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再回首恍然如梦 整理 ================== (快穿)不恋爱就末日 作者:南柯十三殿 文案: 黎鸿拒绝了一位魔神的求爱,于是世界毁灭了。 为了拯救世界,她不得不去别的世界,把这位伤心到切片的玻璃心魔神给哄回来。 而让他回来的唯一办法,就是令他分裂的每一片灵魂,都“得偿所愿”。 黎鸿:妈得智障。 【阅读提示】 1、快穿,男主切片了,所以男主是一个人。 2、男主神经病。 3、全文狗血,狗血,狗血。没有逻辑,逻辑被作者吃了 4、祝君阅读愉快~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主角:黎鸿 ┃ 配角:很多 ┃ 其它:快穿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黎鸿拒绝了魔神的告白后世界毁灭了,为了拯救世界她不得不去各个世界把伤心到切片的魔神哄回来,然而这位魔神的喜好好像一次比一次清奇了?!本文开篇设定独特,快穿开始后的每个世界的男女主设定都妙趣横生,叫人眼前一亮,风味不一的同时情节曲折,故事高潮迭起,充满张力,令人不禁期待起女主与切片魔神的对手戏将如何发展,女主又能否成功哄回魔神拯救世界……和自己的游戏排名。 ================== 第1章 世界末日 “罪人!世界因你而毁灭!你可知罪!” “我知个屁的罪!我就睡了一觉我知道什么?什么时候睡觉也能毁灭世界了!” “你昨天行为伤透了别人的心!他甚至难过到分割了自己的灵魂,自我放逐!” “拒绝个神经病又怎么了?拒绝和神经病谈恋爱还能世界末日了?” “可你拒绝的是一位魔神的爱!” “……滚。” · 三十三天天外天,九霄云外有神仙。 九霄云外到底有什么神仙,黎鸿不知道,但九溪镇外的合虚谷内,还真的有修仙者。 不止是合虚谷,这片大陆上大大小小林立约有上百的修仙门派,俗世中人莫不以能投入山门为傲。虽然修仙路窄,绝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不过只能略窥门道,但只得这点门道,也足以使人延年益寿,从而趋之若鹜。可以说,在这片大陆上,一位出自修道名门的修士,地位或许要比小国的皇帝还要高。 然而这种现象如果要让黎鸿来评价,那就是有病。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何必为了逆天改命而去走一条艰难困苦,甚至看不清前路的独木桥。有天赋者便也罢了,那些没什么天赋,却还是拼命想要进入山门,为此不喜舍弃家中妻小,甚至舍弃原本优渥无忧的俗世生活的那些“求道者”,不是有病又是什么。 “只要进入山门进行修炼,即使没修成大器好歹也能多活个几年,谁不想多活个几年?话说回来,没这些冤大头出钱,这些修仙门派靠什么养活自己,你又靠谁来给你端茶送水?” 黎鸿听见天审在自己耳畔嘀咕,面无表情的反驳:“谢谢,我现在是棵树,靠太阳和雨水的。合虚谷倒了我也能活着。” 天审被她一句话噎住,愤愤哼了一声,不再出声。 黎鸿也没什么赢了的高兴情绪,不咸不淡地抬头看了自己遮天蔽日的枝叶,躺在其中一根粗壮的枝丫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没错,是自己遮天蔽日的枝叶。 黎鸿原本只是个普通的初入社会的学生,过着早五晚九的加班人生。原本她的故事最多也就只能归进“现代都市”,但偏偏她发了张好人卡,而就因为她发的这章好人卡,世界毁灭了。 第二天睡醒后,发现世界一片焦土的滋味实在不好。被一个自称“守护者”的小鬼劈头盖脸一顿训也不是什么好回忆。总之,黎鸿知道了自己前天晚上拒绝的那名公园流浪汉是个魔神,因为被她拒绝而伤心欲绝,将自己的元神切成几片抛进幻境,好躲避残酷的世界。他逃去舔舐心伤了,世界却被抛下了。魔神缺位,阴阳颠倒,世界陷入混乱,不过一夜之间,就已如末日。天审就是这时候出现在黎鸿面前,三千世界,他正式负责看护黎鸿所在世界的守护者,万万没想到只是打了盹的功夫,就被黎鸿搞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为了弥补过错,他逼着黎鸿前往幻境,好哄回逃避现实魔神,挽救过错,拯救世界。 “只要一切归位,我就满足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都行,哪怕当世界第一富豪我都能帮你!” 黎鸿对天审许下的报酬并不感兴趣,但她忍不了一片焦土的世界。世界混乱意味着什么?断电断水断网连游戏都没得打! 讲点道理,没有游戏打的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即使心里再rs这个不负责任玻璃心,还敢学伏地魔切片自己的所谓“魔神”,黎鸿也不得不与天审合作。 “只要让他谈个恋爱就行啦,我请同僚查过了,他是因为被你拒绝太伤心才崩裂的,只要让他得偿所愿,便自然而然会回到本体,离开幻境!” “等于我得去给他找个女朋友,再让他高高兴兴过完这辈子?我是他妈妈吗?” “……不然你和他谈恋爱也行啊!他不就是因为你才这样的吗!总之这是你惹出的麻烦,你得解决!” “哦,那我还是当他妈妈吧。” 迫于无奈要当这位切片神妈妈的黎鸿随天审进入了幻境,天审为了让她能更好的去哄这位玻璃心祖宗,答应给她找个最方便的身份——于是黎鸿就成了棵树。 合虚谷的灵脉来源,镇派之宝,因和开山祖师爷称兄道弟而被全门派恭敬的称呼一声“祖师爷”的神树。 性别雌性,幻化出的人相是个七八岁的萝莉。不穿袜子不梳头的那种。 天审在她耳边嘀嘀咕咕扰的她不甚厌烦,偏偏这家伙为了避免麻烦,以灵体出现在她的周围,让她就算想堵住他的嘴都没有办法。 天审道:“黎鸿,你怎么就躺下了!我们得去帮大神啊,他不回去,我们的世界怎么办?” 黎鸿原本想说不着急,但天审下一句就是“你守望还差一局3500”,黎鸿的眼神顿时犀利了起来,询问道:“他在哪儿?” 天审道:“按理说应该就在合虚谷内,要不你去谷里找找?” 黎鸿道:“嗯,几百年不离开禁地的祖师奶奶突然到谷里遛弯了,你自己不觉得奇怪?” 天审道:“……那你想怎么办?” 黎鸿正想说制造点异像,让谷内派人来排查,来了人后再旁击侧敲地问,异像便来了。 她的树冠突然蜷了起来一阵骚动——这明显是感觉到有人入侵禁地后的本能反应。 她趴在树干上,看着老树提起一根约有三人合抱粗的枝干高高扬起,就要往相较于树来说着实渺小到像朵花的少年。 这少年一身狼狈,显然是慌不择路下无意闯进了这里,看着黎鸿高举的枝桠一脸绝望。 就在这时,天审大喊:“就是他!” 黎鸿愣了会儿,第一次用自己的意识连上了大树,原本便要狠厉劈下的枝桠忽得顿住,在少年绝望的神色中缓缓的停在了他的头顶。 少年被树叶间抖落的光斑惊开双眼,看见的便是个穿着素色布裙,一头黑发披散在身后,光着脚丫坐在枝桠上的女童。 透过树叶的阳光细细碎碎的自后方打在女童的背上,映得她面孔上的细细绒毛都成了金色。她那双圆润而大的绿色眼睛扫了少年一圈,粉色的嘴唇勾了勾,少年才猛然惊醒。 ——这不是人类能拥有的眼睛! 黎鸿看着这少年眼中透出警惕,刚想说句“别怕”,便又被一阵骚动打扰。 她现在是这棵树,自然树能感受到的地方,她都能“看见”。 黎鸿抬起头,向着禁地边看去,那里有两三名穿着合虚谷制服的弟子,此刻正鬼鬼祟祟的往里看。黎鸿看了一眼,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顿时低下头,问道:“你是被他们追进来的?” 少年不知想了什么,咬了咬牙,开口道:“小妹妹,你走远些,他们不是好人。” 黎鸿听了有些懵然,天审听见这话,不住呜呜呜的颤抖道“不愧是大神,一如既往的善良好心”,黎鸿懒得提醒对方“这位好心的大神丢弃责任搞得世界末日”,只是问:“你怕他们吗?” 少年咬牙:“不。我不怕。” 黎鸿觉得也对,不管这个世界看起来暂时有多落魄,好歹也是离开就能世界末日的神仙的一部分,总归是主角,早晚要发迹的。就算不发迹,自己也得让他发迹。 于是黎鸿道:“好,那你和我一起去看看他们。” 说罢,她也不管少年在想什么,跳下了枝桠后便往禁地边走去,走了两步,她转头问:“怎么了?” 少年道:“你别去!他们真的不是好人!你,你不是人类,去了会被他们抓住!” 说到了这里,黎鸿才有些惊讶。她重新打量了少年一番,忍不住问“他真是你要找的人?”,天审气呼呼道:“样貌可以改,但元神是不可能认错的!这就是大神的一部分!” 黎鸿一时间有些感慨,这部分看起来是个好人,为什么成了正主就那么玻璃心那么不负责任呢? 想归想,她面上还是说:“没关系,树会保护我。” 少年听得将信将疑,黎鸿却懒得再说什么,抬步就往前走。少年见阻止不了她,只能跟着她走。说也奇怪,跟在这女童的身后,原本对他围追堵截的藤蔓树桠不仅不再为难他们,更是主动为他们劈开了道路。这让少年逃跑时都快用了一炷香的路程,在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禁地边缘。 合虚谷的弟子们先是见到安然无恙的少年,一口气还没松完,便见到了绿眼睛的黎鸿。为首的弟子原本复杂的情绪瞬间就替换成了简单粗暴地幸灾乐祸:“辰霖!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和妖物混在一起!我要拿下你和这妖物禀报掌门!” 名为辰霖的少年正想辩解什么,却见黎鸿抬了眼扫了为首弟子一眼,一条藤蔓忽得腾起,对着他的脸就是一抽!其力道之大,直将这名弟子抽到在地,吐出几颗碎牙来! 其余弟子见到这一变故,顿时慌成一团,指着黎鸿尖叫道:“妖、妖怪!!” 第2章 缺月01 这些个弟子话音刚落,便又被藤蔓齐齐抽倒! 原本衣着整齐的弟子们此刻都滚倒在地,捂着自己面颊疼得说不出话,原本狼狈不堪的少年,却好端端站着,莫不是显得有一二讽刺。 黎鸿看着他们,用自己光裸的脚丫直接踹上了为首弟子的胸口,明明是七岁女童的模样,在这一刻偏偏看起来却比合虚谷的掌门还要吓人。弟子一个瑟缩,差点被对方的脚直接踩在了肩上。黎鸿有些嫌弃的将脚尖往左移了移,踢了踢对方的下颚,没好气道:“妖怪?你的师父就是教你这么说话的?” 对方一阵呜咽,含糊想说什么,又到底畏惧着禁地里到处都是藤蔓,不敢多言。为首弟子将手背在伸手,悄悄捏碎了什么,黎鸿瞧见了却没有多管。 正如前面说的那样,天审给她找了个最能够帮辰霖得偿所愿的身份——在合虚谷内,黎鸿这棵树,就是天王老子。 那弟子捏碎的大概是什么传讯符,黎鸿觉得这时机刚好,便仰头看了看天。原本安静的巨树忽然间便激烈抖动起来,它的树冠被无限张开,一时间竟然扩张的几乎遮蔽了大半合虚谷! 所有的一切都被笼在黑暗之中,合虚谷内哗然一惊! 天审问:“你在做什么?” 黎鸿懒懒道:“帮大神得偿所愿啊。” 禁地快有百年未曾这么热闹,为首弟子的面前金光一闪。看见自己熟悉的背影,他双眼一亮,一句“师父”刚脱口而出,便被紧接而来的其余身影给吓住。 合虚谷的掌门少窥剑道,如今已是活了三百年的大能。见他突然出现,那几名少年皆面面相觑,惶惶然不知发生何事,竟让掌门前来。 莫非这妖精,厉害的紧吗? 最惊讶的莫过于直面掌门的辰霖。他亲眼见到了这位合虚谷内的长者眼中的敬重之情。 合虚谷的掌门郑重无比的向这名矮小的女童弯下了腰,低眉垂目,低声道歉:“徒孙玄重教徒不严,扰了祖师奶奶清修,还望您原谅则个。” 辰霖惊讶的后退了一步。 然而站在他身前的女童却像是半天也没觉得此刻的场景有多惊世骇俗,依然用着软软的童音慢慢道:“我不是妖怪。”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不喜欢别人这么说我。” 玄重即刻道:“是徒孙的弟子失言,还望祖师奶奶不要动气。” 黎鸿扮演着的神树便接着道:“我没有生气,毕竟被老树教训的不是我。”说着她看了辰霖一眼,“你也不要罚他,是我见不得他被人欺负,才让老树动手。” 玄重道:“祖师奶奶既然说了,徒孙自当遵从,你——”他看向辰霖,一时语塞。 辰霖即刻行礼道:“弟子是前年刚入门的辰霖。” 玄重慈祥问道:“现在何处?” 辰霖憋红了脸,一时不知如何答。他因是孤儿,没钱更没人脉,入门两年了,竟然还在外门作着洒扫弟子。若不是妙重长老的弟子丹绫见他可怜,私下教导他练气之法,恐怕他到现在连门都没入。但这样的话当面说来,未免会让掌门尴尬,一时间,他也只能憋红脸,无法作答。 玄重身边的长老见状气急,待要质问他,黎鸿却道:“不管是在哪里,我既睡醒了,一个人总是有些无聊的。不如将他给我,算入我门下。” “我记得当年衡越创立合虚谷,曾应过我,我也可立一门,我可有记错?” 玄重立刻道:“若是祖师奶奶想要收徒,自然是他的福气。” 在辰霖的眼里,女童得了这个消息后,便慢慢的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会弯成月牙,真是可爱极了。 于是辰霖听见她奶声奶气道:“那好,既然他是我的徒弟了,日后就是你的师祖。玄重,你可要好好尊敬他。” 禁地内一时噤声。 黎鸿看见玄重的脸色涨红,不由沉下脸色,她身后的大树更是骚动起来。黎鸿冷声道:“怎么,衡越死了,我的话就什么也不是了吗?” 玄重感到灵脉隐隐开始暴动,即刻低头道:“当然不,徒孙只是在想,辰——即为师祖,便不该住在弟子屋,该搬去长老的院中才是。” 黎鸿闻言脸色顿时好了很多,那遮天蔽日的大树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情,顿时也收敛许多,阳光开始陆陆续续的落下。 黎鸿道:“衡越的屋子还空着吗?如果空着,就让他搬去吧。” “这、这祖师爷的院子怎能——” 黎鸿看过去,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了?” 玄重立刻道:“祖师奶奶想得周到,我这便派人收拾。” 黎鸿道:“好,等你收拾好了,再派人来我这儿接他,我会让老树安静些的。” 玄重称是,又问了黎鸿几句,这才带着那几个受了伤的弟子离开了。 离开后,玄重的师弟望着禁地的方向不甘道:“那棵树睡了几百年呢,怎么就醒了!醒便也罢了,居然让个外门弟子去住祖师爷的院子,这个祖师奶奶算什么东西,不过就是个长不大的毛丫头!” 玄重待他师弟说完了,才不咸不淡的训斥了一句:“慎言!”过了会儿他道:“不过是间屋子,祖师爷惯来尊重祖师奶奶,更留下了规矩。只是间屋子,随她高兴。” 玄昀长老便急道:“师兄,难道你还要喊那个小鬼一声师祖?” 玄重不轻不重瞪了玄昀一眼,慢慢道:“只是个称呼,何必放在心上。” “师兄!” 玄重道:“你我都知道那棵树意味着什么,在灵脉未出之前,我合虚谷不能失去这棵树!” 话说到这份上,玄昀只能闭嘴。他仍旧有些不甘。他苦修几百年,才有了今时今日,现如今要因一女童的话而叫一个外门弟子师祖?加上自己的弟子还因他而被神树打伤,这口气无论如何是咽不下去。 玄昀冷哼了一声,禁地内有那棵树,他插不了手,但合虚谷内,好歹不是到处都有那棵树。 黎鸿见人都走了,才慢慢收起脸上的表情,慢吞吞的转过身往回走。先前脸上属于女童的天真全然不见,留下的只有冷漠和不耐。 她仰头看了还愣愣站在原地的辰霖一眼,开口道:“你是在这里等他们来接你,还是先和我走?” 辰霖似乎还没从变故中缓过神来,站在原地。 黎鸿也不着急,得不到回答,她便自己往回走。反正有了自己的叮嘱,禁地内的植物都不会再攻击辰霖。 天审急道:“黎鸿,你怎么把大神丢下了,他要不高兴怎么办!” 黎鸿冷嘲:“我刚让他当了掌门的师祖,还抢了祖师爷的屋子,他有哪里不高兴啊?” 天审道:“可他看起来不像高兴的样子。” 黎鸿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去。辰霖还站在原地,她看了半天,不得不承认天审是对的,他的脸上没什么高兴的情绪。黎鸿不由得想,难不成因为本体是大神,所以对这些凡物根本不在意?他想要的其实是得道成仙?那完了,这个她不会啊? 她正苦恼,辰霖终于缓过了神。 他看着黎鸿,神色复杂:“小妹妹……不,祖师奶奶,我……” 黎鸿抬起头看他。那双圆润的绿色眼睛里满满都是衣裳简薄的少年。辰霖微怔,便听见这个女孩子老声老气道:“什么祖师奶奶。” 她顿了顿,伸手向辰霖招了招。待辰霖低下头,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故作老成道:“要叫师父。” 辰霖是真正愣住了,他自小孤苦无依,被人拳脚相加的经历倒是不少,这样被人像似长辈一般轻抚的经历却是绝无仅有。看着眼前这个不过他腰际的小女孩,辰霖的眼神一时复杂极了,他想了很多,考虑了很多,但终究都不敌对方掌心传来了温度。 于是他缓缓跪了下来,与黎鸿视线平齐,微微勾起了嘴角,笑道:“好,师父。” 辰霖自进入禁地后就一直紧绷着,黎鸿也不曾仔细看过的他的脸。 此刻他放下所有,轻松一笑,越发显得君子如玉,潇洒如风。黎鸿瞳孔微微放大,盯着他的嘴角片刻,移开了视线,心想,果然是公园遇见的神(经病)的一部分,这两个人笑起来确实像。 然而面上,她却只是收回了手,目视前方,气定神闲,对天审懒懒道:“看见了吗,高兴了。” 天审:“……”行了我知道你能,不能我也不会找你啊! 第3章 缺月02 黎鸿长期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对细节不太容易在意。等她发现辰霖不太对劲的时候,大概已经过去一周了。 天审扯着嗓子尖叫:“瘦了那么多!一定被苛待了!天啊,大神怎么能沦落到这个地步!” 黎鸿很想说他这身份还不是他自己选的,自己要流血流泪旁人有什么办法?但想想她那局守望,也就只能把这些吐槽全部咽回去,烦得要死堵了堵自己的耳朵,等天审消停了,才接着挑拣着玉简。 黎鸿当然不会教人修仙,但禁地之所以是禁地,除了这里有棵生起气来一藤鞭可以打死人的怪树外,还因为这里是合虚谷开山祖师衡越当年得道的地方。 按照天审的述说,衡越就是在这棵树的帮助下,才能修成了仙,创下合虚谷,并令合虚谷荣耀千年。但黎鸿毕竟不是真的那棵树,对于如何帮人修炼一概不知,唯一庆幸的就是衡越与这棵树的感情确实好,不仅为她开辟禁地定下规矩,还将自己悟出的心法仙器全都交给了她。 黎鸿猜衡越这么做,可能也是为了保护这棵树。人心难测,他死后并不能保证每一代的合虚谷都对这棵树十分尊敬,黎鸿再强也是棵不能动弹的树,人要对付树,总比树对付人要简单。他将自己的传承留给黎鸿,莫不是也起着日后黎鸿能靠这些再去寻个心思清明的弟子,好保她一方安宁。 黎鸿在树洞里整理了衡越的遗物,忍不住对天审道:“合虚谷的开山祖师爷是不是恋童癖,他为他的大弟子都没有像对这棵树一样考虑得这么远,这么详细吧?” 天审想了想这个世界的历史,不太确定道:“应该不会吧……不过衡越真人确实终身未娶。” 黎鸿捡书的动作一顿,看着手里的书眼神都也写不太对:“你说的这话好像没什么说服力。” 天审:“……反正死都死了,你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黎鸿点点头,把衡越编写的功法按顺序困成一捆,用藤条拉扯着,就去了树外寻练剑的辰霖。 辰霖自从被她强行拔了一波身份,却没能和正常爽文的男主一样,就此呼风唤雨。相反,掌门一句轻飘飘的“不敢妄论师祖”,辰霖便彻底没了老师,连原本所有弟子都该去上的早课也没了他的份。 他也没将这些告诉黎鸿,只是默然的拿起那把至少现在还属于自己的弟子佩剑,按照以前学会的那些招式,每日来到禁地自行练习。 黎鸿从来没觉得哪里不对,直到天审先察觉到他每日演练的招式都是一样的。 “是你把他收入门下的,总得善后!” 黎鸿觉得天审这次至少没说错,所以她才问了天审有关衡越真人的事,找到了他给这棵树留下的东西,并挑了辰霖现在能用的带出来。 她赤着脚踩在草地上,看着树冠下的少年握着一把普通铁剑一招一式练得认真,便在原地等了会儿。等辰霖将自己会的那些招式都演练完,她才冲对方招了招手,喊道:“辰霖。” 辰霖转头,便见自己看起来不过七岁的师父站在树下,拖着一捆随意交叠的玉简在等他。 于是他几步走了过去,弯腰问:“师父有事吩咐我?” 黎鸿也不废话,将藤条的一端塞进了他的手里,干脆道:“给你。” 辰霖:“?” 黎鸿只好又补充了一句:“修炼。” 辰霖将视线转向那堆玉简,玉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包浆浑厚。按理说年份的古玉其在玉简上留下的痕迹该是但不可见,这也是为何门派即使明白玉简储藏神识进行心法传承的办法便捷方便,但更多的还是选择书册文字的缘故。但黎鸿带出来的这些玉简,按照玉的年份至少也在千年之前,但其上的金色符箓却依然明亮如星,宛如新制。这样的矛盾不由令辰霖困惑,但他很快便想到了若是留下玉简的人,是可窥天道的大能,保持符箓千年不散似乎并非不可能。 而合虚谷内,能做到这点的人寥寥无几。再加上有关这棵的传说,这些玉简出自何人之手简直呼之欲出。 辰霖迟疑道:“这些……” 黎鸿误以为他觉得不好,便开口解释:“这些是衡越留下的,谷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顿了顿,她又道:“如果你更喜欢逍遥剑派的心法,你拿着这些去换,我想他们也是愿意换的。” “不,衡越祖师的心法乃是谷内至宝,怎可外传!”辰霖被黎鸿话语中的意思吓得一惊,顿时双膝跪下,“弟子即使胆大包天,也万万不敢做出这等悖逆之事!” 黎鸿被他突忽其来的动作给愣住,明白他误会了什么后有些尴尬,她沉默了半晌果断决定把这段演过去,于是怯怯道:“现在……心法这种东西,都是不能外传的吗?” “以前衡越和逍遥剑派的风息水常在一起论道,我以为交换一下也没什么。” 辰霖听见这样小小的声音,抬眼便见到黎鸿有些慌乱但强自镇定的模样,便知自己误会了对方。玉简和话语不是试探,而是单纯关切。对啊,这棵树自衡越祖师死后,在合虚谷内沉睡这么多年,所思所想仍是千年之前一人一树的潇洒自在,又哪里会知道如今山门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暗中刀剑? 辰霖:“……不,是我误解师父了,还请师父原谅。” 他见黎鸿还有些困惑,便解释道:“现在与千年前不同,逍遥剑派与合虚谷……交情也不比当年。修道的法门对门派至关重要,现在的修真者……大约是不会像昔年衡越祖师与风前辈那般洒脱慨然的。” 黎鸿看起来懂了,又似乎没懂。她只是又把藤条往辰霖手心里塞了塞,嘟囔道:“太复杂了,反正衡越说了这些归我,我把它们给你了,你想怎么样都好。” 说着,她生怕对方又想到别的地方去,强调道:“只给你。” 辰霖只觉得手里握着藤条的地方像是握着火炭一般烫手,按照他的性格,合虚谷收留了他,如此重要的祖师遗物,他是得上交掌门的。但黎鸿那一句“只给你”留在他的心尖,让他怎么也没办法松开自己的手。 长者赐,不敢辞。 他说服着自己,像是找到了理由,对黎鸿允诺道:“弟子定当好好修习,不负师父所望。” 黎鸿点了点头,但她看着辰霖只觉得他得到了祖师传承也没有什么喜出望外的模样——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能不能不要这么不按照爽文主角的套路来,让我套路一下这么难吗? 黎鸿叹了口气,想了想又问:“我记得衡越喜欢睡藤床,你睡得惯吗?” 辰霖一时有些语塞,黎鸿便追问:“怎么了?” 辰霖叹了口气,道:“师父,那是祖师的院子。” 黎鸿不解,辰霖接着道:“我是小辈,无论是因何种原因,于情于理都不该住进去,更何况我还是合虚谷的弟子。” 所以这一周其实你是睡院子外的咯? 黎鸿原本想说爽就行,管那么多干嘛。但看着辰霖的坚定的眼神,便知道他是真心实意这么认为。黎鸿忍不住问天审:这神经病在这个世界的设定难道是个五好少年吗? 天审气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大神!”气完后,他又回答了黎鸿:“辰霖确实是,他是个孤儿,快死的时候被合虚谷的守山门的老者捡回来,才加入了合虚谷。只可惜那名老者没多久就去死了,他虽在合虚谷里无人问津,但却记着守门人对他的恩德教导,三年来恪守本心,十分尊崇合虚谷。” 既然是这么个人设,黎鸿觉得自己得改变一下策略,于是她点点头道:“好,那你住哪儿呢?” 辰霖道:“我住以前的地方便好。” 黎鸿立刻摇头:“那里不好。”守门人靠近山门的老屋子,灵气稀薄又阴冷潮湿,再让你住回去,我还怎么让你高兴?黎鸿道:“你要是不怕简陋,可以住我这里。” 说罢她决定道:“就住我这里!不过你年纪小正是要和同门多交往的时候,我会和玄重说说,让他择上一名弟子领你在内门修习。你说得对,你是合虚谷的弟子,那自然不该一直待在禁地的。” 辰霖一怔,解释道:“师父,我并非——” “我知道。”黎鸿笑了笑,露出小小的酒窝,“但我是你师父了,衡越对他的徒弟可好啦,所以我也要对你好。” 她踮起脚尖,摸了摸他的头发:“师父会照顾你的,以后有委屈,要和师父说。” 在辰霖眼里,这场面着实有些啼笑皆非。辰霖如今尴尬的境遇,可以说全是因黎鸿一时兴起的收徒而致。但正如他之前不曾怨过任何人一样,他也未曾怪过黎鸿。相反,他认为黎鸿收他为徒,使他总算不再是孤身一人——只这一点,他便永远感激她,愿以命相报。 即使她的好意有时给他带来了麻烦,他也觉得是好的。辰霖拥有的事物非常少,因而他对他所拥有的每一样都非常珍惜。 昔年对守门人如是,对丹绫如是,如今对黎鸿亦如是。 他看着黎鸿的眼神温和而充满感激,并不因她貌如幼童而有所轻慢,他就是这样的人。 第4章 缺月03 事关游戏段位,黎鸿的动作很快。她先是找来了玄重,表达了自己的想法——玄重当然乐得辰霖在他门下修习,这种比他当真要叫一声师祖来的强多了。面上玄重还神色忧虑的同黎鸿提了辈分问题,在黎鸿表示“让师祖称呼随风,你还是他的掌门后”便一口答应让妙清长老的首徒丹绫照顾他。 玄重道:“丹绫心善,也曾多次照顾辰霖,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黎鸿想:哦,看来这就是要给他找的媳妇了吗?成。 于是当辰霖上完了早课,借着午休时间来看望她时,她坐在枝丫上,低头问树下的少年:“今天过得如何?开心吗?” 辰霖原本还觉得奇怪,为何妙清长老的首徒丹绫师姐会一早来练剑坪寻他,笑意盈盈地领他去上内门弟子的早课,更叮嘱了他每日三次的课时要求,以及各位长老的脾气秉性。他当时便想着是否是黎鸿做了什么,如今黎鸿坐在枝丫,饱含期待的这一问,算是落实了他的猜测。 于是他笑道:“丹绫师姐十分和善,虽有些经典不甚明了,但丹绫师姐有帮我讲解。” 黎鸿跳下了树枝,赤脚踩在草地上,仰头看了辰霖一眼,见他确实没有半点颓唐的样子,便也点了点头:“那就好。”说完这句,她又想起来什么似得,匆匆跑进了树屋。 辰霖原想跟去,但想到那处是黎鸿的住所,便停了脚步,过了会儿,便见披散这头发的小女孩手里捏着枚玉簪,匆匆向他跑来。 黎鸿郑重地将手里那枚古玉簪塞给了辰霖,严肃道:“这两天我想过了,现在和千年前不太一样了,但有些事情应该没有太多的变化。我不怎么出禁地,在谷里能照拂到你的地方有限,你将这个送予丹绫,替我多谢她对你的照顾。” 辰霖一怔,低头见那古玉簪雕刻的模样是细藤开花,且玉是上好灵玉,便差不多猜到这簪子的来源。他婉拒道:“丹绫师姐为人如霁月,想来不会在意这些。” 黎鸿顿时有些无语,谁让你真以我名义送了,送礼物讨好女孩子是不需要理由的! 她非常想教育一下这位少年缺失的“男女交往教育课程”,但她的人设又让她不能说的太明白。所以她只能尽量去打擦边球,希望辰霖能够理解自己的意思。 黎鸿道:“不在意是不在意,收到礼物会不会开心又是另一回事。我不会梳头,也用不了簪子,但衡越送它给我的时候,我还是很开心。” “你说过丹绫一直很照顾你,我想她收到你的礼物,也一定会非常开心。”黎鸿语重心长。 也不知道辰霖是懂了她隐喻的意思,还是不敢违背她的话。总之他收下了这枚簪子,向黎鸿道了谢。 黎鸿受不了天审的聒噪,便按着天审的要求又多问了几句:“上次给你的玉简,学得可有什么问题吗?” 辰霖听到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一瞬。 黎鸿见状有些紧张:“有问题吗?是不是年代太久了,已经没有效用了?” 辰霖闻言连忙摇头:“不,玉简内心法讲解详细,只是——” 黎鸿歪了歪头:“只是?” 辰霖看着黎鸿懵懂纯然的模样,顿了片刻,摇了摇头:“没什么。” 黎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但碍着身份不能多问,只能又叮嘱了一句:“如果有什么事,要记得和我说呀,只要是我有的,都会给你的。” 辰霖微微笑着:“是。” 话说如此,但他的眼眸微闪,看来是半点也没有要告诉黎鸿的打算。黎鸿见他这副样子,不免十分头疼……唉,人太好也是个坏事,什么事都藏心里,让别人想让他开心都找不到切入口。 “我觉得大神情绪还好。”天审迟疑道,“所以玉简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黎鸿也这么觉得,辰霖应该不会撒谎,他既然说玉简没有问题,那大概那句“只是”后面是些修习上的小问题,她之前说过对合虚谷修炼的法门不甚了解,若说他是顾及这一句,无法向她开口询问,也算正常。 “反正大神肯定能琢磨透的。”天审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要担心的? 黎鸿觉得自己只要想想怎么帮辰霖攻略妙清的徒弟丹绫就行了。 撇过这个话题,黎鸿拉着辰霖去给他看了自己在禁地里为他留的屋子。 说是屋子,其实也不过是在她自己住的树洞里隔出了几十平米的地方。这颗立于合虚谷内的神树巨大无比,连它为黎鸿留下的树洞都约莫有两百多平。其中大部分地方都堆满了各类杂物,黎鸿看过两眼,都是灵石法器,丢了可惜,便让它们依然堆着。能住人的地方约莫有一百平,她十分公允,在这可以自由活动的一百平用树藤分割两半,树藤帘左是她躺着犯懒的地方,右边则是给辰霖住的。 不过黎鸿觉得辰霖也住不久,等他上了两三年的弟子课,交得朋友多些,不再会被欺负,她也就会让他去住弟子房,以便更好的与这些内门弟子加深交情了。 辰霖没有注意到黎鸿脸上的满足表情,他在被另外的事情困扰。 果然,当他看清黎鸿给自己准备的摆设后,他的脑子里毫无意外的响起了一道轻佻的男声。 应该算是他祖师爷的男人叹道:“她对你真不错啊,这些都是我当年用的东西。” 他视线一顿,顺着意识海中的人影往那一件件物什上看去,听着脑内的人慢悠悠道:“这藤椅还是当年我扯她身上的细藤编的,差点被她一鞭子抽得断了腿。” 不知怎么的,辰霖即刻便想起了他初入禁地之际,黎鸿略一抬眼,就被藤蔓抽断了牙的那么弟子。脑海内,属于衡越的残留意识还在感慨:“好在后来她总算不排斥我了,你看见桌上那只丑的要命的木杯了吗?是她用自己的枝干雕给我的。所以用这杯杯子装水,哪怕是再普通的溪水都能变成灵泉。” 顿了顿,衡越道:“看来她确实把你当徒弟。” 辰霖抿了抿嘴角,在自己的意识海中,端正地向衡越行了一礼:“我知祖师奶奶待我甚厚,辰霖此生定然不负。” 衡越盯着他,好半晌才略勾了勾嘴角,懒懒道:“记得你的话。” 辰霖称是。 衡越是创立合虚谷的人,昔年这片大陆上还没有这多接触天道之人,只有祁连山脉的逍遥剑派一家独大,知晓修仙之法。没人知道衡越从哪儿来,只知他普一出现,便已是能击破逍遥剑派山门的大能。昔年逍遥剑派的执剑长老风息水奉命去挫他锐气,却在与他大战三日后把酒言欢,成了朋友。甚至指点起衡越有些胡乱的修炼法子。衡越创立合虚谷,更少不了这位剑仙的影子。 后来衡越陨落,风息水也葬入了逍遥剑派的后山。世人只当这世间再也不见如此惊艳绝伦之人,却不想衡越竟然在死前留下了自己的一抹神识,还将这抹神识封进了隐秘的功法玉笺里。若是黎鸿从未将他留下的东西给出去,恐怕他便会永远躺在树洞里,永不见天日。 辰霖却不觉得衡越将自己最后的意识交给黎鸿是失误,相反,他认为衡越是故意如此。 若是黎鸿没有收徒的想法,他便陪着她,如果她有,他便替她教。 衡越道:“我就是她教出来的,还不知道她教人的水平吗?风息水都说我运气好,这么胡乱的练居然也没经脉逆行而死。我要是不给她留下点法门,她收的新徒弟要是没我悟性高,不小心练死了,还不知道她要哭几天。” 这位昔年叱咤大陆的修仙者声音里充满了无奈。 “她呀。” 辰霖默不作声,却觉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世人都说衡越真人自学成才,与合虚谷这颗神木的关系是挚友。但从衡越的话听来,却好似神树是他的师父,而非挚友。 但辰霖总不好过问祖师的事情。 衡越道:“你放心,既然她把玉简给了你,我便不会藏私。心法剑术,奇门遁甲,只怕你不想学,也得全部学会。” 黎鸿发现辰霖有些不对。 这孩子原本上完早课都会在树下一板一眼的将今日学得剑招演练一便,然而这段时间却是下了课就回到树洞里打坐。若不是天审说他气息平稳灵气增长是在修炼,黎鸿都要以为他和自己一样是在偷懒了。 “你也知道你自己很偷懒吗!”天审恨铁不成钢,“你是不是不想回去了!” 其实这里的环境很好,不用吃喝只是晒晒阳光就能饱,黎鸿简直要爱上这种植物身体。但这里再好也没有电子游戏,黎鸿问了问天审辰霖现在的状态,得到的答案却是——比以前好,但好像没有心满意足的态势。 黎鸿就忍不住暗骂了,这人看起来五好少年,怎么这么贪心啊!向她现在晒晒太阳就非常幸福,如果还有电子游戏,恐怕差不多就是生活在天堂了。 “大概还是缺个女朋友。”天审做了结论。 黎鸿其实很不满意天审这种“恋爱能治百病”的态度,但她对辰霖能做的都做了。只要是自己有的,全部给他,天热了还给扇风驱蚊(她往辰霖身边一坐,立刻蚊虫全无还冬暖夏凉),冬天更是嘘寒问暖——当妈都当成了这样,儿子还不是高兴。 黎鸿坐在藤蔓编成的秋千上,荡了好一会儿,才跳了下来,等辰霖修炼结束走出树洞的时候,拦住他问话。 黎鸿单刀直入:“簪子你送丹绫了吗?” 第5章 缺月04 辰霖的手指下意识捏住袖口,黎鸿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只能叹了口气,瞅着他问:“是不好意思,还是没来得及。” 辰霖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黎鸿见他这样,顿时觉得他怂得要命,一点也没有正主敢在公园拦人的气势。于是她眨眨眼,向辰霖伸出了手。 辰霖还有什么意识不到的,只得伸手从袖中抽出了装着玉簪的盒子,抵还给了黎鸿。 他欲言又止:“师父……” 黎鸿道:“没关系,没关系,交给我吧!” 辰霖便有些懵然:交给您什么? 衡越在他的脑子里哈哈哈哈大笑,就差没不要形象的滚起来。 辰霖抿紧了嘴唇问道:“祖师可是明白师父再说些什么?可否指点徒孙一二?” 衡越在他的脑海里,微微挑眉看他。他穿着一身玄衣,玄衣上绣着金纹,看起来是如此的高不可攀。他的眼睛漆黑,像是墨谭一般深不可测。他看着辰霖,眼中一时划过恨一时划过羡,最后却是归于平静。 他慢悠悠道:“我为什么要指点你?” 辰霖说不出话,只觉得这位祖师爷和传说里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至少传说里可没说过他如此喜怒无常。 辰霖实在不知道黎鸿想做什么,又问不出口,只能见着黎鸿笑嘻嘻地攀着树枝跳回了枝桠上,无忧无虑的晃着脚丫,间或头发被树藤缠住了,才会伸出手生气的拍两下树枝,树枝变回在她手下努力的扭曲身体想要解放她的头发。然而这个过程往往会很漫长,长到黎鸿先忍不住,折断树枝把头发撸出来。 辰霖觉得树枝真得很委屈。 黎鸿道:“辰霖,我明天和你一起去谷内可好?” 辰霖一怔:“师父能离开禁地?” 黎鸿不高兴道:“为什么不能?衡越在我的地盘上建立门派,不代表这地方我就不能去了。” “不,我的意思不是,我是说——”他有些惊讶,“我还以为师父不能离开神树。” 黎鸿老实道:“可以的,只是现在的我不能离开太远。”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现在的我太弱了,还不能走很远。” 辰霖明白了黎鸿的意思,估计黎鸿现在这幅孩童的模样也是因为她灵力不够的缘故。想来也是,既然是上古神木,若是一直在此,逍遥剑派怎么会没能发现,又没有在此建立山门?都说这些来自远古的精灵草怪和现在的草木有很大不同,其中一点便是他们可以移动。 辰霖看了看合虚谷内遮天蔽日的大树,一时间也想不出这样的一棵树要如何移动。 黎鸿看出了辰霖的困惑,便向他招了招手。藤蔓铺下,辰霖愣了一瞬,方才攀着藤蔓爬了上去。待他坐在了黎鸿的旁边,黎鸿才摸了摸大树枝桠,敲了敲它的树干。 大树发出了非常沉闷的一声巨响。 接着缠绕着它的藤蔓一点点全部褪去,辰霖眼中的惊讶也越来越大! 因为这颗已经活了上百年的巨木,它的中心竟然是空的! 在它的中央,有着一颗微小而脆弱的树苗,仿佛有最好的翡翠雕刻。它的每一条细藤上都开着粉色的小花,花蕊上光滑流转,若不是实在生机盎然,恐怕辰霖会将它当成一块灵玉雕成的宝物。 这树苗实在太美,辰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它粉色的花蕊,这花蕊还没有他指尖大,然而他只是轻轻一碰,他身旁的黎鸿便满脸通红,僵硬着身体抓住了辰霖伸出去的手。 黎鸿结结巴巴道:“不、不行。” 辰霖:“?” 他即刻收手,但指尖还是不小心擦过细藤,惹得黎鸿又是一个哆嗦。 辰霖担心道:“师父?” 黎鸿呼出了口气,挥了挥手,让藤蔓重新遮住树心。她缓了好久,才能正常说话,闷闷道:“那是我。” 辰霖:“……啊?” 黎鸿不高兴道:“我还小呢,当年是衡越把我偷出来的!” 说到这个,她似乎有点不高兴,便撇过了这个话题,仰着头和辰霖道:“我现在还没恢复好,贸然带着‘苗苗’走,我害怕它会枯萎,它枯萎了,我也会死的。” 黎鸿嘀咕着:“不过现在我还是能在谷内逛逛的。” 辰霖听到黎鸿的话,整理了信息,不确定道:“这树心里的……是师父的本体?” 黎鸿点了点头。 辰霖便道:“这件事还有别人知道吗?” 黎鸿道:“就只有衡越知道。” 辰霖点点头:“那师父千万不要再给别人知道,也不要给别人看了。” 黎鸿闻言笑了笑:“知道也不怕。” 她眉目明艳,看着远方的天际脸上竟也有一两分睥睨天下的姿态,黎鸿淡淡道:“就算他们知道,也接近不了树。” “老树不会让别人靠近我。” 辰霖冷不丁就想到了先前被树藤教训的弟子,还有衡越说自己也被抽过的那些话。 黎鸿见辰霖不说话,以为他是吓到了,便伸手拍了拍他的手心,安抚道:“不怕,老树知道是你,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辰霖有些无奈的笑了,他斟酌道:“无论如何,既然如此重要,即使师父道法高深,也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了。” 黎鸿点了点头,接着问:“那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好吗?” 辰霖发现他根本没法拒绝。 晚上,辰霖盘膝坐在蒲团上,衡越在他的意识海里指点着他的剑法。 相较于黎鸿而言,衡越要严厉的多。 明明是辰霖的意识海,衡越却没有半点儿不适,相反,他在这意识海里一念生一念死,辰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他手指于空中一抓,便是一截枯枝在他手心,他用这枚枯枝半点情绪不带的抽打着辰霖不到位的动作,语气冷漠:“错了,剑尖应向上三分,你将剑这么摆,是希望别人一剑戳穿你呢还是想一剑击空?” 辰霖隐语不言,只是按照衡越的意思重新起势,直到他将这一套大荒剑练得半点不差,衡越才点了点头,道了声“不错”。 衡越问:“你今年多大?” 辰霖规矩道:“过了年,便是十七了。” 衡越叹道:“十七,确是不错了。风息水和我说,他把这套剑法练熟的时候,已经十五岁了。但他学了五年,你学了一个月,不丢脸。” 辰霖闻言一惊,急道:“这,这难道是?” 衡越轻笑:“不是和你说了,这是大荒剑。”他并指为剑,使出最后一式来,与辰霖不同,他手中虽未有剑,但这一指下去,竟似雷霆万钧,指尖立于辰霖眉心之前,竟让辰霖生出一种自己会被杀死在自己意识中的错觉。 衡越盯着他,最终笑了声,收了手接着道:“逍遥剑派,也就只有大荒剑能看,不过我看你的样子,现在逍遥剑派没几个人会了?” 他见辰霖仍然一副震惊的模样,挑了挑眉:“怎么?知道是别家的,不敢学?” 辰霖沉默了一瞬,而后向衡越抱拳,低声道:“弟子虽已熟悉剑招,但大荒之剑晦涩精妙,还有几处不懂。” 衡越懒懒道:“不懂就问,我再给你两个月。两个月后,不管你会不会,我都不教风息水的东西了。” 辰霖连忙称是,越发努力了起来。 衡越看着辰霖于意识中沉迷演练,微微垂下了眼,悄无声息地侵占了他的身体。 打坐的“辰霖”再睁开眼的时候,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一时间黑如最无光的海底。 “他”先是习惯了一下身体,方才慢慢站起身,敛起衣袖。 如果黎鸿能看到,一定会察觉到不对。无论是走路的姿态,还是敛袖的习惯——这些都不是辰霖的。 然而此刻的她却正摊着肚皮睡得正香,当“辰霖”伸出手撩开那一层藤蔓织就的帘子也未能察觉。 “辰霖”没有靠近,他就只是站在帘子的这一边,静静的看着黎鸿。 “他”叹了口气,喃喃道:“小王八蛋,你倒忘得干净。” 黎鸿翻了个身,用背对着“他”。 “他”忍不住扑哧笑了声,叹道:“算啦,算啦。”他盯着黎鸿,眼底竟有满足之意,他低低道:“既然忘了,就别想起来。” “如果想起来了……” “他”顿了顿微笑道:“也不关‘辰霖’的事,对吧?就像你从来没怪过风息水一样。” 黎鸿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似乎再和一个看不清脸的人吵架。具体吵什么倒是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气的仿佛肺都要炸裂,气得连多看一眼这个人都不愿意,把自己蜷进树心就睡着了。然而她刚闭上眼,就好像有什么巨大的笼子从四方禁锢在了她的身上,使得她只能紧紧闭着眼睛,压抑着喘息,却不能动弹,不能醒来——到后来,到后来也就习惯着睡着了。 黎鸿醒来的时候有点懵。她一脸沉重的叫了天审把梦里还记得的片段和天审说了。 天审期期艾艾道:“大,大概就是,就是梦吧。” 黎鸿狐疑道:“真的?” 天审嚷嚷:“难不成还是树本身的记忆吗!” 黎鸿点了点头:“看来是这棵树原本的记忆。”她笑了声,“看来这棵树睡了个几百年,不是自己真的想睡啊。” 天审语塞,半晌才道:“你不怕啊。” “怕什么。”黎鸿跳下了床,慢条斯理,“这棵树和衡越以及合虚谷有什么恩怨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知道。” “我只要让儿子高兴就行了。” 天审咋呼道:“什么儿子!黎鸿,你说话有点过分啊。” 黎鸿看了眼眉眼间带着点儿忧色的辰霖道:“行呀,那你去哄?” 天审:“……”妈得黎鸿算你狠。 黎鸿照理气完了自己的同伴,双手背在伸手这才向辰霖走去。 她轻声细语地问:“怎么不高兴?” 辰霖见是黎鸿,有些犹豫但还是开了口:“做了个梦。” “噩梦?” 辰霖想起自己梦中看见的事物摇了摇头:“不是。” 黎鸿见他表情纠结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心想不是噩梦那是春梦了?算了春梦就不问了。所以她拍了拍辰霖的手,笑眯眯道:“我们走吧?” 辰霖下意识握住了黎鸿的手,就好像他已经做过了千百遍一样。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时,手忙脚乱就想松开,但黎鸿却已经反抓住了他的手,还一脸奇怪的问他:“怎么了?” 辰霖说不出话,只能说没事,小心的重新握上了黎鸿的手,叮嘱她小心牵着往练剑坪去。 他没有告诉黎鸿。 他做晚梦见了一个许久不曾梦见过的女人。 十六年来,他一直只见过这个女人的背影,而今日她终于转过了头。 辰霖认得那双眼睛,虽然不是绿色,她的衣着打扮也甚是奇怪,但那双眼睛确实是黎鸿的。 他在梦里的视角很奇怪,像是从未出现在她的身边,但却注视着她自幼长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感情一点点的变质,不堪的感情溢满心脏,惊得他骤然惊醒。 “怎么啦?” 辰霖惊醒,见黎鸿牵着他的手,站着看他。 “你流了好多汗。” 辰霖下意识攥紧了黎鸿的手,又在下一刻反应过来猛地松开。即使如此,黎鸿的手指上还是留下了一圈红痕。 她皱着眉,轻声问:“你没事吧?” 辰霖像是终于冷静了下来,他重新牵起了黎鸿的手,笑道:“没事,我带你去练剑坪。” 黎鸿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她问了天审,天审说没问题,她便只当是自己过于敏感。后来,黎鸿悔不当初。果然就不能信这个守护神的话,他要是靠谱,世界还会毁灭吗!? 第6章 缺月05 黎鸿的出现在合虚谷的弟子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大多都知道几个月前,守门人的养子被禁地里醒来的祖师奶奶收入了门下,也听闻了祖师奶奶貌若幼童。但当穿着素裙披散这头发的黎鸿真的被领来了,这群涉世未深的弟子可不会像合虚谷的长老们想那么多。 他们只来得及惊讶祖师奶奶原来真的这么小……而且,这也太可爱了吧! 如果黎鸿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大概会告诉他们,这就叫做“萝莉大法”好。 黎鸿的外貌惹得练剑坪上的女弟子母爱爆棚。 但门规在,她们也只敢偷偷的看黎鸿两三眼,却并不敢做出些什么逾矩之事。唯有位于首位的一名女弟子,在见到她之后,便向自己身后的弟子吩咐了两句,收起长剑,向她走来。 黎鸿只不过看见了她腰间佩戴着,与其他弟子截然不同的玉香球便隐隐猜到了她的身份。 当她身侧的辰霖见女子前来,毕恭毕敬行了礼口称“丹绫师姐”,黎鸿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作为合虚谷内唯一的女性长老,妙清长老的首徒。丹绫不仅颜色姣好,气质更是出众。她五官浅淡,并非浓墨重彩之色,但也正是如此,与合虚谷浅色的弟子袍互彰辉映,越发显得她仙气渺渺,温婉难说。 丹绫向两人微微一笑,全然没有首徒的架子,甚至还向黎鸿行了一礼,试探道:“敢问……?” 黎鸿眨了眨眼,笑道:“我是常仪。” 常仪是衡越给她取的名字,黎鸿的本体是株不知来头的神木。昔年衡越为求天道,历经千辛万苦爬上昆仑山,恰巧见到埋根于瑶池边的神树幼苗,便将她当做了吃了就能得道的仙草,将她挖出来就跑。待神树睡醒,没了瑶池仙露,攥着自己的还是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自然少不得吵闹挣扎。而衡越见自己偷来的仙草幻化出了人形更是吓得不行。 可神树从未离过昆仑瑶池,对很多事都一无所知,加上瑶池与人界乃是两界,也不知衡越是撞了什么运才冲破了两界屏障将她偷走,她即使想回去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办法。所以一人一树不得不相依为命,神树讲自己所知有关悟道的法子都告诉了衡越,而衡越则给她取了名字带着她走遍天下,寻到了颗巨大的昆仑木,将她安置其中,后在此创立合虚谷。 天审给黎鸿的记忆里,衡越替神树取名字时道:“就叫常仪!”神树还曾不解,问道:“为什么是‘常仪’?”衡越昔日笑嘻嘻地答:“因为这个名字没人用。” 神树并不知常仪典故,但黎鸿问了天审。这世界虽无后羿射日的故事,但奔月的故事倒还在。而这片大陆故事里奔月的这位女神,便是名为常仪。寻常人家通常都不会用常仪为名,因为这个故事代表的是‘求不得’,哪怕故事里的月神再美,那也是镜花水月。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未来会是一片镜花水月? 黎鸿冷漠:“所以果然还是恋童癖吧。” “……不是。” 黎鸿冷漠x2:“哦,你有什么证据能反驳我?” “……你不要想那么多无关的事好不好!” 黎鸿淡淡道:“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瞒着我。” 天审:“……” 天审不说话,得到了名字的丹绫却敛了姿态。 确认了黎鸿的身份,她恭恭敬敬道:“徒孙丹绫,见过祖师奶奶,不知您来到这里所谓何事?” 黎鸿盯着丹绫看,竟然从她身上挑不出半点错,也感受不到半点不满。不由心下惊叹:“审,不得了啊,这合虚谷的掌门那么讨人嫌,居然还能教出像丹绫这种正直谦逊的徒弟?” 天审木然道:“辰霖难道不是合虚谷弟子?” 黎鸿觉得也对,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但这句俗话在合虚谷却不能完全应验。合虚谷内虽有如那日闯入禁地的弟子,但更多的竟都似丹绫、辰霖之流。 黎鸿站在练剑坪边,看了会儿这些内门弟子上早课的模样,不得不承认,合虚谷辉煌百年是有原因的。 丹绫给弟子们布了课业,见黎鸿就站在一旁,仰着头兴致勃勃的看着她。她光是看着黎鸿那双大而圆的绿色眼睛,心便软了半截,更何况这还是个再可爱不过的小孩子。 丹绫再次上前两步,见黎鸿穿着布衣光着脚丫,甚至连头发也没有梳起,便不由的有些心疼,弯下腰轻声轻语道:“祖师奶奶,您一个人在禁地生活可有不便,可需弟子近侍?” 黎鸿摇了摇头:“老树不喜欢陌生人。” 丹绫欲言又止。 黎鸿忽得笑颜如花,对丹绫道:“丹绫,你叫丹绫对吧?” 黎鸿不等丹绫答应她,便接着道:“你的衣裳和头发真好看,人也好看。” 在丹绫的眼中,便是这名已经睡了几百年的祖宗费尽心思的在寻找词汇夸赞她。只可惜她知道的不多,翻来翻去也就只有那几句话。丹绫不免就想到了自己俗家的妹妹,情不自禁道:“常——” 刚开了口,丹绫便意识到自己食言,然而黎鸿却是抓住了自己的手,一边将一只木盒塞给她,一边眯着眼笑道:“就叫我常仪吧,总是被叫祖师奶奶,好不习惯。以前最多也就只有人叫我师叔呢。” 丹绫只当黎鸿是睡了百年,一时间不能接受物是人非的现今,方应了下来,但好歹不敢乱了辈分,便折中道:“那我便叫您前辈吧?” 黎鸿见丹绫这幅模样,便也不逼她,点了点头收回手,对她道:“这是礼物。” 丹绫一怔。 黎鸿解释:“辰霖想送你的,感谢你一直照顾他,只是他胆子太小,不敢送,只好我来帮他。” 丹绫一时间便觉得手中匣子有些烫人,她紧紧握住了木匣,脸上隐有红晕,一时间竟是不知道看哪儿才好。好半晌,她才轻声道:“我,我其实不需要——” “霖儿也是这么说的。”黎鸿模仿起辰霖的语调,“丹绫师姐人如霁月,不是在乎俗礼之人。” 丹绫闻言,一时窘迫更甚。 黎鸿装着一副看不懂的模样,接着道:“但他和我讨来,想送了很久,我不能总见他握着木匣子发呆,只好帮一帮啦。” “丹绫,你看看喜欢吗?” 丹绫闻言顺着黎鸿的意思打开了盒子。 盒子内,一枚灵藤玉簪流光溢彩。丹绫惊讶道:“这是——” “他以前没有,所以便罢了。如果一旦拥有,便会倾尽所有的送来。”黎鸿轻声道,“你了解的,他就是这样的人。” 丹绫眼睫微颤。 黎鸿又问:“丹绫,你喜欢吗?喜欢就收下吧。” 丹绫终于开口,羞窘道:“多谢前辈。” 早课毕,辰霖匆匆赶至屋外。 屋外的黎鸿睡在树下,她依然光着脚穿着素布的衣裳,只是原本散开的头发被用绸缎简简单单的挽了个双环髻,看起来竟像是谁家贪玩的孩子,趁着春光正好,近在树下睡着了。 辰霖走进,低声叫了黎鸿几句,黎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方才将手递给了辰霖,任凭他拉自己起来。 可她走了还没有两步,就因为没睡醒而懒懒打着哈欠。 辰霖只得低声问她需不需要自己背,见着黎鸿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一冲冲的点头,便也顾不得太多,低声将小姑娘背了起来,往禁地走。 黎鸿软软地趴在他的背上,乖巧的不行。 小而软的双手环着他的脖子,垂下的缎带飘进了辰霖的领口,沾着草屑的脚丫不时踹着他的腰侧,间或在浅色的衣裳上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脚印。辰霖只是小心翼翼的托着她,免得她不小心掉下去。他就这么踩着小道一路走着,竟也不觉得疲累,甚至一时觉得春光正好。 丹绫远远见着他们俩,竟也觉得像是俗世里兄长背着贪玩的妹妹归家。 她微微抿唇一笑,似轻风掠过湖面,吹落的桃花瓣飘飘荡荡落在了她发间的玉簪上,轻轻激起春湖涟漪。 被辰霖背着,黎鸿慢慢醒了过来,她握拳揉了揉眼睛,见是辰霖背着自己,便懒懒打了个哈欠,又趴了回去。 辰霖见黎鸿醒了,先向她道了句安,方才问了句:“师父的头发,是丹绫师姐帮的吗?” 黎鸿懒洋洋道:“是呀,头发长了乱糟糟的,丹绫说这样就不会再被树枝缠上了。” 顿了顿,她强调了一下:“丹绫真的是非常优秀的女弟子。” 辰霖附和了黎鸿的话,黎鸿十分满意。 辰霖道:“师父,过两天我便入了内门三月,按照规矩,入内门三月后便需得进行第一次考校,考校是在山下进行,我便有机会下山。” “师父,你可需要我从山下带些什么回来?” 黎鸿听到这话倒是升起了几分兴趣,她扒着辰霖的肩膀问:“什么都行吗?” 辰霖温和道:“山下有集市,应该都能买到。” 黎鸿兴高采烈,连说了三句“好”。她想了想指着自己头上的发带道:“那帮我再带几根缎带吧!我好去找丹绫,请她替我绑头发!” 辰霖脚步微顿,他忽然想起,虽然黎鸿是颗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树,但她确实也是个女孩子。 是和谷里的那些女弟子一样,喜欢漂亮事物的女孩。 想到这里,辰霖不免有些自责,他起誓要报答照顾黎鸿,却连这点都未曾注意。 早上他领着黎鸿走出禁地,黎鸿是光着脚一路走来。若不是她的足下自有群草铺垫,想来此刻足下也不会只是沾上青草泥土这么简单。而她醒来后过去数月,也依然套着她那几件素色的布衣——更别说她常常被树枝缠起来的头发。 辰霖低声道:“是弟子失察,竟未注意到这些。” 黎鸿:?没注意什么? 辰霖没在说话,黎鸿便晃着脚丫心安理得地接着晒太阳。太阳烤在黎鸿背上,暖洋洋的。她的脸颊贴着辰霖的背,只觉得内外都是暖暖的,令她不免贪恋温度,越发懒散起来。 第7章 缺月06 回到禁地后,黎鸿反而睡不着了。 她闲着无聊,便按照天审告诉她的细节,将很多年前衡越赠予常仪的金银器物全都翻了出来。 衡越什么都送,从灵玉宝石直接送到金银玉器。黎鸿翻着角落的那个破箱子,心想倒是便宜了她。 黎鸿也不知道山下到底是什么硬通货,问了辰霖,方才明白这世界还是用金银的,只是修仙者之间才偶尔会用灵石玉器之类异物。 从箱子角落刨出一小把金叶子,黎鸿叮嘱他一定要好好玩,难得下山,记得玩个够本。 辰霖听了她的话已经习惯,也是笑笑,并不答应也不拒绝。黎鸿自觉无趣,便自己爬上树发呆去了。 两日后,辰霖启程。 丹绫领队。 辰霖注意到了丹绫发间那枚玉藤簪,脚步停了一瞬,直到同伴叫他,他才回神,笑着应了,跟着同门一并御剑出谷。 合虚谷外是座热闹的城镇,因为这里是合虚谷,每年往来想要碰碰运气的人总是很多。这些人来总得要衣食住行,合虚谷外的小村落便应这些需求快速的发展成了一座城镇,时至今日,比之逍遥剑派的青城竟也差不了多少了。 辰霖已有些十多年未曾见过合虚谷外的李镇了,他对这里的记忆算不得好,如今衣冠楚楚出山来,见着所有人都对他恭敬和蔼,一时间倒还有些无措。 丹绫领着弟子们入了客栈,同他们交代了这次试炼的重点后,便让他们先去休息。 辰霖却惦记着黎鸿想要的绸带,多了丹绫一句“可否自由行动”。 丹绫先是一怔,接着柔柔笑道:“辰霖师弟,你可是想要替前辈买些什么?” 辰霖有些窘迫的点头。 丹绫便笑道:“你哪里懂得这些,倒不如还是我来吧。” 辰霖闻言,语气迟疑,但拒绝的意思半点不减:“这太劳烦丹绫师姐……” 丹绫看了看他,提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这样,待试炼事了,我同你一起去如何?我正好也需得给师妹们带些东西。” 辰霖道好,丹绫便让他先去休息,说是试炼明天就开始,不可大意。 衡越见他神情严肃,少不得嘲讽一番:“以你现在的道行,莫说只是次三月试炼,就算直接去挑战丹绫那小姑娘,也输不了。” 辰霖板着脸道:“丹绫师姐乃是本门首徒,我不可对她无礼。” 衡越嗤笑。 他顿了顿才道:“绿色。” 辰霖微怔。 衡越道:“她喜欢绿色。” 这次内门试炼选择的地方,是李镇百里外一处野人林。这林子因为靠近合虚谷得灵气滋养,因而常常会冒出些精怪,扰得镇民不得安宁。合虚谷便将处理这些精怪派成试炼任务,既解决了镇民之忧,又测试了弟子一举两得。 丹绫道:“林子内有合虚谷的阵法,若是遇见了厉害的大妖,尽管引爆符咒求救,阵法会即刻将你们传回镇内。” 众弟子听着丹绫的话,有人忍不住问:“丹绫师姐,您当年试炼的时候,遇见过需要引爆符咒的大妖吗?” 丹绫笑了笑:“我们当年运气好,遇见最厉害的妖怪也不过是只犬妖,尚且收拾的过来。” 众弟子见状顿时又是一番佩服恭维,丹绫不以为意,见辰霖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忍不住多问了句:“辰霖,你可有疑惑?” 辰霖跟着衡越修习这世上最精妙的心法招式近三个月,早已不可与昔日同言。这野人林在旁人眼中只是座颇有灵气罕无人迹的林子,在他的眼里,却是笼着一层散不去的黑雾,令人发寒。 他迟疑道:“丹绫师姐,我觉得这林子似有不妥。” “不妥?”丹绫闻言微微蹙眉,转而又将林子检查了一边,甚至大动干戈感应起林中法阵,确定了毫无问题后,方才又向辰霖确定:“我并未感觉到有和异状,辰霖,你可是感觉到了什么?” 有弟子见状嫉恨道:“有什么不妥?这可是玄昀长老钦定的试炼之地,难不成玄昀长老尚且不如你这个入门三月的小子?” 辰霖眨了眨眼,温吞道:“辰英师兄,您也刚入门三月。” “你!” 有弟子扑哧笑出了声,却被辰英一眼吓了回去。丹绫道:“辰霖,若是你说不出不妥在何处,试炼是不可中止的。”、辰霖见丹绫并没有看见笼在林子上的黑雾,便知自己说出来恐也无几人相信。便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跟着众人一同步入了野人林,准备按照情报所说,斩杀这林子里扰民的一只黄鼠狼精。 “听镇民说这妖怪还想吃人,只是运气不好,刚巧撞上玄昀长老下山。” “可不是吗,听说玄昀长老打去他半条命,留下半条是因为觉得咱们可以用的上。” “哈哈哈,玄昀长老可是咱们合虚谷的第一剑,这妖精能活到今天,也是运气好了。” 因为对手势弱,一众合虚谷的弟子以着郊游的心态入了林,队伍里不是发出阵阵笑闹。连丹绫的心态都轻松了许多,然而她略偏眼便见到眉梢紧蹙的辰霖,不由心下微凝。 “辰霖……” 丹绫的话音未落,最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齐齐往后看去,却见一名弟子不知何时上半身竟被拽上去树!他的下半身还在拼命挣扎,然而不一会儿,便没了声息,只有刺眼的鲜血顺着他的衣裳滚下。 过了会儿树上又传来细细索索的声音,这弟子整个人便不见了。 “师、师姐,丹绫师姐!!” 最靠近出事的弟子的弟子脸色苍白,他拼命向丹绫伸出手,丹绫也伸出手想要拉他,却被辰霖抢先一步! 辰霖抓住了对方的手,然而下一秒,他的脚也突然被白色的蛛丝缠绕,整个人被向树上提去!! 辰霖想也不想,反手拔剑便劈向蛛丝!然而那蛛丝的韧性远超他的想象!他一剑劈下不仅未能斩断,更是折近了一把剑! “救我,辰霖救我!!” 那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攥着辰霖的手,辰霖抛剑,反手也握住他,试图与蛛丝角力!然而蛛丝却像是敏锐察觉到了他的存在,自那弟子脚下陡然分出数根,势如钢针向着他的面孔猛扎而来! 丹绫失声尖叫:“辰霖!!” 辰霖下意识闭眼,却在下一秒感觉到有谁将他猛地向后一推!银色剑芒如九天玄雷,轰隆落下! 原本看似如何也斩不断的蛛丝尽在此剑剑势下化为烟雾! 那蛛丝就像遇见了什么最怕之物般,迅速退了个干净,留下只剩下半条命的弟子趴在地上满面惊惧,奄奄一息。 辰霖站稳了步伐,看清了那道逆光而来的负剑身影。 这人半蹲在受伤弟子身边,撕开他的裤腿检查着他被蛛丝刺伤的伤口。 青年看了眼他已然发黑的腿部,反手拔剑一刀便削了这弟子的半条腿! 这合虚谷的弟子当场惨叫出声!鲜血肆涌!而这名青年却巍然不动,伸手点了伤者几处大穴,又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捻碎其中一颗丹药敷在了对方的断腿上,原本的伤口竟然就这样奇异的止血结痂!一时间,林子里只剩下伤者哀哀的低叫。 合虚谷的弟子这才反应过来,齐齐拔剑对准了青年。辰英更是厉声道:“何方贵客,不知我师弟哪里惹怒了贵人,竟引得您一刀断了他的腿!” 青年闻言,总算站了起来,侧首冷冷看了辰英一眼。 只这一眼,却仿若万钧,蓦地就看得辰英心虚不已,差点拿不稳剑。 丹绫见状叹了口气:“把剑都收起来,他救了辰云师弟的命。” 众弟子不解,丹绫指了指被斩断的那条断腿。只见那截断腿通体发黑,此刻内层竟然已经开始腐蚀化水,仅有最外层的一层表皮包着,看着是说不出的恶心。 丹绫道:“若不是风道友出手相助,再慢一刻,恐怕辰云师弟的命便没了。” 丹绫说着,向青年行了一礼:“在下合虚谷丹绫,不知李镇发生了何事,竟劳动逍遥剑派的大弟子前来此地。” 丹绫话音刚落,众弟子便是一众骚动。 倒是辰霖出奇的镇定。 因为他认出了那一剑。 斩断蛛丝的那一剑,正是大荒剑! 衡越曾从辰霖的态度中猜到现今逍遥剑派会大荒剑的不多。其实何止是不多,放眼整个逍遥派,此代继承了这套剑法的,就只有这位掌门大弟子。 昔年剑仙风息水的后人,风阳。 第8章 缺月07 风阳冷冷扫了眼辰英,但到底还是承了丹绫的礼。收剑回鞘后,向她回礼道:“丹绫姑娘。” 丹绫单刀直入地问:“风道友,李镇乃是我合虚谷庇护之地,我虽感谢你先前援手,救我门下弟子。但你出现的原因,我还是不得不问。” 风阳便道:“是我之错。” 顿了顿,他才接着解释:“半月前,我于荒城遇上一只人面蛛,此妖在荒城作乱,吃了不少人。我奉师命除妖,却因学艺不精让它逃了去。一路追踪,方至此地。” 丹绫闻言倒吸了口气:“你说,刚才树上之物,是人面蛛!?” 风阳颔首:“正是。” 丹绫不疑有他,即刻命令弟子道:“引爆符咒!” 有弟子不解:“可是师姐,试炼——!” “命重要还是试炼重要!”丹绫呵斥,她面色严肃,“若真是人面蛛,绝不是你们能对付的了的,与其你们在这里成了人面蛛的食粮,倒不如回去通报掌门。这里我会和风道友一同处理!” 弟子们闻言面面相觑,虽有不甘,但先前一名弟子连符咒都来不及引爆便惨死的场景挥之不去,众人皆有些胆颤。如今丹绫如此厉声命令,他们倒不如按照命令回去。 众人皆称是,而后一一引爆了符咒消失。 丹绫见弟子一一撤退,倒是松了口气,但她的这口气只松了一半,便停在喉中。 辰霖并未离开。 丹绫蹙眉,还未开口,辰霖便先道:“丹绫师姐,我能自保。” 丹绫还欲劝说辰霖,风阳却扫了辰霖一眼。他仅仅只是看了辰霖一眼,便顿住了脚步。而后开口道:“让他留下。” 丹绫:“……什么?风阳,我师弟正式入门还不足四月!” 风阳却是握紧了自己的剑柄,警惕着周围,同时淡声道:“修道这事,从来与年纪、时间无关,端看悟性。” 他再次看了眼辰霖:“他可以留下。” 丹绫自知风阳并非阿谀之人,然而她还是有些不信。辰霖修习法术不过三月多,哪怕他的老师是黎鸿,又能厉害到哪里去? 然而辰霖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径向风阳一拱手,道了谢。 三人往林中深处而去,丹绫叮嘱辰霖一定要那好符咒,若是见势不妙,以自保为先。 辰霖称是,风阳闻言倒是问了句:“这林中有阵法?” 丹绫解释:“乃是祖师而下,一处传送阵罢了。” 风阳嗯了一声,又问:“我曾听闻,合虚谷三月试炼的规矩,是第三代掌门留下的。想来衡越真人初创立合虚谷时,李镇都未存在吧。” 丹绫愣了愣:“是。” 风阳停下了脚步。野人林的风吹得人骨头发凉。他侧头问:“你们不觉得奇怪吗?这里句合虚谷不过百里,以我等修行,往来无需半个时辰,衡越真人何故再次耗费精力修这么一个阵法?” 丹绫怔住。 辰霖听见衡越声音冰冷道:“这小子不是来找人面蛛的,恐怕,人面蛛还是他弄过来的。” 辰霖皱眉:“风师兄当不至此。” 衡越轻笑:“不至此?那不如你杀了人面蛛,看他走不走?” 辰霖目光澄澈坚定:“好。” 黎鸿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她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却还是止不住发毛的感觉,只能强行叫醒了天审,让他看看辰霖的情况。 天审貌似正在看这个世界的话本,被黎鸿叫过来的时候还有些老大不情愿,仔细放开感官看了看辰霖的情况,倒一瞬间不清醒了不少。 黎鸿问:“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你看看辰霖有没有出事?” “……你这种有事没事咒人的习惯不好啊。”天审嘀咕着,又细细看了看现在的情况,突然就了收了声。 黎鸿皱眉:“怎么了?遇见危险了?” 天审吞吞吐吐:“……没有,大神他刚杀了个怪物。” 黎鸿:“那你怎么紧张什么?声音都变了。” 天审结巴了半天,才对黎鸿道:“过会儿,你可能要感觉不太舒服。” 黎鸿:“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们离我得有百十里吧!” 然而天审却是不肯再说了。 黎鸿正打算逼着他说清楚,却突然感觉有些晕乎乎的。紧接着,她的心口忽得涌起一阵暖流,刹那间便流通了四肢百骸。下一刻,她只觉得自己的四肢百骸都再被拉扯,用力之大让她恍惚间差点以为自己在承受车裂之刑。 不过估摸车裂是要比她疼多的。至少黎鸿还能保持清醒,而这疼痛也不过只持续了片刻。 当她冷汗津津的抬手摸了摸一把头发,终于察觉到有点不对了。 她看着自己修长柔软的手指,蓦然收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你确实瞒着我不少事啊。” 天审干脆装死。 黎鸿站了起来,果不其然看见了自己修长光裸的双腿。原本的衣裙现在不过堪堪能遮住腿根,她往大树边一站试着比了比高度,确定自己现在估摸有之前两个自己那么高后,才想来自己有没有衣服穿这个问题。 天审这时候才闷闷道:“树洞最里面那个箱子,用符咒封好的那个。” 黎鸿闻言去找了那个箱子,将符咒扯开,掀开了这已经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岁的木箱。 当木箱打开,她就沉默了。 这被封上符咒保存的箱子里,既没有宝物也没有秘籍,有的只是一堆衣服。普通的绸缎衣服。 黎鸿拎起了一件,确定这衣服除了好看之外基本没什么别的用,不由的怀疑地问:“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 天审嘟囔:“我早说过,衡越真人他不恋童。你觉得这里除了衡越,还有谁进的来?” 黎鸿一手提着自己那头快要长到脚踝的头发,一手将新衣服的衣襟拉好。等她穿好了新衣服,方才有空说了句:“所以这树睡了几百年果然和衡越有关系是吧?是为了保证合虚谷的灵脉?” 天审不吭声。 黎鸿谆谆善诱:“我和你说这样不行。你看,我对辰霖还不够好吗?可他的指数就是卡住了,你瞒着我那么多事,我怎么可能找到下手的地方,让他更高兴呢?” “你到底还想不想完成任务啦!” 天审似乎在考虑她话语的正确性,过了好半晌才道:“好,我和你说,但你答应我,不能放弃!” 黎鸿不耐烦道:“说着我好像有放弃的选项似的。” 天审这才慢吞吞道:“辰霖是衡越。” 黎鸿:“……?” “等等,我有点没反应过来。”她艰难道,“你再说一遍?” 天审:“衡越死了以后,转世成了辰霖!” 黎鸿沉默了。 过了好半晌,她说:“你说过,辰霖是那个神经病对吧?如果辰霖就是衡越,那岂不是衡越也是那个神经病?” 天审没有反驳,黎鸿就有些生气:“那你直接让我去见衡越不就得了,现在见什么黎鸿啊。衡越多简单啊,让他得道就成了!” 天审阴测测道:“你确定?” 黎鸿:“……所以你还有瞒着我的事。” 天审叹了口气:“我知道,大神他有时候吧,脾气是有点不太好。” 黎鸿:一言不合毁灭世界,你管这个叫“脾气有点不太好”!? 天审见黎鸿一张死人脸,也憋不出更多的话,干脆甩手:“你自己看吧!” 黎鸿觉得,看就看啊,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当她看完了衡越的生平,看见了这棵树到底是怎么睡了几百年,又是因为什么睡醒了因为乏力外貌只有七八岁的时候,就陷入了十足十的沉默。 她认真的想了想,面对衡越,她能有那棵树那样,只是睡个百八十年的好运吗? 她觉得不行。 于是黎鸿真心实意:“谢谢您的不杀之恩。” 天审:“……” 无关黎鸿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和现在的辰霖比起来,衡越实在太可怕了!这不仅体现在他的修行天赋上,更体现在他行人做事上。一个没根没基的孤儿,即使因缘巧合得了仙树,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得道?常仪确实教他修行,可那些都是些最基本的东西,常仪另外教他的,都是他今日带回来的人懂不懂修道、带回来秘籍能不能修仙。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就已经能靠脑子将无数修仙者玩得团团转,轻则被骗去功法,重则连命都保不住。风息水说他胡乱练一通正是因此,常仪只能分辨这功法是真是假,衡越又不懂修行之道,干脆只要是能修的秘籍他都练。因为天赋异禀,倒也真得练出了个融会贯通的大成。 若单是如此,黎鸿倒也不会怂得这么厉害。 大概是幼时尝遍了世间险恶,衡越对属于自己的东西有种近乎可怕的占有欲。即使自己砸碎,也绝不予他人一瓦。 他正是察觉到自己快要死去,又不愿常仪离开,方才刻意与她吵了一架,将她封进了昆仑木中。 若他年,他未曾转世苏醒,进入合虚谷中。常仪恐怕会一直睡下去,直到他再次找回来。 至于如今黎鸿突然长大,她想应该是封着黎鸿的阵法被毁了。 “神经病啊!”黎鸿忍不住骂,骂完了后心有余悸:“辰霖确实好,我不怪他老不高兴了。” 和衡越比起来,辰霖就是菩萨! 骂完了后,黎鸿问了句:“辰霖知道他是谁吗?” 天审犹豫了会儿,方才道:“现在应该还不知道。” 辰霖一剑斩了人面蛛。 丹绫面露讶异,她万万没有想到,仅仅不过这些时日,辰霖便能达到这个程度。 辰霖道:“风师兄,人面蛛已除,我等离开吧。” 风阳盯着他,缓声道:“恕难从命。” 言毕,他再次拔剑,剑气上隐有雷电相与!丹绫被剑上锐气惊得一退,辰霖却是半步不退,皱眉道:“风师兄!此乃我合虚谷之地,无论你做什么,都应先考虑两派之交!” 辰霖本以为这句话说出来,至少风阳的剑会犹豫一瞬。 却不想被直接揭穿了目的的风阳做事更无顾忌! 他剑尖斜刺,天空因他这一势隐有闷雷轰鸣!! 大荒剑有一十八式。每一势皆挽自然之势。辰霖已将这一十八式练的很熟,唯有第十八式使不出。这并非他天资有限,而是这第十八式,乃是挽天地之势。借九霄云雷,揽日月山川。他那把剑根本撑不住,只要剑尖起了个势,便会因承不住天地的重量而粉碎。 但风阳显然不存在这个问题。 他负在身后的那把铁剑,不仅承起了野人林这一处地脉,更挽起了滚滚惊雷! 大荒之势,自也只能大荒止。这就是当年衡越为何会偷学风息水招式的缘故。辰霖顾不得太过,抬手出鞘,一式大荒剑第十二式便攻上! 风起!云散! 风阳眼中溢满惊色,然而他不退不进,竟是以左手抽出自己背部剑鞘,迎着辰霖的剑尖迎了上去! 铿锵。 辰霖的剑锋完全被风阳的剑鞘吞没!而与此同时,他右手的剑势已砸向野人林! 雷落的瞬间,丹绫近乎生出一种万事万物都会被劈为齑粉,就此湮灭的荒谬感。 然而雷落之后,并无人伤亡。 甚至连一棵树也没有少。 毁掉的,仅仅是林中一块石头。 树叶因风轻飘飘地荡下,在落地的那一瞬间,像是触断了某根弦。一股巨大的气浪自破碎的石头猛地向四方冲去!其势如海浪!汹涌不可阻挡!丹绫被这气浪尖啸激得不得不捂住耳朵,而正面这气浪的风阳则是直接吐出了一口血! 辰霖也不好受。 他站在被气浪冲垮的树木之间,终于看清了风阳毁掉了什么。 在那颗石头下,藏着一颗已经碎成粉末的结晶。 血色的咒文浮现在了地表上,而后就像风干了的颜料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 丹绫扯破了符咒,却像是撕破了一张普通的纸张一样,什么也没有发生。 ——衡越留下的阵法毁了。 风阳擦拭了嘴角血沫,向丹绫与辰霖请罪道:“长者遗命,风阳不敢忘。毁阵之事,乃风阳一人所为,自当上合虚谷,与玄重真人说个分明。” 第9章 缺月08 黎鸿托着下巴坐在树下的秋千上。箱子里有衣服,但没鞋子。她晃着脚,开始愁要怎么和辰霖解释他师父一瞬间长大的事。 黎鸿说:“就说我吃了‘壮骨粉’怎么样?” 天审木然:“这世界没有这东西。” 黎鸿“哦”了一声,又道:“那这世界有类似作用的是什么?” 天审:“……天穹花。” 黎鸿敲锤定音:“那就说我吃了天穹花。” 天审差点崩溃,他很想说,朋友你能多问一句天穹花长哪儿,又在哪儿开吗?这东西长在最寒冷的地方,你个靠阳光和水的树怎么可能吃到这东西! 然而还不等黎鸿想好要怎么说这句台词时,她听见了脚步声。 禁地里绿草茵茵,脚踩在草叶上的声音十分特别,黎鸿一抬头,就看见了停住脚步的辰霖。 辰霖像是整个人都惊住了,一时间似乎连言语的功能都完全丧失。 他淡色的唇因震惊而开启了一瞬,而后紧紧抿住。黎鸿见他第一反应竟然是去看老树的藤蔓,不由的有些不高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吃了天穹花。” 与幼时带了点儿软糯的声线不同,她现在的声音甜亮清透,甫一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像之前的自己。 于是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天穹花有点凉,不太好吃。” 辰霖还在盯着她,过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不敢置信道:“师父?” 黎鸿见他认了出来,顿时十分满意,觉得自己费心尽力这些日子,好歹不算打了水漂。于是她从秋千上跳了下来,双手背在身后,正要板着长者的架势颔首,却忽然注意到了辰霖耳侧的血痕。 辰霖往后退了一步,黎鸿便看不清他的伤口,这让她不得不更凑近了一些,确认那只是一道血丝,并无大概,才探回身。她回身的时候,睫毛无意识间擦过了辰霖的颊边,黎鸿倒是没什么错觉,反倒是辰霖僵成了木头。 黎鸿伸手碰了碰他的伤口,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要问,便抬眼道:“什么精怪这么厉害,怎么受伤了?” 辰霖像是仍然没有缓过神,又问道:“师父?” 黎鸿“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辰霖这是还不能确认,便不高兴道:“说了吃了天穹花。” 辰霖不说话,过了会儿,才有些委屈道:“天穹花长在极北极阴之处,折断及枯,根本无法保存,只能就地食用。” 言下之意——师父,您老人家怎么能在三天内来回极北之地? 黎鸿被当面戳破了谎言,有些恼羞成怒:“说了吃了天穹花呀!” 辰霖睫毛微颤,总算是再次抬起眼正视了黎鸿一眼。 在他的眼里,黎鸿细细的眉毛因为窘迫而促起,宛若白瓷的皮肤上被太阳照得微微发光,而那双绿色眼中盛着的韵色如同桃源碧潭,稍不留神就会永永远远的沉进去。 辰霖知道黎鸿是个非常精致的女童,他也曾想过如果黎鸿有朝一日能够长大,又该是如何清风明月,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长大的黎鸿,会显出如此殊色。 似是杨柳抽出那一抹最鲜嫩的绿,又似海天之间一线之蓝。 是浓墨重彩,是艳色难言。 是妖,是异,是美,却不是修道之人推崇的清与丽。 “辰霖,我有事问你!” 禁地之中忽得响起异声,黎鸿眉梢未动,老树树藤已忽起,径直击向空中之人,却一下击空! 黎鸿听见了树藤击空的轻啪声,将视线从辰霖的身上转去了空中。 她对上了一双黑色的眼睛。 风阳看清了树下女子。 看清了她黑色的长发,精细的脖颈,小巧的下巴,还有那双绿色的眼睛。 他是风家后人,更是掌门大弟子,从小便被寄予厚望。逍遥剑派更与合虚谷不同,其内女弟子极少,风阳耽于修行,不常与外界交流,这些年来,见过的年轻女性一只手便数的过来。而这些女性大抵都与合虚谷的丹绫相似,飘然若仙,气质出尘。如今忽得见到这样一张昳丽面孔,心中下意识浮现的二字便是“妖精”。 但这是合虚谷禁地,灵力充沛,毫无妖气。更何况辰霖在下方姿态恭敬,这树下女子怎么也不可能是妖精。 ——但若不是妖精,常人怎么会有如此相貌,甚至瞳孔还是绿色? 风阳忽得便停住了,他御剑立于空中,却紧张的攥紧了拳头。黎鸿好奇的看着他,她看得越久,风阳便僵的越久,直到他通红的耳朵将红色蔓延至他整张脸,直到这位御剑的少侠僵硬都快忘了呼吸——甚至忘了看一眼已经玄到他头顶即将劈下的树藤—— 黎鸿扑哧笑出了声,眯着眼招着手懒懒道:“好啦好啦,放他下来吧。”她看了眼辰霖,“是霖儿的朋友。” 老树原本都快要将风阳包严实了,听见黎鸿的吩咐,也只能不甘不愿的垂下了枝条,缩了回去。 风阳缓过神,御剑而下,却在最后一步,对上黎鸿笑眯眯的脸时差点一脚踩空。 黎鸿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只觉得有趣极了,甚至同他打了招呼,伸出手道:“我是常仪,你是谁呀。” 风阳看着对方抵在自己眼前的手,这只手与他自己的截然不同。不仅没有他手掌上那些经年累计下的疤茧,更是修长白皙,柔弱无骨。 他越发紧张,后退了一大步,不再敢多看一眼,盯着草皮向黎鸿行了一礼道:“在下逍遥剑派风阳,不知常仪姑娘是……?” “风师兄,这位是我师父。合虚谷的常仪真人。”辰霖温声开口,岔开了话题,“我听风师兄唤我,不知有何要紧的事情吗?” 风阳闻言,神色一变,他顾忌着常仪,不便开口。辰霖见状便表示无碍,风阳见此便径直道:“我也不拐弯抹角,辰霖,你的大荒剑是从哪儿学的?” 黎鸿一听这话,就知道恐怕是自己给的玉简太杂,连衡越记录别派的武学都给了出去。于是立刻开口道:“我教的。” 风阳见状看了黎鸿一眼,又连忙偏开头,沉声道:“姑娘莫开玩笑,你从未用过剑,又怎么教别人。” 黎鸿胡搅蛮缠:“真是有趣,不会用剑就不能教人?我不会做菜是不是就不能吃饭了?” 风阳沉声道:“您若不会吃饭,自然也是不懂得做菜的。大荒剑更不是饭食,单凭剑谱,练不出来。” 黎鸿正要再说两句,辰霖向着她摇了摇头。而后对风阳拱手道:“并不敢瞒风师兄,乃是衡越祖师留下的法门。祖师当年与风前辈为挚友,会大荒剑也不稀奇。正如逍遥剑派藏书阁内,也有合虚谷的‘缺月掌’一样。” 风阳蹙眉:“辰霖,你当我是傻子吗?” 他冷冷道:“我逍遥剑派确实藏有‘缺月掌’,但除却我先祖,逍遥剑派无一人习得,原因便是‘缺月掌’与‘大荒剑’一样,需得有为师者从旁指点内劲,否则即使有了秘籍,练出来的也并非‘大荒剑’与‘缺月掌’。” “合虚谷的‘清风剑’与我派‘月明掌’不都是因此而来吗?” 黎鸿没太懂,低声问了句天审。天审解释道:“风阳看出来有人在教辰霖了,‘大荒剑’有点特别,没有人手把手的教很难练会,反而容易练出个四不像的东西,只靠剑谱就练出真正‘大荒剑’的概率太低了。” 黎鸿便小声问:“那衡越的‘大荒剑’是风息水教的?” 天审沉默了下,开口道:“没,他自己看着风息水使,然后就琢磨出来了。为表示歉意,才给了逍遥剑派‘缺月掌’。” 说着,天审委婉道:“他的天赋有点……总之你意会一下。” 黎鸿闭了嘴,又问:“辰霖是衡越转世,所以他照着功法练也不是不可能?” “他……”天审含糊道,“他有人教的。” 黎鸿:“……他还有别的师父!?我说满意度怎么刷不满!还有你居然不告诉我!” 天审反驳道:“没有,他有没有别的师父你不知道!这孩子每天两点一线的!是衡越,衡越教他的!” 黎鸿正有些困惑。 辰霖对风阳开了口,他只说了一句:“昔年衡越祖师修习大荒剑,真相如何,两派皆知。” 风阳瞳孔紧缩。辰霖天赋如何,他已从丹绫口中得知。若非天赋超然,丹绫昔日也不会因“明珠蒙尘”而心生不忍,从而对他多加关照。如今他给出这个理由,风阳到一时无话可说。 衡越留下一本大荒剑谱并不奇怪,他为了补偿逍遥剑派,也送去合虚谷的绝学缺月掌。只可惜逍遥剑派这么多代,除却风息水,竟然再也一人可窥得缺月之途,以这本掌法演变出四五套绝学,却也无法再现合虚谷缺月掌。 如今合虚谷出了辰霖,他悟出了大荒剑有甚奇怪?怪也只能怪逍遥剑派自身不争气。 风阳自是无话可说。 辰霖见状,缓了自身凌厉的气质,叹了口气,方才有些犹疑的询问风阳:“风师兄,事关山门,我言辞上若有冒犯还请恕罪。不过我也有一事不解,想询问一二。” 风阳颔首。 辰霖问道:“风剑仙为何不在玉简里留下一抹神识,好教导后人‘缺月掌’呢?‘缺月掌’本就是我派祖师赠予贵派,便是当代并无合适弟子,留下神识指点有缘后辈不也是举手之劳?” 辰霖认为自己困惑是再平常不过的困惑,却想不到风阳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风阳确定了辰霖的困惑不似作伪,方才开口解释:“你并未出生内门,对这些不了解也是正常。” 他解释道:“玉简存识确是个好办法,但却有个致命的缺点。” “修道之人,神识紫府是多重要的东西,岂能让旁人肆意侵入?”风阳抬眼,字字冰冷,“不管是善是恶,有无干系,被外来意识侵入紫府之人,下场或傻或疯。魔宫宫主最拿手的招式,不就是侵入他人紫府,使人变成‘活死人’吗?” 辰霖遽然沉默。过了会儿,他方才又问:“绝无例外?” 风阳看了他一眼,缓缓道:“有。” “如果是同一人,自然不会有任何问题。”风阳云淡风轻,“玉简存识,这本来就只是大能者用来记事的法子。” 简单来说,将神识存进玉简,就是修仙者最时髦的一种日记写法。 十分保险,因为这样的玉简只能自己阅览,旁人看了就会炸脑。 辰霖觉得自己背后被冷汗浸湿,他哑声问:“除此之外?” 风阳颔首:“绝无例外。” 第10章 缺月09 风阳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离开了禁地。 黎鸿看了眼他离开的背影,便转而看向了辰霖。辰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她说不了什么话,只能伸出双手握住了他的右手。 辰霖虽然年纪不过十七,但身量已经长成,一手可以完全包住黎鸿的手。 黎鸿用两只手抓着他,只觉得他的手心一边冰凉,还透着股微颤。 天审道:“你不安慰他?” 黎鸿说:“都不明白他怎么听了这话就变得这样,怎么安慰?” 黎鸿和天审在脑海里吵架互推责任,辰霖则通过右手汲取的温度而渐渐缓过了神。 合虚谷的人将衡越当做神,因为衡越在修仙界的名望确实非常高。 但辰霖每日直面衡越,便知传说与真相之间隔着一层纱。 衡越此人,因势强而恣意,因智睿而妄为。广传衡越嫉恶如仇,但辰霖与他相处便知此人善恶之界异常模糊,他助道家除魔,不过只是他看不惯魔宫比他更浪荡。他与风息水留下双剑佳话,也是因风息水是第一位对他表现善意之人,衡越此生唯一愿意认作朋友的,也不过是风息水。 辰霖在知道玉简中的人是衡越后,便在衡越不知道的时候,查阅了诸多典籍。 这些典籍大多生了灰,而他看尽后,则越发心惊。 衡越真人,旁人都道他道心稳固,辰霖却从中看到别的东西——一种近乎可怕的偏执。 风阳毁阵,道:“长者遗命。” 他上合虚谷与玄重真人赔罪,赔的是一株海蓝花。海蓝花可引固灵脉,极为稀有。这样的宝物即使是逍遥剑派这般千年山门,也约莫不过两株。用这样东西做赔礼,莫说毁了一处传送阵,哪怕毁了合虚谷正殿,恐怕也是能够足价码,让两派坐上和解桌的。 风阳虽是风息水的后人,但这样的宝物还拿不出。他既拿出这样东西,便说明毁阵一事乃是逍遥剑派默许,甚至支持的。 辰霖看得比玄重透,于是他问了一句,为何要毁阵。 风阳答:“长者未言,只道今时可毁阵。”顿了顿风阳道,“不过以先祖的性格,特意留下如此的命令,恐怕是为了救人吧?我观那阵也是玄妙无比,若不是今时今日,借助山川颠倒,恰以大荒剑破,恐怕又得等上上百年的轮回。” 辰霖问:“这难道不只是一处传送阵吗?” 风阳沉默片刻解释:“咒文皆是,但你也看见了石头下压着的那块晶石。” 说着,风阳的神色有些沉重:“那是灵力结晶,不知是从那位大能者身上剥下,镇压于此,并以阵相呼应,形成一困阵,可压得那位大能不得自由。” 言毕,风阳已被玄重换上前去,他向辰霖略一拱手,便进了大殿,徒留辰霖在门外震惊不已。 辰霖凝住面孔,潜入紫府质问衡越为何能确定风阳此来是位毁阵。 衡越扫了他一眼,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问我?” 辰霖哑言,不过衡越却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接着道:“算啦,既然风息水的后人来了,你早晚也会知道。” 他忽得勾起一抹似邪非正的笑,挑着眼角看着辰霖:“我知道他要毁阵,自然是因为当年风息水就想毁了它。” “风息水此人,虽有些不知变通的愚蠢,但却是个烂好人。他当年失败了,自然也要留下话,让子子孙孙都来试试,直到成功的。” 辰霖听见自己颤声问:“那,此阵封着的大能是谁?” 衡越懒懒道:“你难道猜不到?” 言毕,他漫不经心问:“你不是临上山,还记得给她买了绿色的绸带吗?” 辰霖大惊,他强自镇定,去想衡越做这件事的动机。他竟然锁了常仪上百年!可此阵是他陨落前而造,既然即将死亡,又为什么要封住对自己有半师子谊的挚友? 难道是因为合虚谷缺乏灵脉,方才锁住常仪,好为合虚谷提供灵气吗? 辰霖越想越惊,但却又觉得衡越并不像会为门派考虑这么多的人。 正当他不知何如开口之际,衡越似笑非笑道:“你会懂的。” “阵法是破了吗?那她也该长大啦。” 衡越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位再温柔不过的朋友:“等你见到她,就懂了。” “既然……你也做过那些梦对吧。”这位真人轻声慢语,“梦真美呀,可她是常仪。” 奔月求不得的“常仪”。 辰霖当时满心都是被看破不堪的狼狈,他厉声道:“恕我听不明白祖师的话!师父于我恩重如山,我自当想法设法还她自由。” 衡越“唔”了一声:“这话在我满二十岁之前,我也会说。等你见了她,再和我说这句话吧。” “辰霖,不要以为你比我懂恩。”衡越勾着嘴角,“一个人,不会有两种选择。” 辰霖只觉得衡越那种笃定的笑容刺目而令人心生嫌恶。这样的情绪使得他寒着面孔挣脱出来,向同门告辞回了禁地。 因而,当他在禁地见到了黎鸿时,方才能先叫出那声“师父”。 也不曾追问黎鸿一句“没有天穹花,你怎么一夜间变化如此之大?”。 因为辰霖知道为什么,他只觉得自己心中最隐秘的一处,被衡越狠狠刺中。 他口口声声说着师恩如山,但见到成人的黎鸿,却动摇了。 黎鸿长大了,即使样貌不同,辰霖却再也不能如黎鸿幼时一般,自欺欺人的认为她和梦里的人不同。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衡越的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梦境太美。 衡越当年,也一直被那些梦境困扰吗?因为梦境,他方对常仪越发偏执,乃至死亡也不愿让她离开半步? 可即是如此,辰霖的面上仍然半点不显。他觉得自己与衡越仍是不同的。 衡越不遵法纪,乃是他自幼无人教导。他受教于守门人,受教于合虚谷,受教于丹绫,乃至受教于黎鸿。是万做不出欺师灭祖的行径。 他甚至已经想好,要帮黎鸿彻底获得自由。 可风阳来了。 风阳问出那些话,辰霖才明白衡越那句“风息水的后人来了,你早晚也会知道”,到底是指知道什么。 不是知道“毁阵救人”,而是发现自己到底是谁。 风阳走了,但辰霖却没办法从震惊中挣脱而出。 若是旁人知晓自己是大能转世,或许还会欢呼雀跃,但辰霖却心中满是惶恐。 衡越此人如何,以无需赘述。他的祖师从未在他面前遮掩半分,以致他非常清楚“衡越真人”到底有多冷酷。 衡越说“一个人不会有两种选择”,所以他最后也会同衡越一样,做出这般狠绝无情之事吗? 辰霖忽然很害怕。 “霖儿,你怎么了?” 被天审嚷嚷的头疼,黎鸿终于开了口:“风阳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要掌门罚你吗?” “你放心,我在这里,谁也不能罚你。” 黎鸿说这话的时候,还和幼时一般,眉梢会微微扬起。但幼时她做出来只令人觉得娇俏可爱,如今做出来,竟是有种难以言喻的风流之态。 辰霖略抬眼看向了他。 他眼里的黎鸿没有半点防备,满眼中盛放着都是他。 辰霖听见自己的心脏忽得跳漏了一拍,他抿了抿发白的嘴唇,略退开了一步,向黎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低声问道:“师父,若是我,若是我——” 他没能说完,黎鸿听着他这些话,眉梢紧紧促起:“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辰霖道:“师父……风阳觉得我有些像祖师,您觉得呢?” 黎鸿心里咯噔了一下,但面上不显道:“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怎么会像呢?” 辰霖不知为何,突然偏执的问:“您觉得我会成为第二位‘衡越真人’吗?”他笑了笑,“风师兄夸我天赋异禀,极有可能成为第二个祖师呢。” 黎鸿一想到衡越的生平,便背生寒气。于是她十分严肃,说:“你怎么会成为第二个衡越?” “你是辰霖,就是未来修得大成,也是‘辰霖真人’!这位逍遥剑派的首徒,当胡说八道不收费的吗?!” 听到这样的答案,辰霖显然一怔。却在接触到黎鸿澄澈的双眼后恍然。 是了。即使他是衡越转世又如何? 衡越是衡越,辰霖是辰霖。 本就不是一个人,又怎么会没有不同的选择? 师者,当尊,当崇。 他不是衡越,不会分不清梦与现实。 他是辰霖。 辰霖道:“这次下山,波折频出。我也没能替师父多带些玩意,只来得及买了几根绸缎,还不知是否合师父的心意。” 黎鸿看了看,挺高兴的:“我喜欢绿色,谢谢!” 言毕,她便抽出了一根绿色绣银叶的发带将自己那头长长的头发简单束了起来,一时间觉得轻快许多。 她看了看辰霖便道:“这次下山连逍遥剑派的人都来了,看来是遇见了不少事,不如你和我说一说?” 辰霖温声称是,缓声开口,从他们遇人面蛛讲起…… 清风徐来,玄重看着盒子中的海蓝花笑容满面。 玄昀更是兴奋道:“有了海蓝花,开辟灵脉一事已是十拿九稳!逍遥剑派这次可真是雪中送炭,一个传送阵换一株海蓝花,太值了!” 他急急问:“师兄,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玄重责备了玄昀一句,方才慢慢道:“海蓝花尚未开放,还得等些时日。更何况,此事事关常仪真人,总得同她说一声才是。” 玄昀面色阴沉,正要说些什么,但见到玄重的表情动作,便忽得收了怒意,笑道:“师兄说的是!不过从这次试炼看来,辰霖确实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些时日,五年后在我派举行的论剑台上,或许是把好剑。” 玄重颔首:“确实如是……辰霖之才,于禁地修习过于可惜。祖师奶奶重视后辈,想来也能理解。你让丹绫日后多往禁地走走,过些时日,便让辰霖搬出来吧,弟子房修了这么些时日,也该修好了。” 