卑地冲着白术软绵绵地说:“有劳侍卫小哥了,方才咱家也是一下受了惊,险些失礼,仔细惹了笑话。”   “……喔,喔?”   白术眨眨眼,盯着这二十来岁上下的太监打量了下,长期浸泡在糙老爷们的人渣堆子里,导致她自己也跟着变成了原始人,这会儿愣是对这细细软软说话的方式和用词有些反应不过来,人家跟她道谢,她就知道支支吾吾——方才那些个气势一扫而空。   而且她老早以前就想要这么一个软绵绵的弟弟。   介于这是一个看脸的世界,想了想,白术决定还是不要将对君公公以及薛公公的怨恨夹杂在无辜的(长得好看的)路人身上,于是摆摆手决定还是别为难人家,看了看四周发现院子里又没人,于是好奇地问:“你是什么人,跑来都尉府做什么?”   她话语一落。只见那年轻太监微微眯起眼露出抹笑容,却还没等他来得及回答,白术又已经噼里啪啦地刹不住车——   “你应当是太医院的小秋子吧?王太医跟咱们说了今儿会把咱们老大要用的疗伤膏药送过来来着……不过不巧的是,也正因为这个所以这会儿咱们都尉府吹的正好不是这阵风,所以这才没人来接应你,若有所得罪,还请这位小公公多担待着点儿。”   白术一边说着每一边冲着面前的太监伸出手,作势要讨要伤药——   然而却看见这年轻太监也不急着拿出伤药,只是依旧拢了袖子微微弓着身站在原地,笑眯眯的样子:“怎么,咱家倒是没听说,这阵子都尉府的风往哪边吹了?”   “你们太医院倒是不知道这事,”白术说,“因为前两天中秋晚宴咱们自己玩脱了,惹了万岁爷的怒,这会儿整个都尉府都愁云惨淡着呢,老大挨了打还要被降职,这就算了万岁爷还要弄个空降兵来咱们这座临时的指挥使,我说这不是瞎闹么——好好好,我也不是说万岁爷的决定有问题,就是这么觉得我也不能说出来对吧?我的意思是,你说一个公公怎么指挥都尉府啊——”   “公公怎么了?”那年轻太监歪歪脑袋,似乎有趣地看着面前滔滔不绝逮着个人就使劲儿抱怨的小鬼,“公公就做不成事儿了?”   白术一愣,看着面前这年轻太监眼中似乎有杀意,这才屁滚尿流地发现这会儿自己八卦的对象好像也是个太监,于是赶紧摆摆手澄清道:“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公公也有厉害的,你看,比如,比如那个……大理寺卿,就挺厉害的——所以我不是针对你们这个群体,只是针对那个即将到来的空降兵。”   “什么是空降兵?”   “就是厚颜无耻,从天而降,在鬼都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这样当了人家的老大的人。”   “这解释咱家倒是第一次听说,倒是有意思。”   “嗯,那可不,今儿我也就是随便一说,小公公你可千万别跟别人说呢,被空降兵听见了多不好——对了,说了那么久,咱们老大的药在哪?”   白术说完,爽了,这才一拍脑门想起正事儿,又伸出手做出讨要东西的模样,却发现这年轻公公还是拢着袖子唇角蓄笑瞅着自己,正莫名其妙心想这孩子不会是傻了吧的时候,却在这时,她听见她家师父的声音在她身后沉甸甸地响起——   “二十八,嘛呢?回来不进屋在外面作死?”   “你才作死呢。”白术回过头,看了眼这会儿满脸阴沉的纪云,“人家太医院的公公给老大送药来你们也没个反应,就算是抵制空降兵也不能争对人家这整个公公群体啊,再说了老大要是耽搁了上药时间,耽误了伤口愈合,那副好臀你赔得起么你?”   纪云耐着性子听白术噼里啪啦说完,露出个嘲讽的表情:“你就疯吧你,老大的药过了晌午那会儿就送来了。”   白术一听,闭上了嘴。   转过头看着“太医院公公”,这会儿正站在原地,还是那副笑面佛的模样,微微歪着脑袋瞅着自己。   白术:“那……”   “那个屁啊那。”纪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她,随后目光绕过她,放到了她身后那个年轻太监身上,“请吧,王公公,虽然您今日第一天上任,例会总是该参与的,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问就是,今后,都尉府劳烦您多上上心了。”   白术满脸问号地看着面前的太监,只见其又是微微一个鞠躬,还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有劳纪大人,今后就有劳了。”   【什么是空降兵?】   【就是厚颜无耻,从天而降,在鬼都不认识他的情况下就这样当了人家的老大的人。】   白术:“……………”   白术,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在职锦衣卫,编号二十八。   永远奔赴在准备得罪上司与正在得罪上司的道路上。 ☆、第六十九章   万岁爷请来的空降兵叫王睿。   锦衣卫是干什么的?锦衣卫是专门搞情报的,所以在他人出来之前,他的生平以及各种评价已经在都尉府上下二十八名锦衣卫的手中传了个便——比如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王睿王公公确确实实是内务府薛公公手下的人,而且不仅如此,他的关系和薛公公还挺亲。   当年刚进宫就因为长得好看,占了这张脸皮子的便宜被薛公公收了做义子——在这个看脸的世界,年长了的大太监会收几个新进来的长得好的小太监做儿子这是规矩,大家都习惯了的,只不过那时候先帝爷在位,薛公公还不像是现在这般在内务府如日中天,当时有好几位大太监都向王睿抛出了橄榄枝,其中不乏有比当时的薛公公品级更高之人,可是王睿还是选择了薛公公。   所以薛公公对王睿特别好,自己有一口肉吃,就不会忘记分自己的儿子一口肉汤的程度。   其实很多人都说,当时王睿选择了薛公公只是因为他膝下无子,其他的大太监虽然品级高了,可是手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了那么一两个“儿子”——人们都说王睿这人看似笑面虎,实则背地里小九九的野心大着,是万万不肯跟别人分食一点儿好处的,薛公公养了这么一个儿子在膝下,就如同在自家后院养了一只养不熟的猛虎,迟早得反过头来咬他一口。   这皇宫中多少总有些流言蜚语,薛公公听了,人精似的虽然心中多少提防着,但也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他当时琢磨的是,王睿再怎么有野心,也还是在他手底下做事的,顶了天也翻不出他的五指山。   但是没想到的是,王睿这个人早就入了万岁爷的眼。   这一次的都尉府临时换下云峥,薛公公原本是想找一个手底下老实好操控的人来空降,却没想到,这事儿这次没轮得到他做主,天德帝大笔一挥,直接点了王睿的名字——这下子,王睿一下便成为了都尉府的临时指挥使,这央城之内又有谁不知道锦衣卫的厉害,提到指挥使云峥的名字,满朝文武百官走路都得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这下子王睿几乎是一下就真的从薛公公的五指山里翻了出来,并且一跃,就成了他的平级。   甚至比他这个内务府的总管太监更要风光。   而此时此刻。   作为都尉府的空降兵指挥使,王睿还未来得及配上象牙牌、绣春刀以及飞鱼服,只是还穿着寻常的大太监衣服,往那会议厅的主位上一座,在其座下,除却云峥之外二十七名锦衣卫均是面面相觑,虽然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当首座上真坐着那么一名画风与他们完全不同的人,各个心中又都觉得古怪得不行。   唯独坐在离主位稍远一些的地方的白术和纪云在嘀嘀咕咕——   “资料谁找的?上头也没说这个王睿长什么模样!”   “我找的。不是说了他长得好么,你他娘自己不往心里去,偏偏又有看见个长得好看的就跟熊似的往上贴的毛病,一张嘴和漏斗似的兜都兜不住……”   “喔,怪我咯?”   “那可不是怪你么,自己作死还赖天不成?你叫过哪个太医院的抓药送药小太监敢自称‘咱家’的——万岁爷说得一点没错,你可真多读些书吧,真真是闹心得很!”   “……说不定人家王公公是个好人。”   “好人?好人能安安稳稳地坐在这里跟咱们开会?自求多福吧你。”   “……”   白术被坑了个大爹还他娘的被纪云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坐在距离主位最远的位置,每当那王公公笑眯眯的视线从她身上扫过时她背后那冷汗就哗啦啦像是瀑布一样往下流……偏偏不巧的是,今儿个开会除了“介绍新同事”之外,主要还是争对那西决二皇子的行踪做报告,这几日连续有不同的锦衣卫跟着那人,可惜报道的都是那外邦人在央城里吃喝玩乐的消息,整个报告的过程中,那王公公都是低头喝茶沉默不语,直到昨天负责轮值的十五和十六提到西决皇子进了黄楼,然后白术跟十八也对此行为做出了肯定,这坐在上位的美太监杯盖忽然在杯碗边缘发出“磕”地一声轻响。   “完了完了,”白术压低声音问身边的副指挥使,“触碰着王公公内心的伤痛了?”   纪云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恨不得一拳将身边没个正经的徒弟一拳砸晕,没好气地说:“痛你祖宗,闭嘴吧你!”   而此时,只见王公公刮了刮茶碗子,又吹了吹那浮在水面上的茶末子,抿了口,这才放下碗忽然没头没脑地说:“咱家听说,都尉府有一名专职做易容的手艺师父,可当真?”   在做的锦衣卫纷纷交换眼神,因为搞不清楚这王公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间居然没人敢直接接茬儿,好在是纪云,指尖在他面前那装着满满一杯茶的茶杯上轻轻一弹:“确有此人,王公公如何提出如此疑问?”   “胭京楼百年字号,花娘也各个貌美,这西决去了一次尝尝新鲜也罢,可是花楼到底是个人多口杂鱼龙混杂的地方,他一介皇子一而再再而三地往那跑,咱家认为,这就多少有些说不通了。”   “……”   王睿话里的意思大伙儿都听得明白,还不就是在说“谁没事闲着天天往花楼里跑”的意思。   一介阉人来猜测正常直男的想法,这也怪让人心疼的。   白术坐在位置上无比唏嘘,却在这时,忽然听见坐于上首之人将那茶碗子一搁,那茶杯盖子直接从茶碗边缘滑了出去掉在桌面上,与此同时,王睿那明显换了个语气,不再含着温吞而显得有些凌厉的声音响起——   “依咱家的说法,花楼,倒是个做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勾当的好去处。”   这语气……   熟悉。   每次要有什么事儿要查了,基本云峥说话也是这么个语气。   这王睿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往那一坐就带着在场二十七名锦衣卫的思路往东又往西,最后兜兜转转回了原地,还把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到了最后,居然没人能从他身上挑出一点儿毛病来——按照大伙最开始的设想,内务府的公公啊,那自然是跟薛公公一个尿性,做事畏畏缩缩不靠边儿。   王睿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   当从会议开始,始终低着头的白术这会儿都被唬得下意识地抬起头去看他,却不料刚抬起头,就对视上了一双还是带着盈盈笑意的眼睛,这会儿正毫不避讳地瞅着自己,王公公瞅什么白术自然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小腹一紧那是差点儿被吓得尿出来,赶忙挪开视线。   “这事儿万岁爷交代了,要查,查个清楚。”王公公笑眯眯地说,“纪副使,劳烦您还请易容师傅来,咱们就送两个易容术在行的、跟胭京楼头牌‘韶华’身形差不多的人进去,顶了她们的位置,也好亲自套出点头绪来。”   王睿这主意一出,在场的锦衣卫各个没了声音。   鸦雀无声。   胭京楼头牌韶华他们自然是知道的,年芳十四,上届花魁赛中一举夺得花魁成了胭京楼百年来最年轻的头牌姑娘,听说走起路来如春风拂柳,抚得一手绝佳古琴,偏偏人也没什么架子,温软如玉,反倒是比其他当了头牌就爱端着的花楼姑娘受欢迎许多……   让锦衣卫扮演街边小贩、杂耍卖艺,江湖走镖师父,那都不在话下。   ……花楼头牌?   别闹。   一个个大老爷们的,走路一跨出去十个有八个还带外八,要他们学那走一步扭三扭的法子,还不要了他们老命!   于是这会儿,当纪云站起来微微眯起眼在他们中间搜寻一个合适的人选时,在场的锦衣卫众人稍微年轻偏瘦的那是各个低下头装死,只恨自己平日里怎么就不甩开膀子大干三大碗饭将自己揣得比牛还壮实……   相反的,那些个牛高马大或者五官比较高挺立体难以做出易容效果的某几位就显得得意许多,昂首挺胸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地转——似乎正幸灾乐祸着等着看是谁倒霉。   而这会儿王睿王公公的视线似乎也是从他们身边一一扫过,在经过白术的时候,他的目光明显一顿——   白术微微一愣,随即又反应过来,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会儿虽然她是女扮男装在这滥竽充数还充得挺开心,不过这关键时候,倘若还需要一个人来扮成女人,那自然是她这个本身就是女人的人比较入得人眼,无论是从五官的柔软程度还是身形还是各方面来说,唉,虽然这活儿听上去极为坑爹,但是谁叫她——   白术的心中的碎碎念还没来得及碎完,却忽然感觉到,那王睿的目光直接从她的身上挪开了。   咦?   白术眨眨眼。   下一秒,就听见王睿带着疑问的声音在主位上响起:“二十一,你行不行?”   二十一:“啊?!”   白术:“………………………………………………………………”   妈了个巴子的。 ☆、第七十章   女扮男装从未被揭穿也就算了,大概是演技好。   女扮男装被人家看见入浴图都还是未被揭穿也就算了,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发育。   女扮男装到在一群糙老爷们团体里十分需要出现一个人假扮女人的时候还是比不过一个炒菜的糙老爷们,这,必须,不能算了!!!!   “光让二十一一个人进去也不妥吧?”纪云摸了摸下巴道,“好歹还得有个替补的才成……”   二十一炸毛道:“老子还没答应呢,别搞得好像事情已经圆满完成了一半了似的!”   可惜纪云理都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望着天花板回忆道:“万一二十一演技不行的话——”   二十一继续炸毛道:“什么演技不行!老子可是江湖有名的千面提灯书生!”   还千面提灯书生呢,啧啧。纪云斜睨都尉府的厨子一眼,转了个身,懒得面对他的口水攻击,面对王公公道:“王公公,我记得胭京楼还有个跟韶华差不多大的一等牌子姑娘叫什么云麓来着,我觉得为了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多安排个人进去接应一下做个替补才好,徒弟,要不你去试试?”   白术木着脸,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问道:“我做替补?”   ……替补。   在男扮女装这件事儿上老子一个真姑娘居然沦落到给一个炒菜的糙老爷们儿当替补!!!!   人性呢!!!!!!   而此时,完全不知道这会儿自家徒弟在风中凌乱个什么劲儿的纪云还以为是她不愿意,声音软下来劝说道:“我也知道是勉强你了,但是你想啊,除了你和二十一身材和姑娘还稍稍有点相近,咱们各个都是牛高马大的,早些年你师父我是试图尝试过缩骨功,不过是可以预见性的半途而废了……你看其实易容师傅手艺也不错,到时候只需要给你做个胸——”   白术:“……”   纪云目光下移,视线在自家徒弟的胸前转了一圈,顿了顿:“呃,虽然可能用的材料会比较多一些……”   白术:“……”   纪云:“不过你别用心理负担,那点材料费咱们都尉府还是——”   白术:“不去。”   纪云:“反对无效,好,会议继续进行,韶华姑娘,云麓姑娘,你们俩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出来,在合理范围内我们都可以——”   韶华姑娘半只手掩面,扇子状扇了扇飞快地眨巴着眼道:“本姑娘申请提早告老还乡,远离此等鱼龙混杂之地。”   云麓姑娘面无表情道:“弑师。”   ……   这一月换到白术她们这组值夜班,每日折腾到子时下了值,回到都尉府洗干净爬上炕通常都是丑时将至的时候了……这么连续几日下来白术就觉得身上特别不得劲儿,动不动就腰酸背痛还容易疲劳,偶尔还会因为着凉拉肚子,连带着夜里也睡不踏实,白日里一看,那眼底下的黑眼圈熊猫似的。   这多少还跟白术的心情欠佳有关。   原本她以为计划敲定了就可以准备到花楼里长见识去了,却没想到在那场会议之后接下来对于西决二皇子的事情就再也没动静,白日里有时候天德帝还假惺惺地约人家进宫来赏赏花喝喝茶,两人新婚小夫妻似的,相处愉快得那叫个举案齐眉、锦瑟和鸣……   白术瞧在眼里,生怕天德帝一个偏心眼就真的跟着西决二皇子求婚了,到时候他们都尉府岂不是里外不是人了么?   这不上不下的吊在那里实在是难受得慌,于是这一天,当天德帝和几个近臣深夜挑灯谈事,门后隐隐约约透出的烛光之间,守在门口的锦衣卫二十八咬着舌尖,像是在给自己鼓气或者增加幸运值似的摸了摸腰间的绣春刀,随即压低了声音嘟着嘴吁身边的另外一名锦衣卫:“埃,埃,埃?”   “埃个蛋,老子没名字啊?”那锦衣卫转过头来,木着脸看着自家徒弟,“干嘛?又要上茅房?”   白术翻了个白眼:“上个蛋,晚膳菜那么难吃,哪来的东西可拉——”   白术话还未说完,那边二十一已经压低了声音仿佛受了什么屈辱似的咆哮开了:“唉,我可听见了,那边那个死矮子,怎么说话呢你!   纪云不理二十一,就看着白术催促道:“有屁快放!”   “我就想问问让咱们去花楼那事儿还作数不作数了,这几天惦记这事情惦记得我寝食难安的。”白术说,“这几天王公公天天盯着我吃饭呢,说什么太瘦了一抹全是骨头怎么装花楼姑娘,我了个去啊,他又没摸过我怎么知道我一抹全是骨头——”   “得得得,闭嘴闭嘴,说的什么话呢,变态得很。”纪云皱起眉十分难以直视地说,“这事儿不还在跟万岁爷打报告呢么?毕竟咱们是他老人家直接接管的,有什么事都要跟他商量才好动手,不然一个驳了主子的意就——”   白术:“就怎么样……”   纪云面无表情地说:“就人头落地了,伴君如伴虎嘛。”   白术:“……你隔着一扇门就在这说万岁爷的坏话万岁爷知道么?”   纪云动了动,正欲说话,忽然他们身后的门就被人拉开了,里面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在乾清殿内与天德帝促膝长谈一夜的君长知君公公。   此时君公公身着一身绯红巨蟒朝服,头上未戴璞头,耳际两旁头发向后稍稍束起,一袭黑发垂于腰间,月光之下,竟是极为明亮……只见他拢着袖子跨出门槛,却正好看见站在门边的那个矮子锦衣卫正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仿佛僵尸一般,他挑了挑眉,走近一步,那个矮子锦衣卫就后退一步。   有蹊跷。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的矮子锦衣卫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淡淡道:“你随我来。”   “……”白术转过头,瞥了君长知一眼,又将脑袋摆了回去,“回君大人的话,卑职这会儿站班呢,没工夫提供陪聊服务。”   君长知不说话了,伸出手敲了敲那敞开的门,咚咚俩声之后,天德帝不耐烦的声音从房子里传出来:“让你去你就去,朕在这好好的死不了,就算要死了也不差你这么一个站班的,快滚。”   白术:“……”   君长知:“行了?”   白术没办法,抹了把脸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灰溜溜地跟在比自己高了俩三个脑袋的年轻大理寺卿屁股后面去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气氛尴尬得能拧出水来,直到君长知在拐角处的阴影中停下来转过身,白术一个急刹车,抬起头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低下头去。   “吃错药了你?”君长知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说。   “啊?”白术眨眨眼,“怎么啦?”   君长知顿了顿,有那么一瞬间像是想要说什么,却最终还是未说出口,片刻之后这才缓缓道:“方才听万岁爷说过了,你们都尉府要查西决与朝廷官员勾结,私下贩售神兵营火器设计图一案——”   白术:“啊?火器设计图?这么严重?”   “……”君长知似乎又被雷劈了一下似的,“你不知道?”   白术摇摇头。   “什么都不知道你瞎凑合什么?”   “你以为我愿意啊!谁高兴没事干去花楼扮大姑娘甩着手绢管谁都叫‘大爷’完了还要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对真能做我大爷年纪的人娇声娇气地说‘大爷来玩玩嘛’……再说啦,”白术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翻着眼睛扫了站在自个儿面前的年轻男人一眼,“您管好您的大理寺和君府那些个……呃呃呃就行了呗,鼻子伸到都尉府你也不嫌自己鼻子大。”   “呃呃呃是什么?”   “……”   要不要那么会抓重点。   “说话。”   “没什么啊。”白术说,“没别的事啦?没事儿我走——”   白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下一秒,瞪着那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玩意她眼睛突然就直了——   此时此刻,月光之下,在君长知手中握着的是一尊画得微翘微妙的泥娃娃,泥娃娃怀中抱着个小狮子,身上穿着漂亮的彩色棉袄,脑袋上俩羊角辫,咧着嘴还缺一颗门牙——居然是个大阿福,而且,就是那天君长知从小摊贩老板那儿坑来的三个大阿福里的其中一个。   剩下两个在西决那里,这个且放下不提——最后那个当时白术明明见着君长知顺手就收了起来,原本琢磨着那君府的小表妹喜欢玩偶泥人,他自然就顺手拿出来送了她,却没想到,这玩意居然被君长知捂好了愣是没拿出来……   “这这这这不是——”   白术被唬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君长知微微蹙眉:“这什么这,不要?”   言罢作势就要随手扔了,白术屁滚尿流地扑上前抓着他的手腕抓牢了,完了抓住就不肯放了,抬起头,一双黑色招子在月光之下忽闪忽闪的:“给我的?”   “嗯。”   “哪来的?”   “路边捡来的,看着长得像你,就捡回来了。”   “……”   “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做工也粗得很,不要扔了便是。”   “要要要要要啊——!”   “……要便拿去,吼那么大声作甚?”   “……”   “过几日你到了胭京楼,都尉府会上报皇上你们的行踪,到时候倘若西决要去拜会你们两……头牌,无须慌张,我自然会跟着一道前去。”   “你逛花楼?”   “去看着你们而已,”君长知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将手中的大阿福往面前的矮子锦衣卫怀中一塞,“没事了,走吧。”   “喔。”   白术捧着手中的大阿福,老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戳到了君公公的痛处,于是深刻严肃地表达了自己的歉意之后,在身后君长知一脸莫名的注视下,转过身颠颠儿地一溜烟跑路了。 ☆、第七十一章   君长知走了以后,这夜站值的人正巧有白术和二十一,天德帝索性将门口的锦衣卫叫了进去,商讨之后调查神兵营火器设计图泄露一案。   见四名锦衣卫默默地走进来,天德帝先是在四名锦衣卫身上扫视一圈似乎在审视这锦衣卫到底合适不合适到花楼男扮女装,看了一会儿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又将目光转向白术,在看见这矮子锦衣卫手中小心翼翼捧着的玩意儿之后,他愣了愣:“这么丑的大阿福哪来的?”   “回皇上的话,”白术抱着大阿福老老实实地说,“君大人给的。”   “朕知道是他给的,今晚他就捧着这东西跟朕聊了一宿,朕让他放下他也不干,宝贝似的……原来是送你的么?君府穷困潦倒了还是朕什么时候克扣他俸禄了,送人礼物送这么不上档次的东西。”   “……”   总比你啥也不送好,还尽他娘的坑老子来着……再说了,人家送什么给我关你屁事啊,还真是心怀苍生管得宽吶。   见白术沉默不搭话了,天德帝也懒得再跟她继续废话,索性跟纪云开始商讨起关于接下来的那些任务,因为这会儿还并不清楚那个西决到底是在花楼捣鼓什么,所以白术和二十一只适合负责去观察一番,看看他到底跟哪个花娘来往密切,再行下手——所以简单的来说,这一次任务虽然要求挺高,但是难度也并不是很大,也没什么危险……当然,所谓“不危险”的前提是白术和二十一没有被揭穿。   白术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倘若被揭穿了呢?”   天德帝轻描淡写地扫了她一眼:“千万别说你认识我。”   白术:“……”   ……   第二日,都尉府内。   胭京楼是央城最大的花楼,坐落于央城最繁华的地段,具有上百年历史,经历两代皇帝至今屹立不倒——每一年举办的花魁大赛是整个大商国最大型的花娘选拔大赛,拔得头筹的姑娘不仅可以获得一大笔银子,还有机会结识各式各样的达官贵人,从此平步青云,众星拱月,各种雄性为一睹风采一掷千金……   “——说得再洋气本质上还不是花娘么,长得好看的小婊砸就不是小婊砸了?逻辑被你们挫骨扬灰了吧?肤浅。”   “怎么就肤浅了?我说你这种好龙阳的就是不知道姑娘的好处,人家云麓姑娘,哦,不是说你啊,反应别那么快,你训练得也太到位了吧?——人家云麓姑娘心地可善良呢,我听说每月初一十五必吃斋素,乐善好施,捐银捐款……转过身来!”   白术听话地转了个身,回过头看着抓着个丈量尺在自己身上捣鼓的副指挥使大人:“我要有钱我也捐呐,你去询问下万岁爷给不给咱们添俸禄?”   “最近万岁爷瞧咱们都尉府不顺眼呢,”在纪云身后,左手抓着一个小本本右手抓着一杆毛笔的二十一头也不抬地说,“现在去商量添俸禄和去申请月提前告老还乡有什么区别?”   纪云点点头:“二十一说得是,人家还是厨子,也没想你这般被猪油蒙了心。”   这会儿,纪云纪副指挥使正一边头也不抬地教育着白术,一边给她量胸围,啧啧两声咂嘴记下个数据又转过头跟身后的负责记录的二十一报数,二十一拿着杆毛笔记下了,又皱起眉咬着毛笔屁股,在白术的胸围数据旁边又添上一个数值……   纪云伸过脑袋去看了看,只是一眼便道:“添小了,云麓那胸前可不止这两点肉呢。”   二十一抬起头眨眨眼:“再多怕是要挂不住了。”   “那怎么办?”纪云皱起眉,转过头又看向这会儿正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瞅着自己的徒弟,上下将她打量了一圈道,“徒弟,你胸平得都要凹下去了——平日多加强锻炼,好歹练出个胸肌来显得强壮一些才好,现在这小鸡仔似的模样,为师看着都心疼……心疼都尉府的米——每天吃那么多饭也养不出几两肉来,那些边画画的大米都叫你浪费哪儿去了?”   白术:“……”   作为一个姑娘,被人以糙汉子的标准来衡量胸部这样都要被嫌弃胸小,这日子还能过?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温情在哪?   纪云说完又凑过来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一边将她从头挑剔到尾嘟嘟囔囔道:“身高差了点,没关系,这个多塞几层鞋垫就行,反正有裙子挡着也看不出来,你自己走稳了别摔着就好……云麓的鼻梁比你稍高——二十一你过来看看这个要怎么垫垫才没那么明显?嘴还是合适的,哎呀徒弟我发现你眼角有点往下掉啊——”   白术忍无可忍地骂道:“你他娘眼角才往下掉!”   纪云满脸理直气壮:“可是人家云麓姑娘的眼角是往上勾的。”   “那是化妆,你懂个屁!给老子一根眼线笔我他娘能给你画出个苏妲己!”白术真是受不了这直男神一般的审美以及瞎了一般的目光,暴躁地说,“在你眼里头那个云麓是不是还是从来不施粉墨,素面朝天,依旧美丽动人得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纪云惊讶地看着他徒弟:“咦,你怎么知道?!”   “……”   这时候白术的眼珠子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   雄性生物们的眼光还真他娘的就是八百年始终不变,只要不是烟熏妆大浓妆在他们的眼中世间万物皆素颜,也是醉了。   一切数值记录完毕后,纪云便带着白术还有二十一到易容师傅谢师傅那儿报道去了,依旧是满屋阴凉,到处都是做好的石膏模具,只不过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白术他们来时,房间里似乎在煮着什么东西,往那屋子里一站,就能听见咕噜咕噜的声音以及一股浓浓的草药香味儿。   白术四周看了看,随即便看见最中间的工作台上摆着四座石膏,其中有两座旁边分别挂着云麓和韶华的画像,而在画像旁边的两座石膏做的那是惟肖惟妙,居然与真人十分相似——白术看了一会儿,然后惊讶地发现,四座石膏里还有一座看着十分眼熟,她趴到工作台旁看了一会儿,然后惊觉这好像是她的脑袋。   白术:“哇!”   “哇什么哇,要做你量身定制的易容面具,当然也要知道你脸上的骨骼构造,”纪云站在她身后仿佛恨铁不成纲一般说,“走出去别告诉别人你当初通过了易容这项考核,咱们师门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这玩意出完任务能送我么?”白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去摸自己模样的石膏像,被纪云眼疾手快地一把拍掉爪子,她痛呼一声缩回手,又道,“君公公送了我个大阿福,我总要回礼是吧……”   “……所以你就把自己的脑袋送他?”纪云露出个嫌弃的表情,“你脑子有毛病吧——唉,师父?”   纪云话语刚落,白术跟着拧过脑袋,仿佛是要应了副指挥使的听力绝佳的事实,不消一会儿,从屋子的阴暗处就响起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一阵沙哑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你们来的正好,二十一,二十八,你们来,试试这面具和你们和贴不和贴,我好再做下调整。”   白术跟着屁颠颠地去了,在纪云的催促下去洗干净了手和脸,确认手上和脸上没有任何灰尘污垢,这才又从谢师傅的手中恭恭敬敬地接过了属于她的人皮面具——那人皮面具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很薄一张,半透明状,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破一个洞,捏在手上凉飕飕的,还颇有弹性……   像硅胶。   但是肯定又不是。   “猪皮用特殊草药黏过之后就是这样,”仿佛是看到了白术满脸疑惑,纪云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咱师父手艺精巧,这人皮面具戴上了再打点儿粉就丝毫看不出破绽了——”   白术吭哧吭哧地将面具戴上,就好像给自己戴上一层面膜似的,她张了张嘴,有些不会会说话了似的含糊不清地说:“鼻子那儿有点空。”   “还要塞几层皮进去的,这个要一点点往上黏,否则不牢固,看也不自然,还不轻触碰,碰碰就歪掉了。”   谢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指了指里屋的另外一个工作台,只见工作台上果然放着无数片薄薄的等大小的薄皮,只是蝉翼一般透明的猪皮。   “你胸也是这么出来的。”纪云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补充说明。   白术瞪了他一眼。   然后摘下人皮面具,开始试身体其他部位的改造——二十一恐怕是真的如同他说吹嘘的那般对易容术十分熟练,这会儿大大方方脱了上衣就捏起那些个薄如蝉翼的猪皮往自己身上需要修改的地方轻车熟路的贴,白术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那猪皮就是抚平了,一层层耐心地缓缓叠罗汉似的往身上叠,根据变化极小的面积变化,眨眼之间,好好地一个糙老爷们胸前就波涛汹涌了起来……   白术看了一会儿,就转身自己猫在小隔间里捣鼓了一会儿——二十一的动作快,她没那么熟练,薄薄的猪皮不是黏在手上就是放身上起了褶皱,而且软哒哒的……有点恶心……折腾个老半天好不容易堆起个小山丘,对着铜镜照了照,又低下头看了看,白术只觉得这会儿自己明明已经达到了人生最辉煌的巅峰。   她穿好衣服挺满意地往外走,然后叉腰问一屋子的人:“怎么样?”   “二十一做的偷工减料小菜包似的。”纪云满脸嫌弃地说,“你是不是这辈子没见过大胸长什么样的?”   白术:“……” ☆、第七十二章   听说那胭京楼的韶华姑娘弹得一手好琴,唱的一嗓子好曲儿,柔声细语,温情十足,这些日子因为西决二皇子出手阔绰还给她配了一只焦尾琴,每日华灯初上,她往那月下一坐,轻轻抬起手抚琴吟唱一曲,每一个雄性生物都可以在她傲人的胸膛中找到一个爱的港湾——   纪云“啪”地合上手掌的资料小册子,看向不远处一脸严肃身穿飞鱼服昂首挺胸站着的都尉府厨子:“二十一,你拉个琴我听听?”   二十一:“颠勺子我就会!”   纪云皱眉:“少废话!你就试试,颠勺子和弹个琴能差多远,不都是手上活儿么!”   白术:“……”   纪云这番不靠谱的话似乎注定了接下来的悲剧,于是十分钟后。   纪云捂着耳朵让都尉府厨子停止弹棉花:“算了算了算了,我都不知道好好的琴还他娘能发出这样有创意的声音,绣春刀拿来——唔,这样就行了,就流了一点儿血,伤口不深,瞪我干嘛——一会儿那老鸨问你怎么不弹琴就说你手受伤了好了,绣春刀给你藏在琴下面,你掰这个机关就掉下来了……如果机关卡住你就把琴摔了别客气。”   白术:“神马!那可是古琴!!”   纪云:“假的,真的让人收起来了,嚷嚷什么,到你了你过来——”   白术:“喔。”   听说那胭京楼的云麓姑娘原本是官家千金,因为早些年家里祖父犯下大事儿,全家都受了牵连,逼于无奈放下了小姐的身段进入花楼,走路如迎风弱柳,步步生香,大方得体,贤良淑德——   “不就是个花楼的花娘么,还‘贤良淑德’呢你在逗我?”白术看着她师父手中的资料,仿佛难以置信一般道,“做这资料的人真见过这两位花娘的真人么,夸得那叫个天上有地下无的,三观都坏了,谁啊,我要跟他谈谈人生。”   纪云面无表情地说:“资料我从云峥老大那拿来的。”   白术亦面无表情地回瞪他片刻,随即说:“云峥老大看女人的阳光一向挺有问题的,你忘记孙银铃的事儿了?”   纪云:“你个龙阳爱好者有什么资格批判我们看女人的阳光,光是龙阳也就罢了你还看上的君公公呢,更加那什么……”   白术斜睨了纪云一眼不理他了,又从他手中将资料抓过来——这时候二十一从外面端进来两碗桂花凉粉,凉粉是白术教他做的,有时候看着一群锦衣卫蹲在一起一边打扑克一边吃凉粉那画面也是美得很,这会儿,白术接过冰镇的甜食道了声谢,喝了口,一边喝一边翘着二郎腿将手中的那资料小册子哗啦啦地翻着看了一遍,想了想又指了指某一行说:“这上面说她早些年是官家人,她那个犯事的祖父谁啊?”   “谁知道呢,”纪云不负责地说,“应该是假的吧,这不是花楼老鸨子最爱的伎俩么,给姑娘们编造个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身份,然后……”   白术点点头:“然后就将你们这群无知直男骗得团团转,就正以为她贤良淑德,乐善好施,埃怎么不说她不食人间烟火呢?……哦原来在后面这页,我就说呢。”   纪云:“滚。”   ……   当天夜里,在白术他们给皇帝站好最后一班岗的时候,由十五、十六、十七他们三人翻墙出去,回来的时候十五和十七每人肩头上扛了一个大麻袋,因为任务是秘密进行的,除却皇帝的那些个整日猫着专业听墙角的影卫以及君公公知道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道,所以他们这一系列动作隐蔽得……完全像是个采花大盗。   下了值,白术兴奋地搓着手冲回都尉府,跨过门槛还没站稳呢,就抓着正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十五问:“怎么样怎么样人在哪人在哪!”   “……”   十五顿了顿,指了指后柴房,白术一溜烟就跑去了,剩下跟在她屁股后面的纪云和二十一就显得淡定很多,纪云先是笑眯眯地勾过十五的肩膀,像个流氓似的问:“怎么样,夜访花楼这差事好做不好做的啦?”   “好做的啦。”十五将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甩掉,皮笑肉不笑的说,“谁做谁知道的啦——狗眼都要瞎了的啦——啧啧,想不到那户部右侍郎王大人平日里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模样,私底下却玩得这么重口味……而且宝刀未老啊,我和十六在房顶上蹲得腰酸背疼才等到他完事儿,平日里肯定贪污受贿收了不少十全大补丸啊。”   这边纪云已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到了柴房就看见这会儿正扒着窗户往里面看的白术,听到身后脚步声她回过头看了十五一眼指了指柴房里俩麻袋:“怎么不动弹啊,药效还没过?你们放了多少啊,仔细别把人给闷坏了。”   “之前不还一直嫌弃人家么?”纪云嗤笑,“现在人到了面前最怜香惜玉的又是你了。”   白术嘿嘿嘿笑,这时候,就仿佛要回应她似的,那两个靠着墙放置的麻袋其中一个动了起来,纪云跟十五使了个眼色,十五一个箭步上前就上去将那麻袋给摘了,底下露出个穿着肚兜散着发却还是显得特别好看的脸,白术定眼一看,发现这张脸挺眼熟的,这些天她照镜子的时候看了不少次呢——是云麓姑娘。   只见这云麓脑袋上的麻袋刚放下来,眼睛上还蒙着黑布呢,那姑娘坐在地上伟岸的胸脯剧烈起伏了下张口便道:“我去你娘了个狗腿儿的哪个小王八羔子不要命了在老娘做生意的时候强行绑人知道我是谁吗哎呀我看你们有胆子窜入闺房想来也是知道我身份那你们知道我背后有谁么户部王大人可就是老娘的座上宾枕上客还有詹事府李大人大理寺白大人兵部徐大人——”   一旁二十一掏出个小本本一脸兴奋地将她哗啦啦数出的这一堆名字一个个记了下来。   白术猜想不等明儿太阳升起来,这些名字就躺在万岁爷的早膳桌上了——说不定还能赶上早朝各大几十大板的娱乐助兴临时环节……一边这么想着,她一边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纪云:“啊,贤良淑德,乐善好施,迎风弱柳,大方得体……”   纪云抬起手阻止了自家徒弟继续说下去,面无表情道:“我要找云峥老大谈人生。”   白术笑嘻嘻地走上前,刚弯腰就闻到了一股胭脂水粉的香味儿钻入鼻中,那味儿倒是不廉价,到底是头牌姑娘呢,普通的男人闻了恐怕是要把持不住——可惜她就是个性取向无比正常的女人,所以这会儿,她脸上笑容保持不变,一把掀开了那云麓脸上盖着的布条,十分和蔼可亲地说:“姑娘莫要惊慌,我们是——”   “呸!”云麓睁了眼,迷迷糊糊看见面前这小脸想也不想地啐了声,“哪来的小毛孩子,不学好偏偏学人家绑架良家民女——”   被无情归入“毛孩”行列的白术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下来,面无表情道:“这里是都尉府,锦衣卫办案,请姑娘配合。”   “什么锦衣卫?”云麓一楞,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随即仿佛是终于想起来锦衣卫是什么职位似的,脸上瞬间花容失色,一时间失去了之前那股子嚣张气,连忙缩成一团往后使劲儿靠,“官老爷,侍卫大爷,民女只是本本分分做点小生意,妈妈让咱们接什么客人咱们就接什么客人,倘若其中有什么不本分的人,我们姐妹也是不知道的啊,来的客人都是来消遣的,就算他不本分也不会在床上跟咱们说对吧,所以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放我回去吧——”   “急什么?也又说要把你们怎么样。”   纪云一个箭步上前,现在这会儿看见个比面前的小侍卫大了一圈的老大爷们,云麓是真的知道怕了,尖叫一声使劲儿往墙角里缩,她的尖叫将身边的韶华也弄醒了,完全没搞清楚情况的韶华还蒙着眼呢就跟着她一块儿尖叫起来,那尖锐嗓音此起彼伏的,白术打从来都尉府,就没觉得这地方像是今天这么热闹过。   “别叫了,”白术皱起眉,“他们不会把你们怎么着的,这群人好龙阳呢,对女人没兴趣,看见你面前的侍卫大哥了没,这是我们的副指挥使,看见他身后站着的这个矮个子了没,这时咱们的厨子——哦,他俩就是一对啊。”   被强行拉郎配的二十一和纪云转过头瞅着白术。   而这会儿云麓和韶华安静了下来。   白术指了指瞬间安静下来的花娘们说:“看,不叫了吧。”   “去去去,”纪云嘟囔着驱赶她,“赶紧和二十一去换了行头,别在这凑热闹了,仔细胭京楼收拾房间的小厮发现屋里没人。”   白术和二十一交换了个眼神,便双双去了。   按照之前前几天联系的那样一层层地贴那易容用的猪皮,,又找来了找专门的裁缝师傅做的那套跟云麓以及韶华平日里穿的衣服差不多款式的衣服套上,头发挽起,绣春刀往腿外侧一绑,象牙牌子腰间挂好衣服上遮住,等一切收拾完毕,白术又趴在铜镜前给自己收拾了下脸画了个淡妆,全副武装捞着裙子大跨步虎虎生风地走向柴房,当白术和二十一一前一后走进去时,那俩花楼姑娘已经安静了下来。   这下子看着门外走进两名与自己从外貌到身高再到发型别无二样的人,纷纷都是瞪大了眼,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样?”   二十一开口的时候,韶华吓得几乎就要厥过去——只是因为这二十一在易容这方面厉害的不仅是因为言行举止演谁像谁,他还会模仿声音,无论男女,这会儿他开口说话,声音变得又肉又细,跟韶华的声音压根一致无二样。   “这这这……”   韶华结结巴巴,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头上的头饰便被二十一伸手摘了去,随便插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又用那韶华的声音娇嗔道:“女人的头饰真是麻烦,头上沉甸甸得狠,压得老子脖子都抬不起来了。”   白术被这娇滴滴的声音一口一个“老子”搞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到云麓跟前,看着她脑袋上那枚碧玉簪子,价值不菲的模样,正想要伸手去拿,却在这时候看见云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她顿了顿,不知道为啥感觉自己真相是强盗似的,于是挺没意思地撇撇嘴,缩回了手:“算了,不要了。”   云麓盯着面前这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好半天才从声音里勉强听出,这是之前跟她说话的那个锦衣卫小鬼。   锦衣卫副使纪云也是皱起眉:“你这声音还是不怎么过关,到时候少说话,那老鸨子问起,就说嗓子浪.叫叫坏了……”   白术:“……”   白术转过头,整理了下衣服,便匆忙跟二十一上任去了——今儿她一身都是素雅的白,衣裙翻飞之间,她用锦衣卫特制的铁勾爪熟练地翻过皇宫大院城墙之时,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去演倩女幽魂。   可惜她这不是要去寻求真爱,而是要去抓个有外国血统的黑山姥姥。   最悲催的是,宁采臣是个太监。   ……   呃,简直是黑暗童话。 ☆、第七十三章   天一黑白术就不认识路,不过跟在二十一屁股后面蹦蹦跳跳地也总算是摸着了胭京楼的门,又鬼鬼祟祟地拎着裙子跳进了云麓姑娘的房间,还没来得及站稳呢,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男欢女爱之后留下的暧昧淫.靡气息。   白术皱起眉,索性留下了窗户没关上透透气,黑灯瞎火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才发现这房里乱七八糟的——床被掉了一半在地上,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那衣衫袜筒更是挂的满天满地,仿佛狂风过境。   为了不让人心中起疑,她皱着眉,捏着鼻子用两根手指将被子弄回床上,又将绣花鞋的某一只从床底下掏出来摆好……一番收拾之后,白术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检查一番,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桌子上——泼洒了一桌子的茶水,翻到的茶杯,地面上还有些白瓷碎片,显然是因为什么东西撞到了桌子才会出现的模样。   暗自在心中骂了十五一句粗心鬼,她又将杯子扶起来,桌子上的水随手扑倒地上,将陶瓷碎片收拾进柜子底下——这一切整理妥当,白术整理了□上的衣服,又随手在脖子上掐了两个红印子,眼底下铺好的胭脂稍稍用手指扑打着晕开,头发也弄乱一些,白术清了清嗓子,便僵硬地扭着屁股向着门边走去——   一开门,正巧,隔壁的门也开了。   白术下意识地一愣,手一抖恨不得就想扔出两枚蝉翼刀,却没想到一抬头与正做韶华打扮的二十一对了个照面。   白术愣了愣:“咱们住隔壁啊。”   扮成韶华的二十一先是上下扫了她一眼,就在她以为对方会说出什么具有建设性的话题时,却发现前者突然嫣然一笑,拧了拧那没骨头似的水蛇腰,娇嗔着嗓子甜腻死个人地说:“哟,云麓妹妹这不是跟大人们喝过了吧,咱们这都住隔壁住了大半年了,你这才注意到姐姐么——”   白术:“……这里又没别人,你演个屁啊。”   “看来妹妹这是正不行了,王大人可是功夫了得呢,悄你浪的,也不收拾收拾再出来!”二十一笑眯眯地一步跨过来,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白术的额头,把后者雷了个风中凌乱,他像是姐妹好一般拉过了白术的手,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了声音用原本的声音说,“房中全是那女人的浪.骚.味儿,老子快憋死个娘的腿的了,一会我叫龟公或者小丫头上来收拾,你声音学不好,少说话,有什么咱们眼神交流——”   “你演得太到位,”白术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差点儿就以为他们没把韶华看好把她放出来了……”   “那当然,想我千面提灯书生——”   二十一话说到一半,忽然话头一顿,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一个转身,片刻之后白术这才看见正有一名大肚子中年男人正从楼梯上走上来——这中年男人的八字胡还挺眼熟,仔细一看,白术这才发现来的人不是别人,原来是兵部的李大人……最近皇上正在严查官员之间这种吃饱了没事干就跑到花楼里抱团商量如何贪污受贿的歪风邪气,这李大人……今晚怕就是跟那个前脚刚从云麓屋子里走出去的王大人组队来的?   在心中默默给这个撞在枪口上的人点了个蜡烛,而这个时候,二十一已经一扭腰,整个人都笑吟吟地飘了过去——   “哎哟,李大人,李大人,您怎么不让人通报一声自个儿就猴急急地上来了?我这房间里可还乱着呢!”   白术:“……”   果真是奥斯卡影帝千面提灯书生。   “我的小宝贝,今儿你可这么热情,前几日还不因为我没给你我家婆娘头上那发簪生我的气不愿意见我么?”对自己即将倒血霉的命运还毫不知情的李大人张开双臂将佳人纳入怀中,手不规不距地掐了把佳人的脸,也不顾自己掐了一手粉,咧嘴笑着笑着,忽然就从袖子里掏出个极为精致的孔雀簪子,上面还有一颗硕大的宝石,他献宝似的将那簪子举到怀中佳人的眼前,“瞧瞧本官给你带来了什么?”   孔雀金簪。   按照大商国律例,五品以上士庶之妻才可佩戴金银首饰,四品以上可用飞禽造型。   这李大人就这样把自己老婆的东西拿出来送了一个风尘女子。   这会儿别说是白术,就连二十一脸上都出现了瞬间的空白——而这一瞬间的停顿却让李大人以为这是“惊喜呆了”的表现,他笑嘻嘻地将那精致的簪子往二十一脑袋上一放,而是愣了愣,抬起手抚了抚头上那精致的簪子,随即笑得更加灿烂了:“哎哟,这簪子漂亮着呢。”   那笑得……   白术:“……”   李大人,no zuodie啊。   “那可不,我从我家那黄脸婆手里要过来容易么,还不就是为了你这个小妖精!”   李大人一边说,一边伸出手点了点二十一的鼻尖,二十一的鼻子是做过的,当然不会让他随便碰,所以索性假装娇羞躲过了他的攻击,而这下子,李大人的手又顺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胸——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   画面太美,她不敢看。   那李大人估计今晚也是喝的差不多了,抓了两抓愣是没抓出有什么不同,就是奇怪地嘟囔了句“你今儿胸怎么这么结实”之后就松开了手,二十一笑着又与他调笑了几句,借着自己的房间还没收拾为理由,将不情不愿的老色鬼轰下楼,又探头叫了龟公和小丫头上来打扫房间——   在等人的过程中,那只有白术和二十一站着的走廊便一下安静了下来。   二十一立刻收敛了下,面无表情地将脑袋上的簪子摘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拢在袖子里放好——想来这簪子怕是明早天不亮就会原封不动地回到李大人发妻的首饰盒里。   白术看着他的动作,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了句:“被抓胸的感觉怎么样?”   “都是猪皮,我没感觉。”二十一粗着嗓子回答,“我黏得牢靠,不然被他这么俩抓抓完,整个胸非掉下来不可——王八蛋,这么大把年纪了还不老实,明儿老子非得好好参他一本。”   “……”   白术崩了一会儿绷不住了,靠在栏杆上,顶着云麓的脸笑得花枝乱颤,过了一会儿,他们这才听见有上楼声——那上楼声响倒是与普通客人那乒乒乓乓的动静有所不同,虽然快速但是显得规矩很多,若不是白术和二十一的耳朵经过训练比较好用,这会儿他们是万万察觉不到的。   原来是二十一之前叫的龟公和小丫头上来了。   两人一人捧着个铜盆,盆子里放了干净的被单以及换洗衣物,衣服上方又洒了些许花瓣,这会儿龟公进了二十一的房,后者跟白术使了个眼神便跟着进去了,白术的注意力全放在二十一身上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那小丫头已经进了她的房间。   她跟着走进去关上门,捏着嗓子将房间里要收拾的地方都清清楚楚地点了一遍,特别是床单被套枕头都让换了——若不是条件不允许,她恨不得将这房间的墙都重新粉刷一遍似的。   “就这些了,”白术点完之后,端着架子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瞅着近在咫尺低着头那个小丫头,学着这些日子她观察来的云麓的言行举止说话口吻道,“都听明白了么?”   “听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取姑娘要的东西——”   “嗯,去吧。”白术点点头,一屁股在桌边坐下,那小丫头踮着脚正往外走呢,白术却忽然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赶紧叫住她,“你等等。”   那小丫头显得有些莫名地停住脚步,而后转过头来。   这会儿白术屋子里的窗没关,于是当这小丫头转过身来时,就着窗外撒入的月光,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她的长相,那标志的五官,鹅蛋似的小脸——   “银花?你他娘的怎么在这?!”   白术失声惊呼。   “哥,是你啊?”牛银花听见白术这么一声,眼前一亮,一扫之前那畏畏缩缩的模样,快步走上前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我还以为你们还要过几天才过来换人呢,这云麓姑娘脾气不大好,喜怒无常的,我不爱与她多讲话,所以之前并没有仔细看你——哎呀,哥,你装她装得可像了呢,我都没认出来!”   白术愣了吧唧地被妹妹抓着手嘘寒问暖的,良久才反应过来这他妈完全不是重点——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她一把甩开牛银花的爪子:“你跑这来干什么来了?君府赶你出来了?王八羔子的君长知当初不是答应好好的照顾你么——我就知道他送那个大……呃呃呃呃,我就知道他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原来是把你扫地出门了?!”   “没有,”牛银花赶紧摇头,“不是不是,少爷这是听说了你们锦衣卫有任务,又怕你笨手笨脚应付不来坏了事,让我进来照顾着你——”   “……笨手笨脚?”   “少爷原话。”   “王八羔子的!用得着他操这空心么,咱们都尉府干什么干什么他个大理寺的都要管——”   白术正气着呢,忽然之间那窗外就飘进来个二十一,已经换上了睡袍的大美人从她窗户爬进来,站稳了,压低声音用那男性嗓音道:“小声点儿,二十八,你他娘这是要嚷嚷得全世界都知道锦衣卫男扮女装在这浑水摸鱼呢——哎哟,这不是君公公家的小丫头么?”   “啊,我妹。”白术拽了把牛银花,转向二十一,“好看吧?”   二十一笑嘻嘻地说:“反正比你好看——君公公怎么把你妹花楼来了?”   “什么叫‘反正比我好看’!”白术翻了个大白眼,“君公公多管闲事,生怕老子演技不佳误了事,让我妹来担待着点,啧啧啧,你说他是不是——”   二十一点点头:“嗯,是对你挺好的。”   白术:“…………”   啊?   二十一正色道:“老子出门在外怎么就没个人惦记着我怕我做错事呢?”   白术:“…………这样?”   二十一:“不然呢?”   白术:“喔。”   白术站起来,走到窗边探脑袋往外透了透气,头顶上月亮明晃晃的,深秋小风吹得嗖嗖的,她的那个心跳啊,呯呯的。 ☆、第七十四章   第二日,没让白术和二十一等得太久,几乎是日落西山花楼刚刚开张,西决二皇子便大驾光临——云麓和韶华被完美地双双点名,两人稍稍收拾了下自己,又检查了□体易容状态,便花枝招展地去了。   走到房间门前又便被老鸨子拦了下来,仿佛是对自个儿手上这两莫名其妙就“嗓子*叫哑了”“手指玩情趣玩伤了”的姑娘十分不放心,老鸨子拉着装作云麓打扮的白术道:“云麓,你嗓子哑了,一会儿就少说话,多给里面的贵客灌灌酒,仔细别说了话让你那破嗓子坏了客人的兴致……韶华,你过来,你也知道那西决皇子也不是头一回来了,也不是头一回点你们姐妹,这便是你们的福分,你们姐妹平日里在那西决皇子跟前放纵着来也就罢了,今儿别太过骚.浪,这房里还有别的贵客呢——”   老鸨子絮絮叨叨说不到重点,白术听着不耐烦,这会儿已经拎着裙子迈着小碎步往那紧紧闭合的大门横冲直撞——那架势眼瞧着就像是想直接推门拔出绣春刀拿人一气呵成似的……   知道这家伙不知道打从哪儿学来的破毛病,要将绣春刀绑在自己的大腿上,此时见她踩着垫了七八层底子的鞋子还跑那么快,二十一在后面看得心惊胆战,生怕她跑摔了或者把绣春刀跑掉下来,赶紧“啪”地一声展开扇子扇了扇散散身上被惊了一身的冷汗,又用一句娇滴滴的“妈妈我知道了您尽管放心的呀”打发了还停不下来的老鸨子,追着前面那跑一步扭三扭(也有可能是站不稳)的妖娆身姿去了——   这跑在最前面的白术这会儿已经伸手推开了门。   那房间中原本是歌声不断乐器声不断,被她这一推门的动作弄得陷入了尴尬的沉寂,坐在桌边的人纷纷抬起头看她,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敲门的白术僵在门口,傻乎乎地跟屋里人对视,片刻之后,便有一个低沉的笑声响起——   “一日不见,小云麓倒是越发孟浪了,若不是本王老远便嗅到了你身上那胭脂香,还正以为是锦衣卫跑来查案了呢!”   味道,你他娘以为自己是狗么,鼻子那么灵?   这人说的虽然是大商国通用语言,然而口音奇怪,带着一股浓浓的异域口音,又自称“本王”,白术这会儿就算是不抬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西决,却没想到这人说起话来如此轻薄,然而此时她却来不及思考太多,一听“云麓”和“锦衣卫”两个词语在同一个句子里出现,已经让她站在门口的身影惊得微微一晃——   几秒后,她立刻醒悟过来这只是西决随口一提。   今日皇帝集结上十二卫严查朝廷风气的事情轰轰烈烈,估计也是传到了突然这个外邦皇子的耳朵里,如今想来也就是随口一提。   如此这般,白术定下心来,身体顺着方才那稍稍一晃的姿势便这么荡过了门槛,同时脸上挂上了笑意,动作倒是没让人察觉出有什么不对,这时候她抬起眼飞快地扫了一圈屋子里的人,这才发现除了西决之外,君长知也在,这会儿君公公正一袭黑衣描银压线袍子坐在西决身边,一袭长发披肩,稍稍一掀眼皮,又垂下眼安静品酒,仿佛并不在意有花娘忽然闯入。   白术这会儿不知道君公公认出了她没,倘若认出来了,只能说她周围人人都是奥斯卡影帝。   而此时,除却西决和君长知外,还有那天那个被他们胖揍一顿的胖和尚以及几个面生的西番人,其中一名异常沉默、看上去三十来岁的黑衣人独自坐在一旁,画风显得特别格格不入。   白术不仅多瞥了他一眼。   随后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天那个冒充影卫十五,被假陆双称作是“师哥”的人——之所以认出他来,并不因为他那眼睛有多特别,紧紧是因为白术认得这人身上的气场,稍一靠近便能察觉出他与旁人的不同。   而这会儿,白术已经被西决招呼着来到他的身边,刚刚站稳还没来得及在那张空出来给花娘坐得小板凳上坐下,已经被横空伸出来的长臂揽着腰,一把抱到了另外一具结实的大腿上,靠在那结实的胸膛之上,从来没跟君公公之外的男人靠得那么近的白术那叫个虎躯一震。   稍稍抬起头,便对视上西决那双极具侵略感的瞳眸。   “看来小云麓只有待在本王的怀里,才会乖乖瞅着本王,否则那一双眼睛乱瞟,都快挂到我侍卫身上去了。”西决一边笑着说,一边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白术的脸颊,“不过算你有眼光,那是我们西番第一高手,今年尚未嫁娶,黄金单身汉呢——”   西决皇子嘎嘎嘎的笑声中,那沉默的侍卫掀了掀眼皮,腰杆挺直,显得不卑不亢道:“皇子莫要拿卑职取笑。”   而此时西决的那双大手正揽在白术的腰间缓缓摩挲。   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近过男色的白术被摸得小脸通红——这谢师傅做的面具因为求真,整个面具极薄,面具之下那人脸色稍有变化,都能如实呈现——于是这会儿,透着那易容面具的皮,众人只当是看见打从进了厢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头牌姑娘这会儿小鸟依人地靠在西决二皇子的怀中,也不知道是被他的话语还是被他的动作弄得满脸通红。   不像是花楼姑娘,反倒像是个雏儿。   再配上本来云麓就貌美如花,这么个青涩的反应,倒是叫在座看遍了天南地北各地美人的西番人蠢蠢欲动起来——西决哪里不知道他这些属下这会儿的眼睛都快挂在了他怀中人的身上,一时间得意非常,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而此时,始终坐在一旁的君长知却轻轻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淡淡道:“西决皇子何不放开怀中姑娘,你如此这般,我倒是觉得没办法直视同你讲话。”   白术:“……”   对啊他娘的放开我!   却没想到西决朗声大笑:“无碍,君大人想说何事尽管直接说,虽美人坐怀,我自当临危不乱,条理清晰。”   白术:“……”   此时此刻,白术一边要保持着腿上的绣春刀不被发现的艰难角度,一边被迫整张脸都贴着那西决那铁板似的胸膛,听着里面的心跳呯呯强而有力的跳动。   …………特别想他娘的拔出绣春刀直接一刀把它捅出来。   而此时,终于脱离了老鸨子废话地狱的二十一也跟着杀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他们都尉府最小的二十八满脸通红得像只虾子似的缩在西决皇子怀中,或许是紧张得过了,此时她顶着云露的脸一副小鹿似的惊慌失措模样,看得二十一都心跳跟着漏一拍,好在立刻脑补了下二十八本来那瘦小鸡仔似的模样,那藏在裙底下的好兄弟才冷静下去。   他稍一停顿,随即便笑着娇声道:“哟,奴家这还没来呢,西决皇子倒是心急,先把云麓妹妹抱上了——怎么,是嫌弃抱着奴家抱腻味了,今儿个还要换换口味?”   二十一这话说得没多大漏洞,确确实实,虽然西决皇子来到这胭京楼多次,但是多数情况下召唤陪伴的都是韶华,鲜少会注意到云麓,所以理应韶华与他熟悉许多。   这会儿听了韶华这样埋怨,西决皇子笑了笑,手头上一松,便放开了云麓,招手让韶华过来伺候,这会儿一桌子包括那个理应是“不开荤”的肥猪和尚在内一半的人目光还放在云麓身上,见自家主子松开了她,纷纷蠢蠢欲动想要将她要过来伺候——   可惜她刚刚从西决怀中站起来在地上站稳,已经被身边的君长知伸手扣住手腕,一把拽到了自己身边坐下。   君长知:“坐这。”   白术愣了愣,抬起头飞快地扫了眼身边一脸严肃的年轻大理寺卿,瞬间无言点头:“……喔。”   妈的,这一身浩然正气跑来花楼喝花酒,君公公您可以的。   与此同时,扮作韶华的二十一取代了白术的位置,一屁股坐在了西决的身上。   西决“唔”了一声,仿佛若有所地地说了句:“小韶华,你最近是不是没控制好饮食,本王怎觉得你没凭地重了许多?”   “啊?……哎呀,讨厌的啦,西决官人居然嫌弃奴家胖!”   “没有没有,哈哈哈,本王便是逗你一逗,咱们韶华身轻如燕,怎么会胖了呢——”   耳边传来的对话白术听得唇角猛抽,余光一眼便瞥见那西决皇子的手已经毛手毛脚地放上了二十一的胸,假扮韶华的二十一笑容不变,转过头来看了白术一眼,那一眼却是信息量巨大,比如:救命,再揉老子的奶要掉了。   白术:“……”   眼角抽搐,在心中默默地给二十一点了个蜡,白术便轻轻笑着道:“皇子须怜香惜玉些,韶华姐姐昨儿弄着了手,这会儿疼着呢——”   西决皇子一愣,看似有些不悦转过头来,却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此时,从白术身边已经伸出了另外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搬过去——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便对视上了君长知那双清冷的眼睛:“你有闲心关心别人,本大人的酒壶空了倒是没注意,央城第一花楼的头牌姑娘就这素质?”   白术:“……”   君长知目光冷淡,挑了挑眉:“怎么?”   白术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抓过酒壶摇晃了下,确实空了,不过……   不就是倒个酒么,凶个屁啊凶!!!! ☆、第七十五章   而此时,仿佛是看见了身边的花娘那怨念的目光,年轻的大理寺卿却只是淡淡瞥她一眼随后道:“嗓子不好便少说话,仔细搅合了客人的兴。”   白术知道这是提醒她少说话免得声音漏了陷,虽然表面上是挨了嫌弃,却也不做声,只是在众人的注视下乖巧地点点头,只管低下头去跟君长知斟酒……旁边别的不明真相的人见了,以为是君长知没来由地挤兑个花楼姑娘,再加上方才见这“云麓”难得面露女儿态,这会儿都还心痒痒,纷纷面面相觑,眼神交流——   A:听说这君大人是个那方面没辙的,真的假的?   B:那当然真的,那普通人能对这么美的姑娘不好?   A:别是好龙阳吧。   B:没听说过他有这方面爱好。   众人眼神交流完毕,转过头时,这才发现云麓和君长知两人相处模式也确实奇怪得很——那花娘虽面带微笑,行为举止却极为小心,倒了酒君长知便喝,喝过了再倒,两人就像是那酒楼里随便搭桌的陌生人似的,与这会儿躺在西决怀中笑得花枝乱颤的韶华以及一双手不规不距乱摸的西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此时此刻,仿佛是终于注意到了众人诡异的目光,也意识到了自己画风不对,君长知微微一顿之后,在身边的人低着头给自己倒酒时,忽然冷不丁地一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身上一带,伴随着“云麓”一声倒抽气的低低惊呼,下一秒,她便整个人稳稳地坐在了君公公的大腿上。   伴随着一阵熟悉的龙涎香夹杂着檀木的特殊香传入鼻中,她就像电影里似的以旋转方式落入男神怀抱。   呯的一声是方才她坐着的那椅子倒地的声音——这动静不小,惊了旁边的西决以及二十一,白术分明看见二十一转过头来时看见她缩在君长知怀抱中,先是飞快地抽了抽唇角,随即笑着调侃:“哟,早就听闻云麓妹妹对君大人倾慕已久,今日得偿所愿,君大人的怀中可还好待?”   白术:“……”   你就他娘的欺负我不能说话是吧?   二十一:“呵呵呵呵呵。”   是啊怎么着。   而此时,白术正好感觉到男神放在她腰间的手稍稍紧了紧,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意外地对视上了一双明亮的黑色瞳眸,在两人相互对视片刻后,君长知的目光移动,白术也下意识地跟着君公公的眼神儿一路向下盯着的某处地方看去,几秒尴尬的沉默之后,她屁滚尿流地将因为落地姿势不雅而大劈叉的腿合拢。   与此同时,她只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微微拉高,君长知就着她的手,将一杯小酒喝下肚。   在旁的人看来这会儿是“云麓”主动抬起了手将酒杯递至君长知唇边,然而看似柔软轻柔的动作,实际上作为动作完成者全程僵硬得和僵尸似的,只有她和君长知两人知道,这一甜甜蜜蜜的动作压根就是君长知一个人在操作……   这花楼的酒挺讲究,刚开始喝并不上头,口感也不错,客人喜欢就一个劲儿地喝了,过了一段时间才上头得厉害——这会儿君长知是一大壶酒都下了肚,难得面上还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一双薄唇这会儿像是涂抹了胭脂一般红艳艳的,还泛着水光,白术抬着头看得双眼发直,而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君长知低下头来!   当男人越靠越近,白术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在“呯”地一声猛地跳动之后就瞬间停止跳动,就好像刚才那瞬间那小心脏已经承受不住负荷炸开了似的,眼瞧着那光泽诱人的红唇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红唇附在耳边。   一阵淡淡的酒香伴随着耳垂上感觉到的热流同时钻入鼻腔。   耳垂上——耳垂上好像碰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白术抬起手,仿佛娇娇弱弱一般扶住自己的胸口,正想来一句“君大人你离奴家好近”,却听见此时将唇压在她耳边的男人用他特有的低沉沙哑嗓音低声问:“你腿上那硬邦邦的一长条是什么东西?膈着本大人的腿,膈得慌。”   “……”白术抬起双手,亲亲密密地拦着君长知的脖子将自己拉高,将自己的唇送到男人耳边,“……绣春刀。”   君长知:“……”   白术:“……”   君长知用眼神示意:从老子腿上滚下去。   白术用眼神回答:不滚。   君长知眼神一变,变得稍含一丝困惑:都尉府收人时都不考虑收进来的人有没有智商么?   白术淡淡一笑:就算考虑又如何,我拉么聪明。   随即为了躲避君公公那杀人似的目光,她将脑袋拧开,而此时,整张酒席上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人人严肃正经危坐的模样,酒足饭饱之后,又进来了几个姑娘,虽不是头牌,然也各个都是会哄男人的顶尖好手,这会儿都纷纷仿佛没了骨头似的靠在那些西番人的怀抱中,最可怜的是负责伺候那个胖和尚的,那和尚对她上下其手,雪白的肌肤之上都尽是捏出来的红彤彤印子,那姑娘明明是痛得很,却又不敢说,强忍着笑一口口地劝酒,仿佛是想要将这和尚放倒一了百了——   白术有些不忍直视,好好的小姑娘放到现代估计也就是个高中生,在古代怕是因为出生不好或者别的原因就要沦落如此,她想着拧开了头,想去看看二十一和西决都怎么做的好照着来一发,谁知道刚把脑袋拧过去就看见了让她那些个乱七八糟的情绪瞬间飞到九霄云外的相当卧槽的一幕——此时此刻只见假扮成韶华的二十一仰起头一口将壶中酒一饮而尽,而后双手拦着西决的头往下一压,就着那“烈焰红唇”便将口中的酒嘴对嘴地喂到西决的口中!   因为二十一人被抱在西决怀中,唇角边那来不及吞咽下去的酒液顺着她的唇角滴落,晶莹剔透。   白术:“…………………………………………………………………………”   妈了个巴子的,不就是演一场戏搞一张设计图的下落而已么!!!!!!要不要那么拼!!!!   你想过你家汉子纪云的感受么二十一你个负心汉(哪里不对)!!   而此时,仿佛是感觉到了白术那惊悚的目光,二十一面带红晕娇喘着与西决唇舌分离,转过头,对视了自家同伴那“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死之目光,淡定嫣然一笑道:“云麓妹妹光瞧着姐姐作甚,莫不是嫉妒了?呵呵呵呵呵呵呵——难不成君大人那般貌美如花的美男子,怀中还不如西决皇子这硬邦邦的胸膛好待不成?”   白术:“……”   现在她琢磨着,二十一算是豁出去了。   整个皇城都知道君公公最讨嫌人家说他“美”,也最听不得人家称他作什么“美男人”——现在二十一仗着自己趴在西决的怀中做着公务事儿,在场知情的没人敢揭穿他,口口声声调戏君长知“美男子”他妈也就算了,还要NO ZUO NO DIE地加一句“貌美如花”。   此时此刻,只见那拦着西决脖子的二十一笑吟吟地与君长知用眼神杀了一会儿,正相互杀得开心呢忽然听闻从他的上方忽然响起一阵低沉的笑——   “哦?看来云麓今儿还非本王的怀抱不可了?正好今儿韶华也是蠢蠢欲动得紧,本王就如了你们这些个小娘们儿的愿,与君大人换换可好?”   西决笑得一脸人畜无害,还没等他怀中呆愣着震惊地瞅着他惊觉自己玩脱了的二十一反应过来,他已经起手一把将人扶了起来,放到了地方——与此同时,白术只感觉到君长知放在自己的腰间的那手一紧,下一秒,忽然被一只略显得粗糙的手一把扣住了手腕没,整个人便被拉了起来。   于是白术又是一屁股坐回了西决的腿上。   她假装被抓疼了“哎哟”一声,转过头去猛看二十一:怎么办怎么办?   这会儿站在一旁的二十一也傻了眼,看上去整个人都十分暴躁地顺手抓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稍稍一顿,“呯”地一声放下酒杯,一双眼睛盯着此时此刻呆在西决怀中的白术,表情一变,忽然放松笑吟吟道:“妹妹只管放心伺候,西决皇子平日可温柔着待姐姐呢,这要是今日欺负了妹妹去,你只管叫就是,甭管其他个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了,咱们姐妹十几号人立马就杀过来,给你跟着忒孟浪的负心汉讨个公道!”   二十一说完,还“哼”了一声,假装娇嗔地瞪了这回被他说得发出一阵大笑的西决二皇子。   白术:“……”   这是让她硬着头皮上?   出了事就叫救命,外头十几号锦衣卫破窗而入捞她逃离魔爪的意思?   还没等白术考虑明白,忽然感觉到整个人腾空而起,猛地一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直坐在桌边的西决忽然抱着她站了起来,与此同时,那始终坐在桌边一言不发的君长知也站了起来,伸出手,一把拦住要抱着“云麓”往外走的西决!   后者脚下一顿,那桌边的其他西番人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对稍稍沉静,眼瞧着周围的空气几乎要变得尴尬起来,却见此时,年轻的大理寺卿拢了袖子,微微一笑,一双显得异常明亮深邃的瞳眸望着西决,淡淡道:“西决皇子这是要上哪儿去?”   “隔壁厢房。”此时已经喝得有些上头的西决大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   言罢,不等君长知再做出反应,便直接绕过了他,抱着白术大步流星离去。    ☆、第七十六章   白术被西决一路抱到了走廊尽头的厢房,大步迈进房间,西决头也不回地脚一勾就便将那门惊天动地地摔上了,那“呯”地一声巨响将缩在他怀中的白术吓得一个哆嗦,连带着感觉一股热流在小腹流淌,她愣了愣,赶紧提气吸肛,真是怕这么一个不小心便被吓尿了裤子!   这会儿西决径直走到了床边,将白术往床上一放,她在屁股刚落地的一瞬就屁滚尿流地爬了起来,却还没来得及下床,定眼一看便看见站在床边那男人居然真的一把将自己腰间的配饰取下,叮叮当当地随手挂在屏风之上——   见床上的人居然爬了起来,他转过头,一双已经沾染了一些些酒气的瞳眸却显得异常晶亮,伸出手便将白术一把推回了床上!   “还想跑哪儿去,嗯?找君长知?他是个太监,不能人事,能给你什么快活?”男人低沉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响起。   这会儿白术脚底下还踩着七八成的鞋垫,自然经不住这么推,当她重新落回床上的那一刻,那一副脱了一半的人索性也不脱了,仿佛是怕她就这样跑了似的,直接压了上来!   当完全陌生的、带着一丝丝汗液气息的男性气息将她完全笼罩,白术终于有些慌了神,被这像座小山似的男人压在身下,她稍稍用抬起上半身,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扣住他的肩膀就想将她往远处摔——然而就在她动手之前,却因为猛地一个拉扯动作看见了男人身后的刺青,十分狰狞的一个狼头,与之前的假陆双、那个胖和尚身上的刺青都不相同,仿佛像是在无声地暗示着,这个男人,是那群人之中的头狼!   白术的双手轻轻一颤,仿佛这才像是想起来自己是来做什么似的,索性心一横,手掌轻轻一翻,将那手中的动作由“抓”变成了“扶”,连带着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半推半就似的抱住了西决的脖子,任由他那酒过之后显得有些灼热的气息在自己的颈脖间来回游走——   这要是换了其他的人,反倒是怕他凑得那么近地瞧——男人易容成女人,最怕的就是喉结处,毕竟女人的脖子就这么粗,再怎么改形也只能是稍稍修饰一下喉结所在,若是被凑近了瞧了或者触碰了,弄个不好就要露馅,之前白术做易容时,却压根没弄脖子——大家只以为她是发育迟缓还未显现出来,当然不知道,她压根就没那玩意。   两人之间暧昧的气息乱作一团,从男人鼻息之间传来的酒香让白术都感觉到大脑在“嗡嗡”一阵乱响,感觉到西决那显得有些冰凉的鼻尖从自己的喉咙上扫过,男人却忽然顿了顿,白术身体猛地僵硬了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围的空气忽然温度降低了几个度——   就好像这会儿她已经变成了饿狼獠牙之下的猎物。   好在片刻之后,西决挪开了自己的脸。   长腿一迈上了床,大笑着将床上轻巧的佳人拖入怀中:“怎么,怕了本王?”   这语气……是要在办事之前好好聊聊天的节奏?好机会。西决语落,白术赶紧摇摇头,正想要回答,却忽然响起自己不好开口说话,索性拉过了西决的大手,在上飞快地写到——   【以为皇子要咬断我的喉咙呢。】   白术匆匆地写着字,期间她能感觉到西决的视线就在她手背附近来回扫视,那目光盯得她写字的手都有些发抖——这倒是好,她都不用装害怕了,这会儿她窝在这陌生男人的怀抱当中,西决已经脱下了身上的厚重裘衣,两人之间之隔着一层薄薄的衬衫,几乎身后人的每一次呼吸她都能确实地感觉到,她怎么可能不怕?   白术将字写完,微微一顿,想要将手抽离,又想起了这些日子来的训练,索性咬着牙,状似调皮地在那拉弓射箭骑马弄出了一层薄茧的手心轻轻一点,果不其然,她感觉到了身后那身的胸口猛地起伏了下,身后,有什么压在她臀上的玩意似乎猛地跳动了下——   听说花楼里的酒多少有一些助兴的功效?   当西决看了白术写的字,发出“哈哈”的爽朗大笑,白术也跟着用比哭还难看的模样赔着笑脸,实际上这会儿整个人都已经风中凌乱,满脑子都是“怎么办”和“怎么办”以及“他妈的到底怎么办”!   而此时西决的手已经不怎么规矩地从她的后背滑到了她的腰际,只是轻轻一拽她腰间那出门之前牛银花给系上的腰带便滑了开来——白术心里“呯呯”狂跳,闷不住声将牛银花埋怨了便——   然而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埋怨得没有道理,那花楼里花娘的腰带多松多紧,都是有具体规矩的,本就是要这样平日走路松不开,客人伸手一拉便可拉开的松紧程度,哪怕是牛银花系得紧了,进房间之前,老鸨子也会将它们重新扯得松开来,弄得不好,仔细牛银花还要受责罚。   而这会儿,西决已经将白术腰间的腰带扯开,一只大手将要往她衣里钻——白术被吓了一跳——这易容术来的胸隔着衣服摸两把还行,这要是直接摸上去,傻子都知道是假的啊!   急的一头冷汗之间,她几乎是想也不想地一把扣住西决的手——因为过于着急,她用力稍稍大了些,西决的手一顿发出一声痛呼,吓得她又赶紧松开手,在男人发出疑惑之前,她一把抓过了他的大手,在上面写道——   【皇子常来咱们花楼,却不常点云麓的牌,为何今日……?】   好在这会儿西决已经喝了酒,又有些精虫上脑,被白术这么一提问,便将那即将出口的疑惑吞咽了回去——   “本王平日里都是韶华作陪,别的姑娘都是我属下点的,偶尔有几次你同韶华一块儿来伺候,都是伺候我那些个属下,忘记了么……”西决嗤嗤低笑,因此时他的唇瓣贴着白术的耳朵,每说一个字,那灼热的气息都会尽数喷洒在她的耳廓,“然而今日一抱,才知道前几日错过了如何多,你那羞羞涩涩的小女儿模样,甭管是不是装出来的,今日算是成功让整个酒席的人的眼都挂在你身上了。”   白术:“……”   还他妈有这种事?   不过这也只是因为她顶着一张云麓的脸啊!!   人皮面具揭下来试试,你们谁愿意再多看我一眼我他娘的嫁给他!   在心里连续翻了几个白眼,白术表面上却笑着不动声色,抓着西决的手,又亲亲密密地写着——   【那皇子觉得哪几个姐姐同您最得眼缘,可亲密得来啊?】   白术写完这些个话语便缩起了手,安安静静地等着身后的男人回答——却不料对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将那拦在她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些,正当白术奇怪他这是什么意思时,却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耳垂被人咬了一口,与此同时,那含着一丝丝戏谑笑意、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这么快便憋不住了么?”   白术一听,甚至来不及将注意力放在耳朵被咬的事儿上,她几乎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错愕拧过头——却没想到,一抬眼便对视上了一双异常明亮清醒的琥珀色瞳眸!   这人压根没醉!   我勒个去!   此时此刻,白术只觉得自己的脑子里“轰”一声便炸开了,她动了动唇,却还没来得及张口喊蹲在外面的兄弟来救驾,已经就着侧着头的姿势被身后的男人在唇上重重地咬了一口——真的是咬,并且那力道大得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发出一声痛呼的倒吸气声,在她来得及挣脱身后那人的怀抱之时,他已经手脚飞快地一把将那床边的帷幔拉了下来,一个转身,将白术重重地压在了床上!   这会儿手脚都被一个比高大强壮的男人束缚得紧紧的,白术虽然手上力气大得很,奈何这西决却是懂擒拿的人,只是借用着轻巧的力道,便能轻而易举地将她牢牢压制住——   而此时,白术在下,西决在上,两人无声地对视片刻。   白术舔了舔唇,便感觉到了一阵浓浓的血腥在自己的舌尖扩散开来——嘴巴被咬出血了,狗么,操!   她无声地瞪着西决,却在她来得及开口说话打圆场之前,感觉到那撑在自己上方的男人稍稍弯下腰,凑近了她耳边,勾唇笑道:“你知道咱们西番国的人,除了从小在马背上长大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特长么?”   他嗤嗤笑着,伸出手,一边在白术的面颊边缘摩挲,一边道:“不知道吧?那我告诉你啊,我们西番国人的男孩,长到十岁就会被扔到沙漠里大半个月,那地方有羚羊,有野骆驼,还有狼……”   “……”   “活下来是本事,活不下来是命——无论是皇子还是普通百姓,咱们都是这么训练过来的……不过我们就是在那个时候,练出了一身嗅觉、听觉的好本领,你们大商国的易容术,在我们看来压根就是小儿科。”   西决一边说着那让人心惊胆战的话,那在白术脸颊旁边摩挲的手摸到她耳后却忽然一顿,随即伴随着“撕拉”地一声轻响,白术便感觉到,有一层薄薄的东西,正黏着她的脸皮,从耳后缓缓撕离——   白术微微睁大了眼。   想要出声,却发现这会儿她除却心跳得厉害之外,居然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伴随着脸上的面具一点点撕离,那西决将那一层皮囊随手往旁边一扔,又用一只手勾起白术的下巴,仔细左右翻看了一会儿,啧啧道:“果然是你——哎呀,别惊讶啊,你能认出本王是那天在房顶上的人,本王自然也是能认出你的,毕竟,大家也都没有多用力地隐藏身份嘛!”   白术:“…………”   老子明明废了牛二虎之力…………………………………………   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   那就………………就当是这样好了。   白术无声地眨了眨眼,双目之中隐约透露出一丝蔑视。   而西决看上去却并不在乎,只是笑道:“锦衣卫是吧?唔,我就知道你们肯定按捺不住要来查那兵器设计图的事儿呢——不过挺遗憾的是,想跟我做交易那官员胃口太大,本王可满足不了他,所以本王决定,还是一分钱不给就拿图纸比较好。”   “…………………………”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白术瞪了瞪眼,呜呜了几声。   而西决却意外地点点头:“对,那图纸还在你们大商国的官员手上呢,我还没拿到手。”   白术:“……”   卧槽!!!   什么情况!!!!不说图纸已经失踪了么!!!说好的“已经”呢!!!!!!   仿佛是看出了一脸惊悚的模样,西决笑眯眯又道:“什么?图纸不见了好久了?可能是你们那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官员还想与本王好好斟酌斟酌,一时间还没来得及将图纸放回去呢——哎呀,本王自然也不会提醒他,干脆就将计就计,随他去了,就指望着能出现个比他还厉害的人帮我分文不花拿到图纸——你们锦衣卫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术又是“呜呜”两声,挣扎了下,目光仿佛能杀人似的看着压在自己上方的西番人: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不不不,你想想,但凡人总是有些小秘密的,只要两个彼此有小秘密的人撞在一起,那就万事好商量了。”西决笑着道,只可惜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只听见他缓缓地说,“比如现在咱们可以来讨论一件有趣的事,来来来,这位锦衣卫小哥倒是告诉本王——本王听说,那都尉府锦衣卫在职的二十八人,各个都是货真价实的铁血汉子,怎么他们之中,却忽然冒出了个姑娘?”    ☆、第七十七章   白术:“………………………………………………………………”   此时此刻,在白术的脑壳子里,只听见轰隆一声平地惊雷就这么惊天动地地炸开了。   西决笑了笑,露出一口森森的大白牙,这个时候他倒是大方地拍了拍白术的肩膀,直接给她解开了之前被封上的穴道——被压在底下的人深呼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下,甚至忘记要伸手将这会儿半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便舌头打结般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都说了咱们西番国的人,鼻子比狼还灵,”西决说着,又作势往白术的颈脖间嗅了嗅,“是男的是女的本王怎么会闻不出来,三米外都能……”   他的话说到一半,却又不说了,不上不下地卡在那故意凭生要让人难受似的,白术的眼睛这会儿瞪得简直比牛还大了,几乎有些控制不住地脱口而出:“你早知道了?早知道你和韶华还……还——”   白术脑补了下二十一和西决明明知道对方是男人,还彼此搂得死紧不肯撒手,舌吻得兴高采烈的画面,一时间当真想要翻着白眼晕过去,却不料西决却显得淡定许多,他这会儿坐到一旁,伸手微微抬起白术的下巴左右翻看了下啧啧两声道:“不放长线怎么钓大鱼,本王要一早拒绝了他岂不是被你们看出破绽来?……说起来你还是个新手吧,他们都护着你,而且要是换了假扮韶华那人,决计不会让我从后面抱着他贴着他。”   白术一把拍开他的爪子,也翻身坐了起来——此时那小小的床榻还真想那么回事儿一般轻轻吱呀摇晃了下,只不过这会儿床上的人并没有滚成一团做那苟且之事,反倒是两人各占一方,盘腿坐稳了,相互瞪视——唔,准确地说是白术在单方面的搞瞪视,而西决倒是全程显得淡定得很。   “你到底想做什么?”白术问。   “给我拿出设计图。”西决微笑道。   “不可能,”白术一口回绝,“拿了设计图被发现了要掉脑袋,女扮男装混入都尉府成为锦衣卫被发现了最严重也就是个死,左右都是死,前者恐怕还要拖累我都尉府的其他二十七口人,我凭什么帮你?”   “拿图纸还有不被发现的可能,再说了,你那些个同僚至今还认为,图纸本身就是丢失的,你只需要在拿的过程中,手脚干净些,莫要留下后患……”   “……”   这他妈是让她拿完图纸就算了还顺便谋杀一下朝廷命官?!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手鬼鬼祟祟地摸到了腿上,正准备一把抽出绣春刀掐着西决的脖子跟他干脆拼个你死我活,却在这个时候还没等她来得及动了动,忽然又感觉到一股热流从小腹流过——那之前她还以为是什么“被吓尿”,然而眼下,她倒是完全没了惊恐的情绪,反倒是因为这一下熟悉又奇怪的感觉被搞得有些惊恐——   于是此刻此刻,只见作花楼花娘打扮的锦衣卫半抬着屁股,做出一个要进攻不进攻的尴尬姿势,整个人悬在了半空中。   西决伸出一根手指,顺手就将她推了回去——白术轰隆一下四脚朝天地摔在床榻上,那床铺又发出吱呀一声暧昧声响,与此同时,她只感觉到那男人的大手在她的屁股上迅速碰了下又拿开,压在她身上,西决的手指在她鼻之下晃了晃,伴随着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血腥,白术只来得及就着拉了帐子中昏暗的目光看见西决手上似乎沾染了一点……血。   白术:“!!!!!!!!!!!!!!!!”   西决:“唔,最初闻到这味道也我愣了愣呢,还琢磨锦衣卫身上怎么带着伤就来跟本王玩装扮游戏,未免太看不起人——”   白术:“………………”   “女人就是挺麻烦的,对不对?那脏东西说来就来,也不打个招呼。”西决笑眯眯地说,“亏得你自己也是反应迟钝得很,若不是本王方才将你抱走,你恐怕这会儿就要跪在你们老大的面前跟他解释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来月——”   西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脸惊恐的白术一把捂住了嘴。   这会儿白术脑子里真是被九天玄雷炸得没一处完好的地方了——这些天来下巴上长痘痘、容易腰酸背疼,动不动就照亮拉肚子的各种病状,忽然就有了对症下药似的着落,白术还他妈天真无邪地以为自己就是倒夜班倒得累得慌身体吃不消,谁知道……   压根不是!   这他娘就是大姨妈递贴子要前来拜访的前兆!!!   这牛狗娃才十一岁呢,虽然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会不会来得也太早了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想也不想一脚踹开压在自个儿身上的西决,白术干净利落地跳下床,在身后笑声响起提醒她“我的衣服可以借你用用”时,她毫不犹豫地一把将西决之前挂在一旁的皮裘围在腰间,哐当一声连带着挂衣服的架子都被她拽倒,将那充满了陌生男人气息的衣物往腰间一挂,随即便像是蚱蜢似的连蹦带跳往这房间出口奔去——   白术一手拉开房门,意外的却发现这会儿房门口已经站了另外一个人——此时此刻,那人正保持着要敲门的姿势,却好巧不巧房门一把被人从里面拉开,屋里的屋外的毫无征兆地双双打了个照面,均是一愣。   君长知放下那作势要敲门的手,低下头,微微蹙眉瞧着憋得满脸通红的锦衣卫,想也不想开口就问:“他把你怎么了?”   白术屁滚尿流摇摇头,想到这君公公也是个鼻子比狗还灵的,顿时不敢多留,猫了腰一溜烟儿就从他身边溜走了——君长知自然不知道她这是又抽的哪门子疯,只是站稳在原地目送那欢脱的背影一路狂奔而去,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最终停留在她身上围着的那个“别的男人的衣物”上晃了一圈,忽然一定,续而微微蹙眉。   而此时,身上只着一松松垮垮的内衫,并大方地袒露出自己身上那古铜色皮肤的西番国皇子迈着悠哉哉的步伐走出来了,迈出门槛便与君长知相对视上,他大方一笑:“君大人这美酒佳人作陪不好好享受享受,跑到本王房门口来听春宫?”   君长知被这么污蔑倒是不生气,只是淡定地抖了抖袖,目光微微眯起在他们身后的房间扫了一圈,随即收回目光,续而居然真的顺着西决的话往下,似笑非笑道:“那恐怕今儿个是听不成了?”   西决朗声笑道:“可不是,小云麓嫌本王手糙,捏得她疼呢,做一半不干了。”   平日里都尉府那些个锦衣卫虽是拿她调侃,事实上大事儿上还是多少护着她年纪小,想着方才那房门被拉开时,房里那矮子满脸通红便秘似的表情,还真不排除那没怎么吃过苦头的家伙被捏得疼了不乐意的这个可能……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不知道怎么地便觉得这西决笑眯眯的模样果然碍眼得很,便道:“胭京楼妈妈托我来通知皇子,她今儿个算错了日子,那云麓正好身子不方便,她看见之后便匆匆忙忙让我来,仔细让那污秽物脏了皇子的眼……”   西决一听,乐了——这理由找得,倒是歪打正着。   于是干脆心存戏谑似的点点头:“瞧见了,无碍,哪个女人不这样。”   而后,他迈开步子,乐颠颠在君长知困惑的目光下大步离开。   ……   而此时此刻。   反观白术这边,她踩着那七层鞋垫的鞋底,歪歪扭扭啪啪啪一路狂奔回云麓的房间,期间,她都能感觉到下面暗潮汹涌,那一股股热流往下,哪里像是来大姨妈,简直像是流产似的那么激烈!   大老远地看见房间门,她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拎了拎裙角,在看见自己那被染红了的雪白短袜时,她倒吸一口凉气,手一抖就将那裙角放了回去。   ——人活一辈子,要经历两次初潮来临的惊吓,也算是狗可以的了。   白术夹着尾巴浑身紧绷地跳回房间,再哐地一下关上房间门利落上了锁,正想彻底松一口气,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伴随着她惊天动地的摔门声,身后也传来一声茶杯落地的声音,她猛地一愣,回过头去,却意外地对视上一双受到了惊吓小鹿似的眼睛——   居然是牛银花。   “大哥,你这是怎么了,慌慌张张的?”牛银花手中拿着一块布,看上去正在给白术的房间打扫卫生,这会儿见她这样慌张地回来了,顿时也被传染了紧张的气息似的,放下步子走过来,一把拉住站在房间门口呆若木鸡满脸“我已死”的人,“你这是怎么了?大哥——大哥?你别吓我!——哪来的血腥味儿,大哥,你受伤了?”   白术:“………………………………………………”   这是平日里得瑟得太过,老天爷要收拾我了。   白术在心里念叨了下,半晌沉默之后,她深呼吸一口气,随即抓起了自家妹子的手,满脸认真地说:“妹子,你听哥说。”   牛银花:“啊?”   白术:“……大哥其实是大姐。”   牛银花:“啊?”   白术放开白术的手:“就是这样,乖,叫大姐……不对,叫姐。”    ☆、第七十八章   牛银花:“…………”   见牛银花满脸放空,白术表示完全理解自己当做哥哥快要十年的人忽然摇身一变变成了“姐姐”有多么地毁三观——要是谁告诉她她妹是个男孩她可能第一反应也是“菜刀在哪”……于是这会儿也对牛银花不多做勉强,放开她的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你自己消化下吧,门关好,我先把脸上的面具取下来,这会儿挂脸上痒痒得很。”   沉默片刻,牛银花摸摸地看着正手忙脚乱地拍着自己脸的“大哥”,看着她蹦跶着将逃离“魔掌”时胡乱往脸上拍上去的人皮面具摘下来露出面具下那张苍白的脸,她动了动唇,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上些什么,一低头便看见,那隐隐约约从她的“大哥”裙边透出来的血污——原来这就是方才她嗅到的那股血腥气的来源。   于是牛银花的脸变得比白术的更加苍白,她的胸口剧烈地欺负了下,随后看上去犹犹豫豫地道:“大哥,你腿受伤了?”   白术头也不回地说:“大姨妈。”   牛银花一怔:“什么?”   “喔,”白术想了想,“就是癸水。那什么,妹子,你能去给我要一桶温水来么,就让他们放在门口就行,我洗洗身上,一身的血的流产了似的怪吓人的……”   事实上是挺吓人的,至少这会儿牛银花就已经被她吓得面无血色了,平日里挺机灵的一小姑娘现在呆愣在原地像是脚底下生了根似的,脸更是苍白得和鬼一样,直到白术听见她半天没反映,转过身再三催促,她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摇摇晃晃脚下飘忽地要往外走——还没等她走出几步却又被白术一口叫住,她回过头,茫然地看着身后这会儿半个身子隐在阴影中的人。   “一会儿出去,若有人问你怎么回事,你就说我一丝慌张便逃回来了;若还有人问你屋子里怎么有血腥气息,你就说我为了脱身在身上弄了个口子,下手狠了点伤口又豁开一个大口子流了许多的血,听见了没?”   “嗯。”   “这事儿别跟别人说,君长知也不行……说了咱们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白术站稳了,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在与便宜妹妹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片刻后,她这才显得有些嗓音沙哑地说,“妹子,对不起,拖累你了,当初我就应该想到会有这一天,却是想做的事情就拼着一股气便做了,都没考虑后患,现在后悔,却是也来不及了。”   “嗯,没事。”牛银花轻声道,其实这会儿她看上去还没完全回过神来,也只是眼神柔和地说,“这又不怪你,娘亲从小便将你当男孩儿养,你自然是与寻常的姑娘家不同,就连那时候……”   牛银花话说一半又停了下来。   白术倒是没察觉出其中的微妙,现在她只是一心沉浸在自我愧疚当中歉意那是蹭蹭地往上涨,牛银花不说话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傻愣愣地站在那,最他妈奇葩的是下面还在哗哗往下流——那玩意说来就来,前几分钟还毫无反应,这下子就像是开了闸门似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白术只觉得自己的裤子裙子都湿漉漉一片了,难受得很,却也不好意思催牛银花干净去给自己要热水。   就在这时,她似乎是听见不远处的牛银花叹了口气,白术茫然地抬起头,看着自家妹子眨眨眼,忽然觉得这会儿反倒是她才是当妹妹的那个似的,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见牛银花又道:“你就准备这么站着让癸水自由自在地流上四五天?”   白术:“……”   什么鬼“自由自在地流上四五天”,妹子你跟君公公学坏了你。   正蛋疼着,便听见牛银花道:“你自小被当男孩养,恐怕娘也没告诉你来天癸该怎么办,我一会儿去给你找些棉布来缝制一个,你且等着。”   白术老老实实点点头,又仿佛放心不下地补充强调:“还有热水,我细细,一身血,流产似的……”   “知道了,闭嘴。”   似乎懒得再听这人那乱七八糟的比喻法子,牛银花挑挑眉,随即便转身出了门。   白术:“……”   我的妹妹不可能这么酷。   牛银花离开后,白术像是螃蟹似的在屋子里横着走了几步,想了想便脱下了外面的罩裙,一低头,因为身上狂出冷汗,衣服底下那“波涛汹涌”也半掉不掉地挂在那平胸之上……白术淡定地将它摘下来,又走到水盆边用冷水清晰干净免得汗液弄坏了这猪皮,洗干净了搽干净水耐心地将它们一层层地分开在桌子上一字排开,期间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那货真价实的料子,随即发现不愧是来了天癸的人,胸看上去比前两天确实似乎是大了那么一点点。   至少没有那么一马平川了。   ……虽然严格来说还是一马平川。   总之白术希望那稍稍有些隆起的弧度不要是她盯着看了太久产生的老眼昏花后的错觉。   而此时,她听见门外被人敲响,还以为是牛银花,她蹦跶着跳过去,却在来得及开门一之前一眼看见了那投在门上的阴影好像身高不对,一下子将爪子缩了回来,明明知道外面的人看不见她现在这赤.裸着上半身的豪迈样儿,她却还是有些慌张地冲回床边抓了块毯子围在身上,这才重新凑上去问:“谁?”   “我。”门外的男人声音低沉沙哑,“西决回酒席了,你们俩之前发生了什么?”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君长知。   “没事,一些争执,我总不能站在那等着他把我衣服扒了发现我是个冒牌的吧?”   “我见你走时脸上的人皮面具似乎有所松弛,被发现了?”   “……”   此时隔着一道门,白术张了张唇下意识地就想跟君长知把实话都说了——从西决发现她是个锦衣卫假扮的冒牌货说起,然后再告诉门外的人神兵营的图纸其实还在那个暗渡陈良的官员手上并没有流入外人手中,这事儿就是个家事用不着继续兴师动众的……然而话到了嘴边,白术脑海中却响起西决那带着笑意的调侃,那男人笑吟吟地问她锦衣卫里为什么会出现姑娘的困惑似乎还在耳边久久回响不去……   等到门外的君长知等得不耐烦了,又将自己的问题问了一遍,那稍变得严厉了一些的声响中,白术这才回过神来,紧接着便是一阵心惊肉跳——   方才她真的犹豫了。   就如同西决所说的那样,两个彼此有秘密的遇到一起就没什么事情是不好商量的,因为在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居然已经变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西决若是出了事拿不到图纸,一个不高兴,牛家全家都要倒大霉;而倘若他那张嘴巴口无遮拦,那么别说是神兵营的新火器设计图纸,他这辈子怕是再也别想踏入大商国一步。   想到这儿,白术闭上了嘴,犹豫了一会儿这才换了个镇定些的声音隔着门对门外的人道:“没被发现,今天出门的时候匆忙,我面具没弄好,方才察觉不对我就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你杀人了?”君长知却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在门外凉凉道,“一股血腥气从门槛底下往外冒——”   “你以为我怎么脱身的?”白术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还不是抽了腿上的绣春刀割了个口子,而后鲜血淋淋地跟西决说我来癸水了么,否则他能放我离开?”   “……”   白术不知道,她这谎话反倒是歪打正着地顺了方才西决纯心使坏与君长知说的话,正巧将门外站着的人方才心中一丝丝疑虑也打消干净,君长知拢着笼子站在门口,听着门里头那人理直气壮地说着用自己的刀割破自己的戏码,那张面瘫脸上难得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嫌弃眼皮子扫了扫门后那弯着腰畏畏缩缩的身影,缓缓道:“伤口止血了没?开门,我进去看看。”   “止血了,你进来干嘛!”白术立刻拒绝,“我自己可以搞定——君大人,您这是喝上头了?今儿个如此悬壶济世的慈爱光芒普照大地——”   白术的话还没说完,站在门外的人已经抬脚,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白术彻耳倾听了一会儿,确定他这是真走了,这才吁出一股长气拍拍胸口叹息真他妈危险,这一放松下来下面又是哗哗一阵狂流,白术唔了声,顿时双脚又岔开成了螃蟹,蛋疼地自言自语道:“老子这样下去岂不是每个月都要声称自己因为各种原因自我放血?……人家还不不以为我是被虐狂?”   期间,白术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还穿在身上的那素色罗裙,果断是已经脏得不能看了,还好没过多久,牛银花便提着一桶水进了屋,看了一眼自家“兄长”那下半身“浴血”的模样,她顿了顿,随后皱起眉仿佛难以直视一般嘟囔了声道:“当真像是流产。”   白术:“……妹子,斯文点。”   牛银花横了她一眼,便将手中那桶满满的热水往脚边一放,白术嘿嘿嘿地去提起水,自己滚到屏障后面去放好了水,等她将衣服都脱下来用勺子往外舀水冲洗时,她听见外面牛银花不知道在做什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伸个脑袋探出屏风外面,正巧看见她妹坐在桌边,那着块棉布穿针引线地在缝制什么,在她的手边,还放着几张看上去是写字用的白纸。   白术:“妹子,干嘛呢?”   牛银花头也不抬道:“给你缝月经带呢,大哥。”   白术:“讨厌,你跟君公公学坏了。”   “君公公?”牛银花手上针线一顿,抬起头来瞅着白术,一脸真诚道,“现在我看你才像公公,都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好。”   白术:“啥意思?”   牛银花:“你胸真平。”   白术:“……你有什么资格嘲笑我。”   牛银花:“以后我肯定比你大。”   白术:“这是牛家遗传,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埃,现在你有没有找到一点有一位姐姐的乐趣所在,要是哥哥可不会跟你比谁胸大呢!”   牛银花手中针线灵活翻飞,头也不抬地峰指出个长条的兜档状玩意儿,与此同时,她头也不抬地说:“没有,闭嘴。”    ☆、第七十九章   白术洗干净自己,哆哆嗦嗦地将擦干净,又像是螃蟹似的踮着脚从屏风后面探出个脑袋:“妹子,姐洗完了,你那弄好了没有?”   白术一边问一边伸脑袋看,这时候她看见牛银花正叠着草纸往那缝好的笑兜档里塞,塞好了转过来面无表情地递给她,她接过来,因为从来没用过这玩意,研究了一会儿后,摸索着往自己身上套,一边套一边嘟囔着说:“这玩意看着好像不是一次性的?”   “……”牛银花抬起头扫了她“哥”一眼,随即低下头淡淡道,“两个时辰换一次里面的草纸,夏天闷热的话,最好连兜档一块儿换了,你们那的人的鼻子都和狗似的,一点儿味道不对就能闻出来,还是小心点儿好——你系的这什么玩意,歪了。”   牛银花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给白术调整下半身那穿得歪歪斜斜的月经带,末了还给她系稳了——   白术一番感慨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哥哥”以后牛银花的画风都变了,却在这个时候,又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重点,她低下头,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会儿正给自己系带子的牛银花:“换下来的兜档怎么办?”   牛银花闻言手上动作一顿,终于忍不住一巴掌拍在白术的屁股上,“啪”地一声可响,万般无奈地看白痴似的看着面前的矮子锦衣卫:“当然是洗啊!”   白术被揍了一巴掌可委屈了,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差点儿咆哮出来,最后还是考虑到隔墙有耳,蛋疼得不行却不得不压低了声音急吼吼地说:“洗?洗了老子往哪晒啊!锦衣卫大院里晒月经带,你让我那些个兄弟怎么办?”   牛银花同情地看着她姐:“辞职吧。”   白术:“……”   牛银花:“你只剩这条路走了,这时候坦白从宽,说不定还能跟万岁爷争取一下看看能不能只杀你一个人别拖累我和爹娘……”   白术:“我那可爱又善解人意,挖到莲子都舍不得吃留着给我的妹妹去哪儿去了?”   牛银花:“在她知道自己的大哥原来是大姐、自己居然被苦苦欺骗了九年的时候就被气死了。”   白术:“……”   她说得好有道理,老子居然没有办法反驳她。   想了想后,白术抓过之前随手扔床上的束胸带——见牛银花跳着唇角一脸讽刺地望着自己,白术权当看不见,假装自己真的有胸似的将那玩意一圈圈地往身上缠,一边说:“我觉得用完还是埋了吧。”   牛银花叹了口气:“那你每个月的俸禄就都贡献在制造兜档上头了。”   白术:“……”   这还真他娘的是个悲伤地故事。   不过想一想好像云峥老大自打她来了给都尉府的那些树浇了水让它们起死回生后,偶尔心情好了便会拿着小铲子到树下给它们松松土,要是某天他挖着挖着忽然间挖出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玩意……那画面,啧啧,也是挺美的。   想来想去,这也不行那也不对,想要隐藏根本隐藏不住,再加上还有个西泽二皇子在背地里使坏……按照电视剧的剧情发展,一般女主角都会死命想要隐藏,结果撒一个谎就要用一万个谎言来弥补,到了最后情况越来越严重,指不定真闹出个“欺君外加企图叛国之罪”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虽然电视里的主角当然都会化险为夷……   但是白术并不认为自己能有那个智商以及那个运气。   想到这里,她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抹把脸,站起来,决定还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老实实回家种田算了——这么想着,她倍感疲倦地慢吞吞地从床底下将藏好的飞鱼服拖出来穿好,又将刚刚擦干净的绣春刀别在腰上别好,象牙牌挂稳,稍稍扶正了腰间的绣春刀,她转过身,看着牛银花,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挺胸道:“好看么?”   牛银花动了动唇,却还没等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白术补充了句:“可能是最后一次穿了,你说点儿好听的。”   牛银花闭上嘴,顿了顿,片刻之后目光闪烁,缓缓道:“挺好看的。”   “唔,说得还挺真诚的——那我去自首了,如果万岁爷怪罪下来,我就赖地打滚让他放过你们,如果他不肯,我就抱着他的龙椅不撒手了。”白术笑了笑一边没正经地说着,这会儿也不走门,干脆走到床边掀开了窗户,正想往外跳呢,还没来得及站稳,忽然就被外面窜进来的身影吓了一跳——   白术定眼一瞧,原来这冒冒失失的无头苍蝇居然是纪云,这会儿他也是一身的飞鱼服,也不知道是公干路过还是怎么的,白术皱起眉:“嘛呢?没事干不在都尉府看着那俩丫头跑大街上怎么办——”   她话说到一半却没能说完,因为此时她猛地一眼便瞧见纪云脸色极为难看,慌慌张张地一把抓了她的手,忽然又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回头一看,只见自家徒弟一身飞鱼服穿得整整齐齐,他反倒一愣:“你也听见消息了?”   “什么消息?”白术莫名其妙。   “咱们被王睿坑了。”纪云面色苍白,却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都尉府出事了。”   纪云向来没个正经,什么玩笑都敢开,这要是放了平时,白术肯定已经先一巴掌揍上去了——但是她发誓,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师父露出过这样的表情,明明还没闹明白出了什么事儿,她心里头先是跟着咯噔了一下猛地往下沉了沉,瞬间便将自己的那些个事儿忘到了九霄云外!   “都尉府出事?说好的在皇城里横着走呢?谁敢动我们?”   “王睿。”   纪云斩钉截铁地说完,便扫了一眼白术身后站着的牛银花,只是这么一个眼神白术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跟白术打了个招呼便跟着纪云双双从窗户直接翻出去落在了楼下街道的地面上,两名从天而降的锦衣卫大爷倒是将那些个小摊小贩吓了一跳,纷纷挑了担子一副准备跑路的模样——   白术本来就不安,再加上来大姨妈人比较暴躁,见状顿时一肚子火地朝周围吼:“锦衣卫办案!又不是城管,你们他娘的跑个屁啊!”   纪云囧着脸扫了她一眼,随即往周围里看了看将她拎小鸡仔似的紧张地拎着她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里——站稳了白术也顾不上小腹传来的隐隐阵痛,随手擦了擦额间的冷汗道:“怎么回事,王公公怎么了?”   “那个狗娘养的阴咱们了,虽然跟万岁爷上报了说什么咱们都尉府在查火器一案,但是却没将咱们拿人的申请往上递,他自己私自扣下——也怪咱们平常过于嚣张跋扈,拿人压人习惯了先暂后奏,从来没把那拿人的一纸之书放在心上……结果今天早上你们刚出门,前脚刚离开,后脚便来了一群豹韬卫,说有人上报都尉府窝藏与董霓佳同谋之人——”   “什么?那群王八蛋平日里看着咱们都低着头……等等,我们什么时候窝藏了——”   “咱们都尉府最近确实有新客人,”纪云勾起唇角冷笑了声,“那群豹韬卫在咱们的柴房里找着了,与同样董霓佳同样是当年被朝廷流放的官家小姐,流入风尘烟花之地,被外邦贼子买通,欺上瞒下,以花楼为掩饰,干着那些个脏勾当……”   白术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她目光一闪:“……你说云麓?”   纪云点点头,吐出一股胸口中烦闷的浊气,随即冷漠道:“怪我们太粗心大意,心里想着的是被流放的人怎么可能又回到央城来做花娘,结果就是因为她那一点儿也没隐藏的身世,反倒让我们没提起足够的戒备之心,她脑袋上的那簪子,你想想,那材料质地哪里是普通的风尘女子能戴的——今儿那玩意也被当成了人赃并获的证据之一。”   白术面部猛地抽了抽,是她一时犹豫没把云麓的那个簪子收走。   当时只是犹豫她心爱之物,见那韶华被拿了首饰哭天抢地,索性便没带走。   结果却成了证物?   ……虽然有人想要整他们都尉府肯定也就不是这么一个簪子的事儿,白术却还是觉得自己整个胃部都翻滚了起来。   “万岁爷知道咱们在办那个案子啊,”白术面色苍白地说,“要假装云麓和韶华,怎么可能不先将两真人扣着——”   纪云缓缓地闭上眼,咬着后槽牙道:“咱们没纸头公文扣了人,不追究也就罢了,追究了,万岁爷说错,就是错。”   一句话,那真正是将白术说得心惊:“什么意思?”   “仔细想想也是,咱们都尉府办案,君长知凑合什么?”纪云又缓缓睁开眼,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感情万岁爷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把这个案子交给我们都尉府——徒弟,凡事盛极必衰,锦衣卫到今日,恐怕已是风光够了。”    ☆、第八十章   纪云的一席话说得极为沉重,一时间白术愣在原地,居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觉得周围的空气一下子都变得凝重起来,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虽然总拿什么“改明儿万岁爷就把咱们一窝踹了”放在嘴边当调侃,但是当事情摆在眼前,就连白术个刚刚入了不到几个月的人都觉得……   接受不了。   更别说纪云他们这些打小就以锦衣卫后备军身份进了宫,然后正式当上锦衣卫的人。   动了动唇,真正准备说些什么彼此安慰一下,却在这时,白术又看见纪云脸上那沉重的表情稍稍褪去,两人双双走出巷子回到热闹的街市区,来到官驿分别借了两匹马,白术正将自己的那匹马从马厩里牵出来,忽然便听见纪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她:“对了,方才我来的时候,听见你与你那妹子说什么自首的事——你怎么万岁爷了,又是自的哪门子首?”   正吭哧吭哧手脚并用往马上爬的白术一听差点儿从马身上掉下来,站稳了,想了想,总觉得这会儿突然就不是坦白从宽的时候了,于是还是决定看看具体情况再做打算,索性便告诉纪云道:“没什么,我同我妹开玩笑呢——她怕我在御前行走,伴君如伴虎,要是以后开罪了万岁爷怎么办,我就说我若是开罪了那位爷,我就自首去……”   “伴君如伴虎?倒是真应了这一句——早知道咱们的嘴巴这样灵,老子就天天将吉利话挂在嘴边,”纪云撇了撇嘴利落翻身上马,“早上不说早安,照面就说‘恭喜发财呀’,晚上不说晚安,挥手就说‘长命百岁呀’——”   那奇奇怪怪的强调愣是将这会儿心情还颇为沉重的白术逗得“噗”地笑出声来——胸腔里沉甸甸的,脸上却是在笑,明明不想笑,脑子里却被戳了笑点,这感觉也太难受了。   两人一同上了马,正调转了马头正准备往皇城那边赶,却在这时候听见就在他们身后的那胭京楼传来一阵骚动,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回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大嗓门的老妈妈伸出个脑袋哭天抢地地嚎叫着——   “我的云麓哟,韶华哟,我的女儿们哟,方才还好好地怎地一下人都不见了,这可是大白日的装了鬼不成!没了你们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哟!哪个没眼睛胆儿比心还肥的缺心眼绑了我家姑娘,老娘咒你从今儿起往下数十八代生儿子没屁.眼儿——!”   正嚎得欢快呢,远远地便看见穿戴整齐已经患上了飞鱼服绣春刀的二十一利落地从房顶上翻身跳了下来,像是被吼得烦了,抬起头便从楼上骂道:“嚷嚷什么嚷嚷,锦衣卫查案,你那俩姑娘是朝廷要犯,你生意重要还是咱们办案重要?闭嘴!”   二十一中气十足的骂声一落,那哭号的声音立刻戛然而止。   那胭京楼的老妈妈当真少了云麓和韶华就做不得生意?放屁,堂堂央城第一花楼,怎么可能光靠两个姑娘支撑起来,这会儿等着接她们班的姑娘恐怕没十个也有八个,那老鸨子这么嚎叫一下,也不过就是吸引吸引注意力,闹腾闹腾刷刷存在感罢了——炒作嘛,这事儿办得好了,效果放之四海而皆准。   不过白术他们这会儿倒是也不关心这老鸨子到底要干嘛了,自己的事情还操心不完呢……白术扬着下巴扫了眼,却猛地一眼瞧见在上房的某窗前站着一身材挺拔的身影,他垂着头,看着二十一从窗户跳出落在地上,满脸淡然像是早就预料到有这样一出——此时白术微微一愣,心中那最后一点儿“君长知也许并不知道这事”的想念也算是被彻底打破。   阳光之下,她微微眯起眼,片刻,她忽然觉得隔着整整大半条街与喧闹的人群,那站在窗前的人与她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对视。   然而真的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在白术来得及回过神来之前,二十一往他们这边一路来了,气喘吁吁地在他们面前站定,汗都来不及擦二话不说牵了匹马,纵身一跃上了马,只是单说了个“走”字,身边的纪云也跟着扬起了缰绳,白术也勒住手中缰绳拽了拽,在身下的大白马调转马头往皇城方向去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又回过头瞧了一眼,然而,这一次,她却只来得及看见那花楼上房窗前,一抹拂袖离去的衣角。   摇了摇后槽牙,从喉咙深处吼了声催促马儿跑起来的含糊声音,三匹马不约而同撅起蹄子,扬尘而去。   一路上白术也没搞清楚那云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这些天蹲房顶蹲得多了,比较注意的反而是跟西决走得近的韶华,那云麓压根不经常出现,却反而是有问题的那个?   为什么?   难道是西决早就知道了他们在查这件事,所以有所提防?   那他是怎么知道的?   皇上再怎么想办锦衣卫,也不至于拉着外人的手来砍自己的左右手,否则他也不会再让个君长知来盯着西决的案子——更何况,西决看上去是真的想要那火器的设计图,否则他也不会最后多此一举还用此事来威胁她……   君长知、王公公和皇帝是一伙儿的,西决自己是一伙儿的,结果被蒙在鼓里的似乎只有都尉府自己而已——这个时候,都尉府的消息泄露了,让那西决早就有所准备与云麓避嫌,这就说明,往外泄露了消息的,是都尉府自己的人?!   “……”   这么个想法窜入脑海中时,白术只觉得心惊肉跳,简直不敢往下想象去——平日里大家亲亲热热聚在一起,打牌吃西瓜开玩笑,谁跟谁都和那出生入死的亲兄弟似的,这样面前笑嘻嘻,背后捅刀子的事儿,居然真的有人要做?   白术一路犹豫,最终一路颠簸着回到皇城门前——虽然是已经落了难处,然而锦衣卫到底还是锦衣卫,过了皇城八道门无一人赶出来拦住他们,他们就这样一路骑着马,只是凭借着抓在手中的象牙牌一路快马加鞭赶回了内城——   当通过最后一扇门时,那象牙牌捏在白术的手中都被捏出了汗,她哆哆嗦嗦地将象牙挂挂回腰间,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就一只手抓着缰绳也将这马骑得不错好赖是没被颠下去……   就是这会儿那身上的兜档似乎被颠得歪了些,还不算太柔软的材料制造的东西贴着大腿内侧最柔软的那块肉,扎得人生疼。   不过此时白术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到了地方,便跟着下了马,远远地见了都尉府的大门——倒是不如平日里被抄家的那些个倒霉官员家门口那样哭天抢地的,此时此刻都尉府就像往日里一样安静,只不过门口倒是多了几名豹韬卫,这些个侍卫平日里见了穿飞鱼服的都低着头走,这会儿各个倒是昂首挺胸……   嗯是了,让谁这会儿有万岁爷撑腰可不都是昂首挺胸的么。   就像是曾经的锦衣卫一样。   白术闷声不吭地跟在纪云他们身后往回走,然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当三个人满脸阴郁地来到都尉府门前正要抬脚往里头走,却被站在门口的侍卫伸手一把拦住,三人俱是一愣,然后最先反应过来的二十一,他皱了眉,粗着嗓子压着火气问了句:“这什么意思?”   那豹韬卫侍卫的说话语气听着倒是客气,只见他一抱拳,微微弯了腰便道:“回大人的话,皇上下了死令,这会儿都尉府里窝藏了嫌犯,派在在里面搜着呢,搜查清理期间,就是一只苍蝇都不得随意飞出飞入——”   他的话还没说完,白术只来得及看身前人影一闪,那原本安安静静老实被她和二十一夹在中间的副指挥使便扑了上去——在所有人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前,这货的大拳头便不客气地“呯”地一声揍在那说话的豹韬卫左脸!   “操.你娘,你他妈说谁是苍蝇?”在所有人愣在原地的时候,纪云的第二巴掌又是飞快地落在那被走了一拳自己都愣了的豹韬卫另一边脸上!   这厮……   动作也忒快了。   简直堪比市井流氓。   白术被吓了一跳,守在门口的另外一名豹韬卫见自己的同伴挨了揍,一时间也慌了手脚,平日里他们都是被锦衣卫欺负惯了的,这会儿下意识地想要逆来顺受,想想不对锦衣卫都这样了自己干嘛还逆来顺受,然后大概就是脑子一抽,居然从自己的佩刀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他这么一下,成功地把二十一也惹毛了。   “你他娘的干什么,还敢对着锦衣卫副使抽你那破刀?”二十一眉头一竖,破口大骂。   白术的脑袋那叫个嗡嗡的疼,伸出手一把抓住纪云,一把抓住二十一,把两人往身后一拖:“冷静!都干嘛呢!”   “敢在都尉府门前耍横?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   纪云这会儿已经将那个先出言不逊的豹韬卫揍得鼻青脸肿,被白术拉开了也没怎么挣扎——就是他的嗓门大了点,搞得在都尉府里面的豹韬卫也听了动静纷纷走了出来,各个蠢蠢欲动的模样……结果伸脑袋一看自己的同伴被揍成这样,各个脸上都不好看。   而里面原本在院子里呆着的锦衣卫也听着动静,出来看,平日里嘴巴管不住,这会儿更是觉得大快人心,与旁边那些豹韬卫面上彩色完全不同,简直喜庆。   这一冰一火,白术只觉得眼瞧着恐怕就要从小小“摩擦”变成高级别“群架”,而这时候,却见那薛公公捧着一道明黄圣旨,撅着屁股往这边垫着步子匆匆跑过来,白术看见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便觉得头疼,再加上这会儿肚子也不舒服,整个人都不好了起来。   索性放开了纪云,随便他扑上去继续跟那些个豹韬卫撕咬——挣脱了束缚的纪云还真的“嗷”地一声扑了上去——   而此时,薛公公已经来到他们面前,先是哎哟哎哟阴阳怪气了几声,直到白术让他有屁快放,这货才展开圣旨,清了清喉咙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锦衣卫指挥使云峥,锦衣卫同知纪云,锦衣编号二十一、锦衣卫编号二十八立即入朝觐见,不得有误,钦赐。”    ☆、第八十一章   皇上叫他们四个去干嘛?   白术想不明白,只能知道,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儿——事实上这会儿她已经做好了去被揍一顿的准备,甚至还颇为讽刺地安慰自己被揍了也好从此自己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屁股出血了……   接了旨,由白术推着云峥,与满脸煞气的二十一与纪云一块儿跟在薛公公屁股后面到了皇帝所在的御花园,这会儿御花园的各地贡菊还开得不错,当白术他们到的时候,那天德帝正抓着一把小剪子,看上去心情不错地在修枝剪叶,在他的脚边是一地残叶残花。   白术瞅了一眼,不知道怎么的总觉得那万岁爷手中的剪子“咔擦咔擦”地响,不像是在修剪花草,反而像是剪他们的脑袋似的……想到这里,她几乎有些情不自禁地抬起头去瞥了一眼身边的纪云和二十一,这会儿两人已经收敛起了脸上的煞气,又从一条呲牙咧嘴的大狼狗变成了毛茸茸的哈士奇。   这变脸变得比唱戏还快呢,白术忍不住一阵唏嘘:锦衣卫就是锦衣卫,生是皇帝的人,死是皇帝的鬼,这会儿就连明知道皇帝要把他们怎么样,不仅不能跑,还要主动送上了门来,不仅要主动送上门来,还必须让自己不能臭着脸地送上门来。   真他娘的难为人啊。   这会儿,在白术的腹诽之间,四人已浩浩荡荡往皇帝跟前一站,用不着那正弯着腰修枝剪叶的人说一句话,腿脚方便的三名锦衣卫便自觉地端端正正将那飞鱼袍一拎,“啪”地一下齐刷刷往那一跪,主动高呼:“臣等辜负皇上厚望,臣等罪——该——万——死!”   这算是自讨苦吃的梯子都给天德帝摆好了。   就好像生怕这个当皇帝的还找不着个正当理由修理他们似的。   白术脑门贴在地面上,心中是在苦笑,正琢磨着锦衣卫现在都被皇帝抓起来了待会儿谁来打他们的板子,却没想到,脑袋顶上那“咔擦咔擦”的剪子声停了下来——大概是薛公公那个狗腿子给天德帝献上了一杯茶,因为她听到了头顶上又传来一声刮茶碗子的声音,而后是茶碗被随手搁置于一旁时的托盘里时,茶杯与茶盖发出的轻微碰撞,紧接着,那立于他们跟前的人走了一小步,却只是淡淡地说了句:“起来吧。”   “……”   哈?   白术愣了。   就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跟身边的纪云交换了个惊讶的眼神——她满意地在自己师父的眼中看见了比她还要莫名其妙的疑虑。   但是皇命不可违,万岁爷都让他们起来了,他们自然就不能再不识抬举地继续跪着,索性从地上爬起来,垂着脑袋站稳了。   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又有些超乎白术意料。   天德帝先是就“拿人不上报”这件事将他们臭骂一顿,期间夹杂着诉说自己被逼无奈,实属有人检举锦衣卫嚣张跋扈,他再也压不下来怨声云云,这才开始重视此事……然后好巧不巧地,却将云簏居然就是西决的线人这件事调查了出来,当时很多官员在场看着,所有人都知道云簏这会儿就在都尉府,纵使天德帝想保他们,也保他们不住。   然后就有了豹韬卫包抄都尉府的“闹剧”。   对,没错,这皇帝,称自己一手策划出来的好戏叫“闹剧”呢——就好像全天下都是傻子就他一个聪明人,这会儿谁都会相信他给自己这蹩脚的洗白似的。   ——天德帝没说错,锦衣卫是够嚣张的,可不也嚣张了很多年了?   这些年朝廷要犯、朝廷命官,他们也没少往府里捉,明明都是先捉了人拷打了问了,回头想起才补一张申请给皇帝求批准,要严格算起来,在那后面补的申请送到黄帝面前时,同样“窝藏要犯”的理由也是一个用一个准,这么多年来,却从来没出过事,怎么偏偏到了这时候,却突然成了逼得皇帝都“没法反驳”的“不得不办”的整治理由了?   都尉府是什么地方,皇帝自己最清楚,里面会有什么人,皇帝自己也是最清楚,锦衣卫要办什么事儿,还是皇帝最清楚——当然,相对的,锦衣卫对于皇家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天德帝,更加是比谁都清楚。   他们就是那坐在龙椅上之人的座下鹰犬。   是他左右臂;是他的眼;是他的耳;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成为他手中的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刃。   而事到如今,皇帝只是害怕这鹰犬的牙太尖、翅膀太硬,伤着主人,但是很显然,他并不打算因此而废了自己的手臂;戳瞎自己的眼睛,弄聋自己的耳朵,折断这把好用的利刃。   锦衣卫如今太风光了,而天德帝,想让他们变回以前那样站在阴暗处、见不得光、眼中只有皇家的仪鸾司护卫。   “……”   想到这里,白术算是彻彻底底明白了,与此同时,她只觉得整个人都凉飕飕的,寒气一个劲儿地从脚底往上冒——在来到这里之前,她也曾经在自己的上司面前装傻充愣,假装好像自己并不知道对方将她做的事情的功劳抢去——她并不在意这个。   但是现在,她没想到,天德帝想要糊弄他们,让他们不要那么在意的,居然是他们的命。   伴君如伴虎,当真不是说着玩儿的——面前这人当初能将他们锦衣卫捧得有多高,一个不高兴了,就能将他们摔得有多狠,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甚至不愿意想一个稍微站得住脚的理由来哄骗一下他们,就好像他知道其实就算不怎么用费心思,他们不敢也不会反抗他似的。   白术低着头,满脸麻木地听着天德帝教训他们数落他们的不是,正发着呆呢,忽然便感觉那身着龙袍的人如同一阵风似的刮到了自己的面前,站稳了,忽然弯腰在她身上不远不近的距离嗅了嗅鼻子,那教训人的话头忽然一顿,十分具有跳跃性地问道:“受伤了?怎身上这么浓的血腥味?”   “……”   白术被吓得差点尿出来,身体猛地紧绷起来,抬起头,对视上天德帝那双疑惑的双眼,又猛地低下头去,脑子里嗡嗡地乱响,一会儿纠结这是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好机会,再一会儿又纠结现在这天德帝瞧他们正不爽,再出个这种破事指不定就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犹豫老半天,最后木着脸扯了扯唇角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在查西决二皇子的时候出了点篓子,卑职生怕引出祸端误了大事,只好用绣春刀弄伤了自己才得以脱身……”   天德帝闻言皱起眉:“你也真下得去手,流不少血吧,这味儿重得……”   “……”   对,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战斗种族呢,每个月流那么多血还死不了。   顺便……老子一路走过来也没人说我身上“味儿重”,怎地就你鼻子和狗似的,锦衣卫正指挥使的位置您自己来坐得了?   见白术不说话,天德帝也不唠叨了,叫了人给都尉府送去些止血药,又莫名其妙地将云峥的俸禄扣去大半年,琢磨了下又说让王睿回来不用去都尉府了,做出这么一系列儿戏似的决定,最后大手一挥,意思是让都尉府借着辅助大理寺继续查这个案子——注意,是辅助。   他们又成了君公公手底下打下手的临时工了。   不过好在,这事儿似乎就算这么定下了——他们想象中的那些个腥风血雨,居然并没有来,真正似乎受了罚的就云峥一人,王睿走了,都尉府锦衣卫正指挥使位置虚着,现在指不定又有多少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这块肥肉。   白术他们四人走出御花园时,不由得面面相觑总有些个劫后余生的感觉,一路沉默不语走回了都尉府,这才发现都尉府门前的豹韬卫都撤了,剩下一群在职锦衣卫一个不拉地等在院子里探头探脑,见白术他们一根汗毛也没少地走着回来了,纷纷是露出了一口松了气的模样,有一拥而上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这问那。   这时候,不知道是谁抓了白术一把,将她往外扯了扯,她踉跄着被拖出人群,抬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十八,这家伙鬼鬼祟祟地压低了声音:“方才你们回来之前没多久,你男人来过,又走了。”   “谁?”白术下意识反问。   十八撇撇嘴:“君长知。”   白术一愣:“他来干嘛?”   “不知道,跟咱们要了些卷宗,说是万岁爷的意思,因为他有口谕呢,咱们就给了,说是好像接下来那个案子咱们跟大理寺一块儿查?”十八摸了摸下巴说,“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也不像是来拿东西的啊——”   这边十八话头刚一落,那边便看见大理寺主薄慌慌张张地进来了,越过门槛一抬头看见满院子呼啦啦一大堆身穿飞鱼服人高马大的锦衣卫忽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拧过脑袋瞧着自己,像是吓傻了眼似的,也不敢走近,往门边一站:“咱、咱家大人说,让那个,那个编号二十八的回来了,到大理寺一趟去。”   于是在场的剩下二十七张脸又齐刷刷地转向了白术。   白术满脸莫名其妙:“叫我干嘛?”   “不知道呢,咱们大人吩咐了而已。”主薄想了想,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愣是一挺腰,“大人说了,现在都尉府辅助大理寺查案,他要人,你们只管送过去,若是不送,只管走着瞧。”   这边纪云已经在撩袖子了——看来今天是准备脚踢豹韬卫顺便再拳打大理寺。   白术赶紧一把拉住他,想了想,正好这会儿自己也想跟君公公谈谈人生以及人与人之间最经本的信任问题,索性点点头:“我跟你去,劳烦大人带路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前几天看快过节了,整个人有点得瑟,更新飘忽得很。 现在过完中秋我便收敛了,今天开始恢复日更的QAQ~~~~~ ☆、第八十二章   白术正抬脚往外走,又一把被纪云拉住,这会儿锦衣卫副指挥使那是满脸煞气:“去什么去,不许去——什么叫‘走着瞧’?怎么,大理寺还要跟都尉府‘走着瞧’不成?什么玩意!”   那主薄一听,就知道自己的大嘴巴坏了事,想那君大人今儿回大理寺的时候浑身酒气,面色也不好看,只管在阅卷室歇息下了让他将都尉府的那小鬼带过来问话——措辞自然是没个讲究,结果方才他居然也口无遮拦原样说了出来……这些个鹰犬这会儿受了晦气,正好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里撒,他倒是好,愣头愣脑就撞枪口上来了!   君长知不怕都尉府是没啥问题,可是……他怕啊!   指不定哪天锦衣卫再办事的时候,写个什么贪污犯罪的案子些同党就顺手将他的名字给挂上去了——这事儿他们都尉府可没少做过,那些个得罪了锦衣卫的人,通常连死都不能做个明白鬼。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作为穿鞋的文官,主薄大人到底是没那些粗糙的大老爷们那么多讲究——外加一想到一会儿君长知君大人若是见不着他要的人,那张黑脸,啧啧……这会儿一想明白,主薄大人瞬间就觉得自己能屈能伸了,赶紧赔笑跟着一屋子的锦衣卫点头哈腰地赔了不是,连忙说:“是下官的错,下官的错,这天气反复异常,这会儿热待会儿冷的,太阳也照得人脑袋发昏,下官一时大脑抽风不择言辞,若是有所得罪,还请各位侍卫大爷多多宽恕着……”   纪云看着本还想再多奚落几句,好在这个时候云峥似看不下去出来说了几句,三言两语将那主薄打发了,随即就说自己乏了让纪云推自己去休息——云峥脸色并不太好看,自打万岁爷停了他的职又打了板子,他身子就一直不太好,最近几日又下了几场秋雨,早些年留下来的风湿老毛病又犯病。   纪云一听也不敢多耽搁,懒得嘲讽主薄这会儿都快夕阳西下了哪来的太阳……抬起头看了看今日的云,琢磨着晚上夜里怕是要翻北风,又让十八给端了火盆子搁老大房间里放好,这才回过头扫了白术一眼:“晚上早点回来,被像只耗子似的逮哪睡哪儿。”   你才是耗子呢,白术斜睨他师父一眼:“我还能睡哪?”   “君长知炕上!”纪云没好气地说。   ……   然后白术就跟着一脸吓傻了的主薄出去了,除了都尉府的大门,那主编大人撵着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哎呀,这云副使,哎呀,真凶的哟——亏得你跟他还敢大声儿说话……”   “喔,您没听说过么,”白术淡定地说,“会叫的大狗不咬人,就怕那阴测测的猫呢,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张口就能把你咬出血。”   主薄大人:“啊?”   白术拧开脑袋:“没什么。”   主薄大人愣了愣,总觉得这矮子锦衣卫好像是在智商骂槐呢,可是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谁得罪了她,总不至于是皇上吧?谁还能有胆子拿畜生比喻皇上啊?……直到两人一块儿回了大理寺,带着人来到阅卷室门前,主薄大人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敲了敲门,却发现那门里边的人没反应,又抬起手敲了敲,还是没反应,不死心再一阵狂敲,这回里头有反应了,而且反应显得挺暴躁——   “敲什么,催魂呢?自己没手还让本官来给你开门?”   主薄大人像是被那木头门给烫着了似的立刻缩回手,拧头一看,站在门边的矮子锦衣卫这会儿正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压低了声音说:“正好三棍子,您瞧,被咬了吧?”   说罢,也不管身边这文官一脸风中凌乱,自顾自伸出手不客气地一把将门推开,又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昂首挺胸踏了进去。   白术一进屋子,就看见那披散着一头长发,撑着脑袋皱眉坐在桌案边的年轻大理寺卿,这会儿他身上还穿着在花楼时候的那一身衣服,一张漂亮的小脸儿苍白,白术凑近了,撅着屁股闻了闻,一身的酒味儿外加花娘蹭上去的胭脂水粉香——   “哇,君大人,”隔着一张桌案,白术笑眯眯地说,“您这算是白莲花仙子下凡来了?”   话刚一落,她甚至还没怎么来得及见君长知动呢,就看见一副笔架迎着自己的脸飞了过来,白术抬手一把稳稳接住,将笔架重新放回桌案上时,听见那桌后的男人发出一声暴躁的声音,顺手扔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抓在手边的鞭子。   再开口说话时,君长知的嗓音听上去异常低沉沙哑,大约是这会儿酒精总算上了他那颗尊贵的脑袋,整个人昏沉得紧,他闭着眼眉头紧蹙,甚至没抬头看白术一眼含糊道:“门边的盒子柜子里,去给本官拿身衣服来。”   白术在桌案前面站稳了,指尖从腰间佩戴的象牙牌上一扫而过,轻轻一笑道:“锦衣卫不管这个,大人要去自己去。”   君长知一听,总算抬起头看了白术一眼——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倒是清明得很,昏暗的光线之下依旧显得特别明亮,不像是个喝醉了的人,倒是那平日里显得特别淡漠的眸子这会儿沾染上了狠戾,像是要吃人似的:“去不去?”   “……”白术转过头,“不就是拿身衣服么,凶什么。”   然后她就去了。   喝醉的男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万一这君公公一个不开心一鞭子抽过来——她已经正在流血中了,不需要再在身上其它地方开个窟窿继续往外流……白术来到门边的柜子前,那柜子恐怕是君长知来了之后才做的,按着君长知的身高打开关上倒是刚刚好方便得很,白术只能踮着脚勉强将那柜子门打开,周围光线又暗,等她试图从那充满了新木香的柜子里掏出一件衣服时,那难度大得……   白术想着掏了掏腰间,正准备掏出个什么工具,就在这时候,她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用手拿,你那钩子不知道扒过多少地方,洗过了么?”   “……”   白术迅速回过头去看君长知,却发现男人这会儿又恢复了之前撑着头闭眼的姿势……他怎么知道老子想要掏勾爪啊,这他娘还开了天眼了还!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蹦跶着将这事儿很多的大理寺卿的衣服拿下来,噔噔噔跑回他面前,将那衣服往他身上一扔:“你让主薄找我来就是给你拿衣服的?”   君长知不急不慢地拿过衣服,瞥了一眼,随即便不请白术回避就开始脱衣服——到这里,白术算是相信他真是醉了,这感情可爱呢,醉了还特意让人过来叫她来围观他跳脱衣舞……白术正在心中将大理寺卿奚落得脸不是脸的,却在这时候,只见男人脱下外袍,随手一扔,随即仿佛这才喘过了口气似的淡淡道:“我去过都尉府,你不在。”   白术:“啊?”   君长知:“所以才让主薄去找你。”   白术:“喔。”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因为君长知不说话了。   这男人喝醉了整就一个莫名其妙啊,把白术给憋的,站在原地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该转身走人还是怎么的——来时候对这君长知跟天德帝一块儿坑都尉府的事儿还满腔怒火,这会儿见他这醉醺醺软绵绵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忽然就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了。   那句话说得好呀——长得好看就了不起了么?   长得好看就是了不起了。   白术一双眼睛盯着君公公不急不慢的脱衣,那因为酒精而变得有些沉重的呼吸声,呼出的气息还带着隐隐约约的酒香,他垂下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皮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伴随着他的动作,亵衣是松了,隐隐约约扯开的领口露出他那苍白得像鬼似的皮肤以及微微凸起的锁骨。   君长知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套上衣服,坐正了,拍了拍身边的空地:“矮子,过来。”   白术:“……”   妈了个巴子的,矮子叫谁呢!   白术摇摇头,双手往袖子里一拢,一脸淡定:“我出门时候我师父说了,不让我上您炕呢。”   君长知歪歪脑袋,勾起唇角冲她一笑:“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白术想了想:“那当然是……”   听你的。   下一秒,她脱了鞋,穿着白袜子吭哧吭哧就爬上了那炕上,在君长知身边坐稳了,下一秒,还没来得及说话呢,下巴就被人从旁边一把捏住——她愣了愣,顺着那从旁伸出的手的力道将自己的脸拧了过去,却意外地对视上了一双近在咫尺,显得特别明亮的黑色瞳眸。   白术吓得一个哆嗦。   君长知却显得特别平静:“还记不记得,很久前,在回到央城之前我曾经问过你愿不愿意来大理寺?”   “……”还有这事儿?白术伸出手,将君长知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推远了些,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我现在再问你一次?”   “……”   白术震惊了。   这他娘的,挖墙脚啊!   还用色.诱术!!!   卑鄙!!   无耻!!   好想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编辑:……你断更。 我:我错了。 编辑:多少完结? 我:……理想是35W,可是我女主才11岁。 编辑:…… 我:我想35W完结。 编辑:你女主才11岁。 /(ㄒoㄒ)/~~ ☆、第八十三章   此时,君长知不说话,白术也不说话。   两人挨得很近,几乎是稍稍往前一些,就能彼此相互触碰到对方的唇瓣的距离。   白术:“君大人。”   君长知一挑眉:“怎么?”   白术:“以后您还是少喝酒……”   君长知微微一笑:“怎么,本官又没喝醉。”   是的,喝醉的人都说自己没喝醉。   面对“安安静静的美男子诱惑”,白术虽然很行动,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节操与下限可言,可是想了想后,她还是摇了摇头,摆出一张认真的脸对面前这个漂亮的美男子醉鬼说:“当初是我师父把我从穷乡僻壤的破地方捡回来的,他带离我脱离困境,我要是在都尉府遇到难处这个节骨眼上走了,成什么了?”   君长知一听,稍稍收敛起了笑,与此同时,那张醉人的脸也稍稍从白术的身边拿开了些——正当后者为此而松了一口气捂着“呯呯”狂跳的胸口整个人都不太好事,却又听见坐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大理寺卿用不急不慢的声音说:“当初把你从那个破笼子里弄出来的好像是本官?本官至今还记得,当时本官骑在马背上,好生奇怪这地方明明闹了饥荒为何还有猪可杀,那猪在笼子里哼唧哼唧地叫得可凄惨——”   白术:“……”   君长知斜睨一眼这会儿正满脸风中凌乱的“猪”,这才不急不慢继续道:“本官走进了一看,这才发现,被关在猪笼里的果真不是猪呢,居然是——”   白术眼皮子跳了跳,明知道这家伙狗嘴里吐不出个象牙来,还是嘴贱地问:“是什么?”   果不其然,她刚刚发问,便听见身边的大理寺卿轻笑一声:“是只猴子。”   “……”   “良禽择木而栖,矮子。”   “我就喜欢我的猴子窝。”   “你以为那群猴子能护着你安好多长时日?纵使他们有通天的本事,恨着他们的人却多着呢,眼巴巴地等着痛打落水狗……有些事情一旦开始了,谁也没办法叫停,今日你都尉府被万岁爷安排着辅助我大理寺办法,已然是从神坛上走下了第一步,接下来还有第二步,第三步——”君长知转过脸来,稍稍凑近了白术,微微眯起眼,用那边的逐渐含糊、低沉的嗓音低低地在其耳边呢喃,“哪怕距离地狱尚且有一百零八步,总有一天,你们也会走到头的。”   说完,轻轻吹了一口气,等那身边的矮子锦衣卫浑身一僵猛地拧过头来,他这才轻声嗤笑着拧开自己的脸,伸手将白术之前扔到他身上的衣服抖开了,随手往身上一盖,就着这姿势便十分放松地懒洋洋躺了下去。   之后便一动不动,闭目养神去了。   留下白术独自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楞,忽然从窗外吹入了一股寒风,从她的后颈脖子吹过,就仿佛有什么人冷不丁地在她身后吹了口凉气似的,她径直打了个寒颤,这才仿佛回过了神似的,转过头看着身边的君长知,这人这会儿单手指着脑袋,闭着眼,呼吸匀缓看着似已经睡着了的模样。   “……”   所以他找自己来到底干嘛的?   莫名其妙、   白术含糊地嘟囔了声,琢磨着这人刚喝完酒,脱了衣裳就这么在窗底下睡了,这会儿又是初秋的时间天气昼夜温差挺大,仔细吹着凉风吹感冒了,索性站起来,轻手轻脚地来到窗下关了窗。   又下了塌子开门管主薄大人要了些时令鲜果让下人切好了送过来,水果块扔进那空荡荡的茶壶里,再加上水,点燃了小火细火慢慢的煮着,没一会儿便闻到一股甘甜的果香将那阅卷室的小桌案前笼罩了起来,烟雾缭绕之间,白术顺手给那也不知道到底睡没睡着的那人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衣裳,随即闲了下来,自己也打了个呵欠。   想走,但是又得看着那一壶果茶,生怕滚出来的水烫着这醉醺醺的人。   当白术站起来,开始给君长知收拾桌子以打发时间,将那乱七八糟扔了一桌子的物件一点点分类整理好,她忽然有点明白君长知到底叫她来干嘛来了——无非就是喝醉了,跟皇帝述职完毕又不好这副模样回家让他老娘担心,索性回了大理寺,回到大理寺又琢磨着要找个人来伺候伺候,因为这皇宫之中只要是个母的哪怕是蟑螂都是皇帝的母蟑螂,所以他就觉得自己该找个公的来照顾自己。   哪只公的呢?   放眼整个皇宫,最好使唤的那个公的,自然是白术。   “……”   白术抓着手中的一副卷宗要放不放的,也是被自己的脑补给雷得醉了,掀起眼皮子扫了眼不远处那正睡得安稳的君长知君公公,不知道怎么地就想将手中的卷宗卷起来拍到他那张“貌美如花”的脸上去,呃,这想法,还真有点心动。   白术顿了顿,然而还未等她真的将手中的东西扔出去,低头一看,却猛地瞧见,手中那卷宗的侧面,赫然写着这么一排字:天玄十五年,都尉府锦衣亲军云峥。   天玄十五年是云峥正式挂职锦衣卫的年号。   “埃?这卷宗不是……”   前几个月白术想要偷看,却还没来得及打开便被假装陆双的董霓佳打断,结果最后也没来得及看成的那个卷宗么?   陆双的案子不是结了?