玄昀称是,玄重抚了抚自己的长须,悠悠叹道:“从长计议,唉这些事都需从长计议啊。” 玄昀道:“师兄说的是。” 第11章 缺月10 五年后。 李镇恰逢集日,原来便不怎么宽敞的青石道旁挤满了小贩,此起披伏的吆喝着各自的商品,好引得街上摩肩擦踵的行人顿住脚步,多做上几笔买卖。 一名背负长剑的女修士年纪尚轻,见了这样热闹的景象自然忍不住飘去视线,可她偏偏却又要端出一副修道之人的架势。从一户卖银饰的摊位上强硬的收回视线后,还要冷哼一声,不屑道:“这李镇确实一般,远比不得青城巍峨壮丽。大师兄,我们今晚当真要在这里歇脚吗?” 被她称作师兄的青年闻言转身,露出侧面。若是有别派修真者在场,定能认出这青年正是逍遥剑派大放异彩的首徒风阳。五年的时间将他身上原本轻浮的锐利洗了去,却沉淀下了他无可遮掩的意气。这点意气收敛于他身后的那柄铁剑里,越发显得可靠沉稳,当有大派首徒之风范。 这女修士见她的师兄回头,有些雀跃,但仍要嘴硬道:“早知道李镇这副模样,我就多留在青城几天,和三师兄他们走了。”、风阳闻言微微蹙眉,叹道:“七日后方才是‘论剑之日’,我提前赶来是为了见一旧友,你本无需陪我一路疾行。” 女修士闻言略有些不高兴,她问:“大师兄这是不愿意带着我?看来合虚谷的丹绫真如外界所言,美若天仙了?” 风阳:“……不是。” 女修士便道:“那便行了,反正你甩不掉我。” 风阳盯着自己的小师妹看了眼,最后无奈叹了口气,对她道:“灵珂,这儿是李镇并非青城。逍遥剑派与合虚谷虽交好,但这处毕竟不是逍遥剑派,你还是收敛一二。” 灵珂眨了眨眼,看起来无辜又娇俏,她笑嘻嘻道:“放心师兄,我省得。之前那种话,绝对不会在合虚谷的人面前说的!” 风阳见自己实在管不了这位小师妹,也只能摇头叹气,做好了接锅准备。 两人到达李镇客栈的时候,客栈里已有了不少到位的修仙者。 修仙界二十年会有一次“论剑大会”,各派派出此代弟子进行比试,用以彰显门派实力,好把住修仙界的话语权。因而无论大派小派都颇为重视。除此之外,为了添些彩头,每次比试各派都会取出一二奇珍,用以褒奖胜者。有一届的论剑之会,在桃源举行,桃源主人在那次比试中,赠出了至宝“仙翠凝枝”。那根仙枝入土即生,效用堪比海蓝花,那年得了仙枝的弟子便是借此枝寻到了一处灵泉,再此建立道府潜心修行,终成一界大能。 合虚谷这次用以做彩头的,则是一本衡越留下的心法秘籍。 衡越之名,大陆皆知。能得到他的心法,或许就能窥得他融百家之长而自用的源头,故而各门各派更是对此次大会志在必得。 便是风阳,在离派前也得了师父一句叮嘱——“若能胜,则当胜。” 然而风阳听见这句话却不敢答实。他确是此代最优秀的弟子,但合虚谷内还有一位辰霖。五年前初见,风阳见他使出那一招大荒剑,便知此人天赋高超。五年来,风阳与他除妖卫道途中常有相遇,对他的进步也看在眼里。若是说五年前风阳尚能一鞘封了他的剑,五年后的今天,风阳已毫无把握。 他与辰霖,如今或许只在五五之数。 然而这些话他说出去,却也无人相信,只当他是自谦之词。怪只怪辰霖过于低调,出手谨慎,这些年来除了风阳竟是没几个人见过他真正出手的模样,更别说知道他的底细了。 旁人只会当他是合虚谷一位颇为优异的弟子,又怎会知道,这名弟子悟出了合虚谷掌门都悟不出的大荒剑? 客栈里林林立着约有四五位修真者。 风阳略扫了一片,便大约猜到了对方的来历。 那位腰间缠着软剑的姑娘自是来自桃源,身负双刺的侠客则来自阆风。剩下几位,大抵都来自小派,风阳一时也认不清。但这些都认得风阳——或者说认得他背后的那把铁剑。 桃源的姑娘带着斗笠,纱幔遮着面孔。她见了风阳,略略欠身行了一礼,气质出尘。灵珂在身后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嘀咕道:“还遮面,怎么是觉得自己美过了丹绫,自谦而遮吗?” 风阳听到这句话低声制止了灵珂,然而灵珂并不服气:“怎么啦,我又没说错,她们桃源不一直是这个调调,觉得自己一派都是小仙女,要吃花饮露的吗?” 风阳听见这话,真是哭笑不得,末了才说了一句:“先前不还讨厌着丹绫?” “可丹绫是真漂亮啊!人家还很大方!”灵珂插着腰不服气,低声反驳,“桃源可不是,明明只有六分,却硬要靠造势给自己造出十分来!让人看不起!” “丹绫我倒还能心服个七分,她们?一分都不行!” 风阳是彻底服气了灵珂的任性程度,他叹了口气道:“这世上,可有人能让你服气十分?” 灵珂正想要说“没有”,却忽听一声“小二”,声似昆仑玉碎,珠落玉盘,竟是说不出的清脆爽然。她忍不住看去,便见一绿衣女子一手提着在外买的糕点,一手扶着门框,懒洋洋的叫着人。 她黑色的长发被一根绸缎梳成了长髻,身上没有半点饰物。唯有衣服上绣着点点珍珠,算是全部的点缀。 她甫一出声,便吸引了全店的目光。 灵珂也不意外。 她似是注意到了灵珂,那双墨色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转向了她,微微停了那么一瞬,而后轻轻笑了笑。只是那么一瞬,只是那一笑,灵珂竟似得了什么宝贝,忍不住便脸红,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最先回过神的,是被她叫唤的小二。 小二熟练的给她拉开椅子,续上一杯茶,利索道:“常仪姑娘今天也来吃鸡?” 满室的寂静都被这一句话打碎。 这名让灵珂说不出话的女子坐下后,一手托着下颚,食指轻巧脸颊,盯着店家挂出的菜单口也不停道:“对呀,烤鸡和烧鸡都给我来一只,对啦,还要一份掌中宝,蔬菜你看着替我配些。” 小二一声“好勒”,便往后厨报菜谱去了。屋内的众人回过神来,都觉得先前的自己着实丢人,一时间竟然都不敢再去看坐在桌上的女子。 灵珂动了动,却被风阳抓住。 风阳蹙眉道:“你要做什么?” 灵珂理直气壮:“问那桃源借斗笠啊。” 风阳:“……借这个做什么。” “给那位绿衣姑娘!”灵珂说得十分有理,“她都长成了这样!出门不带斗笠遮一遮真是太过分了!” 风阳:“……” 风阳正头疼怎么安抚灵珂,忽听得小二端上了菜口称“常仪真人”。 他忍不住转头,便见那小二道:“早给常仪真人您备上啦,都是刚出锅的!” 风阳先前心神都在灵珂身上,生怕她闯下什么祸事。如今听闻“常仪”二字,方才认真看了这女子一眼。 然而不过一眼,风阳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他没忍住,低声开口:“常仪真人?” 黎鸿听见有人叫她,原本以为是小二,抬头才发现叫她的是一名刚至李镇的修真者。这些年来,她常听辰霖说些山下的事,便也隐约意识到背后负剑是逍遥剑派的习惯,眼前这人许是逍遥剑派来比赛的弟子。 只是这人有些眼熟。 黎鸿想了想,确定自己就只知道一位逍遥剑派的弟子,便试探道:“风阳?” 风阳闻言脸颊微烫,他向黎鸿行了一礼道:“逍遥剑派风阳,见过常仪真人。” 黎鸿努力将他同脑海影影绰绰的少年对上,笑道:“你是辰霖的朋友,无需如此多礼。你身后的,可是你的师妹?” “常仪真人好!我是灵珂!” 还不等风阳介绍,灵珂便先自己介绍了自己。 黎鸿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漂亮小姑娘,见她笑颜如花,一个没忍住,便发出了邀请:“要一起吃个饭吗?” 灵珂毫不见外,说了句“好呀”便拉着她的师兄坐下。 坐下后,她才看见黎鸿点了一堆大鱼大肉。 她忍不住问:“常仪真人,你吃这些啊?” 黎鸿看着油汪汪的烤鸡,知道修道中人都不爱这些俗物。像是丹绫和辰霖更是早早就开始学着辟谷,最多也就吃些灵物,以助修行。 但她不行啊,她是靠阳光和水就能活,可有的吃谁能忍住的?要是忍得住,怎么还会有零食的存在啊!别说她一点修道天赋没有,她连道心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离不开合虚谷是没办法,如今可以下山吃些正常人的食物,她哪里还忍得住。 为了面子放弃烤鸡,黎鸿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于是她只能指着面酱含糊道:“好吃的。” 万万没想到,灵珂听了她这话,竟是拍掌称是。黎鸿一想到丹绫每次抓住她偷吃这些便紧皱的眉头,惊得差点拿不稳筷子。 只见灵珂大言不惭道:“正是如此,那些花花草草还有露水有什么好吃的,远比不上这被精心炮制的佳肴。常仪真人不愧是寻得大道之人!” 黎鸿:……我只是贪吃? 于是她想了想,忍痛割爱的分了灵珂一只腿:“吃吗?” 灵珂盯着她的眼睛仿佛会发光,她笑嘻嘻地接了过来,斩钉截铁:“吃!” 第12章 缺月11 风阳见状不得不阻了她,灵珂正在修习辟谷,万不可这时功亏一篑。灵珂被他按住了手腕,表情颇为不甘,风阳皱眉道:“若你不怕回去后,在从头经历一次,我便不阻你。” 灵珂想了想辟谷刚开始那段时日的苦,手指蜷缩了一下,虽有些不舍,但却真是不敢吃了。 黎鸿见状,忍不住出声询问:“怎么?辟谷前期很难?” 灵珂点头,声音委屈:“可难啦,刚开始的修行就是饿肚子饿到没有感觉,期间只能喝喝泉水!师父说这叫洗经伐脉,身体不入俗物,以灵泉内外洗涤,方才能算是脱了红尘,开始问道了。” 黎鸿听的忍俊不禁,她是棵树,自然从来没人和她说过这些。辰霖开始辟谷的时候,不曾对她多言一句,更枉论像灵珂这般撒娇。黎鸿能知道他开始辟谷,还是托了一盒她带回谷中用来刷满意度的点心的福——辰霖不好推拒,才对她提了一句。 黎鸿想到这儿,忍不住叹了口气,盯着灵珂眼露羡慕。她叹道:“我有个徒弟,和你差不多的年纪。”但他不仅不爱撒娇,还不爱和我倾吐小秘密。 灵珂眨着眼准备听下文,黎鸿却不说了。她等了半晌,等不到下一句,不由得开口询问:“然后呢?真人怎么不说了?” 想起辰霖五年来越发难以提升的满意度,黎鸿重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不说了,没什么好说的,总是没有你可爱。” 灵珂听见这话,脸颊微红,她难得放柔了声音,没有反驳。 这模样倒是令风阳觉得惊讶,灵珂速来最讨厌别人说自己“可爱”,她宁可听别人夸赞自己“美丽”,也不远听见这样的形容词——因她觉着“可爱”是一种弱小,为问道者所不耻。 风阳沉吟片刻,还是忍了下去。见着她师妹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看起来乖巧又可爱。 黎鸿心大,倒也没觉得哪儿不同。既然风阳和灵珂都不吃,她乐得独享。于是在两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下,黎鸿解决了两只鸡,三碟菜,一壶茶。 吃到最后,她觉得有些油腻,便打开了自己先前带着的糕点,续了壶茶细细吃了。 灵珂看得眼睛都直了,若不是实在不妥,她恐怕已经伸手要掀开黎鸿的衣服,看看那些食物到底都去了哪儿。 吃饱喝足,黎鸿矜持的擦了擦嘴,正准备结账,却见小二高兴的赢了出去,开口就一句——“辰霖公子,您是来寻常仪真人的?” 黎鸿的动作僵了一瞬。灵珂觉着奇怪,便向门外看去。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素衣青年,腰侧配着一把普通弟子剑,看发冠形制应该是合虚谷的内门弟子。这样的人物本不会吸引旁人的眼光。李镇在合虚谷外,每日来来往往的合虚谷弟子不知几许,但见过这名青年却有点不一样。 或许是因为他眉眼太过温柔,又许是他周身的气质太过平和无争。 若非他配着剑,又着着合虚谷的弟子服,旁人看他第一眼,或许会将他当做一名学富五车的书生,而非一位本该轻情淡欲的修真者。 此刻辰霖手里正提着一盒桃酥,他没有半点架子,温声应了小二的话,在对方的指引下往店中看去,自然第一眼便找到了付钱的黎鸿。 辰霖见黎鸿付出去的金叶子,眼中微沉,他微不可见的叹了口气,表情看似无奈却又透着纵容。 掌柜的在柜台后见着这表情,打趣道:“总之您也劝不住常仪真人,就让她随意吧。我们知道您担心,每道菜的分量上都有分寸。” 辰霖闻言自是感谢了掌柜,又赠了他几张清气的符箓,便想着早点将黎鸿带回去。 然而他不过略迈出一脚,便感到一股极细极轻的魔气探了过来。他脚步微顿,只是这极为细微的变化,竟便使得这魔息骤然警觉,在一瞬间全退了个干净,竟是让辰霖连追查的机会都没有。 然而这里毕竟是李镇。 辰霖微一抬头,看似寻找黎鸿,不经意将视线于客栈内扫了一圈,那些客栈大堂内的宾客便全在他的眼里过了一遍。客栈内大多是李镇居民,只有六七位修真者,莫说魔修,竟是连魔气的影子也寻不着。 辰霖蹙眉,忍不住怀疑之前的魔气是否只是错觉。如今论剑之日将至,各派云集李镇,若有一二位携带了些奇珍异宝,散发出类似魔气的气息倒也不无可能。说到底他只是合虚谷内一名弟子,无论是指摘李镇有魔修混入,又或者说来与会着中混有魔物,都是极大的不妥。辰霖一眼扫必,将视线停在了黎鸿身侧,确定黎鸿身侧并无魔气侵扰的影子,放才略放下了先前之事。 他向前走去,伸手按住了黎鸿想要再续一杯的茶壶,轻声道:“师父,要是让丹绫师姐知道,她又该自责了。” 黎鸿是不怕辰霖的,但她怕丹绫。 丹绫的道理是成筐成堆的,总之黎鸿没见过那么能讲经论道的人,连多吃块点心都能被她说出了三误五罪来。丹绫自持辈分不敢对她言语冒犯,但这些个道理却能不厌其烦讲上无数遍。 黎鸿惦记着自己粉的cp,也只好乖乖听着,不愿去扫了丹绫的性。如今辰霖说这么一句话,哪怕黎鸿觉得自己还能吃,也不敢再多吃了。 她有些恹恹的丢下了茶杯,不太甘愿道:“好嘛。” 辰霖见状,顿了顿又道:“这次外出,我替师父向桃源讨了写甜果,师父回去便能见到了。” 没有了酥油小烤鸡,有甜果也是好的。 黎鸿勉强重新提起了兴致,打算起身向风阳二人道别,回合虚谷内去。 然而她未曾开口,辰霖注意到风阳与灵珂,有些讶异。 辰霖向风阳略一拱手:“风师兄,你到了怎么不先通知我?” 风阳道:“若按规程来,你我的叙旧恐怕就得在论剑台上了。我提前来,正好同你喝一壶酒。” 辰霖笑道:“风师兄赏脸,这酒自该我请。”言毕,他看向灵珂,不确定道:“这位是你以前提过的小师妹吗?” “是,她就是三年前被执剑长老收入门下的那位。”风阳叹了口气,“任性的很。” 辰霖笑了笑并不为意,同风阳叙了几句旧,便领着黎鸿离开了。 黎鸿临走前,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回去,对灵珂道:“桃源的甜果你能吃吗?” 灵珂愣了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黎鸿便十分满意,道:“明天我还来这里,分甜果给你。” 说罢,也未等灵珂回过神,便追上前方等她的辰霖,回合虚谷去了。 辰霖见她高兴,便问了句:“师父看起来很喜欢这位灵珂师妹?” 黎鸿点了点头:“她和谷里的弟子不太一样。” 辰霖笑道:“哪有什么不同,不过师父既然喜欢,那我明天便陪师父一起出谷。” 黎鸿颔首,过了会儿,猛地反应过来。她停下脚步,盯着辰霖。辰霖被她盯着,却十分好脾气,甚至还问了句“怎么了”。黎鸿眯着眼,慢条斯理道:“是你自己想见风阳吧。只是弟子频繁下山不合规矩,所以才拿我做挡箭牌。” 辰霖愣了愣,尚未回神,便见黎鸿含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他熟悉的语调懒洋洋道:“不过我是你师父嘛,当个挡箭牌也没什么。” 辰霖回过神,忍不住笑了笑。 他年岁越长,便越显得眉目如画。黎鸿有时只是看着他,都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看了会儿,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嘴角,笑道:“正是这样,你这个年纪,本就不该有烦恼。” 辰霖的眸色深了些,他看向黎鸿的眼睛里像盛着东海的水,深深的看不见尽头。 黎鸿正觉得有些不对,便被他握住了手腕,轻轻蹭了蹭指尖。黎鸿全然怔住,辰霖却抵着她的指尖,笑着慢条斯理道:“师父说的是。” 黎鸿本能觉得哪儿不太对,她下意识想抽回自己的手腕,却发现对方握得很紧!她心中一惊,用力再试了一次方才挣脱——只是与其说是挣脱,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突然放开。 辰霖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看起来十分无措,欲言又止,最后更是慌慌张张同黎鸿告了罪,便急忙离开。 黎鸿揉了揉自己的手腕,看着他惊慌而逃的背影心里只觉得实在奇怪。 辰霖虽然性格温和,但行事惯来沉稳收礼,甚少会有今日这般失态。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天审,辰霖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他别是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了!” 天审幽幽道:“我怎么知道,五年能看不能吃的又不是我。” 黎鸿:“……” 天审是指望不上了,黎鸿决定自力更生。好在辰霖的交友范围并不广,她决定问问丹绫。 儿子又不高兴怎么办?问问儿媳妇就知道啦! 第13章 缺月12 丹绫道:“异常?” 她如同柳叶的眉微微蹙起,思考了片刻,摇头道:“这倒没有。” 黎鸿不放心:“真的没有吗?” 丹绫颔首,见黎鸿神色又不放心多问了句:“前辈可是在担心什么?” 黎鸿老实道:“我担心他练功出了岔子。” 丹绫仔细想了想辰霖每日言行,以及早课晚课修行时的气息,摇头道:“修行上,他确实一日千里……但气息平稳,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不过既然前辈担心,我会多注意些。” 黎鸿顿时就松了口气,笑道:“对啦,我回来看了看,辰霖这次带回来的甜果好多,足足有一篮子!桃源的甜果有助修行,我对修行不太在意,你够不够,需要我再给你拿一些吗?” 丹绫听到黎鸿这样的话忍不住笑了笑。若是旁人这样对她说,她或许还会觉得对方携着炫耀的心思,但五年相处下来,丹绫再清楚不过黎鸿的思维有多简单。她惯来是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于是丹绫笑道:“甜果毕竟只有桃源才有,虽有一颗生于烟瘴林的果树是允天下所采,但即使是辰霖,每次也不过能得三四颗罢了。” 丹绫顿了顿,接着解释:“所以这一篮子,全赖他豁出了半条命去,从千年玄蟒口中救下了桃源少主。桃源主人为表感谢,方才赠了这许多。” 黎鸿愣了愣。 丹绫温声道:“这是他的心意,前辈莫要轻贱,好好收下吧。” 丹绫又与黎鸿说了些别的,方才离去。 黎鸿回了树洞里,看着那一篮子甜果,有些不是滋味。 她以为辰霖带回甜果,都是分给丹绫一份,再给自己一份的。但看丹绫刚才的话,恐怕是除了第一次得到的那两颗,之后便再也没从辰霖手中收到了。 为什么呢?难道丹绫不喜欢? 天审幽幽道:“不是你觉得好吃,吃完了两个问他还有没有?后来他带回来三颗,你吃完又问这句。你觉得他在每次只能带回三四颗的情况下,还有余力给别人的吗?” “喂你都不够好吗?” 黎鸿看着那一篮子甜果陷入了沉默。 天审以为她在自责,不免觉得自己先前口吻太过分,便又出声安慰她:“不过这果子确实好吃,你又不像丹绫,还能有别的娱乐。吃点果子也没什么。” 黎鸿沉吟半晌,开口道:“没看出来啊,辰霖够孝顺的。看来以后就算他成了亲,我也不用担心没人问了。” 天审:“???”他不敢置信道:“你刚才就想这个!?” 黎鸿慢吞吞道:“开个玩笑嘛,我估计他成亲了,也就圆满了。圆满了我们不就走了吗?他管不管我,也无所谓啦。” 天审觉得是这个道理,便不和她纠结这个,换了个话题问:“丹绫说没问题,你现在怎么办?” 黎鸿叹了口气:“丹绫都说没问题了,我担心也没什么用吧。” “我就是——” 天审:“就是什么?” 黎鸿眼眸暗了暗:“就是觉得他不对劲那时候对我说话的语气,像衡越。” 黎鸿在天审的外挂下,曾亲眼看过衡越的一生,由于衡越的行事作风给她留下了很大的惊吓,她对于衡越的一些细节记得尤深。诸如他说话喜欢慢声细语,看人是会微微挑着眼尾,看起来嘲讽异常。而辰霖——显然都没有这些习惯。 黎鸿话音刚落,天审便吓了一跳。 他期期艾艾道:“不,不能吧。衡越已经死了啊?辰霖确实不记得以前的事。” 黎鸿摇了摇头:“我也只是觉得有点像,也许他只是一时间把我当成丹绫了呢?我昨天穿的衣服是丹绫为我挑的,我记得她也有件一样的,不过是浅色。” “唉,想这么多也没用。只要不是走火入魔就行啦!”黎鸿懒洋洋伸了个懒腰,“只要辰霖平安顺遂,我就心满意足啦。” 辰霖好不容易稳住了心神,重新踏进禁地之际,便听见树下的女子眯着眼,懒懒地同老树嘀咕了这么一句话。 他一下竟是迈不开步,甚至不再敢多看一眼。 他只觉得自己的脚重愈千斤,眼底也隐隐刺痛,竟是没有脸面去见如此一心为己的师尊。 被他关起来的衡越在他的意识中哈哈大笑:“辰霖,你自诩与我不同,正大光明。如今看来,这‘正大光明’也只在面上罢了。五年过去了,当年你和我说的话,可还能再说一遍?” 辰霖漠然不言。他攥紧了身侧佩剑,于心底低低道:我与你不同。 衡越问:“哪里不同?” 他懒懒呲笑:“这些年来,你道行愈深,我已奈何不得你,按理说早就出不得。我刚才为什么能出来,你心知肚明。” ——因为你也想那么做。 辰霖面寒如铁,他道:“那是因为你在蛊惑我。我对师尊,万死不得报其恩,怎会生不轨之心。” 衡越“哦”了一声,反问道:“如果她也喜欢上了你呢?” “你送她那么多东西,不就是为了这个?” 砰,砰呯。 辰霖感到自己因为衡越那一句话而心如鼓擂,他将剑柄捏的咯吱作响,咬牙道:“衡越,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影响不了我。” 言毕,他屏蔽了衡越的意识。这五年里,他旁击侧敲从衡越的口中得到了封闭神识的办法。此后更是勤加休息,于一年前默不作声便成功封住了衡越。衡越从不是个好老师,他教的很快,也不爱重复教导,若他的学生不是辰霖,恐怕很难从他手中真正学到什么。与衡越相处越久,便越能明白这个人对于自己转世的矛盾。他似乎又想让他变得强大好去保护黎鸿,又恨不得他明日就死去。辰霖在他的喜怒无常中学会了缺月掌与大荒剑,甚至如今合虚谷摆出的那本秘籍心法,他都学到了更全的。 与之相对,他能感受道自己的心绪受衡越影响日益颇深。面对黎鸿常常不能稳住道心,横生出许多大不敬的想法。 黎鸿貌美,但不会梳妆。黎鸿长大后不久,他便搬出了禁地,每日晨昏定省。有一日,他见黎鸿被散着的长发所苦恼,又不好意思开口请丹绫每日往禁地替黎鸿梳发——加之后来风阳有幸得了一枚古簪,而他又无可赠之人,便托辰霖送予黎鸿——辰霖想着古簪蒙尘毕竟可惜,便于一日课下,主动求教了丹绫,请她教会自己梳发。好在丹绫虽害羞,但仍是允了他。他每日课后见丹绫梳发,学了约莫七日,便接过了丹绫的活。那时候的辰霖满心还是想让黎鸿更高兴些,但当他的手指穿过黎鸿的长发,替她挽出第一个发髻—— 黎鸿睁着眼,转头言笑晏晏地感谢他的那一刻,辰霖竟想的是“不要用风阳送的簪子”。 他自觉不妥,但衡越却多加嘲讽。这使得他于矛盾中越陷越深。 后来再遇风阳,他忍不住多问了风阳几句,得知魔宫宫主功力高深,潜入他人意识即刻使人发疯,也可潜移默化影响一人。他便觉着自己是被衡越影响,方才生出这般心理。 于是辰霖越发端正己心,同时托风阳寻找能够灭杀神识的功法。 他得除去衡越。 不然,衡越早晚会伤到黎鸿。 此次论剑比武,风阳提前了足有七日,昨日又说叙旧,辰霖便知对方是找到了功法,特意前来告知自己。 快了,就快了。 她愿你平安顺遂,你当知恩图报。 辰霖正了正心态,迈步上前,向黎鸿端端正正行了一礼,笑道:“师父在与老树说话吗?” 黎鸿闻言一怔,这才发现辰霖来了。她心下一惊,不免和天审嘀咕:他这些年修为涨得太快了吧,走路都没声了。 天审隐晦道:你想想衡越,衡越。 黎鸿想了想衡越的变态水平,便觉得辰霖的水平尚在合理之内。 于是她点了点头,又道:“其实你不用每天都来看我,我没那么寂寞。”为了增强可信度,她强调道:“我无聊都会去找丹绫或者下山。” 辰霖道:“礼不可废。” 黎鸿便没了办法,她看了会儿辰霖,这次是半点也看不出他与衡越的相似之处了。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道:“下次不用给我带甜果了。” 辰霖不解道:“师父不喜欢了?” 黎鸿昧着良心:“对呀,还是油酥鸡好吃。” 辰霖盯着她,过了会笑道:“那这一篮子,徒弟便带走吧。恰巧门内新进了批师弟,或许对他们修行有所助益。” 黎鸿目瞪口呆:“不,不给丹绫吗?” 辰霖答道:“以丹绫师姐的道行,这些果子对她的帮助远不及对那些弟子,想来丹绫师姐也还是赞同我的决定。” 黎鸿:“……那我觉得我至少还是可以勉强吃完这一次的。”不给丹绫我为什么要让出去!我只让丹绫!哦,最多再分一点给今天新认识的漂亮妹妹。 辰霖见状,神色自若道:“即是如此,那徒弟下次仍替您取。” 黎鸿:“……随你高兴吧。” 辰霖见黎鸿神色有些恹恹,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补充道:“师父,那玄蟒并不难对付。之所以会传成受了重伤,只是为了多加些砝码,能多那些果子罢了。” 黎鸿:“……?” 听了这话,黎鸿神色一时有些复杂。她对天审道:“我觉得我把辰霖养歪了,老和他讲你随便浪师父给你撑腰,他现在都懂骗人好让利益最大化了。” 天审心累道:“这位朋友,你当这里是哪儿?这些道理他要是学不会,五年里不知道死多少次了。你活在谷里,他可没有啊。” 黎鸿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有这么多次试炼的机会,还是我去玄重那儿抢的。” 黎鸿心态复杂,过了会她问:“真得不难?” 辰霖:“不难。” 黎鸿便道:“那下次还是带点回来吧。” 辰霖唇边溢出笑:“好。” 黎鸿知道辰霖明日要去见风阳,便与他约定了时辰,明日带他下山。 辰霖回了弟子房,黎鸿回去看了看那一篮子甜果。弯着腰仔仔细细挑了几颗,准备明天拿去送给灵珂。想了想,她又包了几颗,打算下次丹绫来,送给丹绫。虽说这果子对结丹的修士用途不大,但毕竟好吃呀! 是夜,黎鸿便抱着靠果子替儿子左右拥抱的美好心愿,睡了。 第14章 缺月13 第二日一早,黎鸿拎着特意给灵珂带的甜果,跟着辰霖一并下山。 论剑之日接近,路上来玩的别派修真者也更多了起来。黎鸿到达客栈的时候,正巧见到了不少生面孔,从他们的佩剑打扮来看,应该和先前来的几波人都不是一路。 不过这些是丹绫和辰霖需要操心的,黎鸿倒并不在意。 于是她拎着果子,在客栈里站了会儿,便见辰霖于小二交涉完毕回来了。 黎鸿问:“风阳他们呢?” 辰霖道:“小二说他们一早出去了,恐怕是那位逍遥剑派的小师妹贪玩。”说着,他替黎鸿倒了杯茶,“不过这个点应该也快回来了,师父喝杯茶等等吧。” 黎鸿点了点头。 她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水,还未咽进肚里,便听见灵珂清脆活泼的声音。 灵珂还未进门,便先一眼见到了青裙的黎鸿。她原本还有些暗嘲的面孔上立刻浮现了真心实意的笑容,拍掌称快:“常仪真人,你真的来啦!” 黎鸿闻言回首,便见灵珂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一点不见外的在黎鸿身边坐下,托着下颚看着她,高兴道:“风阳师兄还哄我说,你今天不会来了!” 黎鸿听见这话便不免看向风阳。 风阳被灵珂卖了这么一句,面色有些无奈。他叹了口气,道:“灵珂,你收敛些吧。” 灵珂委屈道:“你先骗我的嘛。” 黎鸿看了看,觉得气场莫名有些不对,于是打了个圆场,呵呵笑道:“没有没有。辰霖要来见风阳,我便肯定要陪他的呀。” 灵珂闻言却是慢慢眨了眨眼,终于分了点视线给辰霖,而后对黎鸿笑道:“常仪真人真是好脾气。” 黎鸿想了想,诚实道:“我脾气不好的,只是对辰霖比较好。” 灵珂呆住,过了会儿,她噗嗤笑出声:“前辈真是有趣。” 黎鸿总觉得被一个漂亮小姑娘说有趣哪里不对,便将自己带来的甜果推给了她,弯着眼道:“你也有趣。吃甜果吗?” 灵珂见她真得带了小半篮的甜果,嘴角的笑容不由越深,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仔细挑了一个,而后小小咬了一口。甘甜微涩的汁水立刻迸溅于指缝,甜果果肉清脆散着甜香,但细细嚼着又柔软而富弹性。即使不提它对修仙者的助益,单就口感也已是难得美食。 黎鸿便这么看着灵珂仔仔细细的吃完了一颗果子,最后只留下了一颗干净的核,方才开口问了一句:“好吃吗?” 灵珂认真颔首:“好吃,这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果子。” 黎鸿本想说,逍遥剑派穷到都没办法给长老弟子桃源甜果了吗!?但碍于风阳就在旁边,这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 说到风阳,黎鸿看了眼仍然在原地的两人,有些莫名道:“你们不是要叙旧吗?去吧,我会带着灵珂玩的。” 风阳有些犹疑:“可是……” 黎鸿保证:“李镇我很熟悉,定能照顾好你的师妹,你且放心和辰霖去吧。” 风阳:“……”不,我是担心你招架不住她。 虽然心有担忧,但风阳确实需要抓紧时间将功法交给辰霖,若辰霖真如他所言,有受神识侵扰之忧,还是早作防备为好。几下思量,便应了声,用眼神略警告了灵珂。 倒是辰霖,半点看不出着急的模样,将自己的钱袋解下给黎鸿,又叮嘱了她几句,方才行了一礼,同风阳一并离开了。 灵珂看着辰霖的背影,撇了撇嘴角道:“我听师兄说过合虚谷的辰霖,本以为该是为意气纵横的剑修,怎么如今看起来活像个老妈子。” 黎鸿一口茶呛在了喉咙里,她猛地咳嗽了几声,方才神色复杂的开口:“……大概怪我。” 灵珂:“这怎么能怪你呢?难不成还是您逼着他嘘寒问暖的?” “不是。”黎鸿有些尴尬,“我在他年少的时候,可能有些关怀过度了。他如今长大,总想着报恩,我当年对他做到的,他便一定要要求自己也做到。” 灵珂看起来有些难以置信,过了会儿才道:“你先前也对他这般?” 黎鸿更奇怪了:“难道你的师父没有吗?” 灵珂神色复杂的摇头。 这回轮到黎鸿惊讶:“出门不帮着整理行囊,也不给偷偷塞一袋金叶子或者灵石?”据我所知,妙清长老给丹绫塞的,可比我给辰霖塞的多得多了! 灵珂肯定的摇头。 黎鸿越发难以置信:“受伤了也不会和掌门吵架,看着难过了也不会聊天?”玄昀护他那个没用的徒弟已经不分青红皂白啦! 灵珂迟疑道:“聊天倒是有,不过一般是赢了之后……” 黎鸿神色复杂,好半晌才吐出一句:“……你们逍遥剑派,真严酷啊。” 灵珂神色一变,笑嘻嘻道:“也还好啦,有师门总是好的。没师门的时候,还要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吃掉呢!” 黎鸿艰难道:“被吃掉?” 灵珂漫不经心:“是啊,我这样的小孩子,吃起来最补。” 黎鸿:“……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灵珂轻笑道:“我要不然不说,说了就不会骗人。”她伸了个懒腰,总结道:“所以还小的时候,得乖乖听话,不然被逐出门墙,成了别人盘中餐就不好了。” 言毕,她见着黎鸿的表情,莞尔一笑:“真人怎么了?” 黎鸿看着她神色复杂。她观风阳风姿绰约,气息沉稳,便觉得逍遥剑派的师承只会比合虚谷更正,却万万没想到,逍遥剑派内部竟是如此残酷不堪。像灵珂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还要担心被逐出门墙后,被精怪袭击。 黎鸿轻声道:“如果不小心被逐出门墙了,也没什么关系。来我这儿吧,我这里只要收了徒弟,就绝不会逐出去。”顿了顿,她想到了自己并不会在这里长久,便补充道:“即使我不在,你也能长久的在我的道府住下去。” 黎鸿笑了笑:“我虽然做不到‘说了就不骗人’,但这一句话,是真的。” 灵珂盯着黎鸿,过了会儿才笑道:“做了真人的徒弟,出门也会帮着打点行囊吗?” 黎鸿算了算衡越给她留下的小金库,回道:“给你包两包金叶子。” 灵珂笑道:“不高兴了,也会给我讲故事吗?” 黎鸿:“我没给辰霖讲过故事……讲讲讲,和你讲的。” 灵珂便十分满意,她满意完了,方才嘻嘻一笑:“还是算啦,执剑长老不会逐我出门的。” 黎鸿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如果她能够在逍遥剑派顺利求道自然再好不过,黎鸿觉得自己即使能为对方提供一隅之地,但合虚谷毕竟没有灵珂的师兄弟与朋友,日子久了变回难熬——这也是她为何会坚持要求辰霖回去住弟子房的原因。 黎鸿觉得先前的话题勾起了灵珂伤心事,便将篮子推了推,哄道:“既然以前没吃过,那就多吃点。这是辰霖带回来的,你和他道谢就好啦。” 灵珂一边伸手取了一颗高兴的咬着,一边抽空咕囔了一句:“又不是他拿给我的,我谢他做什么。我谢谢真人就好啦!” 黎鸿:好像很有道理哦。 灵珂和丹绫不一样,逍遥剑派的事物自有正法长老一门管理,她入门后,多跟着各位师兄弟出门历练,因而见识之广竟丝毫不逊色于风阳。黎鸿听她给自己讲这片大陆上形形色色的精怪,一时间倒是津津有味,丝毫不觉时间流逝。 灵珂吃完了最后的果子,擦了擦手对黎鸿说:“所以啊,魔宫也没那么可怕。我——”她顿了顿,狡猾道:“我听师兄说,魔宫也有一颗会结果子的树,虽然果子不好吃,但那树金枝玉叶——论起价值,怕是整个桃源都比不上。” 黎鸿道:“就算金枝玉叶,可果子不能吃啊?桃源的甜果你也吃了,你觉得如何?” 灵珂仔细想了想,赞同道:“有道理。” 两人正随意的聊着天,忽听得客栈临街外一声娇斥,不知是否错觉,黎鸿竟隐隐听见了“辰霖”的名字。她不由将心神凝了过去,果不其然听见了“辰霖”的名字! 此刻李镇正是鱼龙混杂的时候,她不太放心,便同灵珂说了,想去看看。灵珂左右无事,便说与她同去。 两人刚走出客栈,便听见了先前那道女声怒气重重—— “辰霖,你三番四次折辱我少主,莫要以为能这么算了!主人顾忌两派之交不便多言,但我等可咽不下这口气!” 黎鸿隐隐听见辰霖的声音—— “这位道友,我相信其中一定有误会……” “误会?有什么误会!”那女子冷笑一声,“我少主倾心于你,你自该感到荣幸。便是贵谷妙清长老也曾赞我少主姿容绝世。辰霖,你无家无傍,可别太高看自己!” 似乎是女子那一句“姿容绝世”激起了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被那女子挡在身后的少女只觉得自己帷幔下的面孔烧的滚烫。她忍不住伸手拽了拽自己面前的女子,希望她就此罢了。 那女子感觉到了少女的胆怯,温声道:“少主莫怕,这本就是这小子理亏。您想想,他昨日便能无视您,咱们今日不同他讨个道理,待他回了合虚谷后有那常仪真人撑腰,便更不会给我们交代了。” 少女闻言手指微僵,显然十分犹豫。 正在这时,黎鸿也走了过来,她见那女子口吻气势汹汹,怕辰霖这温吞的性子招架不来。便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挤,好不容易挤了进来,抬头见辰霖并不大碍,方才松了口气。松了口气后,便觉得对方的态度着实过分,忍不住微微蹙眉,冷声道:“不知我门下弟子何处得罪了桃源,竟惹得贵客盛怒至此!” 她刚说完这一句,才发觉街上忽然静得可怕。 原本闹哄哄的街道在一瞬间静得堪比密林,无论是谁恐怕都会心生不适。 黎鸿见着这突然寂静的街道,竟生出了一丝慌张感,她有些莫名其妙,只得转头问了句灵珂:“怎么了?” 灵珂却只是笑着看向那定定看了黎鸿半晌,突然转身便走的桃源少主,低低笑道:“有人丢不起‘姿容绝世’的面子,落荒而逃啦。” 黎鸿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灵珂笑哈哈大笑:“弟子要了篮果子,师父只记得生气。常仪真人,你们可太有趣了!” 黎鸿被灵珂笑得心下微凛,她默不作声打量一番灵珂,越相处便越觉得这女孩子身上违和感颇重。只是碍于对方身为逍遥剑派弟子,不得多问。 尤其是刚才灵珂的话语——让她觉着有些奇怪,黎鸿心想,希望这只是错觉。 第15章 缺月14 回去之后,黎鸿忍不住问了辰霖:“你和桃源是怎么回事?” 辰霖闻言扬起了苦笑:“若我说我也不清楚,师父信吗?” 黎鸿点了点头:“信。”她慢悠悠地走着,“你说的我都信。” 辰霖有些无奈,他开口道:“师父这个习惯不好,若是有一日,有人装着我的样子骗您该怎么办。” 黎鸿唔了一声,无所谓道:“我认得出来。” 辰霖便一时无话可说,他嘴唇微动,最终叹了口气,重新整理了心绪,对黎鸿道:“虽然我不清楚,但大概能猜到个缘由。” 黎鸿闻言停下了脚步,极为好奇的看着他。 辰霖便道:“丹绫师姐应该告诉过您,我能带回那一篮甜果,是因为救了桃源少主。” 黎鸿点了点头。 辰霖继续解释:“我救了她后,将她送回桃源。桃源主人未表谢意,其实最初想要赠予我的,是天衍剑。” ——大道三千,天衍四十九。光凭这一句,就可以知道桃源天衍剑到底是何种神兵。 黎鸿看了看他仍旧配着的那一把普通弟子剑,忍不住问:“既然如此,你为何没有带回来?” 辰霖的表情一时有些古怪,他过了好久,才低低道:“师父,天衍剑是历代桃源主人的佩剑。” 黎鸿一时间没有明白辰霖的话。 辰霖只得红着脸道:“若取了天衍剑,便代表与桃源有了解不开的缘。” 黎鸿这才反应过来。敢情是桃源主人见少主对辰霖的救命之恩隐有以身相许的打算,所以才拿出了天衍剑试探他。辰霖明白了桃源主人的深意,不得不拒绝了这把神兵,转而求了一篮甜果。 黎鸿若有所思:“难怪那桃源弟子如此生气,若是有人宁可要合虚谷的心法也不要嫁给你,我也会大发雷霆。” 辰霖:“……” 黎鸿想了想又问:“传闻这位桃源少主容貌绝胜,你当真不喜欢?如果你喜欢,其实没必要顾忌——” 辰霖神色一凛,极为严肃道:“师父,我救她,全因师门教导,别无他想。至于这位少主是否姿容绝世,我并未见过,也不在意。” 黎鸿很想说,你救的时候难道没注意她的脸?但她考虑了辰霖的性格,最终颌首道:“好吧,既然你不喜欢,谁也不能强迫你。” 说着,她有补充了一句:“但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了,可千万记得和我说。” “师父虽然没什么大名声,但在合虚谷内,还能说上话。”黎鸿尤其强调了合虚谷,想让辰霖明白,虽然他没有显赫出生,但如果他想要娶丹绫,而丹绫也愿意嫁她,黎鸿是绝对会帮他达成这门亲事的。 辰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颊微烫,他向黎鸿行了一礼,语气再端谨不过:“师父,徒弟一心寻道,暂不做他想。” 黎鸿:“……”我有他想啊!你知道多少年没打游戏吗!! 黎鸿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厌世的情绪,她恹恹道:“随你高兴。” 辰霖见黎鸿这样,原想说什么,但最后他仍是什么也没说,向黎鸿行了一礼,便拜别了。 黎鸿回去后没事,便将今日与灵珂所有的对话都仔细想了想。 她想了几遭,忽然反应了过来。 黎鸿惊道:“天审,灵珂说她幼时若不依附山门,便有性命之忧。但风阳说过,她三年前才入逍遥剑派!若是如此,她口中的山门规矩和师父,应该都不是指逍遥剑派和执剑长老!” 天审愣了愣:“啊,我没注意她。” 黎鸿满头黑线:“那你注意什么去了。” 天审:“……我偷偷溜出去,吃了点东西。” 黎鸿:“???你能吃东西!?” 天审:“依附在别人身上就行,就是有点麻烦,这个人精神得不太强。” 黎鸿听到这话差点想冲进意识掐死他:“你能出来你为什么不出来!放我一个人在这里饱受折磨!!” 天审也很气:“你这叫折磨吗!第一次吃鸡的时候,是谁在我耳边一定要把每一口的味道都用语言形容一下的!” 两个人就因这些吵了起来,吵到最后,都忘了灵珂的事。黎鸿第二天隐隐想起,又觉得不管怎么样都是逍遥剑派的事,和辰霖关系不大,日后提醒他小心些便是了。便也不打算去管,但也不想再下山了。 这些天恐怕李镇来玩的修真者会越来越多,黎鸿怕惹麻烦,干脆最后的日子便都呆在了禁地,只是托丹绫偶尔帮自己买些东西。 一转眼,便是论剑之日。 合虚谷内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 合虚谷建在群山的洼地之中,气候湿润温和,极宜人居。但也真是如此,便少了几分气绝。 桃源的论剑台建在一汪百里的镜湖之上,逍遥剑派则是悬崖峭壁之上的卷云台。 较之这两家,合虚谷建在西侧的论剑台便要显得无趣多了。但若观者稍许仔细,便会发现合虚谷的论剑台竟是虚立于空中!若有大能者再此观察,变回发现这论剑台下镶嵌着的宝石,皆是黑星石。黑星石是上好的铸剑材料,可使重于千斤的宝剑轻若鸿毛,此刻这论剑台下镶嵌着如此多的黑星石,竟是让巨大的青石板呈凌空之态! 黑星石下,则是合虚谷最擅长的阵法,这阵法固定住了青石板,使它无论承受了怎样的攻击都不会挪动一寸,也不会受到任何损害。配合青石板上黑星石,方成就了这般奇景! 玄重非常满意台下来者又惊又羡的表情。都说修仙三家鼎立,一派一谷一林,但修真界有些底蕴的家族都很清楚,逍遥剑派与桃源是当真源远流长,而这合虚谷却只是因横空出了个衡越,方才占下了一袭。 因为这,玄重总觉得说话的底气不够硬。他承办了这次的论剑比试,以星黑石造了这论剑台,为得就是震慑群雄,让他们明白,合虚谷年岁虽短,但宝藏绝不输逍遥桃源! 逍遥剑派此次前来的人是执剑长老,他向主坐的玄重笑道:“合虚谷当真大手笔,这些星黑石,可足以打造上百把神兵了。” 玄重闻言,只是抚须,但笑不语。 他身侧的桃源主人倒是颇有兴致,开了口道:“我看这阵法精妙绝伦,不知玄重真人能否允我于战后研究一二。” 玄重闻言看了一眼这喜怒不惊的桃源主人。桃源因其心法适合女性因而多收女弟子,历代桃源主人几乎都是女性,唯有此代桃源主人是一男儿。他是前任桃源主人的小弟子,有关他的上位,传言颇多。最广而信之的,便是他和他的师父是一对,所以前任桃源主人死了后,才把掌门之位传给了自己的情人。而这位现在的桃源少主,几乎都被认作是他二人的私生女。 玄重笑了笑,大度道:“若云松真人有兴致,我合虚谷自是荣幸不已。这只是祖师留下的一处小镇,今日散后,我遣弟子,为您送去便是。” 桃源主人道了谢,便将视线又转向了场内。 场内的弟子们已经开始进行抽签,好划分比试范围。 黎鸿懒得坐上主坐受旁人打量的眼神,便随便坐在一棵树上,看着这些弟子或意气满满,或紧张不已的抽取签号。 她听大部分弟子都在祈祷自己不要遇上风阳,却没有一人提到辰霖,心里还有些不满。 有一弟子抽到了辰霖竟然还十分不满,扬言只愿与风阳过招。 黎鸿十分不爽心想:呵呵,你现在就嘚瑟吧,等遇见我徒弟,有你哭的。 不肖片刻,所有的分组都已完毕。以金色的字体显示在西侧的瀑布之上。 黎鸿眯着眼看了会儿,发现风阳直接轮空了三轮——想来是不想对上他的弟子太多,那些掌门们商量后决定的了。 黎鸿便一心一意的看起辰霖的敌人,一眼扫过去,都是些从未听过的名字,黎鸿心里便安稳了不少。 天审道:“你真把他当徒弟啦?” 黎鸿说:“不然呢?我都把他当五年徒弟了。” 说罢,黎鸿便想要下去。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攀着树枝下去,先对上了一双眼睛。 黎鸿还保持着猴子一样的攀爬姿势,低头看着树下仰头看着她的风阳,顿时十分尴尬。 她默默下了树,手心在裙子上擦了擦,擦完后又反应过来这不妥,于是又将手背去身后,极为尴尬道:“你看见了?” 风阳还未说话,她便虎着脸,恶声恶气道:“你什么也没看见!” 被别人看见合虚谷的常仪真人爬树,完了,传到玄重的耳朵里,她绝对要被唠叨。 风阳还是站在那儿,黎鸿皱着眉问:“你听见了吗?” 风阳没有说话,默默伸出手。 黎鸿这才发现他手心里有一截花枝,是她插在头发上做装饰的。 风阳道:“我听见声响,过来看了看。前辈放心,我什么也不会说。” 黎鸿松了口气,对风阳摆摆手道:“那就好。” “对了。”黎鸿临走前,忽然想起灵珂的事,她犹豫片刻,仍然道:“这话我本不该说,但你是辰霖的朋友……” “风阳,你的小师妹灵珂,可能并不简单。” 风阳闻言嘴角微微勾了勾,他向黎鸿行了一礼:“多谢前辈教诲,我知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诱她与我同行,避开别的同门。” 黎鸿:“???”什么你自己也知道这个小师妹有点厉害的吗?哦,看来我是白担心了。 黎鸿见风阳这么说,才想起风阳确实一直有在话语中提醒自己小心。既然逍遥剑派心里有数,黎鸿便觉得自己更不必插手了。她挥了挥手,便直接离开了。 唯留下风阳在原地,握着那截没能还回去的花枝有些无措。他脱离人群的时间久了些,逍遥剑派旁的弟子便少不得来寻他。 那弟子问:“师兄怎么在这里,执剑长老寻您呢。“风阳不着痕迹将花枝收进了袖中,向师弟颔首,淡淡道:“我这就去。” 下午便是第一轮比试。 黎鸿答应辰霖会去看,但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他能一眼看见的树。便也只能不太高兴地在辰霖比试即将开始的时候,慢吞吞的走上了主席台。 她的衣着打扮仍然随意,但眉眼间的神色却令人不敢小觑。 玄重见她慢吞吞的走上台,不得不起身相迎,低声问:“您怎么来了?” 黎鸿道:“我不能来?还是你没给我留位置。” 玄重咬牙,面色只得笑道:“怎会如此,您请上座。” 黎鸿便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原本的主坐上。 桃源主人见自己身边的人换了一个,还是名极尽奢艳的女修,不免惊讶,谨慎道:“敢问前辈是……?” 黎鸿笑了笑,想着他和自己也算是“亲家做不成恐怕要做仇家”的关系,便答道:“常仪。” 合虚谷内有棵神树,树名常仪之事大陆皆知。只是衡越死后,这棵树便陷入了沉睡,久而久之大家便也忘记了合虚谷内还有个活着的老妖精。桃源主人还是因为辰霖曾说过他的师父是常仪,早有准备,方才立刻反应过来黎鸿是谁。 其余的掌门在愣了半晌后才明白来的人是谁,一时间都有些神色讪讪。 这感觉就和你熬了很久,终于熬成了爷爷辈,可以用长辈的姿态看尽旁人后,突然冒出了个人,告诉你她和你的祖宗是好朋友,你也得喊她祖宗差不多。 这一群掌门大部分都很久没有感受过在祖宗面前该摆什么姿态了,一时间大都尴尬的很。 倒是这位桃源主人,因先前已经知道这位真人醒来,还收了徒弟,方神色自若,颔首道:“原是常仪前辈,在下云松,乃是桃源第三十二任掌门。” 黎鸿点了点头,又向那些尴尬的掌门们颔首示意,便不去管这些人如今到底心情如何,自顾自的去看论剑台了。 辰霖仍然拿着那把普通的弟子剑。 他站在台上,便显得君子如玉,姿仪端方。有掌门咦了一声,转而对玄重道:“你这位弟子倒显得不凡,以前怎么不曾见过?” 玄重只是笑了笑,逍遥剑派的执剑长老便道:“我知道,是辰霖吧。风阳常提到他,是个好苗子。” 桃源主人道:“但他的对手是阆风的东裕,我见过东裕出剑,他将阆风派的清风剑悟了个九成,虽不及风阳,但也算是夺冠的热门之选。” 说着他看了黎鸿一眼:“看来今年的论剑台,第一场就将十分精彩。也不知会是谁胜谁负。” 海琼派的一位长老笑道:“虽说合虚谷做东,两位话说的也未免太谨慎了。东裕之名仅在风阳之下,这位合虚谷的弟子恐怕是要败了。” 掌门们互相说了几句,黎鸿倒不在意。她看着场中,辰霖正也向台上看了一眼。黎鸿便弯了弯眼,向他招了招手。桃源的主人注意到这一幕,看向辰霖,辰霖没有反应,只是眉眼弯了弯,而后对自己的对手恭敬道了句什么,比试便正是开始。 黎鸿无聊,便和天审打赌,辰霖要用多少招才能胜。天审说十招,黎鸿说三招。 他们还没争出个结论,论剑台上的古钟乍响,表明此时比试依然结束! 负责裁判的别派长老显然十分惊讶,连气息也有些急促。 他宣布道:“合虚谷辰霖对阆风派东裕!辰霖胜!” 黎鸿抬头看了眼瀑布上被划去的名字,以及名字后记载的招数忽然收了声。 那名字后只有两个字,简单明了,却如一道惊雷,突然于人群中乍响! 他赢了对手,只用了一招。 辰霖收了剑,向对方致意。对方在论剑台下心服口服,辰霖受了对方的礼,方才又向台上看去。他见黎鸿的面上有些呆愣,便忍不住笑了笑,向她一行礼方才退下了。 黎鸿心情有些复杂。 天审问:“你又怎么了。” 黎鸿叹了口气:“这次比完,恐怕儿媳妇候选就能组成一个团了。” 天审:“……” 黎鸿:“可是我比较喜欢丹绫,辰霖小时候还是蛮喜欢丹绫的,不然我也不会替他送簪子,只是长大后好像就没那么热络了,如果他选了个别的,我心里可能会比较过不去。” 天审:“……你进入角色是不是太深了?” 黎鸿挑了挑眉:“开个玩笑嘛,这破地方连电子游戏都没有,不讲些笑话,我得无聊死。” 然而不管黎鸿是个什么态度。 从今天起,辰霖的名字,恐怕要响彻大陆了。 第16章 缺月15 正如黎鸿所料,辰霖一战成名。 而他更像是想要证明什么似得,至今为止的六场比试,场场一剑制敌。黎鸿看不太懂,更别说天审了。好在桃源主人还是天衍剑的主人,对辰霖的剑势十分明晰,会同黎鸿讲解一二。 黎鸿才大概明白,辰霖和衡越一样,是个恐怖的家伙。衡越创出了缺月掌,辰霖则以缺月掌的精要融于剑势,使出了独有他会的缺月剑。 这些与试的弟子,见过缺月掌的已是寥寥无几,遇上辰霖这般势如雷霆出招又刁钻古怪的剑法,一剑落败其实是正常的事。 末了,桃源主人道:“恐怕也只有风阳可以他一战。多年前,衡越真人与风息水便未能分出缺月掌和大荒剑到底谁更胜一筹,想来如今可从这两人身上得到答案了。” 黎鸿想了想,心里补充道:那恐怕得是合虚谷赢了,无论是辰霖还是衡越,都会耍大荒剑的啊? 然而这话她并未说出口。带辰霖的比试已经全部结束,她便没什么心思再看下去,同别派的掌门致意道别。 她走了,压在众人头上的一座大山便像没了。 有位修为尚浅的掌门竟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向玄重拱手赞道:“合虚谷果然藏龙卧虎。我观这位前辈修为深不可测,恐怕已得大道了吧?” 玄重得了这话,按理说应该笑得和善,但他的面色却没能显出多少得色,甚至略带了些阴沉,一带而过:“常仪真人本身乃是瑶池仙树,若非祖师机缘巧合,也不会来到我合虚谷。这些都是小事,无甚意义,远不如论剑台上精彩。” 旁人听了玄重这话,心下各有所思。 不管常仪真身到底如何,人类的天命终归有限,能积攒到她这身近千年修行的修者在这大陆根本难寻第二。玄重到底是个什么性格,瞒瞒小门小户还使得,对这些大派人精而言,他到底如何,所有人一清二楚。 玄重无利不起早,莫说门派内有一大能,没见他连些黑星石都要拿出来显摆吗? 他对常仪真人态度如此微妙,想来有关合虚谷的那些传闻,十中有八是真的了。 传闻衡越真人对这棵树极为上心。他将陨落之际,这棵树远没有现在这样呼吸间都会令人屏息的修为。他心忧自己陨落之后,合虚谷会对这颗树过多轻慢,便将合虚谷的以昆仑木为中心的灵脉走态一刀切断,再以阵法重引,使得合虚谷原本自昆仑木而发的灵气全部逆行进入昆仑木,滋养起这棵藏于木中的“树心”,再由这颗树心向全合虚谷发散。 他这一手,无意疑是将这棵树变成了合虚谷唯一的灵气来源!若她不高兴了,甚至可以斩断对合虚谷灵力的供应!这样一来,无论衡越的余威是否还在,也无论合虚谷的掌门是何等大能——只要他们还想要合虚谷存在,就不得不对这棵树低头。 这样的事说来好笑,但确确实实发生了。 玄重的脸色,和这些年来合虚谷难出大能的现状,无一不是在印证此事。 想到这儿,阆风的那位掌门勾了勾嘴角,也不气自己的得意门徒输给合虚谷一事。反正灵脉一事一日不解决,合虚谷便永远被一棵树捏着软肋。一派掌门竟然要看一棵树精的脸色,想来玄重心情也好不起来。 辰霖胜了比试,极大鼓舞了合虚谷的士气。加之丹绫在前几场也胜的轻松,合虚谷的弟子们一时皆神采奕奕,缠着辰霖让他说一说他到底是如何胜的。 辰霖的好脾气是所有弟子都看在眼里的,故而他们问起来也不分什么大小,辰霖正觉得有些头疼,好在丹绫伸手帮了他一把。 丹绫笑道:“快别闹你们辰霖师兄,掌门还有事吩咐他。” 众人一听掌门有令,自是阻拦不得。辰霖松了口气,跟着丹绫往后院诸位贵客暂住的西院走去,真心实意道:“多谢丹绫师姐。” 丹绫抿了抿嘴角,笑道:“没事谢我做什么?” 辰霖道:“恐怕并非掌门唤我,而是师姐为了救我,不得不将掌门交代的事,交于我了。” 丹绫闻言叹了口气:“唉,果真什么也瞒不了你。”她看着知礼守礼的辰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掌门吩咐我将藏书阁内的一本阵法,给桃源主人送去。” 她从袖中取出那本书:“书册我已取来,你送去吧。” 辰霖道了谢,丹绫抿了抿嘴角,叫住了他:“辰霖。” 辰霖顿住了脚步,丹绫见着他,轻声道:“你当真要对我如此恭谨吗?” 辰霖神色莫名,丹绫见状,苦笑道:“你去吧,我省得。” 辰霖闻言,便向丹绫一拜,往桃源的院子去了。 辰霖虽与桃源有些误会,但他从不拘见桃源主人。虽然世间对云松真人多有误解,但已辰霖的视角来看,这位云松真人是当得起他师父给他起的道号——气若云松的。 他踏入桃源的院子时,桃源少主正巧在院中,她见了他,隔着帷幔的眼神既哀又怨,只因云松在此,无人敢胡闹。辰霖规规矩矩地向她行了礼,而后向云松真人道明来意,进入内室。 云松真人并未打坐。相反他坐在桌边,正在为自己沏一壶茶。 他见来的是辰霖,也没有过多的打量,只是略略颌首示意,问了句:“喝茶吗?” 辰霖正不知如何答,云松已将一杯上好的清茶推至他的面前。辰霖不好推辞,只得端了杯,品了一口。 云松问:“如何?” 辰霖迟疑道:“晚辈不懂饮茶……” “但说无妨。”云松笑了笑,又补充道:“你是常仪真人的徒弟,当不得晚辈,不过我也对你喊不出前辈,倒不如平辈相称。” 辰霖觉得不妥,但他知道云松并非拘泥这些的人,便应了下来。 云松又问:“说说看。” 辰霖只得道:“甜后微涩。” “甜后微涩,正当如此。” 云松顿了顿方才对辰霖说:“先前在李镇上,是小女失礼。” 他在辰霖面前,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承认了世间广传又得不到印证的流言,仿佛自己承认的不是一件足以被订上耻辱柱的隐秘,而是件理所当然之事。 辰霖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只能默默喝茶。 云松又替他满上了一杯,道:“我想你也猜到了,瞒你也没什么意思。” “所以在这里,我不再以桃源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一父亲的身份,想要再问你一句。”云松抬起眼,目光陡然锐利起来,“你对静儿当真毫无男女之情?便是我以桃源相赠,也不愿遂了她心愿?” 云松淡淡道:“你要明白,她不仅是我的徒弟,还是我唯一的骨血。我对她自然会倾尽所有。而这些所有,是合虚谷不能给你的。” 辰霖这下是真的十分无奈,他道:“云松真人,我来此只是为掌门送一书册,并无他意。”他又行一礼,“那一日,贵派少主虽丢了帷帽,但我即刻便以外衣替其掩面,确实未见一眼——这些当日我便已向您说过。” 云松叹了口气:“我知道,但做父亲的,总是见不得女儿郁郁寡欢。” 辰霖不再接话,但他的表情以表明的他的态度。 云松看着辰霖,忽然道:“辰霖,或许旁人看不出来,但我不同。” “我经历过,所以我懂。” 辰霖惊然! 云松道:“但个人有个人的选择,我不会说,更不会做些什么。出于你对静儿的救命之恩,我只和你说这些。” “虽然我等求仙问道,时日漫漫以年记,但这世道不定的恶事太多,‘时不待我’不仅对那些凡夫俗子而言是警句,对于我等也是一样。” “时不待我,莫让自己后悔。” 辰霖有些精神不定。 衡越却是老神在在,半点没有自己即将被抹杀的恐慌感,他笑意盈盈道:“辰霖,你还要认为是我的错吗?” “云松那小子看得都比你清楚。” “好恶可影响,喜爱或偏颇。可是对一个人融进骨血里的喜欢啊,你得先把自己的骨头敲开了,取出那么一块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去。” “除非你自己,谁能替你撬开你的骨,剜下你的肉?” “你总说,万死不得报其一。你是当真因为恩情才愿为她万死的吗?若是恩情,丹绫也于你有恩,你为何不报她的恩,遂了她的愿?” 衡越道:“辰霖,你总说与我不同,你确实与我不同,你比我可自欺欺人多了。” 辰霖厉声道:“闭嘴!” 衡越大笑:“你看你,你现在的表情又哪里与我不同?” 辰霖闻言,下意识往湖边看去。湖水涟漪映不清他的面孔,但眉心的那一缕狠厉却无需倒影,便已清晰的刻在了湖水之上。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一颗石子滚落湖水,搅碎了原本所有的镜面。辰霖再次向湖水中看去,自己又还是原来的自己了。 他站在湖边吹了很久的风,方才苦笑了一声。 全是无可奈何。 第17章 缺月16 当晚,辰霖并没有来向黎鸿请安,这让已经习惯了对方这一举动的黎鸿反而有些不适,一个晚上都没能睡好,生怕她睡着了后,辰霖反而来了。 然而直至清晨,辰霖都没有来。 黎鸿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该进行今日的比试了。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简单梳了个马尾,便往论剑台赶去。 路上她有些心累的问天审:“他怎么老是不高兴,叛逆期吗?” 天审:“……你叛逆期是不高兴?” 黎鸿想了想,开口道:“我好像没有叛逆期。” 天审拒绝和黎鸿讲话,黎鸿也就觉得无聊,干脆出门去了。她万万没有想到,出门后竟然遇见了灵珂。灵珂蹲在禁地外,和禁地外的一根树藤大眼瞪小眼,因为她长相娇俏,看起来不仅不奇怪,还是十足的可爱。 虽然在心里警告过了自己,灵珂可能不简单。但见到这样的灵珂,黎鸿还是没忍住打了招呼。 黎鸿问:“灵珂,你在做什么?” 灵珂听见了她的声音,高兴的转过了头。她仰视着黎鸿,忽得便笑弯了眼,开口道:“我在等真人出来啊。” 黎鸿还没来得及回话,灵珂便自顾自道:“自从那一天后,真人就不来谷外了。我找师兄,师兄却说要等大家都到了我们才能进合虚谷。好不容易进了合虚谷,真人却又住在禁地,说是不能打扰。” 说着说着,她的话中带上了委屈:“好好地,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呀。” 黎鸿一时心下惴惴,她总说不出口“因为我觉得你不太对所以想和你保持距离”这样的话,虽然相处日短,灵珂却从未做过害她的事,相反,她能推断出灵珂有不对之处,还全赖于她对自己的不设防,什么都说。 黎鸿叹了口气,只得向她伸出手,温声道:“那今天我带你去玩吧。” 灵珂便笑嘻嘻地握住了她的手,站了起来。黎鸿只觉得灵珂指尖冰凉,竟冻的她下意识想要抽回手。但灵珂却先她一步静静的攥住了她的手,甚至晃了晃,笑着说“真人好暖和”。黎鸿便也做不得什么,只得让她牵着自己。 灵珂见黎鸿今日头发绑的乱糟糟的,便多问了句:“真人今天早起没梳头吗?” 梳头梳了半盏茶时间的黎鸿:“……嗯。” 灵珂便笑道:“那我帮真人梳头吧!” 说着,她竟然真的从怀里取出一把小象牙梳。兴致勃勃地想要在黎鸿的发前比划。 黎鸿:……你有备而来是吧。 黎鸿实在摸不清出灵珂的底细,不敢让她进入禁地。思来想去,觉得这个小姑娘也奈她不得,便干脆侧坐在了草地上,抬头对她道:“好啊。” 灵珂似是没想到黎鸿会答应的这么爽快,她愣了一瞬,接着喜意从眼角蔓延至了眉梢。她认真的跪在了黎鸿的身后,挽起了她落了一地的黑色长发,用齿梳一点点替她整理。 黎鸿忍不住问:“你每天都带着梳子吗?” 灵珂乖巧道:“以前不,但是那天见到了真人,看真人发髻简单,就想着如果真人输个复杂的发式一定更漂亮。老这么想着,就觉得还是带把梳子,也许以后会有机会。” 若不是时间不太适合,黎鸿真的很想接一句“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位朋友你很拼啊”,但她忍住了。 灵珂开了口,便有些停不下来,她絮絮叨叨说:“其实我手艺挺好,就是一直没有人愿意让我帮她们梳一梳头发。” 黎鸿闻言顺口问了句:“为什么?她们不喜欢式样吗?” 灵珂眨了眨眼,开口道:“大概是怕死吧。” 黎鸿:“???”这位朋友,你说话是不是越来越直接了? 黎鸿正实在不知道和灵珂说些什么好的时候,灵珂已经替她梳好一个坠马髻,配上她绿色的缎带,竟然把她周身总是懒洋洋的气质衬托的有了几分脱尘的味道。 黎鸿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但她见着头发摸起来光洁整齐,便也松了口气,真心实意的感谢了灵珂。 灵珂笑嘻嘻地说不用不用。 黎鸿见她心情愉快,忍不住问:“你不参加这次比试吗?” 灵珂道:“不呀,我三年前才入门,也轮不到我的。我这次来主要是长长见识。” 黎鸿便“哦”了一声,问:“那一起去论剑台吗?” 灵珂摇了摇头:“师父交代我别的事,我得先去做了。真人你先去吧,我见到了你,也就心满意足啦。”、黎鸿:“……” 黎鸿觉得自己可能宅久了,如今是真不跟不上这些十七八岁小姑娘的想法。便心累地自己先走了。 灵珂冲黎鸿的背影用力摆了摆手,眼见着黎鸿彻底不见了。方才重新将视线探回禁地。 她唇角依然带笑,但眼睛却如淬冰。那双仿若寒冬月的眼睛再次盯上了禁地外的那一抹藤蔓,原本应该是护卫的藤蔓竟然瑟缩了一刻。 灵珂冷冷道:“让开,我不说第二遍。” 都说精怪远比人类更懂得趋利避害。在灵珂的这句话下,这藤蔓竟然真的退开,让灵珂就这般大大咧咧的进了禁地。 所有的藤蔓都在躁动。但灵珂一眼看去,他们就如遭重击,恹恹的垂下了枝条,有气无力了起来。 灵珂打量着禁地内那颗巨大的昆仑木,感慨道:“这里就是常仪住的地方啊。衡越果然舍得,这灵气的浓郁度,恐怕赶得上传说中的瑶池了吧。” “都说衡越利用了神树开创合虚谷,焉知他是不是为了供这棵树,才养了那么群弟子呢?” 她伸手去碰树干,树干竟然抖了一瞬。被她指尖触碰的地方即刻枯死衰败! 灵珂啧了一声,颇为不屑的松开了手。但她又想到先前黎鸿握住她的手,又在她的手下挽出了发髻的美丽模样,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眯着眼,看向老树,细细道:“没关系,反正我要的也不是你。” 说着,她收敛了些,屈起食指敲了敲——果不其然,以树为中心,树身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咒文! 灵珂直接被这咒文震了出去!那些藤蔓在一瞬间仿若恢复了直觉,齐齐向灵珂抽来!灵珂眼露狠色,手腕一翻竟是直接截断了数根藤蔓!但她不敢做的太过,以免被黎鸿发现不妥,只得急急退出了禁地! 她一退出,禁地外已有按约定前来的人在等着她。 玄昀见她颇为狼狈的出来,嘴角溢出一抹轻嘲,他对灵珂不太耐烦了行了一礼,开口道:“如何,敢问岑星尊者可探出了什么?” 灵珂,或者说是岑星尊者转头扫了玄昀一眼,径一挥袖,竟是以气打得这位合虚谷的长老连退几步,差点口吐鲜血! 岑星尊者理了理袖口慢条斯理道:“谁允许你这么跟我说话?” 玄昀气急,但知道自己和这个曾见过衡越风采的老怪物相比算不得什么。只能咽下苦果,逼着自己低声下气,重新开口询问:“岑星尊者,我师兄还等着我去复命,还请您——”他咬了咬牙,“告知一二。” 岑星勉强分了他一眼,开口道:“衡越下了阵。” 玄昀皱眉:“果然如此。” 岑星听到这句话,玩味道:“看来他看得很清楚嘛,知道你们这群徒孙早晚都要欺师灭祖,所以趁早做了先手。” 玄昀恨道:“何为‘欺师灭祖’!?祖师以一派灵脉来养一棵树,又是何等糊涂!” 岑星慢条斯理道:“合虚谷是衡越创立,昆仑木也是他找到的。他用树养谷也好,以谷养树也罢,不都由着他高兴?你们若是不满,大可弃了他建好的合虚谷,另则一地就是了。或许我还会赞你们一句‘有骨气’。” 她轻蔑道:“欺师灭祖就是欺师灭祖,何必给自己脸上贴金?” 玄昀牙齿咬的咯吱作响,这天下谁都可以说他们合虚谷欺师灭祖,唯独这位是靠杀了师父师兄弟方才上位的魔宫尊者没有资格! 但这世界本就强者为尊。正如同合虚谷连破一个衡越的法阵,都不得不求助于岑星一样,岑星哪怕骂玄昀是条狗,他也不能反驳。 玄昀只能道:“尊者,您和我师兄,可是定了血契。” 岑星这才收敛了一二,她的面容未变,依然是灵珂那副娇俏的样子,然而仅仅只是周身气息以及面上一些表情的改变,竟是让人丝毫无法将她与逍遥剑派那名任性娇蛮的小师妹联系起来。 岑星尊者。衡越活着的时代,她还是个在泥地里挣扎求生、卑贱到了骨子里的魔修之后。衡越死后,百年间再无大能,岑星熬到了最后,她所练的独门心法,更是可以令她取旁人的性命为几用,以致她的敌人一个个都死了,她依然活在这世间。 世人都知道魔宫主人心性阴晴不定,还擅一门功夫,可以侵入他人神识将人活活逼疯。所有人都以为这邪门的功法是她创立的,但只有岑星自己知道,这丧心病狂的东西是他们推崇的衡越研究出来,好为了去入他心上人的梦,问一句答案用的。 他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吗? 当然没有。 否则岑星也无法在泥地里捡到这枚被遗弃的玉简了。 岑星思绪收回,她淡淡道:“我当然记得,你们也别忘了答应了我什么。” 玄昀道:“这是自然,若尊者能破了阵,重释我合虚谷的灵气,这昆仑木中的东西,尊者自能带走。” “常仪是棵活了上千年的树,有了这棵树,尊者便再也不需要每隔十年外出寻人了。” 岑星看了玄昀一眼,表情嘲弄。她很想说,这些没有真正经历过衡越恐怖之处的人,还真的挺敢想。衡越确实是个神经病,但谁知道这个神经病为了保住这棵树,到底下了多少死手。那处阵法引爆了之后,合虚谷便能重得灵脉吗?他们以为有了海蓝花,便万无一失了吗? 然而这些话岑星不会说。 她还有想要的东西没有得到。 当时当日的她,狼狈的躺在泥地里,是多羡慕可以牵住那只手的人啊。事到如今,她也想做一次衡越。 第18章 缺月17 论剑之事按照惯例,约要持续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来自各门各派的弟子都要分出个胜负,争出个魁首。前十日为初试,论剑台上一刻不得歇,各门绝学迷花乱眼,看得人直呼过瘾。但最后五日则不同,最后五日,每日只比两场,而而后空两天,最后一日为决战。 而直到眼见今日就将决出决战者,辰霖也不曾再入过禁地。 这让黎鸿有些焦躁,衡越留下的剑老早就被当成了掌门信物,她根本接触不到。而辰霖那把普通的弟子剑……得了吧,打打炮灰还行,对上风阳,不过百招肯定要废。 黎鸿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法子,还是天审提醒她一句,“常仪是神树,她的树枝绝对比一般武器来的靠谱”,为了这,黎鸿回去后做了好大的心理建设,方才打开了树心,在那棵流光溢彩的小树苗上折下了一枝。折下的那一瞬间,她是真心实意感到了仿佛砍断手指的那种痛。好在这种痛苦一触即逝,她还没来得及喊就已经不疼了。而她揪下的小枝见光而舒,不一会热,便按照她的心意长成了一截手臂长短的剑枝。 她原本想等辰霖来请安便将这截树枝给他,奈何辰霖竟像是躲她似得,一连数日竟然都没能见到。黎鸿每日端坐主坐,又不能跳下台去抓人,神色间难免就带了些许急躁。 灵珂倒是常在禁地外等着她,见她眉眼隐有焦色,便问她是什么事。黎鸿总记得灵珂的不对,便不敢细说,直说这些时日总是见不到辰霖,有些担心。 灵珂眯着眼嘴角下拉了一瞬,然而她很快便开口安慰:“或许是太忙了。” 黎鸿心想,你这话还不如不安慰。辰霖的缺月剑实在太惊人,这些日子敢与他对阵的弟子越来越少,他赢得也越来越轻松。比起先前只会时间更多,哪里会忙? 但这话她不会对灵珂细说,只是自去找了丹绫。 丹绫忙着主持这次的论剑大会,但好在她并不躲着黎鸿。人虽忙,到底还能捞得着。 黎鸿将树枝交给了丹绫,托丹绫交给辰霖。 丹绫有些困惑:“您为何不亲自去呢,辰霖每日都去禁地的呀?” 黎鸿听到这话一怔:“他每日都来?” 丹绫轻轻颌首:“昨日他回来的很晚,难道不是您留他考校?” 黎鸿心想,我哪里有留他考校,我连着好几天都睡不安稳了!他根本没来! 但面上黎鸿却不能这么说,弟子无故失踪旷课,这事往小里说抄两本书就能过去,往大里说恐怕要挨好几下剔骨鞭。黎鸿想了想辰霖那身板,决定闭口不言,只是道:“你且帮我这一次。” 丹绫虽有不解,但她惯来是个好弟子,便满口应下。黎鸿对丹绫是放一百二十个心,见她应允了,心便也放下了。 既然辰霖躲着她,她便遂了他的心愿。 下午她干脆就没有出现在论剑台。 丹绫辞别了黎鸿,同妙清长老座下其他弟子吩咐了几句,便携着这根树枝打算交给辰霖。然而她不过刚走出院子没多久,便遇上了游景的灵珂。丹绫知道灵珂是逍遥剑派执剑长老的弟子,便停下与她打了招呼。 灵珂见到她手中的树枝好奇道:“丹绫师姐,那是什么?” 丹绫笑道:“没什么,一截树枝罢了。” 灵珂闻言别了别嘴角,不满道:“丹绫师姐当我是海琼派的那些傻子嘛?这枝叶晶莹雪透,宛若玉雕,怎么可能就是截树枝嘛,师姐不想让我见见直说便是了,用不着这么堵我。” 丹绫与人和善惯了,忽见灵珂如此刁蛮,一时间竟也不知如何接话,只能无奈道:“灵珂师妹,你别为难我了。” 灵珂有些委屈:“我就看一眼。” 丹绫有些迟疑,四下思量,也只得将树枝取出,道:“那师妹便在此一观吧。” 灵珂得到了满足,自然甜甜的叫了声:“谢谢师姐。” 她也正如自己所说,只是看了看。看后,她对丹绫道:“其实这次来,我也是有事想要拜托丹绫师姐。” 丹绫困惑:“逍遥剑派有什么需要吗?” 灵珂摇了摇头。她解下了背上剑匣,从中取出了一把通体玄黑的薄格剑。这柄薄格剑被木质剑鞘包裹,却隐隐散着寒气。灵珂将这剑细细端详了一番,十分满意,方才伸手握住剑柄,于阳光下反手拔出一寸!这一寸剑刃透出的寒气有如实质,不消片刻竟使她脚下草叶凝霜! 丹绫一惊,灵珂却已反手收剑回鞘,笑道:“师姐觉得这剑如何?” 丹绫观这剑形制,谨慎道:“该是出自贵派执剑长老之手。” 灵珂含笑颌首:“出自第十七代执剑长老,剑名‘寒星’。” 话毕,灵珂将此剑递上前去,眼角微眯:“赠予贵派辰霖。” 这事完全出乎了丹绫的意料,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寂寂无话。 灵珂笑嘻嘻道:“丹绫姐姐,我师父是觉得辰霖现在用的那把剑,根本扛不住风阳三招。眼看他们就要对上了,要是因为剑而让风阳师兄胜之不武,莫说风阳师兄会不高兴,逍遥剑派也会觉着面上无光的。” “你快些收下,带我去找辰霖吧。” 灵珂这话直刺进了丹绫心中。合虚谷内一直没有出过铸剑大师,门内弟子的佩剑大多向外定制。大部分弟子,需得拔得了头筹后,方才能得到一柄大师制作的利刃。即便是丹绫,也是在被确认首徒身份后,方得了红菱剑,辰霖虽天赋高超,却毕竟没赢得过什么名声。加上他是黎鸿的徒弟,掌门见拉拢不了,便熄了培养他的心思,更别说为了他越过规矩了。 这次比赛,辰霖已出足了风头,赛后定能得到一把神兵。 但此时呢?他只有一把弟子剑,却要面对拥有‘息水剑’的风阳。若是因此输了,他会甘心吗? 他又怎能甘心。 丹绫忍不住伸手握住那把“寒星”。 她知道这不合规矩,但有时候,总有些事比规矩更重要。 灵珂见她握住了长剑,眉眼弯地更深。她柔声道:“丹绫姐姐,我帮您拿这根树枝吧。” 鬼使神差间,丹绫点了头。 辰霖在晚间终于回了禁地。 黎鸿叫住了他,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问了一句:“为什么不高兴?” 辰霖被问住,他略垂下了头。 自他与黎鸿相遇起就是这样,黎鸿无论是何种形貌总能一眼看出他的笑意真假。他若不愉,忙得过这合虚谷上上下下所有人,却绝瞒不过黎鸿。 辰霖苦笑了下,微微摇头:“师父看错了。” 黎鸿面对这样的不合作,心里忍不住也有些来气,她移开视线,冷漠道:“是吗?那既然很高兴,就多笑笑吧。” 辰霖听到这话,手指微僵。 黎鸿便有些嘲讽道:“怎么不笑?” 辰霖:“……” 天审见状有些不忍:“鸿鸿,你是不是太凶啦。他还是个孩子呢。” 黎鸿冷漠:“过了十八就可以入刑了。” 天审:“……” 黎鸿道:“我现在算是想通为什么他老是不满足了,你听过‘欲壑难填’这词吗?我就是对他太好了!” 天审:“……” 黎鸿做了结论:“我要教训熊孩子了,过程有点残忍,看不了就别看。” 天审:“……” 黎鸿的性格里天生带着懒散,对很多东西都不怎么上心,过日子也大多是得过且过。故而少有这样费尽心力付出,最后也未能达成想要结果的事。 ——还不如游戏呢,只要你够肝够氪,就一定能很强。 黎鸿见辰霖不笑,自己笑了笑,柔声道:“辰霖,是不是我从来没有对你生过气,你就真的觉得我非常好脾气,随便你怎么样都会原谅?” 辰霖攥紧了拳头,低低道:“当然不是。”他低想,若是当真如此,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进退维谷。 黎鸿对他特别的好,谷内皆知。不少弟子甚至羡慕他当初的机遇,毕竟除了他外,所有入禁地的人都被老树的藤蔓抽得非死即残。即使是丹绫,也不敢再黎鸿不在的时候进入禁地,以免被藤蔓误伤。 只有辰霖,禁地对于他是开放的。 辰霖本觉得这是黎鸿对自己特别的证明,但他后来听衡越谈起,便明白这禁地并非对他开放,而是对“衡越”开放。意识道这一点,辰霖便越发不安,他甚至有时候会想,黎鸿为什么会收他为徒呢?是因为一时的心血来潮,还是因为……他是衡越? 这些话他从来不敢问出口,生怕问出口后,便会有不可挽回的后果。 加之他心忧衡越会肆意妄为,便越发克制着自己。 但衡越怎么会放过他。 再见到丹绫送来的那根树枝后,衡越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他对辰霖微微一笑,道:“这也是她当年送过我的东西,辰霖,你心心念念想要毁了我,却有没有想过,她其实在等我回来?” “你敢不敢学我一次,看她能否认出我?” 辰霖如遭重击。他知道黎鸿对自己非常好,她对自己的关心程度也远超过一般的师父。但辰霖又看得非常清楚,黎鸿对自己再好,也只是好,没有别的心思。 但怎么会真的有人无所求?黎鸿如此,是不是真如衡越所言,是在等他? 辰霖想到黎鸿为自己找的功法、宝物、乃至为他曾经整理的一隅小屋。一处处全是衡越的痕迹,她保留这些东西千年之久。 千年之久。 若说先前辰霖是怕自己方不敢见黎鸿,他如今是怕黎鸿方才不敢见。 黎鸿道:“那好,我问你,这几日为何躲着我?我自认不是什么严师,断也没到让徒弟怕到四处躲吧。” 辰霖说不出话。 黎鸿本来想下一句便是,你既然惯来讲礼,那就在这儿跪着,跪倒想出答案。 但她想了想,明日辰霖就要对上风阳,又不想他因这个输了。 最后,她只能板着脸,对他道:“跪下,手伸出来。” 辰霖十分听话的跪下,同时伸出了手,黎鸿想也不想,接过老树递来的一根藤蔓就狠狠抽了一下! 藤蔓上有细细的绒刺,这一鞭下去辰霖的手心即刻留下一道红痕! 黎鸿看着这道痕迹,心知对于修真者而言,这样的皮外伤可能过上一时半刻就会好了,却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第二鞭。五年时间,养盆多肉都有感情了,更何况她是第一次在活人身上费了那么多心神。 她叹了口气,对天审恹恹道:“慈母多败儿,算了,我认了。” 天审:“打完了?打完我可以睁眼了吗?” 黎鸿:“……你倒是阻止我一下啊?” 天审冷漠道:“我阻止有用吗?倒不如装看不见,到时候大神也不会因此罚我。” 黎鸿:……说得很有道理。 黎鸿丢了鞭子,叹息道:“算了起来吧。” 辰霖没有起来。 黎鸿气得冷笑:“我的话没用了是吗?” 辰霖听到这句话,知道黎鸿是真的有点气,不得不起来,重新站好。 黎鸿问:“既然不说为什么躲我,就说说今天为什么愿意来见了我吧。” 辰霖抬起了眼,目光澄澈。他看了黎鸿好半晌,方才道:“想见。” 黎鸿:这也能算理由?我看起来这么好糊弄!? 实际上,黎鸿却是很好糊弄。即使她清楚这大概不是真正的理由,但既然问不出,找个台阶就自己下了吧。 找了台阶自己下的黎鸿问:“我今日托丹绫——” 黎鸿话音未落,注意道了辰霖腰侧的新剑。 她迟疑道:“这是——?” 辰霖解释:“是丹绫师姐所赠,说是逍遥派的寒星剑。似乎是风阳托她给我,以免明日不能尽兴。” 黎鸿看了看,见这古剑周身寒气萦绕不散,剑气傲霜欺雪,按理说于性格温润的辰霖半点不合——但黎鸿再论剑台上,亲口听桃源主人评价过辰霖的剑意——一剑霜寒,势如凛风。 她当时多问了一句,桃源主人便说辰霖的剑意冷而傲,凌且厉,是天生的剑修。 即使如此,想来这把寒星剑便是再适合他不过的武器了。 他既然有了武器,黎鸿自然不好再问“我的‘胳膊’呢”这种话,只能含糊过去,问了他两句对明日战局的看法,为他鼓鼓劲了。 说来也是遗憾,黎鸿本以为他和风阳会在决赛对上,万万想不到,他们居然在倒数第二轮对上了,必须决出一人进入决赛。被分去另外一组的弟子直呼好运——不过运气惯来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怨不得谁。 黎鸿道:“你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合虚谷都输逍遥剑派那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一年。打得高兴就行。” 辰霖笑着称是。 他看着黎鸿的面容,不知为何便想到了衡越的话。有些话你不能去想,越想便像有一把血淋淋的钩子勾着你的心脏,你不拔出,这一块便一直鲜血淋漓。 辰霖也不知自己怎么了,竟然就这么直直的盯着黎鸿。 他从未如此放肆过,竟让黎鸿心中微凛。 黎鸿看了看他,忽然叫了一声:“衡越?” 衡越闻声大笑,辰霖却如坠冰窖。 但面上,他只是露出困惑的神色,黎鸿便摆了摆手,说没什么,让辰霖回去好好休息了。 天审问:“你怎么突然喊衡越?” 黎鸿托着下巴:“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他不来见我可能和衡越有关系。” 天审:“衡越死了那么多年,能有什么关系。” 黎鸿幽幽道:“没听过夺舍重生吗,这里可是能修仙的。” 天审:“……”我居然不能反驳你。 黎鸿道:“不过看辰霖的样子,应该是我多虑了。也许就和灵珂说的一样,他就是太忙了。忙着想怎么对付风阳。” 辰霖在离开禁地后,面上的神色便沉了下来。 他心里乱糟糟的,便沿着谷内清湖随意散步。却不想居然遇见了同样湖畔观景的桃源主人。 云松见到他有些意外,但仍然招呼了他。 云松道:“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辰霖:“……” 云松笑道:“我并无他意,只是你这次表现的太明显了些。” 辰霖并不说话。 云松便道:“明日是你与风阳一战的日子,于情于理,你都该以最好的状态面对他,而不是如今这副满腹心事的模样——这是对他的基本尊重。” 辰霖还是没有开口。 云松道:“我只道你愁什么,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愁这个。不知道她喜不喜欢我,不知道我的喜欢会不会给她添了麻烦。” 辰霖终于开了口,轻声道:“但真人与潮熙前辈,却是两情相悦。” 潮熙正是前任桃源主人,也是云松的师父。 云松闻言微怔,笑道:“你怎么会这么觉得?传言可不是这么传的。” 辰霖道:“若非如此,真人怎么会不惜奉上天衍剑,也想为少主达一份心愿。” 云松不言语,半晌才道:“辰霖,我从来不曾后悔,这并非什么会令人后悔的事。我希望你也能明白。” 辰霖哑然半晌,方道:“我和您不一样。” 云松的眉间有些困惑。 辰霖看向湖水,湖水里他的容貌被月光映得清楚。他看见自己平静道:“您可记得我辈祖师衡越真人?” 云松颌首:“自然知道。衡越真人之名,便是今时今日也无人能忘。” 辰霖便道:“我师父,也就是常仪真人,与衡越祖师一同创立了合虚谷,被我派尊为‘祖师奶奶’想来您也是清楚的。” 云松点头。 辰霖淡淡道:“您觉得,我较之衡越真人如何?” 云松一怔。 辰霖道:“我自认修行道法、学识气度,这些都比不上衡越祖师。唯一比衡越祖师强的地方,或许便是师父最后与他翻脸,而我绝不会忤逆师父。” “但今日,师父却唤我‘衡越’。” 第19章 缺月18 桃源少主寻来的时候,云松正与辰霖道别。 桃源少主看着辰霖的背影,眼神有些复杂。她想要叫住对方,但看见了立于一旁的云松真人,忍住了冲动,只是待辰霖彻底离去后,方才现身,向云松行了一礼,低声唤道:“师父。” 云松无奈道:“我知道你心忧我的名声,但我并非在意这些的人。你唤我父亲,并无不可。” 但桃源少主却没有接话,云松知她执拗,便也不做勉强,只是叹了口气。 少主道:“师父与他聊了什么?他、他明日会胜了风阳吗?” 云松问:“你想他赢吗?即使他三番五次拒绝了你?” 桃源少主咬了咬下唇,轻轻道:“他连玄蟒都赢得了,应该也能赢风阳吧?” 她忘不掉辰霖救她的姿态,忘不掉将她小心裹住的外袍,因而此刻也是真心实意希望能从自己的父亲口中得到一句肯定。 她忍不住问:“天衍剑,借出了吗?他愿意用吗?” 云松摇了摇头。 这位少主面有急迫:“可是风阳的那把铁剑可是神兵,爹你说过的,辰霖他的剑——” “你莫急。”云松连忙安抚道,“没有借出剑,是因为他已经有了更合适的。” 桃源少主一怔:“更合适的?” 云松颌首:“我见他腰侧配的新剑寒气逼人,想来定是用万年冰髓而造。辰霖人看着温润,剑意却冷的很。这把剑,正合适他。” 桃源少主松了口气。云松却迟疑道:“只是——” 她那松的一口气又提了半口:“只是什么?” 云松摇了摇头,道:“你放心吧,他明日必会全力迎战风阳,虽未有全胜把握,要输也难。” 桃源少主听了这话便放心了。云松见她放心,面上也不由轻快了许多,只是他心中的那口气未能放下。 辰霖确实能以最佳的状态迎战风阳。 但今日之事恐怕会成他求道之途中最大的一道坎,可偏偏这道坎,难越的很。 辰霖问云松:“你觉得我师父是否在等衡越真人回来?” 云松被这话一惊,严肃道:“我与常仪真人相处了两天,对别的不清楚,但有一点能确定。那就是她对你确实极为上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辰霖笑了笑,道:“这是自然。真人无需多虑,我还不是自怨自艾之人,猜测是一回事,行事又是一回事。” 他眉目冷静,再敛了笑后,这一刻的辰霖像极了他的剑意:“虽说这话或许会违了师意,但事实毕竟是事实。” “衡越祖师早已作古,而我则活着。”他微微笑了笑,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凌,“真人,您说呢?” 云松听着他的声音云淡风轻,但不知为何却听出了肃杀的味道。这点肃杀浸在血水里,又莫名令人不忍。 桃源少主见他走神,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 她问:“师父,您在想什么?” “没什么。”云松真人摇了摇头,他目光复杂,伸手抚了抚桃源少主的发顶,“我只是一时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轻声道:“真的非常幸运。” 在世间,遇上一个喜欢的人,而这心仪之人恰巧也心仪于你——这或许便已是世间难得的幸运。 至于别的,已无需苛求。 风阳与辰霖一战,可谓万人空巷。 黎鸿几乎敢能打赌,最后决战观战的人恐怕都没有现在人数的三分之一。 各派的人士很显然已经将这两派小辈的比试,看做了衡越与风息水的未完之战。一个个兴致勃勃,甚至私下摆起了赌局,就等今日一窥缺月战大荒,到底谁胜谁负了。 黎鸿自然也十分紧张。她私心总是希望辰霖赢,可风阳毕竟比他更早步入正途,若是败,也算不得丢人。 大抵主座上的掌门长老都这么想,一时气氛竟要比前几日还要轻松。眼见开战在即,这几位掌门甚至有心有闲的互相交换对此战的看法。 黎鸿听了两耳朵,觉得无趣。 桃源主人见状,笑道:“常仪真人倒是一点也不担忧。” 黎鸿对这位长相温和的桃源掌门很有好感,于是她回了一句:“有所收获便可,胜负并不重要。” 桃源主人听到她的答案,赞道:“正是这个道理,只可惜旁人甚至没有真人这位当局者看的明白。” 他这句话其实就有些打那些讨论的最起劲的门派掌门的脸了,本来也是,辰霖如何风阳如何,他们的师长都未曾说一句话,只是静待比试,这些人以一副前辈高人姿态,对他人武功路数指点来指点去,又有什么意思? 若说这话的是旁人,别人还得驳一句。但说这话的是云松,是桃源主人,加上逍遥剑派的执剑长老看起来也十分赞同的模样,那些掌门们便也只能闭上嘴了。 黎鸿分了一眼给玄重,却见他今日出奇的沉默,只是正襟危坐双目紧闭,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她正欲细究,忽听得台下钟声一响,心绪片刻间收回,专心往台下看去。 风阳与辰霖之战,终究是来了。 风阳对辰霖,从好奇到敬佩,从萍水相逢至肝胆相照。他一双剑眸直视着辰霖,正对着他,解下了自己负在背后的剑。 他这一举动震惊了所有对逍遥剑派规矩略知一二的弟子,甚至有人已经开始问:“这个辰霖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连风阳师兄也要卸下剑鞘?” 背负剑鞘、剑匣而战,是逍遥剑派的传统,也是逍遥剑派的狂傲。但兵刃相接,须臾间便是上百招的缠斗,背负着一柄并无太大用处的剑柄其实麻烦要远多于益处。因而当逍遥剑派的弟子遇上真正棘手的情况,便会解下剑带,全力迎战。只是这毕竟不合逍遥剑派的规矩,因而“解剑”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旁人不知代价是什么,但见逍遥剑派弟子陡然变色,便也猜到这代价不轻。看来风阳确实无必胜的把握,方才不惜代价,也要卸下剑鞘负累。 风阳双眸明亮,拔出长剑,目光在雪亮剑身上一触而离,道:“这是息水剑,我先祖曾以此战贵派缺月掌。我曾心忧用此剑比试会胜之不武,但如今你既因缘巧合有了寒星剑,我便也没什么顾忌了。” 辰霖握紧了寒星木质剑鞘,隐有寒气透过剑鞘溢了出来,在他脚下结成了一层薄冰。 辰霖同样拔剑出鞘,寒星的剑身隐有碧色,他握着这柄薄格剑,向风阳行了一礼。再起身,便是磅礴剑意,直刺得周边草木簌簌而落,叶华生霜! 辰霖道:“承君厚情,必不负义。” 而后便战! 风阳与辰霖并非第一次交手,但这确实是唯一一次,他们可抛却一切,尽展平生所学、刀锋砥砺,只为一剑的机会! 剑酬知己! 风阳眼中战意越盛,他手腕斜挽,世间的一切恍然间便上下颠倒了起来。 天在下,地在上。论剑之台于顶,白云遥遥伏土。所有认真凝视这场比试的人,几乎都在他挽剑的一瞬感到了天旋地转,修为稍弱些的,更是直接倒下,抱头哀嚎! 辰霖也好不到哪去,风阳一剑出,他只觉得自己头重脚轻,眼见就要掉入下方云层去!全赖他机警一剑插入论剑台中,仿稳住身形未顷刻间便败了下去! 黎鸿听见桃源主人惊叹道:“月明掌!这一式竟是月明掌!没想到风阳天赋如此,手中握剑,竟也能如辰霖一般以剑意而直抒掌风!” 天分阴阳,日分昼夜。月明,明自阳,而后胜阳,是以乾坤颠倒,万象归一。 ——这便是月明掌,逍遥剑派从缺月掌中悟出的一门幻相! 所有人都被风阳的这一手惊住!当众人皆以为这一战当是大荒剑对缺月掌,却万万没想到先用出缺月掌制敌的,竟然是逍遥剑派! 所有人都将视线对准了辰霖。月明掌已出,这位正牌的合虚谷弟子该如何应对?难不成以他的缺月剑破之吗?须知缺月之势,重在先手。如今对方已出月明,想来要以缺月破之,并不是易事。 风阳似乎也在等。 他没有出第二剑。 但辰霖出了剑! 这一剑出,便是山河咆哮、日月无光! 你不是月照日明吗?你不是颠倒了天地吗?我便破了这天地,碎了这日月!! 这一剑,携龙吟虎啸,仿若来自大荒深埋万丈的远古怒吼,又似开天辟地那一斧,竟是要斩了这乾坤,断了这阴阳! 风阳急退! 有识者脱口而出:“是大荒剑,这是大荒剑!!” 大荒剑,悟于大荒。大荒乃是远古战场,每到月夜,偶尔还能听见那金戈铁马,血海骨山。与缺月掌“造一界”的主旨不同,大荒剑乃是世上最刚最猛烈的功法。它既可挽天地之势,当然也可开天辟地! 刹那间,月明星碎,天升于天,地归为地。 众人凝神一看,只见辰霖指尖站在论剑台上。他的剑尖下是青石铺就的剑台,他的头顶则是白云缱绻。 月明掌所造出的幻相,碎了。 人群哗然! 谁也没想到,这两派的佼佼者初一交手,用得竟然都是对方家里的绝学。一时间到给这比试更添了十分话头,令人越发兴致勃勃,也更看不透结果来。 海琼派掌门笑道:“想不到合虚谷内竟有懂得大荒剑的弟子,也想不到风阳对月明掌也能理解到这个程度。当真少年不可欺,这两人的未来不可限量啊。玄重真人、执剑长老,贵派可真是后继有人。” 执剑长老只是笑了笑,而玄重甚至连眼皮都没抬。 不,在比试过半后,他终于睁开了眼。 他眉眼含笑,像是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时刻。连同身侧海琼派长老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奉承,都觉得动听可爱了起来。 玄重一方颌首回话,一方将视线转向了黎鸿。 黎鸿全副心神都在论剑台上,根本没有注意到玄重的视线。天审觉得不对,正要提醒黎鸿,黎鸿忽然觉得心口一阵钝痛,竟像是被谁透过血肉骸骨,直接抓住了心脏一般,一时间呼吸滞涩,手指僵硬,脸上的血色更是在短短一瞬间退了个干净!! 桃源主人第一个发现不对,他担忧问:“常仪真人,你怎么了?” 黎鸿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根本无法开口说话。桃源真人见她脸色已经发僵,当机立断扣上了她的脉门,也顾不上失礼,便想先渡一口真气与她。 万想不到,他这一口真气刚刚入体,黎鸿便像是受到了重击,一口鲜血吐出! 云松大骇:“常仪真人!” 黎鸿已经说不出话。 就在这一刻,合虚谷的上空忽然飘来了一阵乌云,这乌云带来了极大的腐臭之气,引得在座的掌门齐齐向上看去。只一眼,海琼派的掌门竟是惊得差点从座上跌下! 那乌云上,竟然全是密密麻麻的尸体! 合虚谷守门的弟子在这一刻终于赶到了论剑台,他御着剑,从半空直接摔在了玄重面前,口吐血沫,说不出话。玄重大惊,正欲拖住他的命询问一二,那弟子竟然头一歪,直接去了。 玄重被这景象喝得缓不过神,大怒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何人敢伤我合虚谷弟子!!” 桃源主人缓缓起身,他的视线从乌云上移开,语气淡漠:“发生了什么,玄重真人难道看不出?” “这乌云之上,不都皆是尸将?” 他腰侧的天衍剑噌然出鞘,一剑断开了风阳与辰霖的交战。 风阳还未从先前的酣然战意中回神,乍然被一剑分开,有些愕然。倒是辰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收了剑,猛然往天上看去—— 魔修尸将,合虚谷哪里来的这么多尸将!护山大阵为何没有预警!? 辰霖心中大骇! 云松真人的视线凝在越发接近的乌云上,神色越发沉重。他骤然大喝:“我桃源弟子何在!” 带着帷幔蒙纱的桃源女弟子闻言齐齐答道:“弟子在此!” 天衍剑嗡鸣,似也在回应云松问话,于空中飞旋一圈,又稳稳回到了主人的手中。 云松真人手握天衍剑,手腕微抖,剑势便随着剑身荡开,这剑意雄厚浑源,一波一波竟似古钟鸣响,激荡人心! 他神色凝重,一字一顿:“魔道来袭,尔等还不出剑,随我迎敌!” 尸体自天空倾倒而下,正如一场血雨! 合虚谷禁地。 玄昀被折断了四肢,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钉在树上。他的牙齿碎了一半,呼吸间漏风带着血沫,看起来极为恶心。 ——至少灵珂觉得恶心。 玄昀呼哧间充满恨意,他用破碎的词语呜呜啊啊的质问灵珂,灵珂却只是整理了自己袖口的衣服,神色冷漠。 为了能够靠近阵法,她用了一把寒星剑吸引了丹绫的注意,而后偷换了黎鸿的树枝。拿着这根同源的树枝,灵珂终于能够接触到阵法,接触到阵法的第一件事,她便是解了合虚谷的护山大阵,而不是约定好的引爆灵脉! 玄昀察觉不对,厉声质问,却被原形毕露的灵珂一掌打断四肢,弄成这般不人不鬼的模样。 她被玄昀吵得烦了,才笑意盈盈的转过脸,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你,护山大阵的阵眼也是这棵树?还是你也想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多魔修埋伏在谷外?” 玄昀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灵珂——不,岑星尊者见状有些嫌恶,她后退了一步,捂住口鼻才心情极好地笑嘻嘻道:“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替衡越清理门户啊。” “看看你们,他才死了几百年呀,你们就已经迫不及待要弄死他的小心肝了。” “别这么看我,要是他还活着,你们还会感恩我仁慈呢。” 玄昀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快要丧失意识。 可他只要还有一分意识,就死死的盯着岑星,充满恨意地盯着她。 岑星却一点不以为然,甚至还赞扬了玄昀一句:“你这眼神倒是不错,也不算一无是处了。” “看在这眼神的份上,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呀。”岑星笑眯眯,“让你做个明白鬼。” 玄昀盯着她,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溢出两个字:“常……仪。” 岑星闻言,极为爱怜的看着昆仑木中流光溢彩的小小树苗,伸手轻轻摸了摸袖中的那截树枝,怜声道:“常仪姐姐我当然会带走,只是好歹得先让她看见这合虚谷成了养尸地。她嫌弃了,才会心甘情愿回去同我住魔宫呀。” 玄昀双目圆瞪,竟是万般没有想到,岑星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仅仅只是常仪,她还想拿合虚谷的灵脉,来养她的尸将! 她从来就不曾想过炸开灵脉! 玄昀恨极了,他想要提醒岑星:“血……契……” 岑星听见了这话,笑不可支,好不容易笑够了,方才冷漠回答:“这合虚谷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难道你们不知道,血契这东西原就是魔修发明的,我想要在里面动点手脚,莫说玄重,不是连逍遥剑派的一帮老头也未能发现吗?” “他现在恐怕还以为我解了阵,正等着他的号令引爆呢。” 她看向玄昀的眼神极尽怜悯,红唇微弯:“与虎谋皮,这个词,难道衡越从来没教过你们吗?” 第20章 缺月19 “与虎谋皮,竟是与虎谋皮!” 玄重吐出一口淤血,他能感觉到心口上那处血契隐隐发烫而后萧然无踪。血契已除,而合虚谷却兵临城下,还有什么猜不出,看不清的? 魔宫的岑星,根本就是一早看上了合虚谷!也怪自己心思急迫,顾不上深思熟虑,竟然便着了这歹人的道,引得合虚危矣! 玄重双目充血,望着漫空杀不尽的尸将,竟是咚得一声跪下,双手长相天际,痛哭流涕道:“祖师爷,第七代徒孙不肖,合虚谷千年基业,竟在徒孙手上,毁于一旦!” 然而他这一头还没磕下去,便被一脚踹开。 他惶惶然回头,却见先前吐了心头血的黎鸿面色煞白地站了起来。她一脚将他踹去了一边,声色俱厉,当头喝到:“我问你,你的剑断了吗?” 玄重摇了摇头。 黎鸿便又是一脚,骂道:“桃源尚知拔剑迎敌,你这合虚谷的掌门倒好,未战先怯!我看你愧对衡越的不是没出息,而是蠢!!” 玄重被这么批头盖脸一顿骂,一时间竟有些发怔,他愣愣道:“事已至此,我又有何法?” “何法?你谋划了这么多年来破我禁地阵法,那时候怎么不说何法?” 听天审和她讲了禁地的情况,黎鸿鼻子都要气歪了。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吗?她又不会霸着灵脉,好好说,让出来也不是不行啊! ……哦不对,正常人好像是不会让哦。 黎鸿轻咳了一声嫌弃的不行,顿了顿她才道:“你的剑不是没有断?” 玄重:“是。” 黎鸿道:“既然剑未断,又何来‘事已至此’?我合虚谷的弟子,当不会不如桃源!” 玄重惊觉,他觉得自己往日里似乎太过低看了这位禁地神木。往日里他只听师父说过,禁地里睡着一棵树,而那棵树则吞噬着合虚谷绝大部分的灵脉。玄重年轻时便因灵力走岔,而使得难以保持面容年轻,那时他师父曾感叹,若是禁地开启,灵脉重舒,他至于灵脉之中浸泡,或许就不会留下病根。 但那时候常仪还在沉睡,莫说开启灵脉,就连禁地也进不得。那时候玄重便决定日后定要破了这禁地,合虚谷的灵脉合该归合虚谷所有,那一棵树占着是什么道理!? 他苦心造诣,谋划了那么多年。却万万没想到那棵树醒了。但醒了又如何,难不成这棵树还会拱手相让吗? 玄重总觉得黎鸿会是合虚谷最大的祸害,为此不惜引来岑星。 但他在这一刻,看着神色冷漠却半步不退的女修士,却忽得觉得自己错了。或许是常仪初醒,幼童的模样令他忍不得心生轻蔑,忘记了这一位,却是千年前与衡越同时代、且留下了姓名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难不成还真的会做出谋害弟子之事吗?若是好生商量,禁地是否也会对普通弟子开放?今时今日的场景都会不同? 玄重嘴唇蠕动,却也只多说无益。 他踉跄着起身,颤巍巍的手按上了腰侧佩剑,眸光仿若回到三十年前,那时候的他一心问道,心无旁骛,被师父大赞“道心”。 玄重拔剑而出,低喝一声“去!”,玉玦剑便于上空织成了密密的网,直将靠近的第一批尸将震出百尺开外! 桃源弟子一惊,齐齐回头,便见这位丢出了至宝的长髯道长敛目而息,于袖袍下的手腕挥出了一掌。 这一掌,似清风拂面,又似日光柔映。众弟子只觉得有月白色的光幕自下而起,转瞬间,便将这合虚谷包裹起来,悍然又是一护山大阵! 无数弟子见此心中不免一松,战意越盛。但有些道行的人却眸色暗沉,半点也不敢掉以轻心。 玄重挥出的这一掌,并不是什么阵法,而是缺月掌。是将“造一界”用至极限的缺月掌。缺月之境将整片合虚谷包裹,虽是幻术,但换一种用法,竟也起到了几分结界的作用。 只是幻相毕竟是幻相,在魔道的进攻下,又能撑多久呢? 这一点,辰霖看出来了,风阳也看出来了。 风阳道:“看来你我的胜负得换个日子再较一二。” 辰霖颌首:“风兄打算如何做?” 风阳道:“大荒剑最适宜这场的战场,我会率我派弟子上前线,至于其他,便拜托你了。” 辰霖点头,两人无需多言,便心领神会,各执一剑风头而去。 而在主台上,挥出那一掌似乎用尽了玄重的气力。他竟然差点跌坐在地,连站立都有些不稳。 黎鸿扶了他一把,玄重苦笑道:“还请祖师奶奶放心,这掌我动了元神,我不死,幻境不破。而若想灭我元神,至少也得是岑星出面。” 说道岑星,他语气里带出了十足的恨意。 黎鸿默然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秒,剑尖便穿透了玄重的胸口! 玄重双目睁大,他身形微晃,却硬挺着一掌拍出,竟是将全部元神直接耗在了结界上!结界一时间流光溢彩,而他却直接吐出了一口血,合上了眼。 黎鸿大惊,抬眼看去,发现竟然是逍遥剑派的执剑长老从背后一剑杀了玄重!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吓了一跳。阆风掌门直接质问:“执剑长老,你疯了吗!” 执剑长老并未回话。他拔出剑,带出的血花激在他的脸上,融下了一处,露出青灰色的皮肤来,众人方才惊觉,这哪里是执剑长老,这根本就已经被做成了魔修的“尸将”! 这些天来,他们与这位已成尸将的执剑长老谈笑风生,竟然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不对,甚至连逍遥剑派也无人察觉!能拿一派长老做尸将的魔修,该是如何可怕,细细想来,竟是只能想到一人。 难道魔宫岑星尊者,出来了吗? 可是她不是从不离宫的吗!?正魔和平相处已过千年,难不成如今魔宫想要掀起第二次大战!? 众人慌慌不安。辰霖刚至主台,便见掌门猝死,尸将狰狞。 他顾不上太多,在尸将动手之前,先一剑斩了尸将!尸将发着黑色的血液粘在了他的衣袍上,他神色不变,对一众掌门长老道:“事态紧急,还请各位前辈立即联络本门支援,尚在合虚谷的弟子中,也应先点出能战者御敌。” 辰霖看过一众心神各异的掌门:“我与风兄探过,尸将空有万计,魔宫这次应是下了本钱,趁这论剑大会的机会,想重创我正道。” “如今已非我合虚谷一家之难,而是正道危亡之际,还请诸位前辈同心协力,共过这一难关!” 桃源的弟子早已站了出去。这些平日里看起来柔软温和的女修,执起剑来竟也威风凛凛!海琼派掌门见这阵势便已软了一分,更存了想耗尽桃源逍遥,自己保留实力的心思。便嘴硬道:“什么叫正道危亡?逍遥剑派和桃源尚在,正道亡不了!你这小儿,不过想哄我等为你卖命罢了。” 黎鸿听得火大,正想横一鞭子抽死对方算了。却不想辰霖抬了头,静静看了对方一眼,问:“掌门不愿相助?” 海琼派掌门道:“我有什么好处?” 辰霖点了点头,开口道:“既然如此,合虚谷也不便多留掌门,这便送您出去。” 话毕一符箓袭去,海琼派掌门下意识便要躲,却不知为何竟躲不了这黄口小儿的一击,眼睁睁看着符箓黏在了自己身上,下一刻,他进出现在合虚谷外的尸将群中!! 腐烂的气息即刻充斥口鼻,海琼派掌门的眼里除却死亡的颜色,便再也看不清其他。原本争先恐后往前涌去的尸将发现了不对,嗅到了生人气息,一个一个将头全转了过来。 海琼派掌门眼角眦裂,在这一刻体会到了由衷恐惧,他竟似再也克制不住,尖叫起来! 他的尖叫声过于凄厉,竟连合虚谷内的人都心里发憷。 辰霖面色不变,执剑看向众人,开口询问:“不知还有哪位掌门对我的提议有所异议?” 众人皆默。那些小派都看向了于他们之中算是领头者的阆风掌门。 阆风掌门也不明自己为何会在一小辈身上感到如此威压,只能硬着头皮承诺:“正道危亡,此时正是我等齐心协力,共抗外敌之时。” 辰霖颌首,微微笑道:“多谢各位掌门相助,他日合虚谷定当奉上厚礼。” 话毕,海琼派掌门忽得又出现在了主台上,只是衣裳狼狈神色崩溃。 辰霖问:“焦掌门,不知您可还有疑虑?” 海琼派掌门听了这话,再见辰霖面孔只觉得如同见了恶鬼,他疯狂摇头,直道:“海琼派当与合虚谷共生死!” 此事丹绫刚稳住台下慌乱的弟子,甫一来,便听见海琼派掌门说了这话。她有些困惑,辰霖却对她笑笑道:“我已和众掌门达成协定,他们会助合虚谷对抗魔宫。” 丹绫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让这些貌合神离的门派出手相助,得耗上不少口舌,却万万没想到在一刻之内辰霖便做到了。 只是……这海琼派的掌门怎么有些不对。 海琼派的掌门仿佛怕极了,当辰霖再看过来的时候,他竟发了抖,而后像是控制不住一样大声叫道:“你不是辰霖,你是衡越!你是合虚谷的那个怪物!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第21章 缺月20 丹绫闻言,微微变了脸色。她是头一次听见如此荒谬的话语,忍不住抬头向辰霖看去。辰霖既不承认,又不反驳,更是神色清冷,眉眼虽未变,丹绫却觉得自己似乎不认识他了。 辰霖平静道:“前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海琼派掌门凄厉道:“我胡说?便是风阳,也不可能一剑斩杀一派长老!更别提你的符箓,这符箓我在海琼派见过,是衡越当年所作,制法并未流传下来,你怎么会?你怎么可能会!” 辰霖道:“家师乃祖师挚友常仪真人,当然能学会。” 海琼派掌门还在喃喃着“不可能”和“衡越回来了”这两句。众人正不知所措,天空中忽传来了一阵轻蔑而狂傲的笑声。 岑星踏空而来,大笑道:“他这是想救世主想疯了,抱着个和常仪有点关系的就瞎叫。也不想想,衡越都死了多少年!” 她衣决飘飘,张扬不可一世。有人认出她正是逍遥剑派的灵珂,但她身上穿着的衣服早已不是逍遥剑派的长袍,而从袍角就染上了黑色,上面溅着点点红花,看起来竟有种阴暗诡谲的美。 旁人不晓得她衣服上的“红花”是怎么来的,但听天审复述场景的黎鸿却知道。 那全是玄昀的血。 岑星来了。 若说先前众人还有心思一战,此刻这位站在魔道巅峰的老妖怪一出现,所有人都心如死灰。 这世上,能与岑星有一战之力的,仅仅只剩下逍遥剑派的掌门,可逍遥剑派的掌门竟允许被制成了尸将的执剑长老带着这魔星进入合虚谷……这位掌门现今如何,也大抵能想到了。 “天道之劫,这真是天道之劫!想我阆风悠悠千年,就要自此断绝了吗!” 岑星闻言,不屑道:“少给自己脸上贴金。天道轮回,不以吾等生,自然也不会以吾等灭。你们的道是道,我们的就不是了?当年若不是有风息水和衡越,一千年前,这正魔之别就该倒过来写了!” 黎鸿没心思看岑星在上面表演,只是问天审:“护山大阵还能修起来吗?” 天审点头:“我正在努力。好在这些年我把大神的留下的典籍看了不少,岑星能破坏的地方有限,应该能修回来。” 黎鸿便放心的点了点头。虽然这方世界并非她的世界,算到底与她无关。但这里毕竟也活着鲜活的生命,她不愿这里也遭遇到她曾遭遇到的事。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电子竞技,人民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连会庇护他们的道家都没了,该有多无聊呀。 岑星看起来已经懒得再和这些人纠缠。她看着自己被挡在界外的尸将手下,冷冷一笑,屈起一指轻轻一弹。 “班门弄斧。”她眉眼间带着嘲笑,“这点缺月掌,可别拿来丢人现眼了吧。” 她那一指弹去,如一撮电雷直往这界上最脆弱的地方攻去! 然而她那一指还未击倒要害,便先被飞出的寒星剑拦了下来! 岑星眯起眼,看见了收回寒星剑的辰霖。她冷笑:“小子,你倒是敢。” 辰霖道:“这界乃我派掌门而化,便是我派掌门。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看着尊者动手。” 岑星见状,莞尔一笑,忽抬起一掌,照着他的天门劈下! “既然如此,我就送你去见你的掌门!” 黎鸿大惊,手指掐诀便要催动所有树木去救下辰霖!然而辰霖面对这雷霆一击竟然不闪不避,他的目光锁定这貌若少女的老妖怪,从嘴角发出一声轻笑,散漫道:“你这是要和我动手?” 岑星的掌风已经迫近辰霖额发,却在最后一刻生生停住! 她盯着辰霖,神色不定,惊疑问:“你到底是谁?” 辰霖微微一笑,目光冷透。他反手一剑,竟是将自上而逼近的岑星直接抽下了主台!岑星被这一剑击向论剑台,竟然将这台子撞得生生移位!而后跌落在泥泞的草地上! 她捂着受伤的部位,一张口便是吐出了污血。而辰霖则仍旧站在台上,居高临下,略带怜悯的看着她:“你说我是谁?” 这一句说的轻而淡,却令岑星止不住的发起抖来。 她还记得。记得衡越一人一剑杀进魔宫,踩着无数魔修的鲜血,站在魔宫最中央,看着那颗金雕玉琢的宝树,再自然不过的折下一枝,叹息道:“都说这东西肯定不好看,还偏要。”而她躲在一旁瑟瑟发抖,当时的魔宫尊者见此,也是如她先前那般大声喝斥,而后衡越怎么回的?哦,他收起了那根树枝,居高临下的问了一句——“你说我是谁?” 岑星忘不掉那一夜。 偌大的魔宫,几乎被一个正道人修血洗了一遍!无论是谁拦着他,要收拾,都只是一息的功夫。什么是强?在岑星心中,衡越就是强。什么理?衡越的剑就是理。 她对衡越的恐惧——或者说,他们那一代人对衡越的恐惧,都早已刻进了骨子里。无论日后再怎么看似风光,那根弦只要轻轻一拉,便是天崩地裂。 她止不住的缠着,嘴里喊着“不可能”,却是再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那是衡越啊!是衡越!! 岑星怕得双眼发红,这一刻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已是魔宫尊者,她只记得衡越的剑,衡越那可怕的剑!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丹绫,她看着辰霖不敢置信。但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认。除了衡越,又有谁能一剑击退岑星呢?虽不知为何辰霖变成了衡越,但她认识即刻跪下,拜称“祖师”。 丹绫道:“祖师爷万安!此正合虚谷危急存亡之际,还望您援手!” 那些掌门见辰霖一剑击飞了岑星,还令岑星忌惮的至今不敢再起,更是齐齐拜下口称“衡越真人”! 只有黎鸿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 辰霖握着剑的手吱嘎作响,但他面上却依然挂着衡越略带讽刺的散漫笑意。 黎鸿便不忍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心,柔柔道:“别怕。” 辰霖一惊,他低头看向黎鸿。黎鸿却依然笑着,就像初见一般,轻轻拍着他的手,道:“霖儿,别怕。” 是的,这是辰霖,并非衡越。哪怕他可以做出衡越的样子,他也是辰霖。 辰霖闻言,竟是再也忍不住,一口淤血吐出,寒星剑脱手坠地。岑星是何等大能,即使是她的掌风也足以叫辰霖内脏翻江倒海。只是辰霖猜测岑星惧怕衡越,便半步也不敢退,更不能退。即是受了伤也得忍住,好抓住机会拼尽全力使出那一剑,扭转战局! 他松了口气,任凭自己失力靠在黎鸿的身上,声音有点儿委屈:“师父。” 黎鸿伸出手抱了抱他,温声道:“嗯,我在这。” 岑星倒在地上,心神不宁,战意全无。黎鸿见状,趁机便让周围的树伸出的枝桠将岑星给裹的严严实实。更是毫不留情,命一截树枝直接穿透了岑星的肩胛,将她暂时制住! 岑星反应过来,看着站在衡越身旁的黎鸿,竟是眼露悲色,她哀鸣道:“常仪姐姐,你要杀我了吗?” 黎鸿一怔,方才想起在衡越的记忆里,常仪是遇见过岑星的。只是岑星那时还小,因而见到灵珂,她也半点未能认出。 黎鸿记得,常仪本想带岑星回合虚谷,却被衡越两三句带偏而后便忘了。衡越为了不让她和作为魔修之后的岑星有更多接触,竟是一手承包了岑星的衣食住行。后来,衡越为带常仪回合虚谷,便连夜将岑星送回了魔宫,回头却哄骗常仪说将岑星送去了旁人家抚养。 黎鸿忍不住就想起了,岑星装作灵珂时和她说的话——“我这样的小孩子,吃起来最补。” 她确实没有说谎。在魔宫那种地方,不得庇护,就是死路。 岑星泪盈余睫,黎鸿却只是叹了口气。 她轻轻道:“灵珂,你这次……太过分了。” 岑星闻言,面容竟全然扭曲,她尖声道:“衡越难道不过分吗!辰霖难道不过分吗!为什么你都能纵着他们,却不能多看看我呢!” 她有些疯魔道:“我等了那么多年,才敢想着接你回家。你为什么不要我,你为什么不要我!?” 黎鸿被这一连串的质问给问住,加上岑星因为情绪波动骤然挣扎了起来,这合虚谷的树木竟似要绑她不住! 黎鸿正有些紧张,忽得一双手遮住了她的眼睛,轻轻道:“不看。” 黎鸿愣住了,眼睫竟然顺着他的心意缓缓闭上。 因闭着眼,她只能感觉道有白芒刺目而过,而后天地间——万籁俱寂。 黎鸿等了一会儿,拉下了遮住自己的手掌。她向前方看去,岑星双目无神,虽有呼吸,但却像是没了神智。她略一侧耳,便听见阆风剑派的低喃道:“缺月掌,原来这才是真正的缺月掌!” 摄人心,取神魄,造一界。这一招,竟是将岑星的神魂全部缩在了幻境!这岑星尊者纵有千年修为,如今也不过只是个废人了! 阆风派掌门惊叹不已,世人皆惧岑星尊者的“入魂功”,却不想与缺月掌的最后一式相比,“入魂功”竟只是个三流仿货!这般想来,创立缺月掌的衡越真人与魔尊岑星,到底谁才是最可怕的那一个? 黎鸿抬起头,看见辰霖含笑的眼,她顿了顿,笃定道:“衡越。” 被一眼认出,衡越笑得十分开怀。他低下头,轻轻蹭了蹭黎鸿的鼻尖。黎鸿嫌弃的不行,下意识就要避开,却被衡越困住了身形,她有些恼怒,但衡越却半点不恼。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像极了辰霖,更像极了某个神经病。 黎鸿的动作停了一瞬,便给了对方机会。 衡越低下头,轻轻在她唇上啄了一口,不等黎鸿发火,便先一步放开了她。 他笑着叫她:“鸿鸿。” 黎鸿脸色巨变。她忍不住向前一步扯住了辰霖的袖子,质问道:“你叫我什么?你叫我什么!” 辰霖缓回了神,见黎鸿凑得如此之近,不由一怔,连忙问:“师父怎么了?” 黎鸿咬牙道:“你叫他出来,你叫衡越出来!” 辰霖面色微暗,但仍去寻了衡越,片刻之后,他的表情变得非常奇怪。 黎鸿问:“怎么了?他还不肯出来了?” 辰霖摇了摇头,他张了张口,又闭上。好半晌,才在黎鸿迫切的眼神中,低声开口:“师父,祖师他不在了。” “不在?不在是什么意思!” 辰霖低低解释:“他消失了,从我的意识里,彻底消失了。” 黎鸿松开了手。 她厉声质问天审:“怎么回事,衡越为什么会知道我是谁!?” 天审顿了会儿,委屈道:“我怎么知道。不过衡越原本就是大神,他知道你的名字并不奇怪吧?” 黎鸿摆明不信:“可辰霖就不知道!” 天审崩溃道:“辰霖和衡越不一样,衡越就差飞升了,他差点打破这个世界的禁锢,你说他到后期察觉到自己是谁,有什么奇怪的?他察觉后知道你是谁,又有哪里不对了!?” 黎鸿就是觉得不对。 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容她多想了。 在不得停歇的攻击下,玄重的结界已经摇摇欲坠,风阳已经点齐了弟子,同云松一道立于最前线,只等着结界一碎,便冲入厮杀。 “岑星虽死,但魔宫这次倾巢而出,想来已经是背水一战。”丹绫判断道,“我们必须修复护山大阵,否则即使赢了这一仗,损失也太惨重了。” 辰霖看向黎鸿:“师父可有修复护山大阵的办法吗?” 黎鸿正要点头,天审却叫:“不好!” 黎鸿一怔,问他怎么了,天审苦道:“岑星做了点手脚。” 黎鸿问:“什么手脚。” 天审咬牙:“她把破坏阵法的那根树枝和灵脉连起来了,如果想要重修阵法,我们得炸开灵脉!” 黎鸿说:“那就炸啊,反正我又不在乎这灵脉。” 天审愤愤道:“你懂什么,你以为炸灵脉就是放水吗?灵脉炸开那一瞬间的能量,可以把任何人撕碎!要不然你以为玄重为什么要找岑星?他们两个根本一个都没安好心!” 黎鸿心有余悸,但她拒绝的话甚至没有说出口,便意识到了一件事。 辰霖五年都没能心满意足,是不是就是因为合虚谷的这次劫难。如果这次劫难过去了,辰霖是否就会心满意足? 黎鸿面色微沉,对天审道:“赌不赌?” 天审没明白:“赌什么?” 黎鸿斩钉截铁:“我们去炸了灵脉,修复护山大阵,去把玄重想做没做成的事也做了。” 天审大惊:“你疯啦,你那根树苗苗可承受不住九级地震!” “对,我可能会死。如果死了辰霖的好感度都没满,我们大不了从头再来。可要是成功了,我们就能收工,也不在乎死还是活了。” 天审:“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黎鸿:“试吗?” 天审:“试!” 黎鸿道:“我知道怎么修复护山大阵,丹绫,你去拿海蓝花来。” 辰霖不解:“师父要海蓝花做什么?” 黎鸿:“有用,你不必多问了。” “不行!” 一声厉喝从后方传来,合虚谷常年居于后山不闻世事的妙清长老疾步赶来。她应看不惯玄重与玄昀的做法,已近百年未曾离开过后山,乍一出现,若不是丹绫行礼口称“师父”,在场竟没人识得她。 黎鸿看了她一眼,转而对丹绫道:“去拿吧。” 丹绫看了看自己的师父,又看了眼黎鸿,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妙清听见了黎鸿的话,目光严厉,缓缓道:“我再后山寂寞,别得未敢说,但对于阵法还算是略同一二。常仪真人要修我派的护山大阵,是当真有办法修吗?” 天审不多研究了五年阵法,便能想到了这一点,妙清长老自然也懂。合虚谷遭此大难,她匆匆从后山赶来,却不防听见黎鸿这样儿戏的一句话,顾不得长幼尊卑,便先喝出了一句!修复护山大阵是何等凶险之事,便是她也毫无把握,这位常仪真人到底明不明白合虚谷危险成了什么样,竟然还要胡闹! 但她万万没想到,黎鸿竟然十分平静,甚至问了一句:“不然我要海蓝花做什么呢?” 妙清猛然睁大了眼:“常仪真人,你,你……” 黎鸿颌首:“我和衡越相处数百年,如何不知怎么修复护山大阵?” 妙清闻言,神色触动,她低低道:“常仪真人,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没有回头路。” 黎鸿便好脾气的问:“你们还有别的办法?” 妙清语塞,神色颓然:“……是徒孙们无用。” “很不错了。”黎鸿微微笑道,“你看,即使掌门是玄重,合虚谷也有丹绫和辰霖。这些都是你的功劳。” 妙清呐呐说不出话,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黎鸿和这位女修也确实不熟,她会说这些也多是看在丹绫的面子上。于是她对丹绫道:“去拿花吧。” 丹绫看向了妙清,妙清向她微微点了点头。 丹绫得了黎鸿的命令,很快便取回了海蓝花。因玄重本就打算在今日用上,这海蓝花已完全盛开,躺在玉盒中,竟是说不出的较弱美丽。 黎鸿看了一眼,便合上盖子,对众人吩咐道:“我回禁地修复阵法,你们务必挡住这些尸将魔修,莫要让人扰我。” 众人称是,黎鸿便微微颌首,打算即刻赶回禁地。 辰霖看着黎鸿的背影,心中忽有些不安。等他回过神,他已经叫住了黎鸿。黎鸿微微回头,眉间带着丝丝疑惑,她的眼睛像是翡翠,容貌似是最娇艳的那朵花。 他就这样看着黎鸿,仿佛永远都看不够。直到黎鸿开了口,他方才笑道:“无事,只是忽然想叫师父一声。” 黎鸿便有些无奈的叹息。 辰霖看着她,便觉得心里有十分的满足,连这铺天盖地的尸将魔修都不足为惧了。 他又低低叫了一声“师父”。黎鸿觉得他年纪大了,反而比以前跟黏人了些,只好踮起脚尖,伸出手轻轻抱了他一下,耐着性子温声回道:“好了,去吧。” 辰霖的脸微微红了红,他点了点头忽道:“师父,等此间事了,我有事想告诉你。” 黎鸿有些惊讶,她没想到五年辰霖都没有愿意和自己分享过小秘密,然而她刚打算去修这护山大阵,他便愿意了。虽然来得有些迟,但这无疑为她的选择更添了几分信心。于是她也笑着道:“好。” 她想了想又对妙清道:“我只有这一个徒弟,实在放心不下,若是方便,你陪他同去吧。” 妙清听出了黎鸿的言下之意,她向黎鸿郑重行了一礼,承诺道:“徒孙省得。” 辰霖与妙清相携而去,丹绫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问黎鸿:“前辈,这一劫,合虚谷渡的去吧?” 黎鸿颌首笑道:“我在这里,你怕什么呢?” 丹绫顿时心安不少,向黎鸿露出了笑颜。黎鸿见到这般美丽的丹绫,心想,合虚谷阵法修复,魔修败退,掌门已死又有妙清长老支持,辰霖以常仪真人之徒继任掌门已是可以遇见之事,之后他身边还有丹绫相陪,想来也该是一生顺遂幸福美满了吧。 想到此处,黎鸿便头也不回,往禁地深处而去。 黎鸿道:“我的背影是不是看起来特别伟光正?笼着一层敢于牺牲的荣誉之光?” 天审:“……” 黎鸿叹了口气,最后看了辰霖离开的方向一眼,幽幽道:“不知道他想说的小秘密到底是什么,听不见有点可惜。” 天审:“八卦重要回家重要?” 黎鸿意志坚定:“回家!” 风阳立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直面着挤压在结界外的尸将,他面色凝重,盯着逐渐产生裂缝的光幕,手在剑柄上越攥越紧。 终于,咔嚓一声,结界碎了! 腐臭之息铺面而来!风阳的剑也在同时出鞘! 三千白骨英雄塚。风阳从未这么使过大荒剑,但在这如同沙场一般的打斗中,他竟然隐隐领会了风息水残留在息水剑上的剑意。 在千年前那正魔交战、混乱而强者为尊的世界里,风息水以这一柄剑,走遍了天下山河,看遍了天下之事。手中剑虽有短寸,心中剑却无尽头。这是千年前的豪气与壮志,若非遇见这般以一当千的绝境,恐怕风阳永远无法理解息水剑骨子里那股战意。 但人不是尸体,风阳已感到了疲惫,息水剑察觉到了这点,剑身颤动长啸,它在寻找同伴,寻找当年与他共战的朋友。 风阳心中感谢,但却知这时候无人可帮他。正在这时,斜里刺出一把长剑,与他的剑势照相呼应,两者一左一右,竟是清开了一路! 风阳惊喜:“辰霖!” 辰霖手指寒星剑,向他微微一笑。风阳见了他,便觉得十足的畅快,两人合力竟是将操控尸将的魔修们迫回了一步! 辰霖的到来无意缓解了风阳极大的压力,他看着辰霖,心中畅快。辰霖也是一样。人生在世总得有一两个知己,他们二人对于彼此,都是这样的存在。 合虚谷阵前,大荒剑势初止便又有一剑揽大荒而至!这磅礴剑意如山般不可摧垮,又如海般汹涌而至! 进不得,却也退不得! 桃源弟子得了空,便即刻在妙清的指导下以腰侧软件于阵前织起了一道金绳,好攀住敌人的脚步一二,为辰霖等人争得喘息之机。 这一战,战至日落山头,合虚谷内的人已经极尽疲惫,若护山大阵再不起,合虚谷内这些弟子被尸将吞灭的结果只是早晚罢了。而魔修们也发现了他们可用之人有限,只能防住一处。加之结界已碎,脑袋聪明的魔修已经驱起乌云,试图绕后袭击,从东侧攻入! 风阳和辰霖心中一凝,辰霖手中的寒星剑已经沾满了血,他的手腕在抖动,却仍开口道:“风阳,我去东边,这里交给你。” 魔修正在往东边转移,东边的战场只会比这里更恶劣。风阳道:“好,那我和桃源守这里,我逍遥剑派的弟子,随你去东侧!” 辰霖心中触动,向风阳抱了一拳,转身便走。有些话,不必多说。 辰霖率部先魔修赶到了禁地,寒星剑未曾归鞘,便又是一场恶战!逍遥剑派的弟子不愧为最强之名,他们得了风阳的命令听命于辰霖,便是这世上最利的剑!逍遥剑派的太虚剑阵于禁地前起,便将第一批落下的尸将绞成了血雾! 辰霖盯着天上隐藏身形的魔修,高声道:“岑星已经死了,你们现在为谁卖命!上天有好生之德,若你们退去,我等还可放出一条生路!” 魔修们闻言窃窃私语,知道有一位魔修站了出来嬉笑道:“说假话也不打草稿,若是尊者没了,我等早就死了,还等你们放我们一条生路?” 他厉声道:“把合虚谷攻下!得此人头颅者,尊者重赏!” 这句话如同一剂强心针,全注入魔修的心中。他们高喝着,再次前仆后继冲下。逍遥剑派的弟子疲于搏命,原本光华溢彩的太虚剑阵竟然都在这尸将的攻击下,隐隐出现了裂痕。 辰霖心下微沉,正欲破釜沉舟,却忽然听见了一丝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如珠落玉盘清脆的很,更好听的很。 他正欲探究,合虚谷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与此同时,金色光芒自地表而起,刹那间便如同一把利剑,将合虚谷内外分了个干净!大部分魔修皆备这光罩拦在了合虚谷外,而被直接装上这光幕的魔修尸将,则直接是被阵法蕴含的威力在瞬间蒸成了烟雾!! 辰霖听见妙清激动道:“是护山大阵,是护山大阵,她成功了,她成功了!” 辰霖抬头看去,如同琉璃罩般的护山大阵流光溢彩,其上隐有星辰闪烁,整个结界美得像是织女从天际摘下了一片星辰,再以星辰白云织就出这道光幕。 有逍遥剑派弟子赞叹不已:“不知这阵法到底是如何布置,竟可如斯美丽!” 辰霖本该是不知的,但他心里却隐隐有了答案。 是星宿。合虚谷的护山大阵是根据星宿的排列而布置,因为“他”觉得这儿日后就是“她”的家了,得好看才行。 护山大阵虽起,但地动还未完全停止,辰霖源头似在禁地一侧,心中放心不下,便想先往禁地而去,却不妨被妙清一把拦下。妙清冷冷道:“你答应了风阳什么?又答应了你师父什么?敌人还未退干净,你倒先想撤退了?” 辰霖无法,只得先组织逍遥剑派的弟子绞杀剩下那些谷内的那些尸将魔修。因他们失了外援,又在阵法的压制下修为受限,顿时被这些尚且年轻的修士们压得毫无还手之力,不消片刻,便被肃清了干净。 当他们赶回西侧,西边也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丹绫和桃源少主正在组织人手搬运治疗那些受了重伤的弟子。他看见了风阳,去问了一句:“情况如何?” 风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云松真人重伤,别派掌门也死了好几个。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吧。” 辰霖便道:“我们还活着,合虚谷与逍遥剑派还在,那就算不上坏。” 风阳闻言点了点头,他想要站起身,却不小心牵动了伤口,掉出了怀里放着的一截桃花枝。 风阳:“……” 辰霖:“……” 风阳有些尴尬,试图解释:“常仪真人不小心掉落,我尚来不及还她便出了这事,所以、所以……” 辰霖面色不改的从地上捡起了那截桃枝,对风阳道:“没关系,我正要去见我师父,我替你还她。” 风阳:“……好。” 辰霖看出了风阳的不情愿,但这一刻就算是兄弟也不行,看见了也要当看不见。 他刚想往禁地去,又冷不丁看见了面色冷凝的妙清长老,无奈道:“长老,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妙清长老看了看已经恢复平静的合虚谷,半合着眼,微微向辰霖点了头。 辰霖刚迈出一步,她想到禁地可能发生觉得事,又忍不住提醒道:“入了禁地……记得多看一眼。” 辰霖有些莫名,但还是应下了。他捏着那枚树枝,心中便有十分雀跃。桃源少主见他如此,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这是要告诉常仪真人了吗?” 旁人听不懂她这话的意思,辰霖却即刻懂了。他点了点头,对桃源少主道:“我非少主良配,少主日后定当会遇见更好的人。” 桃源少主的眼眶微红,她很想说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了。可事已至此,她身为桃源少主,也有相应的骨气。只是她还是想问一句:“如果她不接受呢?” 辰霖的脚步顿住。 桃源少主道:“如果她不接受你……如果她爱着衡越,你要怎么办?” 辰霖驻足,他想了会儿,才道:“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你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衡越真人其实已经死了对不对?之前是你装得对不对?她爱着衡越,难道你——”桃源少主猛地截住了话头,只觉得心尖抖得厉害,她竟是不敢再看辰霖的双眼,颤颤道:“难道你,难道你要一直装下去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绝望,但辰霖却一点儿都不能理解她的绝望。 他微微笑着,轻声道:“我倒是想。”但她却分得很清。 黎鸿一眼就能看出他是辰霖,也一眼就能看出衡越。正是如此,辰霖才觉得自己越陷越深,有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谁,但她却可以。她总是能看清自己。 桃源少主的眼神看起来几乎要死了,她低低道:“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你是辰霖,不是衡越啊?” 辰霖摇了摇头。他知道桃源少主理解错了他的意思,但他也不想解释了。 辰霖快步向禁地走去,越到禁地便越觉得先前地动势头之大。禁地里许多树都已被拔根而起东倒西歪,辰霖本有些担心,但见着昆仑木的树冠一如往常舒展茂盛,便也放下了心。 禁地对他并不设防,他再轻快不过的走了进去。 黎鸿站在树前,仍然穿着那身绿色的衣服,静静地看着他笑,甚至唤了他一声:“辰霖。” 辰霖便也高兴起来,他开口道:“师父,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着,他自己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偏开了视线,但又冷不丁想到了妙清的话,便又移回视线,喏喏道:“云松真人说‘时不待我’,经过这一战,我觉得极是。天道残酷,便是祖师爷也没能对抗过天命,更妄论我。” “师父,也许我说了后您会生气,会骂我,甚至会自此后拒而不见。但我仍想告诉你,我不想错过。”他的目光温柔,重新看向了黎鸿,轻轻道:“我心悦你。” 禁地里响起清脆的鸟叫声,地动之后,她们又飞回了禁地,站在昆仑木的树枝上,好奇的看着树前满面通红的修士,唧唧喳喳。辰霖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一句回答,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去:“师父?” 黎鸿的幻相一触即散,半点不存。辰霖浑身僵硬,视线向幻相消失后暴露出的树心看去。 昆仑木的树心处原本待着一颗越有九寸高的小树苗,这小树苗晶莹剔透宛若玉雕,而在离树苗最近的那棵树枝上,则有一绿衣女子,懒洋洋地趴着晒太阳。 但此刻绿衣女子没有了。 树心里,一朵流光溢彩的海蓝花盛放。 辰霖隐隐想起,海蓝花是天地至宝,除却可以引驻灵脉之外,它还可寄托相思。 握着它而亡的人,会留下一抹幻相,直等让相思之人见到了最后一面,才会消散。故而也曾有魔修,因得不到心爱之人,而让其手握海蓝花而死,他心爱的女子等不到心上人,便只能久久远远的留存着幻相永远陪伴在自己身边,直到海蓝花枯竭。 辰霖怔怔的站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 而黎鸿的幻相似乎还在温声唤他,“辰霖”。 辰霖。 … 黎鸿是被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给惊醒的。 她刚睁开眼,就听见一声爆喝:“是真是假,给天师看看不就知道了!天师在这儿,什么妖魔鬼怪也要显形的!” 黎鸿被推搡了一下,险险站定,定睛一看,就见一名苗族少年衣衫凌乱,正被另外几个大汉压着跪倒在地上,整张脸都被地上的石子嗑出了血痕。 黎鸿看见这仗势,被吓了一跳。然而还不等她开口问一句天审,那些压着少年的大汉便毕恭毕敬对她道:“天师,这鬼子我们帮你抓来了,是烧是淹,您给句话!” 黎鸿:“!???” 一上来就要搞出人命!?不要吓我行不行! 黎鸿看了看被压在地上的少年,见他衣衫简陋,除了身量单薄些和普通少年也没什么分别。她看着周围苗寨的打扮,想起以前看过的文献,说是不少苗寨都有鬼(蛊)女的传说。而这些传说就和西方当年的巫女之乱一样,多是无稽之谈,只是因这些人孤僻了些古怪了些,便成了村落里的牺牲品,被冠上鬼子,从而凄惨一生。 黎鸿自然是把这个少年也当做了这类事的受害者,她见那些大汉还在等自己的命令,迟疑了片刻,道:“这倒不用。” 苗人:“???”这和先前说好的不太一样? 黎鸿看出了他们的疑惑,轻咳了一声,故作高深道:“我又仔细看了看,发现这孩子只是被附身,并非没得救,教给我,我能救他。” 那些个人扫了一眼这少年,咧咧道:“哪里劳得天师这么费神了,这孩子的妈妈就是被鬼给娶了,生下的他即使不是鬼子,身上的鬼气也浓的很。天师何必浪费力气,直接念咒烧了便是了。” 黎鸿:“……”我看你手上戴着手表,这里是文明型社会吧?杀人犯法啊大兄弟! 黎鸿见说不通,便干脆沉下了脸,气道:“怎么,你们不信我的话?” 她做常仪真人久了,如今装起神棍,倒是有板有眼。这些人显然被她吓住了,连说不敢。压着少年的大汉松开了手,但仍然踹了这孩子一脚,威胁道:“天师愿意救你是你的运气!你要是敢对天师不敬,老子立刻活剐了你。” 少年闻言,仍然趴在地上就像死了一样。 黎鸿看着无端有些不忍。她将那些人都哄了出去,关上了院中的竹篱,这才看了看自己在哪儿。 她似乎在一处苗寨中,院中也有自来水管的痕迹,看起来应该是在现代社会的某个山坳坳里。 黎鸿叫了两声天审,天审唉了一声。 见天审答话,黎鸿问:“什么情况?” 天审道:“辰霖回去了,你居然赌赢了。” 黎鸿:“废话,如果输了我现在应该还在合虚谷读档,还会在这儿?我问这里是什么情况。” 天审便说等等,他去看了下情况,然后对黎鸿道:“如你所见,二十一世纪。” 黎鸿:“……那我是什么?” 天审迟疑了一刻,谨慎道:“二十一世纪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者,捉鬼天师?” 黎鸿:……好了直接说我是骗子就行了。 黎鸿问:“这孩子是什么情况?” 天审说我看看,结果看了一眼就说不出话了。 黎鸿:“……是他啊。” 天审沉重点头。 黎鸿:“……你老实告诉我,他真的是神灵吗?怎么一次比一次还倒霉!” 天审委屈:“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黎鸿算服了天审了:“你说说你有什么用,甚至不如系统文里的系统!” 天审竟然认真的想了半晌,然后答:“任意门?” 黎鸿嘲讽道:“还是得完成任务后,地点不定是吧?” 天审:“……你要求能不能不要太高。” 黎鸿懒得理他。 她走了过去,那少年还躺在地上,眼睛深处一片死寂,竟然和死了一样。黎鸿想到辰霖,心中不忍的情绪便越积越深。她叹了口气,伸出手对少年道:“能起来吗?” 少年转动眼珠看见了她,然后听她的缓缓站了起来。 黎鸿见他这模样,不由便更不忍。 她叹了口气对少年道:“你叫什么?” 少年低低回答:“鬼。” 黎鸿闻言皱眉:“哪有人叫鬼的?” 鬼轻声道:“我就是鬼。” 黎鸿:“……”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第22章 捉鬼01 黎鸿将人领进了屋子,从院子里的自来水管接了盆清水,又拿了块毛巾,就坐在少年的对面,用沾湿了毛巾一点一点帮他擦干净脸上的泥土和血渍。 黎鸿动作很轻,生怕伤到他脸上被嗑出来的伤口。然而这少年着实太乖了点,黎鸿怀疑就算自己拿了一盆开水往他脸上倒,他也是不敢退开半步的。 将脸擦干净,黎鸿发现这少年长得十分精致。头发柔软细长,皮肤白皙,眼睛更是略有些上挑的丹凤眼,嘴唇紧紧的抿着。如果不是对方敞着的胸口一片坦荡荡,黎鸿差点要把他认作女孩子。 只是现在这张女孩子的脸上有些些许伤痕,黎鸿把毛巾一丢,又在屋子里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酒精棉和创口贴,小心翼翼将他脸上的伤口消了毒,又贴上了创口贴。 只是这样一来,他一半的脸上都被横七竖八的贴了胶布,看起来有些搞笑。 黎鸿忍住没笑,问道:“你父母呢?” 少年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才回答:“死了。” 黎鸿被噎住,只能说:“……那节哀啊。” 过了会儿,她又问:“既然你父母死了,你愿不意愿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少年有些奇怪的看着黎鸿,慢慢道:“你不知道吗?” 黎鸿:“知道什么?” 少年指了指自己:“我是鬼子,和我靠太近会不幸的。您不就是为此而来的吗?为了替大家除掉我。” 黎鸿又一次被噎住,她气道:“什么鬼子,你是长角了还是有獠牙啊,你明明就是个可爱的小姑——”她生生把“小姑娘”吞了回去,生硬道,“是个可爱的男孩子。” 少年闻言眨了眨眼,小声道:“可是大家都这么说。” 黎鸿不耐:“那是他们封建迷信!” 少年问:“什么是封建迷信?” 黎鸿道:“就是糟粕,是要打倒、要取缔的东西。”她一脸严肃,觉得自己在这一刻简直身负人民教师的光荣责任,“你听我说,这世界是物质的,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起源于一场宇宙大爆炸。” 她斩钉截铁:“什么牛鬼蛇神都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有神神鬼鬼!” 天审:“……”我还活着喘气呢? 黎鸿最后做了结论:“总之,他们叫你鬼子是因为他们愚昧,你不能这么愚昧,明白吗!” 少年被被她唬的一愣一愣,下意识点头。他打量着黎鸿的表情,见她好像不生气,于是又小声道:“那如果我不是鬼子,那我又是什么呢?” “是人,是物质。”黎鸿义正言辞,“是社会主义事业接班人。” 少年:“……听不懂。” 黎鸿道:“听不懂没关系,反正这里也不能待,收拾好行李我就带你走。” 少年问:“为什么要走?这里不好吗?” 黎鸿道:“不好,这里太落后了,连电脑都没有。” 少年问:“电脑是很重要的东西?” “对,因为电脑里有电子游戏。” 少年便更好奇了:“电子游戏又会什么?” 黎鸿顿住了。 天审见她终于不胡说了,竟然有丝期待,期待这家伙能说出什么来。 结果黎鸿一脸深沉道:“是人生。” 少年:“???” 天审愤怒道:“你够了啊黎鸿,你再这么搞,我就不告诉你这骗子的银行密码了!” 黎鸿心说别啊,我这不是帮他摆脱心理阴影吗? 和天审讨价还价完毕,黎鸿对少年道:“你和我走,鬼这个名字是肯定不能用了,我给你取个别的吧?” 少年就这么呆呆的看着她,既不肯定也不反驳。黎鸿看着便觉得心疼,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我姓黎,叫黎鸿。你跟我姓,叫黎瑰吧。” 少年问:“厉鬼?” 黎鸿拉过桌上的一本笔记本,随意打开了一页,用水笔在上面一笔一划写出了“黎瑰”。黎鸿看着少年的眼睛,微微笑了笑,解释:“是黎瑰。黎是很多的意思,瑰则是奇珍。” 少年仿佛是第一次接触到汉字,他十分好奇的看着她写在本子上的字体,更好奇的看着她的笔。黎鸿干脆将笔和本子都给了他,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抓着笔,在纸上好奇的画了起来。 黎鸿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发愁。 天审问她怎么了。 黎鸿道:“看来出去得请个家教,不读书不行。你看,不读书就容易被骗。” 天审:“……” 黎鸿道:“我觉得我好像又当妈妈了。” 天审冷漠道:“物质一点,你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她把纸和笔丢给了黎瑰,黎瑰便一个人安静的坐在桌边。黎鸿则把这屋子里的行李赶紧打包,一边打包她一边问着天审别的情况,比如这一单她骗了这寨子里的人多少钱,又比如她卡里还有多少钱,这里离最近的县城有多远。 天审告诉她,这个人叫做木之桃,家里挺有钱,表面上是做古董生意的,但底子里却是除魔世家(听到这个词,黎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木之桃来这里,就是听说这里有鬼子,所以想要一探究竟。简单来讲就是送上门的天师,没收钱。 黎鸿道:“所以呢,她还没探出来,我就先来了?” 天审:“差不多。” 黎鸿道:“那我也别有什么负罪感了,我不来,黎瑰就得被封建迷信害死了。” 天审:“……话不能说的太死。” 黎鸿:“什么意思。” 天审:“比如万一你真的见到鬼了呢?” 黎鸿嗤之以鼻。 然而即使得到答案后,黎鸿也忍不住开始怀疑起木之桃是不是脑子瓦特。 不收钱,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害命,有病吗? 天审虽然不认同,但和常仪的情况不同,木之桃身边还有熟悉她的人活着,两人探讨了一下,都觉得还是不要和认识她的人接触过多为好。于是越发坚定了不回木家的想法,准备带着黎瑰去别的地方生活的坚定信心。 反正卡里有钱。 “我觉得他肯定比辰霖要容易讨好。”黎鸿肯定道,“搞不好一日三餐加新衣服,他就能标满好感值了。” 天审看着黎鸿兴高采烈的模样,想了想,又把话忍了回去。 算了,上个世界刚死过没多久,让她多高兴会儿吧。 第二天,黎鸿和村民神神叨叨说了一堆,大意就是她要把这孩子带走。黎鸿常仪真人做得久,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连天审都愣住了,黎鸿不免有些得意,云淡风轻道:“我学习能力很强,不然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养活自己。” 天审不确定道:“那你守望打了那么久,天梯还只有3496分?” 黎鸿差点恼羞成怒,言辞句厉:“那是队友坑,我单排你知道吗?再厉害的大神也有carry不了的队友!” 天审:……承认自己打游戏不行有这么难? 天审不知道,对于网瘾少女而言,就是这么难。 由于这地方实在太穷山僻壤了,公交居然一周才有一辆。亏得黎鸿运气好,正巧赶上了,不然即使她想今天走也走不了。 这掉漆掉的厉害,开起来发动机咣当咣当响的可怕的公交车,在山道上左一歪又一歪的开着。黎鸿往外看了一眼,就被山路的乍度高度给吓了回去,干脆紧紧闭上双眼睡觉。倒是黎瑰从未出门,扒着窗户好奇的看,竟是一点也不怕。 这车从早上九点一直开到了晚上五六点,才开到县城的汽车站。黎鸿下车的时候只觉得自己腿都要软了,扶着推拉式的车门颤颤微微的下了车。她刚想回头拉自己的行李,便见黎瑰已经默不作声地将行李抗在了身上。 穿着苗族服式的少年袒露着胸口,虽然瘦削的要命,但力气竟然还有些。黎鸿的那一大箱东西压在他的肩上,就像是在他身上压了一座大山,看起来随时都能压断他的脊椎,但黎瑰却像是半点也感觉不到重量。不仅面色如常,还有有些困惑地看了看黎鸿。 黎鸿叹了口气,强行从他背上拽过一个包,自己背上后对他点点头:“走吧,今天我们先休息,明天再赶路。” 黎瑰看着她欲言又止,好半晌道:“天师,还是我来拿吧。” 黎鸿坚定的摇了摇头,黎瑰低下头说:“我能做的,让我做吧。” 黎鸿看着他,开口道:“黎瑰,我也不是勤快,而是你看下你现在的状态,我要是把行李都丢给你,我怕马上因为虐待青少年而入刑。” 黎瑰表情愣愣的显然是没听懂,黎鸿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脑袋,对他说:“走吧。” 黎瑰大概能模糊明白,黎鸿拿走一部分行李不是嫌他晦气,心便也安了一半。他见黎鸿叹气,生怕又惹得她不高兴。便小心翼翼地跟在她伸手,安静无比。 出了车站到处都是拉客的黑车。黎鸿摸了摸兜里的钱,十分胆大,跟了个拉客的司机就说去最近的招待所。司机回头看了眼,见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把嘴里叼着的烟一拿,比了比自己那辆QQ的后备箱:“走吧。” 黎鸿把行李塞了进去,黎瑰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角,黎鸿有些困惑不解的低头,就见黎瑰低低道:“这个人,不好。” 黎鸿扫了一眼这个叼着烟的黑车司机,心想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好人,是好人我还怎么黑吃黑。于是她微微笑着,摸了摸黎瑰的脑袋,习惯就是一句:“不怕。” 然而等她说完,才想起面前的人不是辰霖,她不由的握拳咳嗽了一声,补充道:“没事儿。” 黎瑰看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好再说什么。 天审好奇问她:“你打算怎么黑吃黑?木之桃又不是黑道大佬。” 黎鸿扫了一眼这司机慢悠悠道:“我是不是黑道大佬啊,可我是个神棍啊。” 天审:“什么意思?” 黎鸿道:“我刚发现,这个世界可能不太正常……我看到了些奇怪的东西。” 天审:“废话,这具身体的主人叫木之桃,家里一窝除魔师。” 黎鸿道:“那你不早告诉我这世界有鬼?” 天审:“我说了啊,你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继承者,捉鬼天师。”它强调:“看我口型,非、物、质,捉、鬼。” 黎鸿“……”我不和你这种牛鬼蛇神计较。 然而这时候不是和天审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黎鸿之所以敢做这辆车,是因为她看见这男人的车座上挤着两三个个呈灰白色的女性死灵。两位女性的手或死死掐在司机的脖子上,一位跨在他的身前,看似顺服的贴在他的怀中,而那只手则穿过了他的胸膛,静静捏住对方的心脏! 黎鸿只是看了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打开了车的后座门,对一个人默默坐在后面的一个女鬼说了句:“麻烦让让。” 在女鬼诧异而不敢置信的眼神下,再坦然不过的拉着黎瑰,坐在了后座。 第23章 捉鬼02 黎瑰坐进去就十分紧张,他双膝紧闭,手指搁在膝上,背挺得笔直。黎鸿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希望他能放松一点,但收效甚微——黎瑰的紧张谁都看得出来。 黑车司机透过后视镜见到了这一幕,笑道:“你弟弟?” 黎鸿“嗯”了一声。她出来的时候穿的衣服也是苗家的布裙,所以和黎瑰走在一起,并不会显得特别突兀。黑车司机得到了这个答案,哈哈一笑道:“长得不太像。” 黎鸿似笑非笑:“是啊,他长得比较像妈妈,我比较不幸,像爸爸。” 黑车司机被她这个回答给呛了好几口烟,他眯着眼,等着红路灯的时候,状似不经意道:“小姑娘这是和弟弟出来打工?” 黎鸿说:“嗯,多赚点钱,家里妹妹生了病,怕冷,赚钱回去给巫医治病。” 司机听到这话,笑了笑,没反驳,但眉眼间的不屑都刻在皮上了。如果不是黎鸿看见了那些东西,大概还会补一句:“傻子真可爱,什么年代还信巫医啊?” 但是司机在这儿接了那么多外出务工的人,当然懂这些活在闭塞山村的人有多迷信,所以他只是提了一句,顺带放了钩:“有机会还是去医院看看,我在医院有认识的朋友。” 黎鸿非常配合的咬钩:“真的吗?我也想送妹妹去,但怕钱不够。” 司机就哄骗道:“医院肯定比较正规嘛,至少比巫医有保障啊?” 黎鸿点了点头,司机便套着近乎问:“你妹妹叫什么?” 黎鸿毫不犹豫:“周美玲。” 天审:“……”你就满口游戏吧你! 黎瑰一脸懵然,他有些不明白的看着黎鸿,黎鸿不是说自己姓黎吗? 司机显然不疑有他,“哦”了一声又问黎鸿姓什么,黎鸿答了,这司机显然有些愣住了:“你妹妹不和你们姓啊。” 黎鸿认真道:“她和妈妈姓。” 司机有些疑惑:“你们那儿,还能和妈妈姓?” 黎鸿张口胡说:“能啊,因为我妈妈是蛊女,我爸只能听她的。” 司机:“……” 司机见黎鸿笑容真挚,莫名其妙背后就起了一层白毛汗。他撇过眼,见和黎鸿套话套的差不多,便又问了些别的,视线不时通过倒车镜往黎鸿和黎瑰的身上飘,过了会儿,他假模假样的道:“哎呀,这条路好像堵了,我带你们走另一条路吧?或者往右,那儿也有一家招待所,只是比较偏,但价格要比这家便宜多了。” 黎鸿瞟了一眼,为了句天审,天审说差不多就在后面,只是被建筑物挡住了。黎鸿觉得时间差不多,便笑着道:“好,那就谢谢大哥。” 司机见黎鸿这么配合,不由喜上眉梢,然后黎鸿下一句就是:“不过有件事我觉得很奇怪。” 司机心一提,面上还做得若无其事:“什么?” 黎鸿幽幽道:“你身上躺着的那两个小姐姐,是你养的鬼吗?”她补充了一句:“一个长发绿裙子,一个短发牛仔裤。” 司机听到这话,手下一个打弯,车子就直接向路边冲了过去。幸亏他这辆破车速度上不去,才没出大事。 然而桑塔纳一头撞上路牙,这车也开不了了。黎鸿掏出手机,十分镇定得的打了110报警,然后对大汗淋漓尚没有反应过来的司机轻轻道:“你脖子被两只手掐着,不觉得凉吗?” 司机一头冷汗,转过头去,竟然觉得黎鸿的脸在车顶下半明半暗,有点吓人。但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种杀人越货的买卖,当然不会被这种小事吓住,司机见事情已经暴露,干脆收了伪装,凶神恶煞道:“小丫头片子,想唬你虎爷!?” 他转过头伸手就要抓黎鸿,却被黎瑰眼疾手快的反一步抓住! 黎瑰眼睛黑黑的盯着他,手腕纤细,仿佛一捏就碎。但就是这样的手腕把眼前这位大汉捏的腕骨咯吱作响,脸色都变了,当时就疼得大喊出声! 他一喊,黎瑰像是被吓了一跳,立刻松手。然而他松手后,大汉手腕上也还是有一道勒出来的红痕。黎瑰有些惊吓过度的看向黎鸿,黎鸿拍了拍他的手,举了举手机道:“我报警了。” 司机立刻破口大骂:“小兔崽子,你是存心来搞我是吧!” 话音刚落,他竟然从座位下摸出一把刀来,冲着黎鸿就要砍去。黎鸿一点也未躲,反而主动迎了上去,伸手强行拽下了这大汉带着的玉佛! 玉佛甫一离身,整个车内的温度就仿佛回到了寒冬腊月。司机只觉得心脏一疼,刀一个不稳便掉了下去!他想要呼吸,却又觉得脖子被卡的难受。 黎鸿神色不变,伸出双手,将这玉佛整个包的严严实实。玉佛被她的手完完全全的遮住,就像是被关掉的罩子。那些呈现灰白色的女鬼便渐渐显出了身形,那司机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那些女鬼的身上开始流血,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淤青后,见着那些熟悉的场景,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然而这里实在太闭塞了,这时候,街道上根本没什么人。 司机开门就想跑,却被女鬼死死抱住了腰。他只觉得自己腰部已经完全丧失了知觉,却在下一秒,又觉得脖子冷得彻底。 他想起黎鸿问他:“你脖子被两只手掐着,不觉得凉吗?”司机的眼珠滚动,好半晌才垂到了下面,看见了两只青白青白的手指。 “啊,啊啊啊啊——!” 黎鸿坐在后座,安慰道:“别怕,我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那司机就和疯了一样,伸手就要来抢她的手机,然而他总是过不去,就仿佛有谁抱住了他的上半身,将他强硬的钉在了驾驶座上,动弹不得。 黎鸿看着那些灰白色的鬼魂因为没了玉佛,而渐渐凝出实质,面露的疯狂地报复,不由心有余悸。 她自顾自开了车门,拉着黎瑰下车,顺便把行李从后备箱拿出来。当他们把东西收拾好,黎鸿抬眼看了下这车子,因为车子内鬼气斯然,竟然引动了一些这镇上别处的脏东西,眼见驾驶室已经全被黑气包裹。黎鸿想了想,还是上前一步,将玉佛搁在了后引擎盖上。 这玉佛一放,那些黑气便哄然炸开!只有车内怨恨极深的几名女鬼依然纠缠着司机。黎鸿见他面色发白,眼角浮肿,便又打了个110催促。 约莫等了二十多分钟。总算是有个骑自行车的警察赶来了。 他下了车,向黎鸿敬了个礼,随后拿出笔记问:“你报的警?” 黎鸿点点头,言简意赅:“车祸,抢劫。” 警察:“……到底车祸还是抢劫。” 黎鸿想了想,说:“抢劫。” 警察:“……可现场是车祸啊?” 黎鸿就笑着不说话。木之桃的长相也很好,就是太高冷。板着脸不笑的时候,简直就像块冰。但若是开口笑了,便是春暖花开,极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这警察看来也是新人,不然也不会大半夜跑来出境。他见黎鸿就是笑,也不好意问太多,直接去敲了驾驶室的窗户。他的手刚敲上窗户,车内的女鬼们就像是遇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哄然而散。没了那些纠缠的东西,这司机终于缓过了口气。他充血的眼睛缓缓转向这小警察,小警察刚想说“出来我记录一下车祸情况”,就看见了他掉在一旁的长刀。 这长刀上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渍。 警察的眼神立刻就变了。他一拉车门,一边从身后掏出手铐,一边厉声质问:“你车上怎么有管制刀具!这血是怎么回事!?” 那司机还没缓过神,似乎眼前飘着的那些惨死少女终于不见了,当他的视线对焦,看见了穿着制服的警察时,竟然忍不住痛哭出声,抱着这警察就不松手。 警察被吓了一跳,大喝道:“袭警,你这是袭警!” 然而这司机一眼就看见了飘在一旁,虎视眈眈盯着他的那些东西,更不肯撒手了。他语无伦次:“警察同志,你把我带回去吧,我忏悔,我真的忏悔!!” “我杀了人,我自首!” 警察眼神变了,他立刻将男人锁在了驾驶盘上,然后摸出一块淘宝三百块的按键手机,连忙联通了警局。等他联络完,想到车上还坐着的姐弟时,一转头,却发现人已经不见了。 黎鸿在招待所的前台领了钥匙,带着黎瑰上了楼。考虑到黎瑰的性格,她先领着黎瑰去了自己的房间。县城的招待所屋子潮湿而逼仄,房间里只有一张小床,还有一台不知道产于哪个年代的小彩电。黎鸿将行李搁在了黎瑰的房间里,然后将钥匙递给了他,对他说:“洗个澡,好好休息。” 黎瑰看起来还有些愣愣的,显然没有完全的反应过来。黎鸿觉得这事不能急,得循序渐进,便没说什么,就这么走了。 黎瑰也什么没问,黎鸿离开他也是乖乖的。 黎鸿交代他洗澡休息,他便去招待所的大浴室里简单冲了冲,即使这里被黎鸿嫌弃到死,对于黎瑰而言,却是非常好的地方了。 他洗完了澡,回到屋子里晾干头发,准备睡觉。 因为不会用,所以他连电视也没有开,就盯着黎鸿的行李发呆。 过了好一会儿,有抹灰色的影子从他的床底下飘出来,如果黎鸿还在这儿,就一定能认出这个女鬼正是她先前搭车坐在后座的那名女鬼。 坐在后座时,她的头就低低的,如今偷偷跟着黎瑰出来,她依然低着头。 黎瑰没有看她,她却忍不住抬头去看黎瑰。 她小声道:“你能看见我的,对吧?” 黎瑰听到了这话,立刻狠厉地瞪了她一眼。 女鬼被吓得差点哭出来,她连连道:“我不会说的不会说的,你看我之前藏得很好,跟过来的时候,那位天师什么都没发现!” 黎瑰听到了这话,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压低的时候,像是某种弦乐器。 黎瑰问:“你看得出他是天师?” 女鬼用力点头,迟疑道:“她和别人不一样,她——”她想了想形容词,“发着金光。我想应该是天师吧……” 黎瑰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 女鬼见他没在生气,松了口气,小心道:“其实……我觉得如果那一位知道您也能看见,应该会很高兴。” 黎瑰有些不明白。 女鬼便解释道:“像这类人,总是讲究个传承,但传承需要天赋和缘分。您也看见我,便是天赋和缘分,如果她知道,您还能帮她,她不是会更高兴吗?” 黎瑰有些不确定:“……难道不会觉得讨厌吗?” 女鬼连忙道:“不会,您看,她自己就能看见啊?” 黎瑰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但又怕出错,只好先让女鬼藏好,等他觉得合适再说。女鬼只要能待在他身边就觉得十分满足,听他同意了,便急忙点头,说了不少好话。 但有一句话她没说。 黎鸿能见鬼,她周身的光在鬼看来是金色的,耀眼的刺目。 黎瑰也能见鬼,但他身上的光却是乌黑的,阴冷而刺骨,是鬼魂们最喜欢,也最追崇的东西。正因为黎瑰坐在了后座,女鬼被他周身的黑气感染,才能脱离那辆杀了她的车,也才能不被仇恨冲昏脑,而彻底堕落为厉鬼。 就冲着跟在黎瑰身边,她能感觉到自由,甚至能隐隐想起自己是谁。女鬼便冒着险,一路跟了来。虽然被黎瑰发现了,但黎瑰为了不再黎鸿面前暴露,也一直没说什么。 如今她拼了命说服黎瑰,为得也只是能够更加顺利的待在他身边,能触碰到笼在他身上的黑气。 好在她运气不错,黎瑰十分容易说服,而黎鸿……则是个好人。 第二天,黎瑰找了机会,和黎鸿说,他看见有东西跟着他们。 黎鸿愣了愣,便看见了女鬼。 她有些惊讶黎瑰也能看见,但想想既然这世界有鬼了,多个人能看见也没什么奇怪。反而对这跟了一路的女鬼兴趣更大。 黎鸿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们?” 女鬼道:“我不想被仇恨充斥脑袋,我想好好投胎转世,跟着您能让我散去怨气!” 黎鸿看了看她,不确定道:“但你怨气这么重……” 天审插嘴:“有变弱,和昨天比起来弱。” 黎鸿:“?” 天审道:“可能木之桃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吧,毕竟驱魔世家,体质能消除鬼的怨气也很难说。她没说谎,我觉得带着她也挺好的,至少还能看家护院。这世界妖魔鬼怪太多了,我担心黎瑰。” 黎鸿觉得天审的话有道理,便点头:“行,不过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女鬼急急道:“天师请问,我肯定知无不答!” 黎鸿便极为郑重道:“会做饭吗?” 第24章 捉鬼03 跟回家的女鬼会做饭。 这大概是黎鸿最欣慰的事了,如果她不会,黎鸿就得再找个阿姨来负责黎瑰和自己的一日三餐,这太麻烦了。 女鬼道:“我记得自己会做,但我要怎么做呢?” 黎鸿说:“这个简单。” 她昨晚和天审在聊有关这个世界的设定时,也问清楚了所谓的“除魔世家”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世界因为有鬼这种非常匪夷所思的东西存在,自然也就有了专门对付他们的人的存在。木之桃的家族,就是个源远流长的除魔世家,据说他们家最早的先祖能追溯到春秋战国的鬼谷子。因此,木家的人大多都具备阴阳眼,极特别的子弟会拥有净化驱魔的能力——正是因此,木家的地位也很特殊,虽然无人从政,却也说得上话。 木之桃是此代木家老二的女儿,从小天赋超然但为人孤僻,不爱说话。虽然如此,她的道术与驱鬼术都练得非常好,至少黎鸿再检查她行礼的时候飞,发现了好几个雕刻精美的小木雕——天审说,这就是他们用来驱鬼的刀具。 黎鸿取出了一枚棋子一样的木雕,问道:“你愿意做我的鬼使吗?” 成了鬼使,就以为将灵魂压在了这天师的手上。温和的天师通常会和鬼魂商量好条件,订立契约,但也有强势的天师,直接将鬼魂打进载体里,以强力驱使鬼魂。因鬼魂带着怨恨,往往要比一般的鬼使更为强力——同样的,也比一般的鬼使更容易反水以及嗜主。 就黎鸿了解而言,这位木之桃几乎从不与鬼魂谈条件,都是一掌拍进去,管你愿不愿意。因为她着实强,所以大部分鬼使最后尚且来不及反抗,就被她净化干净。黎鸿找的时候,她的行礼里只有载体,已没有鬼使了。 女鬼显然看出了黎鸿身上灵气旺盛,也不敢托大,即刻说愿意。 黎鸿道:“那你记起自己名字了吗?” 女鬼摇了摇,她迟疑道:“我之前记得自己被那个司机杀死,昨天才想起自己是怎么来的,还有一些生活琐事……名字暂时还没有想起来。” 没有名字,便不好签订契约。黎鸿取了个折中的法子:“那我给你起一个,你认同它如何?” 女鬼连忙点头。 黎鸿想了想,道:“那就叫小美吧。” 女鬼:“……”这也太随便了! 但她不敢多说什么,小美就小美,哪怕叫小丽也认了。黎鸿和她定了契约,而后按照木之桃记忆中的那样,在地板上画了个阵法,将木雕置于中心,最后割开了自己的中指,低念咒文同时将一滴血滴进了阵法中央! 鲜红的血几乎在一瞬间就被木雕吸了个干净。然后这木雕就像活了一样,先是膨胀到了真人大小,而后蜷缩着的拳脚都舒展开来,黎鸿的那滴血从木雕的头顶流转到脚底,这木雕便渐渐透出了人色,过了几秒,竟与活人差不了许多了。 黎美即刻恭恭敬敬给黎鸿跪下,磕了一个头:“天师再造之恩,我没齿难忘,日后定当报答。” 黎鸿道:“报答不用,先做饭吧,这旅馆的饭也太难吃了。” 黎鸿面色忧郁,在这一刻她无比怀念晒晒太阳就能活的日子。 黎美:“……” 黎美拿着黎鸿给的钱,去和招待所的店家借厨房去了。 黎鸿捻了一下还在流血的中指,打算去找张面纸捂一捂。然而她还没来得及找,手指先被黎瑰拽住,在黎鸿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先被黎瑰抓住。 黎瑰的力气大得惊人,黎鸿下意识抽回手指的动作对他而言根本就感觉不到。 黎鸿只觉得指腹湿润,抬头一看,黎瑰竟然将她的中指含进了嘴里,若只是这样便也罢了,黎鸿能非常清楚的感觉到对方温软湿润的舌尖在她割裂的伤口上舔舐,甚至舌尖更贪婪地顶戳着她的裂口,差点将伤口撕的更开。黎鸿想要抽回手指,却根本只是在对方的手心里动弹了一下,因为这点反抗,对方竟然直接下了牙。 细白的牙齿磕在她的指头上,软软的磨咬着,似乎想再从黎鸿的指尖挤出点血珠来。 当黎鸿感觉到自己的指尖被吮了一口,她再也顾不上黎瑰的自尊问题,对着黎瑰的脑袋上去就死一巴掌,厉声道:“黎瑰,你给我醒醒!” 黎瑰被打蒙了,原本有些发红的眼角顿时又回归了常色。他看见被自己钳着手指的满面怒色的黎鸿吓了一跳,双手连连背到伸手,往后一连退了几步直到背部抵上了房间潮湿的墙,退不可退,他才慌慌张张地看了黎鸿一眼。 黎鸿没有笑。因而就显得越发难以接近了起来。 黎瑰只是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整个人都散发着厌世的情绪。 黎鸿见到他这样,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指。手指上的血已经止住了,伤口处的皮被舔的有点发白。黎鸿想,幸亏自己没什么洁癖,不然这儿剁了手指的心思都有了。 她看着惴惴不安的黎瑰,叹了口气,抽出张纸擦了擦手,开口道:“黎瑰。” 黎瑰闻言身体颤了颤,他盯着自己的脚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鸿上前一步,对他道:“黎瑰,告诉我,你刚才为什么这么做?” 黎瑰像是被逼到了绝境,他抿紧了嘴唇。 黎鸿道:“别怕,告诉我。” 黎瑰过了好久,才轻声道:“不知道,反应过来就这么做了……天师,对不起。” “我,我还是回去吧。”他有点崩溃,“我是鬼之子,只有鬼才会想吃这种东西。” 黎鸿知道他是指自己手指上的血。她看着黎瑰,叹了口气,虽然心里隐约猜到黎瑰可能真的不是普通人,但她要让黎瑰心满意足,就不能再让他活在这种自我嫌恶中。 于是她只能放下自己的不高兴,先安慰道:“没有没有,普通人也喜欢吃血的。” 黎瑰颤颤巍巍道:“天师就别骗我了。” 黎鸿顿了会,才问:“你吃鸭血粉丝、鹅血豆腐吗?” 黎瑰:“?” 黎鸿拍了拍他的肩,对他说:“等等,我去和小美点个菜。” 于是到了晚上,他们吃到了新鲜的鹅血豆腐。 小美手艺非常好,红烧的鹅血豆腐上飘着一层翠绿色的葱花,汤汁辣中带甜,有点淮阳的口味。 黎鸿吃得很高兴,小美作为鬼魂已经丧失了进食的功能,于是就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俩吃。 看黎鸿吃得高兴,还不免有些可惜浪费的那只鹅:“这里的人也太坑了,我只想买点鹅血,他偏要我买他的鹅,不买还不给吃。只可惜我那鹅太老,做了不好吃,也算是便宜这里的老板了。” 黎鸿没空回答,一锅鹅血她吃了一半。 黎瑰看着她一筷子又一筷子夹起这凝固的血块,一点也没迟疑的就送进口里嚼嚼吃了,简直目瞪口呆。 黎鸿见他不动筷子,还以为他是不会用,便手把手教了他一下。 黎瑰被她碰着的时候,忍不住抖了一下,手指捏的死紧,黎鸿搬了好几次,才让他顺利握住了筷子。 黎瑰学着她夹了一筷子鹅血,送进了嘴里,辣里带甜的滋味很上瘾,他先是咳嗽了几声,接下来便爱上了这种味道。剩下的鹅血便也都进了他的肚子。 黎鸿笑着看着他大快朵颐,末了才说了一句:“你看,也没什么特别的。” 黎瑰低下头,闷头嗯了一声。黎鸿看着他那小身板就觉得可怜,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回头就给你请老师,对了,你常识好像也不够,先教常识。” 提到常识,她忍不住就看向黎美。 黎美还能怎么办?黎美只能道:“……我又想起来一点,我好像是小学老师。” 黎鸿非常满意,她拍了拍黎美的肩,郑重道:“小美,黎瑰就教给你了,我们已经托人把火车票买好了,你看着在路上就教吧!” 黎美:“……好。” 黎美因为是鬼使,所以不用睡觉也无所谓。黎鸿觉得自己这儿有天审在,怎么也不会出事,便让黎美陪着黎瑰。 黎瑰乖乖的,黎鸿便越发觉得他是个小可怜。对他的容忍度便一加再加。 黎美跟在黎瑰的后面,原本以为可以进房间,却不想黎瑰面无表情把她关在了门外。 当木门在自己面前无情合上的时候,黎美简直惊呆了,这算不算过河拆桥的典范?没身体的还给床底待,有了身体居然连房门都不给进了。 黎美非常委屈,只好虚化了身体,融进墙里发呆了。 黎瑰一个人坐在床上,他开着狭小的窗户,窗外的月亮在他的被褥上打下一片银色的光。他看着那片月光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拇指指腹。 牙齿磨咬着指腹的皮肤,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先前的感觉。 好吃,太好吃了。 他的舌尖忍不住探出来,轻轻舔了舔齿缝,面上的表情确实再柔顺不过。 但是不能吃。 他死死咬住了自己拇指,目光温柔正如这一掬银月。 他的牙齿甚至将拇指咬出了血珠。血珠渗在齿缝间,他不太在意的将血沫舔掉,又想了想黎鸿看着他无奈而包容的眼神,十分满足的笑了。 黎鸿只有一个人,所以绝对不能吃。黎瑰警告了自己,又恋恋不舍的舔了舔上颚,躺进床铺睡了。 月色正好。 第25章 捉鬼04 又折腾了几日,黎鸿一行人总算是彻底离开了这偏僻的地方,来到了计划中的城市。 木之桃在南方的n市有一处公寓,似乎是她为了读大学才买的,和木家本家隔着一个整个省市,对黎鸿而言,是目前最好的落脚选择。 到了楼层,房子的门锁是指纹锁,黎鸿脸色丝毫不变,伸出手指嘀一声打开了门。 防盗门一开,正面对着的就是一面悬着的八卦铜镜。黎鸿站在镜子下,看了看有些瑟瑟缩缩不敢上前的黎美,先进屋找了凳子,把这镜子卸了。 镜子卸了,黎美和黎瑰才进了门,在黎鸿看来,这房间的布局也太讲究了一些。桌子上扣着七枚不知道什么年代的古代钱币,阳台外系着细细的红线,而红线上也缀着铜钱。 天审道:“这些都是最基本的伏魔阵,有这些东西,一般的妖魔鬼怪都进不来。我看你要不还是把镜子装上,镜子摘下来,这阵法的效力要打一半折扣。” 黎鸿嗯了一声,然后问:“那小美还要不要出门买菜?” 天审:“……” 黎鸿毫不犹豫的把这八卦镜丢进了鞋柜里。 因为一个人住,木之桃的这间公寓也不算大,至少和木家比是这样。三室一厅的基本格局,其中有一室还是她的书房。 黎鸿总觉得黎美又做饭又教书,总不好意思让人家睡书房。于是她将客房让给了黎美,让黎瑰去睡了书房。 天审:“你这样是不是有点本末倒置?” 黎鸿特别镇定:“比起黎瑰以前住的地方,我觉得他会感谢我的。” 天审:“……” 然而正如黎鸿所料,黎瑰确实十分感动。而黎美见了见黎瑰的书房又见了见自己的屋子,有些惴惴不安,说要不要换。 黎鸿道:“换什么,书房里有很多书,正好方便黎瑰读。” 顿了顿,她问道:“他学到哪儿了?现在去读高中跟得上吗?” 黎美:“……我再努力一下。” 因为捏着黎美的本体,黎鸿十分放心的将黎瑰交给了黎美教导。黎瑰在这一路上也明白了自己的见识确实短浅,甚至有些可笑。因而对于知识的渴求度远远超过一般人,便是黎鸿不说,黎瑰也会催着黎美给他讲课。 黎美顿时觉得心很累。她开始认真的思考一个问题,到底是当厉鬼最后遇见个厉害的天师被打的魂飞魄散惨,而是现在这样做保姆兼家教还没有工资的惨。 黎美想:总之我就是惨了。 黎美待在黎瑰和黎鸿的身边,性情便十分稳定,她的记忆虽然一时半会儿不能全部回来,但现在这样仿佛和常人无异的生活,也令她十分欣喜。为此,她甚至忽视了黎鸿将家里的银行卡也交给她,准备让她除了做饭教书以外再肩负起主家这个责任的事实。 因为木之桃去找黎瑰是临时起意,所以这屋子里水电都没有断。黎鸿打开了木之桃的电脑,确定网也连着后,便一点也没有犹豫的调了鼠标的灵敏度,开始再熟练不过的下游戏等更新。 天审一开始没注意,满以为黎鸿只是等着黎瑰适应生活太无聊而给自己找些乐子,等它反应过来,黎鸿除了吃饭洗澡已经有半个月没有离开过电脑面前,而她面前的这款游戏也快给她打到她原来账号的分段时—— 天审终于爆发了。 天审气的要命:“黎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你看看你已经多少天没理过黎瑰了,你还想不想回去!” 黎鸿一边忙着操作游戏,一边听了一耳朵,下意识就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啊?反正这里也有守望先锋,我觉得比起把那神经病找回来再回去打天梯,直接在这儿把钻石上了要容易多。” 天审:“……” 天审:“!???” 黎鸿刚把话说出口就觉得事情糟了,她手一抖,操控的英雄就被对面敌人爆了头。她有些心虚,等待复活的时间便刻意留神了天审的态度。她见天审也没说话,便以为对方没听清,也没生气,便放下了心,高高兴兴地接着加入战斗。 于是,在她等了一波配合,就要笃定胜局的时候,眼前的电脑屏幕突然卡屏,下一秒就被强制退回了主界面。 主界面上只有一句话:您已与服务器断开连接。 黎鸿:“???” 黎鸿:“!!!” 她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查网线,然而网线好好的,她试着用手机打开网页,打开的也全是一片404。黎鸿慌了,难得在吃饭时间外推开门,对着客厅认真教书的黎美就是一句:“家里网络欠费了?” 黎美一怔,低头看了看手机,特别困惑不解的道:“没啊?” 黎鸿过去一看,黎美的手机网络正常,然而等她伸手接过对方的手机时,网络型号立刻就没了。 黎鸿:“……” 都到了这时候,她要是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白瞎了和天审在前一个世界相处的五年。 天审幽幽道:“别想了,你任务没完成,我是不会让你再接触到网了。” 黎鸿同样幽幽道:“做人何必那么绝呢。” 天审:“这句话你对黎瑰去说,他都来半个月了,除了这一百三十平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你于心何忍啊你。” 黎鸿听了这话,下意识看向黎瑰。 黎瑰身上还穿着她在县城替他随便买的衣服,手里捏着黎美给他带回来的自动铅笔。见她看过来,有些懵懂的抬起头,然后冲她笑。 黎鸿那一刻还没有死透的良心,立刻钝钝的痛起来。 她对黎瑰道:“准备一下,我们出门。” 黎瑰听到出门十分高兴,但又不太确定,于是问了一句:“真的吗?你,你忙完了吗?美姐姐说你很忙。” 被叫了一声美姐姐的黎美差点捏断手里钢笔,在黎瑰的一个眼神下,坚强地止住了自己的瑟瑟发抖。 黎鸿更愧疚了,她干咳了一声:“忙完了,大家准备一下,半小时后我们出门。” 黎瑰应了一声,放下笔回屋了,黎美兢兢业业的整理书桌,黎鸿看着黎美好奇道:“小美,你不去梳个头发什么的吗?” 黎美愣了愣:“我也去?”她忍不住有些感动。 黎鸿理所当然:“卡在你那儿啊?” 黎美:“……哦。” 天审道:“我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早晚要完。” 黎鸿道:“暴雪爸爸一天不倒,我就一天不会死。对了我这次带黎瑰出去要是玩得开心,你能不能放我一天的网?” 天审:“……” 黎鸿不死心:“六个小时?” 天审:“……大神为什么喜欢你?” “这个问题问得好。”黎鸿简单梳了个马尾,随便在自己的文字衫外套了件看起来很贵的风衣。她淡淡道,“我也想知道。” 较之他们先前逛过的县城,n市的繁华远远超过了黎瑰的认知。虽然这半个月他通过电视网络已经了解到外面的世界到底有多宽广,但亲眼见到还是忍不住震惊。 这里不会有人觉得他奇怪,更不会多分给他一眼。 路人来来往往,车辆川流不息。所有的人在走在这城市的街道上,都像是迷宫里的蚂蚁,渺小而脆弱,一个错眼就仿佛会被人海淹没,就此消失。 黎瑰站在原地,表情有些看不清。 黎鸿没注意他,只当他是有些害怕过马路,伸手抓住了他有些凉的右手,招呼着仔仔细细打扮了自己的黎美就一起过了马路。 黎鸿侧头问他:“怎么啦?想什么呢?” 黎瑰反握住了黎鸿的手,抬头笑了笑:“在想你。” 黎鸿怔了一瞬,黎瑰已经开口道:“我们今天要去做什么?” 黎鸿道:“买点东西回家。” 黎美看起来很兴奋:“是呀是呀,好不容易出门,再买点漂亮裙子!” 黎鸿就补充了一句:“再买两本五年模拟三年高考。” 黎美:“……” 黎瑰:“??” 黎鸿看着一脸“让我死”的黎美,又看了看显然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的黎瑰,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我开玩笑的。” 黎美有些埋怨看了她一眼,但注意力很快被商场吸引。 她拉着黎鸿和黎瑰,先是扫荡了男装,然后又借着给黎鸿挑衣服的借口扫荡了女装。黎鸿自觉自己不是个苛待员工的老板,便将黎美喜欢的裙子都买了。 当她拿着黎美给自己的卡,刷完签字的时候,忽然被谁拍了下肩膀。 黎鸿回头,便见到一名十八九岁的少年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木之桃,真的是你啊。” 他的视线盯在黎鸿穿在里面的那件县城买来的文字衫上,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好半晌才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道:“你也喜欢这些东西啊,我还以为你只喜欢琴棋书画什么的。” 黎鸿没说话,只是侧头看着他搁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恰巧黎瑰不想在原地等黎鸿,和黎美一起找了过来。他们刚到,便见一名带着棒球帽的大学生正将右手搁在黎鸿的肩上,不知说些什么。 黎瑰的眼神暗了暗,对黎瑰气息感觉极为敏锐的黎美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事情不太妙,于是她果断开口,叫道:“鸿鸿!你付完钱了吗?” 听到声音,少年下意识将手移开了。他看见了向黎鸿招手的黎美,脸上表情更为惊讶:“你小名叫鸿鸿啊。” 黎鸿摸不清这个人的底细,只能“嗯”了一声,抬步便向黎美他们那里走去。 她本想走得越快越好,却不料这男生抓了抓后脑勺,看着她的背影又问了一句:“木之桃,你既然已经到了,为什么昨天没来上课?” “辅导员说你家里有事请了假,可你这不是回来了吗?” 黎鸿脚步微顿,全然不是因为被问住了,而是——什么?木之桃还要上课的吗!? 几号开的学,我为什么完全不知道! 第26章 捉鬼05 黎鸿:“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天审:“别谈了我也忘了。” 黎鸿:“我能不能不——” 天审:“不能。” 天审顿了顿,说:“我查了一下,木之桃是因为去找黎瑰,不确定归期才和学校请了一周的假。你现在准备准备,还是来得及在假期结束前去上课的。” 黎鸿说:“不去不行?” 天审道:“无故旷课学校会不联系家长?木之桃的家长都是什么人?黎瑰的情况你我心知肚明,要是木家来人了,你说他什么下场。” 黎鸿想了想村落里那些人对黎瑰的态度,又想了想木之桃特意去这村落就为了除掉黎瑰,便没了声音。 最后,她问:“木之桃学什么的?” 天审:“古代文学。” 黎鸿想了想,问:“她成绩好吗?” 天审道:“木之桃很少和同学说话,上学期成绩也是中等。你知道她的学习重心根本不是这些,能糊弄过去的,放心。” 黎鸿得了肯定的答复,心下稍安。叫了黎美和黎瑰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会议的中心就是“我要上学了”。 黎瑰很显然不能接受以后每天白天都见不到她,皱着眉问:“一定要去吗?” 黎鸿点头:“一定要去。” 黎瑰就问:“我能也去吗?” 黎鸿:“不能吧,得参加高考。”说着她看向小美,“黎瑰学的怎么样了?” 说道黎瑰的学习速度,黎美是有些害怕的。黎瑰根本就不像一个真正的、十几年未曾接受过开蒙教育的闭塞村落出来的少年。他确实什么都不懂,但他太聪明,无论教什么都是一遍就会。他学会小学的知识只用了火车上的几天,之后到了n市,黎鸿给他买了各类字典,也就是在黎鸿玩游戏的这半个月,他已经将字典看的七七八八,也学的七七八八。黎美觉得单比文学素养,搞不好眼前这名开蒙不到一个月的少年,已经要比她这个小学数学老师强了。 要让黎美来说,她觉得自己已经没什么能教的了,黎瑰已经开始自学初中数学,她觉得放任黎瑰再听一段时间的网络课程,半年内他就可以去参加高考了。 她想这么说,却又有些犹疑,便先看了黎瑰一眼,见黎瑰只是盯着黎鸿,有些执拗的样子,斟酌了一下大佬的想法,开口道:“学得挺好,我觉得再过段时间,应该就能跟上高中的学业了。” 黎鸿闻言十分惊讶,但她想了想辰霖和衡越也就释然了,数理化能比修仙那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更难吗?黎瑰学的快似乎也没什么奇怪,于是她很容易接受了这个答案,开口道:“行,那趁我开学前,先给黎瑰办个身份证,再去上学。” 好在这个世界户口制度尚有漏洞可钻,天审想了个办法,便在户籍库里添进了黎瑰的名字,只需要去补办一张身份证就行。黎鸿感慨道:“这时候才终于觉得你有点用,要是连假证都办不了,我觉得你差不多也废了。” 天审:“……”你对有没有用的评价是办证吗!? 黎鸿开学在即,她只好托黎美去陪着黎鸿办户籍证明和入学手续,然后便匆匆赶去木之桃所考入的大学,进行销假报到。 没过几天,黎瑰便进入了黎鸿大学正对面一条街上的附中中学读高三,晚上吃饭的时候,黎美提了一句还让黎鸿有些惊讶。 黎鸿担心黎瑰是强迫自己去读,便婉转道:“其实没必要那么赶,虽然说你年纪差不多也该读高中,但迟一两年,关系也不大。” 黎瑰低低道:“我会努力,让我上学吧。” 黎鸿所有的话便被这一句全部堵死在了肚子里,她想了想,觉得去上学也好,至少能交到新朋友,也有助于黎瑰开阔心境。 于是最后她只叮嘱了一句:“不能咬人。” 黎瑰笑道:“我知道的,天师放心吧。” 黎鸿点了点又觉得不对,补充道:“在这里还是别叫我天师了,我同学都不知道。上次还是小美机警,不然又是麻烦。” 黎美听见黎鸿夸自己,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的事!” 黎鸿完全不明白黎美听见自己赞美她怎么和见了阎罗王似的,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黎瑰问:“不叫天师,那叫什么呢?” 黎瑰盯着她,轻轻道:“鸿鸿?” 黎鸿被这一声吓的差点跳起来,她摇头道:“不,就叫黎鸿吧。” 黎瑰委屈道:“可美姐姐都能这么叫。” 黎美:“……”我错了还不行吗! 黎鸿:“……” 黎鸿最终发现自己抵抗不过黎瑰这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实在长得太好了,而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黎鸿偏开视线,妥协道:“好吧,随你高兴。” 黎瑰便忍不住笑弯了眼,他像是获得胜利一般,轻轻又柔柔的再叫了一遍:“鸿鸿。” 黎鸿:“……”还是不适应。 见到黎鸿略尴尬的表情,黎瑰也明白过犹不及,于是他立刻收手,表示自己刚进学校,有很多功课要复习,先去复习功课了。 黎鸿见他回了书房,这才问黎美:“他最近怎么样?” 黎美:“哪个方面?学习学得挺好的,反正我已经没有能教他的了。如果是学校,这我就不清楚了。” 黎鸿沉吟了片刻,还是道:“方便的话,白天你还是跟着他,我不放心。” 黎美:“?” 黎鸿抬眼看向黎美:“你知道他和正常人有点不一样,但我想让他做正常人。所以,在学校你帮我盯着点。” 黎美:“……这个任务是不是太难了。” 黎鸿拍了拍她的肩膀,真情实感:“给你买口红。” 黎美:“这不是口红能解决的事!” 黎鸿:“tf春季限量。” 黎美:“……我就只看看啊!” 将黎瑰交给了黎美,黎鸿总算是能放心去处理学校那堆事。古代文学的课不算多,但学生也少,少了一个老师都会发现。黎鸿每天上课还要维持木之桃的形象维持的非常辛苦,偏偏那天叫住她的少年还半点感觉不到,举着课本悄悄和他搭话。 那少年道:“木之桃,你每天放学就走,也不住校,到底忙什么呀?” 黎鸿:“……” 少年见黎鸿不理他,眯了眯眼,干脆道:“你知道吗?他们都传你和别人在外面同居!我那天也看到你和个男生在一起,真的假的?他哪个学校的?” 黎鸿终于忍无可忍,将书本一方,面无表情看向了少年。 少年见状,脸色忍不住一红,偏偏还要装作正经道:“不过我是不信的——” “你还是信吧。”黎鸿打断了他,目光冷静,“我是和他住一起。” 少年:“???” 他看起来完全被惊呆了,黎鸿耳边没了人说话,终于得了清净,也好和天审学学木之桃会的各种驱魔技能。这世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光这个教室,她就已经看见三个飘来飘去恶作剧的死灵了。 好不容易下了课,黎鸿从天审手里又学会了一样术法。她整理的书包,刚打算回家吃饭,就被少年扯住了衣袖。 这少年抓住她,不敢置信:“你骗我的吧?” 黎鸿觉得奇怪:“我为什么要骗你?” 这少年:“因,因为你是木之桃啊?你连吃个食堂都要用自己的筷子!” 黎鸿:“……”朋友,你观察的很仔细啊。 她想了想这个人的名字,而后道:“姚君,你是不是太无聊了?” 被突然叫了名字的姚君有些慌张,他结结巴巴道:“没,没啊。” 黎鸿语重心长:“无聊就多读书,快期中考了。” 一切稳定下来后,日子平稳的有点不真实。 在黎鸿与天审的讨价还价下,她每天拥有一小时的游戏时间,与之相对的,她每天得抽出一小时关心下黎瑰的具体情况。黎瑰学习确实十分努力,就黎鸿所知,这位同学一点没有高三学生的烦恼,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期待高考。 这个事实,是黎鸿亲眼确认的。 黎瑰写五三比吃饭还要积极。 黎美委婉提醒道:“他可能很想和您上一所学校吧。” 黎鸿惊讶:“我这个三流学校没必要这么拼啊,以他现在的成绩,随便考考稳上,还能拿奖学金。” 黎美:“……” 黎瑰认真读书,黎鸿认真学法术,黎美执着于变着花样做饭,姚君执着追求木之桃。 这样的日子大概持续了半年,黎鸿快放暑假了,黎瑰也要期末考了。 姚君眼看放假在即,鼓起勇气想要请黎鸿看电影。黎鸿一边拒绝,一边想着黎瑰好像没看过电影,是不是带他去看看比较好。 黎鸿婉拒了姚君,回家后问大家看不看电影。 黎美看了黎瑰一眼,非常自觉道:“我不去了,我在家做饭等你们。” 黎鸿点了点头,又问黎瑰想看什么,黎瑰在订票软件上看了看,最后选中了一部恐怖片。黎鸿本人对于各类的电影都有免疫力,便按照黎瑰的想法买了票。 黎瑰看起来高兴极了。 到了周末,等黎鸿睡醒了拉开房门,黎瑰已经坐在客厅,就等她一起出门了。 他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皮肤白皙,刘海下的睫毛浓密,黎鸿乍一眼看去,他似乎还是那名自己从山里带出来的漂亮少年,但细细一看,他已经长大了很多。露出来的胳膊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再也不会令人觉得纤细易折。 黎鸿看着他,觉得自己大概再也不能把他当成漂亮小姑娘了。 黎瑰见黎鸿出来了,便笑眼弯弯,黎鸿磕了一声,说了句等我一下,便快速洗漱梳头,随手拽了件t恤就准备出门。 天审幽幽道:“你这样站在黎瑰身边不觉得像他妈吗?” 黎鸿反问:“难道我不是吗?” 天审道:“妈妈难道不是黎美吗?” 黎鸿发现自己竟无言已对。 她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好像也是有点糟糕。木之桃长得很漂亮气质还高冷,如今被她折腾像是三天三夜没睡觉,确实非常掉价,不好。 于是她在衣柜里翻了翻,翻出了一件衬衣换了上去,再套上风衣立刻就显得精神了很多。至少扎起马尾后,网瘾少女的感觉没有那么强了。 黎鸿就打算出门,却被黎美叫住了。黎美扭开了手里的变色唇膏,卡着黎鸿的下巴给她薄擦了一层,心满意足道:“难得出门约会,打扮的当然要漂亮一点呀。” 黎鸿很像说不是,但是擦了润唇后,她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很多,也就乖乖闭了嘴。穿上平地的皮鞋就和黎瑰一起出了门。 出门后,她原本想直接打车去影院,黎瑰却让她等一会儿。过了一会儿,黎瑰拎着一袋新出锅的煎饼果子回来。 他将煎饼果子递给黎鸿后,又开了买来的豆浆:“不吃早餐不好。” 黎瑰没提醒,她都要忘记自己还没吃早餐了。 