怎地老大的卷宗又被翻了出来?白术掀起眼皮子,若有所思地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君长知,此时他又懒洋洋地翻了个身,吓得白术一哆嗦赶紧将手中的卷宗藏到了身后——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白术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君公公只不过是转了个身而已。   她在做贼心虚个蛋。   默默地在心中翻了自己一个大白眼,白术小心翼翼地拿着那卷宗重新踹了鞋爬上暖烘烘的炕上,盘好腿,抓过一只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刚煮好的热果茶,捧在手中一边喝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写着他们老大名字的卷宗展开,仔仔细细阅读了起来——   在跳过了开头两段卷宗固定格式日期之后,白术很快地发现,这卷宗与其他单纯记录时间经过结果的案件卷宗有所不同,它居然是单纯的叙事格式——整个卷轴洋洋洒洒大几千字,也不过是详细地说了一件事。   天玄十八年,中秋,当年先帝爷在位,锦衣卫刚刚初具规模。   有西番国派使者来大商国作例行供奉朝拜,按照往年的规矩,大商国会礼貌性地带着外国使节观赏本国兵力——虽并非全部展示——却多少能起到震慑异族之作用,用力多少,全靠当时在为皇帝自己决定——比如今年中秋,天德帝便直接将整个神兵营的火器表演抹去,那都是在合理范围内的“小小调节。”   而在中秋节过后大约两周之内,会有另外一场类似于“以武会友”的玩意,不知道是哪位没文化的先帝爷给这玩意取了个名字,叫“兽会”。   问题就出在这个上面。   那卷宗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居然事无巨细地将当时刚刚升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云峥身体状况写了出来——说是当年中秋刚过,云峥刚刚在先帝爷的示意下协助一伙武林人士拿下了一名江南大盗,期间不慎受了些内伤,身子还未恢复,没曾想到他人都还没好利索,名声却已经传了开来,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在朝廷里,云峥的名字突然变得家喻户晓炙手可热,大家都叹这锦衣卫正指挥使年轻有为,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云峥起先并不在意,直到某一天,他在休养期间,却忽然接到了先帝爷的传唤。   当时云峥并未做他想,只是琢磨着,眼瞅着中秋刚过,应当是天玄帝传唤自己去准备“兽会”与外国友人切磋的事宜,便随便收拾收拾去了——谁知道到了天玄帝面前他才知道,天玄帝叫他过去,并不是要跟他商讨什么今年参与“兽会”的人选,只是知会他一声,自己回去做做准备,今年的兽会,就由着他一并承担了。   当时云峥还有伤在身。   奈何这人向来是个死心眼的,皇帝要求了,便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结果……   结果自然不用说,云峥便是在天玄十八年那一场兽会里,舍掉了自己的一条腿去的。   “……”   白术盯着卷宗,拽着一杯果茶的指尖有些发凉——这卷宗书写的人虽然用词含蓄,然而字里行间明明白白地将云峥到底是为什么丢了那一条腿写得明明白白,白术的指尖一松,从那行字上一扫而过,一边念道——   “此后,都尉府锦衣亲军云峥之名备受武林正派人士推崇,朝野之中,亦叹其年轻有为,后生可畏……”   白术的话忽然停住。   因为这会儿,她感觉到后面有个暖洋洋的胸膛无声地贴到了自己的背上——伴随这一阵檀木与酒香袭来,她微微偏了头,不意外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的君长知凑到她身后,就着她的手将她手中捏着的那一杯果茶喝了。   白术微微眯起眼。   却在这时听见,这与她近在咫尺的大理寺卿用含着笑意的声音一连问了她三个问题——   “眼瞅着今年的兽会将近,万岁爷可是只字未提,你猜为何?”   “当年将云峥一条腿舍了去的人,你猜他今年是否也会前来?”   “今年的兽会,万岁爷当然还要选出个人给大商国争光争脸,你猜,那人会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白术:……反正不是我。 ☆、第八十四章   白术回过头盯着君长知看了一会儿,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特别认真地说:“反正不是我,当然,如果万岁爷非要这么想不开……”   君长知一哂,轻轻呼出一阵热气,退了开去:“来我大理寺就没那么多顾虑,一个小孩,成天弄得满身血腥味有什么好处。”   “君大人今儿怎么这么执着?”白术索性不再去想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厉害能要了云峥老大的一条腿,放下手中的卷宗转过头去,看着这会儿重新躺回炕上的大理寺卿,“一副非要把我弄来大理寺不可的模样,卑职惶恐,我有这么炙手可热?”   “你要是来了说不定我就不稀罕你了。”君长知闭着眼背着白术道。   白术一愣:“什么意思。”   “上一回邀请你,虽然只是随口一问,就算你答应了我也未必见得真的让你进大理寺,谁曾知晓你居然拒绝我。”君长知说到这儿,话语一顿,随即懒洋洋地道,“确实是惦记上了。”   白术:“…………”   干什么。   这是什么狗血对话。   拍流星花园么?   道明寺?   白术被雷了个风中凌乱,正巧这时候又听见屋外有官员相互道别的声音,于是坐起来推开窗户看了看,外头夜幕降临,大约是到了都尉府的开饭时间了,于是也懒得再跟着莫名其妙的大理寺卿再说别的,索性穿了鞋下了炕,拍拍屁股准备回家吃饭。   人刚走到门口,却忽然听见身后的人不急不慢到:“过了这村便没这店了,当真不来?”   “挖墙脚好歹谈谈加薪啊,”白术头也不回地拉开门,“不来了,就在我那狗窝呆着,挺好的。”   言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大理寺——在回都尉府的一路上,白术琢磨了一路这君长知到底把自己叫过去做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却都不认为他真的只是为了挖墙脚或者缺个人伺候什么的才将她叫去,直到白术一路回到了都尉府门前,还没来得及跨进门槛便看见云峥拄着拐杖站在原地,似乎是听到了她走路的声音,他转过头来看着白书笑了笑:“还以为你今儿就留在大理寺了呢。”   白术下意识反问:“我留在那干嘛,还赶着回来吃饭呢,在君公公那没饭吃。”   云峥听见白术一口一个“君公公”,转过头来似乎饶有兴致地打量了她一圈,像是想要说什么又没说,隔了一段时间这才点点头道:“也是,免得你那琉璃心的师父又叫叫嚷嚷。”   说罢,由着白术搀扶着两人一块儿回了那都尉府的厨房里——   因为今儿白日里处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万岁爷难得开恩格外给锦衣卫们放了个小假,晚上当值的顺便也取消了,在外面做外差的也赶了回来,小小的厨房从未像是今日这样拥挤过,等白术与云峥一块儿走进去,这算是在职二十八名锦衣卫全部到齐,众人似乎是忘记了白日里那些个糟心事情,各个有说有笑,只是对那事闭口不提。   白术扶着云峥坐下了,自己却火烧屁股似的没往下落,出了门左拐右拐再翻无数道墙,一路气喘吁吁来到一个偏远的小花园里,压低了嗓音小心翼翼地叫了两声,这才看见牛银花从一座假山后面拐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包袱。   白术屁滚尿流地将那包袱接过来,那包袱看着里面的东西多,实际上倒是软绵绵的没什么重量,白术压低了声音:“都在这里了?”   “够你折腾完这个月,”牛银花压低了嗓音,“那你下个月怎么办,今儿还是我有意无意地跟夫人透了口风,说是少爷喝过了,夫人这才让我进宫照顾他,不然这皇宫禁地,哪里是我说能进就能进的啊——”   “你就说你进来送东西呗。”   “我可以站在城墙外面给你扔进来。”   “妹子,你越来越不可爱了。”   “那是,哪有装哥哥装了十几年的你可爱。”牛银花说着,拍了拍身上躲在假山后面沾染上的灰尘,“我走了?”   白术无声地点点头,一双黑色的瞳眸月色之下显得特别闪亮:“路上小心。”   牛银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这才转身拎着裙子离开了——白术看着她那比自己还要娇小的身躯消失在拐角后,自己才又翻山越岭地杀回了都尉府,冲进茅房,先是一统整理自己,然后点火毁尸灭迹,等做完了一切,这才昂首挺胸地从茅房里走出来,回到房间将牛银花给她的包袱锁进柜子里,这算是彻底松了一口气,正出门准备回到小厨房找个便秘的理由搪塞过去呢,外头就来了圣旨。   听着薛公公那尖细的声音响起时,白术站在原地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好了,别说今儿个的午餐,这会就连晚餐怕是也要错过了。   皇帝宣在职锦衣卫二十八人一个不差一齐面圣,这会儿正吃着饭的众人纷纷放下碗筷走出厨房,纪云与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白术打了个照面,一愣:“你干嘛去了,去那么久?”   “便秘。”白术面无表情地说。   “十五还去茅坑找你,生怕你掉下去了,结果看见茅厕里有火光,拔火罐通肠胃啊?”纪云莫名其妙地又问。   白术的额角青筋跳了跳,一咬牙算是豁出去了道:“哦,拉裤子上了,毁尸灭迹呢。”   纪云:“……”   白术:“……”   等白术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之前,已经晚了,整个院子加上薛公公,除她之外一共二十八个人各个都默默地看着她,她抽了抽唇角,顺便往地下一跪,高呼:“卑职领旨!”   院子里这些个人才像是反应过来似的,接二连三跪了下去,最后是由云峥接了旨,这才跟着薛公公屁股后面一大群人颇为声势浩大的来到天德帝面前。 ☆、第八十五章   天德二年,十月十七日。   天德帝夜会在职锦衣卫二十八人,商讨当年兽会人选。帝称,近日来都尉府众表现欠妥,屡次犯错,本应严罚整顿,然念一年一度“兽会”将至,考虑大商国颜面,故给予都尉府众人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特派锦衣卫正使云峥为兽会压轴戏码“兽斗之人”,望其好好表现。   在场二十八名在职锦衣卫,除却云峥本人之外,皆是满面愕然面面相觑,一时间,居然都忘记了接旨——直到那云峥拄着拐杖独自上前谢了恩,他们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纷纷出言相劝天德帝,云峥前些日子才受了极大的罚,这会儿轮椅都坐不得只能靠着拐杖行动,兽会将至,让云峥做压轴,实在是……   说不过去。   只不过此时为时已晚,这边,云峥已经一脸淡然地将那圣旨接了过去。   再从养心殿一路回到都尉府,众人皆是默然沉默不语,回到都尉府,便各自散去回了房间,白术跟在二十一屁股后面去收拾了厨房,大家临走时扒了一半的饭都还放在桌子上,却再也没有谁回来将它们吃掉。   “浪费了。”白术将半碗饭倒入潲水桶中,垂着眼道,“明明有些地方的人还穷得吃不上饭,这人却仗着自己有好资源这么糟蹋好粮食,他肯定会后悔。”   二十一正将装炖菜的锅子放回灶台上,听了白术这话,回过头瞥了她一眼:“什么话你都敢说。”   白术举起手中空碗:“我说我师父浪费粮食呢。”   “喔,”二十一认真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到,“那是挺欠揍的。”   当天晚上,纪云没回房间,反而是被云峥叫到了他的房间,两人秉烛夜谈,昏黄的灯光亮了一夜——半夜白术爬起来去茅坑的时候,还能隐隐约约听见从云峥的房间中传来交谈的声音……她打从那房门前径直走过,到了茅房将自己那些个是事情处理完毕了,回来的路上呵欠连天却也稍微清醒了些,揉揉眼,在那正指挥使的房门前站定了,她屈指轻轻敲了敲门。   房间里谈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没过一会儿,纪云阴沉着脸打开了门,低头一看发现门口站着的是睡眼朦胧的自家徒弟,那眼中的锐气这才稍稍收敛,语气也没见得有多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闹什么呢?”   “没有啊,”白术打了个呵欠,“天快亮了呢,你不休息老大还休息呢?”   “一会就睡了,就你巴望着老大,你师父我不是人呐?”   纪云翻了个白眼,将白术往他们房门前推搡了下,白术被推着往回走,不时地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云峥的衣袍一脚——他还是穿着今日面圣时那一身麻香色飞鱼服,烛光之下,飞鱼服之上金线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第二天早上,纪云瞪着一双充满了血红丝的眼睛从云峥的房里走出来,平日里向来八卦的众人却仿佛一个都没看见似的没有人上前问出了什么事。   ……   天德二年,十月二十六日,兽会。   这一天的央城极为热闹,相比起中秋而言更加热闹——如果说中秋那是喜庆,今儿个那就是纯粹的热闹了。   街道上到处铺天盖地的红绸,就像整条街被装扮得像是街坊邻居都在今天集体成亲了似的,红彤彤一大片,很是壮观。   白术昨天出了外勤,没回宫里直接在客栈里歇下的,今儿个起了个大早,将绣春刀用布缠着背在身后,身上穿着普普通通的布衣,象牙牌也被她踹在怀中,打从街边走过,就如同人群里的一粒沙子,分外地不起眼。   虽然好奇那兽会到底是个什么规模什么样式,但是一想到云峥的事儿她就觉得糟心得很,慢吞吞地收拾好了自己,却也不急着回皇城去,夹杂在人群当中来到一个摊位上扎了多大红花的包子摊前站稳了:“老板,您今天娶媳妇么?”   “小哥说笑了,您是外乡人吧?那当然不知道我们这央城的规矩,兽会当日,为了祝福做斗兽的勇士,咱们都会用上这喜庆的红色,以祝福他全身而退——”   “给我来个菜包,谢谢。”   “……”   白术想了想,嗅了嗅鼻子,忽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吃到猪肉了,今儿个偷偷开个荤应该也没人管她,于是又伸出手,戳了戳面前那个白白胖胖煞是可爱的肉包:“再来个肉包。”   站在包子摊跟前耐心地看着小摊贩用荷叶将包子包好,白术数了五枚铜板给那卖包子的小摊贩,低头看了看,将菜包挑出来咬了一口——包子是刚新鲜出笼的,热腾腾的还烫嘴,她呼哧呼哧地吐出两口白气,乱七八糟地吞咽下去,然后发现好像比二十一做的那缺油少料的果然好吃不少。   点点头,盯着卖包子的小摊贩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做的包子那么好吃,何必要搞封建迷信,自甘堕落。”   小摊贩:“……”   望着那转身离去并迅速淹没在人群中的瘦小身影,小摊贩就一个想法:艾玛,今天刚开张就遇见了个神经病,出门没看黄历。   白术在街道上被来来往往的人挤得东倒西歪,认真低头啃手里的包子,越靠近皇城脚步便放得越慢,到最后恨不得成了小碎步蠕动前进……正这么闲晃晃得开心,忽然便感觉到背后那挤来挤去的人一下不见了,耳边还传来了嘚嘚的马蹄上。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后笼罩上她,挡住了脑袋顶上初生的阳光。   白术头也不回,只是因为当这人靠近的时候她便闻到了他身上的那淡淡的檀木香,将最后一口包子馅啃了,嚼了两下咽下肚子,她这才懒洋洋地对身后一言不发跟着自己的人说:“君大人闲得慌呐?”   “嗯,”身后沙哑的声音响起,“本官今日只是个看戏的,去早去迟,都一样。”   白术“喔”了一声,想了想,忽然停下步伐转过身,稍稍踮起脚将手中剩下的那个包子送到这会儿牵着大白马的君长知唇边:“那请你吃包子?”   “……”君长知垂下眼,飞快地扫了眼眼前这近在咫尺的肉包子,“锦衣卫不是不能吃红肉么?还是本官记忆除了岔子?”   “是不能吃啊,”白术淡定地说,“所以给你吃。”   “……”   君长知顺手拿过了包子,却没有吃,只是抓在手里看了看,忽然之间语出惊人地问:“那日你跟西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什么?”白术回给他一个茫然脸,“没有啊。”   君长知浅浅蹙眉:“你近些日子有些奇怪。”   白术又笑了:“咱们有几日天没见着面了,您哪来的观察结论?君大人,您多心了?”   君长知点点头:“最好是。”   言罢,一路无话,因为有个君长知跟在身边,白术再也不好意思拖拖拉拉不肯回宫,正常速度过了几道城门——在即将踏入内城时,她又与君长知远远看见不远处西番人的队伍也浩浩荡荡地进了皇城,西决自然走在最前面,跟在他身后的那天那个传说中的西番国第一高手,今儿他已经换下了身上的侍卫服,身着一身黑色暗纹劲装,背上是一根长棍。   这就是当年一下子杀了两名影卫的那把武器。   白术眼皮子跳了跳,压低了声音问身边的大理寺卿:“今儿西番上台压轴的‘斗兽之人’就是他?”   “是。”君长知答复了一声,正巧这会儿好像走在前面的西决听见了他们的声音,回过头来——隔着老远的,他那双淡色瞳眸在君长知与白术身上一扫而过,他的目光在白术身上打了个转,面上的表情看上去似笑非笑的。   然而在任何人察觉出他与白术之间有何不对路时,他却早已收敛起了那微妙表情,亲切地与君长知挥手致意。   君长知含蓄地对着那西番国二皇子点了点头,片刻之后,才收敛起了脸上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的笑,在白术耳边淡淡道:“当年要了你们指挥使一条腿的人也是他,你猜今年,云峥是能一洗雪耻呢,还是要贡献出另外一条腿?”   白术一愣,转过头,猛地瞪向身边的大理寺卿。   后者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懒洋洋地转过头来瞥了她一眼,见那呲牙咧嘴小狗似的模样似乎觉得颇为有趣,有心逗弄似的轻轻一笑随即似乎颇为无辜地说:“瞪本官作何?”   白术咬着后槽牙:“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呀,不巧本官方才还听见某位锦衣卫大爷一本正经地教训卖包子的小摊贩千万别封建迷信呢。”君长知微微眯起眼笑道,“怎地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白术猛地一步拉开与身边大理寺之间的“亲密”距离,瞪着他道:“君长知,你欠不欠啊!坐在台下奚落咱们老大算个屁,有本事你上!”   “本官是文官呢,上不了,这等血腥暴力场面,我们一介书生才不瞎参合。”君长知扔了手中的缰绳,让身后的大白马自己跟在身后走,随即拢了拢袖子淡淡道,“不过真要上,本官也未必见得不是对手。”   “嘴炮。”   “实话呢。”   “放屁。”   “……”   两人在内城门口分道扬镳,白术踢着正步一路杀回都尉府准备沐浴更衣,怒气冲冲的模样,等一脚踏入了都尉府,她这才猛地反应过来:被君长知随便这么一搅合,她心中那些个悲伤惆怅都被搅合得烟消云散了,满脑子都剩下几个字:我的男神是王八蛋。    ☆、第八十六章   白术回来的时候都尉府已经没人了,今天是他们老大的大日子,必须倾巢而出各个保驾护航去了——白术匆匆地在那温泉里泡了泡,想用这暖洋洋的温暖水将昨日蹲房顶蹲来的浑身寒气散了,耳边是水流而下哗哗的规律轻响,她捧起一泉温水覆盖在脸上,深深地吸了口气,水雾缭绕之间,不知为何,忽然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着云峥时候那人的模样。   当时他虽然一条腿已经不好了,但是还是个意气风发的锦衣卫正指挥使的模样,都尉府一群猴子成天上蹿下跳,天不怕地不怕,除却万岁爷,就怕他们的指挥使一人。   云峥看着什么都好,生性淡然,唯一的缺点就是看女人的眼神儿不怎么好使——比如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术啥也没穿就趴在水边,他堂而皇之推开了门然后就这样无比淡定地飘走了——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看见了个跟自己性别不同的生物。   “……”   想到这里,白术叹了口气游到池边,贴着那暖洋洋的鹅卵石靠稳了,她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那好不容易从束胸下解放出来的两片肉——没错,就以这个隆起度来说,用“片”来形容再合适不过了,用一粒都是抬举。   白术记得自己上辈子十一二岁的时候好像都开始要穿小背心了,否则上体育课的时候还要被小伙伴们笑话——当时她还觉得麻烦得要死,好端端的夏天也要在短袖底下多穿一层捂汗,并发出个“我宁愿没胸”的豪言壮志。   喏,现在她的愿望可算是实现了——可是,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是怎么回事=_=?   正当白术嘟嘟囔囔地琢磨着自己啥时候才能有胸,忽然之间又听见门外似乎传来有人走动的声音,那脚步声是刻意放轻了的,但是因为当时白术正趴在浴池边,耳朵贴着地面,好巧不巧地便将那“嘎吱”“嘎吱”的木头轻响清楚地听入了耳朵里。   白术猛地一愣,站起身来,带起“哗啦啦”的水声四溅!   当她弯着腰一把抓过放在岸边的浴巾围在身上与此同时将两把蝉翼刀捏在手中时,那原本已经锁上的门便不知怎么地被人从外面一把推了开来,白术手一抖,那两枚薄薄的刀片便从她手中飞出,直直飞向门外那人的面门——   那人身手也快,一个闪身便躲过了白术的进攻,两刀片齐刷刷地擦着他的鼻尖飞过,而后“叮叮”两声先后稳稳地固定在了他身后的墙壁上。   站在门外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微微眯起眼笑了开来,拍了拍手掌淡淡道:“姑娘好反应啊?”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白术恨不得他明天早上天一亮就立刻七窍流血而亡的西番国二皇子,西决。   放眼整个皇宫,如今会这么肆无忌惮地称她为“姑娘”的,也确实就此一人,此时只见他懒洋洋地靠在门边,见那池子里的人围着浴巾一脸警惕的爬出来,他笑了笑道:“别这么一脸见到色魔似的模样,我对小孩不感兴趣——”   白术:“那你来干嘛?”   西决:“……反正不是来看你冲凉。”   白术:“出门左拐,这里啥也没有,只有安能辨我是雄雌的姑娘在冲——”   白术的话还没说完,便看见那西决忽然脸色一变大步往他这边走来,白术也跟着脸色一边,手边抓了抓却发现已经没有蝉翼刀好扔——本来也是,谁洗澡还带着一身的暗器啊,她抬起头,看见那西决皇子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却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后者已经噗通一声滑落了水中!   白术尖叫一声,往后避让了几步,便感觉到水底下一只粗糙的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不让她走,另一只手一拽她身上围着的大浴巾,浴袍散了开来铺洒在水面上,白术自己也跟着脚下不稳,一屁股滑坐回了水里!   一身半干的白色亵衣也重新被沾得湿了贴在皮肤上,白术怒气冲天,正想问这人发什么疯,却在这时,又猛地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这感情好,今儿都尉府的澡堂池子可热闹着呢!   白术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屁股坐回了池子里,定眼一瞧,却发现回来的人居然是纪云,他先是探头瞧了瞧,见自己要找的人就这么僵硬地趴在水池边瞪着自己,他露出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你怎么还泡着?一会儿兽会就开始了。”   “开始就开始呗,我又不用上——昨天做任务蹲了一晚上人家的房顶,这大冷天的吹得我骨头都快散架了,赶紧泡泡驱寒气呢,一会儿就好了。”   白术一边说着,却坐在温泉边一动都不敢动,因为这会儿,她屁股底下就是西决皇子的脑袋,稍微一动,那铺开在水面上的浴巾移动了,纪云恐怕一眼就能看出个不同来——并不是白术想要护着西决,她倒是想要第一时间揭穿他,奈何这货就好像猜到了她想要干嘛似的,水底下抓住了她的小腿,在上面慢吞吞地写了个“女”字。   妈了个蛋。   纪云往门边一靠,就是方才西决靠过的地方,白术心道一声坏了这家伙难道还准备守着她出浴不成?那过一会儿他就能围观到一皇子的尸体缓缓从水下飘上来……而这时候,白术又听见纪云说:“兽会开始锦衣卫二十八人要鸣鼓,少你一个那鼓空那啊!万岁爷都问了:你们那个矮子呢!”   “唔?啊……我马上就好,万岁爷就没被的事儿好操心了?怎么就惦记我!”   “谁让你长得矮,显眼呢!”   “你要不说我都要以为万岁爷好龙阳了,还他娘的恋童。”白术一边抱怨一边目光很虚地从自家师父后脑勺方向扫过——如果这会儿纪云一回头,怕是就能看见插在墙上的俩把蝉翼刀,并且与此同时,她感觉到西决在水底下很猥琐地咬了她小腿一口。   白术又是一声尖叫。   纪云挑起眉:“干什么你?”   “我怎么觉得水底下有东西蜇了我一下。”白术一边说着一边赶紧转身,背对着门口,将腿子搭在浴池边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与此同时将那水面上的浴巾又铺开了些——几乎是在打点好一切的瞬间,她便感觉到从水底下擦着她的腿浮出一张脸,换了口气,那热腾腾的气息扑打在她的小腿上,痒痒得很。   “这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活水,兴许是有些个小虫子。”纪云摸了摸鼻尖。   “嗯,”白术严肃地点点头,“也可能是王八。”   “温泉里哪来的王八?温泉龟么?哈哈哈——你到底好了没?总不能让咱们的‘贵客’外加万岁爷那么上百号人等你一人沐浴更衣吧?”   “给我三分钟。”   “行。”   纪云一边答应着,一边站在原地不动。   白术简直要哭了:“你倒是先去啊,你站那我怎么起来?”   这话说得相当真诚——纪云站那,她确实起不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哪怕胸没被发现,这会儿她穿着一条短裤大裤衩,湿了水贴得紧,要是换随便哪个公的下面尺寸怕是看得清清楚楚,她也找不到个好理由骗过纪云她下面那根凭空消失的老二到哪儿去了……   纪云盯着她奇奇怪怪地瞅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嘟囔了一句“毛病怎么这么多”后转身离去,纪云这边刚一关门,白术就瞬间发挥了自己艺术体操运动员似的运动神经将腿往旁边一撂,与此同时,那猫在水下的人也缓缓地探出个脑袋来。   这会儿西决皇子身上湿了个底朝天,一头长发贴在脸上,那脸平日里看着是侵略感十足,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湿水了还是凑得近,仔细一看,更是让人有种心惊肉跳的不安感——白术瞪着他一会儿不敢说话,却在这个时候,后者大约是听纪云走远了,一勾唇角淡淡道:“王八?”   白术伸手推开他的脸,一把将湿漉漉的浴巾抓过来想要往身上围——却在这时那西决却是眼疾手快地将浴巾抓了过去,随手一拧哗啦啦地将里面吸饱的水拧干了,这才将皱巴巴的浴巾往白术脸上扔去——   白术被扔了个正着,一把抓下浴巾围好,瞪了他一眼,吭哧吭哧地往池子外面爬。   西决倒是不急着出来,笑眯眯地站在池子里,抱臂看着她:“我的图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   白术头也不回地闪进屏障后,快速地退下湿掉的衣裳,一边毫不犹豫道:“不给。”   “好姑娘,”西决点点头笑道,“我转头得问问天德帝,他哪来那么好的手段,□□得女娃做侍卫也是一身傲骨。”   “……”   “给不给?”   白术想了想,将飞鱼袍往身上一套,随后探了个脑袋出来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去照着那图拓一张,三天之后拿给你。”   “一言为定?”   “唔,一言为定。”    ☆、第八十七章   听说当年大商国先帝老爷开国势如破竹,就是因为他的手上有那么一只神奇的精锐部队,五步一杀,以一敌百,杀伤力了得,每一位士兵手上配备的都是先帝老爷亲手画的神器设计图,那神器百步穿杨,任武功多高,动作多快的高手,都抵不过那“神器”的攻击。   这“神器”就是火铳。   白术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曾经认真地怀疑过所谓的先帝老爷是不是开启了另外一种穿越模式的穿越同胞——比如当她穿越成了个不上不下一身大力不男不女的平胸妹的时候,人家一不小心穿越成了某点小说里的种马开挂男,坐拥江南,收尽天下美女。   不过这都是前人佳话,白术正想要知道那开国先帝爷是不是穿越同胞,恐怕只能去挖了他的坟看看有没有啥具有现代标示的物件才能知晓——不过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她挖开先帝爷的坟之前,天德帝先回挖了她的祖坟,然后不排除顺手把她一块儿埋进去的可能。   开国先帝爷留下的火铳的设计图一直是大商国的最高机密,听说第一代火铳其实构造简陋,只不过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被神化了而已,经过这些年技术师傅不断地加工完善,火铳这才成为真正排的上场面的东西——后来还从天玄帝他老爸天宗帝开始,大商国有了专门配备这种“神器”的精锐部队,取名“神兵营”,又叫“神机营”,里面的人基本人手配备一把“神器”,可以说是相当的“神气”,一时间把锦衣卫众人嫉妒得不行。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代表我性命的是比较结实的火铳,而不是一把牙签似的绣春刀。”   以上这句豪言壮志,是锦衣卫副指挥使纪云大人亲口所言,听说当时他刚加入锦衣卫就在正式任职的那天在祠堂里说出了这么一句相当“有出息”的话,于是他成为了历史上第一名“为了庆祝你今天转正,你就不要吃饭了在这跪着吧”的锦衣卫大爷。   话又说回来,白术记得,大商国无论从文化还是发展水平来说都比较靠近历史上的明朝,中国历史上真正开始使用“枪”这种东西,似乎是从南宋时期有了雏形,也是从元代和明代才开始初具规模。   当时的“枪”还不叫“枪”,统一是叫“火铳”——火铳的种类分为很多种,有专门供个人使用的,这种叫“手铳”,还有一些大规模的用来攻城使用的大型金属管形射击火器,基本也可以算是大炮的雏形。   西决一门心思要的,大概就是火铳的设计图,并且在之上加以改良——这样,大商国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就没了,当年被“火铳”赶出去的那些人,以牙还牙,想用用偷来的“火铳技术”,原样杀回来。   所以么。   把新型火铳的设计图给西决,这事儿真的算可大可小,往小了说,西番国就那么屁大点的地方,就算人手一把火铳,大商国也有啊,所以他们怕是也翻不出个天来;可是往大了说,火铳哪怕是最原始的设计图都是上层机密,这玩意要泄露出去,虽然虱子蹦跶不出个蔚蓝天空,可是咬一口也是会痒痒的,而且,出卖国家机密啊,这事儿放哪,都算叛国。   纵横上下五千年,叛国都是死罪,古代砍头抄家诛九族,放现代倒是人性化一点,直接枪毙,家里人倒是不用跟着一块送葬,但是被口水淹死一辈子抬不起头来做人那也是必须的。   所以白术有点纠结,她觉得自己一生做惯了小人,真心做不出“叛国”这种一等一的“大事业”来。   换好了衣服,抚了抚腰间挂着的那古董象牙牌,当她跨步走出锦衣卫小院子时,远远就看见纪云抱臂靠在都尉府大门前沉思,她走上前,拍了拍他,后者站直了两人这才一块儿并肩往举行“兽会”的那个花园方向走。   白术想了想,问道:“那弄丢的设计图找着没?丢的到底是哪种火铳?大的小的?”   提到这个话题,纪云看上去就有点儿不爽——因为这事儿他们都尉府查一半呢,刚有点眉目就被大理寺抢了调查权去,他们反倒成了陪衬——而且从那新入宫女的事情开始这种情况频繁发生,实在是让人不爽得很。   所以他回答起来可就没一个好语气,撇撇嘴道:“没找着,你说说君公公其实不也就是那点儿能耐么?呵,听说丢的是小的——这麻烦的,大的还不就是小的来的么?宁愿丢大的,怕他们还可能还原不出小的,小变大还是大变小,你倒是觉得哪个难度大?”   “我觉得你绕舌头绕得难度挺大的。”白术一脸真诚地说。   话一刚落,脑门子上就挨了一巴掌。   白术被纪云瞪了一眼,随即拧开了脸琢磨,目测那丢失的设计图还在某个神兵营的官员手中藏着,至于那个人是谁,她必须要问了西决才知道——然后再考虑接下来的事情。   正琢磨着西决大方将官员名字告诉自己的可能性,没一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地方,白术抬起头有一眼就看见了云峥,云峥经过这些日子的修养身上被廷杖揍出来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正做着轮椅跟二十一说着什么,剩下的一群锦衣卫各个身穿飞鱼服,三三俩俩凑成了堆站在一起说着各自的闲话,在他们的面前堆放着几十口大鼓,眼瞧着就是兽会开启时要用的道具。   这么一群高大英俊的年轻男子凑在一块,怎么可能不显眼,白术往四周看了看,果不其然便看见了宫女们纷纷有意无意往他们这边瞧,还有那些个还未嫁出去的天德帝的皇妹子之类的任务,也是眼神儿不怎么老实。   宫里男人除了一个皇上,身下的放眼望去全是太监,也难怪她们平日里憋得慌。   白术走进队伍里,刚刚站稳就被跑来传话的薛公公以万岁爷的口气臭骂一顿,中心思想还是纪云之前说的那么一套,比如“让成百上千号人等着你你以为自己什么人物”,那态度叫个恶劣,骂得白术转头就想把火铳的设计图给西决偷来,还得在上面捆个蝴蝶结送给他。   好在没等多久,兽会的开启仪式就开始了。   就和开运功会似的。   先是大白天的来几炮谁也看不清楚到底长啥样的烟火,然后作为“天家颜面”的锦衣卫开始哐哐鸣鼓——锦衣卫本是仪鸾司出生,虽然现在改行当了皇帝专属007,不过砸砸鼓啊充当下杂耍班子之类的活儿还真难不倒他们,这群人平日里除了打牌吃西瓜剩下的合法娱乐也就这么两三个,可是苦了白术,虽然她力气大,但是那鼓棒能有她胳膊粗,抡圆了砸久了也是会累的,再加上他们站得高,飞大,几轮下来,白术就有些挺不住了,开始暗搓搓地偷懒,一边四处打量着看看今儿都来了什么人。   期间她发现那西决皇子也大摇大摆地进来了,虽然已经换了一身衣服,脑袋上的头发却还是湿漉漉地,他就这么随意往西番人所坐的席位中央一屁股坐下,就好像之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白术移开目光,视线飘啊飘,不自觉就落在了大理寺卿的身上,在一群老头中央,那腰杆挺直,一身绯色巨蟒服,颈脖修长,就连璞头看着都特别性感的造型还真是挺显眼的——当白术看着他的时候,他的视线正不见不满地从西决皇子的身上收回来。   紧接着,君公公就像是神仙似的在人山人海之中捕捉到了白术的目光,他准确地转过头来,隔着人群对视上白术的目光,微微一顿,视线上挑,然后停留在了白术那湿漉漉还没来得及被风吹干的头发上。   那眼神儿……   瞧得白术差点把手中的鼓棒扔他脸上去。   这时候站在白术身边的二十一明显是听见了身边传来了手滑的走音,转过头压低了声音用唇角问身边的矮子:“嘛呢?你敲的什么玩意,早晨没吃饭啊?”   白术一听,这才想起这会儿在干正事呢,赶紧收回了目光专门干好手上的事情,并且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之接下来整个砸鼓的过程中,她老觉得大理寺卿的眼睛就再也没从她的身上挪开过——被暗恋的人这么“深情”地看着,按理来说是挺开心的,前提是,对方如果不是大理寺卿,并且这会儿并没有拿看嫌疑犯似的目光看着她。   鸣鼓奏乐完毕,又来了几个西番的大和尚跳了几首不知所谓的大神,白术是什么都没看出来,天德帝看上去挺真诚地拍掌叫好,然后……然后兽会就开始了。   无论是大商国官员还是西番国的使节,大家纷纷由宫女太监们引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稳,白术一人举着巨大的木头楼梯在兽会的比武台边上摆好,抬起头,便看见年轻的大理寺卿并没有老老实实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反而是隔着人群,远远地正往她这边走来——   想到这些天,君长知明里暗里几次问了她究竟跟西决产生了什么瓜葛,都被她一口否决——这会儿却被他看见两人头发同时湿漉漉像是刚从一个澡堂子里爬出来的景象……   白术动了动唇,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要叫“救命”。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小伙伴们抱怨进度慢了,我会稍微快点儿的。 这卷完结让白术长大点,至少,给个能谈恋爱的年纪,你们看初中生怎么样(快闭嘴 ☆、第八十八章   兽会比赛一共分为十场,比赛规则简单粗暴,谁先被揍趴下了或者直接被揍下台就算输,十场比赛结束,哪一方赢的场次多,就算哪一方赢。   赢得一方会有无伤大雅的小彩头,几匹良驹骏马或者精致上等的器具用品,往往都是直接收到那些个彩头就分发给参与兽会赢得了场次的勇士了,所以按照道理来说,这不过就是个促进两国人民友好和谐的节后娱乐活动——但是介于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所以每一年都是卯足了劲儿在这上面下功夫。   白术第一次听说“兽会”这个词时,还是某天在训练,跑得气喘如狗整个舌头都耷拉到了嘴外,正想要找个地方蹲下就赖着不走了,却听见纪云在旁边吆喝着骂,说他们这群烂泥巴扶不上墙的就等着在今年兽会上丢人现眼吧。   白术一直觉得做人么,得失心这么重是不对的。   “重在参与嘛。”   “闭嘴。”   “……”   以上。   这会儿,当君长知绕过长长的“斗兽台”来到白术跟前的时候,台子上已经有了第一场比试的人,西番国那边上的是那天被云峥直接打趴下的那个胖子和尚,大商国这边上的是飞熊卫的一个哥们——别看那胖和尚在云峥的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剩下跑路的份儿,但是这会儿跟那实力相当的人打起来,却还算颇有看头,手中大杖甩得虎虎生风,砸在地上呯呯作响,若不是见过他屁股朝天趴在房顶上的蠢模样,可能就连白术都要以为他是个什么不得了的高手。   而就在这片刻走神的空当,等白术反应过来自己现在该做的事应该是跑路时,一抹绯红色的身影已经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她的去路,来者身穿文官正三品官员朴子,这会儿头上的璞头已经取下,黑色长发倾泻而下垂于肩后,他双手拢着袖子,正居高临下、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这目光看得白术浑身不自在,背后仿佛有个看不见的小人在拿着针刺扎她,恨不得这时候有个人把她喊了去帮忙扛东西——扛啥都行,把天德帝扛起来扔出去都没问题——可惜白术看了看周围,每个人都在各忙各的,要么就是比武刚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台上,最终她只能悻悻地收回目光,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正常地对面前的年轻大理寺卿说:“君大人不看比武呐?”   君长知闻言,也不说话,只是微微低下头稍稍凑近了白术,像狗儿似的嗅了嗅鼻子,而后淡淡道:“山泉硫磺味。”   “……”白术被他说得愣原地,想了想点点头,“咱们都尉府有从山上引下来的室内温泉,昨日我当差在屋顶上蹲了一宿,想着去去身上的寒气,就去泡了泡——”   白术话还未说完,君长知便不急不慢地打断了她:“这样的味道,西决身上也有。”   白术:“……”   此时此刻,白术算是真的明白过来什么叫眼前一黑,在心中把西决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应当用什么理由搪塞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君长知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居然主动伸出手,抓住了白术的手腕。   白术微微一愣。   下一秒就被拽离了舞台,一路被君长知抓得跌跌撞撞地往那人烟稍显得稀薄的地方走去——因为这会儿大家都在看比武,台上的飞熊卫正好一脚踹上了那胖和尚的肚皮,周围的人喝彩声不断,一时间居然没人注意到他们。   白术被君长知拉到了假山后面,这地方相比起比武台附近显得清净了许多,喝彩声掌声似乎都远远地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似的……   白术定了定神,却还没等她来得及说话,便听见君长知用那清冷的声音说:“你当真是好龙阳?”   白术:“啊?”   白术猛地抬起头,却在这时君长知已经没有再给她震惊的时间,只是自顾自地说:“我只当你平日里傻了吧唧是年纪小,索性让着你,又因你是我点了头从那西北偏远地方带回来的小孩,所以对你也是诸多容忍,却没想到你如此分不清轻重……”   “?“   白术抬起头,果不其然看见君长知神色漠然,那模样,愣是将白术已经到了嘴边的辩解给憋得活生生吞回了肚子里,这会儿,她靠在假山上,抬起头像个傻逼似的看着面前的大理寺卿,劈头盖脸便被一通训斥,却像个孙子似的连回嘴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说你好龙阳,说也就说了,年轻的时候,有那么些个不同寻常的爱好也无大碍——但是你选择对象的时候,至少也要弄明白人家到底是不是对你真心……”君长知一边说,一边看着白术,顿了顿,片刻后,“世界上男人这么多,你为何偏偏看上个西决?”   神马?!   白术微微瞪大了眼:“我……”   “你怎地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是万岁爷身边的锦衣卫,知道多少皇家的秘密,却最后连通一名西番人厮混在了一起——”   “你……”   “当真是脑子进水了你,”君长知说到此处,似乎真的动了气,连带着面色也难看了些许,目光从面前这瞠目结舌的矮子锦衣卫脸上扫过,却直接将这样的表情纳入了“心虚”的队伍当中,不等对方辩白,便继续道,“现在这西决本就蠢蠢欲动想要拿我大商国神兵营火铳设计图,锦衣卫奉旨配合大理寺查办此事——消息不断走漏本就怀疑其中还内应从中作祟,你倒是好,大摇大摆地跟西决就这样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是生怕人家不知道你们俩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关系?”   白术:“……”   白术想问她和西决能有什么狗屁见不得人的关系。   后来想了想,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有。   可是,她也不能什么都不说就任由君长知误会啊,这么想着,白术低下头,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却在沉默了半晌之后,只是特别苍白无力地解释了一句:“我跟他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话语刚落,下巴就被挑起,白术被迫抬起头对视上君长知那张冰山脸。   “我想象的是哪样?”   “……”   君长知停顿了下,目光在她那湿漉漉的发鬓上转了一圈,也不知道那究竟是之前泡出来的温泉水还是压根是她出了汗,片刻后放开白术,浅浅地皱起眉:“你年纪尚轻,身材又矮小,就这样跟西决厮混在一块,当心弄坏身子。”   这话说的够含蓄,但是白术听懂了——这会儿她只觉得好像有那么一个人举着一桶凉水给她从头到脚地扣了下来,哗啦一声浇湿弄了个透心凉,秋风一吹,浑身都冷得哆嗦。   脑子里嗡嗡地想,不知道怎么地就像是走马灯似的忽然闪过她第一次遇见君长知时候的情景,那时候她被一群刁民塞进猪笼里准备扔去填河,却看见这人骑着高头骏马仿佛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后来他教她骑马。   后来他同她一块儿调查陆双的案。   每天毒舌毒舌毒舌嘴巴说出一句话就能气死人,喝醉了酒理直气壮地指挥人嘴贱程度呈一次函数幅度直线攀升,却是旁敲侧击,有意无意地让她看了云峥的卷宗,提醒她注意万岁爷在打得什么算盘……   这些事情君长知做得顺手,也只是顺手而已。   光想到这个,白术那个心仿佛一颗巨石落入大海,“噗通”一声闷响后就沉甸甸地入了海中,胸腔里倒是翻江倒海得闹腾得停不下来,各式各样的情绪充数大脑时,最后来来回回就这么一个想法缓缓地浮现在白术的脑海中:完了,我他妈好像真的喜欢上这死太监了。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冷静一下,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再一下——将各种各样压制怒火的方式试了个遍,她却发现自己华丽地压制失败了,于是这才猛地抬起头,一双眸子死死地瞪着面前的大理寺卿,半晌,这才咬着后槽牙,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你把我当什么看了。”   白术瞪着君长知,只觉得那张漂亮的脸蛋现在看上去着实可恶得很。   君长知也是被她这副恨到了极点的表情看得也是一愣。   良久,他浅浅皱起眉,拢了袖子缓缓道:“本官只是提醒你,凡事务必——”   “闭嘴!”白术吼道,声音都有点儿变了调,“你知道个屁!”   “无论如何,你与那西决的事情总是铁板上的事实——”   “我喜欢你。”   白术面色苍白地打断了君长知的话。   然而就在她开口的同时,在他们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呯”地炮火点燃的巨响,那声音就在他们身后的偏院里,震耳欲聋——这是兽会第一场比试结束的信号声,当这声音在天空中久久回荡,在比武台那边,也传来了欢呼声与掌声。   不知道是谁赢了。   不过白术才不关心。   这会儿她像是虚脱了似的,手软脚软,满脑子都是“我说了什么”。   抬起头,看着这会儿浅浅蹙眉瞧着自己的大理寺卿,她恨不得就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要出来才好。    ☆、第八十九章   不远处那炮声又是呯呯地响了两声,一声代表第一场勇士下台,另外一场则代表有新的一组人上了台,待远处的欢呼声逐渐减少了,白术这才听见君长知那显得有些清冷的声音从头上响起——   “你方才说什么?炮声大了,本官没听清楚。”   “……”   白术一听,无力地叹了口气,心里猛地一紧随即又松了下来,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一种“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感觉,抬起头将头发揉乱了些,只觉得头疼不已,烦这尴尬的身份,烦这尴尬的年纪,小小的身子里却有着太大的野心——不过野心归野心,无论如何,眼下,对方没听见,总比被直接拒绝好。   “没什么,听不见就算了呗,反正不是什么好话。”白术嘟囔着说,“反正我跟西决没什么,他去哪儿沾来的硫磺味我也不知道,要问你自己问他去。”   这话说得及不讲理,按照往常在大理寺的规矩,君长知在审犯人时候谁敢跟他这么说话,那无论是有罪没罪就先惹恼了他,最终总是没好果子吃的——不过今儿奇怪的是,面对这种强词夺理的话,年轻的大理寺卿却显得特别沉默。   白术低着头,心里乱得很,居然一时间也没有注意到好像哪里不对。   与此同时,她也顺便错过了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大理寺卿抬起手稍稍整了整领子时,露出的那被不自然的红晕染红的白皙颈脖,只是一瞬间,等白术重新抬起头时,便被那绯红官服的领子所遮盖去了……   最终也没人知道,那抹可疑的红,到底是因为今儿个天气热,还是那阳光照射下来,在那脖子上造成的光。   “你还小,“君长知清了清嗓子,听上去有些正儿八经地说,“分辨不得是非,做出什么举动之前,须想清楚有没有必要以及会带来什么后果——”   “……能有什么后果?”   表白,唯一的后果不就是被狠狠的拒绝么,呸。   “……”   什么叫“能有什么后果”。   看着面前这矮子锦衣卫一脸凶狠,君大人难得地无语了,目光欲言又止地在这张怒气冲冲的脸上转了一圈,这才意外地发现经过几个月的喂养,这面前的小孩比他们初见面的时候确实丰腴不少,脸上有肉了,也没以前那么个面黄肌瘦的,整张脸都是健康的那种白色,一双眼睛瞅着人的时候黑亮黑亮的……   看着就欠揍。   君长知沉默半晌,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怎就和狗似的见人就咬?我不过提醒你交友须谨慎。”   “我跟那西决就不认识啊,你这哪是警告,你这是污蔑,栽赃,意淫。”   君长知听见最后一个词,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我意淫你?”   白术假装自己没听见对方语气里那些个荒谬,直起腰伸了伸了懒腰,这时候在他们身后天空中又“呯”地想起一声炮,第二场比赛居然也结束了,这也是快得很……白术听着这声音,露出了个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表情,左顾右盼地看了看随即用不耐烦的语气说:“没事我走了?人家不知道的,见咱俩猫在这,还以为咱们在干嘛呢。”   君长知下意识反问:“能干嘛?”   这时候正迈开步子走出假山的白术听了,步伐一顿,忽然“噗”地笑出声来,回过头看着身后站在假山所投射的阴影下的君大人:“全世界都知道我好龙阳哟。”   “我都不怕,你担心什么。”君长知淡然道,话一刚落,便看见走在前面那矮子猛地停下了脚步,他抿抿唇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随即挑眉,“又怎么了?”   “没什么。”   这一回,白术没有回头,稍稍挺直了腰杆,又扶正了下腰间的绣春刀,随即便快步地走开了。   ……   央城十月末多雨,老天爷那雨是说下就下丝毫不带商量,于是兽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天上还真开始飘上了软绵绵凉飕飕的雨,起先大家都以为这雨说不下就不下了,没想到它居然有越下越大的趋势,没办法,兽会还要继续进行,又担心湿了的比武台打扰了勇士的发挥,所以天德帝急急忙忙叫了暂停,招呼人去搭雨棚子。   那雨棚子又大又沉,那些太监各个长得豆芽菜似的扛起来“哎哟哎哟”慢得狠,纪云看了一会儿看不下去,索性冲进了雨中一块儿帮忙,等他搬了两根支架,飞溅得身上飞鱼袍都一身泥泞,这才一拍脑门想起:他不是还有个一个人能当十个人使的徒弟么?   他徒弟没别的本事,也就力气大,吃得多而已。   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啊,纪云索性将手头上的活儿一放,转头就满世界找白术去了——他先是在锦衣卫里找,愣是没找到,再绕到兽会比武台台后去找,还是没找到,最后顶着越来越大的鱼,他终于在一个远离兽台的偏远荷花塘便上找到了那抹瘦小的身影——她背对着偏远的院门,蹲在那里,手里拽着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摸来的馒头,就像是没感觉到脑袋上老天爷踢翻了洗脚盆似的,一下下机械地往那池塘里扔馒头块。   纪云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了一个被雷劈似的表情,吧嗒吧嗒都跑过去,对着那屁股就是轻轻一脚:“在这猫着干嘛呢!这么老大的鱼哪来的鱼给你喂!那边万岁爷招呼着要搭雨棚,你来帮把手!”   纪云语落,却惊讶地发现好像没人理他。   “……聋啦?”密密麻麻的飘雨中,锦衣卫副使撑着把临时抢来的破伞,有些好奇地猫腰凑近了一看,这才发现,那蹲在池塘边的人安静得好像有点不对劲,而且还肩膀还一抖一抖的,也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那什么。   纪云绕到了白术跟前,这才发现这会儿蹲在池塘边的人就像是水鬼似的,整张脸上全是水,湿漉漉的头发贴在那苍白无血色的脸上,好不吓人——当纪云凑近她时,她微微眯起眼抬起头,与此同时,一颗豆大的水底从她的脸颊滑过……   纪云一连后退三步。   白术站起来,手中的馒头一扔,勾起唇角用听上去十分冷静的声音问:“干什么你?”   “……这问题应该是我问吧,你做什么你,突然猫在这找都找不到,天还下那么大雨,你——”   纪云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定眼一看就发现这会儿站在他不远处的人的表情唱戏似的瞬间从“^_^”变成了“Q_Q”,猛地一愣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这是干嘛,只感觉到眼前人影一晃紧接着便被狠狠地往后撞得踉跄了几步,他“喂”了声下意识地高举起双臂,只感觉到一张脸贴着自己的小腹处先是“噗噗噗”地闷闷哼唧了几声,随即便“哇”地一声变成了嚎啕大哭!   “我被甩了被甩了被甩了被甩了——你试过被人一脸微笑地拒绝的感觉吗,温柔地笑着对你说‘没关系我不怕闹绯闻只不过是我不喜欢你而已’什么的呜呜呜呜——卧槽还不如告诉我他性别男爱好女我还开心点儿至少我还有机会——”   “等等等等,你有什么机会,你还能把自己变成女的不成?”纪云被吓了个够呛,手还高高举起做广播体操伸展运动状不敢放下来,“不对,重点不是这个——你被谁拒绝了?君长知?西决?云峥老大?还是万岁爷?!”   “什么鬼!”   大雨中,纪云吭哧吭哧地弯腰捡起来那被撞飞的伞,虽然这会儿他和白术两人都被淋湿了,但是那伞还是重新撑了开来遮在他们脑袋上——锦衣卫副使将那张贴着自己的胸前不客气地将鼻涕眼泪全部糊上来的脸推开了些,低下头,看着这哭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熊脸,皱起眉:“你还真喜欢君长知啊?”   “……还不都是被你们说的。”白术摸了摸,从口袋里掏出个湿哒哒的帕子,拧干了水擤了把鼻涕,顺手将那帕子一扔,“原本不喜欢的,结果你们天天说天天说,我就心思活络了……”   纪云一愣:“这还能怪咱们?”   白术拍在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鼻子通红,眼睛肿得和核桃似的,拧开了脸不说话。   纪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半晌,这才嘟囔道:“好好好,甭管你之前怎么有毛病就看真看上君长知了,你、你说你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而且还都是两个男人,在一起像什么话?那君家就他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就算君长知同意了,那君家的老头老太太能同意?”   “……”   这都不是重点。   白术默不吭声地低着头揉了揉眼睛,手又被拉开,纪云显得有些烦躁的声音在她脑袋上方响起:“别揉了!”   “那怎么办啊?”   “我咋知道啊,移情别恋吧。”纪云想了想,“要不你喜欢我算了,虽然我也不喜欢男的,不过好歹不会残忍地拒绝你。”   “……这不是人渣的行为么?”   “滚。” ☆、第九十章   纪云领着双眼通红的白术回到兽会现场,当白术志残身坚地扛着一根巨大的铁柱子吸着鼻子打从天德帝跟前飘过时,被他一声叫住,吸了吸鼻涕,白术回过头,惨淡裂开嘴:“卑职叩见万岁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德帝被她这凄凄惨惨戚戚的模样累得不行,吃了一半的水果都不顾形象地吐了出来,看上去挺震惊地问:“干嘛呢你,怎么啦这是,哟哭啦?”   天德帝话语一落,周围那些个原本正低声交谈着的官员忽然安静下来,纷纷转过头来看热闹,一时间无数的目光全部集中在白术身上,其中当然也包括回到了雨棚下,正与自家老爹低声谈话的年轻大理寺卿君长知君大人,他转过头来,目光在白术的身上扫了一圈,随即微微一愣。   白术:“…………”   操.你大爷的大嗓门儿。   白术无比尴尬,心里悔恨早知道刚才宁愿绕路走也不往这不干好事的皇帝面前走,这会儿真正是被逼得赶鸭子上架,顿了顿只好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强忍下将手中的铁柱子扔那张尊贵脸上的冲动道:“回万岁爷的话,方才卑职经过那水塘,天下雨地面滑,一个没站稳滑落那水中,那本是偏院的池塘水,想来那内务府事儿忙也没来得及清理,里面水浑浊得紧,什么泥巴啊烂叶根儿啊,怕是养出了沙虫掉进了眼睛里——”   “得得得得,就问你一句,哪来那么多废话。”天德帝皱起眉,“去洗洗眼睛再干活,像什么话。”   “……”   你大爷的,不都是你要问的么,现在又摆出这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给谁看啊。   白术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表面上一副“幸得圣上垂怜”的受宠若惊模样,扛着那巨大的铁柱子猫腰就跑开了——那巨大的铁柱换到普通人手上都是三三俩俩的小太监或者侍卫扛着吭哧吭哧慢慢走,到了她手上却轻松得如同扛了一根纸糊的道具似的,那大柱子几乎要将她矮小的身子都压垮似的场景让在场的官员纷纷侧目,似乎都觉得十分有趣。   白术离开后。   天德帝将自己的目光从那矮子锦衣卫身上收回,转身正欲与身边的爱妃攀谈,却在这个时候,看见西决笑吟吟地凑了过来——孟楼微微一愣,虽然心有不耐烦,但是外族贵宾主动攀谈他总不好拧开脑袋不理人家,坐直了身体也露出一抹笑容,皮笑肉不笑地等着西决开口给自己添堵。   果不其然,西决就是来给他添堵的。   “天德皇帝果然英明神武,手下能人异士数不胜数。”西决目光盈满了笑意,在人群中晃悠了一圈,对准不远处那个吧唧一下扔下手中的大柱子飞溅周围的人一身泥水惹来一众怒骂的矮子锦衣卫,笑了笑这才慢吞吞地将目光收回,“这锦衣卫看似身材矮小,手无缚鸡之力,实际上却着实力大无穷得很呢。”   “哦,”被暗自较劲儿的敌人夸奖了这种事放谁身上恐怕都是要暗自爽快,天德帝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些,“锦衣卫乃朕身边最亲近的侍卫,自然多少有些过人之处,不过,也只是某些方面稍显出众,不足一提。”   言罢,看着不远处那个指着抓袖子擦脸的公公大笑的矮子锦衣卫,唇角抽了抽,有些惨不忍睹地收回目光:“至于那个,吃得多,自然劲儿大,有了她在,朕每个月都要往都尉府多分发一袋子大米才够。”   天德帝自然说的是玩笑话,于是他话一刚落,周围一群大人哪怕是觉得不好笑也纷纷呵呵呵呵笑了起来,西决更是笑得眯起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瞳眸晶亮晶亮的,然后语出惊人地来了句:“西番国盛产优质大米,皇上若是不想养这小矮子侍卫了,不防将她拿来本王养养。”   只是单这一句话,便成功地让周围的各种臣子闭上了乐呵呵的嘴。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闹不明白这西番国的皇子哪根筋不对了居然开口跟大商国皇帝要锦衣卫——这年头谁不知道锦衣卫就是皇帝的座下走狗,一群人像是被洗脑了似的那么忠诚,放了这么一个玩意在自己身边,这西决皇子今后是不想睡踏实觉了还是怎么的?   而且哪怕天德帝愿意,将自己的侍卫让出去这算什么事儿啊?   果不其然,天德帝在微微一愣后,脸上的笑容险些有些挂不住,但是片刻后还是点点头大笑道:“朕瞧着这提议是不错,一会儿朕且将那二十八叫来跟前问问,她若愿意跟着你走,你尽管拿去玩耍。”   众人:“……”   皇上,您还真爽快,明明是一副牙都快咬碎了的模样。   在众臣沉默之间,唯独平章政事君国民嗅出了一点儿空气中隐隐约约的一丝不对的气压,老人家起先是好奇地伸着脖子看了看周围似乎在寻找哪里不对,却在东张西望地看了四周一圈后,猛地发现,原来那产出低气压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会儿冷着脸拢着袖子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德帝与西决对话的……他家儿子。   堂堂大商国大理寺卿,君长知,君大人。   哎哟,这可稀奇了嘿。   人家皇帝转手转让个侍卫,有他君长知什么事儿啊?   君老大人看得奇怪,借着人群这样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自家儿子:“你跟那侍卫熟啊?”   君长知一愣,转过头瞥了他家老父一眼,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熟。”   “那你一副人家抢你媳妇儿的深仇大恨模样是干嘛?”君国民满头雾水,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地说,“又不熟。”   不知道为啥,君国民总觉得自己说完那句“又不熟”之后,他儿子脸上的表情就像是活生生被他捅了一刀似的别扭得很——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发问呢,好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那西决二皇子便哈哈大笑地打着圆场说“只是开玩笑而已”,在场的人无论是臣子还是天德帝,纷纷都是猛地松了一口气似的模样,纷纷笑着附和一方面称西决幽默另一方面夸奖自家皇上大方,气氛忽然从瞬间的紧绷又恢复了最开始的其乐融融。   ……   而此时,在兽会比武台上方的遮雨棚子已经搭好,这会儿正混迹在一群锦衣卫中蹲在台子上扫水的白术自然不知道刚才以她为话题中心差点儿刮出一阵腥风血雨,只是想到一会儿她们老大要上台的,所以扫水扫得格外认真。   扫完了水下了台子又等了一会儿,算是心急如焚地看完了前面的几场比武,中间又摆了一次午宴,等到下午接近太阳落山时候,这才真的轮到云峥和那个西番国侍卫上场——此时雨已停,天空放晴,那比武台上的遮挡也重新撤了去,当时的大比分是五比四,大商国领先一分,此时包括天德帝在内所有大商国官员看上去都比较淡定:今年比试的结果,最多也就让西番国打个平手而已了。   此时都尉府众人看着也是松了一口气——当天边的一声炮响响起,象征最后一场作为压轴的两名“斗兽之人”上场,云峥的腿脚不方便,白术和纪云亲自将他与轮椅放上了比武台,末了,白术扫了眼还没完全干透的比武台,弯腰问了句:“老大,台子还要再擦擦么?”   “无碍,”云峥摆了摆手,“一会儿没多少机会用到轮椅的。”   白术被他这回答弄得莫名其妙,却也不好多问,便被纪云拉着下了台。   之后很快的她便明白过来云峥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如果说前面的九场比赛都是在进行“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点到为止的友谊赛的话,那么这一场……   简直像是第三届世界大战爆发了似的。   正如云峥所说,打从比赛一开始,他就没多少机会待在轮椅上——准确地说是地面上,那西番国的不知叫什么的神秘侍卫上来就逼得很紧,一根武棍在他手中挥得虎虎生风,因为长棍进攻范围大,云峥本身又腿脚不方便,刚开始算是落下了劣势,看得白术在内都尉府一干人等只能干捉急。   当那西番国侍卫的棍子终于找到了云峥瞬间的破绽,看似轻巧实则凶猛地往那云峥胸前一点,他连人带着轮椅整个儿往后滑出几米远,险些滑出比武台边!   云峥猛地一顿面色的变了变,想也不想抬手一拍轮椅扶手整个轮椅便猛地停住了向后退的趋势,稍稍飞起约半米左右,几秒后,稳稳地重新落在比武台正中间,这番惊险举动引起台下一群大人们的惊呼,白术伸着脖子在台下掐着纪云的手臂很是紧张地问:“老大欠这人几万两银子?!是吗是吗?”   纪云转过头,显得有些古怪地瞥了自家徒弟一眼,而后缓缓道:“老大不欠他银子,但是他欠老大一条腿——喏,今儿咱们老大就是讨债来的。”   纪云话语刚落,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此时只见台上的云峥忽然手中一顿,拍出三枚蝉翼刀,待那无名侍卫躲避暗器后退三步之时,忽然手上一震,便从袖中掉出一枚大约手掌长,手腕粗的金属棍——众目睽睽之下,谁也没来得及看清楚那武器究竟是怎么样变化的,等那无名的侍卫重新在比武台上站好时,云峥的手上也握着一根跟那无名侍卫的棍子十分相似的长棍——   阳光之下,那不知道用何金属打造的长棍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卧槽卧槽卧槽,”白术目瞪口呆,“说好的绣春刀呢!”   “你傻啊,谁告诉你锦衣卫的武器只能是绣春刀?”纪云瞥了白术一眼,万般嫌弃道,“老大不是不会用别的武器,那是那些个三教九流没资格让他用呢。”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临时去医院探望外公,请了个假,不知道小伙伴看见没 没看见的俺给你们道个歉啊啊啊QAQ ☆、第九十一章   白术认识云峥这么久,直到今天才知道他居然是个用棍高手……呃,这话怎么用着觉得有点儿放.荡,不过就是那个意思没错了。   这会儿她的眼睛盯着台上动也不动,眼睁睁地瞧着他们的指挥使自打拿出了武器后整个人有如神助,转守为攻,一改之前被压着打的模样,手中的长棍屡次以肉眼几乎看不清的速度飞快地击打在那无名西番侍卫身上!   而此时,锦衣卫众人虽是也看得痛快,却多少知道些云峥的本事,欢呼归欢呼,反倒还是有个度——到白术这里就不一样了,只见这时虽然她并没有大呼小叫地跟着起哄,却是撅着屁股壁虎似的扒在栏杆上,脸摁在栏杆上几乎要勒出红痕,一双黑色招子闪闪发亮,耗子见了肥油似的。   “瞧你这一脸崇拜的模样,”纪云在她旁边酸不溜丢地说,“你怎么不干脆跪在这台边算了,狗腿。”   “你怎么知道我没跪下?”白术头也不回地说,“我内心给他跪下了。”   纪云低下头看身边的矮子说得一脸认真,一点儿不像是撒谎的模样,微微一愣后随即戚了声撇开脑袋。   而此时,在台上的云峥正如他所说那般,并没有多少机会待在轮椅上——虽然对方显然卑鄙地将他腿脚不好这点当做切入点,然而云峥本却似乎却并没有被这个毛病所困扰,他于轮椅之上起起落落,每一次都是精准地躲避开了敌人的进攻或者发动下一次进攻,几番来回下来,人们没有在他的身上看见异样,反倒是那西番国侍卫开始气喘不匀,似乎有些疲惫——   显然是方才他一开始就凶猛进攻想要快速取胜,却并没有立刻得手,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随着时间的退役,双方的比试却逐渐变了味道,那西番国的侍卫每次出手都冲着云峥的要害部位去,招招狠厉不留情面。   只见此时当他又一次进攻落空之后,手中长棍微微一震,忽然从中断落开来——白术心中一凛,果不其然下一秒便看见了让她觉得十分熟悉的一幕——当年冒充成影卫的家伙果然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那一招直接刺杀了天德帝两名影卫的武器再一次出现在他们的眼中!   包括白术在内,当时亲眼见识过这侍卫本事的在场人都是无一不虎躯一震,各个风中凌乱起来——   白术:“这侍卫,也太他娘的肆无忌惮了吧?”   白术怔愣半晌,说出大家心声,与此同时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转过头去看天德帝,而后果不其然看见后者一脸菜色,看上去几欲发作——赶紧拉拉身边纪云,让他看热闹。   纪云啪地一下拍在身边那矮子的脑门儿上:“行了我看见了,万岁爷一脸不高兴呢,你看见万岁爷一脸不高兴自己就兴高采烈,像什么话。”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皱眉拍开自家徒弟拽在他袖子上的爪子,而就在此时,在他们面前的比武台上,那西番侍卫居然啪啪两下趁着云峥又一次从轮椅上移开,直接改变公式将他的轮椅砍了个七零八落——在场众人包括云峥在内无不微微愕然,只觉得这行为十分卑鄙无耻下作!   这一回不用白术发作,在她身后的一干锦衣卫众人见平日里自己恨不得贡在脑袋上顶着走、就比皇帝屁股底下的龙椅稍稍没那么尊贵一点点的指挥使代步轮椅居然被毁,纷纷从口中飚出脏话,捞袖子掏刀一副准备冲上台群殴的架势——   却在这时,只见云峥从半空中落下,手中长棍先是“呯”地一声点地,待那比武台面发出一声不堪负重的碎裂声,下一秒,他整个人也跟着落地,居然是依靠着那长棍的力量,与那寻常人无异一般直立地站在了比武台上!   那身姿!   那气势!   那高大!   白术:“卧槽!我移情别恋了!”   这一掉节操的嗓子喉得有点儿大声,正好众人都处于震惊得鸦雀无声状态,片刻停顿之后,比武台下锦衣卫众各个是哄笑成一团,似乎连台上的云峥都听见了她的这一嗓门,却是目光淡定地往她这边瞥了一眼。   白术捂着脸从栏杆上滑下,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法见人了。   纪云弯腰抓抓她的肩膀:“还没比完呢,不看了?”   白术摇摇头:“让我死吧。”   “那让你更绝望一点,”纪云的声音悠悠地从她脑袋顶上飘过来,“你那一嗓门儿吼得有点儿大,方才君公公也听见了,这会儿正往咱们这边瞧呢——哦,还看着还看着还看着——”   白术立刻将手从脸上放下来,伸脑袋往君长知那边望——却看见这会儿君长知君大人正一脸淡定地与他身边的老父谈话,目光也是一派淡然看着比武台上,像是方才完全没注意到这边这些个小插曲似的。   白术猛地拧过脑袋去瞪谎报军情的锦衣卫副指挥使,后者特别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幸灾乐祸地说:“哦,在你抬头的一瞬间,他就不看了。”   白术抬起脚踹了她这不靠谱的师父一脚,拧开脑袋继续看比赛,于是此时因为距离隔得远,她当然不知道这会儿年轻的大理寺卿与他父亲君国民虽然是眼睛看着比武台上,实际上的对话却与这比武台上的一来一去毫无关系——   君国民年纪已高,自然听不见锦衣卫那边有个什么骚动,只是看着比赛忽然发现身边气压又有点不对,于是拢着袖子,歪了歪身子凑近身边比自己高了大半个脑袋的儿子:“儿子,你今天有点奇怪,怎么动不动就露出一副媳妇儿被抢的模样?出什么事儿了?”   君长知目不转睛,面不改色道:“肚子疼。”   君国民莫名道:“肚子疼怎么了?难不成是今早吃坏了东西?吃什么了?我娘不是亲手熬得小米粥么?”   君长知想了想,唇角一动:“来的时候被只猴子塞了个肉包。”   君国民一脸茫然:“你不是不吃那玩意的?”   君长知:“……”   君国民不依不饶又道:“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了随便什么人塞食物给你都往嘴巴里放的年纪了。”   君老大人话语刚落,却看见自家儿子不知道为何似乎是由一个肉包子似乎联想到了其他的东西,脸上忽然露出个唏嘘的表情,沉默半晌,却忽然转过头来,认真地堆他说:“爹,你当年跟娘是怎么认识的来着?”   “哦,干嘛突然问起这个?”君国民撸了把胡子,难得自家儿子提起他那写个青葱往事却是毫不含糊,一边毫不害臊地缓缓道,“当年你爹娘郎才女貌,男未婚,女未嫁,门当户对,却怎么都没碰上这门亲事——眼瞅着你娘到了该嫁人的年纪,却还是选不到个好夫婿,于是那年七月七日,你娘到寺庙烧香祈求一段好姻缘,却不料在上山路上碰到一伙流氓——”   “不想听了。”   “……”   “说实话。”   “媒婆呗,”君国民清了清嗓子,挺挺肚子看似挺没趣地说,“还能是什么,这年头神仙眷侣、经历腥风血雨生死别离最后厮守终身的事情只会出现在民间画本里。”   “听上去似乎对娘诸多埋怨,并不高兴这段婚事?”   “埃你个混球别瞎说啊,天天在大理寺审犯人审得你都没三观了不是?连自己爹娘都怀疑起来,这要是乱说传到你娘耳朵里后院着火了你来灭火啊?”君国民看着身边一脸淡定说出那些个惊世骇俗话的儿子,“若是老夫对你娘有何埋怨,哪来的你?打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么多年,父亲可有对娘亲说过‘喜欢’之类的情话?”   “……问这个干嘛?”君国民老脸一红,“就那么一两次吧。”   “可有说过之后,立刻就忘记到后脑勺,对着花楼的姑娘蠢蠢欲动?”   “什么?”   “没什么。”   君长知轻笑一声,却不知在笑些什么,君国民转过头看着自家二十几年春心未动的儿子,越看越觉得他满目隐隐约约的含蓄怨气,是有红鸾开窍之兆,看了看周围其他朝廷命官都一心一意地瞅着比武台,于是在椅子底下踢了他一脚:“你有看上的姑娘家了?”   君长知又缓缓转过脑袋,盯着他老爹看了一会儿,看了半天看得后者浑身发毛,这才薄唇轻启,拧开头淡淡道:“没有。”   君国民:“看上你就说,你爹我当官这么多年什么好处没捞着最后告老还乡之前给儿子说门好亲事也算是谋求福利,在说,你这条件找什么样的不行。”   君长知想了想,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随即不轻不重地“嗯”了声。   于是这话题算是过去了。   就在这时,只听见“啪”地一声骨头断裂的清脆声音,君长知闻声抬头,却看见比武台上居然也有了结果——此时,那西番国侍卫的双手武器分别散落在比武台两边,他的一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云峥胸口之上,而云峥手中的长棍,也正巧靠在其右腿脚踝骨上。   虽不见皮肉伤,单听着那声动静,应当是被敲碎了。   周围陷入片刻沉默,随即不远处一声炮声声响,在那西番国侍卫倒在地上的同时,一抹瘦小的身影钻过栏杆直接冲上了比武台一把扶住锦衣卫正指挥使,踮起脚将一块手把送到他唇边正巧接住一口从后者口中吐出的鲜血,这似乎是一个开头,紧接着越来越多身穿飞鱼服的人掀翻了围栏窜上台,将他们的老大淹没在人群里。 作者有话要说:云峥受了内伤。 君公公……也内伤了。 ☆、第九十二章   整场比试的结果,眼瞧着像是云峥赢了,那无名侍卫折了一条腿,其实当比赛结束后,大家方才知晓,原来云峥也伤的不轻,那无名侍卫最后的一掌下了狠力,若不是云峥本身武功高强,这会儿怕是已经交代在台上了——他是硬撑着一口气被锦衣卫兄弟们扶着走下台的。   在他们的身后,赢了兽会的皇帝不见喜气反倒是满脸微妙,看不出究竟是喜悦还是不愉悦,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群锦衣卫下了台,直到那天边再一次连续响起了十几声礼炮的声响,他这才仿佛如梦中初醒般收回目光。   ……   天德二年,十月二十二日。锦衣卫正指挥使云峥因伤病无法续任锦衣卫正指挥使一职,主动起草一封退居后勤的折子递到那九五之尊之人的跟前。   天德二年,十月二十三日。天德帝孟楼允了前任锦衣卫正指挥使申请退居后勤修养身心的折子,当日任命锦衣卫在任同知纪云为正指挥使,锦衣卫编号二十一为在任同知,至此,包括正副指挥使两名,当前锦衣卫在职者降为二十七人。   天德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深秋。   这是白术与西决约定的“三日”之约的最后一日。   央城的深秋天气已凉,近日来都尉府里的人也是纷纷张罗着准备今年的冬衣,在众人忙忙碌碌进出着收拾铺盖上的草席换上柔软温暖的被褥时,白术却独自一人拢着袖子站在院中——此时,夏季她来时那郁郁青青的树都枯黄得差不多了,每日都能扫一大把落叶堆积在角落,以往,都是谁早上起来了见着便清扫,最近几日,因为云峥闲下来,每日都是他在收拾这小小的院落。   倒是收拾得井井有条。   云峥老大啊……现在退下来了后,整日喝喝茶,跟不用当值的锦衣卫兄弟唠唠嗑,就差养只鸟就成标准退休夕阳红老干部的闲暇生活了。   整天忙得双脚不沾地的人变成了纪云——白术想着,勾起唇角,正露出个要笑不笑的表情,却在这个时候又猛地想起那一夜当天德帝钦点云峥做兽会“斗兽之人“后,云峥曾经拉着纪云彻夜长谈——于是白术的那浅浅勾起的唇角又重新地放下了。   原来那一晚上,云峥跟纪云说的便是这件事啊……关于都尉府从此由谁扛起大旗;关于兽会之后他自己何去何从;关于天德帝的那些个小心思……   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不说而已。   天德帝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了,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坑,他也闭上眼往下跳了——说他愚昧么,其实本身是极聪明的;说他忠诚么,又觉得这忠诚里透着一股一厢情愿的傻劲儿……伴君如伴虎啊,帝王家的心思,果然谁也不敢猜。   “……”   白术忽然觉得自己当初那卯足了一股劲儿削尖了脑袋蹦跶着要往龙潭虎穴里创的拼劲儿也是醉得不行。   盯着院落墙角的那一堆枯叶看了一会儿,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一个身影停在自己身后,白术不回头,那人也不走开,就像是一尊门神似的蹲在她身后,于是白术笑了笑,头也不回地懒洋洋到:“指挥使安好哇?”   “嗯,无比安好,就是看着大家都忙活着就你一个人闲在这儿发呆觉得颇为碍眼。”纪云严肃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片刻之后顿了顿,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忽然没头没脑地感慨了声,“这院子的落叶挺厚的呀。”   白术“唔”了声,倒是习惯了他这乱七八糟极具跳跃性的思考模式,转过头眼角含笑地扫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那新上任的指挥使大人:“可不,秋天来了嘛。”   只见纪云又是满脸严肃地点点头,随即道:““万岁爷今早又差人送来了一筐螃蟹——”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揍了嘟囔着“打一巴掌给颗糖当咱们傻逼么”的白术脑门一下,顿了顿这才继续道:“一会收拾完铺盖让二十一去弄点儿番薯来,晚上咱们吃螃蟹加煨番薯当宵夜吧。”   “……”白术被指挥使大人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奇葩思绪雷了下,捂着脑门稍稍抬起头看着这会儿站在自己面前的纪云,“师父,螃蟹凉,吃了拉肚子,番薯吃多了要放屁的,这么两样东西放在一块儿,你是准备率领都尉府走向集体灭亡的道路么?”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放平——这时候她发现面前的视野似乎发生了一点点点点的变化——比如以往当她放平目光时,往往只能看见纪云那广阔的胸襟之上倒数第四颗扣子,但是今天,她却是一眼看见了倒数第三颗。   纪云自然是不可能变矮的。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只能是……   “哎呀,”白术瞪大了眼,“我居然长高了啊!”   话语一落,纪云的大爪子就落在了她的脑袋上,拍了两拍,随即“咦”了声露出个惊讶的表情:“还真是。”   白术:“……”   纪云:“……”   两人沉默片刻,随即忽然想起:白术这会儿本就是在长个子的年纪,长高有什么好欢天喜地的,反倒若是不长高那才叫奇怪呢!   “唔,晚上吃好吃的庆祝下。”纪云笑眯眯地说,“虽然还是矮得很,不过能长高好歹就能看见希望……”   “说什么啊,晚上你准备怎么说呢?‘喜迎都尉府最矮的那个矮子长高一厘米我们来吃违禁品’?”白术摸了摸鼻尖,想了想,又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表情一顿,随即道,“不过今晚我还有别的事,外差,不回来了,你们螃蟹和番薯给我各留一只,明早回来我当早膳。”   纪云一愣:“万岁爷给你派了差事?我怎么不知道?”   白术笑了笑,并未撒谎坦然道:“这不是前几天的事儿还没办完呢吗?这几天被云峥老大的事情弄得心烦意乱,都落下了进度——”   话还未说完,脑门上又被纪云揍了下,随即那刚上任的锦衣卫正指挥使不急不慢的声音在她头顶响了起来:“你就是考虑太多,多愁善感又拖泥带水,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养成的臭毛病,仔细以后就被这些个多余的事儿耽搁了自己。”   “我怎么多愁善感、拖泥带水啦?”   “那日蹲在水池边哭得像个傻逼似的不是你?大雨滂沱的,还抱着老子的腰嘤嘤嘤——”   “……忘了那件事吧。”白术抽了抽唇角,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在急速升温。   “忘不了,老子这辈子第一次有人在我怀里哭成一滩烂泥,结果还是个男人,想想就觉得心塞得很。”纪云咂嘴,看上去真的很不高兴似的说,“哭完了一擦鼻涕翻脸不认人就算了还骂我人渣,你大爷,我当时怎么就没大嘴巴丫抽死你——”   “……”   ……   在纪云的怒骂中,白术灰溜溜地滚蛋了,并且一路滚出了皇城,来到了皇城外。   隐约记得自己第一次出皇城还是跟着当时是指挥使的云峥一块儿调查陆双的案子,然后她当时的顶头上司给她表演了什么叫“坐着轮椅飞檐走壁”,从那以后她在看见什么神奇的画面都显得淡定许多,只是想当感慨电影里演的果然不是骗人的,艺术来源于生活。   而如今,时过数月,就连白术这个标准的路痴都能闭着眼熟悉地出入皇城了——这主要还归功于某日纪云一句话让她茅塞顿开——   【怕什么迷路啊,实在找不着路了就翻墙吧,从外往里沿着直线见墙就翻,多翻几堵墙早晚能看见乾清殿。】   白术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于是从此再也没有迷路过。   而这会儿,走在人潮并肩的街道上,她先是买了一个大馒头充当晚膳,然后又到专门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里,自己掏腰包花大价钱买了最好的纹纸——那纸张及厚,旁有紫檀木质卷轴,白术一边递出银子将那空白的卷轴卷起,一边听着那店铺老板吹嘘:“不瞒您说,咱们家的纸张的制造工序,可是跟当今皇上专用的御坊制造工序一样一样的,半点含糊不得,放眼央城,我张记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得得得,”白术将那卷首揣好,“银子都给你了又不能拿回来,吹那么卖力干啥。”   言罢,也不看那老板一脸尴尬,转头离开店铺。   接着又在街上闲晃了一会儿,等太阳落山,她这才兜转着于一官家府邸附近的卖豆腐脑的摊子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等那摊主颠颠儿的将热腾腾、撒着香喷喷麻油绿油油青葱的的豆腐脑端上来,她搅了搅,却不急着吃,只是假装漫不经心地变了个外乡口音,与老板道:“方才我经过前头那大人府邸门前,那里面的狗叫得可凶,我乡下来的不懂规矩啊,你们央城的大官都爱在前院里养狗?”   老板这会儿闲着,一听白术的抱怨,先是用城里人看乡巴佬的目光看了她一圈,然后才笑着说:“那可不,张大人是做大事的人,平日里府里总有些个小偷小摸之人,不养狗怎么成?那狗啊,还是外国引入的猛犬,平日里倒是不怎么乱叫,就等着那心怀不轨之人两眼一抹黑跳下院子,然后——哎嘿!”   “……”   看着老板兴奋地用手势捉了个“猫捉耗子”的模样,白术半晌,当老板转身走开招呼客人,她捂着胸口大叹自己简直机智,匆匆忙忙喝了豆腐脑,一抹嘴,狂奔去买了两块大骨头,又搞了些蒙汗药均匀抹上。   于是当夜。   夜黑风高。   张大人府邸的高墙之前,多了一抹鬼鬼祟祟的身影,那瘦小的身影艰难地挂在墙头,手里抓着一根大骨头,与那院中大狗大眼瞪小眼,与此同时,嘴里嘀嘀咕咕地碎碎念着:“狗狗,狗狗,乖乖,来吃骨头。”    ☆、第九十三章   跟狗讲道理是没用的,它可能会在你讲道理讲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扑上来咬你一口,只有喂足了狗粮,它才会变得万事好商量——这个道理,是白术从平日里众人对待锦衣卫的态度方式里学来的,如今却用在真正的狗狗身上……   不幸的是,居然管用。   幸运的是,居然管用。   翻过墙,落在小院子里,叉腰看着这会儿躺在地上抱着骨头呼呼大睡的恶犬,矮子锦衣卫在它身边蹲下来伸出手撸了撸它身上的毛,压低了声音嘟囔道:“很好,从现在开始我要认真地思考一下我的种族归属问题了……汪。”   然后她站起来,敏捷得像是一只野狗……不,是猎豹一样,轻手轻脚地窜上了另外一面墙,小小的身影在围墙上微微一晃后稳住了身形,随即只见她业务熟练地从从怀中掏出一把造型特殊的三脚钩扔出,那钩子立刻抓住了不远处的房屋屋檐角上,这边的人将手中这头系在腰间,而后手中一翻也不知道摁下了个什么摁扭,只听见“嗖”地一声轻响,那连接在屋檐与她身影之间的钢丝倏然收紧,随即便将她整个拽了过去!   黑夜之中,只听见那屋檐之下,有人“哎呀”了一声,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随即便有含糊的声音从屋中传来:“老爷,您可有听见什么不同寻常的声音?”   屋里沉默了片刻,随即,有一个听上去大约是中年男子的声音响起:“哪里有什么声音,就你疑神疑鬼。”   “我听说,最近那西番人跟锦衣卫里某些人走得近,你说他们会不会——”   “闭嘴,”那张大人的声音又急急地响了起来,“你这婆娘怎么嘴巴像个漏斗似的兜不住东西,不告诉你偏偏又要缠着人问,知道了又没遮拦,老子迟早要被你这张大嘴害死!”   “哎呀,人家还不是担心你……”   房间里的张大人又哼了一声,只不过话语听着没那么气急了:“哼,担心我,你可不知道那锦衣卫就是催命的阎王爷,平日里他们的名字说都说不得,指不定你正说着什么,人家就趴在屋顶上听你说话呢——”   张大人自然说的是玩笑话,并且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还“嘿嘿”笑了起来,殊不知在他的头顶上,已经有一抹轻巧的身影稳稳地落在了他的头顶上!   来人像是一只壁虎似的挂在屋檐之上,听到这张大人的话,她默默地做了个鬼脸嘟囔了声“这么了解我们的尿性真是让人害羞呀张大人”,而后扑腾了下,手摸索了下停在腰间,又是“咔擦”一声将将挂在腰间的钢丝稍稍放松,微微一晃,随即显得笨手笨脚地爬上房顶。   白术在房顶上蹲稳了,这才将勾爪收好,一边收拾一边琢磨——这勾爪用得倒是还不错,就是收起来那会儿容易发出声音,这一点要记下来,回去告诉手艺师傅才行呢。   而此时,房间里传来诡异的娇笑声,白术顿了顿,在房顶上蹲稳了,抬起头看了看脑袋上的大圆月亮,寻着角度在房顶上摸摸索索地转悠了一圈,最后在大约是张大人床帐正前方不远处的位置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将房顶上的一块砖挪开——   趴下来凑过去一看,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张大人白花花的肥屁股。   他撅着屁股趴在床边,身后那大约是其侍妾的年轻女子亦靠在他身后,这会儿正从他那虎背熊腰、肥肉横生的背脊处一路吻下,到其腰间猛地一顿,当白术看得头皮发麻之时,却看见那看不清楚脸的侍妾索性继续向下,并用那涂满了红寇的手分开那大白屁股,然后,她的整张脸都消失在了缝隙之间——   白术:“……”   二十三岁的处.女之魂以及十一岁的年幼身体都受到了难以言喻的打击。   放下砖挪开眼,深呼吸一下冷静冷静,白术这才凑回去看了看——此时,那房里传来一阵让人耳朵都快聋了的喘息声,男的女的混合在一块儿,好不销魂——那床也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从白术这个角度,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彼此缠绕在一起的两双腿,其中一个又粗又胖还有腿毛,另外一个倒是纤细白皙,那难舍难分蹭来蹭去的场面,看得人也是醉了。   白术手抖了抖,直接将那砖扔回了房顶上。   房间里的喘息声戛然而止,那张大人问了声“谁”,正当蹲在房顶上的人一身冷汗之时,那房中的美娇娘却是娇哼一声“老鼠吧”便反倒是替白术解释了去,两人沉默片刻,而后又投入了新的一般更火热的战斗中去……   看着张大人年岁已高,血压也不低的模样,怕是一番前戏逗弄过后再提枪上阵也坚持不了多少长时间,此时就算白术已被一场活春.宫弄得手软脚软,却还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手脚敏捷地往那张大人的书房方向钻去。   一路畅通无阻,顺利到白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   摸进书房,戴上手套,东看看西看看,而后开始根据她跟手艺师傅那儿学来的搜查技术,仔细检查起桌案的边边角角以及其上摆设,每隔摆设都摸一边确定没有问题才摆回原位——当白术用手从笔架上的一排笔上一扫而过,耳边同时听见“咔擦”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机关被触动的声音时,她顿了顿,低下头一看,不过其然看见,卓脚边那本应该是木板的地方似有松动。   “……还真有暗格呢。”   白术啧啧两声摇摇头,想到这会儿如果被手艺师父们知道她这点本事都用来找火器设计图,估计会气得被她的腿都打断才是。   一边想着,一边伸出手调整那笔架上的暗格,这些个奇门暗器的开启方式又是另外一番讲究——因为这方面暗格制造多是由一本书籍教导制造,所以如果不是特别有天分的师傅,做出来的暗格设计破解方式无非也就是那几种,更何况张大人虽然是有钱有势力,也还是够不着能接触到“特别有天分的师傅”这个等级,所以白术在默默地将背下来的几种暗格破解方式一一试了一遍,在试到“大众款”的第三个版本时,那暗格便发出“咔擦”又一声轻响彻底打了开来。   相当没有挑战性。   白术摸出那被好好地卷起的设计图,看了眼窗外,手中一动蝉翼刀咻地飞出,那窗户边的帘子便轻轻落下遮住了里面人的一举一动,她盯着窗户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片刻之后,钻到桌下点燃烛台,深呼吸一口气,将那设计图缓缓展开——   设计图里画的果不其然是小型火铳。   两边圆筒形,中间部位有一个圆圆的大肚子似的玩意,整体的形状有点儿像印度佬吹笛子召唤蛇跳舞时候用的那种魔笛。   上面详细地标注了火铳的各个结构,甚至还相当贴心地将其中可填制的东西也写上了,火药,硫磺,或者压根就是实心小钢弹……   “啧啧,张大人啊,张大人啊,你个老卖.国.贼哟。”   白术匆匆看了一遍确认了卷轴里的火铳大概大小,就直接将那转轴卷起来塞进了怀里,准备一会儿回家时候顺手扔君公公家里房顶上或者交给他家后院那只大狗,而此时此刻,她自己则稍稍举高了手中的烛台,一只手摸到桌面上抓下来一杆毛笔,又从怀中将今儿个买好的纸张卷轴拿出来,开始咬着舌尖画了起来——   先将“魔笛”外形画好,有些歪歪扭扭不过也没关系,因为她事先就跟西决打好了招呼到他手中的会是“白氏复刻版设计图”,外形可以完全还原,因为这一个版本的火铳在外型上并没有多大改变,白术早就看过神兵营那些人用的那些火铳,至少外形上,跟这个没多大区别。   画好了外面,就开始填写内部。   白术想了想,先是笑眯眯地在前端桶装物里来了个弹簧,标注名词“复进簧”,再在空白处填上阻铁,阻铁簧,弹匣,保险,扳机销,扳机,弹匣扣等等一系列二十七八种仔细部件,兴致勃勃地画完了,看着那火铳内部乱七八糟被她塞满了一大堆现代枪械的东西还特么看着挺有模有样的,她微微眯起眼,吹干卷轴卷起,吹灭蜡烛,站了起来。   设计图是有了。   图么,也是真图——毕竟整个火铳的外部,她是照着原设计图画的,里面的零件么,也是各个神还原实物,都可以找出相应的用途。   至于现代枪械的构建和古代火铳配合在一起会出现个什么效果,她就不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还没说过白术以前是干嘛的吧?擦汗,应该没有! ☆、第九十四章   第二天早上,白术刚从炕上爬起来洗漱完,蹲在桌边吃早餐呢,便瞧见纪云风风火火地回来了,脸上那表情便秘了半个月又忽然通畅了似的,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带着一身露水气息一屁股在白术身边坐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丢失的设计图卷轴找回来了。”   白术眨眨眼,“喔”了一声:“居然找回来了么?”   说完又低头,捧着那碗比她的脸还大的粥碗窸窸窣窣的喝粥。   “今天早朝后,君公公就将那设计图拿出来了,吓掉了一屋子人的眼珠,万岁爷也吓了一跳,后来听君公公说,是昨晚他睡着觉,他家大狗自己顶开了门,跑到他床头边上去了——结果他被狗闹醒,睁眼一看,就看见他家大狗嘴巴里叼着这么一卷设计图卷轴,蹲在床边摇着尾巴看着他……”   白术看着纪云那一脸神奇的模样,愣是将一声笑憋回了肚子里,微微眯起眼勾起唇:“真的假的?”   “应当是真的,那设计图上还全是被狗口水糊开的痕迹呢,”纪云一只脚打上藤条椅,摸了摸鼻尖,“否则我也以为他编出这段子是在排挤我们还不如真的狗……”   “……”   君长知才没那么闲,大清早的起来没事干编段子来排挤咱们。   白术摇了摇头,继续喝自己的粥,这个月轮到她们这一组站中午的轮值,一会儿她还得给天德帝看门去——还没来得及再喝两口,便被纪云一家伙拉住了,摇了摇手臂:“昨晚你不是到那几个管理设计图的官员家屋顶上蹲着去了么,怎么样,有没有看见行踪诡异的人在那附近出没来着?现在万岁爷怀疑那设计图压根就没交到西决手上,怕是哪个官员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犯事儿,所以把设计图藏家里了,结果被个什么人知道了,又将那设计图偷了出来。”   白术拍开纪云的爪子:“怎么,万岁爷要赏那见义勇为的小偷黄金千百两?”   “说不准呐,”纪云摸了摸下巴,眯起眼一脸微妙,“难道那人是你?”   白术“噗”地一口将喝了一半的粥吐回碗里,抬起头满脸茫然地看着纪云,纪云皱着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算了,瞧你一脸傻样还能做出这种事儿?若是让你得了设计图,恐怕是一路大呼小叫地捧在脑袋上捧回来顺便再让万岁爷给你的指挥使的位置坐坐——”   “我有那么傻?”   “有。”   “……”   白术放下粥碗,跟着二十一他们轮值去了,正如纪云所说的那样,找回了设计图,万岁爷心情似乎确实不错,关着门跟君长知在里面絮絮叨叨不知道又说了什么,当君长知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膳时间。   年轻的大理寺卿拢着袖子微微蹙眉,看上去似乎在烦恼什么,白术目送他一路往大理寺的方向走了去,这时候二十一拍了拍她的肩,她抬起头一看这才发现来换班的兄弟都已经到了她面前,是时候换班了。   白术拍怕屁股上靠在墙上沾上的灰,站阳光底下伸了个懒腰,抬脚就往前走——又被身后的十五叫住:“干嘛去啊你?昨晚给你留的螃蟹还在笼子里呢。”   白术挺住步子,回过头笑了笑:“出去买点东西,午餐前就回。”   如果可以的话,白术希望自己买的是砒霜,这样她就可以永远地堵上西决大人的狗嘴了——可惜她不能,所以她揣着那一个小小的复刻版卷轴揣在怀中,站在欢天喜地找回失而复得的设计图的天德帝门外,站了几个时辰的岗,然后现在,她要去将这破玩意交给西决了。   等西决揣着那卷轴回了西番国,却发现以他们现在的手艺实力压根做不出这设计图里的零件时,一切都已经晚了——难不成他还能飞鸽传书告诉天德帝他身边有个女侍卫不成?……不,哪怕是飞鸽传书他也没机会了,因为放眼这皇城内外,哪怕是一只苍蝇出入,也逃不过锦衣卫的势力。   只要他滚蛋了,这件事就算结束了。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匆忙换了衣服出了宫,马不停蹄赶到了跟西决约好的地方——胭京楼。虽是青天白日的,却不缺白日宣淫之人,莺莺燕燕热热闹闹,小曲声,花娘娇嗔声,嫖客的劝酒声不绝于耳,白术来过一次就不新鲜了,冷着脸将贴上来叫她“小弟弟”的花娘打发了去,直接上楼走向上房包厢——还是之前那个房间,当白术面无表情地推门走进去时,里面意外的没有其他花娘在,西决独自一人坐在桌边,喝小酒。   见白术来了,他转过头笑了笑:“来了啊?”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将怀中的东西掏出来,往桌子上一放紧接着转身就想离开,却还没来得及走开几步,又被身后的男人一口叫住:“站住。”   白术愣了愣,回过头去,却看见此时西决懒洋洋地把玩着手中已喝空的酒杯:“听说那原本的设计图昨晚上神秘地出现在君长知的院子里,怎么,你做的?”   “……”白术想了想,嗓音有些低沉含糊,“跟你没关系。”   西决笑了笑:“你已经将这复刻的设计图交到了我手上,怎么,你还指望将原版的还回去,若是被发现,你们那个天德帝还能饶你一命?”   白术低下头没说话,眼睛盯着木地板上一处凹陷下去的地方看得出了神,不太像承认心中多多少少报着这样侥幸心理,虽然就连自己都知道其实压根不可能——这事情要是被发现了,就是死路一条,哪怕最终证实了她给西决的设计图与火铳设计图天差地别,那个时候,她怕是已经在都尉府或者大理寺的地牢里脱去一层皮了罢。   白术顿了顿,垂下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此时觉得周围的整个气压都低到了谷底,就连外面的小曲声、花娘招揽客人的声音似乎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的。   “都说了啊,”白术深呼吸一口气,“不关你的事啊。”   “……”   西决看着站在门口垂着脑袋似乎相当丧气的矮子,愣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在欺负小孩——而且还是个小姑娘……这事情要放在西番国,指不定要被其他人笑掉大牙,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嘴贱逗她干嘛,想了想,几乎是没怎么经大脑地脱口而出道:“要不,你跟我走算了。”   白术:“……”   西决:“……”   白术抬起头,看怪物似的看着西决:“你有毛病?”   “怎么,那日兽会,我见你似乎身有怪力,觉得有趣,只是开玩笑般与天德帝提起愿不愿意将他的锦衣卫让一人与我,你们那个天德帝可是没怎么犹豫就——”   “君长知正怀疑咱们俩有什么我他妈前脚刚解释完你后脚就跟万岁爷说要我回去玩玩?!”白术瞪大了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一口气都不换地将前面那句话说完,然后喘了口大气,“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啊,不行吗?”西决眨眨眼,“咱们什么都没做,君长知怀疑我们做什么?”   白术回答不上来了,现在她就想扶着墙找个地方好好地吐吐血——西决见她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虽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气什么,也失去了继续交谈的兴趣,索性将之前白术放到自己面前的那卷轴打开,扫了几眼叹息:“设计如此精妙……这……‘保险杆’是做什么使的?”   “防止你轰烂自己的屁股。”   “弹匣作何使用?”   “子弹塞进去,触动机关,可连发。”白术无精打采地回答,“当然,前提是你能做出来合适大小的子弹。”   “我见过的大商国火铳都是一发过后既要重新填弹,怎么,这一批居然可以连发了么?”西决看上去未免有些震惊。   “前提是你能做出来。”白术又强调,“这只是设计图,还没有实物的。”   西决想了想,点点头,放下设计图:“我知道了,你走罢。”   白术点点头,转身离去。   拉开门的一瞬间,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抬起头定眼一瞧,先是看见一大群锦衣卫兄弟,纪云也在,此时此刻,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一扫之前那不正经的模样,正沉着脸,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白术从未被纪云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动了动唇,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而此时,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间,人群忽然从中分开,人群之后,响起了一阵让人心惊胆战的脚步声,白术眨眨眼,随即便不其然地对视上一双淡漠的黑色眸子,此时此刻,那身穿大红蟒蛇官袍之人正低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如他们初相遇时,一模一样。 ☆、第九十五章   此时此刻,白术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她仰着头看着站在门外的君长知,后者拢着袖子低着头看着她,脸面之上,看上就如同寻常一般淡漠,然而平日里,白术却从未觉得这表情如此碜人。   “二十八,那日皇上让豹韬卫围攻都尉府,你说怀疑都尉府里有内奸,你可还记得?”此时,一片寂静当中,跟在纪云身边的二十一反倒成了第一个说话的人,“结果没想到,你居然就是那人……”   白术:“……”   白术动了动唇,想说我不是,我他妈若是的话贼还捉贼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非得作死似的提出那些个“内奸”的概念来坑自己?   目光游移,白术没有理会君长知,目光反而是顺着这会儿站在面前的大理寺卿的目光往身后的桌边一看,这才发现君长知的目光都固定在了方才白术交给他的那卷设计图卷轴之上,白术眼皮子跳了跳,忽然没来由地响起几个时辰前,和纪云的对话……   【现在万岁爷怀疑那设计图压根就没交到西决手上,怕是哪个官员犹豫不决究竟要不要犯事儿,所以把设计图藏家里了,结果被个什么人知道了,又将那设计图偷了出来。】   【怎么,万岁爷要赏那见义勇为的小偷黄金千百两?】   【说不准呐,难道那人是你?】   对话如同电影回放机似的在白术的耳朵边嗡嗡响起,当时锦衣卫正指挥使看着那模样与平日里别无二般,现在看来……居然是在笑眯眯地给她套话?   而此时,见白术不说话一脸茫然,纪云又是摇摇头叹了口气:“君府养的那只大狗,见了寻常陌生人都叫得厉害,昨夜你是担心直接隔着墙将那原设计图扔进院子里别人看不见还是怎么的?若是直接扔过去,那也就罢了,偏偏那设计图周围干净得很且没有沾染上一点儿泥土,一想便知是什么人亲手将那卷轴交给了君大人家的大狗——狗没叫,说明来的人是个熟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白术:“……”   是。   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还是犯蠢了。   纪云:“将原本的设计图拓印了一份给西决,而后将原图交还……这事儿,还真像是原本就在追踪设计图的人犯了事儿之后,又犯了职业病才能做出来的事。”   白术:“……”   “徒弟,你到底是什么人?”纪云抚了抚腰间的绣春刀,看上去有些不确定地说,“难不成,你是西番国一早就安排好了,在黑河村等着我们将你带回宫中?”   白术摇了摇头,却半天说不出话来,心想这会儿好了,居然连她的来历都猜测了起来——可惜她真正算是无法辩解,君长知他们怕是早就到了门外,被抓了个证据确凿,还有什么话好说?   也怪她笨得很——她就不应该相信自己的智商以为自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天过海——正如她之前担忧的那样,越是想要隐藏一些个小事儿,到了最后,反倒闹出大篓子……比如她现在,男扮女装最多就是惹了万岁爷的嫌打个半死不活扔出宫外,现在通敌叛国的大帽子扣下来了,她却是百口莫辩。   白术连着后退了几步,却笨拙地碰到了身后的椅子倒了下来,“呯”地一声摔了个狼狈,连带着桌子上放着的茶壶被子也一块儿被她撞了下来发出好大响动——热腾腾的茶水从身后劈头盖脸洒下灌进她领子里,手狠狠地摁在地板上一块木刺凸起处,擦伤带来火辣辣的疼痛感,然而这会儿她却顾不了许多,只是双眼发直,坐在一片水迹当中。   连带着她身后坐在桌边的西决也跟着站了起来,然而后者当然不是准备扶她起来——想来是准备做出什么动作,因为与此同时,在一片混乱声中,白术听见了君长知那冰冷的声音在她不远处响起:“把他们拿下。”   血管中的血液像是一瞬间冻结了起来。   白术愣愣地坐在地上,任由昨晚还跟她睡一个大通铺的锦衣卫兄弟将巨大的手链与脚链挂在她的身上,当她被人从地上拉起来的时候,脸上整个儿是放空的状态……从头到尾她都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君长知,然而直到她被推搡着走出房间,后者也再也没有与她产生哪怕是一瞬间的对视。   白术算是死了心,在心中叹了口气,琢磨着什么事儿还是回宫里再说清算了。   反正……现在她说什么怕是也没有人愿意要听。   然而就在白术被推出房门的同时,在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打斗的声音,他回过头去看,果不其然是锦衣卫十八与西决皇子打了起来,十八似乎早就收到了命令是要将那设计图拿回,一招一式都是冲着西决怀中的设计图去的,白术看了一会儿,动了动唇,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纪云,总算是说出了从刚才以来的第一句话:“……那设计图……”   “嘘,”纪云皱着眉,语气还算温和,“回去再说。”   “不是,我是说那设计图是——”   “徒弟,”纪云顿了顿道,“别说了。”   白术愣了愣,片刻之后,狠狠地闭上了唇,点点头——纪云说话的方式和以往相比简直不知道温柔了多少倍,然而对于白术来说,这样的温和声音却仿佛是在替她判了死刑一般,她宁愿纪云臭骂她一顿,也比现在这样好。   她垂下头,真正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   而此时,打斗声已经距离她越来越远,白术在一群人的包围下走出房间,果不其然,方才那片刻的安静并非她的错觉,事实上,这会儿花楼早就没了客人,只剩下一堆花娘坐在位置上瞪着眼眼巴巴地望着一群官老爷办案,鸦雀无声的。   纪云走到老鸨子的跟前,先是拿出腰牌淡淡地说了句“锦衣卫办案”,随即便问:“你知道西番国西决皇子在你家花楼私下买通朝廷命官贩售神兵营设计图的事吗?”   老鸨老脸煞白,扑通一下就坐在了地上,那神情那模样,很显然是在说明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一个花楼的老鸨子,眼里只有银子,当然是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此时,白术听见君长知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语气依旧是显得云淡风轻的:“一通带回去罢。”   白术想要回头看他,但是想了想却还是没动,老老实实地走到花楼外,却意外地没有看见那用来游街示众的囚车,只是一座寻常的马车停留在花楼门口,而且马车上还有君府的标志,除此之外,剩下几匹锦衣卫的的坐骑随手放在花楼门前,其中还有纪云的那匹大黑马。   白术终于忍不住转过头,去看纪云,后者皱着眉,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怎么会拿囚车来捉你,家里的事情,自己关上门解决便是。”   “……”   纪云又顿了顿,犹豫了片刻后,这才补充道:“其实是君公公的主意,一会……你好生谢谢人家罢,哎。”   说完,纪云似乎也觉得让白术感谢捉拿她的人这行为也是奇怪的很,索性不再说话,闭上了嘴……只不过经过纪云这么一说,白术更难过了,连带着五脏六腑都跟着疼了起来——她明明什么都没做,这会儿却好像给整个都尉府都蒙上了羞似的,走向门外时,阳光刺眼得很,她微微闭上眼,只觉得此时此刻戴在自己手上的手铐脚铐沉甸甸的,仿佛立刻就要将她的手脚都扯断一般。   她慢吞吞地走到那君府的马车前,却还没来得及跳上去,就在这个时候,她猛地听见从花楼的二楼处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从脑袋顶上十八横着掉了下来,“啪”地一声落在白术跟前,喷出一口血。   白术被吓得连忙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在他们的头顶不远处,西决皇子的身影一晃而过,居然是打伤了十八,顺利地逃脱了!   白术心里咯噔一声,这时候那宣布罢工已久的大脑才艰难地运转起来,猛地想起,若是西决带着那假的设计图跑了,没有物证,这回她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设计图假的假的假的!师父!”白术终于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手边的纪云,急切道,“师父抓住他!那设计图是假的,我没做你们以为的那些事儿!”   纪云目光一凝,立刻放开白术,跳上马便追着西决的方向去了,与此同时,对于白术的话第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还有君长知——白术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衣衫扑簌之声,再回过头时,只来得及看见绯红蟒服飞扬,下一秒,年轻的大理寺卿便动作敏捷地随便上了匹距离他最近的马,与纪云如同两道利箭,双双追了出去!    ☆、第九十六章   西决别的方面算是未知数,在逃跑这方面倒是众所周知的颇有天赋——在被轻功绝佳的纪云和骑着一匹快马的君长知天上地下双双夹击的情况下,他居然能一路遥遥领先,几次眼瞧着快要被追上,他转身扔下几枚明火弹,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火光四起,街上的百姓相互叫嚷着逃窜混乱之间,他又重新与身后追击的人拉开距离。   直到他们的身影蹦跶着、蹦跶着就掏出了白术的视线范围。   她是很想跟上去看看结果到底怎么样,奈何这会儿手上脚下都是镣铐,她是蹦不高也跑不快,而且还没等她行动,刚刚露出个蠢蠢欲动想要跟上去的表情,就被身后的十八一把扣住,往君府的马车上压了压:“别看了,能不能追上,待片刻后他们归来时自然知晓。”   白术一脚踏上马车,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瞥了眼这会儿浑身刮伤的十八,这会儿对方说话的气息之中都夹杂着一股血腥味,白术顿了顿,露出了个抱歉的眼神:“十八,刚摔那一下狠的,疼不疼?”   十八闻言愣了愣,随即微微蹙眉,又立刻舒展开来,沉默地摇摇头。   白术点点头,老老实实弯腰坐进了马车里——车内的布置倒是让白术愣了愣,因为天气已经凉了下来,马车里铺着厚厚的软垫,热这一壶果茶,其中的一个茶杯还有喝了一半的茶水,白术凑过去看了看,扑鼻而来的除了果茶的香甜气息,还有君长知身上特有的那股淡淡的檀香气息。   “……”   若不是亲眼所见外面几匹锦衣卫专用大马,外加这会儿自己的手上确确实实挂着沉重的镣铐,这君长知压根就不像是来拿人的,反倒像是恰好出门访友或野餐,临时路过花楼想起来可以上来拿人于是就来将她抓住了似的。   白术退了回去,缩在马车一角,正瞪着眼睛发着呆,满脑子都是“如果他们抓不到西决该怎么办”这个念头,正恍恍惚惚地想着,忽然只感觉到眼前一亮,马车的围帘被人从外面掀开,紧接着,一抹夹带着外面寒气的身影弯腰坐了进来。   这一举动似乎惊到了白术,她又猛地往里面缩了缩,却在这个时候,她看见刚刚坐进马车的君长知转过头瞥了她一眼,随即用显得有些嘲讽的声音说:“投敌叛国这种事你都做得出来,这会儿又表现得像是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装给谁看?”   “……”白术满满的郁闷顿时化成了迷茫,隐隐约约,有一丝绝望悄悄地笼罩上她的心头,再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什么意思?西决他……”   “如你所愿,跑了。”君长知顿了顿,“带着设计图一起。”   “……”   白术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事实上,她突然觉得自己身上的力气似乎也在同一时间被神奇地抽空了——懒得辩驳,懒得争论,懒得试图挣扎,她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心像沉入了冰冷的大海,她垂下眼,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伴随这一阵刺痛,她感觉到自己的舌尖尝到了一丝丝血腥气息。   她整个人脑袋昏昏沉沉的,与此同时,却还听见君长知那冰冷的声音在不远处想起——   “虽不知西决究竟允了你多少银钱,让你替他拿设计图,可是你究竟有没有用你那脑袋仔细想想过其中利弊?大商国与西番国交界处连年战火不熄,边关百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倘若西番拿到了火铳,大商国又得因为你的仪式自私自利损失多少兵将?”   “……”   白术被训得抬不起头来。   虽然她并非拿了西决的银钱,不过……这确实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反正都差不多的意思,她也确确实实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才松口答应给西决倒腾设计图这件事——倒腾得是否成功,最后弄出来的东西究竟是不是真的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做了。   “你尚且顾着你自己,”君长知语气依旧冰冷,“那些边关战士以及将军,没有各自妻儿要顾?”   “……”   “张大人拿了设计图,只敢藏着掖着放家里,到了最后也不敢将设计图拿出来——你倒是好,主动送上门去,张大人活了四十岁,还没你一个十几岁的奶娃娃胆子粗……倘若大商国因此而丢了一城一县,你拿什么赔?你赔得起?纵是将你挫骨扬灰……”   白术从未听君长知说过这么长的一番话,也从未听过他语气像是此刻这般冰冷刺骨,她咬紧了牙关,拼命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响,这会儿整个身子都缩成了一团死死地缩在马车的一角——此时马车已经开始动了起来,大约是君长知训人的声音过大,导致外边的人都有些听不下去,车外骑在大黑马身上的纪云掀起了帘子,扫了一眼白术:“君大人,外边听得清楚,沿着街道还有百姓呢……”   君长知闻言,掀起眼皮,扫了眼马车外正一脸担忧往里看缩在马车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锦衣卫的纪云,心中忽然对这优柔寡断的锦衣卫正指挥使充满了不耐,挥挥手,随即便陷入了沉默。   就在纪云以为他妥协,正欲放下手中垂帘,却在这时,又听见坐在马车内的男人淡淡地说了句:“万岁爷那我已经派人通知,一会人直接拉到大理寺去便是,接下来的本官会全权办理离,有劳纪正使了。”   白术一听,心头一震,之前还埋在膝盖之间的脸猛地抬起看向君长知,一张小脸苍白惨白得,毫无血色。   纪云听着也是愣了愣,犹豫了一会儿:“这……二十八毕竟是都尉府的人——”   “所以犯事理应避嫌。”君长知打断了纪云的话,“有何不妥?”   纪云一愣,随即摇摇头,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随即放下帘子,继续赶路去了。   当感觉到君长知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术抖了抖,随即终于说出了打从君长知坐进马车后的第一句话:“用不着这样,哪怕是把我送回都尉府,他们也不会——”   “闭嘴。”   “……”   白术合作地闭上了嘴,而此时,君长知却已经来到了她的跟前,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将她完完全全地笼罩在了自己的阴影当中——此时此刻,她几乎忘记了应当如何继续才能维持住自己的呼吸,心脏像是下一秒就要从胸腔跳出,她整个人的背脊都贴在了马车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起来。   恐惧。   难受。   一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上了心头。   有那么一瞬间,白术甚至觉得君长知很有可能直接伸手将她掐死——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错觉——因为无论如何,她跟君长知所有存在的关系,只不过是她单方面的主动而已,后者对她没有那么深的感情,自然也不会有那么深的恨。   却在这个时候,她却突然听见,君长知在她头顶上淡淡地说了句:“你这样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那随你一同来央城的妹妹可能会因此而受到牵连?”   君长知的话让白术心下一惊,抬起头,不自觉地望向那一片深邃的黑色瞳眸,而此时,她看见了自己倒映在对方眼中的模样,惊恐,苍白,比女鬼还可怕的模样。   “令妹打从来了君府,一直乖巧懂事,甚得我娘亲喜欢,刚开始受到府中下人排挤,每日做的活是其他人的两三倍,她也都硬生生地承受了下来,若不是某日我巧合发现,她兴许现在还在受着那些苦,”君长知说到这里,顿了顿,“她可知晓她的兄长在宫中却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来?”   白术愣住了。   此时,她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了锅。   满脑子就剩下“不要脸”三个字,相比之前,君长知对于牛银花那些个赞赏的话语,反而就像是一团浮云,她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压根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此时胸腔之内五脏六腑都成了一团,她费劲儿地眨了眨发酸的眼,努力不让自己看上去有何不妥——   却在这时,感觉到压在她上方的身影稍稍抽离。   “我娘亲原本有了让银瓶再长个五六年,张开了再入了我偏房的想法,原本我是拒了的,琢磨着她年纪尚小,应当有更多选择,”君长知淡淡道,“现在看来,想要让她不受你这等混账兄弟的牵连,除此之外,还真是别无他法。”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地埋入膝盖当中。   用力地眨眨眼,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滴落,啪嗒一声,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细微声响,在她裤腿上晕染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我觉得你们在期待着虐,所以……我怎么好意思辜负你们的厚望=3= ☆、第九十七章   当君长知意识到身后的小鬼可能是在哭的时候,他只是浅浅地皱起了眉——虽然她哭得小声,然空气之中那种凝重的气氛是不会变的,这会儿他背对着她,当然没有转身去安抚或者是其他,也没有再出言嘲讽。   想让她赶紧闭嘴别哭了。   想了想后,却发现自己居然开不了那个口。   君长知左右琢磨了一会儿,最后只是掀开了马车,找个理由放了些新鲜空气进车内将那压抑的气氛稍稍驱散,余光看见缩在马车一角的人似乎因那忽如其来的冷空气冻的猛地颤抖了下,君长知却只能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见,问前面的赶车的小厮什么时候能到皇城,得到了回答之后,又催促他稍稍快一些。   再放了帘子,坐稳了,只觉得马车内的气氛更加叫人难过了起来。   此时此刻,年轻的大理寺卿只是后悔自己怎就出宫的时候偷懒,没让人多牵一匹马来。   想到这里,忽然他又是一顿,随即对自己也是无语了——自打担任大理寺卿一职,他君长知拿过无数的犯人,其中有一路喊冤的,有哭天抢地的,也有谩骂不停的,更是不缺乏面如死灰的,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却单单在今儿遇见个小鬼,却突然坐立不安了起来。   “……”   君长知沉默地转过头看了一眼那缩成一团的身影——没想到这家伙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出了大事却忽然是安静了,前一秒还口口声声的叫嚷着给的设计图是假的,明明图是她自己亲手给西决的,然而等人们告诉她,没追到西决的时候,她又表现得像是整个人都失了魂一般。   这么一个小孩,却忽然叫人看不懂了。   君长知靠在马车边上闭目养神,等暖炕上的果茶煮沸了小壶盖被带着果香气息的蒸腾热气冲击得发出“啪啪”的轻响,君长知定定神,睁开眼附身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期间不经意地从袖袍之间飞快地瞥了不远处那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后者倒是动都未动。   反倒是这会儿保持着一手拎着茶壶给自己倒茶的君大人又独自纠结了起来——起先她明明是一直沉默着的,哪怕如何骂她也只管木着脸垂眼发呆,唯独提起了她那个养在君府的妹子,这才仿佛戳到了她的痛楚似的,开始无声无息的掉起了眼泪……   等等。   她这么个哭法,是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妹子,还是因为听到他说了那么一句“收了你妹子进偏房”啊?   君长知固定了拎着茶壶的动作一会儿,脸上完全放空,片刻之后,仿佛这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似的,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这才发现那小小的茶杯早就被倒满溢出,整个托盘里流淌得到处是水,君长知皱起眉,索性将手中的茶壶一扔,不喝了。   于是,这可就苦了劲儿替君大人驾马车的小厮,明明之前没多久的时候,那马车里的大人才掀开帘子探头出来问了句“还多久到京城”,告之对方大致时间过后,后者倒是也相安无事地缩了回去,结果这会儿还不到半盏茶的功夫,那帘子又被人重重一把掀了开来,那向来云淡风轻得像是神仙似的大理寺卿头一回显得有些暴躁:“怎么还没到?”   驾马车的小厮差点儿给这位大爷哭出声来。   恨不得给马车插上俩翅膀飞起来才好。   小厮不敢说话,让人没想到的是此时倒是旁边的锦衣卫正指挥使护犊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纪云刚上任,对于“指挥使”这位置还没多少归属感,他到底是没有云峥那些个看淡一切的性子在,凡事亲力亲为,这会儿虽然对自家那不争气的徒弟干出来的破事气得很,但是见君长知满脸暴躁,却还是忍不住跳出来护犊子——   只见其听见了君长知的催促,只见纪指挥使阴阳怪气一笑,骑着马赶了上来道:“君大人急什么,日头高挂,这会儿哪怕是爬着回去,也耽误不了您今日正常时间下值。”   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看了纪云一眼,这会儿他特别想让说得一脸轻巧的纪云自己到车里来试试,把马给他骑就是。   君长知这古古怪怪的一眼看过来,而后便冷哼一声缩回了马车里——意料之外的没有遭到反击,纪云反倒是觉得奇怪了起来,稍稍勒住缰绳放慢马速,鬼鬼祟祟地到了马车旁边,掀起帘布的一角往里面瞅了一眼,一眼就看见了这会儿他那不争气的徒弟,整个人团成一个团子的模样缩在马车的一角,哪怕是马车颠簸,也掩饰不住她那微微颤抖的身形。   纪云:“……”   怪不得君长知一副火烧屁股的模样。   原来是把人给欺负哭了,这会儿不知所措呢。   纪云放下了帘子,心中真叫个不上不下,也不知道是心疼徒弟好,还是想要骂她活该好,于是也跟着阴沉下了脸,一路不再说话。   好好的一个押要犯的队伍,愣是折腾得像是送葬队伍一般气氛沉重。   周围的锦衣卫也是各个面面相觑,虽然感觉到了古怪,却还是一个个老实闷不吭声地装傻。   直到队伍一路回到皇城跟前,偏偏就有看不懂气氛的上上来找茬——往日里那禁卫军负责对皇城内外出入马车进行勘察也是正常,但是通常有锦衣卫护驾的马车,他们也就是稍作盘问便放行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平日里纪云嘻嘻哈哈,上任之后居然多少有些压不住这些人,今日他们嚣张气焰越发肆意,这会儿见了锦衣卫护着一架马车进来,毫不犹豫就给拦了下来,还死活要检查里面装的什么人。   纪云只当这些人吃了雄心豹子胆要跟锦衣卫作对,便捞起袖子跟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打起了官腔——   “都尉府今儿拿下的犯人,轮得着你们查?”   在纪云跟那门卫东拉西扯时,却有十八在旁边冷不丁地叫嚷了声——他这一嗓子,将在场的其他人都吼得愣了愣,纪云回头瞪了他一眼嫌弃他多话,果不其然,接下来,那禁卫军就更加来劲儿了,中心思想就是:不就是个犯人么,你都尉府遮遮掩掩的干什么?   期间,那禁卫军的一句话说的特别清楚:“都尉府每日拿下犯人不计其数,怎就偏偏这个有见不得人的?”   声音传入马车中,里面的人却是受够了煎熬。   白术的耳朵好使,这会儿自然听见了马车外的纠缠,纪云护着马车不让查看,再加上那禁卫军一口一个“见不得人”,一来二去,自然被她理解成了纪云认为她在这里,就这么被人看见都尉府的一员成了阶下囚,这事儿怎么都抹不开脸。   抽抽鼻子在袖子上胡乱摸了眼泪,鼓起了勇气抬起头来,再闻到马车内混合着君长知以及果茶那特殊的香味儿时,她那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气势突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是低着头,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此时近在咫尺的那年轻男人的袖子——   当感觉到对方那显得十分冰冷淡漠的目光转过来停留在自己的脸上时,白术呼吸一窒,低着头,一声不吭,就是抓着对方袖子的手稍稍捏紧了些——因为用劲儿过大,指尖泛白,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   下一秒,白术只觉得自己的手中一空——原来是那人将自己的袖子抽了回去,她猛地一顿,心中咯噔一下,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轻轻地哼了声:“还知道丢人。”   白术愣了愣,还没搞明白君长知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却在这个时候,只感觉到那前方的帘子被掀开了些,紧接着,原本仿佛弥勒佛似的安稳坐在马车内的大理寺卿便探了半个身子出去,语气很不好地说:“车里是本大人府上的人,往大理寺拉去协助调查,怎么,不合规矩?”   “……”   白术眨眨眼。   与此同时,她听见马车外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似乎是那些个禁卫军对这从天而降忽然冒出来的冷面阎王爷纷纷傻了眼——放眼这整个紫禁城,能在万岁爷跟前走动的人就那么几个,得罪了个新官上任的纪云还算能抗下,倘若为了个什么不明不白的犯人连通大理寺卿一块儿得罪,那才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糊涂账。   于是片刻之后,那禁卫军只是显得有些慌张地捻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随意找了个理由,便匆匆放了行。   君长知帘子一放,又是稳稳地坐了回来。   白术小心翼翼地掀起眼皮子看了眼此时正闭目养神的大理寺卿,只见其眉头轻捻,神色淡漠,就仿佛方才那对着禁卫军一番大发官威的一幕,只不过是众人的错觉罢了。    ☆、第九十八章   白术断断续续闷声不吭哭了一路,在皇城门口又心惊肉跳了一番,等马车真的到了大理寺门口的时候,她是手软脚软,整个脑袋也头眼昏花的——这时候,白术才隐隐约约明白过来,其实从骨子里她到底还是个妹子,没有那些个雄性生物那把硬骨头。   当年那曲朝歌奉劝她不要入锦衣卫的时候,用的就是这么一句“女娃还是不合适锦衣卫这职位”,没想到最终居然还是被他一语成谶。   白术正呆愣在原地胡思乱想,而这个时候,马车的帘布被人掀起,伴随这一阵凉风吹入,君长知那显得有些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下车,还赖在上面做什么。”   白术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马车早就到了,这会儿众人都纷纷下车下马在旁边候着,就她个囚犯却像是老佛爷似的坐在车上不动如山——也是讽刺得很。   白术连忙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手脚又因为心里虚着软成泥巴,下马车的时候她脚下绊了绊险些摔了个狗啃屎,好在这个时候君长知在后面拉了她一把才不至于丢脸地扑地上去——只不过一路上就发扬了各种不温柔精神的大理寺卿这会儿依然很不温柔,当白术在地上站稳时,后者立刻缩回了手,似乎相当嫌恶一般。   这在白术本来就已经相当脆弱的幼小心灵上又捅上了无情的一刀。   拧了拧脑袋,不敢去看君长知,所以索性看着这会儿站在大黑马边的纪云,后者皱了皱眉,看着自家徒弟一副可怜兮兮瞅着自己的模样欲言又止,几次想要干脆将人抢回都尉府关起门来自己处理,但是碍于现任大理寺卿是这个难缠的君长知,他最终也只是无奈对白术道:“二十八,你方才可是有说过,给西决的图纸是假的?”   “……是。”白术像是抓住了跟救命稻草似的,连忙点点头。   “我们方才在门外守着,隐约是听见他展开了设计图,还问了你几个问题的,你们对答如流,也不像是图纸有问题的模样,”纪云又微微蹙眉,“倘若你给他的是假图纸,他那等聪明人,怎会看不出来?”   白术:“……”   这个问题我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说上三天三夜——首先让我们从一因为工作关系对于现在枪械有一些了解的大龄穿越女青年穿越到大商国成为一个黄毛丫头的故事说起……当然,在说故事的过程中,你得保证不恼羞成怒一巴掌拍死我,也要保证在听完了一切之后,不会把我当妖怪一把火烧死我。   当然,我知道以上两点你们都办不到。   所以还是算了。   白术定了定神道:“以现在的铸造水平,他做不出那个火铳。”   纪云皱眉:“那图是真的?”   白术摇摇头,回答得显得有些模棱两可:“做不出来的东西,就是假的。”   白术说完这句话,就被华丽丽地拎回了大理寺单独的牢狱之内——这时候她才知道,不同于都尉府这个专门搞情报的部门,大理寺是专门审犯人用的,所以他们的牢狱比都尉府的地下牢狱更加宽敞,更加阴冷,更加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鬼气森森,白术看了看挂在墙上的刑具,然后绝望地发现,大理寺对于用刑这方面,比都尉府的花样更多——   比如一个看上去是进行铁板烧的大铁盘,旁边还放着的一大桶油证明了白术的猜测,只不过牢狱不是吃饭的地方,所以不会有人把洋葱青椒往那个大铁盘上放,会躺在上面的,只会是犯了事还嘴很硬的犯人。   又比如白术看见了放着枷锁的房间,造型上跟她身上挂着的没什么区别,但是那些枷锁的内部接触人体的那部分都是锋利的尖刺——还有非常匪夷所思的钢铁柜子——白术怀疑这是大理寺从外邦引进的新技术,因为那大铁柜子里面全是刺刺的造型真的太像钢铁处.女刑具。   再比如,某一个牢狱里放着一张铁床,铁床上放着一把金属钢刷——白术一眼看过去,虽然那铁床擦洗的干干净净,但是还是让她不幸地看见了床脚没仔细擦干净的成年血液,钢刷上还挂着干煸脱水的肉,白术希望那是猪肉,但是她知道,猪肉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各式各样百花齐放不带重样的大理寺牢狱,看得白术醉得路都走不动了。   还是君长知在她背后推了她一把,用嘲讽的声音问了句:“一副看花了眼的模样,是不是各个都想试试?”   白术苍白着脸回头看了君长知一眼,心里琢磨的是现在坦白从宽还有没有用——想了想又发现现在坦白似乎也晚了,这些人已经认定了她将真正的设计图送到了西决的手上,这会儿再老老实实地说自己是女的,除了罪加一等再挨一顿胖揍后,她捞不着一点儿好处。   人家也不会因为她是女的就下手轻一点。   咬紧了了后槽牙跟着君长知往最里面的房间走,最终他们在一个稍暗的房间外面停下,不等君大人说话后面已经有大理寺的狱卒上前打开了门——听见熟悉的金属门锁撞击的声音,白术这才掀起眼皮子看了一眼,发现房间中也就是普通的刑具——几把鞭子,烙铁什么的,基础配置,跟都尉府的倒是有些相似。   白术走进这间牢狱时,还显得有些恍惚,曾经她似乎也为了审犯人走进过这样的房间——只不过当时她跟着一大群在职锦衣卫在后面打酱油,看着人受刑,太血腥了受不了就出去吐去了……现在换她自己上,而且还扮演的是犯人的角色。   人生果真就是大起大落,世事无常。   两个狱卒上来想要将白术抓到那十字架形状的架子上挂好,却还没来得及碰她便被君长知挥着手赶了下去,其中一个狱卒愣了愣,转过头试探性地叫了声“君大人”,君长知沉默半晌没说话,反倒是转过头对白术说:“你还有别的话要说么?”   白术想了想,只是破显得有些重复说了句:“那设计图是假的,你们追到西决看看就知道,要么你们给我纸笔,我将那设计图照着原样画下来与你们看便知。”   说完之后,感觉到一室沉默,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君长知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心猛地往下沉了沉,随即摇摇头道:“除此之外,没了。”   当后面俩狱卒上来将白术挂在刑架上时,白术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只是沉重的金属铁链擦过手腕时带来麻木的冰凉触感,此时此刻,白术满心都是茫然,心想着刚才君长知那片刻的停顿究竟是不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但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所以,她就这样将君大人赏赐给她的最后的机会弄丢了。   他们不信她。   哪怕她有机会,将给西决的设计图原样画一遍,他们也不会相信这就是她给西决的那一份图纸——有些时候人很奇怪,在没有别的选择的情况下,他们选择自己听见的或者看见的——白术表示相当理解,换了如果是她她也会这么做的,整件事情就是这么奇了怪了的似的因为各种巧合走进了死胡同里,而她,站在中心,知道所有真相,却因为没有人证也没有物证,百口莫辩。   那些狱卒将白术挂好,又想上手来取她腰间的绣春刀,这会儿不知道怎么的便想到了当年曲朝歌说的“刀在人在,刀亡人亡”,一直蔫儿吧唧随便折腾的锦衣卫像是猛地从噩梦中惊醒了似的,急急地挣扎了一番,哪怕是被束着手脚,却还是拼命地拧着腰不肯让那狱卒碰她腰间挂着的绣春刀——   因为那绣春刀用了特别的方法挂在腰间,想要取还真不那么容易取,再因为白术本人也不肯配合,一把刀愣是弄得那动手的狱卒满头大汗都没弄下来——再加上想到顶头上司还在后面看着,狱卒也是恼了,冷不丁一巴掌对着白术就抽了一下来。   “啪”地一声,响得惊天动地。   白术只感觉到右边脸颊一阵哗啦啦的疼痛传来,像是连下颚骨都被打得错了位——换一般的小姑娘被这么打了一巴掌恐怕就嚎哭开来了,她也以为自己会想哭,然而没想到的是,这会儿她却仿佛真的被疯狗上了身似的,不想哭,反倒是胸腔之中燃烧着熊熊怒火,一双眼都因此而烧得通红,肿着脸,冲着那狱卒吼出了一声中气十足的“滚”!   那狱卒被她这么一吼,愣是吼得手一抖下意识地后退了三步。   这时候白术还恶狠狠地瞪着他,呲牙咧嘴的,就仿佛刚才他碰的不是她的刀,是她的命根子似的。   片刻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候,在场的众人才反应过来,哪怕是幼年时期的鹰犬,它本质上来说,还是一条鹰犬。   凶悍得很。   君长知拢了袖子在旁边冷眼看着,此时那狱卒似乎被他的目光扫得浑身发冷,在君长知与白术之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要去招惹刑架上的那个——再怎么凶,她好歹也是手脚被束住的那个。   然而当那狱卒刚刚上前,还没来得及碰到白术,刑架上又传来一阵哗啦啦的铁链响,与此同时,那狱卒终于听见君长知那不冷不热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碰不了就别碰了,本大人亲自来便是。”    ☆、第九十九章   目测明儿皇宫里就会传出谣言:大理寺卿君长知除了查案办案审犯人之外,还有一个别的附加功能,那就是“□□恶犬”。   众人纷纷散开,君长知淡定一步上前,然后奇迹就发生了,那上一秒还呲牙咧嘴见谁咬谁得了狂犬症的狼似的矮子锦衣卫,这会儿忽然就变成了哈士奇——蔫了吧唧可怜兮兮地看着君长知伸手将她腰间的绣春刀拿下来,又摸了摸将她腰间的腰牌摘下来,期间她还象征性地躲了躲——   君长知道:“躲什么?”   白术道:“痒痒。”   君长知道:“忍着。”   顿了顿又问:“身上还有什么?”   白术摇摇头道:“没了,衣兜里还几个铜板算不算?”   当然算,于是君长知伸手去摸——白术就看着那又白又漂亮的手向着自己的胸这边伸过来,虽然是旺仔小馒头可是那他妈好歹也是胸啊,赶紧“唉唉”了俩声躲了躲——君长知缩回了手,掀起眼皮子淡淡地扫了眼这会儿事到临头还要财迷的小鬼,忍不住开口嘲讽道:“这点钱你带着能在黄泉路上买粮食?”   白术:“……”   两人之间的气氛和谐得就像是过家家似的——要不是现在其中一个被五花大绑绑在刑架上,人们一点也不怀疑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狱卒看热闹看够了,也不想在这继续瞎狗眼,君大人怎么审犯人他们也没权管对不对?所以索性就就纷纷拿了笔墨纸砚在他身后,放下一群人就出去了。   就留下个负责记录的官员一屁股坐下,今儿个上职的主薄姓孙,年约四十有五,此时只见他麻利地刷刷在一崭新的卷宗上记录下年号月日,随即便悬腕,手中笔虚空于卷中之上,只待不远处大理寺卿亲口问话——   此时君长知沉默半晌,转身取过鞭子按照规矩浸湿了盐水——原本到这一步还算一切正常,却没想到君长知重新回到这跟前,盯着面前的锦衣卫沉默了一会儿,语出惊人道:“衣服脱了罢,免得稍后布料弄伤口里,清理时候再遭一番罪。”   白术:“…………”   孙主薄:“…………”   在白术极度无语之间,孙主薄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额间的汗,也不知道是在惊讶自家大人如此“体贴”的好,还是在惊悚他这般孟浪的话好,哪有上来鞭子还没落下去,就商量着问犯人要不要脱衣服的,而且还是“商量”,要放了平日,直接扒了也就罢了。   正当孙主薄蛋疼之时,却没想到那锦衣卫更是要雷死个人似的问:“你就不能不打我?我真没什么好说的了。”   君长知:“你什么都没说,怎么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白术想想好像确实是这样,不过她没什么好说的也确实是事实,于是沉默下来,顺便这会儿她被吊得高,目光轻易便从君长知的肩头越过看见了坐在他们身后的主薄,这会儿已经是这位大叔第三次捞起袖子擦额间的汗了。   君长知见白术不说话,索性用手中那粗糙的、泛着刺鼻血腥气息的湿漉漉地鞭子轻轻挑起面前那小鬼的下颚,淡淡道:“时间,地点,人物,结果,动机,以及同谋。”   白术想了想:“今天,胭京楼,我和西决——你们都看见咯;图纸给他了,假的——不过你们不信;同谋没有,神兵营的张大人不知道我拿了他的图纸,那家伙最多算是……卖国未遂?”   “你倒是‘遂’了?”君长知讽刺道,“还挺骄傲的是吧?”   这语气隐隐约约听得出一点儿怒火在里面,白术不敢随便乱答,索性沉默,片刻之后,感觉到在她下颚磨蹭的那显得有些粗糙的鞭子拿开了,与此同时,君长知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还漏了个动机,你什么时候跟那西决勾结上的?他承诺与你什么好处?”   “……”突然被闻到了重点,白术咬紧了牙,摇了摇头,吭吭哧哧地说出一句,“他承诺给我黄金万两,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白术话语刚落,就刚感觉到君长知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加轻蔑了些:“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是要娶你过门谈聘礼呢?”   白术无语,与此同时,她看见在他们身后,孙主薄第五次举起袖子,擦额间的冷汗。   孙主薄道:“君大人,这个,这个不用记了吧?”   君长知头也不回,唇角微微轻启:“不用。”   孙主薄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白术无言。   ——如果要追根究底,这整件事跟天德帝也脱不了关系,要不是这个作死的皇帝非要折腾事情出来整都尉府,他们都尉府也不至于派卧底进花楼去探听消息,白术也不至于跟西决近距离接触,最后,也就不至于被揭穿以至于被要挟……   但是她当然不能说这全他娘就是那皇帝的错,所以这会儿只好咬紧了后槽牙,低头装死——然而她在都尉府千学万学学了许多本事,却并没有哪个人教导她撒谎,所以这会儿君长知见她面部肌肉忽然紧绷,就知道其中肯定有什么不对,又连连逼问了几遍,却还是咬着牙什么都不啃说——   而此时,君长知似乎也终于没了耐心,手中长鞭轻轻一甩,伴随着“呼”地一声轻响,长鞭落在白术肩头上,那本来就并不是什么上等布料的侍卫服自然应声碎裂,露出底下带着血痕的白皙皮肤——这些日子在都尉府养得那真叫个白白胖胖无比水嫩,这一鞭子下去,君长知明明都还没怎么使力,居然就皮开肉绽成个不规矩的伤口形状,鲜血直流。   白术痛得闷哼一声,两眼发黑。   “既然你说有黄金万两,那想必之前必然给予了你部分‘订金’?”君长知微微挑眉,目光从那被是裂开来的衣服上扫过,后者就像是感觉到了他的目光似的,猛地往后缩了缩,也不知道是不是拉扯了伤口,这会儿又发出一声痛呼。   白术垂着头:“没订——”   话还未落,又是“啪”地一鞭子落下。   痛得她想骂脏话。   除了上次给狗皇帝“挡枪子”那次受伤过后,白术好久没受过这等摧残了,相比之下那次似乎还要更痛些,不过那好歹在外人眼中看着算是光荣的事儿,现在……就算她在这被抽打至死恐怕也就落下一句活该罢了。   “都尉府出来的应当都不是傻子,我也从来没见过你们的人是办了事才找事主收钱的,到你这儿突然就破了例子了?”   君长知双眼充满了平静,说话时也是平静得像是激不起一丝波澜,而此时,白术身上又是刷刷地落下几条鞭打的痕迹——那大理寺的刑具可不是闹着玩的,几下下去,新伤叠着旧伤,没一会儿她上半身的神色侍卫服就湿漉漉的一大片,原本的深红色这会儿被血染成了褐色,白术一张脸也是惨白得像鬼,刚开始还能勉强硬撑着,这会儿已经浑身脱了力气,若不是那沉重的镣铐将她绑在架子上,她恐怕早就跌地上去了——   君长知冷眼看着她:“你在央城,说来说去不也就那一个亲人?你若不说,我便去问银瓶,她倒是与你不同——”   却不料话还未落,便看见那之前蔫儿吧唧的人忽然抬起头,皱着眉深深地瞧了他一眼——这一眼反倒是将君长知还未说完的话堵了回去,顿了顿,片刻之后便听见那被抽了几鞭子后不剩下多少力气的锦衣卫道:“你别跟她说话。”   “……”   什么叫你别跟她说话?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奇怪得很。   君长知微微挑起眉道:“她是本官府上的下人,本官与谁说话,还用得着你来管?……不过你也不用嘴硬,这会哪怕不用我提醒,纪云恐怕已经去翻你平日里去过的地方摸过的东西接触过的人,你那点脏钱,怕是藏不住。”   白术先是满脸不屑地嗤笑了声,心想你他娘要是能从老子的柜子里翻出黄金百两那才是见了鬼,这会儿正对君长知冷不丁又提起牛银花刺激她满肚子怨气,身上的伤口又是火辣辣的疼痛,正想抬起头出言嘲讽他两句,却在开口的前一秒,猛地想起了自己的柜子里有什么东西……   锦衣卫的柜子都是各自独自分开的,里面放一些私人的东西,没人配一把小锁。平日里若是没有本人允许,肯定不会有人擅自强行打开偷看——再说,本就没什么好看的。   但是白术的柜子就不一样了。   自打前段时间,她来了那玩意之后,她柜子里的内容……一直很精彩。   正当白术怔愣之时,像是将她的表情理解成了“心虚”,君长知冷笑一声转过身去,扔了鞭子,便从旁边方才狱卒升起的铁盆里拿起一块铁烙,那烧得通红的铁牢让白术脸色一变,心中慌乱也来不及再思考自己的柜子的事情,而此时,就见君长知伸手拉扯她的衣领,“撕拉”一声就是扯下一大片,还连带着和血混肉的身上的衣料,白术痛得头皮发麻,却感觉到一阵凉风从胸部以上颈脖以下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肌肤上吹过,她顾不上痛,低下头去,这才发现被君长知动手这么一撕,隐隐约约露出了一点儿束胸的边缘。   换了往日,白术就要大叫流氓了。   君长知却手下动作一顿,微微蹙眉,将手中的那烧得通红的铁烙往火盆里一扔,伸手像是要将白术的衣物彻底撕开,白术倒吸一口凉气,想要叫那准备动刑的人住手,却在此时,听见地牢外传来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守在外面的狱卒的呵斥声中,纪云火急火燎的声音响起——   “老子是锦衣卫正指挥使纪云,闪开!里面的人皇上要见,你什么狗东西敢挡老子的道儿!” ☆、第一百章   白术一愣,而此时,君长知自然也是听见外头锦衣卫指挥使闹出的动静来,微微一愣后、转过头看着白术似笑非笑道:“我便猜着你们的人不会放着你不管,这下倒是好,一群狗急了想不着法子就真的跳起墙来,连圣旨都敢假传。”   君长知这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正好能够叫在牢狱外一通发威、为难了大理寺的衙役这会儿走进来的纪云听见。   只见那之前眉头紧锁、脚步匆匆的锦衣卫指挥使闻言脚下一顿,之前脸上挂着的焦虑神情瞬间一扫而空,站在白术他们三五米开外的地方,忽然笑道:“假传圣旨?怎的,这是君大人拿了我府上的人不满足,现在连我都想一块污蔑上了不成?”   白术转过头去看,却看见自己不远处纪云拢着麻香色飞鱼服原地站着,一双黑亮的眼睛就是笑吟吟地瞅着君长知,然而那笑意却并未达到眼底。   仔细一瞧,居然品出一点儿让人胆战心惊的味道来。   就连平日里跟纪云走得极近的白术都难免被他这皮笑肉不笑,山雨欲来的模样吓得够呛——然而君长知是什么人?论性格恶劣,他说自己是大商国第二,就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的主儿,所以这时他只是淡定地拢着袖子一脸平静听纪云咄咄逼人,脚边扔着沾满了白术得血的鞭子就像那玩意只是恰巧出现在那里他从来没有碰过它似的,耐心地听纪云嘲讽完了才淡淡一笑道:“不敢,瞧纪大人说的,本官也只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那便放了二十八,让她随我走一趟,大家都是为皇上办事的人,君大人也不想纪某难堪吧?”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漫无目的地到处都转,奇怪的是,却偏偏并没有看向白术——准确地说,最开始他刚下地牢时的余光便是往白术这边看了一眼的,白术只感觉他的目光从她被君长知撕破的衣领上一扫而过——   然后…………当时纪云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就好像他亲眼见证刚才白术和君长知两人没穿裤衩躺在一张床上似的。   “……”想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空间的白术居然又做出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行为——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胸。   然后一脸微妙地抬起头来。   一大片暴露出来的肌肤也是醉得不行,她觉得撇开自己平胸不说,现在,她一身的血,明明这才是重点……   不仅全身是血,还他娘的很疼。   但是在场的所有人似乎都不认为这是问题。   君长知的眼里只有纪云:“倘若是真,本官自然配合。”   纪云松了口气,似乎好不容易才想起他和君长知之间还有个小三……这才拢着袖子一脸淡定笑道:“自然是真,劳烦君大人了。”   君长知:“且慢,圣旨在哪?”   纪云:“传的口谕。”   君长知:“那就是没有圣旨。”   纪云:“…………”   此时,见这俩一文一武,天德帝身边的左右臂膀这会儿像是小学生似的明枪暗箭互相嘲得停不下来,白术在心中叹了口气,心想万岁爷早不早晚不晚,怎么这会儿魔怔似的反倒凑了上来?这么一想,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琢磨准没好事。   至于是什么事急得天德帝突然找她,这……简直想都不敢想。   \"万岁爷?\"君长知瞧着纪云,脸上的表情分明就是不信,\"之前便是万岁爷允许了将人送来大理寺,现下倒是忽然反悔了不成?\"   “有意见君大人倒是与万岁爷自己说去。”   纪云说完,就满意地听见君长知安静了下来,此时连同在众人身后的掌案都安静了下来,似乎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谁知片刻后,便见年轻的大理寺卿一步上前,将被挂在刑架上的锦衣卫取了下来。   “指挥使大人说得是,”君长知笑道,“那便一道去见皇上好了。”   君长知一边说一边垂下眼,目光从面前那浑身血腥仿佛整个人都泡在血里的人身上一扫而过,当余光瞥见那还算完整的皮肤时,他目光微微一顿。   而此时,白术一下失去了支撑着她的支撑力,整个人如同瞬间被抽去了骨头似的掉落下来,君长知目光一凝,下意识便要伸出手接住她——   岂知这个时候,在后面一直默不作声的纪云忽然一个错步上前,将正要抬手的大理寺卿往后拉扯了下,而后自顾自地上来将白术闻闻接住。   虽白术平日看着矮小,但是每天几碗饭也不是白吃的,这会儿沉甸甸的压下来,纪云被压得浑身一僵而后脚下不稳后退几步——白术被他这动作扯到了伤口,痛呼一声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纪指挥使,今早没吃饭?”   “……”   纪云下意识地抬起头就想揍白术的额头,然而此时见她一头冷汗,发丝凌乱,双唇毫无血色,心中猛地一紧,那伸出一半的手忽然就收了回来。   “少废话,”纪云目光一沉,压低了嗓音低低道,“痛不痛?”   “痛死了。”   “怕痛还犯事,有什么事不能跟我们商量,偏生觉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说到这里,纪云抿起唇,“结果就真的闯出了天大的祸。”   纪云说完,不等白术再说话,避开她身上的伤口将血淋淋的人抱起来,转过身看着君长知冷笑一声:“君大人好大的本事,人才交予你半时辰不到,便成了这幅模样。”   “改日纪大人有空可来大理寺参观浏览一番,本官自然会与大人好好介绍大理寺是什么地方。”   纪云闻言,正抱着白术出牢狱脚下一顿,回过头来瞥了君长知一眼,又低下头看了眼这会儿昏昏沉沉缩在自己怀中的白术,随即淡淡道:“你日后定会后悔。”   “本官只是做自己分内的事而已,何谈后悔与不后悔?”君长知眉眼不动淡淡道,“纪指挥使多虑了,请吧。”   ……   来到央城,白术曾经几百次走上前往乾坤殿的道路,却从来没有像是今天这样被人一路扛着来的——她的脑袋放在纪云的肩膀上,看着他们走过大约每五米距离就滴下一大滴触目惊心的血,那血从大理寺一路滴到乾坤殿门口,期间她感觉到纪云的手放在她的腰间,想来也是同样被血沾满了的。   到了大殿门前,纪云却又不急着将白术带进去了,脚下一停将她放下,居然先是伸手替她拉了拉胸前被撕开的衣服,期间因为动作粗鲁多少还牵扯到了白术身上的伤口,引来她一阵痛呼连连。   有那么一下纪云伸手来拉白术腰间的腰带,那劲儿大得她整个摇晃了下,正巧这时候君长知拢着袖子跟她擦肩而过,就顺便伸出手,扶了她一把——   白术眼皮子跳了跳,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纪云脸色一变,啪地一下拍开君长知的手,那用劲儿大的,白术都愣了愣。   这纪云突然就变老母鸡了怎么回事?   君长知冷笑一声缩回自己的手,纪云似乎也感觉到了一点儿尴尬,手缩回来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又问白术:“你刀和牌呢?”   “大理寺。”   “晚点给你拿回来。”   纪云一边说,一边斜眼瞥了眼君长知,顿了顿又继续道:“一会见了万岁爷,他说什么你便受着,发火是自然的,然而没等证明你真的给了西决设计图,就谁也办不了你……你别插嘴,这事是我们都尉府办的,要砍你脑袋,还得经过我的手。”   说到这,他又低下头认真地给白术整理了□上被血染成了深褐色的侍卫衣服,期间那略显的粗糙的大拇指指尖从白术的下颚上划过,白术嗅了嗅鼻尖随即垂眼,果不其然看见了纪云手上满满都是自己的血。   当事人反倒像是没见到一般。   “师父,”白术舔了舔下唇,“万岁爷到底传我来干嘛?我……我能说的都说了。”   纪云闻言,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来深深地看了面前的矮子锦衣卫一眼,有一瞬间,白术觉得他看上去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说,然而最终他却还是唇角紧抿,只是说了句:“进去你就知道了。”   白术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君长知,而后发现后者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微微蹙眉,像是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确定似的。   这时候,大殿内十分应景地响起了一声茶杯或砚台砸地碎得四分五裂的声音,与此同时天德帝那听上去包含怒火的声音便响起——   “到了就滚进来,准备墨迹到明天早晨?!”   然后白术就跟君长知一块儿进去了。   准确的来说,白术是挪进殿内的,她一点儿也不怀疑,如果纪云再晚来一盏茶的时间,恐怕她只能爬着来面圣了。   进了大殿内,不敢抬头,一双眼睛只敢盯着不远处高位之上端坐着九五之尊的那双华丽的靴子,等了一会儿,便听见头顶天德帝问:“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白术想了想,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她。   顿了顿,决定还是不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候她又听见,天德帝在头顶又问:“怎么流了一地的血?”   白术:“………”   白术伸出爪子,擦了擦脚边的一滩血,然后………顺利地将一滩血糊开成了更大的一滩。   白术:“………”   唔。   正风中凌乱,却在这时,听见天德帝在脑袋顶上和蔼可亲地问了句:“要止血么?”   咦?   白术茫然地抬起头。   然后便看见坐在上首位的九五之尊迎面扔来一个巨大的包袱,包袱在飞向白术的脸的途中十分戏剧化的散开,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白术:“…………………………”   一大包的月经带就这样在天空中呈现天女散花状绽放开来。   那画面太美。   她甚至不敢回头去看此时身后君大人是什么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AA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不更新前天刚落地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起了大早逛了一天景点回酒店就抱着手机码1000+睡着了! 今天没那么紧行程立刻滚来更新!!! 久等!! ☆、第一百零一章   现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白术停顿了下,然后听见君长知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非常难得的是,那声音听上去特别淡定:“皇上,请注意形象,当场挥洒秽物实在有失大体……以及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为臣,这是什么意思?”   “……”   白术抬起头去看天德帝,冲着他眨了眨眼睛——可惜她很快就发现九五之尊好像不是使眼色就能搞定的那个类型,于是她绝望地听见坐在上首之位的人问她:“你眼睛有毛病了?”   白术垂下了眼。   君长知听了天德帝的话,猜到这会儿在他看不见得地方有两个人在眉来眼去,似乎更加觉得不痛快了,一个小步上前,声音微微抬高,像是提醒似的幻了声:“万岁爷?”   放眼天下,敢这么跟天德帝猛楼说话的除了君长知不会再有第二个人。   而此时此刻,伴随着君大人每一声的催促,白术的心都都要跟着猛地往下沉一沉——无奈的是天德帝偏偏像是爱上了这卖关子似的感觉,死活不肯说个清楚——于是白术觉得自己就像是背叛了死刑犯人:明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刽子手却迟迟不肯动刑,她就要死不活地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尴尬得很。   白术不敢去看君长知,只好厚脸皮去看天德帝,看着后者对着她呲牙森森一笑,正心惊胆战呢,却忽闻天德帝话锋一转,没头没脑的对君长知道:“君爱卿可曾听说过天赐帝与辰妃的故事?”   君长知一愣,像是没想到天德帝忽然提起这种事,稍稍一拱手回答道:“听过。辰妃乃先帝爷年轻时身边一名影卫,当年先帝爷遇刺,便是当时还是影卫的辰妃挺身而出,救了先帝爷,自己却受了伤,也就是那次,先帝爷才知道原来自己身边还有一名影卫是女人,最后不免变得在意起来——再者这辰妃虽总是以护卫身份见人,本身却生得十分标致,一来二去,便与先帝爷安生情愫……”   “嗯,”天德帝满意地点点头,“说下去。”   君长知又是拱手,算是领了旨,于是又继续道:“后来先帝爷有意让辰妃卸去影卫一职,并入后宫,却没想到那从小便被教育着以尊主为重的辰妃这次却不肯,被先帝爷赐化功散一枚——辰妃得知自己武功丧失后,悲愤难堪,最终自刎告终,先帝爷悲痛不已,追加其辰痱封号,从此下令………”   天德帝勾起唇角:“下令什么?”   君长知又不傻,明知道天德帝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必有蹊跷,稍稍一联想,便联想出了个惊天动地的结果出来……   转过头用几乎诧异的目光看了一眼身边那个被他亲手鞭打得浑身是血的矮子锦衣卫——后者似乎感觉到了他的目光,转过头来,呲开牙露出个白森森的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君长知有些惨不忍睹的拧开了头。   就在这时,他便听见坐于上首位置的九五之尊冷笑一声道:“我来告诉你们好了,从此天赐帝便下令,但凡上二十四卫,无一例外不得出现女人。”   君长知:“……”   白术:“………………”   完了。   脑袋往地上一磕,如果有什么人现在想要采访白术,问现在她是什么感想,她只能说:想干脆死在这里,现在,立刻,马上。   而此时,在她的头顶天德帝的话语语气越说越冷:“上十二卫,锦衣卫为首,怪朕倒是自己瞎了眼睛,成日有一个女人在自己身边行走反而丝毫不知——”   君长知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身边在地上趴成一团的矮子锦衣卫,目光从头到尾将她大量了一遍,脸上停顿了三秒后,最后一脸冷静道:“不可能。”   天德帝:“……”   白术:“……”   君长知:“我不打女人,所以它也不可能是女人。”   白术:“………………………”   抬起头充满了茫然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大理寺卿,那迷一般的逻辑让白术几乎忘记了身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   天德帝露出个荒唐的表情,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指了指地上那一堆白的晃眼的棉布制作的月经带,说:“不是女人,柜子里藏满这种东西做什么?”   这些东西果然是从她的柜子里搜出来的。   这会儿白术反倒像是一颗心落了地,死刑已执行——她这算是死的透透的了………再回头看了眼身后站在门边、一手扶着秀春刀的纪云——这会儿锦衣卫指挥使背着光,白术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什么表情,但是这会儿她却明白过来,之前纪云那闪躲的目光、奇怪的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原来大家都知道了。   知道她是个死骗子这件事。   白术浑身冰冷,头更往下磕了磕,整个人几乎都伏地到了地上——现在她发现自己几乎已经开启了无敌模式,一点儿也不在乎君长知说什么了……   正这么琢磨着,却在下一秒,她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世界的物种多样性以及君大人的凶残程度,只见此时,站在白术身边的大理寺卿拢了拢袖子,薄唇轻启,淡淡道:“特殊嗜好罢了,这孩子向来别具一格,还放着同龄小姑娘不喜爱,与臣等说过喜爱之类的话,怎么了?”   白术这才知道,当你以为事情变得已经算是最糟糕的时候,往往会紧跟着发生更糟糕的事情。   ——还放着同龄小姑娘不喜爱,与臣等说过喜爱之类的话。   此时此刻,君长知这话让白术感觉像是迎头扣下了一盆冰水,浑身冷得打颤,她回过头特别平静地看了一眼君长知,咬咬下唇,很难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带奇怪的颤音:“那天,在兽会我说的……你听见了?”   君长知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拢着袖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术:“女扮男装,乃欺君大罪;投敌叛国,更是罪加一等,你可考虑清楚了其中的利害?”   她微微瞪大眼:“我还能死个几百次不成?我就问你,那天我说的,你听见没有?”   君长知不说话了,只是紧紧地抿着唇,居高临下地看着白术。   此时此刻,纵然面无表情,然而君长知那双眼中却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芒,有那么一瞬间,白术认为面前的这个男人似乎是想要向她表明什么,但是她已经完全没心情去解读了。   白术的脸色变了又变,由青转红再转白,她只觉得耳边仿佛听见“啪啪”的响声就像是有什么人伸手在她脸上活生生地抽了几巴掌,头晕目眩,满脑子都是“被耍了被耍了被耍了”。   她冷冷地瞪着君长知,半天缓不过神来,半晌,挤出一句中气十足的:“傻逼。”   周围安静得可怕,君长知大概从小到大从来未被人如此骂过,有那么一秒,白术觉得他大概是生气了。   没有人说话,直到这个时候,她听见自己的身后传来一阵走路的声音,她显得有些茫然地回过头,却对视上纪云那双眼——此时此刻锦衣卫指挥使皱着眉,像是极为烦恼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白术,良久,他叹了口气,弯下腰,伸手在白术的眼底抹了一把。   挪开手的时候,有温热的水滴飞溅到她的脸上。   白术伸出手摸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傻逼面前哭成一坨傻逼——真是太狼狈了,白术心里默默地想,第一次跟别人告白,对方拒绝也就罢了,却是明明听见了,连回应都没有。   白术抹了把脸吸吸鼻子,就看见纪云又伸出手似乎还想再给她擦掉那决堤的眼泪,他一边伸出手一边道:“不喜欢就不喜欢,哭什么哭,你就这么稀罕这个——”   纪云的话没能说完,因为这会儿,从他旁边突然横空伸出一只手,啪地将他的手打开!   白术愣愣地抬着头看着挤走了锦衣卫指挥使横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影——   下一秒,下颚便被一个不小的力道狠狠掐住,往上扳了扳,白术毫无心理准备就对视上了君长知那双冰冷的黑瞳:“所以,没有所谓的银钱交易,那日,西决便是用这威胁你,让你交出火器拓本?”   “……”   白术不说话。   “我最后问你一次,那拓本到底是真是假?”   “……”   白术还是不说话。   然而此使,年轻的大理寺卿似乎终于耗费掉了自己最后一丝耐心,不顾还有纪云和天德帝在场,他身手将地上那浑身是血的人抓起来就往肩上一扛,转身便是头也不回地大步往殿外走去!   留下纪云和天德帝愣在原地,还是白术自己牵扯着伤口的痛呼声将纪云的注意力拉回——   “君长知,你这是作何?!”   纪云一声爆喝,终于让已经走出门外的人停住步子,他转过身,下颚轻扬:“何事?”   “你把人往哪带?”   “大理寺。”   “欲为何?”   “继续审。”   “她身上的伤呢?!”   “……”君长知顿了顿,片刻之后淡淡道,“我负责。”    ☆、第一百零二章   君公公平日里习惯了阴阳怪气挤兑人,这会儿难得直白地来一次霸道的,居然真的就镇住了场子。   在场的莫要说是纪云,就连天德帝孟楼都当场楞在原地。   半晌,无论如何挑不出君长知那完全合乎规矩的话里能有什么毛病,皇帝这才显得难得词穷地瞪着他这说风就是雨的儿时玩伴,道:“那这丫头男扮女装之事……”   君长知一笑:“官家的事,自然还是我大理寺来审。”   孟楼和纪云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从皇帝的眼中看出什么,立刻从愣征中惊醒,一步上前道:“人都叫你打成这样了,你倒是问出什么来了?”   “问不出,所以自然要继续问。”君长知说,“剩下的就不容纪大人操心的——大理寺不比都尉府,再重的罪,进了咱们的大牢总该要留口气最后交予万岁爷处理。”   天德帝:“……”   一时间,天德帝脸上神色有些精彩,虽然君长知这话到底给足了他面子,但是事情的本质是:人都被你打得还剩一口气了,朕还处理个哪门子处理?   正琢磨着,却见君长知眉间一蹙:“还是万岁爷认为,此案大理寺办不得?”   猛楼擦了擦额间被逼出来的汗,期间赶紧给纪云使眼神。   纪云一脸木愣,又是粗人一个,这会儿看上去除了“杀了君长知把人抢过来似乎没有别的办法——重点是,其一,君大人万万杀不得;其二,就算杀得,他也不一定打得过。   所以他和天德帝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君长知将他们好不容易弄出大理寺的人又原样给空扛了回去。   ……   白术挂在君长知的肩膀上,而且这会儿男人走路的速度也不慢,她只好跟着一摇一晃的,拉扯到还没停止流血的伤口,很疼。   “放我下来。”   “别乱动。”   “放我下来。”   “别动。”   “当我下来!”   啪。   这一次,一巴掌拍在白术的屁股上,白术安静下来,几秒后屁股上火辣辣麻酥酥的疼让她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遭遇了什么,尖叫:“流氓!”   “打了还嫌铬手。”君长知冷笑,“还没我家样的狼狗屁股上的肉多,有什么资格说我耍流氓?”   “……”   室外的太阳很大,照得人头晕目眩却偏偏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度——秋老虎明明已经过去了,怎地还有这样的天气,白术怎么想都想不明白。   当君长知亲自扛着这个囚犯,大摇大摆地走回大理寺的路上,两人除了最开始那段没营养的争吵之后谁也没有说话——也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怎么的,白术被晒得有些昏昏欲睡,但是每当她眼皮子沉重得要合拢起来时,她身上某处鞭伤就恰到好处地疼痛起来。   她一个劲儿地倒吸凉气,气不打一处来,不知怎么地又想起了男人之前对于“我负责”这样的宣言——那可是在皇上面前说的话,说出口了,就非同儿戏。   白术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边的血腥处,伸出手,就着挂在君长知身上的姿势戳了戳他腰间那华丽的腰带,嘟囔道:“我才不要你负责。”   这话君长知听在耳中,横眉冷眼讽刺道:“这会儿又精神了?方才那会儿要死不活的模样呢?”   白术不理他,自顾自地说:“你把我的刀和象牙牌还给我。”   “不给,”君长知淡淡道,“你要那玩意也没用了,锦衣卫里容不下一个胡来的丫头片子。”   “………”   赤果果的性别歧视。   白术气极了倒吸一口凉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口水呛着咳嗽几声,连带着肺部里的血腥味儿也被呛了出来——刚才君长知下手一点也没给谁留颜面,他是真打,白术也是生生咬着牙受了下来。   她急了,伸手改戳成掐去掐君长知:“什么叫容不下我一个丫头片子?——在知道我是女的之前你们谁说这话了?”   “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而已,”君长知停下来,微微低头看着这会儿倒挂在自己身上的锦衣卫,“你以为你现在是为什么被打成这样?”   “因为你。”   “……”   君长知被莫名其妙糊了一脸,索性阴沉下脸不说话了,两人又是一路沉默回到大理寺——大理寺的人都是二丈摸不着头脑闹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之前看着他们大人带着“重犯”跟锦衣卫走了,原本以为皇上是打算亲自办理此案,却没想到这无声无息的,他们大人又把人给带回来了——而且还是用扛的。   到了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白术还以为君大人良心发现心生愧疚——结果他并没有,还是按照原路返回将她人往大牢里一扔,真的就是按照他之前说的,继续审。   只不过这一次威胁她的花样又多出一句“是不是想被扒光了扔大理寺门口吊着打”这样的新句式。   “君长知,你不是人。”   “我怎么就不是人了我?做错事的是你,女扮男装非要往男人堆里凑的也是你,现在反过来怪本官不会怜香惜玉不成?”君大人拿出一个空白卷轴,在之前那个成例白术通敌叛国案子的卷宗旁展开,执笔飞快写下日期,顿了顿,放下笔抬头道,“西决那案子放一边不谈,先把你欺上犯下、女扮男装的案子交代了?”   “……女扮男装怎么了我!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   “那是花木兰。”君长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跟你有什么关系?”   “………………………”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居然无法反驳。   至此,白术总算是明白过来,在君长知那副道貌岸然的正经面孔之下,隐藏着一颗异常流氓外加臭不要脸的黑心!   她嘟起嘴。   顿了顿后,开始不情不愿地讲那些个牛狗娃的黑历史,比如身怀怪力,无良爹妈从小当男孩养大毁掉三观,好在她足够机智,再小一些时候自己跑到村里私塾墙根底下偷听,学来了知识,也知道了自己其实跟所谓的“男孩”并不相同——白术编造了一个乡村姑娘的励志成长故事,当讲到后来遇见君长知,知道自己能带着妹妹脱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时激动的心情这一段时,她觉得自己投入了真的感情,说得特别感人……   就好像是在绝望的黑暗之中的人忽然看见了一束光。   白术难得真诚地用上了这个比喻。   君长知听得满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抬头便看见她这幅情不自禁露出的嘟着嘴说话、双眼放光的女儿家模样——微微一愣,手中重新捉起的毛笔笔尖微微一颤,在卷宗上留下一个墨点,愣了一会儿后这才反应过来,这家伙是被揭穿了身份之后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可是,对于她的性别问题,几乎成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停留在君长知的脑海中——哪怕是已然知晓了她的真实性别,除却最开始的迷茫与震惊外,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这家伙太像个小子了,君长知面无表情地心想,哪怕是做女儿态,也像个变态。   想到这,又一不小心想到方才在大殿上,眼前之人被自己三言两语活生生逼得一脸狂风暴雨来袭得模样……思及此,不免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年轻的大理寺卿扔了笔,语气很不好地说:“严肃点,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白术一愣,恢复了面无表情脸,看着君长知。   被这样直愣愣地看着,大风大浪什么没见过的君大人却发现自己居然变的更加暴躁了,索性扔开笔,丢下一句“不审了”,拂袖而去。   白术被其任性程度惊呆在原地。   又等了一会儿,直到个大理寺的小厮鬼鬼祟祟摸进来,给白术松绑,还留下一帖无比廉价的创伤膏药,并强调“君大人”的恩典,她这才确定,君长知那一个拂袖而去,就是真的给自己提前下班了。   白术大叹小说里那“男主知道了女主性别后,万分疼惜悔不当初回心转意”的情节居然没有出现,现实如此骨感,让人情何以堪。   然而她并不知道的是。   当天夜里,子时未到,央城里还未睡下的人们便远远听见夜风之中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之声——纷纷开了窗往街道看去,月色之下只见那浓浓夜色之中愣是杀出一抹雪白,四肢精壮的马儿通体上下没有半根杂色——竟是一匹难得的宝马。   那马儿健步如飞,一下下踏在土地上扬起尘土一片,而此时,马背上那抹修长身影也渐行渐近,马上之人一身绯红大蟒官袍,未戴襆头长发倾斜,竟是晃眼。   天德二年,十二月一日。   由大理寺卿亲自率领,率大理寺一等侍卫三十五人,外加都尉府锦衣卫十五人,鸿胪寺少卿一人,良驹五十余匹,连夜带着御旨出央城,冲着西番国所在地,哒哒马蹄,扬尘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回来了。 今日恢复更新,这个月剩下的日子先隔日更啊啊啊,下次更新后天哈! ☆、第一百零三章   ……   至打那天君长知拂袖而去之后,白术就再也没见过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   牢房里每天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是陌生面孔,幸运的是他们对白术也没有再继续打骂,就是客气地关着她,给吃的给喝的,也会给她那些个廉价的伤药纱布处理自己的伤口——听说这都是君大人安排的,剩下的再问,那些大理寺的人嘴巴比蚌还紧,就无论如何都撬不开了。   还听说纪云也送过药来,但是被拦在了门外,有了君长知撑腰的狱卒陪着笑脸,却说着胆大包天的话,说是让纪大人担待着点儿,里头关的是重犯,为其生命安危着想,不得使大理寺之外任何物品……纪云自然被气得够呛,却还是灰头土脸的滚了。   白术算是真真正正地彻底清静了几天。   头两天她还觉得这样不错,省得看见君长知那张人渣脸就来气,结果第二天晚上,情势急转直下——   可能是乐极生悲,夜里风凉,又已是初冬,白术当天夜里就又染上了风寒,脸红得像是嗑了一吨春.药似的,张嘴说话之前,先是一顿惊天动地的咳嗽;风寒正要她半条命,那地牢里恶劣的环境带来的报应也跟着凑热闹似的来了,伤口发炎,换药的时候掀开纱布都能闻到一股腐烂的恶臭。   白术不是没辛苦过,在锦衣卫这么久出了那么多任务,她试过三天不洗澡在泥巴里滚在雨水中上蹿下跳——但是她从来没有像是此时此刻这样,被自己臭得想杀了自己。   得有人来救救老子。   白术烧得迷迷糊糊的想……   老子还没爆了君公公的菊花以谢心头之恨,怎么能现在就死!   喉咙沙哑得叫不出声儿来,白术只能手软脚软地趴在大牢门边,抓住那大头锁框框往门上砸——这一刻,听着那金属撞击发出的沉重声响,白术愣了愣随机觉得自己跟动物园里笼子里关着的狗熊似的,那家伙也是伸出熊爪爪敲锁求投喂花生米来着………   也是喜感。   白术框框敲了锁,还真敲来个大理寺的狱卒,那人拢着袖子冒着腰,从那踮脚走路的姿势看,似乎也是个公公,只见其来到白术面前,放下食盒,赔笑道:“姑娘,怎么,饿了吧?”   白术差点儿被他一声“姑娘”给憋得晕死过去。   要不是这会儿她实在没力气翻白眼……   白术有气无力地冲着这位大哥招招手,见其凑过来,便问:“你家老大呢?”   “谁?”   没好气地:“君长知!”   “君大人出外差去了,”那小公公拢了袖子,“走了有些日子了,听说是西番王的妹子生性调皮,混入进贡的美人中一路跟来我大商,结果前几日被发现,金枝玉叶还未到出阁的年纪,急着要送回去呢!君大人年轻才俊,文武双全,自然就当仁不让担当了护花使者的重任……”   “……”   以上絮絮叨叨一大段话,听在白术耳朵里就可以只用几个字总结:君长知泡妞去了。   白术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欠了西决几万吨黄金没还,否则,这货怎么就能把她害得锒铛入狱之后,又不知道打哪儿冒出个妹子,跟她抢男人呢?   “西决不就一个哥哥么?”牢房里的人微微瞪大眼,“哪来的妹子?!”   那小公公放下了食盒,憋得满脸通红,半晌才道:“这问题,恐怕您得问西番国主子去呀。”   问他为什么那么种马?生下来的一个两个不坑别人尽坑她白术?   白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又低声咳嗽了两声——牢房光线昏暗,那小太监开始没看清楚,只当她是太久没说话了嗓子沙哑,这会儿听她带着几声病态的咳嗽,这才凑近了看,一眼便看见牢房中的人满脸倦容,面颊绯红,远远地闻,还能闻到一丝丝腐坏得肉的气息。   心道一声坏了,连忙放了食盒,去跟他真正的主子汇报情况去了。   这小公公前脚刚走,在他屁股后面的白术愣愣地看着他跑远的背影,半晌反应过来难不成这是被她臭跑了?   显得有些迷茫地转过头在牢房中扫视一圈,最后当她将视线固定在身后那火盆以及用来行刑的烙铁上时,目光一顿。   ……   等天德帝得了消息,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杀到大理寺牢狱里时,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幕:那瘦小的身影蜷缩在牢狱的一角,整个人都快抖成了筛子,好不容易被皇宫的大米养出点儿肉的身子没几天又瘦回了一把豺狼似的骨头……   最可怕的是,在她的身边有翻到的火盆,带着火星子的红碳滚了一地丢着一把已经冷却了的烙铁,天德帝面色阴沉上前一步,远远地便闻到了皮肉被烧焦的味道。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身后的人就已经扑通扑通跪了一地。   天德帝目光微微收缩,最后停留在牢房里角落里蹲着的那人的肩膀上——只见那肩膀这会儿倒是不流血了,但是被烫伤后,熟透了的肉和着血还有烧焦的皮,和烙铁上的白色脓水,黑色红的白的相互成影,绕是天德帝这样三天两头就要诛个九族玩玩的人,都不由得看的心惊肉跳。   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为了活下去,真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之前就听说她求生欲强着,却没想到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   赤铁刮骨,哪怕是战场上的男人要做这个,怕是也要颤上几颤吧。   天德帝眼中情绪复杂,几番开头却没能说出话来,不待片刻,正心生烦燥,便听见牢狱门口外面又传来一阵骚动……   “谁在外面闹?”天德帝面色极为难看,“不知道朕在此?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给朕推下去砍了!”   后面跪了一地的人各个面面相觑,良久,天德帝再欲爆发,这才听见外面跌跌撞撞跑进来个狱卒,哭丧着脸说:“万岁爷,是纪云纪指挥使大人,也不知道打哪儿听来的风声说咱们牢里关着的人快没了,这会儿上房揭瓦要——”   天德帝的脸比锅底还黑:“要做什么?”   那狱卒明显是被吓得够呛,嘟囔了几声,抬起头看了看天德帝的表情,又被吓得猛地低了回去,哆哆嗦嗦从喉咙里哼哼了声:“说是,要劫狱。”   天德帝闻言,怒极反笑:“这哪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这是一个两个吃了龙胆子了——先是有大理寺卿半夜出城门,还带走两个外交使节官员,人都走到半路了才想起跟朕报道;现在又来个要抱着监守自盗的都尉府指挥使………好好好,真是好极了的!不就是个小鬼锦衣卫么,一个两个倒是都跟宝似的供着!”   身后一群小太监听主子怒极,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纷纷压低了身子头碰着地——   唯之前与白术对话那小太监是又惊恐又困惑:感情万岁爷听上去极讨厌这个锦衣卫姑娘啊,那……那之前何必又暗搓搓地使坏儿编造出个君大人去当护花使者的故事蒙人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胡乱揣测圣意那也是大不敬,那小太监哆嗦了下,不敢再多想,也跟着伏地了身子去。   却在这时,只见天德帝双手一拢袖子,目光闪烁,片刻之后,这才道:“来人,开牢门。”   铿锵有力的声音刚落地,九五之尊身后一堆趴跪着的身影中,便有一个微微一颤,平日里被君长知训练得服服帖帖的狱卒抬起头露出个迟疑的眼神,片刻之后似乎反应过来下令的人是谁,这才连忙的起了身,哆哆嗦嗦去开了牢房门。   整个过程中,那缩在角落里的身影完全一动不动——若不是那还在微微起伏呼吸着的背脊,人们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还有一口气在。   牢房门刚被打开,他就被撞到了一边——他动了动唇,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猛地嗅到一股极为尊贵的龙涎香钻入鼻中,定眼一看,只见眼前飞快掠过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皇帝向来视牢狱为污秽之地,向来对此避之远走,然此时,天德帝像是忘记了那些个琐碎的规矩,进了牢房门,便往那墙角里蜷缩的身影走去。   抬起脚,那极为干净、精致的龙靴在那小小的身影上不怎么温柔地踹了一脚,却见那原本似乎紧紧团成一团的身影晃了晃,便像是一团泥巴似的散了开去,瘫倒在地。   天德帝:“……”   就说怎么周围这么大动静都没反应,果然是已经痛晕过去了。   满脸稻草、灰尘得脏污自然不用说,衣服自打她下了牢狱便没换过,撕碎得,抽坏的,还有她自己刮骨疗伤时撕碎得,此时,衣服领子大大敞开,露出了那侍卫衣服之下,遮盖住的层层束胸绷带……   天德帝目光一顿,在见识了原本雪白的绷带此时变成了灰黑色时,显得有些厌恶的挪开了眼睛。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张不省人事的脸上——脸上灰灰的,死气沉沉的,若不是这会儿他来了,恐怕君长知再快马加鞭,最后也只不过是为大理寺里的又一缕冤魂洗清冤屈罢了吧?   也不知道到时候他会是个什么样的表情才是。   想到这,天德帝心里尽不知为何有一股病态的快感。   他弯腰,伸出手,飞快地在白术额间探了探——果然滚烫一片,那烧糊涂的人似乎还对他冰凉的手有些依恋,当他想缩回手时,她拱了拱,吧唧着嘴露出个不满的表情。   只不过配着这张面如死灰的脸,实在不太好看。   天德帝无情地缩回了自己的手,任由地上那人无意识地哼哼唧唧抱怨,自顾自地坐直了身,正欲说话,却在这时,又听见身边的人小心翼翼地提醒:“万岁爷,纪大人不知道您在这儿,这会儿开始硬闯了呢——您看这是……”   “……”   天德帝闻言,一顿,干脆抓着地上那人的手腕,将她拖死狗似的拉起来顺手打横抱在怀中,在身后一纵倒吸气的声音中,他笑道:“让他闯,闯完大理寺,最好再来掀我养心殿的屋顶——来人,摆架!” ☆、第一百零四章   天德帝当然不会让纪云有机会掀了他的养心殿,扛着白术出了牢狱,大摇大摆地在上窜下跳的纪云给前晃了一圈,上了轿,迫不及待地把那浑身烧得厉害的人往旁边一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掀开窗上的帘。   满意地看见纪大指挥使人还立在牢狱门前,呆若木鸡状充当木头。   天德帝心里好一阵痛快,表面却是强装镇定,面无表情道:“纪大人,大理寺卿人出外勤,剩下重要的罪人折在大理寺牢狱里可不成,朕要将人带回去仔细看着了,你是准备跟朕回去呐,还是继续在这守着?”   纪云双目放空,瞪着那轿里的九五至尊看了一会儿,脑海中噼里啪啦都是他亲手抱着浑身是血的白术从牢房里走出来的模样,好半天喘出一口气来,一拢袖子咬牙道:“我就是来看看她的,既然皇上担着,属下也就放心了——中北巡抚于勇贪污私下吞并灾粮一案还等着属下去追查,属下这就去了。”   纪云言罢,不等天德帝作出反应,自顾自一鞠躬,又扶了扶腰间绣春刀,转身便上了大理寺的房顶,再是三俩下的功夫,人就看不见了。   只是哪怕他再怎么强装镇定,那急急奔走的模样,怎么看都有一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这感情好。   一个小小的侍卫,就因为下面少了个把手,将大理寺、都尉府两处都搅合得人仰马翻——天德帝是不知道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好稀罕的,但是他就乐意看君长知、纪云这些个天不怕地不怕或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找不着北的模样。   特别是他那从小一块儿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好友兼下臣,平日里一副三天不吃饭都饿不死的神仙模样,这会儿连夜出城门杀向西番国的举动,啧啧这举动多惊人,看看君国民老大人惊得假牙都掉了得模样就知道了。   ——不管这把柄以后质量如何,这会儿,总之是好使得。   天德帝挑挑唇角,满意地放下帘子,待轿外的大太监一声吆喝,起骄回宫!   ……   就这么地,君长知前脚刚走,后脚白术坐牢的地方就从大理寺变成了养心殿的偏殿——   白术第一次从病里迷迷糊糊醒过来时候,睁开眼就觉得这地方怎么这么眼熟,再定眼一看就看见坐在不远处的塌子上,瞅着自己沉思的万岁爷。   她眼皮子抖了抖。   天德帝见她醒了,虽然面色依旧不好看,但是好歹那一阵浓参汤猛灌倒是灌出了效果,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过旁边宫女递过来的茶,挥挥手,将旁的人都挥退了。   于是偏殿里只剩下了白术和他两人。   天德帝见白术一脸警惕瞅着自己,咧嘴笑了笑,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恨:“醒了啊?看来那棵百年老参有用。”   白术慢吞吞从塌子上爬起来,见没旁人,索性也懒得再来虚得了——她都敢当堂大骂君长知“傻逼”了她还怕什么?靠着塌子坐稳了,她唇角一抽,念出个穿越剧里最烂熟的台词:“这是哪?”   连“请问万岁爷”“奴才斗胆”之类的客道话也省了。   天德帝被对方这“顺口一问”给问得微微眯起眼,顿了顿,道:“你在牢房就剩下一口气了,朕正巧路过,瞧见了,可怜你呢,便把你带回来了……”   白术要信他说的,她就是傻子。   于是。   “我是问,这是哪?”   “……”天德帝忍不住从茶杯边缘上方扫了眼塌子上的人,愣是没明白一口参汤怎么就把她从个小奴才灌成皇太后了,顿了顿,不是很愉快地将手中茶杯往茶几上不轻不重得一搁,没好气道,“平日站职站狗肚子里去了是吧?养心殿,认不出?”   白术一愣,没想到天德帝把她抗自己龙窝来了——她就说这儿怎么这么眼熟呢……不过等等。   “这偏殿。”白术眯起眼说。   天德帝是真气乐了:“不然呢?你也就配偏殿,还想上龙炕当娘娘?”   白术立刻露出个被恶心的不行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对天德帝诋毁她“只配偏殿”这说法不满,还是在噁心后半句……   这要换了别人,早就被拖出去大打七十大板无数回了。   只不过让着她这会儿是病号,烧得糊里糊涂胆子巨肥,也琢磨着打板子的那伙人现在都心急如焚想着怎么掀他养心殿的瓦看看同伴安好,天德帝决定再忍忍。   又端起茶,淡定自若地抿了一小口:“看在你曾经护架有功,又年纪尚小,经不住大理寺牢狱,在这案子定下来之前,你就在这待着——”   天德帝的话还没说完,便听见不远处那小丫头冷不丁地问了句:“皇宫住满了?”   天德帝动作一顿:“没有。”   “那我干嘛住这,”白术说,“换别的地方吧,冷宫那边都成……”   就别让我跟你住一屋顶底下。   白术这话自然没说出口,不过她不说,天德帝也不是傻子,轻易就脑补出来了——这回是将那茶杯重重一搁,没放稳,摔地上“哗啦”一声摔得粉碎:“朕让你选了么?”   好大的动静惊了偏殿外头的宫女太监,薛公公探了个脑袋进来,飞快地看了一眼,还没等天德帝出言赶他,又屁滚尿流地缩了回去,临走前,还没忘记顺手捎带上门。   白术:“……………我就问问,你这地方以前是茅房,我住着别扭……”   天德帝:“没得选。”   “好好好,不选不选。”白术拉了拉身上的被子,那语气像是哄孩子似的,正想往回躺呢,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坐直了些,“我不说\'谢谢\'应该不介意吧?你茅房呢,给我住还说谢谢显得我多贱似的………”   白术嘀嘀咕咕,天德帝听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憋死自己,也是被她这既来之则安之的积极向上态度折服了,站起来,在偏殿里绕了一圈,想了想道:“你就在这呆着,别人问你住哪,你不许说,每日朕允许你一盏茶的时间放放风,剩余的……”   他微微眯起眼,顿了顿才道:“就老实待着,别说话,别出声。”   “养宠物呢?”   “嗯,养畜生。”   “那不成啊”半个烧得通红的脸露在外面,白术微微眯起眼说,“老鼠养不肥还会打洞呢,我这么老大一活人,万一哪天憋不住了………”   白术发誓自己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她这小身板能往哪跑啊……可是这会儿话说一半,正抬脚要往外走的天德帝脚下一顿,转过身来,森森地看着他。   哪怕脑子都烧得不好了,白术也知道好像坏菜了,她闭上嘴,往被子里拱了拱。   于是半个时辰后,天德帝个阴损的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个百兽园里关老虎的那种笼子,把她给罩了起来。   白术:“………………………”   天德帝:“多谢提醒。”   白术:“………………………”   接下来,每日定时定点投食,有专属太医给看身上的伤,就连药都是太医亲手抓来现场熬制的,若不是这会儿像是只鹦鹉似的被关笼子里每天就一盏茶的放风时间,白术现在干的活儿其实跟以前也没多大区别——往万岁爷身边一蹲,看着他吃喝拉撒,和言官扯谈,和宰相玩心眼,他倒是也不避着她。   这期间白术又不知道蹲着听了多少“万岁爷那点儿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有时候她怀疑这是天德帝准备随时宰了她才那么肆无忌惮,但是这些天,她有得洗澡有得吃喝还有得养伤,她也没听说过哪个皇帝砍人前还这么养着的。   琢磨不透那人的心思,她索性也就不琢磨了。   每天就盼着那一盏茶的功夫出去放放风——她的绣春刀和象牙牌还没送回都尉府祠堂,听说就在皇帝那儿扣着。   白术管他要,除了挨冷嘲热讽一顿好喷,毛都没要着——白术消停了,不过经过天德帝的恶劣态度,她也算是明白过来,无论这货在预谋什么,总之,他就没安好心。   事情直到某天才豁然开朗。   这一天,天德帝一早上早朝,她按照规矩早早地从笼子里出来在养心殿正殿等着人给她送洗漱的衣服,来的人是个陌生脸孔的宫女,估计是最近刚上位的,对白术也稍热情了一些,尽管她多次阻止,还是亲自投洗了帕子递到她手上——   白术就一天德帝养的鹦鹉啊,哪经得起这待遇,诚惶诚恐连声道谢地接过来了,正准备往脸上趁,便听见那宫女笑眯眯地说:“姑娘真是好福气。”   白术一愣:“啊?”   “那正儿八经选进来的秀女,平日里想要见皇上一面可难得,姑娘却好福气地直接就住在了主子的养心殿——这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呢,也难为了做侍卫那段时间吃的苦,如今可算是苦尽甘来……”   白术:“……什么?”   我他妈住茅房啊!   还有个大笼子罩着!   看不见啊?   白术猛地一回头,看见那紧紧闭合的偏殿门,忽然猛地醒悟——她每天早晨都按照天德帝要求的在正殿等人送换洗衣物,而那些人来的时候,偏殿的门是关着的,里面什么样,旁人压根不知道。   他们也压根不知道,白术昨晚睡在哪。   思及此,手抖了抖,她忽然有了一个不那么好的猜想,随后,有了想要把孟楼千刀万剐的冲动。 ☆、第一百零五章   刚下了早朝的天德帝回养心殿,在早朝上得了几个关于边疆呀、灾区之类的地方的好消息的他心情着实不错,头也不回地吩咐薛公公传早膳,顿了顿,又自我感觉良好道:“多备一碗粥罢,朕养的鹦鹉也该喂鸟食儿了。”   薛公公应声去了,天德帝一脚迈过养心殿的门槛,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感觉一阵阴风扑面——下意识地抬起手,稳稳将迎面飞来的黑影接住,低下头定眼一看,居然是一个杯盖。   好心情瞬间一扫而光。   上一秒还晴空万里的九五之尊这会儿瞬间阴沉下脸,手中杯盖往地上一砸,啪地一声四分五裂!与此同时,孟楼那冰冷的声音响起:“给你点颜色便开染坊,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参汤喝得胆子肥得流油了是吧?人呢?!有胆子偷袭没胆子现身?给朕滚出来!”   孟楼话语刚落,便看见个身穿姑娘家衫裙,行为举止却像个大老爷们似的糙得晃的黄毛丫头从帷帐后闪身而出,面对顶头上司的怒气,被“停薪停职”的她显得特别从容淡定:“你该感谢飞来的不是暴雨梨花针。”   没有敬语这事儿早就被迫接受了。   语气没大没小拽得二五八万也勉强忍了。   天德帝发现,养着这么一玩意在身边,真是分分钟能给他扑腾出让他闹心的新花样前面几个月也不知道云峥和君长知怎么过来的。   这会儿见白术一双乌黑眸子气哼哼地瞅着自己,大有一副准备兴师问罪的架势,他深呼吸一口气,笑道:“还暴雨梨花针呢,那也得你有。”   白术小下巴一扬:“曾经有。”   孟楼笑得更灿烂了:“是,朕当然知道你曾经有,你现在没有了,还是因为朕亲手没收才没有的。”   白术:“………………”   看吧,小说里那种“小妖精,你和别人,对朕不一样”的“霸道皇帝爱上我”的段子压根不会出现——事实就是,你贱,皇帝往往能比你贱上几百倍。   以前没怎么接触,就觉得这皇帝也就跟普通皇帝一只是不厚道——但是这会儿同一屋檐下待久了,她才发现,他那哪是一般不厚道。   就是贱。   要不看在他是皇帝长得也还行得份儿上,这天底下哪有姑娘愿意跟这种混蛋在一起?白术气得哆嗦,隔空恶狠狠地指了指孟楼,后者一步上前一把拍掉她的爪子:“手往哪指,没大没小,规矩都学狗肚子里去了是吧?”   白术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站原地不动了,半晌,只见天德帝悠哉哉往桌边一坐,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那茶是白术早上起来泡的,早凉了,他皱皱眉似乎有些不高兴地将茶杯一放,转过头看着她,盯着看了一会儿直到看得白术浑身发毛,这才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儿个又抽什么风,见面就撕,小狗似的——今早朕出门前不还好好的么?”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你现在才想起来问?”   天德帝冷笑:“能想起来不错了,朕很闲呐?还惦记着你?多大脸。”   白术懒得理他说这种难听的话,往那桌案边一坐,感觉天德帝挑着眉看她,她又怂了,屁股挪了挪最终还是站起来,稍稍挺直了腰杆:“今早上,有人声称恭喜我来着,恭喜我飞上枝头,从侍卫爬上你那金贵的龙炕——人家还说了,正经八本选进来的姑娘想见你一面难了去了,我不一样,就睡你炕上,天天对着你,我怎么他娘的就么幸福——”   白术越说越来气,只不过她话说一半,天德帝就抽风似的笑了起来——等她自嘲完自己的“幸福人生”,天德帝坐在塌子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白术面无表情地看着孟楼——打从她入宫,就从来没见这皇帝笑得这么开心过。   完完全全就是个把自己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也是醉了。   “笑够没?”白术淡定地问,“你这到底什么意思——每日清早让我在正殿等,除却几个近身伺候的怕是没几个人知道我晚上睡哪吧?现在全世界都以为我——”   白术说一半,见孟楼止住了笑,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瞬间剩下那一半的话就说不下去了。   “以为你怎么了?”天德帝明知故问道。   白术脸色由白转红再转青,这要是换了以前,遇见这么无耻的她早大嘴巴丫子抽上去了——但是这会儿,她却发现自己只是蠢蠢欲动,距离施行,压根还差很远。   就连白术自己都不知道,她对着这张脸为什么就是下不去手。   也是奇了怪了。   直到薛公公传了早膳,三四样小菜外加两碗白粥摆上了桌——白术站一旁冷眼瞧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那些个小太监模样似有似无从她身上扫过时,似乎总透着一股不为人知的暧昧,那目光刮在她脸上,就跟刀刮似的,生疼。   “……”   白术憋着一口气,稍稍挺直了腰杆,不说话,紧绷着的小脸上越发的冷漠了——谁偷偷瞥她她就面无表情的看回去,那些人平日里就怕锦衣卫,这会儿哪怕她换下了飞鱼服,那骨子里的傲气仿佛还没完全散去,只是一眼,就让他们不敢再看。   天德帝没说话,见那些宫女太监将早膳摆好了,便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等人都走光,他这才转过头去看站在门边的人——只见她面部肌肉紧绷,显然是咬着后槽牙憋蜇气;一双眼漠然地盯着自己的脚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唯独一双眼睛乌亮乌亮的,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眼角泛着红,抹了胭脂似的。   天德帝一愣,下意识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尖:虽然,他本身是不怎么在意这小丫头怎么着的,哪怕是她蹲地上嚎啕大哭他也不会心软,然而反倒是现在看着她这幅受了万分委屈还偏偏要憋着的模样,他又忽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然而虽然是这样,他却肯定不会软下说话的,清了清嗓子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对站在门边的人道:“过来用早膳,木头似的杵那干嘛?”   白术丧尸似的挪着步子过去,坐下了,抓过碗筷就喝了一口碗里香喷喷的白粥——就像这么一口能把国库都吃垮似的。   三两口粥下肚,发生身边的人没动静,她转过头去看孟楼,却发现这会儿后者一脸严肃、似乎是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白术一愣。   却在这时,见孟楼收回目光,淡淡道:“算了没事,吃过早膳再说别的……皇宫内走动,总有被说闲话的,你脸皮子这么薄,还要不要活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手边碗筷去夹那个凉拌藕尖,直到这个时候,白术才发现他手里捧着的餐具好像哪里不对。   也就普通的木制碗筷。   白术动了动,这才感觉到手中手感反而是沉甸甸的,低下头一看,金碗银筷,明明这才是御用的餐具……   这就可以解释孟楼方才做什么见鬼似的盯着她了——只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前者并没有抓紧机会又奚落她两句,只是若无其事地将错就错用了白术拿错剩下的。   白术动了动唇,却在这时,安静喝粥的天德帝就像是料到她会说什么似的,放下碗,淡淡道:“错了就错了,难不成还换回来让朕吃你口水?”   “……”   粗俗。   白术在心里暗自骂一句,心里那点儿不安顿时灰飞烟灭,埋头用金碗银筷吃了她这辈子最奢华的早膳——   跟在都尉府那忙忙碌碌、鸡飞狗跳似的早膳时间不同,整个早膳的过程安静优雅做作得可怕,期间只能听见餐具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甚至白术有一种哪怕发出这种声音都是不雅的错觉。   她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就像忘记了之前跟天德帝的争锋相对似的,安静地吃早膳。   天德帝吃了一会儿放下碗筷,用手中的木筷子指了指那碟凉拌猪耳朵:“不喜欢这个?没见你动过。”   白术看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嘟囔了句:“都尉府规矩,不让碰红肉。油,吃了闹肚子耽误做事。”   “嗯,”天德帝瞧了她一眼,顺口说了句,“就你们规矩多。”   一系列对话发生得无比自然。   说完后,天德帝给自己倒了杯新上的热腾腾的热茶坐桌边无声的喝,却在不经意间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桌边另一个人,却发现她像是天塌了似的满脸震惊地坐在原地。   天德帝莫名其妙地放下茶杯。   他当然不知道这会儿白术在震惊什么。   白术在震惊的,其实不是自己已经把都尉府那些个条条框框摁自己的脑子里背得滚瓜烂熟还严格遵守——这一点,她早就意识到了——此时此刻她震惊的是,她终于想起来刚才明明是如此的想要揍天德帝,却愣是没下去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无论怎么嘻嘻哈哈过日子,用现代人的思维吐槽古代封建专制,潜移默化的,她却没发现,自己被精神洗脑的相当成功。   在她的潜意识里,面前的男人已经变成了她要保护的对象,主子,耶稣,玉皇大帝。   被欺负了?   应该的。   只许她替他挡刀子,没有她插他刀子的份儿。   学习精神洗脑技术哪家强?   ……………………………………白术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第一白零六章   “干什么?”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挺没尊严,挺没自我,挺没意思的。”   “你才发现?”   “……”   “当初没人强迫你成为成为锦衣卫,其实锦衣卫大概都这样,大概过个几十年后,告老还乡了,你就能有机会做回自己了……可惜到时候恐怕你不能习惯这样的日子了,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其实这样不一定就会开心,你以为你那些师傅为什么不肯离开都尉府?”   “抖M也就那么几个而已………等下,我还是锦衣卫?”   “你不是。”   “那你\'你\'什么\'你\'。”   “只是一个代名词罢了,告诉你这个道理——有一个人在操控着,虽然觉得不够自由,但是你不一定会觉得不快活。”   “我就是觉得不快活。”   “没关系,朕觉得快活就行了。”   “……”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了一大串没什么营养的讲话后,白术觉得他们在这一脸严肃的讨论关于“快活”不“快活”这件事,着实有些下流。   她放下筷子,捧着脸看天德帝安然地喝茶,想了想用,用商量的口气问:“皇上,您能不能告诉小的,您到底想干嘛?”   “不明白?”   “不明白。”   “以后你就明白了。”   “难道是你真的准备办了都尉府?”   “朕要办了都尉府也不会从你下手——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倒是告诉朕,没了你都尉府是不能开工了还是不能活了?”   “…………难道是因为君长知么?”白术又问。   然后她发现天德帝居然不说话了,转过头便用那意味深长的表情看着她,近乎于等于默认的样子——这会儿轮到白术震惊了,她发誓她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   却没想到天德帝真的这么想。   “如果你觉得用我能怎么着君公公或者让他听话,我觉得你可能打错了如意算盘。”白术一脸平静地自揭伤疤说,“那日在大殿上你也听见了,我对他就是……一门心思的单恋,没回应的那种,以前不回应,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他连打我抽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天德帝闷不作声,便是从茶杯上方扫了一眼白术:“你摆床头的那个大阿福挺好看的。”   “……”   “那日朕见君爱卿拿了,挺有趣,想要问他讨要,他却不给,朕老惦记着呢。”   白术闭上了嘴——她看着天德帝孟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觉得自己似乎读懂了什么,又似乎其实不懂,只是迷迷糊糊地想到:这天底下的男人都是要面子的,更何况是孟楼这个站在最高处的男人。   而君长知,那人怕是最不擅长的就是卖别人面子。   既然他不给,孟楼也不会这么算了,总是惦记着,找一个机会把那失去在自己的臣子身上的“面子”一并讨要回来……   白术压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跟无耻的人试图好好谈话是不会得到好结果的——但是要她揍人,她又揍不下那个手,所以只好算了。   那次短暂的对话之后,白术没有就“万岁爷您到底想干嘛”这个话题再跟天德帝进行什么讨论——事实上她觉得可能天德帝自己都不知道他想干嘛。   反倒是内务府人似乎知道什么似的,每天带着早膳给白术端药来——因为人家端得光明正大,白术也没怎么怀疑当普通疗伤药喝了,毕竟她身上的没好利索——直到某一天,白术发现她该来大姨妈的日子大姨妈却没来,她这才留了个心眼,假装不经意问那端着汤药来的姑娘:“这什么药啊?”   那宫女笑嘻嘻地说:“奴婢不知,只知万岁爷疼姑娘,吩咐内务府,姑娘年纪还小,不合适妊娠,每日便让咱们熬了汤药端来……”   白术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妊娠?”   宫女飞快地扫了眼不远处的龙榻,随机羞红了脸。   白术:“……”   白术觉得这世间上找不到比孟楼更损的人了。   当天白术就“我他妈大姨妈都不来了老大您玩够没”这问题又抓着孟楼一顿念叨,后者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玩得太过火,索性收敛了些——   反正他要得效果也已经达到了。   ……   接下来的几天那老天爷就像是终于睡醒了,反应过来冬天该来了似的,天气居然突然转凉,天儿不知不觉突然就从初冬变成了隆冬,冷得人鼻子都快掉了下来。   当养心殿的地暖烧上,火盆子摆好的时候,几乎整个皇宫都知道天德帝的寝宫里头还住了个人——听说那人年纪还小,却偏偏得了皇上的宠,有人说都是因为她救过皇帝的命所以才得宠,但是也有更多的人说,那也就是皇帝一时新鲜。   但是听说皇帝对她真的挺不错,心疼她年纪小,舍不得让她妊娠,每次都炖好了补药——起初还有人冷嘲热讽那是皇帝看不上“血统不好的野种”,但是后来又听说,住在养心殿里的那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听了流言发了次脾气,闹了一会儿,那补药居然就断了。   “——那之前说她投敌叛国的事儿呢?就这么算了啊?”   “——嗨,叛不叛,可不就是万岁爷一句话,要真叛了,还能那人往自己枕头边儿放么?”   于是。   那些个冷嘲热讽的人闭上了嘴,与此同时,又不知道是有多少心怀侥幸的人要碎了一口银牙——无论如何,因为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后宫那些个佳丽三千,已经有足足一个多月没再踏足养心殿的大门儿了。   在这后位悬虚的微妙时刻,孟楼又向来不按照规矩出牌,全皇宫上上下下都在巴望着,“那个人”什么时候失宠。   ……   这夜。   那个人蹲“鸟笼子”里睡觉,半夜却因为被子不够厚实被活生生冻醒。   睁开眼听见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拍打屋檐的声音——起初她以为是下雨了,哆哆嗦嗦地拔下脑袋上挽着发的簪子,手脚麻利地开了笼门上的锁头,等她推开偏殿的门蹑手蹑脚探出脑袋时,这才发现那桌案后面,当皇帝的还披着厚厚的狐裘在阅折子,昏暗的烛火摇曳,将那张年轻得脸衬得忽明忽暗的。   天德帝头也不抬,嗓音显得有些沙哑低沉,冷嘲道:“越狱啊?越早了点儿不,子时刚过呢。”   “喝水。”白术直起腰,翻了个大白眼,看了眼门外——从那投影来看,今儿夜班的人里应当还有个纪云,只不过她没出去打招呼,就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早就冷透得茶,“外面下雨了?”   天德帝闻言,反倒从折子上当抬起头扫了她一眼:“是下雪了。”   白术“喔”了声,喝口水,放下水杯,想了想道:“我被子不够厚。”   “嗯,”天德帝应了声,“明儿给你加一床就是。”   白术满意地点点头,伸脑袋看他换了朱砂笔,在某个折子上画了个圈,写了个字——一边往回走一边捉摸又是哪位要倒霉了,却在这个时候被叫住。   她有些莫名地回过头,定眼一看,发现坐在龙案后的人正看着她,一只手摊平在桌边,淡淡道:“装什么死,拿来。”   “……”白术迟疑了一会儿,在那桌后的人似乎等得不耐烦挑起眉时,她这才将脑袋上的银簪子取下来,不情不愿地皱着眉塞天德帝手中,“给你!要跑早跑了,还等现在呢!”   天德帝不理她,接过簪子往手边一放,掀起眼皮子扫了眼那披头散发满脸抱怨的人,顿了顿,忽然捏起手边一本折子,问道:“你猜这上面写什么了?”   白术扫了一眼,发现是关外递上来的折子。   现在在关外,能把折子直接递天德帝面前的官员,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而普通人,天德帝也不会一脸贱了吧唧地凑上来问她,所以她几乎没怎么想,就顺口问道:“君大人可还安好?”   天德帝将那折子扔回一旁,顿了顿,笑道:“有你惦记着,自然好得很。”   “……”   哟,还挺酸的。   白术微微眯起眼,简直不想说搞得这两俩男人跟她都有什么事儿似的——沉默半晌,又问:“折子上说什么了?”   “跟朕问安,说过阵子处理好了西番国的事情就回来,那公主有些小缠人,”天德帝想了想,面不改色就把“西决奸诈狡猾难缠”改成了所谓不知道人在那儿的公主难缠,言罢,又居然笑道,“对了,君爱卿还让朕保重身体,切勿……”   “啥?”   “纵欲伤身。”   “………”   “咱俩的好事已经传到西番国去了。”   “嗯,是啊,”白术笑眯眯地拢了拢头发,面不改色道,“用不了这个冬天,全世界都能知道,大商国的皇帝是个淫.魔,没日没夜抓着个还未满十二的孩子折腾。” 作者有话要说:再一俩章这卷就结束啦…………注意是这卷不是这文。噗 ☆、第一百零七章   那晚被白术一通奚落过后,天德帝也不知道是不是终于玩腻味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连续好几日没有再来骚扰她——白术索性也没有再提什么时候给她另外安排住的地方的事情。   因为这事已经没多大意义了——现在她被天德帝“招安”的事情,已经闹得人尽皆知,除非她这会儿有那么一颗守宫砂长在眉心成日招摇过市,否则,怕是没人会相信她跟天德帝没什么。   而且天气冷,别的地方再好,肯定也不会比养心殿还好,这里整日不管皇帝在不在都升着地暖,烧着火盆子,随时都是暖烘烘的,白术这才知道这牛狗娃的身子似乎极为畏寒,到了冬天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冻得恨不得冬眠起来才好。   于是两人同一屋檐下,居然就这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日。   每次想起这件事,白术未免都觉得有些神奇——按照普通电视小说里的走向,这会儿她都跟皇帝同一屋檐下了,理应已经脱离了炮灰的命运——然而实际上想一想,她现在好像还是炮灰,而且炮灰得比以前更彻底了。   以前好歹她还是个挺风光的锦衣卫。   现在她成了众人口中的“辰妃二代”。   外头的人都以为她无限风光被天下最珍贵的人圈养了起来获得无限疼爱——却几乎没有人知道她确实是被圈养起来,只不过“无限疼爱”是肯定没有的,而且所谓“圈养”就是字面上的那种圈养,白天她就待在笼子里自己和自己玩,只有晚上天德帝回来了,她才好得到一点儿放风的时间,稍稍舒活下筋骨——   这夜,又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雪粒掉下在窗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白术揣着个暖手炉,捧着脸,撅着屁股趴在桌案边看着坐在桌案后的天德帝:“从此以后,恐怕会有无数的姑娘家挤破了脑袋男扮女装想要进宫当侍卫,要有一天你发现你身边彻彻底底都成了女人无人可用时,别抱怨,都是你自己的错。”   平日里没人跟她说话,她快憋出病来,晚上天德帝回来了,自然成了她消遣对象。   而此时,只见天德帝头也不抬地看折子,面不改色道:“没关系,朕一天不给你地位,她们就起不了别的心思——别人只当朕玩腻了你,便会将你抛弃。”   白术闻言,放开了手稍稍坐直,微微眯起眼道:“你这是在暗示我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你明白就好。”天德帝淡淡道,“若君爱卿从西番国的回来的图纸证明不了你的清白,早晚你还是得人头落地。”   “那我做什么现在这么配合你?”   “因为听说你还有个妹妹在央城君府,还有父母在老家黑河村……”   “你别为难她们。”   “朕没那个精神。”天德帝笑道,像只狐狸,“只要你配合,朕现在且问你,朕对你可是疼爱有加?”   白术想了想,咬着后槽牙挤出个“是”字,谁知道话一刚落,便看天德帝放下了手上的折子,居然认真地看着她,那双眸子中溢满了似笑非笑的情绪,又问:“你可是心中早已忘了君长知,只有朕?”   “……”白术觉得这会儿她手里弱有暗器她能把皇帝扎成刺猬,想了想,却在那目光注视下被迫点点头,勾起唇角用无比讽刺的声音道,“是,我心里只有你。”   之前白术趴在桌案边上两人还算窃窃私语,最后那么一下“爱的告白”白术因为气得狠了声音挺大,她话语刚落,便看见这会儿靠在门外的人影晃了晃。   天德帝笑了。   他稍稍压低了声音,凑到白术身边,用那亦真亦假的语气道:“你对朕如此真心,让朕好生感动——假以时日,若真能证明那设计图一事你是冤枉,朕也不计前嫌收了你,给你个名份。”   当他说话时,唇边所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白术的下颚处,居然有些痒痒……眼下,整个养心殿安静得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换作平常女子,得了眼前这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承诺,怕是早已晕头转向不知所措且羞红了面颊。   然而。   “………………”白术面无表情看着天德帝,“你疯了?”   “没有。”天德帝一哂,目光流转,“你不愿?”   “以后我的爱人是要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迎娶我,到那日我要八抬大轿,身批凤霞头戴彩冠——”   “想的美。”   “喔,那你的求亲我正式拒绝了。”   “……”   原本挨得极近的两人分开了。   白术满心都是天德帝是个王八蛋这件事儿,反而忘记问了,之前说好的君长知只是护送什么公主回西番,为什么最后又扯上了图纸的事情。   等她想起还有这么一着时,便被天德帝一句“过了这村遍没了这店”给打发了。   如此。   转眼便到了冬至。   这一天,大雪纷飞,整个皇宫被白雪装饰得银装素裹,天德帝早早就起来,穿戴得比往日整齐隆重一些,上朝去了。   白术裹着两层被子在笼子里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敲偏殿的门,又将偏殿的门推开——她挣扎着探了个脑袋出被窝,一眼就看见天德帝那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什么时候了!还睡!”   “天没亮呢!”白术迷迷糊糊道,“鸡都没起床。”   这是说皇帝比鸡还起得早——这话怎么怎么琢磨都是骂人的话,于是天德帝摔门走人了。   白术缩在被窝里被嫌弃得莫名其妙。   虽然早晨天德帝在白术这里闹了个不痛快,但是朝堂之上,有言官趁着好时节,诉说了一番“瑞雪兆丰年,来年必将国运隆昌”的好话——这些人平日里主要任务就是给皇帝添堵,难得说了几句让人舒坦的话,自然效果翻倍,天德帝龙心大悦,甚至破天荒的邀请了几名言官参与今晚宫中专门的皇宫冬至晚宴。   接下来还有一些个边关传来的好消息,说是君大人也准备从西番动身回朝,今日下雪江面结冰水路不好走,走陆路虽然路途稍显遥远,然而也是不出半旬便可到央城。   掐指一算,指不定还能赶上跨年宴。   虽然这会儿跟君长知较劲儿,许久未见那张棺材脸天德帝也是贱兮兮的甚是想念,得了这消息自然是吩咐下去下面的驿馆,务必好吃好喝的照应着。   下了朝,没再别的地方处理公务,难得过节,天德帝决定给自己放个假索性直接回了养心殿——推开养心殿的大门,便见茶几后有那么个瘦小的身影正安坐于桌边喝粥,见他回来,站起来想要请安,却还没来得及站起来便见皇帝将门关上了,于是白术又淡定地一屁股坐了回去。   气得薛公公连道三声“成何体统”。   天德帝却不生气,笑吟吟让薛公公再传几个小菜一碗粥,便挨着白术坐下来,两人之间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充满火药味儿的话,等下面的人将天德帝的早膳传来了,这才偃旗息鼓,大过节的,这也算是个充满了活力的一天开始。   白术见天德帝一脸贱兮兮的笑就觉得讨厌。   特别是当他用一副准备看好戏的语气告诉她,君长知要回来时,白术正夹凉拌花生米的手一抖,一粒夹得稳稳地花生米掉到了桌子上。   她微微眯起眼,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德帝,顿了顿后放下了筷子,瞬间没了胃口。   天德帝孟楼见她是这个反应,眼中的笑意微微收敛,索性也放下了手中的碗筷,难得正眼看向身边的人——那大手伸过来,还带着屋外些许冰雪寒冷气息的手捏住那小巧的下巴,他感觉到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人被冻得哆嗦了下。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却意外取悦到了他。   “想什么呢,这么看着朕,一副朕怎么着你了似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难得仔细地定眼瞧着面前的小孩——连日在养心殿里待着不干活儿,眼前的人那伤当然是好了连带着连身上都重新被养出了一些肉,不再是瘦骨狼柴的一把骨头,眼下,那张脸也不知道是老待在屋子里缺氧还是怎么的,红扑扑的,也算是顺眼得很。   没一会儿,天德帝的手便被拍开。   他听见身边的人沉默了下,片刻后用不怎么抱希望的声音问:“君大人若是证明我清白,我是不是可以回都尉府继续干活儿?”   天德帝微微眯起眼,正想说什么,便听见白术又道:“收起你那些个要让我做娘娘的话,问你正经的。”   那气呼呼还有些个不耐烦的语气让天德帝一愣,随机他笑了:“那么想回去,今晚你便回去看看吧——冬至呢,都尉府那群猴肯定热闹,你也跟着热闹热闹去。”   话语刚落,便看见白术转过头来,盯着他的一双眼简直发亮——成天接收她那苦大仇深的目光,天德帝发现自己挺喜欢被这么看着的。   白术说:“我的刀和牌还我,我换身衣裳就回去。”   天德帝闻言,稍稍往后坐打量了□边的人——   这家伙像是极怕冷,哪怕是在温暖的室内,也是穿着一身浅色长裙外加短短的棉袄小褂,长裙下摆有几簇恰到好处的绣花将那裙衬得没那么单调,棉袄小褂上,那鲜红色的雕饰尾部悬挂着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珠,此时那宝珠顺着白术转身的动作轻轻摇摆,将那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承托出一丝活泼的味儿来。   头发就是用木簪子挽起了一个普通的发式,想来是她随手自己弄的,那木簪子,是之前天德帝没收了她开笼子的银簪后,随手扔给她的——当时随手给了便是给了,倒是还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现在仔细一看,天德帝觉得这当时自己随手一拿的簪子样式实在是不错。   再加上那张气色不错的小脸,活生生让天德帝产生了一种自己把眼前的人养得还不错的错觉。   片刻之后,算是将身边的人从头到尾正眼打量完了,孟楼微微眯起眼,对视上那双期待的眼,难得宽容道:“牌子还你,刀就算了,你那侍卫服朕早让人处理了,你就穿着这身去。” ☆、第一百零八章   白术没跟天德帝讨价还价。   她知道天德帝今天松口肯让她回都尉府看看热闹已经极是难得,正所谓见好就收,接下来她再也没提回都尉府的事情,反而是东拉西扯说些无关的内容——仿佛生怕面前的人想起来不对味又忽然改口。   天德帝自然知道面前的小孩心里头打得什么小九九,却也不揭穿她,说话那都算得上是和颜悦色,她说什么,他便顺着她说,有时候甚至故意使坏将可以说下去的话题堵死了,然后逼着面前的人不得不憋红了脸,绞尽脑汁再想别的内容。   白术心里虽恼天德帝今儿怎么这么难聊,但是因为有求于他,反倒是忍了下来——于是两人之间居然一块儿排排坐吃了一餐无比和平的早膳。   早膳过后,得放一天假的白术一溜烟就跑了。   她一路摸到平日里给宫女沐浴的偏殿后山,仔仔细细洗了个澡——这会儿大早晨的,后山人少,再加上虽然现在白术的名声可响亮,可是知道她长什么样的人其实并不算多,所以她通过天德帝那儿管薛公公要了个养心殿伺候的宫女的腰牌,一路畅通无阻就进了这地方。   守着后山的小宫女见她养心殿的牌子,还纷纷给她行李叫姑姑。   白术顿时觉得她打从进宫那一路就是这么狐假虎威过来的——以前仰仗着一块都尉府的象牙牌,如今又换成了养心殿大宫女的腰牌。   白术一边泡在温泉里洗澡一边胡思乱想,洗好了浑身热腾腾地爬起来,因为温泉是露天的,一阵寒风吹来吹得她连打了几个寒颤——白术哆嗦着赶紧伸手去拿她放在一旁小椅子上的衣服,却在刚把那小小的肚兜亵衣往身上套时,忽然停止了动作——   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罗裙小短棉袄,愣怔片刻。   大约十来分钟后,又一阵寒风吹过,仿佛将她吹醒来一般,她这才面无表情地将那衣服机械地一件件往身上套——   这会儿,之前那能“回娘家”的期待激动心情此时忽然如同被一桶冰水迎头浇下,熄灭了个一干二净。   她早该想到的。   她光是一腔热血想要回都尉府。   想去见见她那些个许久未见面的兄弟;想去摸摸她许久没摸到的大通铺;想去给她许久未照顾的植物们清清枯叶扫扫雪——然而,她之前却从来没有想起来,这些都是她一厢情愿要做的。   她从未考虑过,可能她睡得大通铺早就被别人占据;   她从未考虑过,她走了也会有别的人给院子里的花草清理枯叶扫扫雪;   她从未考虑过……她那些个锦衣卫兄弟们,还能不能认她——虽然象牙牌子还在手上,虽然没有正式的文件宣布废除她的身份,然而如今整个皇宫怕是人尽皆知她已经从锦衣卫变成了另外一种微妙的身份——他们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是不是也像那些个流言蜚语里说的那样,觉得她白术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这么一个目的进的锦衣卫?这么一想,是不是连带着当初她救了天德帝,也变成了为了攀上高枝的一部分?   想到这,白术忽然觉得有些冷——而且是由内往外的那种,仿佛血液都在这冰天雪地的寒冷之中被冻结了起来。   都尉府向来是闲杂人等面近。   而如今的白术,没有了绣春刀,没有了飞鱼服,光光只剩下一块象牙牌——她,就是闲杂人等。   想到这儿,不远处松树上忽然传来刷刷声,大约是哪只还未冬眠的松鼠从枝头跳过,落下一大块雪块来发出声响,白术站在水池边,眨眨眼,哆嗦着穿上鞋一边将身上的衣服拢得更紧了些——   “这天气,真是太他娘的冷了……”   白术嘟囔着,拢了拢湿漉漉的头发,不意外地发现半干的头发在她发愣的这片刻时间都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她将那些霜拍掉,又将手缩回袖子里——想了想后,她觉得天气实在太冷了,她需要暖气,所以……   原本准备沐浴完救回都尉府好好跟众位锦衣卫兄弟们热闹一天的白术抬脚,面无表情地走向了与通往都尉府完全相反的方向——她又回了养心殿。   …………………………好吧,她承认,在就差这么临门一脚的情况下,她光荣地,怂了。   ……   白术不知道自己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回养心殿的。   她只知道当时她身上披着大宫女的斗篷,拉起了帽子,甚至没敢抬头看今儿当值的锦衣卫是哪几位,直接混在一堆给天德帝端茶送点心的队伍低调滚回了她的“鸟笼”里——   当她一脚踏入暖烘烘的养心殿时,皇帝正坐在桌案后面看书——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他在学习,只不过白术一掀眼皮子扫到那书皮就知道那只不过是天德帝给闲书外面套的书皮——根据天德帝自己说的,这招他打小开始用,屡试不爽——所以这会儿,他可能正面瘫着脸,一本正经地看春宫图也说不定。   大概是听见了有人进出的动静,天德帝头也不抬,懒洋洋地说:“给朕端杯茶来。”   “……”   白术拉下帽子,露出了张被冻得有些翻红的脸,端茶送水的那些近身宫女是认识她的——于是只是微微一愣,没敢说话便把手中端着茶的托盘递给了白术。   白术接过托盘,将那热滚滚的茶杯端起来,顺手给天德帝放桌案上了——只不过她手残,放的动静挺大,茶碗子和盖子之间碰撞发出喀嚓的轻响。   天德帝愣了愣,正琢磨今儿的宫女怎么回事这么毛手毛脚的,抬起头正准备教训呢。结果一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绷着,手中揣着张茶盘子,阎王爷殿里摆的雕像似的站在他身边。   天德帝:“………”   “不喝茶么?”白术继续面无表情努努嘴,“喝啊,放心,没下耗子药。”   天德帝茶也不喝了,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然后没绷住,忽然拧开脸就哧哧笑了起来——那身子抖得的羊癫风似的。   白术本来就心情不美丽,这会儿被笑话更加烦躁,茶托子一放,不干了:“你就纯信不让人好过是吧——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把我放回去,结果呢?我穿着这么一身怎么回去你倒是说说看?”   “这一身怎么啦?”天德帝稍稍收敛了笑,转过身,眼角还带着湿润的笑意,“你一个姑娘家,可不就穿这样么?”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扫了眼门外,看着站职的锦衣卫投在窗户上的身影顿时心中一阵翻江倒海,压低了声音咆哮:“我穿这样谁认识我?指不定人家门都不让我进,还要问我是谁呢——”   天德帝听了,一下就明白过来这丫头在纠结什么。   他之前倒是没想那么多。   ………而且事实证明,这丫头想的也真够多的。   “你那伙兄弟就靠一双眼睛一对耳朵吃饭,你换身衣裳他们就认不出了,那还成什么样子了?”天德帝不笑了,瞥了一眼白术,“不认你,那恐怕也跟你平日做人失败有关——冲朕嚷嚷什么?”   “……”   白术愣住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薛公公的通传,有另外个公公到来——白术没听清楚,只是平日里公公都是伺候皇上的,像是现在这样正儿八经地走正门按照百官规矩通传真不多见,她不由得转过头去多看了一眼——   然后发现外面走进门的是王睿。   就以前在都尉府做了一会儿空降兵的那个。   见他来了,天德帝似乎跟他有正事要谈,像是驱赶宠物似的伸手往外做驱赶壮赶了赶整个人都快爬他身上的白术:“去去去,该哪哪蹲着去,朕没那个空闲,放你个假还得给你打气——”   白术往后踉跄几步,挑挑眉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便听见王瑞那温和的嗓音在下面响起道:“二十八,你这样离万岁爷近,不成体统。”   “……………”   那熟悉的称呼让白术一愣。   当场就没了声音傻站在原地。   再对视上王睿的那双眼,后者眼中依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白术这才隐约想起,宫里有人叫他“笑面虎”,就因为他总是笑咪咪的和善模样,实际上背地里下了无数狠手,才爬到今天这个位置。   不过白术觉得他看上去好像没有上一次那么讨厌了。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白术不知道自己怎么从偏殿的门走出养心殿的——室内外的温差让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随机戴上了兜帽,紧接着,她以奔赴刑场的沉重心情走向了都尉府。   平日里二十来分钟的路程她今儿个磨蹭了整整半个时辰。   等到她抠抠索索终于到了都尉府门口,看着平日里那进进出出的大门,这会儿她站住脚,吞咽了下口水,却紧张得觉得自己连同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兴许是因为天儿太冷了。   嗯,这鬼天气………   白术嘟囔着,稍稍拉紧了身上的兜帽,这动作让她小短褂上的宝珠轻轻摇晃起来,她眨眨眼,而后深呼吸一口气,怀着忐忑的心情迈上了都尉府的台阶——   埋头往里面走了几步,头都不敢抬。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她太紧张了,她这才没注意到与此同时都尉府里也有个人正往外走,两人一个没留神就撞了个满怀,白术愣是被撞得后退几步,大脑也不好使了,低着头嘟囔了句抱歉,继续埋头就要往里冲。   却还没来得及往里走两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扣住手腕。   与此同时,锦衣卫指挥师那显得懒洋洋的、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位姑姑,这儿都尉府呢,太和院还要往前走个几分钟,您想必是走错地方了——”   白术被扣着手腕动弹不得,低着头,沉默。   她这会儿总算是收回了之前那清零八落的三魂七魄。   然而,她也同时想起,自打那次她被纪云从大理寺牢狱里抱出来,交给天德帝后,两人就再也没有机会说过话。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而后在后者深褐色得瞳眸注视下,她深呼吸一口气,将头顶上的兜帽放下来,又拢了拢这会儿已经及腰、松松拢着的长发——   她抬起头看着锦衣卫指挥使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道:“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计划有变,男二还是师父吧卧槽………… 云峥戏份实在是输给他TUT…… 下一卷会加重君公公戏份的啊啊啊 ☆、第一百零九章   纪云听着这声音实在耳熟,先是微微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扣住对方手腕的手——这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用劲儿有多大,若是寻常的宫女被他这么捏一下,怕是早就嚷嚷痛呼出声来……   正奇怪哪来的宫女这么皮糙肉厚的呢,便看见面前的人整理好了兜帽抬起头,他低下头时,便就这样冷不丁地对视上了一双在莹白色的雪地映衬下,显得异常晶亮的黑色瞳眸——来人似乎是生怕他不认识似的,又压低了声音,强调了句:“师父,是我。”   这会儿轮到纪云半晌回不过神来了。   眼前这张脸他是极为熟悉的——事实上,他看过这张脸哈哈大笑的模样、生气憋得满脸苍白时的模样、狗腿子时候连眼睛都弯成月亮的模样——甚至的是大哭的模样,然而此时,他居然有些不敢轻易出声肯定自己真的认识眼前站着的这个人。   在纪云的印象中,眼前的人应该是一头头发高高竖起,穿着普通的深色侍卫服,整天上蹿下跳猴子似的模样……   而此时,她的长发用一根朴素的木赞子松松地挽起,伴随着她一路赶路过来,有几缕长发已经散落下来;她已经换下了寻常平日里穿着的普通侍卫服或者飞鱼服,身穿一件厚厚的小短袄褂,那小短褂的领子毛茸茸的将她的脖子都遮挡了起来;短褂下面也不是那种方便飞檐走壁的宽容束脚裤子,改成了几乎要盖住鞋面的长裙;那张脸被养得红扑扑,抬起头的时候还能看见面颊上的肉,就连眼底之前因为经常熬夜值班惯有的黑眼圈都不见了……   纪云想起了木兰诗的最后几句“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见伙伴,伙伴皆惊忙”里的“伙伴”究竟是有多么“惊忙”了…………不,岂止是“惊忙”,简直是惊悚。   一时间,白术不说话,纪云也不说话。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气氛尴尬得快飞起来。   纪云几乎是心中有气:这家伙穿成这样大摇大摆地闯入都尉府,这是准备吓唬谁呢?   …………………………………………………………虽然他确实是被吓唬得够呛。   而此时,白术见眼前的人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又是一会儿阴一会儿晴一会儿眼瞅着都快下暴风雪了,顿时急了,伸出手拽了拽面前僵硬着脸的指挥使大人的袖子:“师父?师父!纪大人?你大爷的,纪云!不会真不认识我了吧?别这样,万岁爷不说锦衣卫靠眼睛和耳朵吃饭,你们不能不认识我啊——万岁爷那个江湖骗子——”   当白术抬起头微微凑近纪云,并举起手在他面前晃动的时候,恰巧有一阵寒风吹过——于是纪云眼睁睁地看着她似乎像是怕被风雪迷了眼似的微微眯起眼,并顺手抬手,将那被吹散下来的长发别到耳后。   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纪云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挪不开来——他这才恍惚地,原来他徒弟好像也是比他想象中的好看一些的。   一路从一名普普通通的锦衣卫过来,他纪大指挥使什么大风大浪奇葩事儿没见过,然而唯独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居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那内心震撼的程度,一点儿也不亚于十几天前他活生生地从眼前这家伙的柜子深处掏出一大堆女人月事用的东西时。   “你才是江湖骗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纪大指挥使皱起眉,抬起手将那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爪子摁下去,将面前的人上上下下地当量了一圈,顿了顿后老半天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万岁爷那儿挺养人的啊?”   白术:“……”   纪云见白术没反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好像在跟一个姑娘说话,急忙想更正自己的说法,却在这个时候听见站在面前的人忽然毫无征兆地“嗤嗤”笑了起来,随后那张被养得白嫩嫩胖乎乎的脸上露出了个纪云熟悉的坏笑:“那是,好歹是鱼翅鲍鱼,哪怕是万岁爷漏口汤给我那也是鱼翅鲍鱼的汤——”   那熟悉的语气,让纪云居然下意识地松了口气,他微微眯起眼,反问道:“所以呢?你穿成这样,是来跟你师父我炫耀现在多潇洒,顺便寒碜一下我以前多亏待你?”   “嗯,对的呀,不愧是指挥使大人,目光果然毒辣呢,”白术脸上的笑容不变,一边说着还一边装模作样地扯了扯打从从宫女的手中接过来她就没注意看到底长什么样的裙子,挑起眼问纪云,“好看吗?”   “像男人偷女人家的衣服穿,”纪云面无表情地说,“变态得很。”   “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这不是万岁爷把我的侍卫服都收缴了不让我穿么,你以为我想穿这样来吓唬你们啊!”白术撇撇嘴放下裙摆,看上去完全没有多少遗憾的模样,反倒是主动凑到纪云身边,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指挥使大人方才行色冲冲,这是去哪会花姑娘啊?”   纪云先是一愣,随即满脸不自然地推开了这张凑到自己眼前距离自己太近的脸,哼了声:“哪来的花姑娘——就看见一个变态在本大人面前晃悠了!我去哪关你屁事,你算哪根葱——倒是你,今儿怎么有空在这里瞎逛,万岁爷不是一直把你关——”   纪云的话没说话完便忽然停了下来,因为当他看见那张凑早他面前那张脸笑容微微收敛,他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但是想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对——这皇宫都流传大半个月了说是万岁爷有了个新宠,天天放在养心殿里供着大龙塌睡着,含在口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的,外面人提到她,都管她叫“辰妃接班人”……这家伙有什么不满足?   更何况,那天夜晚,他可是站在养心殿外清清楚楚地看见以及听见,这丫头在大殿内跟万岁爷挨得可近,两人似乎在窃窃私语,拉半晌过后,她极为响亮地对万岁爷进行了一番……   不加掩饰的告白。   当时那声音传入站在大殿外站职的一群锦衣卫兄弟耳朵里,那是惊得各个都咂舌,纷纷面面相觑感慨他们都尉府怎么养出个如此奔放的……姑娘。   而此时,自然不知道纪云一脸高深莫测在琢磨什么玩意儿,白术稍稍站稳了,也不往他身上挂了——此时都尉府里没人,不知道大伙儿都忙什么去了,纪云做了个手势示意白术跟上,她没怎么犹豫就跟在他屁股后面一块儿往都尉府外面走去,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谁也没说话,不过期间纪云一直都在用余光偷瞄身边这人都表情,半晌只见白术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忽然毫无征兆地转过头来问:“欸,你也以为我在养心殿过的好日子呢?”   “什么我以为,本来就是么,瞧瞧你那一脸横肉长得。”纪云莫名地扫了她一眼,“怎么,万岁爷欺负你了啊?”   “嗯,”白术似真似假地点点头,“往死里欺负。”   “那就让他欺负吧,”纪云相当不负责地说,“谁让他是万岁爷呢——欺负你,就哭着说‘谢主隆恩’就完了。”   “…………”白术翻了个大白眼,“有机会你把偏殿的瓦片掀开一片往里头看看,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咱们这到底是去哪啊?”   “买酒,今晚过节呢,云峥老大回家省亲人也不在,兄弟们就指望这一顿……”现任指挥使大人想也不想地说,一边转过头没轻没重地掐了把身边跟着他屁股后面的小丫头的脸,“你可别跟万岁爷告状,我知道你现在方便得很,那枕边风一吹——”   “够了。”白术伸出手拍了越说越来劲儿的自家师父腰部一巴掌,“老子连龙塌到底长什么样都没见过,那万岁爷虽然是个变态可是也没变态得那么彻底,咱们什么都没干呢!”   纪云一愣:“薛公公说你们夜夜笙歌……”   白术挑眉:“那老阉货的话你也信!”   “嗯,老阉货,叫得真难听——就好像君公公下面有把儿似的……”纪云一边说着一边啧啧咂舌,片刻之后,就像是猛地想起来什么似的住了口,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白术——   那目光,就仿佛准备活生生地将她脸上烧穿出来一个洞似的。   白术也跟着停住了脚步,脸上被纪云看得一阵红一阵白,想了想说:“无论你现在想说什么,想问什么,想表达什么,都不要说不要问不要表达,好,请让我们进入下一个话题。”   “你跟万岁爷正没怎么着啊?”   “……这话题也够那什么的,还有下一个没?”   “没有,我就好奇这个,要不咱们来谈谈君公公。”   “我跟万岁爷真没怎么。”   “喔。”   “……你这‘喔’得一脸高深莫测是怎么回事,一副就是没准备干什么好事儿的模样?”白术几步赶上前,赶上了纪云的步伐,跟他肩并肩一块儿走,“我没骗人,不信你去问万岁爷——不过他那么变态,可能骗了别人不过瘾顺便也骗骗你……”   “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你今年多大来着?”   白术莫名:“过了年虚岁算十二,怎么啦?”   “再过两年该嫁人了,如果你跟万岁爷没什么不正当关系,可以适当解决一下都尉府二十七位光棍中其中某一位倒霉蛋的婚配问题。”纪云若有所思地说,“不行,那改明儿我得把你从万岁爷那里要回来,就当给咱们兄弟二十七个养只童养媳了。”   “嗯,”白术被这荒谬的说法说得完全没脾气,只能感慨可算是给天德帝早着个在“不要脸”这方面的强劲对手了,她勾起唇角,强忍下了揍纪云一顿的冲动,微微眯起眼十分为妙地说,“你们二十七人呢,老子可还没想好一下子嫁二十七个夫婿——这他娘的成亲都得成亲一旬才能弄完,老子不得累死?”   “别啊,咱们可以抽签啊,”纪云摸着下巴说,“就跟当年我遇着你时候似的,谁倒霉谁上呗——”   这回白术真忍不住了,抬手对着走在身边的人背上就是一巴掌,“啪”地一声,可响。 ☆、第一百一十章   白术跟着纪云,两人准备到皇城外面晃了一圈,纪云还是按照原计划买酒,而白术则是去跟着打打酱油,今儿过节,街上面肯定热闹得紧,她也好跟着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出宫门的时候白术用的是大宫女的那块牌子——本来白术手上确实还揣着一块锦衣卫的象牙牌,只不过这会儿她跟在锦衣卫正指挥使大爷的身后,已经算是够高调了,若是还一身女装掏出个锦衣卫的牌子,等于就在脸上挂一个牌子“你好我就是那个被圈养起来的辰妃二代”。   ……若真这么干了,等他们逛一圈回来,恐怕整个皇城都要传遍了关于“锦衣卫指挥使纪云纪大人狗胆包天,给万岁爷戴了绿帽子”的故事。   当白术把这个想法跟纪云说的时候,他还嘲笑她杞人忧天想太多。   两人在街上晃了一圈,街上确确实实是热闹,杂耍卖艺的,扯着嗓子吆喝算命的,卖彩泥人或者糖人的,还有什么胭脂水粉之类的东西,满大街都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白术跟在纪云屁股后面东看看西看看,等纪云转身进一件酒楼拿早就预定好的酒时,白术站在酒楼门外等着,正发着呆呢,忽然便被不远处的一阵喧闹声吸引了去,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起头,结果视线却意外地落在了不远处的一个射箭娱乐的摊位上——   这会儿摊位上围满了人,一个看上去是普通百姓的人正尝试射箭,这年轻人的媳妇儿正在他旁边给他加油鼓劲儿,然后一个劲地强调想要最好的那个奖品。   白术掀起眼皮子看了看,那奖品是个大阿福。   眼皮子跳了跳,白术稍稍站直了身子——目光从那黏糊在自己的丈夫身边,撒泼打滚地嚷嚷着要大阿福的年轻小媳妇儿身上晃了一圈,脑子里不自觉地就想起那天晚上阴影处君长知将那制造有些粗糙的大阿福塞进她手里时的情景……   之前还不错的心情瞬间跌到了谷底。   她眉头紧皱,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开心个什么劲儿——直到片刻,她感觉有人在她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回过头去便看见纪云那张莫名其妙的脸,后者见她转过头来,挑高了眉,一语道破天机似的问:“干什么呢?一脸羡慕看着人家那射箭摊子……想玩啊?”   白术:“……一脸羡慕?”   纪云:“不是么?”   白术:“我?”   纪云:“对啊。”   白术:“……我羡慕什么?”   纪云:“这问题问得多新鲜啊,我咋知道你在羡慕什么——啧啧,我看那人的媳妇儿也是难缠得很,那箭的准心调整过的,一般人哪里射的中,这会儿赖地打滚的我看她汉子的头发都快被他拽下来了,那男人也是傻,一脸甘之若饴……咦,那个奖品的大阿福挺好看的,你不是喜欢这玩意么,要么,我去给你弄个。”   还没等白术张口说话呢,纪云便已经将那几坛子酒塞到她怀里叮嘱她拿稳别砸了,大冬天的捞起了袖子便向着那箭摊走去,白术阻止不来,只好屁颠颠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纪云挤过人群来到人群的中央,白术听那老板吆喝着哄骗那个被自家媳妇闹的汉子“太可惜了,就差一点儿!要不要再来一发?”的骗子语气,一听就知道他就是当年被君长知一下收刮走几个大阿福的倒霉蛋老板。   这会儿见一个穿侍卫服的出现了,那脸上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赶紧凑上来:“大爷,咱们这摆个摊子也就是供娱乐,最好的奖品也是上不得台面,见您衣着讲究——”   “我衣着是挺讲究,”纪云笑着,随手往身后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快两个脑袋的白术说,“可是我媳妇眼光不讲究——她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上你摊子上的大阿福了,不射下来不让走呢!”   “……”   见那小摊贩老板满脸深仇大恨地看过来,白术只想说,老子从头到尾屁都没放一个,您自己就把台词给脑补完了…………   还有,谁是你媳妇啊。   白术想了想,微微眯起眼:“对,我是挺不讲究的,这辈子做过最不讲究的一件事就是成了你媳妇。”   周围人一阵哄笑,纪云被她说得没话讲,只得将铜钱往那老板的手里一塞,顺手从那之前被自家媳妇折腾得就剩一口气的倒霉小哥手里接过那弓箭,一共五只箭,射中三个红心就能拿将大阿福带回家,纪云唰唰唰三箭射出,每一下都是极为有力地正中红心,引来周围一片喝彩。   在众人的热烈目光下,他笑眯眯地从哭丧着脸的老板手里挑选了个大阿福,然后转身塞白术手中,又拦住她的肩:“走,回去了。”   白术将手中的酒坛子还给纪云,自己捧住那大阿福——这回纪云给她的这个是怀里抱着条大鱼的胖娃娃,和君长知给的那个长得不一样,白术看着是挺喜欢的,也就没假惺惺的拒绝,低着头看看手中的东西——又转过头看看身边的纪云,锦衣卫本身就是挑过长相才往宫里送的,纪云也不例外,其实这家伙长得也是人模狗样的——方才那射箭的时候,一堆的姑娘看着他羞红了脸,而作为他“媳妇儿”的白术,自然也是被好好地羡慕了一番。   正琢磨着要不要跟纪云说声谢谢,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从她的头顶飘来一句:“这就是聘礼了,拿了这个玩意,以后你就是咱们都尉府的媳妇了……”   白术:“……………………”   正所谓帅不过三秒。   瞬间想将手里的泥娃娃砸身边这人的脸上。   ……   等白术他们一脚踏入宫门已经是接近下午时分,本应该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时候,然而天空中却是乌压压的看不见太阳,云层也厚得很,等白术他们刚进了宫门,天空中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粒子。   雪粒搭在屋檐上发出轻响,白术呵了口气暖了暖被冻僵的手,后悔今天出门时没把那暖手炉也踹出来。   纪云手中拎着两大坛的好酒人刚走到都尉府门口,还没来得及开嗓子喊人来拿酒呢,没想到里面的人早就高.潮上了——见纪云回来,一群锦衣卫像山上的猴儿闻着了花生米香似的从四面八方窜了出来,跑在最前面的是二十一,他稳稳地落在了纪云的面前,还没看清楚他后面跟着什么人呢,扯开嗓子就兴高采烈道:“纪哥儿,纪老大,纪正使——恭喜恭喜恭喜!”   二十一话语刚落,满院子的锦衣卫都跟着闹哄哄地哈哈哈哈笑了开来。   纪云先是被连着三声“恭喜“糊了莫名其妙的一脸,这会儿见一院子的人像是神经病似的笑得那么开心,不由得皱起了眉:”都抽什么疯呢——二十一来,把酒拿进去放着,不许偷喝!”   二十一笑得浑身乱颤,听话地将酒坛子接过去了,一边说道:“今儿我可是听羽林卫的一个兄弟说,他说你一大早就跟个拿养心殿牌子的大宫女儿出门去了,看样子是早早约在了一块儿——哎,你什么时候跟养心殿的姑姑们中的某一位勾搭上了,捂得够好的啊,也不跟兄弟说道说道,这会儿你可是捂不住啦,整个皇宫都知道了!”   “……什么什么大宫女——”纪云先是莫名其妙,而后微微眯起眼,“哦,你们说那个啊——”   二十一笑道:“什么这个那个的,快快快,改明儿要指给咱们兄弟认认,怎么也要看看能入你纪大人眼的是什么——”   二十一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见纪云往旁边让了让,大家这才看见原来他身后还站着个人——大概是因为天冷还下起了雪的关系,她拉着兜帽,只见一缕乌黑的头发调皮跑出垂落下来,这会儿手中还捧着一个大阿福……似乎是见纪云让开了,她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着头伸出手可紧张地拽了拽纪云的袖子。   纪云“啪”地排开她抓在自己衣袖上的爪子。   都尉府原先还上蹿下跳的人瞬间安静下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中,他们万分期待地看见那“姑娘”在短暂的僵硬后,弯下腰将手中的大阿福放下,而后双手拽着兜帽的边缘,将帽子取了起来,露出了帽子下那张白净的脸——   都尉府众人先是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几秒后,一院子的锦衣卫“嗷”地一声炸开了锅。   各种“哈哈哈哈哈哈卧槽这么老大你够狠的啊这么小的你也下得去手”“哎哟挺漂亮的啊纪哥儿这是要先下手为强”“这白净儿的姑娘你看清楚你身边的人是禽兽还是赶紧踹了他吧”“纪云不是好人哈哈哈哈”窜入耳朵……   白术:“…………………………………………………………”   纪云:“…………………………………………………………”   白术沉默。   纪云也不说话。   半晌后,一心紧张兮兮地掀下了兜帽的白术眨眨眼,抬起头,这才反应过来,担心小伙伴们见她这模样会有什么不良反应的她实在是多虑了:这群传说中“靠眼睛靠耳朵吃饭”的家伙,就没有一个认出她来的。   ……天德帝果然是江湖骗子。    ☆、第一百一十一章   白术弯腰将之前放在雪地里的大阿福重新捧起来,刚站稳便听见那乱七八糟的“嗷嗷”笑声里,纪云在旁边戏谑地问:“听见了么,你这些个‘好兄弟’没一个人认出你来。”   白术不急不慢地拍掉手中大阿福上沾上的雪粒子,也跟着微笑,特别淡定道:“没听见,我就听见他们夸我‘哎哟挺漂亮的’。”   纪云:“……”   收起了玩笑的心,纪云见这院子里的猴子们上蹿下跳嗷嗷叫的,仔细把别的老早就看他们都尉府不顺眼的人给嚎过来,到时候到万岁爷面前又被告一状大过节的反倒是得不偿失了——锦衣卫指挥使大人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叫那些人赶紧闭嘴,却不料一抬眼皮子远远便看见那人群里居然有个人没跟着大家伙儿闹,反倒是仔细一脸迟疑地盯着白术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纪云裂开嘴乐了,冲着那人招手:“来来来,十八,还是你眼睛没喂了狗,你过来跟这群猴儿们讲讲这到底怎么回事——”   十八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目光在纪云以及站在他身边的白术身上转了一圈——随即他露出个恍然的表情,也跟着“嘿嘿”地笑了起来,顺手拉住身边一脸兴奋的二十一,用不高不低、正好整个院子的锦衣卫们都能听见的音量道:“别闹了,看仔细点儿,那是咱们二十八回来了。”   “什么二十八,我说你——”   二十一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之间像是回过了味儿来似的猛地停住了,他微微瞪大了眼,跟十八对视了片刻,与此同时,就连院子里其他的人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前一刻还热闹非凡的都尉府大院,倒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仿佛天上降下来的雪花落地上都能听见响儿似的。   只见那雕像似的固定在原地的二十一愣了一会儿,等他好不容易将十八说的话消化完毕,下一秒他在雪地之中一个急急的转身,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见眼前扬起一阵雪尘,白术只来得及看见眼前人影一晃,随即便落入了个结结实实的怀抱!   白术的鼻尖撞上二十一胸前的衣领,哎哟一声却发现自己被抱得更紧!   “我的二十八啊,苦了你了!那天见你被君长知那个歹毒的小人带走哥哥想救你奈何却闯不进那大理寺的牢狱!接下来又出了那么多的事儿——”白术听见二十一抱着她一阵狼嚎,“来来来,哥哥看看离开了哥哥的手艺,我那挑嘴的弟弟瘦了没——瞧见没,我就知道肯定是……”   二十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等待了片刻之后,又干了吧唧地响了起来——   “二十八,你好像胖了?”   白术:“……”   白术万分尴尬地看着二十一,她知道按照普通剧本的走向这会儿她应该是瘦骨狼豺最好被折腾得就差一口气就过去了被纪云横着抬回来故事才好继续发展下去,然而这会儿她那一副营养过剩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个对不起观众,白瞎了二十一那一阵乱嚎。   此时院子里的锦衣卫兄弟像是反应过来了似的,各个的眼睛集中在白术的身上扫来扫去,那些个好奇的目光让白术浑身不自在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纪云在旁边凉凉地补刀子来了句:“可不是胖了么,养在万岁爷那儿呢,哪怕鲍参翅肚的汤好歹也是鲍参翅肚熬出来的呀,对吧,徒弟?”   白术没说话,反倒是二十一听见了“万岁爷”三个字像是睡醒了似的——这些天在宫里走动,他们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关于万岁爷和“锦衣卫那女扮男装的小姑娘”的故事,猛地醒悟过来这会儿自己正拉着“万岁爷的女人”抱着不肯撒手,赶紧放开了她,还避嫌似的后退两步……   白术干笑一声,自顾自地拍了拍衣袖,正想开口解释什么,又听见那不说话就会憋死自己似的纪云说:“抱着吧,没事,万岁爷不至于看上这么个黄毛丫头,别信了那些个流言蜚语。”   “……”   白术听他说得就好像自己从来没相信过那些个说法似的,瞪大了眼回过头,果不其然看见指挥使大人正顶着那张厚脸皮到了极致的脸,正吊儿郎当地冲她笑呢。   不过既然这会儿纪云给了她台阶下,她便也就顺着台阶下去了,笑了笑整理了下头发,双手捧着之前那个大阿福拢在袖子里——她脸面上看不出个异样来,然而此时此刻,也只有白术自己知道她究竟有多紧张,捏着大阿福的手心都快出了汗,顿了顿,这才闻着声音道:“没错,事儿不是你们想想的那样,我是住在养心殿——”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露出微妙的表情。   “但是不是万岁爷的龙炕上。”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微妙的表情消失了。   “我住在偏殿,就是平日里放夜壶那里,“白术挠了挠头,皱皱眉道,”万岁爷弄了个笼子把我罩了起来……”   白术看见周围锦衣卫脸上重新挂上了微妙的表情。   好在这个时候,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十八又用恍然的声音说了句:“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前些日子万岁爷确实让人把一座该送到万寿园里的新虎笼子搬回了养心殿,当时我还琢磨这是要干嘛呢,薛公公偏偏趾高气昂地说什么不关咱们的事儿,我便没有多问,还以为是万岁爷要亲自检查那笼子够不够结实,远来那笼子就放在里面再也没拿出来了啊?”   “嗯,里面有张床,我就睡里面,定时定点被放出来放风。”白术挠挠头,“我刀也被万岁爷缴了,就还剩个象牙牌,按理也不能完全算是都尉府的人——可是今天万岁爷放了我的假,我自己又没地方好去……”   白术的话没说完。   不过效果已经达到了。   穿上了姑娘家的衣服,再做出个软绵绵的表情,那就是一个真正的姑娘家了。   在场都是一群成日生活在雄性环境中的糙老爷们,而且往日他们本来就对这个最小的锦衣卫多有照顾,这会儿见她穿着这样站在这里,又是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虽然心中多少还有些迟疑,然而却也只能暂时地放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先安慰了她在说。   白术抓紧时间跟每一个人道歉。   白术:“抱歉抱歉,骗了你们这么久,都怪我没胸没屁股嗓门儿也粗……”   众人:“……”   还有以前跟她同房,睡过的一个塌那些个锦衣卫哥们必须要眼中道歉——   白术:“抱歉抱歉,先你未来媳妇儿一步就先睡了你……”   众人:“……”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道歉声中,众人一同回到了锦衣卫那小小的小厨房里。   因为白天当值,这会儿下午万岁爷亲自给才放了小半天的假所有人才全是都到齐了,大家聚在一起热闹地将晚上要吃的饺子包好——因为照例是不能吃红肉的,味儿大的韭菜自然也不能吃,所以饺子是比较猎奇的鱼肉白菜,鱼早早就去腥腌好了一大桶,只需要剔骨剁碎,面粉什么的也是一早备好这会儿只需要拿出来用……   搬面粉的时候白术想帮忙,不过被及时拦了下来,十六嘿嘿笑着说“看着穿裙子的搬东西我在旁边坐着那感觉也挺别扭的”。   白术缩回了手,老老实实地滚一旁坐着去了,她不仅想到如果这会儿若是什么事都没出,她还是普通的锦衣卫,那这么一屋子的面粉怕是都要落在她身上——谁叫她力气大来着,所以向来是被牲口使的那个。   没想到穿上了裙子,却受到了歧视。   虽然难得地偷了懒,然而此时此刻,白术却觉得无论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等面粉搬好了,所有准备工作便算是做完了——然而剩下包饺子这任务本身却还是算个大工程,因为除了白术,锦衣卫各个都是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吃得多——而白术虽然是个姑娘,奈何吃得也向来不少,一伙人按照人头美人四十个饺子的量又往外抛了些,前前后后包了千来个,等都弄好了天色已暗,白术表示这辈子自己再也不想看见饺子。   等饺子下了锅,白术开始左顾右盼今晚还能不能有别的东西吃,这会儿就看见她那些个锦衣卫兄弟们在大厨二十一的吆喝声中,耗子似的从小小的厨房四面八方各个角落搜出令人叹为观止数量的各种食物,这一幕极为眼熟——就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她刚刚进入锦衣卫的时候,每一天都是这么一些人一窝蜂地坐在小小的厨房里,吃吃饭说说八卦,日子好不快活。   谁能想到才没过几个月,眼前却已经变了个光景。   等饺子出了锅,大伙儿闹哄哄地坐稳了,各自说了些吉利话就迫不及待地吃了开了——前面几轮饺子端上来就空了,后面那些等众人稍填了肚子,进食的速度也就跟着慢了下来……十五和十六交换了个眼神,而后离了桌子没一会儿回来手中各自拎着几坛酒。   一些个早就馋了的扔了筷子就站了起来。   白术这才知道,今儿不是纪云第一趟出去拿酒了,事实上他早就从半个月前,云峥老大刚刚前脚出门回家省亲当天开始,就蚂蚁搬家似的往回运酒,有时候出外勤的兄弟也会顺便捎两瓶拎回来——如今这些平日里积攒的酒一块儿搬了出来,那数量……   绝对足够将在场的每一个人喝趴下。   众人放下筷子,开始喝酒——刚开始,他们还是含蓄的一杯杯地喝,并且看着白术年纪小,又是个小丫头,便不让她喝太多,每次大家举杯让她抿一口就成——然而到了后面,大伙儿都有些高了——这时候本性暴露,终于没人把白术当女的看。   二十二上来敬酒的时候,她喝了小半杯,刚抬起脑袋脑门上就被迎面揍了一巴掌:“没大没小的!哥哥喝了一大杯!你他娘就抿一口,看不起谁呢!”   白术:“……”   大约一个时辰以前,二十二同志算是“别让她喝了”的性别歧视小队先锋队员。   白术没办法,仰头将那一杯子酒喝干净,等二十二嘿嘿嘿笑着心满意足、摇摇晃晃地走了,十五和十六凑了上来——然后是十七十八,再然后是二十一和二十三……   等稍后辈的上来轮了一圈,那些年长的也喝得差不多了——于是白术手中的小酒杯换成了大口碗,等五叔凑上来时,白术瞪着他手中举着的酒坛傻了眼,这会儿她也喝得有些发蒙了,就记得垂死挣扎了一句:“不是说,我是姑娘不让多喝么……”   “别闹,丫头,”平日里木头似的老五叔这会儿用白术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和蔼可亲笑容笑眯眯地说,“你哪成是姑娘,那又姑娘家,嗝,姑娘家胸拉么平的!”   白术:“……”   最后白术终于被喝趴下了。   等时近子时,小小的厨房里,酒精味儿熏天。   锦衣卫们东倒西歪地在小木桌便坐着,米缸旁边靠着,垃圾桶旁边抱着,横七竖八的到处是人。   整个小厨房里,唯一站着的反倒是披头散发、身材矮小的某人,只见这会儿她的裙子高高撩起,一只脚踩在藤条椅子上,一只脚在地上,弓着背一只手抓着碗一只手抓着筷子,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荤段子,说到开心了,还嘎嘎嘎地像是鸭子似的仰天大笑。   纪云这会儿趴在桌子上见她这副兴高采烈得不要不要的德行,勉强爬起来指着她说:“你能不能斯文点儿?菇凉家,就要有菇凉……家的模样!你这样,嫁、嫁的出去个屁!”   “不能,老子是受过情殇的人。”白术扔下碗筷,瞪着纪云,“受过情殇的菇凉是斯文不起来的。”   说完,不等纪云回答,她又嘎嘎嘎十分得意地自顾自笑了起来,完全不觉得自己的逻辑已经被狗啃。   纪云翻了个身,看着她笑,他也笑,师徒二人傻逼似的对着笑够了,纪云又打了个嗝,揉了揉脸,换上了个严肃的表情盯着面前的将好好的裙子穿成了悍妇装的小丫头,指着她说:“你受过狗屁情殇。”   “我被喜欢的拖去牢房里翻过来倒过去的各种抽打——嗝,皮、皮都脱了一层!如果不是你及时冲进来,他娘的负心汉连烙铁都想往老子脸上落了,还不够么?”白术乐颠颠地说,“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嗝——他又承认自己装疯卖傻没听过我跟他说喜欢他……”   白术一边说着,忽然感觉到身后一阵凉风吹来。   她闭上了嘴,正奇怪谁去茅坑没关门呢,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那刚刚从茅坑回来的人问——   “然后呢?”   “然后我就骂他傻逼了呗,嘎嘎嘎嘎嘎嘎——”白术叉腰大笑,一边笑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把门关上,尿都冷出来了!!”   然后只听见吱呀一声,那门被关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了晚了。 没关系,字数多呀!!!! 这卷还没结束。 没关系,君公公回来了呀!!!! ☆、第一百一十二章   白术头也不回,继续讲自己的荤段子:“嘿嘿嘿,继续下一个——有一天有一个大姑娘上街去买菜,问小贩老板‘老板老板,这个黄瓜怎么卖的啦?’,老板就说,‘姑娘哟,现在都用玉米了,玉米又大又饱满的啊’,那个姑娘就一脸愤怒地说,‘怎么说话呢,我买黄瓜做面膜的!’,那小摊贩一听,哟得罪了人那可不行,赶忙道歉,愣是买一送一还送了这姑娘一根黄瓜,买完之后,见这姑娘还在摊子前面不走,于是又问她还想要什么,这时候,姑娘才问‘那玉米多少钱一斤?’——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又说完一个笑话,还没等屋里的人给出反应,白术自己一个人先嘎嘎地笑了开来,只不过她笑着笑着忽然发现好像哪里不对——因为屋子里安静得吓人——不对,应该说是,打从那“尿尿的人”回来之后,屋里这才开始变得安静得吓人。   她停止了叉腰大笑,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小小的厨房餐桌边上,只要没彻底醉死过去的人都挣扎着爬了起来,就连原来她以为已经醉死在了桌边的纪云都懒洋洋地睁开了一边眼睛,那眸子倒是亮得吓人地盯着她身后,活生生像是压根没喝醉似的——   那架势,倒像是天德帝忽然从天而降一般。   白术:“……”   几个意思啊?   屋子里的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地响,白术打了个嗝随即显得有些莫名地转过头去,然而后不其然地便对视上了一双她特别熟悉,又觉得特别陌生的黑色瞳眸——   白术愣住了,她发现认识这双眼睛。   并且矛盾地处于想见到它,又不想见到它的奇怪状态。   眼睛的主人是在白术看来属于“绝对不会出现在都尉府的人”名单上排第一位的那个——他的身上穿着冬天的袄子,看上去风尘仆仆,肩头上落下的雪都还没化,这会儿他低着头,尖细的下巴正藏在厚厚的狐裘围脖之中,一张英俊的脸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只脚踩在桌子上、裙子撂倒膝盖上做壮士状的白术。   白术先是沉默,随即先将脚放了下来,仔仔细细地将面前站在她面前、所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儿笼罩起来的人从头到尾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眯起眼笑了起来,转过头对纪云说:“师父,讲荤段子讲得我都产生幻觉了。”   纪云“嘁”了声,却勾起唇角,微微眯起眼问:“你幻想谁了?”   白术裂开嘴笑,没去纠正纪云那刻意理解成另外个意思的“幻想”,反而贼兮兮地说:“不能说啊,说了你们又要笑话我。”   白术大着舌头说话,牛狗娃的酒量实在是不怎么样,换了以前白术自己喝这么些酒还是可以站得住看得清的,她没想到换了个身体酒量就这么糟糕了,加起来统共不到一坛子酒的量,吞下去就就幻觉都出现了——最糟糕的是,她还以为无论是从噩梦还是春.梦的角度来看,在她的梦里,都不应该再出现君长知这个角色的。   天底下应该没有比这个家伙更让人猜不透、摸不着、攀不上的人了。   她不应该喜欢他的。   简直是作孽。   “——可是……我说作孽哟,自己心里却又觉得这才不算——所以你又出现啦。”   白术没头没尾地说着,转过头,抬起手,颇为感慨似的啪啪地拍了拍面前那“幻觉”的肩膀——在手心触摸到带着外面冰寒气息的手感后,她顿了顿,显得有些疑惑地缩回了手奇怪地瞪着自己的掌心,半晌后,她像是这才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微微瞪大了眼。   而此时,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垂下眼拢着袖子跟她擦肩而过,她茫然地回过头,看着那前一秒她还以为是幻觉的“不速之客“来到米缸旁边的十八面前站定,微微低下头,开口说话时,嗓音依旧是那显得有些奇怪的沙哑低沉嗓音,像是在磨刀石上挫过似的,却并不难听——   “锦衣卫一十八字号,走吧,万岁爷有请呢。”   一时间,整个都尉府的小厨房里安静得吓人,只能听得见灶台上的蒸锅下面,柴火燃烧爆裂开时发出的噼啪声响——大约是因为小厨房的门传关得太严实,这会儿白术满脑子回荡着的都是那沙哑低沉的声音,大脑运作困难,并且她整个人都呼吸不畅。   一氧化碳中毒了,君长知回来了。   白术面无表情地站在桌子边,默默地想。   一氧化碳中毒了是小事。   大问题是君长知回来了。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   都没人通报一声——上一回他从灾区回来不是人民夹道欢迎就差拉横幅了么——这会怎么无声无息的,难不成人才走小半个月这就在央城里过气了不成?不能吧……今天早上买酒时候她还听见酒楼隔壁的来取酒的花楼的花娘跟纪云打听君长知呢,说是上一次一见犹如惊鸿一瞥……   甭管这成语用得合适不合适——重点在于,这年头连花娘都知道要用成语才能跟君大人对上话了。   而她白术,还停留在“许久未见,讲个荤段子当久别重逢见面礼呗”的层次上…………………………   丢人。   生无可恋。   白术酒都吓醒了。   瞪着不远处那身形修长、被大袄子裹得严严实实却还是透着一股诡异的英俊的背影,白术老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屁滚尿流地开始回想自己打从那开门关门声响起之后都瞎哔哔了什么玩意儿……大约用了几秒中的时间,白术绝望地发现自己该说的不该说的基本都说完了,意识到自己已经不需要再抢救,她终于有了一点别的心思去担心别的东西——   君长知看上去是今天刚刚回来的。   这两脚刚从马背上落地,就立刻跑到都尉府来找十八?   ………………………………………………………………难不成十八和君长知才是一对?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呢,这边就看见十八先是愣了愣,原本还烂醉如泥地抱着米缸呼呼大睡,这会儿倒是清醒了过来,那双眼睛里有各式各样的情绪闪过,但是最终都收敛了起来,他笑了笑站起来,拍拍屁股摇晃了下,对在场的锦衣卫兄弟们招呼了声让大家继续吃喝,目光与坐在桌边的纪云撞上时,他这才顿了顿,稍稍点头,随即收回目光看向君长知,似笑非笑道:“君大人,带路吧?”   君长知掀起眼皮子懒洋洋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抬起手拍了拍身上的雪花,抬脚跟着率先走出门的十八就要往外走,却在这个时候,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目光淡然地在小厨房里晃悠了一圈,片刻之后,终于来到了这会儿站在距离门口最近的位置上的那个矮小的身影上。   当大理寺卿目光扫向她的头发时,她不自觉地伸手将已经蹭得乱七八糟像是梅超风似的头发归拢了下。   当大理寺卿目光向下,扫向她的胳膊时,她手忙脚乱地将撸到手肘上的袖子拉了下来。   当大理寺卿目光继续一路向下,扫向她的腿部时,她愣了愣跟着低下头,在看见了自己高高地捆在大腿上,露出整个白色底裤的“裙子”,她几乎是发出一声绝望的窒息声,屁滚尿流将那裙子放下来。   君长知这才目光移动着,越过白术,扫了一眼她身后十五屁股底下垫着的颜色十分粉嫩的不和谐物,淡淡地问了句:“袄子你的?”   白术回过头,看了一眼十五,伸手“啪”地拍了拍他的腰——这会儿睡得昏天暗地的十五吧唧了下嘴,纹丝不动,白术一急,直接将他一脚踹地上,顺便将自己那已经被坐成咸菜的袄子抽出来,不管不顾地将那还带着十五屁股上的体温的袄子往身上一披。   一系列动作犹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期间,白术清楚地听见纪云叹息“没出息”三个字。   见白术迅速恢复了正常的姑娘家打扮,君长知那眉间先是松开了,随即还没等白术松口气却又蹙上道:“你也跟我走,万岁爷正派人找你,都过子时了,你一个姑娘家,还赖在这做什么?”   白术:“啊?”   走?   回养心殿?   跟君公公一路?   孤男寡女外加个身份诡异的电灯泡十八这么尴尬地走一路?   NO。   坚决不可以。   白术疯狂摇头:“都天黑了,我怕黑,明儿天亮了我再——”   君长知面无表情道:“玉米。”   白术:“……”   君长知又问:“走不走?”   白术转过头,正儿八经地跟纪云摆了摆手:“师父晚安,师父明天见。”    ☆、第一百一十三章   在纪云声声感慨“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别忘记了你是咱们都尉府的童养媳”的叹息中,白术出了都尉府的大门——十八走在最面前,君长知在中间,白术低着头拢着袖子,跟在君长知屁股后面,这会儿脑子里嗡嗡的,有些不太好思考问题,只是迷迷糊糊地听见到走在前面的君长知好像跟她说了什么,她头也没抬跟着“嗯”了一声,没想到那走在前面的人听见她应声,忽然冷不丁就停了下来。   白术便没头苍蝇似的撞了上去。   抬起头,发现君长知正挑着眉看着自己——几个月没见了,好不容易见着了面,没有热烈的拥抱,只是看见在那白莹莹的雪地反射光线中,年轻的大理寺卿正用那微妙的、仿佛饱含嘲讽的眼神看着自己。   白术的胸腔翻滚了下,喉头动了动,勉强地扯出个笑容:“这什么表情?”   没想到君长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片刻后道:“你到底知不知羞耻的?”   那语气之中的嫌弃。   那眼底下的冰冷。   别提多深刻。   人喝多了情绪就容易变得特别敏感,兔子似的,随便戳一戳就能蹦跶起来——这会儿白术觉得自己大概杀人的心都有了,胸腔下五脏六腑都揪成了一团,那个委屈劲儿啊一个劲地往上翻腾,都不会怎么呼吸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没弄明白自己莫名其妙怎么就得了这个评价,动了动唇,正想继续自取其辱地干脆问清楚“老子怎么就不知羞耻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走在前面的十八看不下去了。   电灯泡第一次体现了其除了照亮前方道路之外,还能发发热把现场冰冷的气氛带得热乎一点儿……   这会儿走在前头的锦衣卫看上去也是刚刚酒醒,回过头来扫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大理寺卿以及低着头站在他面前的白术,最终摇摇头,压低了声音轻轻道:“二十八,方才是走神儿了吧?君大人怕是听了纪哥儿的调笑话说你是咱们都尉府的童养媳,调侃你‘夫君挺多的’呢,你倒是好,‘嗯’什么‘嗯’啊……”   白术抬起头无比茫然地看着君长知一眼。   君长知目光稍稍放得柔和一些:“走神了?”   白术被他看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嗯”了一声。   “不和你道歉,”君长知说,“我在跟你说话,谁让你走神。”   “我又没让你道歉,你在自我坚定个什么劲?”白术抬起头看了眼这位大爷,想了想又小声地补充道,“我和天德帝也没什么的,你不要乱讲,宫里乱讲的人已经很多了,不多你一个的,闹心得很。”   君长知点点头,也不知道是答应了她“不乱讲”,还是表示自己知道她说的事儿,没有继续回答白术的话只是转过身继续走路,只不过这会儿步伐明显放慢了,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压低声音道:“我看见万岁爷关你的笼子了,实在是有些胡来,我临走前曾经在书信里交代过,事情没个水落石出之前,让万岁爷不要为难你来着。”   男人的声音低沉略沙哑,虽然不是那种特别好听的、富有磁性的声音,但是却特别有雄性气势在里面,听久了细细品味,却总是让人觉得耳朵麻酥酥的,鸡皮疙瘩都起了起来。   此时,那松软的还没来得及清扫的积雪踩在他的厚重靴子下,发出嘎吱嘎吱的轻响,白术听着声音见有趣,下意识地踩着前面的人踩出来的脚印一步步前进,因为雪被踩踏实了,她走起路来反倒是悄然无声的,只看见那小袄上垂下的宝石珠子,伴随着她的蹦跶一晃一晃的。   她一边蹦跶一边说:“别假装好人了,你临走前可不也抽了我一顿痛快的?”   “这事也不和你道歉,”君大人的声音低低地道,“你自找的,自作聪明,擅作主张,哪怕找一个人商量你也不会蠢兮兮被西决耍得团团转惹一身骚,有一顿教训也是好的。”   “我现在身上还有疤,要嫁不出去了。”   白术说完,等着听那次君公公在大殿上,难得像是带上了下面的把子似的霸气地宣布“我负责”,却不料等了一会儿,只是听君长知说:“嫁不出去就别嫁了,不就是喜欢当男人么?”   又他娘的不按照剧本走!白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趴雪地里,赶忙站稳了翻了个大白眼道:“都知道你去送西番公主回国,说得你去追设计图似的。”   没想到走在前面的君长知却低低地笑了起来。   白术被笑得莫名其妙,抬起头去看君长知,却还是只看见了他高修长高大的背影,随即听见他用懒洋洋的声音道:“什么西番公主——你让我不要听信宫里头的那些流言,结果你自己不也是听得很开心的吗?”   白术“喔”了一声,老半天,这都走出去十几米了,她才和忽然醒悟过来似的:“你意思是,西番公主的事情假的?!”   君长知从鼻腔里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认同了这说法,顿了顿后像是生怕身后那人智商不够听不懂似的淡淡道:“西决就两个哥哥,哪来的妹妹。”   “那你是——”   “追设计图。”   “追回来了么?”   “追回来了。”   “……”   全程君长知都在用十分平常的口吻说着对于身后的人来说简直是惊天动地的消息,一番对话完毕后,白术不说话了,只不过等她反应过来时,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而此时他们人已经到了养心殿门口,薛公公上来通传了声,说是里头天德帝正泡脚准备洗洗睡——在君长知的注视下,十八出示了象牙牌就先进去了,白术翻了个白眼,啥也不往外掏就像到了自己的闺房似的轻车熟路就要往里走,却刚抬脚,被身后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肘。   白术一愣,回过头去。   对视上君长知那双眼时,后者这才像是发现什么不妥似的,显得有些仓促地放开了手。   白术觉得他这反应挺有趣,站稳了微微眯起眼看向年轻的大理寺卿——而后发现后者目光难得飘忽得很,像是在心虚什么似的,片刻后,顿了顿,最终还是将目光落在了白术脚边的一块青石砖地面的裂缝上,用平淡无起伏的嗓音说:“鞭伤好了没?”   白术说:“没有。”   君长知微微蹙眉,抬起头看着她。   白术又笑:“骗你的。”   君长知蹙着的眉又舒展开来,低下头,看着暗处不知道说了什么,白术看那嘴型像是在骂她“不要脸”——不过君公公向来是个知书达理的,应该不会这么骂人才对吧?呵呵。   “没别的事儿了么?“白术说,”没别的事儿我就进——”   君长知直接打断她:“你袖子里一路小心翼翼拢着什么?”   “刀,”白术斩钉截铁,一脸认真道,“准备进去弑君。”   君长知不说话,光是看着白术——这会儿月亮又从乌云后面出来了,十五前后的月亮还算圆,明晃晃的挂在天上,连带着连通那年轻的大理寺卿一双黑色的瞳眸也显得亮得吓人……他不说话的时候,就能轻易地把白术震住,所以只需要他往那里一站,看着她,没等一会儿,她就老老实实地将捧在手中的玩意交了出来。   叮叮当当的。   原来是那大阿福的小泥娃娃手上还挂着一个不太精致的小小铜铃。   君长知接过来,捏在手里看了一会儿,那纤长白皙的手捏着大阿福,明明他的手也很大——但是款弄上去总给人一种随时会手滑的错觉,白术有点儿紧张地盯着他研究手里粗糙的泥人,半晌,才见前者掀起眼皮子扫了她一眼:“一脸紧张,谁送你的?”   白术张口:“我……自己射下——”   君长知冷笑一声。   白术立刻立正稍息道:“今儿跟我是师父出皇城打酒,路过一个小摊子,喏就你上次射箭那个,我就多看了一会儿呗,我师父以为我想要,就去给我射下来了。”   白术心直口快地说完,半晌见面前的人没出声,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等抬起头的时候这才看见君长知正捏着那大福娃,一脸微妙地看着自己——白术愣了愣,快速地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然后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果不其然,见她一脸局促,年轻的大理寺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问:“你跟踪我?”   “我…………跟着西决!值班呢!你自己出现的!”白术连忙摆手,“谁跟踪你啊!谁!”   君长知没准备放过她:“看得还挺仔细,连我在哪个摊子玩过小玩意,过了那么久还认得出来。”   白术崩溃了:“过目不忘!锦衣卫就是这么屌!”   君长知:“哦,那天我穿的什么衣服?”   白术脱口而出:“蟒袍呗,你就那么两套衣服像是君府缺银子似的,平常不都——”   话说到一半,白术彻底不说话了。   君长知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在白术考虑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的时候,他将手中的泥娃娃往面前的矮子手中一塞:“没我给你那个好看,别把它们摆一块,这个就搁床底吧。”   而后在身后人怔愣的目光中,他满脸淡定地拍了拍肩上的落雪,而后转身进了养心殿。 作者有话要说:_(:3)∠)_告诉你们个特别虐的事情,其实到目前为止,君长知还不知道白术叫什么,就知道她编号二十八……………………………………不信的可以翻翻前面。 所以……下一章,本文的男女主角终于准备要正式自我介绍了(滚 ☆、第一百一十四章   白术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直到君长知走进门,似乎要将那门关上了,手上的动作又是一顿,这才探出脑袋看了眼站在门外的白术——后者这才如从梦中惊醒一般,慌慌张张地跟了进去……   养心殿内果然是整个央城最暖的地方,白术上一秒还在门口冻成狗呢,这一会儿被要被热出汗来——地暖炉正烧得旺,屋子里还燃了几个盘龙造型的精致火盆,有浮云以及高耸入云的柱子,那些造型精致、面容逼真的龙就盘卷在那柱子上面……然而为了避免烧炭中毒,养心殿的偏殿窗户是打开的,有新鲜空气灌入的同时,整个房间却是暖洋洋的。   走进门白术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这会儿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十八,又转过头去看了眼拢着袖子站在另一边眼观鼻鼻观心的君长知,最后才将目光放到此时坐在桌案后边的万岁爷身上去——然后她意外地发现天德帝也正瞧着她……   两人的目光对视上,天德帝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舍得回来了?朕以为还得让人用八抬大轿去抬你。”   白术愣了愣,脱身上小袄子脱了一半的动作一顿,直接无视了来自顶头上司的冷嘲热讽,歪了歪脑袋试探性地说了句:“卑职叩见万岁爷?”   天德帝闻言,那严肃的表情一下便绷不住了,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反问:“叩见?腰杆挺得比搓衣板还直,你叩哪儿了?”   “我心里叩了啊。”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将袄子脱下来随手挂旁边没点燃的香炉上——那一系列动作做得无比顺手,看得大殿内众人均是一愣,十八盯着白术的背影,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近些日子听见的那些个流言蜚语,君长知挑起眉看着白术不说话,天德帝则微微眯眼,本来正欲发火,结果余光闪烁一不小心瞥见自家大理寺卿这会儿一脸微妙,忽然间就不想发火了,不仅不想发火,甚至还突然就爽得很。   指尖在龙案上轻轻一叩,天德帝冲着那抹这会儿正扑打身上逐渐融化的雪花的背影笑道:“你那衣裳往哪挂?还有没有个规矩了——多走两步挂回自己的屋子里累死你不成?”   那声音温和得让白术平白无故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地伸手将挂在落地香炉上的取下来抓在手里,她稍稍捏紧了手中捧着的大阿福,深呼吸一口气重新转过身来,按照以前当侍卫的规矩给天德帝恭恭敬敬地回了个礼,没等后者有反应,白术便在屋内众人的注视下一路回了偏殿。   拉开偏殿的门时,她特意将门拉得大了些,仿佛是想要顺便给君长知看看她之前所言非虚——然而在门被拉开的一瞬间,她看着屋内的景象忽然就愣了神——之前那冰冷的笼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古色古香的长塌子,一面华丽的屏风,外加粉色的垂帘,她恍惚地以为今儿她跑都尉府喝小酒的时候,哪位娘娘占据了她的窝。   正当白术无比疑惑之时,只听见一个格外贱格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今天你走时,朕让人给你好好‘打扫’了一番屋子里,”天德帝笑眯眯地说,“你看看是不是还喜欢?”   白术回过头,看着天德帝不说话——不是她不想看君长知,只不过这会儿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压根就没有勇气抬头去看他。   忽然他妈就成骗子了。   在白术森森的目光注视下,天德帝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扫了一圈,片刻后停留在了她双手中捏着的那大阿福上面:“哪来的泥娃娃?糙得很,不像是宫里师傅的手艺……”   “街上自己射的。”白术说完,面无表情地跨进了门栏,一脚将那横档在自己面前的屏风踢开——她力气向来大得吓人,这么随便一踢便将整个屏风踢得挪开位置,只听见“哐”地一声屏障后面的景象露了出来,白术定眼一看,瞬间肠子都悔青了——   原来除却那极具“娘娘”特色的塌子之外,屏风后面还摆放着一座极具少女风格的床——床上还拉拢着轻纱,要说多娘炮就有多娘炮,白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起来,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了一眼正瞅着她笑,满脸写满了“我就知道你会跟君长知说什么”的天德帝,不得不承认他简直是贱神再世,转过身,呯地关上了偏殿的大门。   身后“啪”地一声响起,白术回头一看,这才发现原来是因为她关门动静过大,屋顶上的瓦片都被她震下来了一块,摔得粉身碎骨的。   白术面无表情地踩上去,将那本来就四分五裂的瓦片又踩了几脚,直至踩成了粉末,这才心满意足似的拿开脚——就好像那块瓦片,是天德帝的脸似的。   至于在刚才关门的一瞬间,白术难以避免地看见君公公脸上是什么表情——那表情,真是提都不想再提……   进了屋,白术随手将纪云给她的大阿福摆在桌子上,跟君长知送给她的那个摆在一块儿,想到方才君长知建议她把纪云送的大阿福放到床底下,她露出了个无奈的表情,趴在桌子上指尖漫不经心地从那大阿福装饰的铃铛上扫过,铃铛摇晃,发出脆耳轻微的“叮叮”声响,大概是外面天气太冷了,白术听着总觉得这声音有点儿钝。   正琢磨着要不要上床睡觉呢,这会儿,在那铃铛微弱的声响中,她忽然听见外面“啪”地一声,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那个鬼心思多得很的狗皇帝又发了什么脾气甩了东西,果不其然,当白术屏住呼吸,鬼鬼祟祟地猫着腰来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没一会儿便清清楚楚地听见天德帝在咆哮——   “证据确凿,连西决都承认了,你还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白术:“……”   啥玩意?   小心翼翼地将那之前被她关上的门又打开了条缝,白术往外看去,从她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天德帝,但是正好可以看见君长知他们——只见这会儿,君长知正拢着袖子微微低着头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在他的身边,原本低着头站着的十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了下来,而且是五体投地的那种。   