道了谢,黎鸿想着既然要吃早餐,不如就散步去影院算了,反正也就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她问了黎瑰,见黎瑰没有意见,便一边吃早餐一边跟在黎瑰身边往目的地走。 黎瑰心情看起来好极了,如果不是黎鸿知道他们要去看的是三流恐怖片,恐怕还以为他们要去看的是什么口碑爆棚的大片呢。 到了影院,黎鸿的早餐也吃完了。她在原地等黎瑰去取票,与黎瑰分开还不到一分钟,又被人叫住。 “木之桃,你不是说今天有事的吗?” 黎鸿转过头去,便看见姚君抱着一桶爆米花,看样子气急了。 他大步向黎鸿走来,质问道:“我问你呢。” 第27章 捉鬼06 姚君因为一手端着可乐,一手抱着爆米花,没办法抓住黎鸿质问。他上前了两步,似乎生怕黎鸿因为心虚而转头就跑。但令他意外的是,黎鸿竟然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相反,她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继续站在了原地。 姚君忍不住眨了眨眼,低声问:“明明是你骗了我,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黎鸿叹了口气:“因为我没有骗你呀。” 姚君闻言愣了愣。黎鸿依然站在这里,穿着米色的风衣,双手插在兜中。她的皮肤白皙,睫毛纤长,但嘴角的弧度偏平,所以当她微微抬头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漠感。姚君看着她,气势便莫名的短了些,委屈道:“你明明和我说没时间。” 黎鸿点了点头:“我没骗你,我真的没时间。” 姚君生气道:“那你现在在这儿做什么?” 黎鸿向他的身后看去。姚君转头,便看见了那名长相对于男性而言过于漂亮了些的少年。少年手里攥着两张票,见姚君看了过来,向他露出了抹礼节性的微笑,而后快步走到黎鸿身边,将一张票递给她,不轻不重道:“鸿鸿,我们去检票吧。” 黎鸿点了点头。 姚君看得目瞪口呆,他忍不住问:“他,他真的是你男朋友?” 黎鸿闻言有些惊讶:“你怎么会这么想?” 姚君得到这个答案,立刻变得兴高采烈起来:“那原来不是?他是弟弟吗?所以你们才住一起?” 黎鸿本着多达多错的原则,转过去不理姚君。但姚君却一点也不在意,笑嘻嘻地对黎瑰道:“弟弟你好,我是你姐姐的同学,我叫姚君。” 黎瑰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角没说话。 姚君本来便不是神经敏感的人,他不仅没有察觉到黎瑰的不悦,甚至殷勤过度的问:“你和你姐姐喜欢吃什么?冰淇淋还是薯片,我去给你们买一点?” 黎瑰却只是低下头,有些赌气的抓住了黎鸿的手,埋头就往检票的地方走。 姚君见自己被抛下,随便找了个人,便将自己怀里原本抱着的爆米花和可乐送了人。他想跟进去,却被检票员拦下了。姚君原本是打算请黎鸿看一部新上映的外国片,票都提前买好了,却万万没想到会被拒绝。原本姚君只是有些赌气的打算自己来看,却没想到还能遇见陪弟弟来看电影的黎鸿。 他立刻问了检票员黎鸿他们看得电影,而后以光速补了票。 好在这片子确实烂,票大把大把剩着,姚君很顺利便进了影厅。进了影厅后,他找了一圈,发现了黎鸿,便兴致高昂的走了过去。黎鸿左边坐着黎瑰,姚君便在右边坐下。 黎瑰见状,幽幽道:“这不是你的座位。” 姚君眨眨眼,好脾气道:“没关系,等人来了我会和他商量下的。” 黎瑰又一次抿紧了嘴角不说话。 姚君最后也没能和人商量,这电影实在太扑了,黎鸿身旁的座位根本没有人来做。姚君喜滋滋地坐在旁边,还对黎鸿认真严肃的说了一句:“如果害怕可以闭上眼。” 黎鸿看了看姚君的身边,决定还是不要告诉他他右边到底坐着个什么了。 电影烂是真的烂,演员演技不在线就算了,全片都透着一股“我们低成本逗你玩”的气质,黎鸿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困,倚在座椅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姚君看恐怖电影看得瑟瑟发抖,就差没有抛弃一切抓住黎鸿的手了。 黎瑰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看似十分认真的在看电影,其实视线全在黎鸿的身上,他见黎鸿睡着了,便小心翼翼的接下了自己的外套,给她盖上。 黎鸿的面容在被电影忽明忽亮的光幕赢的斑驳一片,但黎瑰却仍然觉得十分美丽。 他忍不住想起黎美对自己说过的话。 “天师似乎是木家的人,如果他真是木家的人,我、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黎瑰执着的问:“木家的人是什么意思?” 黎美怯怯道:“我,我也只是听别的厉鬼说过,天师里姓木的都特别厉害,要避开。我看见天师的学生卡上,名字是木之桃。” 黎瑰沉默了会儿,才道:“你告诉她了吗?” 黎美疯狂摇头:“没、没有,你长出鬼手的事情,我谁也没说!” 黎瑰看了看自己的手背,这只手修长白皙,但谁能想到,到了夜半鬼门开的时候,原本白皙的平整的皮肤会变得青筋暴怒颜色发紫,皮肤更是皱褶地如同树皮。 黎美只看了一眼,就知道这东西是鬼才有的手。因为黎瑰变化后的右手上缠满了肉眼可见的黑色恶气,这恶气有意思的吞噬着周围一切阴郁不祥的东西——黎美到了这时候才发现,她之所以跟着黎瑰能保持神智,不是因为木之桃的体质,而是因为黎瑰一直在吞噬。他在一点点无意识地吞噬黎美的怨气。 即便还被困在车里,见到了许多厉鬼的黎美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鬼气。这鬼气仿若实质,如同毛毛细针扎着人的皮肤,令人光是看着便感到极度的不适。 莫说是普通人了,便是黎瑰作为鬼,也感到极大的惶恐与害怕。 她向黎瑰低下了头。她明明是黎鸿的鬼使,在这一刻却因本能而臣服于黎瑰。 黎瑰道:“这件事不能让她知道。” 于是黎美一个字也没敢说。 黎美小心翼翼道:“但,但我觉得黎天师和别人不一样,她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黎瑰笑了笑,他笑得满足而温和,在这一刻,他周围笼罩着的,唯有鬼魂和具备特殊能力的人类才能见到的漆黑的气团也沉静了下来。他看着自己的手因为过了时间,一点一点的恢复原状,云淡风轻道:“我知道。” 他十分信任黎鸿:“她说过要带我走,所以不会抛下我的。” 黎美看着那样的黎瑰,总觉得他似乎陷入了什么死胡同。她想要对黎瑰说明白,黎鸿的意思只是带他离开那闭塞的山村,让他能够如常人般生活,没有别的意思。但每次她刚开了个头,便会被黎瑰的眼神吓回去,不敢多说一句。 她觉得,黎瑰对黎鸿的感情似乎有些不对,这样的变化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好是坏,只能站在一旁干着急。 黎美想:如果黎瑰只是喜欢黎鸿,而黎鸿也喜欢黎瑰的话……或许事情也没那么糟? 抱着这样的想法,黎美战战兢兢地过着每一天,小心翼翼当着自己的电灯泡。气氛不对是亮一亮,气氛对了立刻影遁。黎美觉得做鬼真是太累了。 电影里的女主角正巧撞上了恶鬼,凄厉的叫声能震透人的耳膜。 姚君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去抓黎鸿的手臂。 然而他只抓到了一截冰冷的手腕。 姚君愣了愣,下意识转头看去,便见黎鸿的脑袋偏向黎鸿,而黎瑰伸出了两只手,正替黎鸿捂着耳朵。姚君那一抓,正好抓住了黎瑰的手。漂亮的有些不可思议的少年转动了他那双琉璃一般的眼睛,将视线从黎鸿的身上移到了姚君的身上。 姚君只觉得自己身上的温度从手指开始一点点被拔出。不到片刻的功夫,他已经觉得冷到手指都要冻僵。 黎瑰看着他,忽然对他笑了笑。 不带一点儿笑意的笑。 电影的光影打在他的脸上,姚君竟然觉得他印堂漆黑,连露出的虎牙似乎都锐利地反着白光。 姚君三魂吓掉了六魄,立刻甩开了手,他连忙道:“不,不好意思。”、黎瑰慢条斯理地收回了视线,重新看向银幕,淡淡道:“没关系,下次别再抓错人就行。” 姚君总觉得他这一句抓错指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黎鸿,但想了想,他又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黎瑰是黎鸿的弟弟,哪里会有类似于宣告主权的意思呢? 姚君胆战心惊的将视线移回了电影,那种浑身冷透的感觉却还没有小退。他搓了搓手臂,最后还是受不了了影院内部的低温,只能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还在睡的黎鸿,和黎瑰说了一声,便狼狈不堪的离开了。 黎瑰看着他的背影,不着痕迹的勾了勾嘴角。 黎鸿睫毛微动,似乎是睡的有些不舒服,醒了。她睁开眼,便看见黎瑰十分认真的替自己捂着耳朵,连电影也没能好好看,不免心软了一瞬,对他道:“没事,我睡得着。” 黎瑰笑了笑,然后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电影这么无聊。” 黎鸿:“没关系,今天还早,过会儿我们换一部。” 围观了全程的天审:“……”你们这个道谢和道歉的关系是不是反了。 黎瑰点了点头说好。 黎鸿一转头就发现旁边已经没人了,问了句姚君走了么?黎瑰眼神暗了暗,乖巧的说“似乎是觉得太冷”。黎鸿想起姚君确实没穿外套,加上这是恐怖片觉得冷也正常,便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不看恐怖片,黎鸿挑了一部外国大片,她见时间接近中午。接着看肯定就不回家吃饭了,于是干脆买了三章票,打了电话把在家的黎美也叫了出来。 看电影的时候,黎美瑟瑟发抖坐在黎瑰旁边,她偷偷瞟了一眼黎瑰面无表情的脸,恨自己为什么要接电话。 ——就当电话停机了不好吗! 姚君是n市本地人,但除了周末,一般都在学校。学校离电影院比较近,他就回了学校,赶紧换了长袖的衬衣,甚至穿上了秋夹克还是觉得冷。他一边翻衣柜一边想自己是不是病了,结果家里打来的电话,姚母说他的小叔叔出差来了n市,难得在家吃一顿饭,让他赶紧回家。 姚君便也顾不得去医院的想法了,穿着秋夹克赶紧先回了家。 他一进屋,就嚷嚷着:“小叔,你都大半年没回过家了,我不管啊,你今天必须陪我打把游戏。” 姚君的小叔姚然就坐在沙发上,他眉目平舒,相貌俊美,即使穿着简单的衬衣长裤也令人觉得如沐春风。他听见了姚君的声音,眉眼间透出笑意。 然而不等他搁下手中的紫砂茶杯,原本舒缓的眉目便陡然一凝。 姚然眉头紧皱,盯着姚君冷声道:“小君,你最近去了哪儿?” 姚君被问的一怔,他抓了抓头发不明所以:“没去哪儿啊?” 姚然知道姚君从来不对他说谎,顿了会儿,便只是向他招了招手。姚君不明所以,走了过去,只见他的小叔叔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了他的眉心,低念声“去!”,原本他觉得彻骨的寒意便在一瞬间散了! 不肖片刻,他便觉着身上穿着的秋夹克简直热的要命。他一边脱衣服,一边嘀咕:“这天气真是有毛病,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 姚然收回了手,瞥了他一眼,淡声道:“不是天气不对,是你不对。” “我,我能有什么不对?” 姚然似笑非笑:“鬼气入体,你说你有什么不对。姚君,你惹了什么人,若是我今天没来,你不过几天就要并入膏肓一命呜呼了。这么重的鬼气,你杀了谁?” 姚君知道自己这个小叔叔有点神秘更有点特别的能力,对于他说的话从来是信的。姚然这么一说,他脸色攸忽煞白,连忙道:“小叔,你别吓我,你知道我胆小,我连旷课都提心吊胆,哪敢犯法啊!” 姚然知道姚君不敢,但他还是这么问了一句,因为对方对姚君下的手确实太重了些。 若说没有深仇大恨,谁会下这么狠的手? 为了慎重起见,姚然还是说了句:“最近小心点,最好这几天都别出门了。” 姚然:“啊?”他哭着脸,“可我还要追女朋友呢。” 姚然扫了他一眼:“命都要没了,还想着这些?” 姚君有些委屈。 姚然想了想,觉得躲一辈子也不是事,便对姚君道:“我最近还算有空,你把这几日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都想一想,然后告诉我。我倒要看看,谁对你下这么重的手。” 姚君连忙点头,回屋找纸笔去了。 姚母看姚君风风火火的,从厨房探出头,问姚然出了什么事,姚然笑着摇了摇头,不想让姚母担心。但过了会他又道:“嫂子,我师父给我放了假,我正好有空,给家里摆个阵吧,去去晦气。” 姚母知道外面求姚然布阵求得就差疯魔,见姚然主动提起,自然笑嘻嘻的应了。 姚然笑了笑,手指捏着一丝旁人并看不见的黑色气息,眼眸微暗。他刚才试图透过这缕从姚君身体里逼出的鬼气探查来源,却在最后的关头被强行切断了。 他从师十五年来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这让他不由得越发感兴趣。 正看着电影,黎鸿忽然听见黎瑰咳嗽了一声,她看过去,关心道:“是觉得冷吗?” 黎瑰“嗯”了一声,黎鸿便将自己的风衣脱下给了他。 黎瑰接过黎鸿的衣服,眉眼十分温柔,温柔地让黎美觉得莫名有些瞎眼。 黎美:好气哦,为什么我做鬼了还要吃狗粮? 第28章 捉鬼07 黎鸿这几天上课没有碰见姚君,一下子身边没有人不停的说话,她感觉还有不适。 等下了课,她收拾东西打算回家的,见前排的同学在讨论姚君的事,忍不住便听了一耳朵。结果在听清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黎鸿不禁沉默了。 顿了顿,她问天审:“这个世界的人都这么迷信吗?说不宜出门,就连学也不上了?” 天审道:“驱魔都能成世家了,你觉得还有什么不能发生?” 黎鸿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抱着书本出门了。 今天黎瑰的学校要进行高考动员,下午会放半天假,黎鸿答应了去接他放学,也顾不上有关姚君的消息,背着书包便一路狂奔。 黎鸿到的时候,学校刚刚放学。十七八岁的青春少年三三两两结伴走出校园,有些一起回家,有些则在校门口互相道别。黎鸿看着他们脸上表情丰富多彩,便忍不住想起了自己读书的时候。 ……嗯,好像没什么也好想的。 黎鸿背着书包等在校门口,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黎瑰。 黎瑰在这些孩子中实在太显眼了。他长得很高,面容精致,就像是一尊被人偶师精心雕琢的人偶娃娃。了无生气,也面无表情。 黎鸿远远看着他,对天审道:“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 天审见到这样的黎瑰也很担心:“不能吧,模考成绩单你也看了啊,挺不错的。” 黎鸿看着黎瑰,想了半天也不明白他怎么这副表情。正打算要不下午带他出去玩算了,黎瑰看见了她。就像是一滴鲜艳的红色滴落在勾勒好的画卷上,原本黑白两色的世界陡然生动。黎瑰漆黑的瞳孔里渐渐凝起了光,他看着黎鸿微微扬起了嘴角,周身的气息也是暖洋洋的,令人看着便心生好感。 黎鸿看着他,忍不住道:“不读书也没什么,我觉得他能靠脸吃饭。” 天审:“对你儿子前途负责一点行吗?” 黎瑰见到了黎鸿,快步走到了他面前,再自然不过的牵起了她的手,一边往家走去一边道:“老师多讲了会儿,等很久了吗?” 黎鸿摇了摇头,她盯着自己被抓住的手。 说实话,她有点不习惯。但她看了看周围,牵着手的学生也好,抓着孩子的家长也好,他们这样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便息了拔出手的心思,转而问道:“难得休息,下午准备怎么过?” 黎瑰认真道:“复习吧,快考试了。” 黎鸿闻言语塞,看着黎瑰的目光顿时十分敬佩。她也快考试了,但她连木之桃到底要考多少门还没弄清呢。 黎鸿道:“……都快考试了,下午就放松一下吧?” 黎瑰笑道:“好,我都听鸿鸿的。” 黎鸿偏过了视线,计划道:“那先回去吃饭,小美今天准备了不少菜,下午我们去电玩城看看,或者去书城帮你买些书。” 黎瑰看起来乖巧极了,无论黎鸿说什么,他都是“好”。黎鸿侧身,微微抬眼看他。黎瑰的头发很软,即使在阳光的照射下,也没有显出棕色,反而越发黑得纯粹。 黎鸿看得收养,忍不住踮起脚尖伸手摸了摸黎瑰的头发。黎瑰愣了愣,而后笑眯眯的弯下了脑袋让她摸。黎鸿见他这么配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咳嗽了一声,收回了手,装作一副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四处看看。 结果这么一看,便看见了右边一名站在人行道上,盯着他们一动也不动的女孩。 黎鸿脚步微顿,像旁边看了看,确定女孩盯得就是他们后,她忍不住拽了拽黎瑰的手,轻声问:“是你同学?” 黎瑰闻言看了过去,见到那名女孩脸上表情变了一瞬。他笑容微敛,对黎鸿道:“不是很熟,鸿鸿,我们先回家吧。” 黎鸿狐疑地看了黎瑰一眼,那女孩看他的眼神里又惊又慕,显然不是一般“不熟”能解释的关系。但她见黎瑰不愿提起,便也没有拆穿他,叹了口气,说了句“你呀”,便顺着他的心意回家了。 黎鸿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却万万没想到,那女孩像是下了什么觉醒一般,突然冲到了她的面前,将两人齐齐拦下! 黎鸿被这短发的女孩吓了一跳,却见对方在镜片后的眼睛目光炯炯,瞳孔深处似乎还泛着一层金光。想到这世界的设定,黎鸿心下一惊,问道:“天审,这女孩什么来路?” 天审还没来得及回答她,黎瑰先开了口。 他看起来极度不渝,因而声线也压的很低,他淡淡道:“侯玉,你发什么疯?” 名叫侯玉的女孩子被叫得微微发抖,但她依然执着的挡在黎瑰面前。她看起来怕极了,因为她的牙齿几乎都要咬破了她的下嘴唇。黎鸿觉得事情不对,抽开了黎瑰的手,上前一步,有些担心问:“你怎么了?” 侯玉看着黎鸿的面容,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大喊道:“他是鬼!我看的见!姐姐,你不能和他待在一起,你会被害死的!” 黎鸿表情微微顿住,黎瑰则是干脆一步上前,像是拂开耳机线般轻易的抓开了侯玉的手。侯玉被他碰到尖叫了一声,而后连忙后退。 黎鸿的视线停在她的手腕上,旁人或许看不清,但黎鸿清楚的看见了这女孩的手腕上冒了一层黑色的雾。 天审道:“她有阴阳眼,天生的驱魔师,只是没人教导而已,可惜了。” 黎鸿:“但她说黎瑰是鬼,奇了怪了,她怎么会这么认为,我看黎瑰和常人没有区别啊?” 天审道:“对哦,这有点奇怪。” 黎鸿看着侯玉盯着自己手腕上的黑雾,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也怕急了,转头就跑走。她见侯玉看不见了,才回头看了眼黎瑰。 黎瑰的表情看起来阴郁极了,这样的表情让黎鸿所有想问的话全都缩了回去。 她叹了口气,重先牵起了黎瑰的手,对他温和道:“走吧,我们回家。” 黎瑰先是愣了愣,接着脸上原本的阴郁之色便渐渐散去。他反握住黎鸿的手,偏着头笑道:“好。” 侯玉怕急了,她生怕一回头,就看见黎瑰追在她身后,因而埋着头跑也顾不上看路,结果撞上了一名成年人。 她因为反作用力直接被撞的跌坐在地,等她推着歪掉的眼镜,慌慌张张的想要道歉时,那男人却先伸出了一根手指,指向了她手腕上还没完全散去的黑气。 一道金光顺着他的指尖射出,瞬间就将那些起雾烧了干净。 侯玉惊讶极了,她呆呆地抬头向上看去,便见一名青年眉目舒展,站在路边,手腕上缠着几圈佛珠,方圆十米都是干净到隐隐发着光的气息。他见侯玉盯着他,缓缓收回了食指,一边伸出手想要拉她起来,一边状似不经意问:“你在被谁追吗?跑这么快。” 侯玉看着他,只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温暖干燥,好闻极了。刚从黎瑰那团黑漆漆的雾气中逃脱,侯玉只觉得自己鼻头一酸,竟是哇的一声,坐在原地大哭了起来。 姚然见状全然无措,他不知道自己是那句话说错了,只能手误无措的蹲下身,找出手帕纸递给侯玉,试图想让她止住哭声。 然而当他蹲下身,看清了侯玉衣袖上无意间沾上的一抹鬼气,表情却变了。 姚然抓住了侯玉的手,冷声问:“你刚才遇见了谁?” 侯玉被这一问惊得止住了哭,她红着眼看着姚然,只觉得姚然似乎渡着一层光,突然她看清了姚然身后飘来的东西,吓得连退三步,姚然微微侧头,见是自己的鬼使回来,再看向侯玉的眼神便变了。 他十分惊讶:“你看的见她?” 侯玉抿着嘴不说话,但她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姚然温声道:“你别怕,她不是恶鬼,只是我的鬼使。我叫姚然,是个驱魔师,你也能看见那些东西对吗?” 侯玉有些狐疑,但她看飘在姚然身后的鬼使确实与她见到的鬼魂不一样,要干净很多,又想到这人之前帮自己清楚了黎瑰留下的鬼气,便鼓足勇气道:“你也能看见?” 姚然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十分温润:“我说了,我是驱鬼人。” 顿了顿,他拉侯玉站了起来,伸手递给她纸巾,重新问道:“你刚才是看见了什么?和你身上染上的鬼气有关对吗?” 侯玉咬紧了嘴唇,突然又红了眼睛,她崩溃道:“学校里有鬼,已经有人死了!但大家都不知道,都不知道!我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可是大家都不信我的,都不信我!” 她突然暴躁,最后哀求道:“您如果真的是驱鬼人,就帮帮我吧,帮帮我们吧!” 黎美看了一个多月的烹饪节目,终于抓到机会一展所长。趁着给黎瑰考前减压这个借口,她坐了一整座的菜,即使自己不能吃,但看着黎鸿和黎瑰吃得十分满足,她也很高兴。 这种情绪的出现,黎美认为可能和自己身前有关。她或许有个和黎瑰差不多大的弟弟也说不定。 吃完饭,黎鸿让黎瑰先自己去休息,说是今天盘子太多,她得帮黎美洗盘子。 黎美听见这话十分感动,连忙说不用不用,一定要帮忙帮着擦干就好啦。 于是黎鸿便站在料理台边,结果黎美递来的盘子,一个个用软布擦干净。 黎美正觉得现世静好,忍不住要哼一两句小调时,黎鸿忽然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句:“你瞒了我多久了?” 黎美听见这话,手顿时一滑哗啦一声,盘子便碎在了盥洗池里。她抖抖索索,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没,没呀,你说什么呀。” 黎鸿也笑了笑,她温和道:“小美,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职业?” 黎美听出了黎鸿的未尽之语。她是捉鬼师,杀鬼是本行。 黎美差点被吓哭,她颤颤巍巍道:“真,真的没瞒你什么呀。” 黎鸿道:“他学校的同学,都拦住我叫我小心了,你还想和我说他在学校里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黎美:“……” 黎美小心翼翼道:“你问这个?” 黎鸿道:“不然呢?”她眯起眼,“你还瞒着我别的?” 黎美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她顿了顿又道:“学校的事我都告诉你了呀?” 黎鸿想着侯玉的反映,觉得不对,便问黎美:“你再想想。” 黎美想了很久,不确定道:“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只有这一件了吧。” 她对黎鸿认真道:“学校里有个地缚灵,好像是以前跳楼死的。怨气倒是不大,也没害过人,但执念太深了,所以被困在学校里,根本没法投胎。黎瑰碰见了,就顺手……超度了一下。” 黎鸿:“超度?” 黎美:“对,对呀。执念散了,也就投胎了嘛。” “可是小美。”黎鸿缓缓道,“关于如何驱魔,我什么也没教过他。” 黎鸿一字一顿道:“他怎么超度?” 第29章 捉鬼08 黎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的眉毛,眼角,嘴唇的弧度都像被刀匠磕在了石头上,半点也动弹不得。 甚至也说不出一句话。 即使这样,她也不敢说出一句话。 黎瑰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站在客厅的拐角看着黎鸿轻声道:“别为难她了,我告诉你。” 黎鸿转过了视角,看向了黎瑰。 黎瑰依然那么漂亮,他站在哪里,哪里就像一副画。此刻他这么安静的看着黎鸿,黎鸿竟然都心生出了一种不忍苛责的情绪。 黎鸿在心里对天审幽幽道:“故事里的妖魔鬼怪都长得很好,是不是就是为了降低别人的戒心。” 天审问:“大神也很好看,你戒心降低了吗?” 黎鸿:“没有。” 不为美色所动的黎鸿点了点头,对黎瑰道:“你说。” 黎瑰睫毛微微颤了颤,而后道:“我吃了他。” 黎鸿先是嗯了一声,随后吓了一跳,她不由重新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黎瑰嘴角微微扬了扬,唇齿开合:“我吃了他。” 黎鸿:“……”你不用这么直白也可以啊!? 然而黎瑰也不管黎鸿是不是还处于震惊中,接着道:“天师,你说过世界是物质,村落里的疏远我,惧怕我,是因为愚昧,对吧?” 黎鸿点了点,下一句就是:“你不要迷信。” 然而黎瑰同样说了下一句话,他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微微一张。在黎鸿眼里,便是一团黑气陡然从黎瑰的手心炸开,下一刻,在黑气氤氲之下,他的手指指节吐出,指甲暴涨,原本修长白皙的手指,转瞬间变成了紫色的、如同树枝一般枯瘦丑陋的存在。 黎瑰微微抬了眼,笑道:“那这个要怎么解释?” 黎鸿:“……” 天审:“……” 黎瑰道:“我是鬼之子,所以我有吞噬的本能。”他盯着黎鸿,“我吃了他,你要怎么做呢?超度了我吗?” 黎瑰极为执拗的盯着黎鸿,他想听见眼前这面色冷淡气质疏离的驱魔者的答案,又生怕从她口中得到一句“是”。他太怕了,怕到他已经捏紧了自己的右手,自己却半点没有察觉。 黎鸿道:“黎瑰,你有影子,还活的好好的,怎么超度?” 黎瑰万万没想到自己等到的竟然是这样一句答案,一时竟不知道该接什么。 最后,他低低道:“你不怪我吗?” 黎鸿心想:怪也没用啊,你都把人家吃了。 然而她还是说:“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就叫我吧。” 黎瑰不解。 黎鸿叹了口气道:“我教你怎么真正的超度他们。” 黎瑰的眼睛有些发红,他问:“可我和他们也是一样的东西。” “你们不一样。”黎鸿伸手握住了他鬼气氤氲的右手,只是在接触的一瞬间,就将鬼气全部净化了个干净!黎鸿握上黎瑰重新白皙修长的手指,温和开口,“你是黎瑰,不是鬼。” 黎瑰脸上的表情忽得便凝住了,他低低道:“可是我的手都会变成那样。” 黎鸿想了想:“那就来找我,我帮你驱掉。” 黎瑰又问:“什么时候都可以吗?” 黎鸿:“什么时候都可以。” 黎瑰看起来感动极了。 黎鸿不免心有所慰,她问天审:“怎么样,他的满意度是不是又涨了?” 天审:“呵呵,希望你别后悔你说的话。” 黎鸿原本想说只要满意度,谁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然而到了晚上,当黎鸿半夜三更敲开了她的门,举着变化的手满脸委屈的时候,黎鸿只想把之前说这句的自己掐死。 一次两次就算了。 当黎鸿被这么连着叫了三四个晚上,在第五个白天,她一脸发黑的去宜家买了双人床。买回来之后,直接让黎瑰般了进来,每天晚上将两个人的手绑好,然后睡觉。 木之桃身上的灵力太足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即使黎鸿是沉眠的状态,黎瑰的鬼手在半夜里也再没有变化过。 除了黎鸿一开始有些不习惯有人睡自己旁边外,一切都好。 天审幽幽道:“你也不怕出事。” 黎鸿死鱼眼:“怕什么?再不让我睡觉才是要疯。话也说回来,黎瑰能对我做什么?从职介来讲我就是克制他的,他想动手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能力。” 天审知道黎鸿误会了他的意思,但想了想也没再说。黎瑰确实很规矩,晚上即使躺在黎鸿的身边,也从来没做过什么逾越之举……就是每天晚上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有的害怕。 黎鸿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揭过去了,她敲打了一下黎美,让她明白自己是黎鸿的鬼使,而不是黎瑰的。这个家是黎鸿说了算了。 黎美答应很干脆,但黎鸿总觉得她压根就没有听进去。 天审:“黎瑰的鬼气很厉害,估计村民也没说谎,不管他是不是鬼的孩子,至少他母亲怀他的时候浸透了鬼气。黎美怕他是天赋使然,没办法的。” 黎鸿便没了脾气。 好在黎瑰够听话,说了以后不乱吃东西,就再也没乱吃过。 黎鸿本来以为接下来最大的事情,就是黎瑰即将开始的高考了,等黎瑰考个好大学,他这辈子的人生也就稳了一半。 然而黎鸿没想到,就在黎瑰高考的第一天,家里就来了不速之客。 黎鸿听见门铃声,开了门,就见先前见过的黎瑰的同学拽着衣角站在门前。 黎鸿愣了愣,凭着记忆问:“你是……侯玉?” 侯玉抬头看了她一眼,飞快的点了点头。黎鸿忍不住问:“你找我有事吗?” 侯玉不说话,黎鸿只能侧开身:“你先进来吧。” 侯玉跟着黎鸿走了进来,黎美出门买菜了,黎鸿只好自己去给她倒了杯水。她看着这女孩坐在沙发上,捧着一杯水慢慢的喝,还是忍不住问:“你今天不去高考?” 侯玉愣了愣,似乎没想到黎鸿会问这个,于是低低答道:“不去。” 黎鸿就有些不满,她说:“为什么不去?高考是儿戏吗?想不去就不去,你父母同意了吗?人生哪是像你这样胡闹的!?” 侯玉盯着黎鸿,半晌才道:“我有了新的老师。” 她一字一顿:“学驱魔。” 黎鸿脸上的表情便慢慢变了,她看着侯玉同样一字一顿道:“小小年纪,不上学,学骗人?” 侯玉便笑了,她看起来已经不像黎鸿初见时那么胆怯自卑——可见教导她的人确实花了功夫。侯玉道:“不是骗人的,是真的驱魔师,我拜了一个很厉害的师父。” 顿了顿,她对黎鸿道:“我师兄对我也很好,姐姐,黎瑰是恶鬼,我亲眼见他吃了人,你和我走吧,我师兄很厉害,他会保护你。” 黎鸿道:“这就是来的目的?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校园通讯录不对学生开放吧?” 侯玉没说话。 黎鸿若有所思:“你或者你师兄也有鬼使吗?” 听见黎鸿说出了这句话,侯玉惊讶极了,她睁着自己那双有点泛金色的眼睛,完全不能理解:“你怎么会知道——” 黎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侯玉的头,劝道:“你已经旷考了,看来这次是没机会了。回去复读一年,好好准备高考,不要总想着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误了前途。” 侯玉:“……” 天审:“……” 天审道:“你是真不知道一个真正的驱魔师一单能赚多少吗?” 黎鸿理直气壮:“就算能赚很多,也不能不读书啊?她师父竟然让她旷考,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管怎么说,大学也还是要上的。” 天审:“……你哪儿来那么陈腐的想法。” 黎鸿道:“我爸妈都这么说。” 天审知道黎鸿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车祸去世了,因而见她提起了父母,便也不好再驳斥下去,只能沉默。 侯玉倒是终于缓过了神,神色复杂道:“姐姐,你也懂驱魔吗?” 黎鸿刚想说“不懂”,家门便嘀的一声响,黎美一边推开门一边兴致勃勃道:“黎鸿,我买了西瓜,等黎瑰考完回来,我们喝西瓜汁呀!” 黎鸿:“……” 侯玉:“……鬼使!” 黎美:微笑着一脸懵逼。 她一手挎着装满菜的篮子,一手提着足有篮球大的西瓜,脸上还挂着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笑意,杵在了门口。 黎鸿忍不住伸出手,慢慢捂住了自己的脸。 侯玉如遭重击,她看了看黎美,又看了看黎鸿,崩溃道:“你是驱魔师,你竟然也是驱魔师。” “你是驱魔师,你竟然养鬼!” 黎鸿还来不及反驳一句,侯玉便像受了重击一般,推开黎美便逃出去了。黎美被她推得后退了一步,眼疾手快稳住了西瓜,没酿成惨案。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问:“怎么了?” 黎鸿轻描淡写:“没什么,路过的。” 黎美:“哦。对了,我还买了上好的牛腩,晚上我们炖牛腩吧!” 黎鸿看着黎美兴高采烈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笑,她点了点头:“好,不过我们还是先榨汁,小瑰应该快考完了。” 高考的三天很快就过去了。 一切风平浪静,宛如那天的侯玉只是个小插曲。 黎瑰考完了试,黎鸿觉得应该趁成绩出来前,带着黎瑰好好出门玩一玩。她连计划都想好了,却没想到被另一件事打乱了。 黎美出门买防晒,然后就再也没回来。 黎鸿握着装着黎美灵魂的小木雕,木雕上没有出现任何裂痕,这证明黎美没出意外。但黎美的性格黎鸿再了解不过了,那么胆小怕事的女孩子,如果不是出了事,不可能不回来的。 黎鸿又等了一晚上,黎美还是没回来。她对黎瑰道:“我去找小美。” 黎瑰不满,抗议道:“我陪你一起去。” 黎鸿同意了,两个人,便出了门,黎鸿放出了探查的法术,跟着黎美和她若隐若现的联系,在偌大的n市开始寻找她。 黎美此刻被困在法阵里。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一个劲的哭。 看着她的另一位鬼使被她哭得头疼,啪得一声合上了手里的书,面无表情:“你哭什么。” 黎美抽泣道:“你们抓了我,还问我哭什么?” 那名鬼使冷漠道:“我是抓了你,但我又没杀了你。你现在就哭,我杀你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办?” 黎美噎住,半晌绝望道:“你还要杀了我?” 那名鬼使看见黎美这幅样子,玩味的勾起了嘴角,她将黎美从上打量到下,眼中的玩味便成了惊讶。 她沉吟了半晌,问:“你的主人是谁?” 黎美顿时不哭了,她警惕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会说的!” 鬼使笑道:“你紧张什么,我们不杀人,从来只杀鬼。” 黎美不说话,但脸上的神色很显然松快了不少。 鬼使又道:“但有一种人除外,就是驱魔师中的叛徒。” 她看向黎美笑得温柔又甜蜜:“你猜我杀过多少?” 黎美咬牙,低声道:“她才不是叛徒,她是好人。” 鬼使便道:“是不是好人,和是不是叛徒没关系。如果她不是叛徒,侯玉就不会说她养鬼,也不会把你的事告诉姚然。” 那鬼使走至黎美身前,隔着阵在认真不过的看着黎美:“不过我相信你说的,她是个好人。” “你看看你,明明是怨鬼,身上的怨气却散的七七八八。都当了鬼使,你的主人怎么会允许你散了怨气呢?你怨气这么弱,还能有什么用?” 鬼使嘲讽道:“她是个好人,也是个蠢货。” 黎美忍不住,反驳道:“谁说我没有用?我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还能理账教书保证家里收支平衡,你能吗?” 鬼使:“……” 她看黎美,就像看一个怪物,她微微笑着,语气很轻,却割着黎美的心脏。 她说:“对呀,我不能,所以现在你被我抓了。而让你做这些的主人,这时候大概也遇见姚然了吧?” 她重新拿起了书,悠然道:“姚然是木老最得意的弟子,他手下死掉的叛徒不计其数,等你的主人死了,我倒是可以考虑劝他和你缔结个契约。” 鬼使似笑非笑:“我正好缺个扫地的。” 黎美冷冷道:“做梦吧。” 鬼使最后回了一句:“你这点怨气,连侯玉的强制契约都躲不过,还想反抗姚然?” “乖乖等着吧。” 第30章 捉鬼09 n市很繁华,到了夜里也是人来人往的。 黎瑰忍不住握住了黎鸿垂在身侧的手,他低头看过去,只觉得黎鸿的侧面十分令人安心。即使她不笑也不哭,但她仅仅只是站在那里,一副平静的模样,黎瑰便觉得这天下没有什么大事。 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冷静呢?她难道就从未有过慌张的时刻吗? 黎鸿察觉到了黎瑰的视线,伸手反握住了他发凉的指尖,笑道:“没事,不是什么大事。我们把小美接回来就行了。” 黎瑰痴痴盯着她,直到黎鸿说完了,才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然而下一刻,黎鸿脸上的笑意便收了个干净。 她松开了黎瑰的手,下意识的抓住了口袋里的一串珠子。 斑马线的对面站着一名青年。即使行人很多,他们俩个还是第一眼注意道彼此。或许是驱魔师对于同类都有特别的感触,黎鸿只一眼便发现了他的不同。 他周围的气息太干净了,在这样大的城市,普通人周围的气息根本不可能这么干净。 对方也同样注意到了她。 与黎鸿不同,对面男人的表情一秒从高深莫测变成了万般惊讶。 他跨步走了过来,就在黎鸿已经准备战斗的时候,开口道:“师妹,你怎么在这里?” 黎鸿:“???” 她惊恐道:“天审,什么情况?” 天审骂了一声,连忙道:“他是姚然!你大伯的关门弟子!” 黎鸿问:“木之桃对他没什么印象,看来关系不好。” 天审:“这倒没有,但关系也很一般。木之桃是老二家的女儿,也就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几次,长大了后没见过几次,他看不出来不对劲的。” 黎鸿得了保证,心下稍安,便也笑道:“姚然师兄,好巧啊。” 姚然也觉得很巧,虽然他听说了黎鸿在这城市里上大学,但大学有那么多所,两个人关系也不是特别好,姚然也就没想过要去见她。 ——就像姚然也想不到,侯玉说的养鬼叛徒是她一样。 姚然的视线停在了黎鸿身后黎瑰的身上。以他的眼睛来看,黎瑰无论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少年,最多就是印堂发黑,眉眼间的阴郁之色浓了些。 但他知道侯玉不会说谎。侯玉的眼睛不是普通的阴阳眼,她的眼睛在业界被冠以“黄金瞳”的称呼,是万中无一的天生异瞳,有这样眼睛的人,天生便该是做驱魔师的。 因为这双眼睛能够看破一切魔障,看到最深的本质。 简单来说,一般的驱魔师会因为能力不够,而看不出一些厉害的魔物伪装。但黄金瞳不同,哪怕是鬼王再临,黄金瞳也能一眼看破。正是因为这样,姚然发现侯玉是黄金瞳后,才迫不及待领着她连夜回了北京,去见了木家此代的家主。侯玉这样的天赋,自然立刻被木老收入了门下,成了他的师妹。他这位关门弟子也成了前关门弟子。 姚然也不觉得受到威胁,侯玉这样的天资,本来就无法比拟。 黎瑰的身上还有侯玉偷偷留下的标记,侯玉从不说谎。她既然说黎瑰是鬼,那黎瑰必然是鬼。 ……还是厉害到,连他都看不破的鬼。 姚然自然便是认为黎鸿被黎瑰给骗了,他都看不破,黎鸿自然也看不破了。如此说来,黎鸿被眼前这只鬼骗着保护他,也能说得过去。 姚然的神色逐渐凝重,他对黎鸿道:“师妹,你到师兄身后来。” 黎鸿怔了怔,还未有行动,就先被黎瑰攥紧了手。通过双手的接触,黎鸿再清楚不过的感觉到黎瑰在发抖,她正欲安抚两句,黎瑰却突然发出了一阵低低的咆哮。 黎鸿只觉得额一股阴气自脚底喷涌而出!她诧异的回首看了眼黎瑰,竟一时被惊在了原地。 大抵是感受到了威胁,黎瑰黑色的瞳仁不断放大,近乎要遮蔽了所有的眼白,看起来竟是十分可怖!与他变化眼睛相对的,他的前额,竟然隐隐冒出了鬼角! 姚然大惊:“竟然是生鬼!师妹,快躲开!” 黎鸿看着自己被黎瑰紧紧抓住的手,有些无语。躲,能躲哪儿啊。 姚然见黎瑰的鬼化程度越来越深,又见周围来往行人,便知等不得,若等到黎瑰吞噬普通人,他的罪责可就大了。为此他也顾不得黎瑰手里还抓着黎鸿,手腕上缠着的佛珠一阵,随着他一句“破!”,便极速向黎瑰弹去! 黎瑰虽然因为受到刺激而变化,但他显然不明白要如何运用这一身鬼气,只能呆怔地看着那枚裹着金光的佛珠对准他的眉心直射过来,竟也不知道躲。 不,或许是他知道躲。但他身后站着黎鸿,若他躲了,这枚珠子就要砸在黎鸿的身上了。 黎瑰眼中黑色逾深,忽然一道金芒打了出来,在他的眼前击碎了那枚珠子。 黎瑰惊讶极了,连眼中的黑色也有些稍退的迹象。他侧过头,便看见黎鸿不知何时也握上了一串珠子,正面无表情的盯着姚然。 姚然的表情很复杂,但黎鸿的表情却很简单。 黎鸿云淡风轻道:“师兄,你在我面前动手,是不是也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说实话,姚然确实没有把黎鸿放在眼里。 在他的记忆里,木之桃就是个不爱说话的木头,问什么都是三不知,悟性差得可以。若不是生在木家,根本就不可能接触到驱魔相关的术法。只是她的父亲是木家的第二号人物,姚然对她才颇为客气,维持面上友好。但若让姚然讲句真心话,他非常看不起这种只能依靠家族的废物。 所以他那颗佛珠才敢打出去,因为即使伤到了木之桃,有木老在,她的父亲最多也就是呵斥几句,并不会对他怎么样。但姚然万万没想到,就是那样木讷的木之桃,竟然也能一击打破他的佛珠。 姚然看黎鸿的眼神不由的变了,他笑道:“师妹的修为精进不少。” 黎鸿嗯了一声,毫不客气:“嗯,毕竟聪明。” 姚然:“……” 姚然僵硬道:“但是师妹,你也看清楚你牵着的是什么东西了,第一次师兄可以当你年少不知数,可别有第二次了。” 黎鸿看了一眼黎瑰,黎瑰额头的角已经收了回去,只是瞳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此刻正一脸委屈。 黎鸿便道:“师兄,我看你是我师兄,你第一次动手,我也不与你计较,你最好也别有第二次了。” 姚然天赋极高,惯来心高气傲,怎么受的了这种气。顿时面色难看,语气不善道:“师妹,你这是要当叛徒?” 黎鸿犹豫了片刻,还是道:“黎瑰没害过人,你没道理动他。” 姚然被黎鸿这句话逗笑,他像看小孩子似得看着黎鸿,慢慢道:“师妹,你晕头了吗?鬼怪哪有不伤人的,便是此刻不伤人,未来也会伤人。” 他眸色微暗,对黎鸿道:“你让开!” 黎鸿神色不变,握紧了手中的珠子。她眉目陡然凌厉起来,那双眼睛只是让姚然看了一眼,便不由心惊。那双眼睛,实在太冷静了、冷静又明亮,半点也不似他认识的木之桃。 黎鸿慢条斯理的将珠子一圈又一圈的缠在了手腕上,而后对姚然道:“要动手?来吧。” 姚然却迟疑了。未战先怯,这是大忌,但他却迟疑了。 不仅是因为黎鸿姓木,是木家二房的女儿,更因为此刻的姚然摸不清黎鸿的深浅。 黎鸿道:“不来,那把黎美还给我。” 姚然正在迟疑,黎鸿忽然感觉到一阵劲风,她下意识的偏头,甩出佛珠。饱含灵力的一击便半点不留情的打在了袭来的妖风上! 但对方显然非常有战斗经验,黎鸿这一击被她躲开了。 黎鸿正觉得今天恐怕有恶战,想让黎瑰先退的时候,对方开了口。 来的是一名女性鬼使,她见到了黎鸿,万分惊讶,竟是脱口而出:“四小姐!” 黎鸿摸不着底,天审低低道:“是木家家主的鬼使,看来姚然确实很得重用,木老连自己的鬼使都借了他。” 黎鸿便向这位女性鬼使微微颌首。 这位女性鬼使向黎鸿行了一礼,而后看见了她身后的黎瑰,不确定道:“四小姐,这是——” 黎鸿不客气:“我的事,也轮到你们管了?” 鬼使口称不敢,黎鸿便道:“我的鬼使,是你抓去的?” 这名鬼使一愣,说:“侯玉说的养鬼人,是您?” 黎鸿面色不愉。 这名鬼使立刻道:“想来应该是误会了,四小姐怎么会是养鬼人。您的鬼使我立刻送她回去。” 姚然见状颇为不满,他警告道:“白梨。” 名为白梨的鬼使却只是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姚然,我是木家的鬼使。眼前这位是木家四小姐。她要做什么,也只有主人和木先生可以过问,你和我若是管的太多,可就是与木家为敌。” 姚然咬牙,却说不出反驳的话。若是白梨也帮黎鸿,他确实没有胜算。黎鸿见白梨即刻解了下在黎美身上的禁制,便用木雕即刻将黎美召唤了回来。 黎美一出现,见到黎瑰和黎鸿就忍不住红了眼睛,也管不得黎瑰在一边了,扑进黎鸿的怀里就哭。 黎鸿替她顺了好一会儿的气,黎美才缓过来。 当黎鸿重新抬头看去,白梨和姚然都不见了,黎瑰说:“他们走了。” 黎鸿想,走了也好,免得麻烦。但这n市恐怕也待不得,便对黎瑰说:“我们明天就去海南。” 黎美一听这句话又红眼睛了,黎鸿以为她受了欺负,却万万想不到,黎美却说:“我买的防晒!还在那群人那儿呢!好可惜啊!小金瓶可贵了!” 黎鸿:“……” 黎鸿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噗噗的笑起来,她眯着眼道:“好啦好啦,我替你重买就是了。” 黎美看着黎鸿的笑意,忽然间便明白了黎瑰为什么会喜欢她。此刻,就连她自己好像也忍不住要喜欢她了。 姚然走在前面,白梨跟在他的后面。 待走出了街道,姚然突然问:“为什么阻止我?养鬼是多大的罪,就算是木家小姐,也脱不得。” 白梨平平静静道:“但她毕竟是木家四小姐,况且我问一句,你有自信赢她吗?” 若是一年前,姚然只怕用一根手指就能压倒木之桃,可现在他却犹豫了。 白梨道:“做为鬼身,我看的比你清楚。这位木家四小姐现在可不呆傻,她周身的气足足是你的两倍,便是侯玉也没有她周身灵气浓郁。” “真打起来,凭你的能力赢不了她,反而还会结怨。” 姚然皱眉:“不是还有你。” 白梨道:“别忘了,我是木家的鬼使,我伤不了木家人。” 姚然道:“那就纵着她养鬼,最后败坏完了木家的名声吗?” 白梨微微笑道:“不,木家的事自然该木家解决,姚然,你是不是该带着侯玉,再去见一次主人了?” 姚然恍然,确实,他动不了木之桃,但她的长辈却不存在这个问题。 姚然本来就和木之桃没什么仇怨,不会要她死。木家长辈出面,既解决了这只生鬼,又保全了木家名声,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于是姚然道:“我明天就回去,师妹那里——” 白梨点头:“你放心,我会盯着。” 其实夏天海南并不是特别好的去处,太热了。 但黎瑰从没有见过海,黎鸿便觉得还是要带他来一次的。 黎美比起海,更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晒黑,即使黎鸿和她说了很多遍鬼使的身体不是真的人体根本不会晒黑,她也仍旧不放心,仔细认真的给自己抹了防晒。 倒是黎瑰不太在乎,但黎鸿看他皮肤都被晒红了,也没有半点要黑的迹象,不由默默的又给自己涂了几层的防晒。 海边真的太美了,无论是怎样的烦恼,到了这样开阔的地方似乎便都不存在了。 黎鸿看着黎瑰被一群漂亮的女孩围着,笑嘻嘻问着问那,饱受旁人嫉妒的目光,便不由有些想笑。黎瑰可没她这样心情,被不熟悉的人包围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暴躁,他捏住滑板的手指节都发白了,但围着他的人却像是半点也没注意,仍旧笑嘻嘻问他的名字。 黎瑰越冷着脸,那些人便越觉得有兴趣。黎瑰烦得很了,正欲推开这些人就走,却看见了躺在沙滩椅上,托着下巴笑的黎鸿。她躲在伞下,没有带墨镜,阳光将的皮肤照的如玉一般光滑,黎瑰看了两眼,神色不免也柔和下来。 围着他的女孩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看见了黎鸿,不满道:“什么呀,原来有女朋友。” 黎瑰也不反驳,只是推开她们向黎鸿走去。黎鸿见他回来有些惊讶,不免问:“怎么了?不是想游泳吗?” 黎瑰便道:“累了。”他在自然不过的低头叼住从黎鸿手里拿着的饮料习惯,喝了两口后问:“这是什么果汁,很好喝?” 黎鸿一下被凑这么近,有些不习惯,她眨了眨眼,将果汁递给了黎瑰:“椰子汁啊,你不是刚喝过?” 黎瑰便道:“鸿鸿手里的好像甜一些。” 黎鸿:“你这样说,我也不会陪你游泳的,我不要晒黑。” 黎瑰便忍不住笑了。 他低下头,再温顺不过地坐在了黎鸿旁边,歪着头冲她笑道:“那我陪鸿鸿。” 黎鸿看着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心脏停了一瞬。而后她故作平静的转过了头,取过黎美的果汁接着喝。 至于黎美回来喝什么,嗯,那就不是黎鸿关心的了。 因为前些日子,黎瑰被姚然一刺激,鬼气横溢,时候反而能控制住鬼气,不会在半夜三更变手了。黎鸿发现了这一点便再也不让他进自己屋子了,黎瑰为此还特别伤心。 快要吃晚饭了,黎瑰说他去叫黎美,黎鸿便自己先回宾馆换衣服。 然而等她洗完澡,打开浴室门后,屋子里却突然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这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坐在沙发上,见黎鸿走出来,视线终于从门转向了黎鸿。只是这么一言,便让黎鸿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甚至连动也不敢动。 这名男人道:“之桃,你半年没给家里来信了。” 不用天审提醒,黎鸿便已经从木之桃的记忆里得知了眼前的人是谁。 木志行,木家老二,也就是木之桃的父亲。 黎鸿僵在原地,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木志行又缓缓开了口。 他说:“找到了鬼子,你做得很好。只是之桃,你既然抓到了他,为什么不给家里报信?如果不是你姚然师兄,我和你大伯竟然都不知道,你其实没失败。” 黎鸿原本的惧怕在听了这句话后全然消失了,她的心中只剩下惊疑不定。 黎鸿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天审也慌了:“不知道啊,木之桃记忆里没这事啊?” 但黎鸿很快冷静了下来,她对天审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就觉得奇怪。木之桃一个大家小姐,不收钱不为名,跑到那种山沟去除鬼,不觉得很奇怪吗?那山沟里也不想会把这件事到处宣扬的样子。” “如果说是木之桃特意搜寻的信息,这世上那么多鬼,她为什么要选个那么远的?” 天审:“你是说——” 黎鸿道:“木家都在找黎瑰,他们非常清楚这世上有黎瑰的存在,并且不想让同行知道。所以所有的木家人,无论老少都在找。木之桃刻意搜寻这种消息,所以才知道那里有鬼子,但又不能确定真假,于是没和家里说,便自己先去了。” “木之桃在木家不受重视,她想靠黎瑰搏一搏,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天审觉得没错,但下一刻他就想到了一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不仅是他,黎鸿也意识到了。 黎瑰——! 木志行来了这里,那么黎瑰的安全——! 就在这时,黎美冲进了屋子,她刚进来就对黎鸿惊慌道:“不好了,黎瑰被人抓走——”她的话戛然消失在木志行冰冷的眼神下。 木志行收回视线,不咸不淡道:“这是你的鬼使?也太不成气候了,回去得让白梨教教她。” 黎鸿没有说话。 见黎鸿面色渐沉,木志行缓缓道:“虽然你姚师兄在说你养鬼,但父亲知道,你只是被魔怔住了。只要休息些时日,便会没事。”他紧盯着黎鸿,一字一顿:“是吗?之桃?” 黎美下意识看向了黎鸿,黎鸿看起来有些不安,但她仍然抬起了眼,十分平静的看向了木志行。 黎美听见黎鸿道:“不。” 她看着木志行,毫无犹豫道:“我确实在养他,他叫黎瑰。” “——是我想要保护的对象。” 第31章 捉鬼10 木志行盯着黎鸿,好半晌才收回了视线,淡淡道:“看来你师兄没说错了,这半年你确实长进了不少,居然也敢这么和我说话了。” 黎鸿一声不吭。 木志行道:“机票放在这桌上了,明天就回家,我会让你的师兄好好教你。”说着他也看了眼黎美,“还有你这个鬼使。” 黎美抖了抖,木志行起身出去了。 临出去前,黎鸿看见了门口的保镖,木志行对他们吩咐道:“看好小姐。” 黎鸿:“……”对付一个法师最好的办法是什么?魔抗满分的战士。 黎鸿看着这些堵在她门外的保镖陷入绝望。 天审道:“没事,他不是说回家吗?他们肯定也要把黎瑰带回去的。等回老宅了,再想办法。” 黎鸿觉得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便点了点头。 黎美哭着问:“鸿鸿,我真的要被交给白梨吗?就是她上次抓的我,她特别吓人。” 黎鸿安慰道:“不怕,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黎美绝望脸:所以你就不管我了吗? 黎鸿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了黎美的木雕,将这木雕塞给了黎美。黎鸿道:“你是鬼使,人类拦不了你。你的灵核我还给你,你走吧。” 黎美握着自己的灵核有些怔怔的,没有反应过来。 等黎鸿打开了窗户,站在窗前看着她,等她离开的时候,黎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有点委屈:“你不要我了吗?” 黎鸿道:“你的怨气散的差不多了。把灵核毁了,也该能往生。” 黎美问:“那你和黎瑰呢?” 黎鸿笑了笑:“我能救他,你放心吧。” 黎美根本放心不了,她不想走,又找不到理由,只能道:“可,可我走了,谁为你们做饭呢?你们两个懒鬼,连洗衣机都不会用,我走了,你们怎么生活呀。” 黎鸿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黎美立刻就明白自己多虑了,黎鸿要去的地方不是n市那栋一百三十平的公寓,而是木家。一个占地不知道多少亩的,在帝都都能说上话的世家。那种地方,怎么会缺做饭洗衣服的人呢? 黎美低下了头:“所以我没用了吗?” 黎鸿迟疑了片刻,上前伸手温柔的揉了揉黎美的头发,对她道:“其实你想起来很多了吧?包括自己的名字。” 黎美没有反驳。黎鸿道:“但你依然愿意留在我和黎瑰身边照顾我们,我是该谢谢你的。” 黎美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确实想起来了,想起来自己是怎么来到了这偏僻的小镇上被杀害。但想起来又怎么样呢?与其执着于生前放不下,她更喜欢和黎鸿还有黎瑰在一起的生活。 黎美哭了。 黎鸿替她擦了擦眼泪,将她往窗户外推。 她温柔至极:“去吧。” 第二天去机场的时候,黎鸿没有见到黎瑰,忍不住问了句。木志行看着她,似笑非笑:“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就是心再大,也不敢让你和他待在一起。” “那只小鬼使跑了就跑了,我不和你计较。但是那个鬼之子,之桃,你不能再任性了。” 黎鸿没的话说,只能跟着木志行上飞机,然后回到了木家。 到了木家,黎鸿便越发深刻认识到这个世界与自己的世界不同。要是在她的世界,你放眼帝都绝对不会在三环之内能找到占地这么大的私人宅院。国家也根本不会允许一个搞封建迷信的家族在京城重地大搞迷信啊! 黎鸿跟着进了这五进的宅子,按照记忆往自己的屋子走。木志行看了黎鸿一眼,见她没有别的动作,便也随她去。 黎鸿在回去的路上碰见了姚然和侯玉。 姚然正指点侯玉使用符箓,黎鸿只看了一眼,便道:“画错了,你的血再往上三寸,效果会更好。” 侯玉有些惊讶,但仍忍不住用黎鸿的办法试了试,果然效果更好。 她兴高采烈道:“谢谢师姐!” 黎鸿微微笑了笑:“你知道我是师姐啦?看来姚然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侯玉怯怯道:“师兄说师姐也被黎瑰骗了……” 黎鸿压着火气道:“哦,那他有没有告诉你,连黎瑰这个名字,都是我替他取的?” 侯玉听得目瞪口呆,姚然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他沉声道:“师妹,我可是为你好。” 黎鸿瞟了姚然一眼,气极反笑:“哦?” 姚然被她这一句“哦”被问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该接什么话,黎鸿懒得理他们,转身便走。侯玉见状忍不住叫住她,有些委屈道:“师姐,黎瑰真的不是好人,他吃了我们学校的学生,他早晚有一天也会吃掉你。” 黎鸿听到这话,估计便是侯玉因为眼睛的缘故分不清学校的地缚灵是人是鬼,而黎瑰吃了地缚灵的时候,恰巧被侯玉看见,加上她又能看出黎瑰的本相,不由得越发害怕。黎瑰在学校不与人深交,她尚且稳得住,但那天看见她与黎瑰亲密,便慌的不行,即使再怕,也要出来告诫她。 侯玉的心肠不坏,但她却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黎鸿放缓了态度,对侯玉道:“你觉得黎瑰是恶鬼,所以便要除了他?” 侯玉点了点头:“不除掉他,他还会吃人的!” 黎鸿道:“那你知不知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他不会再这么做了?” 侯玉闻言一愣,干巴巴道:“可、可是,师父和师兄都说了,没有不吃人的生鬼。” 黎鸿便问:“你见着他吃人了吗?即使你看见他吃那个学生,你难道没察觉那学生有哪儿不对吗?” 侯玉愣住。 黎鸿好心提醒:“你有旁人一辈子也触及不到天赋,这是好事,但千万别混淆了两个世界。有时候,眼睛也能骗人。” 侯玉听得愣愣的,不甚详懂。黎鸿叹了口气,也不再说什么。归根结底,侯玉将黎瑰的事捅出去,也没有坏心,只是单纯觉得黎瑰是恶鬼罢了。 她觉得心累,便不再和侯玉及姚然说话,回自己的屋子去了。 回了屋子,她问天审:“怎么样,知道黎鸿在哪儿了?” 天审点头:“知道是知道,但情况有点复杂。” 黎鸿紧张:“怎么了?” 天审说不出来,只能道:“你自己看吧。” 黎鸿便与天审的视线接通了。刚接通的时候,她还有些不适应这忽然变化的环境,然而等她看清了这到处刻着血纹的房间,却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低骂道:“这是关怪物吗!” 或许在木家人的眼里,黎瑰本来就是怪物也说不定。 黎瑰像是被注射了过量的镇定剂,此刻正蜷在屋子里一动不动。黎鸿看见他额上的角被逼了出来,右手和左手都化成了鬼手。就连脸上,也隐隐出现了血痕。 天审道:“鸿鸿,你看他的手腕。” 黎鸿闻言看去,便见黎瑰的手腕上有好几道结痂伤口,一看便是被割开放过血。 黎鸿惊疑不定极了,她问:“木家人到底想做什么!?” 天审犹豫了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养鬼。” 黎鸿:“——什么?” 天审:“不是你养黎瑰那种,而是真正的养鬼。用鬼王来养鬼。” 天审:“我怀疑这个计划早就开始了,不然木家为什么会一直寻找鬼之子?他们怎么就这么确定会有鬼之子?” 黎鸿:“你的意思是……” 天审:“你还记得吗?那些村民说黎瑰的妈妈是嫁给了鬼,他们为什么会这么说?最有可能的猜测,便是因为黎瑰的母亲没有嫁人,结果却怀孕了。” 黎鸿:“……” 天审道:“黎鸿的妈妈,可能是木家的试验品,木家在她身上灌入大量鬼气,形成鬼胎,原本想要她产下鬼胎,却不防被她跑了。她历经波折回到家乡,生下黎瑰。黎瑰自然也就被认作鬼的儿子。” 黎鸿道:“可如果木家志在必得,黎瑰的妈妈怎么可能逃得掉?” 天审道:“谁知道呢,反正这也只是猜测。木家想要用鬼之子养鬼很久,这倒是事实。我听见了木志远和木志行的谈话,他们要用黎瑰的血去炼鬼使,练出最狠最厉的鬼使。” 黎鸿:“……幸亏我让黎美走了。” 天审心有余悸:“是啊,恐怕原本木志行也想炼她的。” 黎鸿收回了视线,有些困恼:“要是黎瑰真被拿来当药用了,咱们就别想回家了!我们得救他!” 天审同意,但他要比黎鸿理智多了:“你怎么救?” 黎鸿:“……”对哦,怎么救。 木家这么多人,又都知道她和黎瑰是什么关系,她要怎么靠近对方? 黎鸿问:“黎瑰在哪儿?” 天审:“西南角的那处小楼,别想了,那儿全是阵。” 黎鸿犹豫了片刻对天审道:“你在之前的世界,不是操控过别人,去吃东西吗?” 天审点了点头。 黎鸿便道:“你能不能操控木家的人,把阵破了,想办法让黎瑰能出来。” 天审觉得可行,便说“我试试”。 然而不等天审找到办法,黎鸿却先迎来了机会。 木家的家主木志远,竟然来找了她。 木志远道:“之桃,你知道你翻了什么错吗?” 黎鸿不吭声。 木志远便道:“你年纪小,犯错难免,大伯会原谅你。但你也要做一点事,来争取大伯的原谅。” 黎鸿终于勉强抬了个头。 木志远满意道:“你找的那个小鬼,你给他取名叫黎瑰是吧?是个好名字,但你把他教的太坏了,即是鬼之子,怎么能不憎、不恨、不怨呢?” 黎鸿盯着他慢慢道:“我以为教导一个孩子,便该是教他包容世界,不憎不恨不怨的。” 木志远自高而上的俯视她:“但他不需要人性。” 黎鸿不说话。 木志远道:“但你有一点做对了,为了这点,木家可以原谅你所有的作为。” “你对他很好,好到他把你当成了精神支柱。” 黎鸿有些不敢置信。 而木志远则再平静不过道:“如果你也抛弃了他,他的世界就该粉碎了。只有完全抛弃掉人性,他才能成为我们要的东西。” 就像她刚遇见的黎瑰那样,木然,闭塞,心中只有怨恨与绝望吗? 黎鸿冷漠:“大伯为什么觉得我会帮你们,我可是被魔怔了。” 木志远笑了,他道:“鬼之子难得,但非不可复制。你是木家四小姐,大伯当然不会对你怎么样。但是他就不一样了,当不了鬼,那也就没什么价值了。不如死了,留下的鬼气,再去培养下一个鬼胎。” “大伯还年轻,等得起。” 黎鸿:“……” 黎鸿忍不住在心里对天审道:“卧槽卧槽卧槽,这个人这么王八蛋,怎么还活着?没人报复他吗?说好的怪力乱神呢!” 天审道:“忍忍啊忍忍,你看他死了后怎么惨。” 黎鸿:“问题是他活着啊?还想搞死黎瑰啊?” 天审:“……你想想办法?” 黎鸿很绝望,她想了很久,最后只能道:“如果他堕成了鬼呢?” 木志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他当然就有价值了,不仅会活着,还会有享用不尽的‘口粮’。” 黎鸿沉默了。木志远也不着急,而他也等到了黎鸿的点头。 木志远道:“果然还是大伯疼爱的之桃,你想好怎么做了?” 黎鸿冷漠道:“我会试着杀了他。” 木志远想了想,觉得这确实是个让黎瑰瞬间绝望的好办法,便同意了。他见黎鸿脸色不好看,便意有所指道:“那小鬼长得是不错,但是之桃,我们这样的人家可不靠脸吃饭。另外,你姚师兄,也是一表人才。” 黎鸿只当听不懂木志远的暗示,扯了扯嘴角,就算回应了。 木志远也不想逼黎鸿过紧,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走了。 只有天审惊恐的问:“你真打算杀黎瑰啊!” 黎鸿道:“当然不,不过天审,你记不记得,他曾经无意识的吸我的血?” 天审说记得,黎鸿便道:“我猜我的血应该对他有很大的用处。” 天审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你想干嘛?” 黎鸿笑出了一口白牙:“又到了赌一发的时候啦!” 天审:“……” 天审崩溃道:“你要让黎瑰疯掉吗!” “不会的,我有数。”黎鸿笑了笑,“他最听话了,不是吗?” 木志远惯来言出必行。没过几天,黎鸿便接到了姚然的通知,让她去西边的小楼。黎鸿点点头,便跟着姚然走了。临走前,姚然看着她,咬牙道:“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拒绝。” 黎鸿有些惊讶:“你什么时候也知道考虑别人的心情了。” 姚然所有的话都被黎鸿这句堵了回去,他干脆不再吭声,直接送了黎鸿进去。他对黎鸿道:“师父他们就在楼上,你最好不要耍花招。” 黎鸿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管不着。” 姚然差点要被她气死。 黎鸿进去前问姚然:“刀呢?” 姚然直接丢给了她一把。黎鸿看了看,还是德国货,带血槽的。 她笑了:“你们还真不怕我把他捅死啊?” 姚然冷漠道:“要是那么容易死,还能被称作鬼吗?” 黎鸿笑笑不说话,便走了进去。 她刚进去,便注意到了天花板上装着的三百六十度监视器以及窃听器,姚然说木志远他们在二楼,那么他们此刻必然是守着二楼的监视器屏幕,若有半点不对劲,便下来对付自己。 黎鸿整了整心绪,往阵里踏了一步。天审研究衡越的阵法研究了那么多年,扫了一眼困着黎瑰的阵便十分清楚这阵法的弱点在哪儿,它立刻告诉了黎鸿怎么毁阵。 黎鸿点了点头,同时黎瑰也感觉到有人来,惊觉而醒。但当他看清来人是黎鸿后,便松了口气,委屈的神色不由自主便溢了出来。 黎鸿轻声道:“黎瑰。” 黎瑰想要伸手抓住她,可看了看自己的鬼爪又想着自己如今头上的角,便有些瑟缩。 黎鸿见状便上前一步,抓住了他的手,翻了过来,摸着那一道道结痂问:“疼吗?” 黎瑰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黎鸿看着便心疼,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黎瑰便露出了很温顺的表情,甚至略偏开了头,生怕自己额上的角伤到黎鸿。黎鸿心下越软,天花板却突然传来了咚的一声。 黎鸿知道这是木志远在提醒自己。 于是她收回了手,问黎瑰:“你知道我今天来做什么吗?” 黎瑰本想说“救我”,但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像,便迟疑道:“不知道。” 黎鸿微微笑着,温柔道:“我来杀你。” 黎瑰脸色微变,但片刻后,他便放松了下来,笑道:“鸿鸿,你一点儿也不会骗人。” 黎鸿摇了摇头:“我没骗人。你还记得我是什么人吗?” 黎瑰:“……是天师。” 黎鸿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我是驱鬼的。我把你从山里带出来,是因为我以为你不是鬼,但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是鬼又是什么?” 黎瑰僵住了,他好半晌才道:“可你之前见过我的手,也说没关系。” “那是之前。”黎鸿道,“我中了你的迷障了,如今我父亲替我解开了障,我便认清了。” “哪有捉鬼天师不杀鬼的?” 黎瑰像是完全呆住了,他看着黎鸿,完全不敢相信这是黎鸿会说出的话。 他艰难反驳道:“可你说过,不要迷信——” 黎鸿温柔道:“但你的角,你的手都是事实。” 黎瑰说不出话了,他黑色的眼睛原本像是有火种一般跳跃,但这一刻,这火种却渐渐的黯淡下去。他对黎鸿道:“你说过要带我走。” 黎鸿道:“对,所以现在也要送你走。” 黎瑰低低道:“我不信。” 黎鸿平静道:“可如果不是我,谁知道你在哪儿呢?不是我想通了,谁又能找到你。” 黎瑰像是被这句话击伤了,他眼角微红,执着道:“我不信,你会丢下我。” 黎鸿冷静道:“对,我不丢下你,所以我来杀了你。” 黎瑰听到“杀”这个词,鬼爪忍不住向前了一步,黎鸿看见了他的反应,冷笑道:“你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黎瑰一动不动。 好半晌,他说:“你都是骗我的吗?对我好也是骗我的吗?”他低低叫了声黎鸿,“鸿鸿。” 黎鸿只说了一句话,但这句话却在瞬间击碎了黎瑰。 黎鸿平静道:“我叫木之桃。” 黎瑰发出了极短促的一声低喊,然后他便不说话了。好半晌,他闭上了眼,对黎鸿冷漠道:“我是你救的,你要我的命,无可厚非,你杀了我吧。” 黎鸿心疼的要命,就差丢了刀把儿子搂怀里喊“宝宝不哭我骗你的”了。但她必须忍住。 于是她很安静的抽出了那把军刀,伸手抱住了黎瑰。 黎瑰非常安静,似乎也知道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拥抱黎鸿了,于是非常用力。 黎鸿抱着黎瑰,她握着那把刀,眼神冷漠,毫无犹豫的便自上而下一刀捅下! 艳红的血流了出来,黎鸿抱紧了黎瑰,对他说:“不要怕。” 黎瑰看着那些血流淌到他的鬼手上,一经表皮便瞬间被吸收了个干净,而他的目光似乎也因为这成片成片泛着香气的红色而开始迷离。他有些恍惚地想,成了鬼之后,连痛觉都没有了吗,怎么这一刀也不疼呢。 黎鸿依然搂着他,温柔道:“没事的。” 黎瑰眨了眨眼,能看见的,却是黎鸿无力趴伏在他怀里的后背。她黑色的头发散了一片,染上了他手指上的血液。这些头发软软的趴在他的手上,就像此刻的黎鸿。 黎鸿道:“好孩子,路已经给你铺好了,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黎鸿鲜血的味道诱惑着黎瑰,他的牙齿呲出来好多次,又被他咬了回去。黎鸿松开刀子,伸出自己血淋淋的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轻轻地压下他的脑袋,让他在监视器中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度的无力模样,实际上却是令他的牙齿触碰到了自己脖颈的大动脉。 黎鸿鲜血的味道实在太诱人了,黎瑰眼睛充血,终于忍不住一口咬下。黎鸿觉得很疼,但她忍住了。 她伸手轻轻拍着黎瑰的背,等到她实在没有力气了,方才停下,叹了口气。 而黎瑰也吃够了,他收回了牙齿,却依然抵在黎鸿的脖颈处,嘴唇压着她不住流血的伤口,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黎瑰哭道:“我是恶鬼,你早该杀了我的。” 黎鸿用最后的力气拍了他的后脑勺,生气道:“说了多少次,不要迷信,世界是物质的,没有这种东西!” 黎瑰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抱住她。 黎鸿便亲了亲他的耳坠,再温柔不过道:“黎瑰,我唯一一次骗你,就是刚才。” “我不是木之桃,我是黎鸿。” “我这辈子只捉到过一只鬼,那就是你。” 她的手软软垂下,沾满了鲜血的手指,颤颤巍巍的,挣扎着在满地的阵法上画了一道。 上三寸。 阵毁。 木志远盯着显示器,猛然察觉到了不对,他很久没听见声音了。 “去一楼看看!我看小四不对劲!” 木志行立刻起身,然而还不等他们下楼,一道类似于野兽的长鸣差点震碎他们的耳膜。 等他们冲到楼底拐角处,铺天盖地的鬼气已经蔓延到了楼梯上。 太黑了。实在是太黑了。仿佛全世界都是浓郁到窒息的黑色浓雾,无处可逃,也无处可退。 木志远大喝一声,逼得黑气退了一瞬,也正是如此,他看见了一楼的情况。 黎瑰面无表情的抱着木之桃,木之桃整个人都软在了他的怀里,而她的腹部正插着一把带血槽的军刀。然而让木志远害怕的并不是死掉的木之桃。 而是黎瑰。 他的手已经完全化成了鬼手,黑色布满了他的瞳仁。真正成了鬼后,他额上的角反而没有了,只有眼角下有着两道血红色的泪痕,配着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睛,竟是令人胆寒至极。 木志远说不出话,或者说他已经怕得说不出话。 他一心想要一只恶鬼,却万万没想到,恶鬼竟然有这么可怕! 好饿。 黎瑰用混沌的脑袋思考着,怀里的人只有一个,是唯一的,所以她不能吃。 那还能吃什么呢? 黎瑰慢慢看向了木志远,那双全被黑色填满的眼睛定在了木家兄弟身上。 他笑了。 第32章 捉鬼11 三年后, n市。 黎美小心翼翼的从包里取出一个有些旧的小钱袋, 从里面取了零钱递给了老板,领着新鲜买回来的西瓜回家。 她回去的路上碰见了邻居,和邻居笑眯眯地打了招呼后, 一点儿也不费事的就把这个几斤重的大西瓜给拎上楼。上楼后,她熟悉的按下密码开了锁,锁门一开, 空调的凉气就吹散了夏日的酷热。 ……虽然她并不能感受到。 黎美进了家门, 见书房的门开着, 便叫了一声:“黎瑰,你回来啦。我买了西瓜, 给你炸汁喝吧。” 书房里传来了一声略带困倦的“嗯”声。 而后黎瑰穿着拖鞋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很疲惫, 眼下发青, 嘴唇干燥的有些起皮。黎鸿抿了抿嘴角,伸手接过黎美递来的水, 先喝了一口, 才慢吞吞地走到单人沙发前坐下。 沙发还是三年前黎鸿网购的懒人沙发,黎瑰一躺进去, 便整个人都凹陷了进去。黎美看着他瘦得伶仃的手腕露在外面, 只觉得稍微弯曲一下,就要折断了。 黎美顿了一顿,接着便提着西瓜进了厨房。她一边剖开西瓜,将果肉挖进榨汁机里去,一边问:“怎么样,今天顺利吗?” 黎瑰点了点头,喝完了一杯水,让他有了稍许说话的力气,他沙哑道:“不是什么大问题,那家堕了太多女胎,怨气太重生出了无面,我已经把无面驱了。” 黎美在厨房听见这话,按下开关的手都更用力些。果汁机的刀片瞬间将果肉割碎,她在机器的轰鸣声中愤愤道:“这种人家,你救什么呀!让他们被无面害死算了!” 黎瑰笑了笑:“我不动手,姚然就动手了。不过我看这家人不会转性,第二次生出来的无面,我可就没办法了。” 黎美端了杯西瓜汁出来,狐疑地问他:“真的没办法?” 黎瑰接过玻璃杯,眼睛微微弯起,却不回答黎美的话。黎美猜到了他的意思,叹了口气:“你呀。” 黎瑰并没有反应,即使黎美这句话的口吻非常像他记忆里的一个人,他也没有半分波动。因为他看的太清楚了,也分的太清楚了,以至于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 他握着茶杯等了一会儿,才问:“今天给鸿鸿的灯添了油吗?” 黎美道:“添了,我站在寺庙外看着他们做的。” 黎美本是不能接靠近寺庙的,但她心思纯善加上这些年来在黎瑰身边修炼了不少,如今不靠近正殿,在外圈晃一晃还是能做到的。 黎瑰闻言便点了点头,黎美看着他,有些话憋了很久,此刻间黎瑰眉眼舒展,便觉得这些话再也藏不住,要全部说出来。 黎美道:“黎瑰,你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其实根本没从黎鸿的死里走出来? 黎瑰闻言,那双黑色的眼睛便扫了一眼黎美,黎美顿时僵在原地,那一句“死”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黎瑰拒绝任何人提及黎鸿的死,即使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即使他已经为黎鸿在许多寺庙里供起了灯,他也不能接受这个词。 黎美嗫嚅着,好半晌才说了一句:“如果,如果我当初来得早一点,是不是一切就不一样?” 会不一样吗? 黎瑰不觉得。 黎美太脆弱了,即使她拼尽全力,也进不了木家的大宅,光是外围的驱魔阵,就能将她烧得灰飞烟灭。白梨会出现在外面拦着她,其实是为了救她。 也因着这个,黎瑰杀了木家兄弟,却放过了白梨。 清醒后的黎瑰有些难过的想,黎鸿是不会喜欢他吃人的。失去意识的行为她或许会原谅,但肆意报复而做出吃人这种行径——她不会原谅。她连自己吃了鬼都会生气。黎鸿是那么希望黎瑰能做个“人”,人就算恨极了,也不会真得将对方生吞进去——因为他们会觉得恶心。 黎瑰从木家闯出后,带走了被白梨关住的黎美。 毁掉木家的办法有很多种,黎瑰选择了最简单也是最快的一种。 就像黎美从不敢反抗他一样——他是恶鬼,天生便有统御弱鬼的威压。 姚然发现木家的所有在一夜之间便全毁了。从古流传至今的血阵毁了,悉心培养着、未成形的“鬼气”也消失了。木家弟子一夜之间发现他们的鬼使全都发了疯,即使有灵核在手,也阻止不了他们反噬灵主。木家大部分的鬼使都是强订契约,因而反噬起来,也极为凶恶。 偌大的木家,历经了无数波折依然顽强存续的木家,最后竟然在一夜之间,尽数毁在了自己最得意的驭鬼之术上! 木家的那些尚未与鬼使订约的弟子见此惨状,皆如鸟兽仓惶而逃!业内所有的人家都知道了木家驭鬼术出了问题,一时间对于木家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牵连进鬼使反噬的事件里,闹得自己身败名裂。 姚然带着侯玉再一次吃了闭门羹后,不得不承认,木家的招牌倒了,威信也没了。木老弟子的名头,在这一刻恐怕还没有姚然的名字好用。 姚然非常清楚,木家的这场灾难并非真是驭鬼术出了问题,而是因为他们招惹上了一只惹不得的恶鬼。但这样的真相远比流言更为可笑,姚然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他只能改名换姓,带着侯玉重新开始。 姚然本以为,毁了木家,杀了木志远和木志行,黎瑰的怨气也就该散了。但他好不容易接到了一处单子,却临门前见到了不请自然的黎瑰时,全然惊在了当场。 黎瑰已经完全没有了摧毁木家时的那副恶鬼姿态。 相反,他容貌如玉,风度翩翩,像是浊世中的佳公子。即使说着自己是“驱魔师”,但穿着的却是得体的衬衣长裤,套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风衣。 甚至在见到他的时候,黎瑰还露出一抹笑。 那抹笑在黎瑰的脸上,在别人眼里自然是显得他进退有度,举止有礼,即使是面对竞争对手,也要先把礼貌端足了。但这抹笑在姚然的眼里却不亚于蛇毒跗骨,阴冷刺痛,骇人心魂! 侯玉看起来也怕急了,她扯着姚然的衣角,近乎哭泣地低喃:“我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他的鬼相了!他现在到底是什么东西,师兄,我看不透了!” 是什么东西?姚然也想知道。 黎瑰本是人造的鬼之子,但他吞噬了木家最强的两人生魂,还吸食了木之桃的血液,更是融合取走了木家收集多年的阴森鬼气。若说他就是这时间最深最可怖的鬼气凝结并无不妥,但他体内又流着这驱魔人的血液,手里握着驱魔人的法器,干着驱魔人的行当——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姚然听见雇主毕恭毕敬地唤他:“黎大师,您看,我家这些怪事该怎么办?” 黎瑰微微笑道:“不再问问这位吗?” 他甚至后退了一步,给姚然让出了空间。 姚然实在太需要再一次的成功了,于是他顾不得黎瑰的目的,先探查出了鬼气所在,这是一作恶的地缚灵,姚然看了一眼,便有把握驱除。他向屋主做了保证,信心满满的驱魔是—— 黎瑰微微垂下了眼,伸出手指向着那处微微一点。而他的这点细微动作,除了侯玉,无人看清。 原本的地缚灵瞬间化为了厉鬼,咆哮着便向姚然扑去! 屋主差点丧了命,疯狂逃去了黎瑰身后,而黎瑰依然站在那里,含着笑意望着姚然。地缚灵突然间化为了极凶恶鬼,这完全超乎了姚然的预料,他如今没有鬼使,应付起来颇为狼狈。 就在这时,黎瑰出了手。 他依然只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根手指点在了恶鬼的眉心。黎瑰眉目仁慈,轻声道:“往生去吧。” 姚然亲眼看见他手腕上、原本属于黎鸿的佛珠爆发出耀目的白光!而后这黎瑰,竟然真的便被净化了。 用的是驱魔人的手段,用的是佛家宝珠。 姚然彻底惊在了原地,思绪混乱,侯玉和他一样混乱。侯玉甚至控制不住情绪,激动道:“不可能,怎么可能!你怎么会能驱魔!?” 黎瑰却没有理他们,只是笑着对屋主道:“这些年,骗子越来越多了,还希望王先生日后擦亮眼,找错人没什么,耽误工夫可就麻烦了。” 亲眼见到黎瑰除魔的屋主还有什么话说,当即千恩万谢,而后将姚然和侯玉不太客气的请了出去。 姚然终于反应过来黎瑰想做什么——他向让自己在驱魔界无法立足。 侯玉还在问:“师兄,他不是恶鬼吗?恶鬼怎么能驱魔!?这是怎么回事?这怎么可能呢!” 姚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能苦笑,并祈祷这次只是黎瑰心血来潮。 然而事与愿违,黎瑰像是磕死了他们。无论姚然接什么单子,黎瑰必然会出现。即使业内知道他不是骗子,但有黎瑰在,大家也知道他得罪了人,渐渐给他的单子也越发少。 姚然认清了事实,最后被迫转行。他学了一辈子的驱魔,万没想到,竟是在自己的巅峰时期,被人一抓打下了深渊。 侯玉不太甘心,姚然见劝不住她,便也随她去了。侯玉有黄金瞳,即使离了姚然,这世上多得是人想要收她为徒,只是那些人到底是想要她的眼睛,还是想让她传承衣钵,便不得而知了。 黎鸿没有墓。 黎瑰将她的骨灰盒就搁在她的卧房里。 黎美自己本身就是鬼,自然毫不在意,甚至每天还会记得将盒子擦干净,再与黎鸿说上两句话。 没了黎鸿,黎瑰最后报了n市最好的学府,就如同黎鸿希望的那样,认真读书,以期毕业后找个很好的工作。学校的人都不知道黎瑰是谁,只知道他非常喜欢衬衣加风衣的打扮,便是寒冬腊月也这么穿,哪怕冻得嘴唇发紫。 这日,黎瑰出门上课,黎美便去添购家用。 然而她刚下了楼梯,便见到了等在楼外的白梨。没了木志远,姚然根本压制不住白梨。她从木家找到了自己的灵核,便在所有人面前消失了。黎美以为她投胎转世去了,却没想到还能见到她。 黎美原本很怕白梨,但这时候,她却不怕了。 她看了眼白梨,转身便走。 白梨拉住了她的胳膊,为了她一个非常莫名其妙的问题:“你的灵核黎鸿早就给你了吧,你为什么不投胎去?” 黎美挣脱,气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管你投胎了吗?” 白梨平静道:“我不投胎,是因为我怨气没散干净,捏碎了灵核也没什么好下场。但你不同,黎鸿早就帮你驱干净了怨气,你只要捏碎它就能往生。”她执拗地问:“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为什么还在这里。 黎美也想知道。 不,其实她知道。 她和黎瑰一样,都没能从黎鸿的死亡中走出来。她不愿意往生,正如黎瑰做了穿着风衣的驱魔师一样。 他们的时间都被锁在了三年前,再也进不了了。 黎美忍不住,终于嚎啕大哭。她抱着膝盖就这么坐在地上哭了起来,白梨被吓了一跳,也安慰不了她,只能蹲着陪她。等她哭完了,才轻轻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但你们该走出来了。” 她说着,看向了不知何时折回的黎瑰。 黎瑰还是穿着米色的风衣,他远远的站着,面上的神情分不清喜怒。 白梨见着他从骨子里透着惧怕,于是她沉默着起身,最后看了黎美一眼,抬步离开了。 黎美还蹲在原地,她见黎瑰回来了,擦了擦眼泪,对黎瑰道:“你回来啦,是什么忘记了吗?我去给你拿。” 黎瑰对她道:“我想醒来了。” 黎美猛地回头。黎瑰向她微微一笑:“你先前想问我的话,其实我可以回答你。我并非没有走出来,她虽然死了,但我其实很高兴,因为她只是换了个地方住,并没有真正离开我。”黎瑰点了点自己的心脏,“我并不难过。” 黎瑰道:“但白梨说的对,我不该一直睡着。若是一直睡着,我们便真的见不到她了。” 黎美见他微微笑着道:“我们去找她吧。” 黎美盯着黎瑰看了很久,突然也笑了。她擦了擦眼角,重重点了点头,笑着道:“好。” “我们去找她。” 风吹起黎瑰的额发,他笑容温柔,眉眼缱绻,就像黎鸿记忆里一样,是位再漂亮不过的少年。 一周后,白梨再经过这里,只听说楼上有户人家失火。这火也奇怪,除了那家,旁人都未受损害。也正是因此,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被烧成了灰,也没有人发现。 古书有载,以鬼气孕于人体得鬼胎,诞则谓之人鬼,是为鬼王。以其血饲鬼,可得世间最猛最厉之恶鬼。鬼王凶厉,除不得、杀不得,只能以阵困之,若灭,则必自毙。 白梨驻足了很久,终于笑了一声,离开了。 她想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 这一次的情形和前几次都不太一样。 黎鸿坐在潮湿阴冷的地面上,看着自己手腕和脚腕上扣着的笨重铁链,略微一动便叮铃咣当吵得烦人。她看着自己身上沾满了污渍的麻布衣裙,目光停顿了一会儿,方才仰起头。一束阳光从窗外透入,照在她被铁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与温暖阳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黎鸿的眼里的绝望。 天审安慰道:“没事啊,没事啊,事情还不算糟。” 黎鸿镇定地问:“一醒来就在牢房里,嘴巴还被铁面具给封住了,你告诉我这还不算糟?” 天审沉默不说话。 黎鸿感到了不祥:“……别是还有更糟的?” 她的话音刚落,便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脚步声响起的,是铠甲碰撞的声音。 黎鸿抬起眼,像石栏外看去,一行银甲的士兵列队有序地跟着狱卒走了进来,狱卒向着他们之中的领头者谄媚地几乎将腰弯成了九十度。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抓着昏暗的油灯,靠近黎鸿狱门的时候毫不客气的将油灯往石栏上一撞,油灯的光直射进黎鸿的眼睛里,刺得她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一切。 狱卒沙哑道:“巫女蕾欧娜,你的末日来啦。”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那双浑浊的眼里仍然透着深深的恐惧,若说是恐惧也不全然正确,他的恐惧中还混杂着对女巫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到的迷恋。 似乎是察觉到了黎鸿的沉默,他将油灯挂在了石栏上的钩子上,油灯昏暗的光照亮牢中巫女的面孔。 巫女如同黑夜一般浓稠的长发已经乱成了一团,原本如同牛奶般丝滑的面孔上也沾满了泥土,她穿着麻布长裙,露出的手腕脚踝上全是被铁链磨开又结痂的伤口。她的嘴巴则被铁面具紧紧封住,使得她说不了一个字,发不出一声音,而刘海下露出的那双眼睛。 牢门外的所有人都顿住了。 ——那是一双黄金之眼。璀璨的金色,如日轮一般的颜色,热烈地鲜艳地仿佛能够燃尽一切的金色。 所有人似乎都被那双金色的眼睛魔昧了,一时间牢内除了滴水的声音,竟是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良久,为首的骑士在她面前缓缓半蹲下了身。他推开了自己面上的铠甲,露出一张冷淡而英俊的面庞。 “蕾欧娜·伍德。”这名有着蓝色眼睛的骑士语气冷漠,居高临下道:“你被控以魔法咒杀了你的养父一家,并招来邪龙使卡尔特村遭受恶魔之灾,致使全村一百三十人死亡十七人,重伤三十二位。” “有证人指证你曾与黑森林的恶龙有过交易,黑森林内更有你的发带为证。” “如今教廷裁定你为异教巫女,判处火刑,你有什么想要反驳的吗?” 黎鸿:“!!!?”有异议,我有异议啊!什么火刑,我不服!! 然而她的嘴被铁面具封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根本说不了话。她唔了一声,发现反而被面具箍地生疼后便被迫放弃。 而这位骑士则保持这样的姿势等了一会儿,见她再没有话可说,便道:“那么判决生效,我将带你回帝都行刑。” 黎鸿:“……” 骑士站起了身,对狱卒吩咐道:“把门打开,从现在开始,罪人移交圣殿骑士团。” 狱卒闻言连忙称是,他从自己腰侧取了钥匙,抖抖索索地开了门。黎鸿依然跪坐在潮湿的地面上,抬着头看着这位仿若光明化身的银甲骑士,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黎鸿:“你千万不要告诉我——” 天审沉痛道:“是的,是他,没错,就是他。” 黎鸿:“……” 我真的要闹了!不就吐槽了两次他是个小可怜吗!要不要立刻就翻转打我的脸! 银甲骑士和被他押送回去受刑的女巫? ——还不如驱鬼人和鬼好吗! 黎鸿:不干!这活干不了!让我立刻去死,我要重新投胎! 第33章 日轮01 莫尔狱算是博卡拉公国内最著名的监狱, 它以零越狱率而闻名世界,若非圣殿骑士团已经放了话, 按照黎鸿犯得罪, 其实还不够格被关进这所监狱。 黎鸿从天审那儿得到了许多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诸如这里的时代背景与她认知中的欧洲中世纪十分相似, 此时正是神权凌驾于皇权的时代, 教皇的权利远高于俗世帝王。正如同教皇的封国“克里斯帝”即使只是一座城池,在地位上也远超大陆第一强国克雷吉帝国的道理一样。 蕾欧娜伍德只是个乡下小丫头,若不是出了卡尔村的血案, 她被村民指控为女巫——她也没有资格进入莫尔狱。 按照教廷的教规, 为了根除这世上邪恶,所有的巫师都应被送上火刑架。罪孽极大的,则应被送至克里斯帝, 当众行刑, 以儆效尤。如果卡尔村只是死人便也罢了,蕾欧娜伍德被指控与传说中沉眠于黑森林的邪龙缔结契约, 博卡拉公国为了避免麻烦, 也为了向教皇表示忠诚, 便将此人的情况上报了教廷, 欲将这名危险的女巫押去教皇国行刑。 黎鸿:“……这么说我还该感谢帽子扣的足够大了?让我没一醒来就在火刑架上, 而是还能活在监狱里。” 天审:“你这么理解也可以啦。” 黎鸿愤怒道:“可还不是要上火刑架!讲点道理,为什么在合虚谷我就能当老大,之前再不济还是个天师呢!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惨!不是说教廷有圣女吗?我为什么不能当圣女,怎么看圣女的身份都要好行动很多吧!” 天审尴尬道:“这也不是我能选择的,蕾欧娜和你的相性度最高,选了别的,你根本没办法自由行动,除非选傻子。你愿意当个傻子?” 黎鸿真情实意道:“我愿意当个富贵傻子。” 天审:“……” 天审冷酷道:“没得选,就蕾欧娜!况且你想想,他现在是谁?圣殿骑士骑士团团长,就算是圣女都没办法随性所欲的见他,你如今是他的犯人,倒可以和他静距离接触。咱们争取上火刑架前就把他解决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黎鸿道:“不啊,当个圣殿骑士就能天天见他啦?我不介意当男性的,你为什么不让我当圣殿骑士。” 天审:“……没有这项功能,爱当不当!死掉重来也还是蕾欧娜!” 黎鸿:“你这就很过分了!” 天审:“你努力一下啊?对他好一点,也许他喜欢上你就舍不得送你上火刑架了呢?” 黎鸿笑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天审:“?” 黎鸿冷漠道:“你会和毒蛇谈恋爱吗?” 天审:“……” 黎鸿淡淡道:“在这位信仰坚定的骑士长眼里,我和毒蛇也没什么差别吧。” 天审一时间竟然无话可说。 好半晌他才弱弱道:“我真的没办法,你先试试吧,实在不行我们再换。” 黎鸿原本也没觉得到了绝路,之所以把话说的那么死,也不过是为了告诉天审,她干活很不容易,希望他日后不要搞死,更别没事找事。见天审服了乱,她便也接受了目前自己的设定,开始思考对策。 天审说过,让这些家伙满足的最快方式,就是得到自己想要的恋情,黎鸿前两次其实都算在走偏门,并没有真正替这两人牵好红线。毕竟无论是辰霖还是黎瑰,他们缺的东西都太多了,一场恋爱反而倒显得可有可无。 只是到了这位骑士长这儿……问题有点麻烦。 教廷的圣殿骑士全都出身勋贵,骑士长利昂格里菲兹更是隶属克雷吉帝国的公爵。就人生而言,他已经功成名就,似乎完全没有任何需要再锦上添花的部分了。