在他旁边近在咫尺的距离,是一块被摔得四分五裂的砚台。   君长知:“我听你们都尉府的师父说过,十八字牌的锦衣卫眼睛向来是厉害,是锦衣卫中的鹰眼,能洞悉一切——我怕你就是早早看出了二十八的女儿身,知道在她身上有把柄可以拿捏,便总是找机会与她一同出外差,监视西决,再找借口与她分开,让她先行回头与都尉府的人送消息,自己则扬言继续监视……”   白术愣了愣。   想起了那天她遇到了君长知射箭拿下大阿福,确确实实就是十八将她支开了,让她跟着君长知去,他则负责继续跟着西决。   当时她没怎么怀疑就屁颠颠跟着君长知屁股后面当斯托卡变态去了。   ……………………………………………………居然。   记得那一次他们都尉府被坑了个大爹,被整个人豹韬卫包围起来时,纪云就说过他们都尉府有内鬼——当时白术也只是勉强怀疑,现在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君长知:“西决能察觉二十八真实性别,怕也是经过什么人通风报信才如此胸有成竹。”   白术“……”   这个真的没有,是因为那天她突然来了大姨妈,当然,这个囧破天际的秘密她是会带进棺材里,永远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君长知:“那日在交换设计图时,以西决的耳力,啪是早就察觉我们到了门外——他故意默不作声,也不过是为了顺理成章将一切推到二十八的头上,隐藏你这个真正的内鬼身份……而你当时在追拿西决时,又是最积极的那个,待我们所有人压着二十八下了楼,你再假装不敌西决,从高楼上摔下,趁着我们一片混乱时,让你真正的主子有机会逃走……”   白术动了动唇,那日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好像哪里有些奇怪,却没想到……   然而就连她都知道,以上,只不过是君长知的推测。   这时候,白术听见天德帝懒洋洋道:“君爱卿,一口一个二十八,你也不嫌绕口。”   白术听见大殿内安静了几秒,几秒后,君长知淡定反问道:“不然叫什么?”   天德帝嗤笑:“瞧瞧你脸上的表情,你不会除了‘二十八’,不知道应该还能叫什么吧?”   君长知又沉默了。   白术:“……”   一年了。   她连表白都表白过了。   她追求的男人还不知道她叫什么。   白术捂着胸口,强忍下了现在就冲出去用裤腰带勒死君长知的冲动,紧接着她看到了惊人的一幕——   大概是在她看不见的方向天德帝跟君长知使了个眼色,原本还站在一旁垂着眼装死狗的君大人立刻有了反应,只见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子,冲着跪在他脚边的人问了句“您是自己来还是我动手”,见后者毫无反应,他微微勾起唇角,随即边来到一个火盆边,从那精致的火盆架子上取下了一个捣火棍——   白术这才知道原来那火盆托上雕刻的冲入云霄的柱子居然是捣火棍,当那棍子被抽离时,那些龙便像是腾飞在雕刻的浮云之间,又是另外一种微翘微妙的精致看法——但是白术的注意力并没有被那造型神奇的火盆吸引去多久,因为她看见君长知用那捣火棍在火盆里捣弄了下,像是在等待有了足够多的温度后,他才抽出来,紧接着转身,往十八所在的方向走去。   君长知捏着那把烧得滚烫的火棍,不等十八从地上面跳起来反击他,他便眼疾手快地只是用单手将他重新放倒在地——在白术蹲在门缝后面啧啧叹息“这就是传说中的‘文官’”,下一秒,只听见“兹”地一声,伴随着十八一阵痛苦的低低咆哮,白术微微瞪大了眼,手上一抖,那半掩着的偏殿门便被她推了开来。   于是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在十八被拉开的后领脖子后面,有一块被烫掉下来的皮,君长知将那被烫得发白,散发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焦臭味的皮拽下来,血肉模糊之间,白术在十八的后颈脖之处看见一副已经不算完整的却依旧可以看得出色彩斑斓、张牙舞爪的刺青。   一如当年她在董霓佳以及西决身上看见的,一模一样。 ☆、第一百一十五章   作为整件事最大的受害者,白术反倒是特别淡定,没有什么“天塌下来了居然是你”的震惊感,就好好奇地盯着十八身后那刺青看了老半天,这才发现君长知揭下来那层是真的皮——那刺青也不知道是什么手法居然刺在皮肤之下,露出来时亦是血肉模糊……   这刺青藏得真好——恐怕就连都尉府的易容师傅知道了怕是都要捶胸顿足天外有天。   以及,搞了半天都尉府还是有内鬼。   白术拧了拧脑袋,只见此时天德帝指着十八背上的刺青,笑问道:“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卑职无话可说,这刺青怎么来的,卑职也不清楚。”十八虽然是痛得脸色发青脸发白,“君大人方才所言一切为猜测,没有实证,卑职不能随意认罪。”   十八语落,天德帝笑不出来了。   偏偏他还要补刀:“卑职冤枉,望万岁爷明察。”   明查个屁,这会儿天德帝的脸色看上去简直是想要抽出尚方宝剑将十八捅成筛子——因为十八说的是事实,之前君长知说的都是推测,眼下除却刺青之外,没有其他的证据能说明十八到底是个什么来头,没有证据,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办了他……充其量倒是能让他无声无息地死在哪个角落里,不过……   天德帝自然是咽不下那口气。   此时十八像是痛得狠了,咬了牙就憋着一口气在那,再问他什么都只是不说,哑巴了似的,将原本就是心情乌云密布的天德帝气得够呛——明明被当场揭穿了一切阴谋诡计,却死活不肯承认,也不否认,天德帝只觉得看着那张脸异常的闹心;一想到这家伙一边帮着西决里应外合一边还装作自己的关门狗忠心耿耿,顿时觉得岂止是闹心,简直是被人当猴子耍了似的愤怒。   天德帝气急了,桌子上的东西纷纷砸了下来——那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还未干透的朱砂抹灰与寻常墨水,君长知微微蹙眉干净利落地卸了十八的手脚,扔死狗似的往地上一扔,紧接着便走到旁边沾着以免被殃及……白术见他顺手将那火棍子往火盆原位一放,手法娴熟得很,也不知道就这么短短的上任大理寺卿的日子里,他究竟是怎么做到如此顺其自然——想到这世界上有个词叫“熟能生巧”,白术缩了缩脖子,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刚刚又算是办完了一件大案、眼瞧着又要立功的君大人拢着袖子悠哉哉地在白术身边站着,看万岁爷发脾气扔东西骂人,他特别淡定地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的矮子锦衣卫:“我还不知道你名字。”   白术将目光从脑袋上刚刚被那又沉又脏的砚台砸出了血的十八脑袋上收回来:“不用知道了——让万岁爷住手吧,当心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护着你的锦衣卫兄弟?”君长知闻言,微微眯眼勾起唇角笑,只不过那笑容显得有些冷,“过了今天,他就不是锦衣卫了。”   “喔,”白术认真地点点头,想了想说,“我也不是锦衣卫了啊。”   君长知沉默了片刻,正当白术以为他不会再跟自己搭话,却忽然冷不丁地听见身边的人压低了声音,用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说了句——   “象牙牌还在你手上。”   白术愣了愣,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猛地拧过脑袋去看身边的大理寺卿,后者却双眼直视前方,唇角轻抿,像是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过似的,这会儿他直接忽略了白术的目光,望着坐在高处砸东西的九五之尊:“砸开心了么?砸开心便让薛公公把人都叫过来吧,我走的时候留了扇门,这会儿他们应当吹冷风也应当是吹醒了。”   天德帝放下手中最后一件笔架,“呯”地一声可响,转过头看了一眼这会儿正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的大理寺卿,以及他身边同样面无表情拢着袖子看着自己的矮子,他脸上臊了下,随即拍桌,传薛公公,让他同君长知再走一趟,传锦衣卫在职剩余的二十六人立刻到养心殿面圣。   此时已经时近寅时,再过一会儿,就该天亮了。   当下。   十八就被收了象牙牌子和绣春刀,直接看押大理寺牢狱,连带着后来到的纪云等一干锦衣卫纷纷都被连累受了罚,纪云停职检讨,剩下的在职锦衣卫但凡是与十八在火器设计图失窃案上有过共同当值的锦衣卫都被扣上了“失职”的大帽子,罚俸禄、降官品那自然是跑不掉的——可怜都尉府一群人,还没等到第二天天亮,那酒就已经被吓醒了个彻底。   本来就已经被从头罚到尾的白术反而成了受牵连最少的那个——本来嘛,反正她也实在是没什么东西好罚了。   等天德帝让大理寺的人将十八押走,纪云他们也灰头土脸地滚回了都尉府,白术随手从地上捡了一样没摔碎的摆件揣着,大着胆子凑到了龙案边,将那摆件端端正正地放好,又转过头扫了一眼天德帝,后者似乎有所感应似的转过头挑眉看着她,于是她嘿嘿笑了笑:“万岁爷,现在知道卑职实属冤枉,您看这事儿是不是应该——”   白术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听见天德帝问:“你女扮男装混入锦衣卫这事有假?”   白术:“……无。”   天德帝:“那你哪来的大脸腆着凑上来的找骂?”   白术:“……”   白术掩面,老老实实退散。   见十八被捉,眼瞧着“盗窃设计图、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要洗白,一个激动她差点儿忘记了这会儿她身上背负的罪名可不止一条……而此时,只见天德帝一边冷笑,一边从桌案后面掏出了个卷轴——那卷轴白术是化成灰恐怕都能认出来,她当即就凑了上去,看着天德帝将她画的那火器设计图的图纸展开,皱着眉看了一会儿。   片刻后,天德帝合上了图纸,转过头来看白术:“这图纸当真是你画的?”   白术点点头。   “看那注解零件的狗爬字,毛毛虫似的,都尉府各个文武双全,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天德帝蹙眉,随手将那卷轴一扔,想了想又问白术,“这图纸与神兵营丢失的火器设计图确实相差甚远,然而那零件部位看上去也并非凭空捏造之物,否则当下便应该被西决揭穿——你老实告诉朕,你究竟是哪里知道这些个火器知识的?”   白术想了想,拢起袖子道:“我师承一位隐退江湖已久的老人,其知天文,通地理,对于机巧暗术也有所——”   天德帝:“朕今晚不痛快,问你什么就老老实实说,再胡说八道你屋外头雪地里跪着去。”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   转过头看了眼君长知——此时,君公公不知道从哪儿搬了张椅子坐下了,手里端着一杯热腾腾的茶,白术看向他的时候他正低着头刮茶碗子,后者掀了掀眼皮子扫了一眼站在龙案边的她,只是这么平常的一眼,看的白术下意识后退一步,与天德帝保持安全距离。   天德帝又不是瞎子——更何况白术做得毫无遮拦,眼下见这两人“眉来眼去”,他心中就是不痛快,冷笑屈指敲敲桌子:“问你话。”   “我来自几千年后,那时候有铁疙瘩在天上飞,出门不用骑马都靠烧燃油,火器自然更加精妙分各种各样的最远的能从皇城大门口直接穿墙射入养心殿,我学的就是相关专业,所以来到这儿,也想当个锦衣卫做做老本行,就这样。”白舒一口气说完,几乎没来得及喘气。   只听见君长知那边传来陶瓷相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连带着天德帝也安静下来——良久,他转过头,看着白术:“……你今晚喝了多少酒?”   “清醒着。”白术说,“爱信不信,反正就是这样。”   还没等天德帝说话,坐在下方的大理寺卿反倒先有了反应,只见放下了手中热腾腾的茶杯,抚了抚袖子,又重新整理了下头上的毛毡帽,站了起来淡淡道:“挺横的,人在养心殿里养了几十日,养出胸心豹子胆来了——走吧,外头跪着去。”   白术瞪大了眼,见了鬼似的看着他。   天德帝扫了君长知一眼,随即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随即像是做出了妥协似的冲着白术做出了驱赶的手势:“滚吧,朕没让你起来,便不许起来。”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便被君长知拎着领子拖了出去。   两人你推我拉地磕磕绊绊出了养心殿的门,白术伸手“啪”地排开君长知捏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放手!你拽着我怎么跪啊!”   君长知被冷不丁地甩开,却不生气,转过头看着白术,半晌借着夜色掩饰飞快地勾了勾唇角:“真跪啊?”   “你和里面那位都有病。”   白术气得懒得再多说,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正要往下跪,就在这个时候,又被君长知一把拉住——她一愣,抬起头去,却没想到后者只是笑着指了指外面:“方才万岁爷说了,让你到雪地里跪去,这里屋檐下,哪来的雪?”   “……………………”   白术伸出手指,隔着空气,恶狠狠地指了指君长知的鼻子。   又迈着哥斯拉似的步子下了台阶——今夜下了一晚上的雪,还没来得及扫干净,这会儿眼瞧着要天亮的清扫的小太监也是刚刚扛着扫帚过来,见原本住在养心殿里的“主子”和大理寺卿拉拉扯扯地走出来,两人之间像是在争吵什么,也都是停住了脚步,不敢靠近。   白术来到雪地中央,在心里头将天德帝和君长知骂了一万遍,正准备往下跪,又被一把拉住。   “怎么?是不是嫌弃积雪不够厚,借扫帚来归拢归拢再让我跪?”白术微微眯起眼,用恶狠狠的语气问这会儿站在自己身边的男人。   却不料,她话语刚落,便感觉到个暖洋洋的玩意落在了她的脑袋上,那玩意沉甸甸的——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却摸到了毛毡边缘,与此同时,听见身边的人用云淡风轻的语气淡淡道:“哄你玩的,炮仗似的做什么——案子结了,你不好再住在养心殿,万岁爷正找了个台阶给自己下,让你搬出来,这道理还不懂?”   “……”   白术扶着帽子边缘的手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看君长知。   此时不知道打哪个方向吹来一阵寒风——男人摘了帽子,脑袋后束成一束的黑发随着风轻扬,白术看直了眼睛。   君长知伸出手,将那被风吹乱的头发拢了拢,道,“一会能休息便休息下,这事还没完,明天早朝上肯定还要提起的,到时候到底怎么办才好有个交代,虽然你现在停了职,怕是也要出席的,横竖是你们都尉府的事情……”想了想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来着?”   问得相当顺其自热。   白术压了压脑袋上的帽子,低下头,只觉得尴尬万分。   明明冰天雪地的,上一秒还像只愤怒的小鸟,这会儿她就像是恋爱中的瘟鸡,舌根子在口中嚼了一顿,半晌说:“白术,白昼的白,四术的术。”   “中药名?”君长一愣,“不过后面那字应当读‘煮’。”   “就是术,”白术恼火地转过头瞪身边的人,“哪来的自信对人家的名字指手画脚,还挑错别字呢!就是术!术!”   君长知低下头,随即便不自觉被身边人这会儿正仰着头瞅着自己的那双被雪地映衬得特别黑亮有神的双眼吸引,两人不经意地对视上,均是双双一愣,片刻之后,当白术几乎要支撑不住地悲愤拧开脸败下阵来,却看见年轻大大理寺卿忽然莞尔,伸出手,拍了拍她脑袋上的帽子。   白术被拍得低下头——在君长知看不见的地方,明明是天寒地冻,她却大大方方地从脸红到脖子根,耳朵都快燃烧起来。   “知道了,白术是吧。”   “是……不是,你这哄小孩的语气怎么回事?”   “脑补太多,你比寻常小孩可恨多了。”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fon color=red>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虽说眼下天德帝将锦衣卫交到了纪云的手里,但是这位置他还不曾捂热,在大多数人的眼里,这块地方管事的人似乎还是那个总坐着轮椅眉眼之间总是云淡风轻的云峥大人——就连纪云都这么认为,要不怎么云峥前脚刚走回家乡省亲,后脚这都尉府就上蹿下跳一群猴子敞开肚皮喝了个酩酊大醉呢?   这会儿云峥不在,却偏偏在这节骨眼都尉府出了事,不,岂止是事儿——锦衣卫里居然出现了个别国的探子,这他娘的可是惊天动地的大事,要知道,都尉府上下在职二十八人因为职能关系与万岁爷的关系,怕是比未来皇后娘娘的关系还亲,都尉府里出了探子,就好像谁家枕头边着火了似的。   万岁爷会怎么着?   白术伸出手扣了扣脑袋上的帽子:“我真的没想到十八居然会是探子,我……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他与其他的兄弟有什么不同来着。”   她话语刚落,便看见身边比自己高出一个多两个脑袋的男人转过头扫了她一眼,似乎对她一口一个“兄弟”这词有些不太感冒,片刻之后,他微微蹙眉:“有什么好惊讶的,方才是掀开了他肩膀上的皮看见了刺青,你怎知道,他脸上没有也覆盖着这么一层东西?”   白术闻言,心中炸开,猛地拧过头看向君长知:“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十八他——”   “应是已经走在黄泉路上了。”君长知拢着袖子,面无表情地说着让人心惊肉跳的话,“锦衣卫常年出外差,又单独行动居多,哪一日回来的不是原来那人,若是细心些,怕你们也是觉察不能的。”   “……”   白术心中呯呯狂跳,只觉得背部发凉,想象身边的人明明长着自己最熟悉的脸,冲着自己笑跟自己调闹,然而实际上早就不是那个她以为的人,这种感觉……着实有些吓人。想到这,她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君长知也不说话了。   白术越想越不对,出了养心殿,远远便看见殿门围墙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有君府的标志,她和君长知双双上了车,等到了温暖的车中,她这才反应过来这会儿她的手脚都快要被冻僵了,却来不及思考太多,转过头问君长知:“你说这事情还没完,我师父他们不都受过罚了么,也挨过骂了,万岁爷还要把都尉府怎么着?”   君长知不说话,伸手将白术脑袋上戴着的帽子取下来,掂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片刻后这才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白术:“不知道你是否听过朝堂上流传的一句话,众臣皆议论纷纷,道‘云峥走后,皇城中再无都尉府’。”   “……”白术闻言一愣,沉默了三秒后,斩钉截铁地说了句,“荒谬。”   君长知笑了笑,淡淡道:“盛极必衰这个道理你该是懂得,更何况这里是皇城,‘盛’不过九天。”   白术皱眉道:“云峥老大向来兢兢业业,从来没有任何逾越的想法或者意向,简简单单的一个人——”   “但是等他有这想法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名声太大太响,也是没好处的,当外面的贪官污吏听见了‘锦衣卫指挥使云峥’的名号,害怕的程度甚至超越了‘天德帝孟楼’,这就有了问题——新帝登基,民间动荡,诸王蠢蠢欲动,今年又是大灾不断,万岁爷脚下没站稳,正是要名声的时候,更不会高兴有这种事情发生。”   马车吱呀吱呀动起来的时候,君长知伸出手放下了那厚重的帘,将寒风遮挡在马车外头,马车内自有一壶正咕噜咕噜沸腾着的热茶,还是甜甜的果香气息,热茶下的轻慢舔舐的文火则成为了马车内唯一的光源……两人之间隔着放着果茶的小小桌案,白术扫了一眼君长知,觉得他说得有一些道理——当看见男人伸出手,懒洋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果茶送到唇边,她想了想又道:“还是不对啊,说到名声,你君大人的名声也不要太响喔,茶馆里将您老人家从君议院一路高升至大理寺卿的故事说成了神话,那花楼的姑娘更是惦记着你这年轻的大理寺卿每日骑着高大骏马打从她们门前——”   白术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男人从杯子边缘上方扫来的一眼给说得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君长知放下杯子,见白术也伸手去摸了个杯子出来给自己倒了杯果茶,曲着双膝小口小口地抿着——一双黑亮的眼睛隔着蒸汽腾腾的桌案瞅着他,就像是偷吃东西的小动物的似的……于是他眼角稍稍柔和下来,顿了顿勾起唇角道:“我与天德帝是大小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关系,他比你想象中更了解我这个人,先不论我是否有那个‘宏图大志’要去谋反,我与云峥最本质的区别在哪你知道么?”   白术放下手中的杯子,微微瞪大了眼伸长脖子,十分配合地问:“在哪?”   话一刚落,脑门上便挨了轻轻地一巴掌,白术“啧”了声伸出手去捂住额头,与此同时,她听见君长知轻声笑道:“区别在于,我手中没有刀。”   白术闻言,半晌无言。   大理寺卿是文官,虽职权大,却还是被动的职位——大理寺要拿什么犯人,那也要首先是皇帝点头了说这个人是有问题的,大理寺才能去查才能去办,所以虽然文武百官都是十分惧怕大理寺这地方以及君长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双眼,然而他们却清楚得很,进不进大理寺,不过就是天德帝的一句话而已,主动权在皇帝的手上握着。   然而锦衣卫却不一样。   这个组织从最开始的仪鸾司变成了如今的都尉府,最开始就是基于先帝爷喜欢听小报告这个毛病开始的——传闻先帝爷最开始是每天把自己要解决的事情写成小纸条贴在屏风上,以免忘记解决要处理的事情……久而久之,先帝爷对小纸条这玩意有些欲罢不能,吃饭的时候写,睡觉之前写,导致就连吃饭都有几双筷子以免被墨汁飞溅弄脏了筷子有得换——最后,先帝爷不仅自己写写小纸条,还乐意让身边的人写小纸条,贴在屏风上给他看。   而将小报告小八卦写成小纸条贴在屏风上给万岁爷看的,可不就是锦衣卫的前身仪鸾司。   白术第一次听到这故事的时候还琢磨这是不是“意见投诉箱”的最原始形态。   与大理寺不同的地方在于,大理寺是替皇帝办事,而锦衣卫,则是在给皇帝找事。   从最初的那位指挥使大人替皇帝除掉开国功臣也是心腹大患的那一天开始,这个组织就拥有了超越一般侍卫的职权能力——什么人,犯了什么事儿,都是由他们说得算,通过他们的嘴巴报给万岁爷听——有时候,他们甚至可以越过当今圣上,直接先将人拿下,送回都尉府牢狱先抽打一顿再行禀告也无妨……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锦衣卫可以这么干,但是他们一向就是这么干的——自打上次女扮男装混青楼结果押回个罪臣之女被告窝藏狂批一顿后,他们这才有所收敛。   这就是君长知所说的,锦衣卫手中的“刀”。   锦衣卫能有如今的地位,在整个皇城内横行霸道,多亏了有这把“刀”在手中,而如今,这把“刀”锋芒过盛,闪瞎了皇帝的狗眼,所以皇帝不开心了,正找事儿等着挫一下都尉府的锐气,偏偏还真的就有那么一堆子的烂账要往他们头上面赶。   “事不过三,你们这是第二次了。”君长知淡淡道,“都尉府里出了个探子,这事说小了大家都是受害者,跟你们没什么关系,但是若是说大了,指不定就能给你们扣上了‘窝藏贼党’‘知情不报’的罪名,你们也是不好开脱的。”   白术皱眉道:“上次那是被污蔑的。”   “嗯,怕还是万岁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成果……那王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君长知道,“你们这回是栽跟头了,做好心理准备,明儿天一亮,指不定会有什么惊天东西的事情发生。”   ……   就因为君长知这么一句话,到了大理寺,回到了下人早就准备好的偏房里,脱了鞋子滚上床,白术愣是睁着脸眼睛一直到天蒙蒙亮。   当屋外的门被敲响时,她连忙下了床,打开门,只见外面立着的年轻男人已经换下了那一路奔波时穿的衣裳,患上了那一身绯红色的蟒袍,身上披着厚重的斗篷,与此同时手肘上还挂了一件,只不过这一件比他身上穿的颜色要浅,看上去是女用斗篷。   “来不及给你找新的,让人把表妹留在我府上的斗篷拿给你用。”君长知将斗篷递给白术,“去洗漱,准备上朝。”   白术接过斗篷,看了看,点点头转身回房,用准备赴刑的七上八下的不安情绪心不在焉地洗漱完,便出门要走,还没迈出门栏便被君长知一把揽住,年轻的大理寺卿冷冷清清提醒:“斗篷,外面在下雪。”   白术回过头看了一眼那粉色的、做工还不错的斗篷,想了想说:“我不冷,走吧。”   言罢,拍开君长知的手臂,拎着裙摆便抬脚往外走——走出了屋檐,当一朵雪花飘入领口,她这才反应过来,君长知并没有在骗人,今天果然是极冷的。   然而话都搁下了,她强忍着打寒战的冲动,往前走了两步,似乎没听见君长知跟上,又好奇地回头去看他——然而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劈头盖脸该上来的、还带着人体温度的斗篷遮住了视线,她手忙脚乱地将那该上来的斗篷拽下来,低头一看,却发现这斗篷不是别的,正是方才君长知穿在身上的那一件。   白术抓着斗篷瞪着不远处的大理寺卿看了一会儿,后者则清清冷冷地回事了她一眼,片刻后,淡淡地扔下一句“逞能”,便与呆愣在原地的她擦肩而过。   白术愣了三秒,直到听不到不远处的人不耐烦地催促“还不跟上”,这才披上了那厚实的斗篷,屁颠颠地跟上了已经走到三五米开外的那抹绯红色身影——彼时大雪纷飞,几乎要模糊了视线,然而浑身裹在那暖烘烘的斗篷下,虽然脸被冻得通红,却一点儿感觉不到严冬的寒冷。   而这一刻,大约是白术记忆中最后的一刻安宁了。   ……   天德二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天德帝任命大太监王睿为“东厂总督”,与此同时设立一全新侦缉机构,该机构位于皇城大街北部东厂胡同,特别命名“东厂“。   天德帝亲言:访谋逆妖言大奸恶等,与锦衣卫均权势,共辅大理寺,肃清朝廷。   至此,与殿外那白雪风飞的寒天冻地一致,锦衣亲军都指挥使司迎来了他们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寒冬。   作者有话要说:安全上垒!三分钟后!!!祝我生日快乐!!! ☆、第一百一十七章   纯文字在线阅读本站域名 <fon color=red> 手机同步阅读请访问   这年冬天的央城似乎有下不完的雪。   乌压压的天空看不见阳光,成天成日都是昏昏沉沉的阴郁,从厚厚的云层中飘落下来的雪子打在屋檐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了只叫人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   各个宫里头的宫女太监们都缩在主子的房里蹭那点儿来之不易的暖气,没什么别的要务,都是不愿意出来在外面行走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送供暖物或者新洗好的衣物的宫女,也是拢了袖子低头快步地走,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某个建筑的拐角处……空无一人的皇城走道上,安安静静的,就在这时,迎着纷飞的大雪中,偏偏出现了几道步伐缓慢、脚下沉稳的身影。   来人几个各个身材高大威武,与那寻常的小太监并不相同,哪怕是隔着迷了双眼的大雪,也愣是远远地能嗅到从他们身上散发的英武气息,他们虽然谁也没有说话,然而脚下步伐整齐,随着他们的走动,他们身上的斗篷被风吹起,隐约露出了微微摆动的褶子下曳,以及在那胸口处的精致图腾纹样,那图腾蟒形而加鱼鳍,鱼尾为稍异,是与寻常的官员补子并不相同的一种特别图腾。   而此时,只见四名身穿这样袍子的大小伙子似乎也是被这风雪吹得厌烦,其中一名抬起头扫了一眼在他们不远处那越来越近的清冷建筑,从喉咙深处叹了口气,剩下的三人仿佛得了号令似的,纷纷加快了步伐,大约办展茶的功夫之后,是个身影则彻底消失在了那建筑之中。   那建筑前两座狮子威武狰狞,挂在正门口的牌子上端端正正上书“都尉府”三字。   而此时,那顶风而行的四名高大侍卫已经顺着九转迂回的走廊,来到了位于都尉府院落的那小小偏门前,稍作犹豫,便推开了门,还没等门里面坐着的人做出反应,那四名侍卫之中带头的那个已经大喇喇地嚷嚷开来:“他娘的,冻死老子了——那詹事府少詹事也忒不是个东西,当初小白刚来都尉府时,他为了求咱们包住那满肚子流油的县官,那叫个低眉顺眼将银子都送到了咱们都尉府大门口,千求万求求着云峥老大收下,如今倒是好,那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呸!想起来就晦气!锦衣卫还没垮台呢,轮得到他个从四品跟我们摆脸色——”   这时候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那三名锦衣卫也跟着进了他们的小厨房,纷纷在桌子边坐下了,搓手的搓手烤火的烤火,纷纷叹息这温度有一口酒喝该有多痛快——那带头的锦衣卫大爷也是一边骂一边大大咧咧地在桌子边坐下了,又狗儿似的嗅了嗅鼻子:“什么玩意这么香?”   此时,打从一开始就缩在桌子的角落中,安安静静低着头擦拭自己面前佩刀的人手中动作一顿,她缓缓地抬起头来,顺手将垂落于眼前的长发别到耳后——在这到处都是雄性生物、血气方刚的都尉府里,居然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一位姑娘,这会儿她像是刚从床上被活生生地拖起来,头发还披散着,身上穿着寻常的侍卫服。   那些刚进来的人也是习以为常,纷纷叫着“小白”就算是跟她打过了招呼,只见她淡淡一笑道:“是煨番薯,二十一就知道你们回来要抱怨,特意弄了些堵你们的嘴——”   她一边笑着,一边冲着炉火边努了努嘴:“喏,这会儿他临时出去把我叫来看着生怕烧了房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你们用火钳勾出来便能吃……”   她话还没落,刚刚进屋的四个人已经嗷嗷叫着冲向那燃烧着木柴的炉子边上掏番薯去了。   “嗯,刚才不还要死要活要找詹事府拼命么?”白术笑得眯起了眼,将绣春刀顺手拿下来,挂在腰间,“现在不要去了啦?”   刚刚冲进来吼天骂地的十五这会儿正手舞足蹈地吹着手中那滚烫的、散发着香甜气息的番薯,听了白术的话,抬起头来用眼角扫了她一眼:“嗯,那可不,这不还有一口番薯吃么,还不算太落魄,等到哪天这小厨房里连番薯都找不到一只了,老子就去踏平它詹事府去。”   于是,无辜的詹事府就这么命悬一线在了一块番薯身上。   白术坐在桌边,看着刚刚下了职回来的几名锦衣卫,想了想拢起头发站起来,掀了掀眼皮子问:“你们回来的时候澡房有人么?没人我可就去了。”   “唔,没人啊,你要去赶紧去,一会儿我和十六十七也要去泡泡的。”正来回抛着番薯指望它凉的快些的十五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见那身穿侍卫服的矮小身影正与自己擦肩而过要往外走,愣了愣后连忙叫住她,见后者转过头来,他急急忙忙地将手中那大番薯掰开递出去一半凑到那小丫头跟前,嘟囔着说,“给你也来点儿,看了老半天了也是不容易……多吃点才能长胖,你这就算是姑娘家也矮的够心酸了,胸还那么平,难怪兄弟一年都没看出你是个丫头……”   白术黑着脸将那番薯接过来,又香甜又糯的气息钻进鼻子,她却愣是说不出一个“谢”字来。   离开了小厨房,将那厨房中大呼小叫的热闹声音关在门后,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摸到了那澡堂子的大门前,远远便闻到了山上温泉水散发的硫磺气息,心中一松,当手放到那门上正欲小心推开,她忽然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如今整个都尉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她是姑娘的事情,也都接受了这事,她已经不用像是以前那样,洗个澡都遮遮掩掩。   进了澡堂子,里面果真空无一人,白术上了锁,脱了衣服,手脚冰冷地下了温泉池子,没一会儿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烟雾缭绕之间,她看着那紧紧闭合的门,不知道怎么的,恍惚之间,仿佛回到了她作为一个小乡巴佬刚刚来到央城时的情景,当时,还是锦衣卫指挥使的云峥老大推门而入,跟泡在池子里的她说了几句话,然后淡定飘走,从头到尾都没发现她是个女的。   也是醉了。   想到这里,白术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没一会儿,那笑容又渐渐消失。   已经快要一年了啊……   对于她来说,却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   相比起她记忆中的都尉府,如今的都尉府就如同盛开过后的一朵白莲,虽未腐烂,却已不如昨日辉煌——天德帝借由着十八的事情大发威风,停了锦衣卫指挥使纪云的职,罚了整个都尉府的俸禄,最让人觉得打击的是,他还让大太监王睿牵头,新成立了侦缉部门“东厂”,司的是与都尉府同样的职务不说,那群太监早就看锦衣卫不爽,这会儿,算是奴隶翻身把歌唱,变本加厉地得瑟起来。   打从有了王睿和天德帝撑腰,这些日子的都尉府日子很不好过——曾经他们走到哪儿都是威风八面的,最近都有被人压一头的势在那,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幸灾乐祸,以前是不敢摆上明面来,最近却越发的变本加厉——连带着,原本在他们手上的几宗案子也跟着变得难以展开。   东厂的人还时不时要跑来插手捣乱。   案子办不好,天德帝不高兴,都尉府的地位就更加摇摇欲坠,不得安生。   整个都尉府可以算是跌入了一个有些难以挣脱的怪圈,虽然众人都是拿这事儿明面上调侃“咱们要倒闭吃散伙饭”,然而私底下,大家都是愁云惨淡,想要做些什么挣脱这困境才好,却苦苦难寻一个合适的机会。   而十八落入大理寺,在第三天就被五马分尸,当日行刑,都尉府上下几十号人只去了纪云一个——就连他都是不得不去才硬着头皮去的,连续好多天,都尉府里“十八”几乎成了个禁,直到某天纪云回来,郑重其事地将那雕刻着“十八”字号、沾染了血的象牙牌重新摆回了都尉府祠堂,看着众人那如负重释的脸,白术知道,这件事才算是勉强地过去了。   十八走了,天德帝将白术的绣春刀还给了她,没明说让她复职继续做事,却也算是真一只眼闭嘴地让她留在了都尉府,只是偶尔白术按着原来的排班去站职,偶尔与天德帝有那么个不小心的目光对视,后者都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嘟囔一声“成何体统”。   都尉府有了一名女锦衣卫,这事儿倒是新鲜。   白术没有顺理成章地入了后宫当娘娘,也是让一些人捶胸顿足或者是欢天喜地,那些个“她被抛弃了”的传闻再一次流言四起,把白术塑造成了个被玩腻了就抛弃的可怜虫之外,其实从侧面也将天德帝塑造成了“玩腻便翻脸”的无情渣男。   回到都尉府,白术乐得自在,并不在意这些人说什么,每日该吃吃该喝喝,依旧是与那些个“过气锦衣卫”们嘻嘻哈哈过混日子。   “……”   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泡温泉泡得久了白术只觉得有些浑浑噩噩地,换好衣裳仔细擦干了沾湿的头发,不用像以前那样小心翼翼立刻挽起来,她换上了厚实的侍卫服,又去二十一的房子里摸来了一顶厚重的帽子,戴在脑袋上就要出门——迎面迎来了正往澡堂里去的十五他们,见了白术这么一身侍卫服、又是披头散发的打扮,众人皆是一愣。   白术倒是自然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十五他们的目光在她身上晃了一圈,最后不知道往哪儿放似的匆忙冲入澡堂子里——留下个跑得慢一些的十七站在原地,见白术挑眉瞅着他们,十七吭吭哧哧地说了句:“你头发……不束起来啊?”   白术的眉挑得更高了些。   十七刷地憋红了脸,一顶天立地、见识过各种大风大浪的大老爷们瞬间就整个人都不好了,绞尽脑汁憋出一句:“不束也行,就这样,也、也挺好看的。”   白术的眉毛放了下来,勾起唇角,微微眯起眼一脸坏笑地看着十七。   “小白,你别这么看我,我心慌得很呐。”十七扶着门,一脸心惊胆战,“不行不行,今晚我就要跟纪哥儿投诉去,都尉府里放着个姑娘这事儿着实不妥当。”   “喔,”白术拖长了嗓音,“嫌弃我呀?”   十七闭上了嘴,一脸惶恐地点点头,又疯狂地摇摇头。   白术抬起手,笑眯眯地指着澡堂子里面:“里面的热汤我也刚泡过呢,这么嫌弃我,你们倒是把整个汤里的水都更新一遍再泡。”   白术话语一落,便听见那澡堂子里面有“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像是什么玩意狡猾掉进了水里,又像是水里有什么东西正争先恐后地爬出来,她先是一顿,随即哈哈大笑,一撩长发,潇洒扬长而去。 ☆、第一百一十八章   白术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身后的十七叫住,见那家伙憋红了脸,最终还是问了句:“你去哪啊?”   白术伸手将头发挽起来,笑了笑道:“大理寺,今儿我师父出门之前跟我说过了,若是太阳要落山了他还没回,就让我去大理寺那边给他打个招呼,大约是事情有些难办了,而不是他自己想出去潇洒什么的,免得东厂那些太监又跟君大人嘴碎。”   十七闻言,提到了“东厂”,脸上又是一阵不好看,嘟囔道:“下面没东西风吹凉飕飕,嘴巴说话也漏风,就不见他们嘴巴里能说出什么好话来。”   白术笑了笑,转身往外走。   如果都尉府已经如同大理寺的附属部门,什么案子都是共同查,都尉府协同大理寺办案,而他们正儿八经独立出任务,自打东厂成立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之前做的那些情报工作,想也知道是跑到了哪些人手中——锦衣卫们平日里虽然总抱怨假少事多,真闲下来,也是成天碎碎念怨气冲天得很。   然而万岁爷诚心要将他们都尉府亮一亮,谁都没有办法。   ……   顶着头顶纷飞的大雪,白术到达大理寺的时候正巧见一群太监正往外走,见一个身穿侍卫服,头发却被大风吹得散落的娇小身影迎面走来,那群太监们也是脚下一顿,当白术一脚踏上大理寺的门前,那走在前面的太监主动笑道:“哟,这不是白姑娘么,怎么,劲儿风雪那么大,您也亲自来走一趟?”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群太监们最擅长的就是阳奉阴违。   白术在心里头翻了个大白眼,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拢了拢头发:“嗯,咱们指挥使不放心,怕劲儿晚回来了有些人又按捺不住在君大人跟前说三道四,这可不,我赶着来给他请个假,事情难办嘛。”   “白姑娘您这话说得,”那太监笑得更灿烂道,“有谁敢跟锦衣卫指挥使大爷过不去啊,这是非可是万万搬弄不成的。”   “这是非,自然还是有些好搬弄的。”   并且在那搬弄是非的人可不杨在天边近在眼前么,白术冷笑了下,不再理会他们,拨弄了下头顶上的那簪子,稍稍将那吹得像疯子似的头发整理好,便抬脚往君长知经常在的阅卷室方向走去——白术用的还是之前用的那普通木头簪子,用顺手了也够轻,他就再也没换过了,偶尔有小宫女跟她说话,见了,还凑上前问她哪来的簪子做工那么仔细真好看云云……   说起来这些个宫女平日里闲着没事干,早就对都尉府里那一大屋子的黄金单身汉们惦记已久,以前碍于这些锦衣卫们身份在那儿,男女有别也是矜持着只看看,如今没想到那些大小伙子里出现了个女人,这可乐坏了她们,像是抓到了突破口似的,没事干就往白术跟前凑。   上个月,就十二那小子,还真跟绣雪宫的晚香姑姑有了那么一点儿苗头。   宫女们顿时看见了希望——整个皇宫不是太监就是宫女要么就是娘娘,除却那些个木头似的侍卫,唯一带把子的正常人就是皇帝,皇帝自然是不敢多想的。但是锦衣卫却着实是个不错的选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现在锦衣卫不好了,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以后继续不会好,现在凑上去,搞不好还能跟晚香姑姑一样捞个不贪权贵的好名声。   就这样,一夜之间,白术多了很多“闺蜜”,白术一下子记不住她们的名字,就将她们以特征划分,比如——“十五的未来老婆”“十六的未来老婆”“五叔的仰慕者”“瞎了眼看上纪云的”等等……   她知道这些宫女为什么接近她。   白术觉得,都尉府以后若不搞情报,可以就地成立个皇宫相亲活动中心。   不过她倒也不算太在意这个,宫女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找借口问她簪子的事儿,她就告诉她们那是街边随手买的——本来她还真是就这么认为,然而穷酸惯了的她也不曾想到,这簪子是天德帝亲自拿给她的,虽然也就是随手这么一拿,但是好歹也是皇帝身边的东西,哪怕是木簪子自然也是个贵货。   “——央城最好的玉坊金店卖出来的定制品,也不过就是这簪子三分之一的价格。”   君长知打量着手里的木头簪子,看了看又顺手还给这会儿趴在他桌边的矮子锦衣卫——   只不过这会儿后者正瞪着眼见了鬼似的瞪着那木簪子。也不伸手去接,愣了半晌抬起头瞥了君长知一眼:“我读书少你莫哄我……”   “真的呀,尚绝师傅的作品,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木雕件角落肯定有三杠长短不一的横杠,你看看有没有的。”   白术乌龟似的伸长了脖子去看他手中的簪子——果不其然在簪子的尾部看见了君长知所说的标记。   看着白术逐渐微微睁大的眼,大理寺卿那双漂亮的黑色佟眸之中沾染上淡淡的笑意,却是十分认真道:“看见了么?这簪子虽然木雕,却是珍品。你说地摊买来的,这话要是传到万岁爷的耳朵里,指不定又要怎么冲你吹胡子瞪眼。”   “……”白术垂下眼,想了想那场面,嘟囔了一会儿后道,“无功不受禄,改明儿我把簪子送回去。”   君长知眼中笑意微微收敛:“他关你这么久,还故意让那些流言蜚语传遍皇宫,现在所有人看你都………给些补偿应该的。”   白术抬起头无奈地看了君长知一眼:“我要是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头上招摇,岂不是更坐实了那些谣言?——更何况……”   君长知问:“更何况什么?”   “当初把我拉下大牢的人可是你。”白术低下头嘟囔,“现在却一股脑推万岁爷头上也是有趣得很。”   白术低着头,所以她倒是没看见这会儿跟她挨得挺近的人眼中的淡淡笑意,君长知打量了一会从方才不打招呼便推门进来,蹲在自己桌案边,理应算是在“妨碍公务”的锦衣卫——在后者抬起头不满意地瞪他时,他淡然地收回了目光,放在了面前看到一半的卷宗上,想了想问:“来做什么的?”   白术就知道他会理直气壮地跳过这个话题。   连对不起都不舍得给一句。   她哼唧了一声,拧开脸。   没一会儿,下巴上便搭上了一温暖略显得粗糙的手指,将她的脸拧回来,她对视上君长知那双眼角微微上勾的漂亮眼睛,却见后者眼底似笑非笑道:“当回姑娘就肆无忌惮了是吧?我见你也是学的快——问你话呢,来干嘛的?”   白术拍开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宁起了眉:“给咱们指挥使请假,他大约是事情有些难办了,怕是日落之前赶不回来。”   君长知立刻就知道了白术想说什么。   “我派出去的事情,我自然知道难度的,王公公的人也不会蠢到跑来我面前搬弄是非,都知道我讨厌这些个乌七八糟的事情。”年轻的大理寺卿淡淡道,话语之中多多少少还充数着一些鄙夷和嘲讽的语气,白术蹲在一旁不说话,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他索性搁下了笔,彻耳倾听了一会儿窗外那雪子打在屋檐上发出的声音,片刻后目光在面前的人脸上转了一圈,“外面下那么大雪,你来就为了说这个?”   “嗯,”白术心不在焉地瞥了君长知一眼,心想老子总不能说顺便来看看你今天是不是又更帅了一点,面不改色点点头撒谎道,“就这个呀。”   话语刚落,便见君长知也闭上了嘴,安静地看着她——白术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动了动唇正欲问他看个毛看,就在这时候,听见君长知用微妙的语气说了句:“你跟纪云的关系倒是好。”   白术眨眨眼莫名其妙:“当初是他捡我回来的,我跟他自然是好的呀。”   君长知笑了,这问题他跟白术不知道争论了多少便,他都强掉了无数遍当初若不是他亲自点头愿意戴上她们姐妹两,就算是纪云也没办法将她们带走——然而无论如何,这家伙就是认识了将她们带出大河村那地方的人就是纪云,每当说起这个,君长知莫名就觉得……   恼火得很。   他向来是不在意功劳被其他人抢去了的。   但是唯独这件事上,他发现自己倒是在意得很。   辗转之间,脸上的脸色见不得好看,这会儿大理寺卿的面色说变天就变天,连带着看着这会儿蹲在他桌边便,一只手心不在焉地在他桌案上摸来摸去的人也不顺眼起来,低呵一声“瞎摸什么,边儿呆着去”,见那人又像是被吓着了似的缩回手,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眼睛乌溜溜瞪圆了瞅着他似乎在无声地质问他发什么疯,他不仅没觉得痛快,反倒觉得更加烦躁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最后目光流转,停留在白术重新戴回头上的簪子上,想了想没头没尾地问了句:“这簪子你明儿还万岁爷?”   “恩,”白术还沉浸在刚才男人的恶劣态度里,没回过神儿似的点点头,“这玩意比我脑袋还贵,我戴着睡觉都不踏实。”   “胡扯,”君长知面无表情道,顿了顿,又道,“还了就还了吧。”   一边说着,在白术奇怪的目光下,他伸出手在桌案下面摸索了一圈,此时太阳接近落山,阅卷室内一向又是光线昏暗,白术看不清楚君长知在做什么,只是听见“咔擦”一声轻响像是一个木头匣子被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下一刻,便见君长知摸了一把素色的簪子扔她面前。   白术:“?”   君长知蹙眉:“暂且用着吧。”   白术:“什么东西?”   君长知冷哼一声:“真正的地摊货。”   作者有话要说:安全上垒。 ☆、第一百一十九章   君长知一边说着,一边扫了一眼白术放在桌边的那木头簪子:“明儿记得把东西还给万岁爷,到时候别忘记说谢谢,你也该懂些规矩了。”   “……一盏茶之前你还信誓旦旦,他无缘无故关我那么老半天,还毁我名声,给点儿好东西应当的,就这样我还说什么谢谢——”   白术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微微挑起眉看着她的君长知看得闭上了嘴。   男人想了想,干脆伸出手将她放在两人中间的簪子拿了过来收好:“罢了,好人做到底,本官便义务替你跑一趟便是……冬狩将至,徐王南下,万岁爷最近忙着,没空理会你个糟心货。”   “徐王?”糟心货捧着大脸认真想了想,“是不是当年扶持万岁爷上位,后来得了北方封地的那位北镇王?”   “是。”   “他来干嘛?”   “兄弟叙旧。”   “……最近我师父成天跟着兵部左侍郎曹大人,那曹大人好像就是北镇王的旧部,当年因为在大风大浪中与北镇王一同站在万岁爷那边,这才升官发财……”   若是北镇王和天德帝兄友弟恭,又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偏偏有个北镇王旧部要倒大霉……   白术一脸微妙。   君长知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没答她的话,却又问:“白术,这地摊货你要是不要?”   被连名带姓地叫时,总会有一种对方在咬着后槽牙强忍着不打死她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要。”   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与此同时没忘记伸手像是真的生怕面前的大理寺卿反悔似的,一把将那簪子夺了过来捏手里——   手中微微有些冰,沉甸甸的金属质感让白术微微一愣,低头看了看,不禁感慨地摊货居然也能做的挺精致,那簪子上鱼纹图眼睛是眼睛鳞片是鳞片的,居然也没有含糊不清地,线条极为整齐。   鱼眼处是簪子尾,有一颗红色宝石——   白术忽然想起,虽然不是皇帝,但是君长知好歹是当朝的正三品官员。   她就不太明白为什么皇帝手边就都应该是好东西,而他君长知掏出个地摊货这种玩意就显得特别顺其自然——不过从他平日里来来去去就那么两套衣服便可看出,这人也确实是两袖清风,清廉朴实得很。   白术掂量着那素簪子看了会儿,只见簪子尾部一颗红色的宝石哪怕是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也显得特别明亮闪烁,那宝石的颜色像是陈年红酒,却又无比透彻。   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君大人,有些微妙地说:“这宝石看上去不错。”   “假的。”君大人一边收拾桌案上的卷宗,一边头也不抬淡淡道,“琉璃说出来的玩意,街边孩童弹珠弹玩耍用的一样的材料……都说了街边货,不信倒是找个懂行的问问便是。”   “这做工不像是地摊货。”   “怎么不像?你用上就像了。”   不理会这会儿趴在桌案边的矮子锦衣卫冲自己皱鼻子翻眼,君长知说得理直气壮,因为他知道白术肯定不会找人去做什么鬼“鉴定”——而白术也确实没去,她直接自己上街去找同款去了,并且“满意”地在第二个摊子就找到了同款。   “——这簪子十五纹银,不讲价了。姑娘您真有眼光,这簪子是新上的款式,听说是仿造着那西番进贡给娘娘的饰品做的,最近可好卖哩——就您手中那个,就是最后一支了,再要想买,恐怕就要等下一批出货拉!”   “……”   白术沉默。   看来君长知给她的不仅是“街头地摊货”,而且还是“街头爆款”。   她抬起手,摸了摸脑袋上插着的那个君长知给她的簪子,取下来对比了下,发现自己手头上那个做工细致一些,宝石也亮一些……   “哟,你手上这个是高级仿冒,十五纹银怕是买不来,怎么也要二十五纹银了!不过戴脑袋上倒是都一样,不凑近了看,怎么都看不出的。”   白术放下那“街头爆款”,默默地将自己那个戴好,冲那小摊贩微微一笑说了声“谢谢”,而后转头离开。   难以想象,她就这么被君大人忽悠着用一名家名作换来了一“央城街头爆款”……   不得不说,君长知真他娘是个小气鬼。   要是当年表白成功跟他在一块,以后天天白菜豆腐,过年才有一顿肉吃,岂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节奏?   白术抹了把脸,心很累地发现这会儿可算是找到了安慰自己的理由。   这央城大街上,初来看看古代人生活还算是有趣,然而出外差多了,甭说是每一条街道都摸得清清楚楚,抬起头两边的建筑房顶上的瓦有多少裂痕都清清楚楚……这会儿白术逛得无趣,转个身正准备回宫呢,忽然远远听见隔壁主干道大街热闹了起来,而她周围的平民以及摊贩大约也是听闻了这动静,纷纷一脸兴致勃勃地收起了摊子挑着担子,像是赶集似的往隔壁街走去……   有热闹看为什么不看?   白术停住了准备打道回府的步伐,顺着人群一路来到隔壁街,夹杂在人潮汹涌之中踮着脚往外看,远远便看见一顶极为华贵的轿子被人簇拥而来,在那轿子旁边,是几个身材高大挺拔的侍卫,□□健壮宝马,而在前头开路的,则是一名周身气场与那些侍卫截然不同的人,他身批战甲,然而苍白的皮肤以及充满了病容的脸却完全撑不起那副铠甲。   白术早就听过北镇王的名号,也听说他得了封地后便自动请去北方,到了那边山高皇帝远,是整日没干好事儿,流连于美色,妾世娶了一个又一个……今日一见,没想到这去年天德帝刚即位就退下的王爷却是比传闻中更为夸张,眼底因为纵欲过度而生出的黑眼圈就算白术隔着几层人群都看得清清楚楚……   年纪轻轻却被女人掏空了身子。   难以想象当初是这样的人帮助天德帝上位。   而周围的百姓似乎也有感于这王爷过于萎靡的倦容,热闹过后纷纷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哪怕他们小心翼翼,然而那嫌弃的目光落在北镇王身上却是不容忽视的,没想到后者却丝毫不在意,只是笑了笑,大摇大摆地骑着他那匹看上去一蹶蹄子能把他踩成两半的骏马,一路晃晃悠悠往前。   这样的人还能参与什么狩猎?   他狩猎老虎还是老虎加餐还说不定呢?   白术摇摇头叹息不已,琢磨着以后这王爷进了宫以后她还有多得是的机会围观,顿时倍感无趣,转身艰难地挤出人群,小身板跌跌撞撞地挤出来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人从后一把捂住嘴往旁边拖,白术微微瞪大眼“呜呜”了两声,伸出手覆盖住那捂住她嘴的大手,摸了两把,这才不再挣扎,任由那身后人将她拖进角落里。   站稳了,那人随即便放开了她,她转过身看着那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人,扯了扯唇角笑道:“指挥使午安,指挥使是嫌弃万岁爷发的银子不够花,下面的官员送来的孝敬钱不够看,这会儿亲自下海当人贩子了么?”   “——我呸,就你这样的,老子倒贴钱才能把你卖了。”   这会儿纪云身穿普通侍卫服,站在墙角,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地看着白术:“你怎么跑出来了?”   “老子又不是老鼠,乐意去哪不成啊。”白术一边说一边斜睨了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一眼,“你又干嘛来了?”   纪云笑眯眯地往外面热闹的人群努努嘴。   这时候,只听见外面忽然安静下来,紧接一声显得特别激动高昂的声音响起——   “臣,曹瑞安,叩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白术瞪着纪云见他笑得一脸像是捉住了偷腥猫的主人,没等一会儿,就听见北镇王那倦倦的声音:“嗯,起吧。”   白术抬起手,揉了揉耳朵。   没想到,那蔫儿吧唧的声音虽然无力且略微沙哑,却也十分低沉好听。   ………主要是一旦接收了君公公那不急不慢的沙哑嗓子设定,似乎就连最近欣赏水平都发生了变化的样子……   白术傻笑着,抬起手摸了摸头——   谁知道这动作把纪云的目光吸引到了她头上——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后者已经伸手一把将她脑袋上的簪子拿了下来,先是捏在手里漫不经心地看了看,目光在那鱼纹雕刻以及顶端宝石上一扫而过时,微微一愣,用睫毛掩饰着的眼底却是各种情绪万分,片刻后,他将那簪子塞回作势要抢的矮子锦衣卫手中:“好丑的簪子,谁给你的?”   “君公公给的地摊货。”   西决来时,顺带从西番进贡来了几箱珠宝,皇帝原本想分君长知一箱,听说君大人当时嫌重懒得抗,就从那箱子里随手挑走一枚鱼纹簪。   鱼纹象征“年年有余”的祥意,顶上顶级猫眼驱邪庇灾——这东西,原本也就是个有不错含义的珠宝,然而因为被君长知一拿,反倒成了传奇。   纪云微微蹙眉,又迅速展开,挑起眼斜睨面前的人一眼,嫌弃道:“知道地摊货你还用,给你个包子你是不是都要冲着他汪汪叫得欢快?”   “总比你屁都不给还要屁话多的好。”   白术话语一落,忽然就被扣住了手腕拽了拽——她先是一愣,然后发现纪云正拖着她,扔下了身后那正给北镇王磕头的曹大人不顾,抬脚往大街上走——   “去哪去哪?”白术问。   “去买去买。”锦衣卫指挥使声音平静无起伏淡定道,“给你买个好的簪子,地摊货扔了!”    120   男人是世界上最没创意的生物。   白术也想不明白明明收礼物是一件如此愉快的事情为什么到了她这儿就变得这么令人开心不起来。   “师父啊,师父唉?”   “做什么叫得那么噁心。”   纪云一边面无表情地走在前面,稍稍收拢了扣在身后人手腕上的力道——只不过因为白术本身自己力气大,并没有觉察出这细微变化,只管死皮赖脸道:“你有没有想过送我别的东西啊?”   “没有。”纪云毫不犹豫一口回答,想了想,又皱眉,回头万分嫌弃地扫了他徒弟一眼,“你想要什么?”   “……”   白术正要开口——   “慢着,想好了再开口,”纪指挥使眼珠子一转,“敢说黄金万两就打死你。”   白术:“………………那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纪云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从嗓子里说了句“撅屁股知道你想拉什么屎”之类无比粗俗的话。   啧啧,还皇城二十四卫之首呢。   跌跌撞撞被拖拽着跟在纪云屁股后面,白术嘟囔:”簪子这玩意有得用就好了,又不是娘娘,用什么好东西也没人看啊……”   谁知话语刚落,就见走在前面的锦衣卫指挥使猛地停下了步子——她一个刹车不及脸就糊到了那钢筋铁板似的结实的背上,疼得鼻涕眼泪流了汹涌而出,泪眼婆娑之间,她瞅见纪云似极不爽地勾起了唇角,问:“谁不知道你爱钱,为了留下君公公的东西,连这种违心话都说出来了是吧?”   白术抬起头看了一眼纪云,发现她家师父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敢点头老子就地拧断你的脖子。   于是连忙摇摇头:“没有没有没有……”   纪云哼了声:“送你地摊货也那么开心,宝贝似的。”   白术:“……”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宝贝似的啦,脑补不要钱非常开心是吧?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进了家看上去不便宜的首饰店。   白术原本也就准备走个过场,这种高调的饰品在她看来是挺好看但是她也清楚戴她脑袋上就是个笑话……   进了店,白术随便拿了个最简单的款式问掌柜的价格,结果报出来的数字让她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一脸惊异地看着旁边皱着眉在一盘子成品首饰里挑得特别认真的纪云,看着他捏起一缠绕着银丝镶嵌祖母绿的鸟雀造型簪子瞬间吓尿——   “我又不是万岁爷点下来的诰命夫人,戴不了这真金白银的好东西——你他娘是不是嫌弃万岁爷没追究我,这会儿准备把我彻底作死?”   “说什么呢?”纪云一边说着,一边将那花花绿绿的玩意往白术头上比划,“好歹你也是有品级在的,戴戴真金白银怎么啦……唔,这个不好看,你看看这个……上面有个小铃铛,活泼喔。”   “……你这和在猫脖子上挂一铃铛有什么区别。”白术毛骨悚然地排开那叮叮当当造型各种华丽的簪子,“以后还做事儿呢!戴这个花枝招展的像什么话!”   “有什么不行啊。”纪云一脸兴致勃勃,“我是老大,我说行就行。”   白术一脸惨不忍睹地拧开了脸,一眼对视上无辜的掌柜,这会儿从他们的对话里掌柜的也听出他们是皇城里来的侍卫大老爷,其中纪云地位似乎不低,寻思着有银子赚了,高兴得不能自己——冷不丁对视上白术,他先是愣了楞,然后开始兴高采烈地将各种可怕造型的簪子摆出来。   说“姑娘您慢慢看”。   说“姑娘咱们这是央城最好的手工饰品坊,不掺假,您走出去问问都知道谁都说好的”。   说“姑娘您夫婿真是体贴得很”。   说“姑娘别不好意思呀,您夫婿一看就是有钱的大官老爷,真体贴人”。   白术从头沉默到尾,最后听到“大官老爷”的说法终于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还大官老爷呢,去你老爷的。   反倒是一旁的纪云闻言,那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人居然也破天荒的不好意思了,皱着眉嚷嚷:“瞎说什么呢,谁是她夫婿,这家伙喜欢天生有残缺的人,大爷我健全得很,她瞧不上的。”   金店掌柜:“啊?”   白术:“………”   说得她和彻头彻尾的变态似的。   好想反驳。   可是仔细一想,居然找不到可以反驳的点。   白术摸了把脸:“我看看别的东西,不要簪子,要别的——掌柜,你店里最贵的是什么啊?”   最后白术勉强选了个巴掌大的银铃铛,价格可以以她三年俸禄来计算。   这小挂件的周围围着镂空的银丝拧成的绣球状物,就是普普通通寻常官家小姐挂腰间的那种小装饰——纪云有些不满意:“你不是说猫脖子上不让戴铃铛吗?”   “喔对啊,”白术一拍脑袋,转过头跟店铺老板说,“劳驾帮我把里头那会响的铃子抠出来?”   纪云:“……………”   两人买好了东西走出门,白术低头玩耍那精致小巧的“腰部挂件”,心情有点美妙——没事干上街闲晃还白捡一礼物,这世界简直美好得没天理。   白术:“师父,难得放血,谢谢啊。”   “谢个屁,闭嘴吧孽徒。”纪云一脸乌云密布在她旁边碎碎念,“你来这世界上就是为了糟蹋东西而来的……这铃铛做工精细,声响清脆极为悦耳,想必也是人家手艺师傅花了心思在上头精雕细琢的成果,你可到好,到手就将铃子拆下来了——手怎么这么欠呐你?”   “还当值的,身上叮叮当当响着多不像话。”   “要个簪子就屁事都没有了。”   “那簪子花里胡哨的,没审美没格调,不合适我。”   “这小鸟笼里套一小铃铛就有审美有格调了?啧,铃铛还不响。”   白术笑眯眯道:“那不一样,我身上总算是有一样比我的脑袋还值钱的东西了!”   纪云闻言,脸上那蠢蠢欲动想要揍人的表情先是停顿片刻,借着身高优势在身边的矮子看不见的角度,飞快地用眼角扫了一眼她头上那枚做工精致的簪子……顿了顿后,淡淡地“嘁”了声,不爽道:“你还是继续说'谢谢'吧……”   “什么?”白术拧过脑袋。   “你怎么这么招人恨。”   “胡说,恨我你还送东西我啊。”   “臭不要脸。”   “嘴硬。”   ………   师徒二人无比和谐的说说笑笑(并没有)地回到皇宫已经是日落时分,徐王那隆重的欢迎仪式也已经结束……这会儿往日里早该在自家府中用晚膳的官员们才三三两两乘坐了马车出来,一些跟指挥使相熟或与都尉府有些“业务来往”的官员纷纷挑了帘子,探出头来打招呼。   白术蹦跶着跟在纪云身边,想找机会问问徐王的事儿,奈何身边一直有闲杂人等,她愣是没找到机会开口。   直到一架她熟悉的马车在眼瞧着即将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忽然停了下来,马车帘子被掀开的第一时间,看见绯红色袖子的一角时,白术眼皮子的跳了跳。   下一秒,大理寺卿那张年轻英俊得一塌糊涂的面瘫脸就从阴影中慢吞吞地露出来,那双冰冷得能把人冻死的眸子淡淡地扫了眼白术,不着痕迹地从她头上安稳戴着的簪子上扫过,眼角里隐约露出一丝丝满意的情绪,最终那目光却落到了纪云的身上。   这其中变化,正努力仰着脖子半弯着腰站在马车上的君长知的白术自是没看见——要么怎么说,矮子的世界和高个子是不同的呢。   白术感觉到原本吊儿郎当站她身边的指挥使周遭气场立刻改变——准确地说,就是开启了战斗模式。   “看什么看呐,小狗撒尿占地盘儿么?”纪云啧了声嘟囔,“还检查领土完整性呢。”   白术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了纪云一眼,君长知倒是知道他说什么也知道这位指挥使眼睛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他,却权当什么都没听见,微微眯起眼,懒洋洋地笑:“纪指挥使。”   “哟,君大人,哟,晚安呀。”纪云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用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招呼——难怪他这样,他堂堂一锦衣卫指挥使,与大理寺卿同样的正三品,最近虎落平阳被犬欺似的被同级官员指挥来指挥去,每天忙得和狗似的,这会儿正一肚子怨气。   “回来得挺晚,外差忙吧?”君长知索性跳下了马车,拂了拂袖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掀起眼皮子扫了纪云一眼,“曹大人为了迎接徐王爷费尽心思,这会儿也都随着徐王爷回来了,您比他还晚呐——万岁爷来一趟想寻你商量冬季狩猎的事情都找不到人呢。”   内部人员都知道最近纪云就是跟着兵部左侍郎曹大人屁股后面转。   君长知是在变相说他失职?   看纪云脸色不好看,白术挠挠头,不想加入他们的战争,正想转身撤退,还没来得及往外迈出一步呢便听见身后两人声音一前一后双双响起——   “慢着。”   “去哪你。”   转过头,那皇城内两位最大的大爷一位面无表情、一位皱着眉,这会儿都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何等荣幸。   受宠若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白术:“干、干嘛?我不参与你们也不行啊?”   君长知懒洋洋道:“不成。”   纪云冷笑:“不行。”   白术:“……”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真正相爱的是纪云和君长知,真没她什么屁事。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两位爷说话别带上卑职,”白术拢着袖子闷声儿,一脸老老实实的嘴脸道,“卑职嘴巴笨,仔细说错了什么又让两位爷不高兴了。”   君长知冷笑一声:“说得就像你不说话的时候就能讨人喜欢似的。”   白术习惯了被他嫌弃,没脸没皮地冲他笑了笑,反倒是一旁的纪云顺杆子往上爬:“看见没,君大人可嫌弃你,傻了吧唧的,赶紧把人家君大人的东西还给人家,然后赶紧滚。”   一边说着,还一边真的撩起脚踢了踢雪,扬起一阵雪尘,就像是驱赶小狗似的。   白术冲着纪云皱鼻子,正抬起手想要去动脑袋上的簪子,却在这时候,又听见君长知懒洋洋地旁边说了句“用不着”,白术手上一顿,拧过脑袋去看身穿绯色官袍的大理寺卿——男人裹着一层裘衣、尖细苍白的下颚都挡在那毛茸茸的皮草下显得特别雍容富贵,不像是当官的,反倒像是哪个巨商家的公子哥儿……只见此时,后者凤眼微微眯起,顿了顿,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紧不慢道:“送出去的东西自然没有要回来的道理,本身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用着吧。”   白术垂下了手,又拧头去看纪云,道:“喏,他不要。”   君长知在她身后唇角微微勾起。   白术看不见,纪云自然是看见了君长知这副胜利了的讨厌模样,于是挑起眉,气哼哼地一把拎起这胳膊肘往外拐就知道看脸办事的狗腿子徒弟,没好气地说:“不要你就留着,一会儿回去给二十一拿着当柴火棍去——走走走,回了回了。”   白术一个不留神被纪云拖出去几米远,这时候,又听见君长知懒洋洋地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万岁爷等着听八卦呢,纪指挥使……哦对了,还有冬季狩猎的事,说是也要同你商讨下的,那是正事,您可别拖拖拉拉,我是好说话,仔细耽搁了万岁爷不高兴。”   纪云一听不乐意了,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吼:“正事!要不是你打法我出去当跟屁虫,老子至于耽搁正事?!”   君长知:“嗯,你要跟万岁爷这么说也成,就说都是我的错。”   纪云:“我——徒弟你看看,你都瞧上什么货色的!”   白术:“别拉上我,我就看脸,不看人品。”   ……   西北饥荒得到妥善解决,边关战事平稳,百姓安居乐业,央城里坐在上位的人到底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一胸口的糟心事儿处理完了,就琢磨着出去溜达一圈散散心,顺便感受一下民间“瑞雪兆丰年”的喜气,如此这般,天德帝上位后的首次大规模冬季狩猎就定在新年初始那日。   文官负责围观,武官好不容易找到个表现的机会自然纷纷自来领命求上阵每日蹲家里埋头苦练骑射,热热闹闹一大群人因为这事儿动了起来,内务府都忙得脚丫子朝天,就连后宫也跟着不太平起来——几个为数不多的娘娘凑到一起,聊天的话题到最后总是就变成了相互恭维“姐姐你辈分儿高,万岁爷肯定得带着你”“妹妹说的哪家话,早已听闻妹妹骑射了得,这猎场自然还要带着你去”之类的话——   实际上大家都巴不得随行名单上就自己一个人。   冬季狩猎时间长达七日,这样就可以霸着天德帝整整七日——七日日日夜夜相对,想不磨枪走火折腾出个皇子皇女都有些难,而如今后位悬空——那个在皇帝龙炕上住了几十日、疑似要上位的人又滚蛋了,于是,一群后宫娘娘们都心思活络了起来。   如果她们知道对于此,天德帝是怎么说的,大概会从床上面爬起来吐一口血——   “不带!”   书房内,年轻的皇帝看似面色不佳地将那内务府薛公公递上来的册子随手往旁边一扔,那动静大得薛公公一把老骨头当场就低下了头去,一旁跟着站职顺便蹭暖气的锦衣卫也在面面相觑之后,纷纷屏住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唯独是临时被拉来下棋喝茶,这会儿正坐在一旁低头吹着茶叶沫子的君长知君大人,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天德帝,淡淡笑道:“让您带您就带上个不就成了,省的让薛公公操碎了心,用不用得着还不是您自己说的算。”   君长知的话听上去简直毫无说服力——天德帝从龙椅上站起来,绕出了桌案,背着手皱着眉似乎极为烦躁地道:“不带不带,好不容易出去散散心,带女人出去做什么?碍手碍脚的,有个擦伤就哭爹喊娘像是朕脑袋都飞了似的——”   薛公公一听就高.潮了:“哎哟万岁爷,这话使不得啊,使不得,呸呸呸!大吉大利!”   天德帝不说话了,拧过头看着身边这老太监,薛公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苦了一群进来蹭暖气的锦衣卫,憋笑憋得差点儿背过气去,白术蹲在纪云旁边仗着有人给她挡着,拼命掐自己的腰生怕一不小心乐出声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见薛公公苦口婆心地劝:“万岁爷,您还是得带一两位娘娘去,这狩猎高兴了,难免气血方刚,若是猎到了鹿,吃了鹿茸鹿血,那也是要……”   天德帝闻言,想想好像也对,暂时还找不到理由反驳,正苦恼用什么理由才好搪塞过去呢,转过头就看见这会儿正低着头装死的矮子锦衣卫——而此时,坐一旁安稳喝茶的君长知听这皇帝一下子安静下来不知道在打什么坏主意,有些好奇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见天德帝正瞪着角落里的某一处发愣。   顺着天德帝的目光看去,君长知微微一顿,随即浅浅皱起眉,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天德帝已经快他一步地叫了声:“二十八?”   白术一听有人叫自己,条件反射地抬起头:“到?”   一时间整个书房里齐刷刷七八双眼睛就集中在了她的身上,白术看天德帝那贼眉鼠眼闪烁得和天上的繁星似的,心中咯噔一下就暗道不好,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见,那九五之尊懒洋洋地用下巴点了点他们这边,转过头,看上去特别得意地对薛公公说:“看,这不是有一个么,锦衣卫本身各个都要去的,朕要是真有那方面需求,这里也有个能替补的。”   白术:“……”   谁他妈要给你做“替补”的!   张口就给“替补”的安排好了额外工作项目,替补同意了吗!!   白术一脸茫然加躺枪:“等下,回万岁爷的话,卑职不……”   天德帝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她:“别反抗,朕不吃这套,就喜欢乖顺的。”   白术闭上了嘴,不是为了讨天德帝喜欢而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而是因为在这之前,他还说了一句“别反抗“,虽然似乎并不是命令的语气,但是对于天天被压着各种熟悉业务范畴的白术来说,这就是命令的一部分,所以她闭嘴,老老实实容忍天德帝将她拖出来当挡箭牌。   ………………至此,薛公公再不满意,好歹天德帝也做出了让步。   再好歹,白术也是个母的。   虽然看着不让人觉得顺眼,但是能传宗接代,也算是没辜负了先帝爷让他好好照顾天德帝的临终委托……想到这儿,薛公公抬起手擦了擦额间的汗,叹了口气,勉勉强强地顺着天德帝的话,跳过了这个话题。   至于接下来整个站职的过程中被拿出来躺枪就扔开的锦衣卫都臭着张脸,是没人在意的。   白术余光看见,就连君长知也只是闻言后淡淡一笑,似乎觉得天德帝提出这么个主意简直机智得不行——真是太气人了。   ……   等下了职,白术踢着正步往门外走,还没走两步便被人后面一把拎住了后领,白术微微一顿,鼻尖微动,随即便闻到一股熟悉的夹杂着檀木香的气息钻入鼻中,白术转过头去,无声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摸摸跟着走出来的大理寺卿,鼻子不是眼睛地哼了一声:“君大人有何贵干?”   “这话我问你。”君长知淡淡道,“方才站职时一个劲儿冲本官哼哼鼻子,感染风寒了你?” ☆、第一百二十二章   君长知不说还好,话语刚落就像是提醒了这会儿被他抱在怀中的矮子锦衣卫似的,拼了命的开始扑腾——虽然白术本身身材矮小又是个养不胖的,然而冬天衣服厚重,抱在手中还是有些沉手,就这么抱着走一路到也不是问题,但是她这一动,便将君长知那点儿耐心都磨光了,沈着脸将她顺手往纪云的怀里一塞,没忘记劈头盖脸地扔过来一句:“有本事便自己走,不识好歹。”   白术没想到他真将自己扔了出去,这会儿赶紧手忙脚乱地伸出一只手抱着自家师父的脖子,不动了,转过头用另外一只手捂着脸低低的咆哮道:“我就是不识好歹——你能有个什么好歹——你当初莫名其妙打了我还没说‘对不起’呢!——我的‘对不起’呢!!!!”   纪云看着怀中抱着那个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被气得小脸红扑扑,仿佛使出了这辈子积攒的勇气对君长知大小声的徒弟,顿时没心没肺地“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那揽在对方腰间的手哄小孩似的拍了拍她的腰,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安抚:“别嚷嚷,别嚷嚷,还没走远呢——仔细万岁爷听见了笑话。”   “笑话就笑话,他还没笑话够么!”白术猛地放下手,一双眼瞪得通红,兔子似的瞪着不远处拢着袖子的大理寺卿,“我的‘对不起’呢?!”   那靠在纪云怀中,像是找到了主人给自己当靠山于是开始冲人狂吠的小狗似的,得意劲儿看得恨不得想要人伸手一把拧断了她的脖子——君长知微微眯起眼,心中不免也燃起了一把怒火——然而等他回过神儿来时又觉得错愕,他跟她在这生什么气?   就是个小丫头。   于是又稍稍定下神,扫了一眼面红脖子粗看着恨不得要跟自己拼命的白术,大理寺卿敛下睫毛,盯着他们脚边一处被采乱的雪淡淡道:“本官意识到抓错人后,连夜出京追寻西决踪迹,一路追回西番国,还冒着欺君的大罪带着鸿胪寺使节一块儿出了城门,而后才上书申请打着出访西番国的名声名正言顺在那里待了十几日——再加上来回,统共几十日的日子,前些日子才回,过我君府门前不入,只管进宫上呈逃回来的设计图纸……如此这般一系列行为,若万岁爷当初怪罪下来,我君某人如今便是那午门外的一具无名尸……而你的放出确有通敌嫌疑在身,带回大理寺审问又绝不肯说出实情,被抽鞭子也算自讨苦吃,这么一想,在同本官讨要一声‘对不起’前,你是不是该同本官讲一声‘谢谢’?”   “…………………………”   数落对方不成,反而被倒打一耙,白术傻眼了。   见自家徒弟哑口无言,纪云乐得说风凉话:“瞧见没瞧见没,人家君大人就是干这行的,你哪里想不开要跟他玩口舌之争?”   白术瞪了他一眼,想想现在这个被人打横抱在怀里的姿势怎么都过于没有气势了一些,于是拍了拍纪云的肩膀示意对方放她下来——纪云松了手,白术单腿落地,却挺了挺胸:“一事归一事,你打了我,就得说对不起——你先跟我说对不起,我就跟你说谢谢,公平得很。”   君长知像是看怪物似的看着白术。   纪云一拍脑门笑道:“哦,也对,忘记了女人还有绝招:胡搅蛮缠。”   君长知气笑了:“那‘谢谢’你好好收着,要听‘对不起’,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言罢,袖子一甩,迈着沉稳快速的步伐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白术瞪大了眼瞪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良久,直到纪云从她身后戳了戳她的背:“人都叫你给气跑了,你还看什么看?——啧啧啧,你也是,摔那么一下脑壳都摔碎了吧,突然就跟小狗似的见谁就咬,莫名其妙跟君公公撒什么气呐,人家可无辜了。”   纪云这是破天荒的居然给君长知说起话来。   白术抬起头,只见天空乌压压的,也不像是突然就从寒风腊月转至春暖花开的节奏,相当诡异地瞥了身边的锦衣卫指挥使一眼,阴阳怪气道:“嗯,女人心,海底针呢,您要不要转龙阳啊?”   “呸呸呸,老爷我比那宫外头的小白杨还笔直。”纪云轻轻地啐了她声,“少仗着你年纪小还是姑娘就胡作非为——埃?”   白术斜眼瞥了他一眼。   纪云叹气:“罢了,再让你胡作非为几年好了,等以后长大了成了又丑脾气又臭的老女人,嫁不出去别赖我身上就成。”   “嗯,我就喜欢天生身体有残缺的,你太健全,我看不上。”白术嘲讽地掀了掀唇角用纪云的话堵回去,在锦衣卫指挥使的搀扶下,她吭哧吭哧连蹦带跳地拖着那条拧了的腿往前走了几步,痛得呲牙咧嘴,还是身边的纪云看不下去,说了句:“不成啊,还是找个地方坐下来看看拧哪了吧?”   指挥使一边说着,一边冲着这会儿还等在殿门口探头探脑一副蠢蠢欲动想要过来的那几个锦衣卫哥们那边挥挥手,示意他们先走,而这时候,因为耽搁得太久,前来换班的二十一他们正巧也从正门跨进来了,远远就看见蹲在石头台阶上的白术和纪云,一边往这边走一边扯着嗓门儿笑道:“哎哟,你们还在这儿啊,我来时候路上碰见君公公了——那张小俊脸像是谁欠了他一箱子黄金似的,你们今儿到底是说什么啦——”   一边说着,等走进了定眼一看,正好看见纪云将白术那鞋袜弄下来露出底下这会儿肿得通红老高的脚,“哎哟”一声:“艾玛,这红糖大馒头……谁把我家媳妇儿的脚拧成这样了?”   “——还有谁有这个本事,她自己呗。”   纪云头也不抬地在白术脚上捏了两把——按照道理,这古代女人的脚也属于私密的地方,他这样大喇喇的行为实在不妥,二十一看得都忍不住替他们臊得慌,奈何两位正主却像是没事的人一样,一个冷着脸低着头不说话,另外一个摸完就算了还没忘记嫌弃道:“你脚怎么这么糙,没事咱们温泉里多泡泡,又不跟你收费——田里头干活的农妇的脚都比你嫩。”   白术依旧是面无表情,掀了掀眼皮子懒洋洋道:“哟那么清楚,你摸过啊?——啊!!!!”   话还没说完,纪云就像是泄愤似的将她的脚“跨擦”一下给拧了回来,白术正说着话呢,忽然来这么一下毫无防备的差点没被痛得尿出来,猛地一下咬了舌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光使劲儿瞪纪云,看得二十一一干人等哈哈哈大笑根本停不下来。   他们一边笑一边听着敲响的鼓声往那万岁爷书房方向走,北风呼啸,夹杂在不知道哪位公公捏着嗓子吼的“锦衣卫换班”的呼声中,那笑声隔着好远还能听得清楚,白术郁闷无比,试探性地动了动自己的脚发现没那么疼了,正想站起来,却听见之前一直没个正经的纪云一边给她收拾鞋袜,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事情是万岁爷定下来的,谁也没辙,你怪谁都没用。”   白术一愣,掀起眼皮。   “你忘记你当初是怎么进的养心殿了?方才君长知若是真出了声,甭管他说什么,按照咱们万岁爷那性子,你信不信他就真能在猎场找个理由把你给办了?”   “……”   白术正要站起来的动作一顿。   纪云的话到最后近乎于有些阴狠,那语气冰冷让白术心中猛地漏跳了一拍,血液都冻结成了冰似的,当场就被唬得差点一屁股又摔地上。   坐稳了,这才顺过气儿来,一只手扶着那冰凉的栏杆,雪在她手心划开冰凉冰凉的,她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口粗气,只是等着纪云,后者无奈地笑笑,给她收拾好了鞋袜,又伸手替她整理好身上的斗篷帽子——等那温暖厚实的帽子扣在了头上,阴影之中,纪云之间面前人目光闪烁。   “我才多大?”   “你以为你多小?”纪云笑得吊儿郎当,“开春按着一些地方的算法就十三快十四,大户人家的闺女这时候一般都订好了亲就等嫁,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大商嫁到塞外去的公主,最小的才九岁。”   我他娘知道个屁啊!白术沉默良久,低低地用只有她与纪云两人凑得这么近的距离才能听见的音量说:“那我不管,真逼急了,我就不干了,天下之大,到哪不能讨口饭吃?”   “你是锦衣卫,知道的东西太多了,想走?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纪云笑得懒洋洋的,顺手拍去白术肩头落下的雪花,眼底笑意不变,就仿佛并没有注意到对方那微微颤抖着的肩膀,顿了顿这才继续道,“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万岁爷就这脾气,他说的你千万别信——他不喜欢乖巧的,你要顺着他来,他就不给你正眼了……你又不漂亮。”   “……最后那句不要也不会影响你句子的完整性,谢谢。”白术扶着栏杆站起来嘟囔道。   “再说了,你又不是君公公的媳妇儿。”   “啧,你烦不烦?”   “他凭什么给你出头啊——我看他对你啊,时不时送个小礼物逗弄下,反倒像是养了个闺女似的——他要把你当正常女人看,肯定刚才不会顺手便把你抱起来。”   “啊啊啊,闭嘴闭嘴!”   “你看,你又恼羞成怒。”   “呸!”   “现在你觉得我和你爹哪个更讨嫌?”   “你!——等下,呸,什么我爹!”   作者有话要说:_(:3)∠)_这章开始白术萌生想跑路的思想了~~哈哈哈哈~ ☆、第一百二十三章   白术跟君长知翻了脸,两人都是幼稚得很谁也不肯先低头,然而尚且不说无奈今日锦衣卫没了以往的地位,而且还变成了大理寺的附属跑腿部门,平日里大理寺与都尉府职务来往频繁得紧,有时候人手不够了,白术这个不怎么出外差的就被人默认成了两边跑腿的,如今她宣布罢工,不知道愁白了多少人的头发。   比如今天二十一回来就发了一通的火——   “什么玩意——都他娘的说了到了狩猎场我们得巡视场地确保万岁爷安全势必忙得两脚不沾地,还他娘的安排事儿让盯着户部兵部那几个肥头大耳的——老子长了三双眼睛八条手臂?!”   “那不是螃蟹吗?”白术抱着一壶茶乐了,“以往咱们都横着走,可不就是螃蟹?”   二十一把厚厚一叠分下来的任务往白术面前一摔,大喇喇地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壶茶:“你们再要跟大理寺做什么别让我去!我看着那门就头晕!小白,平日里跑腿的不都是你么,你他娘的不能因为跟君公公闹别扭就不干活儿了吧?仔细我跟万岁爷告状啊!”   白术现在听见“万岁爷”三个字心肝就颤。   下意识地就皱起眉,望了望屋外头那飘落在窗棱的鹅毛大雪,捧着手中的热茶抿了口哼唧道:“不是我不想给你们跑腿,实在是不舒服,肚子疼啊,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天你懂的,外头雪大,那两三天吹了寒风也不好。”   二十一脸上迟疑了下:“我怎么记得你大约七八天前才说你不方便,怎么现在又不方便了?”   白术:“……”   锦衣卫是干嘛的?就是靠看人脸色神展开思维吃饭的——于是这会儿看着白术脸上的表情,二十一瞬间就明白了,冷笑一声嘲笑道:“‘不方便’得这么平凡,我还你还是去找太医看看的好,也不怕流血而亡啊?”   这话换了寻常女子听了恐怕得羞死过去,二十一也不敢这么说——但是白术不同,她这满脑子现代思想根深蒂固、什么荤笑话没听过的却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捏着茶杯翘着二郎腿嘿嘿笑,二十一看她这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但是转头一想又觉得,这家伙从小被当男孩样,如今又进了锦衣卫,哪里懂得什么礼义廉耻……这么一琢磨,居然又觉得那张贼兮兮的脸变得可怜起来。   这一系列的心理变化白术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若是知道了,非得将二十一痛揍一顿不可。   只是见二十一目光流转,放下杯子后,指着她鼻子道:“下午天气好一些了,你自己滚到大理寺去跟君公公报个到,以后该怎么地还怎么地,否则你就别吃饭了,咱们都尉府不养闲人。”   白术不笑了,想想这几天自己确实不像话,就懒洋洋地点了点头——而这个时候,纪云从外面推门进来,也是刚回宫里的模样,肩头上还落着尚未融化的雪,刚进屋子,看了一眼小厨房里只坐着白术和二十一,没怎么犹豫就将怀中厚厚一叠纸掏了出来往桌子上“啪”地一摔——   纪云这几天在查曹瑞安,白术是知道的——因为有些任务是天德帝单独交予某几个锦衣卫的,所以任务具体内容,哪怕是锦衣卫内部自己人也不一定各个都熟悉——白术只当是万岁爷怀疑曹瑞安和北镇王还有一些联系,让纪云去查,原本只是以为查一查两人有没有来往过密,适当阻拦也就罢了……如今来看,他们好像查的跟她想的不太一样啊?   居然弄回这么老大一沓东西。   白术奇怪地伸脑袋去看,发现那一叠纸都是字迹不同的账单拓本,有租船的凭条,可惜这些到了某个岸口就断了,然后是一沓通关的批文,还有一些私人账户的钱庄来往记录,白术一一看过了,发现那些船来自五湖四海,目标却统统都指向一个地方,那是一个叫“少庆”的岸口。   纪云又从怀里拿出来个泛黄的羊皮地图,展开了,白术掀起眼皮扫了一眼,立刻分辨出地图上画的是大商国的版图,只见纪云指了指那版图上方的某处:“这里是少庆。”   白术莫名地与二十一对视一眼,双双伸手去看,眯眼看了一会儿白术忽然“哎呀”一声,几乎是立刻看出了端倪,原来这“少庆”,就是通往北方水路转陆路的最后一个可抵达岸口,北方缺水,再往后就没有可行船的路了,所以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些租船的凭条只到少庆就没有继续的行船记录的原因……   “过了这岸口上了岸,前经少关,北阳,俞夏,公主岭四大关口,通往四个方向,然而那地图就像是一个收起来的笼——”纪云的手指分开,顺着四个关口的方向滑去,最后猛地一收握成拳头砸在某一处——虽然出了少关,可去的地方看似天宽地广,然而顺着纪云的手看去却不难看出,这四个关口最后所有的指向处,统统都指向北镇王的封地。   再往外,就是大商国界了。   这么多年来,北镇王也可以算得上是亲自守在边关的将军王,如果不是因为他沉迷于酒色难以自拔,呼声应该很高才对——然而前几日大家所见,他算是早就被那闲王的日子掏空了身子。   百姓对这个曾经的功臣很失望。   按道理来说,天德帝也是。   但是……   如果他就是想要这个效果呢?   白术想了想,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连忙将纪云拿回来的那叠东西里翻了翻,却发现翻不到什么实际有用的东西,其中夹杂着几个粮行的批文,看着也是规规矩矩,加起来的总量也是在朝廷规定的运输量范围内,并非有何不妥。   只不过这点粮食,不至于用这么多船大费周章地折腾到北方。   北方的土地肥沃,自给自足吃口饭绝对不成问题。   这北镇王扑腾什么呢?   “只有这些?”二十一似乎也跟白术想到了一起去,翻了翻那一叠各式各样的玩意,皱起眉道,“你跟着那曹瑞安那么老些天,就弄到这些啊?就这两口吃的,别说养兵,随便找个那块地方收成不好开仓赈粮也说得过去啊。”   养兵?   白术拧过脑袋,十分惊悚地看了二十一一眼。   “你以为容易你去。”纪云冷笑一声,“这些肯定不是全部,买的什么东西,最后是不是通过少庆一路运到北方,统统不知道——这还是漏网之鱼,其他的已经跟上头报销了的说不定早就销毁了,曹大人也不是个傻子,他知道这些东西被找到了也无大碍,能找的借口很多,光靠这些,咱们交不了差。”   白术举起手:“等下,你们——你们觉得他会运什么啊,或者说,你们要什么交差?”   话语刚落,鼻子上就被纪云弹了一下:“小点儿声。”   白术摸着鼻子坐回去,伸头看将那一沓玩意一一看过去,一边听纪云在她头顶上说:“这算是有些眉目了,只是暂时没抓着他的狐狸尾巴,狐狸臊味儿闻到了那就错不了——等什么时候,老子掘地三尺从曹瑞安手里弄出来点大量囤粮或者运输铁器的证据……”   “难,曹瑞安做到这个官职,他也不是傻子。”二十一拢着手,扫了一眼桌子上的那些玩意和满脸跃跃欲试的指挥使,懒洋洋地拖长了声音说,“不过万岁爷算是继承了先帝爷的疑心病,你这么些东西交上去,北镇王怕是回不去了。”   铁器,屯粮,北镇王,天德帝。   一系列的话听得白术心惊肉跳,站起来就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被纪云一步叫住,她回过头,皱起眉:“我走了你们再继续。”   “说都说完了,你跑什么。”纪云将桌子上的东西收起来,包括大商国版图的羊皮也小心翼翼叠好,“而且就算听听怎么了,又没让你抗把铲子跟着我一块儿去挖曹大人家的院子。”   白术摆摆手,哆嗦道:“人家说知道太多的活不长,别告诉我,别告诉我。”   二十一和纪云瞅着她这副贪生怕死得理直气壮的模样,无奈又好笑得很,招手将她召回来坐下——接下来果真不再说这事情,扯七扯八的,开始说冬季狩猎的事情——说到这个,纪云和二十一都挺兴奋的,可怜了他们这群气血方刚的小伙子,一身功夫却一年到头全憋屈在了央城之内,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给他们放开了撒野,这会儿看着都挺期待的。   虽然表面上还是跟着万岁爷一块儿去,守着万岁爷的安全。   但是那马儿撒开了蹄子跑,谁还顾得上谁啊。   两人聊得欢快,白术听他们说了一会儿,抬起头见外面停雪了,就站起来准备往大理寺去,纪云见了也跟着站起来说是要跟万岁爷报告下任务进度,索性一块儿跟白术出了门——白术去君长知面前热脸贴贴冷屁股打了个滚喝了杯热茶,拍拍屁股出来了,寻思着反正也是无聊,索性慢吞吞地往万岁爷在的那方向挪,准备去接她述职的师父下班。   谁知道刚走到大殿门前,脚还没迈出去呢,就见纪云出来了。   那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白术还以为他被骂了,凑上去问,谁知道纪云只是摇摇头,言简意赅地说了句:“万岁爷的眼里,还是容不得半粒沙。”   ……   天德三年,正月初一。   天德帝率众臣,浩浩荡荡千余人,前往天赐猎场展开冬季狩猎。   北镇王、禄王座其左右,锦衣卫在职二十七人全员到位,无一人留守皇城。 ☆、第一百二十四章   皇家狩猎场位于央城往北约五百公里处的天池行宫,四周春夏时节群山环绕,双溪环抱,后山处有温泉,方圆百里便已肃清普通百姓,非有公文在手者禁止随意出入,周围环境倒是清静得令人向往——有时候夏季炎热难熬,皇帝也会跑到此处行宫来避暑降温。   从央城到天池行宫,若有公文互递,快马加鞭不眠不休大约二天二夜可到,但是皇帝出行,先不说陪伴其左右的王公大臣里还有几个身子骨吃不消也被抓来凑热闹的文官,光那些吃的用的穿的便装了十几个马车,那泱泱几百上千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拖拖拉拉下来,怎么也要三天三夜才走得下来。   天德帝是不急——这才开年头一天,虽说一年之计在于春,然而有机会借着放松放松,少被言官气几天他也是极高兴的,于是当队伍出发开始他心情就相当不错,端正坐直了在华丽宽大的銮车里,跟夹道欢迎的老百姓挥手致意——   有了前几日那一看就知道是在脸上写着“我纵欲过度”的北镇王的对比,大商国老百姓见自家天子器宇轩昂、人模狗样,那眉目之前都透着英气与精神气儿,大伙心下自然欢喜,再寻思着先帝虽然久病多时,然而怎么都算毫无先兆突然驾崩,这新帝仓促上位以来,天灾*一连遇见多少困难都迎刃而解,索性没出什么大岔子,实在难得……眼下眼瞧着一年到头,又有瑞雪兆丰年的祥和之意,老百姓喜气洋洋之间,顿时又比寻常更加热情。   天德帝一路微笑得脸快抽筋,直到銮车出了城门,赶紧收敛了笑,吆喝着找薛公公让他换了马车。   等上了那宽敞的、垫的厚厚实实的马车,温热的毯子掀开盖上膝盖,又喝上了一口新鲜露水滚的热茶,这才算是喘过气来……手中捏着茶杯,天德帝孟楼正准备图个清静自个儿懒洋洋地歪着,茶刚喝两口,忽然觉得好像哪里不对,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打点好了一切的薛公公拢着袖子跪一旁,也不下车,也不动作……一副有话要讲的模样。   孟楼心中好笑,碍着这薛公公也上了年纪不好意思直接责骂他,索性装傻,挑了挑眉:“薛公公呀,朕这没别的事了,您老也歇着去吧?”   “哦,”薛公公眉眼不动,尖细着个嗓音说,“万岁爷鞋袜还未换下呢?这会儿也该到午歇时候了,擦把脸歇下?”   “行。”   “找人伺候您?”   “可以。”   “哎呀,老奴忘记了,”薛公公一拍脑门,佯装悔意,“万岁爷这是没带娘娘随身伺候,老奴有罪,罪该万死——”   那“死”字脱得又长又尖,天德帝冷不丁一口茶被噎得吐回杯子里,无奈薛公公怎么就不能放弃惦记让他传宗接代这件事情,想发火,又反应过来这老阉奴怎么说也是忠心,只不过好心办的事让人高兴不起来,自己也不好为难,索性看他演,等他演够了,这才杯子一放,用淡淡的语气道:“别在这阴阳怪气的了,娘娘娘娘的烦不烦,朕走时候不是带上个了吗?虽然不是娘娘但是用用也是可以的——这会儿都尉府的除了站班的,剩下的都在后面吧?把她叫上来伺候不就成了?”   薛公公眉眼一动,还想说什么,只不过天德帝不再给他啰嗦的机会,一只手撑着脑袋,皱起眉闭上了眼:“快去,否则朕就这么歇下也没关系——出了央城,人烟稀少的地方,朕换马溜溜。”   相比起让天德帝骑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薛公公当然还是乐意他老老实实在马车里呆着,当即不敢多话退了出去——吆喝着马车继续前进,当队伍开始缓缓蠕动,他老人家便遣了个手底下的小公公,打发他到后面的队伍里去找人,那小公公也是最近才调上来到内务府,认了薛公公做干爹,这会儿一听他让自己去找人,又是去那“队伍后面”找人,顿时脸上就犹豫了:“干爹,怎么万岁爷找人伺候要到那地方找,那后面的可都是……”   “让你去你就去,哪哪都那么多废话!”薛公公不耐烦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到了地方,抱那人的名字,自然就有人来了——难不成还能吃了你不成?你怕得罪那群鹰犬,怎么不怕得罪你干爹我啊?”   “……”   薛公公脸色不好看,那小公公自然不敢多说,苦着个脸一弯腰,然后便一溜烟儿地往队伍后面走了。   ……   经过了几顶虽不如最前面的华丽然而也足够精贵的马车,眼瞧着就要到运送物资的队伍边上,那小公公走到一半,却忽然间到其中的一辆马车前方忽然开了门,门缝隙里露出了一张俊得像神仙似的脸,那人身拥着华贵狐裘,尖细的下巴隐藏在毛领子里,唇瓣的颜色极淡——整个人都好看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小公公看傻了眼,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是谁——换下那一身绯色官袍,险些他都以为是哪个达官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呢,这会儿连忙做了个礼:“奴才参见君大人。”   马车里的人不轻不重地“唔”了一声,问:“公公行色匆匆,这是往哪赶?莫不是万岁爷有什么事?”   那小公公听君长知问了,这才立刻垮下脸:“薛公公让我到后面去,跟锦衣卫大爷队伍里讨个人前面伺候着去。”   君长知闻言,先是皱眉,而后舒展开来,微微一笑应了声,便挥手让他去了,见那小公公唯恐耽误了事儿时的埋头一路小跑跑走了,他却不急着坐回去,光是靠在马车边上发起了呆——赶车的小厮本是君府带来的,见他这模样也是难得,不由得出声提醒:“少爷,外头风大,您还是赶紧坐回去,仔细着凉。”   君长知闻言,也像是菜回过神来一般,那双漂亮的瞳眸微微闪烁,随即一笑:“稍等。”   ……   等那小公公告别了君长知,一路杀到都尉府那一大窝煞神的队伍跟前时,老远地便看见他们各个身穿飞鱼服、□□乘骑高大骏马的模样,每个锦衣卫侍卫的腰间都挂着一把修长的刀,他想了想,记得人家跟他说那是“绣春刀”,见那走在最前面的锦衣卫指挥使高大威武、英气十足,不由得心生羡慕,多看了几眼。   却发现这会儿他似乎正回头跟什么说话。   不仅是锦衣卫指挥使,那队伍里剩下的的人,似乎都微微将脑袋偏向了一个方向,兴致勃勃地听一个什么人说话……   小公公有些困惑地伸了伸脖子,等那队伍缓缓靠近,远远地,他便听见个声音传来——   “知道怎么分辨母马和公马么?答案就是听它们跑步时马蹄分出的声音,那母的就是“濑狗喔濑狗喔”,公的就是“喔濑狗喔濑狗”——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来搞我来搞我’和‘我来搞我来搞’……“   锦衣卫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公公:“……”   一堆英俊小伙在马背上因为个低俗得要命的荤笑话笑得东倒西歪,毫无形象可言,而那*兮兮的模样跟传说中锦衣卫那种严肃、庄重、威武的形象完全沾不上边,小公公拢着袖子正幻灭呢,忽然便听见马蹄“嘚嘚”声在耳边响起,紧接着是一声轻轻的喝声,他如梦初醒般猛地抬起头,往旁边一看,这才看见,方才那走在最前头的锦衣卫指挥使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高头骏马,投下的阴影将他笼罩起来,这会儿,后者收敛了笑,脸上却是温和地问:“这位公公,可是有事?”   说话的人自然是纪云。   那小公公头一回跟锦衣卫说话,见后者坐在马背上微微弯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生紧张,结结巴巴道:“薛公公,说万岁爷宣、宣锦衣卫二十八字号,上前、前头伺候——伺候着去!”   那公公话语刚落,便感觉到纪云那群锦衣卫稍稍安静下来,而在他面前的锦衣卫指挥使也浅浅地皱起了眉头——那一下子变化了的气氛让他紧张得徒然生了尿意,连带着额间的冷汗冒出,他急急忙忙地抬起手擦了擦汗,正想说什么,忽然间,便听见一阵稍稍快速的马蹄声靠近,紧接着,之前那说荤笑话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这才出城门,就迫不及待来找茬,万岁爷今早可是多吃了一个馒头,撑着了么?”   那声音清脆爽朗,其中还带着一丝丝和男人说话不同的柔和。   那小公公一愣,没想到有人这么大逆不道不怕死地说天德帝“吃饱了撑着”,连忙抬起头一看,这才看见锦衣卫队伍稍稍往两旁分开,从他们中间走出个显得不太一样的身影——来人也是骑在马背上,然而无论是那马上的人的身形还是马本身,都比其他的锦衣卫整个儿小了一号……好在马背上的人是正常的,一张白净的脸,长发高高竖起在脑后,没戴发冠,却是极为怕疼似的将那斗篷的帽子拉了起来。   这让她看上去似乎又小了一号。   这会儿她正瞪着眼,好奇地看着面前来要人的阉官,就想等着他回答似的。   眼前那人与指挥使大爷一比,气势可以说是直接归零,小公公自然是眉头一皱,大着胆子道:“万岁爷的事,咱们这些奴才可管不来,还烦请各位锦衣卫大爷们通融通融,让那二十八字号出来,随奴才到前头去伺候着主子才是正经事。”   他话语刚落,便听见面前那毫无气势可言的锦衣卫抬起手,整理了下脑袋上的斗篷帽子,抖落了一些雪花,用漫不经心的语气道:“我就是,走吧,看看那吃饱了撑得又整什么幺蛾子。” ☆、第一百二十五章   趁着那小公公愣在原地,白术低下头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了遍——看见他靴子上沾满了雪花显然是一路小跑过来,微微一顿寻思片刻,拍拍□□坐骑的脑袋正欲翻身下马,在她的身边,纪云却是已经料到了她想要做什么似的,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肘——白术下马不成,又稳稳地坐回了马背上,转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家指挥使大人:“怎么?”   纪云清了清嗓子:“记得上回我同你说的那些话了么?”   白术心想你他娘的跟我说了那么多话,我咋记得你这会儿说的哪一句——抬起眼正欲说“不记得”,却在对视上纪云那双眼睛的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会儿他这是在提醒她,那日在大殿门前雪地里说的那些话,比如,万岁爷并不喜欢乖顺的人,所以想要从他那里脱身,只需要乖顺着他,让他乏味便是了。   白术稍稍定神,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知道了,放心。”   后面一群锦衣卫皆是一头雾水不晓得这师徒两人在打的什么密语,这时候又听见纪云“唔”了声,随即放开了抓在白术手肘上的大手:“去吧,骑着马去就成,地下雪凉,前些日子不还嚷嚷肚子疼么?”   白术“哦”了声,点点头想想也是,烦请那等在一旁的小公公带路——于是那小公公一弯腰就前头小跑带路去了,看着也没让白术下马跟他一块儿走的意思,白术虽然不好意思也不好再说什么,索性轻轻踢了踢马肚子,便让坐骑跟着他屁股后面亦步亦随地去了……   目送那纤细小巧的背影在马上一晃一晃地远去,锦衣卫指挥使这才收回了目光,摸摸鼻尖,挥挥手示意身后锦衣卫们继续前进,没一会儿,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拧头一看是二十一,纪云一看着家伙贼眉鼠眼不像是要干好事的模样,斜睨他一眼:“做什么?”   二十一嬉皮笑脸:“纪哥儿,你对小白挺好的呀?”   “嗯,咱们都尉府成立来不就这么一破闺女么,”纪云漫不经心道,“自家的东西,品质再差,也得收着。”   二十一阴阳怪气道:“哟。”   纪云“啧”了声:“怎么?”   纪云到底还是指挥使,哪怕没有之前云峥大爷的威信,多多少少还是能使唤得动都尉府这群泼猴的,这下子冷不丁地被他这么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二十一缩了缩脖子,脸上那笑却是不变:“没怎么,收着,收着,好好收着啊。”   一边说着,一边就回到那身后嘻嘻哈哈闹成一群的锦衣卫队伍里去了。   唯独留下纪云一人走在队伍的最前头,周围忽然安静下来,锦衣卫指挥使盯着之前白术离开的方向看了一会儿,片刻后垂下眼,似专心赶路,又像是有了心事,在身后又开始讲起了笑话的二十一和十五他们的调笑声中,显得异常地沉默了起来。   ……   而白术这边,经过了长长的物资队伍,一路上饶有兴致地问问随行人员每一车里装的都什么玩意——那些赶马车的被冻的满脸通红,明明知道这人也就是随便问问,却架不住提问的人身上穿着的那一件飞鱼服,一一地回答了,白术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而此时,她也来到了随行王公大臣的队伍中去。   靠着稍后面的是文官的马车,再中间是武馆,最前面的是两位随行的王爷,白术微微眯起眼,正数来数去哪个是君府的马车呢,便听见在他前方不远处,传来一声她极为熟悉的声音,极为言简意赅地命令道:“过来。”   放眼当今天下,敢这么对锦衣卫呼来喝去的,除了当今皇上,也就还剩那么一位了。   白术腰杆一挺,瞬间精神了。   也不顾那小公公步子跟不跟得上,驱马来到那顶深色却处处透着精贵的马车边上,一走进稍稍弯腰,便看见了靠在马车边上,拥着狐裘斜靠在软垫子上的大理寺卿,这会儿他手里拽着一杯热茶,见白术来了,顺手递给她——白术一只手松开缰绳接过来,发现那杯子里的热茶还烫着,一口下去,甜滋滋的五脏六腑仿佛都暖喝了起来,将空杯子还给君长知,她微微眯起眼笑道:“君大人,外面天凉风大,您怎么不在车里呆着,跑外面坐着干嘛?”   “透气。”君长知将杯子一搁,掀起眼皮子扫了眼跟他马车平行,在马背上颠来颠去的小家伙,面无表情道,“万岁爷让你到前面伺候?”   “嗯,吃饱了撑得他,想找人给他添添堵。”白术随口答道。   “放肆。”   君长知轻轻地说了声,话语中却没有多少责备的意思,白术住了口,微微眯起眼盯着他看——打从入冬以来,她就觉得君公公的美颜值一路飙升,相比起夏日里他似乎皮肤变得更加白净了许多,风一吹,那拥着的裘衣皮毛拂动,和神仙似的……这会儿看得正出神,却看见君长知冲着她招招手。   白术一愣,下意识地从马背上弯下腰——还没等她来得及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干嘛,便看见君长知也从靠坐的地方坐了起来,一人坐在马背上,一人坐在马车上,白术只感觉到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鼻而来,等她回过神时,眨眨眼,看着君长知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年轻的大理寺卿那不知道审过多少冤假错案、又将多少贪污官吏送上黄泉路的指尖灵活地替她整理了□上斗篷系着的带子。   然后抽离。   “系带松了。”君长知淡淡道,手虽然缩了回去,人却并没有靠坐回去。   就在白术的面前。   “喔。”白术还保持着半弯腰的动作,满脸放空,满脑子都是这会儿就在她眼前的高挺白皙的鼻尖。   “一会凡事顺着万岁爷,少嘴贱,少作,就能少吃些苦头……待万岁爷玩儿腻味了,自然会放你离开。”君长知用近乎于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一边说着,又抬起手,提白术扫去了落在肩头的雪花,这一动作看似漫不经心,那有些冰凉的指尖,却有意无意地从白术脸颊一侧扫过,“男人的事情,你不懂,我懂。”   白术只觉得脸颊一侧被触碰到的地方几乎快要着火。   低着头,死死地盯着这张近在咫尺的俊脸,等她回过神来时,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心跳过速得濒临死亡。   大冬天的,脸都快自然毁容了,白术沉默半晌,盯着面前的大理寺卿,一个不过脑子顺口就问:“我师父说,你把我当闺女养呢,真的假的?”   君长知闻言,先是掀眼皮子扫了白术一眼不置可否的模样,白术心中一凉,心想他妈的还真是啊,却在这个时候,听见他沙哑着嗓子,低低说道:“他说什么你就信?”   “…………”   “说什么昏话,我闺女要长歪成你这样,我君某人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   白术唇角抽了抽,也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发火。   “我把你们姐妹从西北带回央城,自然就要照顾着你们,你们若是有个好歹,我该怎么同你们爹娘交代——之前不分青红皂白对你用了刑,这事算起来实在也算我亏欠你,这会儿提点你一下,算是还了那个情。”   君长知不咸不淡地说着,而且用的是“你们”——白术想了想,这才想起君府里还有个牛银花,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听君长知的话,他也经常“照顾”她才对……想到这里,白术皱皱眉,又松开了眉头,形象这会儿你承认自己的错倒是承认得快,之前还吹胡子瞪眼睛地打死不肯说自己有错呢。   君长知言罢,两人双双安静下来,一时间气氛有些个微妙。   白术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听见身边传来弱弱的一声“君大人”,定眼一看,发现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上来的小公公一脸为妙地站在旁边,想要催促又不好催促的可怜模样,白术撇撇嘴坐直了身子,同时君长知也懒洋洋地靠回了马车里的软垫子上,拿过之前白术用的杯子在之间把玩了一会儿,顿了顿后,忽然没头没尾道:“实在不行,便叫吧。”   白术莫名其妙。   而等她想问什么意思时,君长知已经回了马车里。   她没办法,只好跟那小公公走了。   却不知道,还没等她走远呢,那原本垂下的帘子又被人重新掀开,君府赶车的小厮奇怪地回过头,看着目光沉定看着不远处那锦衣卫离开的背影的自家主子,唤了声:“少爷?”   被他叫了声,那人才如梦初醒般,收回了目光,浅浅蹙眉道:“三全,让他们备马。”   “少、少爷?”名唤“三全”的小厮楞了,“这就不坐马车啦?前面的路还远着呢。”   “嗯,换马。”君长知道,“我前头遛遛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这会儿,满心以为君长知已经坐回了马车里午睡的白术已经快要到天德帝的马车跟前。   那跟在一路小跑的公公后面晃晃悠悠的大白马似乎极不耐烦地打着鼻盹,白术弯腰伸出手拍了拍它的臭马脸表示稍安勿躁,此时正巧路过了禄王以及北镇王的马车——前者的马车倒是安安静静,也不知道是那从江南来的禄王受不得这偏北地区的寒冷早就歇息下了还是怎么的;经过北镇王的马车时,里面动静却是不一般,大半天的,低语轻吟的喘息声调笑声哪怕是马车车轱辘转动的声音都掩饰不掉,白术经过时,暗暗咂舌心道一声“白日宣淫”,见赶车的太监以及随行侍卫皆是一脸不自然,干脆稍稍勒住马,将腰间绣春刀连着刀鞘一块儿,往那马车上敲了敲。   “咚咚”两声闷响,那马车里的响儿立刻停了下来。   见周围的人都是一脸震惊地转过头望着自己,白术笑了笑,将佩刀挂回靠近马车的那一边,似乎是听见了马车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而在里面的人来得及来开窗骂人之前,白术已经伸出手,一把扣住了那窗子的锁——   白术别的本事没有,也就是力气大,马车里面就是个被掏空了身子的王爷,自然不是她的对手,挣扎了一会儿拉不开窗户,索性放弃继续拉扯,就低低地问了句:“谁在外面?好大的胆子。”   白术清了清嗓音,面不改色地缩回了压在窗户上的手笑笑道:“回王爷的话,卑职都尉府的,方才经过王爷马车,路滑马儿踉跄了下,佩刀不小心撞到马车边上,若惊扰了王爷,卑职这厢给您赔不是了。”   马车里安静了下,片刻后道:“都尉府?锦衣卫?”   见周围的那些个赶车的以及侍从都瞪大了眼满脸茫然地看着自己,白术脸上笑容扩大了些,却老老实实回答:“正是。”   而在她意料之中的是,那马车里的人闻言果真不再说什么,像是在揣测着什么事儿一般,等了一会儿,正当白术勒紧手中缰绳准备开口请退,这时候,才听见马车里的人懒洋洋地说了句“没事,退下吧”,白术乐得顺意,答应了声,便又驾着马,晃晃悠悠地往前赶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留□后一地崇拜目光。   等白术处理完了那些个扰乱皇室形象的糟心事,来到天德帝马车前,车里的人似乎早就等得不耐烦已经发了一通火。   守在马车外的薛公公看见她来了像狗见了骨头,这辈子没像现在这么热情过,“哎哟喂”“哎哟喂”地叫唤了几声,连忙将白术拉扯下了马——白术撇撇嘴跳上马车,刚蹲稳,转过头跟方才带路来、这会儿又要牵着她的马往回走交回给都尉府那群人保管的小公道了声谢,后者似乎还挺受宠若惊的,然而还没等白术听见人家回答一声“不客气”,忽然,那马车的门便被人冲里面一把拉开,大手一把掐住白术的手肘,二话不说便将她一把拖了进去!   “进来,在外头废什么话。”   天德帝不耐烦低声喝斥,在车外人的震惊目光中,白术“唉唉”了两声跌进马车顺便撞到了里面的小茶几,茶几上的茶壶杯子发出碰撞声响,马车的门又被人从里头“呯”一脚揣上,在看清楚了那踹门的脚上分明还有些描金龙爪,在场随行侍卫太监皆是一言不发,十分尴尬面面相觑。   ……   马车内。   孟楼缩回了脚,转过身一看,方才那个连滚带爬被他拽进马车里的锦衣卫已经绕到了马车的里面,跟他保持着隔着一张茶几的安全距离,这会儿正瞪着一双乌亮的眼珠子满脸警惕地瞅着他,孟楼只觉得荒谬得很,当下嗤笑一声嘲讽她:“要不要挖个洞爬出去算了?”   “你让我挖我现在就挖给你看。”   白术一边说着,却仿佛反应过来自己这反应不怎么对劲,这才爬起来绕过桌子坐在天德帝跟前——马车里够宽敞,然而这会儿却是四面封闭的,虽然不是没有独处过,但是要两人单独呆在这么个封闭的、又没皇帝书房寝宫那么宽敞的空间里,白术还是觉得尴尬。   见天德帝不跟自己耍嘴皮子,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规规矩矩说:“万岁爷让卑职伺候什么?”   天德帝哼了声:“睡觉。”   白术眼皮子跳了跳,板着脸回答:“回万岁爷的话,卑职卖艺不卖身。”   “滚蛋吧,你有个屁的艺可卖,”天德帝被她气乐了,索性抬脚伸到她跟前,“脱鞋总会吧?”   白术表示会,于是她伸出手,抓住天德帝的龙靴,小心翼翼替他拽了下来——有那么一刻她还挺不着边际地想玩意这货脚臭咋整,但是脱下来那靴子,看见里头雪白得比外面的雪还干净的袜子以及扑鼻而来的熏香气时,她觉得自己完全多虑了——差点忘记,在她面前这人可是皇帝。   那袜子以及靴子怕是打从穿上到现在,都没怎么在地上走过,走哪都有人抬呢。   白术一边想,也就不嫌弃了,一边转身将那双尊贵的靴子摆在马车的塌子下面摆放好,转过身来,一眼就看见天德帝靠在软垫上张开手微微扬起下巴:“继续。”   白术:“……”   这姿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要抱抱”,白术的眼皮子跳了跳,强忍下了一巴掌糊上去的冲动,凑上前,很耐心地给那人解开外袍扣子……   白术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样跟这皇帝凑得那么近,这会儿马车又在雪地里走,晃晃悠悠的,她必须一只手撑在马车壁上,另外一只手单手给皇帝更衣解扣,而天德帝就坐在那里,任由她折腾——这姿势也是滑稽得很,若是现在谁打开马车门,恐怕是一眼就可以看见一名锦衣卫半跪在马车里,保持着“霸道总裁”的姿势,将那当今天下最尊贵的人禁困在自己的手臂与马车墙壁之间。   白术矮,孟楼高,所以这会儿哪怕是一个跪着一个坐着,两人的脸还是挨得极近。   近到白术觉得呼吸都不自在了。   鼻息之间,满满都是皇帝身上的龙涎麝香,熏得人头晕脑胀。   最糟糕的是,皇帝穿的衣服还跟普通侍卫的不太一样,哪怕是一颗扣子的做工也极为精细,等到解到最后一颗盘口,白术已经满头是汗,指尖在那明黄色亵衣扫过不小心触碰到那人的下巴,似乎是感觉到天德帝稍稍一顿,白术垂下眼,随即撒开了手,后退道:“卑职笨手笨脚,这活儿怕是做不好,要不叫个大姑姑来……”   “用不着。”   天德帝懒洋洋地扫了她一眼,自己轻巧地将那最后一扣子解开了。   那轻巧劲儿,白术看得额角青筋一跳,将天德帝在心里骂了一百遍。   这时候,只见准备歇下的天德帝拽过毯子,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天德帝脱了衣服也就盖着一层薄薄的毯似乎是担心他着凉,想了想转过身拨弄了下他们身后地塌子下面放的暖炉,正认真捣鼓呢,就感觉到那长手长脚的人踢了踢她的腰间,白术回过头,挑眉:“万岁爷?”   天德帝还是用那懒洋洋的强调“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她一圈,忽然道:“还是有点冷。”   白术“哦”了声弯着腰站起来,准备往外走,这次轮到天德帝挑眉:“哪去?朕让你走了?”   “万岁爷不说冷么?”白术莫名瞥了他一眼,道,“卑职去让内务府的再端个火盆子来。”   “不用,塞那么多闷得慌,”天德帝半瞌着眼挑剔道,“朕就是脚冷,你过来。”   白术吭哧吭哧地蹭过去,还没来得及蹲稳呢,大一双大脚就伸了过来——白术傻眼,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接,这时候也不知道天德帝压根是故意的又或者是正巧不巧马车晃悠了下,总之白术微微一晃将那双脚抱在怀中,人也跟着重心不稳地一屁股坐在了软垫上,抬起头正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躺在塌子上的人将脚往她怀里揣了揣,又拉扯了下一旁的毯子盖在身上,一脸舒坦地闭上了眼。   白术:“…………”   这他娘的几个意思啊?   虽然听说过什么少女的腹部最为柔软温暖,古代也有帝王专程让软绵绵的姑娘给自己捂着脚养生健体,然而……那他娘的不都是民间谬论?被这么描述的皇帝可不都是个昏君形象?这天德帝倒是够肆无忌惮的啊……白术抱着他的脚,感觉他探进外面一层厚厚的侍卫冬服探进来,正想挣扎,又被对方及时的一记刀子眼瞪老实了,同时,她感觉到透过薄薄的白袜,那脚上传来的冰冷温度,贴着薄薄的内衬保暖服都能传到她的小腹上——还好天德帝不算太过分,只是隔着内里的衬衫没再继续得寸进尺。   否则白术不保证自己是不是就有狗胆剁了他的脚。   而这会儿,莫名其妙就成了人肉暖脚炉,别说白术愿意不愿意,她总不可能揣着一对大脚丫子在这儿坐着等到天德帝睡够了再回去吧,动了动唇,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又听见天德帝说:“怕闲着无聊,同朕说说话。”   白术:“…………”   说啥?谈一谈“每一天都想顺手弑君的职业生涯规划”?   天德帝闭着眼,动了动,看那臭德行像是舒坦的恨不得想打呼噜似的,半晌又问:“之前书房说过的话,你还记得么?”   白术:“啊?”   天德帝这才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之前同你说过,若是君大人能证明你在那设计图纸上确是无辜,朕就与你在后宫找个位置,封个身份——”   “打住。”白术一脸受惊,“回万岁爷的话,卑职没把那话放心上,都尉府呆得挺好,也没想过要搬——”   “嗯,那就是不愿意了。”   “……”   白术不说话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孟楼也不说话,这会儿微微眯起眼目光在面前的锦衣卫脸上打着圈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白术呢,白术则是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满脑子都是之前纪云警告过她的那些话,以及君长知跟她说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警告,脑子里嗡嗡的乱糟糟一团,最后,就记得住纪云告诉她的,要顺着皇帝来这件事儿了。   于是想了想,几乎是没怎么过大脑地说:“卑职不敢,只是之前也与万岁爷说过,卑职嫁人,虽非定要嫁给权贵人家,但是一旦嫁了,那是要八抬大轿正门入内,聘礼自然少不得黄金若干,凤霞彩冠,珠宝绫罗,明媒正娶……”   狮子大开口。   白术一口气说完,果不其然见天德帝沉默下来。   一时间全身的细胞都在欢呼“他妈的居然管用了”,良久,她看见天德帝抬起头特别轻蔑地扫了她一眼——虽然是专程这么说,但是白术表示至少她说的最后“明媒正娶”四个字不是开玩笑的,这会儿被天德帝如此轻视,也是有点伐开心,抬起头,除却演戏成分,居然还多多少少真略显有些狼狈地冲着他尴尬地笑了笑。   “这是你的标准?”   “会万岁爷的话,是。”   “朕瞧你是脑壳进水了吧。”   “……”   “痴心妄想,这样的要求,怕是世间没几个男人能给得起你……朕若是不成,你那心心念念的君大人,也不成。”   白术沉默,忍了这人身攻击,心里嘀咕了声关君公公屁事……这时候,她又感觉到天德帝轻轻踹了她肚子一下,用微妙的声音重复:“八抬大轿正门踏入?明媒正娶凤霞彩冠?——你这是告诉朕,别的不要,就想要那皇后的位置啊?”   白术:“……”   这阅读理解,简直满分。   抬头,再次标准尴尬笑。   两人对视片刻,正当白术准备厚着脸皮迎接新一波鄙夷的暴风雨来袭,却听见天德帝轻笑一声,似乎有些玩味,顿了顿后道:“好啊。”   “……”   白术的笑僵硬在脸上。   坐在一旁,双脚发麻,两眼发直,瞪着这会儿似笑非笑地瞅着自己的九五之尊,满脑子就剩下了一句话——   你他妈说啥? ☆、第一百二十七章   见白术瞬间僵硬下来的脸,天德帝像是早就料到会这样似的指着她笑了笑,同时脚颇为轻浮地踢了踢正包围着自己暖洋洋地传递温度的软肚子,仿佛故意似的问:“朕答应你了,高兴不高兴?”   “……”   白术没说话。   原谅她这会儿还沉浸在震惊中无法自拔:一路倒霉过来各种剧本画风不对她几乎已经快要习惯,眼下在毫无预警毫无通知的情况下居然他娘的开始开启了女主应有的待遇模式……怎么,难道是观众都看不下去了导致原来剧本编剧下课换了个正常人来继续写么?   想到这里,白术抹了把脸,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一抬头就看见天德帝有些微妙地微微眯起眼,看着她问似笑非笑道:“ 蠢丫头,是不是有什么人教过你,狮子大开口,假装贪图富贵就能让朕新心厌恶,从此对你失了兴趣,知难而退?”   天德帝说话的时候那一脸的表情,写满了“老子早就看穿你”得得瑟,就好像他早就看穿白术是在演戏似的。   “啊?”白术抱着九五之尊的脚丫子傻了眼,心想完了完了这他妈的什么狗血剧情,一副要开启“霸道总裁知道你不爱钱只是想摆脱朕才假装自己爱钱如此一来朕更是爱上了你的天真”模式的节奏……   如果真是这样也就罢了,但是问题是,刚才她真的没在演戏——除了“黄金万两”根据说话人的身份量身定制稍稍提高了一下规格之外,至少“明媒正娶凤霞彩冠八抬大轿正门踏入”这一串她完全没在开玩笑,如果当时跟她说话的是神仙,她可能还会添加一句“踩着七彩祥云从天而降”类似的条件。   她认真的。   没开玩笑。   她要嫁人就得这么嫁,至于她白术配不配得上这么高规格——你倒是爱娶不娶。   但是眼前天德帝却将这看成了欲擒故纵的把戏。   白术是不知道皇帝喜不喜欢跟人家玩欲擒故纵,她倒是很怕天德帝继续问她是谁给她支了招儿——准确地说,确实有人给她支招了,虽然说的话跟天德帝猜的完全猴马不相及,但是此时此刻,她却还是有那么一些些被说中了心事的心虚……   抱着怀中的大脚的手紧了紧,白术定下神抬起头,看了天德帝一眼,笑道:“万岁爷多虑,卑职只是……”   “皇后立了还能废,就算那位置给了你又何妨?”孟楼不急不慢地打断了她的话,轻笑一声懒洋洋道,“新帝刚立,满朝文武心神未定,各个忙着拉帮结派,谁也不肯轻易将自家闺女推入火坑,一旦当了出头鸟,必定成众矢之的,你一个没背景没娘家的当了皇后,怕是反倒能让他们消停一会。”   白术越听越心惊,直到感觉到大冬天的,愣是有一滴汗顺着她的背脊滑下……天德帝的话说的不急不慢,然而无论白术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是他从刚才开始才有的念头,有些仓惶地抬起头,看了天德帝一眼,发现此时后者正唇角含笑看着自己。   只不过那笑意并未达到眼底。   他没在开玩笑。   他早就想好了想要这么来。   所以那日,在寝宫里,他就问趴在自己书桌边的白术,要不干脆给她在后宫找个位置得了——他就不是随口一提,空啊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开始萌生出这样的想法……要将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人、事、物利用起来,坐稳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   此时此刻,白术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她明白过来,天德帝的话还没说完——   他想说的是,哪怕他将白术送上了后位,白术也不一定有命坐到最后——哪怕是躲过了各种污赃暗算,只要大局一稳,他确定了哪家适合成为皇亲国戚,就会立刻废了她,换上真正合适的人……至于金山银山,也要有名享才是——到时候她白术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落得个在冷宫过上一辈子,孤零零了却余生,最后成为偌大的皇宫中万千冤魂中其中不起眼的一缕。   而此时,见白术一脸放空,天德帝笑了笑:“给你支招的人挺聪明,怕是想到这一点了。”   白术:“……”   呃,他们大概真没想到这一点。   白术愣在那儿说不出话来,天德帝见她一脸魂不守舍,又抬脚踹了踹她,白术被踹得疼了微微蹙眉抬起眼看他,意外地对视上后者难得的笑脸——这回是真笑,还颇有兴致地歪歪脑袋问她:“还不谢恩?”   白术想说我谢你大爷。   天德帝见这平日里话多的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吓懵了还是怎么着居然屁都放不出一个,索性脚一缩稍稍坐直了些,随即做出了个惊人的动作——他居然伸出手,一把将白术像是抱什么小狗似的抱了过来,白术被冷不丁地这么一抱吓了一跳,眼皮子颤了颤钻入鼻息的都是那股令人遍体生寒的龙涎香,而等她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已经被天德帝锁着腰放在身边……   白术从来不知道天德帝劲儿这么大。   她轻轻挣了下,居然挣脱不开来,然而只是这么一下,反而让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收了收力。   “别动,”天德帝的声音在她近在咫尺的距离响,“与朕说说,过了年你到底多大了?”   那湿热的气息喷洒在耳际边白术只觉得痒痒得很,缩了缩脖子往后躲,同时用含糊的声音说“十三“,天德帝沉默了下,笑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十三、四岁也是合适指婚的年纪,朕就把你指给自个儿留着玩了,怎么样?“   白术一听,魂被吓飞又被吓得猛地收了回来,连忙摇头道:“不怎么样不怎么样,万岁爷,咱俩不合适啊——这——炮灰千千万,您何必往锦衣卫下手,这要是让别的兄弟们知道了我——”   白术的话还未说完。   忽然感觉到天德帝的指尖漫不经心地从她耳边滑过。   “——我还以为整个皇宫都知道咱们一块儿睡过了。”   孟楼的似笑非笑的声音让白术猛地抖了下闭上了嘴,一时间心都快从喉咙里跳了出来——不是害臊,也不是紧张,就是单纯的怕。   她觉得自己在眼前这人的面前就像是一只蚂蚁似的,说被碾死就被碾死了,连声“对不起”都不会得到,任由其搓圆搓扁,她转过头,目光微微震动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因为职务关系,她不是没有这么近过看皇帝,但是她却从来没有像是今天这样认为,这英俊的侧脸明明微笑着,看上去居然如此狰狞。   “他们不知道……也不相信的,现、现在刹车,也还来得及。”   白术瞪着他的侧脸,又急又怕,搞不清楚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眼下这个模样,思考能力都成了一坨屎,满脑子都是生怕天德帝再把她塞进后宫等死,病急乱投医,居然伸出手,一把扣住天德帝的手腕——后者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几乎可以算是“以下犯上”的举动,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眼中有不悦的情绪一闪而过,抬起头正想呵斥让她放手,却意外地看见眼前的人这会儿一张小脸惨白惨白,唯独眼角发红像是兔子似的瞪着自己,一副又惧又怕又怒还不敢言的模样……孟楼皱起眉。   原本他就是半真半假的开个玩笑。   事情怎么样,他也还没下好决定——随便立一个来历不明的野丫头做皇后,他说的那些个好处确实是有,然而,前提是,他可能会在事先就被言官的口水给淹死。   他就没想到他随便说两句真把眼前这小家伙惹急眼了。   不幸的是,他发现自己还挺喜欢看她这么兔子似的瞪着自己的——明明有爪子,却是不敢伸的模样。   不敢?   是考虑到现在锦衣卫巍巍可及的地位,怕连累了其他锦衣卫?   天德帝嗤笑,心中不屑,一来二去,却是居然当真来了些兴趣,伸出手,只见从她的颈脖处扫过,然后插.入她的发,将那一头束起的头发稍稍抓乱了一些,在怀中的人感到不安地动了动时,他抓着她的头发令她靠近自己的脸,微微眯起眼道:“谢恩就不必了,来点实际的吧。”   白术惊了,微微瞪大眼叫了声:“万岁爷?”   却没有得到回答,只是见那张脸越靠越近,当那近乎于陌生的、充满了入侵意味的气息靠近了她,湿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唇瓣上,她瞬间就如同一只炸了毛的猫,不管不顾地一把将搂着她的腰扣着她脑袋的人猛地推开,踉跄着站起来,一把将马车的窗户推开!   马车内天德帝反应过来,伸手去拽她。   白术死死地趴在马车边上,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张口就吼了一个名字。   那声音也算得上是歇斯底里。   而下一秒,她突然听到一阵马蹄声,紧接着,只见眼前人影一闪,她整个人被扣着手腕一把从马车的窗子直接拖拽了出来!   下一秒,白术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个马背上,周围寒冷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檀香袭来,她却是一脸惊魂未定,脸冷不丁地撞上一副结实的胸膛,听着那心脏平静而有力的跳动。   “叫那么大声做什么,本官又没聋,杀猪么。”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边天德帝算是彻底栽了个跟头,先是坐在车中生了一会儿闷气,想想又觉得哪里不对——那小丫头方才叫他的君爱卿的名字叫得同杀猪一般,就好像他真想对她怎么着了似的……那声音那么大,周围怕是整个队伍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就连队伍后面那一群锦衣卫恐怕也……   思及此,孟楼顿时哭笑不得,心想自己这是犯了什么混,为了个自己其实没多大情绪的乳臭味干的小丫头闹得没了颜面——这会儿,那群随性的宫女太监表面上自然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实际上指不定在心中怎么笑话脑补自己呢!   话又说回来,哪怕是真“想”对她怎么着,这不也还没来得及做么?   光想到这个天德帝就又是一阵憋闷,索性一把掀开了那刚刚合拢的帘子,伸脑袋往外看,随即一眼就看见了跟君长知同乘一骑,余光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还看见了纪云调转马头往回跑的衣袍一角,心中冷笑这一嗓子吼得还真够兴师动众的,表面上却没多大变化,只是目光一滑落到这会儿满脸还惊魂未定的矮子锦衣卫脸上,指着她的脸隔着空气点了点:“朕同你闹着玩玩,你那满脑子什么龌蹉思想?!”   “……”   白术这会儿还抓着君长知的衣襟,被孟楼这么倒打一耙声称“玩不起”也是冤枉得很,老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小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瞎跳——眨眨眼,这时候感觉君长知在她腰间轻轻一拍,随即带着懒洋洋的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可不是,胆子比兔子还小以后还能用你做事?赶紧给万岁爷赔个不是了。”   白术还是没吭声。   反倒是孟楼看出君长知这是在给白术以及自己台阶下,虽然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还是微微眯起眼:“这么冷的天,君爱卿不在马车里呆着,在外头晃悠什么?仔细着凉。”   “马车里火盆子烧得旺了,闷得慌,”君长知笑着道,“出来透透气,哪知道就听见人哭爹喊娘地叫唤臣的名……”   天德帝想说你这透气范围够远的,从文官队伍一路透来朕的马车边上了也是不容易,想了想却没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乏了,又深深地看了在大理寺卿怀中那双眼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的锦衣卫一眼,索性落了帘子,这回是真的扯过毯子眯着去了。   那马蹄声和车轱辘声被拦在车外,天德帝拽过毯子给自己盖上正闭上眼才发现好像哪里不对,脸上各种表情变化之后他伸手进被褥下摸了一把,这才发现裤头下那东西居然多少也有了些反应——仿佛难以置信似的深呼吸了一口气,又摸了一把确认下,确实是有了反应。   真是吃错药了今日。   居然对着个搓衣板子都能有反应。   仗着没人在旁念叨,天德帝难得粗俗地骂了句市井混混才讲的脏话,张口正想让人唤个人进来伺候,转念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回出来就压根没带人——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这辈子还算顺风顺水理应也应当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叹了口气,居然生平第一次有自己搬起石头砸了脚的挫败感。   ……   而此时马车外,天德帝一落了帘子,君长知又跟着往前走了不到十余米,便调转了马头往回走,白术坐在他那大马背上,恍恍惚惚想起上一次有这待遇还是还没入宫前的事情了——当时还是这人教自己骑马来着,这么想着,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抬起头看了眼正牵着马缰的人,发现相比起上一次记忆中的事业,这一次,她除却眼前人那苍白尖细的下颚,她似乎还能看见对方面无表情时抿成一条缝,看上去有些刻薄的唇线。   大约是因为她这么一年的时间里多多少少真的长高了的缘故。   抓着君长知衣襟的手未放开,冰冷的手指尖捂在狐裘中捂得暖洋洋的,而今天君大人也是难得没刻薄地让她滚远点儿,就任由她这么拽着。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她才听见君长知不急不慢地说:“要拽便拽,休要这么拉扯,要被你勒断气了。”   白术闻言,面颊上猛地升温,下意识地放开手,然而这会儿她还保持着被君长知拉上马时侧着坐的坐姿,这么一晃悠整个人差点在载下马去——听见君长知的踏云发出声特别不耐烦的喷鼻声,生怕自己到了马蹄子下就被踩成两半,白术又赶紧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君大人的细腰子抱了个满怀。   踏云脚下蹄子顿了顿,似乎极不耐烦背上的人不老实。   白术死死地抱着男神的小蛮腰,心想这豆腐吃的光明正大指不定下一秒就要被踹下马,却没想到君大人只是淡淡地嗤了声道:“得寸进尺。”   也不知道在嘲讽谁。   白术厚脸皮地假装没听懂。   在踏云重新开始慢慢悠悠地开始向前走时,她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问:“你早知道万岁爷找我干什么去了?”   君长知沉默片刻。   而后道:“我又不是神仙。”   停顿了下,又问:“万岁爷找你干什么去了?”   “给他捂脚。”白术小声地说。   君长知:“……”   白术又说:“然后给他捂开心了,他问我要不要入后宫,当皇后。”   君长知:“……”   君长知低下头,目光认认真真地在怀中人脸上转了一圈,最后似乎颇为遗憾地挪开:怎么看这会儿死死地抱住他腰这家伙也没长着一张皇后的脸来着……再脑补一下这家伙头戴凤冠,身穿锦绣凤袍的模样——开什么玩笑。   “万岁爷喝酒了?”君长知不带任何感情地反问了句。   话语刚落就感觉到腰间被掐了一把,他“嘶”了声,猛地蹙眉道:“说话便好好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仔细把你扔下马自己爬回去!”   白术松开了手指头里的那点肉,不理会君长知的警告,就埋头说:“万岁爷就是这么一提议,我拒绝了。”   君长知点点头,面无表情道:“好大的胆子,抗旨不遵,触犯天颜,罪当诛九族。”   “他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我哪能嫁啊,他就是找一个能让朝堂上的大人们别那么扑腾的替死鬼,到时候我是被人宫斗斗死了,还是被戳脊梁骨戳死了,或者是被同僚嫌弃死了,他才不管,”白术想了想,一张被冻的快僵的脸下意识地往君长知那暖哄哄的狐裘下胸膛上贴,同时低下头,嘟囔了声,“我才不同意。”   “……”   君长知动了动唇没说话,这时候他又听见坐在自己前面那一团东西几乎整个人都快缩进自己怀里了,脸埋在他胸前含含糊糊也不知道又说了什么——侧耳去听也听不清楚,顿时不耐烦了,浅浅皱眉拎着她的后颈脖子将她从自己怀里拎出来:“说什么?”   白术:“……”   君长知:“嗯?”   白术:“我说……”   君长知:“什么。”   白术:“我就,就那什么,喜欢你来着。”   君长知:“……”   白术:“虽然我知道你不那么什么,但是吧,嗯,‘贼心不死’来着。”   君长知:“……”   见君长知冷这张脸不说话,白术叹了口气,心想他娘的真是蛋疼,被孟楼搅合了一下脑子都不好使了什么玩意都往外说,不说还好,现在气氛尴尬得能把狗冻死……这么琢磨着,忽然便感觉到君长知停下了马,她愣了愣抬起头来,入眼的却是前方一匹大黑马,目光上移,然后就看见了她家脸比锅底还黑的师父。   白术羞愧得恨不得想捂脸捂死自己。   被君长知拎起来放回地上,同时听见君公公说了句:“纪指挥使,人还给你,自己的人,还是得自己看好了。”   白术低着头,这会儿心乱如麻,自然没听出君长知话语里头那些个意味深长——也没看见这会儿坐在高头大马上两位大人交换的复杂目光……   君长知将自己的马交给上来的君府侍卫,自己转身上了马车,白术低声跟他道了谢也跟着转身吭哧吭哧地爬上纪云牵来的自己那匹马——见纪云松开她的坐骑的缰绳,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往队伍后头走,锦衣卫指挥使的背影有些僵硬,白术抓着缰绳,心中感慨万分。   心虚得反倒像是她自己做错了事似的。   轻轻地“啧”了声,正准备上前去哄师父,这时候,在她旁边的马车帘子被掀开了——马车里暖和,君长知似是已经褪去了身上的狐裘,探出一张脸来,冲着白术扬了扬下巴,白术挑眉,以为他有什么要跟自己说的,便凑了过去。   马儿跟着马车的速度往前走,白术稍稍仰着脖子,看着马车里头的人:“怎么?”   “头抬起来点。”   白术莫名其妙,稍稍伸长了脖子挺直腰杆——这时候,她的高度跟君长知正好平行,却见马车里的人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打量了下:“万岁爷碰你哪了?”   “没,”白术被他这动作弄得有些愣神,下意识回答,“没碰着。”   君长知垂下眼,“嗯”了声便放开了她。   想了想,又说道:“方才说的事,容我考虑下。”   白术:“啊?”   “不过别报太大希望便是。”   君长知说完,扔下在马车外满脸写满了“你在说啥”的锦衣卫,自顾自地落下了帘子,至此,马车内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第一百二十九章   白术满脑子都是所谓的“容我考虑一下”说的是什么意思——特别是在她又说了一次那句话之后……之前已经有过一次教训,白术不想再自恋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然而脑子里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想要把两件事儿联合在一起看,把事情往自己最想要的那个方向联想……想到这里,白术哆嗦了下,猛地用双手捂住脸,小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   于是那正在前面等她的纪云一回头便看见自己身后跟着那人捂着脸弯着腰,整个人的脸都快扑腾到马脖子上去了,顿时皱眉压低了声音道:“干什么干什么,骑术了得是吧?仔细摔断了脖子!”   白术闻言放下手抓住缰绳。   纪云眉头皱得更紧了:“啧,这笑得一脸淫.荡,你还是捂着脸吧。”   白术给了他个大白眼,哼着歌儿骑着马颠颠从他身边路过了回到锦衣卫的队伍里去,那些个锦衣卫也不知道是职业病使然还是怎么的总之都听八卦的,纷纷凑上来打听万岁爷让白术干嘛去了,听到白术是滚去干“捂龙爪”这么没前途的活儿,又觉得无趣地各自散开——此时整个队伍缓慢挪动已经离开了央城一段距离,参照这个速度,恐怕天黑也不好赶到路上的第一个驿馆,纪云听了下面来的报告,就想说是不是加快一下行进速度也好避免餐风露宿,驱马上前跟天德帝商讨,没想到这建议刚开口便被驳了回来,万岁爷说:餐风露宿,亦别有一番滋味。   看着纪云骑着马,一脸不尴不尬地往回走,众锦衣卫就知道他怕是又踢到了铁板。   此时已经夕阳西下,冬日里天黑得快,眼瞧着太阳已经快见不着了,温度也跟着降低了一些。   白术呵出一口白气,听了纪云跟他们说万岁爷就想晚上住外头,顿时皱起了眉:“他那马车倒是宽敞舒服,但是这大晚上的,四面八方都暴露在外头,咱们哥几个是不是得一次轮班上三个组,将那马车围得结结实实每个人都喝饱一肚子凉风才成?”   纪云没说话,就掀眼皮子扫了她一眼,反倒是白术身边的二十一不阴不阳地淡淡笑了一声:“万岁爷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就算喘口气那都是错的。”   “二十一。”纪云平静地叫了声。   二十一一脸愤恨不平地闭上了嘴。   如今在职二十七名锦衣卫,哪一个不是当年精挑细选从官员后代中选出来的公子哥儿,各个是练武的好苗子,脸蛋也是长得对得起大商国门面,进宫之前都是过着嬷嬷丫鬟伺候的日子,家中父母也是宠着哄着的小霸王一只——进了宫后,虽然训练学习多有苦处,然而最终还是风风光光,成了人们闻风丧胆的锦衣卫,飞鱼服在身,绣春刀在侧,向来在宫中横着走,也没人敢给他们脸色……   直到年初,出了一堆狗血事,又被豹韬卫搜了府,府中又出了个西番奸细,真正是被啪地一巴掌打在了脸上,这会儿半天都还没回过神来,就隐隐约约晓得,虽然那些个人畏于锦衣卫鹰犬昔日威风表面还算客气,然而背地里却指不定怎么幸灾乐祸地看不起他们。   明里暗里使绊子。   还要听那向来合不来的大理寺使唤。   这些事情,没人愣头愣脑地搬到台面上来说最多也就是抱怨几句,只不过大家其实心中都憋着一股气,撒都没地方撒。   “我的错,”纪云骑着马,此时他背着光,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会儿停下来骑在高大马背上,默默注视着自己的这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们,“我纪某人不如云峥老大那般,带不好你们,让兄弟们受苦,心中憋屈,我都知道——对不住了。”   纪云语落,众人心中均是难受得很:其实他们都清楚,皇帝想要打压锦衣卫,跟纪云又有什么关系。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还是白术紧绷着嗓子笑了声:“有病啊把错往自己身上揽,万岁爷爱吹西北风跟你什么关系,走走走,继续上路了。”   纪云抬起头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又抬起手,给她将脑袋上的兜帽系带系紧了些——那力道大得白术差点被勒得断了气……紧接着锦衣卫众人一路无话,反倒像是被说中了心思似的均一声不吭埋头赶路,气氛与刚出城时那般不同,沉重得很。   一路上风变得小了些,不过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雪,众人的肩头、帽子上以及手套上皆是落满了雪霜,偶尔风扬起一阵雪尘呛进鼻子里,又引得低低咳嗽几声……经过一片树林时,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像是准备晚上在林中挡雪过夜,纪云跳下了马牵着往前走询问了一番,回来之后就招呼着锦衣卫拴马干活儿。   先是分了一批人到万岁爷那边去守着。   白术原本也想去——偷懒谁不想去啊,结果还没走出去两步就被拎了后颈脖子,手里又被分了一沉甸甸的大斧子,说是要去树林后面已经结了冰的河面破冰取水,如果可以的话顺便捞几条新鲜鱼上来给万岁爷吃点新鲜——这破注意是薛公公出的,执行的却是锦衣卫等侍卫,简直是有苦叫不出,恨不得拧断那阉货肌肉松弛的脖子。   白术抱着那大斧子,隐隐约约看见已经有一些侍卫开始拾柴火准备生火,前面的马车上官员们在窝了一整天后眼瞧着风小了也陆陆续续下了马车舒活筋骨,大家说话的声音都不大声,但是三言两语一块儿响,倒是挺热闹起来,天德帝在队伍最前面的马车边上拢着袖笼站着,身上披着华贵的狐裘袄子,这会儿正跟两位王爷说话,禄王大概也就三十上下的年纪,长得和他哥挺像的,浓眉大眼高挺鼻子,北镇王脸苍白得像鬼,这会儿一边跟天德帝说话,还靠在一个不知道是不是侍妾的姑娘身上,懒懒散散像是没有骨头。   君长知也在。   白术收回了目光,看着推着她往河边走的纪云:“破冰这事儿你怎么好意思叫我这样的女娃子做的啦。”   “你是女娃子,”纪云面无表情地说,“但是你力气大得像猩猩。”   白术:“……”   纪云:“还会讲各种荤笑话。”   白术:“……”   纪云:“你除了生理构造是女娃子,你还有哪里像女娃子的啦?”   白术:“……”   白术一路不情不愿地被纪云推到河边,伸脑袋一看,整个冰面上已经厚厚地结了一大层冰——一群普通的侍卫聚在河边探头探脑的,见纪云带着白术过来了,均是见着了救星似的双眼放光,白术这才反应过来她“力气大得像猩猩”这恐怕已经是整个皇城人尽皆知的段子了。   “怎地不烧壶热水化开算了?”白术问。   “哪来那么多热水,烧不要时间么?万岁爷等用呢,更何况破冰就是为了取水,赶紧的吧。”纪云不耐烦地催促。   白术在冰上兜兜转转滑来滑去地看了一圈,最后找了个稍薄的位置站稳了,举起斧子之前想了想好像哪里不对又放下,转过头扫了一眼那各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耍杂技似的侍卫们,一一瞪了回去,最后瞪着纪云道:“你给我看着,若是君长知来了,你要告诉我。”   “他来了你就劈得更卖力?”   “我就假装柔弱得举不起斧子。”   “那君公公不会以为你力气小,”纪云一脸鄙夷,“只会奇怪你是不是脑子不好使劈冰劈自己胳膊上把手劈断了——废话什么,赶紧干活。”   白术见挣扎无果,默默鼻尖十分郁闷就转过身干活——正如纪云所说,她没别的特长也就是眼睛好使常看见不该看的耳朵好用常听见不该听的外加个力气大,这对于他人来说沉甸甸的斧头在她手中挥舞得就像一根绳子似的,实际上那斧面比她脑袋还大,众侍卫围绕在河边,均是看着那身材矮小纤细的锦衣卫挥舞着那同她几乎一般大小的斧子虎虎生风,不一会儿,只听见“咔擦”一声轻响,那河面便破开了一条裂缝。   白术正欲继续,忽然被纪云一把拉住将她往旁边岸上拉了拉,指着一个地方说:“往这边开,你自己站稳了,方才那地方一斧头劈下去我还得下河去捞你,死冷寒天的,别作死。”   白术以前可没干过河面上破冰这么高端的事情,看了眼琢磨了下好像是这么回事顿时一阵后怕,这会儿赶紧站稳了,抡圆了胳膊又是将手中斧头一砸,只听见“呯”地一声巨响,震得她虎口都疼得怕是开裂,紧接着便是“咔擦”“咔擦”的破冰声传入耳中……   白术这么动了一下反倒是暖和出了一声的汗,稍稍解开身上的斗篷扔开斧子想喘口气儿呢,忽然感觉周围特别安静——心想我这么努力你们围观得这么开心眼下大功告成怎么也不来点儿掌声,正奇怪着,忽然便听见身后一听上去特别病秧子的声音传来——   “皇兄,你这侍卫虽矮小,却是好大的力气哦。”   “是啊是啊,以后朕娶了她,给封个‘力妃’的称号如何?君爱卿你以为如何?”   “……,挺好。”   “哎呀,那不是个侍卫嘛,皇兄要光明正大好龙阳啊,呵呵呵。”   “是啊,朕乐意有何不可。”   ……   白术:“……”   力妃。   我去你奶奶。   这傻逼皇帝上辈子是段子手吧卧槽!   第一百三十章   天德帝和两位王爷呵呵呵呵地说说笑笑飘走了,留下站在原地举着一把跟自己一样大的斧子风中凌乱的白术——等那极为尊贵的几位走远,白术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人用手肘捅了捅,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结果就看见纪云跟自己挤眉弄眼:“捉鱼了,万岁爷晚膳要用烤鱼,原汁原味的那种。”   “……捉鱼?”白术挑挑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将手中的斧子一扔,指着自己劈开的那大洞道,“洞在这里,你让他自己跳下去捉吧,保证原汁原味。”   说完,转过头,一甩衣摆甩开膀子开始往回爬,扔下锦衣卫指挥使一人站在原地愣了愣,片刻后扯开嗓子吆喝:“你、你这是大逆不道、抗旨不遵——哎,你去哪?!”   “辞职不干了!”白术头也不回,一边走一遍吆喝,“出售飞鱼服绣春刀象牙牌,五两一件,先到先得——哎,这位小公公,来一件飞鱼服么?”   一路上白术吆喝着引起无数小宫女太监的窃笑,在他身后指挥使大人深深地感到了“丢人”二字怎么写,不敢再继续跟她搭话,转过身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吼了声“笑什么笑干活干活”,除却引起了身后其他锦衣卫笑得更加大声的回应之外,其他的人倒是当真地收敛起了笑埋头认真干活去了。   这边,白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落满了雪的雪坡,帮二十一将锦衣卫的马儿们都拉到林子里树下安置好,又找来了铲子给它们铲开覆盖住草根的雪,等那马儿打了个鼻盹儿喷了白术一脸唾沫星子表达感激,低下头摇头晃脑地挑拣还能入口的草根吃,她这才转身要离开——   却在这时,听见身后的传来一声轻笑。   白术淡定地转过身去。   随即便看见年轻的大理寺卿从树后不急不慢地走出,手上还戴着保暖的皮套子,瞅着她似笑非笑道:“在你看来,万岁爷的口腹之欲倒不如一匹马儿来得要紧了。”   白术知道君长知这是在笑话她记仇不给天德帝掏鱼吃,也不恼,伸出手摸了摸身边那比自己还高一个头的大马的背部鬃毛,缓缓道:“等着伺候万岁爷的人多了去了,不差我一个,他就图个新鲜咱们就死冷寒天的下水捞鱼,凭什么呀,哪哪儿都惯着他似的。”   君长知摇头莞尔,又向前一步来到白术跟前——白术从他身侧往后看了看,发现不远处虽然是人来人往,然而因为这会儿刚刚歇下脚,每个人都忙着本来走去取物资烧水伺候自家主子,倒是没人注意到这边,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往这边看的,也是目光不太停顿便挪了开去——大理寺卿同锦衣卫在一起,以前可能还稍有些引人注意,然而最近凭借着都尉府几乎快成为大理寺的跑腿专用部门这关系来看,倒是没什么好稀奇的了。   白术顿了顿,便听见君长知在她身边道:“我方才听见你嚷嚷着不干了,要卖了你那宝贝似的绣春刀和象牙牌——怎么,这是被万岁爷的一句玩笑话给恼了不成?”   君长知说话的时候,口中隐隐约约喷洒出的白色雾气就环绕在周围,白术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随即微微眯起眼道:“就他开得玩笑?”   “万岁爷开玩笑自然是开玩笑,”君长知顿了顿道,“你这话被有心人传了出去,便成了大逆不道,以下犯上。”   白术嘟囔了声。   君长知问:“说什么?”   白术:“哪有那么好就‘犯上’的——咱们指挥使大人都没教训我,你个隔壁部门的倒是替他操上了心呢?”   “嗯,”君长知坦然道,“他说的你又不会听,说与不说又有什么不同——更何况我答应考虑一下,考虑清楚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自然要看着你免得一个不留神又捅了马蜂窝。”   “哦。”白术点点头,想象又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刚往外走出两步忽然脚下一顿猛地转过头看着身边的雍容华贵的大理寺卿大人,树荫之下,那双黑色的瞳眸却显得异常晶亮,“能不能问一下,你之前说的考虑一下到底说的是考虑什么?”   君长知看着白术笑而不语。   良久,一阵寒风吹过,冻的身材矮小的锦衣卫缩了缩脖子,不有些稍稍收拢了□上的披肩,这时候她又听见君长知答非所问地问了句:“对于你来说,都尉府算什么?”   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然而白术回答起来却并没有怎么犹豫:“家。”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眸中隐约见得一丝情绪:“倘若有一天,有人想要动手废了都尉府,你又作何?”   君长知的问题来得有些突然,白术半晌没反应过来,脑子里嗡嗡的,良久皱起眉沉默地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这样的回答算得上是极为真诚——白术当然知道有那么一些人打从锦衣卫成立以来就暗搓搓地想要将这个组织取缔,其中大概包括一些思想老旧的言官,然而这些人的本质是没有坏心眼的,但是掺杂在他们其中,却有一些为了一己之利在暗中作祟的人……和这些人同归于尽?白术又不真的是花木兰,她就是想要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地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罢了。   但是想想有人想要在她过小日子的地方上房揭瓦搞破坏……似乎,又确实不能忍。   综上所述,白术只能表示:不知道。   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回答究竟是让君长知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看见男人在得到她的回答之后第一时间便笑了,片刻之后收敛了笑容,而后淡淡道:“那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也只能回答你,不知道。”   白术傻眼了。   回过神儿来之后不由得感慨妈的跟这神叨叨的男人说话真他娘的累,好好地说会儿话都像是元宵节猜灯谜似的,挠挠头放弃了继续追问下去,此时两人谁也没说话,难得的是气氛却并不显得特别尴尬——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身后的已经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远远地光亮中,白术看见天德帝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于火边坐下。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白术想要回锦衣卫的队伍里,却还没来得及走开,又突然听见君长知冷不丁地问了句:“饿了没?”   君长知不说还好,这么一提,白术下意识地揉揉肚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劲儿除了早上啃了半个馒头之外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中午原本是锦衣卫集体歇息啃包子的时间,她又被抓到天德帝的马车上给他充当人肉电热毯耽搁了。   于是白术点点头。   然后听见君长知说:“我也饿了。”   白术:“?”   然后咧?   .君长知说:“听说冬月冰层下鱼鲜而肥美……”   白术正待离开步伐一顿,转过身,又倒退几步,重新回来君长知跟前微微抬起头看着他:“你要吃鱼?”   君长知微微一笑:“不也就是图个新鲜,平日在央城,都是下人从市场上买好了回来,虽也新鲜,却不及那刚从冰河下捞出的——”   “喔,那你等等。”   白术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图新鲜”这说法好像刚才在哪里听说过,然而身体却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脚尖方向一转就往河边的方向走去,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来到了河边——此时河边的那些个侍卫已经散去得差不多了,白术看着自己劈开的大洞冰面上隐隐约约又结起了一层薄冰,蹲下来,伸出手,将那冰层戳碎。   当冰“咔擦”一声碎裂开来,她听见水底下传来“咕噜”“哗啦”接连两声轻响,似是惊动了冰层下的大鱼,这会儿甩尾惊惶逃走——冬天鱼儿都变得迟钝笨拙,白术没打算放过它,捞起袖子就想伸手去捞,却在这个时候被人从伸手一把扣住手腕,她微微一愣,转过头去,却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君长知这会儿正抓着她的手,目光闪烁道:“寒天冻地,你就这样伸手去捞鱼,是疯了还是不想要这手了?”   “一会儿就好,”白术说,“不然去哪找鱼竿,齐全工具弄来咱们早饿死了——防放手,鱼要跑了,饿死你!”   君长知放开她的手,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了遍,随即轻笑一声,在白术还没来的及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之间,“唰”地一声抽出她腰间的绣春刀,手腕一翻看准冰层下的阴影猛地刺下,伴随着那厚厚的冰层碎裂的声音,当君长知重新抬起手时,那绣春刀尖细的前端牢牢地钉着一条手臂宽的大鱼,这会儿正拍打着尾巴做无谓的挣扎。   白术:“……”   眼瞧着那“文官”大人将鱼取下来随手往身后雪地上一扔,用抓了把雪擦了擦绣春刀塞回白术腰间挂着的刀鞘,一系列动作一气喝成,白术傻眼只见,只感觉到鼻尖忽然被带着冰雪气息的冰凉的手捏了一把,寒风之中传来君长知的意味深长破带着调侃意味的轻笑:“当真鹰犬。”   第一百三十一章   说完,君长知缩回手站直了身体转身要走,感觉到那熟悉的檀木香从鼻尖抽离,白术脑子一抽居然伸出手下意识地抓住了那柔软的狐裘的一角,手心柔软温暖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愣,抬起头便看见那原本要离开的人这会儿正微微侧着身,低头看她,黑色的瞳眸在这样阴郁大雪的夜里,眼底却仿佛有星光闪烁。   君长知:“怎么,鱼给你捞上来了,还要本官动手亲自收拾?”   白术摇摇头,松开了他的衣角,伸手将那条因为过于笨拙被插上来的大鱼送了命的拎起来,拍拍肩头的积雪站起来跟着君长知身后往回走——此时不远处篝火一堆堆的,侍卫们在吆喝着搭临时帐篷,天气冷,白术跟在腿长得很的君大人屁股后面走得呼哧呼哧的,想了想问:“大人,上次你怎么不说考虑考虑?”   君长知头也不回问:“哪次?”   “斗兽会。”白术想也不想道,“那次。”   前面沉默了片刻,白术琢磨着自己是不是问错了问题——可能君长知说的“考虑考虑“真不是她想象的那样……抬起头向走在前面的那沉默的背影看去,正当她以为自己不会得到回答,却听见走在前面的人慢悠悠道:“不是不考虑,是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白术脚下一顿,想说什么,情急之下却咬了自己的舌头——正痛得眼泪鼻涕都快流出来,又听见君长知在前面悠哉哉地说:“那时候本官以为你是个男孩——本官家父年事已高,经不住这种刺激……再说,你后来不是骂本官了么,还是在万岁爷跟前。”   白术:“嘿嘿。”   君长知:“本官连回嘴反驳都不曾便任由你骂了,本官乃当朝大理寺卿,官居正三品,家父平章知事,整个朝廷敢指着本官鼻子骂得大概独你一份——算起来,你不吃亏。”   白术:“嘿嘿嘿。”   君长知:“傻笑个屁,以下犯上,罪当鞭刑。”   白术三两步上前,背着手伸长了脖子去看这会儿身边的人脸上的表情——果不其然看见他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君公公这副面瘫着脸骂人的模样实在是萌得快出血了,抬起手擦擦哈喇子,凑上去:“后来上次马车里说的那件事还算不算了?”   君长知步子一顿,微微低下头:“哪件事?”   “我妹,牛银花。”白术提醒。   君长知低着头看着面前这伸长了脖子一脸期盼瞅着自己的人,不知怎么觉得简直荒谬得很——森山老林,他做什么要在这里给她说这些事情,想到这,未免觉得荒唐得让人耳根子都要发红,随即移开了目光,想也不想抬头在那送上门的额头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却还是唇角微微勾起给了她一个她想要的回答:“不作数了。”   白术心里炸开了锅。   恨不得找个没人的地方跳一曲《小苹果》方解心头对玉皇大帝的感激之情。   等她回过神儿来时,之前站在她跟前的人已经走出去了很远——白术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现君公公今天走路速度好像比平日里快了些,然而等他重新回到天德帝那一堆篝火旁,被招呼着落座,火光映照在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之上,却是看不出一点儿不妥。   这边君长知刚落座,便听见天德帝问他:“君爱卿半晌不见人影,原来是与那猴子乱蹦跶去了。”   君长知笑了笑:“回万岁爷的话,微臣方才在那头喂马就碰巧遇见了,便沿着那河边走了走,打了条河鲜。”   天德帝也跟着笑:“这么冷的天气,难不成她还亲手动手给你捞的?”   君长知垂下眼,轻轻地“嗯”了声,半晌之后,又掀起眼皮子,笑容不变懒洋洋道:“那哪成,自然微臣自己动手的啊。”   天德帝点点头不再追问,随即便转过头去跟身边的禄王说话去了,在场的官员有些是将这对话当做寻常的对话压根就没往心里去,然而另外有一些却并不这么想,比如这会儿,那北镇王便似笑非笑地凑近了君长知,压低了声音慵懒道:“我皇弟这是不相信了。”   君长知微微眯起眼:“那可就糟糕了,微臣说的都是实话。”   语气轻描淡写的,倒是听不出一点儿“糟糕”的情绪在头。   北镇王顿了顿,似乎有些意外地将面前年轻的大理寺卿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忽然从胸腔之中发出一阵笑,随即挥挥手便转身同别的人说话去了。   而此时此刻。   远处观望中的白术自然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知道这群人在“小声说话大声笑”,低下头看着手中拎着的鱼,又看看君长知他们跟前火上架着的已经烤得差不多已经有小太监往上面抹香料的,挠挠头,打消了再凑上去送鱼的念头……   白术转过身在来来往往伺候的人群中找了一圈,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她们都尉府的坑——主要是他们身上配发的锦衣卫侍卫斗篷未免显眼,相比起普通侍卫怎么都上了一个档次,外加几十个大小伙子凑在一起说说笑笑,各个高大英挺,惹得各个宫女们都忍不住要往那边多看一眼。   白术没怎么犹豫便拎着刚打上来的大鱼,一溜烟儿地过去了。   众人见白术回来,皆是挪了挪屁股底下的位置给她挪了个坑,又见她手中拎着的鱼,自然十分欢迎,待白术一屁股坐下去,便听见身边的纪云调侃道:“哪来的这么大条鱼?”   “我下河捞的,”白术不要脸道,“怎么,就许你们捞鱼?”   “哟,刚才是谁嚷嚷着水冷打死不肯动手的,这会儿咱们转个身的功夫就自己往下跳了?”纪云一只手支着脸,顺手将鱼递给二十一了,又转眼变了个表情嫌弃道,“瞧瞧你那笑得一脸小傻逼似的,得了吧,老子刚才都瞧见了,你同那君公公在河边插鱼,还用的绣春刀是吧!”   白术捂住脸嘿嘿嘿。   纪云指着她的脸恨铁不成钢道:“绣春刀是这么用的么!败坏师门!”   白术继续嘿嘿嘿,周围其他的锦衣卫均是笑作一团,二十一将她领回来的鱼串好了放在篝火上,抹上了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油边笑道:“就一条鱼就要从咱们哥儿二十六人手里头枪媳妇儿了?君公公也忒小气了。”   “不然呢?”十五笑道,“不然能是公公吗?”   十六十七倒在他身上笑成一团,就好像他讲了个特别好笑的笑话——几乎挑起眉,大手一挥看似极不耐烦道:“不嫁不嫁,这门亲老子这做师父的说的算啊,成天挤兑咱们还想捞好处,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白术琢磨着纪云也是开玩笑,也不生气,捧着大脸笑眯眯地道:“腿长他身上呢,他要来问我要不要入君府的门,我二话不说就抱上去了,做一个安静的腿部挂件直到他回家把我卸下来。”   纪云指着他的脸:“没出息,就知道看脸。”   白术挥挥手:“看脸怎么了,没‘外在’谁有心思关心你‘内在’长啥样。”   纪云先是沉默片刻,想了想半真半假地问道:“那师父问你,哪一天若是那君公公做出了不仁不义之事,你非得在他和师父同都尉府中间选个站立场,是不是他勾勾手你就过去了?”   白术说:“他不会做不仁不义的事。”   纪云:“假如?”   白术没犹豫:“那我选师父——男人可以再找,师父没了就没了——”   纪云笑了笑,篝火跳动隐约之中,白术也看不清楚他眼底有几分认真的情绪,只当他是在随便搞争风吃醋行为,随便调侃嘲笑了两句这事儿就算是揭过去了,众锦衣卫听见白术的回答也是乐呵呵地起哄说没白养她一年的饭,然后便聊到别的话题——无非就是交换一下这些天探听到的情报之外附带的八卦,张家大人老婆和柴房伙计有一腿,李家大人家里掌上明珠跟江湖里的情郎跑路了这会儿在李府狸猫换太子的是她的小丫鬟等等……等鱼考好了,香喷喷的取下来,各种香料从鱼肚子里掏出来扔了接到手里时,皮脆肉滑,这冰天雪地的,吃得人停不下来,直直连舌头都想要吞下去似的。   白术夹在一大堆锦衣卫中跟着吃吃喝喝,君长知弄上来那条鱼她跳着脚硬是将肚皮那两块好肉抢了去塞进嘴里,又喝了一点点酒算是暖了身子,等撑得肚皮朝天双腿伸直,这才听见纪云吆喝着他们进帐子。   白术:“现在睡觉早了点儿没?还没餐后运动呢?咱们去跑两圈消消食?”   话语刚落脑门上又挨了一下。   只见纪云从怀中掏出个叠得好好的又像是地图的玩意,起初以为是之前看的那张关于北镇网私下屯金属粮食的地图,仔细看了眼又发现不是,见纪云的眼珠子在怀中转了圈:“君公公给的。”   白术来了点兴趣。   “听说是从万岁爷那拿来的。”   白术又坐了回去。   “都进来,开会。”纪云斜睨她一眼,宣布道,“你也看看,你那君大人是何等有仁有意之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二十七名锦衣卫统统挤进帐子里,于是那原本还有些宽敞的帐子一下子便挤得苍蝇都飞不进了……白术好不容易见缝插针挤到前排,此时纪云正好也展开手中图纸,定眼一看,她这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副猎场的地图,地图绘制的十分潦草,山水石草能省则省,十分潦草的模样,寻常人拿了都不一定看得出那是哪——然而白术他们自然不同,他们来了就是为了保护天德帝安全,打从决定要开始冬季狩猎那天开始,他们每天都围绕着那猎场地图研究,将什么人会以什么方式从什么方向冲进来伤害天德帝脑补了个遍……   换句话来说,皇帝实际上已经在这群借着职位之便大逆不道的家伙脑海里死了上百遍有余。   眼下见纪云拿出猎场地图,而那绘制手法又明显不是都尉府的教学流水线成果,白术顿了顿问:“君公公画的?”   纪云应了声,手从地图上抚过,白术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这图不像是普通地图那么简单——虽绘制得十分简陋,然而那狩猎场得主要大型却被完全保留,甚至稍大一些的山或者树都用简笔勾勒出,而经过如此简化,整个狩猎场的可行进路线几乎是毫无保留地暴露了出来——   从他们会出发的入口处,进入树林一路向北到会稷山,往西到如今大概已经冻结进入枯水期的卢虹河,而往东则是群山高陵,进了那地方,再想出来也十分困难。   地图上画满了小红叉,基本每一条道路上都有,白术正想问这是做什么的,便听见纪云说:“都看着这图,然后把它记脑子里,过两天到了地方,排查遗留下来的陷阱和兽夹时,红叉的地儿做个记号,方便兄弟们再过去得时候找——”   白术想了想,作为侍卫在皇帝开始围猎前确实要派人踩点,一是将上一次狩猎的时候留下的兽夹以及陷阱再搜查遍以防缺漏;而是将猎物赶到范围内以方便皇帝以及大臣们尽兴,这些道理她倒是都懂,可是做记号又怎么回事儿来着?   “做什么记号?排查过的区域用红绸带绑住如何?”   纪云用看白痴的目光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用清了嗓音说:“记号不用那么显眼,当然也不要太隐蔽,高些的树干上刻个标记什么的………”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用手点着那地图上的红叉,从左下方开始安排:“五哥和六哥到一号点,老九和老十到二号点,二十一你跟着我守着中间这个岔口——若是被识破,直接动手。”   众锦衣卫皆是一副微妙的表情,被点到名字的应了声便接过地图看去了,唯独白术一头雾水:“动手?动什么手?”   纪云叹了口气,知晓今儿再不回答她恐怕她就要问个没完没了的,顺手从十七手中将地图抽回来,在白术鼻子底下展开,面无表情问:“看出什么没?”   白术看了老半天,正想摇头,忽然又“咦”了一声,凑了过去借着帐篷内昏暗摇曳的烛光将那图纸仔细看了个清清楚楚——黑色的瞳孔眸在火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而此时,原本还三三俩俩凑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的锦衣卫听见动静之后,皆是停下了对话,好像对纪云教育自家徒弟很感兴趣似的,转过头来看。   直到白术的鼻尖都快戳穿那张羊皮纸了。   她这才犹豫似的抓过桌岸上的笔,在上面细细勾勒了一遍,扔了笔看着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后者挑挑眉将手中卷轴翻转过来,而后果不其然看见地图上,一条时粗时细像是蚯蚓一道的墨痕拖过,却是完美地避开了所有的红叉,由南边入口一路向东进入高领乱时区。   纪云轻笑了声。   白术:“这什么,迷宫?”   纪云摇摇头。   白术皱起眉。   “——锦衣卫是皇上的工具,这一身非红非黑的飞鱼服,注定我们既不是文官,也不是武官。”   纪云扶了扶自己腰间的锈春刀,指腹在花纹上划过,摇曳的烛火之下,那立体英俊的面部居然头一回让白术感觉到了捉摸不定的不安——   “所谓鹰犬,并非文武百官羞辱我们所得——实际上,鹰犬即谓:万岁爷需要眼查六路耳听八方时,我们便是鹰;万岁爷需要獠牙,撕破敌人的喉管,以确保我国泰民安时,我们便是犬。”   白术:“……”   纪云笑了笑,随手将那卷轴放到炉火盆子里点燃了,亲眼看着它烧成灰烬,转过头来捏捏白术的脸,笑道:“你也是时候学学怎么做犬了。”   图纸是君长知给的,也是替北镇王量身定制的阎王审判书——所有的红叉位置代表围猎当日锦衣卫们等待埋伏的地方,而三天后的安全搜查便是他们的第一次踩点,到时候他们需要在掩人耳目的情况下,将红叉位置切实地落实到对应的地方,一旦围猎开始,就相当于在北镇王的背后贴了一道催命符。   就按照白术画出来的路线,他们会追赶引导北镇王一路向东,让他进了那进去就出不来的石林山间,锦衣卫便在外守着,引导搜救队进行错误的方向,随时监视不让他再次活着出现——等确定两三日过去,人有限的水粮下绝不可能在如此低温的环境下撑过三天,到时候,对外称王爷坐骑失心疯,带着王爷入了条不归路便是。   最后风光大葬,再挖个衣冠冢。   北镇王一倒,曾经看好他成天子的那些旧部便会跟着收心,天德帝怕是从此便可高枕无忧。   白术曾经在电视里看过许许多多类似的桥段,都是主角在这种围猎场合遇险,然而她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也成为了那追赶猎物的狼群成员之一………   “为什么不直接动手弄死他?”   “开什么玩笑,”纪云说,“那可是当朝王爷,没有万岁爷的明确指令,谁动了他有几条命可赔?”   “这事儿不就是万岁爷让办的?!”白术抓狂倒,“咱们跟他又没仇!”   “万岁爷要事事都要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来,那要我们锦衣卫做什么——仅仅是养着为了偶尔听个八卦?”   “那他要是没死呢?”   “那自然是……”纪云又笑道,“我们倒霉。”   “……”   白术一脸凌乱,见纪云又凑过来问:“怎么样,计划和图纸可都是君公公给的,现在还觉得他是好人么?”   白术:“……”   锦衣卫指挥使嗤之以鼻,冷笑着道出真相:“现在北镇王活着也不是死了也不是,君公公明摆着要坑死我们——前几日在朝廷上,三公太傅王震源上书取缔锦衣卫,那老头头眼昏花莫说是提笔做文章怕是脑袋都不清醒,老子站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字是君长知的字,那奏折就是他代笔写的,其中有多少话是借着王太傅的口说出来,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纪云说到后面,白术整个人脑子都嗡嗡的,那心情也仿佛沉入冰冷海底,一会儿想到之前君长知所问她若是有人想要对都尉府下手她会作何,一会儿又想到很久以前君长知便问她要不要到大理寺去……   “可是他为什么……”   纪云长叹一口气:“锦衣卫不服管教,而大理寺又想坐大,西厂却不同,那些人翻了天不过就是太监,所以最近朝廷上有人主张去锦衣卫留西厂……”   白术:“那万岁爷……”   纪云皱眉:“大约是在犹豫。”   白术动了动唇,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只想找君长知问清楚这是怎么回事,然而想了想自己似乎又没有立场去质问他。   原来之前他说的那些不过是在试探……   其实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过就是个小小的锦衣卫,倘若他君大人真的联合力量铲平了都尉府,她也不过只能作为被殃及的池鱼,起不到任何关键性作用。   白术摸了把脸,想到之前纪云让自己选都尉府还是君公公原来也是在暗示这个,顿时觉得夹在其中不上不下,心中疲惫不堪……   眼见那图纸被烧成灰烬,犹如赶鸭子上架或剑在弦上不得不发——此时纪云见她低着头不说话像是纠结得狠了,想要伸手过来摸摸她脑袋安抚,然后却没想到那矮小纤细的身影一晃后退一步躲了过去,紧接着深呼吸一口气,嘟囔了声出去透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帐子。   白术自然不知道,她离开后,帐子内锦衣卫众人又沉默良久,二十一忽然目光闪烁地瞥了纪云一眼,似乎有些于心不忍道:“你就不该跟她说这个,她知道又待如何?”   纪云收回了那悬在空中不尴不尬的手,眼珠子在眼眶里微微一转,瞥了二十一一眼随机淡淡道:“她早晚会知道——再说了,她就不该去喜欢那个君长知。”   扔下这么一句话,也跟着掀开帐篷门帘,大步流星走了出去。   留下二十几名锦衣卫兄弟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良久,还是十五摸了摸鼻尖,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会吧……”   “什么'不会吧',”二十一没好气道,“摆明了就是!他就是看不乐意小白跟君公公有啥进展——我之前也没听他有把君长知给王震源代笔上书一事告诉她的意思,现在倒是一股脑全说出来了——一群老牛还想吃嫩草,我看是脑子进水了都。”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白术憋着一口气出了帐子却也不知道该去哪,仗着锦衣卫的一块象牙牌也是走到哪也没人敢拦她,漫无目的地在几个帐子之间来回游走,走着走着再抬头方觉周围变得清静了不少,远远的几个看上去比其他帐子华丽些的帐子矗立在那里……   白术稍一犹豫,便抬脚走了过去,雪踩在靴子底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她脚下一顿,低头看了看,接下来几乎是鬼使神差似的刻意放轻了脚步——   远远地便看见其中一个帐子里有人影晃动。   距离隔得远,再加上风大,白术只能模模糊糊地听见帐子里面似乎有人叫了声“君大人”,紧接着又提到了什么“锦衣卫十八字”等零碎的字眼,想到作为西番探子的十八便是由大理寺亲自审问,这么久了也没听到些消息,白术心猛地往下沉了沉,再侧耳欲仔细倾听,却再也听不见帐子里的人说什么了。   白术也不急着走开,挨着那帐子边上便蹲了下来,一张冻得快僵硬的脸面无表情地埋进了膝盖中,沉默。   直到大约一盏茶得时间,白术缩成一团在那几乎昏昏欲睡,这时候那帐子里人说话的声音又变得清晰了些——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眨眨眼却失望地发现帐子里的人说的话不过是普通的道别寒暄——看来是要说的正事已经说完了,正准备散伙。   白术蹲在原地没动,默默地看着几名君议院官员从帐子里走出来,其中那中极殿大学士赵大人算是个倒霉蛋,本身似乎是比较敏感,被身后那一束幽幽的目光看的浑身发毛,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帐子边的阴影里居然真的藏了一个人,肩上头上落满了雪,这会儿一双乌黑的双眸正森森地盯着自己!   赵大人:“………啊!!!!”   白术:“……”   拍拍屁股站起来,白术掀眼皮子懒洋洋地扫了眼那满脸见了鬼似的大学士,想想也觉得自己蹲那么久也蹲够了,正想转身离开,忽然又感觉到那原本的已经重新搭下来的帐篷帘子被掀开了,帐子里炭火盆子烧的暖烘烘的热流伴随着檀木香飘来。   白术脚下一顿,面无表情地转过身。   随机便看见探出半个身子往外看的君长知——这会儿的功夫,大理寺卿笑着瞅了眼那满脸见着了疯狗似的昔日同僚,又将视线收回来,对视上全程沉默的锦衣卫:“怎么来了?”   白术没说话,这时候,大概是那赵大人忽然想起自己在帐子里都说了什么,一脸要被吓尿的德性,嘟囔着说了声:“怎会有鹰犬在此?”   君长知自然不忍安抚:“大约是来找本官述职,无碍,赵大人请回吧。”   白术看得厌烦,本就心情不好,还他妈遇见这种事儿自然不快活,索性响亮嗤笑一声斜睨了两股颤颤的赵大人一眼:“没做亏心事你怕什么鹰犬——赵大人是吧,明日倒是要好好查上一查了。”   那赵大人也是年轻,估计是这些年科考上来的书声,闻言一惊哆嗦道:“你凭什么查我!我为官正直从不做亏心事一心为朝廷——”   “我是鹰犬啊,”白术拖长了嗓音,隐隐压抑着一肚子怒火几欲发作,却偏偏用不急不慢的声音道,“查人要什么理由,但凭爷高兴。”   赵大人:“你——”   白术:“我怎么啦?”   君长知头疼打断:“都闭嘴。”   打发走了莫名成了炮灰的赵大人,君长知又伸手将蹲在帐子外不知道蹲了多久这会儿手脚冰凉的锦衣卫拎回了自个儿的帐子里——   白术跟在大理寺卿屁股后面进了帐子,立刻觉得原本都快冻僵了的手都仿佛解冻要活了过来,四周看看兽皮毯子塌子外加桌案倒是眼光齐全,这会儿,桌案变边滚着一把壶,里面水滚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伴随着甜甜的淡果茶香,白术不由得轻笑一声,不阴不阳道:“你们倒是待遇好。”   “君府带来的,我娘不放心我外出,一个劲儿把东西往马车上塞,本还寻思一路上有驿馆用不着这许多,没想到这会倒是正巧真用上了——”   君长知背对着白术懒洋洋解释,倒了一杯热腾腾的果茶,正欲送往唇边,忽地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悄然无声得反常,这又动作一顿,转过身来……   一眼便看见站在昏暗得烛光之下,身穿侍卫斗篷的小丫头不服这会儿在自己肩头化开成一滩的雪水,只是面无表情地站着瞅着自己——目光怪瘆人的。   君长知想了想,便又重复问了次之前的问题:“怎这么晚又跑来?”   虽然是依旧这么问着,然而他是知道白术有事了——就凭她这会儿一扫之前两人分别时那幅笑嘻嘻的模样,俨然像个陌生人似的瞅着他,他就知道,她有事儿。   至于有什么事。   一琢磨方才两人分开后,这丫头去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君长知心中已猜到一二——而此时此刻,果不其然未等他开口,便听见白术问:“三公太傅王震源上书取缔锦衣卫,折子你代笔的?”   君长知:“……”   果然是为了这事。   猜中了。   事情似乎并没有完全脱离掌控让男人稍稍放下心,却也没有以往料事如神的那般自得,反而稍有些头疼。   君长知沉默良久,片刻之后居然点点头,淡淡道:“是。”   白术:“折子上说,都尉府与东厂司同职,未免重复累赘,而东厂新起,阉官主事,更好操控,可当真?”   君长知点点头:“当真。”   白术:“你的意思?还是王大人的意思?”   君长知又点点头:“我的意思。”   白术倒吸一口凉气,瞬间不知道说什么好——若眼前的人支支吾吾闪躲,她还可以大发雷霆一通斥责,然而此时他这样理直气壮,反而叫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浑身气得发抖,瞪大了眼看那站在不远处的人,脑子里嗡嗡作响,恨不得拔出腰间的佩刀,跟眼前的人同归于尽一了白了。   君长知偏偏像是没事的人一样,来到她的跟前,替她脱下了身上那早就被化雪湿透了的斗篷,低低地说了句:“湿透了都,仔细着凉。”   那声音低沉且带着他特有的沙哑。   白术眼眶一热。   却只能全当什么都没听见,麻木地任由他摆弄,就是抬起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居然骤起眉,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你怎么能这样不讲道理……我们先来,东厂后到——要取缔,也该从他们下手——”   话语说到一半,感觉到那给自己解斗篷系带的手一顿,随机又轻轻一抽,将那系带抽开:“阉官,翻不出一丈高的天。”   “锦衣卫也不会!”   “口说无凭,”君长知淡淡打断,“锋芒过甚,必引灾祸——”   一边说着,拎起手中那锦衣卫特制的斗篷扫了眼,又随手往旁边的桌案边一扔,紧接着,抬起手,食指微曲勾起面前人那冰凉的下巴,让她对视上自己——   “这道理大家都懂,你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白术吸了吸鼻子,垂下眼。   抬起手拍开勾在自己下颚的那只手,却没想到被对方反手一把扣住手腕——她这才知道,君长知的手看似纤细白皙,仿佛是天生握笔杆子的手,然而却比她想象的大得多,有力得多。   她力气那般大,却挣脱不开他。   她忽然发现其实自己不了解君长知。   真的一点都不懂。   若是这样也要说还喜欢,那就当真太可笑了。   动了动唇,再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你之前问我,倘若有人想要动都尉府,我又作何,便是在试探我这个?”   “是,也不是。”君长知神情淡漠道,“只是一问,不过你会发现你的态度并不重要——一切由不得你,无论哪方面。”   白术垂下脑袋。   她觉得君长知说得大概很有道理——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罢了。   点点头,她认真道:“既然是这样,取缔咱们,你们也该有个正大光明的理由。”   君长知:“那是自然。”   白术抬起头,重新对视上那双眼角轻钩漂亮的凤眸,目光闪烁着异样的神采,近乎于一字一顿道:“我们不会给你们找到理由的。”   君长知笑了,就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点点头:“最好是。”   白术:“还有。”   君长知唇角轻勾:“还有?”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我不喜欢你了。”   白术语落,片刻后却未听见对方有反应,抬起头却发现眼前的人唇边笑意更深,她微微一愣,良久,却在帐外呼啸而过的北风声中,听见一声近乎于调笑的轻叹声。   “独是这个,这由不得你。” ☆、第一百三十四章   “喜欢不喜欢一个人那是我自己的事,”白术稍稍抬起头,看向那抓着她不放的大理寺卿君大人,“你说不作数就不作数?君大人好大的脸,管得也忒宽——”   “那本官倒是要问你,喜欢一个人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么?”君长知挑挑眉,淡定地反问——这么一问,反倒是把白术问得哑口无言,他唇角依旧保持着勾起的弧度,语气温和得就像是在对一个无知孩童说什么世人皆知的大道理似的缓缓继续道,“息怒全凭一时置气,说不喜欢转头就走,便是肤浅——你承认你肤浅么?”   “谁、谁说的?”   “自然是本官说的。”   “……”   毛爷爷还说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呢!流氓!   白术稍稍扬起下巴,挑起眉狠狠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对方的手中夺了回来——而这一次君长知倒是没有继续坚持,在白术有了挣脱的意向时便轻笑着放开了手,看向面前锦衣卫的眼神更是轻佻得很,把她看得一阵心惊肉跳,却是壮着胆子说:“总之你管不着!”   君长知拢了袖子,见面前的人一脸认真似是真的下定了决心不稀罕自己了似的,索性也稍稍收敛起了笑容问:“死也要让人死个明白,你倒是说说看,本官怎么招惹你讨厌了?”   白术:“……”   君长知:“嗯?”   听到君长知这么问,白术又像是被戳瘪的气球似的提不起劲儿,暗自抱怨这剧本谁写的真他娘的是甜蜜不过三秒好不容易看着有一点进展了就能额墙外生出事端来打击自己,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方才君长知一脸为妙地问自己“倘若有一天,有人想要动手废了都尉府,你又作何”,转了转又浮现出指挥使大人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跟自己控诉君长知借他人之手人上书取缔锦衣卫一事……思及此,一时间也是烦躁无比,摆摆手道:“今晚不说这个,我回——”   话语还未落,只是刚刚转身便被身边的人一把拉住顺手摁倒了帐子边——那原本还半敞开的帘子被白术这么一撞“唰”地掉了下来,隐隐约约她还能看见站在帐外还没来得及离开的官员晃了晃,似是极不安锦衣卫和大理寺卿发生什么冲突,而此时,白术只听见君长知在她耳边用气息稍稍不稳的声音淡淡道:“我就知道你是这反应。”   白术推开挡在自己跟前的人,却又被对方一个错步结结实实地挡住去路。   君长知:“今晚说清楚。”   白术微微蹙眉:“你拦着我不让走,帐子外的大人可是满脸不安得很——过会儿指不定锦衣卫众便到你帐子跟前排队了,要不要试试?”   白术语落,帐子内陷入了片刻的宁静,她稍稍抬起头与君长知对视片刻,却见对方忽然长吁出一口气,白术正以为他总算肯妥协,却不料他只是抬起手捏了下她的鼻尖点点头扔出一句让人窒息的“说的也是”,下一刻,那原本捏住她鼻尖的手滑落摁在她的肩膀上,而后越过她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掀起了帐子的门帘,当一阵寒风吹入,白术听见君长知靠在她身边,用不急不慢地声音对外面的人说:“看来这位锦衣卫小兄弟有些话想要同君某私下商量,大人请回,有事明日君某再亲自——”   谁没事吃饱了撑着愿意让大理石青亲自找上门来,于是还不等君长知把话说完,那站在帐子外原本伸头神脑的官员已经连连摆手说“没事没事”,续而落荒而逃。   白术:“……”   君长知满意地落了门帘,又稍稍拉开了与白术的距离,眼中含笑:“死心了么?这下怕是没人要给你搬救兵了。”   白术:“我要叫救命了。”   君长知:“哦,你叫。”   白术:“……”   妈妈救命。   救命。   命。   愣神之间,人已经被君长知拽着回到了之前那桌案边,手中一暖,那冻的发僵的手指触碰到了什么温暖的东西,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果茶,白术捧着茶杯吸了吸鼻子似这才回过神儿来,同时她感觉到君长知挨着她坐下来,与此同时有“汩汩”茶水入杯的悦耳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道理都同你说了一遍,本不想与你说这么明白,便是因为早知道你要对此不满——事实证明我也是料事如神,好在今日我又多嘴问了一句这样模棱两可的问题,否则,若是毫无征兆便从别人嘴巴里让你知道了这样的事情,还不知道你会怎样发疯撒野。”   “……”   这是又从“本官”变成“我”了,白术默默地想,也好,再听见“本官”二字,她真的恐怕是要窒息了。   至于发疯撒野?   开什么玩笑,她哪儿敢。   “不是别人,”白术低下头,用稍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我师父亲自说的,而你也亲自承认了——我,我本以为你是不屑于朝廷上的这些争执,眼下有了东厂,牵连到了北镇王,最后将我都尉府也一并地牵扯进了其中,我没想到……我说不喜欢了,只是觉得你……似乎同我最初想象的不太一样。”   白术最开始吭吭哧哧,到了最后居然是慢吞吞地也将最开始想说的、又不敢说地说了出来,只不过声音越来越小,到了后面几乎变成了蚊子哼哼——   “我觉得我不认识你了。”   话语刚落,便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人用不轻不重的力道捏住,往上抬了抬——手中的温热的茶水稍稍泼洒除了一些浸湿指尖,白术顺势便抬起了头,随即便对视上了那近在咫尺的人一双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微微湿润的黑色瞳眸。   “那现在可看清楚了?”君长知问,“我便是如此,恶俗,下三滥,不择手段,争权逐利,不择手段——” ☆、第一百三十五章   白术脑仁发疼。   她还没来得及说道说道这君长知有哪些个叫人心生厌烦的毛病,他自个儿倒是眼睛都不眨地全说了出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弄得白术只是端着一杯茶瞪大了眼傻子似的瞅着他,良久,只是吭哧吭哧地小声挤出一句:“也、也没你说的那么糟。”   说完便想打自己的嘴巴。   君长知冷笑一声:“糟糕的你都见了,要觉得没那么糟糕,那是因为有些你还没见着。”   白术:“………………”   她低下头不说话,只感觉坐在自己身边的身一点点压了过来——当那熟悉的冷香袭近钻入鼻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往后退,只听见大理寺卿那清冷的声音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朝廷是个吃人的地方,我退,别人便进;我逃,别人便追;我求饶,别人便赶尽杀绝——两袖清风不问全权?云峥是什么下场,你倒是也看见了,风光一时,再终其后生碌碌无闻。”   白术没敢抬头,她就感觉君长知此刻应当离她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喷洒出的热气就在她的眼角附近徘徊——   “我曾在君议院当个不痛不痒的大学士,那地方倒是清静,奈何却偏偏有人以为我同我爹一样是个左右逢源见谁都乐呵呵人畜无害之人,非要将我拎出来推上这大理寺卿的位置——”   “想必那些人这会儿悔得肠子都青了。”白术压低声音道。   “是,”君长知莞尔,“可是那又与我何干。”   白术:“唔。”   君长知:“打从从君议院走向大理寺的那一刻开始,我便注定不能做到你所说的不问朝堂之事了……我不往上爬,别人便要踩到我头上来。”   耳边之人说话语气之中颇有些感慨真诚之意,白术心中一动,头越发低下,那捏着茶杯边缘的手指小心翼翼地发力,可惜那泛白的指尖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我们遇见的不是时候。”她低低地说。   “说这种话有何意义,我若今日不在这个位置,大概只能眼睁睁瞧着你成为万岁爷手中的牺牲品。”君长知撤离了些,靠在桌案边一只手支着下颚,垂下眼懒洋洋道,“可惜,我正准备走近呢,你这又要转身跑了。”   “……”   “耍我呢?”   “……”   白术紧张得喉咙都打劫了,被君长知那不冷不热的目光盯着,整个人都坐立不安起来——就好像她真的做了什么错事似的,她猜想,那些个被关进大理寺得犯人,怕也就是在这样的目光下不得将自己做过的错事事无巨细一一道来。   没等她想到该怎么应对这话题,又听见君长知淡淡道:“茶要凉了,天凉,这茶便要趁热喝,凉了就没那么香甜了。”   白术“哦”了声,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杯子,其实虽然外头寒天冻地的,却也没有人敢凉着这万岁爷眼前的大红人,这会儿帐子里暖和得很,君长知自己只着一件中衣外袍,反倒是白术身上穿得厚实要捂出一身汗来,手里的果茶也还温热着,她小小地抿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   那果茶的清甜香味沾湿了她的唇瓣。   君长知见了,笑着跟她招招手,白术莫名,却也捧着杯子凑过去了——   “本官的茶煮得好不好?”   “啊?”   “罢,我亲自尝尝便知好不好了。”   白术一愣,似没听明白君长知问这做什么,正想要凑过去问清楚,谁知刚弯下腰,便猝不及防地被一把扣住了后颈,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松松挽起的发上固定的簪子便被抽了出来……   白术“哎呀”一声,余光只来得及看见君长知亲手送的那簪子在他那修长的指尖转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下一秒便被随手搁在了桌案滚着水的茶壶边,紧接着她眼前一暗,只感觉什么东西压了过来,紧接着便感觉到双唇被咬住。   君长知的唇舌之间也全是那果茶余留的清淡果香,这会儿与其说他是主动凑过来与白术接吻,倒不如说他在对方才白术那一系列的抱怨与不理解做出肢体上的抱怨——他细细地啃咬着这会儿快僵成石头、整个人都挺硬了背僵在原地的锦衣卫的双唇,直到那柔软稚嫩的唇被他咬得发红泛肿,他又伸出舌尖,轻巧又灵活地撬开那不设防得唇瓣——   白术微微瞪大了眼。   因为紧张,强烈抑制住哆嗦的冲动,死死地咬住了牙关。   那压在她身上的人不得进入,低低叹息一声,却也不及不慢——修长的手探入怀中人的发中,动作柔情似水,然而在微微一顿后,却是画风突变一般猛地收拢了手,极为恶劣地拽了拽她的头发!   白术肃然蹙眉吃痛出声,在牙关放松的那一刻却被抓紧了机会长驱而入,那灵活的舌尖扫过她某种每一处角落,横冲直撞,攻城略地——   直到吻得两人气息不稳,等白术回过神来时,她的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放在了面前人的肩上——也不知道是要将他推开,还是要将他拉得更近。   之前抓在手中的杯子打翻了,泼洒出的茶水弄湿了她身上的衣襟以及君长知外袍的下摆。   正恍惚地艰难运作大脑想要搞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忽觉口中那柔软火热的舌稍稍退出,紧接着,男人气息不稳带着丝丝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道:“是不是本官还不够卖力,让你还有走神的气儿?”   那声音听得白术一个哆嗦。   整个人都吓清醒了。   然而在她身边的人却不容她将自己缩成一团,那长胳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缠绕上她的腰间,另只手扣住她的下颚,便又凑了上来——   这会儿如果有什么人不是识趣地闯进来,怕是得被眼前的一幕活生生地吓死:只见身穿锦衣卫华服之人披散着头发,如同泥塑大阿福一般被大理寺卿抱在怀中,两人唇贴着唇,坐在大理寺卿怀中之人乌黑的发趁着雪白的皮肤,唯独脸上见着了一抹不知因何而起的红晕。   帐子中安静得可怕。   唯闻煮着茶的壶中水沸发出“咕噜咕噜”冲撞壶盖的声音,以及唇舌交替之间令人面红耳赤的水声。   白术被吻得浑身血液都逆流了——牛狗娃的身子尚且年幼,然而里头住的可却不是什么小孩,哪里经得起这种挑拨。   君长知放在她腰间的手几乎要让她腰都软了下来。   秉着最后一点理智,在两人稍稍分开时,将那还想要凑过来的人一把推开——君长知却只是微微一愣后,顺势退了开来,抬起手用那令人面红耳赤的慢动作抹去了唇边未来得及吞咽下去的唾液,一顿,而后笑道:“果真味道不错。”   白术被他笑得心惊肉跳。   简直可以用丢盔弃甲来形容的狼狈。   白术:“我我我我我——”   “唔,”君长知收敛了笑,稍稍凑过来,近在咫尺的距离,白术只能看见对方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阴影——白术正瞅着出神,便听见他缓缓继续道,“回吧,明儿还早起上路呢?”   白术:“……啊?”   君长知顺手给她挽起发,簪子插好固定住:“晚安。”   白术:“…………”   原谅她一生放浪不羁见识少,她就没见过比这更像个妖物的太监,白无故点燃别人的火还不包管给人家熄灭!   忒不是东西! ☆、第一百三十六章   见白术不动,君长知又稍稍挑起眉:“还不走?是不是想留下来做全套?”   白术:“……”   做全套?   …………这个流氓。   站起来把手中的杯子一放连连后退几步,白术站在几米外一个安全的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会儿靠坐在桌案边正懒洋洋地瞅着自己的年轻大理寺卿,盯着他那高挺的鼻尖看了一会儿,半晌哼了声,也学这君长知的样子挑眉,勾唇,忽然笑眯眯道:“全套?大人倒是能做完大全套才是!”   言罢,看见不远处那男人脸色一变,之前那慵懒得意神情一扫而空,垂下眼眼中也不知是怒火还是怨念……见他这副模样,全然没了平日里那趾高气昂的纠结模样,白术咬着舌尖又忽然后悔了——想想哪个男人愿意被提起那方面的隐患啊,她这不是捡着人家的痛楚戳么。   原来欺负自己心上人的感觉一点也不开心。   原谅她上辈子就没谈过恋爱,压根不懂这方面的事儿……这么琢磨着,这会儿她脸上的笑也跟着收敛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压低了声音目光闪烁而真诚地瞅着君长知,缓缓道:“抱歉,我不是故意……”   “道什么歉?”没等白术把话说完,君长知便微微眯起眼抬头看向她,嗓音依旧沙哑低沉,却显得不急不慢,“是本官孟浪轻薄你在先,现在倒是你反过来同本官道歉?”   这回白术是彻底不敢吱声儿了。   站在原地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满脑子都是想抽自己大嘴巴丫子的冲动,想了想,一步上前拽着君长知的袖子,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她先挺了挺一马平川的胸,又拍了拍豪情万丈地说:“我以后不说你了,再也不说了——不光我不说,还不让别人说,以、以后我这个做锦衣卫的罩着你,谁再敢在背后说你什么的,我我我给你揍他们!”   言罢,不敢再看君长知脸上是什么表情,像是扔烫手山芋似的扔了他的手,转身一阵风似的刮出了大理寺卿那冷艳高贵的帐子!   就像是生怕君长知再叫住她说出什么可怕的话似的,白术头也不回地出了帐子,将那拉门放好,站在冰天雪地的室外,这才猛地吸气吸入一口饱含冰雪气息的凉气,等那几乎快热得沸腾的大脑稍稍冷静下来,她伸出手捂住的脸,发现那温度高得简直吓人。   “要死了要死了,老子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白术嘟囔着往前走了几步,听着那雪在自己的靴子底下被踩得发出“嘎吱嘎吱噗”的声音,然后就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嘎吱嘎吱”就算了,那一声“噗”是怎么回事?如同从梦中被惊醒一般猛地一抬头,就看见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十五、十六还有十七三名锦衣卫,这会儿正身着正装,要佩绣春刀,三人勾肩搭背手挽手站在不远处,正满脸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脑子里“轰“地一声嗡鸣,白术炸了。   白术:“你们都听见什么了听见什么了!!!!!”   白术吼完,站在她对面原本还拼命绷着脸的三名锦衣卫“嗷”地就笑开了,各个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十五:“没听见什么,就听见某人跟君公公袒露心声,发表宣言,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好浪漫的哟,我要是君公公我都感动死了嘻嘻嘻嘻。”   十六:“你是不是欠揍?人家海誓山盟的就包括不许叫人家君公公‘君公公’——哎呀,哈哈哈我又叫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来打我呀!”   十七:“都严肃点!严肃点!哎我说小白,你这就是真跟他好上了,恭喜恭喜顺便能不能让他少给咱们穿点小鞋最近路已经很难走了看在咱们给他养了一年媳妇儿的份上……”   白术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十五、十六、十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最后那天当值的宫人便看见一个矮子锦衣卫举着绣春刀追在三名笑得像疯子一样的锦衣卫后面在雪地里一路狂奔,直到四个人打打闹闹来到天德帝的帐子跟前,帐子里的人似乎心情不佳地问了句“外头闹什么呢”他们这才消停下来。   需要站职的锦衣卫报了声便进帐子去了,留下那个最矮的在外面跳脚,绣春刀塞回刀鞘,冲着那三个跟自己挤眉弄眼停不下来的人挥舞了下拳头,她这才转头往回走,那一脸杀气腾腾,哪怕这会儿锦衣卫不同往日威风,寻常的宫人见了都不由得退避三舍,似乎是生怕惹了这小煞神。   途径君长知的帐子,此时帐子里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外头守着君府的家仆,见白术是个脸熟的这会儿又是皱着眉气急败坏的模样,还以为她有什么急事找自家少爷,先是一愣似乎是想要进去通报,然而还没动便被她抬起手阻止了,白术做了个噤声的声音,见那家仆退回来,莫名地站回原位。   她独自站在帐篷外,想了想里头的人应该已经安睡……愣了愣,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的怒气没绷住,又像是个傻子似的笑了,冲着那守在门口的小哥招招手,待他凑过来,压低了声音说:“夜里给窗子开个缝,这关得严严实实仔细憋坏了。”   “夫人走前便交代过好好照顾少爷,小的自然省得,劳烦大人劳神,”那君府小厮笑道,“夜里风凉,您也早回歇着吧。”   “唔。”   白术摸摸鼻子点点头,又咧嘴笑了笑,走了。   打点好了一切,那小心脏还是扑通扑通地停不下来,闷头往回赶准备回去睡个大美觉,结果刚往外走一会儿没几步,便一头撞上了另外个人,白术没吭声后退了几步,倒是那人“哎呀”了一声,像是被撞得不轻。   白术抬起头,然后看见了北镇王。   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是满脸惊慌的户部孔大人。   当今户部分四部分: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二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这孔大人便是司官着仓部,曾经是兵部左侍郎曹瑞安曹大人的属下,后来被调职到户部的仓部。   仓部官管漕运,管军储。   白术一看见他那张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似的煞白的小脸,再看看北镇王,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两人天大的狗胆,就在天德帝的眼皮子底下也……   岂料,这会儿不知所措的似乎只有白术和那孔大人,作为事件的中心人物,北镇王本人却是冷静得很,见了白术,忽然笑了,指着她的脸道:“我认识你,今天那个小个子大力气的锦衣卫。”   白术一愣,连忙弯腰行礼,北镇王收了表情,蔫了吧唧地摆摆手示意不用这么讲究,全然不顾身后的孔大人一副火烧屁股似的拙计模样,目光倒是饶有兴致地在白术身上转了一圈,片刻时候似乎有疑虑地“唔”了一声,忽然冷不丁便要伸手来抓白术的脉门——   白术这也算是训练过的,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做出了躲避的姿态——那北镇王一抓不成,也不再执着,反倒是缩回了手拢了袖子:“抱歉,是本王妄行了……只是瞧见一名侍卫小哥戴着簪子,颇为奇怪。”   白术下意识地伸手去摸君长知给她那“街头爆款”,想了想说:“王爷见笑了,属下那日出外职,街边见着买着好玩的……”   “女人用的东西,还是西番贡品,做工精致,宝石也是完整的原石雕琢而成,本王什么珍奇宝贝没见过,又岂会单独看差了这一样?”北镇王笑了,“这样的东西街边如何买得到?哪怕便是买了,寻常人用了怕也是逾越大罪——”   白术见他笑得一脸暧昧,忽然想到了今天下午的“力妃”梗,知晓这是这位王爷彻底误会了她和天德帝的关系还正以为他们在搞龙阳,此时却也不好解释,只强调这簪子确实是长安街今年流行款,之后便匆匆告别了面前的王爷,再抬脚往锦衣卫的帐子走去。   到了地方一头扎进去,便看见自家师父舒舒服服地靠在那烤火泡脚,见白术风风火火地回来了,掀起眼皮子不阴不阳地说了句:“有人跟我告状说见我家小徒弟进了君大人的帐子,老半天都没出来——你看见那孽徒了吗?”   “看见了,”白术拍拍胸口往他身边一坐,“这会儿滚回师父身边了,唔,热水还有没有了?我也要泡脚。”   话一刚落脑门子上就挨了一下——   “要泡脚自己打水去,还指望老子个当师父的伺候你啊?”   白术“哎呀”一声捂着额头,想了想,正想说些什么,一转头,便看见这会儿比自己高了一个多脑袋的纪云忽然安静了下来,这会儿双手撑在塌子边缘,身体微微向前倾,正侧着头看着自己,那黑亮的眸子在烛光之下显得尤为明亮。   白术被他盯得心里头“咯噔”一下,说不上来的心虚。   “怎、怎么了?”   “没什么,”纪云轻笑了声,“一脸惊魂未定,遇见谁了?”   白术将回来路上的事儿告诉了纪云,还把脑袋上的街头爆款被认作是真品的事儿也当笑话说了一边,纪云闻言,也不多评论,只是“唔”了声,显得特别心不在焉,白术用肩头去撞他,却见对方面瘫着脸,忽然抬起手,用那有些粗糙的拇指腹在她的唇上飞快地摁了一下。   白术“嘶”痛了一声退后:“你干嘛!”   “肿了啊。”纪云嘟囔着说,“晚上吃东西烫着了么?“   “啊?啊……“白术恍然点点头道,”烫着了啊,二十一个不留神儿的——“   “哦。“   纪云点点头,然后撇开了头,半晌,正当白术不安地瞅着他担心这货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才听见对方用平静的声音说——   “看什么看呐?泡脚自己打水,收拾好睡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第二天整理行装上路,大理寺卿君大人拢着袖子站旁边指挥家仆下人把东西收拾好——全程都感觉不太自在,总觉得人群里有那么一双眼睛巴巴地瞅着自己,下意识地往锦衣卫那群人看去,却又发现某个最有可能这么盯着他看的人压根不在。   想了想,又回头看了眼队伍最前面皇帝的马车,顺手抓过一名扛着东西的小太监,那人本来就扛着重物呼吸如老牛拉破车呼哧呼哧的,冷不丁被拽住一脸不耐烦,回头一看,却看见君长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惊赶紧收敛了不恭敬的表情诚惶诚恐地问:“大人?”   却见大理寺卿一脸心不在焉:“去锦衣卫那把他们二十八字号给本官叫过来……”   小太监:“喔。”   “若她不在,便问问上哪去了。”君长知略一沉吟,“她这旬不应当是这时候当职……”   那小太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没整明白索性搭腔:“兴许是万岁爷临时叫去吩咐事儿了呢,那锦衣卫大爷们可都是忙得两脚不沾地——”   那小太监话说一半就不敢继续往下说了——他也不知道自个儿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惹了眼前的爷不高兴,反正现在他就知道眼下这位大人是确确实实地阴沉下了脸。   “谁都可能忙得两脚不沾地,”君长知面无表情道,“除了她。”   小太监:“……啊?”   就为这事不高兴啊?   虽然有耳闻最近都尉府上差事都往大理寺走,但,大理寺也不管发人家锦衣卫的月俸啊。   “没事,”君长知松开了手,“去吧,若是真到万岁爷那儿了跟本官说声便是。”   言罢,见那太监忙不迭地行礼扔下手里头的东西往那一群身穿飞鱼服上等侍卫斗篷的小群体方向去了,这才收回目光,上了马车,等了一会儿队伍出发了也没见那小太监来回话。   煮上了茶等待片刻,却不知为何总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心浮气躁得很,等了一会儿便是不耐烦了,掀了马车的帘子正想让马车外的下人再去问问,却又在探头望出去的一瞬间改变了主意——   “我这是干嘛呢。”   年轻的大理寺卿嘟囔了声,缩回脑袋正要放下帘子,忽然脑门上便被“啪”地一下不轻不重地砸了,他微微一愣挑起眉,低下头却发现是一个松果滚落到脚边。   松果拿起来看了眼,似是想到什么似的抬起头往道路两旁的林子边看去——寒冬中只剩下四季常青的松树依旧葱郁,白雪压得枝头沉甸甸的,当君长只向外看去,便看见道路旁某排树枝桠轻轻晃动。   若不注意,甚至要以为是风吹的。   要么就是有小动物在枝头跑动。   不过……这时候松鼠可都冬眠了。   不着痕迹地浅浅勾起唇角,那松果在手掌间掂量了下,随机只见他手头动作一顿,紧接着指尖一弹,那松果吃了力道飞出去没入林中,没等一会儿,便又听见“啪”地一声轻响,似是打到了什么东西。   枝桠间传来一声几乎要被吞噬在寒风中的“哎呀”叹息。   “——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暗算本官?”   君长知稍稍扬起了声音,对着那瞬间安静下来的松柏林道。   果然没等一会儿,便见枝桠居然猛烈晃动,随机从树上轻盈地落下一个瘦小的身影,她似乎还是轻功没学到家,落地上晃悠了下才站稳了身子,拍拍屁股站起来,打了个口哨,从队伍后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没一会儿,一匹身材没那么高大却颇为健骏的母马赶了上来。   君长知瞅着那人身手还算利落地翻身上马。   稍稍一扬鞭子,夹夹马肚子轻呵一声赶了上来——来到君长知的马车边上,她顺手扶了下腰间的绣春刀,转过头用眼角斜睨他一眼:“那么大力做什么,还专捡着三里穴打,腿都打麻了。”   与语气之间倒是没多少小女儿的娇嗔。   反倒是真真正正的埋怨多一些。   “学艺不经便休要嘴硬,”君长知笑着揭穿道。“你自己看看那松柏枝桠多茂密,这样我也能瞧见你三里穴长哪,当真成了神仙不成?”   白术脸上挂不住:“反正就是打中了——我若摔下来拧了脖子,您这可就是谋害朝廷命臣——”   “朝廷命臣都在后面老老实实地骑着马,没哪个是蹲树上用松果砸人的,幼稚。”   “什么幼稚,”锦衣卫眉眼之间尽是不服,“正中眉心,方才若是刺客,您就死了。”   “若是刺客你死在我前头,真当暗卫没跟来怎么着?任由你在树上蹲着?还那么大动静——听闻锦衣卫可都是要学隐术的,都学狗肚子里去了吧?”君长知嗤笑摇头,“他们倒是看得清楚一个锦衣卫从树上掉下来的情景,晚上床头有话题可乐呵了。”   “我骑术了得,你看我可以松开缰绳,然后——来打您。”   白术伸手要去揍君长知,后者顺手一掀帘子挡了去,并顺手扣住伸到自己面前的爪子,顺口答道:“那是自然,别忘了,你骑术是我亲自教的。”   “……”   平平常常一句话,说出口后味道却好像哪里不对。   两人皆是愣在原地,对视一眼又觉得尴尬无比,君长知撇开眼甩开白术的手,后者“哎哎哎”了几声,用颇为窘迫的声音道:“又没干嘛!害什么臊啊!”   “本官害臊?笑话。”马车里含糊的声音响起,“某人倒是该去照照镜子看看镜子里面的猴子皮肤是谁的脸。”   “……”   两人一来一去倒是玩儿得挺开心,看得周围随行的宫人们都看直了眼——当从这君家的小公子入宫当值,给人的印象可都是不苟言笑,说话做事一板一眼,做了大理寺卿后更是成为某些人眼中的冷面阎王……   这厢倒是像个正常凡人了。   然而旁人不知晓的是,他们看来已经是破天荒的破冰,在某些人眼中看着却又不是那回事——   白术一只手牵着缰绳,一只手腾出来敲敲那关上的马车窗。   “大人。”   “做什么?”   “您笑一下能死么?”   “能。”   “……”   “没事便回去,在这闲晃像什么话?”   这是恼羞成怒得下逐客令了啊……刚刚还好好的抽什么疯?白术郁闷地摸了摸鼻尖,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今儿她还真的有正事,于是稍稍压低身子凑近了马车边放低了声音道:“这还真有事,您赶紧出来,我昨儿晚——”   话还没落那马车窗外加帘子一块儿掀开了……   “……”   “……”   白术愣怔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白净的俊脸,从她的角度看,正好可以看见君长知那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动犹如一只蝴蝶在煽动自己的翅膀,配合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大人?”   “做什么?”   “我亲您一下成么?”   “……………………………不成!”   那近在咫尺的脸缩回去了。   白术眨眨眼,此时反应过来自己又孟浪奔放了一回,撇撇嘴摆正身子屁股落回马背上,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没谈过恋爱一要那什么就有些收不住,一边又忍不住转过头偷偷看了眼马车里,里面光线暗她也看不清此时君长知是啥样,片刻之后,才听见里头传来声音——   “方才的话说完。”   “啊,我说完了啊,”白术说,“我就问我能不能——”   “不是这个!”   “啊?………喔,那个。”白术囧得要死地抬起手挠挠头,“我说,昨晚从您这回去时候——”   “什么叫从我这回去,你也就打从我帐子前头………路过了那么一小下!”   “大人,你这样敏感卑职没法跟您好好说话。”   “…………………………”   里面一时间没人出声儿。   白术正琢磨君长知是不是就这么气厥过去了,正想伸脑袋去查看一番呢,这时候,便见君长知主动凑来边上,面无表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问:“瞧见什么了?”   “……”白术盯着他侧脸看了一会儿,忽然摇摇头说,“算了,不告诉您了,差点忘记了您可是主张取缔锦衣卫的主力干将——”   “你要不说就是欺上瞒下!知情不报!”君长知抓狂道,“用不着等锦衣卫倒台,本官现在就有本事办了你!”   白术肠子都悔青了——大清早起来脑子不好使光是狗腿子附体什么都想跟上司说,独独忘记了这其中的厉害,若是再让眼前的人动了什么心思,他们锦衣卫岂不是要被他坑死?!   一想到这儿她立刻连连摇头,嘴倒是比蚌壳还紧,拉着马儿往回撤,扔下一句能让君长知气得七窍生烟的:“我问问我师父他让说我再来告诉你等着啊!”   “问他?你问他做什么——多大人了自己做不了主还找奶吃啊?你给我回来——白术!”   白术被这样咬牙切齿地叫大名,缩了缩身子却还是粗着胆子骑着马往自己的队伍里赶去。   任凭君长知怎么叫她都不回头。   眼瞧着那锦衣卫离去的身影,周围没闹明白气压怎么忽然就变低了的宫人们均是面面相觑,闹不明白。   其中君府家谱个大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大人”,换来一声没好气地:“做什么?”   “………咱是继续跟着队伍往前赶呐,还是等着那锦衣卫——”   “等什么等,走走走。”   一边说着,马车的帘子便被狠狠放下,“咚”第一声,似乎是将其中各种不满均包含了去。 ☆、第一百三十八章   <fon color=red>    队伍拖拖拉拉在去围猎场的路上走了数日,期间天德帝没耽误了朝政,每日群臣依旧议时,边防有要事也是从央城快马加鞭送过来——这大概也就是天德帝为什么出来玩打猎还要带上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的原因。   虽然他本人是极不情愿的。   “好不容易出来走走,还是逃不过这些言官在耳边念叨,朕耳朵都快起了茧子,简直烦不胜烦——若天下文官都如同你这般,我便将他们全部送回老家,提前告老还乡。”   “万岁爷,谨言慎行。”   “哼。”   靠在身后的塌子上,天德帝一手抱着暖炉。目光专注显得有些迟疑地在棋盘上放下一子,似乎是对自己手下这一招棋颇为欣赏,下完之后又抬起头挺得意地看着整襟危坐地坐在桌案对面那人——只见此时,身上懒洋洋慵了一裘皮袄子的年轻文官低头端详面前的棋局半晌,而后抬起头,将手中随手拿来把玩的折扇一扔:“输了,不玩了。”   折扇掉在桌案上弄乱了一盘已经分出胜负的棋。   “还能下呢。”天德帝努努嘴,“好赖挣扎下呗。”   “死棋,下了也白下。”君长知淡淡道,“要么便捡了子重来,方有挣扎机会。”   天德帝闻言,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坐起来了些,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觉得他要同朕……洗牌重来,鱼死网破么?”   君长知垂下眼:“臣说棋,便只是说棋。”   “你少来,这里没别人。”天德帝皱起眉在桌案底下踢了君长知一脚。   君长知略一沉吟:“北方征兵买武,虽私下行事却并未完全滴水不漏——锦衣卫最初夜市从通关文件看出一二,徐王向来小心谨慎,这……若要……洗牌,这怕又不像是他的作风,更何况前些天——”   君长知话题还未落,便听见皇帝响亮地哼了声,顿了顿又压抑浑身怒火似的说:“你怎么不说事他沉迷酒色做不了大事了呢?”   “……”   “朕那皇兄向来支持立长不立嫡这想法——他不说朕也是知道的,他对朕是不服气得很,先皇在世还颇为收敛,如今先皇人走茶凉,他便连带着看朕这弟弟也不顺眼了起来——”   “万岁爷登基,北镇王也出了一些力气……”   “都临门一脚了你跟我说这个早干嘛去了——君长知,你站哪边!”   “……”被连名带姓叫了名,换作别人怕是早就吓坏了,然而年轻的大理寺卿却没多少反应,不卑不亢微微一笑拱手道,“自然是向着万岁爷。”   见他这么说,天德帝这才稍稍收敛起炸毛的模样,想了想又不甘心似的瞥了君长知一眼:“你说这事可能有误会,那怎么解释他私下屯兵器粮草——”   “臣有听闻近日北方不太太平——”   “荒谬!他要打仗要什么不会跟朕要?朕还能不给么?!”   “……”   君长知垂着眼不说话,心知天德帝这话说得可算是理不直气不壮。   ——去年年初西北闹饥荒,北镇王就上书请求开仓放粮——这样的大事眼前的九五之尊却办得拖拖拉拉,看上去完全就是觉得自己的皇兄在借机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给粮食也不痛快只开了一个仓,之后明知会有官员趁机剥削民脂,粮食放下去了也没派官员随行,直接便当了甩手掌柜。   后来,是见饥荒越闹越大,不少地方大片饥民饿死,眼瞧着几乎要引发瘟疫,这才慌了神,想起让刚刚上任大理寺卿的君长知给他擦屁股——顺便这才睡醒了似的要查第一批粮草下落。   这些事儿大家都看在眼里,索性是没闹出什么大乱子,给天德帝找了个“刚登基措手不及”的借口才算揭过不提。   皇帝有被害妄想症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这被害妄想症害死了许多本该活下来的百姓不能及时得到救助,这便是当皇帝的在位时的污点。   孟楼不是当不了皇帝,他文韬武略在众兄弟中确实出众,然,得失心过重,就如同一个孩子般还有待雕琢………先帝爷还是走得太早,一生戎马扩张大商国国土农业扶持商业,将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却唯独耽误教育他的儿子。   以至于成了今天这副局面。   兄不知友否,弟确是不恭。   君长知思及此,忍不住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皇帝,此时只见后者满脸乖戾面色阴沉,似乎是杀意已决,打定了主意要在这次围猎中铲除北镇王………   可惜了一个好武将。   不过话又说出来,北镇王现在这模样,怕是也举不起枪矛的空壳子一副,严格说起来还不如他弟,尚且……也没什么好惋惜的。   “君爱卿,想什么呢?”   “回万岁爷的话,臣正在掰开手指数数,”君长知头也不抬懒洋洋嗤笑,“琢磨朝中还有哪位将军能往北方放,弥补了这即将空缺出来的位置——”   “朕不是还有个皇弟嘛,我看禄王便不错——”   “禄王殿下年轻,且自小身子赢弱怕是但当不了驻守北方的大任,万岁爷还是养身边自个儿留着玩吧。”   “哦,君爱卿以为——”   “臣乃大理寺卿,只管为官后有所为有所不为,不管为官生前事——”   说着,随手将手中一枚捏得温热的棋子扔进了棋盒里发出“啪”地一声轻响,委婉地示意皇帝自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孟楼自小同他一块长大,多多少少也习惯了君长知这性子,也不好再逼问,只好缩回了还想踹他的脚。   此时正好外面太监敲了锣示意锦衣卫换班,“哐”一声精神的响声中,天德帝见君长知起身似想要告退,心中一动叫住他:“你之前似还对这事儿摇摆不定,如今怎么突然便偏向他那边了?”   那个“他”自然说的是北镇王。   君长知拂了拂袖子,头也不抬道:“前两天锦衣卫告知,夜见王爷同户部孔大人光明正大地……私会。”   天德帝刚想问谁是“孔大人”,转念一想满朝似乎就一个“孔大人”还是从兵部曹大人手下调过户部,专管军粮用器以及漕运。   而这个曹大人,可不正是最近他们私底下查的北镇王旧部曹瑞安么!   孟楼一理清中间的关系,差点儿从位置上跳起来,指着大理寺卿那张淡定俊脸激动得说话都哆嗦:“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告诉朕!锦衣卫告诉你的,他们怎么都没告诉朕呐——你上书要除了他们,还瞎了眼似的那么向着你,有没有天理了!——慢——”   孟楼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重点:“能做出这么没天理的事的人……哪个锦衣卫同你说的这消息?”   君长知扯了扯唇角没说话。   这时候,在他后面的马车窗户帘子被捞起来,外面探进来一个脸,压低了声音闷闷地说了句:“回万岁爷的话,是卑职。”   天德帝:“……………”   外面那人骑在马上一晃一晃的,见马车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这不算插嘴吧?——你们说话声音有点大,虽然没听清楚说什么不过说什么夜里私会又猜到了点儿……”   天德帝:“滚滚滚有你什么事!”   白术摸摸鼻尖“喔”了声,放了帘子正想缩回去,却在时候又被一口叫住,她放帘子的动作一顿,脸探了过来好奇问:“万岁爷还有什么吩咐?”   孟楼:“刚锦衣卫不是换职了吗?你怎么还在这?”   白术:“喔……我,马走得慢啊。”   这是什么狗屁回答。   孟楼闻言正想嘲讽几句,忽然又像是捕捉到了记忆角落某个细节似的安静下来——略有所悟地再一掀眼皮子扫了眼已经站起来早就做出要走人姿势的大理寺卿,瞬间明白过来。   这两人倒是有默契。   想到前几天这马车外的锦衣卫屁滚尿流地拒绝后宫女人各个垂涎的后位,眼下又因为某个原因巴巴地守着他的马车换了职也不肯走,一时间,天德帝反倒不知道自己应当是好气还是好笑。   最终都划归未不怎么甘心的怨气。   挥挥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示意两人赶紧滚蛋——君长知又做了个礼,而后在孟楼的注视下转身做出下马车的举动,帘子落下,外面窸窸窣窣响起马蹄声,孟楼听见君长知问:“本大人的马呢?”   外面沉默了一会儿,一个人声音“嘿嘿嘿”地响起:“饿了,放去吃草。”   “酉时喂的草,这会儿子时不到又饿了?你当本大人坐骑是猪么……挪挪坑,这么大的雪谁要走回去。”   “嘿嘿嘿。”   “手松开,缰绳给我——乱摸什么!”   “……”   “白术,你滚下去自己走吧。”   ……   那声音渐行渐远。   天德帝坐在马车里发了一会儿的愣,片刻之后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稍稍起身,来到窗子边推开了窗往后头看了眼,结果满眼的马车前行溅起的雪尘,什么也看不见。   雪尘中似有当职锦衣卫问了句:“万岁爷?”   天德帝不知道是谁。   悻悻地关了窗重新坐回暖洋洋的塌子里,拖了床厚毯子盖在膝盖上,此时马车中安静得可怕,天德帝第一次觉得薛公公那个老头说的也不完全没道理——他是真的该带个女眷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两天后,队伍终于浩浩荡荡地到了猎场,这才是到随从们真正忙开的时候了,上上下下从太监宫女到锦衣卫都忙得两脚不沾地。   他们是早晨天微亮便到了地方,一群人拥着睡得半梦半醒的皇帝回屋里头泡山泉睡回笼觉时,锦衣卫们已经穿戴整齐,骑着马浩浩荡荡地杀进了猎场,踩点。   锦衣卫分层三队,第一队由纪云这样已经在职有些年头有经验的锦衣卫带着,他们负责骑着马从外围将各种猎物往里赶,不至于让围猎开始众君臣因寻不到猎物空手败兴而归;   第二队是白术这样的菜鸟为主要组成,他们带着其他的普通侍卫,一人带着一队人,到了围场稍里面的位置就要下马了,接下来的任务便是将那雪地小心翼翼翻开排查去年有没有剩下没收拾干净的陷阱或兽夹,翻的时候要小心仔细尽量不留下痕迹——冬季围猎,大家都喜欢在整齐没有人烟的雪地策马,谁也不想爬起来看见被翻得乱七八糟的雪地败了兴致;   第三队只有五叔,十六还有二十一三个人,他们也是去“踩点”,然而踩的却是另外的人,对外宣称是跟白术他们一起,然而进了林子,稍不留神儿三个人便消失在了树林枝桠之间,不知去向。   只是走几百米偶尔一抬头,便能在不搞不低的地方发现个低调的标记——寻常人怕是不懂那么多,只有锦衣卫自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比如白术,在弯腰从雪里扒出个锈迹斑斑的铁夹时,她就是这么不经意地抬头一看,便看见就在她身高稍高一些的位置,有一小片刻痕——两竖长紧紧挨着,旁边一条短横,短横再过去是紧紧链接在一起的三条短竖条,三组条横,分别代表“二”“五”“三”,后面两组连在一起的一起看,就是“五”加“三”,正巧等于八。   整组数字就是二十八。   寻常人不仔细,恐怕就要把这当树木本身的纹路。   而刻下这组暗号的人还挺贴心,似乎是担心自己刻太高白术看不见,专门将记号刻在比较低的位置——锦衣卫里能有这么贴心的只会是五叔。   白术明白明天她蹲点的地方就在这猎场入口往东十里的这树上,撇撇嘴,倍感唏嘘——而此时她听见身后有人接近,转过头一看发现是一名跟上来的侍卫,这会儿客气地叫了她一声“大人”,而后又问:“这儿有何不妥么?”   白术“喔”了声摆摆手,将那经过一年风吹雨打破破烂烂的兽夹往那人怀里一塞:“找着个。”   那侍卫接了兽夹不疑有他便回头走了,白术顺手将树下有人来过的痕迹清扫干净——无论是是她的,还是五叔的。   ……   忙活了一天,捡了七八个破烂回到猎场外头的行宫,白术弯腰一天腰酸背疼,寻思着找地方好好休息,迎头便碰到了冒着腰往这边走来的十二和十三,两人皆是一脸菜色,白术正奇怪捡个破烂都能把他们捡得脸色煞白也不容易,正欲调侃,这又一拍脑门想起:今儿锦衣卫也没都去捡破烂,还是留了四个人给万岁爷当看门狗的。   眼下这迎面就跑过来两条。   “怎么啦这是?”白术颇为好笑地问,“万岁爷给你们指婚了啊这一脸失魂落魄的?”   “二十八,你们可算回来了啊,哎哟。”十二一脸牙疼,往身后扫了扫,这才压死了声音说,“万岁爷在里头跟北镇王议事,开始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提到了之前西番国和董家勾结意图弑君一案,本来万岁爷对于自己跟个心怀鬼胎的女人嗯嗯嗯了那么久面子就挂不住,现在提起,明眼人自然是将董家大骂一顿最好骂得体无完肤——”   正说着呢,便听见他们身后行宫里传来“哐”“啪”两声物品落地摔碎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那任性的皇帝扯着嗓子让人滚蛋。   白术往那方向看了看,摸了摸鼻尖,大致猜到一些,收回目光瞅着十二和十三笑着说:“不是所有人都精通鹰犬们的特殊生存技巧的。”   话刚落便被旁边同样一脸菜色的十三揍了脑袋:“什么话都敢说!”   白术摸摸脑袋转过头冲十二笑眯眯道:“您继续啊。”   十二心有余悸地扫了眼身后,像是生怕天德帝冲出来摇他脖子似的:“没继续了,这董家你也知道他们的来历,所以最后自然没法避免又说到了曲家,就开国功臣曲大人那事儿,先帝爷当年办的事情,王爷就是主张反对的,现在又提起来……”   白术知道了,当初恐怕天德帝跟他爹是一个鼻孔出气的,这回提起,北镇王怕是随口借题发挥说了句当年行为确实不妥,天德帝又觉得他在出言嘲讽或马后炮了。   这人呐。   便是你看他不爽,他就算什么也不干光站在那自由呼吸你也觉得这人怎么那么烦人。   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不过北镇王也是傻啊—明知道万岁爷不喜欢说什么还就偏偏要说什么,难怪明天就要被喀嚓了,伴君如伴虎,生在帝王家的人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白术挠挠头,心想一会儿当值时候可要分外留心别又触了万岁爷的点挨罚,跟两位锦衣卫兄弟道谢了,便往回走——   走了两步便在阶梯下看见一身狼狈的北镇王,他这会儿正远远地站在行宫殿外门口处,对里面道:“万岁爷,臣兄说的都乃实话,圣人说,以德服人——”   话还未落,里面便又飞出个杯子劈头盖脸砸他鼻子上,他哎哟一声弯下腰,里面禄王慌慌张张扑出来:“都别说了别说了——唉,皇兄,您倒是砸着没有?”   里面天德帝吼了声:“你关心他!朕还拧着手了呢!”   那禄王又急急忙忙放开北镇王,进去看他“扭着手”的另外个哥哥。   殿内外方圆百米内宫们闪得干干净净,留下这天底下身份最贵重的亲兄弟们在这独自上演闹剧,唯独白术站在楼梯底下伸着脖子看,正看得津津有味,便看见房里头杀出一抹明黄色的身影,指着北镇王,毫无天子驾驶,一脸又惧又恨:“你懂什么——以德服人,谁能从我!你?还是那些王宫大臣?大商便是从马背上打出来的天下,便是从血海里开出来的治国之道!”   “臣为武将,却知武不可治国。”北镇王面色苍白,“陛下三思。”   北镇王的话让天德帝猛地哆嗦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白术觉得他似乎就要对北镇王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却是什么也没说出来,狠狠地甩了袖子离去。   北镇王独自一人站在殿外良久,也叹了口气,随即转身离去。   ……   当天晚上,白术他们就接到了密令,这一次天德帝改了主意,铁了心不给北镇王活路,让他们在围猎展开后二个时辰内必须将其赶入石林当场诛灭。 ☆、第一百四十章   次日。   白术被纪云从床上拎起来的时候,清楚地记得天色和她去睡得时候完全相同。   纪云:“起来起来都别睡了,一会儿太阳就该照屁股喽,我方才在帐子外头都听见万岁爷那边都有动静了——你们好意思起得比万岁爷还晚么!”   白术:“好意思,怎么不好意思了,昨晚看图纸看得两人发直的人感情不是咱们么?我怎么觉得我才刚闭上眼就被拽起来了?”   打着呵欠一边抱怨一边看着其他锦衣卫也是闭着眼神游似的摸佩刀穿衣服系斗篷,十六因为摸错了十五的袜子被后者各种碎碎念索性将自己的袜子一股脑往对方嘴巴里塞,二十一听了动静睁开眼看着十五嘴巴里的袜子乐得合不拢嘴,二十三满世界找他的象牙牌,纪云帮着他一块儿找一边骂:“你怎么比二十四还蠢!那玩意是弄丢了补办就没事的么?你怎么不把你脑袋落在央城里呢!”   于是大清早的,锦衣卫小伙子们的帐子里大通铺上又闹了开来,仿佛这群家伙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而对于他们绝大多部分人来说,这就是他们的日常——清晨起床,洗漱,站院子里一字排开,轮班的匆匆吃两口早膳便去给同僚们换岗了,剩下的懒懒散散晨练一下说说闲话,然后一窝蜂地去用早膳,之后出外勤的粗外勤,睡回笼觉的睡回笼觉,各自散去。   晚上晚膳时间又从四面八方赶回来聚集在一起。   这几乎就是锦衣卫的一天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有每年固定时间为期两到三日的省亲,那时候脱下了飞鱼服,放下象牙牌绣春刀,就如同一名普通的皇城侍卫一般走出城门,这时候他们可能会过得快活自由一些,然而一旦假期结束,也就立刻被打回原形——有可能在外人眼中看来锦衣卫简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一群人,然而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私底下,他们也不过是一群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年轻人罢了,平日里也会觉得无聊,也会因为查案子时的不瞬间各种发牢骚。   无非苦中作乐。   白术抓过一条白色的毛巾,看也不看仿佛早就习惯了似的将那盆子里表面上浮着的一层薄冰搅合开了,将睡了一宿暖暖的手伸出去瞬间被冷醒,用毛巾洗漱干净,一转头看着纪云站在身后瞅着自己——一张小脸被冰冷的水冻的通红,白术被纪云这么盯着看得莫名其妙:“看什么呢?”   纪云斜睨她一眼:“下回起来让那些太监给你拎壶热水,女娃子家家的,怎么活得那么糙,一看就是个命短的。”   这人说话当真只能听半截。   白术扔了个卫生眼给纪云,毛巾往他手里一塞正准备转身走人,没想到这时又被人从后面一把拽住,她有些莫名地回头,却看见纪云脸上一扫之前那放松的模样——而此时,身边的锦衣卫已经三五成群地往帐子外面走,每个人背上都背着一把看似是用来狩猎的弓,厚靴子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白术知晓指挥使大人这副模样那必然是有话要说了,微微蹙眉问:“怎么了?”   “昨儿你弄明白你今在哪干活了么?”   “知道啦。”白术莫名道,“又不是傻子,昨儿开会前我就找着那棵树了,五叔贴心得不得了,还给我专程刻得特别——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捂住了嘴巴,她莫名其妙地睁了眼,又看见纪云神秘兮兮地凑过来挨在他耳朵旁边:“我给你安排的那树,周围都没咱们自己人了,没人照应你你自己拎清点,还有,那条路就是唯一一条可能会让北镇王逃走的路,一般情况下,他到不了那里。”   白术:“?”   纪云舔了舔下唇:“你还……没杀过人吧?”   白术下意识地摇摇头,然后又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一脸茫然外加有些不安地瞅着纪云——后者似乎是被她这副蠢模样给看得心软了,满脸严肃也绷不住,嗤地笑起来点了下她鼻子道:“就知道是这样,担心你紧张得拉不开弓,坏了事。”   白术:“那还把我放那么重要的地方!”   “我都说了,”纪云淡淡道,“他到不了那。”   白术:“……”   纪云:“别紧张,你也是个脸上藏不住事的,仔细被人看出点端倪来。”   白术:“师父啊……”   纪云:“怎么?”   白术:“以前这事儿你们常做?”   纪云沉默了。   半晌之后,他掀开帘子让白术先出去——白术弯腰往外走时,一脚踏出了帐子,这才听见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在她身后用含糊的声音回答:“常做,我们本来就是被养着做这事的。”   白术心情挺复杂,一时间心中像是打翻了个灶台似的,酸甜苦辣各种感情汹涌而来,半晌,不知道怎么地又想起了当年她消减了脑袋想要往锦衣卫里钻时,曲朝歌反复强调这一行真的不适合姑娘,她当时怎么说的来着?……不记得了,总之就是各种大言不谗,觉得男人能做的事情,她白术一样能做。   而直到现在她才知道,锦衣卫其实和电视里演的不一样。   他们一点也不威风,每天把脑袋别在裤裆上过活;他们过的日子也一点也不精彩,每天要么喊打喊杀要么跑去蹲人家房顶——更多的情况下是守在万岁爷的寝宫前,书房外,茅坑边,无聊得很。   为什么要坚持?白术不知道,她就记得她转正的那天,纪云在,云峥老大也在,十八也还活着,大伙儿站在都尉府的祠堂等着她,当她来的时候,他们都转过身来,冲着她微笑,祝贺她成为正式的锦衣卫——那个时候,白术觉得自己总算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找到了自己的定位,自己的归宿,这个地方她没有白来。   白术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一天的那一幕。   也许也是正巧因为此,让她不后悔自己成为了一名锦衣卫。   如果有一天做不成锦衣卫了,她该去哪呢?   带着牛银花回黑河村过一辈子农家女生活?……那日子岂不是比现在更加无聊。   “……”   脑子里乱轰轰的,一会儿想万一纪云他们没抓住那个北镇王让他跑到自己跟前了怎么办;一会儿想那必须是要干掉他否则整个锦衣卫都要跟着倒霉;一会儿又想听说他以前是个武将,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干掉他,若是他从头到尾都是在装病秧子,自己可就要倒霉了。   白术各种脑内神展开,直到爬到马背上都心不在焉的,想来想去,终于忍不住冲着自家坐骑抱怨道:“都怪那个君公公——没他的话,哪来咱们那么多事儿。”   她的坐骑打了个响鼻盹儿,像是同意她的话。   白术他们收拾整齐,各个意气风发地驾着马来到队伍的最后面——此时此刻在队伍的最前面,有比他们更加意气风发的天德帝,在他的左边是禄王,右边是北镇王,北镇王怀里还抱着个姑娘,两人同乘一骑,这会儿那病秧子王爷正靠在她耳边神色慵懒地说话,天德帝似乎极看不惯他的这副模样,也有可能是昨天发生的那个插曲的缘故,这会儿脸色不是很好看:“皇兄,这狩猎是男人的乐子,你这样带着个女人碍手碍脚,一无所获?”   “无碍。”北镇王说着,在怀中女人那雪白的胸上掐了一把,后者羞得满脸通红却笑得花枝乱颤往他怀里钻,北镇王扶住她,笑着对天德帝一本正经地说,“同样是找乐子,臣更喜欢眼下这种——乐子。”   众官员不忍直视地挪开了眼睛。   随行的本有一些看热闹的文官,读书人本就迂腐,见了他这样更是不屑,简直将那些个总跟他们过不起的武官一块地图炮进了“流氓”行列。   白术伸长脖子看了眼君长知,他倒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北镇王——脸上也看不出在想起什么,不知道的,大概还以为他在看王爷怀中女人那块爆出来的大胸——白术觉得瞅着挺像的,这个色痞。   白术在整个锦衣卫队伍的最后面,手里抓着个鼓棒,等前面纪云跟她打手势,她便举起鼓棒往身边的鼓面上敲——她劲儿大,敲的鼓声震耳欲聋,震得不少官员都将注意力从北镇王身上挪回来回头来瞅是谁大清早的这么卖力,人群之间白术看见了君长知,那家伙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地瞥她这么一眼的时候,实在是像足了狐狸。   白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做了个嘴型:流氓。   隔着人群,大理寺卿微微一愣,随即居然笑了起来。   鼓声响起,围猎开始。   莫约是琢磨着北镇王这是活不过两个时辰了,天德帝这才脸色见好,从背上抽出一支系着明黄绸子的箭射出,一声令下,围猎开始。   伴随着几十匹马跟在天德帝身后陆续进了林子,队伍浩浩荡荡,卷起雪尘无数——昨日那熟悉的林子就眼前,此时天还未完全亮,林子里没多少光,远远看去黑漆漆的一片,就像是一只无形的巨兽在默默地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   终于到白术他们这边开始挪动,其余的锦衣卫走在她前头,那“哒哒”的马蹄声一下下的就像是踏在她的心上,周围除了人们抽打马的吆喝声,嗡嗡的全是纪云今天早上问她的问题:你还……没杀过人吧?   白术忍不住骂了声脏话,狠狠地抽了下胯下坐骑,那尖锐的马啸声让她稍稍定下神。   进了林子,按照之前纪云安排的,先在周围晃一圈,等人群都彻底分散了投入到围猎中,她这才调转马头,绕着路往之前安排好的那棵树那边走,谁知道没走出多远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声音,这会儿,他正弯着腰,将一只被射穿了耳朵的白兔从雪地上捡起来,那兔子一只耳朵全是血,却还活蹦乱跳的。   按照规矩,天德帝猎到了第一只猎物,是要鸣火铳的。   通常这时候,剩下的那些武官才敢放手去狩猎。   ……此时枪声明明没响,没想到这家伙抢到了万岁爷的前头动手了。   而此时此刻,似乎听见了响动,君长知转过头,淡定地扫了眼骑着马傻愣在自己身后的锦衣卫,也不顾自己是不是挡住了人家的去路,见了那白胖的兔子,拎着耳朵也不挂在捕获馕上,便架着他的坐骑来到白术面前——还没等候着反应过来这家伙要干嘛呢,下一秒怀里就被塞进了个毛茸茸软绵绵的东西,还有一股温热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白术:“……………………干嘛?!”   君长知:“送你,一会儿窝树上无聊时候摸着玩吧。”   白术:“……”   这和小学生说话的语气……不对这不是重点,什么叫“一会儿窝树上无聊时候摸着玩”——你他娘还有啥不知道的?!   君长知完全不顾面前的锦衣卫完全石化,冲着努努嘴:“你们锦衣卫不都随身带着止血药么,给它耳朵抹抹,别弄死了。”   白术:“……”   君长知见她不说话,也停下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懒洋洋地勾勾唇角:“紧张?”   白术低下头,看看怀中活蹦乱跳的兔子,不说话。   正琢磨这人难道是准备说些什么话安慰自己,便听见——   “谁叫你要当锦衣卫呢,”君长知说,“活该。”   “……”   “去吧。”君长知说,“兔子和那个人,都别放跑了。”   “?”   “那个人跑了,锦衣卫倒霉。”君长知伸出手,稍稍俯下身来飞快地用指尖刮了刮锦衣卫的鼻尖,“兔子跑了,你倒霉。” ☆、第一百四十一章   白术满脸通红,正虚伪地嘟囔“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的”,便看见君长知轻笑一声调转马头,转眼便消失在了林子里——留下白术一人站在原地里头跟怀中那耳朵哗哗淌血的兔子大眼瞪小眼,天气冷,那血很快就凝固了,白术又将身上锦衣卫多少会带着的那种止血药一股脑全糊在那兔耳朵上。   兔子动弹了下,后腿在白术的手臂上踹了踹。   “别动。”   白术压低了声音,撸了把怀中那温热的小动物柔软的毛,之后,将那雪白的兔子揣在怀里,她将自己的马牵着选了个安全的地方栓稳——其实她的马挺聪明的,走过的路哪怕是放了缰绳它也能自己跑回去,但是这会儿到处都是人,手里都拿着弓箭,各个眼睛发亮盯着草丛中移动的物体——白术是害怕那些人不长眼睛伤了自己的坐骑。   安排妥当了一些后,白术找到自己被安排好的那棵树,爬到高处——正所谓站得高望得远,此时此刻白术所在的地方视野不错,远远地就能看见脚底下各种王公贵族们百种姿态——那些个轻手轻脚、有组织有纪律地将猎物们往天德帝所在的方向赶的暗卫自然不用说,白术还看见了进了林子之后就各自分散的官员们。   此时此刻,他们有些三三两两骑在马背上,并不打猎而是在林间悠哉漫步,趁着没有旁人进行一些秘密谈话;有些心眼实在的是真的沉浸在打猎的乐趣当中,这会儿也发现了猎物正策马追逐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了扬起的雪尘中,那巨大的动静惊得枝头上草丛里没冬眠的小动物们四处逃窜,不一会儿,有一些逃脱了,有一些便比较倒霉一些,被一箭射中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战利品——若是狐或者熊之类的动物,皮毛或内脏均有用武之地尚且好说,只不过那些兔子松鼠什么的命丧黄泉实在冤枉,一般多是在清点猎物时用来凑数,之后便弃之一边——就连吃都没人愿意吃,已经是冬季的末尾,冬眠之前养得一身秋肥已经消耗得差不多,都是瘦得叫人心酸的。   白术抱着君长知给的兔子,蹲在树上看了一会儿便觉得无聊,捏着兔子好玩的那边耳朵玩了一会儿,没多久便看见了分散在其他的锦衣卫各就各位——   因为是秘密行动,没有信号筒,也没有纪云的指挥。   大家都是各自做各自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最开始的时候,只见那北镇王兜兜转转就进了十五,十六他们的地盘范围内,然而此时就在北镇王右侧大约是隔着一百多米的密林外就是另外一名官员——这会儿哪怕是北镇王哼一声,那名武装出生的官员怕是也能听得清清楚楚……白术猫在树上,不由得为自己的兄弟们捏了一把汗。   那些官员像是没脑袋的苍蝇似的到处乱转,随时都有可能成为“意外”因素。   而不出她意料的是,这一次十五和十六果然没有动手,而是猫在树上眼睁睁地看着北镇王离开了自己的管辖范围,两人对视一眼,也不知道是心有不甘还是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双双安静地目送那闲散王爷怀中抱着美人,驾着马歪歪扭扭地往其他人负责的区域走去——   后来,北镇王又从五叔,十七和二十一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安然无恙的飘过。   此时距离整个冬季狩猎开始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距离天德帝明确命令“两个时辰内将其诛杀”只剩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白术蹲在树上开始有些不耐烦腿脚发麻,在心中嘟囔了一声都磨蹭什么呢,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看见北镇王马头稍一调转,拥着那美女嘻嘻哈哈地便突然转向了纪云所在的位置——   纪云所在的位置比较偏,周围也跟暗卫们打好了招呼,基本属于无人区域。   原本锦衣卫们就是准备将北镇王一路追逐到那个地方去再动手的,却没想到,还没劳驾他们出现动手“赶人”,这家伙就不知死活地自己跑了过去!   白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虽然猜到那大概就是自己的错觉,然而这一刻,她却还是莫名地感觉到整个森林里的气氛都瞬间紧绷了起来!   而此时此刻,在她死死的注视下,北镇王似乎还不知道即将大难临头,正低着头靠在那美人的脑袋便,两人状似亲昵,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只见那美人拧了拧身子躲过了北镇王的唇,满脸娇嗔地用小粉拳捶他的胸口……   白术不知道此时此刻蹲在树上的除却自己之外的身下二十六只单身狗心里咋想的——反正她觉得,如果要杀北镇王,那无论是从什么角度来说,肯定就是现在了。   而很显然,纪云跟她想的一样。   正当那对大白天不分场合瞎亲热的两人在马背上纠缠得难舍难分——阳光之下,站在高处的白术只来得及看见从北镇王身后的树林中有冰冷的金属光泽一闪而过——那暗器使得极好,速度极快,若是不知道的几乎以为藏在树上的是锦衣卫前任指挥使大人!   白术微微瞪大眼,抱着兔子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正瞪着目睹三枚金属暗器穿过北镇王喉骨致其当场毙命的一幕,却没想到这个时候,那北镇王怀中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后者猛地一扑将她扑倒在马背上,两人滚作一团的同时,三枚暗器居然就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   三根极细的银针“叮叮叮”三下竖着整整齐齐地钉在了北镇王身后的树干上,银光闪过,转瞬间如同被蒸发的冰雪般消融!   失手了!   白术心头一沉,“蹭”地一下从树上站起来,想了想又反应过来自己那么激动干嘛,又赶紧蹲了回去——与此同时,她看见那九死一生的北镇王似乎也是听见了响动,脸上那淫.荡的笑微微收敛,回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三枚暗器所在的方向。   暗器已经蒸发了。   然而北镇王却似乎像是还是意识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紧绷了脸,颇为紧张地往四周看了看,随即毫不犹豫地扬起马鞭狠狠地抽打了下□坐骑的腹部——马嘶长鸣,北镇王猛地催促战马,上过战场的宝马良驹撅蹄飞奔,向着他们来时的路掉头跑去!   “来人!别让他们跑出去!十一、十二!”   纪云的声音响起,刹那间原本看是空无一人的树林间有一抹人影轻盈一跃而下,稳稳落地扬起一阵雪尘,而那人只是刚刚落地连腰都不曾直起,便唰唰唰连着扔了三把匕首出去!   三把匕首犹如暗器般追着马屁股而去,而此时,北镇王听见纪云的喝声,也是脸色大变,回头看了一眼就看见那迎着自己的面门飞驰而来的三把凶器,当即调转马头身子倾斜——他的身前坐着的是他一直抱在怀中的美人——就在所有的人都以为这位王爷是要弃自己的伴侣不顾独自保命,却看见那姑娘一个回身,胸前两团白雪如同小兔子般跳得人眼花缭乱,随即她只是轻轻一拍马背,整个人便轻盈地腾空而起,衣袍纱衣翻飞之间,脚底绣花鞋只露出鞋尖,便“啪啪啪”三下将纪云投掷的匕首踢飞出去!   “操蛋!那女的会武功!”十二震惊地吼。   “看你还夸她胸大不——母的留给你,我和纪哥儿对付公的!”十一冲北镇王怒道,“跑什么!跑得掉吗你?!”   话语之间,北镇王已经骑着马一路狂奔离去——   一路上两旁的树上不断有锦衣卫从树上落下围追堵截!   一时间场面颇为壮观。   白术抱着兔子蹲在树上看热闹,然后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北镇王已经像是开火车似的屁股后头带着十余名锦衣卫,热热闹闹地往她这边杀了过来!   白术:“……”   摸着兔子脑袋的手一僵。   说好的会在北镇王往她这边跑之前就把他干掉呢?!   白术眨眨眼,片刻之后,便听见纪云打了声口哨——蹲在树上的锦衣卫就像是狗听见了铃铛响似的下意识浑身一颤,紧接着将那无辜的兔子往自己怀中一踹,大喝一声“站住”的废话台词,跟着跳下了树下!   于是跑在前头埋头苦奔的北镇王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前面的道儿上莫名其妙地从天而降一个身穿黑色侍卫服的矮子侍卫,落在地上落地不稳,站起来时胸前波涛汹涌,颤个不停,简直像是有一只小兔子藏在里头踹来踹去……   长年累月装色痞装出了点儿职业病,北镇王一时间眼睛不自觉地被吸引了去。   几秒后,便看见个毛茸茸的白兔脑袋从那领口处冒了出来。   真是兔子?!   北镇王:“………………………………………………………………?!!!!”   北镇王:“什么玩意——闪开闪开!!!!” ☆、第一百四十二章   堂堂锦衣卫,执行任务的时候怀中揣着一只兔子从天而降了。   这像话吗?   还能有比这更不像话的场景吗?   于是追在北镇王身后逼得最紧,也是最先将这一幕收入眼底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瞬间炸裂了:“哪来的兔子?!——娘的,傻徒弟谁给你的兔子——执行任务的时候你玩兔子?!你玩什么兔子?!还不快给老子扔了!”   白术被一顿吼,先是愣了愣,在她犹豫“是扔兔子被君长知揍一顿”还是“不扔兔子被师父揍一顿”时,北镇王已经杀到了她的面前——马蹄子都快踏到她脸上了,那场景看着后面的纪云又是一阵心惊肉跳倒吸一口凉气,也顾不上兔子了,大吼:“快闪开——不对,快拦住他!”   那变来变去的命令弄得跟在指挥使屁股后面的锦衣卫面面相觑:今儿的纪老大颇为不淡定啊?   而跟他们不一样,白术向来就是个抽一鞭子走一步的老牛,有了指令就是下意识的行动——于是在纪云的一声喝下,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猛地向着北镇王□□坐骑刺去!   若是寻常的马,此时说不定已被绣春刀冰寒惊扰,然而北镇王的坐骑是随他下过战场的,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冷兵器吓到,见那迎面刺来的刀已经到了眼前,居然也就是一撅蹄子——白术连连后退几步,顺手将手中绣春刀掷出——那刀向着马胸膛飞去可谓是又快又急,眼瞧着就要得手斩掉北镇王的坐骑,却没想到,此时坐在他怀中的那名女子再次出手!   袖袍翻飞,她直接从马背上一跃而起,一只手环绕着马脖子,轻声呵一声,紧接着“呯”地一声便将那绣春刀直接踹飞出去——这么一来一去近距离看简直比想象中更加震撼,把白术看直了眼,“卧槽”了一声下意识地“啪啪啪”拍起了手——   然后便被赶上来的纪云一巴掌揍在脑袋上:“长谁志气呢!猪么你!”   白术清醒过来这会儿在干活儿,“哦”了声连忙转头去捡自己的绣春刀——而在她转身的空当,这边纪云也是一拍马背整个人犹如只雄鹰似的腾空而起,直直朝着北镇王扑去,后者“哎呀”一声,叫了声:“绣娘!”   “王爷您先走!奴婢稍后便赶来!”   那叫绣娘的神秘女子直接纵身跃下马背,少了一个人的负重那马儿自然跑得更快了一些,纪云想追,奈何却被迎面敌来的女子拦住了去路,两人一招一式你来我往,一时间居然谁也不能拿下对方——这一下看得身后一干众人皆是震惊万分:想来锦衣卫也不是光有响亮的名头,能在央城上十二卫拍在首位,也是因为他们各个身怀不凡怀有绝技,哪怕是单独拎出来放江湖上,那必须也是一个个叫得出名字的高手。   而纪云更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   如今居然跟一介女流之辈打成平手!   而这边,白术也捡到了自个儿的绣春刀,衔在嘴里向上一蹿,平日里被训得要死要活的功夫在关键时刻派上了用场,只见她手脚灵活地窜上了树,蹲在枝头看了看,又将绣春刀取下来重新插回腰间的刀鞘里,手指头放到唇边打了个口哨——那哨声又尖又细,听上去又像是一般的人训猎鹰发出的声音,锦衣卫众这会儿追北镇王追得上气不接下去,忽然便听见身后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转头一看,林子间赫然闯出一匹矫健的身影,居然是白术的坐骑!   “好好好!”二十一蹲在树梢上,一边喘气儿一边跟对面树上的矮子比了个大拇指,“你咋那么机智,哥儿几个的马都放回去了!”   “腿短,追不上。而且路上什么人都有,弓箭乱射,犹豫了下没敢让它回去。”   白术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自家坐骑的背上,又是一夹马肚子轻吆喝一声——马儿嘶鸣了一声撅蹄子便往前冲了出去,将剩下的锦衣卫甩了身后的同时,白术看见他们也改变了路线不再傻追,应该是换路线围追堵截去了……   白术骑着马没一会儿就追上了北镇王他们——白术敢到的时候,正巧看见前面纪云将手中的绣春刀直接□□了那个名叫绣娘的妹子胸膛里,只听见“噗嗤”一声轻响以及沉闷的闷哼声,鲜血四溅,飞溅在他的脸上和白莹莹的雪地上,看得白术眼皮子一阵乱跳!   白术:“师父!”   “叫我做什么,骑着马也不怕咬了舌头——追追追!”   纪云转过头,顺便抬脚在那姑娘的尸体胸口踹了一脚将自己的绣春刀抽回来,头也不回三步并两步地窜过来,纵身一跃,白术只觉得坐骑猛地沉了沉,下一秒,一个温热且呯呯乱跳的坚硬胸膛便贴到了她的后背——   白术:“我下马你自己追?两个人跑不快。”   “拉倒吧,你能有多重?”纪云嗓音之中还带着不平稳的喘息,片刻之后,才压低了声音凑到白术身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小声道,“师父受伤了,一会儿一个人不一定是北镇王对手,那家伙年轻的时候厉害着,你得帮衬我。”   “哦,”白术点点头,片刻之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惊骇道,“你受伤了?伤哪儿了?严重吗?”   话还没落脑袋又被揍了下——   “嚷嚷那么大声干嘛?”纪云顿了顿,“你那破兔子还没扔啊?”   “揣着暖和,一会儿再扔。”   白术心不在焉地答道,一心想要回头看看纪云伤哪儿了,奈何身后的人直接伸出手固定住了她的腰不让她回头,同时俯下身凑在她耳边用低沉的声音说:“一会儿追到,你先出去想办法拦住北镇王的坐骑,杀了还是砍了随便你,我处理马背上的那个——”   说话时唇间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白术的耳畔,有些痒痒,后者无奈只好答应,而此时,他们已经能看见北镇王的背影了——想来是他的马儿上了年纪,而且终归是在雪地里奔跑比不得在平地上,相比之下白术的马休息到处溜达了好一会儿了,所以轻松便追赶了上来!   前边北镇王似乎耳朵挺灵光,听见了身后马蹄声回头一看,远远地便看见马背上两名锦衣卫虎视眈眈——其中一名还是指挥使,这会儿正怒红了眼苦大深仇地看着自己——心中咯噔一下,明白过来这指挥使赶上来相比他的红颜是已经命丧黄泉,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分又是悲痛,片刻之后又被惊慌压下,连忙叫到:“别追了别追了——”   “可以不追,”纪云怒道,“你他娘的倒是别跑啊!”   “我犯什么事让你们这么追我?!”   “你要没犯事你跑什么?!”   “你们追我能不跑吗?!”北镇王无奈吼道,“又不是傻子!”   这对话白术听得一口气提不上来,只想说你俩都是傻子——而此时,他们已经追到距离北镇王还有个十余米的位置,白术只感觉到有人在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于是瞬间紧绷了从怀中掏出暗器啪啪两下甩了出去,与此同时自己也跟着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扑向北镇王的马屁股!   这回从背后偷袭,那马到底是没躲过,两枚暗器结结实实地扎在马屁股上,马儿受了惊猛地停住奔跑的步伐原地打着圈圈,那劲儿差点就把坐在马背上的人甩下来——北镇王勒住缰绳呵斥着试图让马儿冷静下来,然而此时为时已晚,纪云已经抓紧了机会扑了出去,一把扣住北镇王,两人抱成一团双双滚在雪地里扭打了起来!   白术这边二话不说,伸手抱住北镇王的坐骑的脖子,稍稍一扳那高大的马儿便轰然倒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摔折了腿,那马儿一时半会儿在地上居然也爬不起来。   白术见解决了这边,还惦记着自家师父的伤,便想着冲到纪云那边帮忙,然而还没等她赶到面前,便看见两人扭打之间北镇王居然占据了上风——他将纪云一把压在身下,抡起拳头便冲着他当胸揍了下去,纪云张口“哇”地一口直接吐出一口鲜血,白术当锦衣卫那么久,经常在朝廷上围观其他锦衣卫随便将哪个犯了事儿的大臣当场打得血肉模糊,然而哪怕是围观别人被打得看见了白色的骨头,也不如现在这样看见纪云一口血当场吐出来得心惊胆战!   她扑了上去,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爆发力,恨不得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北镇王拎起来甩小鸡仔似的摔了出去——一个大男人被她直接抡出几米远撞在树上,白术自己则扑到了纪云身上,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捂他的嘴,谁知却碰到一手湿滑,那被冻的有些苍白的手立刻沾满了触目惊心的红——   白术脚都软了,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小声道:“师父?师父——”   原本还死死皱着眉头闭着眼的纪云稍稍睁开眼——   “龟儿子的,居然看出老子受了内伤……干!”   指挥使断断续续说着,想要爬起来却挣扎了几下都没能成功,白术蹲在他旁边也不敢贸然伸手去扶他生怕将他弄得更严重,正焦急万分,便感觉到纪云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捉、捉北镇王,否则,死在这里还是死在外头,没区别。”   白术猛地抬起头,便看见不远处被她扔树上的北镇王正吭吭哧哧地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她停在路边的马儿走——心中一悚,又惊又怒地大喝一声“还跑”,便冲着他扑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三章   “你们这样捉不到本王,”北镇王见解决了纪云,这会儿也安下心来,一边往后退一边道,“早些年我记得锦衣卫动手抓人可不给人跑的机会——怎么,云峥走了你们便没了主心骨不成?”   白术恨不得将他的舌头割下来——果不其然,这话刺激到了在他们身后的现任指挥使,只见他慢吞吞从雪地里撑起来,靠在身后的树干上,又吐出一口带着血的唾液,冷笑声道:“这次计划不是我做的。”   白术闻言,下意识地回头去看纪云,她微微瞪大了眼,像是唯恐纪云将下面的话继续说出来似的——然而事实似乎偏要违她的愿,没等多久,她便听见锦衣卫指挥使大人一字一顿道:“猎场地图是他给的,计划是他做的,我们锦衣卫奉旨按照规矩办事——进一步不得,退一步不得,办砸了遭殃,办好了是职责。”   猎场地图是君长知给的。   猎杀北镇王的计划也是君长知做的。   从头到尾,他就这么简单的心思,要么捉住北镇王,要么找个机会捣了锦衣卫,无论是何种结局,他都满意——这人要起了什么心思,当真不会只是坐在书案后面上书写写折子而已,他也就表面上是个斯斯文文的文官。   骨子里却是心狠手辣得很——   白术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为的谁。   如果是为了皇帝,他不可能给锦衣卫一份明显有漏洞的计划卷轴。   如果是为了借机绊倒锦衣卫,如果那计划书争对的是体能低弱早被掏空了身子又带了一寻常女子的北镇王来说,又绰绰有余。   所以,想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哪怕在来的路上,知道了他想要使坏白术一路旁敲侧击地跟他探口风,君长知皆是一一连哄带骗地跳过了——白术猜到他肯定不会因为她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成员就对他们整个都尉府有手软,然而到头来他还是这么做的时候,她却发现哪怕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非常难过,活蹦乱跳站在那里一脸严肃说“你们捉不到我”的北镇王就像是君长知的巴掌活生生地刮在白术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希望其实一切只不过都像是北镇王说的那样锦衣卫这一次办事失利,而整件事情跟君长知没有关系。   然后又觉得自己不仅力大如牛,就连脑子都在向着那生物靠近了。   “北镇王。”   “什么?”   正和纪云说话的男人下意识地回头——布料,却对视上一双微微泛红的双眼——他稍稍一愣,从刚开始就有的那种奇怪的违和感再次涌上心头……   正当他琢磨着这违和感究竟从何而来。   而此时此刻,雪地之中,无论是北镇王还是纪云都被接下来的一幕稍稍惊愣——只见前一秒还呆愣在雪地中的锦衣卫忽然抹了一把脸,紧接着在谁也没有料到的情况下“哐”地一下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绣春刀,她猜想自己的速度从未有像是现在这样快过,当绣春刀指着北镇王面门扑去的同时,已经有两枚蝉翼刀从她的袖中飞射而出!   北镇王惊愣片刻,为躲避那两枚蝉翼刀连连后退——然而冰天雪地之中行动诸多不便,于是他便是在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被白术抓了空当,绣春刀只是人影一闪瞬间便到了他的眼前,北镇网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名身手并不怎么地的锦衣卫伤到——   而此时已经为时已晚,白术手中的绣春刀已经打从他的胸前滑过,从右边肩胛骨到小腹,一道又深又快的刀痕划过,北镇王痛呼一声连连后退,鲜血立刻侵染出来湿透了他身上的华服——白术见匹歪,正冲上去想要再补一刀,而此时,前者已经没有再给她更多的机会,迎面一脚便将她踹飞出去!   白术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痛,汹涌上喉头的腥味让她一时间喘不上气只觉得偷眼昏花,落在雪地上挣扎着爬起来,便看见北镇王正跌跌撞撞地向着她的马走去——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白术强忍着胸口的疼痛爬起来,手中绣春刀再一轻挥,寒风之中有破风之音穿耳,银色的刀刃在冰天雪地的反衬下化作一道银色的光刃,以异常的速度冲着这会儿刚刚抓到她坐骑缰绳的男人扑去!   北镇王:“各有苦衷,又何苦难为!”   白术:“放你不得!”   北镇王眉头紧蹙,手指一紧接着翻身上马的劲儿一腿踹出——那腿风强劲有力,哪里有半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   白术心中一惊,想要闪躲,然而此时为时已晚,那一脚结结实实就擦着她的脑袋顶端飞过——只听见“钉”地一声发簪落地,挽起的长发落下,刚刚在马背上坐稳的北镇王微微瞪大了眼,终于反应过来从头到尾他都觉得充满的一阵强烈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锦衣卫中怎么会有丫头?!”   而在他的震惊之中,所谓的“丫头”已经没给他震惊的机会,在倒地的同一时间,她将手中的绣春刀掷出,结结实实地扎在北镇王手臂一侧——因为掷刀者力大,那刀插得及深,鲜血几乎是蜂拥而出,男人只觉得自己能听见自己的骨骼发出“咔擦”一声不详声响,怕是要不好!   他吃痛一声,见躺在地上的人挣扎着从胸口中摸出一把哨子作势要吹——他便是知道只要哨声一想其他的锦衣卫恐怕就要疯狂地往这边收拢,不敢再多做逗留,将那绣春刀拔下来握在手中,又是一声高喝!   受了惊的马儿立刻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奔出去!   ……   白术躺在雪地上,明明是大冬天,此时此刻身上的飞鱼服却愣是被汗液完全浸湿,一阵寒风吹过,又冷又热,十分难受。   琢磨着再这样躺在地上怕是要感冒,白术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简直是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她从来没想过要单枪匹马面对一名曾经的边关武将她该如何,而如今赶鸭子上架……   还是让他跑了。   而且还带着她白术的绣春刀和坐骑。   白术躺在雪地上,沉默半晌,正当她又疲又疼,几乎想要闭上眼时,忽然感觉到身边凑过来一毛茸茸的东西,柔软的爪子在她的脸上蹬了蹬,又扑腾上了一些冰凉的雪上来——那一冷一温热的奇怪触感让她睁开眼,定眼一看,这才发现是那只被她随手人一旁的兔子,这货不知是不是犯了抖m症什么的,明明还了它自由,这会儿又跑了回来。   “……”   白术伸出手,将那兔子拎着耳朵抓过来——下意识地往胸前放,却没想到只是这一点点的重量却让她整个胸口都像是承受了千斤重一般撕心裂肺地疼痛起来——一股汹涌而来止不住的恶心感袭来,她浑身抽搐了下紧接着像是垂死的鱼一般从雪地上爬了起来,呕了两声,只觉得口腔之中被腥甜温热的感觉充满,紧接着又是两眼冒金星,眼前一阵阵发黑。   等定下神儿来,艰难地挪了挪身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手边的白雪早就被一阵猩红染红。   想来是方才北镇王一脚踹的。   王八蛋,劲儿正他妈大。   白术掏了掏衣服,正想把金疮药掏出来吃了救救急,掏了半天一看手边那兔子这才迟钝地想起来金疮药全给这货用耳朵上了——顿时又囧又无语,呆愣半晌居然笑出声来,顺手将那兔子往手中一捞,雪地之上,那抹身穿飞鱼服的瘦小身影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顿了顿,然后脚下一转,往路旁的大树下走去。   白术走得极慢,事实上这会儿她觉得每走一步都是要了她的老命。   等她来到纪云跟前,这才看见锦衣卫正指挥使安静了那么久不是因为他不想说话而是他压根没法说话,歪着脑袋靠在树干上,树上落下的雪几乎将他的眉毛和头发都染成了白色——唯独脸色发青。   “……师父?”   没反应。   “纪云?”   还是没反应。   “……指、指挥使大人?”   按照平常,被白术这么叫纪云可能就跳起来揍她了——不过放了今天,他却一声不吭地靠在那里,连眼睛都没睁开看她一眼。   白术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发慌死活不敢靠近,良久,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她将怀中的兔子往旁边一扔,自己扑到了纪云的腿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往他鼻子底下探去——还没到地方,她就发现自己的手都快抖得脱臼了。   等到了纪云的鼻息下,她又发现自己的手冷得快僵了,什么都感觉不到。   眼圈一红嘴巴一瘪,白术简直像嚎啕大哭一顿,好在这个时候,那像是彻底是过去的人睫毛轻轻颤抖了下,伴随着几粒雪花落下,那双紧紧闭着的眼终于缓缓张开,一眼就看见一个凑在自己跟前愁眉苦脸要哭不哭的丑脸。   纪云长吁出一口气,又被呛入的凉气弄得咳嗽几声,带着血的泡沫从他的唇角溢出,身边的人连连倒吸气,纪云却仿佛没感觉似的,笑了笑:“狼狈不?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师父不称职……咳……扔下徒弟一个人对敌,自己先倒下了……咳咳——”   纪云的一番话说得极缓。   缓得白术连连想让他赶紧闭嘴。   片刻之后,又听纪云问:“不抱希望地问一句,北镇王呢?”   “跑了。”白术嗓音沙哑得像鬼。   纪云叹息一声。   “伤了他,胸口一道口子,不止血不出明天就死了。”白术又说,“就算不死,右手也废了,刀子扎、扎进去,裂了。”   “喔,那还干得不错,”纪云点点头,转过头来看着凑在自己身边的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片刻后又道,“做得不错,二十一他们在,也就这样了——赶紧的,别哭了。”   纪云不说还好,一说,白术的眼泪就兜不住了——   “我让他跑了。”她“哇”地一下扑纪云腿上,“我他妈居然让他跑了!”   纪云只感觉自己的裤腿迅速被温热的热体浸湿,尿裤子似的——不由得感慨女人真是水做的,说哭就哭,咳嗽两声伸出手推推趴在腿上的脑袋,却听见对方一边抽泣一边让自己赶紧别推了,这才反应过来这货披头散发的,扒开她头发一看,长长的一道血口子,伤口已经凝固了,天冷,头发都被血弄成了一块。   “怎么弄的?”   “他踢的。”白术拍开纪云的手,抬起头来,一双黑色的瞳眸水汪汪的,“师父怎么办啊?他跑了,我们死定了啊!”   “咱们不还没死透么,”纪云也是一阵心烦意乱,却还是强装淡定地伸出手捏了把面前这张湿漉漉的脸,“他要死在荒郊野外就好了,要是这样,这次功劳算你的,给你升官。”   “……”   “当个副指挥使怎么样?这职位还空缺着呢啊?”   见面前的人还是苦着个脸,一副深仇大恨极为自责的模样,纪云算是彻底没辙了:他就没见过哪个才入锦衣卫两年不到就责任感那么强的,头疼死了。   等了片刻,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猛地被一把抓住,而后面前的人冒出一句:“师父,我们跑路吧?”   纪云:“啊?”   “走得远远的,”白术说,“再也不回来了,别人说不定以为咱们死了……跟北镇王拼搏的过程中死了……”   纪云:“……”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白术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但是当他定眼一看,这又发现其实她并没有在开玩笑。   于是又有那么一瞬间,当直视面前这张写满了期盼、同色瞳眸之中闪烁着水光的脏兮兮的脸,鬼使神差地,纪云发现自己心中一动——居然是真的起了这荒唐的心思,想爬起来,跟她就这么走了,头也不回地走掉,不顾自己身上还有伤,也不顾这伤要是放着不管他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也不顾……   什么都不顾了。   纪云与面前的人对视片刻。   直到两人都快在风中被冻僵了,他这才轻笑一声,叹息声几乎要化在风中,紧接着这才用极为低的声音淡淡笑道:“胡说什么呐。” ☆、第一百四十四章   “咱们要是走了,剩下的那些人怎么办?五叔,二十一,十五,十六,今儿来了的甚至没来的,他们都脱不了干系……”纪云伸出冰凉的手,用那粗糙的指腹刮了刮白术的鼻尖——力道有些重,想来是这会儿他连好好控制力道的力气都没有了,“也别想蒙万岁爷咱们死了,咳……咳咳……”   “……”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啊……”   纪云长叹了一口气,夹杂着血腥气息的白气从他嘴里喷洒出,这一声叹息叹得白术更加难过了起来,想哭,却是反应过来这时候哭有个屁用,关键时刻死死地咬住了下唇绷住了,又在兜里掏了掏,用那冻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夹出一枚哨子吹了吹——哨声响了两声,白术便将它扔开了,生怕再引来不该来的人。   她蹲在纪云身边,虽然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的疼,然而吐出那一口血后反倒是感觉舒服了些,眼下纪云的情况要比她糟糕许多——原本跟北镇王带着的女人拼搏的时候他就是受了内伤,后来又被北镇王当胸捶了一口,若不是好多年强身健体有些底子在,换了普通人,怕是当场就要不行了。   天寒地冻的,白术怕他睡过去就起不来了,便凑到他身边,压低了声音跟他说话——乱七八糟的瞎扯谈,没什么重点。   好在没等一会儿,她便听见树梢上传来“沙沙”声响,紧接着几团积雪就掉了下来落在她脑袋上,她先是哆嗦了下像是受了惊的小狗似的下意识地站起来——这么猛地一站倒是提醒了她这会儿自己身上也有伤,双眼一黑摇晃了下差点一屁股坐回去,而这时候,树上的人已经落在了她的跟前,拍了拍她的脑袋,沉声道:“是我。”   声音低沉颇显浑厚,白术抬头一看,发现最先赶来的人是五叔——这会儿见白术和纪云一个躺着一个满头虚汗,他皱皱眉,低下头看了下纪云又给他把了脉,随即道:“内损,怕是胸骨折断刺伤脏腑——老纪,谁干的?”   “那娘们。”纪云睁开眼蔫了吧唧地扫了五叔一眼,“你不看见了么,还逼我说出来。”   “那女人没伤你那么严重,否则你刚才就不能动了。”老五说,“后来是北镇王补了一下?”   纪云看上去特别郁闷地唔了一声。   五叔沉默片刻后,说:“他果然是装的。”   白术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想现在才得到这结论也太晚了点——亏得他们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结果却一个人都没看出来那北镇王是装的……   正琢磨着,又听见五叔问了句:“我那方向没见着北镇王,怕是往其他人那里去了——二十八,你见你七叔了么?”   五叔和七叔是一批进锦衣卫的,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如今退休的退休,死的死,在职的就剩下他们两个——今年是他们在锦衣卫服役的最后一年,白术经常看见他们俩闲下来没事的时候就搬个凳子窝在屋子里下棋。   七叔原本有个未婚妻,后来因为不想等,退了婚便嫁别人去了。   五叔常说,等他俩退下去了,就随便找个地方两单身汉过一辈子拉倒。   可见两人感情深厚非常。   所以对于这会儿五叔回来第一件事就打听七叔也是见怪不怪,白术挠挠头,指了指某个方向道:“我也没怎么看清楚,最后那一下是跟二十一往那个方向去了,还没回来呢……我刚吹的哨,从外头往回赶怕是也要一点时间。”   五叔去看纪云,纪云扫了他一眼,也跟着点点头,咳嗽了两声,吐了含着血沫子的唾液然后补充了句:“部署图我亲自画的,没漏洞,他们中间肯定有人要遇见北镇王。”   “嗯,”五叔应了声,想了想又说,“我倒是私底下希望不是他们碰见北镇王,老七是个认死理的,若是遇见了,怕是要麻烦。”   白术沉默地点点头,其实压根不敢去搭这话茬。   好在这时候,其他的锦衣卫也陆续赶到,均是围了上来,看见白术和纪云均是受了伤,身边雪地上都是血,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最后还是白术,舔了舔干裂的下唇,沙哑着嗓音说:“北镇王跑了,我没拦住他……这事儿办砸了。”   虽然大家心底都是猜到了这个结局。   然后被白术直白地说出来,他们反而显得有些不知所措——锦衣卫很少办砸事儿,哪怕是办砸了也会想办法弥补,否则恐怕就是难以饶恕的大错……   而石林地形错综复杂,北镇王一旦进入,别说他找不找得到出来的路,哪怕是锦衣卫现在立刻跟上去都不一定能找着他——所以这事儿基本可以说是没有弥补的方案,要么守在石林外头瞎猫似的等北镇王自己走出要,要么他们就只能烧高香祈祷这王爷死在林子里头。   但是看不见尸体,谁都不能踏实。   “二十八,”十五问,“你刀呢?”   “北镇王拿走了。”白术说,“我伤了他的右臂,他右边手臂应当是废了,但是我刀也没能拿回来。”   十五闭上嘴不说话了。   都说锦衣卫,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如今算是当真应了这句话,北镇王带着白术的刀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可不就像是如今的锦衣卫众人一般,一颗脑袋悬在半空,也不知道最终是能安稳地长在脖子上,还是倒霉地人头落地。   一时间,大伙儿均是没了主意,纪云这个样子是没办法再骑马回去的,十五和十六在一旁砍树弄了个简易的担架,对医术这块比较拿手的十二蹲在纪云身边,小声地跟他说话询问问题,剩下的一群人站在原地,你看我我看你,良久,不知道谁在人群里问了一句:“七叔和二十一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   大家看向自己身边的人,看来看去果不其然没看见这两位——此时,也终于算是明白过来,他们分散之后的防锁线没出问题,若是在场的谁都没有遇见北镇王,那么很有可能便是此时此刻不在场的人遇见他了。   这么一琢磨,众人说不准是心存侥幸还是怎么的,突然觉得希望没完全破灭,皆是巴望着二十一和七叔能成功拦下北镇王,带着他的人头回来——在场的唯独是五叔脸色不怎么好看,他打了声口哨,没等一会儿便看见从林子里出现了他的坐骑,五叔跳上马,拉了拉缰绳压低声音道:“我去找老七他们。”   “……”   白术抬着头看着五叔骑在马背上,明明就是三十五六岁的光景,她却在他的头上看见了几缕白发,想到这位前辈平日里少言寡语,行为木讷,这会儿却难得说要主动出去寻找同伴,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就揪心了起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人群最外面的十三哎呀了一声。   众人皆是一愣,然后齐刷刷地回过头去——   二十一是最后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伤,身上的侍卫服都被血染红了,这血被寒风吹成了深褐色,只见他双目赤红,手里死死地抓着一个被布袋子包裹着的东西——深一步浅一步地踩着雪回到锦衣卫的身边,这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锦衣卫大厨如今脸上变得面无表情,他将那用侍卫服包裹的东西往雪地里一扔,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遇见北镇王,往我们那条路跑的……哦对了,老七没了,换下他一条原本就受伤的胳膊。”   围绕在纪云身边的其余二十多名锦衣卫都忽然安静下来。   白术心里头一凉,然后就下意识地干了一件大家都没敢干的事儿——抬头去看这会儿坐在马背上,还没来得及走远的五叔。   他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但是白术知道二十一的话他肯定听见了。   而此时此刻,二十一抬起头,看着他屹立在不远处的背影,那双原本就怒目赤红的双瞳忽然便变得简直如同染了血般——一眨眼,一大滴液体就流了下来,那大约是滚烫的泪水将他脸上的泥巴、雪以及血痂的混合物冲出一条沟壑,他握紧了拳,一扫前一秒的淡然,嗓音前所未有沙哑地叫了声“五叔”。   而坐在马背上的人久久未回应。   直到十五和十六扶着纪云,将他往那刚做好的临时简易担架上搬,众人这才看见五叔动了动,续而他那特有的浑厚声音传来:“你们先把老纪带回去,路上仔细点别再伤了,也别一窝蜂引人注意……”   然后他扬鞭,狠狠地抽了下马鞭——□□的坐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暴躁不安地在原地打了个圈儿便扬蹄奔出,满眼卷起的雪尘之中,大家只来得及听见五叔留下的那一句他早就说过的话……   “我去找老七。”   一阵寒风吹过,众人像是如同被冰封的雕像一般愣在原地,谁也没动,谁也不敢说话。   直到人群后面传来一阵咳嗽的声音,紧接着,纪云那低沉嘶哑的嗓音响起:“都愣着干嘛,走啊。”   众人这才动了起来。   白术虽然受伤也没跟人家说,就说自己力气大也帮着十五他们扛担架,胸前被踹中的地方隐隐约约地疼痛,但是一路上她也没怎么在意这个,满脑子乱糟糟的,只觉得自己活了那么多年,从未感觉过有哪个冬天像是今天这样冷过。   当真是冷到了骨子里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在白术的记忆中,锦衣卫从未像是今天那么狼狈——指挥使重伤,其他人不同程度轻伤,还折损一人……就为了捉一个北镇王,当今皇宫三十六卫之首锦衣卫上上下下二十来人,居然落得如此田地。   唯一的战利品就是这会儿挂在担架上摇摇晃晃的北镇王的一条胳膊。   想到这里,白术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怀中的兔子,她这一松手后面的十五赶紧“唉唉唉”地提醒她,她这才反应过来手上还扛着东西呢,打了个歉意的手势后赶紧抓稳了担架……此时二十几人的队伍拖得老长,回到营地的那一路上,路途居然比白术想象中的更长,一路上众人皆是默不作声,灰头土脸……   躺在担架上纪云这时候还不忘记调节气氛,咳嗽几声,唇角冒出几个血沫子,自嘲道:“像一群丧家犬。”   没人反驳他。   周围风声呼呼,白术扛着担架走在前面,没走几步又听见纪云闲不住似的碎碎念道:“徒弟,拿北镇王的胳膊给师父垫垫后背,这么躺着气有些不顺。”   白术没理他,招呼着跟在旁边的十七帮把手,十七三两步从后面走上来,沉默不语地将纪云扶起来,纪云舒坦了些,狠狠吸了两口气,奈何又吸得太急了让寒气呛进了肺部,又是一阵猛咳,温热的血液从他唇中喷洒出来飞溅到白术的手背上,寒天冻地的,白术手哆嗦了下,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纪云——只见其一扫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模样,面色发灰……白术一直以为,书里头说的“面如死灰”是一种形容词,而如今她才知道,原来其实不是的,人之将死,大概真的会有一种灰色的颓败浮现于脸上,而这种阴沉叫人胆寒。   白术回头看去,发现身后雪尘滚滚,狩猎场枯木松林摇曳,北风呼呼地吹着,树丛间不时有小动物的黑影闪过,却没有看见五叔的身影。   她知道五叔肯定是早七叔的尸首去了,或许找到了,还要同他说说什么不方便别人听的话,毕竟两人认识了大半辈子,肯定有许多他们这些个后辈没资格听的秘密要说。   想到这,白术眼睛一酸,几乎是又想要落泪。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踏雪之声,先是心中一动,还以为是五叔寻了七叔回来,待仔细一听又是心中一凉,只听见那马蹄声轻快,决计不是达成了两个成年男人的马儿能跑出来的声音,正琢磨是什么人往他们这边靠近呢,忽然就听见走在最前头的二十一“喝”了一声,“刷”地一下拔出了腰间的绣春刀!   “君长知!我锦衣卫何处对你不住?!你将我们逼到如此田地——”   “二十一!”   “嘛呢?!”   “二十一——我操,来个人拦住他,都死了啊!”   一阵混乱之中,白术站在原地,只来得及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骑着高头大马闯入视线打乱了锦衣卫们的队伍!   在二十一抽出绣春刀扑上去的同时,来人也抽出了腰间的长鞭,长鞭破风发出凌厉之声,马背上的人轻巧一跃从马背上一跃而去,不顾剩下的锦衣卫们吆喝的声音,刷刷便跟那最先攻击自己的人斗在了一起——绣春刀的冰冷金属光芒与长鞭挥舞的黑影将纷飞的大雪撕裂,白术怔愣在原地,满眼只剩下二十一那双怒红到了极点的双眸以及君长知那张冷漠淡然的侧颜。   明明身为文官,君长知的武功却是连前任锦衣卫指挥云峥都要点头的,而此时此刻,只见他脚下轻点,游刃自如,长鞭如灵蛇任由其掌控游走,手中只有一把绣春刀的二十一跟他过了几招就吃不消地败下阵来,稍稍后退,君长知也不恋战,立刻抽身离开——   眼睁睁地瞧着众锦衣卫将向后倒去的二十一包围起来,大理寺卿长鞭一扬顷刻间那软鞭便回到他腰间,身上御寒的裘衣落下,重新翻身端坐于马背上的人微微垂着眼,似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马背,这会儿,他轻轻一踢马肚子,伴随着一阵马蹄声,白术稍稍抬起头,发现自己被眼前高大骏马投下的阴影笼罩住。   白术:“……”   “少了两人,”君长知用那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语气淡淡道,“折损了?”   “折损一人,五叔去找他去了,哪、哪怕是尸身,总不能留在外面让狼叨走。”白术重新低下头,吸了吸鼻子,让那有些凌乱垂落下来的发挡住自己眼前的视线,“君大人问完了?问完烦请让让,咱们指挥使受伤了,急着回去——”   话还未落,她听见在自己身后,沉默了一路的二十一此时突然像疯了似的嚎啕大哭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当他们真正为了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哭泣起来的时候,那撕心裂肺的情绪却能够传达到周围每一个人的心中,此时此刻,其实每个人都像是一张紧紧绷住的弦,小心翼翼地坚持住最后的底限。   亲眼目睹七叔死亡的二十一到底是没绷住,他的弦断了。   白术被那嘶哑却仿佛能震碎山谷的哭泣声吓住,心头一阵气血翻滚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她下意识地转头去看,然而却在什么都没有看见之前又仓皇无措地将脑袋拧了回来,随后她发现自己真的是害怕自己看见什么,然后就跟着二十一一块儿崩溃了。   白术硬着脖子低着头,周围的空气都快凝结了起来,就在此时,她只听见耳边响起沙沙轻响,随即便感觉到自己脚边的积雪溅起一些落在她的手背,和纪云跳出来的血覆盖在一起。   白术哆嗦了下。   她看着君长知那双精致的兽皮靴子来到自己的跟前,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他下了马——知道这会儿他正打量着自己,心中却没有了以往那般会有的喜悦或羞涩,整个人平静得仿佛是激不起任何涟漪的死水,她想了想,一只手拎着纪云的担架,另外一只手将揣在怀中的那只兔子抓出来,放到面前的人怀里:“哦对了,兔子还你。”   君长知沉默地接过去。   半晌后,嗓音低沉沙哑问了句:“怪我?”   白术摇摇头。   不是不怪,而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锦衣卫私下受贿,买通官员接收点小恩小惠,这些事确实存在;在皇宫中嚣张跋扈,没事干就欺负欺负别的禁卫军,也时有发生;文武百官面前锋芒毕露,最盛时谁人提起锦衣卫不是胆战心惊,夹着尾巴做人——锦衣卫三个字的震慑力,直逼当今皇上本人。   锋芒过盛。   皇帝感觉到了危机,先下锦衣卫正指挥使云峥的职务,就等于是卸下了锦衣卫的一条腿……但是他还是不放心,哪怕如今的都尉府就剩下纪云一人担事,却还是在处心积虑地剥夺锦衣卫的职权,所以有了阉官掌事的东厂,等于拔下了锦衣卫的一层皮,如今遍体鳞伤、血淋淋的都尉府就靠一口气撑着。   而君长知只不过是依照着天德帝的意思,将他们这最后的一口气也打散罢了。   曾经被捧得多高,现在就摔得有多痛。   白术记得自己刚刚进锦衣卫的时候,就有人跟她说过什么“伴君如伴虎啊,谁不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如今她是真的信了。   且事实摆在眼前的时候,她甚至说不出整件事儿到底是谁的错。   想想好像各个都有错。   仔细一想,又觉得似乎每个人都言不由己。   白术正东想一点西想一点儿游神,又忽然感觉到君长知毫无征兆地就抬起手取掉了她头上戴着的帽子——寒风吹过,散落的发丝飞舞,在看见那发梢末尾干涩的血液时,大理寺卿眼神微黯,当身前的人抬起头看向自己时,居然是破天荒地挪开了视线。   “簪子丢了?”   “嗯,”白术点点头,“北镇王踢飞的,忘记捡回来了。”   “出血了。”   “我知道。”   “绣春刀呢?”   “北镇王拿走了。”   对答如流。   然后又是死一般的沉默。   白术想了想,忽然转过身用平静的声音问身后的十五:“担架,能暂时放下么?”   十五双眼发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下意识地点点头——躺下担架上的纪云动了动唇看上去要说什么,但是在对视上白术那双平静的瞳眸时,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白术顺利放下了担架,空着手回到君长知跟前,站稳。   紧接着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矮小的锦衣卫就像是一只突然爆发了的幼兽,她跳起来一把抓住面前人的衣领,巨大的力道甚至不容对方来得及反应过来便被她狠狠地撞到在地,两人纠缠着在雪地上滚了一圈,雪花均是撒了两人满头满脸,最终那方才一人几招制服一名成年锦衣卫的大理寺卿却意外败下阵来被压在那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身下,两人皆是气喘不匀。   然后他硬生生不躲不避地受了白术一拳。   “啪”地一声。   