唯一能说的缺憾,或许就是这位骑士长光棍了二十七年,还有继续光棍下去的意思。 黎鸿沉默的跟在这些骑士身后走出监狱,陷入了沉思。 只可惜进了圣殿骑士团基本就宣告进入了和尚庙,教廷内部少有女色,而骑士团的团规严厉,黎鸿想要在利昂格里菲兹认识的人里牵线就已经很困难,她都未必找的到适龄的女性! 不,还是有一位女性的。 黎鸿颇为沉重的想,他们不就正在押送着一位吗? 或许天审说的办法,就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但是高洁的骑士与黑暗的女巫——这两者之间阻碍岂止是马里亚纳海沟那么简单,简直就像地球与太阳间的距离,中间还隔着水星和金星。 人类会爱上毒蛇吗? 其实在天审看来,黎鸿着实有些多虑,蕾欧娜伍德毕竟不是毒蛇,她只是个可怜的美貌少女。 离开了莫尔狱,这些圣殿骑士看着被铁链锁住的黎鸿,终于犯了难。圣殿骑士前来轻车简行,故而也未准备囚车——谁会为邪恶的女巫准备囚车呢? 但到了监狱外,骑士们看着被拽着走得踉踉跄跄的少女,又看见她被石头咯得通红的光裸脚趾,竟然忍不住生了些怜悯之心。圣殿骑士们为教廷出战击败过无数次异教徒,护卫教廷战功赫赫,从未做过押解犯人这样的事。若非他们这只小队恰巧执行完任务从博卡拉公国经过,这种活本也不该他们做。 见惯了战场枯瘦如柴面目可憎的对手,忽然见到这般模样的女巫,大部分骑士都不禁心生不忍。 其中一名骑士低低道:“和我妹妹差不多大呢。” 圣殿骑士团内一时间便陷入了沉默,他们看着这名瘦弱又可怜的小女巫站在原地,黄金一般的眼眸里全然没有弄清情况的迷茫,狰狞的铁面具覆盖在她的下半张脸上,却将她显得越发纤细易折了起来。 没有囚车,如果他们上马赶路便意味着这名少女得跟在马后奔跑,她这样脆落的脚踝跟得上圣殿战马步伐吗?恐怕出不了几百米,就只能被在地面上拖拽着前行了吧。 之前开口的那位圣殿骑士忍不住道:“虽说是罪人,但教廷也没有折磨罪人的传统吧?” 利昂格里菲兹整理好了马鞍,正欲上马,却见自己的部下们全都站在马边,看着那名拥有异瞳的少女面色纠结。他只是一瞬便明白了他们在纠结什么。 骑士长冰蓝色的瞳孔在女巫的身上扫过,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他的神色冰冷,马上的身姿是如此的高不可攀,就连黎鸿都觉得,自己这次是完蛋了,得躺平一路被拖去教廷了。骑士长终于开了口。 利昂格里菲兹道:“给她准备囚车。” 先前不忍的那名骑士闻言,双目忍不住一亮,唉了一声,便上马奔向不远处的莫尔狱,要求狱卒立刻准备一辆囚车。考虑到黎鸿那纤细可怜的身板,他补充了一句:“稍微舒服点。” 于是当他带回囚车后,木质的阴冷囚车内铺了一层干净的被褥,看起来突兀极了。利昂见到这被褥默不作声地看向牵来囚车的骑士,这名骑士嘿嘿笑了两声,就开了囚车的门,冲黎鸿道:“呶,小女巫,进去吧。” 黎鸿看着这干净的囚车,明显环境要比她先前待的石牢好,不由的有些感动。她说不了好,只能感激的向对方微微鞠了一躬,而后手脚并用的爬了进去。 骑士看着她那狼狈的模样,忍不住说:“就这点力气,她是怎么杀了她养父全家的,男人随便一巴掌就能把她拍倒了吧。” 他的同伴看起来颇有同感,但瞥见了骑士长面无表情的侧脸,便不由得板正了态度,道:“不是说她和黑森林的恶龙有交易吗?或许是恶龙干得呢?” 骑士没有发发现骑士长的脸色,仍旧好奇道:“可我们都曾见过龙,如果真是龙,卡尔村现在应该就是一片灰烬了。怎么才死了十七个?” 同伴:“……” 骑士接着道:“其实接到判决我就很奇怪了,这点事没道理教廷的审判官想不到啊?难不成还有别的证据指证?” 他的同伴用力的咳嗽了一声,骑士颇为不满的看去,然而这一眼,便让他看见了骑士长面无表情的脸。 骑士:“……” 利昂道:“范伦丁,你忘了我们死在巫师咒术下的同伴了吗?既然圣女已经裁定她是女巫,我们只需要执行判决。希望你还没有把教廷的十诫给丢忘干净。” 骑士范伦丁乖乖低头:“抱歉长官,我昏头了。” 好在利昂本身也不打算追究,警告一番也就够了。他策马来到囚车边,对上了女巫那双黄金色的眼睛,冰蓝色的眼睛略闪了闪,而后毫无停顿的,在黎鸿面前指尖用力,咔哒一声锁上了囚车。 黎鸿:“……”这反差太大了,我好难接受。 委屈,想哭。 黎鸿在囚车里把自己缩成了一团,蜷在一角。另一边,利昂见大家总算收拾好了,便扬起了马鞭,大喝一声,率领这支在大陆上饱受赞誉的骑士团快马往克里斯帝赶去。 黎鸿坐在囚车里,只觉得颠的厉害,还好囚车里事先铺好了被褥,她抓着木栏,倒也没有被颠簸的太厉害。骑士团在奔出莫尔狱的范围后,也不知是否发现了她因颠簸而苍白的脸色,渐渐放缓了速度。名为范伦丁的骑士见状还有心情策马走到了她的身边,看着她认真的问:“你真的是女巫吗?” “女巫中也有你这么弱,这么蠢的吗?” 黎鸿:“……”朋友,就算你这样问,我也回答不了啊? 范伦丁显然也注意到了她脸上被勒住的面具,顿了顿,问她:“很疼吗?” 黎鸿心想,这不是废话吗。但范伦汀根本不会听见她的话,于是她略犹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这一幕在范伦丁的眼里,显然就是遭受了迫害的无辜少女害怕极了,惊疑不定地思考着他的可信度后,方才敢小小的点个头,表达心里话。 范伦丁便越发觉得她可怜:“说实话,我有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呢。” 他唠唠叨叨:“这一年我都在外面,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这次回去我给她准备了很多礼物,希望她能看见礼物的面上,不要因为我错过了她的生日宴会而把我赶出去。” 黎鸿:“……” 范伦丁等了等没有等到回音,才想起自己失言了。他的妹妹是伯克伯爵之女,过得生活享受到的宠爱,自然是眼前这名被冠以了女巫之名的乡野丫头从未能想象到了。他这种看似抱怨的话,或许会伤到对方的心也说不定。 但范伦丁确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道歉,只能问些别的试图转移话题:“你真的是女巫吗?” 黎鸿听到这个问题,犹豫了很久,一时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在蕾欧娜的记忆中,她确实见过黑森林里的那条邪龙,只是那条邪龙一直在睡觉,蕾欧娜一直在和一条沉睡的龙说话。但有关卡尔村的血案,蕾欧娜却是一点记忆也没有。如果指控蕾欧娜作为女巫的证据是邪龙,那么蕾欧娜女巫的罪名便逃脱不了。 但如果证据是卡尔村的血案……蕾欧娜还能算是女巫吗? 黎鸿陷入沉思,范伦丁得不到答案,只当她是在莫尔狱待得太久,害怕多说多错,便叹了口气。 范伦丁喃喃道:“我问你做什么,反正也没用。教廷裁决已下,你不是也得是了。这种事每年都要发生几百起,真真假假,根本分不清。” 话必他真心实意说:“你有点倒霉。” 黎鸿:“……” 行进的队伍的最终在郊外的一处小溪边停下,此时太阳已经泛红,日落将近。利昂估摸了时间,下令就地扎营休息。这些出生世家的贵族子弟因为长期的军旅生活,倒是洗掉了这个时代许多贵族身上的颓懒之气。便是洗衣做饭,也没有他们不会的。 当黎鸿在囚车里亲眼看见了一名银甲骑士脱了铠甲欢快的下河捉鱼后,骑士长利昂格里菲兹撩起袖子生火烤肉的模样已经不能惊到她了。 有序的分工让他们成功在太阳落山前完成了扎营和晚餐的准备。当范伦丁端着分给她的土豆浓汤走来时,才发现她面上箍着面具,根本没法吃饭。 范伦丁吓的不行:“你该不会一直就这样没吃也没喝吧!?” 黎鸿沉默了会儿,伸出手示意自己想要杯水。当范伦丁赶紧倒了杯水给她,她将水眼见面具与皮肤的空隙倒入,嘴唇挣扎张开,用这种办法来喝水。她给范伦丁演示了一遍,而后将杯子还给他。然而她手刚递出去,便看见眼前这名骑士红了眼睛,似乎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黎鸿:“……”我还没觉得自己很可怜? 范伦丁接过了杯子,揉了揉眼睛,深深看了黎鸿一眼,转头就冲篝火旁边的利昂嚷嚷道:“长官,长官,她脸上带着这面具根本没法吃饭啊。我们回去至少要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两个多月没饭吃,肯定得饿死在路上!” 范伦丁嚷嚷地实在太大声了,以至于合眼浅眠的利昂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向这边。他本来不想理会范伦丁这容易心软的毛病,但这次他倒是没说错话。圣殿骑士团接到的命令是带回去执行火刑,若是黎鸿就在这儿死了,算是骑士团失职。 利昂思考了片刻,便从篝火旁起身,两步走到囚车旁,看见了黎鸿被面具箍着的脸。 这名女巫就像是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命运一般,一双金色的瞳孔里满是纯净的好奇,利昂顿了一瞬,而后对范伦丁道:“你让开,我看看。” 范伦丁不情不愿的走开,说着:“我刚才看了一下,好像没有钥匙孔,这到底是什么枷锁?”、利昂扫了一眼,回答道:“博卡拉公国认定巫师们的力量来源自咒语,因而他们在抓住巫师后,便会用刑具封住他们的口,好让他们念不出咒。” 范伦丁忍不住嗤笑:“巫师下咒哪里就一定需要念出来了?这种做法,反而只会断了无辜之人申辩的权利吧!” 利昂淡声道:“范伦丁,这是教廷的裁决。” 范伦丁立刻闭上了嘴。 利昂盯着黎鸿看了两眼,而后向囚车内探出手去。此刻的他已经褪下了那身笨重的铠甲,露出的手指修长有力,充满美感。但黎鸿根本来不及欣赏这位高冷骑士长的手,就被他扣住了脖子,拉向囚车木栏! 黎鸿吓了一跳,满心以为自己肯定要撞上木栏了,却不想利昂力道把握的很好,既把她从角落拽了过来,也没让她受到一点伤害。黎鸿和这位骑士长之间只隔了一道木栅栏,黎鸿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这位骑士长低下头,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盯着黎鸿微微眯起,黎鸿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想起了黎瑰,心脏不由的一顿。而利昂却没有意识到她的变化,只是伸出了双手,触碰上了她面颊上的面具。 他们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黎鸿垂下眼,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手指隔着铁面在她的脸上游走。利昂摸索着,终于在她的颈后找到了机关。骑士长在动手前,略分了一眼给几乎被拥在他怀里的女巫,顿了顿,冷淡提示:“会有点疼,忍着。” 话必,他也不去管黎鸿到底有没有准备好,便扣动拆卸了机关。黎鸿只觉得自己脸上一阵刺痛,还来不及喊疼,脖子更是感觉到一股自内收缩的压力,迫的她在瞬间失去了呼吸,以为自己即将就要被掐死! 好在在她被掐死之前,黎鸿听见了有神沉闷的咔哒声。原本禁锢着她的铁质面具瞬间如同被拆散了的玩偶,碎成几片哗啦掉落在了骑士长的手中。 利昂看了眼这内部都生了血锈的刑具一眼,淡金色的眉毛忍不住皱了皱,而后毫无犹豫的将这东西丢进了湖里。 黎没注意这一幕,她正抚着自己的脖子拼命喘气。等她刚抬起头,看见的便是范伦丁游戏欲言又止的面孔,黎鸿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要摸上自己的脸,然而她的手只是刚举起来,就被利昂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 黎鸿怔怔地看向这位骑士长,这位骑士长面容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他的眉头未受他控制,微微蹙起。黎鸿在对方领口带着的一枚银片上看见了自己的倒映。 虽然画面不清晰,但这并不妨碍黎鸿看见了自己泛着红色并隐隐有些溃烂的下半张脸。 她的视线完全定在了骑士长胸前的银片上,利昂注意到她的视线,立刻将握住了银片遮住了她的目光。这位骑士长见黎鸿已经发现了她脸部的情况,便松开了手。他虽冷漠,但也知道对女孩来说这件事有多严重。 范伦丁见黎鸿还没反应过来,不由有些着急道:“你,你别伤心!” 黎鸿被他这句话提醒了,终于后知后觉的抬起头。 她问天审:“我这算不算是抽到最烂的牌了?这样的脸你觉得泡得到利昂格里菲兹吗?” 天审犹豫道:“能……吧?” 黎鸿:“……” 黎鸿质问道:“你犹豫了是不是,你为什么要犹豫!” 天审心虚:“……我没。” 黎鸿觉得难过极了,前两个世界明明还那么容易,为什么这个世界一下子就切到了地狱难度?连个normal的过度都没有吗? 她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竟然就这么没声息的掉起眼泪来。 当第一滴泪水砸在囚车上溅开时,范伦丁简直觉得那溅开的不是泪水,而是自己的心脏。 他慌慌张张想要安慰对方,但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胡乱道:“女巫不靠脸吃饭的,不难过,别难过啊?” 黎鸿:“……”日哦,更伤心了。 黎鸿正哭得委屈,忽然伸出一只手替她擦去了盛在眼睫上的泪珠。 “别哭。” 黎鸿闻言一惊,下意识抬头,倒忘了继续委屈。 利昂若无其事地收回了手,还是那副面部表情的死人脸。 他垂眼看着黎鸿,慢慢道:“你脸上的溃伤不重,敷点草药就能恢复。” 黎鸿瞅着他,充满狐疑:“真的?” 利昂低头看她,面无表情。 黎鸿立刻缩了回去,也不哭了,只是小声道:“你说的啊,骑士不能骗人。” 利昂看着她,只觉得她又小又纤细,他停了一瞬,知道自己没必要回答女巫这种可笑的、质疑性的问题。但或许是她看起来太不像罪人了,利昂听见自己略微沉闷地回了一声:“嗯。” 囚车里的女巫得了答案,便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她笑起来的时候牵扯到了伤口,顿时整张脸又苦兮兮。 而她那双金色的眼睛,璀璨似同黄金,正如日轮。 第34章 日轮02 利昂回答完她的问题, 便离开了囚车。 黎鸿看着他的背影, 忍不住问范伦丁:“你们骑士长靠谱吗?” 范伦丁见她不再哭泣,顿时松了一大口气, 连声保证:“放心, 长官从来不说没有把握的话。他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没问题!” 黎鸿还有些将信将疑,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 除了信赖这位骑士长, 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夜幕渐渐降临,正是月华如练。骑士团的骑士们忙碌了一天,此刻也准备休息了。留下守夜的人员, 旁的人都指着薄毯, 靠着自己的马便打算将就睡一宿。 范伦丁看了看黎鸿单薄的身子, 从自己行礼里抽出备用的毛毯, 而后向囚车走去。他的同伴注意到了他的行为,忍不住提醒道:“范伦丁,她可是圣女亲自裁定的异教女巫,你的珍贵的同情心不该用在这种人的身上。” 相处日久,范伦丁明白对方的这句话是关心自己。若是一般地方的女巫案便也算了, 骑士团的名头可以保下一两个人。但和邪龙荷鲁扯上关系、由教廷圣女亲自签署了判决书的女巫则不然——没有人能救得了她, 对她投入太多感情,到了最后,只会令自己因她的死亡而心碎,没有任何好处了。 范伦丁听得懂, 所以他只是嘻嘻一笑,眨了眨眼:“我只是去送条毯子。” 骑士见劝不了他,也只能叹口气,随他去。这位骑士心想,大不了到了行刑之日,他请范伦丁去教皇国最贵酒吧喝酒散心,作为安慰好了。 这世道自从教廷与巫师们开始敌对,并将巫师判定为邪恶起,就变得越发荒谬魔幻了。 骑士叹道:“范伦丁呀范伦丁,你真不该来这里。” 范伦丁却只是将毛毯送给了黎鸿,而后微微一笑:“不,这里正是我该来的地方。我愿为世人的平安喜乐而献上生命。” 黎鸿靠在囚车上,听见了他的这句话,心有所动。她问天审:“这个世界的教廷到底是什么情况?” 天审整理了一下信息,简扼和她讲述了教廷的历史。 教廷与巫师并非从一开始就对立。教廷信奉的“圣主十诫”中,也未有一条强调过“唯一主”。故而在第三十八代教皇之前,教皇与信仰自然的巫师们之间,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关系勉强算得上和睦。 但第三十九任教皇却是个狂信徒,他定下了第十一诫,即“唯一主”。并控诉信奉自然的巫师们是邪恶、是异端,是地狱使者在人世的化身。他们的存在并会给世界带来无穷尽的灾难,为了求神垂怜,各国必须驱除这些异教者。教廷在全世界有着压倒性数量的信徒与优势,单论民心所向,他们的权利甚至可以凌驾皇权。教廷的这项做法,在扩大了自己的影响力的同时,无意又一次重创皇权。让那些帝国的皇帝们清楚意识到,即使他们是一国之主,但有些事情仍然得听教廷的。 这场浩大的洗劫运动自然引起了巫师们的报复,这些巫师们阴暗狡猾,知道正面赢不了教廷,便在暗处下手。在第三十九任教皇的晚年,巫师们组织了一场大规模暴动。在这场暴动里,教廷丢失了代代相传的宝物,第三十九任教皇更因此而垮下,不到一年便去世了。 现今的教皇是第四十任,他是第三十九任亲自挑选的弟子,因而在对待巫师的手段上较之前任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巫师的“举发制度”便是他提出的——只要被人举发为巫师,并且无法自证,根据教廷的定下的规则,便会被架上火刑架。 这样的机制对许多隐藏于村落的巫师而言无外乎是一场浩劫,但同样的,这样的做法也使得许多无辜的人民因此丧命。克雷吉帝国的皇帝曾向教皇谏言,教皇为此大怒,驳斥克雷吉帝国信仰不忠,甚至拒绝为当时克雷吉的太子,也就是现今克雷吉的皇帝加冕—— 在这片大陆大大小小几十个国家中,克雷吉皇帝是唯一没有被教皇赐予国王位的帝王。因此,他的王座下铺满了一路而来的骸骨。没有教皇庇护的国家,无论是谁发兵攻打进行侵略,都是“被主庇佑”的正义之战。若非这位新王天纵英才,加上国内拥戴甚高,恐怕克雷吉帝国早已不存了。 就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国王,为了他治下人民和平安宁的生活,仍然向教廷低下了头颅。利昂·格里菲兹加入圣殿骑士团,便是克雷吉帝国向教廷服软的铁证。但令人寻味的是,利昂·格里菲兹既然已经隶属于教廷,他的爵位按理说便该由教皇重新授予,但克雷吉皇帝仍令他继承了父亲的爵位,成为格里菲兹公爵,这样的做法,似乎又在告诉教廷——我并没有跪下。 双重的身份令利昂·格里菲兹初入圣殿骑士时遭到了不少刁难,他被认为是克雷吉帝国埋进圣殿骑士中的钉子,是这位国王的接应人。只可惜这位格里菲兹公爵完美继承了格里菲兹家一切流传于歌谣中的美德,他强大、英俊、理智且风度翩翩,即使连圣女都为他倾倒。教皇更是被他折服,相信间谍之说只是敌国的捕风捉影,不仅与克雷吉帝国重新交好,更任命他为新的骑士长。 可以说,克雷吉帝国在国王没有受到教皇授礼的劣势下,还能保持第一强国的姿态并与教皇国重新建交,与这位公爵在教廷的游走分不开关系。 黎鸿忍不住感慨:“真是复杂。” 顿了顿,她又问:“你说教廷的宝物在上一次的暴乱中丢失了,那么他们后来找回来了吗?” 天审道:“找回来了,不然教廷也不会拥有圣女。” 黎鸿闻言遗憾地叹了口气:“我还想着如果还没有,就让你去找找,我在假装梦见了至宝。靠献宝的功劳,把自己从火刑架救下来。” 天审:“……” 天审苦口婆心:“相信我,你有空琢磨这个,真的不如从利昂·格里菲兹身上下点功夫——绝对要比你去找已经回归教廷的宝物容易!” 黎鸿叹了口气,想说,我这不是想想吗,还不允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被被架上火刑架的人做个梦吗?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开口,便先听见了脚步声。 这脚步声非常轻,若不是靴子上的马钉轻微撞击声,黎鸿绝对不会发现有人走来。此时已经深夜,除了守在溪边守夜的骑士,大部分人已经陷入了梦境。 黎鸿立刻合上了眼帘,抱着范伦丁送来的毛毯假装睡着。 脚步声似乎在她的身旁停下了。黎鸿闭着眼,忍不住屏住呼吸。 利昂·格里菲兹修长有力的手指握着一只小银碗,他顿住身形,扫了眼“熟睡”中的女巫,神色平静。 女巫的皮肤仍旧泛着红,部分地方已经露出了暗红的血肉。不过看来她有听从范伦丁的建议,并没有用手去触碰这些伤口,以免造成二次感染。 骑士长见女巫睡着了,行为便也越发大胆。他将银色的小碗搁在了囚车边,而后从自己的怀里取出了便携的银质酒壶,酒壶里装着烈酒,是他准备用来对付偶尔出现的失眠症状,不过此刻却正好可以用来给眼前的家伙消毒。 黎鸿铁质的面具带了约有四五日,加上牢里空气潮湿,在看见面具内部的铁锈时,骑士长非常担心她会因此感染上不可治愈的疾病。好在这位女巫看起来除了有些虚弱,并没有别的大碍,大概这枷锁解得还算及时。 利昂倒出了酒液,黎鸿几乎是在瞬间便闻到了这股浓烈的伏特加的气味。她睫毛微颤,正不知道自己该醒还是该睡的时候,她听见了一声低低的“别动”。 黎鸿还未张眼,一只手便已经捏住了她的下巴禁锢住了她的动作。 她听见骑士长的声音有些冷漠地传来:“大家都已沉眠,你得忍着。” 黎鸿本来还想问忍什么,当稀释后的酒精被干净的麻布沾染点上她伤口的时候,黎鸿几乎就要尖叫出声了!好在她清楚自己的处境,生生咬住了自己的牙齿,即使疼得牙齿碰撞发抖,也没发出一声。 利昂仔细对她的伤口进行了消毒,收起酒瓶后,看见黎鸿疼得额头冒出冷汗,但却真的一发不发的黎鸿,感到有些惊讶。 利昂沉默了一瞬,问:“你感受不到疼痛?”听说巫师大多都有天赋技能,他在战场上也遇见过可以消除自己痛感的巫师。 黎鸿听见了利昂的问话,仍然闭着眼。她好半晌才开了口,低低道:“疼死了。” 利昂有些意外,他满以为这女巫回想先前忍住一样,向自己展示自己的坚强,万没想到她居然这么轻易的便认输。于是利昂道:“既然疼,为什么不说。” 黎鸿睁开了眼,她像是看神经病似的瞅了利昂一眼,莫名其妙道:“你叫我安静的呀?” 利昂竟无话可说。这笼子里的女巫理直气壮极了,竟好像罪人不是她自己,而是站在笼子外的这位骑士。 这个人大约真的不是女巫。 在这一刻,骑士长竟然难得赞同起了范伦丁的判断,他颇有些深沉地想,若是巫师都是这个德行,圣殿骑士团早就把他们铲除干净了。 利昂捏着她的下巴看了看她的伤口,月光照射在她未曾受伤的半张脸上,竟映得的那片肌肤如同珍珠一般白皙明亮。利昂从未与女性如此静距离接触过,不由手指微顿。 当黎鸿有些困惑的看向他时,似乎是不愿再被她黄金一般的眼睛蛊惑,利昂逼迫自己看向她受伤的部位,低低命令:“闭上眼。” 黎鸿有些生气,她偏偏就睁大了眼睛,甚至冲利昂有些挑衅的挑了挑嘴角。虽然下一刻,她就因为牵动伤口而疼的龇牙咧嘴。 天审崩溃道:“我的姑奶奶,在身份上他一根手指就能弄死你,咱们能不挑衅他吗?治脸还要靠他呢!” 黎鸿一边疼得倒吸气,一边慢条斯理道:“不能。我不高兴。你看看他的态度,辰霖和黎瑰什么时候这么和我说过话?” 她赌气道:“大不了重头来,反正牌已经最烂了,再打也不会更烂。倒不如破罐子破摔。” 天审:“……”忠犬在的时候你嫌人家腻乎,好了,现在变高冷了,你又嫌人家蹭的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好吗? 绝望的天审说:“我觉得还是可以拯救一下的,你想想你的游戏!” 提到这个黎鸿就生气,但她还未和天审理论,眼前便忽笼下一片黑暗。利昂见她死活不肯闭眼,干脆用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黎鸿下意识闭上了眼,睫毛擦过手心的触感令利昂差点收回自己的手。他垂眼看着黎鸿,见到了她拽在手心仅仅裹住自己的毛毯——自然也见到了毛毯一脚上绣着的主人名。 骑士长顿了片刻,随后他的声音低低想起,语气淡漠却透着威胁。 他收回了手,对闭眼的巫女道:“蕾欧娜·伍德,无论你是否无辜,这一路都最好安分一些。范伦丁生性温柔,但这不是可以让你利用的地方,若让我知道你对他的善意起了坏心思……即使担上圣女责罚,我也绝对让你在享受圣火前,先享受到圣殿骑士的刀锋。” 黎鸿:“……”哦豁,那你很棒棒哦。 黎鸿一脸冷漠,脸颊却忽然感到一阵清凉。因为受伤的缘故,即使刻意去忽视,她的脸颊也一直火辣辣的疼着。如今不知道脸上被敷了什么东西,原本热辣的伤口竟然一下便变得清凉舒适,令她快慰的想要叹气。 黎鸿忍不住睁开了眼,便见骑士长端着小银碗,正伸手从碗里挖出类似绿色泥浆一般的东西往自己脸上抹去。黎鸿瞥了一眼,猜是某种草药磨碎了配上药水和特质药粉后的产物。 蕾欧娜的脸小,这一小碗药不过用了一半,便将她的伤口全部仔仔细细的覆盖住了。 利昂收回了药,扫了一眼有些心痒想要碰一碰伤口的黎鸿,不咸不淡道:“若不想留疤,你最好别碰。” 黎鸿闻言立刻便收手闭眼做乖宝宝睡觉状。利昂见状忍不住好奇,是不是所有的女性都是这样,哪怕是女巫,都会为“留疤”这个词语而屈服。 但眼前的女巫肯定不会解答他的问题。 利昂最后打量了一眼她的伤口,确定问题不大后,便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开。 黎鸿听见了远走的脚步声,方才偷偷睁开了眼,瞥了一瞬。 金发蓝眼的英俊骑士背脊挺直,步履沉稳。他向溪边走去,似乎打算同自己溪边的同伴换班。黎鸿眼尖的瞥见他怀里抱着两件毛毯。黎鸿看了看自己身上披着的,忍不住想:难道有一件是他打算借给自己的? 别拿走啊,虽然已经有了一件,但这天还算不上热,谁会嫌被子多呢! 可利昂听不见黎鸿内心的倾诉,他只是抱着两件毛毯,随手将一件给了值夜的骑士,自己便替他接着守护篝火了。 黎鸿眼巴巴看了会儿,确定自己是没戏拿到了,不由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也睡着了。 第二天黎鸿醒的时候,整个骑士团已经拔营列队,准备的七七八八了。 范伦丁见她醒了,笑嘻嘻便递给她毛巾借她洗漱。 黎鸿说了句谢谢,但拿着那湿毛巾却一时没有动作。范伦丁可怜她,对她说了句“等会儿”,便跑去利昂身边,和他嘀嘀咕咕的说了些什么。利昂的视线转过来,眉梢蹙起,看起来十分不悦,但他最终对范伦丁点了点头。 范伦丁便笑嘻嘻的拿着钥匙给黎鸿开了锁,同时叮嘱道:“我做了保证的,带你去溪边洗漱,你可不能跑啊?” 黎鸿想了想,问:“如果我跑了呢?” 范伦丁十分认真问:“你知道克雷吉帝国的弓兵队号称最强吗?” 黎鸿诚实的摇头。 范伦丁便又问:“那你现在知道了,我也可以告诉你,长官在克雷吉帝国弓术比赛中蝉联了七年的冠军。从他十五岁直到他加入圣殿骑士团——克雷吉帝国的弓箭之王一直是他。” 黎鸿试探道:“所以?” 范伦丁微笑:“所以如果你要跑,只怕没跑出三米,就要被射中膝盖啦。” 黎鸿:“……” 她郑重保证:“我绝不逃跑。” 从逼仄的囚车中走出来,赤脚踏在青草地上,黎鸿竟然都生出一种恍如重生的感觉。她一方面觉得自己真是太惨了,另一方面又有些迫不及待地却溪边看一看自己的脸。 范伦丁叫着她慢点小心摔倒,她也听不见,兴高采烈的对着湖面看倒影。 昨天敷在脸上的药泥基本都干透了,黎鸿沾了些水,将这些绿色的泥块洗掉,原本的皮肤便一点点暴露出来。就着湖水的倒影,黎鸿可以很清楚的看见自己的皮肤情况好了很多,溃疡处已经结痂,原本发红的地方也渐渐褪去了红色,只是还保留许多红色血丝。但较之昨天那种“烂脸”的惨状,这真的可以说是非常振奋人心了。 黎鸿在心中哭泣道:“太好了,脸能恢复的话,我至少还可以走一波靠脸的攻略。” 天审想了想,还是把“圣女被称作克里斯帝玫瑰也没见利昂·格里菲兹另眼相待”这个事实给吞了回去。 毕竟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黎鸿还没高兴太久,范伦丁便端着银色的小碗回来了。他对黎鸿道:“长官说你还得敷半个月,不然容易留下后遗症。” 黎鸿还没高兴两秒,看着那一盆绿泥就陷入了沉默。 烂脸和半张脸上全是绿泥,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区别。 黎鸿“哦”了一声,为了长远之计,只能让自己又顶上了满脸的绿泥。 利昂·格里菲兹远远注意到少女气得鼓起的面颊,和下属吩咐注意事宜的话语不禁顿了一瞬。 阳光照在女巫漆黑如夜的头发上,她似乎是再也受不了乱糟糟的头发,半跪在湖边,同范伦丁借了梳子和肥皂,在湖边气呼呼地洗头发。但似乎因为过久没有打理,她的头发打结实在太严重了。利昂见到她盯住了范伦丁腰侧的匕首,还来不及警惕,便见她一脸天真,双手合十的向范伦丁请求什么。 范伦丁听到请求,看起来惊讶极了,但耐不住少女连声哀求,仍是拔出了匕首。 “——!” 利昂看见匕首锋利的刀尖,冰蓝色的瞳孔不由的紧缩了一瞬。他的精神在这一瞬崩到了极致,却不知自己到底是因谁而紧张。 他顾不得属下困惑的一声“长官”,抬步便想赶至湖边,然而他才走出两步,便见范伦丁拎起了女巫打结严重的那络头发,手起刀落帮她削了下来。 黑色的头发散落一地,范伦丁痛惜地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收起了匕首。女巫则心满意足,半点也感受不到旁人的可惜,迅速而利索地将剩下的头发打理完毕。 利昂迈出的脚步又硬生生的收回。他听见属下第三次困惑不解的叫了他一声:“长官?”,方才回过了头,对他道:“你继续说。” 骑士团内极为擅长侦查的亚萨子爵表情严肃,他沉声道:“我在附近发现了密集的马蹄印,脚印很清晰,但我们都知道前天刚下过雨。” 利昂闻言表情渐渐凝住:“你的意思是——” 亚萨严肃道:“长官,有支骑兵队正在跟踪我们。” 他顿了顿补充道:“恐怕是从我们离开莫尔狱后便开始了。” 第35章 日轮03 利昂·格里菲兹闻言, 十分重视。他思忖了一瞬, 对亚萨道:“确定吗?” 亚萨子爵唇线绷直,他郑重颌首:“基本可以确定。” 得到肯定的骑士长面露思索, 他的手掌无意识握上自己腰侧的十字剑剑柄, 由银丝织成的手套摩挲着金属剑柄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亚萨不敢打扰他,执剑站于一侧,面容肃然。 半晌, 利昂缓缓开口:“你觉得他们是冲谁来的。” 亚萨觉得这个问题实在是太简单了, 他的视线越过草地停在溪边开始擦头发的女巫身上,嗤笑了声:“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值得巫师们大动干戈的目标吗?” 利昂闻言却是挑了挑眉,他那双冰蓝色的眼睛盯着亚萨, 慢条斯理反问:“你觉得跟踪我们的是巫师?” 亚萨奇怪道:“除了巫师, 谁还会与我们为敌呢?” “还有很多。”利昂淡淡道, “数不胜数。” 亚萨闻言褐色的眉头不免皱起, 他显然不能理解骑士长的话。身为圣殿骑士,地位自然超脱与所有帝国的武将。圣殿骑士团是“主”的军队,为了维护吾主荣耀而战,团内的骑士各个都有一骑当千的能力,也正是因此, 历代教皇单靠圣殿骑士团, 便能坐稳自己超脱世俗的地位。 哪怕是克雷吉帝国,也不会想要无缘无故与圣殿骑士们打一仗。 于是在亚萨看来,这天下,会愚蠢而昏聩到与圣殿骑士为敌的, 便是那群抱着异教自然神不放的巫师了。除了他们,又还有谁有胆子跟踪圣殿骑士团呢? 亚萨有些不服气,他询问道:“长官有别的想法?” 利昂扫了他一眼,并未开口,只是向溪边走去,若有所指的留给了他一句话——“亚萨,巫师们若是能够有骑兵的力量,二十年前那一仗就不会败得那么惨。” 亚萨闻言愣在了原地。 但骑士长却已经迈步远去了。 他看见骑士长走到了溪边,对巫女冷着面孔吩咐了什么。这名半张脸敷着绿泥、但有一双难以用语言来形容描绘美丽眼睛的少女听到了骑士的话,颇有些不甘心。然而骑士又说句什么,她便像是被戳破了河豚,迅速的瘪了下去。 范伦丁在一旁忍不住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女巫的发顶,说了句安慰的话。 女巫看起来确实十分沮丧,连瓦伦丁的安慰并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相反,她只是垂着脑袋,提着自己的裙子赤着脚又走回囚车。 走回的路上,她路过亚萨身边,见亚萨盯着她,也并未因亚萨古怪的神色而生气。她保持着微笑,撵着裙角十分得礼地向他道了早安——亚萨不得不承认,即使她的半张脸满是脏污,但凭着她的那一双眼睛,就足以迷倒大部分的男人了。 女巫回了囚车,乖巧的不像话。 范伦丁走到了亚萨身边,胳膊搁上了他的肩膀,有所感慨道:“怎么样,这大概是你见过最不像囚犯的囚犯了吧?” 岂止是不像。 若非她是众人亲自从莫尔狱领出来的,亚萨都不会相信她是个女巫! ……不,或许闭塞的村落会这么认为。 他忍不住问范伦丁:“她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因为这个,她才被认作女巫?” 范伦丁想了想,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息道:“谁知道呢。我从没有见过金色的眼睛,而且这还不是普通的金色。”说着他已有所指道:“看见那双眼睛,你想到了什么?” 亚萨忍不住想起自己在莫尔狱初见女巫的场景。脆弱而狼狈的女巫自阴暗的牢狱中缓缓抬起了头,她的头发如深夜一般的漆黑,而她露出的那双眼睛,则如太阳般光辉灿烂。 “光明。”亚萨低低道,神色复杂。他接受的教育以及他效忠的戒条都不允许他撒谎,于是他诚实道:“旭日初升。” 是的,在女巫抬起眼的那一瞬。阳光便充盈了这一处昏暗的石室,连阴暗潮冷的环境似乎都变得温暖可亲了起来。 范伦丁感慨:“是啊,太阳。即使她的眼睛实在罕见,但让人如沐光明的颜色,怎么也不该被当做女巫。” 亚萨提醒他:“这是圣女复核审判者的裁定后,确定无误的裁决。” 范伦丁看向了黎鸿,心有不忍:“或许是因为邪龙荷鲁,只是邪龙荷鲁真的被她驱使了吗?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我们还没有遭到攻击?” 提到“攻击”二字,亚萨立刻想起了跟踪着他们的骑兵队,他面色端肃,警告道:“范伦丁,这可不好说。” 范伦丁:“??” 亚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便向自己的马匹处走去了。 为了众人安全考虑,有骑兵队跟踪他们的事情,利昂·格里菲兹在整队出发前,对所有的骑士严色以告。 骑士长道:“尚不知来者身份目的,但我们不可放松警惕。圣殿骑士团从未有过失败的任务,这一荣誉,也当不会在我等手中失去!” 重骑士拔剑起誓,欢呼着策马而行。 范伦丁经过黎鸿身边,笑嘻嘻道:“你看,大家都说要拼了命保护你呢。” 黎鸿:“……”Excuse Me?你们说的难道不是一定要让我死在火刑架上吗? 范伦丁听不见黎鸿的腹诽,他笑嘻嘻同黎鸿打了招呼后,便策马奔向了利昂的身边。黎鸿看着骑士长一马当先,列于所有人之前,而范伦丁与亚萨则一左一右的在他身后,不知为何心中也生出一点欣慰来。 她对天审道:“看起来是个好首领呢。” 天审颇为得意:“那当然,利昂·格里菲兹在教廷的一切,可都是靠实打实的功绩换来的。你见到的这一支骑兵队是圣殿骑士团的精锐,也是他的嫡系,对他尊重异常——因为他们的骑士长,也尊重他们。” 这一点黎鸿能感觉到。这只由贵族子弟组成的骑士团竟然如此团结且战力强大,与他们拥有这样一位首领是绝分不开的。黎鸿一方面感慨于辰霖和黎瑰原来也能成为这样优秀的人,一方面又有些生气。 既然你都这么优秀了,为什么还要找我来哄你呢? 黎鸿认认真真的思考一个问题:“你说我杀了他,然后等他重新投胎,这样来让他顺遂一生怎么样?” 天审:“……你认真的吗?” 黎鸿笑道:“当然不是,杀人犯法。”她看着利昂,即使与辰霖、黎瑰在外表上毫无相似之处,但黎鸿却能然能很奇怪的意识到,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既然是同一个人,她怎么可能下得去手。 黎鸿叹了口气,忧郁道:“只能祈祷多下几场雨,延缓一下他们行进的速度,为我上火刑架之前,多争取点时间了。” 也不知是黎鸿的祈祷起了作用,还是天审搞了鬼。 他们在进入博卡拉公国边境小镇的时候,居然真的天降暴雨。 为了防止瘦弱的女巫死于寒凉,骑士长大发慈悲的允许她离开囚车,与骑士们一同进入酒吧躲雨。 骑士们披着银甲的白马与酒吧马厩里孤零零的毛驴看起来不搭极了——就像此刻身姿挺拔的骑士们,和一名淋成了落汤鸡满脸绿泥的女巫。 正在打盹的酒吧老板忽然听见一阵不停的门铃睁开了眼,然而他一睁眼便差点被眼前的阵仗给吓了一跳。 十几名银甲的骑士站在他的酒吧大堂里,似乎要将这破旧的大堂镀上一层主的圣光。 酒吧老板吓得差点从吧台后跌下来——安顿好了骑士们战马的招待走进酒吧,见到酒吧老板这幅模样,表示了十足的理解。他在门外看见一队骑士策马而来时,也被吓得不清。 即使眼神再不好——这些骑士身上挂着的,专属于教廷的金银十字,只要曾在这片大陆生活过,就没有人不认识。 教廷的圣殿骑士突然来了他们这样的小镇,绝对是件特别的大事了。 酒吧老板哆哆嗦嗦的站了起来,面向面色平淡的圣殿骑士长,尽量想表现的不那么失礼。 他恭敬道:“不知大人们来此,是为了什么呢?” 利昂看了屋外延绵不断的雨帘,估计今天是走不了了,于是搁下了一袋钱币,颌首道:“暂住一晚,劳烦准备些食物和酒,让大家休息一下。” 老板原本不想收钱,但他打开了袋子,看见了里面的钱币后,又实在是拒绝不了。便一边赶紧往柜台里塞,一边殷勤道:“好的好的,无论您要什么,我都能替您满足!” 说着他想起了往日里来往此处的公国骑士们,最常爱的活动,狭促道:“别看我们这儿小,也有可以媲美帝都的舞女,需要我去叫她们过来吗?” 虽说酒吧老板只是好意,但对于严以律己的圣殿骑士而言,这样轻佻的话语可以算是侮辱了。黎鸿等着利昂神色大变,但这位骑士长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摇头拒绝:“不必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我确实有件事需要您的帮忙。” 利昂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黎鸿:“麻烦您买件她能穿的衣服来。” 老板这才注意到跟在利昂身后的黎鸿。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身后,绿泥被雨水冲刷过后,更是有一块没一块的黏在脸上,看起来可怜极了。 只是这样的一名少女能站在骑士长的身后,想来身份也不简单吧。 难道是某国逃家的公主吗? 老板只看了一眼,注意到对方极为稀有的黄金之眼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便立刻不敢多看,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只是他看了看十几名骑士委婉道:“因为这里往日需要住店的客人很少,所以房间可能不太够。” 利昂皱了皱眉:“现在有多少空房间?” 老板说了个数字,骑士团团长陷入了沉默。 黎鸿算了算,仰着头天真道:“够的呀,两人一间,正好。” 利昂闻言,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黎鸿反应了好半晌才明白了这位骑士长因为什么而沉默,她崩溃道:“不是吧,有没有人性啊,你难道要让我睡马棚吗!?” 利昂:“……” 范伦丁闻言愣了一瞬,接着哈哈大笑,他对利昂道:“长官,没什么值得苦恼的,我和她住好了。她和我妹妹差不多大,我的人品你应该也是信得过的。” 利昂闻言,面无表情地看向了范伦丁,他淡淡道:“我不是担心她,我是担心你。” 范伦丁:“哈?” 亚萨也赞同利昂的判断,对范伦丁道:“你对她戒心太低了,我也不赞同你和她住。” 黎鸿看着他们如同讨论间谍一样讨论自己,顿时觉得又委屈又生气。她跑去酒吧柜台,用力拍了几下,引起众人的注意,生气道:“好了我住马棚!” 她这句话一出,所有骑士都闭了嘴。 利昂看着她这幅模样,不知为何却有想笑的冲动。他顿了顿,开口道:“不用了,你和我住。” 黎鸿幽幽道:“不怕我刺杀你咯?” 利昂嗤笑了一声——这是黎鸿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类似笑的表情,虽然这点表情里充满了嘲讽。 骑士长打量着她,询问道:“你认真的吗?” 黎鸿想了想这位骑士长战胜过的无数有名巫师,又看了看自己,默默闭上了嘴。 酒吧老板听对话听得有点蒙,但见他们决定了,便也连不迭的替他们去准备房间。 这酒吧当然算不上好,但对连露宿都能坦然接受的这帮人而言,出门在外有床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有位骑士甚至非常好心情的哼起了赞歌。 他的歌声就像是一根导线,迅速在众骑士间蔓延开来。等黎鸿回过神,这群骑士们已经在一起高唱赞歌了。 这是几百年前,大陆一位知名的音乐家为教廷谱写的赞歌。歌词中充满了对主的感激与尊崇,旋律也是绝对的庄重与神秘。黎鸿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曲子,忍不住有些惊讶,骑士们歌声柔和而圣洁,令她不知不觉便沉浸了进去。 忽而有非常温柔的声线在耳畔响起,黎鸿方才恍然回神,向身旁看去。利昂·格里菲兹不知何时也加入了骑士们的吟诵队伍,他形状优美但总是冷漠拉平的唇线开合,自其中流露出温柔的旋律。在这一刻,连他如同冰川般坚硬的蓝色眼睛,似乎也化为了蔚蓝的海水。 铺洒于阳光下,熠熠生辉。 黎鸿就这么睁着眼趴在酒吧台前,认真的听着十几个人男人唱着宗教的赞歌。低沉的歌声由低渐高,又逐渐缓缓消失。黎鸿听着这样的旋律,看着虔诚而歌的骑士们,忽然间就明白了为何教廷还能存续。 虽然领导者出了误差,但它最核心的东西,这些人追寻守护着的东西,一直都是不曾变过,那是比任何宝物都要珍贵的一颗心。 从酒吧老板手中拿到了钥匙,黎鸿进了屋子休息。利昂只是放下了自己的行李,便立刻开门走了出去。黎鸿瞥了一眼,见他是去了亚萨与范伦丁的房间,撇了撇嘴也没说什么。 由于利昂价钱给的到位。 当骑士们来到大堂打算食用晚餐的时候,黎鸿也在屋子里洗完了热水澡,并换上了老板紧急替她买来的衣服。黎鸿伸手摸了摸,发现这衣服竟然是细棉的不由有些惊讶。 过了这么多天,从天审那儿接受了不少知识的黎鸿也知道,这个时代,最贵的虽说还是东方丝绸,但讲道理,细棉的衣服也很贵了! 黎鸿看了看这间裙子,天啊,还是件绀色的小裙子,简直受宠若惊! 黎鸿觉得自己这段时间的日子过的真是太苦了,以致于一件裙子就能让他受宠若惊。 酒吧的老板似乎察觉到了她连鞋子也没有,便也非常好心的为她买了双鞋。黎鸿试了试,稍微有些大,但只是目测能买到这种和适度,黎鸿已经非常感激了。 只能说不愧是开店的,见的人太多,眼力也非常好。 心情大好的黎鸿模仿先前骑士们唱的赞歌哼唱着,换上了新的小皮鞋,拎着裙角就下楼了。 大堂里原本很吵闹,除了在用餐的圣殿骑士们,还有不少酒吧的常客。因为骑士们实在太过扎眼,无论是他们周身流露出的气质,而是他们矜持有礼的举止,甚至是他们英俊的面容,在这座小镇里都显得是那么与众不同。 利昂·格里菲兹并没有类似于“我住了这里就不能住别人”的霸道,因而对于这些忽然多起来的客人,也只是皱皱眉,并没有半点怪罪的意思。酒吧老板见状,不由松了一大口气,感慨自己运气好。 他的酒吧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除了一些惯来的猎人与镇长卫兵,还有不少听说有骑士经过,想要发展些绮丽故事的漂亮姑娘们。他们齐聚在酒吧里,看似热闹的谈论着不同的事物,视线却全都盯在圣殿骑士坐着的几处位置。 利昂·格里菲兹的眉头从镇长进来后便没松开过。 范伦丁看了看自己的长官,又看了看就差把“滚”字刻在脸上的另一位同伴,认命地担起交流的责任,笑嘻嘻对这位不停擦汗的镇长道:“我们只是路过而已,并没有接到任何命令,还请您放心。” 镇长忙不迭道:“放心放心。” 他看着利昂,小心翼翼道:“我只担心这位会不高兴。” 范伦丁很想说“只要你走他就会很高兴了”,但这话毕竟太伤人,像他这样善解人意的男士是绝不会开口的。 范伦丁正欲委婉的劝走这位生怕招待不好客人、会丢掉位置的可怜镇长,酒吧里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范伦汀抬眼看去,便见一名身姿曼妙的舞女光着脚丫,极为轻灵的从几张桌子上如鸟般跃过,舞姿优雅而精致,引得无数人兴奋高呼着她的名字。 她似乎听见了镇长的话,笑嘻嘻的几步跳下了桌子,向范伦丁他们走来,再自然不过的坐在了利昂的身边,笑意盈盈道:“是谁让我们的镇长大人挂心?蜜妮安肯定能让他高兴。” 镇长见到了蜜妮安,十分高兴,他极为迫切地向利昂介绍:“这位是蜜妮安,我们镇最好的舞女。别看我们这儿地方偏僻,蜜妮安的舞姿可曾倾倒过公国的金姆将军!” 范伦汀听到这句话,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他看了一眼利昂,神色绝望:完了,果然更不高兴了。 黎鸿就是在这个时候下来的。 她拎着自己的裙角,还低低的哼着歌,看起来十分高兴的模样。因为低头看着台阶,她在楼梯上无意间撞到了准备上楼收拾房间的招待,招待手里的钥匙立刻哗啦啦砸了下去。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大堂内还算显目,一时间大家都看向了发声处。 黎鸿觉得是自己的错,便弯下腰替招待捡回了钥匙,然而她把钥匙还给对方的时候,对方却憋红了脸,好半晌才不确定问了一句:“伍德小姐?” 黎鸿莫名其妙:“怎么啦?” 这少年便突然再也说不出话。 黎鸿越发莫名其妙,原本热闹的大堂也因为她的突然出现,而在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黎鸿觉得不妥,停下了脚步,有些犹疑不定地向大厅看去,她忍不住问:“天审,这怎么回事?火刑架要提前了?” 天审:“……”你能想点好的吗? 他无力提醒:“你忘了敷药了。” 黎鸿伸手摸了摸脸,因为洗澡的时候,她并没有感到一点不适,脸部皮肤的触感也没有任何问题,洗完澡后,她倒是忘了遵照医嘱接着上药了。 毕竟是女孩子,黎鸿对自己脸十分着紧。她发现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便是赶紧回去补药。 然而她还没有来得及转头,便听见了范伦丁笑嘻嘻的招呼自己。 他一手撑着脸,一手向她招着,看起来神清气爽。 范伦丁笑嘻嘻说:“蕾欧娜,这里这里,来这里啊。” 第36章 日轮04 黎鸿闻言, 顿了一瞬。她黄金色的瞳孔转动, 默不作声地打量过范伦丁那一桌上的客人。 坐在正位的是利昂·格里菲兹,左侧是骑士亚萨。范伦丁坐在亚萨的左手侧, 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而范伦丁对面坐着的、此刻正转头看向她, 面上的表情也有些难以形容的一男一女……黎鸿觉得自己还是不好太靠近比较好。 于是她谨慎的站在楼梯拐角处,斟酌道:“不来,你们那儿坐满了。” 范伦丁听见这句话“噗”得笑了出来, 他一手掩住嘴唇, 眼中全是笑意。乐不可支的骑士看了看自己身旁的骑士长,拖长了语调道:“嗯,说的很有道理, 来吧, 我的位置借给你。” 黎鸿:“???” 黎鸿原本以为范伦丁是在开玩笑, 于是再看见他当真站了起来时, 还颇感惊讶。范伦丁起身便也算了,他还拍了拍亚萨的肩,笑嘻嘻地把自己暂时的舍友也一同给拉了走。 黎鸿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潇洒离开,拉着亚萨便回了二楼房间。擦肩而过时,他甚至还拍了拍黎鸿的肩膀, 向她露出了一抹迷之笑容。黎鸿扫了眼利昂的表情, 再回头看向离去两人的背影,便不免对骑士范伦丁肃然起敬——这种情况也能说走就走,不愧是伯爵之子,底气好足! 黎鸿正犹豫着利昂·格里菲兹的气压看起来这么低, 自己到底还要不要过去的时候。餐厅已经恢复了常态,大家不再刻意盯向这名有着奇异眼瞳的少女,客人们举杯欢饮,重新谈论起各自喜爱的话题,状似与之前别无二致。但只要你但凡稍微注意,便能发现他们的声音请了很多,话语敷衍了很多,视线总是忍不住往楼梯边的少女身上飘去。 楼梯边的少女犹豫了一会儿,抬步往骑士长所在之处走去。 她的步伐轻盈,蓝色长裙下的腰肢似新枝般柔软纤细——以至于蜜妮安的原本的舞姿都成了一只笨重的鹈鹕。酒吧昏暗的油灯扫在少女如同牛奶一般的皮肤,也无法夺去她一分白皙——以至于舞女舒展纤长的四肢竟像是劳作的农妇一般粗糙。少女黑色的长发则似匹缎,没有任何装饰的铺在身后的蓝色衣裙上——这倒显得蜜妮安复杂华丽的头饰看起来庸俗而低劣了。 而当她略眨眨眼,视线能在你身上停上一瞬——你恐怕就会觉着,若这世间当真有词语能够形容她的美丽,大概只有“星辰”一词。 如同星辰一般的黎鸿走到了骑士长的身边,看着已经被收拾干净,光秃秃的桌面,表情复杂。 她看向利昂,神情控诉:“我的晚餐呢?” 利昂·格里菲兹喝了一口水,冰蓝色的瞳孔终于看向了她。而后这位骑士长毫无愧疚道:“你该问范伦丁。” 黎鸿:“???”几个意思,给座位不给饭吃的吗? 黎鸿几乎转头就要走,却被利昂一把抓住了手腕。 骑士长语气平静:“坐下。” 黎鸿没好气道:“坐下也没饭吃。” 骑士长:“你不坐下怎么知道没有?” 黎鸿想想是这个道理,便提着裙角坐下了。 她极为自然地坐下,这桌上坐着的另一名女性便自然会觉着这原本炙手的位置变得很不舒坦。蜜妮安盯着黎鸿,就像盯着隔世的仇人。 可黎鸿全身心都在晚餐上,半点没有注意到右侧的敌人虎视眈眈的视线——换句话,她从来没觉得一名舞女会将自己当做敌人。 圣殿骑士是什么样的存在?大陆第一光棍团。虽说教廷并没有强令要求圣殿骑士必须如同教士一般终身不婚,但大部分圣殿骑士在服役期间,皆十分自律自省,以苦行僧为自我标榜。 ——你能指望一群高兴起来就只会唱“圣主赞歌”的男人能给你什么浪漫。情人节送十字架,生日为你诵典吗? 黎鸿苦大仇深,虽然沾了“骑士”二字,但前头加了“圣殿”,就基本和情爱绝缘了好吗? 哪怕你撩得再凶,也要他们能意识到呀?就算意识到了,也只会谢敬不敏好吗? 黎鸿有些愤然。 天审小心翼翼地安慰她:“没事的呀鸿鸿,凡事都有例外。你可以的,你绝对可以的。你看你在利昂·格里菲兹的人生中已经完成过许多‘第一次’了。除了他的母亲,他最熟悉的女性绝对是你了!” 黎鸿冷漠:“哦?我怎么觉得他只是想确认一下我的犯罪动机呢?” 天审:“……” 蜜妮安见黎鸿完全不搭理她,终于沉不住气,率先托着下巴娇嗔询问利昂:“这位小妹妹是谁呀,您的妹妹吗?” 谁都知道蜜妮安这句话是十足的玩笑,毕竟无论从发色还是长相,利昂·格里菲兹与黎鸿都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这么说只是想要给自己制造一个机会,如果利昂点了头,便表示他和这个女孩没多大干系。自己想要做什么,都是可以允许的。 蜜妮安眼眸微微眯起,每当她这么做的时候,便会显得慵懒而神秘。 她在等一个答案,而利昂·格里菲兹也给了她答案。 “不。”利昂扫了一眼盯着酒店柜台上挂着的餐牌不放的黎鸿,慢条斯理道:“她不是。” 蜜妮安的笑容僵在了唇角,镇长见状立刻哈哈哈笑着圆场:“这么美丽的姑娘,想来一定是您相当珍惜的人了。”他这话说得暗示十足,就差直接说“不愧是骑士长,找个情人都能找到颜值这么高的”,然而利昂下一句话,顿时让他所有剩下的奉承都死在了喉咙里,完全不知该如何说话。 利昂道:“她是我的犯人。” 镇长&蜜妮安:“???”这是上层人士间突然流行起的新情趣吗?谁会给犯人这种待遇?犯人该去住马棚好吗! 镇长和这位舞女表明了不信,可利昂·格里菲兹也并不觉得自己需要向他们解释。 黎鸿靠天审作为翻译,终于决定了自己要吃什么,指着一块餐盘就对利昂道:“我要这个。” 利昂颌首,顺带替她加了杯果汁。 蜜妮安&镇长:……好了这就是情人间的情趣。 蜜妮安顿时便有些埋怨起镇长,她原本是以为镇里来了位身价不菲的骑士长,想要从他身上谋点小利才在没有聘金的情况下,主动来了这里。 但镇长竟然隐瞒了这位骑士长是带着女人来的事实!蜜妮安的样貌在这镇中确实是足以夸耀的美丽,但她很清楚,在美女如云的帝都,她并不起眼——这也是为什么她会离开帝都,来到这样一处偏远小镇的原因。 美丽是需要衬托的。作为博卡拉公国边境最重要的交通要塞,这座小镇总会有些大人物经过。蜜妮安的长相舞姿放在帝都,他们或许不会多看一眼,但在这儿? 她就是教廷的圣女。 正如她所言,美丽是需要衬托的。只是这一次,她成为了那位衬托品。蜜妮安认为自己唯一的优势就在于比黎鸿年长,或许有些事这位骑士长并没有对这名看起来便被是被娇养着的小姐(黎鸿:……)做过,但她可以。 可她投出的橄榄枝被对方毫无犹豫的折断。这让她有些难堪,也有些不忿。 确实,她不如这名蓝裙子的小丫头貌美。可这小丫头片子又懂什么?她只会像傻子一样盯着自己盘里的食物! 舞女拂袖而去,镇长也有些尴尬。他想和利昂多说点什么,但骑士长显然已经不想再分给他半点注意力,镇长也只能尴尬的揉了揉自己发红的鼻子,向利昂起身道别,叹着气,惴惴不安的走了。 黎鸿见人走了,吃饭的动作不由更快。 利昂见状忍不住挑眉,教训道:“你被暴食附身了吗?” 黎鸿咽下了食物,扫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这不是怕你立刻抽走我的盘子吗?” 利昂觉得有趣,问:“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黎鸿理所当然:“范伦丁让我来,难道不是为了做你的借口,好赶走刚才的两人吗?” 利昂有些惊讶,他眉目舒展,微微笑道:“你很聪明。” 黎鸿见到他笑,虽然只是极轻微的笑容,也不免顿了一瞬。她很快又重新握起了自己的勺子,嘀咕道:“聪明也还是要被架上火刑架呀,还不如蠢一些。” “关于这件事,我确实有些想要问你的问题。” 见黎鸿提起了这件事,利昂的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冰蓝色的眼睛直视着她,像要看透她的灵魂。 “你和加德纳大主教是什么关系。” 黎鸿:“?” 她的表情有些呆滞:“谁?” 利昂少有这么耐心,他重复道:“弗朗西斯·冯·加德纳,克雷吉帝国的红衣大主教。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黎鸿仔仔细细搜寻了蕾欧娜的记忆,再一次确认了她下乡野丫头的身份,满眼困惑:“没有关系呀,我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不可能。”利昂断定,“如果没有关系,他不会托我绕去莫尔狱,押送你回教廷。并叮嘱一定要保证你安全到达。” 黎鸿有些惊讶:“押送我回教廷的任务,不是教廷下的吗?” “你以为只要顺路,就能请动圣殿骑士了?”利昂冷笑了一声,“上一位有此殊荣的犯人,可是差点掀翻教廷。” “你的押送任务,是我向博卡拉大公所提出的要求。”利昂盯着她一字一顿,“同样,你必须在克里斯帝接受火刑,也是加德纳主教坚持的。” “你说,如果你当真和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为了你反抗林恩·梅瑞狄斯,不仅坚决反对你的就地行刑,还写信给我,万般恳求我护送你?” 黎鸿不比利昂·格里菲兹的疑惑少。在她看来,蕾欧娜·伍德就是个倒霉催的、十分不幸被卷入了这场巫师清洗运动中的小丫头,她既不认识林恩·梅瑞狄斯大人,更不认识似乎在保护她的加德纳大主教。 但利昂有一句话没有说错,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做一件事。 于是黎鸿迟疑道:“或许……他有个私生女?”她艰难说着自己的猜测,“只是不小心流落民间,而他直到看见了女巫判决书,才发现了自己的女儿,所以想要救她?” 利昂居高临下地盯着她,慢慢道:“你想说,你是加德纳主教的女儿?” 黎鸿:“不然还能有别的理由?” 利昂冷漠道:“但加德纳主教不能生育,这在克雷吉的上层并不是什么秘密。” 黎鸿:“……” 黎鸿:“那我怎么知道啊,又不是我让他写的信,你这么好奇,去问问他不就好啦!” 利昂颌首:“想必此刻回信已经在路上了。” 黎鸿:“……”那你还问我? 黎鸿突然觉得眼前的晚餐都没有滋味了。她恹恹地搁下勺子,一眼都不想看向利昂·格里菲兹,即使她知道,对方是自己唯一活命的可能。 至少让我生一刻钟的气,不然也太没有骨气了! 黎鸿这么想着,然后便看见一颗被削好了皮的苹果。 利昂·格里菲兹剑术高超,削起苹果来也不逞多让,果肉半点也没有浪费。一颗圆滚滚的、泛着清香,被干干净净去了皮的苹果就这么抵在黎鸿的眼前。 黎鸿盯着那颗苹果,颇为不屑的想,我是个会被一颗苹果收买的人吗? 是的,我是。 开玩笑,这都多少天没正经吃过水果了!? 黎鸿抢过苹果,坐在座位上慢慢的咬,她贝壳一样的牙齿嵌进果肉里,毫不留情地剜下一块塞进嘴里,再去咬第二块,直到塞得嘴里满满当当,方才开始细细的嚼,让嘴里充满果肉溢出的果汁。 利昂看着她的样子,不免有些怀疑自己的对俘政策。 他有苛待俘虏苛待到这个地步吗? 有些自我怀疑的利昂只能说:“不用这么仔细,苹果还有很多。” 骑士们有骑士们的精神。 虽然黎鸿是犯人,但她也是一位女士。 于是当夜幕降临,黎鸿理所当然的占据了床铺,利昂则睡在扶手椅上。 黎鸿拉开被子盖住自己的时候,看着骑士长笼在月光中的剪影,不知想到了什么,对他道了声“晚安”,而后方才翻过身睡去。 利昂似乎并没有听见黎鸿的话。直到黎鸿沉眠后均匀的呼吸声浅浅传来,他方才略睁开了眼,向着黎鸿的背影,同样轻轻说了声:“晚安。” 第二日,晴空万里。 黎鸿早起伸了个懒腰,转头就发现利昂已经离开了房间。等她洗漱完毕,小小的打着哈欠下了楼梯,方才发现骑士团的骑士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范伦丁坐在桌前擦拭着他的佩剑,见黎鸿来了,便招呼她坐下,给她点了早餐。 黎鸿四下看了看,没有发现利昂,忍不住问:“格里菲兹呢?” “长官去补充些物资,顺便替你买匹温顺的小马。” 黎鸿有些不明白:“小马?” 范伦丁解释:“你的囚车放在了后院,结果被暴雨冲垮了木轮,看来是不能用了。” 黎鸿好奇道:“所以才要买马吗?” “对呀,总不能让你跑吧?你也跑不动?” 话音未落,范伦丁方才想起问黎鸿一句:“你会骑马的吧?” “不会呀。”黎鸿冷静道:“所以我才奇怪你们为什么要买马。” “不会骑马?”范伦丁有些抓狂,“我以为乡下的女孩都会骑马呀?” 黎鸿想了想,肯定道:“我确实不会骑马,但我会骑羊,要不然你们买只绵羊?” 范伦丁:“……” 范伦丁双手合十祈求道:“你千万不要和长官说你不会骑马。” 黎鸿诡异停顿了一瞬:“买马是你建议的?” 范伦丁严肃道:“马和羊没什么区别,你会骑羊,就一定会骑马!” 黎鸿:“……不,我觉得——” 范伦丁拍上了她的肩,表情神圣而严肃:“圣殿骑士从不说谎,没有区别!你要相信我!” 黎鸿:朋友,这句话是这个时候用的吗? 她只能点点头:“好吧,我试试。” 利昂回来的时候,除了补充的那些物资,果然还牵回来了一匹小马,也是白色。 他一边吩咐众人准备出发,一边将缰绳塞进了黎鸿的手里。黎鸿故作镇定,从气场上看起来就像是名奥运马术比赛的种子选手,因而利昂也没有发现半点不妥。 ——直到他们真正出发。 黎鸿和她的马就像是一座山,稳稳当当的停在原地,一步也不肯向前。 利昂:“你不会骑马?” 黎鸿坚守与范伦丁的约定,镇定道:“不,我会。” 利昂闻言,说:“是吗?那么你骑一段给我看看。” 黎鸿表情沉着冷静,与她的马依然一动不动。 利昂:“……” 利昂道:“我不想浪费时间,你到底会不会。” 黎鸿很想说“我不会啊!”但她看着范伦丁高高举起的合十双手,便只能一口咬定:“会!” 利昂盯了她两眼,忽然松开了缰绳,伸手便将她直接从小马的身上提起,一气呵成的搁在了自己身前。骑士长握住缰绳的手,将浑身僵硬的黎鸿箍在了自己怀里,他另一手高扬起马鞭,而他的马也略有所感踏起了前蹄,高亢叫了一声,便领着所有的骑士策马而奔! “——范伦丁,带上那匹马!” 范伦丁认命的将那匹小马的绳子牵在了自己的马鞍上,领着那匹马,跟上了前方的大部队。但由于小马的脚力有限,他不得不缀在队伍的最后。 亚萨经过他的身边,微笑颌首,鼓励道:“加油。” 范伦丁幽幽道:“你别高兴,明天就换你了。” 亚萨轻快道:“那等明天再说。” 说罢他马鞭一扬,只留给范伦丁一地尘土。范伦丁看着好友赶至利昂身后的背影忍不住磨牙,他回头看了看那匹小白马,耸肩笑道:“得了,咱们一道吧。” 黎鸿被吓得抓紧了白马的鬃毛不敢撒手,等过了会让,她适应了马背上的颠簸,便也慢慢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地看向前方。 利昂扫了一眼,似乎是笑了声。黎鸿闻声回头,看见的又是骑士长那张冷漠冰霜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不免又觉得自己听错了。 低低的赞歌在风中响起,轻柔的女声为这首曲子添上了更为温柔的情绪。 黎鸿只记得利昂唱过的那一段旋律,便反反复复的哼唱着,也不觉厌烦。 而骑士长——他似乎也这么觉着。 小镇刚送走了圣殿骑士,酒吧的老板喉咙中的那口气还没松下,便被踏进了酒吧内的马蹄给惊倒在地! 那钉着铁掌的马蹄在老板的头上悬起,而后重重砸在了他的右边,直将木质的地板砸出一处破损! 老板仰躺在地上,看着眼前这位黑发碧眼的骑士瑟瑟发抖,他注意到这位骑士的领口,也有着那枚红色的圣十字。 与先前来的那群圣骑士不同,这群圣骑士不仅穿着重甲,连马匹身上也盖着布甲。 为首的这名黑发圣骑士皮肤苍白,碧绿色的眼睛确如森林中的野狼一般深幽孤厉。 这名圣骑士手执长枪,枪尖直指老板的咽喉。 那枪尖离他粗胖的喉咙不过一厘,略一抖动,便会撞向枪尖。酒吧老板怕得说不出话,只能哆嗦。 好半晌,那名领着一众骑兵,面色阴沉的圣骑士终于开了口。 他周身戾气深重,面无表情问:“昨天还在这里的圣骑士们,去哪儿了?” 片刻后,骑士策马出了酒吧,留下了浅浅的血色马蹄印。 他的属下道:“梅瑞狄斯大人,这里见到我们的人不少,要如何处置?” 林恩·梅瑞狄斯多一眼都没有赏给这间酒吧,他策马向前,就如决定早餐一般随意道:“烧了。” 小镇上燃起了熊熊大火,引得居民仓皇而逃。 然而他们不过刚刚逃出,便死在骑士的剑下。 大火足足烧了三日,直将这一处烧成了废墟。一周后,邸报方才传至了最近总督的书案上,说是天气干燥,夜间意外引火。火仗风势,居民一时来不及逃离,全镇一百七十二条生命,全部死亡。 第37章 日轮05 黎鸿开始学着骑马。 虽说她坐在骑士长的马上, 也是一样的赶路, 但明显范伦丁不允许自己的圣殿骑士人生中存在“谎言”这样的污点,求了亚萨过来教她骑马。 范伦丁信誓旦旦的保证:“亚萨的骑术圣殿第一, 让他教你绝对能学会。” 黎鸿“哦”了一声, 问:“骑术第一不是格里菲兹大人啊。” 范伦丁神色一变,郑重道:“对哦,长官还活着喘气, 那亚萨就排第二吧。” 黎鸿:……你们圣殿骑士团好随便啊! 亚萨子爵其实并不想和她这么靠近, 但又无法拒绝范伦丁的请求。范伦丁理由充足:“她一天学不会,就得和长官共骑一匹马,你放心吗?” 亚萨当然不放心, 于是他开始教黎鸿骑马。 正如范伦丁所说, 亚萨的骑术高超, 理论知识也丰富, 教个黎鸿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事。加上黎鸿学习能力非常强,不过一周,当他们离开了博卡拉公国,来到博卡拉公国与克雷吉帝国中间的小国伯莎时,黎鸿已经能骑着她的小马跟在队伍后面了。 范伦丁看着她, 总觉得哪里不对, 最后喃喃道:“为什么你骑着马,我却总觉得你好像在骑别的什么?” 黎鸿的小马正在吃草,她伸手摸了摸马的鬃毛,好心道:“像骑羊?” 范伦丁:“……” 黎鸿笑容满面:“你说的嘛, 骑羊骑马差不多。” 范伦丁: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黎鸿算了算日子,她和圣殿骑士们相处快有大半个月了。从一开始骑士们对她保持距离,如今大家已经将她当成了一位临时旅伴。若不是刻意提醒,大家十分容易就会忘记黎鸿“女巫”的身份,而他们的使命则是押送她回去受刑。 准备晚餐的骑士腾不开手,叫了黎鸿一声。黎鸿应了声,便小跑过去,帮他给土豆刨皮。 亚萨看着竟然也没有阻止。范伦丁觉得惊讶,忍不住问:“这次你不怕她下毒了?” 亚萨如同看神经病一样看他,慢慢道:“她整天都和我们待在一起,又认不得草药,从哪儿弄毒?” 范伦丁:“好的,你总有道理。” 就着夕阳余晖,大家用完了晚餐,围在篝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黎鸿听着范伦丁和她讲一些圣殿骑士的趣闻,忍不住问:“也就是说,那位林恩·梅瑞狄斯大人,枪术非常好咯?” 范伦丁说:“不仅仅是好,他被称作‘雷枪’——因为手枪到了他的手里,立刻就会变成比雷电还要可怕的武器。当年他与长官共同竞争圣殿骑士长,教皇因为他的雷枪杀孽太重,而选择了长官。” 黎鸿好奇道:“格里菲兹不也打仗,他也没少杀过巫师吧。” “不一样的。”范伦丁神色复杂,“我们上战场,是因为立场不同,阵营不同,不得不厮杀。在战场上,为了捍卫自己理念而豁出了性命搏斗。” 黎鸿:“这位梅瑞狄斯不一样吗?” 范伦丁:“梅瑞狄斯也战斗,但他的战斗……” 范伦丁一时陷入沉默,好半晌,他重新道:“他可以为了困死巫师,而放弃整座城的人——甚至屠城。” “按照教皇的意思,一切庇护巫师之人,都是已经被恶魔蛊惑,便是杀了也算不得罪孽。” “但你想想,理念如此的教皇,都觉得梅瑞狄斯杀意太重,便该知道他在对敌时有多不择手段了。” 黎鸿沉默了会儿,她遇见的圣殿骑士是利昂的嫡系,各个都圣洁的仿佛会发光,自然难以相信教廷中还存在林恩·梅瑞狄斯这样的骑士。 范伦丁补充道:“不过梅瑞狄斯是圣女的骑士,就算不当这个骑士长,地位也不会受到任何冲击。” 黎鸿闻言好奇了:“圣女的骑士?” “对呀。”揭过了沉重的话题,范伦丁笑嘻嘻道“虽说我们为主而战,主才是我们最高的效忠对象,但主毕竟是虚无缥缈的。第十八任教皇就是靠着一位在他还是红衣主教时,便宣誓对他效忠的圣殿骑士长的帮助,方才得到了教皇的位置。他为了禁止流言,特意修改了典籍,允许圣殿骑士除了圣主之外,还可以在世俗中选择一位真实存在的主君效忠。” “只是条件比较严苛,只能在教廷里挑选,而且这位主君也只能拥有一位圣殿骑士。”范伦丁指了指自己,“比如说我吧,我就是宣誓效忠格里菲兹公爵的骑士哟。” 黎鸿有些惊讶:“骑士也可以效忠骑士吗?” 范伦丁狡猾道:“我效忠的可是公爵。” 黎鸿很想说,朋友如果是公爵,利昂就不算是教廷的人了啊?不过范伦丁的效忠很明显就是在钻制度的空子,就算他这么问了,恐怕范伦丁也会说一句“格里菲兹公爵也是利昂骑士长,骑士长是教廷的人”这样的理由。 范伦丁见黎鸿兴趣缺缺,忍不住逗她:“你知道吗?再接受梅瑞狄斯的效忠前,圣女其实一直希望得到长官的效忠。” “其实当时所有人都以为长官会效忠于圣女,毕竟教皇座下已有效忠的圣骑,而圣女的名额还空着。新任骑士长效忠圣女实在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了。” 黎鸿扫了眼不知再和亚萨商讨什么重要事情的利昂,开口道:“但是他没有。” 范伦丁感慨道:“是啊,没有。长官说他已经效忠了主,效忠不了别人了。所以最后就便宜了林恩·梅瑞狄斯呗。” 黎鸿看着利昂,总觉得他不是这么信仰虔诚的人。 于是她怀疑道:“他只是单纯不喜欢屈居人下吧。” “哈哈哈,我猜也是这么回事,你说要是效忠了圣女,圣女的命令他可就不能驳斥了,那样他得多憋屈。”范伦丁笑嘻嘻的,“到时候圣女要求他爱上自己可怎么办哦。” 黎鸿想了想利昂的那副脸,又在脑海里忍不住模拟了一下场景,扑哧便笑出了声。 利昂恰巧与亚萨说完了事情,听见黎鸿和范伦丁咯咯咯的笑声,神经下意识一跳。他皱着眉走来,不动声色问:“你们笑什么?” 两个前一秒还笑得和老母鸡似得家伙立刻闭上了嘴,两人都是如出一辙的纯善表情,让利昂想发火都不知道该对谁。 亚萨怜悯道:“范伦丁,你就闹吧。长官动不了蕾欧娜,教训你还是可以的。” 范伦丁把当初亚萨送他的那句话回了过去:“那就到时候再说嘛,先爽了比较重要。” 黎鸿看着他们忍不住也笑,笑了一半她猛然反应过来:等等,为什么亚萨会觉得利昂不会罚自己啊。 其实不仅是亚萨,几乎所有的骑士都默认了利昂对黎鸿的特殊。他们从没见过骑士长对谁有过这样的耐心,第一次惊讶,第二次不可思议,到了第三次也就习以为常了。大部分骑士都认为这是骑士长对于一名将死罪人的包容与怜悯——连利昂自己都是这么认为的。 黎鸿问:“我是不是快成功了?” 天审看了看:“还差一点,考虑到剩下的时间,我觉得你能从火刑架上下来了!” 黎鸿顿时十分高兴,于是她便去找范伦丁接着听故事了。 天审:“……”你要不要这么容易满足?我好绝望啊? 黎鸿听了很多关于圣殿骑士的故事,忍不住问范伦丁:“格里菲兹的‘弓术’,亚萨的‘骑术’,还有梅瑞狄斯的‘雷枪’,这些我都知道啦,你擅长什么?不要告诉我是讲故事啊。” 范伦丁哈哈一笑,十分自豪:“我擅长剑术。” 黎鸿刻意道:“比格里菲兹还强?” 这一次范伦丁到没有再说什么“哦,他还活着喘气”,而是再肯定不过道:“当然,在这点上,我绝对自信。” 黎鸿刚要为他鼓掌,他下一句就是:“反正长官也不会和我比剑术,我说句剑术第一也不会怎么样啊?哈哈哈。” 黎鸿:“……”好的,我就当你的最强是讲故事了。 话虽如此,但黎鸿还是很快便见识到了范伦丁的剑术。 正如他所说,他的剑术所向披靡,十分强悍! 被跟了一路,利昂终于打算先动手了。 他和亚萨准备好了反击,却万万没想到,正巧也撞上了对方的攻击! 两方皆做好足准备,因而这一仗打得触目惊心。 黎鸿被一名圣殿骑士带着,躲在隐蔽的树林里,听着不远处传来厮杀剑鸣声,看起来十分着紧。 黎鸿想了想对他道:“你去吧,我不会跑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把我绑在这里。” 骑士十分惊讶:“这怎么行,现在这么混乱,若有流矢,你又不能行动,被射伤怎么办?” 黎鸿闻言颇有些感动,她道:“你在这里,也无疑是浪费战力,我知道你担心他们。我也担心。你放心,我这的不会跑——”顿了顿,她起誓道,“我以我的信仰起誓。” 如果黎鸿真的是女巫,她如此起誓便是堵上了一切。骑士有些惊讶,过了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我没觉得你会跑,大家都觉得你其实——”他说不下去,最后道,“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点,结束了我们来接你。” 黎鸿点点头,边看着骑士快步离开。 黎鸿看着离开骑士的背影,忍不住想,他们也太容易信任犯人了吧?犯人的话能当真吗? ……虽然她也不打算跑就是了。 利昂与敌人厮杀,他手中的十字剑上沾满了鲜血。利昂退了两步,一勒马头便看见了先前派去守着黎鸿的骑士,不由惊道:“你怎么在这里,她呢!” 骑士道:“我把蕾欧娜藏好了,长官,她起了誓,不会跑的。” 利昂气急:“我倒宁可她跑!这些人冲谁来得,你难道看不出吗!?” 骑士一怔,战场厮杀虽激烈,但却未出现重大伤亡,显然对方并不想杀了他们。而他们武器不足,想要杀掉重甲的对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战斗一时胶着住,亚萨突然大喊:“长官,枪骑士不见了!” 他话音刚落,原本进攻他们的那群骑士更是如潮水一般,快速撤退。两方战力有差,亚萨和范伦丁都阻止了同伴追击的打算——如果把对方逼急,真要和他们搏个生死,他们决不能全身而退。 如今这个情况,是最好的情况! 除了黎鸿——! 她看着自己眼前这名身着黑甲,头盔将自己的脸部遮得严严实实的骑士,视线钉在他手中的那柄长枪上,下意识道:“林恩·梅瑞狄斯?” 黑甲骑士勒住马蹄,目光透过盔甲,极冰极冷地钉在黎鸿的身上。 他沙哑道:“那天你果然在场,我应该更心狠一些。屠了村,你还能逃去莫尔狱吗?” 黎鸿:“???” 黎鸿:“!!!”不啊,我不在场的啊!蕾欧娜那天在和睡龙聊天!我只是只知道这一个用枪骑士的名字,这个要怪范伦丁! 黎鸿转头就跑,林恩也举起了他的长枪—— 比枪更快的是箭。 一支箭旋转着直向林恩射来! 林恩听见乐破空声,反射条件便向避开。但这支箭太快了!他不过刚刚转头,这支箭便射中了他的头盔上部!其力之大,直接穿透了铁甲! 箭羽还在晃动,林恩看见了策马赶来,甚至还喘着息的利昂·格里菲兹。 此刻,他那头碍眼的金发被黏在面颊上,那双令人生厌的蓝色眼睛中聚满了风暴。 林恩看见他搭起了第二根箭,这一次瞄准的是他的心脏。 他毫不怀疑,这一箭的力道,足以穿透他的胄甲。 然而他神色未变,只是毫不犹豫对黎鸿刺出了自己的枪—— 正如他所料,利昂·格里菲兹毫不犹豫改变了羽箭轨道,向他的枪射去—— 林恩略有些怜悯的勾了勾唇角,而后剑尖一转,向利昂掷去! 利昂·格里菲兹被攻了措手不及,翻转跌下马背。林恩不依不饶,策马便要冲去,以铁蹄踏碎他的脑袋! 黎鸿还站在原地,见状大喊道:“林恩·梅瑞狄斯,你要背叛教廷吗!”、黎鸿此话一出,林恩动作顿了一瞬,而他的身份自然也在利昂面前暴露了。 既然如此,林恩有些不屑的掀开了自己的面具,他苍白而英俊脸上满是阴郁,黑骑士看向黎鸿,嗤笑道:“一名女巫,也该对我妄称背叛?” 说罢,他竟是不管不顾,拔出腰侧长剑,便要杀了黎鸿! 黎鸿满心以为自己就要命丧于此,读档重来,却万万没想到利昂直接飞扑了过来,背部替她生生挨了这么一刀后,反手便是一剑直接割断了林恩战马的前腿! 战马嘶嚎,林恩即刻同马一起被摔倒在地! 他身着重甲,这么一摔,竟是感觉五脏六腑都遭到了重击。而利昂则头也不回,抓住黎鸿重新上了自己的马,便一路狂奔。 黎鸿缩在他的胸前,看着他背后的鲜血染透锁子甲,胆战心惊。 她忍不住道:“我们先回去,你需要治疗!” 利昂咬牙道:“不,我们必须先逃。” 黎鸿:“可是——” “你叫透了他的身份,攻击圣殿骑士是多大的罪责!林恩·梅瑞狄斯担不起!”利昂厉声道,“他这种人,睚眦必报,若是我们回去了,他领着的那队重甲兵,不在我们回教廷前把我们杀干净,绝不会罢休!” “如果我们回去,范伦丁他们面对的,就是一支重甲兵不要命的追杀!” 黎鸿怔怔问:“我们赢不了吗?” 利昂似乎是笑了笑,他肯定道:“我们不会输。”顿了顿,他说:“但如果对方是梅瑞狄斯这个疯子,我们即使赢了,也要付出代价。” “而这代价无论是什么,我都不想给他。” 黎鸿有些难过,她问:“我是不是不该叫他的名字?” 利昂这次是真的笑了,黎鸿听见了他的笑声。 他道:“可你只知道这一个枪骑之名,你又叫不出别的?” 黎鸿:“……”哦,有点生气。 利昂道:“说破也好,至少敌人放在了明面上,于我有利。” 下一秒,利昂便手臂一软,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即使如此,失去了意识的利昂也仅仅扣着黎鸿的手腕,使得黎鸿同他一起摔了下去。 有利昂作为肉垫,滚了两圈的黎鸿倒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等她好不容易抽出了手,一抹额头,竟然全是血——从利昂身上沾上的血。 这位骑士长倒在地上,生死不知,面色煞白如雪。 黎鸿吓了一条,不停问:“天审,他死了吗?” 天审:“还没有,但你再不想点办法,他可能真的要死。” 黎鸿按照天审的办法,褪下了他的锁子甲,撕破了他的里衣,替他紧急止了血。他的战马见他们摔下,此刻正停在不远前。 黎鸿看了看马,又想了想利昂对于先前那位枪骑士的评价,不得不上前去摸着战马的鬃毛,低声道:“你找得到路吧,回范伦丁那儿去吧。你太扎眼了,跟着我们,我们容易暴露。” 她也不知道这匹马能不能听懂。但她说完以后,这匹马蹭了蹭她的面颊,高吟一声,竟然真的便掉头跑远了。 黎鸿看着离开的马,心下略松。 然后她又看见倒在地上的骑士长,黎鸿认命的走过去,将对方背在了身上,绝望地向未知的前方迈出步伐。 天审道:“不要怕鸿鸿,我帮你看过了,离这儿九公里有座村落,只要赶到那儿,咱么就都有救啦!” 黎鸿震惊脸:“九公里!?完了,我们都得死在那儿了。” 天审:“……你有点志气啊。” 即使再不情愿,黎鸿都不可能真的任利昂自生自灭。她用利昂的剑刨了坑,将他的锁子甲埋好,又用泥土覆盖了鲜血的痕迹,这才背起利昂,向着天审指引的方向走去。 不得不说,这村里确实十分偏僻。恐怕地图上都没有标识。 若非天审指引,哪怕只距离九公里,黎鸿也找不到这儿。 大约黄昏时分,黎鸿终于看见了村落的篱笆栏,还有渐渐飘向空中的炊烟。 当眼前出现了一名系着围裙,正在饲养自己家禽的女人时,黎鸿心中的石头终于放下。在女人惊讶的视线中,她背着利昂,不负众望的昏了过去。 唯一的感想——妈得好重。 当利昂·格里菲兹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三天了。 他一睁眼,看见的先是一名村妇。她见利昂醒了,脸上的表情很快便从惊讶变成了高兴。她搁下了手中的草药,对利昂道:“您醒了,这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您会挺不过去呢。” 她意有所指:“毕竟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梅瑞狄斯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杀了黎鸿,所以他那一剑下手极狠,利昂背后的那道伤口深得怕人。黎鸿第一次看见的时候,甚至怀疑利昂其实并非人类。若他是人类,怎么才做到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能反手斩断敌人的战马? 天审:“因为他很强吧。” 黎鸿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利昂虽然醒了,但他背后的伤口仍旧隐隐作痛。这村落闭塞而落后,用来止血的法子也是写最古老的。好在方子虽古老,但确实有效。利昂虽然仍然不能行动,但好歹捡回了命。 这名村妇大概便是村里的药师。她替利昂换好了新的绷带,便对利昂道:“这个时间,您的妹妹也应该回来。” 利昂皱眉:“我的妹妹?” 药师惊讶:“那位金色眼睛的姑娘,不是您的妹妹吗?” 猜到情况的利昂即刻道:“不,她是。我只是还有点晕。” 药师善解人意的点点头,笑道:“她知道您醒来了,一定很高兴。” 利昂没有回答,只是问:“她去了哪里?” “打猎呀。”药师笑眯眯道,“她现在可是我们村的第一猎手呢。” 利昂:“……?” 蕾欧娜·伍德,打猎? 利昂面无表情的想,还有比这个更有趣的笑话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黎鸿:知识就是力量。 第38章 日轮06 黎鸿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种族天赋。 那就是打猎。 她原先一直和骑士团的人待在一起, 从来都没有自己动过手, 以至于自己也将自己认作了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直到她扛着利昂来到村子里寻求帮助,发现她需要为治疗这位骑士长的伤所耗费的大量草药付钱后—— 黎鸿发现就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 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去做的。 蕾欧娜的体格算不得强壮, 因而打猎在最初的时候,其实是被她毫不犹豫排除的选项。 但除了打猎,她也并不懂得如何饲养家禽, 不会做家务, 更分不清草药和杂草间的区别——如果天审不提醒她,她可能就会将杂草当做药给利昂磨碎敷上去了。 并且——当猎手真的很赚钱啊!至少在这村子里,猎手是最容易博得尊重且富裕的职业了! 在没有选择的选择下, 黎鸿毅然决定要去当一名猎手。 村里原本的猎手闻言, 十分惊讶。在他看来, 像蕾欧娜这样美丽娇嫩的小姐, 最适合的工作便是在药师哪里帮忙挑拣药草,而不是跟着他爬山涉水地捕捉猎物。 可黎鸿态度坚决,他只好递给她一把小巧匕首,有些不太情愿道:“好吧,我可以教你。” 黎鸿坐在猎人家的院子里, 听他简单讲述了森林的情况, 以及森林里的动物。诸如兔子小鹿之类的动物可以惹,类似狼的脚印则是看见了就得跑。 黎鸿将这些记得很清楚,然后极力要求跟着猎人一起去试试运气。 猎人原本不愿意,但黎鸿的长相实在过于美丽, 当她有些忧伤又有些失望的看着你时,你便很容易冲动,并在冲动下做出一些不该做出的许诺。 猎人:……好好好,你长得好看,你说了算! 黎鸿原本穿着的裙子并不方便捕猎,猎人干脆好人做到底,甚至帮她去裁缝那里买了一身男装。黎鸿十分感激,并且下一刻就指着昏迷中的利昂道:“我哥哥很有钱,等他醒了,一定会报答大家的!” 这点村落里的人倒都深信不疑。光看长相便知道这两人来历不凡,如今如此热心帮助他们,其实也有一份“会获得报答”的期许在内。 得到了部分装备的黎鸿便回去准备。她询问了天审,在所有的箭头上都抹上了带有麻醉效果的草药,连自己的匕首上也没有放过。 第二天她跟着猎人进了森林,起初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即使她射箭准心不稳,但好歹还是靠匕首及匕首上淬着的麻药抓住了一只兔子。 让猎人对黎鸿刮目相看地是当他们遇见蛇的时候。 黎鸿连叫也没叫,伸手就一刀砍断了蛇头。等猎人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名少女已经拎着蛇还有些抽搐的身体问他这个能不能算钱了。 猎人:“……不能,这种东西只有巫师会买。但是教廷在清洗巫师你知道吧?” “你如果拎着这种东西试图贩卖,会被当做巫师们的同盟。一旦被当成了同盟,就会被架上火刑架。” 猎人警告她:“你可不想被架上火刑架吧?” 黎鸿:……我好像还没能从火刑架上下来呢。 黎鸿只能悻悻然地放弃了蛇的尸体,接着和猎人学习。 有了这一次,猎人对她的胆量刮目相看,教导起来便用了几分心。黎鸿虽然力量不足,但她的运气非常好,总是有小动物前仆后继地往她怀里跳,而后被她顺手就一刀抹了脖子。 黎鸿跟了猎人一天后,靠着天审做外挂,以常人绝对不可能的速度,轻易便摸透了这里动物的大致习性。 但她最为惊讶的是这里的居民所使用的捕猎方式。也不知道是因而信仰从而导致这里的人过于善良,不愿去过度捕猎的缘故。还是世界为了让她能在这里混饭吃,缴得上利昂·格里菲兹的医药费,从而特意为她留下的Bug——他们捕猎竟然都不使用陷阱! 村里的猎人捕猎仅仅依靠弓箭和长枪,再者就是匕首与猎物近身搏斗,简单来说便是全凭身体素质——即使有捕兽夹的存在,他们也只是随便丢在草丛里赌运气,只有极富经验的猎手才懂得将捕兽夹放在猎物经常出没的地带。 ——但也就只是这样了。 诱捕也好,陷阱也好,那都是不存在于这些人思虑中的。 黎鸿问了一句,猎人惊讶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猎物都是主的恩赐,人力是不可得的。据说只有臣服于邪恶的巫师们才能得到这样高超的捕猎手段。” 黎鸿:哦,不好意思,我就是女巫。 但最后她只是问:“我曾看过一些书,书上有些制作办法。只要给我我材料,简单的陷阱我都能做出来,你要不要试一试?” 猎人:“……你真的会?” 黎鸿:“当然。” 猎人便果断道:“愿主赞美你,你需要什么工具?” 黎鸿:“……”信仰向现实低头低的好快哦。 黎鸿晚上借了猎人的工具在家里捯饬了一晚上的陷阱。等到了第二天,她和猎人一起出门,黎鸿按照记忆中的轨迹布下了陷阱,到了傍晚的时候,十个陷阱有九个都装满了猎物。 猎人十分惊讶,对她赞不绝口,夸她是天生的猎人。 黎鸿用了三天时间,靠陷阱证明了自己。 黎鸿用猎物缴清了费用,也因被肯定而燃起了熊熊斗志。 利昂挣扎着离开床铺,走出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黎鸿拖着一车猎物回来的场景。 利昂:“……”我没有眼花? 原本娇弱而美丽的女巫换上了男装,曾被割断一截的长发也在脑后束成了马尾。她笑嘻嘻地,甚至还记得从筐子里提起一只还活着兔子送给村长可爱的小女儿。 利昂看着她弯腰亲了女孩一口,引得抱着兔子的小女孩满脸通红仍不自觉的样子,觉得她大概是已经彻底忘掉了自己罪犯的身份了。 黎鸿远远看见了利昂的身影,起初还以为自己是眼花,当她确定站在屋外面色苍白神色不愉的青年确实就是利昂格里菲兹后,拖着她的一筐猎物,十分高兴地走了过去。 黎鸿兴奋道:“你醒啦!” 利昂没有回答她,而是先看了看她那一篮子猎物,嗯了一声道:“你猎的?” “对啊。”黎鸿点点头,补充说明道,“不过有些是自己撞上来的,这些就不知道能不能算猎到的。” 利昂有些难以置信:“你怎么做到的?” 黎鸿想了想如实以告:“兔子比较好抓,我一般都是在兔子经常出现的地方先做个陷阱,陷阱里埋着抹了麻药的箭头,外头铺着青草伪装,偶尔还会使用胡萝卜诱敌,基本一坑一个。” 利昂:“……”你是在用兵法抓兔子吗? 利昂艰难道:“那你笼子里那只小鹿?” “啊,这个比较靠运气了。”黎鸿眼睛里闪着光,她看起来仍旧沉浸在喜悦里,“我在处理陷阱的时候这头鹿刚好走过来,我就想它会不会一直走过来呢?就在地上丢了捕兽夹,结果它真的走过来啦!” 利昂:“……” 他看了看黎鸿那满满当当的猎物,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要笑。 他想笑,便笑了。 黎鸿说完后方才想起自己这么做对于蕾欧娜的人设来说是不是太出格了?不过她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蕾欧娜是什么人?邪恶的女巫。 邪恶的女巫杀头鹿宰只兔子怎么啦?非常符合人设。 话说回来,利昂的医药费,就是靠着这些猎物换的啊?他一个躺着享受的人没有资格说话! 黎鸿正要理直气壮地问句“有问题吗”,抬头便见骑士长靠在院门上,垂着眼睫微微笑着的模样。 他的睫毛也是金色的,在光线下恍惚间竟让人分不清那到底是阳光凝成地丝线还是金乌的鸦羽。 黎鸿忍不住怔住了,她见惯了骑士长不苟言笑的冷漠模样,如今他衣衫单薄,斜倚在门前的模样,竟让黎鸿觉得他似乎也没有那么高不可攀。 你看,他也会受伤,也微笑。 笑起来,比花儿还要美丽。 黎鸿顿了顿,问:“你的伤好了吗?” 利昂道:“刚能动的地步,估计还要休息一段时间。” 黎鸿点了点头,又道:“你的马,我害怕枪骑士会凭借这个找到我们,便让它自己先回去,他应该能回去的吧?” 利昂点了点头:“圣殿骑士的战马都受过训练,这点可以放心。” 黎鸿松了口气,又猛然想起了最重要的问题,她问道:“我们现在失踪了,范伦丁他们肯定很着急,有没有办法传信给他们?” 利昂:“……” 他冰蓝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盯着黑发的女巫,轻声道:“你和范伦丁的关系,还真是不错。” 黎鸿:“???” 为什么就提范伦丁?我说的明明是“他们”好吗! 黎鸿有些愤愤的想:除了你,我和所有人关系都不错! 第39章 日轮07 在利昂的眼里, 黑发的女巫因生气而鼓起的脸颊简直像是河豚, 令他忍不住便想要伸出手指戳一戳,看会不会漏气。 实际上, 等利昂反应过来, 他的手指已经戳上女巫的脸颊了。 非常软。 利昂:“……” 黎鸿:“……” 女巫金色的眼睛转了转,目光先是有些困惑,而后转向了匪夷所思, 最后直接定格在了嫌弃上。 黎鸿后退一大步, 避开了对方的手指,仰着头盯着还保持着伸出手指模样的骑士长,顿了顿, 方才慢吞吞道:“长官, 这有违教义吧?”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这么一行字“女巫也是女性, 所以调戏女巫也是调戏!” “不过……”黎鸿盯着利昂, 忽而露出了一抹笑容,她慢条斯理道:“骑士长如此美丽,我也不介意陪您共同违背一次神明的旨意。” 女巫的微笑倒映在骑士长冰蓝色的瞳孔里,他垂在身侧的左手手指下意识的攥紧,而后轻轻放了开来。 利昂非常清楚地接受到了她的控诉与嘲笑。可他只是收回了手指, 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雷打不动的模样, 盯着黎鸿从头看到脚,而后再一次,向她露出了微笑。 微笑一闪即逝,他面无表情道:“对象是你, 还算不上。” 黎鸿:“???”不算,不算什么?是女巫不算女性了,还是调戏不算调戏啊? 黎鸿气急,她问天审:“你听见了他说什么了吗?就这样的人,活该光棍二十七年知道吗?” 天审战战兢兢地安抚她:“所以你要拯救他啊,鸿鸿,想想你的游戏!” 黎鸿恼羞成怒:“想了更生气!” 天审:“那就想想火刑架!!” 黎鸿:……好的冷静了。 黎鸿颇为埋怨地盯了利昂的背影一眼,冷哼了一声,决定暂时不和他计较。黎鸿想,反正决定了要让你喜欢我,日后有你哭的时候! 这么一想,黎鸿心里顿时轻快许多。她便又能拉着猎物和村子的人们交换些必需品了。 黎鸿离开了,自然便也不知道回到了屋子里的利昂伸手撑着墙壁,整个人都笼罩在影子里。过了好半晌,他伸出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即使如此也遮挡不了他满面的通红之色。 骑士长躲在门后的阴影里,神情狼狈极了。 他的金发散乱垂在眼前,手掌则虚虚抵着额头。 即使没有镜子,利昂都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糟透了,他试图镇静,但却发现这只是徒劳无功。擦过女巫脸侧的右手食指此刻的指腹像是在熊熊燃烧,让他连最简单的屈指也做不到。 利昂忍不住啧了一声,脸色通红。 他缓了好久,方才抬起了头,重新看向了自己的手。 ——黎鸿的笑意却像是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即使是闭上眼,也挥之不去。 蕾欧娜·伍德,从他第一次见到这个人起,就总忍不住去注意。起先他认为是“加德纳大主教的叮嘱”所致,但问清情况后,他仍然改不了这毛病。 是因为蕾欧娜特别的眼睛颜色吗? 不,利昂知道不是。 那又是因为她年轻美丽的外表吗? 当然也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他自己似乎也答不上来。 ……更何况现在这问题似乎还有变本加厉的倾向。 蕾欧娜·伍德是个女巫,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暴露出她邪恶的本性。 所以当利昂·格里菲兹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还活着,原本应该逃窜的女巫竟然也没有离开,甚至还救了他——按道理来说,利昂是该觉得惊讶的,但他却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意外。或许在更早之前,他就开始有些相信范伦丁的话——黎鸿的案子是误判。 “不过……骑士长如此美丽,我也不介意同样违背一次神明的指意。” 女巫的有些散漫的声音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利昂深深吸了口气,紧紧攥住了自己的右手。他面容坚毅,神色淡然。 好半晌,方才能听见他笑了一声。 “……果然还是女巫吧。” 否则……怎么会如此容易便蛊惑了人心? 若是让黎鸿知道,自己心血来潮的一撩反而让对方认定自己是女巫,大概会觉得自己背上写满了冤枉二字。 由于利昂已经醒了,他们晚上便难得一起吃了饭。 黎鸿本想再问问有关如何联系范伦丁的事,但她见利昂脸色算不上,便果断跟随直觉闭了嘴。 饭菜是由药师准备的,村落里的女药师为利昂熬了蔬菜汤,此时他有许多需要忌口的事物。黎鸿只能陪着病患吃面包就浓汤,听着女药师轻声细语地询问他身体状况。 女药师道:“利昂先生,我下午见你脸色有些发红,是伤口愈合不善,使您发烧了吗?” 黎鸿听见利昂停了一瞬,而后淡漠极致的肯定回答:“没有,你看错了。” 女药师见他口气如此笃定,只能道:“大概是我看错了,可能只是夕阳的颜色。” 利昂“嗯”了一声,黎鸿看了看他,突然便搁下了勺子,直接伸出手撩了他金色的头发,将自己的额头靠了上去。 她金色的眼睛距离利昂极近,近到几乎可以数清对方金色的睫毛。 黎鸿额头相触了一会儿,松开了利昂,向女药师肯定道:“没事,不烧!” 女药师闻言松了口气,笑容还未露出,便听见了清脆的咔哒一声。 两人齐齐转头,便看见利昂原本拿在手里的木勺被他生生捏成了两节。 黎鸿:“……” 利昂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黎鸿只能对药师道:“……算我账上。” 女药师看了看黎鸿,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利昂,顿时觉得这两兄妹之间的气氛有些奇怪,连忙道:“不用了不用了,一只勺子而已,蕾欧娜你往日付给我的那些猎物,早就足够了。” 话必,女药师又看了看这两人,还是把想问的话咽了回去。 ——这两人真的是兄妹吗? ——怎么看,说是私奔的情侣,都比兄妹要靠谱啊? 当天晚上,黎鸿抱着被子去和女药师睡了,利昂依然睡在他昏迷时躺着的那张床上。 以往黎鸿都是直接离开,但她想着利昂毕竟醒了,于是抱着被子又蹬蹬蹬地跑了回来,对着已经阖上眼的骑士长说了句晚安,方才心满意足的走了。 利昂眼睫微动,看着黎鸿的轻快的背影,好半晌,才微微牵动了唇齿,道了句:“晚安。” 又过了一日,因为利昂醒了,黎鸿原先几次捕猎也差不多攒够了费用,便在村落里,跟着猎人认认真真学起了正儿八经的捕猎技术。 诸如弓箭和剑术。 黎鸿先学了弓箭,她握着一把粗糙简易的小木弓,在猎人指导下搭弓挽弦,尝试瞄准二十米外的稻草靶子。 猎人教得很仔细,可以说是一点也没有藏私。他像是位兄长一样,严厉的纠正着黎鸿错误的握弓姿势,教她最省力的站法,而后示意她先射一箭试试。 利昂得到了女药师的准许,出来吹风的第一眼,看见的便是猎人托着黎鸿的胳膊,指导她如何射中靶心。 黎鸿面容凝重,她屏住呼吸,在对方的指引下一箭射出,木箭犹如流星,一闪而逝,毫无意外的插中了稻草人旁边的草垛。箭头埋进草垛中,连尾羽都没有颤动。 黎鸿:“……”有点尴尬。 猎人哈哈笑了一声,拍着她的肩膀道:“我初学的时候可比你还差劲,连草垛都射不准,你这样已经很不错啦,多练习练习很快便能射中靶心——” 他的话音未落,一枚羽箭擦过他的后脑直向稻草人射去! 当猎人意识到的时候,那支羽箭已经深深扎进了稻草人的头部正中,力道之大使得不仅是箭羽,连同稻草人本身都在晃动!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这一箭而回头,想看看是谁射出了这一箭。 利昂和借了他弓箭的村民道了谢,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了黎鸿与教导她的猎人。 哦,还是有表情的。 他微微挑了眉。 猎人看着他那一箭似乎也被激起了好盛心,便拉开了自己的弓,同样拉弓对准稻草人射了一箭!这一箭同样正中靶心!力道十足! 黎鸿忍不住要为这位猎人鼓掌!朋友,一整个圣殿骑士团都不敢做的事——在利昂·格里菲兹面前秀弓术——你做到了! 利昂似乎并不意外事情的发展,他重新拉起了弓,再容易不过的一箭射出。 这一箭竟然对准了猎人的那一箭! 尖锐的箭头直接将原本木质箭柄自箭羽处裂成两截,甚至还有余力将他原本的箭头深埋进靶心里,从而使自己的那一箭稳稳立在草靶上! 猎人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精准而又可怕的箭术,看着利昂的眼神一下便从“靠妹妹养的小白脸哥哥”变成了“天啊,活的弓术大师!” 他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弓,黎鸿见状还有些不解。 猎人真情实感地对她说:“蕾欧娜,你有这样的哥哥,哪里还需要我来教你呢?” 黎鸿:“???” 猎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示两人师徒缘分已尽。 黎鸿甚至来不及叫住他,他便走远了。 黎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看向利昂:“你的伤好了吗?为什么突然射箭,不怕崩裂伤口吗?” 骑士长冷嘲道:“若是这么两箭就能让我崩裂伤口,我大概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黎鸿:“……那你是来做什么的?活动筋骨?” 利昂盯着她,好半晌才缓缓道:“他刚才不是说了吗?” 黎鸿:“?” 利昂·格里菲兹眼帘微垂,他慢慢道:“我在这里,你还需要求别人教你弓术吗?” 第40章 日轮08 黎鸿点了点头,再理所当然不过:“需要呀。” 她不等利昂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先解释道:“你受着伤,不要说教我射箭了, 即使是弯腰搬卸猎物我都舍不得。” 黎鸿义正言辞:“现在可不是战场上, 你要是为了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事, 伤口崩裂了该怎么办?” 利昂一时失言。他沉默着, 其实有很多话想问。比如“我若是真的伤口恶化死了, 对你来说难道不才是最有利的吗?”,他又想说“你看起来那么想学弓术, 这也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吗?” 但他最后都没有问出口。 黎鸿所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 珍贵而稀有。这让利昂觉得无论自己问出哪一句, 都是对眼前少女的侮辱。 她脱去了长裙, 穿着乡下男人穿着的麻布衣裤。手臂用粗布系着绑手,脚下则穿着一双便宜的矮靴。利昂记得黎鸿十分喜爱酒吧老板为她购置的长裙和小皮鞋。后来上路后, 她换下了长裙,但那双鞋子却是一直穿着的。 于是利昂问:“你的鞋子。” 黎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矮靴, 回答道:“啊, 第一天实在没有钱, 用来抵你的药费了。” 顿了顿, 她有些狐疑地看向利昂:“你不会要我赔你吧?反正都是花在你身上的呀!我不赔!” 利昂:“……”他忍不住再一次怀疑起自己是否真的苛待过黎鸿,以至于对方对自己的印象差到了如此地步? 骑士长决定稍微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开口道:“等会了克雷吉帝国,我还你一双更好的。” 黎鸿:“???” 她先是懵了一瞬,紧接着快速抓到了重点:“我们不先去克里斯帝了吗?” 克里斯帝国位于克雷吉帝国、法兰多帝国交界处,其中三面与法兰多帝国交接,因而圣殿骑士团最初定下的路线便是由博卡公国一路向东来到伯莎,再由伯莎向东北方向去玩法兰多,通过法兰多南北处的国境,进入克里斯帝。 这条路线最快,中间的补给点也最多,是最佳选择。 但如果要途径克雷吉帝国便不一样了。若走伯莎东南方向前往克雷吉的最近的路,需要穿过一片密林。这片大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密林,而你永远都不知道密林有什么。 博卡拉公国的黑森林里据传睡着一条龙,而这一点,黎鸿已经通过蕾欧娜的记忆证实了。 伯莎的密林里也有许多的传说,最多的,便是密林里住着女巫。 由于这个传言,三十年前圣殿骑士曾进入过密林,但不仅无功而返,还折损了数位圣殿骑士。圣殿骑士写回的报告中表示,密林中没有女巫,只有无穷无尽的变异植物! 正是因此,密林被列为禁区,从伯莎去往克雷吉便要绕一大圈的路,可以说非常耗费时间,并且不便。 黎鸿听见这句话,满心都以为是自己感动了这位冷心冷肠的骑士长,所以他才会决定绕路已拖延自己上火刑架的时间。她顿时十分感动,意思意思说了句:“绕去克雷吉帝国会不会太远了?” “不远。”骑士长语气平静,“走密林穿过去,比走法兰多还要快。” 黎鸿:“……?” 她不敢置信:“……走密林?” 利昂低头看了她一眼,眼中隐有笑意,他平淡道:“不然呢?如果绕开密林,我们得多花上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变数太大了。” 黎鸿反驳道:“可是密林里有女巫啊!” 听到她的反驳,利昂只是再平静不过的看着他,好半晌才问:“你不就是女巫,怕什么?” 黎鸿挣扎道:“那还有变异的植物!这些东西那么麻烦,搞不好我们要花的时间比绕路还多呢!” 利昂毫不犹豫斩断了她的梦想:“既然是变异的植物,便会懂得趋利避害。我不是第一次穿过密林,知道该怎么走。” 黎鸿:“……”你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要送我上火刑架吗! 注意到黎鸿的表情不对,利昂顿了顿,解释了一句:“我们需要赶在范伦丁他们到达克里斯帝前,先见到加德纳大主教。” 黎鸿:“啊?” 利昂盯着她:“你觉得自己是因为什么,而才被认定是女巫?” 这个问题范伦丁其实问过她,黎鸿当时自己便也一头雾水,没能回答他。但如今利昂又如此问她,黎鸿开口犹豫了很久,本想说“不是”。但邪龙荷鲁确实与蕾欧娜有关系,若是日后利昂查证这点,发现她此刻在说谎,搞不好会更生气。 于是黎鸿注视着利昂的脸色,试探的回答:“是……不是……呢?” 利昂:“……” 黎鸿见不管自己怎么回答,利昂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干脆破罐子破摔,没好气道:“是女巫也好,不是女巫也好,只要你看见的是我不就行了?” “至于名称,有那么重要吗?” 利昂似乎被问住了,过了好久,他方才点了点头,对黎鸿道:“你说的很对。” 黎鸿松了口气,还来不及劝他先回去休息。 利昂便接着道:“我和范伦丁是同期,他看见我的马,自然会先带队去往克里斯帝等着与我们会和。放心吧,他要远比他表现出来还要可靠。” 黎鸿想了想,觉得也是这样。范伦丁如果正如他表面那般轻浮,恐怕也不会一意孤行向利昂效忠。利昂·格里菲兹是什么人,要知道,他可远不仅仅只是圣殿骑士长这么简单。 他还是来自更高位面的神明的一部分——虽然那个神明是个神经病。 于是她便轻快笑道:“那行,那我就只用担心你啦!” 女巫的笑容干净而明艳,她身着最简陋的华服,在利昂的眼里,却远比克里斯帝的“空灵玫瑰”更为动人。 他忍不住微微低下头,出声逗弄:“为什么要担心我?我好的越快,就会越快将你送往克里斯帝。你离火刑架也就越近。你该担心的,不该是我能不能再送你前往克里斯帝前率先死去吗?” 女巫似乎被他的话语问住了,好半晌也找不到答案。 利昂看着她黄金色的瞳孔充满了纠结,一方面似乎在赞同他的说法“对哦,我应该祈祷你死去”另一方面又在拼了命的反驳自己“怎么可以让他去死呢?” 利昂本来以为女巫会找不到答案,却不想黎鸿在片刻后开了口。 她看起来仍是一副苦恼的模样,却依然抬起头,对着他肯定道:“不行,我还有三十多天才上火刑架,而你的伤迫在眉睫。所以从时间来说,还是你比较重要。” 黎鸿:我已经花了这么久了,眼瞅着得到了成效,如果你现在死了,不是要读档重来?太不划算啦! 利昂似乎是被她的回答怔住了。好半晌才低低笑了声。 黎鸿听见笑声,想看了一看他的脸,却先被骑士长按住了脑袋。 黎鸿低着头,看不见骑士长的表情,好半晌才感觉到自己手中重新被对方塞进了原先的那把弓箭。 利昂松开了手,半拥着她,托起她的手臂,引导她做出了拉弓的姿态。 骑士长冰蓝色的瞳孔自盯着远处的稻草人木耙,握着她的手指微微用力,拉弓搭线。 黎鸿听见他云淡风轻道:“好吧,作为你救我的报答。我来教你射箭。” 话必,黎鸿只感觉他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间松开弓弦,她那把没什么力道的弓竟然也能将羽箭射的快而准!分毫不差的稳稳扎中了稻草人的靶心,且就停在利昂原本射出的那柄弓箭的左侧。 骑士长语气轻柔:“看,这才是弓术。” 黎鸿:“……” 黎鸿只觉得眼前都是模糊的,什么目标靶心,什么弓箭。一时间,她仿佛只能感受到利昂·格里菲兹略带薄茧的修长手指,以及在她耳边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好半晌,她听见利昂·格里菲兹的声音极度平静的询问:“蕾欧娜,你的脸很红,是发烧了吗?” 黎鸿:“……” 黎鸿愤怒的甩开了他的手,从箭囊里重新抽出了一根箭,搭弓射箭一气呵成! 射出的箭羽虽说未能如利昂般精准,却依然扎进了稻草人的头部! 黎鸿转头,踮起脚尖,双手拽着利昂的肩膀迫使他弯腰,而后重重的撞上了他的额头。 在骑士长有些惊愕的后仰中,放开手的黎鸿有种扳回一局的爽快感。 她向利昂挑了挑眉,笑道:“感受到了吗?我很健康,不发热!” 被撞红了额头的骑士长却只是不紧不慢的揉着自己的额头,冰蓝色的眼睛看着黎鸿,却是气定神闲的模样。黎鸿有些困惑不解,明明是自己赢了,怎么对方还是这幅态度? 天审恨铁不成钢:“鸿鸿,你说自己没发烧,那不就便向承认自己刚才脸红了吗!” 黎鸿:“……”对哦。 黎鸿白皙的皮肤再次一点点涨红。再意识到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之后,满脸通红已经无法形容她目前的状态,面颊烫到冒烟或许才行。 这一次她再清楚不过的从利昂的眼里看见了笑意。 满面通红的女巫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笑个屁。” 这样的粗言秽语黎鸿本以为会惹怒利昂,但她远远低估了在战场厮混得骑士长的承受度。 利昂竟然还有脸考虑片刻,而后反问她:“不好笑吗?” 黎鸿:“……”日哦,这日子没法过啦! 话虽如此,但日子还是过下去了。 黎鸿担心利昂的伤口,虽开始和他学习弓术,但仍旧不敢让他多拉弓,多是他站在一旁说,黎鸿一旁纠正自我的动作。 不得不说,比起范伦丁与亚萨,利昂老师实在是太缺乏耐心了。 黎鸿要是三箭仍旧学不到精髓,他那双金色的眉头就能皱到夹死苍蝇,下一句必然就是要和黎鸿拿弓,要牵引她重新做一遍。拒绝脸红的黎鸿为此第四箭一定会有质的飞跃!她觉得像她这样聪明机智的学生,利昂绝对找不到第二个了。 “第二个?”利昂·格里菲兹一脸漠然,“我从没有教过别人弓术。” 黎鸿好奇:“范伦丁也没和你学过吗?” 利昂皱眉想了一刻,回答:“学过,但很快就放弃了。” 黎鸿更好奇了,范伦丁不像是这样容易放弃的人:“为什么。” 利昂道:“太蠢了,要三箭才能射对,懒得教。” 黎鸿:“……”那我是不是还该被厚礼谢谢您啊老师。 第41章 日轮09 不知是否因为接受过教廷的祝福加持的缘故,黎鸿本以为利昂至少要修养一个多月才能行动自如,却不想日子才过去不到一周,这位骑士长便已经开始检查行囊准备离开了。 因为黎鸿放走了他的马,利昂原本的那柄由著名弓箭大师制作的强弓自然也不在身边。好歹黎鸿没有将他原本便配在身上的十字剑和匕首也给丢了。 没了锁子甲,这样的村落也绝对没有能打造出锁子甲的工匠。利昂同猎人买了身简易的皮甲,彻底抛弃了自己原本的衣服,而换上了再普通不过的猎人装束。 虽然只是皮甲布衣的打扮,但利昂·格里菲兹身上那独特的气质仍然无法遮掩。 黎鸿看着他一脚踏在篱笆上,修长的手指认真地为自己系好皮靴上的每一道牛皮鞋带,只觉得即使打扮相似,利昂看起来也不像是名猎人,而是名游侠。 还是流传在王国所有角落,由人们争相传颂的反抗暴政的传奇。他金色的短发必然会被形容成太阳的馈赠,冰蓝色的眼睛定然也会成为海洋般的温柔与深邃象征——即使他本人和这两个词语根本毫无关系,更像是北极海上一块亘古不化的冰砖。 注意到黎鸿的视线,利昂不动声色地问了句:“你在看什么?” 黎鸿将自己的视线从骑士长修长的脖颈以及微微露出的一小块锁骨上移开。她故作镇定道:“看你还要磨蹭多久。” 利昂闻言,伸手将自己的佩剑扣上腰间的剑带皮扣,难得没有反驳黎鸿的话,只是对黎鸿颌首,回道:“还要点时间。” 他的话音刚落,猎人牵着一匹负载着干粮与水壶的马匹而来。与圣殿骑士的战马相比,这匹马着实上不得台面。 “这已经我能为您找到最好的马了。”猎人自己也很清楚这匹马的水准,有些尴尬,“很抱歉。” 利昂上前,伸手摸了摸这匹枣红色劣马暗沉的鬃毛,神色柔和。在他的手掌下,这匹马打了个响鼻,转过脸亲昵的蹭了蹭利昂的掌心,利昂温声道:“没关系,这匹马不错。” 说着,他用自己身上唯一带着的一枚金币想要付马匹和物资的钱,但猎人因为马匹太差,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收下。这倒让利昂一时间有些难办。 猎人觉得这匹马在他们村落里或许还能称得上句耐力强,但要是与这位弓术大师相配,就着实太差了。听见利昂的话,他满心只觉得是安慰,面对利昂拿出的报酬,更是连连摆手说不用。 黎鸿忍不住道:“不用谦虚,这真是匹好马,你看我哥哥都那么说,他从不说谎的!您就安心收下吧!” 猎人闻言也有些惊讶,看向这匹马的视线也变得不太确定起来。他原本并不想收利昂的金币,但想到黎鸿的话,又犹犹豫豫地收下了。 也许这真的是匹好马,值这个价呢? 猎人收了钱,但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干脆将黎鸿原本借用他的那把小铁质匕首也送给了黎鸿。黎鸿得到了武器十分高兴,握着那把匕首爱不释手,利昂瞥了一眼,竟然没有说什么,只是也道了声谢。 在利昂昏迷养伤的日子里,作为猎手的黎鸿因为慷慨大方,与村落里的人关系都不错。眼见他们即将离开,大家都赶着送她。黎鸿从女药师哪里得到了些止血解毒的药,又从村长的女儿那里得到了一条亲手编织的发带,可谓是收获了全村人的恋恋不舍。 利昂却只是摘下了自己原本坠着圣殿骑士标志圣十字的银链,将链子递给了村长,指着链子扣眼处刻着的一小块家纹道:“非常感谢您和这里的村民对我的伟大恩情,日后若是有事相求,无论是钱财还是其他,只需拿着这条链子前往克雷吉帝国任何一家标有‘格里菲兹’的店铺,他们必将告知于我,并全力达成您的要求。” 村长并不知道“格里菲兹”是什么,但他却知道克雷吉帝国的强大。他本不愿收下这份厚礼,但又想到日后指不定有谁会需要贵人的帮助,便道着谢收下了。 黎鸿瞥眼看见利昂,见他在没了链子后,将十字架小心的收进了怀里,什么也没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更何况他们原本也只是在这里暂歇。 那匹马成了黎鸿的坐骑,她骑在马背上,利昂牵着辔头向着密林的方向有条不紊的走去。 黎鸿散开了自己的长发,换上了新发带,又从村里人送给他们的礼物中翻了翻,总算是找到了一些麻线。黎鸿将这些麻线从原本的地方全部拆开,比了比长度,而后选了几根,开始按照天审给予的教程编织绳子。 路上很安静。除了黎鸿偶尔哼唱圣歌的声音,便只有林中类似于鸟类的鸣叫。 但利昂·格里菲兹却半点也不曾觉得无趣。他牵着马绳,马上就坐着他目前最在意的姑娘,只需要一次回眸的距离,他便能清晰地看见她微垂的眼睫,牛奶般丝滑白皙的皮肤,还有那微微翘起、如浆果一般鲜嫩的嘴唇。 忽尔这姑娘抬起了眼,看见了他,向他微微一笑,用着十分可爱的声音问:“长官,我能借用你的圣十字吗?” 利昂忽然间便清醒了,他面无表情伸手插进了口袋,触碰到圣十字后,方才回答:“你要用来做什么?” 黎鸿想了想,说了个理由:“祈祷?” 利昂:“……你觉得我会信?” 黎鸿眨了眨眼,笑嘻嘻的:“会的吧?” 利昂冷笑了一声,虽然摆明了自己不信的态度,但仍旧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圣十字。圣十字由教廷秘银制成,具有一定驱魔的效用。想到黎鸿至今不明的身份,利昂握着圣十字的手迟迟未能松开。 黎鸿不明白骑士长的犹疑,她干脆弯腰,自己伸手从对方指尖抽过了十字架。在利昂反应过来之前,她便将十字架编进了了麻线编成的绳子里,一副“不用太感谢我”的模样,将绳子放进了利昂的手心里。 而后立刻真情实感地开口:“快感谢我!” 利昂·格里菲兹:“……” 他低头看了看被重新串上了链子的圣十字,什么表情的戴进了脖子里。黎鸿编的绳子很长,以至于十字架可以坠到心脏所在的位置。 而送出了礼物的女巫还坐在马上喋喋不休的讨要着奖励。利昂听着她不厌其烦的“快感谢我”“圣殿骑士的规矩难道是受恩不谢吗””谢谢呢”,忍无可忍,从行囊中找出了一颗苹果,将马辔缠在了手腕上,竟然一边牵着马,一边快速地替黎鸿削了个苹果。 骑士长默然将苹果递至黎鸿眼前,果不其然,女巫的注意立刻被苹果吸引走。 他手里的苹果被取走,原本的嘀咕嚷嚷很快便被沙沙的、啃咬果肉的声音所替代。 利昂嘴角忍不住略扬,他将自己的银鞘匕首重新插回了腰间。 阳光正好。 ——但进入密林后,气氛一下就都变了。 茂密的树冠使得整片森林阴冷而幽暗,利昂牵着马匹找到了第一处适合露营的地点后,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漏进来的阳光已经很少。他仰头看了眼光线,判断了时间,便将马系在了树枝上,吩咐黎鸿在这里等他。 黎鸿野外生存能力基本为零,知道自己最大的帮助便是不添乱。故而也很乖巧的坐在原地,从先前利昂取出苹果的地方又摸出一颗苹果,用自己穿在身上的衬衣衣角擦了擦,便连皮也不刨直接吃了。 天审看不过去,忍不住道:“你好歹洗一洗?” 黎鸿特别认真的问:“没有经过煮沸的溪水,就真的比我用衣服擦过的没有农药的苹果干净吗?” 天审:“至少没有灰尘?” 黎鸿想了想:“削皮的时候利昂连匕首都没洗,也不差这次了。” 天审:“……”行行行你有理我说不过你。 黎鸿便坐在原地吃苹果,无聊了便和天审在脑内唠嗑两句。 黎鸿问:“那神经病到底把自己碎成了多少片啊?我们得找多久啊?” 天审道:“我也不确定,但按基本法来讲,不是以‘三魂七魄’的方法切片,就该是按照‘喜怒哀乐贪痴嗔’的规则。最多十片啦!” 黎鸿:“……你们切片还讲基本法?” 天审义正言辞:“当然啦,一切都得按法则来好吗?天行有常,这句话你没听说过吗?” 黎鸿淡淡道:“没呢,我只听过人力胜天。” 天审:“……” 黎鸿道:“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有个清醒的认识啊。” “我不信教,哦一定要信就是信仰无神教,教主牛顿,左护法爱因斯坦右护法特斯拉的那种。” 天审:“……”好好好,你厉害! 在夜幕完全降临前,利昂回来了。 他抱回了干枯的树枝,还猎回了两只兔子。黎鸿坐在一旁看着他熟练的生火烤肉,忽然觉得自己也是个人生赢家。 讲道理,虽然不幸被扣上了女巫的帽子,但即使是教廷圣女也从来没享受过骑士长这样到家的服务吧? 黎鸿看着喂到了自己嘴边的兔肉,差点流下幸福的泪水。 大约是树林茂密的缘故,到了晚上,密林倒也不是显得特别冷。黎鸿盖着毯子,靠着树干很快便睡着了。只是树干毕竟硌着脑袋,她睡着睡着便倚在了利昂的身上。 利昂见状,既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叫醒她,只是这么静静看了她一眼,便守着火堆重新合上了眼。 如果黎鸿醒着,此刻一定能听见天审眼泪汪汪的欢呼:“鸿鸿,我们大概不用上火刑架了!你看你已经成功睡进他怀里了!” 第二天清晨,利昂带着她去了附近的小溪,洗漱顺带清醒清醒。 然后他们便在密林里按照利昂的记忆又走了一天。 平安无事。 一连七天,他们都没有遇上任何稀奇古怪的事情,仿佛这密林就是最普通的密林,他们的冒险也只是场旅游。 但越是平静,利昂的眉梢皱得越紧。 因为他再清楚不过,在密林这种地方,越是平静,就越是不平静。 到了第十天,连黎鸿都能感觉到利昂身上焦躁的时候,他们终于迎来了第一场骚动。 他们遇见了女巫。 曾经参与过对第三十九任教皇讨伐之战,于教廷留下赫赫威名的森林女巫——薇薇安。 第42章 日轮10 黎鸿他们遇见薇薇安的时候,正巧是利昂准备生火做饭的时候。 黎鸿不太想吃烤兔肉了,为了换换口味,她央了利昂好久,对方才同意去打头鹿再采些浆果回来——作为交换,黎鸿必须向他展示自己可以独立在这森林里生存三小时以上的能力。 黎鸿为了吃一口鹿肉配烤浆果,感觉自己差不多已经将一生的运气贯注在了展现给利昂看的那一箭里。 她射出的那一箭快准狠,深深扎入了树干之中且没有偏开利昂用刀划下的十字半分。 看着这样的一箭,利昂只能答应了她的要求,改善伙食。 于是当到了黄昏,黎鸿抱着双膝坐在篝火边看着利昂挖开了小鹿的肚子,在其中塞满了密林特产的浆果,撒上盐慢慢地架在火上烤时,被香味所吸引的,不仅仅是黎鸿的胃,还有别人。 薇薇安就是这样的出现的。 她穿着有些偏大的巫师长袍,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两人的面前,咬着自己的食指,盯着烤鹿的绿眼睛简直在幽幽发着光。 这名女巫看起来很想直接将鹿抢走,但利昂握住的长剑迫使她放弃了原本的计划。这名看起来身量较小的女巫只能摘下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更为稚嫩的面孔来。 她扬着绝对无害的微笑,紧盯着黎鸿,忽而软软撒娇道:“我能分一块肉吗?就一小块!” 说着她还从自己的布包里翻了翻,找出一瓶品相极高的解毒药剂,一边递给黎鸿一边道:“我付报酬!” 黎鸿本想要分对方一块——毕竟对方看起来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而不是罩着巫师袍的危险人物。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先被利昂悄无声息的护在了身后。黎鸿恍然,这里是密林,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哪怕真是个小孩子,恐怕也不简单。 她还记得利昂对他说过的话,于是紧紧闭住了嘴巴,不发一言。 小女巫见她不答话,神色十分落寞,她又从自己的布包里翻出一枚做工精致的圣十字,向着黎鸿近乎邀功道:“那我再给您这个怎么样?这可是以教廷秘法所制的圣十字,是很好的炼金材料哦!” 黎鸿只是看了对方手中握着的十字架一眼,便知道对方没有说谎。 ——利昂的胸口,还挂着一枚一模一样的! 黎鸿瞥了一眼利昂,果不其然骑士长周遭的气息在看见那枚圣十字后就变了。他冰蓝色的瞳孔凝起,手掌已经握向了剑柄—— 女巫见黎鸿依然不开口,误以为对方是嫌弃,不由得有些委屈。 她又低头从布包里翻了很久,好半晌才找出一小块人类指骨,捏着那枚指骨向黎鸿试探道:“那这个呢?这个您总该满意了吧。” 利昂在看见那枚人类指骨后再也忍不住,也顾不得眼前的女巫看起来甚至没有成年,当下拔剑出鞘,直指女巫的咽喉。女巫被逼得后退了一步,绿色的眼睛瞪着利昂,气呼呼道:“你这个圣骑怎么回事,我好心好意想和你们交换,你竟然要我的命?这也太过分了吧!” 利昂冷冷开口:“阁下在杀掉我的同僚,割下他的尾指时,是否又曾想过这是否过分呢?” 女巫听见他的话,那双绿色的眼睛瞪的圆溜溜的。她在原地生了会儿闷气,而后转头对黎鸿道:“他这么欺负我,您都不管管他的吗?” 黎鸿:“……?” 她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后,方才指了指自己,不确定道:“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女巫点了点头:“对呀。” 黎鸿瞥了眼利昂,正色道:“抱歉,那您可能找错人了,我管不了他。”她又看了眼神色阴郁的利昂,斟酌道:“事实上,我是他的犯人。” 女巫闻言竟是忍不住长大了自己的嘴,她难以相信的看了看黎鸿,又看了看利昂,重复了一遍:“您是说,您是这位圣骑士的犯人,而不是主君?” 黎鸿:“是这样没错。” 女巫再看见黎鸿颌首后,脸上惊讶的表情渐渐淡去,而后一种极为轻蔑又饱含嘲弄的笑意爬满了她的面孔——女巫根本不顾利昂刺在她眼前的剑尖,自顾自的哈哈哈大笑。因为太过可笑,她竟然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干脆捂住肚子在地上笑得直打滚。 利昂本想杀了这名女巫为死在她手上的圣殿骑士报仇,但对方如今这般不管不顾地狂笑起来,倒让他一时间摸不准情况,只能不动声色地冷漠开口:“你笑什么。” 女巫笑了很久,方才缓过了过去。她从地上坐了起来,褐色的卷发里沾满了草屑。女巫不太在意的随手拍了拍,而后就这样盘腿坐在地上,圆滚滚的绿眼睛从黎鸿身上扫至利昂的身上。 她的嘴角依然挂着嘲讽的笑意,好半晌才回答了利昂的问题。 “你问我笑什么。”女巫眯起了眼,像是条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利昂,“我在笑我自己呀。” 她慢条斯理道:“早知道你不是‘日轮’的骑士,我为什么要为你开路,直接让你死在密林不就好了。” 女巫的话音刚落,原本尚且静谧平和的密林在一瞬间便躁动了起来!黎鸿亲眼看见原本还让她安静设了一箭的大树暴露在外的根须抖动,枝叶暴涨,似乎在下一秒就会活过来,成为最可怕的怪物! 黎鸿能清楚感觉到,眼前原本无害的女巫在这一刻对利昂动了杀意!——但对她却好像半点也无。 是因为同类的缘故吗? 黎鸿想了想,觉得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她想也不想的便从后方扑住了利昂的腰,替他挡住身后蠢蠢欲动的植物们,冲着女巫就是一句:“你不能杀他!” 女巫闻言好奇极了:“为什么不能?他又不是你的骑士,还是你的敌人呀?” 黎鸿憋红了脸,憋出一句:“鹿肉要焦了。” 女巫的神色攸忽一变,密林忽然间便又恢复了安静,她对黎鸿眨了眨眼,又掏出了原本拿出来的东西,期待道:“换吗?” 黎鸿:“把骨头拿回去,我不要那个。” 女巫“哦”了一声,乖乖收回了指骨,而后将圣十字和药剂都给了黎鸿。 利昂瞥了一眼黎鸿,辨不出感情道:“她伤不了我。” 黎鸿盯着他:“我知道。” “我也知道让你停手有违你的教义。”说着,她移开视线,语气清淡:“但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利昂沉默了会儿,黎鸿原本以为他不会妥协。她甚至想着实在不行,就把这头鹿丢给女巫,自己和利昂先跑。但出乎她的意料,骑士长在沉默了片刻,竟然收回了自己的剑,看起来同意与眼前这名女巫和平相处一刻。 于是害怕利昂突然反悔的黎鸿胆战心惊的重新做回了篝火边,等着利昂给她割下肉和浆果。 女巫也在等。 黎鸿本想直接将肉递给她,忽而又收回了手。她盯着女巫,慢慢道:“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女巫不疑有他,或者说——她在密林里有着绝对的自信,半点也不在乎泄露身份。 于是女巫便笑嘻嘻地回答了黎鸿:“我是薇薇安,您也可以叫我索卡哟。” 黎鸿听见这句话手里插着的鹿肉差点就这么掉了下去。还是薇薇安眼疾手快接住了鹿肉,一边觉得烫手,一边飞快的塞进了自己的嘴里,嘟囔着好吃。 而黎鸿还处在震惊中,她完全无法想象,在范伦丁的故事里,长相美艳实力超群可以操纵植物的大巫师——森林女巫薇薇安,竟然会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还不到十三岁的小丫头。 哦,还是有点像的。至少故事里的薇薇安,和眼前这位眼巴巴盯着烤鹿的小女孩,都是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风格。 利昂注意到了黎鸿的表情,顿了顿,开口道:“她应该没有说谎,能如此大范围的操控植物,除了森林女巫基本不做他想。” 黎鸿还没有来得及缓神。这位今年应该六十多岁高龄的奶奶级女巫已经吃完了手里的肉,正眼巴巴的盯着黎鸿,撒娇道:“日轮,我还想尝尝里面的浆果,我用黄金和你换好不好。” 黎鸿:“……” 她艰难道:“鹿是他烤得,你问他。” 薇薇安顿时切了一声,眯着眼瞪着利昂。利昂扫了她一眼,从鹿的肚子里扒拉出几颗,串在了箭上。薇薇安立刻兴高采烈的去接,但利昂却没有要给她的打算。 骑士长问:“回答我一个问题,这个就给你。” 薇薇安:“你问你问!” 利昂问:“你为什么叫她‘日轮’?” 薇薇安闻言再一次顿住,她有些困惑地扫了眼利昂,而后方才恍然大悟。女巫捂着自己的嘴巴嘻嘻嘻的笑了起来,好半晌才享受地微微仰起头,睥了利昂一眼,勾着嘴角缓缓道:“什么呀,原来你不知道呀。” 利昂默不作声。 薇薇安盯着他,见他也没什么表情变化,便知道在他身上找不到什么乐子,干脆放弃。 她想了想,贪婪地盯着那头鹿,向利昂要求道:“我可以把我所有知道的东西都告诉你,相对的,这头鹿我得要一半。” 利昂想了想,颌首:“可以。” 薇薇安便立刻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浆果,在吃完了大部分后,方才想起黎鸿的存在,于是将最后一颗浆果分给了她。 薇薇安眉眼弯弯:“这个给你。” 黎鸿神色复杂的接过,而后在心里对天审暴哭:“她对我这么好,我女巫的身份是不是板上钉钉了?” 天审犹豫道:“不一定吧,你听讲她叫你什么了吗?” 黎鸿想了想,肯定道:“日轮。” 她问:“这是巫师们的什么象征吗?” “不,日轮和巫师一点关系也没有。”天审的话音中也充满了不解,他似乎比黎鸿还要困惑:“它是教廷的至宝。” 第43章 日轮11 “哎呀,从哪里说起好呢,那年我才三十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因为气不过教廷的出尔反尔,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去放把火咯。” 酒足饭饱后的薇薇安吃着饭后水果,盘膝坐着遥想当年。 “当年教廷最强的那位骑士长不是在前线嘛,所以我们的进攻也没受到太大阻碍,事实上,如果不是那位骑士长回来的速度太快,那一次我们大概就成功把三十九代做掉了,现在的那位四十代也上不了位。”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老气横秋的感慨着:“所以啊,教廷当中我最讨厌圣殿骑士,也最佩服圣殿骑士。如果教廷没有他们,想剿灭巫师基本就是痴人说梦,可他们存在,就是我们的噩梦。” “所以到了后期,我也不得不躲进森林里,过着连顿好饭都吃不着的日子。我能怎么办呢?出了密林就全是要我人头的人呀?讲点道理,除了想要杀我的人,我从来没有主动杀过人好吗!?” “教廷当巫师的药剂都不是要钱的吗?我才舍不得用在无关人士的身上好吧!” 说着她愤愤的露出那一口尖锐的小白牙,嚓咔嚓呀就把手里的浆果连同果核一起嚼碎干净。黎鸿看着她那尖锐的牙齿,竟是忍不住咽了咽唾液,悄无声息地往利昂那儿挪了挪。 薇薇安没有注意到这点,仰头看了看遮天蔽日的树冠——这些茂盛的植物在身边使她心安——她笑嘻嘻道:“总之,我们反抗,虽然没有杀掉这个老头子,但也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剜下了一块肉。” 她得意道:“我们偷走了‘双轮’。” “等等。”利昂截住了薇薇安的话,他冰蓝色的眼眸闪烁,“你们偷走的,不是教廷至宝‘秘银’吗?” “‘秘银’?”薇薇安眨了眨眼,嫌弃道,“谁要那种东西呀。只要位于克里斯帝的矿山还在,教廷的‘秘银’便永远也偷不干净。再说秘银只对于邪恶生物有极大的杀伤力,诸如用来屠龙——对付我们?哈哈哈,恐怕还没什么效果。” “你说,我们为什么好不容易打进了克里斯帝,怎么会要这点破东西。” 她露出颇为邪气的笑,一小节白色的牙齿露了出来,显得寒气森森:“比起‘秘银’,当然还是教廷的命根子比较要命。” 利昂闻言,眼眸微转。薇薇安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肯定道:“看来三十九任为了隐瞒住自己丢了多重要的东西,干脆将‘日月双轮’的存在都从教廷抹去了是吧?” 利昂并未回答,薇薇安却是转了转自己圆圆的眼睛,笑嘻嘻地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都把‘日轮’当罪人啦,哪里还会知道她到底该是谁?” 利昂终于抬起了眼,看着薇薇安,一字一顿道:“教廷早已找回了‘圣物’,我更从未听闻过日月双轮。你是女巫,是我们死敌,我为什么要怀疑教皇与圣女,转而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敌人。” 薇薇安唇边的微笑渐渐淡下去,她讥笑道:“因为除了我,再也不会有谁告诉你真相了。经历过丢失双轮事件的教士应该还没死绝,你不妨找个五十岁以上的主教问问,就问他们还记不记得丢掉了什么!” 厉色从薇薇安的眼中一闪而过,她忽然顿住:“不过,你说教廷有圣女了?” 利昂警惕道:“确实如此。” 薇薇安皱着眉头:“不对呀,日轮还在这里,教廷从哪儿找的圣女……你们找回了月轮?” “对了对了,是这样了。”薇薇安越发肯定,“芬恩死了对不对?” 她的眼睛突然亮的可怕,声线也拔高了起来:“大巫师芬恩,你们杀死了他是不是!” 黎鸿下意识看向利昂,利昂犹豫了片刻,颌首道:“上任骑士长就是因为与他交战,方才死亡。” 薇薇安冷漠道:“芬恩当然死了,因为月轮就在他的手里啊。如果他没死,你们又是怎么找到的圣女。” 黎鸿听得满头雾水,她忍不住问:“教廷丢失的宝贝,和圣女又有什么关系?” 薇薇安似笑非笑道:“当然有关系呀。” 顿了顿,她怜悯地看了眼利昂,低低笑道:“因为日月双轮,就是教廷的双圣。” 这要追溯到千年之前,那时候教廷尚与巫师站在同一阵线。他们缔结同盟,击退在这片大陆上肆虐的魔怪,将大陆重新夺回于人类之手。然而主张吸纳自然之灵,用以驱使造就“魔法”的巫师,与主张敬畏天主、更敬畏天主赐予之光明之力的教廷在战争结束后,确实无法长久的共事。 两方达成了互不干涉的协议,而后就此分手。 但是为了阻止并且对抗仍然黑夜中纯纯欲动的那些魔物,教廷与巫师们共同创造了“日月双轮”。 日轮代表着未来,是光明与无穷的希望。只要她存在着,这片大陆便不会失去生机。也正是因为她代表着生命本身,她可以轻易与世界万物进行沟通——教廷的第三任日轮,曾是叱咤大陆的龙骑士。被人类恐惧着、甚至打上了邪恶之名的巨龙愿意为日轮而打破龙族的规定,跟随她奋战于前线,以烈焰燃尽一切地狱生物。 只是此战之后,第三任日轮便因力竭而亡。 与日轮相对,月轮代表的是静止,是圣洁。她就如黑夜中的一轮明月,无论再何等的黑夜之中都无法被玷污,相反还能驱散黑暗。因而月轮便是最强大的结界,只要她存在的地方,便会固若金汤。 是的,“日月双轮”并不是什么具象化的宝物,而是一种特殊力量的传承。继承了日轮者会拥有灿如黄金的眼瞳,继承月轮者,则会拥有白银一般的长发。 “日月双轮”本是教廷与巫师为了对抗邪恶而诞生的存在,在教廷与巫师渐行渐远后,守护整片大陆的“双轮”渐渐变成了教廷的私有物。 他们为这样的继承者命名为“教廷圣女”,而后将她们圈养于克里斯帝。 这样一来,继承“日月双轮”的人,便由着教廷来挑选,由教廷挑选出的“日月双轮”自然也便是忠心的教廷圣女,这份力量也就由教廷独占了。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当时的‘日月双轮’还小的很呢。”薇薇安撅着嘴唇回忆,“我记得当时的‘日月双轮’还是一对贵族双胞胎,长得也是真可爱呀。芬恩带走了作为月轮的妹妹,我则带走了姐姐。” “那小丫头可乖啦,不吵也不闹,还拉着我的手闹着要看龙。”薇薇安的眼中满是怀念,“可惜我被教廷追得太紧,不能再带着她了,只能将她托给了一位朋友教养。” “再后来,我就躲进了这片林子,再也没见过她啦。” 薇薇安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黎鸿,无奈地笑了笑:“不过看您的年纪,想来我的日轮大人过得不太好。” 黎鸿想可不是吗?刺杀三十九代的事情过去不过三十多年,蕾欧娜如今大概十七岁左右的样子,这也就意味着被她偷出来的那位日轮不到二十年便去世了。 黎鸿想了想,说了句:“节哀。” 薇薇安闻言瞪大了眼,而后她的眼睛弯起,笑嘻嘻道:“哎呀,你虽然不是我的日轮大人,但我却也很想再把你偷走呢。” 黎鸿:“???” 薇薇安只是开了个玩笑:“放心吧,‘日月双轮’不仅是教廷的宝物,也是我们巫师的至宝。我们当年只是想要教训教皇,结果却害得当代的两位大人都过得不好,这种事,我们不会再做了。” 黎鸿犹豫了片刻,开口道:“我觉得她们应该并不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薇薇安抬起头,黎鸿硬着头皮道:“如果是我的话,我宁可在乡间自由自在活上个二十年,也不愿意被圈禁在教廷那一块地方,当没有感情的圣女。”再说,那地方也没有电子游戏啊?谁待得住! 为了验证自己话语的可信度,黎鸿道:“您觉得芬恩先生是会因为教廷来抢夺月轮,便杀掉月轮的人吗?” 薇薇安语气不悦道:“当然不会,我说过了,‘日月双轮’不仅是教廷的圣女。” 黎鸿点了点头,接着道:“但现在的圣女被称作‘克里斯帝玫瑰’,年纪正值双十华年。您觉得这意味着什么?” 薇薇安睁大了眼:“——教廷杀了上一任的月轮!” “——一派胡言。”利昂冷冷道,“教廷只有一位圣女,哪里来的‘日月双轮’?” 薇薇安仍沉浸在先前的猜测中,她咬牙切齿:“肯定月轮不愿意离开芬恩,他们为了重新得到月轮,所以做出了这种事!现在的圣女不听话,那就带回去杀掉,重新培养一个好了!” 随着她渐渐尖锐起来的话语,整座密林开始震动。 黎鸿看着仿佛陡然陷入了狂乱中的密林,大骇,忍不住叫着:“薇薇安,你冷静一点!” 然而薇薇安却没有冷静下来,她用再冰冷不过的眼神看向利昂:“圣殿骑士,都是帮凶。” 利昂面色沉静,他拔出了自己的剑,对薇薇安道:“作为圣殿骑士,还请恕我不能容您肆意污蔑教廷荣誉——更何况,害她们如此的,不正是行盗窃之事的巫师吗!” 黎鸿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人,气得要命。 她气呼呼的干脆走到两个人中间,直接横躺了下来,转头看向薇薇安:“想打架是不是?不听人劝是不是?那就先从我开始肃清。” 薇薇安:“不不不,我怎么可能对您动手。您可是一切的希望!” 黎鸿转头盯住利昂,憋了半晌道:“不打架好不好,我会跟你去克里斯帝的。” 利昂看着她没有说话。 薇薇安一头雾水:“去克里斯帝,做什么,当圣女吗?”她猛地反应过来,“不对,你是他的犯人。怎么,教廷又想杀一次日轮,好重新得到一个听话的圣女吗!” 利昂沉默了会儿,开口道:“不,这件事和教皇无关。判决是圣女下达的。” “月轮,月轮为什么要杀日轮?”薇薇安看起来极度不能理解,但她理解了最重要的部分,“你不能带她去克里斯帝,她会被教廷杀死!” “如果她不是女巫,就不会!”利昂盯住了薇薇安,年长利昂几乎两辈的巫女被吓住,竟是后退了一步。 利昂单膝跪地,伸手拉起了黎鸿,在黎鸿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替她拂去了发间草屑,对薇薇安淡声承诺道:“我会证实你的话,如果当真有‘日月双轮’,自然是教廷迎回圣女。” 薇薇安嘲讽道:“你没听见她之前的说法吗?她讨厌被关在克里斯帝。” 黎鸿却只是问:“如果我从女巫变成了圣女,还能见到你吗?” 利昂嘴唇蠕动,他颌首道:“会。” 黎鸿便爽快点头:“那就行。” 薇薇安:“???” 利昂愣了一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有些犹犹豫豫,但仍然伸手摸了摸黎鸿的头,对她道:“我们去找加德纳大主教,既然是他要求我保护你,那么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他伸手替黎鸿擦了擦眼角沾上的灰尘,在这一刻,惯来冰冷理智的骑士长看起来竟有十分的温柔。 他向黎鸿许诺道:“别怕,我会证明你的清白。” 第44章 日轮12 穿过密林用了大约两周。 黎鸿骑在马上,跟着利昂真的踏出了密林,还有些不可思议。 这点惊讶让她忍不住频频回头看向密林,生怕薇薇安一个反悔就要趁着他们还没完全离开而杀出来。 利昂注意到了她的不安,开口道:“她不会这么做。” 黎鸿好奇问:“为什么?”巫师与教廷不是死敌吗? 利昂的视线平稳看向远方克雷吉帝国的边境,解释道:“因为她是薇薇安·索卡,是森林女巫。像她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毁诺。” 在黎鸿的事上,薇薇安与利昂达成了共识。 在确认薇薇安所言真假之前,利昂绝不将黎鸿送去克里斯帝。事实上,这也是利昂原本的打算。 押送黎鸿回克里斯帝受刑这件事,从头到尾就透着十足的古怪。如今这件事里甚至参入了巫师与教廷三十多年前的那一战——哪怕此刻林恩带着圣女手令要来提人,利昂也不会同意了。 黎鸿闻言想到薇薇安像足了小孩子的举动,又想了想她虽然任性,但在许诺时十足严肃的表情,算是认同了利昂的判断。另一方,她对利昂竟然也轻易放弃了对薇薇安的狙击这样的行为也很惊讶。 虽说在密林里薇薇安占据绝大的优势,但利昂自己也说过,他曾穿越过密林——也就是说,他曾在薇薇安的眼皮下逃脱。这意味对当时的薇薇安而言,利昂就是个难缠的对手,她宁可隐藏自己放任这名骑士穿过自己的领地,也不想多惹麻烦。 这一次,若不是她受到了熟食的引诱,忍不住现身,恐怕她和利昂这趟密林之行也是见不到薇薇安的。 正是这样,抓住薇薇安的机会才显得如此珍贵,从教廷的角度来看,利昂无论如何都没有放弃的理由——除非他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替教廷抓住这名潜逃在外的犯人。 她忍不住想起了利昂·格里菲兹除了圣殿骑士长之外的另一重身份,克雷吉的格里菲兹公爵。被教廷的一部分人认定是克雷吉皇帝打进教廷的一根钉子。 那么问题来了,这位在主前许下誓言的骑士长,他在念出誓言时,脑海中所想的效忠对象到底是谁呢? 是神圣的克里斯帝教廷,还是他的母国克雷吉?然而这个问题,直到他们进入了克雷吉帝国的边境线内——黎鸿也没有开口询问。 天审不解:“为什么不问呢?我觉得他会告诉你的呀?” 黎鸿不咸不淡道:“告诉我才糟糕,我现在只是卷入教廷内部事宜,但要是知道了这件事,卷进的就不仅是教廷内部的问题,而是皇权与神权的争斗。” 黎鸿面无表情:“我还在火刑架上架着呢,朋友行行好,让我抓住梯子先下来好吗?” 天审闭了嘴。 在克雷吉帝国的边境,守境士兵在见到利昂格里菲兹匕首上的家纹后即刻放行。利昂在进入克雷吉帝国后,更是直接吩咐士兵为他准备新的战马,而后连留给黎鸿休息的时间也没有,将她拉上马后,便策马往克雷吉帝国的首都奔驰而去。 由于有密林作为天然屏障,克雷吉的首都位于帝国的北部,距离边境不过三座城镇的距离。 黎鸿虽有些疲惫,但也知道事态的紧急程度,便也咬着牙一声不吭的随他赶路,竟然真的在七天之内赶进了王都。 克雷吉的王都极尽繁华,路政设施也很完善。故而当利昂策马向着王都城门直冲而来时,守门的卫兵第一反应先是竖起长枪卫敌,但当他看清了骑在马上的猎人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后,即刻向着城内的同伴用力挥舞旗帜大喊道:“道路清开,道路清开——是格里菲兹公爵!” “公爵阁下回来了——!” 于是黎鸿便有幸亲眼见证了克雷吉帝国高效且迅速的行兵,当利昂的马匹踏上吊门的时候,王都内部竟然真的完成了通知行人避让完毕的相关事项,好让身心俱疲的骑士长可以畅通无阻的第一时间回到宅邸。 道上的行人们在惊讶于常年就职于教廷的公爵回国这件事的同时,也注意到了被公爵紧紧护在怀里的女孩。 她的脸被公爵阁下按在了怀里,看不真切,所有人只能看见她如同黑夜一般的长发与纤细的身姿。 当公爵与他怀里的女孩像是风一般在众人的眼中消失,众人方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不确定地互相确认道:“格里菲兹公爵怀里的是位小姐吧?” “是啊是啊。” “可传言不是说公爵阁下心仪着教廷圣女吗?难道那位是圣女?” “不不不,不可能是圣女,圣女头发不是如秘银一般珍贵吗?我看清了,那一位是黑发!” “那他怀里的是谁?” “他不是出了名的清心寡欲,好为圣女守节的吗?” 王都的居民再度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的脸上看见了浓浓的笑意。 ——管他是谁,只要不是教廷的圣女,哪怕是女巫也行啊! 而处于众人议论的中心,黎鸿在这场奔波中早已疲惫至极,她甚至不知道马是何时停下的。 利昂回到了格里菲兹家位于王都的宅邸。他于门前勒马停下,尚未来不及回答门卫的问好,一低头便见到黎鸿已经靠在她的怀里彻底睡了过去。 女巫的眼睫微抖,似乎是睡得并不安稳。她面色苍白,原本鲜艳的嘴唇上都因接连的赶路而泛起了白色的死皮,看起来可怜极了。 利昂眼帘微垂,轻声道:“蕾欧娜,蕾欧娜?” 黎鸿迷迷糊糊听见了叫声,勉强撑开了一丝眼皮。 骑士长温柔地抚了抚她的额发,对她轻声道:“我们到了,先醒醒,我带你去休息。” 黎鸿勉强撑住神智,在利昂的指引下抓住的马鞍稳住自己。利昂先下了马,而后伸手将她从马上抱了下来。黎鸿直接躺在了他的臂弯里,睁眼看了他一瞬,低低问:“到了?” 利昂点了点头。 黎鸿得到短时间不用上马的答案,果断便将脸转向他的胸口,半点负担也没有的直接睡了过去。 利昂看着她,忍不住微微翘了嘴角。 “睡吧,我们到家了。” 这一觉黎鸿睡得很沉,自从利昂进入克雷吉后,她基本就没能好好的睡过一觉。 她只觉得自己躺在羽毛里,睡在云层之中。睡梦中甚至能闻见香甜的糖果气息,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美好都快让她忘记了自从她成了蕾欧娜之后,就在一直风餐露宿的人生。 黎鸿忽然睁开眼,眼眸灿烂的颜色将趴在她床边偷看她的女仆吓了一跳! 黎鸿也被女仆那张凑近的面孔给吓了一跳,好在她原本就躺在床上,故而也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行为。 倒是那位女仆已经惊讶而跌倒撞上了床边的矮脚凳,此刻正揉着自己被撞痛的胳膊低低叫了一声。 黎鸿坐起来揉了揉脑袋,睁开眼打量四周,忽得收住了自己所有的话语,在心中默默的问:“天审,这里是天堂吗?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天审:“……不,这里是格里菲兹公爵在王都的宅邸,克雷吉的皇帝为它赐名‘珍珠’。” 黎鸿:“……” 她沉默了一瞬,看着这座以白色与金色为主基调的卧房装饰,真情实感道:“克雷吉皇帝文学素养不行。” 天审:“……那你会叫它什么?” 黎鸿想了想,看着家具上那真金的装饰,开口道:“黄金屋吧,还有典故的。” 天审:“你怎么知道别人的‘珍珠’就没有典故。” 黎鸿“嗯,你说的对,所以有典故吗?” 天审:“没有。” 黎鸿得意:“哈。” 正在她得意的时候,女仆缓过了劲,见她醒了,连忙起身,恭敬道:“日安小姐,我是女仆莎莉,您于格里菲兹宅做客的这段时日,由我为您服务。” 黎鸿愣了三秒,才开口道:“服务吗?” 女仆看起来有些紧张,她连忙道:“是的,请问您需要些什么?是沐浴还是先来些点心?”话说到一半,她注意到黎鸿的视线扫向了不远处搁在梳妆台上的糖果罐(黎鸿:我就说我闻到了甜食的味道),连忙满含笑意地问:“或者,您愿意先来一颗糖?” 等洗完澡换了衣服,黎鸿坐在又重新被更换过床单被褥的窗前,看着女仆推来的一车点心,忍不住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天审看不过去,开口道:“好了我为你证明,你没在做梦。” 黎鸿小心翼翼的拿起一块蛋糕,那眼神看起来非常像下一秒手中的蛋糕就会变成小女孩的火柴一秒熄灭。直到她将蛋糕塞进了嘴里,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奶油的甜腻与蛋糕的松软,才能从心里相信,这一切不是梦。 黎鸿眼泪汪汪道:“天啊,我以为做蕾欧娜也就是一辈子吃烤肉和浆果,一直吃到火刑架上的事了,万万没想到,我还有这么一天。” 天审安慰道:“这都是你辛苦攻略利昂来的结果,吃吧吃吧,劳动的果实最甜蜜。” 黎鸿根本没空搭理天审。 除了七天没能好好睡觉,她也基本没能好好吃饭。 顾不上女仆心疼地视线,黎鸿迅速而克制的将面前一整块的奶油蛋糕给吃了下去,顺带也没有放过旁边碟子上的松饼以及女仆莎莉为她准备的红茶。 女仆莎莉见她确实饿极了,替她续上一杯茶水后忍不住道:“还有一会儿就可以吃晚餐了,您如果还觉得饥饿,我去为您取些水果。” 喝完茶的黎鸿看向莎莉,黄金色的眼中差点蓄满泪珠。 她激动道:“谢谢,请给我水果!” 第45章 日轮13 林恩回到克里斯帝已是月升之时,他的黑甲上沾着深夜寒气而凝的露珠,有些过长的黑色短发更是因此有几缕贴在脖颈处,但这不仅并未柔和他周身的气质,反而使他看起来更为阴郁。 他来到克里斯帝的核心——教廷水晶宫门前下马后,便脚步毫无停歇向着圣女所在的“圣祷告泉”而去。 走廊两侧的侍女和守卫见到他的到来纷纷向他跪地行礼,但林恩连半点视线都未曾分给他们,他一心想着的、眼中看着的、只有正沐浴于月光下,于圣泉前祈祷的少女。 少女秘银色的长发随着她如同蝴蝶一般脆弱的背脊铺散一地,月光笼罩在其上,竟似大理石的地面上流淌着一条极其珍贵的秘银之河。 林恩停在了拱门前,便这么站在那儿,窥视着其中的圣女。他碧绿色的眼中原本冷厉的情绪慢慢褪去而后被痴迷所涌满。 圣女听见了铠甲的声音,停下了自己的祷告微微侧过了头。 她拥有着一张精致而温柔的面孔,浅蓝色的眼眸像是最洁净的天空一般,仿若能包容天下万物。她站在那儿,银色的眼睫微垂,便似月神垂怜,令人自惭形秽。 圣女原本淡然的模样在见了林恩后渐渐鲜活了起来。 笑意不可抑制地攀上了她蓝色的眼眸,她像是小姑娘一般提起裙角,轻快地向着黑骑士跑去,仰着脸孔,极为迫切的询问着自己的骑士:“林恩,你做到了对吗?她死了!” 面对圣女极为期待的目光,辜负了对方信任林恩梅瑞狄斯显得万般痛苦。 圣女笑得越为开怀,这痛苦便愈发沉重。、 骑士被这千斤之重压得喘不过气,他低下了头颅,跪地请罪,低低道:“抱歉殿下,我办事不利……” 圣女天真地问:“办事不利是什么意思?卡尔村的事不是解决了吗?你虽然没能杀了她,但也借此判了她女巫罪。虽然加德纳横插了一脚,要求带她回克里斯帝,但你既然先回到了这里,就意味着她死了呀?啊,难道是你忘记剜下她的眼睛了?” 林恩闭上眼,咬牙切齿道:“利昂格里菲兹在保护她。我从莫尔狱出来后一路跟着她,却没想到负责接应的圣殿骑士竟然是格里菲兹。” “……我中了套,让格里菲兹带着她逃走了,根据哨兵回报,他以范伦丁作为诱饵吸引我们的注意,自己则带着罪孽回了克雷吉。” “殿下,克雷吉并非我们能触及到的地方。” “逃了?”圣女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骑士,像看着一只没用的臭虫。 圣女低低道:“你记得我和你说过什么?” 林恩艰难道:“……记得。” 圣女忽然抽出林恩腰侧的长剑,用力的砍在了他的盔甲上,被刀刃的反作用力震得剑柄脱手,属于林恩的那把十字剑重重的砸在了大理石地面上,圣女歇斯底里叫道:“我和你说过,她必须死!!必须死!!她如果不死,我就没法活!!你看你做了什么,她不仅还活着,甚至还抢走了利昂!我说过的,她是魔女,她会夺走属于我的一切!!” 林恩心痛极了,他伸出手试图安抚崩溃的圣女,却被对方狠狠击开。圣女远远的站着,冷漠道:“别碰我,我早说过,如果是利昂,如果当初效忠于我的是他,此刻我就应该能收到她的眼睛作为礼物了。” 她淡蓝色的眼睛忽然间阴郁的像是即将暴雨的天空,林恩看见她的眼圈下有着深深的淤青——自从圣女从教皇秘密的书库中看见了有关日月双轮的真相,她便再也没能好好睡上一觉。 ——就因这一点,日轮便不该存在于这世上! 蕾欧娜伍德还活着。这个消息几乎要让圣女肝肠寸断。 她仰望着天上的月亮,忽然幽幽地问林恩:“林恩,你说主在想什么呢?为什么既然有了太阳还要创造月亮呢?一个连照亮黑夜都做不到,无论在何处都被定为太阳的附属品的月亮,她为什么要存在呢?” 林恩答不上来,他只能低低道:“比起太阳,我更尊崇于月。” 圣女没有回答,她似乎是恢复了理智,蓝色的瞳孔中蓄满了泪珠,她转过头,哭着道:“林恩,她有名字,她是蕾欧娜伍德。可我除了‘圣女’外一无所有,我不能再失去这个头衔。” 她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她既然已经是蕾欧娜,为什么还要来抢夺我唯一的东西!” “圣女不需要两位,教廷也不需要太阳!” 她跌坐在地,无力的伸手捂住自己的面孔,低低的哭泣:“我才是克里斯帝的玫瑰,我是圣女,即使是克雷吉的皇帝也需为我屈膝。我是‘秘银’的化身,是教廷失踪的至宝,而不是需屈从于日轮的月轮……”她掩住的眼中射出怨毒的光,“林恩,我绝不臣服于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如果定要如此,还不如让我死去!” 林恩跪在原地,看着圣女心碎欲裂的模样,只觉得自己的心也碎了。 他向着圣女重重叩首,许诺道:“殿下,您想要的一切,林恩梅瑞狄斯即使粉身碎骨,也愿为您达成。” 林恩低低道:“不论是蕾欧娜伍德的命,还是利昂格里菲兹,您终究都会得到的。” 圣女低泣地声音渐渐停下,她泪眼朦胧地看向林恩,低声道:“林恩,我只有你了。你一定要帮帮我。” “遵命殿下。”林恩碧色的眼睛深地像毒液,“好在教皇如今神智不太清醒,我们正好有理由替他去检阅克雷吉帝国的忠诚。” 林恩露出一抹狠绝的笑意,他对圣女道:“而一个忠诚的帝国,绝不会窝藏女巫。” 黎鸿觉得自己身在天堂。 不,格里菲兹宅邸就是天堂。 这里有漂亮的小姐姐,还有吃不完的蛋糕和水果。如果嫌弃咬着费事,女仆姐姐还会贴心的问你要不要直接柞成汁喝! 果汁好喝。 黎鸿坐在被皇帝陛下称作“珍珠”的宅邸游戏厅内,捧着一杯加了草莓汁的牛奶慢慢的喝。 她的脚下是松软的猩红毛毯,面前的桌案上除了各式各样的点心水果,还有原本便摆着的各类游戏盒。她抬起头,眼眸正对着的是一副约有半面墙壁大小的巨幅油画——画得是某位贵妇人举办的奢华舞会。另半边墙上,则挂着各式各样的长弓与十字剑。 会客室的右手边则有着一家钢琴,与钢琴相对的,则是左侧有一排巨大的书架,黎鸿走过去看了看,嗯都是她看不懂的字符。她问了天审,天审说是拉丁文和希腊文,这书架上都是挺昂贵的珍品——毕竟在这个世界,知识是上层阶级的垄断品。 在黎鸿看来,这间游戏厅的摆设太奇怪了。唯一的解释便是这间房间的主人其实有两个,这两个人性格截然不同,但偏偏有一个人执意要求共处一室,于是方才有了这样奇奇怪怪的摆设与装饰。 似乎格里菲兹的主人也不愿意她的猜测得不到验证,她刚喝完了兑了草莓汁的牛奶,会客室的门便被轻轻敲响,而后推开。 穿着衬衣马甲,袖口不合礼节微微弯起的格里菲兹公爵便出现在了门扉之后。 他不过刚踏进了游戏厅,便撞进了黎鸿黄金色的眼眸里。 拥有黄金之眼的少女愣了愣,然后握着珐琅的陶瓷杯,向他弯起了眼。 利昂注意到她黑色的长发被女仆的巧手装饰了起来,随仍旧披散于身后,发间却缀上了珍珠的装饰。格里菲兹宅的现任主人似乎在此之前从未发现过,在这宅邸随处可见的珍珠色会有如此美丽的时刻。 黎鸿注意到利昂站在门前不说话,以为出了什么严峻的事,不由收起了笑意,眉间带上忧色,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利昂这才回过神,他偏开眼,去看少女缃色的裙角来掩饰自己一时的失礼。 顿了片刻,才重新对黎鸿道:“没什么,我已经向加德纳大主教写了拜帖,想来明天就会有答案。” 从天审那儿已经确认了日轮存在的黎鸿并不担心结果。克雷吉帝国的常驻红衣大主教加德纳今年六十三岁,按天审的说法应该是知道日轮存在的。他对利昂提出那样的要求,恐怕就是为了保护黎鸿。如果利昂求证对象是他,黎鸿觉得自己基本就已经从火刑架上下来了。 从火刑架上下来的黎鸿显然就要放飞很多。 于是她问:“既然你回来了,我们是不是可以吃晚餐了?晚餐有没有牛排,我想吃牛肉。” 利昂:“……” 利昂原本很想如他在仆人心目中的冷酷形象一样,近乎不近人情的拒绝她。但当他看见黎鸿那双充满了期待的眼神,原本已经组织好措辞的“晚餐的菜肴有它既定的规律,不应随意更改”便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过了好一会儿,他问站在一旁的女仆莎莉:“今晚的菜色是什么?” 女仆莎莉恭敬答道:“主食是烹海鳗和胡桃面包,甜点为您准备了水果牛奶蛋羹,水果是糖渍蜜桃。” 克雷吉帝国的贵族们都热衷于享用鱼类与鸟类,对于牛肉这样常见的肉类反而并不感兴趣。 利昂闻言,停顿了片刻,又问:“厨房里还有小牛肉吗?” 女仆莎莉这时是真的有些惊讶了,她难以控制地飞快看了一眼并未觉得利昂这句话有任何不妥的黎鸿,同时答道:“有的。” 利昂便松了口气,他对女仆吩咐道:“主食换成煎小牛肉。” 女仆莎莉惊讶极了,但她低下了头掩饰了这一点。 要求得到满足的黎鸿十分高兴。吃完最后一块桃肉的黎鸿呈大字状摊在了扶手椅上,似乎连睫毛都在这一刻被美味的食物填饱,而兴高采烈的卷翘着。 利昂用完了餐,见到黎鸿这副模样,眉梢忍不住一跳,压着脾气道:“起来,你吃了太多东西,这样容易积食。” 黎鸿一动不动躺在椅子上,拒绝道:“不要,我誓与我的椅子共存亡!” 利昂闻言并没有反驳,看起来似乎是放弃的模样。 黎鸿便放心大胆,舒服地叹了口气。 然而她的眼睛还没合上,便被人毫不客气的提住了衣领,如同抓小鸡一般直接从座位上提了起来,拖着就走。 黎鸿猛地睁开眼,连忙反抱住了抓住她的手!她一抬头,便看见利昂·格里菲兹那张理智又冷静的面容。被扰了懒气的黎鸿一生气,便将自己上半身都压在了他的小臂上,哼唧道:“行啊,你能拖得动话,你尽管拉我走!” 利昂的手腕被黎鸿静静的抱着,他看着这名显然在耍赖的少女停顿了片刻,而后微微眯起眼:“这可是你说的。” 黎鸿在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就后悔了。 果然,下一秒,能一剑砍断马腿的骑士长半点障碍都没有,反手拎住她的腰拖着就走。 黎鸿被拖了两米吓得立刻放弃了他的胳膊转而死死抱住他的腰,认命道:“好好好,我起来,我起来还不成吗!” 她略微崩溃地顺着他递来的手,重新稳住了重心好好站好,仍然不满意道:“刚吃饱不能运动!” 利昂理所当然:“我只是不让你仍旧坐在餐桌上。”他盯着黎鸿,就好像已经看透了黎鸿贪吃的灵魂,“不然恐怕你明天就会需要一名治疗胃痛的医生。” 黎鸿:“……”我看起来是这么不自觉的人吗! 天审:“是的你是,不然你怎么打游戏打的连黎瑰都忘了的。” 想到黎瑰,黎鸿心里不免还是有些愧意。这点愧意连带着让她再看眼前的利昂时,心态都柔软了不少。 于是她难得没有反驳骑士长的调侃,胡乱颌首道:“好吧,我回游戏室。” 利昂有些惊讶于她的态度,但并未阻止。 他带着黎鸿回了游戏厅,再次回来,看见利昂在这里做了些什么后,黎鸿终于能清楚的描绘这游戏厅的违和感了。 这不是单纯的游戏厅,而根本就是书房和游戏室的结合。 黎鸿看着利昂从书架上熟练的找到一本书开始查阅,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托着下巴看他。 利昂被她盯着不太自在,面无表情的合上了书,对她道:“如果你想看,可以自取。” 黎鸿闻言,诚恳道:“我也想,可我看不懂拉丁文。” 利昂:“……” 黎鸿:“你体谅一下,我只是个乡下姑娘。” 利昂:“……” 他像是认命了,啪得一声合上了自己手中的书,问黎鸿:“你想看什么?” 黎鸿好奇的指了指他手中的书:“你在看什么?” 利昂回答:“教廷的一些历史,我父亲收藏的,我想着或许会有些和日轮相关的资料。” 利昂盯着她,问了句:“你想看这本?” 黎鸿点点头:“我是当事人,不可能不好奇吧?” 利昂考虑一瞬,便拿着书坐到了她的身边,黎鸿正有些好奇骑士长想做什么,便听见了他有些低沉的声音。 黎鸿愣了一瞬,方才反应过来对方在给她翻译书中所讲述的历史,她抬眼盯着骑士长如常的面色,自己却忍不住微微有些脸红,而后又低低地笑出了声。 利昂听见了笑声,停下了念书,转而蹙眉问她:“你笑什么?” 黎鸿托着下巴笑嘻嘻道:“我在想,骑士长看起来冷漠,其实真的是个好人啊。” 利昂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才知道吗?那可真够蠢的。 黎鸿便弯着眼,慢悠悠地,有些坏心眼地继续道:“所以这么好的骑士长,如果哪一天向我求婚了,我一定会立刻答应的。” 利昂就这样看着她,并没有出现黎鸿想象中的窘迫。 过了会儿,他慢慢开了口:“蕾欧娜·伍德,我想你对我有些误解。” 黎鸿:“?” 骑士长看着她,微微眯起了眼,没什么起伏道:“我至今未曾娶妻,只是因为我志不在此,并没有别的原因。如果我愿意,我向任何一位小姐求婚,她都会答应。” 黎鸿不服气道:“哦,是吗?” 利昂·格里菲兹盯了她一会儿,不再答话,将视线重新放回了书上,淡淡问她:“你还要不要看这本书。” 黎鸿听出对方口吻里的不耐,立刻收了玩闹的心思,乖巧道:“要的要的。” 利昂瞥了她一眼,基本已经不会再相信她看似乖巧的伪装了。 但他仍然继续读起了书。 黎鸿无意间抬头,却瞥见了他被金发遮掩的耳尖还有未能完全褪去的红色。骑士长正专注于书页,没能注意到女巫的窥视。 黎鸿盯着那抹渐渐完全消退下去的红色,金色的眼里是无论如何都洗不去的笑意。 她对天审比了个拇指,志得意满:“审儿,稳了!” 第46章 日轮14 利昂对于黎鸿的态度,或许在黎鸿看来没什么特别的。他们分别经历了敌对、生死、同盟这些恐怕需要几十万字才能写完的事,利昂格里菲兹对于她的态度和软些,也全在情理之中,没什么值得好奇的。 但显然整座宅邸的人都不这么想。 尤其是她想要趴在地上拿着拉丁文的字典比对着读书的时候,利昂竟然接受了她的建议,将原本猩红色的长毛地毯,换成了更厚的羊毛毯。 女仆莎莉端着果汁来看黎鸿,再一次强调道:“自从前公爵与公爵夫人去世,这间游戏室已经足足十二年没有变过了,一同没有变过的还有格里菲兹的菜单。” 她瞅着黎鸿,忍不住问:“伍德小姐,您真的没什么必要瞒着我的。告诉我,我也好有个准备。” 黎鸿从字典中抬起了头,一脸困惑:“准备什么?” ——准备婚礼呀!从菜单到宾客名单这些都是要准备的呀! 莎莉很想就这么说出口,但在这件事上,利昂格里菲兹即使做得在这些与他一同长大的仆人眼里十分显眼——他毕竟没有开口。而他带回来这位,享受着格里菲兹宅女主人待遇的小姐,似乎也没有开口的打算,倒令他们这些仆人有些无所适从,根本搞不懂这两个人之间到底在玩什么游戏。 情人间的情趣也不是不能理解。但情趣也要有个限度。当初是谁用“格里菲兹宅只招待它的女主人”为由拒绝了玛丽安娜公主,甚至半点也不顾少女的心思,连送嫁这种事都不愿意帮个小忙? 女仆莎莉冷漠的想:如果不打算娶回家,那当初的话又算什么呢?即使皇帝陛下再好说话,也不可能放任您这么欺负他妹妹吧? 正如女仆所担心的那样。 利昂在见到加德纳前,先被王宫的仆人请去的王宫。 克雷吉的皇帝举办了茶会,便在皇宫内的花园等着他。克雷吉的皇后远远瞧见了他们的骑士长,掩唇笑着同自己的丈夫说了几句。皇帝陛下闻言微微弯了弯嘴角,远远便冲着向他致礼的骑士挥手示意。 待利昂走至他的身前,这位深受人民爱戴的陛下有些埋怨:“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竟然不先来找我,还得让我着人去请。利昂,这可有些过分了。” 利昂格里菲兹听见这话,便知道克雷吉的内政最近很顺利,否则皇帝陛下绝对没这个心情与他开玩笑。 于是他神色不变,微微欠身回答:“陛下,正因我对您的无上敬重,这才不敢轻易踏入宫殿打扰。” 皇帝原本便没真的怪罪他最得力的公爵,得了答案也只打算一笑而过。倒是皇后打开了羽扇半着面孔,凝视着利昂的褐色瞳孔半眯起,忽而笑道:“哪里是不敢打扰,恐怕是‘珍珠邸’内有娇客,公爵阁下走不开。” 利昂闻言一脸茫然:“?”娇客,谁? 说起这个,正值壮年的皇帝搁下了手边的点心,像个热衷于小辈婚事的长辈一般,看着利昂和蔼道:“这件事我也听说了。利昂,你拒绝玛丽安的话我可还记得呢。” 他笑眯眯地,只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客气:“怎么,那一位就是你选中的珍珠夫人了吗?” 利昂终于反应了过来,一时有些无语。 作为皇帝的幼妹,玛丽安娜公主在出嫁前确实想要求这位骑士长带她私奔。刚从克里斯帝回到公国接受爵位的格里菲兹公爵听到这样的要求简直难以置信,他既没有心思去听玛丽安娜公主向他倾诉爱意,更没有空去看她那张娇嫩欲滴的面容。 他当时满心想着的,都是怎么样才能在这样的既定事实下,重新得到教皇的信任。 被哀哀低诉烦到不行的骑士长好歹抓住了关键词“我能不能再珍珠邸躲一躲,皇兄绝不会派兵来这里”。尚且年少的利昂被吓了一跳,立刻严词拒绝道:“抱歉,格里菲兹宅再得到它的女主人前,无法招待别的女客,还请公主见谅。” 说完这句话,当时的利昂便赶紧离开了已成是非之地的王宫,自然也看不见公主绝望的面容——换句话,以众人对他的了解,即使公主的眼泪再惹人怜爱,这位由冰川构成的骑士长恐怕也不会软下一寸的心扉。 这些年来,克雷吉帝国的人民在他身上见过的唯一例外,或许就是教廷的那朵玫瑰。 而这点例外上,有多少是因为他是教廷的圣骑士,而对方是教廷的圣女——外人便无法得知了。 皇后见他不答话,微微笑了笑。她收了羽扇,调侃着这位年纪和自己弟弟差不多的年轻公爵:“怎么,不是吗?”她故意压沉的声音,“那么当年公爵阁下是在欺骗我皇室公主了?” 利昂:“……” 他看了眼皇后,又看了眼并没有解围打算的皇帝,便知道了他们大约在担心什么。 皇后虽出生于“教廷最坚定的支持者”法兰多皇室,但她本人确实皇权的簇拥着。换言之,她与克雷吉的皇帝志同道合。正是因此,这位美丽的法兰多公主,才一点也不在乎皇帝比自己年长的十几岁,毅然决然的嫁给了他,便愿意为了克雷吉脱离教廷的掌控而努力。 皇后会提起黎鸿,多半也是信了传言。他多年不曾回国,皇帝与皇后都很害怕他已被教廷用圣女拉拢,成为神权的支持者,所以在见到他带回去的黎鸿后,方才如此在意。 帝国最高贵的夫妻,在此刻和王都大街上的平民所期望着的,都是同一件事——希望他们的公爵阁下,没有爱上圣女,而是爱上了一位别的姑娘。至于身份……只要不是教廷的人,谁都行! 利昂不免有些无奈。 传言就像是迷雾,能遮掩这世上最睿智之人的眼。 他停顿了片刻,对皇后道:“您无需担心,传言只是传言。” 皇后被揭穿了目的,也不尴尬,反而借势生气道:“我难道只是在担心这个吗?利昂,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生下了两个孩子。你看看你,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圣殿骑士虽然教条森严,但从未有一条说在职不可娶妻吧?” 她苦口婆心:“就算我们不在乎,但圣女自己呢?她难道不会因此而误解吗?” “你自己想想流言是怎么来的,还不是你一直单身,才给了别人发挥的余地!” 利昂:“……” 皇后看了眼皇帝,见皇帝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继续道:“利昂,你是我丈夫的外侄。但在我眼里,却像我的弟弟一样。” “——自从我嫁来克雷吉,就从未见过你拥抱过女性,哪怕是礼节性的——你连我都嫌弃别以为我不知道。” 皇后陛下冷静的问:“所以对我说实话吧,关于你带回来的那位姑娘,你是不是害怕被拒绝,所以不敢说出口?” “如果不是,她并非未来的珍珠夫人,我便将她交给圣女了。” “我可不想为了一个你不在乎的女人而和她费力周旋。” 利昂闻言一惊:“圣女要带走蕾欧娜?” 皇后好奇:“你不知道吗?教廷的前日到的急件——”说着,她从桌上的珐琅镶金盒中取出了一卷羊皮纸递给利昂:“圣女不日将抵达克雷吉,她称你带回的是教廷的重犯。为保万全,她将亲来克雷吉主持审判。” 皇后瞥见了利昂难看的神色,心知事情不太对,问道:“怎么了?那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利昂缓缓道:“这也是我为什么急着找加德纳大主教的原因。”他直视皇帝,“陛下,您听说过‘日月双轮’吗?” 皇帝想了想,不确定道:“似乎没有。” 利昂道:“我回来时经过密林,遇见了森林女巫薇薇安。她告诉我,教廷本该有两位圣女,分别代表日月双轮,是千年前巫师与教廷共同对敌的象征。” “两位圣女我有印象。”皇帝肯定道,“在这一位圣女之前,教廷确实都是‘双圣’。不过这代教皇宣称此代的圣女深沐主爱,主不愿有他人分去她的光辉,方才只有一位圣女。” 利昂便道:“如果是这样,薇薇安的话到有七分可行,剩下的三分只需问问加德纳便知道了。” 皇帝同意了利昂的看法,吩咐仆人:“去请加德纳大主教来。” 能在克雷吉帝国这样不欢迎教廷的地方任主教,加德纳大主教自然有他独到的地方——他最聪明的一点便是懂得审时度势,从不如他的同僚一般狂妄,妄想去掌控一国内政。相反他因学识渊博,常被皇室请来讲课,加德纳并不因此觉得被轻慢,相反他总是乐呵呵的,因而即使是皇帝夫妻都对这位主教抱有一定的尊重。 不是对他的地位,而是对他的人格。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仆人回来的时候却惊慌极了。 他连滚带爬地向利昂报告道:“加德纳大主教,大主教去世了!因为他说了不允许旁人打扰,所以直到今天我带着陛下口谕前去,修士才发现他死在了藏书室里!” 利昂大惊,连忙上前两步,按着仆人的肩膀质问:“他去世了多久?” 仆人结结巴巴:“不,不知道,不过修士们说他用过了晚餐,大约是晚餐过后去世的。” 利昂面色凝重,他对皇帝道:“我昨日下午给加德纳大主教递了信,他晚餐后便遇害。我们的大主教所在的教堂里,恐怕不仅仅只是有克雷吉的修士。” 皇帝皱眉:“你的意思是,他是被教廷的修士暗杀了?教廷为什么要杀大主教?” “因为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我保护被圣女判定有罪的犯人,而他恐怕也准备好了要告诉我一些,别人不愿意他说出口的事。” “诸如?” 利昂抬起眼:“诸如圣女判定的女巫,到底是巫师们的女巫,还是巫师与教廷所尊崇的日轮。” 他的话音刚落,由传令兵匆匆而来,他向国王报告道:“陛下,圣女的车队即将到达王城外,还请您去迎接!” 皇帝惊讶:“这么快?她和信件是一起走的吗?” 利昂倒是不太意外这样的结果,他将羊皮信还给了皇后,同时神情郑重道:“陛下,对于我的事,您其实没有猜错。” 皇后闻言一怔。 利昂低低道:“所以,在我无法陪在她身边的时刻,请您务必保证她的安全。” 他微微一笑:“如果失去了她,这世上大概便永远都不会再有‘珍珠夫人’了。” 第47章 日轮15 教廷圣女亲临,对于大陆上任何国家而言,都是极高的荣耀——除了克雷吉。 这些年来,克雷吉明里暗里与克里斯帝的斗争近乎白热化,皇帝更是有意在自己的国度消除着教廷对民众的影响力,而教廷对此的反应则是加派了前来协助加德纳大主教传教的修士——若非利昂于其中的周旋,加德纳主教在克雷吉也无法留驻这么多年,教廷不会如此放纵一名如此亲近王权的主教,即使他是十足的教皇党。 故而对克雷吉帝国而言,圣女的到来并非什么盛事。正相反,他们更觉得这像是一场与教廷的前锋战,需得全心应对,步步为营。 坐在教廷马车内的圣女形容憔悴,她听见了前方士兵的高呼声,而后马车的车门被打开。 林恩站在车边,恭敬的扶她下马。 圣女略一抬眼,便看见了等在了马车外的克雷吉皇帝夫妇。 克雷吉的皇帝依然是那副模样,看不出喜怒。他的皇后与他一样,虽是笑意盈盈,但却令圣女无端的感到厌恶。她不止一次的怀疑皇后与法兰多“莫雷吉王室”之间的血缘关系,一位真正出自于法兰多的公主,该是她嫁去博卡拉公国的妹妹那样纯洁虔诚。而不是该如她一般,笑里藏刀,深谙政治。 圣女的视线在皇后身上停了一瞬,而后看向克雷吉的皇帝。 圣女代表的是克里斯帝,是教廷,是主在人间的恩赐,按照规矩,她需得迎接克雷吉皇帝向她的致礼,以表对主的虔诚忠贞。 但克雷吉的皇帝显然不打算这么做。 他哈哈一笑,热忱而真挚道:“克雷吉帝国欢迎克里斯帝的圣女,这真是无上的荣光。”说罢,他立刻吩咐卫兵:“清开道路,请圣女入住夏宫,吩咐下去,决不可怠慢。” 皇帝的话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但仔细一想,便能反应过来,他虽说着“荣光”,但实际上却将自己与圣女摆在同一的位置——更胜者,他在以克雷吉主人的身份招待远来的“贵客”。 这片大陆曾饱受黑暗侵袭,是教廷与巫师将世人拯救,而后方才有王权,才有皇位。在林恩的眼里,这片大陆虽有无数国家,但这些国家都效忠于教廷,教廷才是这片大陆之主。若要说当真有主人,那也该是圣女与教皇,绝不是眼前这位自大而狂妄的皇帝。 他绿色的眼睛一沉,穿着盔甲的手指下意识便按上了腰侧刀柄,剑还未出鞘,圣女却先按住了他的胳膊,向皇帝颌首致意:“有劳陛下。” 皇后又与圣女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半句不提他们来此的目的,而后便忽悠着圣女上车前往夏宫。 感受到轻慢的林恩几乎要捏碎剑柄,但在心底里,他知道圣女没有做错。这里是克雷吉帝国,如果想要最快的达到目的,最好不要与它的主人起过多冲突。 等回了克里斯帝。 林恩冷冷地想:如今教皇重病,就算利昂格里菲兹手段通天,也救不了克雷吉。 林恩原本以为圣女便会这样一直到夏宫。 却不想进了皇城后,圣女忽令停车,命令车夫往王都教堂而去。 面对皇后委婉的推拒,圣女只是一口咬定:“我多日不见加德纳大主教,想要见一见他。” 她微微笑道:“这要求似乎并不过分?” 皇后有些尴尬,皇帝干脆直接道:“冕下,这真是我克雷吉帝国的失职。就在昨天晚上,加德纳大主教遇刺身亡了。” 圣女闻言,一时难以置信,差点坐不稳身躯。她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颤声道:“加德纳去世了?这真是太可怕了,即使如此,我更应该去看看,我作为教廷圣女,理应为他而祷告。” 她急迫道:“犯人抓到了吗?” 皇帝不卑不亢:“正在调查。”他意有所指:“犯人逃不掉。” 圣女闻言,眼睫微颤,忽而微微笑道:“犯人当人逃不了,她不就正在格里菲兹骑士长的手中吗?” 皇后脸色微变,但她尚未说话,圣女便道:“我一早便书信贵国,说了这女巫的可怕之处。只是克雷吉似乎并未当成一回事?以至于我教廷在她到来的当日便死去了一位德高望重的大主教!” 话至此,她的身形应激动微微发颤,圣女厉声质问:“我想请问皇帝陛下,您明明知道教廷重犯被押送至此,为何不立刻按我信上所言将其处决!?以至于害得我教廷无辜失去一位神职人员!” 皇后解释:“尚且不能证实加德纳主教的死与她有关,且证明她是女巫的证据也不够充分——” 圣女冷冷道:“那么克雷吉是在质疑我的判断,质疑克里斯帝审判长的判断,质疑主的裁定吗?” 皇帝原本有很多办法阻止圣女的打算,但她突然借由加德纳一事严厉责问,克雷吉帝国一时间倒处于被动。 毕竟尚且不打算与教廷真正的撕破脸,他们也不能像圣女一样强硬逼迫她放弃。 皇后沉默了片刻,直视向圣女,淡淡道:“冕下,克雷吉帝国重视法律,并非藐视教廷威严。即是教廷下了判决,克雷吉自然无话可说。” 圣女微微颌首,态度和软了几分:“那我便等着克雷吉给我的答复。” 这场交锋让圣女颇为疲累,以至于等他们到了教堂,圣女扶着林恩的手踏下马车时,脆弱而无奈地向他低低道:“林恩,你是对的。克雷吉早有异教之心,若非我亲至,恐怕谁也杀不了她。” “他们都在和我作对,连加德纳都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而背叛了我。”她低喃道,“为了那个野丫头。” 林恩握紧了她的手,低声安慰道:“殿下,事情已经结束了,我会亲手为您取下她的头。” 圣女虚弱地颌首,握紧了他的手,走进了还散发着血腥味的教堂。 格里菲兹宅。 利昂抽走了黎鸿手中的书,对莎莉吩咐:“替她收拾东西。” 莎莉愣了一瞬,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遵循主人的命令,去替黎鸿收拾东西……只是要收拾什么?她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啊? 黎鸿看起来也是这个想法,她警惕道:“要把我扫地出门了吗?” 利昂叹了口气,对她解释:“没有,只是去别的地方住几天。” 黎鸿困惑极了,利昂格里菲兹害怕她逃跑,连吃饭迟了两分钟出现都要找人问一问她去哪儿了,如今这么大方会让她住到别的,他看不见的地方去? 于是她斟酌片刻,试探询问:“监狱吗?” 利昂:“……是皇宫。” 黎鸿福至心灵,她立刻问:“出事了?” 利昂:“……” 黎鸿见到他的表情,便知道自己猜中了:“出什么事了?”她想了想利昂的行程,有些艰难道,“该不会加德纳大主教也不知道‘日轮’吧?” “他死了。”利昂摇了摇头,他丢给了黎鸿一叠信件:“但我找到了这个。” 黎鸿看了看花体字,皱眉:“这是什么?” “加德纳与教皇的通信,随意放在书册里,反而没能被杀他的人找到销毁。”他简明扼要地解释,“这里面有他为什么请求我保护你的原因。” 黎鸿翻看了几张信件,被字晃眼,便干脆直接问:“什么原因?” “教皇重病,将希望寄托于遗失的‘日轮’。虽说日月双轮已经彻底沦为了象征,但根据传说,日轮拥有澎湃的生命力,她的力量足以治愈教皇的那点顽症,让他健康的继续活下去。” “加德纳是替他寻找日轮的执行者,你便是他找到了的日轮,为了教皇,他方才要求我务必将你安全带回克里斯帝。”利昂顿了顿,看向黎鸿,“毕竟若是你在中途死去,没有教廷的秘法,‘日轮’将会再次逃逸,他们又得重新去寻找继承了日轮的新生儿。” “可我并没有治愈的力量。”黎鸿停顿了片刻,诡异道:“等等,活到克里斯帝?他想杀了我,自己当日轮吗?” 利昂:“……” 黎鸿:“你能不能反驳一下我的猜测?这样一想我觉得自己特别的凄惨。” 利昂微微垂下了眼帘,好久才说了句:“抱歉。” 黎鸿:“……”我真惨。 她叹了口气,把自己摔进了沙发里,趴在扶手边对莎莉道:“收拾行李的时候,麻烦替我把柜子上的那盒糖也收起来。” 莎莉懵了一瞬,而后立刻说好。 黎鸿见莎莉走了,方才说:“所以你打算把我送去哪里?” 利昂微微一笑:“或许是火刑架。” 黎鸿瞅着他,面无表情:“你是觉得我还不够凄惨吗?需不需要我给你表演一个当场自杀?” 利昂忍不住笑了,他伸手替黎鸿抚开黏在了脸颊上的黑发,俯下身。 他一手抵在沙发的背脊,微微俯下身,便将女巫整个都圈在了沙发上的这处角落里。 黎鸿看着他,他靠得非常近,使仰着头看他的黎鸿恍惚中产生一种他会亲上来的错觉。 或许是因为在这一刻,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温柔了。 像是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大海,具备了被当做传说传颂的所有必备要素。 黎鸿眼睫微颤,骑士长终于松开了手,让她被阴影覆盖的身躯重新被阳光洒满。黎鸿提着的那口气猛然松下。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觉得放松还是遗憾,只能感到自己的脸颊火烧火燎的发烫。 她正欲问一句,金发的骑士单膝跪地,抬起了他的头颅。 透过棱窗的光线未能捕捉到女巫颤动着的睫毛,它被金色的发丝拦下,就如同被这间屋子悄悄藏起地、影子在一瞬交叠的两人。 利昂放开了她,叮嘱道:“我今晚送你出城,范伦丁在城外接应,他会送你回密林。在密林,薇薇安能够保护你。” 黎鸿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从脚尖到头发丝似乎都在烧。 她甚至都不敢看利昂的表情,只是胡乱的点了点头。 骑士长似乎是笑了,他伸手拍了拍黎鸿低下的脑袋,似乎是在安抚,而后便起身离开了。 圣女亲至克雷吉,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了。 黎鸿盯死在了地上的视线瞥见了利昂离去的脚步。 直到乳白色的房门再次开启又关上,她才好不容易有勇气伸出手,轻轻的碰了碰自己的额头。 那儿曾落下一个吻。 温柔而带着些冰凉的吻。 黎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像是从家里的糖罐里偷到了糖果的小朋友,嘴角的弧度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天审叹气道:“你完了鸿鸿,你也喜欢他了。” 黎鸿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对呀,我确实喜欢他。” 天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咬牙道:“可他只是一部分碎片,我们是要离开的。你喜欢他,离开的时候不会难过吗?” “会啊。”黎鸿想了想,“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我的世界还毁灭了呢,我不是还跟着你出来找人了吗?” 天审听得无言以对,好半晌,它道:“我都不知道该夸你理智还是冷漠了。” 黎鸿:“理智吧,冷漠像是在骂人。” 第48章 日轮16 范伦丁在太阳落山前见到了黎鸿。 她身上裹着利昂的深色披风,戴上了兜帽之后近乎整个人都要被藏起,根本看不出这斗篷下到底是谁。 范伦丁笑嘻嘻地从利昂信任的家仆手中接过了她的行李,忍不住掀起一角帽檐确认了她黄金色的瞳孔。这还不够,范伦丁甚至盯着黎鸿那双眼睛看了一会儿,直看得黎鸿有些发毛,方才确认道:“嗯,没错,是我们的蕾欧娜。” 黎鸿闻言慢吞吞地回答:“一眼不就该看出来了吗?” 范伦丁道:“不是啊,现在形势复杂,有人用药剂伪装你也不奇怪。我既然答应了长官要保证你的安全,自然不能带走一个假的。” 黎鸿瞅眼他:“既然能改变外貌,你又怎么认出我?” 范伦丁将她扶上了马,笑嘻嘻回头道:“认得出啊,每个人的眼睛都是独一无二的,就像他们的灵魂。” 说着,黎鸿竟然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再认真不过的表情,范伦丁微微笑着,对黎鸿道:“所以我才会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是无辜的——我看人惯来很准。” 黎鸿一时语塞。她在心里问天审:“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天审懒懒道:“你不是从不相信我们这种‘牛鬼蛇神’吗,我和你解释你也未必听得懂。” 黎鸿:“哦,你不解释怎么就知道我不能听懂呢?” 天审:“……眼睛是离灵魂最近的地方。” 黎鸿:“???”她一脸茫然:“啥?” 天审:“你看!我说了我就算解释你也不听!” 黎鸿忍不住笑了,她道:“我懂,你是想说眼睛是心灵之窗,透过眼睛能看见一个人的灵魂,而灵魂是独一无二、无可仿制的对吗?”黎鸿淡淡道:“长相可以复制,性格也能够模仿,但唯有灵魂——是一个人此生、此灭的最本质。正如世界上绝不会存在完全相同的两片叶子。” 天审惊讶:“你……懂得还蛮多的吗?” 黎鸿:“嗯,官方说法这叫做‘世界的统一性与多样性’,唯物辩证法必考的考点之一。” 天审:“……” 黎鸿安慰道:“不过既然这个世界已经存在巫师了,能看见灵魂估计也不稀奇。” 天审冷漠:“谢谢你啊。” 并不将范伦丁的说法放在心上的黎鸿跟着他快马加鞭往密林赶去。 说实话,黎鸿是有些担心利昂的。如果利所言为真,那么教皇对于日轮绝对是势在必得,而教皇是利昂在教廷最大的依仗,他如今公然违逆教皇的命令放走了她,恐怕接下来的日子不好过。 范伦丁知道她担心的事后,忍不住哈哈一笑:“蕾欧娜,长官除了是圣殿骑士长,还是格里菲兹公爵啊?只要教廷不是真的想和克雷吉开战,他最多便是丢了圣职,算不上大事。” 黎鸿难以理解:“……丢了圣职,不算大事?” 范伦丁一边将串好的苹果翻了个面烤,一边瞥了黎鸿的发髻一眼,嘀咕着:“以前估计算是大事,现在不算了吧……我看他也不打算接着干了。” 黎鸿:“?” 她凑近了点:“你刚才说什么,我听不太清。” 若在以前,她这么靠近范伦丁,范伦丁只会笑嘻嘻地问她怎么了,可这次她不过凑近了一点,便被范伦丁坚定的拦在了一臂之外。 这名骑士严肃道:“蕾欧娜,我可不想被弓箭射穿膝盖,看在我们一直是朋友的份上,别靠我这么近。” 黎鸿:“???” 范伦丁见她一脸莫名其妙,心底如同被一百只猫在挠。他忍不住问:“长官送你走,什么都没和你说吗?” 黎鸿想到这个就气:“你难道不比我了解他吗?会说就怪了!他只说事情结束了回来密林接我。” 范伦丁又看了看她发髻上别着的一枚珍珠发饰,忍不住问:“只说了这个?” 黎鸿想了想,补充道:“啊,还有一句。” 她在范伦丁略欣慰的眼神中说出了下一句—— “如果薇薇安做得东西实在太难吃,你就带着范伦丁一起进密林吧。”黎鸿笑出了一口白牙,“原话。” 范伦丁:“???”我是不是跟了一个假的长官?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了?” 黎鸿:“没了。” 范伦丁不敢置信:“可他连这个都给了——” 黎鸿好奇:“给了什么?” 范伦丁闭了嘴,问了半天也只肯说:“这个不行,这个我要是说了,长官肯定要怪我坏事的。我不能说。” 黎鸿见他不肯说,便也不强求,从自己的行李包中准确的找到了原本搁在梳妆台的玻璃瓶,从中取出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橘子糖,将其中一颗递给了范伦丁,好心道:“吃糖吗?利昂给的。” 范伦丁神色复杂,好半晌才道:“……我效忠了他快七年,他连一颗糖都没给我过。” 黎鸿一时语塞,而后默默将糖果塞进了他的手心:“好了,现在有了。” 范伦丁盯着手里的糖看了一会儿,而后丢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怎么感觉更凄惨了。” 黎鸿瞥了他一眼,也咬着糖含糊道:“你要和我比惨吗?” 范伦丁看了看她,想了想克雷吉现在的情景,和利昂格里菲兹告诉他的大致真相,顿时真心实意道:“你比较惨。” 黎鸿:“……”你不回答我也是可以的。 两人玩密林而去的前七天都很顺利,以至于范伦丁认为圣女和林恩的注意力此刻应该都被利昂牵制在了帝都,从而无暇他顾。便也放下些心来,在进入最后一处城镇时,带着极尽疲惫的黎鸿去了旅馆,打算稍作休整。 事实上,范伦丁仍是低估了林恩。