众人鸦雀无声,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君长知那有些苍白的侧脸迅速红肿,他侧了侧头吐出了一口血沫子,却什么也没说也没反手,伸出手放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的后脑勺,手指近乎于轻柔地插入她凌乱的发件——接近着手微微一使力,将她往自己这边压了压。   白术只听见君长知的手指在她的发间摩挲发出的“沙沙”声响。   “疼不疼?”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起,却近乎被吞没在了凌厉寒风之中……   从心中涌起了诸多情绪在一瞬间被释放,悲伤,绝望,失望以及几乎充数全身的愤怒,白术动了动唇,却还没来得及说话便感觉到头部仿佛炸裂开来一般的疼痛,胸腔中气血翻涌气提不顺,眼前一黑,便了栽倒下去。 ☆、第一百四十六章   “里头那位喂了药了么?太医说了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事儿?”   “回公公的话,药喂过了,只不过因为没意识,喝下去的到底不多,玉春儿琢磨着待会儿再给熬一碗多少再喂些——太医没说别的,便是说这几天注意些,若是醒来了,需注意情绪,脑袋里有些淤血,静养便可散了……”   “絮絮叨叨一堆说了和没说一样,行了行了咱家知道了,你们退下吧——都好生伺候了,别万岁爷不在就偷懒,里头那位将来,啧,指不定要成什么呢?”   “呀,薛公公这话里头的意思——”   “没准的事儿,就别废话了——外头锦衣卫跪了一地,万岁爷正怒着呢,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仔细点儿出去干活吧!”   ……   薛公公和大宫女絮絮叨叨对话的时候,他们其实并不知道,这会儿睡在里头的那位其实已经醒了。   白术原本是睡得迷迷糊糊的,只觉得身上仿佛有一把火在烧,浑身没哪个地方不痛,热得不行,特别想喝一口凉水,渴望着渴望着,她便被憋醒了……   醒了之后,眼皮子沉甸甸的睁不开,她便耐心地闭着眼躺在那儿,听着耳边有人细碎的脚步声响起,那脚步虚浮,不是习武之人应有的走路声,她捉摸了下,大致便猜到那是宫女们在进进出出。   她在哪?   为什么周围会有宫女?   正等着力气恢复呢,又听见薛公公和那大宫女唠起嗑来,原本那些说话的内容嗡嗡地吵得白术头疼得直皱眉,动了动唇正想让他们赶紧闭嘴别捣鼓了,然而没想到的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口说话呢,便听见了关键词——   【弯头锦衣卫跪了一地,万岁爷正怒着呢,都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来……】   锦衣卫。   床榻上,只着一件染血的里衣在床上躺着的人面色苍白,眼底有一层因为睡眠不足而染上的淡淡青色,此时此刻,那双紧紧闭合的双眼却因为听见了这样的信息开始强烈地不安挣扎起来,她那浓密的睫毛正以不同寻常的频率微微颤抖着,连带着在眼皮子底下投下的阴影都跟着不稳定地抖动起来……   不一会儿,她的头上便出现了细汗。   细汗从包裹着额头的绷带边缘渗透出来,最后化成一滴汗珠,顺着她的额间滑落。   “唔……”   白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沉.吟,她觉得自己挺小声的,却没想到这声音到底还是惊动了屋外的人——她听见了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慢吞吞地睁开眼时,便看见一堆人往她这边跑了过来——跑过来的都是身着宫装的宫女太监,失望又在预料之中,她果然没有看见她那些个锦衣卫兄弟,于是在第一个宫女来到她跟前问她“姑娘你还好不好时”,白术索性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感觉到那温热的手腕因为自己手掌心的冰凉哆嗦了下,她却没有将放开,瞥了那漂亮的大宫女一眼:“方才你们说,锦衣卫怎么了?”   “哎哟我的姑奶奶啊,您这自己都坐不起来了,还担心别人。”   薛公公一个错步上来,使了个眼神打发走了那大宫女——后者自然是忙不迭地便缩回了手让开了些,,看着薛公公上前,白术却并不领情,还记得这家伙当初怎么排挤锦衣卫,交出来的好徒弟又是怎么率领一个新部门打压都尉府,一时间新仇旧恨都算在这老太监头上,冷笑一声说:“谁是你姑奶奶,薛公公,您这样卑职可担当不起——”   薛公公在旁边“哎哟”“哎哟”地叫开了。   白术这才有空打量周围,发现自己这会儿在的不是之前安排给锦衣卫们休息的房间,无论是装饰、摆件还是这会儿她身下垫的还是身上盖的,都是极为讲究的器具……她心中沉了沉,慢吞吞地撑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刚抬起身子,便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胸口也仿佛被一万头大象踩过那般痛得*。   “我说姑……哎,锦衣卫的,你就别不识好歹了,咱家让您别乱动弹可也是为了你好——您那脑袋险些就被踢开了花,就要一命呜呼了,最后若不是君大人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将你一路抱回来,指不定你还有没有命在这儿跟咱家吹胡子瞪眼的……哎唷,忘记了,你没胡子。”   白术正想反驳呢,听见“君长知”三个字头更疼了。   躺在床上对着薛公公勾勾手指头,见其俯身凑过来,便如同之前捉住那宫女似的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不顾他那夸张的呼叫声往自己这边一拽:“少废话,咱们指挥使呢?”   “死了。”   白术脑子轰隆一声。   正愣神。   又听见薛公公尖着嗓子补充——   “咱家倒是希望是这样。”   “……”   “体壮如牛,命大呢,一口参汤灌下去就顺过气儿来了——太医给看了,虽胸骨碎裂,却幸运的没扎进要害处,包扎包扎这会儿就搁屋外雪地里带着一群锦衣卫跪着呢,你比他还严重些,脑袋险些被踢开了花,就要一命呜呼了,最后若不是君大人他老人家宅心仁厚将你……”   “有完没完?”   “太医说你不能动气,”薛公公拢了袖子,清清嗓子直起身子道,“否则就等着瘫痪吧。”   薛公公说的也不知道是真还是假,不过被他这么一警告,白术是老实了不少,再加上听见纪云没事,她也稍稍放下心来,就是有些担心这会儿她那群锦衣卫兄弟本来就受了伤,这会儿跪在外面受不受得住——她听见雪子搭在窗棱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细碎响声,知晓大约是外头又下起了雪。   想到这,她哆嗦了下,拉了拉被子将那杯子拉到了自己的下巴。   安静了一会儿,听见薛公公招呼着宫女给自己去煎药,她想让这群人别费事儿了她又不是什么娘娘还要这么伺候,并正想找个人打听打听五叔到底回来没有,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听见外面一声通传,是天德帝回来了。   白术沉默了几秒。   直到她听见有厚重靴子踩在地毯上发出的沙沙声,这才猛地如同才惊醒一般从床上跳了起来,也顾不得身体简直像是要被活生生地拆开了似的疼痛,她扑倒在地,看着那双描绘着金龙的靴子越走越近,便用低低的声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良久没听见动静。   白术有些莫名地抬起头,第一秒映入眼帘的不是面前的天德帝,反倒是站在他身后,一抹白术特别熟悉的身影——只是这么一眼,白术整个人都安静了下来,她平静地跟君长知交换了一个对视,假装没有看见对方因为高高红肿起来而微微变形的脸,她垂下眼。   然后便被人抓着手臂拎了起来。   隔着薄薄的里衬,对方手指尖还带着室外的冰冷的寒度让白术微微哆嗦了下,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将自己从地上拽起来得是另一只手背在身后的天德帝……瞧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白术的心思却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儿去,张口就是:“万岁爷,锦衣卫此次——”   是想求情。   或者是干脆自己把这任务失败的罪扛下来。   白术自己也不清楚。   但是这一回,她却还没来得及将花说出口,已经被天德帝打断,他嗓音缓慢慵懒,从鼻腔里哼了声,也听不出是不高兴还是怎么的,就问了句:“纪云说,你被那人一脚踢在了脑袋上?”   白术点点头,应了声,捉摸了下又补充:“卑职无碍,只是此次任务锦衣卫多人受伤,更是折损一人,恳请皇上——”   “别说了。”天德帝淡淡道。   “……”   白术下意识地闭上了嘴,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天德帝将她那些锦衣卫兄弟们怎么样,是革职还是更重的惩罚,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将损失降低到最小……脑子里正乱哄哄地想着这些,突然便听见天德帝问了跟君长知一样的问题:“你的刀呢?”   “……”   白术愣了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却摸了个空。   心中一突。   这时候才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安。   而此时,就仿佛是要验证这不安似的,她听见天德帝说:“其他的人朕罚了俸禄,带头做事儿的纪云事情办得不好,停职也是应当,唯独你,不仅放走了北镇王,还将武器轻易于他带走……本来该罚,不过算了,没了便没了吧。”   白术茫然地看了天德帝一眼,目光一转,又不自觉地看着面无表情站在皇帝身后拢着袖子站着,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君长知——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是感觉到了白术的目光,慢吞吞地将脸转回来……   与此同时,白术听见天德帝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边很远的地方响起——   “既然刀也丢了,你也就别惦记什么都尉府了……一会将象牙牌交还于纪云,从今儿起,你就不是锦衣卫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从今儿开始,你便不是锦衣卫了。】   “……”   什么?   白术的脑子里是空荡荡的,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她看着面前的天德帝,那张长得挺好看的脸,薄唇轻启,仿佛机械的开合,说出来的话,却让她觉得像是火星人在跟自己对话。   她好像听懂了,又似乎一个字都没听懂。   终于,白术意识到原来自己这其实只是完全失去了思考问题的能力——满脑子都被天德帝那句“从今儿开始,你便不是锦衣卫了”塞得满满的让她压根腾不出思考的空间,这声音和那一天,同样是她在伤中醒来,有同样的声音告诉她“从今儿起,你便是正式的锦衣卫了”重叠在一起,一时间,她谨然分辨不出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她的幻想……   历史惊人地重演了,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只是台词不一样了。   身份不一样了。   能说的话,能做的事,也不一样了。   一时间,白术忽然又觉得一切变得有些可笑——她关心来关心去,唯恐纪云他们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头来却是她多虑也过于自信了,她本就不是什么特殊的角色,只不过是小小的炮灰一枚,不仅没资格给别的锦衣卫求情,她甚至连请求皇帝放过自己的机会也没有。   白术眨眨眼,突然想到之前在雪地里,君长知看着她,那双黑色的瞳眸仿佛要深深地看入她的脑海深处,他面无表情地问她,绣春刀呢。   ……而她怎么回答的来着?   当时满心都是纪云的伤势,所以她特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句,北镇王带走了。   ………………啊,对了。   她说呢,怎么她如此回答之后,君长知就瞬间没了声音——君大人何等聪明的人,兴许那个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会是眼前这个结局。   他,猜,到,了。   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个方面的打击更大一些,却觉得整个人都被抽去了精神气儿似的,白术轻轻摇晃了下,只觉得脑袋疼得厉害,恍惚之间她听见薛公公发出“哎呀”一声叹息,看上去似乎是想要来扶的模样,但是还没等他动弹呢,便感觉到身后忽然有一道夹着寒气的身影与他擦肩而过,当薛公公的脚刚迈出去一步,那人已经来到了那瘦小的身影跟前,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薛公公下意识地去看天德帝——却发现后者就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冷眼看着。   而此时,被君长知抱在怀中,白术浅浅地吸了口气,便嗅到了那将她整个儿笼罩起来的淡淡檀香——以往她对这味儿特别贪恋,闻到了就觉得整个人都踏实,如今这味却突然变成了她的催命符,她立刻屏住呼吸却也无济于事,只感觉到那已经吸入了一些气息的肺部猛地抽搐了下,紧接着整个胸膛都开始疯狂地翻搅起来,她伸出手,手指扭曲地挣扎了下,最后一把抓住了君长知的衣袖——   后者以为她是不舒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床上,正顺着她抓着自己的力道往下压,想要问问她哪儿不舒服顺道安抚一般,却没想到,在他低下头的同时,那往下拉的力道突然改成了往外推——他甚至是毫无防备地,便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推得连连向后了两步……   年轻的大理寺卿似乎颇惊地微微瞪大眼……   与此同时,他看见原本已经被他放置在床上的人挣扎着跳了起来,以任何人都没办法阻拦的速度奔向了窗棱边——在所有人都注视下,她将那放在窗棱下的火盆撞翻,一把推开了半掩着的窗棱——当寒风“呼呼”地卷着雪子吹入,她踮起脚探出半边身子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紧接着就是接连不断的呕吐声!   最开始从她嘴巴里吐出来的是那种颜色暗沉的淤血。   只不过到了最后,那颜色逐渐变浅,当白术整个人都是虚弱地挂在窗棱边是,从她口中吐出来的都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当一口口鲜血从她口中似止不住地喷出,胸腔仿佛撕裂般的疼痛,白术从未有过一秒钟感觉到像是现在这般接近死亡,耳朵边是嗡嗡的嗡鸣,她压根听不见身后的人有什么反应或者是发生了什么——她低着头,只能看见自己窗棱下雪白的积雪被那红色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   而在她很远意外的楼梯下,远远地,她便可以看见有几十个黑色的身影,一个个如同枯木留下的树桩跪在雪地上,一动不动,整整齐齐——   白术微微眯起眼,看到了跪在最前面的是纪云。   在他身后是老三,老四,二十一,十五,十六……   还有五叔。   所有的锦衣卫都在。   白术脑袋十分迟钝地想了想,那自己要不要过去,然后又用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她是不用过去的,因为她已经不是锦衣卫了——你看,她连走到那边,跟自己的兄弟们并排一起受罚的资格都没有了……   冷汗顺着额间滑落,明明是冰冷的天白术却觉得浑身发热,风吹过面颊,脸上又冰冷得像是被刀子刮过——白术眨眨眼,冷得发麻的脸部感觉到滚烫的液体滑过时,她抬起手摸了摸脸,这才明白自己脸颊上早就被热泪湿透,那冷水又被吹凉成了冰霜……   “白术。”   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白术感觉到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将她脱离了窗边,她轻轻地喘息了声,冻僵的身子本能地像是贪恋温暖的小动物似的缩进身后人温暖的怀抱——直到她垂下眼,看着固定在自己腰间的是一截明黄色的袖子,她愣了愣,回过头,却对视上天德帝那双淡漠沉静的双眸。   “用不着这么折磨自己,”孟楼缓缓道,“没了绣春刀,做不了锦衣卫,你也能做点别的……”   孟楼说话的时候,声音又轻又缓——印象中,这个人似乎从来没有用这种嗓音说过话。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身后响起,轻柔得如同情人间的对话。   然而,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却像是听见了阎王爷的索命咒一般,她像是听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惊恐地瞪大了眼,先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开始疯狂地摇头,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她哆哆嗦嗦地说,“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北镇王太厉害,我打不过他,师父也受了伤,我们两个不是他的对手……七叔没了,五叔怎么办,都是我放跑了北镇王,否则二十一和七叔就不会遇见他,七叔就不会出事——他们有什么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万岁爷……”   怀中的人气若游丝。   “嘘……嘘。”   天德帝的唇角却微微轻勾,他瞥了一眼身边面无表情拢着袖子站着的君长知,见后者毫无反应,他不仅没有放开自己固定在怀中人腰间的手,反而像是不顾她死活似的稍稍收紧了一些——将那神智已经不清醒的人转过来,一只手抬起下她的下巴让她对视上自己——   沉静的目光在那沾染上了鲜红的血又凝固后显得特别刺眼的唇瓣上停留了下。   孟楼低下头,将冰冷的唇落在那充满了血腥味的唇瓣上,先是碰了碰——   站在他们身边的君长知拢着袖子,面无表情地叫了声“万岁爷”。   然而孟楼却充耳不闻一般,那原本一触即离的唇仿佛突然又贴了上去——他伸出舌尖,近乎于贪婪地细细描绘着怀中人的唇瓣,将她唇上的血舔啄尽——从头至尾,他的手都固定在她的颈脖上,就仿佛只要她稍稍挣扎,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拧断她的脖子……   “七叔没了,师父受伤……锦衣卫没了,都是我的错——”   “是你的错,”孟楼微微眯起眼,那双狐狸似的眼睛中闪烁着不明的光芒,他稍稍撤离自己的唇舌,却以一个极为亲密的距离贴着怀中的人的唇瓣,他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把玩,直到将那苍白的下颚揉得泛红,他满意地放开手,轻声诱哄,“所以你是不是应该做一些补偿——”   “……”   孟楼看着怀中人那双失神的眼稍稍亮起一点光。   他轻笑一声,仿佛极为宠溺地捏着她的下巴摇了摇——   “开春就十四了,虽然早了些,嫁人却也是合理的。”   ……   孟楼话语刚落,便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头一看才发现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君长知衣角一闪已经从那敞开的大门离开,薛公公“哎哟”一声先是无措地叫了声万岁爷,见天德帝没反应,又是屁滚尿流地追了出去。   从白术推开的窗子,天德帝可以清楚地看见大理寺卿迎着风雪,大步离开的背影。   他轻笑一声,似并不在意,反倒是挺高兴似的将怀中的人楼得紧了些——听见她发出一声低低的似不舒服的叹息,他这才稍稍放开手,招呼宫人将被白术撞翻的火盆子收拾了换了新的上来,将人重新放回床上,甚至亲手给她盖好被子。   “白术,朕问你个问题可好?”   “……”   “现在你讨厌君爱卿了么?”   “……”   “讨厌呀?讨厌就好。”天德帝笑眯眯地说,“朕也是讨厌他得很,打小便什么都喜欢跟朕抢——就连父皇临终前都没忘记让朕好好征用他,切莫要浪费了栋梁……”   “那遗诏洋洋洒洒一大片,最后也没说上一句朕的事儿,哼,也不知道到底谁是他儿子……但朕偏偏还需仰仗着他,朝廷没了他不成呢,他就是那第二个云峥,啊,不,云峥可是条忠犬,他不一样……明明坐在龙椅上,低着头看着文武百官,偏偏却还是觉得低人一等,这感觉多难受你肯定不知道——”   屋子里已经没有旁人,天德帝近乎于自言自语地一般说着,一边用指尖细细地描绘这会儿躺在床上闭着眼似乎陷入昏迷的人苍白的面颊——   “如今可好,你讨厌他了,朕这是赢了一回。” ☆、第一百四十八章   白术只觉得昏昏沉沉之间有人在她耳边碎碎念说君长知坏话,什么“高傲”“清高”“目中无人”之类的,原本她是挺想爬起来同那人一块儿说道说道的,但是原谅她这会浑身没力气,连睁开眼睛都不行,只听见自己的胸腔之中传来“吱吱”的艰难气音。   白术觉得自己要死了。   正当她琢磨着“死了以后我是不是就能回到那个属于我的世界”这么个严肃的问题时,她又感觉到身边的说话声消失了,她听见了脚步声,那人走得很急,但是脚步却很轻——白术猜测,如果他平常走路,那肯定是不会发出任何声音的。   而之前在白术耳边抱怨君长知的声音嘟囔着埋怨:“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没说话。   白术特想睁开眼看看是谁走了又回来了。   她嗅了嗅鼻子,只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药味。   很快的,那浑身带着药味儿的人来到了她的身边——白术是这么猜测的,因为她能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药味在变重……她感觉到自己的嘴被人掰开,紧接着,一勺子还有些发烫的苦药就灌了进来,那药也不知道是什么材料走的,苦涩就算了,还伴随着一阵令人作呕的腥,滑溜溜的药滑过她舌尖毫无防备地灌进脖子里,她喝下第一头,就死死地咬了牙关不肯再接受第二口。   那勺子戳了两戳,戳不进来。   白术正默默得意着呢,忽然便感觉到唇上一疼,似乎是什么玩意儿咬了她一下——她眉头猛地一蹙,下意识地便松开了牙关,谁知道下一秒一又软又滑的东西便闯了进来,连带着那苦涩腥滑的药也灌入了她的口中——   “唔唔”了两声发出沉闷地抗议,然而那探进来的东西却死死地压着她的舌头,她动弹不得也不能将那药吐出来,一来二去,又被强行地灌下了第二口——而这一次后,那灌药的人似乎是见这方法有效,一口口的药都是如此灌入,白术刚开始还挣扎,到后面发现自己完全拿他没办法,索性由他去了。   直到大概是最后一口药灌过去了,那停留在她口腔中的软物却没有像是以前那样撤离,它反而是停在她的口腔中在每一个角落翻搅起来,仿佛是要将她口腔中的苦涩都吸去——白术被这么折腾了一番几乎快要窒息,那张冰凉的脸上也逐渐变得温热,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物又突然从她的口腔中撤离了。   白术连忙张开嘴抓紧时间吸入新鲜空气。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吸上几口空气,那浑身携带着浓重药味的人有压了上来,白术猛地皱起眉,想要警告那人“再靠近跟你拼命”——然而她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几声含糊的嘟囔——下一秒,便感觉到那人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她张开嘴,然后……   然后那软滑的东西便又压了上来。   但是这一次,与之前不同,那东西却是甜的。   满满的红枣泥蜜饯的香甜伴随着那软软的东西探入被送入,白术口腔中的苦涩和腥滑瞬间被驱散得干干净净——甜蜜的气息甚至将她胸腔之中因为苦药而翻腾着有想要呕吐的*也压制了下去,身体之中仿佛升腾起了一阵暖流,她仿佛是又回到了央城,都尉府,那都尉府中的天然温泉里。   这一次,甚至不用那人再掐着白术的下巴,她闭着眼就像是追逐花蜜的蜂蜜似的主动缠绕了上去,近乎于贪婪地吮吸着那又软又甜的东西……   白术甚至听见了因为她这般猛.浪又迫不及待的吮.吸,她的唇舌之间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期间,那又软又甜的东西似乎是想从她的口腔中离开,然而立刻发现了对方这个意图的白术反应很快地缠绕了上去——相比起之前的抗拒,这会儿她简直主动得不像话,直到心满意足地将那东西上所有的香甜尽数摄取,她这才像是吃饱喝足似的稍稍放松了些——   就在这时。   白术听见脑袋旁边似乎是天德帝的声音,异常阴郁地说了声:“差不多就够了吧。”   说来也是奇怪,天德帝话语刚落,白术便感觉到那原本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指稍稍一个使力——那稍有些粗糙的指腹摩挲在她的下巴上有些疼,她猛地拧起眉发出一声嘤咛便顺势松开了嘴,那被她纠缠许久的软滑物顺势便退了出去。   还带着一丝丝她尚未来得及吞咽下的唾液。   而原本笼罩她周边充满了苦药味的气息也顺势抽离了开来,白术只感觉到有一只极为冰冷的手替她擦了擦唇角的唾液,随即床边“吱呀”一声轻响,大概是什么原本坐在那儿的人站了起来……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用听的就听不见了。   之前强行灌下的苦药似乎也极有用,白术等待了一会儿,虽然还是觉得没力气,但是那胸腔之中翻涌的疼痛却明显地减少,之前那仿佛被一块沉重的大石压住的胸闷感也减轻,被如此病痛折磨了许久的她此时终于经不住周公的邀请,从头到尾未能睁开的眼皮子猛地一沉,紧接着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睡着之前,她还迷迷糊糊地琢磨,那给她喂药的到底是什么玩意……   紧接着便是一阵很长很长令人心生烦躁的梦境。   白术梦见自己回到了现代,从她自己的房中醒来发现周围一个看护的人都没有,滑稽的是房间里甚至贴满了“喜”字,她正莫名其妙呢,就看见她妈推门走了进来说:“哟,你醒了啊,醒了赶紧起来。”   白术甚至来不及欣喜再见到家人,莫名地问:“起来做什么?”   随即便见她妈一脸自然地说:“还能怎么的,你妹今天结婚了,你这个做姐姐的难道不应该搬出家把你的房间让出来给她和你妹夫啊——你是当姐姐的,总该担待着点,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都赞起来留给你妹结婚了,我跟你说,你要结婚最好找个有钱人啊,反正家里是拿不出一分钱给你当嫁妆了——”   白术微微瞪大眼。   坐在自己的床上怔愣地看着那张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脸,看着那张嘴一开一合地说着那些让她有些听不懂的话——   她想问她妈,妹妹不是刚才大学么怎么就结婚了——又想说我梦见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妈我很想你——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应该说说关于家里瞒着她给妹妹买很贵的车的事情……   “妈。”   “什么?”   “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什么?”   “我是不是走到哪都不受欢迎,走到哪祸害到哪的扫把星?”   “……”   这一次,白术没有得到回答,而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母亲的脸变得越来越模糊,她动了动唇,似乎是说了什么,但是白术已经听不见,她只觉得头越来越痛,紧接着,周围的一切又在离她远去……   她的房间消失了。   无论她怎么挣扎,怎么样拼命地想要得到她的母亲的回答,她却再一次地陷入了黑暗当中……周围安静下来不到一会儿,她有再次地听见了响动,而这一次,那声音显得异常立体地在她耳边响起——   “有动静了,有动静了……”   “启禀万岁爷,人有了反应,便是好事,接下来只需静心休养,等待苏醒便可……切记要让病人静心不可动气。”   “……”   躺在床榻上的人面色依旧苍白如纸,而此时背对着她说话的人们却没谁注意到她的睫毛在微微颤抖,眼瞧着就要醒来。   他们还在说话。   而那熟悉的对话声让白术心猛地往下沉了沉,终于明白过来方才她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的那个世界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荒唐的梦境,她还留在这个奇怪的、历史上并不存在的古代……君长知,天德帝孟楼,纪云,锦衣卫和都尉府——他们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非梦境,而对于白术来说,她作为真正的“白术”的前半生反倒像是一场遥远而不切实际的梦境。   而当她缓缓地睁开眼时,只能迷迷糊糊地看见,在她的床边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佝偻着背,另外一个倒是挺拔,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衣服,这会儿正背着手站在那……   薛公公:“哎哟我的万岁爷啊,您就别皱着个眉头了——看来那药肯定是管用的,老奴看那嘴对嘴灌药的方式倒是也行,若是人再昏迷过去了,老奴便再照着那法子再——”   白术:“……”   啥?   嘴对嘴灌药?   ……………………………………………………………………………………薛公公?   白术平躺,瞪着天花板安静地想了想。   在想到之前那软滑的东西是什么时候,她小脸瞬间煞白,“唔”了一声,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满脑子就剩下五个字:我去你.大爷! ☆、第一百四十九章   想到自己迷迷糊糊之间是咬着个太监的舌尖不肯放,白术整个人都不好了,越想越恶心那股胸口里的恶气还真的涌上来,她挣扎着爬起来“呕呕”了几声一头冷汗,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就是一个劲儿地往上反苦水——   只不过这动静太大,反倒是惊动了这会儿站在屋外头说话的人。   没一会儿就看见天德帝掀开帘子进来了——孟楼刚进屋就看见那发丝凌乱的瘦小身影趴在床边要死不活地干呕,生怕她这么呕吐不出来什么反倒是伤了还没修养好的五脏,眉头一皱,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走上前将她起来……当他将床边的人拎起来时,只觉得手中轻飘飘的,没什么重量。   之前将这家伙关在他寝宫的笼子里天天喂,好不容易喂出来的那点儿肉这么一伤全没了。   “干什么呢,刚醒过来就这么大动静,你寂寞啊?”孟楼嘴巴上嘲讽着,动作倒是下意识地放轻了些,将手中的人半强迫似的摁回床上,抓过身边薛公公递过来的帕子胡乱给她擦了擦额间的汗——想了想自己好像干不来这伺候人的活儿,索性又将那帕子扔了,低下头问,“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饿了不?”   白术面白如纸,睁开眼先是看见孟楼那张令人糟心的脸,眼光一瞟就看见站在他旁边的薛公公这会儿也正伸着脖子往这看——窗户开着透气,外面透进来的光早在那张长满了褶子的脸上,白术拧开脑袋,难以直视地翻了个白眼。   “还能翻眼睛是吧?”天德帝见状道,“那感情精神头挺好,自己滚起来吃药吧——薛公公?”   “奴才在。”   “药。”   薛公公“嗻”了声转头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天德帝没动,就站在床边背着手俯瞰白术,床上那人听见“药”字,一张脸由白转红再转黑最后转回白色的神情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前几秒还奇怪这是怎么了,后面突然想到之前他同薛公公在外头讨论喂药的事儿,薛公公也说了那些个模棱两可的话,就突然猜到这家伙误会了什么。   憋着笑,他伸出手戳了戳白术的肩:“欸,一会儿药来了你自己吃啊?”   白术转过脑袋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见那双瞳眸之中掩饰不住的笑意,撇撇嘴翻身坐了起来——这会儿刚刚坐稳,又听见天德帝问:“坐起来自己用药多好,上一次喂你,可是忙坏了一群宫人,朕带来伺候自己的人光是为了伺候你就操碎了心……”   白术:“……停。”   天德帝:“薛公公……”   白术抬起手捂住耳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   “把药端了过来,递给了朕。”天德帝不急不慢地将话说完。   白术一愣,将手放下来——不是她不嫌弃孟楼,孟楼她也是嫌弃的,但是相比起薛公公吧,啊,孟楼这张脸好歹方哪个年代都能列入“人模狗样”行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比产生美,比着比着,要求就容易不自觉地降低。   白术正瞪着天德帝发愣,便看见其掀起袍子下摆大喇喇地往创他便一坐,紧接着一张脸探过来——在距离白术很近的位置忽然停下:“那药苦得很,难怪你不愿意吞,朕为了让你吃下去可是花了点心思,还不谢主隆恩?”   “……”白术眨眨眼,“你喂的?”   天德帝的双目之中,有一闪而过的不明光,然而在白术明白过来那是什么意思之前,便见面前的人笑吟吟地“嗯”了声:“朕宫里头那些后妃,病死了都不见得有这待遇。”   白术:“……”   在这么一张得意的脸上,白术看见他左脸写着“渣”,右脸写着“贱”——虽然知道这人是想看自己沐浴圣恩后感恩戴德的感动脸,面部抽搐了几下,却还是摆不出来,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特礼貌地将那张近在咫尺的俊脸推开了些,白术干巴巴地说:“谢主隆恩。”   一边说着,一边瞬间坚定了“如此渣男坚决不能嫁”的决心。   万一屈就了,指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孟楼再跟别的女人邀功*时,提到的“宫里头那些后妃”时其中的一员,到时候她恐怕还要被蒙在鼓里,除了打个喷嚏啥也不知道,最可怕的是,全世界都会觉得她男人这么渣是天经地义,谁让他是皇帝呢。   ……可他妈逃婚是诛九族的大罪。   白术泛起了难,咬着唇皱眉开始琢磨这事儿。   之后薛公公果然把药端了进来,一小碗的药远远地就能闻到之前白术吃到的那种苦涩以及土腥气息,闻一闻都不想再看它一眼的味儿,那药被天德帝接过来递给白术,白术眼珠子转了一圈看见了和药一块儿端上来的蒸枣泥,去了皮和核的枣泥用蜂蜜渍过放在好看的小碟子里,散发着淡淡的清甜。   白术一不小心就想到了之前那个应该不能算得上是吻的舌吻,一时间居然也面颊升温,那张苍白的脸上也沾染上了一丝丝血色。   “喝药。”天德帝扫了一眼她那模样,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什么,也不揭穿就是用稍冷淡的声音提醒,“莫不是又想让朕亲自喂你?”   白术抬起头扫了他一眼,顿了顿后摇摇头,接过药一咬牙咕噜咕噜地喝下去,然后将药碗子一扔,抓过枣泥往嘴里塞,天德帝看了一会儿,见坐在床上的人鼓着腮帮子唇角边有一滴溅出的药汁,看来看去颇为不顺眼,正抬手想要屈尊降贵给她抹去,这时候,外头不知道哪个不识相的通报了声,大理寺卿君长知到。   白术的咀嚼动作一顿。   孟楼那还没抬起来的手又落了回去。   两人双双转过头,便看见那房间的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伴随着一阵夹杂着冰雪气息的寒气侵入,一抹修长身影迈着沉稳步伐走入,来到天德帝跟前,那双眼角微微轻勾的眼粗略一扫,甚至没有在任何地方有多一秒的定格,做了个礼:“启禀皇上,外头准备妥当了,就等您呢。”   天德帝这才想起今儿是最后一天狩猎。   “哦”了声站起来正要往外走,没走出两步忽然发现哪里不对——转头一看,发现来叫自己走的人自己反倒是站在了原地,这会儿正微微垂着头,跟床上那刚刚喝了药的病秧子沉默对视,天德帝挑挑眉:“君爱卿,走哇?外头那些大人们倒是等急了——”   “微臣身体抱恙,今儿就不跟着去扫万岁爷雅兴了。”   君长知转过身,微笑着恭恭敬敬道——那一言一行充满了从容不迫,而狩猎时用的弓箭还挂在他身后,明明是临时改变了主意,却依旧面不改色地声称身体抱恙——天德帝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也没看出来他哪儿像是不舒服了。   而就这么片刻的空当,君长知就又跟病秧子对视上了。   天德帝动动唇,别提心里有多不爽,总觉得自己跟给别人做了嫁衣似的,特想说那我也不舒服我也不去了——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反应过来这话有多不像话,只得老老实实地吞回肚子里,不阴不阳地“哟”了声:“那你赶紧歇着,晚些时候朕让几个太医去瞅瞅你……你说这天气,病倒了多麻烦,回去免得君老可是要找朕麻烦。”   君长知这样聪明,打小又跟孟楼一块长大,如何听不出他在那阴阳怪气,却只是微微又一行李:“有劳万岁爷操心了,微臣何德何能。”   便三言两语轻而易举地打发走了天德帝。   天德帝一走,薛公公便一步三回头地跟了出去——走之前还吩咐了几个宫女太监进屋里来——那些宫人一进来,便发现屋里气氛不一般,大理寺卿跟那即将要成后宫一员的姑娘独处一室,两人均是一言不发相互对视…………这,算什么事儿啊!   一名宫女受不了了,想着薛公公临走前那眼神暗示,大着胆子凑上来:“君大人身体不便,早些回去歇着吧……白姑娘奴婢们自然会伺候着的,大人宅心仁厚,也不必挂记着。”   白术听见那柔声细语的“白姑娘”三个字,眼角就抽了抽,发现自己更喜欢听人家咬牙切齿地叫自己“二十八”……唔,抖m,没得治。   君长知闻言,那原本轻抿的唇角却反而勾起,原本就向上跳的凤眼微微眯起时,那张漂亮的脸上除却妩媚,更是多了一些让人望而却步的阴郁,一改往日里笑眯眯的模样,他淡淡道:“急什么,赶本官么?”   “回大人的话,奴婢不敢,只是大人在这实在是不合……”   “还没嫁呢,”君长知微微提高声音,“哪来的规矩?本官便是不信了,这宫里头的规矩,还能有人比本官更清楚?”   那宫女闻言一惊,身子往下伏了伏,几乎是狼狈地退了下去。   内室里很快就只剩下白术和君长知二人。   白术低着头,感觉到那原本站在床边的身影往这边靠了靠,她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强迫自己没往后退缩,同时她听见君长知在她头顶淡淡道:“醒了?”   真是个好问题…………………………不醒你当老子梦游呢?   白术不说话,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会儿她正处于“没话跟你说”的沉默拒绝状态,然而君长知该不要脸的时候,也是挺不要脸的——一撩衣服下摆,便在之前天德帝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那股白术熟悉的檀香味儿钻入鼻中,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紧接着,便听见君长知那不含任何感情的声音响起道:“醒了便好,看来那药挺好使,回头得谢谢你家师父,自个儿都那样了,一听徒弟有事,忙不迭便把偏方献了出来——味儿是不好,你又不肯配合,本官为了给你灌下那药也是——”   白术听见提到纪云,整个儿都游神了,后面君长知再说什么听在她耳朵里都是无意义的“嗡嗡”声,她放在被子上的手下意识地猛地抓紧,想了想又放开了手,将被子抚平,接着忽然松开了紧咬的下唇:“君大人便回吧,春冬交际,乍暖还寒,大人还请多多注意身子——卑职就……不送了。”   她话语刚落,便听见耳边君长知的声音也安静了下来。   白术的头低得更下去了一些。   这一次,她用近乎于类似蚊子哼哼地声音,小声道——   “你别跟我说话了,咱们……算了罢?”   第一百五十章   君长知沉默了大概有三分钟的时间。   这三秒对于白术来说简直仿佛有一个世纪这么长。   白术低着头,总觉得自己隐约似乎听见了君长知打出一声叹息……然而那叹息声太短太快,当她抬起头试图在面前的大理寺卿脸上寻找到什么的时候,却发现对方脸上的情绪装饰得完美无缺,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白术,仿佛是在无声地质问她,真的么,想好了么?   真的。   也想好了。   白术抬起手,用还带着方才枣泥香甜气息的指尖揉揉太阳穴指尖一顿,压低了嗓音用听不出什么情绪的声音轻声说:“大人,咱们都尉府的老七没了。”   “……”   “原本过了今年夏至,皇城里来了新的锦衣卫,他就能递象牙牌告老还乡了——锦衣卫因为职业特殊,退得总是早,出去以后终身不得离开央城,但是皇上也会给安置好住的地方,每个月给五两银子养老,高兴的话,说不定还能给安排个媳妇,不过七叔和五叔说好了都不要媳妇,就这么光棍一块儿过一辈子……他们都说好了的,我前些天路过院子里,还听见他俩在院子里商量以后住哪,七叔想要住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五叔说那样的房子贵咱们买不起,七叔又说你怎么就那点出息咱俩十两银子一个月呢,五叔就笑话他光住好地方不要吃饭了……”   白术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她眨眨眼。   啪地一下,只看见一滴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底掉落,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默不作声地在被子上将手上的液体擦掉,头却低的更下去了一些——   “现在就剩下五叔一个人了,他一个月才五两银子,肯定住不起有山有水的大房子了……七叔也没了,你说五叔还会娶媳妇儿么?……”   白术零零碎碎地在胡言乱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也不知道君长知在没在听,她就是觉得自己真的是太没用了,从捕捉北镇王到回来,眼瞧着事儿都尘埃落定了,她的眼泪却从头到尾没停下来过——   她这辈子再算上上辈子,都没哭得像是现在这多次多。   眼泪就像是被开了闸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君大人,您说说看,五叔要娶媳妇儿不会长得像七叔吧?……唔这不成,这也太可怕了当我没说过——”   白术还在说,说得停不下来——只不过这一次,在她话刚说一半的时候,敏感感觉到坐在自己跟前的人动了动,她下意识地停顿了下,几秒后正准备继续说,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便被扣住了后脑勺,紧接着,整个人的身体往前倾,脑门重重地撞入一个冰凉的胸膛中。   吸一口气,除却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檀木香,还有室外的冰雪气息。   白术挣扎了下,那浑身的大力却没使上劲儿来似的,被眼前这人死死地摁住脑袋压在自己怀中,她的鼻尖紧紧地贴在他的胸膛上,压得生疼。   “别说了。”   从近在咫尺的距离,沙哑低沉的声音响起,那声音又慢又沉——   与此同时,白术感觉到粗糙的手抚上她的面颊,那膈得人脸生疼的拇指腹稍稍使了点力拂去她眼角停不下来往下滴的泪,将它们抹去,很快又有新的冲刷下来,而他却像是不厌其烦似的,再伸手将它们抹去……   “你们女人就是麻烦,像水做的,一哭便兜不住了。”君长知顿了顿,说,“实在是难哄得很。”   他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给怀中那哭得背都抽搐的人顺气——语气是嫌弃,动作倒是轻柔得很,虽然未免有些生涩与僵硬……然而这怕是这年轻的大理寺卿打从生下来到现在,最接近“温柔”这一词的时刻了——这会儿若是谁推门走进来,怕是当场要吓死不可。   白术打了个哭嗝儿。   君长知想了想问:“方才说的算不算话了?”   白术吸了吸鼻涕:“什么?”   君长知想了想,在怀中那人看不见的地方,那张英俊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个迟疑的表情,似乎难以启齿一般……顿了顿后这才道:“不和我好了,之类的。”   白术又是一个哭嗝,然后斩钉截铁道:“算。”   君长知:“……”   男人放在怀中人背上的手一顿。   白术:“那是一条人命,都因为你,没了。”   君长知“哦”了声——计划是他定的没错,计划中留下了让北镇王逃走的漏洞也是他决定的没错,可是……在北镇王逃脱那之后的捕捉分配和补救方式,可都是锦衣卫指挥使自己决定的,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到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但是又不好现在就反驳,只好说:“我又不是故意的。”   话语刚落便被推开。   君长知无奈看着原本还老老实实呆在自己怀中让顺气儿的人这会儿炸了毛似的自己掀开被子重重躺下,撞了脑袋又是呲牙咧嘴,却不等君长知说话,便掀了被子往脑袋上盖——好在前者眼疾手快,一把抓住被子边缘:“白术。”   似乎是难得被连名带姓叫一次,被子里的人哆嗦了下。   “你现在拒绝我,就等于是答应万岁爷了。”君长知觉得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他是君,我为臣,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   “软蛋。”   “……”   “滚。”   “……”   坐在床边的大理寺卿忍了又忍,胸口剧烈起伏了下,最终是决定自己忍无可忍,决定不理会这不识好歹轻重的,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却忽然被叫住,他步伐下意识地一顿挑起眉转过身来,却发现坐在床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翻身坐了起来,瞪着自己说:“我要见纪云。”   君长知闻言,只觉得更加来气,唇角嘲讽一挑:“外头跪着呢,没空见你。”   “我出去见他。”   “闹什么,你这样能出门?”男人猛地蹙眉。   白术掀开被子就要下地——两脚还没占地,眼前一晃只见那已经走远了的人三两步就到了自己跟前,动作一点儿也不温柔地将她一把摁回床上,白术低低惊呼一声被摁进柔软的床铺中,挣扎起来:“放手!”   “不放!”   “君长知,老子让你放手——听不懂人话?”   “听不懂,”君长知面无表情道,“只听得懂我媳妇儿说话,你哪位?”   “谁是你媳妇啊!不要脸!”   “我说你是了吗?”   白术猛地停下了挣扎。   两人僵持着“揪住衣领”与“使劲儿掰揪住自己衣领的手”这样的造型定格了几秒,片刻后,只听见君长知发出一声极不耐烦的咂舌音,放开了白术,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呢,下一秒便感觉到那带着男人身上体温的斗篷迎面罩了下来,将她像是个粽子似的裹起来。   紧接着她人就突然腾空了。   白术惊叫一声——然后发现叫太大声了震得自己头疼。   只不过这个时候收声为时已晚,从斗篷里探出脑袋,她清楚地听见君长知的冷笑声——而此时此刻,那张漂亮又可恶的脸就在她的眼前,任由那人大步将她带离房间——周围的宫女太监见了均是一愣,接着惊慌失措地扑上来想要阻止,然而那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便被大理寺卿的面如霜色的恐怖脸给惊退回去。   白术盯着那张冷冰冰的俊脸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去哪?”   “……”君长知沉默三秒,终于忍不住颇为嘲讽地掀了掀唇角,“如你所愿,去看锦衣卫罚跪。”   第一百五十一章   白术发现是抖m的不止她一个人。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君长知也是这么一个吃硬不吃软的大变.态——以前死乞白赖求他多看自己一眼他都不肯,现在让他赶紧滚他倒是不滚了,说好要走又巴巴地跑回来,还颇有一副要言听计从的模样在里头……想到这里,缩在男人怀中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撇了撇嘴:“先说好了,哪怕是你带我去看我师父了,我也——”   白术话还没说完,君长知就一步跨出了屋子,一阵夹杂着风化的寒风迎面吹来,吹得她一个哆嗦下意思地闭上嘴缩着脖子躲回了君长知那暖和的斗篷里,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头滴溜溜的转……   君长知此时只感觉到手中的人轻得可怕,像是没重量似的,抱着都感觉膈手,再一低头,看见怀中人面色苍白不说,一双眼睛底下也是有着浓重着的淤青,整个人都病殃殃的,偏偏那双眼睛还不老实到处看……想到她之前还未说完的话,他淡淡地“嗤”了声,不客气催促道:“说完呀。”   白术:“……”   见白术半天没动静,君长知这才稍一顿,续而淡淡道:“你该庆幸那阵风吹得及时,方才倘若你把那话说完,你这会儿就已经在雪地里坐着了。”   白术:“…………”   收回刚才说这家伙是抖m的话——他就是个鬼.畜s,顶级的那种。   白术低下头,扯了扯君长知的斗篷将自己遮严实了,索性不在说话,她不吭声君长知看上去也没多少话想要跟她说,两人一路沉默,穿过长长的回廊,期间偶遇宫人外加上了年纪的文官无数,众人皆是对堂堂大理寺卿怀中抱着个人走来走去表示严重好奇,一些宫人认出了他怀中的人就是躺在万岁爷寝宫里曾经有好一段时间的“那位”,皆是脸色一边将脖子缩了回去,纵然是万分的不解,却压根一点不敢再多琢磨;倒是那些上了年纪的文官,仗着自己好歹是长辈,索性跟君长知打招呼:“君大人,您这是从哪抱来的孩子?”   君长知淡淡一笑,不作回答。   白术猫在斗篷下面默默地给他补充了句:万岁爷的床上。   经过回廊,比如后花园,此时终于没有四处走动的宫人和文官打扰,君长知琢磨了下,忽然开口道:“用不着我人明日启程回央城,在我到家之前,我爹娘怕就知道他们儿子今儿大好天气不去狩猎,抱着个猴子在这疯子似的逛花园。”   白术“哼”了一声,想说你见过我力气这么大的猴子么,想想又不多,力气大的猴子那他妈不是猩猩么。   想来想去找不到合适的回答,索性装死,没搭理君长知。   而后者这会儿却仿佛来了劲儿,没人搭理他,也不厌其烦地继续道:“他们肯定千方百计也要弄明白我抱着的猴子是哪头山上抓下来的。”   白术小声嘟囔:“你才是猴子。”   知晓是怀中的人终于憋不住了,得到回应的君长知莞尔:“我娘盼着我成亲好多年,年年都能听见‘男大当婚’这四字——去年还给我硬是将个表妹叫来央城常住,让我陪着她四处游玩。”   “我知道她。”白术说,“挺漂亮的。”   大理寺卿闻言,正想说你怎么看见的,后来又想了想这家伙的职业特性,遂释然,直接下结论淡淡道:“你跟踪我。”   “谁跟踪你了,”白术一听急了,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都稍稍染上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粉红,冷不丁地呛入一口凉气急急咳嗽了两声,感觉到君长知放在自己背部的手稍稍收紧,紧接着一股暖流从她背心传来——她是不知道君长知做了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挺舒服,那股胸腔里火烧火燎的疼痛也稍稍减轻了,索性老老实实地窝在他怀里没动,停顿半晌,这才继续道,“我就是偶尔在街上看见了——说得你们两多低调似的,随便走在街上都有人拉着我说:快去看看前面那对郎才女貌的小情人啊……”   白术尖着嗓子,正准备继续嘲讽两句,忽然又听见近在咫尺的男人笑了起来——这么一笑,笑得她一不小心就响起了那段自己滥用犬职正事儿不干去干那些痴汉行为的事情,现在想想,以后怕是也没这个机会了,一时间又是恼火又是心酸,瘪瘪嘴,正准备嘲讽君大人几句,又听见他掐到到处地打断了她,说:“休要胡说,我跟她能是什么小情人,你这人也忒酸了些。”   “……”   按照剧情发展,白术这会儿应该满脸娇羞地抬手去捶君长知的胸口再娇嗔一句“讨厌”,但是她想来想去,都抑制不住胸腔中草泥马狂奔的*,憋得脸黑,最终憋出个言简意赅的“滚”。   君长知不说话了。   只不过这个时候,不用他说话白术也知道,相比起之间在屋子里都像是吃了火药似的紧张气氛,这会儿两人均是冷静下来不少,气氛放松,两人也能像是普通的朋友那样嬉皮笑脸地谈两句了——这本应该是件好事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想明白这件事儿的时候,白术原本抓着身上裹着的皮裘边缘的手忽然稍稍收紧,手指尖那点儿好不容易因为暖和起来聚集的血色因此而散尽,微微泛白。   她忽然有些后悔让君长知带自己出来。   她宁愿就像是之前那样远远地躲着他,怨着他,恨着他,恨不得吃了他的肉扒了他的筋,也不愿意像是现在这样,靠得这么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就好像他们的关系真的很不错似的,不干不净,藕断丝连,却没有任何人敢给彼此下一个正确的定位。   而此时,君长知听闻怀中人忽然安静下来,整个人都好像是要消失了一样,也是下意识地微微蹙眉,正想要问她好好的又怎么了,忽然这个时候,脚下一转,却是到达了之前白术要去的那个前院,远远地便可以看到白雪皑皑、没有一丝凌乱的雪地中央,有几十个木桩子似的人影,由高到矮,胖瘦不一,却各个腰杆挺直,面无表情,如同雕像一般昂首挺胸整整齐齐地跪在那里。   到地方了。   在君长知做出动作之前,那从始至终将脑袋埋在他怀里的人却突然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或者有所感应似的猛地一颤——紧接着,在他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那原本还行动有些不便的人却像是突然爆发出了无限的力量,她一下子从他的怀中翻身下来,落在雪地上发出沉重地“啪”地一声轻响。   这声轻响,居然惊动了此时在前院中直挺挺跪着,仿佛已经失去了作为人的知觉的那些“木桩”——其中,在最前面中央的那个“木桩”最先有了反应,他微微摇晃了下,而后似是想到了什么,那麻木的脸上露出了个短暂的震惊表情,猛地转过头来。   刚刚落地的白术一抬头,目光便这么不其然地与纪云对视上。   隔着漫天飞舞被卷起来的雪花,白术与纪云顿时,良久,两人谁也没说话,纪云就这样保持着最初的微微错愕的表情看着白术,而后者此时却是各种激动、内疚、心酸、委屈的情绪一齐涌了上来,她挪动沉重的脚下,下意识地往纪云方向挪动了下,奈何脚下雪地太厚,她迈出去一步就狠狠地晃了晃——   眼瞧着人要倒在地上,远远看着的纪云下意识地就想站起来——然而在用一瞬间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儿是什么情况,他又是一咬牙,停住了几欲站起来的身形。   好在此时跟在白术身后,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君长知及时伸手去稳住了她——而此时,后者甚至来不及说出一句谢谢,稍稍推开了君长知的手,从口腔中呼出一股白色的凝气,她咬咬牙,裹紧了身上还带着君长知的体温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纪云面前——   锦衣卫指挥使从头到尾都蹙眉看着她。   当她就快要到达目的的时候,突然膝下一软,猛地向着纪云所在的方向扑去——霎时间,她只感觉那伸出双臂接住她的手手臂猛地收紧,以几乎要将她腰勒断的力道,将她一把纳入怀中!   “师父。”   白术靠在纪云的耳边,哆哆嗦嗦地叫了一声。   良久,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   白术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拽紧。   她听见自己的胸腔在“呯呯”地跳动,她往纪云的方向靠了靠,鼓起勇气便又重复了声——   “师父……”   白术小心翼翼地叫,仿佛生怕面前那沉默的人一把将自己推开,一旦有了这个想法成型,近日来的各种惶恐不安一时间尽数涌上心头,心中越想越惊慌——这对于她来说有再造之恩,如兄亦友的男人,如今她却对他充满了惶恐与不安的情绪,她害怕,害怕他将所有的责任都归责于她的头上,怕他职责她玩忽职守,怕他怪罪她害惨了同僚,怕他看不起她被缴纳了象牙牌从此当不成锦衣卫……   别人怎么样她可以不理会,但是她害怕纪云从此就要跟她形同陌路。   想到这,白术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她索性伸出手,主动地抱住纪云那落满了雪的肩膀,口齿不清地急切道——   “师父,你疼不疼?你不要怪我好不好?我不是故意放走北镇王的,我也不是要害七叔……君大人那边我劝过了,他不听我的,他怎么可能听我的……我不想这样……绣春刀……绣春刀也拿不回来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万岁爷说绣春刀没了——”   白术语无伦次地说。   却在此时,忽然感觉到纪云的大手缓缓顺着她的背部攀爬,最后停留在了她散乱的头发,那冰凉的五指探入她的发间,微微一使力,便将她的脑袋压向自己——与此同时,她听见纪云那极为沙哑、就像是在磨刀石上挫过的声音缓缓响起道:“不怪你。”   “……”   “刀没了不打紧,回央城,让都尉府的师父们给你再做。”纪云的手微微收紧,“别急。”   纪云话语刚落,便感觉到那冻得僵硬的颈脖处,忽然滚入了一滴滚烫的液体。   纪云一愣。   下一秒便听见,那靠在自己身边虚弱得仿佛手臂稍稍使劲儿就可以要了她的命的人,用极缓且带着气音的沙哑声音道——   “万岁爷缴了我的象牙牌,我不是锦衣卫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白术语落,忽然感觉到自己怀中抱着的那冰凉的结实身躯猛地僵硬紧绷了起来……纪云的这个反应让她觉得更难过了,一时间放手也不是不放手也不是,也跟着愣在原地,两人皆是不说话——此时虽然风大,然而在场的人都是经过训练的,听力极好,白术的话虽然又轻又缓,却一字不差地落入他们耳中。   一干锦衣卫面面相觑,均是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诧异——让北镇王逃走确实是任务出错了,但是从头到尾算起来,这显然跟哪个锦衣卫本身的能力没多少关系,无论最开始的计划如何,这一次的错误是大家一起犯下的,如今他们便理所当然在这里一块儿罚跪,然而谁都没想到,他们其中的一人居然会被缴象牙牌。   而且那个人居然还是白术。   这个唯一一个最后伤到不省人事被人一路抱回来的,老五说,当时北镇王的右手已废,是绣春刀伤的,所以他们才能勉强卸下北镇王这边行动不便的手臂回来交差——若是什么都拿不出来,他们恐怕不会像是现在这样单单在雪地里跪着这么简单。   原本他们还琢磨着是不是万岁爷看在白术好歹是立了小功劳的份儿上大发慈悲免去了她的责罚,却没想到到头来,她反而是他们中间被罚得最重的那个——   “万岁爷说,刀在人在,刀亡人亡,绣春刀没了,我虽还活着,却不好再当锦衣卫了。”   此时白术稍稍平静了一些,嗓音低沉地试图解释——然而这样的理由就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如何又能说服纪云?感觉到那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臂力道松了松,她稍稍后退,抬起头对视上纪云的眼睛,而此时,后者双目圆睁,一只手扣在她的肩膀上,紧接着在身后众人倒吸气的声音中,白术只觉得肩上一沉,原本还跪在地上的纪云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大约是跪久了膝盖僵硬了,他踉跄了下,幸好白术及时伸出手扶住他才没跌倒下去……而他只是憋着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白术推开,就要往外走——   没走两步就被君长知一声不急不慢的声音打断——   “指挥使大人,您现在去找万岁爷,就是抗旨。”   君长知的声音中听不出多少情绪,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吞淡漠,那话却仿佛是利剑一般刺入在场众人耳中,纪云那高大的身形猛地一震,原本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拉住他的白术也是微微一顿,两人齐刷刷地转过头来,却看见大理寺卿拢着袖子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当初我问你要绣春刀给白术,你不肯给,”君长知淡淡道,“现在才知晓后悔?”   “君长知,你——”   纪云闻言,双目中瞬间有激烈的情绪稍纵即逝,随即面色铁青,站在原地再也不愿意说话。   而此时,反倒是听见了两人奇怪的对话的白术为轻微一愣,下意识地又将目光看向纪云,想了想问:“君长知问你要绣春刀给我?”   纪云似乎是被问住了,良久,他才点点头,却没有看白术。   白术想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后来才想起后来她似乎有那么一小段时间是处于断片状态,那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就是在床上了,且睁开眼睛浑身像是被大象踩过没有哪处不疼——再加上天德帝又要收缴她的象牙牌,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儿一起袭来,她甚至没来得及去问问在那段她晕过去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没想到君长知居然问纪云要绣春刀给她——想来那时候他就猜到了天德帝会借题发挥说这些有的没的,是想能稍稍阻止下就阻止下……   然后纪云拒绝了。   白术转过头看着纪云——虽然问指挥使要绣春刀这行为挺蠢而且绣春刀上本来就刻了每个人的名字稍注意就会识破,但是,她很好奇纪云是出于什么拒绝了君长知……而眼下被白术这么眼巴巴地看着,纪云脸上由青转白,似乎是怕白术误会了什么,连忙又几步走回来,一把扣住白术的肩膀:“小白,我——”   纪云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呢,手背就被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猛地一顿和白术齐刷刷地转过头去瞪君长知,后者被这么瞪着也是特别淡定,将手缩回来,唇角颇为嘲讽地微微勾起,却是对白术说:“你就说来看看,没说你来搂搂抱抱——现在看也看了抱也抱了,要说话就说话,再动手动脚,我就带你回去。”   白术气得一口气提不上来,低低咳嗽了几声,当肺部又有一股血腥气息上涌她连忙运气憋住不敢再咳,同时眉毛都快瞪成八字眉了,看着君长之恶狠狠道:“你敢!”   君长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冷笑一声:“本大人敢不敢,你倒是试试。”   说完,又转向纪云:“要解释就解释,烦请莫要动手动脚——指挥使大人,容在下再次提醒,您该跪回去了,这要是在下还好,倘若是被哪个瞧你们锦衣卫不顺眼的嘴碎者见了——”   白术不忍心看纪云被这么欺负,遂插嘴:“你不就瞧着我们不顺眼的那个么。”   君长知不急不慢地瞥了她一眼,淡淡道:“是,可是我不嘴碎。”   “……”对这个人简直无话可说,白术将视线收回来,看向纪云,却发现此时后者也是一脸挣扎看着自己,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嘟囔道,“师父,无论你当时怎么打算的,我都没有怪你的意思——绣春刀这东西怎好随便给人家,若丢了绣春刀就要这样受罚,锦衣卫没了指挥使更是不行……那刀你给我我也不会要的……”   白术的说话声越说越小。   到了最后,就连她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了,心里就一个劲儿地重复在问自己:如果纪云给了她绣春刀,这样她就可以避免责罚的话,她真的会不要么?   白术犹豫了。   对此,她羞愧得想给自己大嘴巴子让自己清醒点。   她低下头,压根不敢看纪云,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上那一点灰尘看得出神。   良久,感觉到纪云的大手放在她头上,将她头发揉乱了些——白术被这力道揉得人踉跄了下,站稳了抬起头去看纪云,却发现后者正瞧着自己苦笑:“是师父小气了,若是早知如此,我断不会……怪我,怪我。”   “这怪不了谁,”白术抹了把脸上的眼泪,吸吸鼻涕强颜欢笑,“反正他要整我总能找到理由,就不是一把刀的问题——你若是把刀给我被发现了,那就是欺君,咱们还是怕不掉。”   “等万岁爷不生气了,师父亲自去给你求情,让他把象牙牌还给你。”   纪云一边说着,一边老老实实地让白术搀扶他回到原来的位置——此时周围的雪地已经有几寸厚,而纪云方才跪着的地方确实凹下去一个深深的坑——想必是下雪前他们就在这儿了,而在白术的记忆中,她已经不记得这个地方距离他们来到第一次下雪究竟是几天以前。   白术扶着纪云小心翼翼地跪回去,正想将她放在他腰间的手抽开,却没想到又被一把扣住——她浑身一震,又想起了之前自己那自私的想法,一时间羞愧至极,简直要后悔自己为什么就跑来这儿了,却在这个时候,她听见纪云说:“我是指挥使,哪怕这会儿被罚停职了,可是我也能复职啊,到时候,我说得才算数,我说你是锦衣卫,你就是。”   纪云这话说得近乎于固执了。   而白术听着,却先是眼眶一热,紧接着又破涕为笑,低低地骂了句:“幼稚。”   “就幼稚。”   “不说了,一会儿围猎结束,万岁爷又该回来了。”白术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手从纪云手中抽出,“晚些我托人来再给你们送些药——那日都是多少受伤了,哪怕这种天也是万万不能耽搁的。”   白术少有的像个老太婆似的碎碎念,纪云也不点怕她,就是微笑,然后点点头,说好。   话语之间,白术这才发觉,之前心中担心纪云对自己被拿了象牙牌这件事有所看法的心倒是稳稳落地——就像是死刑犯刚刚对自己的家属们宣告了自己的死期一般,像是将最重要的一件事交代完了,又一个不拉下地一一查看了那些哥们儿的状态,白术跟君长知借了几两银子,交给那些个送热水粮食的小太监,叮嘱他们仔细伺候着,切莫要不耐烦了。   平日里,只有那些小太监去贿赂锦衣卫,哪有谁有这个福气被锦衣卫贿赂啊——一时间,他们简直是诚惶诚恐地答应了白术会好好耐心伺候那些这会儿跪在雪地里的大爷——事实上,哪怕白术不说他们也是真正不敢怠慢半分的。   只是白术因那些银子没送出去,回去的路上未免有些垂头丧气,东想西想唯恐那些个平日里被他们欺负了的宫人找机会伺机报复,不由得越来越担心,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她走在前面,踢踢踏踏,君长知拢着袖子走在后头,悄无声息。   “你怎么不问问纪云,他为何不将他绣春刀予你?”   “……有什么好问的,”白术眼珠子转了转,头也不回地说,“绣春刀是随便能给人的东西么?是我我也不给,不用问,反正我也不在意。”   “哦。”君长知跟在后面,认真地点点头后说,“他其实就是想把这次功劳全部留在你身上,他跟万岁爷说,如果不是你的绣春刀,他们甚至拿不到北镇王的一条手臂。”   “……”   走在前面的人忽然脚下一顿,然后猛地转过身来,死死地瞪着跟在自己屁股后头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君长知问,“看什么看,不是不在意么?”   白术吸了吸鼻子,抬起双手捂住眼睛。   下一秒,只感觉到一股带着淡淡檀木香味儿的柔软帕子拍到了她的鼻子上,她“哎呀”一声表示被拍痛了,与此同时,听见那已经来到她身边的人用嫌弃的声音说:“擦擦,鼻涕都流出来了——万岁爷还想让你当皇后呢,那群文官见了你这幅模样怕是要吊死在万岁爷寝宫门前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冬季狩猎最后一场,天德帝猎到一头罕见的白虎。众大臣除却一顿溜须马屁之外自己也是收获略丰,想要借此机会好好放松一年来紧绷神经的得到了放松,想要好好炫耀自己武艺的也成功炫耀,其中天德帝拔得头筹自然是得意万分,率领众臣,满载猎物而归,当晚热热闹闹地举办了一场晚宴。   美酒佳肴,高谈论阔。   到这儿,冬季狩猎就算是彻底的顺利落幕。   众皇亲贵族又是在山庄里休整了几日,好好享受了下山上的温泉,等到四五天后,天气稍变暖,天德帝一琢磨这假期也差不多该休够了,便下令队伍准备折返央城,第二天,宫人们便准备妥当,迎着朝阳队伍便是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和来时不同,队伍最末端的队伍没有了之前那般热闹的朝气,众锦衣卫刚经过好一番的罚跪,这会儿各有各的不适,均是阴沉着脸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但凡是能用鼻腔哼出来的音节,是一个字儿也不想多说的……走在他们队伍中间的是骑在一批通体雪白的母马之上的瘦小身影——与其他的锦衣卫不同,她的腰间没有佩戴象牙牌,也没有象征锦衣卫的绣春刀,身上穿着的就是普通的上等侍卫服,一头也只是用个簪子极为随便地挽起,任由松下的长发垂落被风吹得有些凌乱。   打从上了马,她也是面无表情,只有在经过颠簸地时,马背稍显颠簸她会浅浅蹙眉,随即又飞快展开。   她脸上的情绪变化得是快,但是奈何她身边都是一等一会察言观色之人,这些个变化自然是逃不过他们的法眼,这会儿,刻意放满了马前进速度的纪云在她第三次蹙眉时,终于忍不住稍稍弯下腰压低声音道:“小白,受不住没必要勉强自己……万岁爷在前面给你备了专门的马车,你就老实进去躺着,何苦在这跟我们喝西北风。”   白术闻言,不冷不热地瞥了纪云一眼:“那马车就在他的马车后头。”   纪云:“啊,怎么了。”   见纪云一脸迟钝,白术恨不得伸手给他一个爆栗,稍稍拽紧了缰绳道:“按照规矩,帝王出行銮驾后便是后妃的位置——我现在往那一躺,名不正言不顺,像什么话?叫人家怎么想!”   纪云脸上放空了几秒,随即像是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似的,摸了摸鼻尖一脸悻悻地坐直回马背上,一路上忍不住又用余光去撇身边的人,见她目视前方,完全看不出其情绪,几次开口都将话噎在了喉咙里,最终,一些话是一路憋回了央城,他也没能开口说出来。   ……   回到央城,白术不得不面对一些事情终于也摆在了眼前:被缴了象牙牌,她自然是不好再住在都尉府,而现如今她身份又是被天德帝弄得十分敏感,好在皇城啥也没有就是空着的房子多,于是天德帝大手一挥给她安排了个在都尉府旁边的小院子住下,当天打扫干净白术就拎着包袱住进去了。   尽管在天德帝笑眯眯地说“以后还有都尉府给你当娘家”的时候,她很有将脸上的包袱摔到那张像是狐狸的脸上——如果里面装了砖头的话,她会的。   白术在那小院子里住了几日,平日里闲下来也到都尉府走走——天德帝忙着处理积累了一段时间的公务,暂时没空来烦她,白术过了几天的清净日子,然后就迎来了一大堆的碾压,先是礼部来的仪制,抓着各种丈量身体尺寸,又来了管教司仪,将她从走路挑剔到呼吸,很是折腾了一番后,一切进入正轨,按照古代六礼的顺序,接下来还有纳彩、问名、纳吉、纳征、告期以及发册奉迎之理——但是因为是天德帝亲自点的白术,所以“纳彩、问名”这相亲的阶段大部分是省下了,只是天德帝着人来旁敲侧击是否要请白术父母入皇城,这样就可以择吉日祭告,举行大礼,由传旨官员唱旨,皇帝看上了哪家姑娘,三生修来的福气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然后在一堆人羡慕以及恨的目光中,礼成。   这时候,就是全央城的老百姓都知道,皇帝要娶大媳妇儿了。   看着摆在自己面前,密密麻麻写满了祭告那日时自己需要说什么做什么,等到这个时候,看着薛公公那一脸堆起来的褶子,白术才反应过来,天德帝那王八蛋居然是来真的。   她终于在毫无缓冲的情况下突然一脚就踏入了属于穿越女的正常画风剧本里——   她要当皇后啦!!!!!!!   ……………………………………………………个屁。   白术头疼不已,无比困扰,思来想去却没想到一个解决的好办法,只好暂时按兵不动,任由摆布——天知道吃饭稍微大口点都被人说:“姑娘,您是要成那尊贵主子的,这么饿死鬼投胎似的吃法儿可不行。”   白术想说你他妈见过哪个国家哪个朝代的“那尊贵主子”是能把正殿前面那口大鼎眼睛都不眨一下举起来的,眨眨眼说:“可是按照你们那个小口小口的吃法,我吃三碗米饭都吃不饱啊。”   管教嬷嬷一脸惊悚地倒吸一口凉气的同时,白术下定了决心哪天一定要把那口大鼎举起来给她见识见识。   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被折腾了许多日,终于在临近大典举办的前几日,她在一堆来来往往几乎要将她那小破院子的门槛都踏破的官员骚扰之间偷得空闲,得到一天休假,这期间她几乎没空见任何人,甚至天德帝有啥事儿也是薛公公在中间传话,而恰巧这一日,薛公公又问白术是否真的不需要请自己的爹娘来围观下大场面,其实这时候问了也白问,谁都知道白术家乡距离央城那是十万八千里,现在去请她爹娘,估计连她暗洞房花烛夜都赶不上。   白术含糊地摆摆手,蔫了吧唧地说:“我在君府有个妹妹,就叫她吧。”   薛公公想必也是知道了冬季围猎时,趁着天德帝不在,大理寺卿将他们这未来的后宫主子抱进抱出颇为瞎眼的一事,眼下一听白术这么说,当即变了脸色,又赶紧换上了笑容:“那咱家这就去派人——”   白术眼珠子一转:“不必了,我自己去。”   薛公公:“……”   “这些天在宫里憋着闷得慌,你们又把我象牙牌给缴了。”白术一边说着,转头一看薛公公那是一脸愁眉苦脸,瞬间就猜到了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于是稍稍挑起眉,“我又不是去找君长知幽会,愁眉苦脸的干啥啊你。”   一句理直气壮的“幽会“将薛公公刺激得晃了晃。   抹了把额间的汗,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人不管怎么调.教恐怕都是改不了隔壁那一屋子鹰犬自带的匪气,决定放弃跟她继续挣扎下去,薛公公弯了弯腰:“姑娘稍等片刻,咱家这就去同皇上通报一声,这出宫也需要他老人家的旨意,稍安勿躁,急不得,急不得。”   白术阴沉着脸“嗯”了声。   然后就目送薛公公走了。   大约是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等白术蹲在桌子边将那一壶热茶几乎都快喝光,这太监才姗姗来迟,好在他带回来的是个好消息——听说天德帝倒是大方,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白术伸过手接了薛公公递过来的腰牌,入手感觉沉甸甸的重量却甚是熟悉,低头一看,却微微一愣:只见她手掌心握着的,正是前不久被天德帝缴去的那块上书“廿八”字号象牙牌。   指腹在那已经有些岁月痕迹的裂痕上扫过,白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那副感慨万千的情绪却出现在那稚气的脸上,就连薛公公这样的人看了,居然也是颇为不忍,清了清嗓子道:“姑娘,抓紧时间,再磨蹭一会儿该过时候了……”   白术点点头,顺手将那象牙牌往腰间一揣,便要出门——   还没走出几步,又被薛公公叫住,她不耐烦地回头:“又怎么了?”   “姑娘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我马在隔壁都尉府。”   “哟,这可使不得,万岁爷说了,姑娘身子还没好利索,需要静养——从围猎回来的路上由着您任性,也不知道这会儿烙下了病根没有,您以后可是那尊贵的人,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   白术听见“尊贵的人”四个字就烦。   挑挑眉正准备让薛公公赶紧闭嘴呢,这时候便听见他笑着说:“咱家来之前给姑娘准备了顶轿,这轿子您出出入入也方便一些……”   白术一听让她坐那摇摇晃晃又小又闷的东西,下意识就想拒绝——但是一抬头看见薛公公一副你不答应就别想走的模样,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委委屈屈默默沉沉地坐进轿子里,半个身子还在外面呢,这时候正巧看见四名换了职的锦衣卫远远走来,白术心中一惊,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个什么劲儿,猛地便缩进轿子里,嘟囔了声:“快走吧。”   总觉得怪丢人的。   白术坐在轿子里,双手拧着衣衫下摆,琢磨着时间,耳朵也竖起来,等那些锦衣卫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那声音到了耳边,就在大概是轿子与那些人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她似乎听见了纪云原本说话的声音忽然停顿了下,然后从胸腔之中发出了一声困惑的声音。   白术的脑袋都快埋进膝盖里了。   坐在轿子里的她。   和站在轿子外头的锦衣卫。   明明只是薄薄的轿门一门之隔,却让她觉得此时自己却仿佛离这些她曾经最亲近的兄弟们隔了十万八千里。   这感觉相当不好受。 ☆、第一百五十四章   直到那脚步声渐行渐远,白术琢磨着纪云他们也该走远了,便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往外看,谁知道刚掀开一半,眼前忽然暗了下来,一个人影忽然从轿子后面出现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低低发出一声惊叫,犹如惊弓之鸟一般手一抖就要扔开掀起的帘子,而就在这个时候,从旁伸出的大手及时将那帘子固定住了,沉声道:“叫什么,是我。”   来人自然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纪云。   白术眨眨眼,等纪云身上那侍卫服遮挡住了全部的轿子外的视线,熟悉的气息从外面伴随着风吹入,她深呼吸一口气,稍稍冷静下来,而后用强装轻描淡写的语气调侃:“埃,你突然冒出来那么大个人还不许我被吓着啊——你怎知道这轿子里头是我?若是坐得别宫的娘娘或者是大宫女,你这么冷不丁地掀人家帘子像什么话?”   “刚拐弯就瞅见这轿子从你那小破院子里抬出来了,除了你还能有谁。”纪云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白术,“怎不出来跟哥几个打个招呼,今天二十一还嚷嚷你好久没过来了——”   白术不想回答纪云关于“打招呼”的问题,想了想便回答道:“我倒是想过去,可是最近走哪儿喝口茶都有管教嬷嬷盯着,恨不得给我洗脑叫我忘记我曾经是锦衣卫的事情才好——我若是说我要到隔壁都尉府那全是男人扎堆儿的地方坐坐,她非气厥过去不可。”   纪云听了,先是笑,笑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又不笑了——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倒是有些个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白术坐在轿子里歪着头打量纪云,忽然发现,相比起两人初相遇的时候,这家伙似乎忽然比以前成熟了不少,以前纪云看上去没心没肺的,这会儿,偶尔还能露出些当年云峥老大的气魄在了。   ………………………………难不成还真是被天德帝给罚出个模样来啦?   白术正捉摸不定呢,又听见纪云问:“你这是去哪?”   白术动了动唇,正欲回答,还没来得及吭声呢,便听见旁边的薛公公乐呵呵地说:“纳彩之典礼即将举办,白姑娘三生修来的福气就要成这天底下最令人羡慕的女子,万岁爷特地开恩,允她出宫门见见那从外头一块儿来回来的妹子——哎呀,说来也是巧,若果不是当年纪大人和君大人菩萨心肠发了慈悲将白姑娘带回来,姑娘怕是这会儿还在那偏远地方,等到了年纪嫁个乡野匹夫,生个小农夫一辈子愁那柴米油盐贵,倒是糟蹋了也不声不响的……”   薛公公这边噼里啪啦的说,那边白术和纪云纷纷是尴尬得不行,白术摆摆手舌头打搅道:“拉倒吧,我这样的人怎么过不是过,什么糟蹋——”   薛公公“哎哟”一声,大呼:“姑娘您这话可不能乱呀,那后宫三千,哪个不——”   白术沉默了一会儿,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纪云,这会儿被停职状态的锦衣卫指挥使大人大约是被打断了讲话看着像是不怎么高兴,正想要放下那掀开的轿帘,想了想却还是手一紧将那帘子捞起来了些,扫了一眼喋喋不休的薛公公:“我问你话了吗?”   薛公公的声音戛然而止。   白术在黑暗的轿子里露出个谁也看不见的微笑,然后说:“我就是去看看我妹,好久没见她了。”   纪云“哦”了一声,又问:“怎地不骑马,你那小母马在后院里捆着,本就是个和你一样闲不住的,这会儿没事干天天撅蹄子骚扰哥几个的坐骑,十五的红烟都快被骚扰疯了——”   “不让呗。”白术颇为嘲讽道,“怕我再吐血什么的。”   纪云终于不搭话了,还是保持着一只手扶着轿帘的姿势,却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跟着轿子走了一段路——路上有普通侍卫太监或者宫女见了,均是纷纷一愣有些闹不明白,御前大太监薛公公外加个锦衣卫指挥使亲自护送着一顶平淡无奇看不出品阶身份的小轿子这到底是个什么莫名其妙的配置……   却还是规规矩矩地给纪云和薛公公问安了,只是问安的时候把,那眼睛老是不怎么老实地往轿子里扫。   哪怕是坐在轿子里面,白术也能感觉到那诡异的气氛。   她整颗心不上不下的,只觉得烦躁得很——明明什么也没做,偏偏像是过街老鼠似的害怕要被人家品头论足过得小心翼翼,这样的日子过一两天还好,过多了整个人都觉得不对劲儿了……于是在又一波的宫女儿脆生生的问好之后,白术伸出手,拍了拍纪云的手腕:“回去吧,马上到城门了。”   纪云“哦”了声,放开手,任由帘子垂落,过了一会儿又捞起来:“我陪你去吧?”   “……咱们姐妹相间热泪盈眶有你什么事!”   “那是君府。”纪云说,“我不放心。”   白术简直郁闷乐了:“君长知又不会吃人,我去找我妹,又不找他——我妹住下人住的后院,我从后门进,人不知鬼不觉的。”   纪云闻言语塞半晌,只觉得白术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却偏偏又觉得很是不甘心,连连发出几声咂舌声,直到外面传来羽林卫的呼声,问轿里头什么人,他这才被重新吸引了注意力,皱起眉说:“嚷嚷什么嚷嚷什么——轿子里头我们都尉府的人——”   “纪哥儿,您这……”那羽林卫被骂得心有不甘,却只能赔笑,“锦衣卫怎地坐着轿子出门啊——”   “嗨,我说你——”   纪云话还未落呢,余光一闪看见轿子里一个小牌子劈头盖脸砸了出来——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接下了,捏在手里看了看,发现是象牙牌,这才一脸不耐烦地塞给守门进行例行盘查还被骂一脸血的羽林卫看……那羽林卫伸长了脖子飞快地扫了一眼,果不其然见象牙牌上那最近在央城广为流传为了津津乐道的字号,又看了看轿子后面远远拢住袖子站的薛公公,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赶紧恭恭敬敬把那烫手似的象牙牌还给纪云,自个儿推一边去了。   白术一把掀开帘子,将象牙牌从纪云手中抢回来。   出个城门差点儿脱了一层皮,也是醉了。   最终还是摆脱掉了纪云和薛公公,白术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琢磨着反正轿子不打眼,走出门了谁认识谁呀,索性让轿夫走的闹市——这会儿开春,街上热热闹闹的人来人往,杂耍卖艺的,叫卖糖人的,卖胭脂水粉的,还有跑街上来宣传自家酒楼新菜式的,整条街满满当当,相比起那皇城的冷清,反倒是叫人放松了下来。   白术松了一口气,一颗心算是落地了。   一路上饶有兴致地伸着脖子往外看,不一会儿,伴随着闹市渐行渐远,君府那气派的围墙大门终于出现在白术跟前——白术伸出脚尖踹开轿门,探出身子跟轿夫商量了下,轿夫们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脚下一转,便齐齐真的往君府后院走去——   白术松了一口气。   看他们这模样,之前还真打算把她从正门抬进去啊,想什么话呢。   白术坐在轿子里等了一会儿,终于等轿子落地,她从里头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在那探头探脑的牛银花——大约是有一两个月没见,这丫头又比之前张开了些,眼瞧着那身高都快赶上白术了,白术从轿子里下来,她便冲了上来,姐妹俩来了个热泪盈眶的拥抱。   牛银花松开白术第一句话就是:“你怎么都没长高?”   白术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顺着牛银花的指引往君府后院走,好在整个院落空荡荡的狗都没有一条,见白术鬼鬼祟祟的模样,牛银花笑着说:“之前宫里头打发了个小太监来,专程通知我说你要来呢,我就把那些个相看热闹的人都打发走了……一群人好奇心比什么都旺盛。之前我还在前面等,刚才才有个人告诉我你要走后院门,我又急忙忙往后赶……你也是奇怪,有正门不走走什么侧门啊。”   牛银花一张小嘴没停过,脸上因为高兴也因为被劲儿太阳不错,红扑扑的,很是可爱——白术砖头看了看她又想了想自己的长相,忽然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隔壁老王家的闺女……抹了把脸,说:“你倒是唇红齿白的,君府伙食不错啊?”   牛银花闻言就笑:“少爷待我们都好。”   白术闻言,转过头扫了牛银花一眼——这一眼不轻不淡的,牛银花也没注意,也就一路将她引进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刚坐下,牛银花脸上的笑容稍稍收敛,一把抓过白术的手,压低声音道:“我都听说了。”   白术被吓了一跳:“你听说什么了?”   “你们去冬季围猎,出了一堆事,锦衣卫办事办砸了受了罚,后来万岁爷要让你当皇后的事儿,”牛银花说,“少爷和老爷夫人说的时候我就在旁边——若果不是听到他说,我恐怕还以为是哪个说的笑话,哪有犯了错还当皇后的——这事儿你告诉爹娘没有?他们知道非吓死不可。”   白术连连摆手:“没说没说,这还没准儿的事呢,你也别瞎说啊——”   牛银花笑了笑,放开白术,左右打量了下看她气色不错,像是放下心来,自顾自地拎起了一壶茶正准备给白术倒——而这个时候,坐在桌子边上的白术盯着给自己倒茶的妹子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清了清嗓子,淡淡地说:“我说了我不可能嫁给皇帝的吧?”   “你说没准,”牛银花说,“但是这事儿由不得你,你若是不嫁,就是抗旨不遵,不仅你得遭殃,我也要跟着一块儿成罪人,还有咱们爹妈——”   “恩,对啊,”白术说,“所以我决定私奔。”   呯。   牛银花手中的茶壶撞到了杯子,她抬起头,微微瞪大了眼,显得满脸茫然地看着白术。   白术扯出一抹微笑:“和君长知说好了的。”   “……”   “……”白术深呼吸一口气,抬起手将垂落在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你不知道吧,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第一百五十五章   牛银花沉默,隔着一张桌子像是瞪着什么怪物似的瞪着白术,良久,她又忽然笑了,掩着唇道:“你可别逗我了,这哪可能呢……你和少爷那八竿子打不着边的——”   “谁说八竿子打不着边了?锦衣卫隶属都尉府,打从年前西决皇子盗走神机营火铳设计图一案开始,锦衣卫便没了以前的地位,从此我们就是上下属关系,他发号施令,我替他跑腿,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白术面无表情地打断了牛银花,“西决皇子那案子就是君长知办的,当时他把我压进大牢一阵折腾的事儿没脸跟你说吧?你可以事后问问他有没有这回事,后来,我是姑娘的事儿也跟着被拔萝卜带泥地带出了,欺君死罪,你以为我怎么逃过去的?”   白术顿了顿后,眼神微动,而后直视牛银花道:“是他把我从大殿上抱出去的。”   一句话语落,坐在桌子边的白术又恢复了最开始那副麻木的样子。   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可怕,牛银花还保持着之前那姿势没动,她盯着白术,就仿佛是要活生生地要用眼神儿将她看穿——啊,大概是这样的,如果现在在场的人换做是纪云或者君长知或者周围的随便一个人,就能一眼看穿她这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话漏洞多多,但是现在在她面前的只是牛银花,而白术却是受过锦衣卫那些师父们的专业训练的。   她不可能被牛银花看穿。   更何况,她说的都是实话,只不过没有详细说当时的情况,留下了很多遐想的空间给牛银花而已……   而白术却显得一脸淡然,她说完之后,甚至还微笑起来:“感情这种事情,总是说不好的,可能最开始他对于我来说只是愧疚,便总想着照顾我,毕竟是差点在大牢里弄死我……但是后来朝夕相处——”   “别说了!”   牛银花飞快地打断了白术。伴随着“呯”地物体落地声响,小小的瓷杯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一片碎片飞溅到白术的脚背上,她垂下眼低头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将脚缩回去,却也是配合地闭上了嘴。   “你……我早就同你说过,我喜欢他!”牛银花双目怒红,指着一脸面瘫的白术,一张清秀的小脸此时憋得通红,眼泪迅速翻滚上来挂在眼角边要掉不掉,“你明明知道——明明早就知道——我当你是亲人!在这央城无依无靠,总是跟少爷打听你想着你,因知晓你不高兴重复用那月事来时用的东西,每个月早早就替你缝好那些东西托人带进宫里……这些事儿都罢了,我便是当你是唯一的依靠,而如今,如今你却——”   “银花……”   “我不叫牛银花!”小姑娘瞬间提高了声音,还带着稚气的嗓音因为愤怒变得异常尖锐,“不是早告诉你别叫这个名字——”   白术叹了口气:“抱歉,我暂时没改过来,毕竟那是爹娘给的名儿,我以为你——”   “你不是也告诉别人你叫什么白术而不是牛狗娃!装什么正经!”牛银花失控地尖声道。   而她的声音抬高,似乎在后院的其他人也听见了,当感觉到有人鬼鬼祟祟靠近,白术微微蹙眉——只不过那些个下人倒是没什么心机,靠上来便靠上来了,那影子投在了窗子上自己也不知道,不等白术开口牛银花便也看见,疯了似的砸出手中的杯子,大吼道:“都给我滚!”   杯子砸在门上发出“啪”地一声巨响,又一次地四分五裂。   那贴在门上的声音“咻”地一下就没了。   白术坐在桌边不急不慢地拿过那已经倒满了一杯还在冒着蒸蒸热气的热茶喝了一口,然后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暴跳如雷早就哭成了泪人儿的妹妹,而此时,牛银花忽然打了个哭嗝儿,凑上来,一把抓住白术的手腕,结结巴巴地说:“……姐,我求你,就这一回,你不要跟我抢——你向来对我好的,也总是不跟我抢东西,那时候我们都要饿死了,你都愿意将找到的莲子跟我分……你没有少爷,你还能做皇后呢,你要是带少爷走了,老爷和夫人怎么办,他们肯定也活不了,算我求你了,就算是为了少爷……”   白术垂下眼,看着牛银花。   那双黑色的瞳眸之中从头到尾未曾有过哪怕一丝丝的波澜。   她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妹子那张湿漉漉的小脸:“放心吧,你们都会好好的。”   她缩回了手,顿了顿,又补充道:“即使我离开了也一样。”   言罢,她冷静地将那杯热茶一饮而尽,将自己的手从牛银花的手里抽出来,因为用力过大,小姑娘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在这空当,白术从桌边站了起来,将杯子一放而后道:“我今儿来就是通知你这件事,你也别跟我闹——”   “白术!”牛银花失控地将整整一壶滚烫的热茶扔过来,“你还要不要脸了!”   同时,白术伸出手,轻而易举地将那壶对她构不成威胁的热茶拨弄开,任由它摔在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然后她微微眯起眼,看着牛银花——见那张漂亮的小脸儿上挂满了伤心失望至极的泪水,终于脸上露出稍稍有不忍的表情,从怀中掏出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手帕,探过手去——   “啪”地一下被打掉。   牛银花瞪着通红的双眼,像是只愤怒的小狗,嗓音沙哑道:“别碰我。”   不碰就不碰。   白术将手帕随手往桌边一放,转身要往外走——走到门边,刚刚推开门,这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微微眯起眼问:“我还没准备立刻行动呢,大概会过了之后的纳彩盛典——埃,那你到底还要不要来?我可就你这么一个妹妹了。”   牛银花听闻“妹妹”二字,似极为惊怒,平日里说话小小的丫头近乎于尖叫道:“滚!!!!!!!”   白术微微眯起眼:“那宫里若是派人来——”   “没有什么妹妹,白术,咱们今天就算是恩断义绝了。”牛银花咬着后槽牙,狠狠地说,“我没你这种自私的亲人。”   正要将脚迈出门槛的人闻言,脚下动作微微一顿,回过头——阳光之下,她脸上居然没有任何的惊慌或者后悔,只是淡淡地跟牛银花笑了笑,用颇为嘲讽的语气说:“你准备就这么跟宫里邀请你去参加我册封的人说呀?”   “我会向他们揭穿你真面目的,”牛银花说,“你不仅不能带走少爷,那皇后你也别想做了!你就等着,等着背负着一身骂名,在宫里老死一辈子吧!”   白术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居然“噗”地笑出了声,她抬起手将垂落在耳边的发微微挽至而后,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之下,稍稍转过头,笑着对牛银花淡淡道:“你说吧——他们觉得我叛国的时候我也没见怕过,而且……为了他,还是值得的。”   言罢,不再去看身后牛银花的表情,她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而后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牛银花的住处。   宫里派出来的轿子早早就在后门外头等着了,白术脚下一顿,而后往轿子的方向走去——等在轿子外面的是个薛公公身边的小太监,见白术这么快回来,便凑上来搭话:“姑娘这是说完啦?”   “嗯。”白术垂下眼,伸手自己打开轿门,正弯腰想要坐进去,又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笑了笑,“公公们公务繁忙,白术哪好意思让你们久等——话说完了便出来了。”   “哟,这话折煞奴才了。”那小太监的脸笑得堆在了一起,“方才听见里面动静不小,这边还琢磨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呢,结果还没来得及动,姑娘便自己走出来了——还好是没事的。”   白术闻言,不答话,只是在心中冷笑一声。   表面却是一派和谐:“我妹子知道我要大婚却没提前告诉她,这会儿闹脾气呢,小姑娘就这样,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你们不需要跟薛公公说,免得他老人家又跟万岁爷提起,惹了麻烦。”   那小太监闻言立刻点头:“奴才省得,姑娘放心。”   白术心想放心放个屁,这事儿怕是她人都还没一脚踏进皇宫,薛公公就早知道了把。   这么想着,却并没有揭穿那小太监,坐在轿子里的人只是自顾自地撩起帘子,又往那君府后院的大门看了一眼——别说是没人追出来,这会儿就连曾经她在君长知府上瞅见的那只狗儿都不知道被藏哪儿去了。   牛银花大概是快气疯了吧。   白术想着,将帘子放下——当那一丝丝从轿窗外撒入的阳光也被帘子遮挡住,轿外的人只听见里面的人用极为平淡地声音吩咐道:“回吧,晚了嬷嬷们又该唠叨了。”   157   轿子晃晃悠悠地往外走了大约半盏茶的时间,突然便停了下来。   白术原本正坐在里面发呆,此时也不由得微微一愣回过神儿来,捞起帘子往外一看,别的没瞧见,首先便看见一屁高头骏马的大鼻孔朝天,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这样浑身长着欠揍的肉的马全央城也就这么一匹,白术将帘子稍稍又掀起来了一些,微微抬起下巴,便对视上了马背上的人那双清冷淡漠的眼。   坐在轿子里的人手不着痕迹地抖了抖,却还好是没让帘子落下了露出破绽,心中不由得感慨今儿个真真是倒霉透了顶,不想遇见谁就偏偏一个不拉下地每个碰个照面。   白术勾起唇角,佯装轻松道:“哟,这才什么时候,君大人今儿早退呀?”   那红楼老鸨的说话语气成功地让坐在马背上的大理寺卿稍稍皱起眉,他低着头打量轿子里的人看了一会儿,却愣是没能成功地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好半天才恼火地想到,在自己面前的人好歹曾经是锦衣卫——皇上身边最会装傻充愣的那一伙人。   她倒是学足了功夫。   马背上的人掀了掀眼皮子扫了眼白术轿子来的路,这时候他那大马开始不耐烦的刨地喷鼻子,君长知这次没依着自己爱马的性子让它撒蹄子走人,而是稍稍收紧了手中缰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看不出一点儿异样的问白术:“去我府上了?”   “嗯,”白术笑得眯起眼,“去跟君大人和君夫人提亲,问问他们关于让自己的儿子跟个前任锦衣卫私奔的事儿怎么看。”   白术话语一落,君长知反倒是没啥反应,反倒是跟在她轿子旁边那个小太监被吓得不轻,“哎哟”一下,叫了声:“姑娘,这玩笑可使不得呀。”   白术脸上笑容不变,只是唇角微微勾起得弧度有些发冷——就在这时,她却听见君长知说:“不知君老大人和君老夫人怎么说,反正依他们儿子看,这主意倒是还成。”   “…………………”   嘲讽不成反被将一军,白术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而此时,只听见衣袍扑簌的声音响起,下一秒,原本端端正正坐在马背上的人便跃下马来,白术下意识想将轿帘落下,奈何来人动作却比她快得多,率先扣住她的手腕——   紧接着。   那略微沙哑低沉的声音在白术耳边响起。   “白术,这玩笑不好开。”   被这么堂而皇之地直呼大名,白术意外发现自己这傻乎乎的名字原来也可以被人充满杀气地念出来……   “放手。”   “话说完就放。”   “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白术想将自己的手从君长知的大手里抽出来,挣了挣却没挣开——这事儿说来也奇妙,她本身力气可是大得很,动起真格来指不定能把君长知从街这头直接扔那头去……这会儿却连他区区的牵制都逃不开了。   白术感觉到那扣着自己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索性不再挣扎,低下头不说话。   也不看君长知。   而此时轿子外头被薛公公安排来盯梢防止出事端的小太监见此时靠得极近的两人也是彻底傻了眼——话说这算不算事端来着?……勉强就算是吧,但是无论是哪位主角之一……他可一个都开罪不起呀?   瞠目结舌地拢着袖子站在一旁成了雕像,四处张望却发现那些轿夫各个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装死,这会儿连个跟他对眼神的对象都没,颇为无措地抬起手抹了把额间的汗心中感慨一句“阿弥陀佛千万别再过了”,然而这祈祷还没落地呢,便听见君长知的声音再次响起——   “到我府上做什么去了?”   “看看我妹子,跟她开了个玩笑——就跟你放才开的那个,”白术吸了吸鼻子,挺狼狈地压低声音说,“她就生气了,把我轰了出来……唔,那个小气鬼,你身上写了她名字似的,别人碰不得。”   “……”君长知沉默一会儿,表情有点莫测,“这时候正常人难道不是应该说,怪自己抢了妹妹的心上人,都是自己不好?”   “我他妈抢也没抢成功啊干嘛要怪自己。”白术莫名其妙,“你怎么跟牛银花一样强盗逻辑——”   白术絮絮叨叨正准备再数落几句,一抬头看君长知脸上那表情又说不下去了——嘁,实在是没意思。   白术也懒得继续往下说——至于她当时怎么跟牛银花说的君长知的事儿她也没仔细复述,反正到时候她那个妹子肯定会跟君长知说的。   然后君长知会笑着告诉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丑得很的牛银花,那都是白术在信口胡说,胡说八道。   ……………哼。   用脚趾头都猜得到的剧情走向。   此时,年轻的大理寺卿不偏不避,一瞬不瞬地盯着轿子中的人的脸,缓缓道:“过几日便是纳彩大典,须知过了那天,你再想后悔怕是老天爷都不会帮你了——终身大事,非同儿戏。”   “嗯呐。”   “跟你说正事。”   “嗯呐。”   “抬头,看我。”   白术一步一指令,抬头,看君长知——毫无征兆地对视上那双深得看不见底的眼,白术心里不知怎么就咯噔一下,心虚。   这时候,她又听见君长知近乎于一字一顿地说:“真后悔带你回央城。”   “……”   “若是当初留你在黑河村,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   “我们。”   君长知言罢,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白术,未等后者理解过来“我们”是什么意思,他便放开了她,转身一跃上马。   眼睁睁地看着骑在大马上的年轻大理寺卿渐行渐远,他没回头,走得很坚决。   坐在轿子里的人愣了愣——明明是自己拒绝,这会儿却难过的心都纠成了一团,脑子里嗡嗡作响,压根没办法好好思考这是发生了什么……忽然不知道怎么的,耳边突然听见旁边有个不知死活的小摊贩在吆喝:“射箭射箭,十纹五次机会,中三次就能把最新的大阿福带回家!”   “……”   白术听见自己脑子里“啪”地有什么东西就断了。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跳下了轿子。   将轿夫的倒吸气音,随性小太监的哀叫声甩在身后,此时此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几乎要被淹没在很远的人群中的高头大马以及那端正坐在马背上的人!   她推开挤挤嚷嚷的人群,追着君长知的背影一路而去——她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没有像是现在这样疯狂过了,哪怕是被行人撞得东倒西歪,胸口像是破旧的拉风箱一般发出不堪负重“呼哧呼哧”的可怕声响……   想跟他再说一句话。   哪怕一句话也好。   虽然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就是想站在他的面前,好好地跟他说句话,不再吹胡子瞪眼,不再互相嘲讽,不再感情用事,忘掉锦衣卫,忘掉都尉府,忘掉在他们身后那座偌大的皇城。   哪怕是道别也好。   街道上的人无不震惊地看着身材瘦小的姑娘凭借着天生神力在人群中杀出一条道儿,拼命地迈开两条腿追赶着前方不急不慢一路小跑的马儿——   当她终于来到他的面前,她听见“哒哒”的马蹄声停了下来。   一切忽然好像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天,那一夜黑河村村民手中的火把犹如繁星点点,白术也是在人群之中,抬起头看着君长知犹如天神一般降临到自己的面前。   那是他们最开始的地方。   她请求他带她逃离那个偏远之地。   君长知虽然不情愿,却还是答应了。   后来,一不小心窥视到了这张总是缺乏表情的脸掩藏之下的别扭;后来,从开始的“有趣”变成“在;后来的后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前进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边。   白术确实做到了。   而如今一切却又变了,她站在君长知的面前,曾经有勇气说出口的“带我走”,话到了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于是,在君长知问她“什么事”的时候,她只能要紧牙关,摇摇头,抬起手抓抓头发,指尖不小心碰到脑袋上的发簪。   君长知送那个。   白术顿了顿,将手缩了回来。   想了想,忽然便微笑起来,她站直了身体,下颚微微上调成一个骄傲的弧度,用带着笑意的嗓音缓缓道:“来跟君大人正式道个别,没别的,就是怕以后,没机会再见到了。”   君长知坐在马上,盯着马下的人看了一会儿——她背对着光,其实他看不清楚此时她脸上的表情…无声地叹息了一声,他轻踹马肚驱赶坐骑上前,来到她身边时,他微微弯下腰,替她理了理追赶时挤乱的发。   指尖不动声色地在从那精致的簪子上滑过。   “后宫比你想象的总是复杂些,今后若是可以,就离她们远些,被欺负了,再来找我。”   “……”   “大理寺管管,也不算越职。”   “喔。”   “还有事?”   “没事,就跟你道个别。”   “好,那就这样吧。”   “嗯。”   …………大概。   也只能这样了。   158   打从君府回来,白术变得有些沉默。   这消息自然一五一十一点儿不拉下地传到了天德帝耳朵里——不仅是她的现下状态,这一路上她遇见了谁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都被事无巨细地写在小册子上递到了孟楼的眼皮子底下,于是当天夜里,孟楼拿着那本小册子杀到白术跟前——   当时白术正靠在长榻上懒洋洋地翻看类似《女德》的东西,名叫《十二贞静词》,内容和仁孝文皇后所著的《女德》并不完全相同,但是宣扬的内容却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白术看这个完全就是因为闲得无聊又找不到事儿做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这才抓起来看两眼,这会儿一边看一边打呵欠,随便听见自己那屋子的门被人推开。   “小玉?”   白术叫了声近日里在自己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名儿,却没听见答应。   不仅没有应答,外面的小宫女小太监死了似的一声不吭,谁推开屋子进来了连声通报都没有——要么就是他们真的死了,要么就是来人示意他们别说话。   介于隔壁就是皇宫鹰犬巢穴,白术的小院子尚在鹰犬大人们的笼罩范围内,考虑到应该不会有人作死想不开勇闯狗窝,这会儿白术脑子稍微转动了下,甚至眼皮子不用就猜到了来者何人——   除了白天收到薛公公眼线的告状书这会儿来算账的天德帝孟楼又还能有谁。   白术的目光从“择辞而说,不道恶语”八字上一掠而过,目光顿了顿又“啪”地合上了手中的册子,此时感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自己面前遮挡住了光线,她随手将那本册子往旁边一搁,站起来低着头含糊地给这会儿已经来到她跟前的人行了个礼——   用的却还是当锦衣卫时那大剌剌的行礼方式。   “得得得,这几日那些个司礼尽给朕报好消息,说得你脱胎换骨似的好,朕瞧着也就这么回事,刚见面就给我来这么一个大礼。”   天德帝颇为嘲讽的声音响起。   白术听这声音就知道这货应当是来找茬的,抬起头扫了他一眼,没吱声——天德帝也没客气掀起袍子大老爷们似的往那一坐,将自己手中那亲手拿过来的册子往小桌案上一扔——   “听说某人白日里同君爱卿相谈甚欢。”   白术将那册子捡起来,随手翻了翻,眼皮子都没多跳两下又放了回去,“嗯”了声,感觉到面前这人周身气压一下子底了下去,便又本着息事宁人的态度补充道:“从君府回来路上遇见了,便打个招呼,好歹曾经共事——”   话还未说完便被人一把捏住下巴,白术猝不及防差点儿咬着舌头,抬起头皱着眉头看孟楼,却发现这会儿后者也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看。   孟楼:“你知朕问的不是这个。”   白术不置可否。   孟楼又问:“见过你那妹子了?”   白术点点头,又摇摇头:“生我的脾气了,现在闹着要跟我断绝关系,我劝不过她,答应了。”   天德帝笑了,放在白术下巴上颇为粗糙的指腹玩味似的蹭了蹭——拇指侧面的薄茧蹭得白术有些疼,她恍惚想起听人家说过天德帝的骑设极好,百步穿杨什么的……   “再过几日,待你成了朕的皇后,你那妹子就是皇亲国戚,身价也会水涨船高——她是傻子么,这时候不认你这个兄姐了。”   ……这茧子怕是就这么来的。白术面无表情地想。   “朕问你话。”孟楼声音稍稍提高了些,“回来没照过镜子吧?眼又红又肿,分明是哭过。”   白术闻言下意识伸手去摸——想了想又反应过来自己他妈倒是啥时候哭过了,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孟楼在套她话,懊恼地放下手——   “被牛银花气的,”她佯装烦恼,随口胡说道,“下午她同我发了很大脾气。”   天德帝“哦”了声,眼睛却没从白术脸上挪开过:“你同她说什么了,她发这么大脾气?”   白术扫了眼就搁在自己手边那小册子,表情明白地写着早已猜到自己同牛银花说了什么怕是都写在册子上了——这会儿孟楼还问,怕也是故意要问。   “开了个玩笑,就说我和君大人两情相悦来着。”白术微微眯起眼,不着痕迹地将放在自己下巴的大手挪开,“后来她发了狂,不听我解释——我想着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子,就为了个男人就要同我断绝关系,也是心寒得很——”   白术说着,目光微微发冷。   她知道天德帝在看她,于是低下头,做苦大仇深模样——果不其然,只见当在她跟前的人沉默了下,这才缓缓道:“那是不像话。”   在天德帝看不见的角落,站在榻子边上的人眼角稍稍放松,一颗心落地浅浅在胸腔中松了口气……却在这个时候,又听见天德帝不冷不热地问了句——   “还喜欢他?”   白术万万没料到这家伙这么直接,眼神震动,不受控制地抬起头瞅他——却发现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用玩味眼神回视自己,仿佛在逗弄有趣的宠物……被这样的眼神瞧着,白术心中不禁又开始不安——总觉得眼前的人像是看透了她那些个小把戏,却故意不揭穿,在这等着她继续狡辩出洋相似的。   ……………偏偏不想让他得逞。   将已经到了嘴边的否认吞回肚子,白术“嗯”了声,想了想后继续道:“还喜欢的。”   肉眼可见,面前的男人目光猛地沉了沉。   白术瞬间产生了想要狼狈落荒而逃的冲动。   然而她却没这么做,她知道如果今儿不把这事情处理好了以后怕是后悔无穷。于是抬起手,将垂落下来的发挽至耳后,她又继续道:“但是也想明白了,世间安得双法全,能跟有情人忠诚眷属的更是寥寥,我不在其中,君大人也有他放不下也不能当的职责所在。”   白术的声音又轻又软。   说着,她无奈地笑了笑,心道这倒是大实话了。   她这一笑,天德帝倒是目光稍稍柔和下来,将她的手牵过来,捏在自己手中——那手极小,天德帝捏了捏,忽然意识到在自己面前的不过是个年十四的半大孩子,虽已到合适的婚娶年纪,然而………   怕是还是对于即将到来的遭遇惶恐不安。   想到这,他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便稍稍减弱了些,半晌,只道:“你知晓就好,今日遇见他,都说清楚了?”   白术心中紧了紧,用鼻音哼了声:“嗯。”   “断便断干净些,后妃与当朝官员纠缠不清这话传出也不好听——以前的事儿就算了,今后你是朕的人,只需知道这点。”   “嗯。”   “朕会待你好,”天德帝想了想,“尽量。”   后面那句补充白术哭笑不得——这时候还记得“天子不得妄言”,看来孟楼脑子也还没坏,知道自己当初决定不顾群臣反对非得娶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究竟是为了干甚——此时看似你侬我侬的情景,奈何无论是她还是天德帝脑子都清醒的很,手拽一块儿,却各自有着自己的心思。   而关于君长知的话题就揭过了。   白术被孟楼拉着坐下,两人说了一会儿闲话,期间孟楼一直拉着她的手没放开,就好像她们当真多亲密似的,白术也强打起精神,跟他抱怨了下最近在管教嬷嬷的看管下日子多难过,孟楼只是笑,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以后你便是皇后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八个字说得白术眼皮子狂跳。   好在此时室内光线暗,看不清楚。   孟楼还欲再说话,这时候,在外面候着的薛公公轻咳了一声,似提醒皇帝这会儿待太久了影响不好——而被提醒的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个——他是皇帝,怎么样都可以,至于后宫的人怎么要把白术的脊梁骨戳断,这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白术也不失望,反正就没念想过这码事,顺手将自己的手自然而然地从孟楼的手掌心抽出来:“万岁爷,天色见晚,您也该——”   “白术。”   “卑职在。”   天德帝听她顺口答的“卑职”,似觉得挺有趣扫了她一眼,见后者全无反应,男人唇边微微上挑:“你手朕捂了一晚上,怎么就捂不热呢?”   白术不说话。   这时候,孟楼又将她手抓过来,想了想,居然毫无征兆地说:“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玩玩吧。”   白术:“……?”   玩蛋?外头薛公公都快上吊了。   天德帝却不理会白术莫名的目光,拉着她站起,轻手轻脚地来到里屋——然后在身后人震惊的目光下,他做贼似的轻手轻脚推开面前的窗,翻身爬了出去。   白术:“…………”   院子里一阵骚动。   纪云的声音响起:“谁?!”   白术傻眼了:“……师傅?师傅?!”   孟楼低低声音响起:“朕,纪云,你跑来这蹲什么墙角?”   外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看来是什么人从墙头跳下来,又恭敬地跪下行李,纪云朗声道:“罪臣纪云,叩见——”   “行了行了,你想把前头那些人都招呼来啊?”天德帝不耐烦地打断他,又转过身看向这会儿趴在窗子上看着他们干瞪眼的姑娘,“来不来?”   纪云:“去哪?”   孟楼瞪眼:“朕去哪还要跟你报备?”   纪云又义正词严:“天色见晚,万岁爷还是——”   “小点儿声!”孟楼一个头两个大,连忙喝止住纪云,想了想道,“同朕未来皇后找个地方说说心里话也不行?”   纪云:“哪?”   孟楼斜睨纪云,后者目光耿直。   孟楼勾起唇角,面色戏谑道:“雨花阁。”   纪云:“…………………”   白术慢吞吞怕出窗子:“没听过啊,什么地方?”   纪云动了动唇想说话,却被孟楼抢了先:“佛堂。”   白术:“佛堂?”   新鲜了。   第一次见人要约会跑去佛堂的。   这要不是皇帝,她都想说“活该当一辈子单身狗”了。   “嗯,那处安静。”孟楼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抓住白术的手,将她往外拖了拖,走了两步想想又绕回来,跟还呆楞在原地的纪云说,“前面那些人交给你了。”纪云:“万岁爷,大半夜的带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家去雨花阁,这………”   “总要去的啊,她今儿心情不好,朕心疼她,带她去玩玩。”孟楼不以为然的打断他,“你急什么?”   纪云:“………”   在纪云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白术一头雾水被孟楼牵走了。   159   白术以前曾经护送过天德帝到佛堂静修听佛——皇家寺庙大大小小十几座,每座寺庙拥有不同的名字里供奉的也都是不同的佛像,却基本都建造在一个方向,她大约是记得要去佛堂该怎么走,却没想到出了后院的墙,孟楼直接带着她走向了相反的道路。   白术迟疑了下,她发誓就这么一下而已。   走在前面的孟楼敏锐地抓住了她瞬间的迟疑,转过身来问:“怎么?”   “万岁爷说去佛堂,”白术压低了声音说,“佛堂不在这个方向。”   虽已是三四月的天,寒冬已过,然而夜里风吹还是稍凉,白术这么被突然拎出来走的时候也没来得及多加件衣服,这会儿说起话来是唇齿漏风,未免有些打颤……孟楼沉默了下,倒退两步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捏了捏,不提她凉不凉的事儿,反倒是一笑:“怎么,还怕朕把你骗去卖了换酒喝?……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就算朕真有这个打算,你不也只能乖乖跟那人贩子走么?”   白术想了想,下意识地觉得好像也是。   再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   “那、那都是当锦衣卫时候的事儿了,”白术说,“现在我可不是锦衣卫,哪里要这么——”   “朕觉得,你是不是当鹰犬当傻了?……朕是皇帝,是天子——说小了,放眼着偌大的皇宫里,只要会喘气的有思想的那都得听朕的,”孟楼拉扯了下白术的手,将她拉靠近一些自己,“说大了,这天下会喘气的有思想的,也还是得听朕的。”   白术:“……”   孟楼:“包括你。”   白术:“……”   好好好,您说什么都是对的,反正您这不是天底下最理直气壮的直男癌么。   白术不再反驳,低下头老老实实跟在孟楼后面埋头走路,后者见他不说话了也不太满意,又问:“怎么没声儿了?”   “我在琢磨。”   “琢磨什么?”   “我能换几坛酒。”   “……………”孟楼咂巴下嘴,“不好笑。”   “没说笑话。”   孟楼不说话了,于是两人之间又安静下来,白术琢磨了下心想这他妈以后要真成亲了怎么办哟,三句话说不到一起去还过日子呢,大眼瞪小眼别说过一辈子,过一天那人都得疯啊………啧。   正琢磨着,忽然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白术冷不丁差点儿撞他背上,正抬头想问又怎么了,忽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前面那人放开了——她愣了愣赶紧把手缩了回来,这时候又听见孟楼沉声道:“到了。”   白术眨眨眼,沉默了一会儿,随机下意识地拧开脸去打量周围——这才发现此时他们确实来到了一座小小的阁楼前——上书:雨花阁。   相比起其他的皇家寺庙,雨花阁真的就是一普通小小的阁楼,其他的寺庙彻夜灯火通明,有和尚诵经念佛,这儿却是安安静静的,就连看守的侍卫都比其他寺庙的少了不少……夜风吹来,凉飕飕的,树冠摇曳发出沙沙声响,非但没让人感觉到有寺庙的宏伟庄严,反倒让人觉得有些个阴森。   白术从未听过这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偏偏到了地方,天德帝还神神秘秘,扫了她一眼便压低了声音问她这会儿能不能翻墙,白术莫名其妙却还是点点头,就在这个时候,她听见守在楼阁前的侍卫低声呵斥了声:“什么人?!”   在那侍卫走过来之前,孟楼急急地推了白术一把:“翻墙进去,里面等,到了别乱摸乱走,出篓子你自己担。”   白术一头雾水还是被他弄得紧张起来,“喔喔”两声下意识按照指令行事——于是当今夜当值的侍卫走进,只是隐约听见衣衫扑簌的声音,还没来得及困惑,下一秒便看见身着龙袍锦衣之人站在不远处,一只手背着,另外一手正轻拍袍下摆并不存在的灰尘。   “嚷嚷什么,是朕。”   那侍卫一愣,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却遇见眼前的人,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急忙忙要下跪行大礼,却还没等他跪下去,就听见面前那人说:“行了别跪了,一会儿朕进阁里走两圈,你们没事站远点,别扰了朕参禅。”   …………参禅?   在这?   那倒霉侍卫想了想,脸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臊了下,正迟疑呢,又听见孟楼补充了句:“听见什么声音都别靠近。”   “……”   那侍卫万分疑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从臊变成烧得慌,他又是一个行礼利落地答“是”,站起来时,却忍不住从抱拳得手掌间去看了一眼孟楼,却发现此时后者一脸严肃,没有一点不好意思的模样。   ……   天德帝进了佛阁,却不急着掌烛,回头看了眼那些个侍卫果真站的远远的低着头不敢跟过来,满意地关上门,此时,除却一旁开启的窗外撒入的月光,整个佛阁内一片寂静。   那佛像隐藏在阴影当中,一时间看不清具体模样……天德帝绕着佛阁转了一圈,最后在某个角落前面停下:“出来。”   月光之下,只见那黑漆漆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就这么出现了,那双眼同天德帝相互瞪视了一会儿,后者这才微微眯起眼笑道:“让你进来别乱动你就蹲在这?”   “……”   孟楼嗤笑着将她拉出来,顺手给她扫去肩上的灰,懒洋洋道:“还真是听话可爱得紧,越发不想将你让给君长知了。”   听了那名字,原本还安安静静站在那的人瞬间像是炸毛的刺猬一般往后小退一步——孟楼悬在半空的手一顿,随机用似笑非笑的表情对视上站在跟前的人:“他这样的人,可是无福消受你的好处。”   “……”   白术无言瞪了面前的人一会儿,片刻后,仿佛是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目光微微缩聚。“啪”地一下抬起双手捂住火烧似的脸颊:“别说了!”   孟楼似乎被她这模样逗乐了,双眼微微眯起笑弯了腰。   白术只觉得这人今晚简直荒唐得很,简直莫名其妙。   她没想到更荒唐的事还在后头。   孟楼笑够了转身去挑亮了佛阁里的烛,伴随着那烛火一点点亮起,白术盯着那在烛光摇曳之中逐渐清晰的男人的脸——其实孟楼长得也挺好看的,虽然不如君长知那么漂亮,微微勾起唇角的时候也让人感觉邪性,为人喜怒阴晴不定,天生多疑………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不好。   有钱,挺帅,有权。   当现代也算是个背景红灿灿到处横着走的高富帅了…………啊,就是合法小老婆有点多。   白术抹了把脸,差点儿看得晃了眼,而这会儿天德帝似极有耐心地将那些烛台一盏盏点亮——原本阴冷的佛阁此时充满橙色烛光,一瞬间被点亮,此时,白术见站在烛台后的人放下手中器具,抬起头冲她一笑:“回头?”   白术听话地回头。   然后在看见自己身后沐浴在烛光之中的佛像全貌时,她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与一般的佛像大为不同,此时在雨花阁中供奉的佛像是由二位一体形成的——其中,男佛盘腿而坐,右腿弯曲起来,左腿盘踞于右腿之内,盘腿而坐;在他的怀中,抱着另外一名一看就知道是女者的像,她一袭长发倾斜而下,面向男像而座,双腿岔开环绕在男像周,臀部、胸脯的描绘尤为清晰生动,她的下.体与男佛下.体紧紧贴合,臀压在男佛大腿之上………   白术:“………………………………………?”   正当白术震惊地站在原地看着这座造型惊世骇俗的佛像,在她后面,孟楼不知道碰了什么东西发出“喀嗒”一声轻响,就好像是他触动了什么机关,总之接下来,让白术更加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的一幕出现了——   那安安分分被供奉在贡台上的佛像动了起来。   首先是那女佛,原本紧紧贴合在男佛腿上的臀抬起,在她抬起的一瞬间,白术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与男佛相交处那栩栩如生的画面……   男佛那根鎏金的、巨大的玩意露出半根,伴随着女佛坐下,那东西又被掩藏在女佛臀间。   女佛再起、再落,起起落落之间,可见起腰肢扭动,臀部摆动之态,当真是栩栩如神………………………发发入魂。   白术瞠目结舌站在那儿,整个人用“惊呆了”来形容也不为过。   她终于知道纪云在听见他们要大半夜上“雨花阁”时那诡异又迟疑的反应究竟从而来。   她终于知道为为什么其他的寺庙都在皇城另一边唯独这雨花阁被单独分出。   “欢喜佛是密宗的本尊神,即佛教中的“欲天”,男为法,女为智慧,二者结合代表法智双成——只不过因为藏传佛,故不同其他汉地佛供奉一处。”孟楼淡定的声音在白术身后响起,“反正今日不来,过几日那些宫人也要带你来见识……宫妃正式入册前,这可是必修课……”   在那尊欢喜佛还在“运动”时,白术转过头见了鬼似的瞪着孟楼。   后者却一脸淡然,拢着袖子站在那里,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挺有趣的?不过其实这事情本身还挺严肃,生命的大和谐嘛——那边架子上还有些春.宫图,你要看么?”   白术:“………………”   看你妹啊!!!!   牛狗娃还未成年!!!!   你这是犯罪!!!!!! ☆、第一百五十九章   “做什么这幅表情,反正过几日那些宫人也会带你来看,还有专门管教这方面的先生会亲身演练……总不能到了大婚那日脱了衣服也不知道做什么那么荒唐吧。”   孟楼见白术一脸被大象踩过的凌乱,盯着自己就像在看一疯子,他稍稍直起腰杆,轻咳一声指着白术道——   “瞧你那点儿出息,个没见识的,亏你以前还当过朕的锦衣卫。”   “………”   白术唇角抽搐,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最诡异的是这时候在她脑袋后面,那尊欢喜佛还在机械运动,发出“喀嚓喀嚓”的金属摩擦声——   她整个人都“喀嚓喀嚓”了。   而这时候孟楼还在旁边碎碎念:“本着朕瞧你心情不好,好心带你来开心开心,却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今儿个随便换哪个后宫人来,怕是要开心死,恨不得与朕当众解罗衫……”   “………”   还当众解罗衫呢卧槽!   给你一巴掌啊,臭流氓!   这要放在现代就直接报警了!哪有男的第一次带女朋友约会就是找个寺庙看a.片的!!!!寺庙里面!!!!!看a.片!!!!——皇上你脑子怎么长得啥特殊宇宙黑洞构造啊皇上!!!   在孟楼嘲讽的目光中,白术哆嗦着手恭恭敬敬地给那还在“喀嚓喀嚓”中的欢喜佛上了柱香,郑重其事地拜了拜,转过身过拢着袖子嫌弃瞅着自己的孟楼说:“机关在哪?停下吧,动那么久了累着佛祖多不好……”   天德帝面无表情的看着白术,顿了顿,伸出手碰了碰他身边的烛台,没一会儿那“喀嚓”声便小了,那之前惊世骇俗动着的欢喜佛像也停了下来,恢复了最开始白术看见它时的造型模样。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白术松了一口气——   孟楼:“春.宫图还看么?”   白术:“…………………”   白术:“一起看?”   孟楼:“一起看。”   白术:“那还是算了吧。”   孟楼拢着袖子笑,想了想又伸出手戳了戳面前呆楞着的人的脸:“反正以后不是要一起用的么。”   白术沉默了下,然后伸脑袋往窗外看了看,只见天边挂着一轮皎洁的弯月,天空中繁星璀璨——今晚也不是月圆啊,怎么就有个奇奇怪怪的东西画风突变了呢?   她抬起手揉揉脸,叹气:“万岁爷,天色见晚,咱还是回去歇着吧。”   白术语落,只见孟楼脸上脸上笑容微微收敛,他弯下腰,借着月光,稍稍凑近她的瞧了瞧,片刻后问:“没事了?”   “什么?”白术下意识反问。   孟楼没回答,只是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又像是习惯似的牵起她的手,带着她来到窗边:“没事了便自己回去吧,朕再待会儿……回去后不许再愁眉苦脸,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多大的荣幸,你这样成天苦着个脸,人家还以为朕在逼婚。”   白术看着他,这才迟钝地明白过来刚才孟楼是在问她什么,刚来得及稍稍感动一下,就听见了孟楼那后半句,于是心里那一点点感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心想你可不就是在逼婚么。   白术抬起脚,轻盈地跳上窗棱,轻手轻脚翻出去落在旁殿的屋顶瓦片上——看来是都尉府上师傅们教得不错,这一下动作轻得和猫儿似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就走了?   孟楼来到窗边,低下头看了一眼,只见窗外黑漆漆的一切都掩藏在屋檐的阴影之下,什么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他停顿片刻,而后露出了个自讨没趣的表情,摸摸鼻尖嘟囔了声“无聊”,也不知道在说谁。   窗外吹入一阵凉风,皇帝稍稍打了个寒颤,正欲转身离开这通风口,却在刚刚迈开步子的那一刻,忽然又听见身后有人压低声音做贼似的叫:“万岁爷?”   孟楼吓得脚下踉跄了下。   猛地拧过脑袋一看,发现居然是那个刚刚明明已经走掉的人又出现了——她像只猫儿似的趴在窗棱上露出半个脑袋,瞪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看着面前的人,见他转过头来,她露出了个人明显迟疑的表情:“卑职有话,不知当问不当问。”   “你怎么又回来了?”孟楼挑挑眉,顺便回答,“不当问。”   “那卑职就要抗旨不遵一回了,反正都是要当皇后的人了。”   “……”   “就想问问,”白术咬了咬下唇,露出个纠结的表情,“当初在去冬季围猎的马车上说的,或者今儿个您在我那小院子说的——我该听哪个好?”   天德帝花了点时间去想自己在马车上跟白术说了什么,又花了另外一点时间去想他在方才白术的屋子里又说了什么——这不能怪他,他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跟那么多人说话,自然不能全部牢牢记下——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两件事,就听见趴在窗上的人自动提示——   ““马车上,您说当皇后,是因为我背后鼓励无援,牵扯不到任何势利,好操控,随时可以想放弃就放弃;”白术说,“方才在我的小院子里,万岁爷说的是,从今往后,会对我好。”   “……”   “卑职应该信哪个?”   孟楼愣了愣,眼中一瞬间有讶异的光芒一扫而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情绪,然而他很快就把它很好地掩饰了起来,完全不知自己这样的反应已经落入了不远处的人的眼中,他只是笑着说:“不过是一时戏言,往后该怎么样,朕自己也尚未知晓,你也别想那么多——”   “好的。”   皇帝的话还未说完,便破天荒地被打断了。   他听见趴在窗台上的人短暂地笑了笑,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地说——   “万岁爷说得是,方才是卑职孟浪了。”   “……”   孟楼看着白术目光闪烁,知她或许是误会了什么,动动唇想要叫住她解释一些什么,然而却没等来得及开口,那趴在窗台的人却忽然手一松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内。   皇帝微微一惊,竟下意识地快步走了两步重新回到窗子前——然而当他赶到时,原本趴着个人的窗子那早就空无一人。他低下头去看窗下,也是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   没有人。   空气之中甚至找不到一丝丝气息证明上一秒有人在这里呆过,当初春微凉的夜风吹入、顺着天德帝那微微敞开的领口吹入,他居然打了个寒颤,有些意识到,今晚还当真同某人说得那样有些凉。   ……   白术三两下翻过墙,动作身手敏捷得可怕——从她重新落在瓦片上的那一刻开始,她脸上是始终面无表情的。   她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因为觉得自己对孟楼没感情,所以错误地妄为提出了连她自己都惊讶的话题,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的那一刻,她却不得不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心中最后还是在小小地挣扎着——   潜意识里,她还不愿意放弃哪怕最后一点的希望,以为自己到底还是能过上她想要的日子。   而现在,这最后的希望也被她自己亲手熄灭了。   她亲手将两个大约从未走近过自己的人推得更远了些。   ……   接下来的日子白术表现得很平静,安静得像个标准的待嫁新娘似的认认真真学规矩,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没有哪怕一丝困惑。   期间天德帝派着薛公公又来过几轮,旁敲侧击地问她还有没有什么需求,甚至有一次,薛公公带来一封皇帝亲笔御书的信件,上面洋洋洒洒扯了一堆东西,最后末尾了才含蓄地表示,如果白术心情不好或者觉得有什么不满意,可以在回信里直接跟他提,他会尽量满足。   这信件看在白术眼中,到是颇有些对死刑犯人的慷慨了。   看过信后,她微微一笑,随机又让人拿过纸笔,笑眯眯地在回信上感谢,然后表达自己没事,一切都好得很,就是夜里房梁上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养了一窝老鼠,窸窸窣窣的吵得人睡不好。   这笑容在薛公公把回信递给孟楼时,自然也没落下要汇报一下的。   于是第二日,大清早的伴随着礼部的人来,还来了一对监工,热热闹闹地在她房里折腾了一番美其名曰捉老鼠——老鼠捉到没有白术是不知道,她只知道伴随着那些人撤走,守在她屋子外面的两名影卫也撤走了。   距离纳彩大典约有三日。   下面的人捧来了连同大红凤袍、金色凤冠在内几十样物件让白术试穿——当她像是个换衣娃娃似的站在那任由摆布,听管教嬷嬷的话按照顺序将那些东西一件件往身上套,明明开始的时候她刚刚放下早餐的碗,等彻底套好时,时间却够她端起午餐的碗了。   白术站在铜镜前,打量着铜镜里的人。   看着上了红唇女妆后,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她微微瞪大眼,铜镜中那身穿大红嫁袍,头戴凤冠的女子也跟着微微瞪大眼。   她伸出手,摸了摸铜镜里那张脸,从相反的方向,铜镜中的人也伸出手,将手指触碰到了同样的位置——两只手指指尖隔着镜子相抵在一起,指尖微微泛凉。   耳边是礼部那些派下来的宫人们大肆赞扬,夸她漂亮、凤冠合适、跨她气质得体的声音。   然而白术却听不见。   她微微扬起被凤冠金钗压得沉重的透露,看了看窗外——此时窗外阳光正好,犹如一年前她初入锦衣卫祠堂时那一天。   那一天,所有的锦衣卫都站在那里,当白术走进祠堂,他们便齐刷刷的转过头来,安静地冲着她微笑。   在队伍的镜头,是坐在轮椅上的云筝,他手中捧着仅三样东西——飞鱼服,象牙牌,外加一把简简单单的绣春刀。仅此而已。   却足够让当时的她开心得觉得自己拥有了全世界。   而眼下。   当她真真正正距离那个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她却止不住泪水从眼眶喷涌而出。   太丑陋了。   她看着镜子里那在稚嫩的脸上化着最全套的妆容的人,在心中默默道——   瞧你变成了什么样。   ……   可笑的是众人以为她这是喜极而泣。   ……   三日之后,纳彩大典。   央城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群臣站于殿外,垂首默立,只待良辰吉时,新人隆重登场。   君老大人看了看目无表情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伸出手,捅了捅他……后者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老父。   “儿子啊。”   “?”   “你还好吧?”   “怎么不好?”   “从今天早上起,你这是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君老大人哼了声,“你说你能好?”   君长知唇角轻抿。   “为父听说,你同那——”   “没有关系。”   “…………老子还没说完。”   “无论父亲想要说什么,”君长知将脑袋摆正,垂下眼,让长而浓密的睫毛遮盖住自眼中的情绪,“过了今日,都没关系了。”   “……”   君家父子安静对话,然而他们却不知,此时后宫已经翻了天。   此时此刻。   当众人默默等待盛典时,在某个小小的院落里,面对孟楼的惊天怒火,宫人们跪了一地,在他们身后,是门窗敞开的小屋,而那上一秒还安静坐在那里让人给自己描上红唇的人,此时已经不知所踪。 ☆、第一百六十章   被完全蒙在鼓里的群臣就这么跪在那傻乎乎地等——这一等就等到了日上三竿,等过了良辰吉时,年老体力不支的文官被小太监们伺候着旁边休息区了,此时众位大人心中未免犯嘀咕:这典礼老半天不开始,选好的时辰都过了不管是皇上也好未来的皇后也好一个都没出现,这啥意思来着?   除却大臣,心中还有些个小九九的自然是在那一排站着,等着眼睁睁瞧着自己这辈子的指望落入他人囊中的宫妃们——大约也是见皇上以及白术久久不出现,众宫妃们心中开始琢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与此同时她们脸上不安和暗喜交替着出现,刚开始是沉默,伸着脖子往那未来准皇后该出现的方向看,看了老半天见没动静,她们便忍不住坏了规矩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心中所想的无非就是那准皇后出了什么事儿——无论是哪位姐姐妹妹嫉妒心发了狂干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她们这会儿心底倒是统一就一个看法,那就是:干得好。   过了一会儿,眼睛最尖的大臣首先看见那一排身着华服的锦衣卫开始往外撤。   又过了一会儿,这次是只要眼睛没瞎的,都注意到原本围在周围同样等待盛典的御前侍卫们侍卫陆陆续续消失,此时,大臣们从刚开始的犯嘀咕变成了不安,宫妃们那边由女人们丰富的想象力已经流传出了一个故事:未来的准皇后因为遭人嫉妒,这会儿出事儿了,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好了,皇帝正在她生前住过的那小院子里大发雷霆,悲痛欲绝。   这故事从宫妃主子的嘴巴里传进宫女们的耳朵里,再从宫女们的嘴巴里传到小太监的耳朵里,最后,由小太监传话给各位大人府上的侍卫,再由侍卫的嘴巴传到各位达人的耳朵里时,故事有了一个完美的起因经过结果——传闻,是不知道是哪个嫉妒成狂的后宫女子,因争夺后位不成,心生怨恨,故而派人在那未来的准皇后今日大典上要用的胭脂里下了厉害的毒药,这会儿,那未来的准皇后已经满脸溃烂至死,惨不忍睹,十分可怜……发现的时候人已经不好了,皇帝正在她生前住过的那小院子里大发雷霆,悲痛欲绝。   以上。   故事由君府府上的内侍小心翼翼给君老大人说的时候,他听得也是一惊一乍的心说世界上还有这么毒的毒药碰一碰就要死,正转过头想要跟自家儿子讨论一下这种毒药存在的可能性,结果一转脑袋,便看见原本还老老实实跪在自己身边的人忽然一个起身站了起来——君老大人只看见眼前那大理寺卿的蟒蛇红袍红影一闪,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急匆匆地跑出了几米开外。   “长知,这是去哪啊?”君老大人满脸迷茫,“埃?别跑啊,你爹跟你说话呢你个不孝子——”   结果就是大理寺卿在他老爹的叫声中越跑越远。   跟他同样火烧屁股往城门外方向一路狂奔的还有锦衣卫指挥使纪云——那一身锦衣卫指挥使飞鱼袍,同大理寺卿的大红蟒蛇官袍一起从两个不同的方向迅速靠拢,在场群臣皆是忘记了继续窃窃私语猜测,纷纷转过了头来,傻了眼似的瞪着这俩忽然发了疯似的大人们——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   这一边,白术已经顺利地过了第二道城门——当然是爬出去的。   白术觉得自己大概已经从都尉府毕业了——这些天,她完美的演技骗过了所有人,一边跟着那些管教嬷嬷将该学的不该学的统统都学了一遍,一边慢吞吞地去构思整个计划——在她小口小口吃饭的时候,她想的是怎么样才能让牛银花不受牵连;在她顶着本书训练“端庄走姿”的时候,她想的是怎么样才能顺利出皇宫;在她抓着毛笔用极为丑陋的毛笔字一笔一划地抄女德书的时候,她想的是,出了宫以后,她该怎么走,水路还是陆路,以及接下来该去哪。   从冬季围猎回来,她的出逃计划就已经出具原型。   她又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慢吞吞地收集她需要用的资料和物品,然后开始详细这个计划——一点点地填补整个计划中每一个有可能让她失败的细节。   这样的过程几乎是麻木的——孟楼多聪明,纪云多聪明,君长知多聪明——白术从来没有信心她能够骗过这些人精,所以她在想这些计划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更多说的时候,她还得催眠自己确确实实要跟孟楼成婚当皇后什么的——当然啦,骗过敌人的第一步就是要骗过自己。   …………这催眠过程过于成功。   以至于有那么一刻,白术几乎自己都要以为自己要嫁给孟楼,然后就这样以穿越女们该有的结局过完这一生——虽不一定得到好下场,但是锦衣华服的日子也能过上好几天,偶尔或许还需要跟后宫的那些娘娘们搞搞宫斗。   好在最后那一夜在雨花阁同孟楼的对话让她从这催眠中惊醒:宫斗个屁,她从来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当初她抢破了脑袋就为了入皇当当公务员混个铁饭碗,但是现在,她发现这碗饭不好吃了,有人要在里面下毒了,她就必须要抽身离开。   而且要走得毫不犹豫。   此时此刻,在她的身后的内宫高墙——当翻过第一道墙的时候,她清清楚楚地知道大概不出半盏茶的时间,天德帝可能就会放出整个皇宫里所有可能会跑步的东西出来追她,或者是追寻她的蛛丝马迹,所以她打消了最开始,用天德帝给的大宫女的牌子掩人耳目出宫的计划,她选择的是简单粗暴的翻墙。   按照锦衣卫办案的习惯,询问驻守城门的人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是他们肯定会干的事儿——被他们知道白术出去过这个倒是不打紧,白术怕的是,纪云他们能根据一道道城门之间她出入间隔的时间,直接推算出她的脚程,再顺着一路追过来,那就糟糕了。   她总能在空气中嗅到一丝丝危险的气息。   一路上的心跳就没消停下来过。   不过好在,这是在古代——通讯总是没那么方便迅速,基本还处于“出门靠吼”的阶段,又介于天德帝可能碍于面子不敢大张旗鼓地搞击鼓戒备,所以这会儿外层城墙的守卫们尚未发现不妥,戒备也没有因此而变得森严许多,当白术翻过最后一道宫墙,落在央城繁华热闹的街道上时,她长长地吁出一口气,抬起手抹了把额间的汗。   白术猜测,不出意外的话,天德帝那边大概已经发现她失踪,并且应该开始行动了——这么想着,她小心翼翼地拉了拉身上的兜帽斗篷——她身上穿的是在城外买回来收着的普通寻常老百姓姑娘穿的春夏装,身上罩着个普普通通的这样斗篷,若不是这会儿她像是只燕子似的迈着轻巧的步子匆匆赶路,灵活地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穿梭,眼下这个面貌普通、顶多算得上是清秀的姑娘,和在街道上闲逛、站在路边摊上看着廉价胭脂水粉的姑娘并没有任何不同。   没有人能猜到这会儿在近在咫尺的皇城之内,为了找她,整个皇宫已经被天德帝掀翻了天。   “挨,我听说今儿个不是万岁爷纳彩宣皇后的日子么?”   “是啊是啊,我也纳闷呢,怎么这个时辰了,那皇城里还没有一点儿动静?好歹也该有礼炮什么的……”   “别说是礼炮了,奏乐都没有——我刚还凑城墙边趴着听了一会儿,里头死一般安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哎哟,别是出事了吧?”   “呸呸呸,说什么昏话呢!当心被锦衣卫听见,抓了你去还拖累我!”   街边的摆摊卖杂物的摊贩们在相互胡侃之间,不经意地一抬头便看见个戴着斗篷兜帽、低着头的人从他们面前匆匆走过——只是那人一低头,一缕乌黑的长发滑落,他们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叫了声:“哎哟姑娘别走啊,来看看上好的进贡胭脂水粉——”   只可惜那姑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两位杂货摊老板闭上嘴,悻悻地面面相觑。   