低估了这位曾与利昂共同争夺骑士长之位的强大骑士。 在进入旅馆的那一刻,范伦丁便察觉到了氛围不对。 他看人很准,并且也一直非常信赖自己的直觉。 黎鸿揉着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范伦丁抓住了手腕转身便跑。黎鸿一个激灵,立刻明白恐怕出事了,连忙戴上了自己的兜帽,跟在范伦丁身后拔腿就跑——甚至连马都来不及重新骑上。 可他们却仍旧没能跑出去。 小镇上原本的居民忽然间便被藏在各处的圣殿骑士所替代,黑甲的骑士策马立于两人的最前方,手执长枪,如同一座无法横越的高山! 但对于范伦丁而言,这世上除了利昂格里菲兹外,绝不存在任何无法翻越的大山。 于是他松开了抓住黎鸿的手,握上了自己的剑柄,连同他惯来嬉笑的表情也在看清了来人后一瞬凝肃。黎鸿注意到了范伦丁的紧张,只抬头看了一眼,便认出来来人。 林恩梅瑞狄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是范伦丁想要问的。他相信利昂的能力,既然利昂下了决心要保护黎鸿,便不可能放任林恩这样要命的角色离开王都前来截杀他们。除非—— 除非“林恩梅瑞狄斯”并没有离开王都。换句话说,此刻的王都里,依然有着一位披着“林恩梅瑞狄斯”外表的枪骑士陪伴圣女左右。 范伦丁猛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他盯住林恩,嘿笑了一声:“是我们小看你了,骄傲的梅瑞狄斯阁下竟然会允许别人使用药剂伪装成自己的模样陪伴在圣女身边,想来此刻你的内心一定很不好受吧?” 他咧开嘴角,一字一顿:“是不是恨不得立刻回到王都,最好杀了那个可怜地、只是听你命令行事的无辜骑士?” 林恩冷漠地看着马下的范伦丁,枪尖微抬:“闭嘴范伦丁,你还没有质问我的资格。” 范伦丁舔了舔自己的嘴角“哈”了一声:“谁和你说的?真要论到资格,你这个贫民窟爬出来的家伙可没资格和未来的伯克伯爵说话。” 黎鸿闻言有些惊讶,在她的认知里范伦丁从不是个在乎阶级身份的人,他这话说得太过刻意了,刻意的让黎鸿有些心忧——钩这么直,林恩会咬吗? 事实证明,钩不弯,愿者上钩就行。 出生似乎是林恩梅瑞狄斯永远都越不过去的坎,他闻言大怒,竟是忘记了圣殿骑士的教条,一枪向他刺来! 范伦丁见他先出了手,双眼发亮,哈哈笑道:“你们都看见了,是他先动的手,到时候可别说我违规在先!” 说罢,他一剑迎了上去! 枪尖与剑刃擦出尖锐的火花,马上的黑骑士压住了范伦丁的剑势,冷笑道:“放心,你根本没有机会登上审判庭。” 范伦丁的眼神渐渐变了。 他低低对黎鸿道:“快跑,哪怕只是到了密林能感知的地方——” 黎鸿咬了咬牙,看了看小镇周围呈包围态势的十几名圣殿骑士摇了摇头:“不行,看起来他们是下了狠心要抓住我们。” “不,有机会。”范伦丁看着她认真道,“梅瑞狄斯虽然拥有很大的权利,但圣殿骑士长毕竟是长官,这些骑士终究还是顾忌着长官的,他们并不敢真正动你。你只管跑,而我只要杀了林恩,一切就都结束了。” 黎鸿盯着他,问:“我上次忘了问你,你剑术第一,那这第一的剑术比上第一的枪术,谁赢谁负?” 范伦丁眨了眨眼,笑道:“不知道。” 黎鸿叹了口气:“你赢不了。” 范伦丁苦笑:“你对我有点信心,好歹我是伯克伯爵的独子,梅瑞狄斯怎么着也得顾忌我的父亲,不敢真正杀了——” “在你刺激他前或许,现在我看他恨不得把我们俩都杀了。” 过了好半晌,黎鸿才道:“唉,早知道不休息了。像利昂那样工作狂一下,原来也是有好处的。” 范伦丁忍不住被她逗笑:“喂喂,他可是真的想杀了我们。” 黎鸿:“我们也是真的想活命啊?” 范伦丁看了看林恩,又看了看黎鸿:“你放心,你会活着的。” 黎鸿微微笑了:“你也会活着的。你才效忠了七年,至少要奉献个二十年,多赚几颗糖吧?” 黎鸿在心里问天审:“‘日轮’有什么能力吗?就好像圣女能织结界。” 天审:“有啊,她能招龙,还能令万物复苏。不过这些都要经过训练,而你——” 黎鸿打断了天审:“没事,我学习能力强,可以现学。招龙缓一缓,来来来先教我个能装逼的。” 天审:“日轮并不能……算了,我教你别的吧。反正以‘日轮’的力量,应该能用出来。” 黎鸿点了点头,按照天审说得去做。有着常仪与木之桃的经历作为基础,她在尝试天审教她方法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觉着熟悉。 原本已经做好了死战准备范伦丁看见了有史以来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此刻明明已近黄昏,红色的晚霞在天边火烧火燎。但在下一刻,他们似乎听见了某种鸟类的啼鸣声,这声音清脆悦耳,似以春天最嫩的那一片竹叶吹出的声音,又像是夏日第一滴朝露坠入池塘。 原本已经消沉的太阳在陡然间爆发出了比夏日正午还要灿烂的日光!从晚霞尽头,从日轮处——爆发出了极亮、极热烈的金芒! 这样刺目的光线令人所有人都睁不开眼,林恩逼迫自己强行睁开眼睛,却看见了最不想看看见的东西。 枯树生花,绝处逢生。 这是最为纯粹、最为光明的力量,任凭谁也无法说出“邪恶”这样的判断。 这太阳太过炽热,太过耀目,以至于照亮了围绕着克里斯帝的三大帝国,照亮了克雷吉昏暗的教堂。这金色的光线像是一把啐了剧毒的利刃,深深插进了端坐于教堂内的圣女。 她像是再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光线,歇里斯底地命令高呼着“神迹”的修女们立刻关上窗户! “门也给我关上,我不要看见这种东西,让它消失!!” 可光线要如何消失呢,即使关上了窗,它仍会穿透彩绘的玻璃。即使拉上了厚重的布帘,它仍会透过细微的一角挣扎而出。 即使你闭上眼,它也依然存在于你的眼前。 黎鸿睁开了眼。 她整个人都在发着光。所有的圣殿骑士终于反应过来,无论圣女是何等命令,拥有光明之人都绝不会是“邪恶的女巫”。圣殿骑士里大多都是聪明人,到了这时候,差不多也清楚这件事恐怕是一件教廷内部的争斗。既然争斗没有结果,他们也大可不必去趟这趟浑水。 不知是那位骑士带了头,圣殿骑士们一一向黎鸿单膝下跪,低下了头颅。 他们口称:“圣者。”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恩若想杀了她,便只能连在场所有的圣殿骑士以及三大帝国全部见到了这阵光的人,都杀死。 但他做不到,或许他能杀了这里的圣殿骑士,屠了这一阵。但他必将受到诘难,他受到诘难无妨,圣女必将也会因此受到牵连——因为他是只听从圣女命令的骑士。 林恩的表情难看极了。 如今站着的便只有范伦丁和骑在马上的林恩。范伦丁效忠了利昂,按理说,不必向黎鸿屈膝,但他想了想仍旧是单膝跪地,冲黎鸿比了个拇指,满脸都写上了“这个逼装得漂亮”。 虽然如此,但范伦丁脸上的表情也没能变得舒缓。黎鸿也是一样。 因为他们知道,林恩在抓住他们的一刻,这一局他们就已经输了。刚才的做法不过是临死一搏,将立即死刑缓成缓期罢了。 无论如何,黎鸿是去不了密林了。如今能搏回最好的出路,便是重回克雷吉王都——至少利昂和克雷吉皇帝夫妇,都是他们这边的人。 果然,林恩开口道:“原来是流落在外的圣者,看来教廷的裁决是一场误会。” 林恩死死地盯着她,看起来恨不得生啖她的肉。 枪骑士道:“即是圣者,便随我去一见圣女吧。”他微微眯起眼睛,“这将是你毕生的荣幸。” 第49章 日轮17 再回去的路上, 黎鸿认真回忆了蕾欧娜伍德的一生。 幼时不幸, 被脱离宿主后的日轮看上,拥有了黄金之瞳,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成了“日轮”。成为日轮后不久, 作为猎户的父亲被狼群咬伤,不治离世,母亲没多久也改嫁去了别的村子, 没有带上她。因无人看护, 加上原本琥珀色的眼睛异变为金色的瞳孔,村落里的人视她为不祥。村落里的大善人怜悯她可怜,收养了她, 但也就是给口饭吃罢了。 没有朋友, 被排挤的蕾欧娜无意间走入了黑暗森林, 遇见了沉睡于森林中的黑龙荷鲁。这只巨龙一直在沉睡, 但却是个极好的倾诉对象,蕾欧娜没过几日,便来与黑龙聊天。她怕没有人说话,渐渐的会连说话的能力都丢失。 没想到,某一日她只是日常来寻找荷鲁, 回去后, 村庄已经变了样。自己被扣上了女巫的帽子,被送去了最牢固的监狱,而后遇见了利昂格里菲兹。 从蕾欧娜的一生来看,她最幸运的事, 或许就是遇见这位骑士长了。 黎鸿对天审道:“这次就算回去被架上火刑架,其实也没什么了。” 天审难过道:“……鸿鸿。” 黎鸿面无表情又接下了一句:“但我绝对不会上去的。” 天审:“……”我竟然会相信你会悲春感秋! 范伦丁被林恩扣住的双手,缴了佩剑。黎鸿看向范伦丁,这名骑士恰巧转过头看向她。 范伦丁笑了笑,张合唇齿对她道:相信他。 相信谁? 黎鸿勾起了嘴角,郑重地向范伦丁颌首。 林恩不是利昂,他绝对不会考虑黎鸿的承受能力。但他们再次赶回王都,黎鸿只觉得骨头都快被马颠的散架。但即使她再疲惫,面对眼前金碧辉煌的教堂也绝对不可以后退一步。 黎鸿咬紧了牙,下了马。在林恩轻蔑的眼神下,挺直了背脊,看向教堂数十台阶之上的人。 身着教廷长袍的少女面若皎月,此刻正辨不出喜怒的,自上而下的看着她。 黎鸿微微抬起头了,向她露出一抹笑容。 她开口无声道:篡、权、者。 圣女脸色陡然大变! 她握紧了拳头,像是在忍受着某种难以言述的苦痛。好半晌,她最后看了一眼黎鸿,林恩会意,将她推搡上教堂的台阶。 教堂内空无一人,或者说仅有的那些“人”,都不会为黎鸿说上一句话。 她踉踉跄跄的走进教堂内部,仰头便能看见巨大的圣主创世图。夜色昏暗,月光透过彩绘的玻璃照亮一隅方寸,教堂内的蜡烛成百的燃起,越发映照着圣女身后的圣主像悲悯仁慈又威严肃穆。 黎鸿站在礼堂的中央,站在巨大的蜡烛吊顶之下。 明亮的烛火将她每一寸发丝都映照得闪闪发光。 ——至少在圣女眼里是。即使满面蒙尘,都和她想象中的一样可怖。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如同刺穿阿咯琉斯脚踝的暗箭,深深扎在她的心脏里,无声的宣告着她心中的败坏腐烂。 天审问:“鸿鸿,你为什么叫她‘篡权者’?” 黎鸿淡淡回答:“教皇可是希望我回教廷再死的,这位圣女却迫不及待希望我死在路上,你觉得还有什么原因?” 黎鸿肯定道:“圣女也不想教皇能够活过来。”她想了想觉得有些好笑,“这教皇人缘可真够差的。” 天审听到黎鸿的判断有些惊讶,但很快,圣女对黎鸿说出的话,便证实了黎鸿的全部猜测。 圣女站在圣主像下,盯着黎鸿幽幽道:“你知道吗?我真的非常憎恨你。” 黎鸿闻言无比惊讶,她慎重的询问:“难道这件事,还有谁不知道吗?” 圣女半点没受她的影响,莞尔一笑:“有啊。” 她倏忽收了笑,一字一顿:“在我见到你前,我从不知道,我是如此憎恨你。” 她怨毒地盯向黎鸿:“既然都是一样的傀儡,为什么你活的自由自在,我的初始就要沾满血腥?” 说罢,圣女盯住黎鸿:“日月双轮的继承,按照巫师们原本的设想,是会去自发寻找与自己最为合适的宿主的。教廷为了独占这股能力,找到了能够控制传承的秘法。” 顿了顿,她又笑了起来:“蕾欧娜,你知道秘法是什么吗?” 黎鸿:“……” 圣女低下头笑了笑,看向了自己的手:“很简单,在前任圣女即将死去之前,剜下她的心脏,在心脏尚未停止搏动前,把它吞下去。” 月轮的瞳孔在一瞬间看起来空洞极了:“以往的圣女,都是刚出生不久便被教廷选中,她们自然会认为这只是一种神圣的仪式……但我不一样,我不一样!” 月轮咬牙道:“芬恩保护前任月轮保护的太好,他们找到月轮之后,月轮竟然想要自杀殉情!为了保住好不容易找回的月轮……他们就近找了一位男爵之女。” 月轮冷冷道:“我成为月轮的时候,是十三岁。那时候我还满心以为,圣女继承力量是‘秘银’,而‘秘银’是独一无二。我虽然失去了我的家人、我的名字、我生而为人的尊严,像野兽一般吞噬活人的心脏——” “——但我会是这片大陆唯一、高悬于空的那片光明。” “至少教皇冕下当初站在水晶宫前,是如此赞美着我。直到一年前,我无意间听见了他与加德纳的密谈。” “他要迎回你,迎回日轮。” 黎鸿沉默。 月轮偏头看向她,轻声质问道:“蕾欧娜,你做过什么呢?你什么也没做过,什么也没有牺牲过,便轻易的将一切打碎。我所有的荣誉都将归于你,当年他在水晶宫赞美我的言辞,也尽将全数堆叠在你的身上,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是这样,当初为什么又要选择我,又要告诉我那些话呢?” “你说得对,我是个篡权者。既然不再是赞美我的言辞,那教皇大可不必再说话。”月轮慢声细语,“加德纳既然觉得太阳更好,我便让他先下地狱,去等着他的太阳。” 月轮微微笑了:“有的时候,事情并不复杂。” 黎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圣女在被迫吞噬前任月轮的心脏成为月轮后,心理便有些不健康。然而这点不健康又被教皇虚以为蛇的吹捧压下,成为了教廷向民众隐瞒重大过失的道具。待她好不容易适应了现在的身份,却又误以为教皇想要找到日轮来替代她。 可谁能想到,教皇从来没想过要让乡下长大的蕾欧娜伍德代替圣女,他只是想要她的那颗心脏呢? 教皇也是人,在对待像他女儿一般,后期于他膝下长大的圣女,怎么可能丝毫感情也没有。若是没有感情奠定的信任,区区一个傀儡圣女,怎么可能有势力能让教皇彻底重病昏迷? 这些事情都很容易想通,只可惜圣女从吞下心脏的那一刻起,就终日活在惶惶之中,根本再也看不透了。 黎鸿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什么代价也没有付出呢?” 无论是蕾欧娜的孤独,又或是她艰难求存的童年——这些都是这位锦衣玉食的公主从未想到过的生活。说不上谁更惨也说不上谁幸运。 要让黎鸿来说,就全是迷信害人。 黎鸿叹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月轮道:“没关系,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没关系了。” 她盯着黎鸿:“为了我,请你去死。” 黎鸿仍静静的看着她,心里浮现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感情,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日轮对月轮的特别感情,但她仍然直视着圣女,语气清淡道:“不行。” 她目光明亮:“我死了又能改变什么?你已经是月轮,即使吞下我的心脏,日轮也不会选择你。” “杀了我容易,但日轮不灭,你又要如何消灭太阳?” 月轮的神情渐渐凝固。 黎鸿道:“其实你已经做了选择,教廷如今是你说了算。你不如干脆立梅瑞狄斯为教皇,他当了教皇,不会有任何人再质疑你圣女的地位,而我可以做回我的乡下姑娘。至少在我活的越久,日轮便越不会出现在克里斯帝。” 月轮微微笑了笑:“我多想答应你啊,但利昂会同意吗?克雷吉会同意吗?” 她阴森地看向黎鸿发上的珍珠发卡:“克雷吉手握你这样一张足以推翻教廷的王牌,他们会不用吗?为了笼络住你,他们可是把‘珍珠夫人’的位子都给出去了。” “多可笑啊,一个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野丫头。”月轮矜傲地站在原地,逼迫自己不要再去看黎鸿发上的东西,“口口声声说着不屑我拥有的东西,却又在转瞬之间夺了个一干二净。” 月轮盯住地面上反射的一掬月光,即使在这抹月光里,她也能看见黎鸿的倒影,还有她憧憬了无数年,但从来没能从她憧憬着的人手中得到的东西。 “蕾欧娜·伍德。”圣女慢慢道,“我们从根源上,就不能共存。” 林恩把黎鸿扔进了地牢里,只等天一亮就上火刑架。 黎鸿表示非常不理解反派的想法。夜长梦多这句话就那么难理解吗?非得等到早上上火刑架?就这么自信这次不会出问题了?她可是无数次从林恩和圣女手中逃生了的女人! 黎鸿对天审感慨道:“别怕,死不了得。” 天审出去了晃了一圈,回来冷漠道:“能死。我看见外面的圣殿骑士了——清一色黑甲,林恩把私军都调来了。看来是一心要烧死你。” 黎鸿:“……不能吧,克雷吉皇帝不会这么没用吧?” 天审冷漠:“这可是圣女私军,和她的私军动手,利昂和克雷吉这么多年的忍气吞声就全白费了。直接开战吧。” 黎鸿:“……” 天审想了想又安慰道:“不过你说得对,还有利昂呢,他应该不会放弃你。” 黎鸿却诡异的沉默了。 天审:“……你对他有点信心啊!” 黎鸿慢慢道:“信心我有,但是你刚才也说了,克雷吉不会对圣女的私军动手,克雷吉的军队不出动,利昂他只有一个人,他要怎么救我?” 天审:“……” 黎鸿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没事,也不是头一遭了。临死前我向他大声告个白,或许也就成了。” 天审:“其实……” 黎鸿:“?” 天审道:“你说得对,总之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让你真被烧死!实在不行我们就抹脖子,大不了重来,不遭这个罪!” 黎鸿听见这个安慰被噎了一瞬,好半晌才挤出一句:“我谢谢你啊。” 第50章 日轮18 到了晨光微曦, 黎鸿被林恩亲自押送上了王都广场。 广场上早已架上了火刑架, 黎鸿远远看了一眼,不出所料, 克雷吉皇帝坐在高台上, 他的表情看不仔细,但想来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这也是了,圣女在他的地盘上还是将他想要保护的人架上了火刑架——这不仅是耻辱了, 简直是被当着所有人的面打脸。 黎鸿想, 自己这么一死,恐怕克雷吉和教廷的最后一点情面也会灰飞烟灭。如果皇后连动摇她如今作为法兰多国王的兄弟,再联络范伦丁的祖国。三大帝国骤然共同反水, 克里斯帝的教廷能不能保住荣光还真难说。 黎鸿感慨:“于是后世会将我的死亡称为‘克雷吉燃烧的女巫事件’, 因为一位被误判的无辜少女之死, 克雷吉皇帝心中激起了无穷怒火, 他私下联络另外两大帝国,卧薪尝胆,最终推翻了教廷的霸权通知,世俗皇权战胜神权。这是人类文明史上的一大进步!人们都将为这位无辜死去的少女,献上最诚挚的默哀, 大家会记住她的名字——” 天审冷漠道:“好了闭嘴吧, 我什么时候帮你抹个脖子?” 黎鸿顿了顿,忽而低声道:“再等等吧。” 天审:“可一会儿万一火烧起来,你会很疼的,这可比你之前拿刀子捅自己疼多了!” 黎鸿道:“范伦丁让我相信他, 我相信他会来见我。”顿了顿,她笑道:“好歹告个白再说嘛。” 天审:“……你为什么不觉得林恩会制住他?” 黎鸿诧异:“林恩搞得定利昂?他如果能搞定他,就不会在密林里让我们逃掉,还输掉了圣殿骑士长的位置吧?” 天审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便陪着她等。 干燥的柴禾堆在了黎鸿的脚下,广场上一片肃穆,没有人开口。 也许是很多人都认出了她是格里菲兹公爵带回来的那名少女,又或许是众人早已被卫兵提前警告。黎鸿竟然觉得自己的这场最终也没能躲过去的火刑架比起焚烧异端,竟然更像是在焚烧着人们对于教廷的最后一丝容忍。 黎鸿感慨:“我真是死得伟大。” 天审:“……” 忽然间人群一阵骚动,黎鸿看见林恩的脸色变了,握住长枪便上前,但他却被先一步跳上了台子的范伦丁直接拔剑撂倒! 范伦丁的刀锋抵在林恩的脖子上,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林恩阴郁道:“范伦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范伦丁冷冷道:“闭嘴,轮不到你开口。” 林恩盯着他,微微咧开嘴:“你以为你能制得住我?” 范伦丁露出了第一抹笑,像刀刃一般锋利的笑:“这一会儿就够了!” 人群哗然! 黎鸿看见克雷吉的皇帝直接站了起来。然而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嗖嗖嗖三箭直冲着她被绑住的手脚袭来!精钢的箭头再准确无误的击碎了缠绕着她的青铜锁! 黎鸿双臂一松,跌倒在地。然而她不过膝盖刚刚触碰到地面,一匹高亢鸣叫的白色战马便冲上了高台,黎鸿略一抬头,便看见一直向她伸出的手。 黎鸿没能反应过来,金发的骑士长却已经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拽上了马抱进了自己的怀里,半点也未曾缓下速度,便这么向着前方冲去!! 试图阻拦他的士兵早在到达之前便被他一箭射穿了膝盖,黎鸿靠在他的怀里,能看见克雷吉的民众们极为一致的为他们让开了道路,好让骑士长带着他即将受刑的女巫,策马而奔! 林恩甩开了范伦丁,一脚踩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看见了利昂的插着数箭的后背,无比震惊:“你们疯了!?” 范伦丁死死抓住了他的脚,咧开嘴:“各为主君。” 林恩一时追不上去,他只得大喝:“放箭——!” 范伦丁闻言眼神一变,伸手勾住自己的剑便想要阻止林恩。但林恩先一步发现了他的打算,握住手中长枪被掷了出去—— 远远的他似乎听见圣女惊惧的呼声:“不——” 不啊。 可谁没点私心呢。 黑色的长枪直贯而去,范伦丁目呲欲裂。忽然间,骑士拔出了他的剑。 他只向后看了一眼,在林恩掷出手中长枪时,以自己的十字剑作为了羽箭,瞄准了林恩的长枪,射了出去! 弓弦崩断,长剑也如惊鸿! 被紧紧藏进了怀里的黎鸿只听见了叮的一声,那柄长枪便彻底消失在了利昂的视野里。 林恩引以为傲的长枪,被十字剑瞄准了脆弱的断接点,拦腰截断。 可做了这件事的骑士长却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调转马头,便继续向前方狂奔! 林恩呆愣了几秒,而后抢过了身侧卫兵的弓箭! 此刻的他既听不见圣女的呼喊,也看不见范伦丁嘲讽的视线,他只能看见砍断了自己武器的人—— 利昂格里菲兹——! 黎鸿只感觉他们奔跑了很久,从白天到黑夜,又从黑夜到白天。 直到利昂的那匹马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向前倾去——马上的两个人全部和马一起摔倒在地! 即使被护住了大部分的身体,黎鸿还是觉得自己的骨头被刚才那一下给撞得移位。 她挣扎着起身,想要看一看利昂。 金发的骑士先抬眼看见了她。 黎鸿看着骑士狼狈的模样,金色的眼中忍不住聚起泪水,她揉了揉眼睛,低声问:“还好吗?” 利昂微微笑了笑,他笑起来的时候,冰蓝色的眼睛会温柔得像是大海。 黎鸿低低道:“格里菲兹公爵不该来的,你不来,我能成为伟人的。” 利昂开了口,他低低道:“格里菲兹公爵确实不该来,克雷吉此时尚不能与教廷为敌,这是他的使命。” 黎鸿问:“那你为什么要来呢?” “我是以骑士利昂格里菲兹的身份而来。”他有些艰难地、单膝跪在了黎鸿面前,伸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又将那枚已经坠到发尾的珍珠发簪为她重新别好。 接着,利昂以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虔诚姿态,握住了她沾满了尘土的手,轻轻抵在自己心脏的位置,向她低下了自己的头颅,将自己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黎鸿的视线内。 骑士低沉而悦耳的声音,如同溪水般流淌,他低低念诵:“天父在上,我将效忠于我的主君,我愿以亘古不灭之日起誓,将对她永远诚实,为她最坚固的防御,遇敌决不后退,致死以捍卫她的名誉;我愿以不竭之海起誓,我将恪尽职守,遵循她的命令,为她追求真理,出现在一切她所需要的场合,忠于誓言。” “我愿效忠于我唯一的主君,”骑士抬起了头,伸手轻轻擦去了黎鸿脸上的泪珠,“她名为蕾欧娜,意为曙光。” 黎鸿泪如雨下。 她模糊的眼睛里只能看见利昂背上被射中的数枚羽箭。因为时日过得太久,这些铁质的、原本算不上致命的箭头都深深扎进了利昂的背脊里,与他的血肉化为了一处,化为了最剧毒的伤口。 她伸出手,想要替利昂拔出这些箭头,却被他阻止。 骑士因失血而苍白的面上浮现了一抹红晕,他对黎鸿道:“还差一步。” 黎鸿呜咽着:“你又要说什么?” 利昂看着黎鸿,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他伸手碰上黎鸿的脸,而后轻轻凑了上去。 骑士嘴唇干裂且滚烫,但这却是黎鸿从未经历过的。 她忍不住想,吻是这样的吗?如此温柔,又如此绝望。 利昂温柔地看着她,轻声道:“好姑娘,不要怕,她来了。” 黎鸿听见了脚步声,她连忙回头看去,却见薇薇安不知何时从密林离开了。她骑着一头狼,显然是拼了命的赶过来。 薇薇安见到了利昂狰狞的背部伤口,惊慌失措:“这是怎么了?我接到信就赶来了呀?我明明用水晶球占卜过了,是来得及的,日轮不会有——” 黎鸿向薇薇安勉强笑了笑,她轻声道:“我没事。” 薇薇安骤然收声。 她好半晌,对黎鸿道:“我,我带了魔药,我替你看看他——” 黎鸿摇了摇头。 她抱紧了利昂,艰难开口:“不用了,不用浪费了。” 薇薇安开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好半晌,黎鸿听见了有马蹄声追来,薇薇安警觉,对黎鸿道:“这里不安全,走,我先带你回密林!” 黎鸿摇了摇头,她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询问薇薇安:“既然已经击退了恶魔,巫师与教廷为什么还要创造日月双轮呢?” 薇薇安一怔:“……为了这片大陆的和平与安宁?” 黎鸿道:“但这里早就不需要神明了。” 薇薇安惊觉,她颤声道:“日轮,你冷静一些。” 黎鸿看着她,缓缓开口:“我名为蕾欧娜,而我有个朋友,想请你们见一见。” 薇薇安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底拔起。 就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博卡拉公国差点被一阵飓风掀起——! 这一瞬间,所有尚在梦中的人都被一阵龙啸而惊醒! 沉眠于黑暗森林的黑色巨龙猛然睁开了他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如同冰川一般的蓝色瞳孔,令人光是注视着,便忍不住胆寒。 黑色的巨龙张开了双翅,咆哮着,向克里斯帝直冲而去! 原本以人类的脚程需得数月的路程在巨龙的魔法下,只不过用了短短一呼吸间的时间。眨眼间,在水晶宫的上方黑色的巨龙似庞然大物,笼罩在水晶宫上!他投下的阴影覆盖着水晶宫的核心,宫殿内修女修士们惊慌失措四散而逃—— 偌大的、强大的克里斯帝竟在一夜之间被毁了干净。 圣女人在克雷吉,她撑起了结界,却不知这结界能抗住巨龙的几次攻击。 巨龙一抓捏碎了月轮的结界,圣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被人捏爆,张口便吐出了血。林恩见状,吓得连忙扶住圣女。圣女颤颤巍巍地按住自己的心脏,虽然微弱,但它在跳动。 林恩见圣女脸色苍白,但并无别的伤口,不由得松了口气。可圣女的脸色却比死了还难看。 她颤颤巍巍道:“林恩,我感觉不到了。” 林恩还来不及询问,圣女原本如同秘银一般的长发自发根开始迅速被褐色占领,就像是褪色、又像是被褐色重染,短短几秒内!圣女的银发竟然如同从未有过一般!留在她发上的只有褐色! 林恩已经没法问圣女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被这一幕震得后退了两步,松开了搀扶着圣女的手,惊疑不定的询问:“你是谁?” 圣女见到了自己的发色,极短促的尖叫了一声,低喃道:“是她,是她夺走了我的一切,是她!” 她扑向林恩,却被惊慌中的骑士下意识避开。跌坐在地面的圣女绝望的大喊:“她必须死,她必须死——!” 巨龙停在克雷吉的上空,克雷吉的人民人心惶惶。范伦丁见到恶龙,撑着断了几根骨头的身体站了起来,握着自己的剑指向巨龙,大喝道:“来啊怪物,我才是你的敌人!” 奇怪的是,巨龙却半点也没有攻击克雷吉的模样。 捏碎了结界后,他掠过了惊慌的圣女,径自向克雷吉的边境飞去,而后停在了日轮的身边。 他庞大的身躯压垮了挤开了树木,向着日轮垂下了头颅。巨龙冰蓝色的眼睛瞥见了那具了无生机的骑士尸体,低低鸣吼了一声,这一声吓得薇薇安直接腿软跌倒在地。 蕾欧娜直面着巨龙,却半点也没有异样,她伸手摸了摸巨龙的鳞片,抱着骑士一同爬上了巨龙的脖颈,紧紧抓住了它的鳞片。 她对薇薇安说的最后一句是:“薇薇安,再也没有日月双轮和教廷了,你自由了。” 那是薇薇安最后一次见到龙,也是她最后一次见过日轮。 教廷水晶宫毁,教皇身亡,圣女精神不稳无法主事,可以说教廷是元气大伤。 克雷吉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伯克伯爵的长子被教廷的圣殿骑士差点打去半条命的事,让这位伯爵极为愤怒,他命令范伦丁离开教廷(与范伦丁一起离开教廷的人还有很多,诸如亚萨),怒气冲天去找了自己的姐姐——菲斯嘉德帝国的皇后陛下。皇后陛下震惊于圣殿骑士的狂妄,说服了自己的丈夫与克雷吉皇帝共同反对教廷对民众收取的高额税费,并拒绝林恩梅瑞狄斯提议地,由红衣大主教为菲斯嘉德王位继承人洗礼的建议,直接宣布接受巫师,并会协同克雷吉帝国一起,为巫师提供庇护。 克雷吉的皇后了解自己的兄长,她以十万黄金与法兰多达成了协议。于是在两大帝国联手,法兰多装聋作哑不问的情况下,无数小国纷纷效仿——说到底,有哪一位国王喜欢有人站在自己的头上对自己指手画脚呢? 不过二十年时间,教廷的势力便分崩离析。虽说要彻底将教廷在人们心中地位推翻不可能,但如今的教廷,是绝对无法再恢复到昔年横霸大陆的状态。 克里斯帝物产并不丰富,若是三国彻底断开与教廷的贸易往来,教廷的修士们或许还会活活饿死。 微微安在克雷吉发出庇护令后,便来到了克雷吉。 她一直生活在克雷吉的边境处。 有一天,她看见一名少年拿着一根刻着格里菲兹家徽的秘银链来到了格里菲兹家的店铺,似乎想要用这样东西,来换取一份能够进入克雷吉军队的机会。 薇薇安看着那名少年被当做上宾,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而后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和店员解释:“这是我从我爷爷那儿得到的,我真的不知道它主人在哪儿?你们帮不帮忙,不帮忙把链子还给我!” 主人家当然不敢不帮。他们请少年稍作等待,薇薇安见少年等得无聊,便主动上前,丢给他一个苹果。 少年接到苹果,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薇薇安。 薇薇安看着他,不知为何便有些怀念,她问:“会不会烤鹿肉?” 少年迟疑的点头,薇薇安便笑道:“你替我烤个鹿肉,里面塞满浆果的那种,我便保证你能进军队。” 少年狐疑道:“我为什么相信你?” 薇薇安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木桌,木桌上便冒出了一抹小嫩芽。 少年惊讶:“你是魔法师!” 听到这样的称呼,薇薇安都有些恍惚,她已经习惯了被称为巫师,都快忘了她们最初对自己的称呼。薇薇安点了点头,笑道:“学不学?” 少年兴奋极了:“学!” 薇薇安便满意道:“那就好好替我烤头鹿,做的好,我也许还会和你讲个故事。” 少年看起来对故事并不感兴趣,薇薇安呲笑道:“真是蠢家伙。” 她眯着眼,享受着春日煦煦,在心里低低感叹。 ——那可是教廷与巫师最敌对的时期,一位圣殿骑士和龙女巫的故事。 第51章 诺亚方舟01 滴滴哒哒的键盘敲击声充斥了整间屋子, 间或交杂着人与人低低的交流声, 除此之外便便是书页翻动或是笔尖划过纸张。拨按计算器的声音融入了键盘里,分不清那密不停歇的敲击声到底是来自键盘还是被按的密密麻麻的科学计算器。 黎鸿刚睁开眼, 便看见满屏的白幕, 以及白幕上或标蓝或标红密密麻麻的字幅。 她诡异的停顿了片刻,而后慢慢看向了自己的办公桌。 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代码资料,键盘的左手边摆着一杯保温杯, 杯子里是不知道昨天凌晨煮的还是今天早晨煮的黑咖啡——不过都没什么差了, 毕竟没有盖子,温度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黎鸿看着这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场景,差点下意识就说出一句:“我回家了?” 然而不等她说出口, 她隔壁桌的同事便敲了敲办公桌前的隔层, 滑轮椅后退了两步, 歪着头问黎鸿:“路哥, 下午的奶茶要加珍珠吗?” 黎鸿愣了一瞬,然后点点头:“不要吧,换香芋。” 同事点了点头,便低头下订单去了。黎鸿又掉回头,看着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办公桌, 又忍不住探出头看了看隔壁根本不认识的同事, 惹得对方问了句:“路哥是又要换还是怎么了?”,方才又含糊收回了头,说没事。 在克雷吉,利昂的死亡给了她太大冲击, 以至于她潜意识被日轮的本能支配,召唤了黑龙。好在她失去理智的时间并不多,除了教廷黑龙并没有对这个世界造成太大的伤害。 天审告诉黎鸿,利昂是没有任何遗憾离去的,只要她离开,利昂这块碎片也会回到他该去的地方。 于是黎鸿便请龙重新回到了他原本所在的黑暗森林,将利昂小心地摆在恶龙的洞窟里,而后坐在了他的身旁,向黑龙道别。 黑龙蓝色的眼睛盯着她,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它低低叫了一声,用尾巴将他们圈起,翅膀覆盖在两人身上,又重新闭上了眼。 黎鸿在失去意识前,总隐隐觉得,这头龙似乎也将一起离开的样子。 她在最后丧失意识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等等,这只龙的眼睛也是冰蓝色——?! 所以内心还处于脆弱期的黎鸿万万没想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她竟然不是又变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而是再正常不过的坐在自己熟悉的办公桌前——如果不是同事和环境有稍许区别,她都要以为这里是她被毁掉的世界了。 天审幽幽道:“程序员在不同的地方,难道生活就不一样了?” 黎鸿不满:“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这是职业歧视。” 天审还没来得及多说一句“好吧我道歉”,便听黎鸿接着喃喃自语道:“不过既然回来当程序员了,应该没那么多破事了吧?至少用不着风餐露宿,能让我好好打几局守望安抚一下受伤的内心?” 天审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憋不住,对已经打算去茶水间重接一杯咖啡的黎鸿道:“恐怕你这个愿望还得等到所有事情结束才能实现。” 黎鸿警惕:“什么意思?难道这个世界要打第三次世界大战了?” 天审道:“也没到第三次世界大战那么紧张,就是得经历点浩劫,电影常演的那种——” 黎鸿:“你千万别告诉我——” 天审硬着头皮:“作为生化武器的病毒已经泄露,到了明天这世界就会彻底变成一片修罗场,简单来说,丧尸横行。” 黎鸿:“我——不——听——!” 天审冷酷道:“不听也得听,你还有差不多六小时准备,到时候断水断电断网,你想看也没得看。” 黎鸿:“……” 好半晌,她才对天审诚挚的道:“这个梗已经非常老了好吗?你们的大神到底哪根筋不对,进这么落伍的世界?” 天审说:“毁灭之后便是新生,换言之这是新世界的一次大洪水,你怎么能这么评价。” 黎鸿盯着他,说:“你故意的?” 天审:“……好歹这里你还能打几把游戏,看开点。” 黎鸿心想,那肯定啊,如果看得不够开,正常人早就已经进行心理治疗了。 她冷静的换了一杯咖啡,磕了一口。方才对天审道:“来吧,让我看看这个世界能有多遭!”女巫都挺过来了,我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东西会比火刑架可怕! 黎鸿冷静地听天审絮絮叨叨,很快便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剧情和生化危机很像,这里是真是一场倒霉催的意外事故。一家以生物研究垄断特质药物市场而知名的暴利公司的研究所被恐怖分子暴力袭击,尚在研究阶段的不知名病毒,被恐怖分子携带外出,在世界几个大国人口密集的城市将通过放入感染病毒的山珍野味或是家禽,进行病毒释放,想以此作为对这个公司以及这些国家的报复性行为,却完全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只看懂骷颅头标志的恐怖分子,还以为这病毒是埃博拉的变种,却不知道它比埃博拉还要可怕。 ——这件事告诉我们,就算做恐怖分子也要多读书,抢东西前,千万先看懂说明书。还有,不要吃国家的保护动物。 让黎鸿来讲……这事和火刑架比起来还真不知道是好是差。 黎鸿:“我们为什么不能阻止这件事的发生?这是人为事故。” 天审:“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人选只有路小佳,是你能对抗恐怖组织,还是有人会相信你的话?” 黎鸿打从心底感受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难受。 她骂了一声:“我可不喜欢这种世界。” 天审顿了顿,有些艰难道:“而且,他是因为这家公司对这种病毒的研究才诞生的,没有病毒,我们也没法找到他。” “哦,我懂,都有T病毒了,自然要有爱丽丝的吗。”黎鸿面无表情:“他的爱好真是清奇,就不能和上个世界一样,给自己一个好点的身份吗?” 天审:“……毕竟很伤心嘛……” 黎鸿:“哦,那怪我?” 天审:“没没没!……要不鸿鸿你打几局游戏吧,反正还有六小时。” 黎鸿成为的代码狗名为路小佳,和她隔壁的同事丁言是同校毕业,毕业后一起进了这家软件公司。由于其敢于反抗要求员工超负荷且没工资加班的主管,怒掀主管笔记本且最后被辞退的竟然是主管不是她一事——被广大加班狗同僚尊称一声“路哥”。没有性别歧视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路小佳此人已经完全超脱了性别,牛掰。 “你就是熊老师笔下的那名无鞘剑客,你一拔剑,所有人的剑都得收起来。为什么呢?都没你快没你牛啊路哥!” 黎鸿又磕了一口黑咖,把保温杯往左手边一放,问丁言:“熊老师是谁。” 丁言看起来惊讶极了:“古龙啊!哦对了,我忘了你不看武侠的。” 黎鸿回忆了片刻路小佳的记忆,肯定道:“对的,我看楼雨晴。” 天审:“……你真看过楼雨晴?” 黎鸿:“高中还真看过一点儿,蛮好看的,要推荐吗?” 奶茶到了,丁言搬了一大箱来,然后给办公室通宵加班的大家一个个分发过去。黎鸿拿到了自己的那杯,或许是接受了路小佳记忆的缘故,也可能是丁言和她以前的同事性格很像。她看着笑嘻嘻的丁言,忍不住问:“老丁,如果后天就世界末日,你觉得咱们这些肩不能抗手不太能提的码农,会不会成为废物?” 丁言认真想了想,而后嘻嘻哈哈笑道:“不能吧?” 黎鸿眼睛微微发亮:“哦,你有什么求生好办法?” 丁言看着黎鸿,认真道:“路哥,咱们这八百米都能跑废的宅人体质,还想什么废物啊?咱们这在末日最多算肥料。” 黎鸿:“……”面如死灰。 天审:“等、等等,你先别绝望啊?咱们不是还有六小时吗?” 黎鸿看着自己电脑屏幕上写了一半的代码迟疑道:“但工作才做了一半……” 天审:“六小时后末日!你好歹囤积点物资!这样可以活得久一点,活到我们找到他。找到他就好办了!” 黎鸿想了想也是,自己都挺过三个世界了,不能就此认命,于是她道:“我去和主管请假。” 黎鸿走进了新主管的办公室,说了世界快要末日了,自己想要请假。 新主管头也不抬,问:“代码检查完了?” 黎鸿:“还没。” 主管抬了抬笔尖:“检查完了再下班。” 黎鸿心想,都要末日了,谁还来记得检查代码啊于是道:“那我辞职!” 主管嗯了一声:“代码检查完你就可以走了。” 黎鸿:“???” 黎鸿:“如果我不呢?” 主管终于抬起了头,以资深程序员的身份看了她一眼:“你请假理由不是明天末日吗?你好意思末日了都不完工?” 以着黎鸿的经验,她沉默着走回了自己的工位,脸色难看。 天审:“???鸿鸿你不是这时候还真留下来的加班吧,我们只有六个小时??” 黎鸿并没有接着敲键盘,而是对丁言说:“老丁,明天世界末日了,咱们一起辞职吧。” 丁言懵了一瞬,哈哈笑道:“路哥你是不是加班加出幻觉了,脸色是不太好,不然我替你把工作干了,你回去休息吧。” 黎鸿:“……我认真的。” 丁言:“我也是认真的。” 丁言看着黎鸿的脸色确实不好,便对同僚说:“我送路哥先回家,回头她的活我们几个分了,帮我盯着主管打个掩护啊,我过会儿回来。” 同事比了个手势表示懂了。 黎鸿想要和所有人都说一句,别做加班狗啦,马上就要末日了大家跑吧。 但天审却说:“没人会信的,鸿鸿这次你只能顾得上自己了。” 黎鸿看了看丁言,叹了口气:“好歹还有他。” 能带一个算一个。 丁言去开了自己的车打算送黎鸿回家,黎鸿却毫不犹豫让他抛弃自己的车开自己的那辆路虎,丁言表示“好好好你有钱你厉害”,开了路小佳的车带她走,却被路小佳强令要求先去超市。 黎鸿直接暴刷了路小佳的信用卡,路小佳父母去世的早但却给她留下了不菲的财产,以至于路小佳的信用卡额度非常高。他在丁言目瞪口呆的眼神下堆满了数量手推车,若不是她那辆车堆不下,丁言怀疑黎鸿会买空货架。 买了足够的水、肉干、压缩饼干、罐头之类的食物。黎鸿未雨绸缪地还给自己买了一年份的卫生巾。之后她又扯着丁言去加满了油箱,并且特意记住了加油站摆放散装汽油的地方。 丁言被她反常的举动吓坏了,直说要带她去医院。说道医院,黎鸿又赶去了药店买了能买到的消炎药将最后一个袋子勉强塞进了车里。 等着一切忙完,时间差不多只剩下不到两小时了。 她把丁言赶去了副驾始,丁言看东西堆得自己快连坐得地方都没了,忍不住问:“路小佳,你到底怎么啦?” 黎鸿盯着他,对丁言道:“我没开玩笑,真的要末日了。” 丁言:“……我真的觉得你需要看医生。” 然而就在丁言说完这句话后,药店对面的广场上突然传来一阵尖叫,两人透过车窗看见,突然有个人倒了下去。 人群立刻一片惊慌,不少人连忙掏出手机拨打120。忽然间,打120的那名男士也掐住了自己的咽喉,双眼一番,也晕死了过去。而这只是个开始—— 很快,又有一些人都开始出现了不适的症状——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场大型食物中毒。 丁言道:“卧槽,怎么回事?” 黎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已经开始了。天审给她的六小时,恐怕还只是病毒蔓延到公司的时间。 她对丁言道:“这广场里面有家野味馆吧。” 丁言:“是啊,有钱人吃非法动物的地方嘛,不是有人举报过,结果被压下来不了了之了嘛。” 黎鸿点点头问:“老丁你吃过吗?” 丁言:“我刚磕了十单手游坠机,吃了一个月泡面了我。” 黎鸿道:“太好了,我最近减肥,吃了一个月的素。” 她开了窗户,用尽平生的力气冲着广场上还在惊慌的人们大喊:“他们是中病毒了!这玩意会传染!大家快跑啊——!!” 无论真假,人类都是很容易在极端环境中惊慌失措的生物。 眼看着出现不适症状的人越来越多,忽然间第一个倒下的人睁开了眼,抓住了离他最近的人便想咬下去——! 好在黎鸿大喊在前,这人躲了过去,却被重新站起来的死人脸上苍白而爆出的眼球吓的半死,连滚带爬的逃——! “死、死人活过来了。” 人群彻底炸了锅,所有人也不管黎鸿喊得真假,全都落荒而逃。广场附近的恰好押运钞票的武警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下来一人连声呵斥,然而死人是不会有意识的,他抬起满脸血污的脸,就要向警察扑去——! 武警下意识开了一枪,正中对方的额头,这怪物倒了下去。 武警有些惊慌失措,这时第二个人站起来了。他在车上的同伴见状连忙补了一枪,意识到情况严重性后,立刻疏散群众逃难! 广场上犹如一场浩浩荡荡的逃难大军。 黎鸿摇上了窗户,对丁言道:“别看了,我们去只能做肥料,还碍手碍脚。” 丁言看了看,对黎鸿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黎鸿猛地发动了车子,看向前方对丁言道:“去找找看有没有‘爱丽丝’,尽力活下去呗。” 作者有话要说:  注:爱丽丝,生化危机女主角。 第52章 诺亚方舟02 丁言道:“雄关漫道真如铁, 而今迈步从头越。” 黎鸿换挡加速爬山路。 丁言说:“云横九派浮黄鹤, 浪下三吴起白烟。” 黎鸿猛打左轮撞开了山路上不太对劲的四蹄动物。 丁言说—— 黎鸿道:“别说了,再说下去, 我怕我们连这山路都过不了。” 丁言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的诗性看, 转头看向认真开车的黎鸿,忍不住问:“路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会发生这种事的?你重生了?” 黎鸿闻言连眼珠子都没转, 道:“对啊, 我重生了,然后什么能力都没得到,就记得带你跑了。” 丁言想想觉得也对, 重生是主角命, 再次也是个关键配角, 而这种关键角色, 是不会留给两个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家伙的。 于是丁言问:“那我们现在去哪儿?” 黎鸿问了天审魔神在的地址,而后将地方报给了丁言,丁言闻言一脸懵逼:“去郊外干嘛啊?我们首要任务不该是去城东军区大院吗?那儿肯定能逃命。” 黎鸿盯着他幽幽道:“你平时看末日片看的比我多吧?” 丁言:“啊。” 黎鸿道:“那我都知道病毒刚出来国家肯定要动荡一段时间,你不知道?现在去军区做什么?跟着暴动吗?”说着,她顺手抢过丁言手里的水喝了一口, 又还给他:“最适合我们俩的活命办法, 就是去找个大腿,等国家摸清了情况开始救人,咱们再去找庇护所。” 丁言沉默了会,方才开口:“你觉得国家机器还能运转吗?” 黎鸿道:“肯定是不行的, 但我相信还有能力的那些人是绝对不会抛下民众的,他们会尽最大的努力。” 丁言肃然起敬:“路哥,我看不出来,你这么信任政府。” 黎鸿道:“不是我信任政府,而是在末日,‘活人’才是最重要的资源。丧尸是多么容易就可以诞生,但人类的诞生却麻烦的多,如果人类不想灭绝,那就必然得团结在一起,共同对敌。” “在对抗外来敌人的时候,我们总是团结的。” 丁言觉得有道理,开玩笑道:“我有点庆幸咱们还在一块了,跟你在一起,好像末日也没那么可怕。” 黎鸿说:“谢谢啊,可我和你一样都是肥料,当不了大腿,这个角色我们得另找。” 丁言回过味,问:“所以你来郊外找大腿?你怎么知道这里有?” 黎鸿干脆利落道:“花钱买的。” 丁言:“……好吧,你说这个理由我是服气的。” 其实黎鸿也很难相信,为什么作为公司重要的财产,可以称作“病原体”一般存在的试验品会在H市郊外,而不是别的国家。结果天审幽幽一句:“别的国家你有办法漂洋过海?” 黎鸿立刻觉得服气的不行,转而想想算了不问了。问那么多做什么呢?反正大腿已经被运过来了。 黎鸿按照天审给的地址停了车,前方是一家化工厂。此时化工厂内一片寂静,像是死绝了一般。黎鸿看着那有些古旧的铁丝网,硬是没敢往前。虽然郊区外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人也没有声音,但黎鸿仍然不敢轻易的摇下窗户。 他们就这么停在郊外停了一会儿,丁言低低道:“路哥,我快十二小时没上过厕所了。” 黎鸿:“……” 黎鸿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走吧,下车。” 丁言:“……下车安全吗?” 由于一次野外上厕所,却差点被感染的野营情侣袭击,丁言也算是有了点心理阴影。 黎鸿问了天审,确定了化工厂此时内部人员早就全死了,病毒泄露,他们的接到命令立刻转移实验体,却万万没想到实验体惊醒,对他们进行了一波反杀。 黎鸿确定了这一点后,对丁言肯定点头:“安全,下车。” 丁言:“……这消息也是你买的?” 黎鸿举了举已经没电的手机:“要支付宝转账凭证吗?” 丁言默默下了车。 黎鸿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先是走进传达室,启动了电动铁门,接着又回到车上,开车进入化工厂的范围。 黎鸿把车停在了办公大楼外面,两人进入大楼内打算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大概是这里使用的是水箱系统,才能在病毒爆发后第三天,扭开水龙头还能流出水。 黎鸿洗了手,闻了闻水的味道,觉得这水应该不太能喝。好在她屯了不少矿泉水,至少够喝一两个月就是了。 黎鸿解决了需求,便打算去找找大腿在哪儿。 按照天审的说法,由于无人管理,大腿已经醒了,现在应该就在大楼的某一处,具体位置它也不能确定,大腿好像有类似屏蔽踪迹的能力。黎鸿等到丁言,和他说了自己的打算。 丁言问:“等于这里是他的容身之所?我们还得先找他?” 黎鸿:“嗯,他在这里,按理说这里应该还是很安全的,我们分头找吧。” 丁言:“……一起吧。” 黎鸿看着丁言的表情,忽然反应过来。虽说也是肥料,但她好歹有天审做雷达,可以最大程度避开危险。丁言才是真正手无寸铁,艰难求存的那一个。这一路上,他表现的十分平静,有极大的可能是不想让自己的不安影响到自己,才压下了所有的慌张与担忧。 黎鸿没有亲人了,丁言可是有的。但这一路上,他都没有提过一句,能不能先回T省让他回去找找父母。 ……还因为他知道他们的物资不够,而且变数太多,都不一定能到T省,他帮不到黎鸿,也不能拖累她。 黎鸿盯着他,笑了笑,说:“好啊。” 他们从一楼找起,一无所获。 等找到二楼也找不到,看着有十层楼高的建筑,两个废宅心里都有点绝望的感觉。 黎鸿想了想,说:“我们目标不对。” 丁言:“哪里不对?” 黎鸿说:“如果这楼是你的容身之地,你会呆在办公区还是休息区?” 丁言:“必须是床上。” 黎鸿点头:“我们去七楼,七楼一层都是厂长的办公室。” 丁言好奇:“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黎鸿瞥了他一眼:“一楼接待台后面就是楼层分布图,你都没看?” 丁言:“……” 两人来到了七楼,果然这一层都是一个人的办公室,从休息室到娱乐室应有尽有。 丁言感慨:“腐败啊。” 黎鸿:“先找吧。” 丁言去了办公室,准备看看办公室隔间里的休息室,黎鸿则去了套房。 她进去看了一眼,先看见了梳妆台上一堆的瓶瓶罐罐,抬头往里面看去,是打开这的衣柜,衣柜里放着许多各式各样的长裙风衣,黎鸿记得刚才看见的办公室桌子上摆着的名卡是个男人,那这里恐怕是他情人常住的地方。 黎鸿顿了一下,抬步走了进去。她看了一眼床铺——散乱着,看起来有人睡过后便没有再整理。 她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被子的温度,是凉的。 黎鸿有些困惑,难道人也不在这里吗?如果不在这里,还能在哪儿呢? 她还没来记得问一问天审,忽得感觉背后有人。黎鸿下意识就要转身,却先一步被人扣住了手和喉咙,一把压在了床上! 好在床铺柔软,她没撞到骨头,但还是因为这突忽起来的冲击惊得大脑空白了一瞬,下意识尖叫出声。 天审在她脑子里大喊:“鸿鸿,鸿鸿,找到了!” 黎鸿缓回了神,抬眼看见了压在自己上方的人。 压住她的是个长发美人,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似乎是受了伤。“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吊带长裙,外面罩着件黑色风衣,而“她”的手此刻正掐着黎鸿的咽喉,就像掐住了她的命脉。 但黎鸿却完全没能挣扎。 因为抓住她的这位神情冷漠的黑发美人,“她”有着一双漂亮的蓝眼睛,如玻璃一般湛蓝无垢。 黎鸿愣住了。 而对方见她毫不反抗,似乎也愣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慢慢垂下了眼帘,低下头,盯着黎鸿看了很久很久。而黎鸿好不容易从“她”眼睛的颜色中缓过了神,眨了眨眼,而后沙哑地开口:“你……” 黎鸿的话还未能说完,抓住她的美人神色一变,忽然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反手一抓便稳稳接住了从“她”身后砸过来的板凳。 对方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阴郁的情绪,转过脸,没什么表情的看向了动手的丁言。 丁言还大口喘着气,但看着黎鸿想也不想,操起梳妆台的瓶瓶罐罐就砸了过去。 一个也没砸中,倒是让屋子里充满了各式各样混杂的香气,熏得人头疼。 丁言喘着气:“别、别怕,路哥,我和她拼了——!” 长发的美人已经放开了黎鸿,“她”活动了手指,看起来非常想要直接扭断丁言的脖子。 黎鸿见状赶紧从“她”身后伸手死死抱住了对方的腰,让“她”一时间没法动手,同时冲丁言大喊:“错了错了,这是友军!友军!” 丁言这时候才定睛一看,对方肤白貌美晶状体澄澈,一点丧尸的影子也没有,不由神情尴尬:“不、不是那东西啊。” 黎鸿:“……真是丧尸,我现在差不多也该病变了。” 见对方不是怪物而是人类,丁言的态度也变了。他的视线在对方几乎没有任何瑕疵的脸上停了一瞬,便不太好意思的移开,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屋里的空气安静了很久。久到黎鸿开始怀疑这个大腿实验体是不是不会讲话的时候,“她”终于开了口。 “没关系。” 比起“她”的脸,“她”的声音要低沉了很多,有些生硬。但瑕不掩瑜,总不能要求人家长得好看,声音还要柔和清丽吧?毕竟看起来胸也不是很大。 黎鸿见“她”没有攻击的打算了,便松开了“她”的腰,心有余悸的下了床,走到了丁言旁边,而后对对方道:“我们不是你的敌人,是想要来做你的同伴的。” 对方闻言挑了挑眉:“同伴?” 黎鸿:“……就是想问问你缺不缺小弟。” 对方沉默了会儿,问:“是指愿不愿意和你走吗?” 丁言:“差不多差不多。” “她”问黎鸿:“你想带我走?” 黎鸿:“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呢?” 对方似乎非常满意这个答案,“她”甚至像黎鸿微微笑了笑,颌首道:“好啊,我跟你走。” 黎鸿:“……?”这是不是太容易了? 天审道:“……我觉得有可能是程序的问题。” 黎鸿:“?” 天审道:“他是因为研究病毒才存在的,对方肯定是想在他身上找出人类进化方向,或是干脆将他作为武器培养。你会培养一个非你阵营的怪物吗?肯定不会。” “他身上应该有设定程序,比如服从高层之类。但之前他们不是因为转移不善提前惊醒了他吗?可能程序也出了点问题,他没有听从研究人员的话,反而对你产生了好感。” “也许是因为你没穿让他觉得难受的研究服,对他也没有攻击性的举动——最重要的,他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你,觉得自己很安全吧。” 黎鸿:“……”最后一条理由出奇的可靠? 丁言忍不住戳了戳她,低低道:“路哥,这么漂亮的小姐姐,就是你说的大腿?” 黎鸿:“你刚才也见识了她的反应速度了,如果不是我拉住她,你脖子已经断了。” 丁言偷偷看了她一眼:“可她也太漂亮了!你看见我刚才的板凳了吗?我觉得钢条都被她捏弯了!这是正常人类有的力量吗!?” 黎鸿道:“所以才她是‘爱丽丝’。”她以看智障的眼神看向丁言,“你以为什么人都能当‘爱丽丝’?” 丁言:“……所以这消息也是你买的?” 黎鸿:“是,买的倾家荡产。” 丁言:“……” 黎鸿对“小姐姐”道:“那我们就一起走吧,呃,作为报答,我们能够给你的,都会给你的。” 对方盯着黎鸿:“都给我?” 黎鸿点头:“嗯,都行。” 对方笑了笑,从床上站了起来,黎鸿这才发现对方比自己要高了一个头还多,都比丁言高了。 一米八的丁言:“……这小姐姐是做模特的?” 一米七的黎鸿:“……可能吧。” 小姐姐向黎鸿伸出了手:“我叫容声。” 黎鸿迟疑了片刻伸出手去握了握:“我是路小佳。” 丁言道:“我叫丁言,容妹妹你叫我老丁就行。” 容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丁言就当对方害羞了。 黎鸿也觉得对方可能是害羞,便拉着对方的手往外走:“车在外面,就是东西太多,地方有点窄,希望你不介意。” 容声笑道:“不介意。” 黎鸿觉得这次的目标真的是出奇的好说话。是因为这里的目标是小姐姐的原因吗? 天审听了她的问题沉默了很久,好半晌才含含糊糊道:“……你高兴就行。” 黎鸿当然高兴了呀。 怎么看小姐姐都比神经病要好啊,而且这还是那么漂亮又能打的小姐姐,末日护身符呀! 于是黎鸿便带上了容声,三个人重新上路。 黎鸿油箱里的油快没了,他们得赶紧找到最近的加油站。 第53章 诺亚方舟03 黎鸿其实早该加油了, 但那会儿正是病毒爆发期, 市内彻底乱成了一团。如果不是他们跑得早,高速公路都得封起来。 三天后H市差不多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黎鸿和丁言跑得早, 一直在偏僻的乡道上,才没遇上什么要命的事情。最惊险的也就是丁言上厕所遇见的那对情侣丧尸了。 化工厂附近是有加油站的,但来的路上黎鸿瞥见了那里面有血迹和停着的车——估计是携带病毒者离城, 在加油时发作咬伤了全加油站的员工。 因为这, 黎鸿和丁言即使知道里面有油,一时间也不太敢靠近。 更何况,天审也说了里面有东西。 可现在不一样了。他们有“爱丽丝”了! 黎鸿拼着最后一点油, 把车开进了加油站。加油站里冷清清的, 连他们先前看见的血迹都干成了褐色。 黎鸿和丁言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下车。 容声坐在后座, 看着他们两互相看着沉声静气,忍不住问:“怎么了?” 黎鸿连声道:“没事儿!” 收费站没有工作人员,黎鸿车上有自助油卡,加个油没什么问题,问题是加油站的设备还能不能用, 如果不能用, 总得有个下去让它能用。 丁言咬了牙,伸手就去扭车门。黎鸿想了想,对丁言说:“算了我们一起下去吧。” 丁言感动:“路哥。” 黎鸿冷漠道:“我怕你留车上反而出事。” 丁言:“???”我有废到这个程度吗? 三个人一起下了车,容声想了想上前靠近了丁言。骤然被这样一位美人靠近(虽然她比自己高了那么点……), 丁言有些受宠若惊,这使得他一时间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 丁言结结巴巴道:“容、容妹妹,有事?” 容声的眉毛不着痕迹地皱了皱,而后对丁言笑道:“你叫我容声就好。” 丁言“唉”了一声,叫道:“容声。” 容声点了点头,对丁言说:“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容声说话的时候,表情都是很和善的,这让旁人对他极易容易产生好感。丁言也觉得容声虽然一个人待在化工厂里奇奇怪怪的,但在话语间也忍不住多加上些关心——虽然可能这位一米八几的小姐姐可能并不需要。 丁言信誓旦旦:“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帮你!” 容声弯了弯眼笑道:“那我能和你换个位置吗?” 丁言:“……啊?” 他反应过来容声说的是车上的位置,可是黎鸿为了让容声能舒服一点,硬是把后座上的一堆东西带去了副驾驶,他坐下后身上还得再压两箱压缩饼干——怎么看都是容声现在的位置比较舒服啊? 丁言恍然:“啊,你不用担心我。别看我好像很虚……好吧我确实挺虚的,但我还不至于连几箱饼干都扛不住!谢谢你的关心呀容声,我真的没事。” 容声敛下眼,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她”淡淡道:“我想换。” 丁言:“……?” 他看了看容声的表情,似乎很执着于位置的样子,只好点点头:“好吧,那就换。到时候把东西在放回后面就行。” 容声得了允诺,便又笑了起来,“她”想了想,对丁言道谢:“谢谢你。” 丁言傻笑:“没没没,用不着,用不着。” 下了车的黎鸿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对话,她只是警惕着会不会突然有东西窜出来。在加油泵边等了会,见加油站确实没什么动静,她方才插进了油卡。 好在加油站的电力系统似乎没有跟着瘫痪,加油卡插进去还能正常启动加油泵。 黎鸿输了密码,便取了枪头插了进去。 加油泵启动的声音在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但在此刻寂静地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的世界里,却显得尤为清晰。 黎鸿刚听见机器启动的那声“哄”还吓了一跳,过了会儿见加油站没什么变化,方才镇静下来。 天审道:“奇了怪了,我们来的路上这里面明明还有东西,现在怎么没了?” 黎鸿:“大概是去觅食了吧,这正好便宜了我们。” 容声不知何时凑了过来,黎鸿一转头就看见了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凭良心讲,容声长的确实好,是一种纯粹的“美”,这种美感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能欣赏,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感。 黎鸿看了两眼,只觉得心都在跳,便不敢多看,撇过了视线。 容声见黎鸿不再看他,眼帘微微垂了垂,而后站在黎鸿的身后,指着她握着的油枪问:“这是什么?” 黎鸿想了想他的来历,解释道:“油枪,加油的管道。” 容声见她回答了自己,便笑着道:“小佳懂得真多。” 黎鸿:“呃……其实大部分人都认识。不过说到油卡……” 她想了想,对丁言招了招手。 丁言见到走了过来问:“路哥怎么啦?” 黎鸿道:“加完油,进去看看里面的电脑能不能用,系统还能用的话,把油卡钱填满吧。” 丁言:“……路哥,你知道你插进油卡的时候,我刚想夸你守法好公民吗?” 黎鸿:“加油站电力系统没瘫痪,咱们还可以偷一波电,你手机还想不想重新启动了?” 因为担心屋子里不安全,他们还是加满了油,又去放着散装油的仓库搬了几箱油丢进车里唯一还剩的那么点地方后才准备去。 黎鸿看着那么点地方,可惜道:“这点油也不够啊。” 容声看着她,便忽而提议:“放副驾好了。” 黎鸿:“那老丁坐哪儿呢?” 容声认真道:“可以换丁言来开车,你和我一起坐后面。” 丁言:“???”你刚才不是还要和我换位置。 容声慢慢道:“你可以坐在我的身上,这样可以省出一个位置的空间。” 在末日,油也是很珍惜的资源。黎鸿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很不错,但是——她对容声道:“……我有点重。” 容声:“我也很重。” 黎鸿:“唉,我不是这个意思。算了,如果你不介意,当然最好了。” 丁言听到这里,幽幽道:“其实我不太重。” 黎鸿盯住丁言,缓缓道:“老丁……” 丁言:“?” 黎鸿拍了拍他的肩:“醒醒,别美得你。你就是轻成一张纸,有我在,你就别想动歪心思。” 丁言:“……路哥你不能这样,你怎么能阻止人类追求美的权利呢!” 容声听见他们争执,好奇道:“怎么了?” 黎鸿冷静回答:"没什么,普法教育而已。" 丁言:"……"末日了你普什么法!?刑法吗!?我看起来是那种人吗?小姐姐一只手就能打死我了吧!你给她普比较重要! 这么决定了以后,他们将原本后备箱的食物转移去了副驾,空出的位置又塞进了几箱油。解决了这件事,黎鸿便跟着丁言去了工作室。 好在这里的电力也没完全瘫痪。丁言确定了后立刻把黎鸿买的充电宝全冲上了,还将两人的手机也给冲上。黎鸿的车里原本有的IPad自然也被抓过来充电。黎鸿看着地上一字排开的手机电脑充电宝,觉得要是不知道的人来了,还以为这里是电器城呢。 丁言三两下就绕过了电脑里原本的系统,直接给黎鸿的油卡冲了个上限金额。弄完之后,他看了看电脑型号,对黎鸿抱怨:“这型号也太破了。” 黎鸿看了看,拿着自己找到的起子扳手对丁言道:“有的用不错了,咱们就不要抱怨了。” 丁言又在办公区找了找,确定这里除了血迹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柜子桌子便什么也没有了,于是对黎鸿道:“在这休息一会儿?” 黎鸿看了看在充电的一堆装备,还是觉得这里有点怵,对丁言道:“我们回车里等吧。” 车里的东西太多,黎鸿和丁言交换了位置,丁言去了驾驶室,容声依然坐在车里为他腾出的那处角落。 因为确实不大,容声坐下后,便没有什么空余的位置了。 黎鸿在车门前愣了一瞬,容声便歪着头看她,问她怎么了。 黎鸿觉得再磨磨蹭蹭下去就显得自己很矫情了,被坐的人都不介意,自己不自在个什么劲? 于是她便也上了车,只是因为实在没地方落脚,直接扑倒在容声的腿上。 丁言从后视镜里看见这一幕,没良心的哈哈笑。 黎鸿还没爬起来给他一巴掌,便先被容声温温和和的、像提小孩子一样的抱了起来,而后横放在自己的腿上,让黎鸿的背整个都靠在他的手臂上。 黎鸿愣了一瞬,丁言看见这就差没公主抱进怀里的姿势,眼神有点羡慕。黎鸿一看这眼神,便觉得千万不能让出这个位置,连沉迷纸片人的丁言都觉得容声漂亮,甚至羡慕她的位置,更不要说其他人了。 于是她那一点儿仅存的不自在也被她丢弃。黎鸿稳稳地坐在了容声的腿上,顺手撕开一袋肉脯,取了一片递给容声,问:“吃吗?” 容声盯着那块肉脯愣了片刻,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黎鸿的意思。 黎鸿原本已经以为对方不喜欢这类零食打算塞进自己嘴里了,容声却忽得低下头,从她手上咬了一块。嚼了两口后,表情显得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黎鸿:“肉脯。好吃吗?” 容声回味了味道,肯定道:“非常美味。” 黎鸿:“那这个都给你。”她伸手将剩下的都喂进了容声的嘴里,神情怜悯。 唉,连肉脯都没吃过,其实容声也是个小可怜啊。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眼里单纯的小可怜在向着她微微笑的时候,眼锋扫过了原本加油站的员工休息室。 容声停顿了片刻,而后对黎鸿轻声道:“我出去一下。” 黎鸿:“唉?你一个人吗?我陪你吧?” 容声微微笑道:“不用,我一会儿就回来。” 丁言道:“路哥,你还没成年吗?这年纪就不用去个厕所还成群结队了吧?” 黎鸿幽幽回看过去,但这倒是没错。这世界对谁都危险,但对容声应该称不上。 于是黎鸿便对容声道:“小心些。” 容声温和回答:“好。” 黎鸿和丁言蹲在车里,丁言忍不住问:“你找到的这个小姐姐,到底什么来路啊?” 黎鸿想了想道:“应该算是基因改造人吧。末日都来了,有这样的人也不奇怪吧?” 丁言说:“奇怪是不奇怪,我看那化工厂也不对劲。既然是化工厂,怎么处理污水的设备都没有,整个大楼都和行政所似得。” 黎鸿在心里默默补充:那是因为真正的试验所在地下啊。 丁言对黎鸿说:“她真的愿意保护我们吗?我们对她而言是拖累吧?” 黎鸿其实也很担心这件事。对于容声而言,他们可有可无,但对于他们而言容声必不可缺。 黎鸿想了想,对丁言道:“所以我们得对她好,对她好到除了我们她再也找不到这么合适的小弟,这样我们就稳了。” 丁言想想是这么个理,于是他对黎鸿道:“要不晚上咱们给她泡个面?” 黎鸿:“……”她匪夷所思:“人家保你命呢,你就给泡个面!?” 丁言:“那你会做饭?” 黎鸿想了想:“加根火腿肠吧。” 容声大约十分钟后回来了,黎鸿看了看,除了头发有些乱,别的都好。于是她自告奋勇要替容声梳个头发,容声说“好”。于是黎鸿便正对着容声坐在她身上,艰难的给她梳头。 为了让自己好动手些,她不得不让容声低下头,最后将她整个人都抱进怀里,才艰难给她绑了个马尾。 丁言幽幽道:“路哥,你这豆腐吃的有够理直气壮啊。” 容声便道:“我不介意的。” 黎鸿冲丁言挑衅一笑。 丁言看时间差不多,大家便去办公室将充好电的那些用具全部给拿了回去。丁言见这里的电热水壶还是干净的能用,便拿了矿泉水,烧了一壶开水灌进大保温壶里带上。 一切准备妥当,三人重新开车出发。 丁言给容声泡了面,黎鸿给递了火腿肠。容声有些好奇,开始捧着碗吃面。 黎鸿觉得味道太大,便摇下了窗户,结果窗户一开,她无意识扫见了加油站的后面,只看见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那股血腥味顺着风冲进了她的鼻子里,混着方便面的气味,让她胃里一阵翻搅。 容声注意到她的不对,问了句:“怎么了?” 黎鸿再看去,已经看不见原来的那摊东西了,而空中原本的血腥味,也似乎只是她的错觉。 她看了眼吃面吃的正香的容声,摇了摇头说没事。 黎鸿想:就算真是容声发现了这里有东西,下车去肃清,被保护的他们也没什么资格觉得她做得残忍。 第54章 诺亚方舟04 黎鸿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 只觉得脸上发痒。她伸手抓了一缕落在了自己脸上的东西, 定睛一看,方才发现这是容声垂下来的头发。 到了半夜的时候, 丁言也困得不行, 大家干脆就锁了车窗蜷在车上睡了会。原本说好要守夜的,但容声说附近没有东西不用担心,丁言比黎鸿还要盲目信任容声(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不想守夜), 便立刻说着好字拉上外套歪头睡了。 黎鸿没想太多, 和容声说了晚安,便将头搁在了左手边堆着一堆罐头的箱子上睡觉。虽然硬得有些不舒服,但特殊时期也就没什么讲究了。 但她明明记得脑袋是搁在罐头上的, 为什么现在整个人都睡在了容声的怀里? 黎鸿略偏了头便能看见容声都快被自己压出红印的手腕。凭心而论, “她”的手腕并不像普通女性一般纤细孱弱, 相反, “她”修长白皙的手臂上附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而这些东西不仅没让她显得粗犷,反而让“她”原本便趋于中性的美越富有力量感。 黎鸿略想直起身,便惊醒了容声。 他睁开了眼,看向睡眼朦胧地黎鸿,轻声问:“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黎鸿摇了摇头, 揉着眼睛道:“没什么, 我睡醒啦。”顿了顿,她看着明显给她当了一夜床的容声,不太好意思道:“要不咱们换一下,我给你靠一靠吧?” 容声闻言盯着她看了会儿, 微微笑了笑:“我会压着你。” 黎鸿严肃道:“没关系没关系,以前老丁困极了都睡过我膝盖,没道理我撑得住他撑不住你!” 容声表情顿了一瞬,他扫了一眼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的丁言,没什么情绪道:“丁言睡过你的膝盖?” 黎鸿回忆着路小佳的记忆,道:“呃,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大学野营,他出发前通宵玩游戏,上车困得要死。而我们正好坐在最后排,他又拿游戏机和我换,我就——”黎鸿意识到说得太多,含糊道:“总之我们换一换吧。” 容声点了点头,而后又对黎鸿慢声叮嘱:“小佳,下次不要这么做了,如果他累,我有别的办法。” 黎鸿肯定道:“那必须,你不知道老丁困极了会流口水,我这辈子都不会让他睡第二次!”顿了顿,她看向容声欲言又止。 容声弯着眼道:“我睡相很好。” 黎鸿心想,也是,容声的睡眠习惯是睡冷冰冰又狭窄的营养舱,怎么会乱动呢?于是她探手去摸车门,对容声道:“我先下车,咱们换个次序。” 容声道:“不用了,这样就行。” 说着,容声弯下腰,伸出手将她抱了个满怀。黎鸿正有些不明所以,容声将下颚搁在了她的肩膀上,微微阖上了眼:“这样就好。” 黎鸿被箍在别人的怀里稍稍有些不自在,但这样的休息方式对她而言无疑是最轻松的一种。她先有些觉得耳根擦着容声的头发有些发痒,忍不住伸手却擦到了容声的脸颊。 十分温软,但摸着下颚却有点儿粗糙。 可一个女孩子,下颚怎么会有麻手的感觉呢?应该是错觉。 黎鸿这么想着,感觉容声的身体整个放松下来,也不好意思打扰了“她”,便干脆也抵着她的肩膀重新闭上了眼。 丁言醒来的时候,便看见黎鸿又整个人蜷进了容声的怀里。 说实话,路小佳的面相可以打上八分,但大学四年都没有个男朋友,唯一的男性朋友还是死宅丁言也不是没有道理。在南方的大学里,裸高170的路小佳还爱穿高跟鞋,通常她往食堂一站,学校里比她高的男生就没多少,剩下没主的就更少了。 陆小佳本人又对什么都提不上兴趣,唯一有点兴趣的,就是和丁言宅一起打美少女游戏。故而被学院冠了个高冷女神的称呼,其中真假只有丁言知道。 但无论真假,至少外貌对得起称呼的路小佳此刻和个只有一米五的娃娃似得被另一个漂亮姐姐给抱在怀里——还是男友抱,丁言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于是他想开口赶紧叫醒黎鸿,至少别这么乖娇地躺着,他真得非常不习惯啊! 然而他才清了个嗓子,便被容声不轻不淡地扫了一眼。 丁言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再瞬间被人掐住,一个音节也发不出。容声的眼神太冷漠了,以至于让他一时间以为自己看见的不是那名含着笑意和他们走的“容声”,而是把刀,一把人型的“刀”。 容声似乎敏锐察觉到了丁言的恐惧,他顿了一瞬,抽出右手,在唇前轻轻地向丁言做了“嘘”的表情。 丁言看着容声认真而温和的表情,原本那点沁进了骨子里的寒意便散了干净,做了个“了解”的口型,点了点头,便又把头仰了回去。 即使躺了回去,丁言还是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瞥了眼容声。 容声的表情很温柔,但丁言却总觉得哪里不对。一定要说的话……普通人会对相处了才两天不到的人,流露出这么温柔的表情吗? 又不是一见钟情。 丁言猛地咳嗽了一声,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黎鸿被他的咳嗽惊醒了,丁言也顾不上容声有些不满的神情,只是惊疑不定地盯着前方,根本不敢往后看。 ……这个小姐姐,别是个喜欢女孩子的吧? 黎鸿醒了,她见时间也不早了,自然也不好意思再睡,往前啪得打了一下叫了丁言,两人便打算简单洗漱准备出发。 丁言拿着漱口水和湿毛巾简单处理了自己,回头看见黎鸿认真的教容声刷牙,心里的那点话便憋在了嗓子口,不吐不快。 于是他趁着容声洗漱的功夫拉过了黎鸿,小声道:“路哥……那个容声啊,这位小姐姐的性向没问题吧?” 黎鸿:“?”你说啥,我听不太懂? 容声似乎听见了丁言的话,他转过身,微微笑道:“你放心,我没有问题。” 丁言有些尴尬,但听见他这么说,也安心了不少,打着“哈哈”便过去了。他并非歧视同性恋,但路小佳是直的啊,要是容声是弯的,并且真的看上了黎鸿,他担心黎鸿的心理健康。 黎鸿弄清了丁言在担心什么后,有些无语:“……你想什么呢。” 丁言摸了摸鼻子:“本来就是啊,其实她一个人待在化工厂里也死不了吧?这么容易就和我们走本身就很奇怪。” 黎鸿面无表情:“朋友,那里没有食物,她本来早晚就要走的。和我们一起,还免了因为常识不足而闹出麻烦。” “更何况……”黎鸿顿了顿,“她可能真的有点雏鸟情节吧,我毕竟是她看见的第一个没有敌意的人?” 丁言想了想自己见面先招呼过去的板凳,痛心疾首:“唉,我当时为什么要那么傻!你说我要是不动手,容声是不是也会对我这么温声细语。” 黎鸿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人家现在对你态度不也蛮好的吗?知足常乐。” 丁言原本便也是开个玩笑,他当时真以为黎鸿遇到了危险,不管对方到底是什么东西,他总要先救黎鸿的。 绕过这个话题,三个人靠在车边吃了点压缩饼干充当早饭。容声吃得直皱眉头,看来是不喜欢压缩饼干的味道。 丁言说:“接下来咱们去哪儿?” 黎鸿想了想:“这都第五天了,估计市里面乱也乱完了,我们上高速去东边的军区吧。我猜幸存者都会往那边逃,到了那边再说。” 丁言觉得没什么大毛病,他们便看向了容声。 容声愣了一会儿,才明白他们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这样的感觉让容声觉得很新鲜。他自从被研究所抓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了,最多也就在试验中,问问他的感觉。 这样的感觉让容声觉得怀念,他低低笑了声,而后问:“小佳想怎么办?” 黎鸿道:“先上出城的高速看看,至少肯定能碰上幸存者。” 容声便纵着道:“那好,我们就去那儿。” 丁言忍不住道:“既然有人,那就有可能有病毒携带者,就有遇到危险的可能——” 丁言说了一半说不下去了,容声就这么维持笑意静静看他。 容声轻声道:“小佳想去就行,有什么都不重要。” 丁言:……是哦,你是大佬,你当然能这么说啦。 话虽如此,但丁言和黎鸿原本就决定不管路上遇见什么都要去的。他们的物资有限,越快与大部队会合约好。最初果断选择跑去郊区寻找容声,就是为了躲开城市暴动提高存活概率。如今他们找到容声,自然也就能放心大胆的往路上走,去寻找安全的庇护所了。 坐上车,丁言忍不住吐槽道:“路哥,我觉得咱们俩就像是容声大佬的腿部挂件,好废啊。” 黎鸿认真想了想,然后问:“难道我们不是吗?” 丁言:“……” 容声低低笑了两声。 大概开了五六个小时,差不多到了下午的时候,丁言终于靠近了高速公路。 但他还没能将车从小道汇进国道里,就先被国道上塞得满满的车给吓了一跳。 丁言看着这堵成了长龙的出城车辆,有些懵逼:“这什么情况啊?” 黎鸿摇下窗探出头去,只见路上喇叭啼鸣就没停下过,甚至不少人下了车在互相骂,厉害点的都动手了——简单来说就是彻底的一片混乱。 黎鸿缩回头,冷静回答:“没什么,就是日常堵车。” 丁言面无表情:“路哥,平时堵车只是扣全勤,这会儿堵车可是要命的。” 当然要命,正是明白这一点,路上的行人才如此焦躁。 黎鸿也觉得倒霉,但又没什么办法,她对丁言道:“好歹这里都是幸存者,不然我们等等吧,如果两小时后都没好转,我们就直接走乡道吧。” 丁言迟疑:“……乡道上人少家禽动物多,如果病毒已经蔓延到那边,我们不是很危险。” 确实,病毒不爆发就算了,一爆发就是爆炸性的。三天就能毁了一个约有千万人居住的大型都市,若是和那些山珍野味混在一起的那些被送进来的家禽,一部分也送入了乡村——黎鸿几乎不敢想象后果。 天审幽幽道:“别想了,这玩意除了靠动物,也是能靠空气传染的。只是空气传染力度较低,幼儿和老年人比较危险。你和丁言虽然身体不是特别健康,但也属于安全那一类。” 黎鸿:“你的意思是……” 天审直接道:“哪儿没有老人和小孩?都第三天了,就算别的地方没有接触那些受感染的动物,他们那儿没有老人和小孩?退一万步,死了人尸体来得及处理吗?那些被感染的野味的废弃部位是怎么处理的?老鼠或许跑不远,但鸟呢?” 黎鸿光是想了想那个画面,就觉得不寒而栗。 天审道:“别抱侥幸心理了,H市周围,连着Z省,估计都在劫难逃。” 黎鸿心里不免有些堵。 容声见她情绪低落,满以为是她担心路上安全,便低声安慰着她:“没关系,那些东西还没长起来,我能对付它们。” 黎鸿略抬头,本想说没事,却忽然被别人叫了一声“路小佳”。 她转过头,丁言也转过了头。 叫住他们的男人丢了烟头,眼中满是惊讶。他向两人走来,语气有些激动:“老丁,真是你们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第55章 诺亚方舟05 丁言看清了来人, 语气有些不善, 他不咸不淡回了句:“孟博,你也在这啊。” 顿了顿, 丁言又问了句:“公司其他人呢?老大怎么样了?” 孟博脸色僵了一瞬, 过了会儿,低低道:“这世道变得太快了,你走了没多久, 有外卖员进来, 他一进来就——”孟博啧了一声,最后阴着脸道:“大家各自逃命,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丁言听这句话就来气。他本来就和孟博这种人不对付, 团队工作时搞七搞八, 想赶走他单干, 他那张嘴能让全研发科的人害怕。丁言听他说他并不知道公司其他人的情况, 便也不想理他。 黎鸿瞥了一眼孟博的车,发现车里就他一人,谁也没有。如果她没记错,孟博是当地人,至少他父母还是在本地的。 但黎鸿并没有去问他父母, 也许孟博为了逃命压根没回去, 也许他回去了……但还是回去迟了。 黎鸿没有开口,倒是孟博开了口,他透过丁言打开的窗户看见了副驾上堆着的食物,哑着嗓子道:“丁言, 我快两天没吃饭了,能给我点吃的吗?” 丁言愣了一瞬,下意识看向黎鸿。 黎鸿只是看了孟博干裂的嘴唇一眼,便从车里拿了两瓶矿泉水一袋压缩饼干丢给了他。 孟博接过矿泉水,说了声“谢谢”,但眼睛还是盯着车里。 黎鸿摇了摇头,对孟博道:“我们还有三个人,而且可能要去趟T省,很抱歉。” 孟博见黎鸿拒绝了,脸色讪讪,但都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理由夺别人救命的粮食,便呵呵笑着收回了视线。收回视线前,他瞥见了车里的容声。 孟博的眼珠直了一瞬,在容声有些不悦地微微眯起眼后,方才恍然察觉失礼,后退了两步,尴尬问着黎鸿:“路哥,这谁呀。” 容声本要自己介绍,却被黎鸿抓住了手。 容声便敛下了眉眼,低头看自己被黎鸿握住的手。 黎鸿对孟博道:“她是我姐姐。” 孟博哈哈笑了两声:“没听过你有姐姐啊?”下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你不是早就没爹没妈,也没什么亲人了吗? 黎鸿眼眸微微眯起,她笑着道:“你没听过的事多了,要我一件件说给你听吗?” 孟博从黎鸿的话里听到了浓浓的不悦,他立刻圆过了这茬,转过去问:“你们不是提前走的吗?怎么这么久才到这儿?” 丁言冷冷道:“去接她姐姐了。” 孟博便不再说话。 容声到了这时候,终于开了口,他对孟博说:“借问一句,你们堵在这儿多久了?” 孟博忽然被问,还有些结巴,他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两,两天了。” 容声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黎鸿和丁言听到这消息,互相看了看,丁言凑过去,低低问黎鸿:“高速很可能被封了,咱们还等吗?” 黎鸿有些犹豫,她想了想道:“那我们走乡道吧。” 丁言赞同,孟博见他们就打算直接这么走了,脸上表情一时间有些慌张。他问:“你们这是去哪儿?出城就这一条路。” 黎鸿想了想,秉持同事友爱的观念,对孟博道:“走乡路走,也能走出去的。” 孟博神色一变:“但乡下得也有那些东西吧……” 黎鸿点头:“但也不能就堵在这儿啊?” 孟博见他们去意已决,脸上的肌肉抖动了片刻,而后对黎鸿道:“你等等啊,其实还有个人在这儿,你和老丁肯定想见!” 黎鸿懵了一瞬,丁言也懵了一瞬。他们面面相觑。在这个城市,两人最亲近的就是彼此,难道同事里还有别人幸存?可孟博刚才不是还说没人吗? 容声见着孟博的背影,脸上原本柔和的表情倒是慢慢收了起来。 他忽然对丁言道:“过会儿如果情况不对,你就开车带小佳走。” 丁言愣了一瞬:“什么情况不对?” 丁言话音刚落,就有一群提着刀拎着钢管的混混们往这里走来。 丁言二话不说,倒挡就想走,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他们会跑,瞪了他们附近的车主一眼。原本停在他们身边的车主看着他们手里明晃晃的棍子,咬着牙,只得以比丁言更快的速度插过去拦住了丁言的退路。 被迫刹车的丁言:“???” 那车主苦笑道:“他们是霸王,要收保护费的。反正你们屯粮多,给点也就没事了。” 丁言:“不是,这路又不是他们的——” 丁言话还没说完,对方已经提着棍子敲了窗户。 丁言:“……” 黎鸿道:“别关,你要是关了,我这窗户肯定就要被砸裂了。这年头车窗碎了可没地方修。” 丁言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只能坐在那儿看着这群在病毒爆发前被警察撵着到处逃窜的混混,在如今这缺乏秩序的世道里当起了霸王。 “开路虎,有钱人啊。”他们眯着眼打量了一番丁言他们车里的东西,“呦呵”了声:“你们倒是挺有忧患意识的吗?屯得挺好啊。” 丁言:“……” 黎鸿:“……” 混混头子用棍子敲了敲丁言的方向盘:“下车。” 丁言:“啊?” 对方不耐烦道:“下车!没听见啊!” 车是绝对不能丢的,没了车,就靠黎鸿和丁言那体力,不是被丧尸咬死就是累死。于是两人都坚定的没有动。 混混们却不耐烦了,他们眯着眼,警告道:“我看你们是连车带手都不想要了是吧?” 丁言火气也上来了,他冷静地盯着他们,说:“有什么事我们俩男人清,和别人无关。” 混混们见状哈哈大笑,为首的更是嘲讽道:“哟,还想保护女朋友呐。” 丁言说着就打算下车和他们拼了算了,却被容声按住了。容声道:“丁言,记得我和你说的话,开车带小佳走,我追得上。” 丁言:“啊?” 容声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混混头子更是笑道:“原来那小子没瞎说,这里还真有个大美人。” 容声没说话,只是开车门准备下车。黎鸿在他下车前拉住了他的手,在容声投来困惑的神情后,方才憋出一句:“下手,稍微轻点。” 容声便笑着说:“好。” 容声走下了车后,那群混混们才发现先前自己嘴上调侃的美人足足比自己高上了一个头。他站在那儿,甚至不用垫脚就能俯视你,美则美矣,却无端让人觉得心虚。 混混道:“这,个有点高啊……” 他们的头恨恨道:“高算什么。模特没搞过?”他眯着眼掂量着手里的刀,对容声抬了抬下巴:“怎么,他们让你来求情?” 容声没有打理这两人,只是对堵住他们路的司机道:“麻烦您让让,我们准备走了。” 那司机硬着头皮道:“不是我不让,而是我要是让了,不知道得遭多少罪……” 容声点头表示理解,然后他就走到了车一边,看了看与路虎的距离,想也不想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一辆四门丰田直接被他踹出了两三米!连车尾都因为受力而凹进去一块! 丁言:=口=! 黎鸿:=口=! 车主直接被这一震荡,吓得说不出话。 容声还是站在那里,就像刚才一脚把车踹出去的人不是他一样。他算是彬彬有礼地看向了拿着棍子的几人,可他每走一步,对方就退一步。 容声嫌这猫抓老鼠麻烦,干脆直接伸手一抓——被他抓住的那人直接断了手骨。 容声原本想用点力,但他想起黎鸿的叮嘱,便只是随手一甩,将人直接砸了出去。不知是意外还是刻意,这人直接撞上了孟博的车子,将他的车窗都撞出了一丝蛛纹。 孟博缩在车里瑟瑟发抖,连一眼都不敢向他们那儿看去。 容声收回了视线,冷漠地盯着剩下的那群人。他向前一步,这些惯来欺善怕恶的人,竟然连受伤的同伴都顾不上管,转头就跑! “怪、怪物啊——” “她,她肯定也是那种怪物!” “他们肯定都被感染了!” 容声听到这词略不舒服,正打算让他们彻底消音,却忽然看见丁言还停着车在原地。 容声顿住,低低道:“不是让你带小佳先走吗?” 黎鸿趴在车窗上,盯着容声开口:“在等你呀,我们是一起的,不好分开。” 容声忍不住弯了弯眼:“我追得上。” 黎鸿“哦”了一声,眨了眨眼:“但已经等了嘛,现在一起走吗?” 容声回头看了看,原本还吵吵嚷嚷的高速公路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回了车里,透过反射镜惊惧不定的打量着他。 容声面无表情。 黎鸿在他背后叫道:“容声,我们走啦!” 容声愣了愣,笑了一声,转过身向黎鸿他们走去,神色温和:“嗯。” 坐上车后,丁言一边在乡道上开着车,一遍对容声道:“哎,容声,你力气到底有多大啊,四门丰田啊,你说踹就踹。” 容声想了想,对丁言报了个数字。 丁言猛然顿住,而后艰难开口:“这力气……你要是想,空手都能把我折成沫啊。” 容声道:“我不会这么做。” 丁言高兴道:“是因为我们是朋友吗?” 容声淡淡道:“太麻烦了,没必要。” 丁言:“……” 黎鸿忍不住噗噗地笑。直到丁言看见了她有些发油的头发,顿了顿,沉重道:“路哥,我刚想起一件非常惨痛的事情。” 黎鸿:“?” 丁言面无表情:“咱们是不是应该找个地方想办法洗个澡。” 黎鸿:“……”对哦,五天多没洗澡了。 两人面面相觑,丁言提议:“接下来如果找到屋子,我们就先去洗个澡吧……我记得乡下的房子好像大部分都有水箱!应该能洗澡。” 黎鸿:“……好。” 她实在没有勇气问一句容声,抱着个五天没洗澡的人,是个什么感受,虽然说因为天气原因,她和丁言也没怎么出汗……但五天没洗澡啦! 黎鸿忽然就从心底涌上一股难以形容的惆怅感,唉,她讨厌末世。 第56章 诺亚方舟06 乡间的路要比往高速的路寂静很多。 他们甚至还看见了不少抄近道从乡道往国道赶的幸存者。这些幸存者大多狼狈, 见到了黎鸿他们的车, 便停下大喊,想要得到点消息。 黎鸿和丁言将国道的情况据实以告, 并且表示有极大可能H市已经封路, 现在唯一出去的办法,可能就是走乡道。 提到乡道,那些幸存者的脸色便陡然一变, 劝着黎鸿不要走这条路。 “我以前不懂什么叫佛家的修罗道, 现在算是明白了。如果不是跑得快,我们一家也得遭在那儿!”车主劝道,“乡下比城里还要恐怖!好歹城里的那些东西行动不快, 但乡下的那些狗、鸡, 还有鸟——”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竟瑟瑟发抖了起来。过了会儿, 他阴着脸对黎鸿道:“话我就说到这里,总之国道是唯一的希望,我不会放弃。” 说罢,便也不再管黎鸿他们,竟是只想快些逃离这树荫重重的小道, 早点见到宽敞而安全的大路。 黎鸿和丁言面面相觑, 容声见状,伸手拍了拍黎鸿的脑袋,安慰道:“别怕。” 黎鸿忍不住便笑了笑,对容声道:“我没有害怕。” 这句话倒是真的, 即使已经经历了三个世界,黎鸿依然保有着“这里并非我的世界”的理智。与之相对的,她并不惧怕死亡——因为在这里,她的死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消亡,不过只是次“失败”而已。所以在克雷吉,她被绑上火刑架时,她也未曾过多绝望,甚至因为当时对利昂的感情,心里生出一种“我死了他也比较轻松”的想法。 在这里同样,若是容声出事,黎鸿可以毫不犹豫为了“她”去死。 黎鸿死了没关系,她可以重来,但若是容声死在了她的任务完成前——问题可就严重了。 黎鸿看着容声的眼睛,伸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恳求道:“我知道你很强,但请你一定不要出事。” 容声没有说话。 