这条道路的尽头是君府。   当越发靠近君府,周围人烟越是稀少,那个匆匆忙忙的身影终于在空无一人的后院走道上停下来,她将自己藏身于阴影当中,摘下了兜帽,抬起头看了眼一墙之隔之后的君府,想了想后,她手脚利落地翻进了院子里——后院中,原本趴在角落里纳凉的大狼犬听见了动静爬起来,正欲狂吠,一抬头却发现来的这家伙好像它也认识,待她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头顶,狼犬耳朵动了动,呜咽着又趴了回去。   就是奇怪地看着那个刚刚摸了它狗脑袋的家伙像是贼似的爬上房顶。   然后选了其中某一处的房顶,掀开瓦片,将手中沉甸甸的包袱直接扔了进去。   做完这一系列事儿后,她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空气之中只听见她衣袍翻飞所发出的的扑簌声音。   ……   白术从君府的后巷走出来时,已经看见有侍卫上了街道。   她脚步一顿,灵活地闪身缩了回去,捉摸了下,便从手中最后一个包袱里,掏出些东西往脸上抹了抹——没等一会儿,那鼻子山根就变得高挺了些,她又拍拍脸颊,原本没多少肉的脸颊瞬间鼓了起来,又碰了碰唇,一张小嘴便成了毫无特色、颇为苍白的大嘴。   她又吞下一粒药丸似的东西,再稍稍将背佝下,等她从巷子里走出来时,便理直气壮地与那些寻找她的侍卫们擦肩而过。   一路上,白术庆幸自己没有遇见一个锦衣卫,顺利地就到了渡头。   她花了多一些钱,从一名老妇人手中买了最近的一艘去北方渡口少庆的船只的位置。   捏着那张船票,站在渡头,白术一时间有些恍惚——就好像回到了那一天,在都尉府的小小食堂里,纪云站在那破破烂烂的餐桌前,指着一张羊皮纸同她们解释:少庆,就是通往北方水路转陆路的最后一个可抵达岸口,北方缺水,再往后就没有可行船的路了……过了这岸口上了岸,前经少关,北阳,俞夏,公主岭四大关口,通往四个方向,然而那地图就像是一个收起来的笼——   这四个关口最后所有的指向处,统统都指向北镇王的封地。   北方。   那片接近大商国国界的地方。   一直由亲自驻守边关的北镇王这名将军王亲自管理,如果此时此刻,北镇王已经活着从狩猎场安全地回到他的领地,那么那个地方,便是天德帝的手唯一触碰不到的地方。   而这正巧是白术要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白术乘坐上了船,当船开出去的时候,她一回头正好看见有皇宫里来的侍卫匆匆忙忙赶到码头开始大肆巡查,其中有一名锦衣卫,还是熟人,于是远远的,她还能听见纪云操着他的大嗓门抓着一名码头船夫询问——   “有没有见到个年轻的姑娘?”   那船夫原本就是个哑巴,大概也是头一回见识到活着的锦衣卫,被他这么一吼整个人都蒙了,比手画脚也不知道在比划啥,白术看见纪云一脸崩溃地推开他,锦衣卫指挥使一抬头似乎是看见了白术他们的船,那视线扫过来的一瞬间百术便反映很快地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把自己藏在了一筐对得满满的橘子后头,果不其然,纪云这就招呼着撑船的人赶紧滚回来给他察看一下——   白术心中一紧,正考虑跳船这件事的可执行性,结果却在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从众多橘子的缝隙之间她偷偷看去,只是模糊地看见一抹绯红色身影向着这边而来……   白术承认有那么几秒她心跳漏了半拍。   那马蹄声在纪云他们造成的混乱中停了下来,被白术定位为宫中最嚣张之马的那匹大白马暴躁的嘶鸣声响起的时候——   “怎么了?”   大理寺卿那颇为沙哑的声音压过了一切的混乱直直传入白术的耳朵里,她身体僵硬了下,不动声色地将原本就戴在脑袋上的兜帽拉了拉,低下头掩饰住了脸上的苍白不让周围的其他人看出她的不自然。   纪云道:“找人啊怎么了——你要不帮忙就边儿去别捣乱,那边走了一艘船,我得让它回来看看我徒弟在不在上面……”   “……那船现在走,船上的人都得是一个时辰前交好银子的,你查它有什么用?”   “万一她也这么想呢?”   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君长知沉默了片刻,而后突然无头无尾地叫了声:“纪云。”   “干什么?”锦衣卫指挥使特暴躁地问。   只见那踏云暴躁地在原地转了个圈圈,似乎是因为主人一时收紧了缰绳而发出不耐的嘶鸣,然而此时坐在马背上的男人却面无表情,说出句让众人皆是莫名的话——   “你就这么想将她抓回来么?”   …………这话却是说得不符合他大理寺卿的身份了。   现场陷入片刻的沉默,令人惊讶的是,此时锦衣卫指挥使却意外的没有叱责他,相反的,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露出个迟的奇怪表情,反问:“君大人,知晓你在说什么么?”   君长知笑了声,可惜那笑意未达眼底:“自然是知晓的。”   “这话若是传出去被万岁爷听见了……”   “那便是听见了。”君长知不等纪云把话说完便打断他,“他为君,君某为臣,按照道理凡事君为先,人我便是让了他一回,也不枉君某读过那些个圣贤书,如今万岁爷自己看不住,那便是谁也怪不了了——纪大人可听过,凡事让了一回,下一回怕就没那么好商量了这个道理?”   “你……”   纪云瞠目结舌瞪着突然口出狂言的大理寺卿,似乎还在纳闷这家伙是不是吃错药或者压根就是疯了才说出这么些个大逆不道的话——而此时,正站在岸口瞎扯的两位大人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却完全落入了对话中另外一位主角的耳朵里,而作为当事人的白术,此时此刻就只有一个想法:她要烧了世界上所有的所谓“圣贤书”。   看看都教会男人啥东西了!   哦,留一本教育人“该出手时就出手”的水浒传怎么样?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此时,大概是因为此时渡头的阵容过于华丽,这会儿虽然纪云没有再要求白术所乘坐的这艘船再划回去给他检查,但是船夫却很敬业地停在了原地伸头伸脑地又兴奋又害怕地看热闹——全然不顾此时此刻在他的船上还有那么一位心急如焚等着跑路的主顾……而且这会儿不止是船夫,甚至是其他坐在船上的人也好奇地相互打量起来——   “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跑了个不得了要犯,啧啧,还是个年轻的姑娘好像——这不仅有锦衣卫,听说半个皇城的侍卫都出来了。”   “呀,那犯人得会武功啊。”   “那个穿红官炮的我认识,那可不是大理寺卿么…就去年刚上任就解决西北灾荒,弄得一批贪官下马的大官老爷,怎么大理寺还管这事儿啊?”   此时船上的人纷纷好奇发生了什么,坐在白术旁边的是个老妇人,也是那一堆橘子的主人,大概是听见了河岸边的两位大人是在找一个年轻的姑娘,一转头就看见在自己的橘子后面蹲着个形态可疑捂着脸的,当   她将迟疑的目光停在那个浑身上下罩着斗篷的人身上时,却发现后者淡定地掀开了脑袋上的斗篷——一个年轻俊秀的“小伙子”露出脸来,冲着她咧嘴一笑:“婆婆,外头这么闹这是怎么了?”   白术话语落,满意地看见面前的老人一扫脸上的狐疑:“听说是官老爷在抓人,抓的还是个姑娘,这会儿耽搁了开船呢,不过大概就快要好了。”   白术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不由得庆幸自己之前几天一边乖乖学规矩叫那些人放下戒备一边收集逃跑时候要用的材料时,没忘记易容材料这一点还是很明智的——虽然往纪云或者君长知那样一等一的人精面前一站肯定骗不过他们,但是世界上能跟他们一样聪明的人又有多少呢?   知道这会儿在君长知的阻拦之下,纪云大致是不会再将船叫回去,这会儿白术定下神来,稍稍坐稳,果然没一会儿,这条船就以远离岸口的方向逐渐离开——白术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时,发现沿岸确确实实到处是官兵在盘查,大概不出明天她的画像就会贴满整个央城,再不出一周,她的画像将会贴满全大商各地。   白术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像是现在这么有存在感过。   似乎是闯了一个很大的祸。   她咬着手指,却发现自己内心的愧疚并没有多少,一旦船慢悠悠地沿着水路出了央城城门,她整个人便觉得活了过来,安静地听着船上的人猜测那逃跑的人武功有多厉害或者是什么重要的身份,没一会儿话题就转到了大家互相介绍自己是做什么的准备去哪里,到了白术这里,白术压低了声音亦真亦假地说,她是来自西北的大河村,之前闹了饥荒父母双亡,她长途跋涉来到央城准备投靠亲戚,谁知道亲戚早就不准备再任她,她没有办法,在花光了盘缠之后用一点钱买了船上的位置,准备到北方去找点儿活做。   大家纷纷奇怪,找活儿做央城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这年轻人怎么奇怪得很偏偏跑去北方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却在提出疑问后只见那“少年”微微一笑,拉起身上的斗篷盖住脑袋,淡淡地说了句:“央城人多官多规矩也多,我在这呆着不开心,就想着到北边去,听说那里相对自由许多。”   船上的人沉默半晌,却没想到接下来搭白术的话的却是那个卖橘子的老婆婆,她笑着符合白术,称自己的儿子在北镇王府上当差,并问她愿不愿意到北镇王的领地去,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她说不定可以拖她儿子在北镇王府上给她弄个差事。   北镇王府?   是了,这些天也一直没有收到消息说北边出什么乱子,想来那个作为一切祸缘的北镇王还真是大难不死,顺利地回到了自己的封底。   对于这老婆子的邀请,白术不做回答,却问:“您儿子在那么远的地方当差,您怎么却独自在央城啊?”   “家本来就在央城,我儿子早些年就在北镇王府里做事了,是前些年,北镇王爷被派遣到北边边塞,他便一块儿跟了去——这些天给我来了信,我老大不识一个字,我给邻居的教书先生看了他告诉我,是我儿子来了家书,说他在北边已经稳定了下来,想让我过去给我老婆子养老呢。”那卖橘子的老婆婆不无自豪地说,“我儿子说他现在出息了,在王府有了地位,来些年再娶个媳妇,给我抱大孙子!信里头说得急急的,巴不得我收到信立刻动身,我呀收拾收拾就上路了,哦,还有我再隔壁的王婆,她儿子也在那边当差,这些天也写信让她同我一块儿过去,不过她儿子是没我家儿子出息,听说这么多年就混了个侍卫当当——”   老婆子的话引来了众人羡慕的符合——在他们看来,能在王爷府当差并且混到个不错的地位,这真真是件顶好的事情,寻常老百姓想的自然没有那么多,然而此时此刻借着斗篷的阴影,最先提出困惑的人却浅浅地皱起眉——   北镇王刚刚回到领地,就全面封锁了北边的消息,明明从那边到央城寻常老百姓还有正常的同姓,但是在皇宫里的他们,却对北镇王动向一无所知。   而北镇王府当差的人们,开始急急地召唤自己的父母亲朋好友往北边赶。   这两件事儿最好是巧合碰在一起。   若不是巧合……   白术眉头皱得跟紧了些,咬着手指的牙稍稍使力,直到将自己咬疼了她才“哎”地一声松开嘴,这个时候,那个卖橘子的老太婆又凑上来问她,要不要跟她到北镇王府去试试能不能找活儿做,白术稍稍犹豫了几秒,片刻后,笑着道:“好呀,反正我也没地方去,那就麻烦您了,婆婆。” 第一百六十二章   北方环境恶劣,黄沙盖土,常年雨水稀缺,一年之中有八个月是需要穿袍子加袄的寒天冻地,剩下四个月却又热得人往太阳下一站就仿佛要融化——这样的环境对于常年呆在央城那样雨水富饶、四季分明的地方的人来说无疑是最最不愿去的地方。   放眼整个大商国,怕是也就北镇王一人把这地方当做块宝地在认真治理——除却平日勤练兵,包围大商国土边境之外,听说这位王爷也是个文化人,士农工商只要能看的书都看了一边,常年指挥着北方人民少生孩子多种树,一边很有先进思想的搞绿化一边研究合适北方种植的粮食,哪怕是去年大商国因天灾大面积地区受灾闹饥荒,北镇王封地内的人却没有一点儿动静——   当各地的请求赈灾文书如雨雪般纷纷向着当时刚上任的天德帝砸去时,唯独北方这边,安静得很。   于是乎,比起远在天边那见都没见过的大商国皇帝,还是近在眼前的北镇王深受北方人民爱戴,百姓和睦,日子虽然疾苦但是也算安康,大家过得也是不亦乐乎。   ……   白术坐在船上从央城一路走过,路上眼瞧着从青山绿水变成黄土朝天,植被在逐渐减少的同时,就连水路也由一望无际的江河变成一条简直只能用“水沟”来形容的支流,当那艘越来越少人的船飘飘摇摇经过整整七天七日终于到达北方水路转陆路的最后一个可抵达岸口少庆时,船上只剩下小猫两三只,其中就有沿途一路卖橘子卖过来的李婆婆,还有个一路听她科普北镇王是个多好的人的白术。   哦对了,听李婆婆科普,北镇王又称徐王,真名孟朝玉——   朝玉,这么个温文儒雅的名字,相比当年刚生下来的时候他老子也就是先皇是将这个儿子定位为“文人”的,结果谁也没想到,这位王爷一不小心就成了著名的“将军王”,战功赫赫,这武将一当就当了大半辈子。   当李婆婆说“王爷真是个好人只不过我儿子说他近来手臂有些不好似受贼人所伤”时,白术正面瘫着脸剥橘子,“哦”了声将剥开了的句子分一半给李婆婆自己塞了一片进嘴巴里,这个时候又听见李婆婆补充说明“伤了那么好的人那贼人真该断子绝孙”,白术终于不负众望地咬了自己的舌头。   痛得眼泪都快飚出来的时候,她合着血和眼泪将那一片甜得不行的橘子吞下去,然后傻笑着说:“哦,断断断。”   这时候船已经靠岸,少庆的码头很热闹,许许多多招工人的老板啊工头啊都聚集在这里吆喝,什么“包吃包住,每月待遇优厚”啦,什么“做得好以后有机会送王府深造”啦,还有一个号称自己跟北镇王王妃的弟弟认识的,一听就是个骗子,北镇王虽然花心,但是他三十郎当岁了爹也当了,王府里却还是没个女主子的——   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这一点也让天德帝孟楼颇为看他不上。   而此时,白术将注意力从那些个找人的工头身上收回来,站在船头,伸着脖子踮着脚挺有兴趣的看,码头上乱七八糟,有人在帮忙商船卸货装货,还有同样刚刚靠岸的从别的方向来的船正在陆陆续续上人……   见白术他们停靠,那些工头还以为又有新的人力资源可挑选,纷纷争先恐后卡偶偶来,白术他们这船人都快下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就剩下四五个人——其中还有俩考科举失败回家吃自己的书生,于是当那些工头看见从船上走下来的只有两个书生加一个老太婆外加一个瘦小得还不日自家黄毛丫头的小子时,那表情别提多失望了,一哄而散,没有一丝丝留恋。   出来的时候带的易容工具有限,不可能改变自己的身材——再说再怎么变,白术也没办法改变她这身高,这身板看着是没多大力气……于是这会儿被嫌弃得也是颇为没脾气,好笑地摇摇头,这个时候听见李婆婆说:“白小子,老婆子这就要去往北阳关口,再往前,可就是北镇王的封地了,这儿你还好歹能看见水路,到了那地方可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若是下定了决心要去——”   “婆婆,您是不是看见了方才那些工头对我嫌弃的目光,这会儿专程来刺激我的?”   “没有,瞎说。”   “您眼睛已经背叛了您。”站在码头上身材瘦小的“小子”眯起眼笑着说,“千万别对我撒谎,我可聪明着呢——至于去北方,那就是要去的呀,都来到这儿了,你没看见啊,那边的工头还嚷嚷干得好送北镇王府深造呢,哎哟,我这不用干得好就能去深造了——”   白术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李婆婆的那一筐没剩多少的橘子抓起来背在背上,一弯腰一抬头之间,忽然便在码头旁的柱子上看见了自己的画像。   白术:“…………”   看来她是红遍了大江南北。   只不过瞧瞧那那贼眉鼠眼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君长知在里头做了点手脚呢还是纪云在里头做了点手机,当然也可能是天德帝孟楼在给画画的官员口述白术外貌的时候不小心加入了点儿个人情绪——总之,挺不像的。   白术觉得自己不可能那么丑。   但是现在全国上下都以为她这么丑了。   白术嘟囔了声,强忍住了将那通缉令人道毁灭的冲动,这时候李婆婆已经在马车上坐着等了,她只好深鲜呼吸一口气将背上的箩筐往上推了推,然后迈开步伐往马车上跳,跳上车时发现上面已经做了几个人,看样子都是要到北阳去的,这会儿见白术跳上来,坐在最里面的那个大汉笑着说:“小孩力气挺大啊,背着那么大个框还能跳那么高,练过两手?”   白术闻言心中一惊,抬起头来却发现对方满脸放松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于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急了才蹦跶得特别而已……好在对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路上马车里又是一顿各种聊,只不过这一次大家目的一致聊得也开了些,车上除了李婆婆外剩下的都是汉子,听说北镇王府在招兵买马,这才从远方特地赶来,希望为北镇王效力。   白术闻言也是一惊:“这样光明正大的招兵买马?”   那汉子听她这么说,似乎觉得她颇为大惊小怪:“最近边境不太平,西番有了那个西决王子,屡次犯我大商国土边境,北镇王此番怕是想在入冬前将他们打趴下让大家过个安稳的冬季,这会儿招兵买马,有何不妥?”   白术:“……”   打西番?   ………………恐怕不像吧,别到时候参了军,稀里糊涂跟着大队伍走,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央城皇城脚下?白术在心里吐槽,为了再继续在这个对北镇王充满了爱意的土地上再暴露出自己的信仰不同这件事,索性也不说话了,默默地跟着马车晃啊晃,一路上听着一车上的哥们儿各种吹牛逼,畅想自己到了军队后要做什么大事业,又经过了一天半的颠簸,等她身上的骨头都快散架,一路吃橘子吃得橘子一生黑时,马车终于到达了北镇王的封底,是一个叫洛城的地方。   正如马车上的那个张姓大汉所说,北镇王确确实实在大张旗鼓地招兵,在京城的路上,已经可以看见拉着大量铁器、木材成车往成城里拉……一进城,稍稍检查一下身份就让放行,然后一抬头便可看见招兵启事——白术他们到达洛城时候正是晌午,街上人多热闹,白术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不由得响起了自己头一回进入央城时的情景。   不由得心中一阵扭曲。   原本想跟着李婆婆直接到北镇王府去走后门,却没想到刚往外走两部就被一把抓了回去,白术回过头,看见原来是车上那个嚷嚷着要为猛朝玉小命的那个张大汉,他嚷嚷着说:“小子,你这是去哪,来这儿的人不都是来参军的么?”   那大汉的嗓门儿大,这一嗓子吼出来将大家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而他们看见的就是个豆芽菜似的少年正满脸无奈地被一个从身高到体型都有他两个那么大的大汉拎在手中,这番对比,越发衬托出那少年的“娇小”,包括在前面办理参军的家伙,大家都“轰”地笑了开来,其中不乏有恶意嘲笑之人——   白术甚至听见有人说“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想要立功出人头地,真是不知量力”。   再转过头看,坐在棚子底下那军队军需人员,也是正一脸不屑地瞅着自己。   莫名其妙就被扣了个“不自量力”的帽子,白术颇为无奈嘟囔了声“除了我”,又摇摇头正要走开,却在这个时候,又被那个大汉一把拎回了队伍里,她只好伸手推了推那大汉——后者只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将自己往后推了推,他稍一愣神,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再抬起头时,那身材瘦小的人已经走了很远来到李婆婆身边,弯腰替她背起了放在地上的竹筐。   眼瞧着他们即将走远,却在这个时候,打从缓缓驶入一辆运输车——上面拉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蒙着布,只是光是看运输车的状态就能猜到这东西沉甸甸的,车轱辘压在地上都能压出一道深痕,在外面的荒地上还好,来到人群中间拐来拐去还要躲避人群,车夫掌控不熟,车上的那蒙着布的庞然大物居然摇摇欲坠起来——   而此时在车底下站着的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最先发现那车上的东西摇摇欲坠的人首先就尖叫起来。   眼瞧着那笨重的庞然大物就要迎头彻底倒塌迎头砸下,站在它阴影之下的人甚至已经做好了被砸成肉泥的准备,却在听见“嗙”地一声后——   什么都没有发生。   原本热闹的城中突然鸦雀无声。   陷入惊吓的人们在片刻愣神后,定眼一看,却发现那白布落下,车上运输的是一尊大炮——而此时此刻,那尊大炮正以一个绝对不可能的角度倾斜在半空中,却没有落地……   直到站得最近的那个人听见“啪”地一声轻响,低下头定眼一看,却发现是一颗黄金金的橘子,从那大炮所投下的阴影中滚了出来,他愣愣地抬头去看,这才看见,在那阴影之下,一个瘦小得几乎要忽略不计的身影正高举双手,抬住那摇摇欲坠的大炮,她的身体微微倾斜,导致背后竹篮里的橘子滚落了几个出来。   那可是千斤大炮。   众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等白术反应过来自己究竟做了什么的时候,这才发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已经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将那座死沉死沉的大炮摆回去放放好,然后清了清嗓子,跟呆楞在原地完完全全吓傻了似的瞪着她的车夫压低声音嘟囔了声“小心点”,而后捡起地上掉落的橘子,后退两步想要回到人群里。   但是显然这个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伴随着她的后退,整个人群也跟着挪后,导致白术不管怎么退她始终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外……颇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显得有些无措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似乎企图能冒出个人来拯救一下她——可惜“那个人”果断是没有出现的,而白术却看见之前对她各种冷嘲热讽的那个招兵人伸长了脖子正眼巴巴地往这边看,两人的视线对视上后,对方楞了楞,结结巴巴地问:“参、参军么?”   “……”   参个毛。   刚才说老子“这年头什么人都想参军真是不自量力”系列里叫得最响的就是你——   “你之前不是说我个子矮、皮包骨、看着弱不清风么?”白术莫名其妙道,“就这一下我是长高了还是长胖了还是看着风吹不走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正好叫周围的人能听清,这会儿周围刚才同情看白术被挤兑的人都欢快地笑了起来,其中那个张大汉笑的最为响亮十分解气的样子;反倒是那些嚷嚷着她“不自量力”的人终于屁都不敢放一个,一个两个涨红了脸不支声,这时候,人群里忽然有个人说了声:“什么东西,不就是仗着自己力气大了些,显摆什么呢?有什么了不起?”   白术:“………”   白术一直认为自己算是个和蔼可亲的人,但是无奈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央城那群会汪汪叫着咬人的锦衣卫鹰犬中混久了,白术承认自己也被养出一身得罪不得的臭毛病。   于是只见她甩开手就冲着声音发源地迈开大步——人——人们甚至来不及想明白眼前这小鬼的听觉能力怎么可能那么好,只见她已经准确地在人群之中抓住了那以为有人群遮掩她抓不到自己的家伙,踮起脚揪住他的衣领往下一拉——   对方踉跄了下不禁弯下腰来,还没站稳忽然只听见““啪啪””两声巨响脸颊上猛地传来一阵剧痛,整张脸火辣辣的疼迅速红肿起来,与此同时拽着他衣领的那手顺势一推,直接将那牛高马大的壮汉推了个屁股墩——   “别他娘以为躲在人群里放暗箭我就找不到你,力气大是没什么了不起的,但是我能扶住那大炮让老百姓免于伤害,你只能站在旁边瞪眼说风凉话;我能一下子把你推地上坐着不高兴了还能把你揍得在地上趴着,你只能坐在地上瞪着我——埃对对,就是这个眼神,不服你来打我啊?”白术一脸嘲讽,噼里啪啦将说她“什么东西”的那人从头到脚羞辱了遍,见他面色白里犯青却是坐在原地起不来,她冷笑了声最后强调,“而且容我再说一次,我、不、参、军!!”   众人:“……………”   周围鸦雀无声,白术扶了扶背上的筐子,用看大傻冒的眼神不屑地瞥了眼地上坐着那位:“北镇王爷若是知道自己招的新兵的都是这模样,指不定在哪就找一块豆腐撞死自己了——只会打嘴炮,没点真本事。”   言罢,看着那八尺大汉脸青红皂白五颜六色,白术终于爽了。   拍拍屁股站直了正想离开,却在这个时候,从围观的人群后面忽然响起了一声极为浑厚的低沉嗓音:“说得好!”   白术:“………”   这声音化作灰白术也认识,心中咯噔一下暗道坏菜了,抬起头一看,果不其然看见,此时原本在不远处将她层层叠叠围起来的百姓们摩西分海似的自动分成两边让出了一条通往白术的一人宽走道——   白术站在走道的这头。   而在走道的另外一头,则站着一名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男人。   这个人,放眼整个大商国有很多关于他的传说——   听说他少年武艺有成,年纪轻轻驰骋沙场历下战功赫赫,是大商国历史上独一无二的将军王;   听说他功高震主,激流勇退,自愿来到贫瘠北方守住这一方边域,在位十余年,无外敌来侵;   听说他身边美人无数,无论是大商国还是别国进贡,府上美女如云,早被酒池肉林掏空了身体;   听说他于今年年初,赴了一场大商皇帝的鸿门宴,被皇帝身边的鹰犬废了一条手臂,狼狈回到北方——   央城的人们都可以他已经死了,可是他还活着。   因为他还活着,所以锦衣卫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苟延残喘留在央城受尽冷眼屈辱,甚至沦落到被一群东厂太监呼来喝去………   一切的一切的根源,此时就站在白术的面前——当微风吹来,身穿普通衣袍的北镇王爷背对着阳光,对于不远处的白书来说只不过是一模黑色轮廓的身影,然而,他的右手手臂袖笼中空空如也,伴随着风吹,那袖子贴在他身体的一侧。   孟朝玉的手是白术亲手废掉的——如果不是她的绣春刀直接震碎了他的臂骨,老五他们也没办法取下他的手臂回去交差……她不知道眼前的人在身上没有任何草药干粮的情况下被卸下一条手臂后是如何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生存下来的,她只是知道,当确确实实看见北镇王还活着时,她有一种浓浓的愤怒、失望以及不知所措的感觉——   就好像现在她落魄得成为全国通缉犯,追根究底都是他还活着的错一样。   而另一方面,她又确确实实地因为害怕而浑身微微颤抖——当北镇王一步步走到她的面前,站定时,她低下头,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他们曾经在冬季狩猎时有过短暂的接触,后来又结结实实大打出手了一顿——尽管这会儿确确实实易了容,白术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发现她。   正当她为此举棋不定新生不安时,忽然听见在h站在她跟前的人忽然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道:“怎么,风很大?你在发抖。”   “……”   白术当然知道自己并没有发抖,虽然害怕,但是她也并没有害怕到那个程度,抿抿唇,嗓音微微收紧,利用在锦衣卫学来的易容术中的“变声”,她将自己的声音稍做变换,而后压低声音道:“王爷说笑,烈阳高照,光天化日之下,草民并未做错事,何必发抖。”   白术语落,稍稍后退一步——而北镇王也并未加以阻拦,还没等她松一口气稍稍放松,这时候,原本站在北镇王身后那也不知道是师爷还是他友人的人却一步上前拦住她:“慢着。”   白术只得无奈地停住脚步转过身,只听见那人在北镇王的默许之下问:“这位小兄弟,方才在外头便听见你一番言语,在下一介书生也是被说得心服口服——而眼下,北方征兵,兵营里缺少的正是小兄弟这样不缺血性且为人正直之人,再加上你身怀奇力,若是愿意入伍——”   白术尴尬地笑,光是听见“身怀奇力”四个字就胆战心惊,摆摆手正欲礼貌且含蓄地表达自己没心思参合这北镇王造反的浑水,却在这时,站在一旁许久未继续说话的北镇王居然郎笑出声——他这一笑,当真是笑出白术一声冷汗,还没等白术冷静下来,变听见孟朝玉用周围人都听得见的音量道:“你这师爷也当真是当得眼瞎,且是还没看出,她不是不愿意征兵入伍,而是没办法征兵入伍——”   “王爷,您这话怎地——”那果真是师爷的人一脸诧异,看着北镇王就像是在看一个放弃治疗的人。   “还没看出来么?”北镇王孟朝玉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白术,“她是个姑娘,当然入不得军营。”   白术:“……………………………”   万万没想到,直接被一眼揭穿。   众人愕然,几秒沉默后,周围那些人“嗡”地一声喧闹开来,无非七嘴八舌“怎么是姑娘”“我看分明是小伙子”“姑娘怎地如此大力气”……   唯独白术站在原地,转过头,见同行方才还抓着她非让她入伍不可的张大汉张大了嘴看着她,不远处的李婆婆也是一脸震惊,白术颇为愧疚地冲她歉意一笑,知晓这“远走他乡找活儿做”的少年角色不好再办,众目睽睽之下,她稍作犹豫而后三两步来到老婆婆面前,搀扶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婆婆,我先送您到您儿子那再走。”   李婆婆转过头,楞楞地看着背着一筐橘子这会儿搀扶着自己的年轻人——仔细一看,确确实实是没有少年那样突出的喉结的——这确确实实是她自己没好好观察,再者,这一路上这孩子对她确实照顾有佳,而且女孩子出门在外,女扮男装减少麻烦似乎也并非不能理解……想到这,那被欺骗的心情减弱了些,李婆婆动了动唇:“埃,那说好的让我儿在王府给你找份差事……”   白术闻言,似乎没想到这李婆婆不仅没计较自己被骗还惦记着差事的事儿,破有些惊讶,正想回答她不做数也无碍,却忽然听见搅黄了一切的北镇王在她们身后问了句:“你在找差事?”   白术脚下一顿,转过身看着北镇王。   后者笑道:“最近一直用的丫头同账房先生的儿子好上了,正要双双衣锦还乡,本王房里劈柴倒水的丫头倒是缺了个……”   白术想了想,问:“那王爷看,奴婢行不行?”   北镇王唇角笑意更深了些。   白术浑身发恶,然后听见不远处那只有一只手臂还风流倜傥状瞎放电的北镇王说:“爷瞧着,倒是可以。”   第一百六十四章   不是白术小心眼,只是这北镇王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她感觉到了深深地不安——那双狐狸似的眼睛盯着她瞧时,总让她从脚板底冒出一股凉气,就好像他除了看出她的性别外,还一眼看穿了她脸上的易容似的……   于是想了又想,白术还是决定,果断远离是非,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在北镇王炯炯有神的注视之下,她还是干笑一声:“承蒙王爷抬举,须知奴婢方才只是说笑,纵是有百年修得的福气,奴婢恐怕也是没那个福分在北镇王府邸上——”   “那是本王的宅子,本王说有,那自然就有。”   “………”   你大爷。   白术闭上嘴,脸上的讪笑僵在嘴边,嘴角抽搐着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不意外地发现此时周围的围观群众果然无一不瞪着她,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识好歹”四个大字,而北镇王站在他们中间,此时正笑眯眯地跟她招手——   那笑容分明就是仗着人多要将她吃死。   白术拒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一时间里外不是人——最要命的是,站在她身后的那婆婆还不停地用手捅她的腰,别看她人老其实劲儿还挺大,白术被戳痛了不免“哎哟”一声踉跄了步想躲,此时没站稳撞到了身后的北镇王,后者还颇为好心地伸出手扶了他一下——   白术对这人过敏。   在被他碰到的第一时间,各种糟糕的回忆就像是打开了闸门似的疯狂涌入,五叔那双瞪红的双眼和被血染红的皑皑雪地当即从她脑海中飘过,她倒吸一口凉气,抬起手甩开他,重新站稳自己时,她只感觉周围安静得可怕——   直到年轻的师爷说了声“放肆”,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忙道歉,北镇王笑着拜拜手说无碍,又问了次她要不要到北镇王府去。   这时候再拒绝就是真的蹊跷了,白术被逼得几乎想去上吊,偏偏在对方的笑容里压根拿捏不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是谁这件事——   不过如果他知道,怕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客气地她说话?   想到这里,白术总算是成功地安慰到了自己,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易容品,停顿了下,这才规矩地俯下身子,用更加规矩的声音道:“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虽然多少有一些羊入虎口送上门的感觉,白术就这么稀里糊涂进入了北镇王府上。   好在北镇王看着她是个姑娘,胸平屁股小的也没多大兴趣,把她捡回去就直接扔给了王府的大丫头凤枝,走的时候连头也没回一下——   那名唤做凤枝的大丫头是从小便在王府长大的,父亲是当年随着王爷被贬义无反顾来到这北方蛮荒之地的管家之一,对于孟朝玉一直忠心耿耿,在王府颇有地位——而凤枝也是打小被北镇王看着长大的,顺理成章成了王府的大丫头,虽然级别上不如那些个美人侍妾,在北镇王跟前却也多少说得上一些话……这些年下来费尽心思巴结她的人络绎不绝,嫉恨她的人也绝对不比想要巴结她的人少。   偏偏她的性子倒是随北镇王,是个软硬不吃的,向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这会儿,凤枝似乎对自家主子捡姑娘回来的事情挺习以为常的,只不过把人捡回来直接往下人群里扔倒是头一遭,而且那被扔的人看上去也是松了口气一副不想再看见主子第二面的模样……画风也是有些奇清。   这让看多了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自量力的女人各种演戏的凤枝有些奇怪的同时,对白术的第一印象多少挺好。   “白妹妹,你都会做什么,同姐姐说说好给你安排个去处?”   相互自我介绍后,她领着白术往下人住的地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随口问——一般姑娘家,无非就是会些女红或者洗衣烧饭做补品炖品,她正琢磨着要把这个小身子骨头的丫头往哪个活儿轻的地方塞呢,突然就听见她在她屁股后头说了句:“劈材烧水都可以的。”   凤枝:“……”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凤枝脚下一顿回过去,却看见跟在她身后的人一脸淡定。   带着她熟悉了一圈王府,将信将疑地来到后院,指着最小的一桶水跟她说:“那这水桶?”   白术甩开膀子走过去,无视了凤枝指着的那个还没她脑袋大的水桶,直接把旁边那个大水缸子扛了起来——转过头就看见了凤枝那震惊的表情,看着她的反应,白术不由得想起了刚刚穿越来那会儿,知道自己能扛起那么大的水缸,她比凤枝看上去更加震惊。   “我就会这个,”白术放下水缸,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让我绣花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凤枝唇角抽搐,终于明白北镇王为什么破天荒带回来个姑娘却往下人的地方扔——这跟个壮汉有什么区别?   不是特别重口味的恐怕都不忍心往床上放吧?   稍稍定了下神,凤枝又拎着白术在北镇王府里到处走走看看,北镇王府真的是大,白术记得自己进门的时候还是中午十二点呢,等到那凤枝说一句“下人们能自由走动的地方就这么多”时,已经接近傍晚,白术瞧得两眼发直,心想难怪孟楼老惦记着他这哥哥,光住的地方的规格和礼制,怕都快赶得上正统的太子爷了。   凤枝:“剩下的只要是没说能去的那都是主子们的地盘,没有召唤可去不得,免得挨了王爷那些个美人的罚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美人?”   “府上没女主子,但是总要有点儿人气,当今最受宠的是烟云姑娘,接下来是翠华姑娘,翠华姑娘深居院内不喜惹事,然而烟云姑娘性格开朗常常在府中走动,妹妹若是看见了,仔细点儿做事,别被找了麻烦——”   白术听得脑仁子疼,一不小心就想起那时候刚入宫,万岁爷让她去蹲后宫的房顶时的情景,当时她就觉得一堆女人凑在一起真心可怕,没想到来到北镇王府还没喘过气来,就被科普这么老大一堆有的没的,这会儿没忍住抬起手挥了下感慨:“他还在自己王府开后宫啊?也不嫌烦……”   白术随口一问,问完感觉到好像周围气氛不对,回过头看凤枝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白术摸了摸下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太不温柔太不姑娘,尴尬地笑了笑:“凤枝姐姐别介,奴婢是从小地方乡下来的,说话难免粗坯——”   白术这算是给凤枝打了个预防针。   因为接下来吃饭的时候,她再一次地给北镇王府上上下下的丫头们展示了什么叫“乡下人的粗坯”,当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地端着一小口饭在桌边坐下的时候,坐在角落里的某个人已经按照在锦衣卫时那干什么都火烧屁股似的速度稀里哗啦干掉了一碗,当她将碗里最后一颗饭放在筷尖塞进嘴里时,周围倒是一颗饭粒都没有落下,吃完抹抹嘴,她伸了伸脖子问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添饭啊?”   那小姑娘一脸惶恐地点点头。   当天晚上白术兴高采烈地吃了三碗饭,吃到她看见大米饭就想吐——于是那一天晚上,是北镇王府后院养得狼犬头一遭没吃上新鲜剩饭,因为饭,全部都被北镇王今儿从大街上随手捡回来的过气鹰犬吃光了。   等白术打着饱嗝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感慨自己快好久没吃这么痛快的饭,一边撑得难受哼唧的时候,她也在默默地听着在她一墙之隔的地方,一群小丫头吃饱了撑着试图将某个谣言传播出去:王爷从街上捡回了个男扮女装的假姑娘,王爷被骗了,王爷好可怜。   “……”   他可怜个屁。   白术蛋疼地笑了一声,摸摸肚皮。   她知道今天自己表现过于孟浪,可能吓坏了她的同僚,介于她需要一个美好的未来,正半睡半醒地考虑明天开始要不要稍微拯救一下自己的形象,这个时候,她浑身的鸡皮疙瘩忽然泛起,那双原本已经变得迷糊双眼瞬间瞪圆从床上一跃而起,手轻轻一抖一把蝉翼刀握在手中——   “谁?!”   她微微提高了声音。   这时候,她听见在房间的角落里响起了一声轻笑。   紧接着,一抹修长的身影从角落中走出来,来人步子缓慢懒洋洋地,仿佛没看见白术手中那随时可能要了他命的暗器,一边走一边调侃:“睡觉也不摘下易容,那东西长期放脸上可不好,听说小姑娘家的最在意自己的皮肤,不怕以后脸上长疙瘩么?”   ☆、第一百六十五章   白术算是明白过来什么叫“惊得从床上掉下来”。   这会儿她就感觉到脑袋有些晕眩,不是中了什么药,而是整个人都震惊了得魂不守舍了——偏偏那个把她吓的够呛的人还一脸从容淡定,三两步走上来,在她的面前站定,手中的折扇轻轻一甩,“啪”地合拢轻轻挑上白术的下颚,那双桃花眼含笑注视面前之人:“本王也是万万没想到,生生祸害掉了本王一边手臂的人,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你说是不是,力……妃?”   白术:“…………………………………………”   她就不该来。   以及,力妃你大爷。   沉默片刻,白术抬起一根手指,轻轻地将放在自己下颚的扇子挪开,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之中,白术用让人分辨不出情绪的麻木嗓音道:“王爷说笑了,什么力妃,什么手臂,奴婢听不懂……”   “还装。”   白术抿起唇不说话了,脸上的笑容也是颇为挂不住,怎么都想不明白君长知都没看出来的易容,这北镇王凭什么就一眼看出来了?他比君长知还聪明?…………………怎么可能。   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的转,白术一边笑眯眯地干笑,这边在北镇王的注视下老老实实将脸上的易容道具取了下来,那张原本显得已经有一些棱角分明的少年面容之下,柔和白皙的线条暴露出来……   当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将脸上的那层易容面具完全揭下,摸了摸脸,发现脸上确实出了一些细汗,若不是这会儿拿下来,汗和易容草药混合在一起,难保不会真的产生什么副作用,她可是亲眼见识过十六不注意把易容道具用在有伤口尚未好的地方,当天下了任务回来人就起了高烧,那伤口附近火燎似的一大串泡泡不说,根据十六说,还特痒。   这情况若是出现在脸上那可就糟糕了,所以现在被识破…………也未必见得不是什么坏事?总比出事儿了被识破还讨一身病好……白术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安慰自己。   犹豫将那果冻似软趴趴的易容面具往桌上一扔,动作之间余光瞧见北镇王始终站在那儿看着自己,两人双双不说话,然而白术的大脑心思却活络了起来——在孟朝玉四肢健全的情况下她可以废掉他一条手臂的话,那么眼下他成了三脚猫,她再把他胖揍一顿然后逃跑的几率是………?   “别动歪心思,姑娘,本王出现在这里就说明王府养的那七八名夜值的影卫也正将这小屋子围得水泄不通,你可以尝试再次放倒本王,但是请在那之前确保自己有以一敌八的能力,如果没有的话,本王会在明儿天亮之前把你五花大绑,系上红绸带,敲锣打鼓地给本王那远在央城的且气急败坏的皇帝把他那逃婚的老婆给他送回去,”孟朝玉唇角边笑容变得清晰了些,“你猜他会不会同本王客气地讲一声:谢谢?”   “…………”   白术只知道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脑子里一时进了屎才会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北镇王的地盘——这会儿举目无亲一个靠山都没有被人三言两语欺负得哇哇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白术抹了把脸:“王爷,奴婢当年也是任务在身不得不这么干,再说我不动您您也是要杀我的,逼于无奈之下那才……”   “可是本王记仇。”   “………”   白术彻底没表情了,掀起眼皮子扫了一眼面前高出自己一个半脑袋的男人,脸上的情绪再明白不过:喔,所以呢?   “废了本王的右手,你得还一只右手。”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点邪恶哈?白术捂着自己的手臂小小后退一步,赔笑脸,“王爷,您拿了我的手走也不能接吧接吧自己用呐对吧,这万一一个力道控制不好……”   见她毫不犹豫就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孟朝玉无奈至极反笑,手中扇子力道不收“啪”地又一下敲在白术的脑门儿上:“本王让你来替王府办事。”   “这不是已经——”   “劈柴烧水不算,”北镇王扫了她一眼,一顿后又道,“本王的意思是,到军营来。”   “…………………………”   军营?   坚决不干。   白术微微瞪眼:“……王爷是要个锦衣卫来给您出谋划策坑害皇上?”   “话别说那么难听,这么不讲究难怪现在落魄到成了丧家犬,”北镇王尴尬地清了清嗓音,“再强调下,曾经的,锦衣卫——现在你只是个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的朝廷要犯。”   “您说话可真讲究。”   白术万分无语地说,被嘲讽的人闻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不客气地大笑——那笑声仿佛要将整个院子的人闹醒,白术简直不敢想若是被凤枝听见了北镇王大半夜在她房间里孤男寡女的这家伙还各种浪笑以后她还有没有好日子过,这会儿一紧张也不管什么过敏不过敏了扑上去就用自己的手捂住孟朝玉的嘴——   后者不闪不避,只是任由她捂着,眉眼间却是笑着用极为含糊的声音问:“来不来?”   白术摇头:“奴婢以为这件事在白日时已经有了结论。”   孟朝玉将白术的手扯下去:“那是众目睽睽之下,你都明确拒绝了本王还能强行逼你就犯不成?更何况放眼这西北谁不知道,本王从来不逼人做他不愿意的事……”   “真是个好品德,王爷继续保持。”白术插嘴。   “王府不养闲人。”   “我能挑水。”   “将你缉拿归案,我那皇弟给的赏金够本王请十个挑夫挑一辈子的水用一桶泼掉一桶。”   “………说好的从来不逼人做他不愿意做的事呢?”   “那是对普通人,况且本王也没逼你,就是让你选择一下当将军还是当皇后……”北镇王话语一顿,上上下下扫了白术一圈,“你这样的人,死在战场比死在后宫来得合适一些。”   “………”   “怎么也是要了我孟朝玉一条手臂的人,傻了吧唧吃了被人下毒的糕点死在床上算怎么回事?”   “……”   白术觉得自己被绕进去了。   因为现在就连她自己都突然觉得北镇王好像说得好有道理。   她要被说服了。   …………………………………然而这其中肯定有哪里不对。   “王爷,您大半夜闯入奴婢闺房就为说这个?……奴婢曾经听说您收下奇能异士无数,随便抓几个您就是八臂哪吒,真的不必跟奴婢一介女流之辈——”   “要解决内忧,先平定外患。”   “哈?”   “最近西决皇子隔三岔五率兵来犯我大商北方边境,一而再再而三让人忍无可忍……”   “他?”白术微微一愣。   孟朝玉见她果然有所反映,这会儿便微笑起来道:“早就听说你同他也有些过节,如今正好也让你出出这口恶气——”   “我不记仇,”白术那双刚刚稍亮的瞳眸又恢复了之前无精打采的模样,她没出息地挠挠头,“你不说我都快忘记这号人了。”   北镇王终于忍不住要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她了——在他来得及开口吐槽她之前,白术放下手,想了想问:“您想让我做什么?”   终于谈到正事儿,孟朝玉见白术主动问知道她多少有些松口的意思——毕竟当年西决皇子闹出的火器设计图一事闹的风风雨雨,锦衣卫被死对头大理寺捉去整个都尉府可谓是颜面扫地,要说那些个锦衣卫可是个个都是一颗红心向太阳,孟朝玉就知道,眼前这人嘴硬说什么不记仇,实际上提起西决恐怕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   西决当然不知道白术并不是完全因为都尉府颜面扫地和自己蒙受冤情的事儿记恨西决——要她说出她惦记西决哪儿了她一时半会都说不出,因为那家伙作出的阴损坑爹事儿一个手根本数不过来。   最重要的是他害得她在君长知面前无数次哭成傻x颜面扫地。   而且,当时她未成年少女的一颗玻璃心都被君长知迎面挥下来的鞭子揍得支离破碎。   这些仇恨白术都记到了西决头上,而在北镇王的描述中她又得知,原来是西番国不甘寂寞派遣了细作来了北镇王的军队里,天天跟西决皇子里应外合钻空子找茬,整个北方都被他们扰得鸡飞狗跳,浪费粮草浪费军火,所以北镇王想要除掉那名细作,然而他又不想打草惊蛇,所以这才想到要用暂时对于大家来说是生面孔的白术来除掉他。   “本王承诺,事情一旦达成,北方将是你最强大靠山,我那皇弟的手永远再也别想伸到你鼻子底下——从此你就在北镇王府上,躺着吃,本王不但不计较咱们曾经的各种恩怨,还管你一辈子的饭。”   “………”   北镇王一甩袖子:“暗卫说的:王爷,那姑娘真能吃。”   “……………”白术可耻地心动了,她想了想,正想答应下来,突然又想到什么似的问,“西番国是外患,那内忧是什么?为什么用到了解决这个词?”   “天色不早,睡吧,明日军机大营等你,一过午时见不到人,通知我皇弟他那落跑媳妇下落的鸽子可就展翅飞翔了。”   “………………”   知道北镇王笼着袖子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白术这才反应过来后悔着了道直接被牵着鼻子走还是骗进了军营——   想当个淑女的计划瞬间破灭。   她刚才怎么就没把鞋子砸他脸上?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第二日,唯恐告状的鸽子真的就展翅高飞,白术惊得一夜没睡,没那个耐心等到午时,辰时刚到就乖乖爬了起来,捧着那易容面具沉默了下,又把孟楼给自己画的通缉犯画像拽过来看了看,最终还是将易容面具放下了——正所谓人生三大错觉:他喜欢我,我很坚强,以及我今天很低调他们肯定认不出我。   白术一不小心中了三个。   跟人问了路一路来到孟朝歌说过的军营,然后就被看守大营的人理所当然直接拦在了外头。   “大哥,行个方便放我进去,昨儿个跟北镇王爷说好了今天这个时辰见——”   “不行,军营重地,闲杂人等禁止入内。”   “要不您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个姑娘在外面等,他肯定——”   “不行,王爷日理万机,为何要为这种事叨扰?姑娘请回,酉时一过,王爷自会回府,姑娘若有心且等那时候再伺候也来得及。”   这回说话的语气里直接带上了鄙夷的口吻,不用问也知道这是把白术当百里送来的了。   “不是,我不是……”   “姑娘请回。”   对方态度依旧十分坚决。有些震惊地摸了摸脸,白术觉得相比起做北镇王府上那些“姑娘”,她这张脸明明更像是来送早饭的路人甲,这守门小哥脑洞未免开得太大………   虽然对方只是坚守岗位,然而头一次面对低等士兵那张趾高气昂的脸,白术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她负责充当看门狗的角色,不需要孟楼打招呼,他们锦衣卫仿佛天生自带冲着碍眼又酸腐的文官们“汪汪汪”的本事,这会儿换了别人对她“汪汪汪”,这感觉也是特别。   白术就这么站在门口活生生干等了一个多时辰,等得她两腿发麻几次欲硬闯又强忍下来,终于在即将忍无可忍的时候远远地看见个骑着大白马晃晃悠悠过来的身影,微微眯起眼一看发现那马背上坐着的原来是昨儿见过的师爷,来到他们跟前,下了马问道:“这是怎么了?”   守门的那士兵早就在白术的默默注视中浑身发毛,这会儿见了师爷仿佛是见了什么救命恩人似的,一拱手将来龙去脉说了个清楚,师爷闻言转过头用稍微困惑的眼光将白术打量了一遍,白术这边还奇怪昨天不是见过了这有什么好看的,抬起手想要擦额头上汗,触碰到皮肤这才意识到:她昨儿可是戴了易容面具的。   想到这,她心里怪罪的抱怨消退了些,咧开嘴笑了笑:“是我。昨儿在集市散了后,王爷又寻来同我说了些,约好了今日午时之前军机大营见,然而没想到这边早早的到了却被拦在了门外,大人可否行个方便,替小的通报一声,就说——”   “是你啊。”不等白术说完,那师爷懒洋洋打断她道,“约好了就进来吧,师爷我也不想两头跑给你来回通报,天气热呢,太阳那么毒。”   言罢,在白术和那守门士兵的呆愣注视下,他甩甩袖子牵着马就往里走——剩下白术和那士兵大眼瞪小眼,双双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坚持都是在浪费生命:这师爷也太随便了些。   白术跟在马屁股后面走了两步,突然反应过来这家伙看见自己突然换了张脸好像完全不怎么惊讶的模样,再仔细一琢磨,仿佛明白了些什么……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军机大营外,那走在前面的师爷倒是也不避讳,掀开帐子就对着里面说:“王爷,人给您带过来了,果真是一大早便等在外头,让当值的兄弟给拦了下来。”   里面传来“咔嚓”一声茶杯搁置的轻响,紧接着是孟朝玉愉快的低笑声,当即证明自己之前的猜测是对的这俩合伙在坑人,太阳底下暴晒三个多小时的白术挑了挑眉,一把掀开了帘子:“笑够了没?”   语气全然没有了昨日的恭敬顺从,就像是刚从虎穴里抱出来的虎崽子,这会儿熟悉了环境后迫不及待地“嗷嗷”张牙舞爪起来。   孟朝玉止住了笑,走出来时候手里头抱着一套普通士兵穿的铠甲,衣服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个简陋的木牌,白术拿起来看了看发现也就是个普通出入兵营的身份牌,每个人都有的那种……满不在乎地往口袋里一揣,接过了衣服,正想问自己该去哪儿报道,这时候却被人一把扣住手腕,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她眼神一动,下一秒便挣脱开来后退小半步——   孟朝玉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并不做意外,只是束手稍稍压低了声音而后淡淡叮嘱:“那人在虎啸营做副统,一会儿你去报道便能见他。”   “怎地给他升那么高的位置?”白术微微一惊。   “他立了功,”孟朝玉理所当然语气道,“上次边防站,他提敌人头子首级归来——”   “自己人都杀?!”   “猪脑子,当然是他过去的时候那小头目已经被杀,他只不过顺手捡了个便宜。”孟朝玉一脸恨铁不成钢,“听说你在央城同大理寺卿君长知走得近,怎就没有近朱者赤?这笨得……”   说到君长知,白术就没法反驳了。   现在她听见名字大脑自动开启防御功能,整个儿能瞬间放空,什么也不想——这就造成她看上去比之前更呆,孟朝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让她来解决细作这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深深感觉到不靠谱,可惜这时候也是只能赶鸭子上架,北镇王爷长长叹了口气:“我听说早些日子你同西番人来往频繁,我那皇弟向来又爱显摆,大商有一名力大无穷的奇女子的事怕是早就入了他们西番情报贩子的耳,昨日市级又是一闹,我怕西番人已经有所防范,好在当时你戴了易容,否则本王也是留你不得——”   “说人话。”   “在军营中你凡事多加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休要暴露自己的特长。”   白术瞪大眼:“不让露两手你让我一个姑娘家怎么在军营里生存下去?昨儿个集市里那些人的嘴脸你也看见了……”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便被“啪啪”拍了两下,白术抬起头对视上北镇王爷那张风靡万千少女的笑脸,对方乐呵呵地说:“那是你的事,军营里活动多着,你大可在别的方面说服他们接受你。”   白术:“…………”   ………   去报道的时候,白术这才知道那孟朝玉安排他们午时之前见面也并非不无根据,原来这时候是昨日招纳的新兵入营登记的时间,抱着孟朝玉塞给她的铠甲找到虎啸营的牌牌,老老实实站在长长的队伍后面,白术想要抬头看看在前面做登记的百夫长和谋害目标副统大爷长什么样,但是一抬头屋里头乌压压的一片她什么都看不见,最终只能作罢。   个子矮也是错。   白术抱着衣服站在队伍最后发呆,直到她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突然被人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这才发现站在自己前面的那个牛高马大的大汉正瞪着自己。   白术预感昨儿个在市集的那一幕即将再次上演。   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那大汉先开口粗声道:“小丫头跑到这儿来凑什么热闹?”   白术这才反应过来,原本还挺热闹的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安静下来,而此时此刻盯着她看的也不止那大汉一个人,而是整个屋子的人。   白术心想以后要日子好过这会儿就不能在这里落下面子,清了清嗓音道:“姑娘怎么了?”   谁知道屋子里哗啦就炸开了锅。   有的说“哎哟你个姑娘往男人堆里扎你还有理了你”。   有的说“其实也没什么毕竟谁也没规定打仗非得男的”。   又有的说“那你见过女的拿枪打仗么”。   还有的则在极力反驳“怎么不可以了昨儿个王爷不还在市集邀请一名力大无穷的外乡姑娘到军营?这事儿你没听说么”。   无论这话是谁说的,白术在心里谢谢了他祖宗,顺便还谢了孟朝玉,昨天他不当众揭穿她性别,眼下也没那么多破事。   “——你便是昨日王爷在市集邀请的那位?”   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这说话声音颇为沙哑,而且口音………若不仔细听很难分辨,但是白术是锦衣卫出生,鹰犬鹰犬,靠的就是一双眼以及一对耳吃饭,眼下当即便听出这人虽然极力用沙哑浑厚声音掩饰,却还是暴露出一些不属于大商人的奇怪口音。   白术心中一动,正摇摇头想要否认,此时却突然感觉到从那乌压压的人群之后似乎有一道颇为阴沉的光扫在自己身上,她微微一愣下意识掀了掀眼皮子,最终目光定格在房间深处某张桌案后面。   那儿坐着一名身材魁梧高大的男人,整个身子隐藏在阴影中和他背后的靠背椅融为一体,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白术眨眨眼,被那人注视的时候,总让她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压迫感,以及………熟悉感。   “你过来。”   白术三两步走到那人面前,发现坐在桌子后面的那个人其实她并不认识——有些凌乱束起的发,眉间到下颚一道长长的疤,极薄的唇让他天生面相刻薄……   一看就是少言寡语,不擅与人沟通之人。   “身为女儿身,为何入军营?”   为取你项上人头。   白术顿了顿,脸上露出个笑容:“家父年迈,幼弟年幼手不能提,唯有效仿古人替父从军,虽身无特长,却有一颗报效大商、守我国家永安之心。”   “………”   似乎是被她这么一连串无比娴熟又倍显真诚的誓言惊到,坐在桌子后的人沉默良久,而后只见他点点头,低头问了白术的名字,在后者响亮地爆出“牛狗娃”这名儿后,他提笔在相应的名字后打了个勾,而后在众人震惊目光中缓缓道:“下一位。”   白术站在原地呆愣三秒。   直到那人挑起眉,低声让她“别挡道”,她这才抱紧了怀中的铠甲,一个鞠躬,然后慌慌张张地逃出了登记的地方。   新兵登记还在热热闹闹的进行………   谁也不知道在一盏茶时间后,将军所在军机大营帘子被人一把掀开,不待坐在茶案后细细品茶的人抬起头,那闯入的身影已经一溜烟地窜到他面前,“啪”地被怀中铠甲往桌案上一扔,理直气壮道:“那人光用鼻子闻闻我就知道我打不过,要来只能来阴的,这得加钱。”   ☆、第一百六十七章   “没人让你从正面上,能这么硬来也无妨该办的事早就办完了,还等你么?”大帐中正喝茶看兵书的人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子扫了面前那气焰嚣张的人一眼,“现在本王也开始担心你这脑子还能不能办好事,莫要说加钱,本王给你开的月俸是不是偏高这件事都还需琢磨琢磨。”   白术闻言语塞半晌,片刻发现自己居然无言以对,恶狠狠地瞪了眼孟朝玉,扔下一句“天底下姓孟的都不是好人”之后脚下生火焰似的转身冲了出去,孟朝玉倒是也不恼,笑笑将手中兵书放下正襟危坐,微笑着看着白术离开的方向——果不其然约几秒后才杀气腾腾冲出帐子的人又杀气腾腾地冲了回来,一把将自己忘在桌案上的盔甲拽走,临走前没忘记再甩桌案后面的人一个大白眼。   白术抱着那还挺沉手的盔甲找了个隐蔽的地方飞快套上,套上之后走了两步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放在麻袋里的马竿似的,走一步不仅全身盔甲都在空荡荡的晃,它还哗哗响,白术就像是坐在机甲里操作的未来战士……   想了想这么着还是不好行动,白术索性还是决定不要将就,午膳往后再去找军中裁缝给自己重新裁剪一下才好……这么琢磨着,她才一拍脑门总算想起还有午膳这件事,看了看时间已经差不多了,白术顺手抓过个巡逻的士兵问吃饭的地方,后者从上倒下把她打量了一遍,或许也有听闻今儿军营里收了个女兵,虽不惊讶眼中还是难掩不屑,最后随便给白术指了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   态度相当不友好。   白术还是笑眯眯地跟那士兵潇洒离去的背影说“谢谢”,转身往他指的方向一路摸去,结果越走人烟越稀少,而此时本应当是那群士兵们操练了一天正饥肠辘辘的,不应该是这样清冷……想到这,白术索性停下了脚步不再往前走,伸着脖子东张西望,这时候突然瞧见后面那个帐篷里,早上把她从水深火热里拯救出来的师爷又出现了——师爷姓梁,全名梁文昭,大家都管他叫梁师爷…这会儿,梁师爷那张平日里有些苍白的脸这会儿红扑扑的,头发也湿的很,双唇也不知怎地微微湿润泛红……一副刚办完事儿的模样。   然而军营重地,放眼望去,就她白术一个阴阳人(。)……   结论出来了。   白术盯着看了一会儿,半晌又用诡异的目光看了眼师爷后面的帐篷,生怕一个不小心里面再走出个打赤膊、同样满身大汗的壮汉出来。   那场面也是有点尴尬。   在她犹豫之间,只见梁师爷已经迎面走来,白术退也不是前进也不是,等到那师爷避无可避地来到她面前,笑眯眯的模样瞧着她,她被瞧得心中发毛,怎么看都觉得那目光是要杀人灭口,于是狠狠咽了口唾液,没等她找到话题开口,没想到倒是来人悠哉道:“怎地那么紧张,一副做坏事儿被抓包的模样。”   “我我我……”白术舌头打结,糙汉子面前她能巧舌如簧,偏偏对这种文弱书生,她向来是讨厌的……跟君长知一样,天下读书人都一样,不动手站在那用那种读书人专属的脸都能把人酸死……白术憋红了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声音如蚊子哼哼了声,“我就路过。”   “没事,小姑娘家对这种事好奇也是正常。”梁师爷仿佛已经看透一切,伸出手拍拍她的肩,“我不会跟王爷告状。”   白术想拿刀架在这个不要脸的臭基佬脖子上说“谁他妈好奇这个”“告状也是你死”,抬起头扫了师爷一眼,最后失去了这个勇气,只能拼命摇头。   “我听王爷说,你在皇城的时候还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梁师爷说,“那锦衣卫里,也都是风华正茂的官家子弟,各个相貌端正,才华武艺样样精通,恕在下冒昧唐突,只是你这小丫头泡在那样的男人堆里,怎还会对这种事好奇?”   “……”   我那群兄弟们是很优秀,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已经优秀到需要内部消化的地步。   白术嘿嘿笑了笑,无比尴尬。   这时候梁师爷见她吓傻了似的除了摇头就是傻笑,也觉得颇为无趣,抿抿唇道:“然而这时候,大伙儿都在鸡飞狗跳的抢食,也就我这样不屑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人,青天白日跑到后头温泉泡泡,你这会儿哪怕是去,也只能看见我这等赢弱书生的鸡骨架子……”   白术:“?”   师爷:“想要看士兵们平日里练出来的好身板,这时候是看不见的,推荐日落西山,一日操练结束后再来……”   白术:“……”   师爷热情介绍:“那才是偷看将士们沐浴的黄金时间,运气好的话,王爷说不定也会在那与民同乐。”   白术:“……”   白术的脑子艰难地转动消化了一会儿师爷说的话,良久她才算是彻底反应过来他在说的是哪国语言,抬起头头一回找到了勇气敢同那师爷对视,两人相互瞪视良久,白术这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师爷以为我是来偷窥那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泡澡的?”   梁师爷露出个真诚又惊讶的表情:“难道不是?”   这智商,北镇王还不嫌弃地带在身边,真正是不挑……且心地善良。   “不是,”白术长嘘出一口气,抹了把脸,“我饿了,是来加入鸡飞狗跳抢食吃的一员的,方才随便问了人,他告诉我在这边领午膳……”   梁师爷一愣,随即露出个恍然的表情:“你被诓了。”   “嗯,”白术万分无语地耸耸肩,“我也发现了。”   “领午膳的地方在反方向,”梁师爷说着,见白术点点头匆忙一弯腰鞠躬道谢转身就想跑,伸出手连忙一把捉住那有些单薄的肩膀上,见那人收了脚步转回头一脸困惑地看着自己,他无奈笑笑,“都什么时辰了,你现在去也只能落到帮人刷锅的份儿,哪里还会有剩?”   “我大清早就来了,现在饿的前胸贴后背!”白术瞪大了眼,“支撑不到晚膳我就饿死了,你们王爷昨晚趴在我床头说的多诚恳动听,结果今早一来就把我拦在外头,现在连饭都不给一口?”   梁师爷被她吵的脑袋嗡嗡,只知道听出这孩子大概是真饿狠了,语气那叫个真心实意的委屈,心中暗自叹了口气:“这倒是冤枉,有人故意给你指错路可是同咱家王爷无关……在下猜测,无非是军营里来了个女人,让众将士们颇为消化不良,于是便……”   “便这么欺负人?”白术气得脑袋疼,“我哪里比他们差了?”   矮。   瘦。   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别人猜测是来混口军粮吃如此嫌疑非常正常……   然而这话当然不能跟面前已经气炸的人说,梁师爷只好含蓄地顺从她的意思,随声附和营中将士有眼不识泰山有机会一定好好教育他们,一边将气呼呼的人带着往某个空地阴凉处安置好,自己转身到伙房拿了份给他们这些上等士兵王爷还有军师留下的食物给她带了去,看着那低声道鞋接过食物就扑在食物上一顿风卷残云的小脑袋,梁师爷摸了摸鼻尖,开始认真考虑王爷这么草率做出让一个姑娘进入军营的事儿到底对不对。   看来已经有人表现出了消化不良。   然而这会儿只顾着埋头苦吃的白术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快速地将那份食物吃完后,抬起头用袖子擦擦嘴,将空碗塞回给还在游神的师爷,又到了声谢,抬脚就要往外走。   梁师爷赶紧叫住她:“往哪去?”   “看看住的地方。”白术皱眉,“包袱都让人送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扔出来了。”   军师听这话未免觉得心酸,然而说话的人却是一脸不在意,没等他回答便抬脚离开,匆匆往大营方向走去。   只留给梁师爷一个潇洒又落魄的背影。   ……   而事实证明,白术的猜想是没错的。   她到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本被安排到的窗外已经诡异的消失在了她左边的兄弟以及右边的兄弟之间,她的包袱不多,此时此刻正端端正正地放在原本属于她的塌位的地面上。   当白术走进去时,一群新人士兵吃饱喝足正打打闹闹准备开始下午的操练,一伙人见她走进来,便突然失去了声音……   霸占她床位的两人清了清桑子,交换了个得意的眼神。   白术挑挑眉,三两步走过去,将自己被扔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拍拍灰,看着堆满了自己床位上的东西,问:“这谁的东西?”   半晌,没人回答。   白术清清嗓子,重新问了一遍,然而当她确保自己的声音绝对传遍整个军营,却还是没有人回答——那些人只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面面相觑,又憋着笑。   白术看着心中有火,也不再发问,索性弯腰手一伸,将放在自己床位上的东西扫地上,那不知道是谁的东西稀里哗啦落了一地,等枕头也沾灰,那原本睡她左手边的人终于“皑皑”了两声,瞪大一双牛眼:“你、你怎把俺的东西扔地上了?!”   “那是你的东西啊,我不知道呀。”白术说,“放我这里,我问是谁的你又不说,只好当是没人要的垃圾扔——”   “你说谁的东西是垃圾?”那人抢声打断了她,“我媳妇儿给我才缝好的新衣裳,新鞋,怎么就成了垃圾——”   “不是垃圾你倒是别放别人地方。”白术跳上床,“我还要睡呢?”   “你你你睡什么睡?!你个女人家家的,跑到我们大男人中间来,还恬不知耻地说什么要同我们睡?!你害臊不害臊?你不害臊我还害臊么!”   那人涨红了脸,不甘示弱似的吼回来,白术被他一口一个睡吼得大脑失控,微微瞪大了眼震惊地看着这人发神经——结果军营里的人都以为她被骂傻眼,七七八八大笑起来,还有人起哄吹口哨,说“来跟我睡”“我抱着你睡”等一系列难听的话……   那跟白术吵架的人见周围的人那么支持自己,白术又不说话,一时间也是来劲儿了,脸上从之前的惊慌紧张逐渐沾染上一丝丝得意,继续吼道——   “老子不同你睡!我媳妇儿知道了该同我闹了!听说你是替你爹从军,他若是知道你跑来军营里就是同男人睡,非打断你的狗——”   啪!   那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打断。   等他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自己脸颊一侧火辣辣的疼痛且迅速高涨起来,周围起哄的声音一下安静了下去,这时候他还想吼什么,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哈喇子顺着嘴角往下掉……   居然是被一巴掌打得下颚骨都脱臼了。   周围其他人见他那幅痴呆模样,又是觉得好笑,又见那站在塌子上的人一脸阴沉生怕自己也挨一下瞬间又不敢笑,一时间场面极为尴尬。   纷纷盯着白术的手,仿佛难以置信那一巴掌是她这么个看上去能被马蹄子一下子撅死的身板儿揍出来的。   片刻后,直到只见那站在塌子上的人慢吞吞地跳下了塌子,捡起自己的包袱,走到帐子边将帐子里唯一的两张桌子上的东西拿下来,又将它们拼好,顺手将自己的铺盖被褥放上去,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见紧张,不急不慢将所有东西整理好,她这才将自己的包袱放上去,然后指着这拼好的临时塌子说:“为了你们不被各自的媳妇打断腿,不回去跪搓衣板儿,我睡这,成吧?”   众人:“……”   白术:“觉得我霸占公共场所的赶紧说。”   众人:“……”   白术叉腰,满意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对着这一大屋子瞪着自己屁都不敢放的男人们沉声道:“很好,看来是大家都同意了……以后大家都是一个军营的人了,互相包容,互相关爱,友谊万万岁。”   ……   鸦雀无声的帐外。   梁师爷稍稍弯腰,瞥了一眼身边人的脸色,试探性的唤了声:“王爷?”   来人懒洋洋地掀了下眼皮子,“嗯”了声,抬起脚却是转身往回走,梁师爷急急跟上,还未张口说什么,便听见身边那人道:“便是你大惊小怪了,里头那人你以为是那么欺负的?我那皇弟还在皇城被她气得原地跳脚,上次招惹她,本王可是掉了边手臂……挨一巴掌都算轻的,气急了真把人脑袋活生生拧下来不可……就冲这个,该给她颁发个团结友爱奖。”   ☆、第一百六十八章   白术就用这么霸气的一巴掌瞬间收服了她这个军帐里不算她在内的二十一个人,成功让他们闭上狗嘴,不再唧唧歪歪。   在大帐内陷入死寂,众人不约而同转身老老实实整理自己的铺位后,白术也很有同胞爱的替那个被她揍掉了下颚骨的人把下巴装了回去,一边还不忘记笑眯眯地说:“瞧您瞪着我那小眼神儿震惊的,我有这么好看?”   那人吃瘪又发作不得、一张黄脸涨得黄里泛红西红柿炒蛋似的模样让白术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新兵一共三百人,此时有十五分之一的人知道他们中间出了个女魔头。   ——说实话,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是不得不说这也是白术喜欢的处事方式:想想如果她真的留在央城老老实实地嫁给了天德帝,那么老大一个后宫,显然不是她一巴掌糊哪位“姐姐”脸上就能解决一切问题的,哪天她要是气极了真出手揍了哪个后妃一拳,整个皇城非翻了天不可。   确定自己的东西不会在下一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又在地上,白术放心的将需要拿出来的东西拿出来摆放好,又按照领盔甲时拿到的号码牌找到自己的储物柜,打开柜子前看见那把被砸烂的锁她已经做好了再战斗一次的准备——然而等她手刚刚放在那柜子上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个动作,身后的某个人已经笑嘻嘻的一个箭步上前,率先一步将那柜子弄开,屁滚尿流地将自己放在她柜子里的东西拿了出来。   “我还以为这柜子没人用呢。”那人睁眼说瞎话道。   白术笑了笑,也并不揭穿,锁坏了下午再去领一把就是,反正她也没什么贵重物品……白术看着那人急急忙忙把她的柜子腾空出来,柜子不大,原本被塞的满满的,这会儿空下来白术只是从包袱里拿出几件换洗衣服和小物件放进去,反而显得空得寒碜。   当她不急不慢地从包袱里把衣服拿出来,最后才将用衣服里三层外三层裹好的东西拿出来时,那彩色的东西在一堆灰扑扑的衣服里显得特别显眼,有个整理完铺位闲下来的人见了,像是见了什么稀奇的东西似的瞪大眼:“咦,这大阿福真好看啊。”   白术握着那大阿福的手稍稍收紧,胖娃娃脖子上挂着的小巧铃铛发出好听的“叮叮”声,指尖不着痕迹在那大阿福已经有些干裂的眉眼处扫过,片刻后,她转过头去冲着那好奇想要想来看的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就是街边那套圈儿的小游戏得来的。”   “那些小游戏可不都是哄人银子的么?”   “再玩小伎俩,也斗不过有真本事的人啊。”说到这,白术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脸上笑容不变道,“套来这东西的,还是个书生。”   军营里的糙汉子们闻言,均是一愣,心想哪来的书生那么厉害比他们这些个入了军营的还强?想了想又咀嚼出一些不对味儿,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脸上浮现出一丝丝八卦暧昧。   “情郎送的吧?”他们嘻嘻哈哈地问。   白术脸面上也没出现不妥,甚至连害羞都没有,摇摇头淡笑:“路人,路过,顺手塞给我罢了。”   那先和白术搭上话的人“哇”了声:“姑娘你有所不知——”   “叫我狗娃就可以。”   “狗、狗娃是吧?好好好,狗娃你肯定是江南大城里来的吧,大阿福咱们这有也是有,然而因为常年缺雨少水,颜色可做不得这么鲜艳,这要是摆集市上,可能被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叫上个好价钱呢,怎到你那头就成随手能送的东西了——挨,说到底,狗娃你从哪个富地方来的?怎地大老远的跑到这地方来了?咱们这的人想要到江南地区发财都没机会哩!”   白术张了张口,正想说“央城”,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吞了回去,最后说了个离央城不远的县城,依旧是因为“靠近央城”引发一堆赞叹——白术怀疑自己已经成为这些人眼中有福不吃来找苦头的傻逼,苦笑了下,将手中的大阿福端端正正地放进了储物柜的最深处,锁上了柜子。   整个军帐里一扫她来之前那些个晦气的气氛,也不知道这些人是天生不害臊还是真的就没觉得之前那些个事儿叫事,这会儿还真心实意的跟白术有说有笑起来。   想到往后的日子还长,白术也不跟他们计较,有人问话她便搭话了,说说笑笑之间,不知不觉就结束了让她们新兵整理内务的时间,外头高地处传来集合的号角声,白术冲忙调整了下自己身上走路还会晃悠的盔甲,扣上帽子冲冲忙忙跑了出去。   等到了操练场,白术这才想起来一个严重的事实问题:刚才她用一巴掌以德服人收服了整个新兵营十五分之一的人,而现在,对她抱有不友善态度的还有剩下的十五分之十四。   包括那该死的百户长。   最开始由那百户长站在高处,给新兵鼓舞士气,畅想未来,告诉他们未来会根据表现被分入步兵营和骑兵营,其中步兵营又有弓兵,盾兵等等……   说到盾兵的时候,谁都知道那是开战前冲最前面的脏累要命活儿,那百户长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强调了这是体格稍强壮但个子矮且脑袋榆木之人的最终归属,说着说着就看向了白术,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力气小又矮的,连盾兵营都混不上,只能在哨防塔混口饭吃,若是还眼瞎,那就真没办法了。”   白术听见身后十五分之十四的人哄堂大笑。   她抬起手挠了挠脸,如果目光能杀人,这个百户长已经死了一万遍。   她笑了笑:“我以后要去骑兵营的。”   她话语响起,身后笑声戛然而止,几秒后,又“轰”一声炸开,比刚才更响。   仿佛她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   白术撇撇嘴,心中暗道:有眼不识泰山。   而这作死的百户长不仅要拉白术的仇恨,也没忘记很敬业地在新兵面前拉拉对于西番人的仇恨——在他说到西决皇子面恶心恶,身矮如侏儒,脸上长满疙瘩时,白术默默地转过头去看了眼他们的顶头上司——虎啸营副统领的表情,而他的表情则是没无表情。   哪怕那百夫长污蔑他老家的人在大商边关地区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他也是眉毛都不带抖一下,心理素质过硬。   但是白术一点也不怀疑下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这个百户长会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因为她能感觉到当那个西番人目光从唾沫横飞的百户长身上扫过的时候,把目光并不是真的就是“轻描淡写”的。   白术下定决心下一次真的有机会上战场,她会好好盯着这个傻逼百户长,不是为了救她的命,而是为了能够顺其自然地抓这西番人个动手的现行,顺利成章演个戏,干掉他。   白术正琢磨着这事儿的可行性,那边不知道自己脑袋已经只连着脖子上的一层皮似的完全不稳的百户长结束了讲话。   开始操练。   最开始的当然是调整站姿和仪容仪表,这对于作为皇家门面来说的锦衣卫来说是日常中的日常,白术没想到光这两项锦衣卫的基本功她都能被这莫名其妙鸟不拉屎的山区小官挑出一堆毛病——   先是嫌弃她的仪容仪表,问了三遍她套着个水桶是准备干嘛来了,白术没吭声,盔甲太大又不是她的错,她准备来干嘛和她穿盔甲好不好看半两银子的关系不成?   嫌弃完衣服又嫌弃她站军姿腿夹得不够紧,妈的,皇帝都没嫌弃过她站姿有问题,不高兴她还能躺着呢!   劈头盖脸训完白术后,那百户长终于暴露了自己的心声:“女人家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相夫教子嫁人生娃,跑到男人堆里来拖什么后腿?我们见过的血和沙场,你们这些个见识短的娘们梦里都不敢想!”   百户长语落,身后一堆叫好声,唯有白术所在队伍包含她在内二十二人鸦雀无声,那见识过白术一巴掌能把人嘴打歪真功夫的人是个个屁都不敢放,同情地看着不远处那些一脸兴奋叫好的人。   白术也沉默。   只是想你们见识过的血和沙场我是没见过,不过直男癌这种生物,今天算是一饱眼福,看了个够。   此时见她闷声不吭,那百户长似终于爽快,大手一挥让白术带头,拉着整个队伍进行长跑训练,白术这才抬起头撇了他一眼,这一眼中极淡的蔑视让那百户长微微一愣,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是不是他的错觉,原本站在他面前的人已经与他擦肩而过,跑了出去。   训练总是要循序渐进的,大多数来参军的也只不过是寻常做做农活儿的普通人,所以他们今日的长跑只不过是围绕校场跑上十圈,然后训练弓箭、□□、刀剑等一般武器,选择合适自己的武器类型,再往后,训练强度会才慢慢提升,也会正对个人情况开始进行分小队联系。   就像锦衣卫三十余人,每人擅长武器各不相同,所拜师傅也各不相同,扬长避短,这比统一佩戴一种武器,一锅踹的军队确实科学不少,北镇王年轻时候就在沙场怕摸滚打,多少还是有些用的。   白术一边跑一边想这些有的没的,三圈下来虽有流汗胸闷,却也还并无大碍,直到她再往前跑两步,一不留神踢到个趴在地上的家伙差点绊倒,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追上了越拖越长的队伍末端。   在百户长的咆哮中,整个队伍七零八落。   回头一看,跟在自己身后的早就不是队伍刚出发的时候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并且这会儿,那人也正用微微震惊的目光看着他。   白术嗤之以鼻,摆正脑袋,却也跟着放慢了脚下的速度,这时候她却突然听见不远处,副统领大人大喝一声:“谁允许你们偷懒?给我跑起来!”   话语之间,白术只感觉一道极为冰冷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跑过那副统领身边时,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从高木台上跳下来,跟着她并肩前行。   “体能不错。”   “……”   “方才被那样羞辱,怎么不反驳?”   “……”   见白术八杆子打不出一个屁,那副统领也不再追问,加快了步伐跑到前面去,白术正奇怪他要干嘛,就在这个时候,她远远地看着一堆看上去似乎是有些地位的官兵有说有笑的走来,脑袋上分别扎着蓝色的绸带和红色的绸带,见副统领靠近,众人均是很开心的跟他招手,然后由走在最前面的那人把手中的蓝色绸带交给他。   白术倒退跑两步,人群里准确认出她隔壁隔壁再隔壁床的那位兄弟,见白术靠近,这哥们儿一脸受宠若惊,而后听见白术问:“那些人干嘛呢?”   “马杆球,马杆球你都不知道啊?骑兵们的专属娱乐项目,双方各自七人,一名守门员,剩下六人争夺一个一个小小的竹球在地上滚在天上飞,骑在马背上的人则用球杆击打催促起滚动,或直接在马背上进行争夺,规则简单,球能进入校场两旁门洞算得分!”白术的战友一脸羡慕给她科普,“小时候偷偷跑来看人家玩过,看似简单的游戏中间可有大学问,在马上无论是速度还是姿势,分分钟都是骑马的特技,打得好的人那骑马技术真是……啧啧啧,怕是连央城的武状元都望尘莫及哩!”   “…………喔!”   现代冰球的马上改良版。   你们古代人真会玩。   白术不说话,就是边跑边伸长了脖子看远处的一举一动,那模样看得她那战友不安起来——   “狗娃你这一脸心思活络的模样是做甚?实话告诉你咱们这样的新兵没机会加入那种高等游戏的,骑了半辈子耕田老牛你就以为自己会骑马了不成?我听人说马跑起来可疯,能把你脖子踩断。”   “………………喔。”   白术点点头,看像不远处——那之前跟她搭话的副统领已经接过球杆,翻身上马,整个高大修长的身躯稳稳座于强壮的坐骑之上。   白术微微眯起眼。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再次席卷而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对于白术来说,所有叫人不能忍受的训练都是小儿科,校场十圈跑下来一大半的人都在地上趴着不成人形,还有一个身体弱的甚至跑到尿失禁,臊味儿伴着热风吹到周围人的鼻子里,各个都挣扎着捏着鼻子退避三舍……而白术却只是觉得习以为常,甚至状态良好到喝了两口水后立刻可以进行下一项训练,但是看看周围都是喘成狗的,她也不好意思太嚣张,叉着腰装模作样喘了几口粗气缩到了角落里,顺便漫不经心的观察周围。   看着看着,目光和大多数这会儿缓过劲来的人们一样,一不小心就越过横七竖八的人群和站在最前端肆意大声嘲笑他们的百户长,落到了另外一边正在进行马杆球的那些人身上——   马匹在场地上奔走卷起黄沙漫天,若不是视力好且观察力敏锐的人,怕只能根据马背上的人头上的绸带颜色判断各队进展,然而在这种情况下,白术却还是能一眼看见那位副统领。马背上的他身形高大挺拔,一手控骑一手握一根球杆在他手中犹如长枪,此时此刻他侧挂在马背上,一路佛挡杀佛,以极为灵巧的动作连续避开三人,在他对方的人也是不傻,见单人无法拦住他,立刻掉转马头三人形成一道结实的人墙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右手边!   正当所有人心中叹息这球大约是要可惜了,却见马背上的人身形一顿,随即手臂一挑,只见那小小的竹编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稳稳落在他的左手边,同时,那原本被他握在右手的球杆打横一送来到其左手在手掌心转了一圈,左手灵活度不输右手,狠狠一个击打,直接将还有一段距离的竹编球以又快又准的直线抽入门框,包括对方守门员在内,还有拦在他右手边的一共四人均是一愣,锣鼓声起,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中,比分变为一比零,蓝色方的人们一拥而上,将那刚进漂亮一球的功臣围绕住。   这边的一堆新兵看上去也是崇拜外加羡慕得不行。   “那家伙阴沉沉的,意外看上去人缘不错。”   白术凑近了之前跟她科普马杆球的哥们小声八卦,这家伙有点胖,大家都叫他小胖,听见白术的话,小胖停止气喘吁吁咧嘴笑道:“那可不,文统领一表人才,为人光明磊落,更是习得一身好功夫,哪怕是参军之前,边关普通百姓亦对他的忠义有所耳闻……”   白术眨眨眼:“喔。”   如果不是小胖说得一脸认真,白术几乎以为他在嘲讽那个人。   两人交谈之间,百户长那边已经对他们的成绩进行了登记,这登记记录了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各项训练结果——白术他们训练的新兵校场边缘有个大布告栏,此时上面挂满了这次新兵的名牌,一共五列,一横排挂名牌六十,白术这样被看扁,牌子自然是被放在了第五列倒数第一个……大约是一个月后,名牌若还是停留在最后,各项不达标的,则被发配伙头军之类的杂役,稍差的,就被塞到盾兵营,白术伸长了脖子看,正巧看见那个百户长将她的牌子往前挪了一大排,脱离了“火头军”危险范围,这动作之后,那百户长似有不甘,回过头撇了白术这边一眼,两人目光不经意相遇,白术冲他笑了笑。   大约以为这家伙是在炫耀,百户长看上去气得不轻。   重新归纳好了牌子,众人皆是头一遭新鲜的很,像是科举放榜时候的读书人似的热热闹闹凑上去看加大声讨论,小胖哀嚎自己反而后退五六名,白术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同情,此时,百户长又吆喝着他们到射箭的靶前站好,众人稀稀拉拉走到靶子前,三人一组一个靶,射箭位置距离靶子十丈远,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成绩最差一组大家一起没有饭吃。   白术和小胖,还有她军帐的另外一个人一组,因为嘴大,所以叫大嘴——这射箭小组往后都是固定的,也是孟朝玉研究出来的一种训练方式,听说这样分组可以短时间内迅速将整批新兵的水平拉扯到差不多的水平——大家为了不挨饿,厉害的只能好好帮助同组水平臭的,同时还不忘记要跟隔壁组的比,正好共同进步——这训练模式思想也是前卫得很,央城里的各大组织训练都没那么洋气。   这时候大家刚跑完步,手软脚软两眼发直,那百户长教的也含糊的很并不认真,等他演示完拉弓射箭,那箭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已经插在三十多米开外的靶子上,虽然不是正中靶心,然而也差不了多少,准头还是有的,众人看傻了眼,没明白怎么回事,就是不明觉厉的啪啪啪鼓掌。   白术的两位队友就属于看傻了眼瞎鼓掌的那一部分。   等到弓箭发到小胖手上,他已经傻了眼,努力回忆着方才百户长射箭的模样,站稳了搭上箭拉开弓,然后在百户长一声命下万众瞩目中,那弓箭落在了约四尺左右的距离。   白术:“……”   小胖无声地放下了弓箭,同组另外二人也仿佛看见晚膳在无声地渐行渐远。   随后他们又发现事态有转机,因为这会儿,不论准头,能稳稳插在靶子上的箭一共只有三枚,其他均是七零八落的躺在地上,百户长大肆嘲笑,今年盾兵组将广纳人才,真正贱得不行。   那三个射中了靶的人脸上均由得意之色,其中有一个方才跑步的时候看上去就还剩下一口气的,又瘦又高,面色苍白,这会儿大家夸他,他笑笑说,自己祖上三代均为猎户。   这回答给了白术很好的启发,等第二个轮到白术射箭,她搭箭拉弓动作如行云流水,用的三指射法,指尖微微调整,箭尾三根羽毛中颜色不同的那根垂直于箭尾弦槽,腰杆挺直绷紧,整个人纹丝不动稳稳站住,箭与地平行,人与地垂直,帅得小胖和大嘴均是合不拢嘴!   待百户长一声吆喝,只见那捏着箭的手指轻轻一勾,轻易将那把简陋的弓拉至满月状发出“嘎吱”一声不堪负重的呻.吟,紧接着那箭离弦射出,带着“嗖”地破风之音速度极快飞出,待别人的箭七零八落地落在地上时,白术的箭已经“啪”地一下狠狠射入靶子,箭尖直接穿透了靶面,那靶子摇晃了几下,稍稍移位,并没有倒下。   又看见自己的晚膳向着自己无声走回来的小胖大嘴发出一阵庆贺之声。   这时候之前嘲笑过白术的那些大老爷们均是鸦雀无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那百户长面色一变,几步上前,狠狠夺下白术手中的弓:“你是什么人?!”   白术神情淡定,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答案:“早先说过,家父年事已高,家母肩不能扛,幼弟年幼尚不经事,家中全靠小的维持生计,闲下来时便到林子里狩猎,猎过虎,射过鹿,也追过豹,自然跳得高,跑得快,射得准。”   那百户长微微张嘴,看似没找到理由辩驳。   见他吃瘪状,白术心中多少有些啪啪打人嘴脸快意,笑了笑:“骑马自然也会,小的说了,小的往后是要入骑兵营的人……俗话说得好,笨鸟先飞,小的一介女流之辈,若身无一些长处,怎敢轻易闯入军营自取其辱?”   白术语落,算是对之前那百户长对她的百般羞辱有力回击,现场陷入片刻的死寂后,由小胖带头,她那军帐的人在各个位置爆出零零散散的欢呼声——人数不多欢呼声也不大,却在此时过分安静的校场尤为突兀。   这便是离开了凤凰群,跑到了鸡窝里当老大的感觉。   那弓箭并未正中靶心,只是准头肯定不输百户长——在锦衣卫里这射箭的功夫若是让她那师父见了怕是要笑掉大牙,然而在这破地方,确实足够好好炫耀一番。   那百户长走后,众人零散散去,各就各位准备继续训练,大嘴凑上来一脸崇拜跟白术讨经验,白术为了晚膳和组织荣誉自然慷慨解囊相助——   “身体微侧,胸脯朝向垂直于目标和你自身连线,手握弓正中间否则在射出的瞬间易让箭轨道偏颇飞上或者飞下,两脚介于八字和丁字之间……”   白术伸长了脑袋去给大嘴教导,见他笨手笨脚怎么都摆不明白,最终不耐一把接过弓,准备亲自摆好姿势给他看,谁知道刚接过弓摆好姿势,稍稍瞄准靶子,还未来得及说话,突然便感觉到身后有什么人在靠近。   那高大的身形和隐约的汗味儿瞬间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变的阴影之下。   白术条件反射握紧弓箭就要回身,却在来得及回头之前,感觉到一大手握在她腰间,后背顶上一具极热的结实胸膛——   “训练时的秃弓简陋,稳定度亦与寻常战场上用的弓有所不同,你这法子在战场上乱设一气总能射中,然而若想在训练中正中靶心叫那些人更加吃惊,怕还是要更多添加一些应对简陋器材时的调整技巧,射出时稍向下倾斜……”   那人一手扶着白术的腰,另外一只手覆盖在她握弓的手上拍了拍,示意她微微下压——   此时两人保持在了一个看上去有些奇怪的姿势。   从侧面看,白术几乎要被身后那无论身高还是身形均比她大一头的人覆盖住,知道的便是知晓这是他在对她指点要领,不知道的怕是要以为两人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亲密相拥——   “女性射手可以试试用胸增加弓弦弹性。”   “………………”   “骗你的。”   身后的人低声嗤笑。   …………………妈的,哪来的臭流氓?   白术囧着脸回过头,对视上一双阴影之下看上去颜色有些奇怪的瞳眸,两人对视片刻,白术垂下手,将弓箭往旁边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大嘴手里一塞,面无表情道:“文统领很闲?”   “嗯,”来人缩回手,拉开了两人之间颇有暧昧距离,笑着后退束手而立,“方才还对我视若无睹,现下倒是知道我的姓了,真叫人欣喜。”   “………”   熟悉感第三次扑面而来。   若不是眼前的人长得和那人实在不怎么一样,白术几乎要将他认成另外一人:毕竟那臭流氓又不找正经的模样太他妈的像了。   西决那王八蛋又没有提过自己有弟弟来着?   ☆、第一百七十章   此时此刻围绕在白术周围的都是些月圆夜就能变身嗷嗷叫的雄性生物——此时白术同那文统领半拥抱的姿势过于暧昧,那粉红泡泡气息方圆百里之外都飞的漫山遍野,众人一看之下居然挪不开眼,原本还觉得这胸平屁股也平的小孩毫无吸引力,除了觉得她下面不带把子是个异类之外不做别的想法,然而这会儿被她身后高大的男人衬托起来……   居然让人觉得这样的身材,好像也未必是什么糟糕的事儿。   她皮肤也挺白的。   仔细看,头发也黑,五官虽不精致,凑合在一起倒是也意外的能看,还给人一种攻击性并不强的舒服感……一看就是被在大城市好生养出来的,跟那些个真正的普通猎户人家出来的黄毛丫头根本不一样。   唷,这怎么啦?怎么突然就看哪哪顺眼了呢?   众人傻了眼,瞪着那保持奇怪的姿态僵持在一起的男女——特别是小胖、大嘴这些白术一个军帐的,眼睛没瞎的都看见今天早上这家伙在众人面前呲牙咧嘴有多凶,一个出言不逊下一秒大嘴巴子就糊上来牙都打掉三颗……而这会儿,文统领不仅出言不逊,连大毛爪子都伸出来了还不挨揍,这……并不科学的啊!   “大概是长得英尊吧。”大嘴说,“小姑娘都喜欢长得英尊的。”   “文统领?”小胖迷茫地看了眼那张特别刚阳、棱角分明,然而却跟“英俊”完全不搭嘎的脸,挠挠头,“文统领是特有男子汉气息,但是说英俊,还得咱们王爷那种那才叫……”   “你、你懂什么!现在的姑娘就喜欢长得霸道的!长得霸道就是英尊,老好看了!”大嘴不服反驳。   两个站得离白术最近的家伙完全跑题围绕着文统领究竟“英尊不英尊”展开激烈讨论,在文统领的示意下训练继续进行,百户长虽然心有不甘,奈何明白老大要泡妞下级不得不从,只好招呼大家少看热闹多练习,当他扯着嗓子吆喝开口令,周围再次热闹起来,文统领的声音、周围人的讨论声还有小胖和大嘴周围飞来飞去的“英尊”乱作一团,在白术周围形成了一个很好的天然谈话环境——   白术先是感觉到身后那人推开小半步,当白术转过头去看他的脸,甚至不经意地让目光扫过对方下颚、耳根等易容最容易露馅的接缝处,这时候,对方却意外仿佛察觉她的小动作,自在笑了笑:“别看了,你不认识我,可是我认识你。”   “……”   白术想说这人平淡无奇的长相和身上可以爆发出的令人有压抑感的气势以及声音并不搭配。   白术正琢磨着,突然见文统领扔下一枚惊天大雷:“没猜错的话,你便是前些日子从央城出逃的锦衣卫,未来的央城女主人?”   白术心下一惊。   见她不动声色不承认也不反驳,文统领笑容不变,再接再厉:“大街小巷都贴满了你的画像呢。”   这一次白术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丝表情,眉毛不可抑制的抖动了下,完美地表达了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情绪:放你妈的屁,那画像画得像强.奸犯似的,毁容程度堪比现代证件照,你说那个像我?!!!   ………………管你是谁,光凭这话就要找机会活活打死你。   白术见这人说话语气肯定,知晓自己在继续狡辩也没什么用,她也从来不对废话做无用功——再加上眼前的人她确实眼生,又不见易容痕迹,她索性顺水推舟默认了自己是锦衣卫,想着如果这人想要把“军营里来了个锦衣卫”这种讯息传递出去肯定要做些什么,到时候再抓他的小辫子也不亏……   白术脑海中已经演变面前的人包括五马分尸之内十种不同死法,而面对她的沉默和面瘫,后者却仿佛完全没感觉到任何不妥,只是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别这么看着我啊瘆得慌,不是我觉得那画像画的像,是画像上的身体特征太明显,你看你唇角和耳前各有一颗痣……”   白术下意识抬手去摸。   文统领笑:“画像上就有,那画师可是走了心的。”   白术一直觉得那丑的要死的画像是天德帝亲自画的。   现在有个人跑开有凭有据的告诉她,那画像是走了心在画的,白术差点没被恶心死——明明距离央城千里之外,还是差点能被龙椅上的那位膈应得喘不上气儿来。   白术厌恶地皱皱眉,看着大嘴歪歪斜斜的射箭——按照白术教的姿势成功把箭射到靶子上——欢天喜地跟一脸沮丧的小胖炫耀顺便把手里的弓交给他准备开始第二轮……小胖抓着弓,转过头来可怜兮兮的看着白术,她唇角抽搐上前替他把脖子脑袋肩膀大肥腰还有腿都摆在正确的位置,全程一言不发,然后一个后退回归文副统领身边。   ——不知道的人怕是以为这两人都要好上了。   其实没人知道这会儿他们之间流动着的气氛究竟有多诡异多糟糕,白术目视远方:“我便是那锦衣卫,那又如何?文统领这是要拟草书上告朝廷,让皇帝龙颜大悦,说不定真给你加官进——”   “加到将军,上了战场在敌人眼里还不过就是颗移动的人头,并没有什么区别。”文统领笑眯眯地,一把抓过白术的手腕,不顾她脸上的怔楞,“早就听说央城锦衣卫的威风,听说你们在职二十八人各个骑术了得,今儿个怎么也要让我长长见识……”   一边说着一边将白术往打马杆球的校场那边拉。   “我不……”白术甩开他,“当我耍猴的么,想看就让你看?”   “不让看我就站在这大喊你的身份,你倒是祈祷下其他人也如同我这般看得开加官晋爵封赏这些个奖励……你大概不知道,皇帝悬赏你的钱够普通人家躺着什么都不干丰衣足食吃上十年!再说了……”那文统领说着,一把掀开自己的裤腿,指着说,“我受伤了,马杆球缺个队员。”   白术扫了一眼,果然见他右腿处绷带之下正隐约冒出血丝,可以想象绷带下正哗哗流血,也不知什么时候蹭的……或许是那个挂在马身侧的动作扯到了未完全愈合的伤口。   活该。   “你受伤关我屁事。”   “你不想打球?”   “不想,为什么想?”   “你刚才明明双眼发亮看着我们这边,不是在看球,难不成是在看我?”   “……”   那张看上去成熟稳重的脸真的不合适露出这种流氓似的表情,白术沉默片刻,依旧一脸抗拒,见她如此,男人只好改变战略:“你不是想要做骑兵?赢了比赛,破格直接提升让你做骑兵。”   “气百户长的,”白术撇撇嘴,“在哪不是一样干。”   “我听说在央城锦衣卫都是被捧到天上去的。”   “你听说的事儿真多。”   “你受得了在普通军营受这屈辱?”   “你那么爱打听,要不也去打听打听当上锦衣卫之前我在干嘛,”白术冷笑,“差点被人做成人肉叉烧包扔猪笼里去填河,有没有比当普通兵蛋子屈辱?”   “骑兵营一营六人一帐,铺位独立,盔甲特制,器具全新,月俸比普通士兵多二两银子。”   “……”   “你可以跟我睡一个帐。”   白术心动了。   她发誓不是为了宽敞的床、合身的衣服还有那区区二两银子,她这是因为若能跟这西番流氓一个帐子,她就能更快更好的完成任务,嗯,是为了完成任务。   ……   三分钟后。   坐在高大强壮的马背上,回头看着正仰着脖子一脸羡慕嫉妒或者一脸等着她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脖子幸灾乐祸的几百张脸,白术这才想起自己今早出门之前还决定一定要低调。   目光游弋,匆匆扫过站在场边的文统领,后者跟她咧嘴笑,就像他们是已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   白术微微蹙眉。   而这时候不容她多思考,不远处负责判分的裁判已经吹响了口中的竹哨,耳边响起了马蹄声,白术微微一怔,这才抬手匆忙将刚从文统领脑门上摘下来的蓝色绸带胡乱绑在自己高高竖起的发辫上,双腿一夹马肚子,低喝一声,那马高鸣一声蹶蹄,周围围观之人发出一声紧张的叹息,然而他们却没有看见马背上的人顺势掉下,因为下一刻,马蹄重重落地扬起千尘,黄沙滚滚之间,马背上的人已经熟练的驾着马,向着已经落入敌方手中的竹球所在方向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呵!”   “她还真会骑马啊!”   “呀,这速度,一会儿别是要摔断了脖子吧!”   “快看快看,她居然敢从马登上站起来,球杆,球杆!啊啊啊啊,陈老大的球被她劫了!在什么鬼!!”   众人的惊叹声接连不断响起。   更是在马背上的人干净利落的截球、调转马头,带着球连过对方一整个小队杀出己方禁区时,那质疑和叹息声已经被叹息所代替!   当她单枪匹马闯入对方禁区,并绕过守门员,也不知道是否是故意的以与方才文统领完全一样的姿势凶狠地进入一球后,周围围观的人们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   马背上的人勒紧缰绳,面无得意之色,驾着马缓步来到对方方才扑球摔倒的守门员身边,从马上弯下腰将他拎起来。   “没事吧?”   白术一边问,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这才重新掉转马头。   期间无意瞥了眼站在校场旁人群最前端的西番人,他看着她在笑,招招手:“骑兵营欢迎你。”   那表情就好像看见自大长大的闺女。   卧槽,啥玩意啊?白术心想,真他奶奶的恶心。   ☆、第一百七十一章   由文副统领亲自带领,白术把刚刚放好的那些行李又搬去了另外个帐子——搞笑的是这才仅仅不到两三个时辰,她新兵帐子里的那些同僚从一开始对她肆意取笑到现在直接成了恋恋不舍,那模样就像是水帘洞的猴子们看着孙悟空准备上路西天取经似的……   又是骄傲又是不舍。   白术发现这些糙汉子还真是单纯的生物,心思简单的很,是横不是竖,非黑即为白,相比起在央城说句话一共十五个字其中十二个字是暗语代号的小心翼翼,不得不说,这儿环境恶劣,人蠢了点,却让人觉得自己大概又能多活三五载。   文统领看着白术踮脚伸手将那精致的大阿福拿出来,在她看不见的角度,目光之中有讶异的清晰稍纵即逝,顿了顿,问:“这大阿福,可是同咱们北方不同的稀罕物。”   “嗯,”白术将大阿福踹怀里,转过头轻描淡写地瞥了眼门板似的站在自己身后的任务,“君长知不是也给了你一个么?”   “什么?”文副统领顺口反问。   “没什么,”白术笑笑,“开玩笑的,就是觉得你像个故人——”她说着,收敛起笑容,认真地打量了下眼前的人,又忽然说,“不过其实又一点也不像。”   文统领点点头,并未继续纠结白术说的“也送了你一个”这事儿,只是问:“君长知我听过,可是央城当今大理寺卿?听说那厮一表人材,能文能武,可惜是个阉人,否则指不定还要爬到哪个高位。”   “嗯,”白术点点头,“你懂的真多。”   “都听人家说的,”文统领咧嘴笑,那笑容毫无破绽,看不出一点点令人值得怀疑的痕迹,他接过白术手中的包袱,不顾白术那些个新兵的哥们儿在旁边打口哨起哄,对她说,“走,带你去看看骑兵营住的地方。”   白术收回目光,低下头仔细端详怀中抱着的大阿福——不是她记忆力惊人,只是有些东西她怎么都不会忘记,所以她清晰的记得那一天她身穿锦衣卫外出便服,同锦衣卫兄弟一块儿趴在屋檐上,看着君长知将同样精致只是款式不同的大阿福套下两个,其中一个直接当场送给了手残脚残脑子也残眼巴巴就是套不中的西决皇子,另外一个他自己拿走了。   当时白术以为君长知要把它送给他那个漂亮的小表妹。   后来……   后来现在那个大阿福就静静地躺在白术怀里。   离开央城的时候她除了银子,皇帝赏下的一箱箱价值连城、随便卖一个够她潇洒一辈子的玩意她一个都没带上,就急着跑路……矛盾的是火烧屁股地跑出去一半又冒着被抓的危险折回去,最后就鬼使神差地带上了这么个不值钱的破玩意。   如果不是中途又折回去拿这东西,以那皇帝的反应能力,白术甚至不会在码头看见君长知和纪云,因为等他们来的时候,白术原本能赶上的上一般船怕是已经顺水而下到央城外的镇上了。   说起来,距离她离开,这是多久过去了?   不知道央城怎么样了。   因为她跑走,锦衣卫的日子怕是又变得更加难过了吧?   纪云怕是天天猫在房里扎她小人了要。   牛银花怎么样了?断绝了关系,天德帝就不该有理由为难她了,再说,就算天德帝想,牛银花的前面也还挡着个君长知呢,那家伙面冷心冷,却也不是什么无情无义之人。   君长知。   白术稍稍捏紧了手中的阿福,直到听见那瓷器发出不堪负重的咔咔清响,这才赶忙放开,低下头仔细端详,发现那活灵活现的奶娃娃的发辫被她活生生地捏出了一道裂痕……   白术指尖从那裂痕上扫过,未免有些心疼。   ……   夜。   将军帐中。   烛光摇曳,看不清坐在桌案那一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表情,他垂着眼手捏一小小酒杯,似乎是在认真端详放在桌案上的边隅防线分布图,又似乎在思考什么事。   桌案另一边,一个瘦小的身影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双目发直,显然是在游神,那样子看上去如果男人不说话。她能就这样保持一个姿势站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   直到男人“啪”地将手中白瓷酒杯轻轻往桌案上一搁,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站在自己对面的那人,用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问:“这么快就破格入骑兵营了?”   被提问的人稍一犹豫,而后点头——   “那是。”语气里倒是挺不出多少得意成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你骑兵营里那些人,大多不如我。”   北镇王闻言,微微眯起眼笑:“可以啊。”   “那是。”   “真不愧是锦衣卫。”   “那……埃,”白术抬起头撇了眼北镇王,“讽刺就不必了,若不是你军中那些个人欺人太甚看不起女人,让我连口饭都吃不上我也不至于这么高调——”   “这理由真是理直气壮得令人服气。”北镇王皮笑肉不笑,“你就不怕流言蜚语传了出去,说我北边大军出现个样样拔尖的小丫头,这话若是传到了央城,那里头个顶个儿的人精,随便哪个用脚趾头都能猜到你跑到我这来了。”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担心,先前也有这些考虑,后来想想又觉得自己未免多虑了。”白术拎过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小抿一口又从杯子边缘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孟朝玉,“你会让你军营里的讯息传到央城?王爷莫忘记原本我在央城是做什么的,若你情报曾经有暴露,锦衣卫应当是第一个知道风声的——可惜这么多年大家相安无事,若非你突然招兵买马购入铁器动静那么大实在没办法捂住,没人能拿你把柄。”   孟朝玉这次是真的笑了:“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有话说话,我向来不是什么吝啬之人,你聪明。”白术放下手中的茶杯,“能文能武,跟外头传闻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模样不太一样……”   “多聪明?”   “……”   “再聪明还不是让你算计去一条手臂么?”   “锦衣卫为抓你折了一人。”白术面无表情。”   “他不该一个人来抓我。”孟朝玉笑容不变,“我也就准备丢一条手臂,再多的,可给不起了。”   白术不说话了。   她早就怀疑孟朝玉当初被伤是否是故意——本来天德帝虽对他有所顾忌,也是因为疑神疑鬼,具体的证据并未拿到手,所以才让锦衣卫动手做暗事……孟朝玉怕是早就猜到了皇帝就是这般优柔寡断犹豫不决的个性,这才狠下心重伤自己,生死不明的消息传到皇帝耳朵里,到时候孟楼一个愧疚和迟疑,放松了对他的警惕,他反倒有了挣扎翻身的机会。   否则按照那时候围猎的气氛,无论如何他是死定了的。   这老狐狸。   “瞧您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都尉府上下都恨死你了,”白术咬着后槽牙道,“倘若哪天你死了,我们头一个放鞭炮。”   “你就这么跟上级说话?还喝茶,我赐茶你了么?”   白术翻了个白眼,懒得跟他拌嘴皮子,正想说没事儿就回去睡觉了,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又听见孟朝玉问:“你说我聪明,够聪明到能坐上那把龙椅吗?”   “!”   孟朝玉的话毫无准备传入耳中,白术心中“咯噔”猛地一惊,飞快抬起头微微瞪大眼看着桌案那边的男人,可惜这会儿他脸上的笑容保持不变,看上去依旧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唯独那双眼……闪烁着的却丝毫让人看不出玩笑来。   白术的心跳加速,她伸出舌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下唇,开口说话的声音却麻木至极,尊称也不用了只是干巴巴道:“孟朝玉,你果然要反。”   孟朝玉唇变笑容扩大,他摇摇头,正欲答话,忽然在他们身后的帐外却响起了一阵极为紧促的锣鼓声,帐中两人均是一愣,那凝固的气氛一扫而光,孟朝玉蹭地站起来,面色极沉。   这时候从外面跌跌撞撞冲进来一个统领级别的人物,一扫平日里威风八面的模样,他脸上焦急得几乎要起燎泡似的大吼:“王爷不好了!粮仓失火!火势太大,怕是要烧整整一个仓的东西!”   孟朝玉一把拎住他的领子,目光闪烁:“这种天气粮仓好端端怎么会失火?”   “说是摔了灯笼——卑职——”   那副统领的话还未说完。   外头又是一阵大乱,比起之前人们喊着“走水了”奔跑的声音,这一次里面夹杂着哭爹喊娘的惨叫,白术赶紧出去看了一眼,十几秒后退回来,看了眼孟朝玉:“马厩也烧了,马都跑出来了,你这几个马厩?”   “三个。”   孟朝玉面沉如水,一把扔开手中拎着那紧张的几乎要晕过去的副统领,一掀袍子顺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佩剑就要往外走,白术愣了愣,随即像是明白过来什么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   孟朝玉往外走了两步,见外面一片混乱,人们奔走呼喊去追受惊跑走的马,也有躲避不急被踩踏的或被烧的,遭殃的大多是没经验的新兵。   西番人聪明,知道挑时机下手,这会儿闹出点乱子来,带上没训练过的新兵一块儿,整个军营怕是天灾*,乱上加乱。   白术手头上没武器,一心想着要去哪弄把武器,准备干脆蹭着这乱就把那文统领解决掉,正东张西望找兵器库在哪,忽然余光瞥见走在她前面的人忽然停住脚,他背对着她,毫无征兆道——   “二十八,你且记好了,倘若有一日我真的要反,那也是被我那不成器的弟弟给逼的。”   “……”   “我不同他争,无奈他不让我活。”   “……知道了。”   白术眨眨眼后言简意赅答道:“我没兴趣知道这些,先处理眼下的事吧,王爷。”   “嗯。”北镇王答,忽然莞尔一笑似不正经道,“若你此次立功,将来城破,许你保三人留他狗命。”   ☆、第一百七十二章   “三条命可是给多了。”白术拧开脑袋,看上去颇为冷漠道,“我就这么一条命,还能死三回不成。”   言罢,不再等孟朝玉说什么,她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人群一片混乱的地方跑去,瘦小的身影卸了盔甲在黑夜中越发的不起眼,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当中——   若说今晚混乱不是有人可以为之,孟朝玉还真不信,看着周围那些受了惊的、今儿个刚刚入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新兵们抱头鼠窜乱成一团,有一些像是没有的苍蝇似的撞成一堆摔倒在地,又被其他惊慌之人狠狠从身上踩过,更有的直接撞到那些拎着水急忙跑向粮仓要灭火的人身上,远远打好搬运过来的水就这么洒了一地……   孟朝玉脸上的笑容越发冰冷。   动了动唇,正欲叫来人吩咐什么,却在这时突然听见混乱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吆喝,紧接着,一抹黑色的身影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一匹在人群中疯狂乱蹿的马匹背上——高头大马嘶鸣一声,受了惊蹶蹄而起,马背上的人晃了晃,立刻抱住了马脖子……   从孟朝玉这个方向看,正好能看见那人在马匹稍微镇定下来后,松开了马脖子,却凑近马耳附近,似在低声安抚,同时她的手也抚慰一般在马脖子上抚摸着——这大概是起了作用,没一会儿刚才还疯了似的马儿就安静了下来,马背上的人挺直了腰杆,双腿一夹马腹发出一声低沉的吆喝,同时以半挂于马背的姿态飞快弯腰顺手将一个摇摇晃晃的士兵手中的木桶一把接过,那士兵一路狂奔过来此时桶里还剩大半桶,却丝毫没有因为马背上的人这个看似鲁莽的动作哪怕泼出一滴,水桶到手后,马头调转,而后往众人避而不急的方向快速靠近!   “牛、牛哥!”   人群里不知道是哪个认出了在马背上的家伙,一声“牛哥”差点把这会儿正怒火中烧的孟朝玉逗笑——而电光火石之间,只见马背上的人已经杀到熊熊烈火之前,顺手将一桶水泼向正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马厩——   白术正欲转头再去打水,谁知道这个时候她的坐骑突然又不停指挥,像是极为焦躁一般围绕着原地转起了圈,白术正万分困惑,就在这时,她又听见马厩之中夹杂在烈火燃烧声中又想起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马厩里还有战马?!   谁都知道对于一个军队来说,若是损失战马那是与损失粮仓同等让人头疼的大事,白术试探性地打了声口哨,没等几秒果然听见马厩中传来还被困在火里的马发出的一阵疯狂的嘶鸣,她心中焦急,索性扔开桶,弯腰一把揪住正匆忙从她身边跑过的新兵大吼,顺手一大嘴巴子抽上去:“跑什么?!救火!里面还有马!!”   那新兵刚开始估计也是慌了神,被这么一下子反而打醒了似的,回过头看了眼在马厩中疯狂打转被困住的战马,这会儿似乎也明白过来个所以然,站在原地愣神片刻,嘟囔了声“救火”后,这才总算是清醒过来,一把拎起白术之前扔到地上的铁桶往打水的方向一路飞奔,嚷嚷着“救火”“都别跑,火不大,一会儿就灭了”——   这呼唤的声音虽然很快就被淹没在周围人群慌乱的叫声和脚步声中,但是经不住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新兵们群龙无首的时候只要出现了这么一个能拿主意的也就立刻找到了方向,再加上别的营的老兵们也陆续赶到,很快的,原本都向着外跑的人群这会儿大多数都专门,手里拎着可以灭火的东西开始回头往回跑……   而白术这边,混乱之间琢磨着也没人注意到她,她顺手拎起一根比她脖子还粗的长木桩子,那哪怕是成年男子恐怕都举起简单的木头在她手中舞动就像是一根绳子般轻巧灵活,在身后的那群人拎着水桶吭吭哧哧地往马厩这边跑来时,远远地便听见“啪”的一声巨响,伴随着马屁受惊的声音,那原本燃烧着熊熊烈焰的马厩轰然坍塌,正当众人在心中高呼一声“完了”,却在这时,定眼一瞧发现,原本被困在马厩之中的战马居然一个个继而连三地从阴影中飞奔而出,向着他们这边直面扑来——   浓烟滚滚之中,他们当然看不见这个时候正手抓木柱,全靠一己之力将马厩强行捅开了一个通道并支撑着不让它坍塌让里面被困的战马接二连三跑出的白术。   这会儿她咬着牙,只感觉到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那火舌因为受了她方才那一桶,虽然马厩是多出了一条救命的通道,然而也因为接触了更多的空气而燃烧更旺,每一秒白术都能感觉到火舌仿佛就在眼前,随时都能烧了她的眉毛!   而她的坐骑本着动物对于火焰天生的恐惧,这会儿也正焦躁不安,白术只能用双腿死死地夹住它的腹部防止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   耳边除了火焰“噼里啪啦”舔舐着干草以及木材发出的声音,白术远远地还听见了有逐渐回过神儿来的新兵在叫她的名字,她动了动唇真欲回答,这时候,余光瞥见马厩之中最小的那匹刚出生的幼马也跌跌撞撞地从她撑起的破洞中一瘸一拐地走出——白术身下坐骑似也颇有灵性,此时见那幼马,它发出一声长鸣打了几个鼻息,马蹄子在地上刨了比之前更为躁动……   浓烟之外,那些拎着水桶的新兵在快速靠近。   救出最后一匹战马,白术顺手将那不应该是她这样的体型的人能够举起的木桩往地上一扔,当冲在最前面的新兵拎着水桶摇摇晃晃地突破浓烟来到她的面前,她定眼一看发现是自己新兵帐子里的一个兄弟,那人见了她还活着也是喜出望外,立刻嚷嚷道:“牛哥!你哪来的马?!”   “半路抓的,”白术随口回答,这时候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这马厩烧完了,里面的马但凡还活着的都跑出来了——你们往粮仓那边走,剩下几个兄弟留在这儿清理下周边,看看有没有易燃的东西统统搬走,别再将火势扩大再祸害了别的马厩!”   众新兵不怀疑有他,仿佛就是觉得眼前这人就该指挥他们似的,一口答应下来,三五成群自发组织十余人留下,剩下的跟着骑着马的人往粮仓的方向狂奔而去——   只剩下后面赶到的几个有一些来头的老兵,见那些新兵对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一个指挥一个听命,多少也有些傻眼,面面相觑之后,这时候又也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大的新兵吼了声“不帮忙就走开别挡道”,他们愣愣地让开了一条通道,看着两个新兵吭哧吭哧地扛着一根颇粗略沉、一头已经烧得焦黑的木桩往外走,片刻之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居然被这些新兵蛋子抢了头遭,这就算了,还他妈顺便被教育了?   这哪跟哪啊?   刚才不还尿裤子似的一边嚎一边瞎跑么?   虽是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们这时候也深知不是计较的时候,众人稍作收拾便也投入了救火的工作当中。   原本还乱作一团的军营很快恢复了秩序。   天刚蒙蒙亮时,马厩的大火已经被扑灭,而粮仓那边因为火势过旺,加上扑灭也不够及时,烧了整整一个半粮仓的粮食,白花花的大米浪费了不少,还有苞谷粒等杂粮什么的……一整个军营几千号人一个多月的粮食就这么没了,损失惨重,足够让军中账房好好地出一次血……   孟朝玉也是一夜没睡,呆在帐中盯着人统计当晚损失,这会儿满眼红血丝从帐子里走出来才发现天已近亮……帐子外东倒西歪的全部刚刚扑灭了火正筋疲力尽休息的新兵,还有一些被烧伤的这会儿正在“哎哟哎哟”地呲牙咧嘴让同伴帮忙糊膏药……   孟朝玉背着手从他们中间穿过,在军营里转了一大圈,转到校场的时候,余光无意间瞥见一个几乎要被战马高大的身躯遮挡住的瘦小身影……孟朝玉停下来,远远看去,只见这会儿她正站在十几匹暂时“无家可归”的战马中间,正弯着腰站在个小马驹身边,一边摸着那马驹的被毛靠在它身上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   孟朝玉隐约可见那马驹似乎是伤了腿,前腿正无力地微微勾起蜷缩着。   他想了想,举步走过去,来到那人身后,便看见她正抓这一把白花花的东西往那小马嘴里塞——男人嗅嗅鼻子微微眯起眼,沉声问:“什么东西,挺香的。”   “……爆米花。”原本站在马跟前笑眯眯往马嘴里塞东西的人转过身,一脸无语地摊开手,“那些个被火烤熟了的苞谷,一些成这样了,反正也不能要了,我从捡来给马吃,你要吃吗?”   孟朝玉:“……”   白术:“不吃算了,想你也不能跟马抢吃的。”   孟朝玉:“你看上去心情不错,军营都烧成这样了,还有心思给烧坏了的粮食取新名字……还‘爆米花’,啧,也是颇为贴切得很,粮仓没炸你特别失望是吧。”   白术忙活了一晚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这会儿好不容易见到主子了还没来得及邀功就被扣了个黑锅,唇角抽了抽心里默念“姓孟的果然都是王八蛋”,还没来得及说话,面前那人又挥了挥衣袖:“喂够了就到你们早上训练的那校场去,清点一下伤亡,今儿个就不训了,昨晚都忙了一宿,好好休息吧。”   白术愣了愣,半晌“哦”了一声,等回过神来时,便见那莫名其妙上来搭话的人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   王爷别走啊。   老子救了十几匹马埃。   这算不算立功啊?   无奈地看着身后那一大群“战利品”,白术顺手将手里那一堆白花花的苞谷往马驹嘴里一把塞完,然后在早就脏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手,冲着他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   等白术到了集合的地方的时候,已经多少有一些没受伤的新兵聚集在那里,大多数人都筋疲力尽一个字都懒得说地臭着脸站在那里,而一些还有力气的三五成群也是讨论昨晚那场大火——   士兵甲:“哎呀妈呀,你们是不知道,我当时就在马厩附近,那大火哇哇的,当时可把我给吓得。”   士兵乙:“我可是看见你了,哭爹喊娘的,是不是有病啊,着火了又不是狼来了,跑得比见鬼还快?”   士兵丙:“那我同意二蛋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吓坏了,看大家都跑莫名其妙一个紧张就跟着跑了,我操,也不知道是哪个傻逼玩意儿先带头开始跑的,让我知道了非揍死他不可!”   士兵甲:“是啊是啊,其实平日里走水也就是举个盆过去灭了就完了,昨晚总觉得特别惊慌!”   最后说话的是白术射箭一组的小胖:“好在后来好像是隔壁帐子的家伙先嚷嚷开‘跑什么救火啊’我们这才回过神儿来,原本跑在我旁边大嘴那家伙还特别搞笑地立刻刹车,拽着我说:是啊我们跑什么啊?——我当时也蒙圈儿了,想了老半天没想明白:不就走水么,跑什么啊!跑得快断了气不说,还被人踩了好几脚!”   白术:“……”   见他们讨论得热火朝天,白术也是颇为无语。   转念一想,似乎又想到什么似的,一步三晃地走到他们身边,无声无息地加入了他们的讨论,先是一阵感慨“是啊是啊火真大啊”,众人一阵唏嘘时,白术又凑近了小胖,拉了拉他的衣袖,压低了声音故作神秘:“埃小胖,你说,这么大的火,烧得又是马厩和粮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啊?”   小胖屏住呼吸,瞪着白术。   白术绷住脸,拼命地点点头。   小胖转过头,用放大了三倍、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声音嚷嚷:“埃你们说,这么大的火,烧得又是马厩和粮仓,是不是有人故意的啊?”   那大嗓门儿一传出去,原本周围还嗡嗡的讨论声立刻安静下来,众人转过来看着小胖,就连那些个懒得说话坐在地上休息的人也转过头看着他,就好像他说出了什么非常具有建设性的发言。   然后“嗡”地一下,找到了新的话题的人群再次爆炸热烈讨论开来。   白术心里快笑岔了气,转头又去拽小胖的衣袖,一脸八卦:“哇,这么大的火,火又起的快,估计是用了火油吧……这会儿大家忙了一宿也没人来得及去换衣服,说不定火油就留在那人的衣服上呢,一会儿大家都来了倒是可以好好瞧瞧。”   小胖又瞪大了眼看白术,白术也瞪大眼一脸无辜看着他:“你觉得呢?”   三秒后,有听见小胖用他的大嗓门回答:“是是是,那就对了!那人肯定是用了火油!得好好查!看看是谁那么王八蛋!”   周围人的附和声漫骂声中,白术就笑眯眯地跟着点头。   等到孟朝玉处理完了所有的事情带着军营的高层来到校场时,已经朝阳升起,校场上早已被莫名其妙地引导了舆论,掀起了一阵“看看谁才是纵火凶手”的风潮。   ☆、第一百七十三章   “怎么啦怎么啦,”往那高台上一站,孟朝玉看着下面乱糟糟一群颇为好笑道,“就不许天干物燥,不小心走水么?何必这样互相猜疑,有碍团结!”   白术站在下面仰着脖子看台上,面无表情地想:我呸。   这就叫得了便宜还卖乖。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看见孟朝玉那笑吟吟的眸子扫了过来,蜻蜓点水一般在她身上一掠而过,之后顿了顿,又突然改口道:“虽然本王强烈谴责放出流言蜚语扰乱军心之人,但是既然有了这传闻,人心惶惶总是不好的——谁都不想被当做是嫌疑犯一般的怀疑,所以本王决定针对这件事仔细彻查,定会还大家一个清白!”   孟朝玉语落,下面一片天真烂漫的叫好声。   白术站在人群里不说话,心中微微满意,知晓自己的功劳苦劳对方大概是接收到了——他们当然不能指望就这么简单的将西番细作揪出来,之所以散播这个谣言,也只不过算是给军中那些普通士兵留下个想法,毕竟有了想法无论能不能被证实,都比他们成天傻了吧唧的崇拜埋伏在身边的毒蛇猛兽当英雄来得安全得多。   人们多了些警惕,那细作再想做小动作,怕就没有昨晚之前那样轻松了。   白术的如意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心中也是颇为惊喜没想到那个西番蛮子这么沉不住气,上午刚被她三言两语挑拨了下晚上就有了行动……这会儿她伸长了脖子等看热闹,看着大家瞪着眼满脸戒备地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有些好笑,低下头正想要“嘿嘿”偷笑俩声,突然听见身边的小胖大叫一声:“好呀!牛狗娃!亏老子把你当兄弟!原来你是个西番人!”   “…………”   这什么情况?   白术的笑迅速消失在唇角,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周围半径三米内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圆弧形空圈,小胖的大嗓门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其中包括满脸哭笑不得的北镇王。   白术脸一红,不知道为什么不好意思的很,转过头看着小胖动动唇刚想说“你放的什么屁”,还没来得及发声后者已经像是看见毒蛇吐芯似的满脸惊恐小退后一步,指着白术哆哆嗦嗦:“我就说你个小姑娘做什么不好跑到军营里。原来是存了这心思——你你你——”   白术一把抓住他的手指:“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哪只眼睛瞧出来我是细作?”   小胖缩回手,指了指白术的衣袖,白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低头一看,随机满头黑线地发现自己的衣袖上一小片黑色的痕迹,居然就是火油擦上去留下来的……   仔细一想,大约是昨儿个她在救马厩里的马时不小心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擦上去的,当时她靠得近,火都快烧到她的眉,注意不到也没那个闲功夫去看自己是不是蹭到了什么——   这没想到三言两语反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白术颇为无语,看了看四周,那些人看自己的目光如同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这才短短一天,她倒成了这个军营里的超级巨星,体验了“被鄙视”“被崇拜”“被害怕”等一系列同僚对她的感情变化……白术长叹一口气:“不是我,细作可都是低调的,换个姑娘来引人注目图什么呢?”   “万一细作就这么想的呢!”小胖嚷嚷,.“你想开脱!”   白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心里骂了无数次“小胖子你肆布肆傻”,余光不经意地透过人群扫到了站在人群最后面的文统领,纵然此时此刻后者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白术依然觉得他心中已经笑的打跌,双眼充满了得意……   就在这时。   白术注意到对方的眼闪烁了下,而后令人意外的居然抬脚往他们这边走,从自动让开的人群中走过来来到白术的面前站稳,低下头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忽然开口说:“不是她。”   白术的胸口下心跳猛跳两下。   随即,她便看见文统领笑着举起自己的手,在小胖的面前晃了晃:“同样的污痕,本人袖子上也有,照你这样的说法,我同她岂不是同伙?”   小胖:“……”   白术:“……”   妈的咧!   把话说清楚,谁跟你同伙!   白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也是被气的疯狂倒吸凉气,这会儿看着文统领那似笑非笑的眼她就觉得自己呼吸不畅快——至于接下来面前的人怎么用十分淡定的语气说着抢救物资的过程中碰到火油的情况也是有的这种事,白术已经不想追究,她只知道在文统领这个真·细作的解说下,周围那些怀疑她的目光开始变的信服,一群人连连点头称是,她觉得北镇王这个军队不会好了。   就这智商,哪怕用人海战术碾压到央城皇城脚下,里头的那些过气锦衣卫也能一个揍一百个把他们统统揍得满地找牙……   想到这里,白术又崩溃了一下:所以这样看来,那被这些人坑得没话说的自己智商下限又在哪呢?   默默地抬起手捂住胸口,白术觉得胸口有点痛,就在这时候,她又听见人群里响起来个特别嘹亮的声音:“是啊!小胖你咋瞎说呢,昨晚我也是慌了神,还是牛哥跑过来抽我一大嘴巴丫子我才冷静下来——后来,后来马厩里的马也是她救出来的,我跟你说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呐!”   众人哗然,看着白术的眼中多了一丝同情。   白术回过头看,果不其然发现说话那家伙是昨晚被她揍了的:早干嘛去了?!   刀子眼还没飞过去,就听见孟朝玉懒洋洋的补充:“唉,对,昨晚走水时候,这丫头在我帐子里陪我说话呢。”   众人再次哗然,看着白术的眼神除了一丝同情还多了两丝暧昧。   白术:“纯聊天,没干别的。”   众人:“喔。”   白术觉得孟朝玉不是让她来抓细作的,他让她入军营,纯属就是想要整她。   再后来,整件事的终结就是,细作并没有找出来,纵火之人到底是谁也并不知道,只是央城里又一年的“兽会”临近,虽然西番国使节出入边关变得越发频繁且理直气壮,北镇王军营里丝毫没有放松戒备,反而是借着这次纵火,巡逻放哨人手比以往多出了两倍的兵力……北镇王看上去挺高兴能不打草惊蛇做这件事的。   喔对了,白术顺便也因为护军资有功得到了奖励,成为了入兵营以来升官最快的人,短短的一天时间内,她从新兵蛋子变成了新兵蛋子想都不敢想的骑兵营的人,然后又抓紧时间在第二天早上从骑兵营的新人升为小棋,手下……十人。   相当于现代的一个小班长。   白术觉得自己这番表现也不辱锦衣卫的名号,毕竟小旗都有了,北镇王屁股下面那把椅子还会远吗?   ……   又过了十余天,“兽会”眼瞧着近在眼前,虽然山高皇帝远,然而那热闹的气氛却仿佛从央城飘散得全国各地到处都是,伴随着皇帝一批批的赏赐物资下来边关,这小小的边关城市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就连军中气氛相比较平日也稍显放松……   虽然他们不能参与兽会,但是白术听说军中也会举行差不多的仪式来意思意思,赢了的都有奖励,奖励每年不同,可能是额外准假,也有可能是赏些钱财。   白术听了嗤之以鼻。   然后猛然惊醒自己的人生似乎已经无聊到毫无追求——这穷山恶水的,有钱都花不出去,于是她连赚钱的爱好都丢了。   白术几乎怀疑再这么继续无聊下去,她非得发疯不可。   这一日,白术训练完毕,正牵着她的坐骑在边关边缘那片光秃秃没剩几根草的草地上一圈圈百般无聊的溜达,没一会儿,就看见北镇王背着手走过来。   白术看着他就头疼,皱皱眉,开口时语气不善:“干嘛?”   “看你在这溜达得无聊,陪你聊聊天。”   “王爷真闲。”   “这位小旗也是不差。”   “到底什么事?”白术看着那张笑的像狐狸的脸,浑身发毛,不相信没事干这北镇王会来找自己。   “最近军中人人因兽会将至,摩拳擦掌喜气洋洋,唯独你无精打采的……怎么,不准备参加?”   白术下意识地摇摇头想说你那点破奖励老子并不稀罕,正欲开口,又听见北镇王笑着缓缓道:“去年兽会你还在央城,不同于这里,央城这几日倒是热闹得很呐,你年纪小,会想念那些往昔,本王倒是也不怪罪于你——”   白术一愣。   牵着马缰绳的手稍稍握紧,想了想去年她兽会都干嘛了来着?——   喔。   和某个没小*也没良心的王八羔子告白。   然后惨遭无视。   人们欢声笑语中,她躲在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   还被她师父撞了个正着。   ………………………妈的。   这孟朝玉是不是故意的啊?!   白术猛地扭过脸去瞪身边的那人,后者被她这番凶神恶煞的表情瞪得莫名其妙,赶紧摆摆手:“这吃人的眼神是要做什么,本王可是有好消息告诉你,听说兽会期间,我那弟弟除却准备了一堆没用的玩意送到北方,甚至还给我准备了个小妾……”   说到这,北镇王嘿嘿地笑了笑——   “你想啊,那美人驾到,总该有个护送的人,你说你离开央城那么些时日,会不会多少有些想念你那些个都尉府的兄弟?本王向来是个有良心的人,为了鼓励你打起精神,许诺你若是拿下此次军中模拟兽会的头筹,就让你——”   北镇王的话还未说完。   突然在两人不远处又响起一阵号角声,   两人均是一愣。   白术一个头两个大:“是不是一跟你独处就会产生\\\'发生意外事故\\\'的诅咒?”   “是,”北镇王一把接过白术手中的缰绳,顺手翻身上马,还不忘记顺手把白术也拽了上去,“这号角声是有敌军来袭,不早不晚偏这时候,我看你这人真的是有毒。”   “……”   白术颤颤悠悠的在北镇王身前坐稳,闻言弯下腰拍了拍自家坐骑的脸——   “沉吧?把我身后这玩意抖下去就不沉了。”   “二十八!”   “我叫牛狗娃。”   “老子不跟你开玩笑,”北镇王阴沉着脸恨不得把坐在自己身前的人一把掐死,“一会儿打起来你这专业看门狗只管暗地里给本王护驾,本王若是死了,你脑袋上的遮阴物也烟消云散,自己看着办!”   ☆、第一百七十四章   在穿越之前,牛狗娃原名白术,不念中药那个字的“煮”,就念“妖术”的“术”。   年方二八,二十八的“二八”,研究生文凭,未婚,单身狗。   一线城市上班,工作内容高大上属于国家机密,专门于设计院设计新品种武器外表设计让它更英俊更酷炫更符合人身体结构——   当然,白术这个等级的破烂实习生,也最多就是设计个零件,还是七八个人一小组同时做一个零件,若是设计图被采用,就意味着这设计院里有七八只菜鸟得激动的同时失眠。   拿着三千的工资住着房租一千五的房子,面临着一家子讨债鬼似的爹妈还有妹妹,被逼着把工资剩下的那一千五交出来给妹妹当生活费,没有人在意她一分钱没有吃什么就像她长着一张会光合作用养活自己的脸。   以上。   那时候白术觉得说自己是“单身狗”都侮辱了“狗”这种生物,狗好歹还有狗粮吃,她真心认为自己惨的连狗都不如。   直到她穿越。   然后过上了“猪狗不如”的生活。   白术认为,她就是该坐在办公室里妆容精致服装精美翘着二郎腿踩着高跟鞋吹着中央空调在纸上写写画画在电脑里翻阅资料,用这些虚假的假相维护自己最后的一丝尊严——而不是像是现在这样,在颠簸的马背上,面朝黄土,整个人被颠得午饭都快吐出来,风刮在脸上含着沙子像是刀子一样的疼,坐在身后的男人不是她的命中天子,他正用自己粗糙的大手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摇着她的肩膀,并在她耳边边大吼:“发什么呆?!武器抽出来!这是谁他妈要保护谁——你在央城里学的护主意识都吃肚子里去了?!”   “……”   去你妹的护主意识。   锦衣卫课程里就没这玩意——   真把我们当藏獒啊?!   心中拼命付腹诽,白术依旧对身后那呱噪的家伙的嚷嚷作出了反应,黑着脸“哗哗”从腰间将两把雪白的利刃抽出,两把刀在她手中灵活地转了一圈后被她牢牢握在手中架在身体两侧——   白术知道,那个着正装穿高跟鞋戴着细边眼镜拿着压感笔装逼的都市小白领已经死在了历史的洪河当中。   马匹在嘶鸣,在奔跑,马蹄在地面上卷起滚滚黄沙,周围的可见度不超过二十米——身后有赶上来的第一批驻守边关的将士的怒吼和咆哮,象征着有一场战争打响的擂鼓声响起……   然而这些声音却仿佛完全不能影响到马背上的人,耳朵微微一动,双眼稍稍眯起,就仿佛是已经对接下来的事情有所察觉——当黄沙滚滚的几百米开外逐渐出现一些模糊的黑影,马背上的人腰杆下压,背部绷紧,双腿夹紧马腹部!   下一秒!   马匹冲入黄沙,转眼至那黑影跟前,手起刀落,只听见“噗嗤”一声闷响外加一声闷哼,马背上的人双臂一震,顺势将双刀抽回。   马在原地打了个圈儿,而在马匹身旁两侧,两名西番人已经应声倒下。   “好!”   身后近在咫尺的地方传来一声快意朗笑,白术微微一愣尚未回头,这时候忽然感觉到□□坐骑一轻,余光猛地瞥见熟悉的衣袍翻飞——下一秒,便看见原本坐在她身后与她共乘一骑的人已经飞身下马,一个马步稳稳落在地上,那仅剩的一条断臂一伸,顺手从身后赶上来的属下手中接过一把看上去极为沉重的乌铁长戟,阳光之下,金属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白术微微勒住马缰,见孟朝玉居然还真要亲自杀敌陷阵未免有些诧异:在她的意识中,大多数情况下大将或者元帅出马多为鼓舞军心,留守后方做指挥便可,亲身上的……还真没几个。   都说北镇王乃大商历史上头一位将军王。   看来他不辱此闪亮头衔。   白术稍稍发愣片刻,这边无数西番人已经成北镇王刀下亡魂,鲜血染红了黄沙,只剩下一条手臂丝毫不印象这位将军王的战斗力,在他方圆十步之内皆被杀出一条血路——   就在这时,白术猛地嗅到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在她反应过来那到底是什么之前,她已低呵一声催促马匹往孟朝玉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白术赶至孟朝玉身边,后者转头问了句“做什么”,未得到回答只见面前马身一横挡在眼前,下一秒已经被那马上的人飞扑而下两人在黄沙地上滚了一圈——孟朝玉猝不及防啃了一嘴沙,呸呸两声吐出来上一秒还英勇神武的荡然无存,一脚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从地上爬起来狼狈至极,大声呵斥:“干什么你!”   白术被冷不丁踹一脚,小腹疼得人抓狂,心想还真他妈不把老子当姑娘看啊,冷着脸站起来拍拍屁股,将自己的坐骑牵着脑袋转个圈,那马身掉转过来,只见马镫上问问插着一只箭,箭头雪亮,若非白术及时赶到,这箭如今怕是已经被孟朝玉的血染成了红色……   孟朝玉狠狠一愣,抬头一看不远处是人群中跟“敌军”“斗成一团”的文副统领,那张英俊的脸上脸色总算是变了变,动了下这才跟白术说:“有话不知道说?!一下子扑上来本王若手快直接劈了你!”   白术牵扯了下唇角,又迅速恢复面无表情道:“不用谢。”   边防将士已与西番人斗成一团——白术草草扫了一眼,见他们大多数人的装扮并不是西番正轨军队的打扮,来的几百人仗势也不大……大约是最近节日将近,表面与西番高举“和平友谊万岁”的西番也不好大摇大摆进犯,这么突然来一下也是想出奇制胜,哪怕突袭不成,最后怕也是死不承认,将一切推给边域草莽流寇,与官方行为无关。   孟朝玉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脏话骂了无数让人大开眼界,明知道恐怕是中了敌人的奸计只因为此时已经陷入敌军中心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加上还有个细作在不远处放冷箭可谓背腹受敌,这会儿只好将自己的背后委托给白术,企图杀出个血路来——   刚开始两人配合也算不错,一路活生生杀出条血道就连白术手中的双刀都霍了口虎口微微发疼,这要是放在她上辈子杀一个人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把人的大动脉割开对于她来说却像是割血豆腐似的……   就是因为她知道,她若是不动手,那些人也不会让她好活。   伴随着时间的推移,白术体力逐渐不支,奈何那些西番蛮子却像是看准了孟朝玉似的往他们这边一回回的猛攻,白术正咬着牙准备坚持,却在这时候,猛地听见一声巨响,刚刚赶到他们这边企图帮助他们的一名士兵应声倒下!   那巨响在辽阔空旷的边域响起,异常震慑人心!   在场的无论是西番人还是大商人都是狠狠一愣,唯独白术很快的反应过来,一抹脸上被飞溅上的血,早一低头看着死不瞑目倒在自己脚边的那士兵脑花都被崩了出来,下意识破口大骂:“草你爹!这群西番人哪来的火铳?!”   人群顿时乱作一团,那手持火铳的人见一枪不中正欲第二次发射,然而白术却没留给他机会,急急忙忙的拉着孟朝玉扭头就跑,两人蹭蹭跑到一块大石头后躲好白术这才敢长吁出一口气:“看来我走之后央城治安就罩不住了,火铳这么重要的东西都流到了西番人手里,他们若聪明点把那东西拆了……”   孟朝玉也是头一回见到战场上的火铳,那穿透力将他吓得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火铳?……那玩意不是神机营的高级机密——就是前段时间听说一名锦衣卫把设计图纸给了西番?”   “老子给的不是真货,你们他妈只听谣言不管辟谣的能不能好了?!估计是报废品没看到流出来了,”白术蹙眉,稍稍往石头后面看了一眼,又飞快把脑袋缩回来——无视了孟朝玉满脸“怎么什么事都是你”那吃不消的震惊脸,只是淡淡道,“用火铳那人我认识,西决皇子手边的人,冷心冷面的当初还混进宫里和个妃子里应外合差点要了皇帝的命,那妃子唤他\'师哥\'……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认识我这张脸!”   这是担心走露风声被抓回央城的白术。   “他们把火铳拆了批量产呢?妈的,神机营这些人真是为了钱什么都不管了!是我我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这是一心为国管你被不被认出来的北镇王。   “嚷嚷个屁,他们西番有本事量产这会儿你早就被打成筛子了还能在这大放厥词!”白术习惯了这家伙无情无义,伸出脏兮兮的手去捂北镇王的嘴,“而且这玩意在他们看来就是神器,他们也舍不得拆——不过这事儿也说不准,我看那玩意还是回收的好,你那把火铳呢?拿来给我使,刀没他快,非得火铳不可。”   北镇王脸上露出个忧郁的表情。   白术面无表情推了他一把:“不给我你就在这石头后面蹲一辈子吧,他那型号的火铳三次开火机会,我相信那个人三颗子弹都是留给你的。”   “隔那么远你也知道他手里的是什么型号?”孟朝玉不信道,“什么时候了还吹牛!”   “压上老子两辈子的专业知识!”白术瞪眼,伸手一把将对方犹犹豫豫从腰间掏出的火铳抢回来,“看我的!”   孟朝玉躲在石头后头,冲着外面黄沙漫天指了指,意思是:你行你上。   然后白术就上了。   黄沙掩藏之下,远远的那西番人之间一个黑色的身影闪出,手中已经上膛的火铳瞄准之后下一秒就立刻放弃,因为正如白术猜测,他一共只有三次使用火铳的机会,而这三次都是要留给北镇王的。   刚才他已经浪费了一次。   人群之中,他只来得及看见身穿大商军服的某个人远远的冲着他这边看了一眼——那一眼中的警告已经让他知道自己不容许再次失误。   思考之间,他放下火铳,策马向着北镇王隐藏的那块巨石跑去!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同刚才如出一辙的巨响!   马背上的人狠狠一愣,下一秒,只感觉到□□坐骑猛地一顿后悲鸣坍塌,连同他一块儿狼狈的滚到在地,猛地定眼一看,这才发现马腹之上居然有一个一样炸开的血窟窿!   明白了什么似的,他猛地一下窜起将火铳对准放在那个黑影窜出的方向,然而此时为时已晚,白术没有给他第二次机会,在边域的上空今日第三声枪响震天,而这一次,子弹在他的眉心迸溅了一朵刺目的血花!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一切的一切就像是古旧电影的慢动作。   黄沙漫天,吹得身上的战袍飞舞,发丝绪乱……白术微微眯起眼,仿佛觉得那张对她来说陌生又熟悉的脸变得清晰起来——那张木纳、阴沉的脸上出现了一个错愕的表情,并且最终定格在这个表情之上,高大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般轰然倒塌。   原本乱成一团的战场陷入片刻沉寂,没有喧嚣的呐喊,没有战鼓擂鸣,塞外的风吹着战旗鼓鼓成为了此时此刻唯一的声响……   白术打了声口哨,马蹄声响起,下一秒,只见其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扬鞭,杀入敌军中央一把将其将旗折断高举手中——   撕拉!   众目睽睽之下,她徒手将那上书西番文的旗帜撕裂,随即将那旗帜在手中挥舞高呼:“匪首已死!汝等流寇还不速速束手就擒?我家王爷宅心仁厚,兴许留你们一条小命!”   吼完这么一句,白术胸膛心跳如擂鼓般飞快,她气喘吁吁的爬下马,将手中敌军废棋一扔……   此时,陷入征愣的众士兵仿佛终于从对方首领莫名其妙的阵亡这个震撼的事实中反应过来,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一鼓作气,三下五除二将那些剩下的杂兵拿下,剩下的那些人杀的杀投的投,像是蚱蜢似的被一连串逮了起来!   ……   直到整场短暂的防守战结束,部分士兵似乎还未从方才的震惊中醒来,只是看着那成群的敌军被掳获,瞪着不甘的怒目被吆喝着排队向前,他们这才能面前找到一丝丝的真实感……   近些年来,北方边境不停被外敌骚扰,虽众将士未让异族侵犯大商一丝国土,这么多年来,这样扬眉吐气的胜仗却鲜少有之,上一次可以追溯到的,大概就是文副统领升职前的事情了——   那一次,他也是提着一个敌方将领头颅浴血归来,从普通的小头目升为统领。   眼下大商军大获全胜,敌军意外损失大将一名,再加上斗兽会将近,短期内想必不敢再来找晦气——短暂的安宁,这对于北方边境城镇的百姓来说无疑是一份最好的节日礼物。   白术是功臣。   在这种特殊的时候,她的奖励不会比文统领差太多。   众人心中不由得对这个新人刮目相看——当真是打从入军营来升迁最快的人,难得的是年纪轻轻,却足够沉稳,眼瞧着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想到自己可能要再次升迁一般人恐怕都得喜形于色——然而放眼望去,那本应该是众人焦点之人这会儿却牵着马远离人群,看上去一脸淡然的模样。   仿佛升官对于她来说压根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儿一般。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副统领你她娘还不满意?”   这是跟在“大功臣”屁股后面为她的大胃口和不知好歹震惊的北镇王。   “开国太祖爷定下的规矩,武官比文官自低三等,军中将士将军之下不入品级——”白术一边牵着马一边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人比划手指一边说,“你想想,就算你给我升到正统领!依旧屁都不是!以前老子好歹是个正五品!”   “你当皇后还官居一品呢。”孟朝玉讽刺,“怎不去当?”   白术呸了声:“不卖屁股。”   “……”孟朝玉在她屁股后面拢着袖子,被她的豪放言论弄得哭笑不得,刚被人救了命又不好摆架子呵斥她不知好歹,只得耐着性子问,“那你说怎地?”   “没怎地,我就是抱怨下。”白术想了想说,“都说人往高处走,我怎么像水似的尽往低处流?”   孟朝玉笑了:“女人可不就是水做的。”   白术回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顺手扫视了一圈不远处那拖拖拉拉、垂头丧气的敌军俘虏队伍,目光又仿佛不经意一般从队伍最后面那个异常沉默的身影扫过……顿了顿,她低下头冷笑一声,拍拍衣袖上方才在地上滚的灰,问身后的人:“不管怎么说,这次斩杀那人我拿脑袋担保是西决皇子身边的左右手,武功高强,行踪狡猾——”   “怎么就厉害了?还不是被你一枪给毙了。”   “可不是,”白术抖抖衣袖,假装没听见孟朝玉话语里那嘲讽的意思,“火器就是这么霸道的东西,管你武功盖世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一子弹过去,哪怕练了少林金钟罩也不在话下。”   “这样的好东西我那皇弟怕是极为后悔给了我。”孟朝玉说。   “被打中自然命丧黄泉,然而子弹速度再快它也还是有个速度,还是有人比它快的……不然那些老一辈传下来的博大精深的功夫岂不是都废了?没这个道理。”白术微微眯起眼,“你那皇弟把它送给你的时候,央城锦衣卫指挥使还是云峥。”   “纪云那小子呢?”   “我师父差点儿,再过两年保不准。”白术笑着打趣,“你要用火铳打皇帝赶快的,再过两年就不灵了。”   “……………”孟朝玉盯着那张笑眯眯的脸整个人都不太好,半晌愣愣道,“不知是你有毛病还是我有毛病,我们竟在这谈笑风生似的讨论弑君。”   “我们都有毛病。”白术扔了马的缰绳,伸长了脖子看那些士兵们收拾战场,这会儿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说了那么多你怎么都不会抓重点?事到如今你愿意给我去接待那个从央城给你送美人来的大官了吗?”   “你就不怕他把你抓回去。”   “我师父才不会那么无聊。”白术理所当然地将那护送人跑腿的任务算到了纪云的头上,琢磨了下,又说,“出来那么久,我真的挺想他的。”   “嗯。”北镇王微微眯起眼,而后大手一挥,“允了。”   “我刚救你一命,就不说谢谢了。”白术懒洋洋道,“我家战马给你挡了一箭,回头给它弄点好吃的胡萝卜——”   “倘若纪大指挥使非要将你缉拿归案,你别拖我下水。”   “……”   ☆、第一百七十六章   ……   夏末初秋的天,足够将北方的恶劣环境发挥得淋漓尽致——秋老虎的燥热,太阳高挂烤的黄沙大地滚烫滚烫的,马车队伍连续走一天也不一定能见着一颗绿色植物或者一潭水源,放眼望去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黄土地。   哪怕是专程修给央城的官老爷、信使们走的官道也不外乎如此。   就像是要赶上央城“斗兽会”的喜庆,平日里算得上是荒凉的官道今儿也是意外的热闹,远远的看过去,便能看见一条长长的马车队伍慢吞吞地往城里的方向走来——   马车队的最前方由一人领路,后面跟着两名看上去是侍从之人,之后,便是一顶看着极为精致的轿子……轿子上似乎有家族的图腾,然而距离太远了倒是看不清楚,只能从轿子的外貌、大小和规格来猜,轿子里大约坐的是名身份尊贵的……女子。   轿子的后面是一辆辆满载着绫罗绸缎和大箱子的物质车。   最先看到那些马车的守城兵几乎以为自己花了眼睛产生了幻觉,直到那马车踪迹终于到了他们的面前,他们这才回过神来。   随即立刻被逐渐靠近的队伍里那最前面带路的是一名气度不凡的官爷吸引去了注意力——虽然他身上未穿官服只是一身素衣,然而那气势凌人的眉眼就足够让人多看一眼,当然,让守城的士兵们更挪不开眼的是他那张精致英军到了极点的脸……哟,那脸啊,真真是赛过了他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呢!   特别是他骑在那高头大马之上,稍稍垂下眼一脸冷漠外加生人勿近望下看的模样……颇有一番睥睨众生的味道在里面。   “这位爷,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呀?最近风声紧,可有通文?”   几名守城士兵交换了个眼神,想到前些日子王爷交代过这几日皇城里会来人,这会儿心里多少有了个底子,对眼前这大约是尊贵人的漂亮男子越发恭敬——等了良久,没听见回应,正惶恐地想要抬头看看怎么回事,这时候,只见原本驾马在这男子身后跟着的人跳下了马,来到两人面前,掏出了一纸通关文,这纸张右下角印着的大红印章是俩守城小兵从未见过的,足够叫他们看直了眼睛。   两人小心翼翼地将那关文收好,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那马背上从头至尾为说过一句话之人,看了半天,其中一名士兵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面色一白,不等与他再次对视,便匆匆收回了目光……同时,周围的人似乎并未察觉他这异常,站在他面前那做侍从打扮的人一个抱拳,朗声道:“两位小哥,咱们爷连续奔波数日未曾梳洗休歇,眼下初来此地,可否跟二位打听下,城里有没有个能稍作休息、上个好酒好菜的去处?”   那守城士兵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只是原本弯折的腰弯得更下去了一些,连忙道:“是是是,大人数日奔波,是该好好休息再办正事……城里有个\'君来客栈\'、便是我们这边远小城做干净上档次的地儿了,若有需要,小的这就给您们——”   “用不着。”   一声清冷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现场陷入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   男子胯下那黑色骏马不耐烦的跺了跺蹄子,而后在周围人惶恐的目光下,马背上的人稍稍放松了缰绳,小腿一夹马腹,没等任何人的邀请或者批准,便架着马,率先进了城。   那之前跟在他后面的侍从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像是反应过来似的赶紧翻身上门跟了上去,连带着刚刚停下的马车队缓缓动了起来,就这样浩浩荡荡的进了城。   只留下两名看守城门的士兵留下大眼瞪小眼,良久,其中那先前说话的人抬起手摸了把额间的汗:“哎呀我滴妈啊,怎么来的是这瘟神?”   “啊?”他同伴一脸茫然,“谁?”   那士兵一脸苍白加不耐烦的推了把自己这蠢货同伴:“问个屁!赶快去通知王爷,就说来的人不是锦衣卫智慧使,是大理寺卿君长知——让咱王爷赶紧有个应对,那吊儿郎当的劲仔细收起来,免得招惹了瘟神!”   ……   此时,已经走远的君长知自然不知道自己那“冷面阎王”“瘟神”的绰号已经远扬西北边境,独自驾着马顺着唯一的街道往下走,双目直视,目无情绪,仿佛整个人都游离与三界之外,对于周围好奇看着自己的那些目光丝毫不关心。   跟在主子后面的二毛看着那挺直的腰杆,发出第八百次叹气——   也不知道从上几个月的哪一天起,他家少爷就保持这张棺材脸再也没换过——本来平日里就是生性寡淡的一个人,这会儿变的越发的不接地气,仿佛随时都可能羽化登仙似的,连带着整个大理寺都气压低沉,哪怕是青天白日,也安静的能让鸟安心作巢……至于他家少爷本人,平日里话从“很少”变成了“极少”,就连在老夫人面前也不太爱说话了……放了以前,好歹在老夫人面前,少爷还是愿意笑一笑的。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二毛极为困扰,抬起手挠了挠头,十分想不明白——   第八百零一次叹气时,原本骑着马在他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他也下意识的跟着勒住缰绳,还没来得及抬头问怎么了,突然就听见耳朵里传来一阵乱七八糟的划拳劝酒笑骂声,他抬起头定眼一看,这才发现“君来客栈”四字已在眼前。   不愧是传说中“最上档次”的客栈,客栈里人满为患,划拳的士兵用午的百姓谈生意的商人汇聚一堂,乱哄哄的——   其中靠在门边一胖一瘦俩士兵叫的最响,一个拼命叫对方“死胖子”,另外一个则笑嘻嘻地嘲回他“大嘴怪”,那胖子又嚷嚷“你羞辱我”,那大嘴巴的则说“羞辱你怎么了”,胖子又回“你欺负人看一会儿老大来了老子跟她告状”……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些停不下来的味道在,周围其他士兵看上去也是酒过三巡,各个脸红脖子粗跟着傻笑!   也不知有什么好乐呵的!   深知自家主子最近喜静,二毛皱皱眉在心中埋怨了下自己办事不够周到,赶紧驱马上前试图询问主子是否需要换个地方,却在他刚开口说出个“少爷”的“少”字时,马背上的人已经翻身下马,随手将手上的马缰绳往前来迎接的店小二手里一塞,便背着手一脚迈入了门槛。   二毛:“……”   今天的少爷不挑。   见君长知已经往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似催促的看着身后一干人等,二毛打了个寒颤赶紧回过身招呼身后那些同他一样傻愣着的同伴:“都愣着干嘛?到地方了,方才不还嚷嚷着口渴肚饿,这会儿又怎么了?埃,老三,赶紧的把银瓶姑娘扶下来,这大热天的闷在轿子里也是遭罪!”   伴随着二毛的吆喝,马车队的伙计们一下子活动开来,大家卸装备的卸装备,安置马匹的牵着马走开了,被叫“老三”的年轻侍从应了一声,转身小跑到那马车跟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马车门——   于是众目之下,一名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稚嫩、却难以掩饰其精致容颜的小姑娘便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了下来。   长途跋涉并未让她看上去有哪怕一丝的狼狈,对于搀扶自己的人她亦微微一笑柔声道谢,那一声声响不大不小,夹杂在一堆糙老爷们的嗓子里却显得异常的突兀,以至于原本挨着门边坐着的众士兵纷纷一愣转过头来………………   然后就看直了眼睛。   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别说这么漂亮的姑娘了,就连个雌性生物那都是稀罕物。   他们傻里傻气的目送那姑娘迈着大家闺秀才有的步子走进客栈,来到那气度不凡、却面容淡漠的俊美男子身边,两人并肩站在一起,真真叫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   羡煞了旁人。   客栈里安静了几秒,直到那伙人在一张隔着屏风的桌后坐下,客栈里又“嗡”第一声炸开了锅——   “呵!呵!呵!看见么有!看见么有!”大嘴兴奋的瞪圆了眼,“那姑娘叫一个漂亮,水灵,比咱们老大还——”   “我操!老大什么时候都能被列为标准之一了!你真是喝醉了吧!”小胖一脸震惊,“方才那姑娘你瞧见人家那屁股了没有,走一下摇三摇,就连最漂亮的窑姐那也不过如此的风——”   小胖的话还未落下。   突然从屏障那边“嗖”地飞出一根筷子——筷子如同什么绝世暗器一般以强劲的力道穿透屏风直扑小胖门面,最后擦着他那张油光水滑特兴奋的胖脸,直接钉在了他脑袋后面的房梁上。   众士兵傻眼。   面面相觑。   三秒后反应过来这是被人找了场子,呼啦啦一大群人全部站了起来——   “嘛呢?哪来的外乡人!爷说你两句还不高兴了是吧?”   小胖借着酒劲扯着嗓子嚷嚷,兵匪的气质暴露无遗。   一时间客栈里再次安静下来,众人兴致勃勃的看着屏风内和屏风外,就等着一场好戏开罗!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没等一会儿。   “什么?!”屏障后面传来一声女声娇滴滴的呵斥,“明明是你们出言不逊在先——”   屏障后原本坐着的那些人中有个身影站起来晃了晃,从那纤细的身影来看应当就是方才那个漂亮姑娘——众人一时没弄明白怎么率先开口说话的是她,纷纷一愣,而果不其然那身影下一秒就被人摁了回去……屏障后窃窃私语两句后被人打开来,之前负责张罗一切的那侍卫黑着脸走了出来,沉声道:“谁在生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   二毛虽然平日就是个君府打杂的,但是从小跟在少爷身边照顾着跑腿儿当然也不会手无缚鸡,再加上家里主子身份摆在那,这些个兵喽啰他自然没放在眼里,眼下杀气腾腾来到那群人的面前,没等他们回答,伸手就先潦倒了一个!   只听见“咔嚓”一声轻响,那最先叫得响的胖子已经捧着自己的手在地上哭爹喊娘——嚷嚷着什么手断了,周围的其他士兵先是完全没想到有人敢在他们的地盘上撒野震惊不已,下一秒反应过来后,一伙人呼啦啦地拍桌站了起来!   特别是之前跟胖子拌嘴的瘦子,看来他平日里跟胖子关系似乎不错,这会儿怒红了眼,一只手摁在腰间佩刀上:“汝等何人!为何如此鲁莽,诚心不让兄弟好过怎么的?”   他一边说着,手上青筋一跳看似想要拔刀,然而手放至腰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没把兵器□□——   “……”   这一切君长知看在眼里,细节也不曾错过,想来便知道大概是这些乌合之众的上级有关于“不许随便对普通百姓亮出兵器”的规矩才让这些人有所收敛……虽未曾见过他们的上级是谁,无疑那人是救了这些人一命:敢对大理寺卿、朝廷命官不敬,这事儿说小了能让他们挨上军法,说大了,能连带着北镇王同他们一块儿脱一层皮去。   但是君长知自知与孟朝玉无冤无仇,自然不会为难,眼下他长途跋涉来到这地方只想吃点东西好好休整,不愿生事,见二毛出手那么狠直接把那些兵匪的怒火点燃,他微微蹙眉,正想阻止,突然听见那被卸了手腕的胖子在地上嚎哭打滚:“哎哟去你大爷的,老子的手断了!断了!我他妈还要打仗呢!你们这群人,难不成是西番派来的细作!”   那士兵的叫骂让周围原本还喜滋滋看戏的人们脸上表情大变,一时间他们这桌顿时化身瘟疫,成了所有人近而远之的对象——就连上菜的店小二也不敢再靠近,端着盘子傻着张脸愣在那里。   众目之下,只见坐在桌边、为此事祸端的姑娘露出个无措的表情,咬着下唇,她伸出手轻轻摇晃了下那冷面俊美的男子,楚楚可怜地叫了声:“……少爷……”   君长知却未曾看她一眼,不动声色将手躲过,也不理会那貌美如花的姑娘眼中一闪而过的黯淡,他站起来,垂下眼,居高临下般扫了眼闹成一团的众人,最终视线停留在捧着手直言“断了断了”的小胖身上,忽然勾起唇角:“西番人?”   那低沉略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带着一股冰冷的风吹入众人耳中,在场的所有人无一不觉莫名遍体生寒,背后一阵阵的冷汗往外冒——   “掌嘴。”   放下勾起的唇角,君长知淡淡道。   “是!”   得了主子的命令,早就想要教训这群人的二毛兴高采烈抬起手,一巴掌高高举起,他倒是有信心就着一下能把这些讨人厌的兵痞的门牙煽掉,然而还没等他的巴掌落下,忽然从门外传来逐渐靠近的对话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孟朝玉,你像条大狗似的跟着我做什么,做人要说话算话,没有信誉的人和一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这话没道理,本王怎么没有性.欲了?凶起来能夜御七女不停歇,弄的人哭爹喊娘——爱将是否需要亲眼一见以判真实?虽本王爷对平胸不感兴趣,但若你强烈要求——”   “下流!”   “埃开个玩笑嘛,别走那么快,慢些,看路。”   两人声音一高一低,一快一慢,一人听上去怒气冲冲,另外一人着懒散玩味,光听声音,不知者尚且以为是一对情侣在打情骂俏,然而唯独熟悉他们的人却——   众被打压的士兵听了这声音,一时间纷纷露出个欣喜表情、双眼放光仿佛盼来了救兵,二毛露出个困惑的表情也下意识的往门那边看……   在场的人们安静下来,没人有注意到,在屏障之后,开始只是冷漠坐于一旁的男子听了那声音后面色骤变猛地站了起来,那张鲜少拥有表情的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难以置信和其他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而此时那两热热闹闹对话的人已经一前一后来到客栈门前,走在前面的矮个子冲着身后的人扔下句“离我远点”一脚跨进门栏,又在第一秒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猛地停住了脚——   “这是干嘛?”   白术扫视周围一圈,只见小胖赖在地上捧着手垂头丧气,自己的一干手下各个灰头土脸,大嘴一手搭在腰间佩戴武器上蠢蠢欲动,整个客栈里安静的仿佛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让人听见。   身后原本跟着她的人跟上来,刹车不及撞到了她的后背,那高大的身躯撞得她摇晃了下,孟朝玉赶紧伸出手扣住她的肩膀以防她甩倒,伸脑袋莫名道:“怎地突然停下来?”   同时感觉到一束颇为灼热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手上。   孟朝玉有些莫名,却并未将手挪开。   “老大!”“王爷!”“老大——”   众士兵仿佛见了救命稻草般纷纷可怜兮兮的开口叫人,白术这会儿的注意力也全在小胖他们身上,眼前这架势多少猜到这些口无遮拦的傻冒大概有出言不逊冲撞了人,黑着脸没应声,她叹了口气,三两步走到小胖跟前有一只手轻而易举地将有两个这么宽的胖子从地上拎了起来:“起来起来,赖什么地,丢人不丢人——”   “老大,这群外地人嚣张至极,进来找咱们麻烦,一言不和便同我们大打出手,我们碍着军纪不敢贸然出手,没想到他们反而变本加厉,弄断了我的手!”   “你放屁!”二毛立刻反驳,“明明是你们对我们姑娘出言不逊在先——”   白术被吵得耳朵疼,蹙眉瞥了那外地人一眼觉得挺眼熟,但是一时又没想起他是哪位只好当作自己认错人,转过头抓住小胖的手,“咔嚓”一声利落接上,然后粗鲁扔开:“断个屁!别嚷嚷!”   小胖只感觉到一阵剧痛,正想哭爹喊娘突然又感觉那剧痛骤降,同时手腕也有了力道,惊喜万分抬起手看,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手已经恢复了灵活的力道,赶紧一把抱住白术这粗壮的大腿:“老大,你可要给我们主持公道——”   虽然平日里对这群“小弟”呼来喝去凶恶至极,但是关键时刻白术还是要站在他们这边给他们讨公道的,看着小胖那红红肿肿的爪子,白术唇角抽搐,正想出声问他们到底闹什么幺蛾子,突然听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北镇王突然说了声:“放肆。”   “……?”   白术一愣,有些莫名,正想回过头去看孟朝玉这又抽的什么疯,随即便听见孟朝玉缓缓道——   “见过君大人,信使道朝廷来的人落日时分才入关,本王方才还急忙张罗着晚宴为大人接风洗尘,没想到却反而耽误了接应,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谁?   白术眨眨眼。   “无碍。”   直到那声她熟悉的声音,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她身体僵硬,双眼微睁,愣在原地。   后来想起的时候,白术会猜想这一刻的她大概看上去真的很傻逼—但是这一刻,她的大脑中一片空白暂时失去了思考的功能,她就像是一座被石化了的雕像站在原地,周围有人叫她她也丝毫没能反应——   大概快是一年的时间。   若是按月算,不过十月有余,若是按天算,那便是好几百天。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白术以为这么几百天其实早就够她在黄沙以及战场上忘记君长知的脸君长知的声音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直到当他再一次的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发现自己的记忆揭开了刻意隐藏的伤疤之后原来还是如此鲜明,甚至是会伴着鲜血流淌的那种撕裂感,轻微疼痛。   “只是小小摩擦,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当那略微沙哑的声音在靠近,白术转过头去,对视上那双深邃的双眸——她听见自己的心中咯噔一声,有些狼狈似的挪开了眼,又不小心注意到君长知的袖子上捏着几根芊芊玉指。   视线顺着往上,白术对视上了她家妹子,就如同她最后的记忆一般,那张已经开始张开的脸上写着震惊、愤怒和不屑。   指尖稍稍变得冰冷,这时候,白术感觉到身后孟朝玉把自己往君长知那边一推,那懒洋洋、极不负责的声音响起——   “来来来,见过君大人,这是本王手上爱将狗娃,别看她现下傻乎乎的人其实挺好用的,哦对了若大人觉得眼熟相信本王那一定是错觉——方才的冲撞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一笔勾销,这些天就由她好好招待君大人,好生歇息,领略边隅地理人文风情。”   “……”   “……”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   双手拢着袖子,男人垂下眼,看着被推来自己面前、这会儿近在咫尺的简直不真实的人。   良久,那向来冷漠的目光轻描淡写一般从孟朝玉亲亲密密扣在她肩膀上的手一扫而过,顿了顿,勾起唇角露出个意味不明的刻薄轻笑,薄唇轻启:“甚好。”   言罢,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中拂袖离去。   众士兵面面相觑,略微莫名。   良久,唯有小胖莫名其妙一语道破天机:“他好像有点生气,咦,他干嘛生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君长知走了,他那些随从也跟着他三三两两散去,牛银花跟在君长知后面走的,走的时候目不转睛,冷艳高贵,白术也没拉下来,腰杆子挺得直,余光都没闪烁一下。   两人都是活生生的演技派,没人看出她们俩认识。   君长知那伙人走干净了,这才端了菜上来的小二傻了眼,倒是白术淡定无比,从墙上顺手将君长知当暗器使的筷子□□用袖子擦了擦,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从盘子里夹了口肉塞嘴里,咀嚼两下,筷子一放淡淡道:“咸得发苦,今儿大厨味蕾失灵?端去后院喂狗吧,账记王爷头上。”   三个断句从天上转了八百个来回终于落地,店小二屁都不敢放一个,最后还是颇为不忍心的北镇王挥挥手让他先撤。   至于小胖他们,这才知道自己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眼下各个面如菜色似乎对自己的前途颇为担忧,白术扫了一眼这些可怜巴巴瞅着自己的手下,贴心地安慰:“安心吧,你们奋斗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奋斗到可以落在他手上亲自穿小鞋的地位,怕个鸟。”   白术说的是大实话,只不过经过她安慰后小胖那伙人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了些,北镇王只觉得后颈凉飕飕的阴风吹啊吹,实在看不下去,就像是打发店小二那样又把这些可怜的新兵打发走了,最后,桌边上只剩北镇王和白术,前者坐下来,一抬头见某人还杵在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唇角一挑眯起眼:“愣着干嘛,坐。”   白术浑身僵硬的坐下来,双眼直视前方,没等孟朝玉开口率先说:“王爷,谨言慎行,我疯起来,自己都害怕。”   孟朝玉差点笑出声。   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什么的——那是他生下来就刻在脑门儿上的行事金言。   “本王眼睛没瞎的话,你同当今大理寺卿关系非同一般——呵,爱将,这大腿抱得够粗壮的啊!”   “他大腿粗小的还千里迢迢跑到这鸟不拉屎黄沙漫天的地方抱您这条小细胳膊?关系非同一般?我才想\\\'呵\\\',王爷,您就是眼瞎啊!”   “喔,那看来本王不仅眼瞎,耳朵也聋——方才君大人那一句\\\'甚好\\\'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他是男的,哪怕下面不好用了,也不至于是\\\'银牙\\\'。”   “全央城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平章政事君国民大人老来得子,剩下个优秀的仿佛从莲花里蹦出来的天之骄子君长知,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养大居然也没成纨绔子弟,那君大人是英俊儒雅,性格沉稳,从小同还是太子的当今圣上较好,能忍得了我那脾气古怪的皇弟——说明他性格,只能跟他下面一样。”   “?”   “与世无争。”   下面。   与世无争。   白术那张面瘫脸终于忍不住抽搐了下:“………………王爷,在强调下,谨言慎行,就算不是读书人,也不用老用那么个枯燥乏味又具有强调性的比喻。”   “这么个与世无争的人——”   白术站了起来作势要走。   “却为你咬碎了一口银牙。”   白术倾斜的身子一顿,下一秒又坐了回去。   那双漆黑的瞳眸打从方才平静如一潭死水,如今终于似乎因为一些话而产生了微微的波澜,她长期沉默,安静的看着孟朝玉耐心的喝了一杯热茶,等他提起壶子准备来第二杯时,白术动了动唇,却也只是言简意赅:“确实,我同他,互为旧识。”   北镇王微微一笑,壶嘴调转来到白术面前给她满了一壶茶,白术端起来皿了口——暖洋洋的茶水下了肚子,方才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尖这才好像有了知觉,捏着那透着温度的茶杯不肯再放下,白术举杯喝第二口的时候,听见北镇王问:“你俩在一起时候,谁在上面呀?”   白术口中一口茶喷射状均匀喷洒于桌面。   “大人不举,你又是个从小男人堆里长大对性别观念模糊的——顺带连身子发育也跟着迷迷糊糊,别瞪我呀,有些东西一目了然并不是我的错,想不注意都难——”   白术“啪”第一下拍桌而起:“老子和君长知不是那种关系!”   方才还热闹的客栈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白术:“……………………”   北镇王笑着举起茶杯,吹吹上面的沫子,笑得心满意足:“知道了,代表客栈全体成员,感谢你的通知。”   ……   君长知的到来打乱了白术的一切计划——呃,其实这么说有些牵强,毕竟她本来并没有什么计划………   只是在强行埋怨而已。   连续几天情绪都不太稳定,就连她那些小弟都看出“老大心情不咋滴”,纷纷躲避瘟疫一般躲得远远的不敢招惹她,生怕触了眉头就连训练也变得特别认真,认真到她那个兵营连续几天成绩第一,孟朝玉都感慨:早知道这样,我早把君大人请来,定能训出个猛虎军队……   白术觉得自己特没出息,打从见了君长知以后满脑子都是两人开口说话应该是什么样的情景——她该冷艳高贵压根不理,还是假装什么也没发生冷漠潇洒装路人?   又或者干脆扑进公公怀里哭天抢地?   最后一个当然不可取。   君长知到了北边三天二夜,白术整整琢磨了三天二夜,直到第三天的晚上,央城兽会,孟朝玉也找了给君长知接风洗尘的借口设宴乐呵乐呵,过两天君长知就该回央城了,他没主动来找过白术,所有的设想台词都变成了幻想,白术觉得有点生气,但是转念一想,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这北方不比央城,能人异士多如狗,央城节庆才舍得放两声的烟火在这儿天一黑就不要钱的开始噼里啪啦,月亮高悬,歌舞开始,周围的其他将领早就嗨上了天,牛银花作为央城送过来的“美人”坐在距离孟朝玉最近的位置:这个没节操的北镇王看着不像是想要拒绝,哪怕若他再年轻时努力一点牛银花说不定都能当他闺女。   禽兽啊。   人群之中,唯独白术撑着脸坐在桌边,看似目不转睛专心发呆,实则余光跟着某个清瘦的身影在宴会上晃悠了几百个来回——   他瘦了。   脸上的肉都快瘦没了。   腰间的绶带将那腰束起,就剩下小胖三分之一那么粗。   得出结论:他过得也不怎么快活。   白术觉得心里快活了。   转头一想,这么在意得失,无非就是她好像还是喜欢他,顿时又不快活了。   抓起小酒杯给自己斟酒,面前的烤羊肉又香又嫩,白术用小刀割着吃,一边继续发呆,正当她以为这一晚上就这么安然无恙的在偷窥中渡过了,这个时候,北镇王来了妖蛾子,玩什么行酒令,就以兽会为题作诗,一圈下来,作诗不成的人受罚。   白术一听就觉得这个提议特别奇葩,后来事实证明她的猜测真的没错,让那些学武的大老粗作诗等同于让他们作死,加上酒过三巡,某位仁兄连“易为龙袍改”这种可怕的大不敬都出来了,白术偷瞄一眼坐在对面安静喝酒微笑的当今圣上头号走狗大理寺卿,心中默默感慨:兄弟,活着不好吗?   一圈下来十八摸也被改成了诗词用来凑数,有些连十八摸都不知道的只好甘心等罚,到了白术,她摆摆手直接说不会,过了她又听了无数小黄或者造反诗后,到了在场唯一的文豪君长知,众人伸长了脖子坐等文豪拉高平均水平,谁知道他手中酒杯一放,从此沉默到鼓声停止,微微一笑:“想不出。”   白术心想这个人真的讨人厌。   一点都不会逢场作戏的。   最后宴会上一共五六十人,一个字都挤不出要受罚的有十五六七个那么多,放在央城够再组个锦衣卫的……白术幸灾乐祸的看着恨铁不成钢大骂他们不学无术游戏都玩不起来的孟朝玉……最后因为人数众多,要想点子一个个罚过去得把人累死,北镇王只能抓来一把筷子,厥了其中两根一把抓在手里,然后说:“抽到的任罚总可以了吧,自己想怎么罚,点子敷衍不够让大家满意的就一直罚到明儿早上天亮大家满意为止。”   众人嘻嘻哈哈一窝蜂上去抽北镇王手里的筷子。   白术挤在后面,等到自己的时候众人已经拿得差不多了,她随便拿了一根,从北镇王手里拿出来时候看他一脸狡黠她就觉得不对,结果一看手中果然是半根筷子。   瞪了北镇王一眼,捏着那小短棍儿她伸长了脖子去找另外一个倒霉蛋,结果一抬头就看见君长知沉默的站在那,手中是另外一根小短棍。   白术:“草!”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周围不知其中苦大深仇的人一看,呀一男一女拿了筷子有的玩,纷纷热闹兴奋起来,那情景让白术仿佛回到了一年前中秋节那天晚上,御花园后院里,锦衣卫们围绕着桌子捏着竹子雕刻的扑克牌她和君公公的哄——   白术失神之间。   突然感觉到眼前光线一暗,像是什么人走到她面前,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人哪位,手中捏着的小短棍已经被人一把抽走,脑袋顶上响起一声低沉又淡漠的“看仔细了”,然后下一刻,那站在她跟前的人便弯下腰来,带着酒香的气息扑鼻而来,略微冰冷的唇贴上了白术的。   先是惩罚似的在白术唇上咬了一口,然后那火热的舌尖便强行长驱直入。 180   老老实实说一句丢人的,白术是真的被弄懵了——平日里机智得像只猴子似的她现在变成了猴子请来的逗比,不但没有伸出手推开君长知,还仰着脸特别配合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吻可怕极了,仿佛能抽光人所有的思考能力——然而它又是极为符合君长知本人性格的,看似温吞的外表下实际上带着不容拒绝的侵略性,舌尖懒洋洋地勾住白术的不让她有丝毫退缩的空间,在后者稍稍让步后,得寸进尺的肆意进攻,直到杀到敌人丢盔弃甲,彻底放弃抵抗……   等这一吻过去,时间就仿佛过去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等两人分开,周围安静得可怕,白术鼓着脸气喘吁吁,君长知倒是不急不慢,伸出手提她擦去唇角边未来得及吞咽下的唾液,淡淡道:“愿赌服输。”   愿赌服输。   这个王八蛋在不知道死活下落的情况下几个月未见见了她不惊讶不生气不高兴不伤心将一套“假装我们不认识”的戏码演到了影帝级别——然后在整场大戏眼瞧着就要无声落幕的时候,他借着游戏的局扑上来众目睽睽之下占了个便宜,最后,居然跟她说愿赌服输!   白术几乎气得呕血。   瞪了眼面前的人,后者像是早就猜到她会是这般反应,面无表情。   白术见撒气对象没反应,只好换个倒霉人群——转过头扫了一眼周围定格在他们抱在一起互啃的前一秒还没反应过来的周围人,抬起手用袖子抹了下嘴,冷冷问:“看什么看,我女的,他不断袖。”   众人惊呆了。   反应过来后,纷纷露出被雷劈过的表情。   ——唯独北镇王,在最初的惊愕后笑弯了腰,一边笑一边说:“若是哪个男人看上你,他离断袖也就是一脚往前万丈深渊的距离了!”   白术没客气,狠狠地踩了北镇王一脚——要说她真的就和君长知这么有缘拿到一样的短签这种十分少女漫画的事情白术并不会相信,所以追根究底,罪魁祸首还应该是某个笑得最开心的人。   现场也就孟朝玉笑得最开心,就好像他没看见当事人以及周围围观的众人有多尴尬似的——   最尴尬的莫过于白术在孟朝玉的欢声笑语中转过头不小心对视上了牛银花的双眼——那张这两年出落得越发精致的脸,最漂亮的莫过于那双眼睛。   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就和当年将半粒莲子递给自己的那双乌黑的眼重叠在一起。   其实它们又好像完全不同。   白术心里往下沉了沉,发现自己的心情变的更加不好了。   ……   人群散去后,君长知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再也没有多看白术一眼,高冷的像男神——对于那些已经有些喝高跑上来敬酒的人,他倒是来者不拒,一杯一杯酒往下灌,像喝白水似的。   白术单手撑着下巴看了他一会儿,片刻之后,发现自己也是隔着老远的,跟着君某人一杯一杯下肚——这会儿桌面上堆满了空酒瓶……她先是愣了愣,随即略感无聊地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你说谁?”   北镇王拎着一壶小酒来到白术身边,这会儿大家都乐呵开了,也就不再规规矩矩地坐在原本做的座位上,王爷拎着酒杯大剌剌地跟自己这“得力干将”碰了个杯,看对方毫不含糊地捡起个盛满了酒的酒杯一口将酒灌下,他盯着他,勾起唇角:“在未来的百日内,你要成咱们这小小边城的名人了,风头怕是要盖过本王。”   “那是,”白术冷笑,“毕竟君大人的唇可不是尔等卑贱凡人想碰就能碰到的。”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二十八,”孟朝玉换上了个严肃的表情,直呼面前人的某个忌讳名,“你同这君长知果然有一腿,这么大的事儿,你怎地不告诉本王?”   “……”   白术打了个酒嗝儿,竖起一根手指胡乱压在了孟朝玉那张停不来的嘴上,严肃道:“首先,咱俩不是一对。”   孟朝玉一把排开白术的爪子:“你们刚才那样,一看配合就知道不是第一次,你以为老子眼瞎?”   “行,好,可以,就算咱们确实有过那么,一腿,”白术的手又挣扎着纠缠上孟朝玉的唇,“但是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明白了吗,自打我从央城出来,用回了牛狗娃的名字,从那一刻起,别说有一腿儿,半根蚊子腿都没有。”   “一日夫妻百日恩嘛。”   白术一听,也不压着孟朝玉的唇了,改伸手去掐他的唇像是试图让他彻底闭嘴——   “这是我要说的其次,”白术说,“你怎么管那么宽?你管我骑马射箭跑步就算了,我他娘和谁有没有那么一腿两腿跟你有什么关系?”   “哟呵这说话的语气,”孟朝玉见面前这人兴许是喝高了,也不同她计较,一把将她的手拽下来,为了防止她乱动干脆不撒手捏在手里,同时他稍稍凑近了白术,“你和谁有没有一腿是跟本王没关系,但是君长知就不一样了。”   白术微微眯起眼,眼中酒意稍散去。   孟朝玉言简意赅:“是个人才,弃之可惜,将来可用。”   白术眯起的眼瞪上了:“你是不是疯了,君长知你都想收拢,那可是当今万岁爷从小穿一条裤衩长大的——”   “他若真的有心辅佐当今圣上,怕早在几年前就坐上比他老爹还高的位置上了,怕也就是怕早看出了自己那穿一条裤衩长大的伙伴不是那块料……”孟朝玉说,“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兴趣——”   白术:“啥?”   孟朝玉微微一笑:“造反?”   造反?   造谁的反?   邀请央城第一走狗头号种子锦衣卫造反就算了,连皇上的儿时玩伴、专门查办企图各种造反贪污的大理寺卿都不放过,这他妈……   以为自己在玩丢手绢低龄幼儿游戏呢?   白术知道孟朝玉这是彻底疯了,将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回,露出个嘲讽的表情——   孟朝玉抬手将她拉回来坐在自己的面前,见眼前人目光涣散,不得不捏着她的下巴强行让她转过头看着自己。   “你去问问他,”孟朝玉说,“只要他点头,哪怕来日央城城破,来年,大理寺卿还是他君长知。”   要问你自己不知道去问?   没看出老子躲他都躲不急啊。   白术露出个不耐烦的表情,结果还没来得及回答,突然听见不远处响起了酒瓶掉落在地的声音,她顺着声音看去,发现是一名大将动作粗鲁的撞翻了君长知面前的酒案,酒洒了他一身。   “怎么啦?”孟朝玉问,“你们这些粗坯之人能不能离君大人远点儿?”   那将士连连道歉。   君长知站起来,弹了弹袍子上的酒业,轻描淡写地瞥了孟朝玉一眼:“无碍。” 181   白术曾经是君长知后援会央城地区皇宫分队的小队长,所以这个人在笑是不是真的在笑,面瘫是不是真的面瘫,“轻描淡写的一瞥”是不是真的“轻描淡写”,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在孟朝玉还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笑嘻嘻地站在那里说什么“君大人好大肚量”的时候,她一个条件反射已经上前架着他飞奔而去,不顾孟朝玉的挣扎拎着他将他往自己的坐席上一扔,面无表情地说:“听我一句劝……”   孟朝玉:“你拽我干嘛!我和君大人还有话说……你劝什么劝?”   白术双手撑在桌案上,稍稍压低了身子凑上孟朝玉:“你别他妈招惹君长知。 ”   孟朝玉:“……”   唷,是感情叫“劝”呐,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语气这么“温和”的劝呢。   孟朝玉微微眯起眼道:“鹰犬就是鹰犬,走到哪都改不了汪汪叫的本性,只是我记得你以前守着的那门怎么都不叫大理寺,守着的主子倒是也不姓君……”   “好话说尽了,你爱信不信吧。”白术松开了孟朝玉的酒案,这时候喝下去色酒劲儿上来了她小小后退一步打了个呵欠,“就算你说得对他看准了孟楼那王八不是那块料,他也不会帮着你加害于他——这前提还是你在他眼里又是哪块料……趁早死了这心,对大家都好。”   “爱将,”孟朝玉笑着说,“你醉了。”   虽然是笑着,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话语刚落,却见面前那之前还摇摇晃晃的人突然停下了,她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就算,卑职醉了罢。”   白术说着,摆摆手,扔下一句“反是那么好造的那张龙椅上一天怕是能换三次人”便转身脚下不稳地离开了——在孟朝玉的注视之下,她来到人群中,扯着嗓子喊了几个名字,下一秒人群中瞬间出现几个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普通士兵将她扶住,带着她往她的帐子那边步伐蹒跚地走去……   良久,直到那摇摇晃晃的身影消失在了目光之中,孟朝玉如同反应过来似的低下头——这一看才发现,面前那小小的桌案两旁已经被完全捏碎,里面木头本质的颜色露出,其中还有一些因为断裂刺出了尖刺,尖刺似乎曾经戳破什么人的掌心,沾着淡淡的血痕。   ……   远离了身后宴会,当乐器鸣奏声,人们调笑劝酒声逐渐远去。   月光在某条林荫小道路上投下黯淡的斑点,几个下等士兵架着个瘦小的人,伴随着那人一下子往左拐一下往右撞一下,扶着她的人也是走得歪歪曲曲——   “哎呀老大,你她娘能不能站稳!别跟个牛皮糖似的倒来倒去!我不行了,瘦子你来接班!”   “给我给我!啊啊啊慢点,老大你在小胖身上趴好他肉多比较软……”   “不能喝喝那么多干嘛啊!”   “就是啊……不就是被人占了点便宜,我看老大你也不像是被人占了点便宜就要计较的人呐!”   “——你们通通给老子闭嘴,让你们来扶我不是让你们来教育我,喝多喝少干你们屁……呕!”   “啊啊啊啊啊啊要吐了!我新换的衣裳,小胖伸手接住!”   “好好老大吐这——卧槽不对接你娘啊就吐路边能怎么着啊!”   “喔对喔,手拿开,你要捂死老大啊!”   又是一阵七嘴八舌的讨论后,众人齐心协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那力气大的比牛还难伺候的人拖到路边,帮着她弯下腰摆好姿势,没想到那人不仅没有呕,而是抱着树,就地沉思了起来。   周围瞬间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小胖和瘦子面面相觑,捉摸也不能干站着,你撞撞我的肩我用手肘捅捅你的肚子,挤眉弄眼的,明知道这是个“酒后吐真言”的好机会,却因为害怕被白术醒后追究责任被暴打,谁也不肯率先开口。   然而八卦之魂却在燃烧。   他们眼睛没瞎,老大看到那个京城来的大人之后精神不怎么正常这事儿,他们谁都注意到了——甚至以此为中心主题开过几次卧谈会,虽然信息太少都没八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也给他们茶余饭后增添了不少乐趣。   今天看着那个大人抱着他们老大就这么没羞没臊地啃了起来,他们在旁边看得更是兴奋得想跳舞——光这么一出精彩的大戏,就够他们把这个月的夜间卧谈会主题直接承包了。   终于,在白术抱着树沉思的时候,她身边众人无声完成“手心手背少数倒霉”然后再由瘦子和胖子“石头剪刀布三盘两胜”后,胖子抖着一脸紧张的肉,来到白术身边——抬起手,拍了拍抱着树干那人的肩膀:“老大,你……”   到嘴边的话吞回肚子里,他狠狠地咽下一口唾液:“你还好吧?”   抱着树的人没说话,就动了动。   小胖满脸惊恐地回头看同僚们,同僚们统一翻白眼伸舌头手刀比划在脖子上划了一下:问你也是被老大揍死,不问被我们揍死,你选择被单虐还是群殴?   小胖哭丧着脸重新走回白术身边,然而还没等他来得及说胡,便看见白术猛地一下将脑袋抬起来,轻声问:“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能回答你'我好的很'的样子吗?”   月光下,那双乌亮乌亮的黑色瞳眸过分清醒得有点瘆人。   小胖小小后退半步。   “我知道你们这些天在背后说我说得可开心了,一群大男人那么八卦,你们还能不能好了?”白术说着重新抱树,压低了声音呜了声,“真几把八卦。”   …………看来还是醉了。   小胖松了口气,如果不是醉了,这会儿他怕是已经在地上躺着了——以及在他的尸体上堆积的,将是他身后好那一群伸着脖子等八卦的傻子同僚们的尸体。   “你不要瞎猜,老大,”胖子说,“我们这是关心你,而且我们也没有在背后说你和那个大官呐!”   白术脑袋顶在树干上,砸了砸,似乎有些烦恼一般微微蹙眉:“瘦子觉得我和他是兄弟反目成仇我被气离出走;瘸子觉得我和他是敌人他在央城坐大我活不下去;小胖觉得我和他是一对儿奈何央城容不下龙阳……放你狗屁老子女的眼瞎啊;短腿也觉得我和他是一对只不过在搞地下恋又苦于不能曝光最终负气出走——”   被点名众人满脸惊恐后退。   白术再次脑袋砸树干:“是不是特别惊讶你们半夜卧谈会说什么我也知道?”   被点名众人满脸惊恐点头。   白术叹了口气:“下次说八卦换个人,我在央城是专门负责偷听八卦打小报告的。”   小胖:“啥?您央城还有个正儿八经的差事?”   白术一顿,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压低了声音问:“锦衣卫听说过吗?”   小胖作为反应最快的那个人,他是最先跪下的,后面瘦子瘸瘸子短腿等人纷纷瞪大了眼脸上写满了:什么你说什么!   他们知道自己老大挺牛逼的——   然而那是锦衣卫。   锦衣卫啊!!!!!!!!   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一人之上万人之下敌人闻风丧胆一根鼻毛都比他们大腿粗的锦衣卫!!!!   白术一手抱着树干一只手伸出来拍了下距离自己最近的小胖的脑门:“知道错了吧,老子让你跑八圈你还偷工减料,那都他妈是高级训练法,你看看你现在胖得多匀称……”   小胖捂着头嘿嘿笑,想了想又觉得不对:“老大,你要真的是锦衣卫咋和大理寺的搅合在一起了捏,老早就听说这两个地方想来水火不容——”   “你那是古早版本了,”白术说,“后来都尉府落寞,就给大理寺打下手去了。”   “为啥落寞?”   “……”白术抬起头望了望月亮,就在众人以为她会说点儿什么故事的时候,却看见她低下头,脸贴着树干笑了笑,“我忘了。”   这是醉过头了。   “你们这八卦性子放央城活不过两天,知道的越少活得越久,”白术颤悠悠地笑了笑,“喜欢听八卦的,都要把脑袋别在腰上过日子。”   再傻也听出她这话略有所指,众人再次相互干瞪眼,不敢说话。   “至于我跟那个谁,认识的早,我这条命,嗝,”白术拍了拍胸口,“算是他捡回来的。”   “……后来有那么一段故事,但是那些故事不提也罢,反正就是个破烂结局,”白术继续道,“我站在你们面前,他身边有他的表妹,我的亲妹……莺莺燕燕一大群。”   小胖:“……”   白术咧开嘴,用脸蹭了蹭树干:“不过又能怎么地呢?让她们头破血流抢吧,有啥好稀罕的,男人比女人不就多一根东西吗,他那玩意又不好使……嘻嘻嘻嘻!”   小胖光被这笑笑得一身冷汗,茫然地回头看了瘦子一眼:叨咕的啥呢?   瘦子摇摇头,开口接过小胖的班儿:“老大,您妹也跟那位大人好上啦?”   白术:“嗯,你们又不是没看见他俩那黏黏糊糊的眼神!”   瘦子:“瞧您这话说的嘿嘿,我们上哪儿去看那位大人和您妹子……”   白术睁开眼:“不是看见了吗?”   瘦子:“啊?”   白术奇怪道:“你们还夸她好看,然后险些被那变态用筷子戳了手,呀,什么狗记性!”   瘦子:“啊?”   小胖:“那个银瓶姑娘,那是您——”   白术:“啥银瓶啊,牛银花,谢谢。”   众人再次陷入类似于“锦衣卫听过吗”之后的那种死寂——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看着面前那傻笑着抱着树干蹭的脸,不约而同地觉得眼前这人不是喝傻了就是喝疯了,不然怎么什么惊天动地的话都能说出来,锦衣卫就算了,那个银瓶妹子啊,能是长这样的人的亲妹妹!   别闹啊。   小胖他们在接受三观的洗礼。   而这个时候,谁也没发现他们身后正有个修长的身影无声向着他们靠近——直到因为使用弓箭感知最为灵敏的瘦子最先感觉到周围的气息发生变化——   然而在他刚刚警惕地想要拧脑袋去看什么人时,一个人影与他擦肩而过,瘦子微微一愣,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那个人已经来到他们老大身后。   投下的阴影将白术完全笼罩了起来。   他伸手,将那个抱着树干的人从树干上拔了下来。   月光照耀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当他微微垂下眼嘟囔着什么“丢人现眼”之类的词时,那长而浓密的睫毛就像是小扇子似的,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白术:“别拽我,别拽我,我心烦,我要树洞!”   一边嚷嚷着一边被身后的人强行转过身,脸颊被带着淡淡熟悉气息的手一把捏住,那张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脸被捏得变形嘟起,嘴里的碎碎念变成了“呜呜啊啊”一连串毫无意义的发音。   白术:“《j#i%#*^#!”   “劳驾回避,”他看着被他的手指捏得变形的那张丑脸,却是对身后那些人说,“本官有些话要同这位谈谈。”   这个谈,应该不是“谈情说爱”的谈。   虽然很想知道,但是小胖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还有勇气继续站在这里,于是在君长知话语刚落的时候,方圆几百米内,鸟都不剩一只。   “白术。”   “?”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   “看来你对我的解读角度,前所未有的……刁钻,且具有想像力。”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白术挣扎着要将捏着自己这张脸的手拨弄下去,覆盖到那双手的手背时,她的脑子里蹦跶进了“书生的手真好摸”这几个大字,然而当他手一滑捏住对方的手,触碰到掌心感觉到的粗糙显然是常年习武才能留下的薄茧——   放眼天下不会再有第二人再拥有这样一双似书生又似武将的手。 &   白术清醒了些,动作一顿,紧接着毫不留恋的将那手从自己的脸上拿了下去,放开他的手,同时背部靠在了身后冰冷的树干上。   她微微眯起眼,露出个含糊的笑容:“君大人,不在前方喝酒,怎地跑到这么个偏荒地方来了?莫不是尿急找错了地?那些个指路的人也忒不称职,让我告诉你——”   “我来找你。”   四个字,成功让白术将没说完的话吞回了肚子里,咕噜一声,连带着心脏都跟着颤抖了下。   脸上却是笑了,不愿意问理应问的“找我什么事情”,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什么时候来的?”   “从你跟那一伙莫名其妙的人说你是锦衣卫开始,”君长知伸出手,在白术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替她将额间在树上蹭乱的拂开,露出底下那张因酒意朦胧的双眼,“看来是真的醉了,这样的话也敢随便说……整个大商谁人不知央城跑了个锦衣卫——”   那三个字像是具有魔性,白术觉得自己被冷不丁的刺痛了——明明方才她还能谈笑风生似的谈起,说来也怪,却是自己说得,别人却说不得……她伸出手,稍稍踮起脚想去掐君长知的嘴让他闭嘴,后者蹙眉躲过,没来得及发问,却听见面前那人飞快又小声地说了句:“我早就不是锦衣卫了。”   通缉令里写的应该是罪人白术,落跑皇后贱俾牛狗娃,无论怎么想,也不可能是锦衣卫。   “没有了绣春刀和象牙牌,我早就不是锦衣卫了。”白术笑了笑,“君大人又拿这些个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事儿来取笑我。”   “……绣春刀只是所谓刀在人在的宣言,真正放书面有效力的证明,是锦衣卫的象牙牌——那套从锦衣卫诞生开始就流传下来且没被换过的象牙牌,”君长知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随后缓缓道,“二十八号字牌尚未归还都尉府祠堂,那牌子还在你手上,你不是锦衣卫,谁是?”   白术唇边的笑容僵硬了下。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想要呕吐的冲动突然变得非常猛烈——她倒是希望自己真的吐出来,但是这会儿她就感觉到胸口堵闷。脑袋嗡嗡的疼。   “听不懂你说什么,象牙牌不是早就让万岁爷给缴掉归还祠堂了么……”   “前提是那块象牙牌是真的。”   “……”   “白术,你胆子不小,象牙牌相当于官印,或者是在皇宫行走的关键凭证,从城外到万岁爷的书房,有了那块牌子就可以在央城横着走——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也敢造假。”   “……”   “你脸上写着你怎么知道。”   “…………”   “套用某人刚才用过的话——我就是干这个的,私用官印、伪造通关文牒、私运粮草、买卖官位,偷鸡摸狗的事我看多了,真假象牙牌我看一眼摸都不用摸就知道,你以为人血和猪血有多像?用脚趾头我能列出十一项不同来。”   “…………………”   “刚出演戏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陪你演了,当然其中少不得是可怜你丢了绣春刀多少真情流露……但是都尉府的落寞同我没关系,盛极必衰,是万岁爷要办你们,你少算我头上来。”   “那个……”   “我的表妹就是我的表妹,你的亲妹若是有关系我会把我的女人送到北方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瞎胡说什么?你问过我意见了吗——还关系暧昧眼神黏糊,你才是被风沙糊了眼和脑子了罢?”   “但是……”   “你是不是想问,如果我不愿意把我的女人送来北方,当初又怎么舍得让你戴上凤冠?”   心中咯噔一下。   白术震惊了。   她瞪圆了眼,看着君长知,半晌才反应过来今晚喝得有点儿上头的大概不知她一个——放了平常君长知不会那么多话也不会说这么可怕的话,白术顿了顿,转身想要先跑再说,然而还没等她真的迈开步子,肩膀便被人一把扣住,结结实实地摁回了树干上!   丝毫不怜香惜玉的那种。   她猛地抬起头,对视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瞳眸,君长知微微蹙眉——聪明如他,遇见什么问题总是迎刃而解,白术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双眼之中似囚困野兽,做着困兽之斗……   “当时我想,若你以那个身份留在皇城,是比锦衣卫安全一万倍,万岁爷不会轻易动你,而你也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到时候,哪怕是站在朝堂之下再仰头看着你,我也心甘情愿。”   “……”白术伸出手扶着君长知的肩,嗓音沙哑道,“行了别说了。”   “后来我又不这么想了……”   君长知并没有推开,相反的,他原本压在她肩头的手往下滑动——明明隔着衣服,那只手却仿佛还是有奇怪的能力,白术只能感觉到对方的手一丝丝的从她的手臂上划过,引起一片鸡皮疙瘩……   “我吃不好睡不着,满脑子想着的都是凭什么让给万岁爷,凭什么我得站在朝堂之下看着你,我得不到的人,他是皇帝就理所当然能得到了吗?”   君长知的手停在白术腰间。   一根修长的指挑起白术的腰带。   他盯着绕在指尖的腰带,似玩耍得十分认真,头也不太地继续道:“所以在码头,我放你走了,我得不到的也不能拱手让人,索性就让你走得远远的……”   白术抿起唇,下一秒却感觉到君长知另外一只手触碰了下她的唇,然后用指尖轻轻分开她的唇——此时此刻,男人的双眸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颜色,就像是倒入了浓稠的蜂蜜,他盯着白术,不容许她目光有丝毫的游离:“但是第二条路还是走不通。”   “……什、什么走不通!”   “我成天惦记着。我的东西在北镇王眼皮子底下放着。”   “……”   “明明就是块破石头,偏偏惦记的像是放了块和氏璧,吃不饱睡不好,最终实在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马不停蹄的来找我的东西。”   白术满脑子“啊啊啊啊”,突然感觉到腰间腰带一松,她猛地一愣,低下头看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背挑开的腰带,“啊啊啊啊”终于变成了“卧槽”!   “君、君长知,你他娘干嘛呢?!光天化日借着游戏占完便宜现在来劲儿了是不是?撒手……你给我。”   白术手忙脚乱去抓自己的腰带,但是最后却是被拉着手用那松开的腰带缠了起来挂在了树上,变成了任人宰割的死王八样……   白术拼命挣扎。   背后树的枝头被她拉扯得哗哗作响。   正当她觉得在这样下去她能把整颗树连根拔起砸君长知头上时,突然之间胸怀一满,鼻子之间充满了熟悉的气息,她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完完全全的拥抱住……   男人微微鼻梁的鼻尖就靠在她颈脖动脉的温热处——   “你走之前,我爹还问我,那未来的皇后娘娘同我什么关系。”   “……”   “我当时说,过了那日,便没有关系。”   “君长知,你……”   “那日未来,”君长知抬起头,对着白术笑了笑,“所以我特地千里迢迢赶来北方,就为了亲口问你一句,二十八,咱们,是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又轻又慢。   这样习惯了冷言冷语,雷厉风行的人,头一次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方式说话。   他笑着,那笑中的无奈深深侵染入了眼角,一双眼深邃得犹如星辰瀚海,叫人跌下去就再也爬不上来。   白术愣怔地看着君长知,任由散落的衣衫敞开,她暴露在空气中的小腹紧紧地贴在君长知那有些冷硬的外袍之上,胸前层层叠叠缠绕着的白布之上,感觉到那修长的指间轻轻滑过——隔着布条,传来异样的震动。   “知你习惯混迹于男人中不着调,却发现到头来这认识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习惯……你同那北镇王又有多熟,那般亲密地坐在一起,你碰碰我我碰碰你?”   君长知的唇瓣靠在白术的耳边,说话时,柔软的唇瓣有意无意地碰到她的耳垂,令人双脚发软。   反而清醒这会儿像是死王八似的吊着。   否则腿软得一屁股坐下去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索性也让我碰碰你。”   “……”   白术双唇微微颤动,感觉到君长知的指尖来到她的小腹,轻轻一扫,便叫她忘记如何顺畅呼吸。   “二十八。”   “………有话好好说,君长知,你都不知道你在干嘛——”   “这些日子,你似长高了些。”   对方的手从她小腹拿开又落在了她的头顶,像是成年人夸奖孩子似的揉了揉她的脑袋,整个场面以及对话温馨的很——   如果不是白术感觉到大腿上顶着什么不太对劲的玩意的话。   白术想了想,困惑地看了君长知一眼,后者平静的回视她。   然后白术炸了——   这啥?!!!   这变态为了配合深情表白特意给自己装了个假唧唧应景?!!!!   有毛病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白术还在震惊中没回过神来,满脑子都是“卧槽我朝大理寺卿疯了怎么办急在线等”,这时候她一眨眼,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不小心意外捕捉,她居然仿佛在君长知的眼中看见了笑。   君长知的笑。   ——人们都说,当君公公对你笑的时候,要么就是你快死了,要么就是你已经死了。   虽然过程大概不太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结果的相同,白术觉得自己大概属于快死了的那种,或者干脆马上要变成后者——当君长知如同上了瘾似的,反复用那略微沙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念着“二十八”这名号,白术真的觉得自己快死了。   死于心跳过速,或者心跳骤停。   北边的夜晚风比想象中的凉。   一阵风吹过,人就清醒了,连带着暴露在被挑开的衣衫外的皮肤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   白术的呼吸变得不那么顺畅,君长知挨得太近了,他身上的气味,酒味全部灌满了白术的呼吸,空气之中,她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递来的体温……   “二十八,从第一次相见我把你从那破笼子里拎猴子似的拎出来,到现在多久了?我都不记得多久了,那个时候你又小又瘦又黑,像个男孩。现在,你被都尉府养胖了,个头快到我肩膀了,头发……”   温暖的手又拍了拍她的脑袋。   “也长长了。”   “……”   白术愣愣地抬着头看面前的男人,后者低下头看着她,那双眼哪怕在黑夜之中都显得如此明亮剔透:这是一双让满朝文武百官闻风丧胆的眼,仿佛时间所有游离于大商律法之外的虚假罪恶逃不过他的双眼。   而白术却在这双眼中看见了一些不同。   她不知道世界上所谓最动听的情话是不是至尊宝对紫霞仙子说的“我爱你,如果要在这上面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她只知道在这月黑风高老树昏鸦一点不浪漫的边城军营,有一个人口口声声说为寻她而来,他站在她的面前,倚老卖老似的拍拍她的头,然后说,你长高了,头发也长长了。   心中仿佛有一座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山石倒塌,山崩地裂。   “君长知,你……”   白术目光微动,正欲说些什么,这时候却听见君长知话语一顿,片刻后用遗憾的语气道:“唯独胸前却还是如同几年前一般毫无长进,你觉得这同你整日用棉布裹胸有没有多大关系?”   “………………”   什么?   他说什么?   ?!   一时间所有的千愁万绪都飞到了九霄云外,遇见个这么会破坏气氛的傻逼男人白术觉得也是没谁了,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你个假唧唧男有什么资格嫌弃老子的胸,再平它好歹是真的!!!!   白术鼓起脸,正准备骂骂这臭不要脸的,岂知这时候她突然感觉到君长知身上特有的气息更加逼近了她,下一秒,冷风吹过,她束起的发带被拉松,长发散落的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插.入她的后脑发中,眼前的月光被遮挡,那抓住她头发的手稍稍使力就迫使她抬起头来,君长知稍稍弯下腰,以不轻的力道咬住了她的唇。   和在外面做游戏时候截然不同。   带着一丝丝的急切和恼怒,如同暴风雨一般,丝毫不给予对手喘息的机会长驱直入,那湿滑的舌尖灵活地勾住白术的让她没有办法躲藏,在她几乎就要因这越发深入的吻而窒息时,男人又退了开来,他含住她的下唇不肯放开,只是轻轻含着。   仿若在温存*。   他冰凉的鼻尖轻触着白术的,亲密无间。   此时白术整个人被他压在树干上,两人之间亲密的没有一丝缝隙,君长知身上的袍子上的刺绣刺着白术敞开的衣袍下的皮肤带来微微的瘙痒和刺痛,她稍稍抬起头,用眼神无声示意君长知放手——   君长知果然放开了她,然而那手却并没有完全离开,而是落在白术的肩头将想要站直离开的她推回了树干上,同时俯下身轻啄下她的唇,淡淡道:“急什么?”   “这是在干嘛?”白术问。   君长知轻笑一声:“没什么,想做便做了。”   白术顿了顿:“你手别在我肩膀上蹭来蹭去。”   君长知动作停下,缩回手看了看手心,随即用淡定的脸扔出一句:“你该洗头了。”   白术:“…………”   操.你爹,这男人——   白术连发火的心思都没有了,一脸嘲讽:“北方缺水,你要不试试跟万岁爷申请南水北调,也算是造福一方,没有白走一趟——”   “没白走。”   君长知垂下眼,轻跃上最低的枝头,随后没忘记伸手把白术也拽上去——衣衫扑簌之间,下一刻白术便稳稳坐在他怀中,月影摇晃,树木的枝叶将两人笼罩在阴影之下,君长知一只手放在白术腰间,漫不经心地摸索着她的小腹,还略微不老实地想继续往下探,白术警告似的,后者顿了顿停下了动作,却并不拿开。   君长知的呼吸尽数洒在白术的颈脖之间,大约是喝了酒的缘故,那呼吸很烫,他略微沙哑的声音响起——   “没白走,”他重复了一遍,“把你捡回去。”   “捡回哪?”   “央城。”   “回去做皇后?”白术眉一挑,捏了嗓子学公公的声音尖声尖细地说,“利用美男计捉拿通缉犯回朝,君大人又立一功,皇上赏黄金万两,美人一百——”   “不做皇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捏住白术的下颚让她没办法继续刻薄下去,“跟我回府。”   白术沉默了下。   然后她微微眯起眼:“金屋藏娇啊。”   “娇?”   “不然呢?”   “狗。”   “……”   “鹰犬。”君长知说,“藏在大理寺卿府上的鹰犬。”   “……”   白术不说话了,因为她暂时不知道说什么——身后那人一本正经的模样让她失去了调侃的兴趣,想了想她稍稍收了收手上的力道,哪怕是这样阴暗的光线下,她也能看见被她抓在手掌心的白皙手腕被抓出了一道红痕……   然而君长知却没让她放开。   白术垂下头,有些垂头丧气地嘟囔:“君长知,你知道你这样特别没意思么……”   身后的人“嗯”了声,不像是在反省,比较像只是在表示他有在听。   “我追着你的时候,你就远远的看着,就像是养一条小狗似的,高兴就逗弄一下,不高兴就走的远远的追都追不回来;我放弃你的时候,你又像是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巴巴追着来,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跟我做这些有的没的,搞得好像你真的有多在乎……”   “是在乎。”君长知说,“你知道央城离这里多远?”   “……”   “我过来一路上吃很多苦。”   肩膀一沉,大约是身后的人将下巴放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来的路我也走过。”白术冷静地说,“就你矫情。”   “本官自小养尊处优,天资聪慧,事事不落于人后,我爹也身居高位,要什么不是呼之即来?第一次学着跟比本官权利更大,点点头能要了本官全家性命的人抢人,你凭什么不给一点学习的时间?”君长知换了自陈,那语气反而比自陈“我”时还柔软了下来,“你这样,不公平。”   “什么意思?”   “你在气本官看你为后不作为。”   “没资格气,咱们又没什么不得了的关系。”   “你看,是在气。”   “……”   “第一次做的事,难免会有错走走弯路,你这样一杆子打死,就是不公平。”   “你不是说你天资聪慧?”   “这方面并不。”君长知不假思索道,   “……”   这是说自己不擅长对付女人啊?   啧啧这不挺聪明的么。   瞧瞧,多会说话。   刚才那个说她胸平要她洗头的才是被鬼上身的大理寺卿吧。   白术正琢磨着,突然又听见君长知不急不慢道:“但是既然追来当然做好了眼下这情况的准备,你方可慢慢考虑这件事,我时间尚多,下定了决心自然就等得起——要怪罪便也随意,是我的欠你的,该。”   话到最后,身后人的声音几乎被吹散在了冰凉的夜风中。   他的声音很轻。   然而那一句“该”,却还是如同一记重音落在心弦,白术心上轻轻一颤,身体下意识地微微蜷缩——这细小的动作被身后的人察觉,大概是误会她这会儿觉得冷,他顺手替她将敞开的衣衫拉拢了下,那只大手却也顺势再次探入,贪婪地汲取她腹部的温度……   两人谁也没说话。   月光光,心慌慌。   气氛一时间暧昧之际,君长知靠在白术耳边,将那句“要将你带回去”的话又强调了一遍,白术没回答只是显得有些不安的在他大腿上挪了挪自己的屁股——   腰间被轻轻拍了下。   “别乱动。”   “有点挤。”白术有点尴尬地小声说,“你那东西能不能挪开,搁着我腿难受。”   “什么东西?”君长知先是困惑,片刻之后像是反应过来,啼笑皆非,“那东西如何拿得开?”   “………………”   “……”   “君长知。”白术舔了舔下唇,“在我面前你真的不用这样,我既然是喜欢你,当然也就可以接受你的那些天生的问题…呃,虽然不得不说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这一项有很大的加分——”   “”   “真的,我不在意。”白术深呼吸一口气,稍稍转过身捧住身后男人那张脸,“哪怕你不能人事,我也不在意,你大可不必弄个假的东西放里头装腔作势,我……”   白术说不下去了。   因为现场气氛尴尬的能拧出水来。   现在白术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也被鬼上身说这种可怕的话题。   不过此时君长知看着也是心理素质过硬,眼下被拆穿,他却丝毫没有露出半点儿惊慌啊尴尬啊之类的情绪,他只是垂着眼看着白术,那浓密的睫毛揭盖住他眼中所有的情绪……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   白术的大脑开始飞快地运转,地图找一个正常的话题快点把这尴尬掩饰过去,就在这时,她听见君长知换了种古怪的语气,显得有些僵硬地说——   “谁告诉你它是假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谁,告诉你,它,是,假的?   “………………………………”   喔。   嗯?   白术猛地抬起头,那速度快得差点撞到君长知的下巴,她微微瞪大了眼,眼角下垂看上去十分无辜的模样——   然而君长知并不会吃这一套,他用修长的指尖弹了下面前这人的额头:“装什么可怜,我的日常差事就是看别人装可怜喊冤……”   “我又不是别人。”白术顺口说了句,然后眨眨眼,“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那东西不是假的,好用着——你怎么回事?哪点看出我跟那些公公是一伙人了?”   白术瞠目结舌,瞪着君长知看了一会儿后低下头又心虚地瞥了眼他的双腿之间……是隐隐约约可以看到迷之突起,而且从那迷之突起的弧度来看搞不好还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路人尺寸——当然最惊人的事情还在于,居然不是假的?!   “不是,不是,不是我脑补,他们说了大理寺卿多为公……”   “那是因为历代官职调动,皇上心腹多为身边阉奴,这些人心眼子细也够忠诚,才得以委以重任。”   “公公都有洁癖,你比公公还爱干净。”   “你这地方比男人还平,力气比男人还大,”君长知伸出指尖戳了戳白术胸口,留下一个弯弯的指甲印后又飞快拿开,“我说你是男人中的精武好汉了?”   白术只觉得在君长知触碰过的那一片地方火辣辣的,先是疼,然后是瘙痒——这感觉就像是未知病毒似的扩散开来,除却心脏也因此而疯狂调动之外,她觉得自己从脖子到耳根都快燃烧了起来。   要不是精武好汉四个字太戳笑点的话。   现在她想笑又不敢笑,想尴尬又不好意思明显的表达出来,一直在想这个时候自己应该说什么比较合适呢?   ——你那里还能用,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   ——这不是我的错都是他们说的啊。   ——恭喜。   ——我又没用过,怎么知道它好用不好用?   “……”   大概是此时白术脸上的表情太傻逼,君长知低下头盯着她那张脸看了一会儿后,伸出手替她将被剥开的衣服整理好,甚至是仔细地系好了腰带(比原来还整齐),然后说:“傻子。”   白术低下头看眼自己的腰带,没过大脑就说了句:“怎么又给穿上了?”   问完又想咬了自己的舌头。   君长知放在她腰间的手收紧了些,此时晚风吹来,男人垂落与肩上的发被吹起——带着白术熟悉气息的发吹拂在她的脸颊上,她伸出手捉住君长知的头发,同时听见他在她身后用稍暗哑的声音道:“你还太小。”   大商女子多十四五岁出阁,十一二岁订婚,皇室的公主们更是比这要早,听说一个嫁到边赛去的公主今年和白术一般大,已经怀上第二胎了——而牛狗娃掰着手指算其实也该十四五了,放了乡下地方再过两年估计要被人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然而往君长知面前一站,这人却想也不想地说出“你还太小”这样的话。   就仿佛这会儿坐在他怀中的姑娘还是两年多前他们初见面那时候的小不点,骑在他的大白马背上颤颤悠悠,傻乎乎地抱着马脖子伸过头来双眼发亮地跟他说话……   那时候她的嗓音里还带着没散去的童音,有些尖锐甚至是刺耳,喜好静的君长知却没有叫她闭嘴。   “君长知。”   “……”   “君长知,嘿嘿。”白术微微眯起眼,那始终僵硬的背往后一靠靠在男人怀里,拍拍他的手调侃道,“你现在知道宝贝我了。”   “嗯。”君长知说,“又如何?”   白术的双眼弯得像月牙:“喜欢我啊?”   “嗯,又如何?”   “什么时候的事?”   “……”   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呢?   其实君长知自己也不知道了。   大概是很早以前她迈着短腿从都尉府跑到大理寺就为给他送只破螃蟹的时候;   大概是她顶着大理寺上下不欢迎的目光笑嘻嘻地迈进阅案房凑到他身边讨杯香甜的果茶,喝过了又像只野猫似的小心翼翼挨着他睡着的时候;   大概是那晚中秋月圆华灯初上,她蹲在屋顶上偷看歌舞,同时低下头跟站在屋檐下给她送来长寿面的他说话的时候;   大概是他将大阿福递到她手上,她满脸被通知俸禄翻倍的喜悦的时候;   也大概是在她受了委屈受了污蔑时微微瞪圆了眼,一边嚷嚷着“说了不是我”“君长知是个王八蛋”的时候……   君长知自己也记不清了。   他只知道大约是一年前的那一晚,他回到府上,浑浑噩噩闭上眼全是这前这人捧着折了的绣春刀沉默,解下腰间的象牙牌,脱下飞鱼服换上大红嫁衣的模样……   君长知明明没有看见的,却偏偏觉得那嫁衣的红仿佛灼伤了他的眼;那被戴在她脑袋上华丽得并不相称的凤冠尖锐端处刺进了他的胸口——   他从噩梦中醒来。   得到了她已经离开的消息。   当时整个央城全程封锁,他知道她能走的只有水路,骑上马想也不想地来到码头,码头上人群拥挤,还聚集了许多她曾经的那些兄弟——   每个人脸上都是愁云惨淡,跟锦衣卫打交道那么多年,看惯了他们捉拿凶犯贪官时气焰嚣张的模样,君长知那也是头一回看见他们脸上出现这样的表情:就像是生怕他们要抓的人没跑掉似的。   他问纪云怎么了,虽然是明知故问。   纪云那个智障一脸火烧屁股似的嚷嚷“找人啊怎么了你不帮忙就别上呆着去别捣乱”——   “我听见了,我师傅还想查码头的船,差点没把我急死,”白术说,“我当时就在那船上。”   君长知讲自己的手从白术的手里抽出来,再用手掌心覆盖在她微凉的手背上,顿了顿说:“我知道你在那艘船上。”   没有为什么,他就是莫名地知道白术很有可能就在那条停泊在码头边似乎准备开船的那条船上,船上的人形形□□就是没有年轻的姑娘,但是当君长知听见纪云想去查那条船时,他第一反应是想让自己的爱骑撩蹄子把这锦衣卫指挥使给踹河里去。   君长知总不好抓着纪云问他是不是弱智,只好冷着脸问他查那条船有个屁用,奈何纪云还是不开窍——   于是冷静了一辈子的大理寺卿终于不冷静了一回。   接下来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倒出来了,什么“让了一回就没第二回”“万岁爷自己的人看不住谁也怪不了”之类的,若是让旁人听去,够当今圣上把他这小小的大理石卿治理上一百回。   但是他还说了。   “别是说给我听的吧,”白术不笑了,“你说你知道我在船上。”   “是说予你听的。”君长知反问,“不然我同你师傅说这酸话作甚?”   “……”   白术心想这个人太有心计了。   亏她当时蹲在一框橘子后面莫名其妙又气又感动的同时还为他担心来着。   “后来万岁爷知道你说这些了?”   “知道了,本官仇人充满大街小巷。”   “这骄傲的语气就算了吧,那……”白术微微蹙眉,“他把你怎么着了吗?”   “我还是大理寺卿,人也好好的站在你跟前。”   君长知用一句模凌两可的话将白术的问题带了过去——中间发生了什么,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渡过的那些日子他似乎都不愿意再提起了,他只是缓缓地摸索着她的手背——   “我来带你回家。”   在外漂泊这么久,白术都快忘记“家”的定义了。   以前她觉得是都尉府。   后来都尉府几乎要散了,她也不知道如果求个归处,那应该是哪里好。   所以当君长知说要带她走时,有那么一刻,她的心沉甸甸的,几乎就要动摇了,心软了,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点点头开开心心地跟着她心上人走了……   但是最后,大概是即使有一阵凉风将她吹得清醒了些,白术咬了咬牙根摇摇头,然后她听见自己坚定的声音响起来——   “君长知,你能来找我,然后跟我说这些,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有遗憾了,也不讨厌你了……”   “……”   “但是,我不能跟你走,我要留在这里——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就是央城兵临城下的时候,孟楼应该知道的,你也应该知道的。”   白术转过头,捧住男人的脸,近乎于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冰凉的唇落在他的唇上——   “我特别特别想什么都不管,干脆有一天是一天的跟你在一起,只要开心就行了……但是我不能,央城里有我师傅,有都尉府,有你的家还有你的父母。”   “又如何?”   “不如何,我要保护你们。”白术说,“不要让任何人伤你们一根毫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君长知离开以后白术一个人在那树枝上又坐了很久,等她意识到天色不早想要从树枝上下来时,冷到有些不灵活的手脚才让她反应过来树枝上风有多大以及刚才君长知到底给她挡去了多少寒风。   伸出手揉揉被风吹散的头发,白术苦笑了下,心想琢磨喝了酒又不知死活地吹冷风明儿个少不得又要头疼,嘟囔着失策失策,转过头便看见站在自己身后的孟朝玉,顿时便提前头疼了起来,白术放下手挑起眉:“什么时候来的?”   “挺早。”孟朝玉笑得很不正经,“中途以为自己要目睹一场活春宫,差点想跑来着……”   “怎么没跑?”   “不知道,大概是笃定某人这像爷们似的硬骨头,见过无数美人的君大人下不去手。”孟朝玉又严肃起脸,“君大人果真是翩翩君子,绝不乘人之危。”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像个智障似的笑了起来。   白术的白眼都快翻上天,忍不住嘲讽:“王爷真闲。”   孟朝玉不笑了,正色道:“关心下属难道不是当上司该做的?”   白术不吃他这套,只道:“果然是闲。”   “怕你醉倒温柔乡,一不小心就跟着大商第一美男跑了,本王凭白无故损失一名大将,伤得很,当然要万事小心,多加看管……”   “大商第一美男?谁?”   “君长知。”   “你现在拍他马屁他也听不见,而且,据我所知这家伙最讨厌人家拿他的脸说事儿……这是雷区,你且拿只毛笔记好了以后免得犯错——”   “本王实话实说罢了,原本将君家独子天阉的谣言信了个□□层,如今谣言不攻自破,你也最好捂着藏着,真昭告天下,啧啧,等着君大人翻牌子的姑娘能从君府拍到皇城外头去。”   “不劳操心。”   “劳的,劳的。”孟朝玉拢了袖子,凑近了白术,弯下腰笑眯眯压低了声音,“还指望你给我招安呢,你觉得这事儿成不成?”   “……”   白术看着面前那张笑嘻嘻的脸,不丑,但是她一旦想到因为眼前这人她和君长知的关系可能会变得无比尴尬于是胸腔里就翻江倒海起来——忍着把今晚吃的喝的都吐这张脸丝昂队的冲动,白术伸手将孟朝玉的脸推开,忽然道:“孟朝玉,你当真是为了这天下?”   “也为那把曾经本王从未贪过的龙椅,”孟朝玉直起腰,“本王不想骗你,想要就是想要——我那兄弟太糊涂,分不清楚是非对错,活生生让我背了口黑锅,我卸不去,索性将它背稳了。”   白术长久没说话,她盯着孟朝玉,孟朝玉也回视她。   良久,白术叹了口气道:“你这么耿直,当皇帝活不过三天。”   孟朝玉抖抖袖子不以为然道:“没有了想要谋朝篡位之人,活三百年也无妨。”   “我是真不想帮你。”   “但是你还是动摇了。”   “孟楼是不适合当皇帝。”   “明眼人。”   “但是也不至于落魄到血洒龙椅。”   “以后本王还要坐的地方,并不能让血搞上去,很难打扫的。”   白术转过头去看孟朝玉,后者脸上又是吊儿郎当的笑,月朗风清,唯独那双眸子显得异常明亮透彻:那里面的光芒,白术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大概是读懂了,仔细一琢磨,又觉得自己或许根本不懂。   她只好无言跟孟朝玉摆摆手,大步往自己住的帐子那边走——脑子里一会儿是君长知的声音,一会儿又是孟朝玉说的那些废话,乱糟糟的,回了帐篷,那些个小弟围上来七嘴八舌想要跟她八卦她也没听见几句,随便应付着打发了擦把脸便缩回了床上。   蒙头一觉睡到大天亮。   第二天早上起来果然头痛欲裂,拎着小毛巾和自制刷牙工具往水源处一路小跑,洗漱完勉强算得上个神清气爽,忍着突突跳的太阳.穴往回走,没走多远就遇见了君长知。   白术在心中抓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尖叫我没洗头我被嫌弃了之后她妈还是没洗头!   表面上保持着面无表情。   “唷。”她举起小毛巾冲着君长知挥了挥,“早。”   君长知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白术立正站好。   这一眼,让周围三两个原本纯属路过的士兵都被这诡异的气场震摄住了,纷纷驻足围观他们百年难得一见比汉子还要刚的头儿少女心泛滥成灾。   然后不幸的是,这事居然就没有“然后”了,君长知在看了白术那么一眼之后,垂下目光,一字不语,淡定与她擦肩而过——留下白术一人军姿状杵在那,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直到君长知走远了,白术转过头看着男人坚决离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这是咋回事,抬起手摸摸在君大人那碰得全是灰搞不好还掺和着鲜血的鼻尖,白术开始怀疑昨晚自己坐在君大人怀里聊人生谈理想这事儿究竟是不是她喝多了连思想都在撒酒疯——   直到早膳之后,才被孟朝玉一言惊醒梦中人:“昨晚是不是说了什么他不高兴听得了?”   白术放下大馒头,脸上的表情从茫然变成惊慌。   孟朝玉问:“说什么了?”   “他让我跟他回去,放下屠刀,立地成……君夫人。”   “喔,你回答什么了?”   “我说我不,我要留下来、跟着你谋朝篡位。”   “……”   “……”   孟朝玉一脸说爽不合适说不爽更不合适的扭曲脸拍了拍白术的头疼,背着手走出了帐篷,并没有再给白术第二次大脑成功反应过来的机会:比如其实如果这事儿要分锅他也有责任。   ……   就这样,因为白术过于诚实,她和君长知时隔千日未见互诉衷肠之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冷战:准确地说是君大人单方面的冷战,期间白术还是无数次试图放下偶像包袱主动凑上去,只是最后均以各种尴尬结局落幕。   时间就这样拖拖拉拉到了君长知该回大商的日子。   前一天晚上白术一宿没合眼,第二天早早来到城墙上等着,早上风沙很大,她被沙子糊了无数次眼,眼泪汪汪——最惨的还不是这个,最惨的是等君长知的马车真的来了,她却只敢远远地趴在城墙后面偷偷看,心中仿佛有千万蚂蚁啃噬。   君长知是贵客,北镇王自然亲自出来送行,两人夹枪带刺说了一番表面看似和平实际酸溜溜的骚话,君长知终于是微微颔首,说出了最后的道别话——   孟朝玉送行完毕准备撤退。   君长知也转身准备登上马车——只是在他登上马车的那一瞬间,白术总觉得他微微勾起的眼角准确地往她这边扫了一眼:不咸不淡的一眼。   甚至可能是错觉。   然后君长知登上马车,绯红袍子一角消失在马车内部投下的阴影中,白术咬了咬下唇,手下捏住的城墙稀里哗啦往下掉了几块碎石。   君长知的马车缓缓行驶,白术在唇边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儿。   这时候,身后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响起:“不去追?”   白术放开了捏在城墙上的手,肩膀耷拉下来没精打采道:“……没胆子追。”   “人家有胆子长途跋涉翻山越岭来找你呢?君大人也是可怜,最后就找着你这么一……怂货。”   一个“怂”字突出重点,白术瞬间就炸了,何猛个转过身狠狠瞪着孟朝玉:“他不理我我能怎么地?咱们现在还能更加尴尬?!”   “能,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城墙下准备攻城,他在城墙上准备放火油烧你放箭射你的时候。”   “……”   “相信我,那时候绝对比现在尴尬。”   白术脸上的表情可以用狰狞来形容了:“你现在来放什么马后炮,人都走远了,你她妈刚才怎么不早点儿劝我?!”   “……”   无论女人外表和性格多像男人,她的内在依然是女人,最擅长的就是蛮不讲理——孟朝玉算是明白了,久经温柔乡沙场他倒是一点也不慌,凤眼扫过白术身后的城墙:“……城墙都捏碎了,一会儿本王还得找人休憩,这不必要的开支算你俸禄上——”   “……”   “还有本王的座驾一日租金,一并扣了?”   “……?”   白术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听见孟朝玉打了声口哨——随即不远处,马蹄声响起,尘土之间,北镇王孟朝玉那匹不在当今锦衣卫指挥使纪云以及大理寺卿君长知坐骑之下的骏马已至身前!   白术几乎算是条件反射的,一个飞身跃起稳稳落于马背上,勒紧了缰绳,回头看了一眼孟朝玉,烈日之下,此时此刻少女那双瞳眸竟是说不出的璀璨夺目——孟朝玉微微一愣,下一秒,马背上的人甚至来不及说一个谢字,已扬鞭狠抽马臀,双腿一夹马腹,暴喝一声,一人一马已如离弦之箭射出!   “埃……”孟朝玉拢着袖子,“轻点,我都舍不得那么用力抽马屁股,自打被驯服,我青椎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然而白术已经跑得影都没了。   孟朝玉吧唧了下嘴,沉默了下,最后说——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可怕。”   ☆、第一百八十五章 边塞除却烈日便为焦土,看惯绿水青山之人猛地闯入或许会心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豪迈叹息,然,目睹此景数日并亲身体验出门走一圈身上能抖出二两沙的经历后,却是无人不怀念央城未央,歌舞升平。 这下终于能回去了,这是众人的心声。 卸去一部分货物后,归去的车队比来时要快得多,好好歇息了数日的马儿嘶鸣高昂马蹄有力,不一会儿便在扬起的尘埃之中走了很远……长长的马车队中间有一辆相对华丽讲究的马车,车内,君长知径自坐于其中。 男人膝盖上盖着毯子,手边是一张小小的茶几,上置一壶正烧滚的茶——并非苦涩茶香,而是甜蜜的水果清香。壶中水滚,马车轮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滚过,不知道是哪个的原因,让壶盖微微颤抖发出“哒哒”的声音——好在这轻响并未打扰到车中唯一那人…… 此时此刻,他正闭眼,修生养性。 没人敢去打扰他,也没人敢问君大人今儿为什么肯乖乖坐上马车……一路上总有人不怕死的把耳朵贴上去想要知道男人在里面干嘛,但是脖子都快拧断了,最终也只能悻悻缩回脑袋一脸遗憾摇摇头:“没动静,大约是睡了吧……这几日,少爷心情不大好,睡得也不多。” 马车外,借着马蹄声掩饰,那些个君府的仆人各个摇头叹息,全然不知自家少爷这是怎么了。 渐渐的,哒哒的马蹄和马车车轱辘的声音进入了一种奇妙的节奏,时间接近晌午,太阳高挂,烈日当空……马车里头的那位始终没有指示,伴随着颠簸马车外面的人逐渐开始昏昏欲睡—— 一名在后头的守卫便是,坐在马背上,视线因为刺眼的阳光不得不微微眯起,背上火辣辣的一片更加催促了他大脑放缓运转……坐在马背上,他脑袋一点一点的,就在他几乎就要睡着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从自己的身后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跟眼下马车队前进频率完全不同的细碎马蹄声,又快又急。 ——咦,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过路客? 守卫愣了愣,正琢磨自己是不是困糊涂了发生了幻听,但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强打起精神回过头去想看是不是真的来人了—— 在回头的一瞬间,他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与自己擦肩而过。 同时,坐在马车里的男人睁开了眼。 那双眼里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 当那哒哒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安静一日从未有人胆敢从外触碰的马车窗突然被人狠狠拍响! “吁!吁!嘘嘘!——” 马车外,勒令马儿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拍打车窗的动作力道变得又大又急,仿佛阎王爷来催命般……君长知微微蹙眉正觉外人莽撞,片刻后,见马车内人不响应,外面驱马勉强并驾齐驱的人便更莽撞地叫:“君长知!君长知!你开开窗!开窗!别耍性子!君长知!!!” 放眼大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朝大理寺卿君大人最忌讳人大声嚷嚷,平日里大理寺安静如鸡不说,就连那些被拖进去的贪官喊冤都不敢往大声了喊——而此时此刻,在马车外的人能把这位大理寺卿的名讳嚷嚷得坐在央城龙椅上的皇帝都听得见。 众人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来人是谁并为上前阻拦,却不由得纷纷在心中替她捏了把汗—— 不过白术才不管这个,她这辈子做过能符合君长知心意的事儿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所以这会儿,她也顾不上马车里的人是不是会回应她了,叫了两声没得到应答,她毫不犹豫伸手利落将马车车窗一拳砸碎!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拽着破破烂烂的窗直接把它卸了下来;然后在众人无语的目光下,纵身一跃,脚尖轻点马背,直接离开正往前飞奔的马儿让自己牢牢挂在了马车侧面—— “哎哟!我的祖宗啊!” “姑娘小心!停车!停车!” “这这这——大人,您可搭把手吧这要摔了可怎么办!” 众随从七嘴八舌嚷嚷起来,同时白术也强行将自己的半边身子探入马车,她挂在马车上多少有些吃力,窗棱压在胃部几下颠簸差点没抓住真的摔了——好在这个时候,一直端坐于马车内的人终于大发慈悲抬手,轻易便将她拉扯进了马车里。 一阵茶几桌案与茶具碰撞的清脆声响。 扑鼻而来的是清淡的果茶香,下一秒整个人的脸便因狭小的空间撞到了男人结实的胸膛,深呼吸一口气,鼻子之间便满满的被他身上的气息所占据。 “君长知。”在被推开之前,白术索性伸出手牢牢缠绕上男人的肩,她将脸埋在他的衣物里,低下头,“君公公。” 男人在出手将她接入后便再无其他动作。 白术抱着他,知晓他还在生气,想到之前孟朝玉说的话她也没了底气……只得收紧手臂,压低嗓音道:“我都来追你了,你他妈就不能抱抱我?” 她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马车吱吱呀呀的声音压过。 她手臂的力道很大,仿佛就像是准备要这样把自己活生生地鞣进君长知的身体里。 良久。 她终于听见,脑袋上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脑袋上落在有温度的大手,揉了揉,男人嗓音沙哑低沉:“既不随我走,又何必追上来?” 一句话便轻易叫白术红了眼眶,她想大哭,想不管不顾说“我随你走”,但是话到了嘴边硬是咬牙忍住了,她像只幼年野兽似的特难过地呜咽了两声:“走不得,皇城里的那位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屁孩,不配那把龙椅……孟朝玉是个脑残,但是他把北镇管的服服帖帖。” 君长知扶着白术的肩膀,手指上移轻轻一勾又勾住白术的下颚,淡淡道:“没什么配与不配,治国比你想象的难得多。” 此时,白术微微仰着下颚——这让她的脖子负担很重,但是也因为这个动作,此时两人挨得极近,白术稍稍往前一毫米,就能碰到君长知的唇。 ……事实上,他说话的时候,那唇瓣已经若有若无的碰到了白术的。 白术心里早炸了。 像是有一股力量,从脑袋流便全身,让她热血沸腾,然后这股力量在带来了热度后又被人猛地一下抽光,她手软脚软,根本像是一滩没有自主控制权的烂泥。 “那我管不着。”白术用近乎于喘息的声音说,“我他妈颠颠儿赶过来,是同你商讨国事的么?” 君长知垂下眼,微一顿,问:“那为何事?” 他勾在白术下颚的手指微微一个使力,马车同时颠簸,男人轻而易举便含住了她的唇瓣——灵活的舌尖挑开她微微打颤的牙关,唇舌纠缠时有奇妙的果香清甜在他们的唇齿间散开…… 一路赶来,白术有些口干舌燥,这下更是勾起了她的需求,稍作主动试图汲取那抹清香,随即她发现这样的举动却让她的燥热更加严重—— “我来,我来是,是——” “嗯?” 君长知令一手爬上她的腰间,不急不慢的摩挲或轻揉捏。 捏至一处,白术“呀”了声抓在男人肩上双手收紧,反应过来那种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她面红耳赤,罪魁祸首却只是懒洋洋一笑,仿佛若无其事追问:“你来是做什么?话说完。” 简直像是日常审犯用的语气。 若不是这会儿,他的唇从白术唇角挪开,含住她的耳垂。 白术柔软的发丝在他的鼻尖扫来扫去弄得微微瘙痒……白术侧过头,脸红似番茄,简直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一个激动跳马车里了:“我我我我……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天我洗头了!” “……” “……” “……” “……” 车内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耳边厮磨动静停了下来,同时白术也僵硬了——这会儿她的肠子都快搅作一团,当然她怀疑同时坏掉的还有她自己的大脑。 正当她准备接受君长知的嘲笑,没想到耳边的男人却只是应了声,淡淡道:“闻到了,味儿不一样,有心了。” “………………” 白术并没有觉得有所安慰。 反而想要一头撞死的冲动更加强烈。 她抱着君长知不敢说话,两人相互沉默伴随着马车颠簸了一下,君长知挑起唇想要说什么,却还没来得及开口,脑袋已经被一把摁住,唇被主动送上来的湿漉漉的温热唇瓣含住:动作是很勇敢,然而从那始终徘徊在他唇瓣上不得要领取悦的舌尖可知,来人心中之揣测。 君长知自然不舍她这样独自不安。 化被动为主动向来为他所长。 手指一挑挑开怀中人腰带,将她摁向自己毫不犹豫加深这吻……一盏茶那么长的时间,待到两人分开时,均有些气息不稳。 君长知瞥了眼马车外——原本寸步不离跟在外头的人早已识相退避三舍,远离是非非礼勿看,只留下赶车夫一人在前面一门之隔外备受煎熬。 “怎么想到来送我?”君长知勾着白术的腰带绕在指尖玩耍。 “不能让你就这么走了。”白术心不在焉地回答,因为这会儿其实她的注意力全部放在压在她大腿上那温度,讲道理,有点硌……硌得她心惊胆战。 “哦,怎么走了?” “两手空空,白留着对我一个不洗——” “那留下点什么吧?” “……?” 白术稍稍脱离君长知,脸上的羞涩没有了,一脸严肃加紧绷地看着他——后者倒是一脸轻松,抬起手捏了把她的脸:“你太小,所以换种方式。” “………????” “本想放你一马,现在想想白走一趟确实遗憾,正琢磨着你就送上门来了,既然来了,一会儿中途就不许喊停。” 白术想知道什么叫“一会儿中途就不许喊停”,但是没等她来得及问,君长知直接抽了她的腰带,困住了她的手,身体一侧,白术便整个儿趴在了柔软的兽皮毯子上。 “你干嘛?” 马车里安静了一会儿。 “别,别,我错了君长知,你别……” 马车外随从面面相觑,相互尴尬一下,再勒马,继续扩大安全的距离,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常年训练出的良好听觉隐约听见马车里的动静—— “我就是来给你送别,口头送别,单纯送别,我一会儿就滚了,真的滚,你别——啊,那个不行真的不行你撒手我——啊!” …… “这不行!真的不……我操?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 “君长知,你变态吧!!!我都承认错误了你这么报复我!!!” …… “你别抓我,我自己……没躲,就是有点痒,呜——” …… 等白术从马车上探个脑袋出来时,已经是日落西山。 “我去,太阳下山了!”惊讶从双眸中一闪而过,其中浓浓疲倦不掩,趴在马车窗边的姑娘嗓音沙哑得不正常,“哪儿了这是?” 这时马车车夫仿佛遭遇一场浩劫,无论白术问什么都不肯说话了,还是一位隔得超远的随从好心回答:“再往前不远便是荆镇驿站了。” 白术:“……………” 这他妈都出北镇到另外个镇上了。 白术满脸黑线缩回马车,一回头这会儿身后那人正懒洋洋依靠在毯子上,仿佛一头吃饱喝足的野兽,面部放松,唯一双眼炯炯有神。 两人对视一眼的瞬间白术就想跳马车。 君长知换了个坐姿,淡漠道:“一会到了驿站,给你弄辆马车,你回去路上睡一会儿。” 白术莫名:“是有点累,但是马车太慢,孟朝玉的马还在后头跟着,我骑马回去就行。” 君长知停顿了下。 他稍稍坐起来:“你这样能骑马?” 白术更加莫名,还有一点悲愤欲死的臊:“又他妈没真……怎么就不能——” 话没说完,因为臊得实在说不下去……此时马车外的夕阳照在她的面颊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夕阳给她染了色,还是本身因情绪激动而起。 君长知看了一会儿,这才难得耐心似的劝道:“别跟我犟。” 可惜白术这会儿满脑子就只想跟这衣冠禽兽的人犟到底甚至恩断义绝,一屁股坐回柔软的毯子上,她拧开脑袋假装欣赏外头的落日。 到了驿站,在君长知的眼皮子底下迈开酸疼的双腿爬上马车,蹲在马车里休息了下,没走多远确定他没跟上,就直接把车夫打发回去,跳上了马背。 然后往前颠巴了不超过八百米她就后悔了:大腿内侧本就因之前……有些红肿,这会儿隔着薄衣料戳到马背僵硬的鬃毛,她深刻觉得马蹄子每往前迈一步都是煎熬,回头再看,拿了足够银子的车夫早就驾着马车心满意足的跑得人影都没有了。 “……我操.你大爷。” 一句脏话终于忍不住飙出,具体骂谁,暂不明表。 月光之下,一半仿如残废之人,一健步如飞骏马。 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遍地荒芜黄沙,唯有马蹄声哒哒,正如她来时一样。 187   三月后,隆冬将至。   整个央城仿佛也伴随着逐日变冷的天气而凝固冷却,当这一年的初雪降下将整个城覆盖,来自那座城内的第一道戒严令也终于贴满了大街小巷——   “北镇王要反!”   “北河失守,凤城太守束手就擒归顺北镇大军……过几日,哦不,怕是明日,百万大军即将过河!”   “说什么蠢话?这怎可能,北镇那地方山穷水尽,怎么养得活百万精兵,我朝中还有国师和三名大将镇守,兵充粮足,定然是不怕的!”   ”你说李国师?他、他是北镇王的舅舅啊!”   “……”   “这几日都被找了由头下了兵权,你说这是为什么?”   “嗨,这真是——”   厚重城门落下,高高的城墙隔绝了墙内与墙外,仿佛成为了这央城最牢固、也是最脆弱的最后一道防线。   ……   皇城之中,风云万变。   国师被囚禁,三军军令一夜之间被收回大半,但凡与北镇王稍沾亲带故的党羽均成殃及池鱼无一幸免,东西两厂太监成了这般震动的最终受益人,一时间权倾朝野,杀反贼,除眼中钉……   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走着路都不敢抬高了头生怕就被捉住扣个大帽子,人们低调做人低调做事,可谓是一片萧条。   “哐”一声巨响从御书房中传出。   守在门外的东厂侍卫却仿佛习以为常,不推门而入也不去一探究竟,眉毛都不抖一下,只是看着眼前落雪纷纷——   “一群没用的废物!”   御书房内,身着龙袍男子满脸暴怒却不掩倦容,在推翻了茶具后,他似又不解恨,伸手哗啦啦将堆积在桌案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顺便一脚踹翻了桌案——   “废物!废物!废物!朕年年精兵良马,减税通粮,强大北河兵权,到头来,这胡录却如此不堪一击!轻易就投了诚,将孟朝玉和他那些、那些个野狗——”   “皇上,谨言慎行。”   “……”   当今天子面部涨红,猛地转过身,去瞪站在自己身后的英俊男子——与他发丝松散、龙袍皱乱的狼狈模样不同,男子依旧是一丝不苟的从容模样,那张英俊冷漠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丝的情绪,此时似感觉到天子的目光,男子长而浓密的睫毛轻轻颤抖,而后抬起——   “皇上冷静。北河失手,北镇王要攻过来还要经过北辽平原,”君长知淡淡道,“到时候兵疲马劳,王玉真未必不堪一击。”   “未必?未必?!”孟楼抓狂咆哮,“天亡我大商!满朝文武百官,朕就找不出一个能打的?!!,”   “……”君长知垂下眼,任由当今天子如同疯子一般在他面前上蹿下跳,停顿了下,用听不出多少情绪的声音提醒,“能打的,都老死了,留下的后辈,也都叫您给宰了……”   孟楼咆哮声戛然而止。   “伴君如伴虎。”君长知看了他一眼,“孟朝玉何尝不是被逼得狗急跳墙——”   “朕没想杀他!怎么说他也是我亲兄——”   孟楼话语一顿,这时候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君长知,目光闪烁片刻后突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伴君如伴虎?嗯?君卿,你也是这么想的?”   君长知微微一愣,抬头对视上孟楼……只见对方的眼中闪烁着歇斯底里的光芒——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朕就知道,早就知道,其实你打小就没怎么看得上朕,虽为伴读,却事事压朕一头,骑马射箭,文章学识,太傅夸你,太师夸你,人人都夸你君长知年轻有为,将来必成大业……结果,结果你却只愿意在君议院委屈个高不成低不就的闲职……”孟楼眼中逐渐染上血红丝,“皆因你只是不想辅助朕!哪怕是朕登机称帝,也没能在你面前抬起头来,你根本不给朕这个机会!远远躲开了去——”   “皇上……”   “后来有个那个锦衣卫!那个小鬼!朕要她为后,要她成朕的人,你很无奈,很生气对不对?哈,是不是头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   君长知微一顿,叹了口气,似颇为无奈终于还是唤出那个许久未用的称呼:“德玄……”   “别这么叫我!”孟楼提高声音,”我没你这个朋友!如今我落入这般窘迫田地,你是不是幸灾乐祸得紧?是不是?!君长知!我是当今天子,你有什么资格同我抢——你有什么资格?!”   孟楼双眼凸出,眼神发直,全然不负往日英俊神采只身透出一丝丝癫狂——   然而也只是顷刻间,那充数着暴虐的目光又突然黯淡下来了。   上一秒还犹如炸毛的野猫似的皇帝突然像被人戳破的气囊瘫软下来,他踉跄后退一步,跌坐在椅子上,深深低下头,发出一声似有似无的啜泣……   “对不起。”孟楼轻轻道,“朕不是有意……”   “……无碍。”君长知依旧是那平静的声音,只是更深的垂下眼,让阴影遮去眼中的复杂情绪,“德玄,我从未有过看不起你。”   孟楼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身旁大理寺卿。   “屈身君议院,只是因为想要这么做,而非不愿辅佐皇上左右,君某一生,除为某人,甚少因私意气用事做出格违规之事——”   说到这,他似乎是想到了话语中的“某人”,四平八稳的声音发生了一丝丝的感情变化,但是很快的,他将这一瞬间的改变完美掩饰,而后继续道——   “臣知皇上心中有抱负,想不负先皇厚望,坐稳龙椅,保江山太平,国运隆昌……”君长知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一本战报奏折,指尖一挥轻扫去上面的尘埃,“然有些事,不可急于求成,缓则通,急则灭。”   君长知将手中奏折轻放在孟楼的膝盖上——   “孟朝玉也只是想活命,臣说过,狗被逼急了跳墙,如此而已。”   “……”   君长知的话让孟楼陷入长长深思。   顷刻,年轻的皇帝脑海中似终于回忆起往西暮暮,回过神来,终知晓究竟是谁将一切一步步推向深渊……他的目光明亮了下,又猛地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精神。   他瘫软在龙椅之上。   ……   皇城千百里开外,各都城郡领同大雪纷飞。   刚刚过了北河的北镇大军亦因大雪放缓了前进的脚步。   专供北镇王歇息的马车外,某此时骑在马背上、身上裹数层棉袄把自己裹得像个球的侍卫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差点儿一头从马上载下来。   马车里,孟朝玉听到动静一掀帘,满脸嫌弃:“风寒?”   “……没有。”那侍卫揉了揉鼻尖,“突然鼻子痒——”   “最好不是,是的话走远点,别感染本王。本王可是要做大事的人,经不起你耽搁。”   那侍卫仿佛习以为常听这番骚话,翻了个白眼自顾自道:“这喷嚏,估计是谁想我了。”   “凛冬初之,春天没到,白副将,您可别发春了。”孟朝玉一脸被恶心,又口是心非一般突然伸出一个手,手心握着个暖炉,“暖炉要不要?”   侍卫颠颠儿接过暖炉揣怀里,长输一口气:“今天心肠那么好?”   “怕你还没打仗先被冻死。”   “……”   “白副将,容小王多嘴一问,就这样您怎么打仗啊?怎么一到冬天你就熊成这样了?你撒泡尿照照镜子看看。裹成球似的你能举得起刀剑?哎呀,我当初真的是眼睛被眼屎糊了封你做将领,你这样的就合适被安排在火头军一统天下%#·=%*#……”   “……”   “本王觉得很糟心,你快说点什么安慰下我。”   “喔。”   “……”   “……”   “……”   “会好好打仗的,央城势在必得!”   “行了,我错了。”孟朝玉一脸心累摆摆手,“你还是别说话了,揣着暖炉,滚去冬眠吧,辣眼睛!”   “……” 188   北镇王大军压境已经是大半旬后的事。   期间,大仓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鹅毛大雪,大雪纷飞,这仿佛在宣告着全国正式入冬——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就连宽阔的阿丽江都被冻得死死的,于是孟楼可能拦住北镇王大军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千军万马甚至连刚开始准备好的船都没用上,两条腿四只蹄,美滋滋便碾压了过来。   那一天开始北镇王就相当膨胀地把“老天爷都想让本王造反”挂在嘴边,白术考虑要不要将“孟楼亡,朝玉王”纸条塞进他喝得鱼汤鱼肚子里,干脆让他一次膨胀个够本……   而这十几天里,央城内部安静如鸡,没有一点动静——最大的动静大约就是当今天子将城门锁了起来,但凡是活着的会呼吸的,既不准进城,也不准出城……   孟朝玉对此相当不屑:“捂着吧,有本事就将自己捂死在城里,到时候本王咻咻几根燃烧箭射进去——”   “然后孟楼就笑歪了嘴。”坐在他不远处。某个裹着棉被像个不倒翁造型的人幽幽接道,“谋朝篡位,最忌搅和得腥风血雨百姓民不聊生,到时候莫说你到底能不能将孟楼从那把椅子上拽下来,就算你屁股坐上去了,央城的百姓也不会服你。”   孟朝玉拧过脑袋,看着那不倒翁:“你还活着。”   “就快冻死了。”白术吸了吸鼻涕,露在外面的三根手指尖裹紧了下棉被又“嗖”地缩了回去,“千万别放火,除非他们先想不开用上火器……”   “房子烧了给银子再建。”   “那不行,万一塌下来的房子压着人……”   “怎么这么磨叽?”   “都说了,反是那么好造的,那龙椅上一天能换三个人。”白术说,“央城里上了年纪的老宅子多了去了,都是人家的祖宅,烧了?赔、赔死你。”   说着她打了个寒战,开始挪动屁股——于是那不倒翁便一拱一拱地往燃烧的篝火那边蠕动,直到靠近了火源,棉被下那张苍白的脸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接着往下说:“比如我们家相公,从开国以来便住在那,连院子里养的狗都是那时候养的狗一代代生出来的……”   “你们家相公。”   “嗯呐,全央城最俊的那个。”   “这才是你不让烧房子的主要原因。”   白术转过头看了孟朝玉一眼,对他露出个嘲讽的表情,然后从棉被里伸出条小短腿,轻轻踢了踢站在她旁边,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另外一名副将:“老余,你同他讲,我不同傻子讲话的。”   那躺着也中枪的副将闻言,露出个汗颜的表情,抬起手擦擦愣是被惊吓出来的冷汗,他嗓音低沉道:“王爷,可不只是君大人和寻常百姓,其他的满朝文武大多数也居于央城,妻儿子女,若是因为您攻城心切有个好歹——”   白术:“你就只管自个儿抱着那椅子和玉玺,看看最后谁愿意跟你磕头祝福你万岁万万岁。”   孟朝玉:“……”   孟朝玉:“行个行了,本王知道了。”   白术:“操碎了心,我可真是个贤臣,当了皇帝以后记得发给我个宰相当——开国第一女宰相,哇哈哈哈哈——阿嚏!”   孟朝玉一脸嫌弃地旁边挪了挪屁股。   白术想了想又问:“啥时候攻城啊。”   “过两天。”   “这么随便。”   “可不就是这么随便,本王若是说今晚,你能从被窝里爬出来么?”孟朝玉伸脚在那不倒翁上踩了踩,看着那坨圆滚滚的东西摇晃了下,顿时万分嫌弃,“先说好了,到时候若是那些死心眼的死活不肯给本王开城门,你就抱着树桩子去撞——”   白术脑补了下那画面:“这也太不优雅了。”   孟朝玉:“谁让你力气大。”   白术:“……”   ……   三日之后,北镇王的军队来到央城门下,孟楼死活不给开门,孟朝玉也不急,个阴损的就干脆里三层外三层将整个央城围了起来,天天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低下头都能看见北镇军在他们脚底下干嘛——   刚开始大家都还挺紧张的,互相不愿意说话,对视个眼神就像能怀孕一般……几天之后就不这样了,起因就是某天难得出太阳,城墙外面有个闲不住的终于从她被窝里爬出来,带着一群高矮胖瘦的人满地乱窜掏兔子窝——   掏完就烤野兔肉,而且还非要在城墙下面烤,相当挑衅。   最开始那些城墙士兵确实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气的不行,扔给白术一句“你等着”便转头去找应援,可惜白术撇撇嘴并不当一回事,毕竟那城墙里的高手她就没哪个是不认识的——   要么是她以前同吃同住的同僚,剩下那个是她老公。   白术蹲在那烤兔子,烤啊烤突然听见“嗖”的   声轻响,下一秒她那烤的金黄的兔子脑袋上便插了一根箭,白术取下来转了一圈,在箭身上看见了个“纪”字。   她眼前一亮,抬起头,便看见站在城墙边上那人,他背着光,腰杆紧绷手持着弓箭,此时此刻第二只箭正搭上弦要射,这一次瞄准的是白术的脑袋——   “师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举着兔子的人蹦跶了起来,欣喜万分。   站在城墙上的人先是狠狠愣了下,这一下过于震惊,他一不小心松开了手,那只箭便瞄准着城墙下那人的脑袋直飞而去——   “小心!”   城墙上纪云吓得肝都要吐出来了,扔了弓趴在城墙边上双眼暴突大吼——下一秒便见举着兔子的人扔了兔子,身体轻轻一个蹦跶跳起来双手稳稳接住那只眼瞧着就要射穿她脑门的箭矢,她双眼笑得眯起来:“接住啦!”   纪云先是松了一口气,然后才想起来眼下是什么情况,他趴在城墙边,用说不清是惊喜还是怎么的语气:“你还活着?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跑到孟朝玉的军队里去了?这么久了活着你他娘不给师父写个信报平安,你不知道我以为——我以为——”   倒影在白术目光之中,站在城墙上的人动了动……白术这才看见纪云的模样,他比她离开的时候似乎沧桑了许多,下巴上的胡子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整理了,身上没穿锦衣卫的飞鱼服,只是一般出勤时候穿的那种便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便装是黑色的,他看着瘦了许多。   看见纪云腰间挂着的令牌,还有修长的绣春刀,白术心中一酸,知道当初自己白眼狼似的一走了之说不定就是坑了她那群锦衣卫兄弟……她顿时不蹦哒了,老老实实站着道:“没脸给你写信,索性就不写了。”   “你这是什么狗屎一样的借口!为师以为你死了!”   “……”白术挠挠头,“这不是还在么?”   “我现在才知道有个屁用!”纪云道,“君长知前阵子去了躺北方'……我操,我说他怎么突然这样勤快就滚了,原来是去找你!”   “……咱们纯属偶遇。”   “二十八,你——”   纪云锤了把墙,那原本就不怎么牢固的城墙顿时哗啦啦往下面掉碎石……而此时此刻,城墙上那些人看着纪云与城下之人你一言我一语简直相聊甚欢,也是傻了眼……半晌有个不耐烦的对着白术举起弓箭,还没搭箭便被纪云一把拦下,那锦衣卫指挥使下一秒眼就横了过来,语调都变了:“你做什么?”   那人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收了弓却不服道:“那人是造反军——”   “造你妈个头,睁大你狗眼好好看着,底下站着的是谁?!”纪云抬起脚便给了那人一脚,“老子都尉府的人你也敢拿箭指着?!”   “她站在城下!身后全是反军!”那人被踹了一脚胸口呼吸都带着铁锈味,捂着胸口道,“方才还看见她带着一群北镇军在那捉兔子——”   纪云瞪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城墙边问:“你在下面干嘛呢?”   “等你们开城门。”白术老老实实道,“孟朝玉说了,过了后天你们再不开门,就让我抱着树桩子来撞门……”   “你他娘真成反贼啦?”纪云差点晕过去。   “没办法,皇后和反贼选一个,我选反贼啊。”白术特别坦诚,“都是因果造化。”   什么因果造化,现在纪云只想骂脏话,他盯着白术看了一会儿,突然道:“皇上前段时间偶然发现都尉府放着的那块编号二十八的象牙牌是假的,勃然大怒。”   “……”白术难得见扭捏。   “象牙牌是锦衣卫身份的唯一凭证,二十八,为师问你,真的牌子呢?”纪云面无表情问。   “我给换啦,皇帝缴我象牙牌那天我给的就是……”白术想了想,“民间工艺品?”   纪云:“……真的放哪去了?”   白术:“开城门我就告诉你。”   纪云唇角抽了抽,扔下一句“你就在下面站着吧孽徒”甩袖而去——白术愣了愣,似乎没想到纪云如此冷酷无情,半晌等到纪云走得影子都没了,她才反应过来:传说中师徒热泪相拥、抱头痛哭的场景并未出现。   她师父来了。   然后又走了。   白术一脸懵逼地回到帐子里,撩开帐子就看见孟朝玉坐在桌子后面吃烤兔肉,她三两步走过去抓起一只兔腿就啃,孟朝玉挑起眉“嗳嗳”了两声。白术瞪了他一眼:“我抓的兔子,凭啥不让吃?”   “他们说你自己霸占了一只跑城墙下去烤了。”   “我那是诱敌去了,就指望他们气疯了去找个锦衣卫兄弟来,然后我叙叙旧顺便开下城门——”   “然后呢?”   “我师父来了。”   “喔。”   “骂了我一顿,又走了。”   “……喔。”   “师徒恩断义绝了要。”   “…………喔。”   “没招了,王爷。”白术扔了兔腿,用袖子擦擦嘴,“强攻吧,城门开了我给师父跪着磕头认错去,再磨叽,我怕我相公也要跟我恩断义绝了。”   孟朝玉也扔了兔腿,想了想,点点头:“我看成,你要撞门的桩子本王早就给你准备好了——”   “……”   “这兔真瘦,都没油。”孟朝玉吧嗒了下嘴,“进了皇宫吃烤乳猪去?”   “……”   ……   三日后,夜晚,万家灯火之时。   天空又开始飘起鹅毛大雪,央城外响起“咚”的一声擂鼓声,惊动了城里正欲安睡的人们!   城墙外,火把亮起,一个,两个,三个……火把逐渐连成一片,照亮天空……孟朝玉背着手,身着一身铠甲,站立于千军万马之中,他看了眼不远处城墙上突然出现密密麻麻成排站的弓手,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人——   在他身边那人身材纤细矮小,最多十五六岁。此时她身上穿着不比孟朝玉厚重的铠甲,火光将她黑色的瞳眸印得犹如繁星明亮。   她点点头,伸手拉下面颊,遮去大半张脸——   “王爷,您还记得答应过我,三条命万万动弹不得。”   铠甲后沉闷的声音响起。   “你说。”   “君长知,纪云……”白术犹豫了下,“孟楼。”   孟朝玉深深地看了白术一眼,随即淡淡道:“允了。”   白术点点头,顺手接过身边骑手那比她还长、比她手臂还粗的北镇军大旗,轻而易举地高举起来挥舞了下——   旗帜挥舞之中,攻城号角响起!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被抽空了……   白术只能听见旗帜扑簌发出的声音,以及她狂烈的心跳。 189   站在城墙上的人, 只看见远远的一根巨大枯木从乌压压的反贼兵阵中被缓缓运出——看不见前面后面扛着木桩的人,仿佛那木桩自己长了脚会走似的。   城墙上的人惊呆了,傻乎乎地看着那树桩越来越近, 然后“咚”地一下狠狠撞在死死闭合的城门之上,城门发出惊天动地响, 就连他们脚下的城墙土地都因此震动了起来!   “攻城啦!工程啦!”   “日您娘的,那树桩子撞邪自己会走路撞城门啦?!”   “射箭!射箭!给我射!”   城门上一下子乱了起来,乱糟糟哭爹喊娘的——   而白术躲在木桩下,见燃烧着火焰的箭嗖嗖从城门射下,能感觉到长箭“咚咚咚”入木三分钉在树桩之上使得手掌震动, 与此同时身后立刻成了一片火海——然而北镇军阵型未乱,死伤甚微,有人倒下,后排立刻有人借上举起他的盾牌……   大军□□向前压近。   并靠着人海战术,一架架搭上了攻城梯——   “沃日!白术!你他娘倒是给老子动手!东张西望看风景呢!”   身后传来孟朝玉的怒骂, 这会儿他也是紧张到忘记装孙子了——白术抬起头没看见锦衣卫也没看见东西两厂的人,估计已经去御前护着孟楼去了……挺好的,免得叫君长知看到她这副模样,那还得了?而眼下只剩下一些乌合之众,哪里会是孟朝玉北方大军的敌手, 城门三两下被白术撞开!   城门后顶着门的人飞出去,挣扎着爬起来才看见树桩底下原来还有个人——就是她——举着这比她整个人还粗的树桩子哐哐把城门砸开了,这会儿她弯着腰扛着树,月光之下看不见她的长相, 看在守门城卫眼中,她却犹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一名士兵瞎挥舞着手中的剑往后退。   “——叫什么,干.你娘,小鸡仔胆子,老子是都尉府锦衣卫,举手投降,保你不死!”   举着树桩的人扔了树桩,拍拍手,在她身后是一群跃跃欲试、就等一声令下就要如鱼贯入的数十万北方大军——她站在最前面,颇有一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干.你娘!干.你娘!”那城卫站起来,慌慌张张道,“骗鬼啊你,你说你是锦衣卫你就是?锦衣卫的腰牌呢?绣春刀呢?飞鱼服又在哪?锦衣卫不保护皇上在这帮反军砸门!你当我傻?!”   “……”   白术没有象牙牌,没有绣春刀,没有飞鱼服。   白术觉得他说得好像有点道理,恰巧这时候在她不远处半张脸捂在铠甲后面的孟朝玉响亮笑了声表示对她过气身份的质疑与嘲笑……白术面子挂不住了,挥了挥手,身后嗖地飞出一只箭正中那守城士兵的脑门——   白术愣了愣。   与此同时,那些个早就等的不耐烦的士兵与马蹄,嗷嗷地一窝蜂冲入城内!   ……   这一夜,央城注定是个不眠夜。   家家门户紧闭,老弱妇孺在家里死死地捂着自家孩子的嘴,惊恐地看着窗户外的刀光血影;捂着孩子的耳朵,不让他们听时不时传来的惨叫之声……   街道上,房顶上,到处都是打斗的声音,有的鲜血飞溅在窗户上,他们只来得及看见屋外一个身影将长矛刺入另外一个身影的身体里,一切就像是诡异又无声的剪纸皮影戏!   从始至终,北镇军无一人破名宿而入,除非是有守城要员躲入民居,他们才派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起来,不敢擅自闯入捉人——北镇军里少不了自小央城出去的人,大家也是怕发生凶神恶煞踹开门发现里面有点眼熟,再定眼一看发现祠堂里供着自家祖先的牌位这种乌龙的事……   灯火通明的街道。   不少闻名内外的贪官污吏被孟朝玉那个老油子趁乱清除——按他的话来说就是现在偷鸡摸狗的干掉比以后他登机了还要费心思耍心眼把他们干掉简单得多……   忠臣的府邸之上却是一片宁静,也就偶尔有人碰巧路过,惊动里面的狗叫两声。   ——比如前任一品中书省平章政事君国民老头家中,乌压压一片,仿佛连喧嚣之音都识相地绕道走……   这样夜的寂静之中。   突然从天而降一抹灵巧的黑色身影,猫儿一样嗖嗖靠近了,从最近的屋顶一跃至君府后院墙上,弓着背,看了看四周,确定没周遭没动静,她又纵身一跃,落在院中洁白一片的雪地上!   噗。   嘎吱。   松软的雪花被踩出细微的沙沙声响,落在地上的人呲牙咧嘴,胆战心惊地用无声口型说了句“去你妹的踏雪无痕”——她连忙看了看周围:她记得君长知家里养了条爱扑人玩的大狼狗。   ……………………然而那大狼狗并没有任何动静。   可能是上年纪了耳背。   白术咧开嘴,嘿嘿笑着哈出一股子白气——   那日在北镇客栈与君长知时隔几年再见,人们便也只是知道那是白术与她妹子重逢的日子,她与牛银花遥遥相望,仿佛老死不相往来,后者目不转睛与她擦肩而过……   没有人注意到,其实当时她跟白术说话了。   【那东西,给你放井里了。】   “那东西”,自然是白术离开央城时,扔进君长知后院里的那堆东西——里面除了给牛银花的白术攒下的银子外,还有她的象牙牌——都尉府锦衣卫二十八字号,真正的象牙牌。   她的绣春刀没有了,很早以前师傅说过,刀在人在——但是刀没了,只要有象牙牌,她便还算是锦衣卫,没人能用假的二十八字号牌子取代她的位置。   没有人。   牌子是用油纸包好的,这么些年倒也不怕被泡坏了,白术越想越兴奋,踮起脚噔噔噔便跑到了君长知后院井边趴着看,正琢磨着这大冷天的井水不会给冻结实了吧她的象牙牌哟,突然听见身边“啪”地一声轻响,她微微一愣。   “在找这个?”   清冷的声音响起,略为沙哑。   转过头去,便看见身边雪地上,一块被拆开的油纸包着个泛黄还有血红丝的象牙牌子,上古字雕刻“二十八”字号……白术眨眨眼,抬起头。   随即便看见她家男人拥着个雍容华贵的白裘领子,身着绯红官袍,满脸面瘫在站在她身边——不知是不是在冬季所以显得更加苍白却极为俊美的脸上可见刻薄,他薄唇轻抿,居高临下地看着撅着屁股趴在井边的她。   “………………………………君大人。”   “……”   “外头鸡飞狗跳打仗呢,”白术爬起来,一个劲儿地用眼睛瞥他腰间挂着的鞭,生怕一言不合就抽她脸上了,“您不赶着去护驾,在这干嘛?”   “不干嘛,就想看看反贼有没有胆子来君某家后院捞东西。”   “………”   “没想到,”君长知微微眯起眼,“她还真有。” 190   眼睁睁地看着君长知把她的小心肝象牙牌子往衣袖里一揣, 白术眼角跳了跳,而君长知至始至终脸上都没有多少表情——呃讲真白术也是确实没怎么见过他有太多的表情,直到他拢着袖子, 往那站稳了微微一笑:“你过来。”   白术心里咯噔一下。   当时就觉得自己仿佛看见了幼儿园门口拿糖骗小孩的变态大叔,于是当时不止没有按照君长知说的那样“过来”, 反而活生生地往后退了一步——君长知见她这副见了鬼的模样,挑挑眉:“牌子不要了?”   要。   当然要。   但是你这幅模样,我是万万不敢问你要的……白术低下头,不敢吱声——却竖起了耳朵,听见不远处那人一步步走来, 厚重的靴踩到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白术看着那精美的靴子停在自己面前,头顶响起男人的声音:“本官回朝后,听了不少风言风语……原来是那北边的探子往回报了信儿,说是在北镇王的军队里出现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明明是个女娃呢,却像是山头里蹿出来的狼崽子,使得一手好箭术,身手敏捷骑射不在话下,不仅颇得忍心, 还整日和众将士同吃同住……”   君长知最后加重的那四个字听得白术心惊肉跳。   “这画风未免有点耳熟,于是皇上问本官,这次前往北方,可是见着了这狼崽子?可是眼熟?模样可是同本朝大婚之日落跑的那皇后……”君长知用指尖扫了白术肩上的落雪, 轻描淡写道,“一般无二?”   君长知也就是数数白术的生平,但是他这语气活生生有点像在拿着剪刀修剪出墙的红杏,白术只感觉脖间嗖嗖凉风飘过——待那人的声音到了耳边,她索性张开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大人,那野狼崽子自个儿有单独的狼窝,不跟其他臭哄哄的士兵住,贵朝探子耳朵不好使,传报有误啊大人!”   君长知只感觉那人被逼急了,气息一窒便不管不顾撞进他怀里——当即那深沉的眸便沉了沉,熟悉的气息在怀,带着淡淡别人的血腥,男人却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微微勾起唇角,竟是真的露出个淡淡笑容。   “那狼崽子成天在军队里目睹别的男性赤膊热血,可是日子过得美不胜收?”   “练兵时候都蒙着眼,不敢乱看的。”   “和孟朝玉如何?”   “清白,清白,英雄惜英雄……呃,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里说的敌人自然是孟楼。   “那日本官见着你们喝酒可是喝得欢快。”   “故意气你的,本狼都快在你跟前翻肚皮了,大人还不将本狼叼走,本狼很气也很急……大人跟舍妹亦是亲亲我我的模样,看得着实辣眼睛,想想一路人佳人在马车郎骑骏马护在马车外一路千山万水,本狼心中——”   白术还没说完,便听见头顶上男人轻笑一声,她下意识地闭上了嘴——紧接着下一秒整个人便被人打横抱了起来!   她轻轻低呼一声抱住了君长知的脖子,生怕他把自己扔进井里大义灭亲……然而接下来却是眼前一花,居然见男人抱着她大步往那后院里空无一人的厢房里走,她愣了愣,直到整个人被放到了床榻上,细碎的吻落在眼睛上、唇瓣上,男人的手开始扯她腰带……   她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摁住君长知的手,嗓音颤抖之中带着荒谬:“外头在攻城,我老大要干了你老大抢那把椅子,这种严肃的时刻君大人是不是也该严肃点……”   君长知手一顿。   “我听说方才是有个身怀怪力士兵怀抱巨型攻城木撞击城门……”   “……”   白术不敢吱声了。   压在君长知手背上的手挪开了些,趁着黑在床铺上飞快抹了一把,生怕方才掌心不小心扎了个什么木渣之类的被发现……而正当她疯狂暗自操作之时,听见君长知在她头顶淡淡道:“自你离去,锦衣卫落寞,皇城之中先设东厂,呃那时候你还在,后来你走了东厂做大,皇帝便又折腾出个西厂克制,一时间宦官当道,与都尉府三足鼎立,宫中别的没有,护驾阉奴倒是多得是足够你那北镇王喝一壶的……那场面,暂时轮不到你我。”   “你现在不在孟楼面前也不怕被治个护驾不利的罪……”   “皇帝都要换人了,谁治我?孟朝玉不是还要讨好我给他继续卖命么?”   “……”   “人才自然是走到哪都受欢迎,改朝换代亦然。”君长知笑着低下头亲了被自己压在床榻上那人的鼻尖一下,柔软的唇所触碰之处一片可爱的冰凉,“更何况早就听闻你在孟朝玉兵营之中颇得人心,骗了个一官半职,本官在此拦住了你,岂不是也有‘擒贼先擒王’的美名……”   不愧是大理寺当官的,里里外外怎么着都是人,死的也说成活的——白术被君长知那套理论说得一愣一愣的,一下子愣是没找到理由反驳他……   直到腰间一松,竟是腰带被扯开,白术脸一红回过神来:“你干嘛?”   屋外攻城吵杂声仿佛被隔绝在了另外一个世界,反倒是轻轻柔柔的雪落屋檐掷地有声,抬起眼,却见外面莹雪映照入屋内月光,男人的眼眸深沉似海,他垂着眼看着她,淡淡道:“干上次没干完的。”   ……   一个时辰后,白术恍惚听见了很远的地方吹起了北镇大军攻城的最后一道号角,从央城最外面的那道城门被她一举撞破至今,孟朝玉终于还是率着他的大军杀至城墙脚下,仿佛是一柄利剑,如今一剑封喉,锋芒已至孟楼咽喉。   彼时。   孟朝玉若知道他座下大将此刻正从大野狼变大狼狗,背上随便掩着松落一半的被,大片雪白细腻的皮肤露在月光之下,闭着眼趴在敌军参谋□□结实的胸膛之上,别说是举剑,就算是抬起小拇指的力气都有待商议,怕是要气绝生亡,气死前还要抓着她的脖子让她把吃他的军粮全部吐出来……   白术感觉到男人粗糙温暖的大手落在她的肩头。   轻轻拂过她肩头垂落下的发丝,大手却黏在了上面似的,一路下滑,最终又落入了被下,消失在不知道何处的地方……   引起趴在他胸膛上闭目养神之人一阵战栗。   “怕是辰时内城才破,到时候再去露脸谢幕也来得及,”君长知停了手,替怀中人拉了拉被子盖住她肩头滑落的被,“睡一会?”   孟朝玉真的会被她气死。   白术心里默念着罪过,却也是疲惫——除了刚才被弄得狠了,浑身酸痛之外,到底还有一些个原因是行军打仗,一切从简,这几天她喝得是雪水,吃的是凿冰开河钓来的鱼,睡得也是铺在雪上的榻……哪里敢想象如今这般松软棉被,外加身下还垫着个不怎么柔软但是好歹够暖的人肉垫子……   这人肉垫子还是她心心念念不知道多少年的东西。   美色当前,莫怪她昏庸,“女人成不了大事”这种屁话可不是她说的,这些人天天挂在嘴边就休怪自己有朝一日一语成谶。   白术小小地打了个呵欠,这会儿像是心终于被结结实实揣回了心窝里,整个人踏实得很……当男人的大手在她腰间细细摩挲,她趴在男人的胸膛上心满意足地蹭了蹭,眼睁睁就要睡去,又睁开眼道:“对了,君长知,我象牙牌呢?”   在她腰间滑动的大手一顿。   君长知沉默了下,淡淡道:“白术,你别找事。”   白术:“……”   听出男人话语之中威胁之意,虽不知他想哪去了但是白术隐约也感觉到如此温存之时自己还心心念念着别的东西好像是有点不太好……她喔了一声脑袋砸回君长知的胸口之上。   真睡了。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感觉到有人动作着将个冰凉坚硬的牌挂到了她的脖子上,她哼唧了两声翻身,又被小心翼翼一把捞进个温暖的怀抱,她坠入了梦境,梦中,有她的心上人在她耳边用她熟悉的淡然嗓音道——   “待他日央城安定,本官便向你都尉府那一群戏精师父师兄提亲去,到时候八抬大轿,白马引道,迎娶你过门……”   ……   “你这狼崽子,终归是要被本官叼回府上的。”   ……   “到时候,倒容不得你说不愿。” 191   辰时之前, 卯时将过。   天刚蒙蒙亮,窗外便又飘起了才没停多久的鹅毛大雪,雪子打在窗棱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白术在暖烘烘的床上醒来,发现原本靠着的那温暖的躯体已经不再。   微微一惊, 睁开朦胧的双眼,却是下一秒发现她要找的人正披着件厚袄便靠在窗边榻子上看书——外头兵荒马乱,他却安然稳固如泰山,坐在那里,挑灯看书。   白术:“……”   她喜欢上的是个怎样的奇葩。   “这么看着我作甚?”目光从未一刻从兵书上拿起来的男人淡淡道, “担心我撇下你,跑去和当今圣上邀功了?”   “瞎说什么呢,当今圣上现在是谁都不知道,万一是孟朝玉你指望拿成功把他旗下大将放倒在榻这点邀功?”将耳边垂落的发别至耳后,白术笑着仿佛若无其事从床上爬起, 伸手撩过小衣穿上,深色自然,斜瞥烛火旁男人一眼,“谁担心你。”   男人从手中书籍上方看来。   白术低下头——   只有她才知道,方才那一刻心悬起有多高, 此时落入胸膛之中便有多踏实:她与君长知,两情相悦不假,这骗不了人。然而,风风雨雨之中, 他们却甚少有机会像是寻常爱侣一般手牵手花前月下,互述衷肠……   他们可能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习惯“携手共进”这个词。   白术穿好衣服,在君长知懒洋洋的注视中跳下床,踩着他的大靴子踢踢踏踏去洗漱,然后又踢踢踏踏地走回来,坐到男人所在的榻子上——后者坐了起来,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身子亲吻她的面颊后起身,去将她那小巧的重军靴拿来,单膝跪在榻边……   她一只踩在他的膝盖上,另外一只脚被他握在手里。   男人的大手苍劲有力,却因为放在握着书有些冰冷,在她被那略微冰凉的触感冻得“嘶”了声想要将脚往后缩时,他大手稍稍用力捏了捏她的脚背:“别动。”   白术不动了。垂下眼看着男人认认真真地给她穿上鞋。   “君长知。”   “嗯?”   “我挺喜欢踩在你膝盖上的感觉,你以后都这么给我穿鞋吧?”   “嗯。”   “天天。”   “嗯。”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楚。”   “我说,好。”   窗外,落雪无声。   ……   辰时,天终于亮了。   只是又是一个阴天,云层厚重地压在天空,大雪飘落,屋外又变成了白雪皑皑的一大片,让整个刚历过硝烟的央城倍显安静寂寥。   街道上,商铺和老百姓家中依然门窗紧闭,只有偶尔打扫战场的北镇军三三俩俩走过,身上的铠甲因为他们的挪动发出沉重声响,这仿佛成为了街道上唯一的声音——   直至街道末尾,君府大门“吱呀”一声开启。   马蹄声响起,一匹神貌俊朗、体态健壮的骏马迈过门槛缓缓走出,马背上的男子容貌俊美,身着一身玄色冬装,身上披着雍容黑色披风,他神色淡漠,与偶然路过门前街道一队北镇军正面打上交道,亦无过多反应……   反倒是那些北镇军在看清楚男人身后府邸牌匾时,面色大变,如临大敌——   当他们纷纷抽出手中武器,正待兵戎相见,却在此时,见男人胸前怀中披风里钻出来张干净、红扑扑的脸,她倚靠在男人怀中,手中捧着个暖炉,一头青丝高高竖起,眉目之间自带神采,张嘴便吆喝:“干什么干什么,冲着谁拔刀?”   北镇军众:“……”   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狗眼。   死一般的尴尬沉默后,北镇军一行中,其中一个胖子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脸“卧槽”支支吾吾:“老老老老老大?!你你你你你投敌叛国啦?”   那语气不像是生气质问,反而像是在好奇“叛了咋不带上我”。   然而他话语一落就遭到了他家老大的大白眼,只见坐在马背上的姑娘伸手一捏,不规不距便将男人尖细从披风那狐裘领里抬起,让众人看清吃他的脸:“什么投敌叛国,看清楚这是谁——官居三品,前朝重臣大理寺卿君长知,文武双全,玉树临风,那个,啊——你们这些瓜皮是没见过君大人的鞭子怎么的,这要是昨晚不是本姑奶奶把他摁住了,他一个人能怼你们一百个头发都不掉一根!”   白术吹自家男人吹得挺开心——   并不在乎自家那些个小弟各个面如菜色:老大,再怎么着您也不能长他人志气啊?   而此时,坐在马背上,君长知听着白术这番话倒也受用,伸手拽了下披风将她的脑袋又摁回自己怀里,嗓音依然低沉微微沙哑:“见笑。”   胖子他们干瞪着眼,一个屁都放不出来。   君长知冲他们客气地点点头,一扬马鞭,二人共骑一马便往皇城走——白术猫在君长知的斗篷里,越靠近皇宫,鼻尖里嗅到的血腥气便越重,冰天雪地的气息仿佛都要被那独特的铁锈味掩盖住了……   路上滑,马走得慢,白术一颠颠的浑浑噩噩,走过长长的央城街道,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起几年前,自己那样狼狈地被君长知从献祭河神的笼子里拖出来带到央城,那个时候看着热闹繁华的街道,她满心的欢喜与期待——   对成为锦衣卫的向往,对这座城的向往,以及……曾经真心想要守护这座城,还有城里那位君主的心意。   那时候,她大概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如今这般。   白术游神之间,直到她感觉到君长知停了下来,她刚想探出脑袋看看,又被一把摁住了头:“到正阳门了。”   【过了正阳门,从天上若是掉下来一块石头,大约能砸死七八个八品以下官员……】   当年纪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白术哆嗦了下,没吭声,反而是君长知淡淡道:“别看了,内城破了,满地血,女孩子家的闭上眼的好。”   白术:“……”   其实来之前做好了一万个心理准备,甚至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但是。   但是。   斗篷之下她抓紧了男人的衣襟闷闷道:“君长知,看见锦衣卫尸体了吗?”   君长知停顿了下,淡淡道:“没有。”   白术“喔”了声,似放下心来,片刻之后又道:“那你要是看见了别告诉我。”   想了想又道:“算了,还是告诉我吧,同僚一场,我哪能任由他们躺在路边……”   白术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君长知拍了拍她那瘦的能摸到骨头的背:“真没有,别想太多……你们锦衣卫的人天天脑袋别在腰带上,个顶个的人精,怕是这会儿东奔西窜不知道躲哪去了,真蠢到这么容易死,以前早死光了,还等的到现在。”   白术听了一半就开始笑,她伸出微微冰凉的双手搂住男人的腰,脸埋进他怀里:“好久没听你说那么长的句子了,话不中听,安慰人却是极好用的。”   君长知“嗯”了一声:“以后常常说与你听。”   两人窃窃私语之间,便已入皇城——   官道之上,再也不分三六九等,阉人与否,逃窜的宫女太监们各个行色匆匆,带着包袱……有的趁乱便逃了;破坏过北镇王的官本着祸不及家人自己上路了……   还有些便安静地关紧了门窗,静静等待新主上位,对于他们来说,伺候谁不是伺候?   马蹄踩在雪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君长知架着马,晃晃悠悠地走过了那些曾经不能够骑马走过的路,转眼来到那做金銮大殿之前——   此时他怀中人似有所感,从他怀中探出脑袋,一眼便看见了熟悉的建筑,阔别几年,它依然还是她离开时候那样——只是曾经站在大殿前,森严警备的那些御林军不见了,白玉石梯,金碧辉煌的梁柱之上,到处是倒下的士兵,还有已经凝固正黑色的血……   新下的大雪几乎已经将他们掩盖起来。   白术吭哧吭哧地滑下马背,动作略微笨拙似的落在雪地上,抬起头。   呵出一股白色雾气。   不远处的房梁之下,大殿的门虚掩着,她曾经在那里站守过;   走廊尽头,有一口大鼓,她曾经狠狠敲击过,并扯长了嗓音,提醒兄弟们换岗了;   那沾满鲜血的梁柱,她曾经靠在上面躲避严寒的刺骨寒风;   曾经有人穿着飞鱼服,佩戴着绣春刀,笑眯眯地对她说:二十八,站班呐?里头那位今儿个又叫言官给气着啦,说话办事小心点。   “君长知,你猜孟楼还活着吗?”   白术放轻了声音问。   良久,不等君长知回答,她又自问自答似的说——   “他应该还活,孟朝玉说了留他一条命,只是他这个皇帝怕是没得当了,”白术说着,转过头看着身后也跟着下马的男人,“孟楼不会丢了皇位便不想活了吧?”   “他若是那样决绝刚烈之人,今日孟朝玉怕还死心塌地为大商驻守边疆。”君长知上前两步,拉住白术的手,“走,进去看看。”   往前走了一步,发现身后的人脚下生根似的定在原地不肯动。   男人安抚一般笑了笑:“怕甚,莫说区区改朝换代一事,天塌下来,千军万马,狂风暴雨……”   有我在。 192   白术来到大殿之下, 站在百阶汉白玉石阶最末端从下往上看时,呼出一股仿佛裹着寒霜的气……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看着风将那大殿之门吹得“吱呀”作响, 君长知牵着马在她身后跟着,却并未下马。   没一会儿, 白术突然听见“哐”地一声巨响,像是房梁坍塌之声,君长知的座驾打了个响鼻,那声音很快就被吞咽在风的呜咽声中——   不知道是哪来的宫人尖着嗓子闹了一声“走水了”,白术微微瞪大眼急忙往台阶上跑了两小步, 漆黑的眼底映着窜天而起的熊熊烈焰,烈焰像是贪婪的魔鬼,迅速吞噬那金碧辉煌的庙堂殿宇……   白术浑身紧绷地站在大殿跟前,先是看见烈焰之中,浑身浴血的孟朝玉夸着大步走出, 过了一会儿,从里面跟着走出来的是身上的飞鱼服都被血染红又变深褐色血迹斑斑的锦衣卫指挥使纪云。   白术抓紧了身上斗篷的边缘……   要说的话哽咽在喉咙里却不能发声。   纪云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仿佛跨越了沉默与千言万语之境;孟朝玉大大咧咧往那摆在屋檐下的鼓旁一站,摸了一把,指着它对纪云说:“就它吧。”   纪云像是白术记忆中无数次曾经做过的那样。沉默地把鼓棒从鼓架上拿下, 抡上一个小小弧度,“咚”地一声敲响——   鼓声悠长。   紧跟着,是皇家园林之中,寺庙内传来的撞钟之声, 悠长浑厚的钟声鸣洞,仿佛要撕碎清晨宁静的苍穹,传遍了央城每一个角落……   一切仿佛是商量好的。   纪云低下头,扶了扶腰间的绣春刀,立于大殿之前,整理飞鱼服衣襟,下巴微微扬起,声音浑厚悠长——   “天德帝,驾崩。传位,北镇王。”   这一年的冬季,白术亲眼见到了一个朝代的落寞,以及另外一个朝代的兴起,是她亲手将那扇她曾经向往的皇城大门撞开,率领千军万马,抵入那个曾经她宣誓要守护土地……   她甚至来不及见到那个曾经逼迫她远走北方的人最后一眼,有的人说他真的已经死了,只是孟朝玉说他还活着……白术懵里懵懂的,若是真有人问她那一日她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她只能耸耸肩说,改朝换代,不若寻常儿戏,没你们想的那么难。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这是天德末年的最后一场雪,再之后,便是过年了。   被大火焚烧的大殿重新兴建修葺,新主入殿,新皇登基,朝野从从前的“重文轻武”因新帝出生武王发声天平倾斜,东西两厂都尉府均予以保留,行程前所未有三足鼎立之势……   第二天春,天道帝改年号天道元年,大赦天下,减免繁杂赋税,天下同欢。新帝登基当日,天降瑞雪,百姓曰:瑞雪兆丰年。   ……   天道元年,春。   这一日,天刚亮,张灯结彩的都尉府门前便热闹了起来,   来往宫人络绎不绝之间,都尉府指挥使纪云大人背着手站在门前,仰头看着上书“都尉府”牌匾之上挂着的大红花,越看越觉得碍眼至极……又转过头,看看身后放着的大红花轿,一想到这花轿一会儿就得往大理寺抬去,整个人的破坏欲更是蠢蠢欲动。   “纪哥儿,别惦记了。”二十一从门里探了个头,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偷来的瓜子,呸呸吐了嘴皮上的瓜子壳儿,“圣上钦点的鸳鸯谱,您老这是舍得要嫁,不舍的也要嫁,这婚要是抢了,怕是要掉脑袋的。”   纪云立于门前,稳如泰山,面沉如水。   “别说纪哥儿,我也觉得把小狼往大理寺嫁这不怎么对路。”   “君长知那王八蛋,扮猪吃老虎,老子当初要是知道他下面没毛病,打死也不让他和咱们二十八多对视一眼!”   “嗨呀,你不让就不让啊……”   “那年中秋,他们就在你眼皮子底下眉来眼去你也没看出啥,还他妈闹要玩什么游戏,愣生生让他们亲了一下!”   “………………还有这事?”   “嗳,小二十六,你来得晚你不知道,那年中秋,我们二十八还是女扮男装,瞒天过海,打入锦衣卫内部——”   蹲在屋顶上嗑瓜子的锦衣卫们唠唠叨叨八卦开来了……今儿是个好日子呢,八卦大点声,没关系,毕竟在高位那个也是个粗人,上个朝吼一嗓子,宣德门外都能听见说了啥。   如今都尉府上下,新的旧的,来来去去二十四人,将整个都尉府某角落偏方有意无意团团围住……闲不住的扒开瓦片往里头偷看一眼,津津有味看着他们的同僚身着大红嫁衣,撅着屁股趴在铜镜前绞脸……   一边抱怨:“啥破镜子,眼珠子在哪都看不见,怎么看得清脸上还有没有毛?!不绞了不绞了!!”   众人:“……”   纪云抬脚走到门前,抬脚一脚踹开木门:“我来我来,长兄如父,都让开。”   铜镜前的人看着他那双大老粗手,变了脸色:“你别来,你别来……”   一阵鸡飞狗跳。   终于还是磨蹭到了所谓良辰吉时——   门外,皇家御用喜娘吆喝声,伴随着哒哒马蹄声越来越近。   纪云站在白术身后,沉默了下,最终伸出手拍拍她的脑袋,拍得钗头乱颤……铜镜之中,白术这次却看清楚了身后那人红了眼圈,却未等她回头,便抓过盖头,落在她的脸上。   纪云牵起她的手,嗓音低沉:“好徒儿,师父送你出门。”   白术稳稳将自己的手心放在他的手中。   跨出房前门槛,微风吹拂而来,眼前的盖头如波浪撒开,阳光明媚。   都尉府外,高头大马,那人就端坐在那匹俊马之上,绯红官服,崭新的袜靴……君长知乘骑于高大骏马之上,背着光,居高临下地远远看着她;   白术隆着袖子,被纪云稳稳扶着,站在马下,稍稍抬起因为头上的饰品压的沉甸甸的脑袋——   突然想起很早很早以前……   他也是如此这般坐在马背上,记忆中那绯红的官服和栩栩如生的威严大蟒,官服边缘几乎和阳光融成了一体。   白术记得那一天,他将她从偏远的饥荒之地带到央城……那时候,他肯定不知道这随便一带的小鬼,若干年后成了他明媒正娶,又要往家里去的媳妇儿。   那时盛夏蝉鸣,烈焰高阳。   此时春风拂面,满城桃花尽开。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了…………这……不知写了多少年的巨坑!   啥也不说了,给各位大佬磕头了……………………哐哐哐,声声见血,掷地有声!(泣)   没打死我,真的太感谢了!!!!!! 本书由(慕寒雪影)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