他便这样微微垂着头看着黎鸿,蓝色的眼睛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她,赤裸裸地盯着他手里攥着的这个小女孩。 容声有意识的时候,就是在营养舱里。他从那些从他身边不断游走的研究员口中得知自己是“人类科学的极大成功”,他的存在源于一具上千年的木乃伊身上的片段基因,以及部分具备稀有抗体的人类因子。他是人造人,而像他这样的存在,研究所里还有很多,分布世界各处。他的知识来源于实验性的电波录入,而研究人员主动的授予或是常态学习。 容声从诞生自我意识起,便每日经历着实验——痛晕过去——再次实验的经过。研究员们将从各种生物身上提取的不明细胞注入他的身体,将他作为培养皿进行观察研究——“丧尸病毒”就这么来了。 负责研究他的一位女研究员是位虔诚的基督徒,她偶尔会因容声表现出的脆弱而心生怜悯,每到这时,她便会为容声祷告,为他念圣经。 容声从对方口中得知了上帝的存在,并嗤之以鼻。但作为研究体的日子实在难熬,即使是无趣的神论,听着也挺有趣的。大概是研究阶段进行到了第五阶段,容声开始如同人类一般拥有梦境。 他做了梦,梦里有个黑头发的女孩。梦里的女孩表情冷淡,性格也差得要命,但他却无端觉得可爱。有了这样的梦境,容声觉得白日也也不是那么难熬了。 女研究员查看他梦境后,笑着对容声道:“上帝取亚当肋骨为夏娃,你梦到的人或许是你的夏娃。” “别着急。”女研究员着迷地隔着营养舱抚摸着他的脸,“等时机再成熟些,我们会取你的基因为你造一名夏娃,我们非常期待你们的结合会产生什么。” 容声并不觉得梦里的人是夏娃,就像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亚当。他不过是一堆基因片段的混合体,连人类都算不上。 但容声却觉得,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他的梦境,大概便是这位造物主赐予他唯一的、带着温度的礼物。 最后,容声等到了他的机会。他借着病毒爆发基地慌乱的机会,假装提前进入休眠状态,趁着基地仓惶无人细查,再被移出营养舱转向冷冻舱的过程中骤然发难! 所有人都没料到他会突然醒来——正如同他们不知道容声自己的变化早就到了第十阶段,只是拥有了能力的他在刻意欺骗电脑数据而已。 准备不足的基地被他们的实验品血洗,容声离开了地底,来到了上层。第一次见到阳光的他很不适应,他赤身裸体的模样也吓坏了化工厂上那些不知晓他存在的工作人员。 容声冷漠的终结了所有吵闹的声音,又嫌弃那些人横七竖八躺在那儿太难看,便全都丢进了地下去。一时间,世界变得空荡荡的,似乎除了他之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容声明白自己这样光着身体不行,便去寻找些能穿的衣服。对于容声而言,衣服能穿便行,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开始了一个人的生活,却在经历了一天的悄然无声后,变得无故焦躁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他发现自己不再做梦了。 这件事让他很焦躁,以至于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路小佳和丁言的侵入。 他站在楼梯扶手上,听着二楼的两个人在那儿义正言辞的讨论“如果这楼是你的容身之地,你会呆在办公区还是休息区”,因为觉得有趣,便按照他们的猜测,回了七层。他最初开口向两人所言的“容声”其实是“容身之所”的“容身”,作为实验体,他有的是编号,根本没有真正的名字,黎鸿乍然问起时,他回忆起两人的对话,方才随口说了这个词。 “容身”。 容声觉得这个词,听起来便有种归属感,令人觉得心底略安。 同样,也正是因为觉得有趣,他才于七层袭击了黎鸿。 只是在看见她的那一瞬间,容声原本该扭断她脖子的手莫名其妙再也动不了。 容声在一瞬间,几乎以为是梦境成真。 手下的温度是热得,他抓住的少女没有反抗,也没有敌意,如梦境中一样可爱又无辜。她看着自己,连话也忘记了要说。 ——在他的手下,是显得那般可怜。 容声从未如此笃定过造物主的存在,他坚信路小佳便是上帝赐给他的礼物。他历经波折,饱受苦难,咬着牙不曾放弃等待着渺茫的一次机会,路小佳便是上帝对他所忍耐这一切的嘉奖。 此刻听见黎鸿的话,容声便忍不住想,人类里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存在呢?这世界上大概再也不会有比她更可爱的生物了吧? 见黎鸿依然执着地等一个答案,他忍不住微微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吻,再黎鸿反应过来前,一触即离,抿着嘴角笑道:“我知道了。” 黎鸿摸了摸额头,连“不要说知道,给我个确定的答复”都忘了说,满心只留下了——“我五天没洗头,额头油不油呀”这个非常让人困恼的问题。 带着滤镜的容声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他只会觉得黎鸿哪儿都好。 只有丁言不想吃这奇奇怪怪的狗粮,停了车,对他们俩讲了一句:“找到民居了,姑奶奶们,下车?” 黎鸿没有任何异议。 丁言其实是直接开进了H市的乡镇里。没错,即使与它相隔几十公里的H市如此繁华大楼林立,在城市的背面几十公里后,依然有着如此乡土的村落——并且受着大城市的辐射,这些村子大多都是空村,村里的青壮力基本都被卷进了城市发展里,留给村子的只有老弱病残,这些不被工业化所需求的非劳动力。 正是因此,病毒对于这样的村子影响才更大。如今是第五天,这几天还都是风日——这个乡村,应该已经病变的差不多了。 乡村里安静的吓人,偶尔能听见鸟鸣声。 但黎鸿抬眼看去,却只能见到天高云淡,半点也捕捉不到鸟类的影子。 丁言有点瘆得慌,容声扫了一眼,拍了拍黎鸿的肩膀,对她道:“没事,进去吧。” 天审道:“里面有东西,鸿鸿你小心点。” 黎鸿顿了片刻,拦住了打算先进去的丁言,对他道:“女士优先,我先进去。” 丁言:“……好好好。” 丁言原本想到问问容声要不要也先进去,但容声似乎看穿了黎鸿的打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对丁言道:“你走中间吧。” 丁言:“?”怎么一瞬间感觉我才是这队伍里的娇花? 丁言这么感觉归这么感觉,但他仍然很担心黎鸿,即使走在中间,仍旧提心吊胆。 他们进了屋子,屋子里的地板上还有这血迹。 黎鸿顿了一瞬,将视线凝在了一楼被拉住的窗帘上。 丁言有些困惑转过去看了看,窗帘的下摆微微摆动着,上面沾着点血迹,除此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东西。 ——不对,从外面看的时候,这房子没有窗户是打开的! 丁言猛地反应了过来,但他看向黎鸿,却发现黎鸿一早便发现了。 丁言难免心情有些复杂,黎鸿却比他坦然的多,她看向了容声。 容声笑了声,看起来很愉快的模样。他对黎鸿道:“我去。” 黎鸿点了点头。容声又对丁言交代:“你注意下别的情况。” 突然被委以重任的丁言十分激动,连忙点头说好,绝对不辜负容姐姐的信任! 从容妹妹到容姐姐,容声也没有去纠正丁言的称呼,他只是笑了笑——换言之,他根本不在乎丁言叫他什么。 容声闲庭信步般走到了窗帘后,停下了脚步。 窗帘停止了原本细微的飘动,容声伸出了手,他的手指抓住了窗帘。 ——没有丝毫停顿的往右一扯! “嗷——” 阳光大量的照进了屋子! 佝偻着的孩童在同时嘶嚎着扑向容声! 容声要快得多。 在那一瞬间,丁言说甚至觉得他或许比射进了屋子里的光线还要快! 容声的手攥住了已经丧尸化的孩子的脑袋。 他像提一只兔子般轻松的提着那孩子,那孩子伸出双手,想要掐住容声,见无法够着,便干脆想要扯住他的前臂,一口咬下去——! 黎鸿瞳孔微缩,下意识道:“容声——!” 容声像是听见了什么,右手用力,只听砰的一声,他竟是直接捏碎了丧尸的脑壳! 黎鸿还来不及惊讶,只见容声神色紧张,想也不想便掰下了窗户上原本的金属把手,往黎鸿的身后掷去!! 丁言觉得脖子上有些发毛,他转过头去,便骤然看见一名佝偻地、面色煞白的老年丧尸脑门上被插进了原先那块铁把手,把手深深没入了他的脑门里,而那一刻,他的牙齿离丁言的脖子只有一只手的距离,离黎鸿不过三步。 “啊啊啊啊——” 丁言跌坐在地,满头大汗,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那次在野外遇见丧尸,好歹有段距离,他跑得快便跑掉了,从不像现在这样如此静距离的接触过,不由的面色发白,嘴唇微抖。 容声松开了手,又看了看二楼,对黎鸿他们道:“应该没有东西了。” 黎鸿松了口气,但丁言却说不出话。 黎鸿知道丁言是吓坏了,想了想对丁言道:“老丁,我的衣服估计容声是穿不了的,你和他差得不大,借你的吧。” 说罢,她有些尴尬的对容声道:“男式你不介意吧?” 容声微微笑着:“有衣服就可以了。” 丁言方才缓过了神,对黎鸿道:“好,好的,在车里,我去拿。” 黎鸿在逃命的时候,考虑的比较广,当时路过衣服区的时候,超市便宜的那些衣服她也拽了不少,如今倒是用上了。黎鸿对容声说,她和丁言先去拿衣服,容声可以先去找浴室洗个澡。 容声点了点头。 黎鸿带着丁言出去,丁言仍然有些魂不守舍。在黎鸿翻出了衣服后,丁言没忍住,对黎鸿轻声道:“路哥,刚才我是不是特别没用?看不出有没有东西就算了,容声特别交代我注意动静,我也没注意到。如果刚才不是她反应及时,我和你都没了。” 黎鸿想了想道:“可这就是我们啊,没有容声,但我们也未必会死。就比如刚才那个场景,最多也就是它咬了你,但你估计会和他同归于尽,我还是能跑掉的。”她笑着道:“你大概会死死抱着他让我跑吧。” 丁言眼眶发红,勉强笑道:“那必须啊。” 黎鸿对丁言道:“丁言,咱们都不擅长这些,如果容声不在,我们都不会来这儿,因为太危险了。但同样的,容声也有很多必须要靠我们才能完成的事。” 丁言:“比如?” 黎鸿举了举手里的衣服:“比如衣服。”她看着丁言微微笑道,“又比如你昨天帮她修好手机,让她可以继续玩游戏。讲道理,咱们程序员的战场从来都是在0和1里,如果0和1能化为武器,大概咱么已经移平H市的丧尸了吧。” 黎鸿拍了拍丁言的肩膀:“咱们找到了容声,就是最大的胜利,为什么要沮丧于我们打不过丧尸?” “我们本来就打不过丧尸啊,事实而已,有什么好难过的。”黎鸿斩钉截铁,“末日来临,活到了第五天还洗了澡,这件事够我们给孙子吹一辈子了。” 丁言觉得黎鸿说得太有道理了,然而他还是道:“但也就不能这么放弃。”他决定道,“我得锻炼锻炼,再和容声学两手,我们早晚得学会自保。” 黎鸿惊讶极了:“老丁,我从来没想过你这么有志气,我认识的那个只要和美少女手办过一辈的死宅呢?” 丁言面无表情:“手办全在家里,估摸着现在死绝了。死了老婆的男人总是非常悲愤的。” 黎鸿无话可说,给丁言竖了拇指。 他们俩回去的时候,容声已经将屋子里的两具尸体从窗户扔了出去,黎鸿和丁言进去后仔细锁了门窗,防止声音再引来这地方别的丧尸。 屋子里血迹斑斑,令人不适,但这时候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黎鸿听见了二楼的水声,捧着衣服便上了楼。浴室的门半掩着,黎鸿敲了敲门,半晌才在水声中听见了容声的“进来”。 黎鸿捧着衣服走了进去,瞥见了隔帘后容声身影。 因为觉得不太好意思,所以黎鸿瞥了一眼便收回来了,对容声交代道:“衣服我搁在外面洗衣机上啦。” 容声“嗯”了一声,黎鸿便走了出去。 走出去时她忍不住想,容声胸真平啊,最多A罩不能更多……是为了实验方便,所以实验体统一A了吗?黎鸿想想觉得非常有道理。 毕竟动手需要剧烈运动,她记忆里爱丽丝的演员似乎胸也不大呢。 天审:……你高兴就好。 一楼也有浴室,因为都是凉水,丁言受不了,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干净了。黎鸿干脆也在一楼洗澡。等她洗完了澡,拿着拧着头发和丁言一起在这家找吹风机的时候,容声下了楼。 他穿着丁言尺码的T恤和牛仔裤,依然套着那件黑色的外套。 上身还好,丁言的裤子对他而言似乎短了些,露出一截脚踝。丁言盯着对方短了那么一截的裤子,又看了看正好的自己,抹了把脸,对黎鸿道:“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声的嘲讽。” 黎鸿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着的情侣款T恤长裤,神色复杂:“……我也是。” 容声穿着裙子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名漂亮的T台模特,如今他穿了男装,看起来就像是时装封面——还是模特。如果不是黎鸿先前见过他穿裙子,加上他那一头长发——黎鸿大概会认为容声是个超漂亮的小哥哥。 这样宜男宜女的长相本就稀有,男装的容声不仅打击了丁言对于自己长腿的自信,也打击了同款装束的黎鸿对于自己颜值的自信。 丁言认真道:“路哥,你说得对,我们为什么要自取其辱和她比呢?我们互相比一比吧。” 黎鸿:“你讲的很对。” 两人互相看了看,又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 容声问:“你们在找什么?” 黎鸿道:“吹风机,给你和我吹个头发。” 容声困惑道:“这东西需要电吧?这屋子里有电吗?” ……对哦。 黎鸿和丁言站起来看了看一楼客厅根本打不开的电视机,顿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非常愚蠢。 黎鸿注意到容声的脖子上依然缠着绷带,忍不住问:“你那儿的伤口还没有好吗?” 容声摸了摸脖子:“不是伤口。”他问黎鸿:“你想看吗?” 黎鸿好奇:“那是怎么了?” 容声走了下来,走到黎鸿面前转过身,撩开头发,伸手将绷带往下拉了拉。 黎鸿清晰的看见了他脖颈后被刺着的刺青编号。 像是超市里贩卖的商品上必须印上的表形码一样,刺进了他的皮肉里,除了割掉这块皮,别无他法。 丁言的表情立刻就变了,他有些不忍的别过头。 黎鸿停了会儿,伸手帮容声将绷带物归原位,对容声认真道:“回头给你换个好看的。” 容声不明白换个好看的是什么意思,但黎鸿愿意关心他,他自然便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他弯了眼,笑着说“好”。 因为确定房屋里是安全的,在车上待了很久的三人打算就借这里休息一晚。 只可惜大概是由于人少的缘故,这屋子里只有两件卧房是被打理好的。一间是那孩子的房间,一间是老人的房间。 孩子房间是单人床,老人的房间是双人床。 于是黎鸿不顾丁言“这床太小了!”的怨言,将他踹去睡了儿童房,自己则和容声睡一屋。 晚上吃完难得用锅煮出来的方便面(丁言:我真的惨,我之前那个月为什么要吃泡面不吃豆芽菜),洗漱后,大家便去休息了。 黎鸿抱着枕头向容声保证:“我肯定不抢被子——呃,大概,如果我卷了被子,你直接拉走就行。” 容声笑眯眯道:“没关系。” 黎鸿:这也可以没关系?哇,不愧是小姐姐,人就是善良美好。 睡下的时候,黎鸿很快便明白了容声所谓的没关系。 被褥是冷冰冰的,黎鸿刚钻进去当然也是冷的。容声却正相反,他是温暖的。黎鸿没忍住就靠近了些,介于容声的好说话与纵容,她干脆蜷进了容声的怀里。容声见状便干脆抱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小心而温柔的藏进了自己怀里。 在黎鸿借由对方的体温,温暖了自己后,她想要挣开对方,睡回自己的枕头上,都没有办法了。 容声的力气大,她根本挣扎不出去。而容声已经睡着了,根本察觉不到她的挣扎。 被禁锢在他人怀里的黎鸿当然没法卷被子,她现在的被子简直就是容声! 黎鸿躺在容声的怀里,头顶能感受到容声平稳的呼吸。她原本以为自己这样被抱住睡不着,却没想到这五天高度的精神紧绷在略放了一丝后,便很快的令她坠入梦乡。 临睡前黎鸿迷迷糊糊地想,容声的胸真硬啊,该不是全练成肌肉了吧?……好可惜哦。 黎鸿沉眠后,容声睁开了眼。 他在夜色中静静看着蜷在自己怀里的姑娘,眼中的笑意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他用下巴微微蹭了蹭黎鸿的头顶,引来对方的一阵嘟囔。 容声凝视着她,漫不经心地想:在黎鸿国家的文化里,似乎睡在一起的男女大部分都是夫妻与男女朋友的关系。 黎鸿主动睡在他的身边,大概就是接受了他,也喜欢他的意思吧。 容声极尽温柔地笑了。 第57章 诺亚方舟07 第二天一早, 黎鸿他们收拾了一下出了门。这次出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好好洗次澡, 一时间大家看着这栋曾有丧尸居住的民居竟然产生了丝恋恋不舍的情绪。 黎鸿安慰说:“看开点,更糟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丁言:“……” 一行人重新上路, 开出了乡道后, 根据手机地图选了条没什么人知道的公路准备往军区开。 然而他们还未上路,天审突然道:“不能去了。” 黎鸿:“……?” 她还没懂天审是什么意思,容声的表情也微微变了变, 他闻着空气传来的气味, 对黎鸿他们再肯定不过道:“有血的味道。” 黎鸿和丁言面面相觑,丁言不敢置信:“不、不会吧……” 黎鸿倒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丁言道:“车载收音机应该没坏,打开看看!” 丁言忍不住吐槽:“都这时候了, 怎么可能还有电台上班?” 黎鸿解释:“但电台是政府目前最容易联络到民众的方式了, 我们被困在这里根本就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对了丁言, 你打过电话给你的父母吗?” 丁言愣了愣, 点了点头:“你开车那会儿我就打过,但一会儿后就忙音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在之后,你知道,H市的手机信号貌似被屏蔽了。” 黎鸿开始拨弄收音机的频道,她鼓捣了半天, 竟然还真的收到了一个新闻频道。 在病毒爆发的第六天, 国家紧急发布了预案,将各地灾情做了简要通报,并给大家详述了目前的求救方式。 从国家的说辞来看,他们还没彻底弄明白H市爆发式的人袭人世间并是毒品亦或者是什么大型的传染病, 而是生物病毒。所以他们目前所做的是封了H市外出的通道,建立检查所。部分东区的兵力已经被调去路口帮助检疫局的工作人进行检疫。 黎鸿明白政府根本全都弄错方向了。 但除了已经拿了通关剧本的她,其实大部分的国家对于这场突忽起来的全球病毒袭击都是蒙在鼓里的。 黎鸿听了会儿新闻,对丁言说:“不然我们直接去T省吧。” 丁言:“啊?我们不去军营吗?” 黎鸿想了想,开口道:“H市交通发达,说实话,我对东区军营的安全度也持一定的怀疑。他们未必逃得了这场灾难。”顿了顿,她对丁言道:“而现在我几乎可以肯定,军营出问题了。不管是什么问题,那儿一定已经爆发了病毒。” 丁言:“不、不会吧……他们可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还有很多,比如新闻里提到的T省,你父母在的城市。C市是盆地,四面环山,交通不便,病毒传播起来本来就慢,我觉得如果国家要重新建立庇护所,C市是最好的选择。” ——当然更重要的是,天审已经看到了C市建立起防护墙,开始进行疫病检疫了。C市目前是安全的。 丁言说:“我比你更想回去……但太远了。” 黎鸿坚定道:“古人用马车还能走过中国呢,更何况我们有车。” 丁言欲言又止,黎鸿对他道:“相信我,我们会活下去的。” 丁言咬牙:“好,我这条命本来就是你拉着的,我听你的!” 黎鸿松了口气,看向容声,容声仍然在辨别风向,见黎鸿看向她,自然颌首道:“你决定就好,我听你的。” 黎鸿得到了两人的赞同,便开始扒拉手机上的地图,和丁言两人商量具体的行径路线。 丁言道:“我估计大部分高速国道都会被封,公路和省道会好一些,我们尽量走这些。这样的话,我们会先到Y城,油应该也能撑住。” 黎鸿道:“可以,我们去Y城补一下物资,然后去N市,从N市跨省开去C市,这样两个补给点,应该够我们走。” 在两人讨论的时候,容声便站在一旁看他们俩一个拿着手机打开指南针辨别方向,神色温柔。黎鸿和丁言拍板决定了路线,回头一看这才想起……能不能安全走完这条路,其实不看他们选择的路线,而看这位大佬啊。 于是丁言小心翼翼问了句:“容声,你有意见吗?” 容声笑眯眯道:“小佳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黎鸿:“?” 丁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嘀咕道:“不是我错觉啊,容声你真的对路哥特别纵容……你是把她当妹妹了吗?” 容声一怔,问了句:“妹妹是什么意思?是指有血源关系的亲缘关系吗?” “不不不,这个定义要广多了!” 沉迷二次元妹控世界的丁言字字珠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美好存在,没有人比会比妹妹更可爱!所以妹妹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她的一切愿望理应被满足!妹妹的笑容根本就是举世无双的至宝!” 黎鸿听得嘴角直抽,伸手就敲丁言的脑袋,警告道:“别给容声灌输奇怪的东西,我要是没记错,你没妹妹吧,你家是连表妹都没有的和尚庙吧?” 丁言含恨地看向黎鸿:“不要戳破我美好的梦境。” 黎鸿伸手在他眼前动了动,口动配音“啪叽”,黎鸿说:“戳破了,不好意思啊。” 丁言:“……” 丁言还来不及破口大骂,便听容声道:“那我应该是将小佳当妹妹了。” 他看向黎鸿:“你介意吗?” 黎鸿被他看得怔住,其实不仅仅路小佳父母早亡,黎鸿自己也是。她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过又亲人在身边是个什么滋味了,容声突然这么说,让她有些不适。 过了好半晌,她才结结巴巴,有些不自在道:“如、如果你喜欢,我倒是无所谓……” 容声便弯了眼,对黎鸿说:“我很高兴,我一直是一个人。” 黎鸿顿住。容声这句话说得很平静,但黎鸿却无端能充分感悟到她说这句话时的全部感情。 ——我也一直是一个人。 黎鸿低低说:“我也很高兴。” 但她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这句话仿佛只是在她心里淌过,谁也没能听见。 丁言瞅着容声的脸,想了想,期待问:“那你缺不缺哥哥?” 容声微微笑着侧头看他。 丁言:“……弟弟呢?” 容声不说话。 丁言不死心:“男朋友!男朋友呢!” 黎鸿看不下去了,扯着丁言的胳膊把他往驾驶室上扯:“开你的车,我们还得赶路。” 丁言扼腕放弃。 在车上,黎鸿怕容声无聊,就将平板丢给他玩游戏。容声很快就将平板里能通关的游戏全部通关了,手机上的单机小游戏也是。容声一时间没了东西琢磨,黎鸿便想着回头有条件,给他写个新的小游戏去。 彻底离开乡镇(丁言:感恩容声大佬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重新走上公路,再拐上一条年久失修的省道时,黎鸿他们遇见了别的车队。 之所以是车队,是因为这是由一辆公交车和三辆商务车组成的,并没有像黎鸿他们这样的私家四门车。 车队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辆路虎,表情有些惊讶。等到了晚上,车队停下休息,黎鸿他们也停下休息后,两队人才有了第一次交流。 公交的司机似乎是他们这车的领队,他下了车,向黎鸿他们走来,递过一支烟给丁言,开口道:“几位什么来路?” 丁言笑着拒绝了对方的烟,回答道:“我不抽烟,没什么来路,普通公民。” 公交司机便笑了,他道:“普通公民会走到这条路上来?” 黎鸿不动声色:“为什么不能。” 公交司机看了看黎鸿的车,了然道:“买的消息吧?不过你们运气真好,没枪居然也能上了这条路。这可是H市唯一的‘求生之路’,上头那些大佬们特意为我们留的。”说到这里他呲笑了一声。 司机收回了递给丁言的烟,自己点上:“你不抽的话,不介意我抽一口吧?” 黎鸿本人虽不喜欢烟味,但都末日了,没必要还和别人纠正这个。 公交司机抽了口烟,回头看了眼,对黎鸿他们道:“知道那儿都是什么人吗?” 黎鸿:“不能死的精英吧。” 公交司机闻言十分惊讶,黎鸿有些无奈:“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猜也猜出来了。你是军人吗?” 司机笑了声,道:“对,国家怀疑H市的情况根本就不是单纯的流行病毒传染病,而是场生化攻击。”他目光深沉,“活到现在,你们不可能没看过那些东西吧?活死人,和丧尸似得,什么流行病毒能做到啊。” 司机语气有些难过:“我们根本没有准备。” 黎鸿愣了一瞬,问:“你们是东边军区的吗?” 司机点了点头:“我们是先撤的那批……不过就目前情况来看,应该没有后续部队了。” 黎鸿:“……”天审确实说了军区已经失守。 这司机很快重新打起了精神,道:“我叫张岩,是H军区第三连队的连长,和我一起保护这些人的兄弟还有七个。H市活着逃出来的人不多,遇上就是缘分,一道吧。” 黎鸿去问:“你们去哪儿?” 张岩看了看前方:“Y市吧,那儿是最近的补给站,也有驻军。” 目的地既然不冲突,那便没有什么好说的。 黎鸿和丁言都看向了容声,张岩便也自发认为这个最漂亮的女人是这个队伍的核心,于是问道:“你们决定是什么?” 容声却道:“我听我妹妹的。” 张岩:“啊?” 黎鸿:“……” 张岩后知后觉又看向了黎鸿,黎鸿看着容声,试探道:“那就一起?” 容声:“好,一起。” 张岩:“……”我这来回问的什么劲。 既然决定了加入,张岩便带着他们去见了车里的那些人。 张岩带着他们一边走一边问:“你们能活到这里不简单啊,是做什么的?运动员?” 丁言:“程序员。” 黎鸿:“程序员。” 容声看了看他们俩,补充道:“程序员。” 张岩闻言愣住了,不太确定道:“那业余爱好攀登越野?” 丁言:“打电子游戏。” 黎鸿:“打电子游戏。” 容声直接举了举自己抱在怀里的平板。 张岩沉默,最终他哈哈了两声,说:“挺幽默啊。”总之无论如何也不相信三个沉迷网络的程序员能从H市那个地狱一路逃到这儿来! 天审幽幽道:“真相总是残酷的。” 黎鸿道:“这什么话,程序员就没有能一拳打三个的了?” 天审:“有啊,但你是吗?” 黎鸿闭了嘴,并且决定除了探查情况,再也不要去理天审了。 第58章 诺亚方舟08 军人的野外求存素质要比黎鸿他们这群人强多了。 张岩的队伍以极快的速度便生起了火堆——按张岩的说法, 火堆在夜间不仅能供暖, 还能驱散那些怪物。 黎鸿忍不住问:“它们也怕火?” 张岩咬牙道:“那东西和野兽也没什么区别吧。” 黎鸿收了声,但心里总觉得火是防不了丧尸的。 容声见状, 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似乎是想让她宽心。 然而在火光下,容声的外形实在是太引人注意了。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忍不住低声问:“容小姐是模特吗?” 容声甚至没有搭理他一句。 研究人员自觉讪讪不再开口。 倒是坐在商务车中的那群政客注意到了容声,眼中浮出惊艳之色。其中一人顿了片刻, 还是走了过来, 对容声笑着问:“这位是?” 容声默不作声。 黎鸿觉得这样不太好,便替容声回答了一句:“我姐姐。” 来人自然对这样的答案不满,但他并没有当场发作, 相反, 他邀请道:“这边人有些多, 要不要去我们那边坐坐?” 黎鸿面无表情道:“不用了谢谢, 我喜欢人多。” 那人表情抽搐了一瞬,似乎非常嫌弃黎鸿的不识好歹,干脆哼了一声转身便走。 见这人走了,那研究人员才低低道:“让你姐姐小心些吧。” 黎鸿好奇:“怎么了吗?” 研究人员瞥了那边一眼:“那家伙好像是什么高层,上面要求一定要护送出来的, 不好惹。你和你姐姐这么掉他面子, 难免要被他为难。” 丁言顺口道:“都末日了,他能为难什么?” 研究人员叹了口气,看了黎鸿和丁言一眼,低低道:“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黎鸿和丁言初不以为意, 但张岩过了会儿却面色奇怪地走了过来,问黎鸿他们:“你们刚才和周先生说什么了?” 张岩皱着眉:“他突然说什么你们可能不安全,命令我与你们分队。” 黎鸿:“……” 容声闻言,正巧笑了:“挺好啊,分队也行。” 张岩头疼道:“活人本来就不多了,哪有再分队落单的道理。唉总之我先去劝劝他,你们也别太和他对着干了。” 丁言好奇:“他到底什么来路,你们都这么紧张他。” 张岩沉默了一瞬,然后道:“你们相信人类会进化吗?” 黎鸿:“啊?” 张岩道:“恐怖袭击爆发后,周先生应该是被感染的人群之一。但他不仅没有被感染,身体素质反而增强了,并且有了点特别的能力。” 黎鸿的耳朵猛然竖起:“特别的能力?” 张岩向周先生的方向看去,周先生仿佛正是为了炫耀自己的能力,打了个响指——他的指尖竟然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焰! 黎鸿和丁言都惊呆了。只有容声扫了一眼便觉无趣的收回了视线。 张岩哑声道:“看见了吧,他可能是人类终结这场浩劫的关键,就是圣经里的‘诺亚方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先行撤退,并且这条省道没被封起来的最大原因。” “我们得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黎鸿陷入了极大的震惊中,她在心中质问着天审:“你没告诉我这世界还有异能!” 天审愣了一会:“啥?这世界有异能?” 黎鸿:“……” 天审:“……不好意思啊,我中途溜去看电影了,后续观察不够仔细。” 这时候和天审纠结这些也没啥意义了,她问张岩:“军队里那么多人,一个人也没有像他一样觉醒异能吗?” 张岩摇了摇头:“没有。” 黎鸿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张岩又交代了几句,便起身离开了。 容声见她皱着眉,忍不住伸手替她将眉梢抚平,黎鸿便问:“容声,他是真的有异能吗?” 容声点了点头,但又淡淡道:“世界几十亿人口,有一两个有特殊能力的人并不奇怪。” 黎鸿愣了一瞬:“你的意思是——” 容声道:“他的能力是一早就有的,可能正是因为这种能力使他免于感染。但要说能从他身上找到克制病毒的关键,就基本是痴人说梦了。” 顿了顿,容声问:“需要我去揭穿他吗?” 需要吗?黎鸿看了看趾高气扬的“周先生”,想了想摇了头。对于张岩他们来说,牺牲了军区,牺牲了那么多伙伴,就是为了将“希望”和能够研究“希望”的人送去安全的地方,最快结束这场浩劫。 如今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是虚无的,未免显得残酷。 黎鸿迟疑道:“不了吧。” 容声盯着黎鸿,好半晌慢慢道:“他不是关键,你很难过吗。” 黎鸿下意识反驳:“没有啊。” 容声垂着眼,轻声道:“你看起来很失望。” 黎鸿道:“这没办法,原本以为有‘诺亚方舟’,结果发现只是条独木舟,失望难免。” 容声看着她,对她说:“有的。” 黎鸿:“啊?” 容声缓缓道:“‘方舟’是存在的,他不是‘关键’,但确实有‘关键’。” 容声的面容被火光映得有些不太真实,黎鸿一瞬间都无法确定坐在自己身边的,还是那名会笑得温和的“小姐姐”,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容声?” 张岩突然大喊:“有情况!所有人上车,都赶紧上车!” 省道上直接惊起了枪响! 黎鸿猛地站了起来,借着车头打开的远视灯试图看清发生了什么。 她的外挂天审惊慌道:“鸿鸿,快上车,是被感染的野狗,有四五只,开车快跑!” 丁言注意到了黎鸿的表情,立刻去启动了车子,他刚发动了车,还来不及对黎鸿喊上一句,那些隐藏在黑夜里,让人辨不分明的死神便骤然接近! 斑秃的野狗狂奔而来,随之而至的是引起张岩警觉,无论如何也遮掩不去的腐烂与血腥的气息! 张岩又开了一枪,这下直接打碎了其中一只野狗的头! 他抓住一名女性研究员便往公交上送,吩咐着同伴:“开车,带着人先走!” 研究人员惊慌失措的回了车上,偶尔有位落单,便立刻被野狗扑了上去。一个人倒了下去,剩下的野狗便也不再攻击,争先恐后的涌过去吃了起来——正应了张岩的那句话,都是一群“野兽”。 周先生看起来慌极了,他拼了命往商务车里钻,却一时打不上火,急得要命,用力砸了方向盘!极大的鸣笛声在省道里显得极其突兀而刺耳。 咬着尸体的野狗们一顿,红色的眼睛齐齐向周先生的地方看去。 张岩顾不上许多,握着枪便冲了过去! 周先生尖叫道:“救我,赶紧救我!!” 张岩开了三枪!但却只打死了一个! 张岩无法,干脆丢了枪直接扑向了那两只野狗,他的手死死抓住一只狗,与之近身缠斗!另一只狗已经跑到了商务车上,周先生看着这只狗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拼命撞击商务车的前窗,四五下后,车窗真的被它异变后的头骨撞裂! 周先生尖叫着,抓住旁边车椅上搁着的矿泉水瓶便拼命砸着扒着碎口想要咬他的野狗! 就在野狗即将从那碎口钻进来的刹那! 刺目的远光灯忽然打来,刺激得野狗动作一顿! 枪声乍响! 黎鸿捡起了张岩丢掉的大口径手枪,一枪击穿了野狗的脑袋。 另一边,张岩也死里逃生。 他完全想不到丧尸化后的野狗会有这么恐怖的力气,眼看他就要被对方溃烂的牙齿咬上,忽然从右边踢来一脚,直接踢爆了野狗的脑袋! 张岩脸上不面被溅上了血渍,好在对方速度够快,大部分血浆都跟着那颗脑袋飞了出去,张岩只是脸上沾了点血,不会有被感染的危险。 张岩愣愣的转过头去,便看见容声表情不耐地站在一旁。 他盯着自己沾着血迹的鞋子,眉梢紧紧的皱起。 张岩也不知怎么了,忽然间便明白了容声的苦恼,立刻道:“车上有新的军靴,你多少码,我拿双给你。” 容声的眉目便舒展开了,他点点头:“谢谢。” 张岩神色复杂:“……不,是我谢谢你救了我。” 张岩看了看还拿着枪的黎鸿,又看了眼当机立断开车灯猛闪丧尸狗的丁言,最后停在了等着他给自己拿新鞋子的容声身上。 张岩:……我再也不会怀疑程序员的战斗力了! 作者有话要说: 黎鸿:我看见了什么!??? 第59章 诺亚方舟09 容声在张岩他们堆在公交车后面的那堆物资里找到了自己差不多能穿的军靴, 便换上了。 张岩看着他欲言又止。 容声瞥了他一眼, 见他不开口,也没有要主动搭理的意思, 道了声谢转身便想回黎鸿他们那儿去。 张岩忍不住了, 叫住容声:“容小姐。” 容声转过了头。 张岩讪讪道:“H市的事情国家早晚要解决的,到时候我们肯定要组织救援队。你是从H市出来的,要比外来的人熟悉情况的多, 如果队伍组起来了, 你愿意参加吗?” 他诚恳道:“你很厉害,如果你愿意,应该可以救很多人。” 容声闻言, 微微垂了眼, 笑道:“你问过我妹妹了吗?” 张岩:“啊?” 容声道:“我听她的。” 张岩木着脸看着容声走回了黎鸿身边, 黎鸿抬头还问他发生了什么。张岩叹了口气, 也没有再自找没趣去问黎鸿。在他看来,容声会说这么一句话,当然不是真的需要征求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妹妹”的意见,而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张岩回了车上,他的队友问他:“怎么样, 头, 人拉过来了吗?我和老三初步算了一下,他那一脚的爆发力得有七八十公斤吧,举重选手都未必有他那一刻的爆发力。如果他肯加入,稍微训练一下, 就得是电影里演得超级士兵!” 张岩闻言苦笑了声。 “什么超级士兵,也得人家愿意。” 那名士兵愣住:“她不愿意啊。” 张岩叹气:“那么漂亮的姑娘,不愿意也是常态吧。好不容易逃出来,何必再回到那个地方呢。就算她愿意,她也不放心和她一起的那两个啊。” 士兵眼睛忍不住黯了黯,他对张岩道:“我们真的能赢过这场灾难吗?” “能的。”对于这一点,张岩毫不犹豫,“至少我们现在就活着,周先生也活着。” 士兵想了想,重新燃起了希望。 而他们希望的“关键”—— 周先生坐在商务车的后座里,脸色发灰。 他紧紧的攥着自己右手的手背,像护着什么宝贝,一点儿也不愿露出分毫。 开车的司机从后视镜注意到了他的神情,担心问了句:“周先生,您没事吧?” 周先生原本低垂着的头颅猛地抬起,司机看见他满头都是冷汗,可就是这样,周先生依然睁着他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冲司机骂道:“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怪你跑得快!如果你在,我会受惊吗!” 司机连忙道歉,只觉得周先生脾气越来越坏了。 可不是吗?他可能是唯一的抗体,珍贵的很,他当时由于求生本能跑了,确实也有不对的地方。 周先生见司机不在注意他,大口喘了喘气,低低垂下了头。他有些颤巍巍的,移开自己已经泛起灰白并且青筋爆出的左手,露出了右手手背。 右手手背已经全然呈现出了死灰色,手背上原本小小的一块划伤也变成了红褐色的狰狞伤口,这伤口皮肉外翻着,散发着腐烂的气息。周先生看了会,竟然觉得他手背上的这道伤口似乎还在移动。就像是母亲怀中的胎儿,在他的手背上一跳一跳,转眼间似乎就要蹦进他的脑子! “哈,哈啊——” 周先生猛地捂住了自己的手,死死的抓住它。他目光阴沉,重新抬头看了眼表情有些不安的司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他要逃离H市,他要到达安全的Y市! 又在省道上开了一天,黎鸿看着油表警示线给自己加了箱油。张岩见他们自己有油,便也歇了要借他们油的心思。因为经过了昨晚的事件,众人再也不敢随随便便的野营了,分了食物后,都回了车上。 丁言开了水果罐头,一边吃黄桃一边看了眼那边的大人物们,感慨道:“社会秩序没崩坏的时候,那些人哪一个不是衣冠楚楚啊,如今出现动荡,倒看起来和我们没什么不同。” 黎鸿道:“话不能这么说,对了还有黄桃的罐头吗?给容声一个。” 丁言说:“我找找啊。” 他会车里的箱子里翻了翻,翻出黄桃的罐头递给了黎鸿。黎鸿拿着罐头递给了容声,于是三个人便摸出扑克牌,一边吃黄桃一边在车里斗地主。 容声很快熟悉了游戏规则,一个人无原则放黎鸿跑,丁言输得一塌糊涂,忍不无可忍才抬头对容声道:“容声,你放水也放的太明显了,就算你一定要放水,也请不那么明显一点好吗?你的做法让我觉得咱们俩不是一对饱受压迫农民,而是我才是那个无良地主,你和路哥要斗我。” 地主黎鸿又赢了,志得意满伸出手:“愿赌服输啊,手机最后两格电的使用权是我的!” 丁言一脸颓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极为心疼地递给了黎鸿。 黎鸿拿过了丁言的手机,对容声道:“来来来我给你看个宝贝,这东西贼好玩了就是耗电。” 丁言:“???”我特么一直没舍得开那款美少女游戏省电,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眼瞅着见手机没什么信号,黎鸿已经打算彻底放飞。丁言想了想,也凑过了脑袋,盯着容声玩美少女游戏,还不停的说:“哎哎哎,不能选这个,选这个学妹要降好感度的。” 容声玩了会儿,新人物出现,容声指着这个角色问:“她也是女主角?” 丁言闻言一看,脸色变了:“别让我看到他,这角色简直是开发商的恶意,讲道理我真不懂那边审美,小姐姐多好!为什么要存在伪娘打破人们的梦想!” 容声好奇:“伪娘是什么?” 黎鸿脸色不改:“哦,就是长得像女孩子的男孩子。” 丁言幽幽道:“是碎裂直男心的罪魁祸首。” 张岩找来的时候,丁言正在拼了命的向容声卖“学妹”安利,但容声不为所动,看起来非常喜欢里面和黎鸿一个发型的角色。 张岩走来就听见丁言幽幽道:“容声,你不能这么对学妹,她一心为你,你去追别人请假还给你打掩护,这么好的学妹你怎么能辜负她。” 容声平淡道:“嗯,那我谢谢她。” 丁言说:“做人不能这么绝情啊!” 张岩停在了车边,满心以为自己走进了什么八卦现场,一时间进退不得,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叫他们。倒是黎鸿先发现了张岩,摇下窗户问:“张队怎么了吗?” 张岩原本还有些尴尬,但黎鸿一摇窗,他自然就看见了容声手里的手机,以及手机上游戏屏幕。丁言还指着那游戏角色说这话,见是张岩,收了声,问:“出什么事了?” 张岩:……程序员都这么心大吗?末日了还能聚一起打游戏!? 心情复杂的张岩道:“没什么……我们大概明天就能到Y城了,就是问你们有没有认识的人,Y城有军区,或许可以帮你们安排一下。” 黎鸿摇了摇头,说:“我们只打算进行个补给,他父母在C城,我们得去那儿看看。” 张岩愣了一瞬,而后点点头:“应该的,那到时候我帮你们打打招呼,也算报答一下你们之前的救命之恩。” 黎鸿连声道了谢,在张岩说今晚有他们值夜,黎鸿他们可以休息一会儿后,忍不住问:“周先生是出了什么事吗?” 张岩问:“怎么了?” 黎鸿老实道:“之前停车休息没见他下车活动。” 张岩道:“但食物是送进去的,司机说他好像受惊了,心情不好。” 黎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丁言问:“怎么了?你突然关心他干嘛啊?” 黎鸿慢吞吞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不太对劲,直觉吧。” 丁言想了想,对黎鸿道:“你直觉还是蛮准的,那我小心些,别和他呆一块吧。” 黎鸿点点头。 第二天的时候,黎鸿路过周先生的商务车时,只觉得他的状态更差了,想了想,从车里摸了瓶头孢丢给他的司机,说:“如果病了,吃点药吧,我看他真的很不好。” 司机愣了一瞬,道了谢。 大约中午的时候,大家就见到了Y城的收费站。 收费站已经报废了,张岩下了车手动开了闸门,却看着收费站里空荡荡一片血迹而心忧。 他检查了片刻,命令所有的车队停下。 黎鸿也摇下了车窗,问他怎么了。 张岩艰难道:“有打斗痕迹,也有血,情况和H市很像,我担心Y城也沦陷了。” 黎鸿惊讶:“……不会吧,这才七天——”话未说完,她先自己停住。风七天可不知道能刮多远了,现在正好是多风的季节。 张岩道:“总之,先想办法和军区联系一下,我觉得悬。” 黎鸿也觉得张岩这种做法比较稳,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觉得。 周先生见车停了,没有进去的意思,伸手推开了车门,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他红彤彤的眼睛死死盯住张岩,沙哑问:“怎么停下了。” 张岩看了眼周先生的状态,眉梢忍不住皱起,但他仍然回答道:“情况有变,Y城可能不安全。” 周先生忽然便爆炸了,他命令道:“我得进去,Y城有医院,也有研究所。我得立刻进去!” 张岩试图解释,但周先生显然没有给他那个选择。 容声是第一个察觉到不对的。 黎鸿还在看戏,忽然被容声捂住了眼睛。黎鸿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拉容声的手,却被对方耳边轻轻说了句:“乖,别看。” 不知怎么的,黎鸿的手便没再下拉了。 没有了眼睛,她还有耳朵。 她清楚的听见了丧尸才有的咆哮声,张岩惊慌失措的叫声,还有从他队友的枪里爆出的那颗霰弹击中物体的声音。 目睹了一切的丁言直接开了车门,弯腰吐了出来。 容声终于放开了挡住黎鸿眼睛的手,对她说:“不要看右边。” 黎鸿愣愣的,半晌才想起来问:“周先生丧尸化了?” 容声点点头:“你不是猜到了吗?还送了抗生素给他的司机提醒小心。” 黎鸿低低道:“我没想到这么快,我以为他好歹是异能者,就算受了伤——” 容声看着黎鸿,神色柔软,他对黎鸿道:“小佳,‘死亡’是平等的。” 张岩面孔再一次被溅上了血,但这一次,他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数不尽的惶恐与绝望。 他盯着地面上被霰弹枪打得面目模糊的周先生,有点不敢置信,仍叫了声:“周先生?” 救了他的士兵握着枪仍然没能缓过来,怔怔地问张岩:“头,我是不是做错了?” 张岩看着丧尸特征已经非常明显的周先生,看见了他手背上狰狞而几乎蔓延了整只胳膊的伤口,缓缓摇了摇头。 张岩道:“你没做错,只是我们都错了。” 周先生并不具备对病毒的抵抗能力,他第一次没受感染很可能只是因为吸入的病毒量不大所致。如果他真的是上层认为的希望——就不会因为被丧尸狗不小心划到的一个小口子,而感染病变。 但如果周先生不是,那么他们这一行人努力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与丁言他们的顺利不同,张岩走出的这一套生路,是真正的“求生之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 丁言吐了半天,终于缓了过来。他拿了水漱了口,一抬头就看见张岩和根柱子似的站在那儿,盯着周先生的尸体,被吓了一条,他试探问:“张队?” 张岩缓过了神。 丁言见状便道:“还有一车人等你送进Y城呢。” 张岩彻底回了神,他点点头:“对,你说的没错。”周先生没了,可H市最精英的研究人员还在,他们是安全的。国家这么大,谁也不能说没了周先生,大家便都陷入绝望。 张岩打起了精神,对救了他的士兵道:“谢了老三,你让老四打开军用频道联络一下Y市,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老三点了头:“马上就去。” 张岩吩咐完了战友,顿了片刻,取了自己别在身后的手枪,走向了周先生的商务车。车里应该还有一名司机。 ……只是周先生都这样了,也不能确定这司机到底有没有一样被感染。 张岩走过去了,黎鸿听不清他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看见张岩举起了抢。 呯! 枪声在收费站孤零零地,谁也没能惊住,大家似乎都已经想到了这个结果。 黎鸿低低道:“周先生是还在清醒的时候就感染了司机吗?为什么呢?” 容声回答道:“大概是怕他看出自己的不对说出去吧,所以干脆就拖了个一起下地狱。”说着,容声的嘴角微微翘起,蓝色的眼睛里有着轻蔑的嘲讽,他温柔道:“人类不都是这样吗?” 黎鸿眨了眨眼:“没啊,老丁要是被感染了,大概会哭着求我先杀了他吧。” 她肯定道:“我大概比老丁出息点,能自己解决自己,倒时候你记得跑就行。” 容声没想到会从黎鸿这儿得到这样的回答。他愣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抱住黎鸿,抵着她的头顶低低的笑。 黎鸿忍不住问:“我说了什么笑话吗?” 丁言闻言哀怨:“别笑了,你们能不能可怜一下你们的司机。”他抹了把自己的脸,重新合上了车门,认真对容声道:“容姐姐,我不指望你对我能有对路哥那么好,但你捂住路哥眼睛的时候,下次能不能记得也提醒我闭个眼?” 容声看着丁言,思考了一会儿,点头道:“我知道了。” 丁言:……这点事还要思考?讲道理这差别待遇太明显了! 张岩联络上了Y城的军队。 果然,病毒在Y城也爆发了,仅仅只比H市晚了两天。不过因为资讯发达,Y城不对的时候政府的反应要比措手不及的H市要快。如今Y城已经建立了临时避难所,算是暂时控制住了情况。 张岩道:“过会儿会有车来,我们跟着进去。大家记得关好门窗,千万别打开。” 众人表示明白。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一辆撞上了铁网的军车开了出来,军车后跟着辆坦克。 丁言看见了那辆坦克倒吸了口冷气,对黎鸿严肃道:“路哥,我万万没想到,我这辈子亲眼看到真的、在动的坦克,居然是这么情况。” 黎鸿也被吓了一跳,木然道:“我还以为我这辈子只能在游戏里见到会动的坦克呢。” 坦克和军车在靠近他们后停下,军车上跳下来一人和张岩进行了确认,而后车里下来一个拿着仪器的军人。他对众人全部进行了检查,确定没有感染者后,领着他们进城。 车子缓缓开进了Y城,黎鸿和丁言也才算是真正见到了被病毒感染后的城市是什么样。 原本作为旅游城市而闻名全国的江南之地,此刻遍地狼藉。路上没有活人,只有摇摇晃晃成群结队的丧尸。坦克在前方开路,一路撞飞不少丧尸,张岩和军车压后,负责击杀那些试图攀上来的怪物。 丁言紧紧跟着公车,在撞飞了第三个怪物后忍不住对黎鸿道:“路哥,H市是不是也这样?” 黎鸿:“应该更糟吧……现在是旅游淡季,Y城人也不多……我们那儿……” 剩下的话黎鸿没说,丁言也差不多懂了她的意思。像H市这种大城市,现在恐怕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黎鸿他们跟着军车一路向前,最后开进了Y市的政府大院。 Y市的政府大院为了显示威严,有非常高的地基和铁质围墙。如今这些围墙都被军队用卡车和沙袋垒砌,做成了暂时性的堡垒,只在大院后面的绿化林里留了进出的路,就这,还有二十人小队荷枪实弹的负责把手。 病毒在Y市爆发的时候正好是周末,没有人的政府大院反而成了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方便民众扯进去的地方,军队因地取材便在这儿驻扎将它改成了堡垒。大院里有食堂还有浴室,几乎可以说能解决很多问题。 黎鸿顺口问了句电力系统,方得知军队已经弄来了发电机,但能源有限主要用来供水泵使用。水的话,大院里本来就有几口井,军队联合懂安装水泵的群众改造了自来水管,水暂时也不是问题。 Y城的军人道:“只有三个市民是吗?” 黎鸿他们点了点头,军人道:“那跟我去登记一下,然后为你们分配物资。物资有限,希望你们理解。” 丁言立刻表示理解理解,完全理解。 登记完毕后,他们一人领到了一个橡皮手环,工作人员叮嘱他们一定要带上,在基地里,这个就是他们的身份证明。 工作人员道:“四楼到八楼都是群众住的地方,澡堂从二楼的空中回廊就能去,食堂在一楼,走那条封好铁栏的路就行。” 丁言问:“一楼到三楼住的什么人啊,九楼呢?” 工作人员回答:“都是军队,一楼和九楼都有危险,你们住中间比较安全。” 丁言不免有些惭愧,他忍不住对登记的这名工作人员道歉:“对不起啊。” 工作人员闻言停下了记录,冲丁言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为人民服务嘛,澡堂晚上九点后男同志才可以用啊,七点到九点是女同志用的。” “不过粮食比较紧张,一天只有一顿,晚上六点开饭。”工作人员叹了口气,“几个大超市里那东西都太多了,我们物资有限。” 黎鸿忍不住问:“这里有多少人?” 工作人员苦笑:“两百吧,除了这里,监狱里也几百幸存者,军区最多,得有一千左右。不算军队,活下来的普通人加起来大概有两千多。” 黎鸿震惊:“Y城有几十万人吧?就算只算市区,也得有十万人?” 工作人员点头:“十三岁以下的孩子和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基本都没能活下来,当时骚乱太大,军队为了最快能够稳住形势也杀了不少……你们算来的巧了。现在路上的那种东西已经被处理掉很多,还有不少已经跑出去了,前些天才恐怖。” 黎鸿和丁言都说不出话。 工作人员安慰道:“我们至少还活着嘛,科学家们肯定能找到对付这情况的解药。” 黎鸿缓缓点了头:“你说得对。” 工作人员笑了笑,对他们道:“这态度就对了,对啦,你们会什么啊?做个登记,大家好各出一份力。” 黎鸿&丁言:“……” 丁言硬着头皮:“……你们需要修电脑的人吗?” 工作人员:“……”他木木的看着两人,像是没想到H市唯三跑出来的居然是程序员。他好半晌低头道:“……我登记‘无特长’吧。” 黎鸿:“……也成。” 第60章 诺亚方舟10 因为房间有限, 在征求了黎鸿意见后, 他们三人住一屋。说是屋子,其实也是原本的政府办公室改造, 把桌子并起来节约空间, 在里面放了行军床。 黎鸿捏着钥匙开了门,三人刚打算稍微休息一下,忽然听见有人叫了黎鸿一声。 黎鸿转过头, 见对门的住民刚巧推开门, 正有些惊喜地看着黎鸿。先前试探的一声“路小佳”也是他叫的。 他见黎鸿转过了头,见到了自己熟悉的面孔,不免有些高兴, 玩笑道:“真的是你呀小佳, 我是徐谦林, 你还记得我吗?” 黎鸿找了找路小佳的记忆, 点了点头打招呼:“徐师兄。” 是的,徐谦林是路小佳和丁言的师兄,在他们俩读书的时候帮过这两个不爱交际的死宅很多忙。黎鸿记得徐谦林毕业前曾拿着高薪聘请的合同去和路小佳告白,可路小佳那天晚上跟丁言两个人去了网吧守着点抢限量发售的手办,压根不知道这回事。等回了宿舍, 路小佳才从舍友口里知晓了事情经过。 只是人的激情毕竟有限,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却被放了鸽子。即使路小佳去道了歉,徐谦林的告白却是再也说不出口了,两人自此陌路。 徐谦林看了看黎鸿,又看了看在她身边的丁言笑道:“你们感情真好啊, 现在是男女朋友了吗?” 丁言闻言变色,连忙摆手:“徐师兄你快别开玩笑了,我和路哥之间的革命友情您还不知道吗?再说我们俩和您又不同,底层程序员,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谈恋爱呀。” 徐谦林笑了笑:“我只是开个玩笑。” 他问丁言:“我记得你们毕业留在了H市,H市疫病发生的时候还有些担心你们,可怎么也联络不上。现在见你们逃出来,我也就放心了。” 黎鸿道了谢,好奇道:“师兄怎么在这里,不是去帝都了吗?” 徐谦林笑笑:“刚巧出差,Y市政府用的办公系统是我们出品的。”顿了顿,他自嘲道:“也是运气好,听说帝都的情况比H市还糟,我也算是逃过一劫。” 末日来临,所有人都是亡命之徒。提起这个话题,不免都有些垂头丧气。 丁言鼓励道:“不想这些了,人还是要抬头往前看。至少咱们不是碰上了吗?快三年没见了吧,这也是缘分呀!” 徐谦林点点头,笑着对黎鸿说:“确实是。” 过了会儿,他才注意到容声。容声容貌出众,在他们一行人中,本是最惹人注意的。但他却是先注意到了黎鸿,最后才看见容声——这一点丁言和黎鸿都未曾在意,但容声却觉得无端碍眼。并非是对于他忽略自己的不悦,而是一种,藏着宝物却被窥视的厌恶情绪。 徐谦林眼中惊艳的神色一晃而过,便极为镇定地向容声颌首,自我介绍道:“我是徐谦林,小佳和丁言的师兄,您是?” 容声盯着他伸出来的手,并没有去握,只是淡淡说了句:“容声。” 徐谦林对人们的情绪极为敏感,更擅长于社交,只是一个照面便察觉到了容声对他的不善,自然也不会刻意凑上去讨个没趣。 于是他笑了笑,半点不带尴尬的收回了手,对黎鸿道:“我就住在对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 黎鸿点了点头:“谢谢师兄。” 徐谦林弯了眼,他本就长得儒雅,耐下心与你对话的时候,你便越发能感受到他身上沉静而稳重的气质。 徐谦林伸出手,如同大学里一样揉了揉黎鸿的头发,对她道:“和师兄道什么谢,对了你和丁言毕业后一直在做游戏程序的检修吧?” 黎鸿点了点头,徐谦林便笑道:“那正好,我在帮军方研究能对丧尸进行报警的自动监视器,你们也来帮忙吧。” 黎鸿忍不住问:“不是……节约用电吗?” 徐谦林笑了:“但自救的东西总不能不做,除了这个,我们这些人还在和研究所合作,争取尽快研究出能排查病毒的仪器,这样一来,也就更能保障幸存者的安全。” 说罢,徐谦林看了看表,便和黎鸿他们道了别,先去十楼了。 也是这时候黎鸿他们才知道,政府的十楼被改成了临时研究室,原本大楼内的服务器电脑都全部搬了上去,给这些尖端人才研究所用。 丁言愣了会儿,才对黎鸿道:“徐师兄还真是徐师兄啊,在哪儿都能混这么好。” 黎鸿点了点头,感慨:“还很照顾人。你也听见工作人员的话了,他们肯定是不缺普通程序员的,徐师兄是在帮我们稳住在这儿的地位呢。” 丁言同样也明白了徐谦林的良苦用心:“是啊,感觉徐师兄还是当年的徐师兄。”顿了顿,他问黎鸿:“所以徐师兄是不是还喜欢着你啊?” 黎鸿顿了一瞬:“不会吧。” 黎鸿认真道:“他毕业可是去的MR本部,帝都那样的地方,他什么人还没见过啊,只会觉得当年喜欢我的自己脑子被门夹过吧。” “你看,他见到容声不也没什么触动吗?” 丁言嘀咕了一句:“可我觉得……” 黎鸿扯了扯嘴角:“可别你觉得,你的直觉从来没准过。” 丁言被说得哑口无言,哼唧了一声决定不和黎鸿计较。 一直听着他们对话的容声却突然道:“他喜欢小佳?” 黎鸿觉得脑袋有点疼:“你别听丁言乱说,这都哪儿跟哪儿,没影的事。” 丁言被否定的不太开心,干脆对容声道:“可不是吗?当初徐师兄对路哥告白那事还登上了校报呢,不知道引了多少怀春少年人模仿跟风。” 容声便道:“小佳这么好,他喜欢也是正常的。” 丁言:“唉?” 容声微微笑了:“只是很遗憾,我们要去C城。”他眼帘微抬,蓝色的眼里满是冷漠,“待不了几天呢。” 黎鸿斟酌道:“也不是……食物我们还是够的,但油很缺,我们得看张队要花多久才能帮我们借到油。” 容声道:“没关系,他借不到,我们可以自己去拿?这里也有不少加油站不是吗?” 黎鸿很想说,Y城外面全是丧尸啊,去个加油站估计和打BOSS没什么区别,找死也不是这个找法嘛!但她又想了想,如果是容声一个人……他搞不好真能拖一箱油回来。 丁言觉得气氛有点怪,又说不上是哪儿怪,便哈哈一笑,说:“咱们收拾下物资,过两小时就吃晚饭啦。好几天没吃到热的东西了,不知道这里提供什么?” 说到这个黎鸿也有些期待,她吃罐头和饼干都快反胃了,此刻虔诚祈祷:“有米就行,粥就更好了!” 晚上的时候,他们如愿喝到了粥。 一人一碗粥还有两个馒头。讲道理对于成人来说,这点食量是很不够的。但考虑到基地里大部分都没有什么体力劳动,特殊时期将就一下也就过了。 黎鸿他们领了粥找了个位置,充满幸福地准备吃饭。容声对口舌之欲并不讲究,但见黎鸿那么高兴,便也觉得手里这碗粥珍贵美味了起来。容声想了想,将自己的粥给了黎鸿,对她道:“我这份给你。” 黎鸿愣了一瞬:“那你呢?” 容声笑道:“我没关系。” 黎鸿觉得这样不行,容声是他们的主要战斗力。她和丁言饿一饿没什么大问题,反正都顶不上大用。但容声不一样啊?黎鸿见容声并没有喝粥的打算,便将自己的馒头分了一个给容声:“那这个给你。” 好在容声没有拒绝,笑眯眯收下了。 丁言喝着自己的粥,幽幽道:“我也想多喝碗粥。” 黎鸿和护犊子一样紧紧护住了容声的碗:“不给,我凭本事换到的粥,为什么要分给你。” 丁言:“你这叫凭本事分到的?凭什么?颜值吗?” 黎鸿坦然:“你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徐谦林走了过来,见她和丁言日常拌嘴,只觉得无端怀念,竟似又回到了当初无忧无虑的校园里。 他端着自己的餐盘走了过来,顺手将自己因为对基地的贡献而多分到的罐头给了黎鸿,笑眯眯地问丁言:“聊什么呢?” 丁言盯着那罐头,咬了咬勺子,苦大仇深:“在讨论我现在回我妈肚子里让她把我生成个女孩还来不来得及。” 徐谦林只当他们在开玩笑,不太在意。容声看了眼那罐头,问黎鸿:“小佳,你不是不想吃罐头了吗?” 黎鸿“呃”了一声,看了看徐谦林给的三文鱼罐头,很想说这个她还是愿意吃的。但她看了看丁言的表情,还是将罐头推给了丁言:“好了好了,丁妹妹不哭,这分给你了。” 丁言也不介意,顿时乐颠颠说好,开了罐头后才反应过来,对徐谦林说:“……徐师兄,不介意吧?” 徐谦林笑了笑:“怎么会。” 于是丁言便高兴的将罐头给大家平分了一下,倒是容声拒绝,让丁言多分了一份。 智能监视系统越早研发出来,军队的负担便越轻,吃完了饭,徐谦林便去加班了。终于可以看别人加班而自己可以不加班的丁言看了看表,对黎鸿道:“路哥,差不多七点多了,你可以去洗个澡。” 基地最大的好处就在于可以洗澡。黎鸿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在末世里极为珍贵的机会,便对容声道:“一起去呀。” 容声怔了一瞬,忍不住弯起了眼睛说“好”。 黎鸿和容声去的时候正巧没有什么人。 黎鸿进去打量一下,发现这浴室里竟然打通了地下水,有温泉间。 黎鸿看着澡堂后暖暖的温泉池,连“腐败”两个字都说不出口了,只是觉得自己的决定真是太英明了,来Y城休整是对的!不愧是温泉之乡! 黎鸿想了想将自己带的大浴巾给了容声,自己又重新跑回房间重新拿了一条。 等她回来的时候,容声已经在池子里了。 池水氤氲,沾湿了容声的头发,他黑色的头发软软的搭在脸上,配着他被池水蒸得有些发红的脸颊,看起来真是极为秀色可餐。 裹着浴巾的黎鸿忍不住喉结滚动,摇了摇头让自己冷静,方才顺着池壁小心翼翼的下了水。 在皮肤刚刚接触温热池水的那一刻,黎鸿便发出了快慰的一声轻叹。 她只觉得全身的疲惫似乎都要被温柔的水波洗去了,若不是有些危险,她甚至都想要倚靠在池壁上睡上一觉。 黎鸿的头不过刚刚磕上池壁,却靠上了软软的毛巾。她愣了一瞬,回头一看,见池壁上搁着的是她丢给容声的毛巾。 裹着毛巾下水的黎鸿反应过来,再次看向容声的表情不免就有些复杂。 她忍不住道:“容声,你,没用我给你的毛巾呀?” 容声眨了眨眼,问道:“嗯?应该穿着它下来吗?” 黎鸿道:“倒也不是,我不是很介意啦,但如果有别人来,可能会觉得不太好。” 容声想了想对黎鸿道:“那我去穿起来。” 黎鸿见容声愿意听她的建议便松了口气,虽说都是女性本来应该不太在乎这些,但黎鸿还是不习惯和别人赤身裸体的泡一个池子。 黎鸿看着容声从池子里站起来,向她这儿走来,满怀欣慰。 大佬不嫌弃自己龟毛,愿意配合真是太好啦……嗯? 隔着水雾,黎鸿以为自己看错了,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就在她揉眼睛的那一刹那,容声已经越过她的头顶,伸手拿了毛巾。 距离太近了,近到即使水汽氤氲,黎鸿也能再清楚不过的看见容声平摊的胸口、小腹上的腹肌,以及靠近了她的右臂、完全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黎鸿:……震惊过度直接死机。 容声未能察觉到黎鸿的失态,他系好了毛巾,让黎鸿再也感受不到自己崩溃的源头后,方才注意到黎鸿一直未曾说话。 有些担心的容声在她旁边半膝跪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黎鸿的额头,轻声道:“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脸都快涨成紫色的黎鸿终于缓过了劲,她勉强将自己的视线从容声光裸的胸口处移开,转而看向他的脸。容声的面容还是那样,宜男宜女。 以女性的视角来看,他是英气之美,以男性的视角来看,他则精致而冷艳。 黎鸿盯着他铺了满背的黑发简直说不出话,觉得自己心里像是堵着一大块石头,怎么也丢不出去,沉甸甸地压着生疼。 黎鸿问容声:“我和丁言,是不是蠢到家了?” 容声愣了一瞬,道:“怎么会?” 黎鸿盯着容声,他的表情还是一样的温柔而带着关怀,就好像他所言皆是出自所想,所行一切真是再真心不过了。 但黎鸿却觉得这池子的水都快烧起来了,烫得她根本待不下去。 黎鸿猛地站起了身,对容声说了声:“对不起。” 接着也不管容声是个什么态度,她压着裹着自己的毛巾,拔腿就跑! 回到更衣室,黎鸿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沾着多少水珠,将衣服胡乱的往身上一套,捧着自己的脏衣服就要跑。 结果她刚要出门,容声走了出来。 他站在那儿,表情看起来十分委屈,黎鸿甚至从他低低的语气里听到了不安的情绪。 容声问:“为什么不高兴?我做错什么了吗?” 黎鸿盯着地板,然而即使盯着地板,她也能看见容声白皙的脚趾和露出的光洁小腿。 比起正常男性,容声真得太精致了,以至于先入为主的黎鸿竟然从来没有问过一句—— 可是,可是—— 黎鸿咬牙切齿:“容声,弄错时间了。” 容声:“?” 黎鸿抬起了头,面无表情:“你九点后和老丁一起来。” 容声皱眉:“为什么?之前你还说……” “那是之前,我弄错了件事。”黎鸿的脸绷得僵直,“就这样吧,多余的话我不想说了。” 说罢,黎鸿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头就走。 容声见她神情可怕,竟然也未敢拦她,就让她这么走了回去。 黎鸿回了房间,丁言一抬头见她全身都在滴水,被吓了一跳,连忙从行李里抽出一条干毛巾丢给她,嚷嚷道:“路哥这是去洗澡吗?你掉澡堂子里了?” 黎鸿接过毛巾死死按住了自己的脸。 水珠从她的头发和一脚一路滴下来,直到在她站立的地方形成了一汪小小的水洼。 丁言注意到黎鸿没有穿鞋。 他吓坏了,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走到黎鸿身边看着她着急:“发生什么事了啊?你可别吓我?基地里混进丧尸了?你怎么了呀,容声呢?” 提到容声,黎鸿总算动了动。 她放下了毛巾,脸和滴血一样红。黎鸿看着丁言愤愤道:“不要和我提他!” 丁言被吓了一条,小心翼翼问:“容姐姐她怎么你了?”丁言想了想一路上容声的表现,艰难道:“该不会是……”出柜了,想拉你一起搞姬吧? 丁言见黎鸿崩溃的可怕,出声安慰:“你看,她长那么好看,其实,你也不是很亏,拒绝就好了嘛。” 黎鸿没听清丁言讲什么,她对丁言镇定道:“老丁你快帮我看看,我有没有长针眼。” 丁言:“啥?” 黎鸿:“我肯定长了啊!!!我看到了那东西!!” 丁言真是被吓坏了:“你到底看见了啥啊?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激动?容声到底怎么你了?” 黎鸿突然便镇定了下来。她对丁言说,面如死灰:“老丁,你经历过绝望吗?” 丁言:“……你不要吓我。” 黎鸿直接一把抱住了丁言,死死揪着他的胳膊差点哭了:“老丁,我们都被骗了!容声他,容声他——” 丁言着急:“到底怎么啦,你快说呀?” 黎鸿崩溃道:“容声他裙子底下有【哔—】【哔—】啊!卧槽,我看见了,我日我要疯了!” 丁言:“啥!?” 丁言缓慢而坚定地将黎鸿从自己怀里推了出来,一脸严肃道:“没事的路哥,这世上没过不去的坎。” 黎鸿被这句话安慰的差点气死,她抬脚就想踹丁言,却看见了他满头的冷汗。 黎鸿停了一瞬,回头看了过去。 容声站在门外,他和黎鸿一样,匆匆赶了出来,身上的衣服都被沾湿了。他黑色的头发垂在身后,水珠滴了一路。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容声的眼睛很可怕,他盯着丁言,面色阴郁,那种仿佛要将人千刀万剐的情绪连未直视这般情绪的黎鸿都感受到了。 可怕,非常可怕。 或许这才是容声。 没有绷带的遮掩,黎鸿再清楚不过的看见了他的喉结,还有下巴上有些泛青色的胡渣。 黎鸿忍不住想,她之前怎么会把容声当女人呢?这家伙明明一点也没遮掩过—— 天审:“……可你也没问啊,对他来说,其实性别本来就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黎鸿不想听解释,她冷冷道:“你一早知道?” 天审闭了嘴。 黎鸿在心里给天审划了一个大叉,但眼前的事情总得揭过去。 黎鸿顿了一会儿,对容声点点头道:“我去找下工作人员。” 容声抓住了她的胳膊,问:“为什么要去找他们?” 黎鸿顿了会儿说:“我觉得我可能还是适合和女孩子们住一起。” 容声执拗道:“可你之前和我住一起,并没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 黎鸿忍不住拔高了声音:“那是因为——”她看见容声蓝色的眼睛里隐有雾气,竟然无端便心软了一瞬,低了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其实是——” 容声低声道:“你不要我了吗?” “不是。”黎鸿憋了半天也想不到能形容自己现在这种操蛋情绪的词句,干脆放弃,说了句:“算了。” 她自暴自弃走了回去,往角落一坐:“随你高兴吧。” 容声看着她,垂下了眼,轻轻道:“可是小佳,我只希望你能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丁言:……汪。 第61章 诺亚方舟11 丁言:“我梦想破灭了。” 黎鸿:“我不想说话。” 丁言看了黎鸿一眼, 犹犹豫豫道:“可别啊路哥, 你要是连话都不说了,那就剩我一个承受容声的低气压?” 黎鸿闻言幽幽看了回去, 盯着丁言好一会儿, 方才慢慢道:“老丁,我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就和我说这个?” 丁言闭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 方才又对黎鸿道:“路哥,我这么说你可能会觉得我胆小、不顾及你的感受、甚至势力,但我觉得吧, 虽然这事容声确实有错, 但咱们也不算特别吃亏。” 黎鸿:“……” 丁言起身, 坐到了黎鸿的正对面, 认真的盯着她:“容声漂亮吗?” 黎鸿:“……漂亮。” 丁言:“他把自己给你当床当垫子,你是不是搁箱子睡椅子舒服多了?” 黎鸿:“……是。” 丁言:“他有没有做过你不希望他做的事?” 黎鸿:“……没有。” 丁言最后问:“那即使你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男人,他长那样,你敢让他和我待一起吗?” 黎鸿:“……”黎鸿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答案! 丁言见她答不上来,一副“你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看的黎鸿无端窝火。 黎鸿沉默了会儿, 直接问丁言:“你到底想说什么?” 丁言挠了挠自己的头发,对黎鸿道:“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可能表达的方式不太对,但他没恶意的。你现在对他这么冷处理,前后差别那么大, 容声肯定接受不了。” 黎鸿:“……我知道,其实与其说是气他,我倒不如说是在气自己。”黎鸿懊恼异常:“我怎么就把他当成了女性?我一想到我因为这事,又是和他睡一张床,又是和他待在一块,就觉得自己脸上简直写满了蠢货两个字。” 丁言想了想,据实道:“我觉得就是因为这,容声才没纠正我对他的称呼。” 丁言分析:“你看,你偶尔拉他个手,他都和春天来了似得。” 黎鸿:“……” 丁言托着下巴道:“路哥,都末日了,有很东西其实不那么重要了。我们到底能活多久,谁都没数。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在乎这点小事呢?” 黎鸿垂下了眼睛。 她看着自己的手,忍不住便想起了利昂。她在想,自己被圣女绑上绞刑架的时候,利昂是不是也是这么想的呢?已经到了绝境,倒不如随心而去。 黎鸿攥紧了自己的手,忽然站了起来。 丁言被吓了一跳,连声问:“你去哪儿?” 黎鸿转过头:“放心吧,容声不会把你折成粉末。” 丁言闻言嘿嘿一笑:“其实他也没有威胁我啦,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烦恼。”丁言眨了眨眼,笑容开怀:“我们路哥,那是加班加到十二点还能镇静给大家叫宵夜的人物,怎么能被这种小事困得进退不得呢?” 黎鸿想了想,觉得丁言讲得很对。 她伸手开了门,只需一侧头便能看见坐在门外,表情落寞的容声。 因为黎鸿对于和容声共处一室表示了强烈的不愿意,容声选择了他去找工作人员——他去换个房间。黎鸿当时正在气头上,便也没太在意。如今一开门,看见坐在门外的容声,心里顿时浮出一排“……”。 容声敏锐察觉到了门锁扭开的声音,在黎鸿出来的同时便抬头看向了她。 容声不知道这时候的黎鸿到底还生不生气,只能小声的喊了声:“小佳。” 黎鸿看着他,叹了口气,问:“你去找了工作人员了吗?他没有给你安排新的房间吗?” 容声蓝色的眼睛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我没去。” 黎鸿:“……为什么?” 容声微微笑道:“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 黎鸿回答不上话。 容声看着她,说道:“你不要我了也没关系,我总归是丢不了你的。” 黎鸿好半晌才能说话,她说:“容声,现在是末世,我除了浪费粮食还有替你做点小游戏外,没有别的用了。我既打不赢丧尸,也研究不出解药。” 容声道:“我能打赢,也不要解药。” 他认真道:“所以你要会这些做什么呢?相反,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 黎鸿点了点头。 容声心满意足:“这就够了,我所有的快乐都源自于你。” 黎鸿抿紧了嘴唇,她看向容声:“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好。” 容声道:“你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黎鸿轻轻的叹了口气,在一刻她竟然觉得自己从容声的身上看见了黎瑰的影子。 ……毕竟都是源自同一个。 黎鸿向容声伸出了手:“回来吧,我们和好了。” 容声看着黎鸿伸出的手,极为珍惜而郑重的握了上去。他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向黎鸿笑道:“好。” 丁言:“……” 他用力咳嗽了一声,引得两人回头后,才哀怨道:“你们俩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我也在这里?” 容声困惑道:“你在或者不在,很重要吗?” 丁言:“……不重要。” 黎鸿仍不住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这事就算揭过去了,明天问问张队,看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 容声“嗯”了一声,然后问:“那今天我还能和你一起睡吗?” 黎鸿:“不能。” 被拒绝的容声犹豫了会儿,而后对黎鸿规规矩矩道了声“对不起”,他说:“丁言说我的行为构成了欺骗,欠着你一声道歉。” 黎鸿下意识看向了丁言,丁言耸了耸肩,比了个拇指露齿笑。 黎鸿:“……你怎么不把这种游戏的套路用进现实里泡妹子呢?” 丁言遗憾摇头:“这不是老加班没机会?你可别说,容声是个好学生!” 黎鸿开始怀疑之前容声说的那些话,有几句是他发自内心的,又有多少句是丁言教的! 容声轻轻道:“我很抱歉,小佳。” 黎鸿看着他,忍不住踮起脚尖揉乱了他的头发:“原谅你了。” 容声便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人很难拒绝抑或苛责于他。 容声道:“那今天可以一起睡了吗?” 黎鸿:“不行。” 容声:“明天呢?” 黎鸿:“都不行。” 她严词拒绝后盯上了丁言,对他道:“他交给你了,你放心,这次他和你睡我绝对放心。” 丁言:“???” 话必,黎鸿也不去管容声和丁言到底是什么反应,躺上自己的行军床,将薄被一拉遮住带着笑意地半张脸,便合眼睡了。 容声看着她的背影,嘴角上扬,他弯下腰,趴在床边。 黎鸿闭着眼,浑身紧绷,在心里决定如果容声敢做什么,那么无论他看起来有多可怜,自己也绝对不能心软了! 然而黎鸿等了很久,容声也没有做什么。 他只是看着背对着他的,黎鸿,上扬着嘴角,温柔道:“晚安。” 三天后,张岩交接完了军队事宜,来看了他们。 丁言问了油的问题,张岩惊讶道:“……你们还是要走吗?”、黎鸿点点头:“嗯,一早决定的。” 张岩可惜道:“其实这里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C城路途遥远,变数太大。” 黎鸿好奇:“您和C城联系上了吗?” 张岩点点头,他道:“基本上一线城市全都沦陷了,但C城却被保护的出乎意料的好。病毒似乎到了那儿弱化了许多,那里的灾情被控制住了。附近的军队已经修了堡垒,C城,还有北边的T城,目前是最安全的地方,国家的主要机构也搬去了C城。听说C城那儿已经找到了病原体,有望研究出解药。” 丁言:“那真是太好了!”C城是他的老家,听到这里没事,丁言的喜悦难以言表。 黎鸿见状:“那我们更要去了,张队,有什么需要我们替你捎去C城的吗?” 张岩看了眼容声,笑道:“也对,容小姐跟着你们,想来你们安全到达的概率还是很高的。如果到了C城,请帮我向我的老首长问候一声吧。” 黎鸿明白与其说这是张岩的请求,倒不如说张岩给他们的帮助,便感恩的应下了。 张岩替他们搜罗到了几桶军用汽油,纯度很高,但也就只有几桶。 张岩不太好意思:“军队油也紧张,这是我们能提供的极限了,但好在加上你们的,开去C城问题应该不大。” 黎鸿道了谢,张岩最后对他们道:“一路小心。” 黎鸿真心实意笑了:“嗯,您也是。” 话必,她突然像想到什么似得,对张岩一本正经道:“对了,之前一直没机会和您纠正这一点。容声不是我的姐姐,他是我的哥哥。” 张岩:“???” 他一脸懵逼:“不是,你当时不是介绍是姐——” 容声看了过来,他向张岩微微颌首,有了黎鸿那句话,张岩再看容声,便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他当做女性了。 黎鸿看着张岩那张宛若“被世界欺骗”的脸,顿时觉得心里找到了平衡,一直压在心口的那块石头也终于碎了干净。 他们和张岩道了别,打算和徐谦林说一声便走。 徐谦林得知他们要去C城万分惊讶:“这太危险了。” 黎鸿道:“没事的,我们能从H市逃出来,师兄就该相信我们的能力了。” 徐谦林见劝不住,也说不了什么,只能说等等,而后从他的办公室里拿了把枪。枪夹里的子弹是满的。徐谦林认真的教了黎鸿和丁言使用方法,而后将枪送了他们。 “师兄也没别的能给了,一路小心。” 黎鸿和丁言哪里不知道,这枪肯定是因为徐谦林作为基地人才方才得到的特殊品,觉得这东西实在太贵重,难以握住。 黎鸿道:“徐师兄,这是你保命的东西。” 徐谦林笑道:“师兄在基地里用不到,再说了,和师兄还见外什么。” 黎鸿蠕动了嘴唇,最后收下了手枪,多一样武器,好歹多一份生存的希望。 她和丁言郑重地谢了徐谦林,徐谦林看着他们俩,眉目温和:“都说了不用。”他看了看丁言,又看了看黎鸿,顿了片刻,开口道:“小佳,其实我……” 剩下的话徐谦林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看见了容声极为不善的眼神。 黎鸿来的时候,也和他解释了关于容声性别的误会,到了这时候,徐谦林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但他就是故意道:“小佳,师兄还是喜欢你的。等这里的系统开发完了,我一定也去C城找你。” 黎鸿:“啥?” 容声忍耐到了极限,他拉着黎鸿的手就往外走。黎鸿被拉着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因为挣不脱容声,被拖着走的黎鸿只能边走边和徐谦林道别。丁言看了看黎鸿跌跌撞撞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他伸手抱了抱徐谦林,郑重道:“师兄,保重。” 徐谦林拍了拍他的肩膀:“珍重。” 进Y城的时候有坦克开路,托张岩的福。黎鸿的路虎被军队的技工进行了简单改造,装上了铁质防护网。虽说外出没有了坦克开路,但黎鸿看着现在的路虎,觉得他们就这么一路撞出去问题也不大。 正如黎鸿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有容声在,他们一路并未遇到什么太大的麻烦。 似乎丧尸也还保留着一两丝野兽的本能,知道躲避危险。 容声在的时候,哪怕他什么也没有带,丧尸远远的发现了他,却也不敢接近。 丁言为此感慨:“容声真比驱蚊液还好用!” 黎鸿觉得这个比喻真是糟糕,好在离开Y城让容声心情很不错,也未曾和丁言计较这些。 晚上休息的时候,他们在一起玩牌。 丁言觉得没有赌注太无聊了,不如玩一把真心话大冒险。 黎鸿想着这也不错,正好能挖出点丁言的秘密,便也同意。但她却没想到,她这一点头,容声竟然不给她喂牌了,把把都要争着赢。可赢了之后,看着黎鸿,又只敢问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黎鸿觉得这牌没法玩了,便丢了牌,开门见山对容声道:“想问什么问吧,我肯定回答!就是打个商量,牌好好玩行吗?” 丁言不乐意:“容声怎么没好好玩了啊,路哥你不能因为他不帮你作弊了就耍赖啊。” 黎鸿不理丁言,只是盯着容声。 容声眨了眨眼,说了声好。 黎鸿便说:“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容声注视着她的眼睛,问:“你喜欢徐谦林吗?” 丁言喝的水呛住了气管,背过头去拼了命的咳嗽。 黎鸿眨了眨眼,慢吞吞道:“得看是哪种喜欢。” 容声执着道:“难道有一种喜欢是成立的?” 黎鸿见容声这样,不免笑了,她点点头:“对呀,就像学妹对师兄的尊敬。徐师兄就像我的人生导师。” 容声盯着她,好半晌才勉强接受了黎鸿的答案,末了补了一句:“我只有一种喜欢。” 他对黎鸿道:“我只喜欢你。” 丁言:“汪。” 黎鸿转过头:“你汪什么。” 丁言无辜:“啊?我汪了吗?啊,那一定是被我虐狗虐得太深了。” 黎鸿:“……” 黎鸿对容声道:“好了好了,问完了啊,好好玩了!” 丁言听见这话,本来以为自己是要输定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要被黎鸿问三岁尿床的事,却万万没想到,这局赢的还是容声。 丁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黎鸿崩溃道:“不是说好了吗?你还想问什么呀!” 容声眨了眨眼,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黎鸿。 黎鸿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好了,问吧,我知道你肯定还是问我。” 容声凝视着黎鸿,停了很久,攒了很久的勇气。 他问:“你喜欢我吗?” 你喜欢我吗? 黎鸿垂下了眼,她慢慢道:“那要看是哪一种喜欢。” 容声满足的弯起了眼,重新开始洗牌。黎鸿盯着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反而忍不住问:“你这次不问我是哪种喜欢了吗?” 容声温声道:“只要有一点喜欢,我就很满足了。” 丁言听着这话很不是滋味,他看向黎鸿,面色严肃:“路哥,你看看你!” 黎鸿语塞,伸手接过容声洗好递来了牌,她一边将牌倒个,一边死死埋下头,嘀咕道:“……也没说不是那种喜欢啊。” 这句话丁言没有听见,因为声音实在太小了,连黎鸿都觉得容声大概也没听见。 所以她自然也见不到,容声脸上的笑意,像是要开出花。 就这么开开停停,一周后,他们进入了C城的界地。 C城多山,黎鸿害怕丁言疲劳出事,两人一直换着开。 正是黎鸿开着车通过最后一道收费站,即将开进C城内部时,忽然响起了一阵枪声,吓得她一个急刹! 丁言正坐在后座打盹,黎鸿这么一脚刹车踩下去,他一直一头磕上了椅背,额头撞出一片红。 “疼疼疼,路哥怎么了啊?” 黎鸿也很懵逼啊,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容声道:“有人。” 黎鸿好奇:“啊?我没看见啊?” 副驾上的容声伸出手,点点了右边。黎鸿这才发现,右边铁栏后有一队披着迷彩的士兵。 黎鸿想了想,摇下了窗户,隔着封好的铁丝网,冲他们喊了两声。 好在丧尸不会说人话。 军队在鸣枪示威后,很快便派了人来,兵哥哥端着枪,隔着车门将车里的三人打量了一遍,对他们道:“从哪儿来?” 黎鸿道:“Y城,我想张队应该和这里联系过。” 张岩确实和这里说过,但C城都以为来得是一整只车队,万万没想到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怎么可能越过那么远的路,来到这里?还是说原本是有车队的,但现在只剩他们了? 士兵忍不住脑补,对他们板着脸又说了次,稍等,向上面汇报去了。 丁言无奈:“唉,我们这么活蹦乱跳,哪里像病毒感染者了?” 黎鸿随口解释:“C城毕竟是最大的堡垒,国家中枢都搬来了,慎重点没错。” 说罢,她看了眼容声的表情,却见容声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凝重。 黎鸿迟疑了一瞬,开口问:“容声,怎么了吗?” 容声垂下眼看了眼黎鸿,眼神冷冽。他低低道:“这里有我的‘兄弟’。” 黎鸿:“?” 兄弟?你不是实验体吗?有兄弟的? 她忍不住天审:“容声有兄弟?” 天审愣了一瞬:“没啊,我没听说啊?他不是直接被创造的吗?哪里来的兄弟啊?” 黎鸿也很困惑,但她并不觉得容声在骗她。 天审苦思冥想了会儿,忽然道:“我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黎鸿:“什么?” 天审还未来得及解释,容声忽得神色一变,想也不想伸手拦住了黎鸿,将她护在了怀里! 黎鸿只听见哗啦一声!窗户上的铁丝网直接被一拳捣烂! 那只手伸进去,没能抓住黎鸿,有些遗憾地转而抓住了铁网的边缘,像是撕掉薄膜一般轻易的便扯下了技工焊进了车上的铁丝网。 黎鸿听见有个懒洋洋的声音:“咦,还真是活人呀。” 丁言看着对方那双完全没被铁丝网伤到的手,忍不住低声“卧槽”了一声,危险解除,容声力道微松 ,黎鸿便从他怀里抬起头看见了捣烂了铁丝网的人。 那是名少年。 十七八岁的模样,如同太阳一般灿烂而耀眼。 少年斜飞的眉毛有些轻佻地上扬,琥珀色的眼睛则像是在打量什么物品一样打量着车里的三个人。最终他的视线停在了容声的身上“咦”了一声。 黎鸿未能注意到他的这点声音,她的注意力全被少年暴露在锁骨处的纹身所吸引。 与其说是纹身,倒不如说那是一排编码——和容声颈后的编码一模一样,只是数字有点差别。 ——容声是12,而他则是07。 第62章 诺亚方舟12 天审解释:“现在看起来, 容声并不是唯一的实验体。” 黎鸿:“……废话, 7号已经出现在我们眼前了好吗?” 天审:“嗨呀,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说, 搞出那病毒的制药公司,罪魁祸首,把实验体卖了一堆!” 黎鸿:“?”她怔住:“什么意思?” 天审道:“我入侵他们的系统看了一下, 这公司甩锅甩的也蛮快的。这次的病毒泄露算是世界性的浩劫了。查到这个公司头上只是初一和十五的区别。这公司够决断, 被几个大国找上门前就把自己在这些国家持有的实验体全部上交了——并且为他们命名为‘黎明战士’。” 黎鸿:“……这名字可有够搞笑。” 天审:“唉,这个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大部分实验体都被注入过这类病毒,一部分实验体直接异变从名单上被抹去, 只有少部分实验体产生了抗体, 排除公司自己留下研究的, 几个大国也就各摊上一个而已。” 天审加强了语调:“我这么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鸿考虑了一瞬,道:“你是说,容声并不在他们的名单上?” 天审感慨:“我们鸿鸿脑子就是转得快,对,由于化工厂的覆灭, 总部以为容声也是异变体之一, 他目前不在名单上,也就意味着——” 黎鸿顺着它的话主动说下去:“只要他不主动暴露,即使07有所怀疑,也没法确定?” 天审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 不过——” 黎鸿知道天审的意思,除非撕裂容声脖子后的那块皮,否则真相真是太容易查找了。 07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的秘密一样,盯着容声目不转睛。然而容声却是神色浅淡,看向07的眼神里没有多少温度。07盯着容声缓了会儿,又看见了他护在怀里的黎鸿。 07的头歪了歪,仿佛把黎鸿从骸骨到头发丝都扫了一遍,而后眨了眨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伸手就想抓住她的脖子。 07的手被容声掐住。 黎鸿注意到里容声手腕上因为过度施力而爆出的青筋——如果被这么对待的人是丁言或者她,恐怕此刻连骸骨都不剩了,全部被捏成了碎末。 但07却像半点也感受不到疼痛,他甚至还有心情冲容声笑了笑,拖长尾音道:“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只是看看,不会给你弄坏的。” 容声冷冷道:“想都别想。” 07闻言有些哀怨,他抱怨着:“何必呢,说到底我们才是‘亲人’嘛,你要是想要,我也可以把我的玩具送给你呀。” 黎鸿见着他天真又残忍的表情,甚至生不出勇气,问他一声“你的玩具是什么”。 07见容声坚定不松手,不由得耸下了眉梢,慢吞吞道:“做人要懂得分享呀,‘弟弟’。” 黎鸿从没见过第一眼就如此确定容声性别的人,更何况07的称呼还是“弟弟”,都不用再去询问天审。黎鸿知道,容声刚才出手一握的力量——已经彻底坐实了07 的怀疑。这样来看,07伸出手也许根本就没想抓住她的脖子,他只是想见容声出手,好确定对方是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东西。 容声闻言,眸色渐深,他丢开了07的手,语气冷漠:“我可不是你的‘弟弟’。” 07 并不以为怒,他趴在窗户边,笑嘻嘻道:“别这样,还活着的那几个我都认得呢。” 07颇为得意,他数了数:“老大在A国,泡在容器里每天被抽血化验,三号在R国,虽然能自由行动,但似乎被洗了脑袋。四号五号没啥好说的,心理年龄太小,被人卖还乐呵呵的,你和他们说什么他们都听不懂。” 顿了顿,07道:“10号倒是挺好的‘伙伴’,但前两天已经因实验事故死在实验室里。我运气好,这里的领导怕死,好歹让我给他们做了个守门的。” 他歪着头,指了指自己嵌进左耳,黎鸿误以为是耳钉的一小块黑色物体:“虽然是拴着链子的看门狗,但也总好过没有自我的傻大个。” “二号八号异变死了,十三号以及后面的那些新生品也没能扛过病毒,全部异变,还是我和老三去处理的。七和九就从没醒过,还在公司总部,所以只剩下一个了。” “所以——你只能是12。” 他盯着容声,眼中闪烁:“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从H市基地传来的结果是你被感染,已经就地处决死亡。四号五号或许会信,但我肯定是不信的。” “你可是12啊,可是‘万物之源’,XMT就是从你身上培养出的,你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东西变异?”07咧开了嘴唇,露出森白色的牙齿,“你果然还活着。” 容声的表情近乎要凝成冰。 他看向了07,蓝色的眼中酝起风暴。 07却只是笑了笑,他只是略一扯力,便将路虎的左侧车门给完完整整的撕了下去! 黎鸿一惊,守在外面的士兵也被一惊。他们下意识端起了手中的机枪,07这时才转过脸去,冲他们做个鬼脸,嘻嘻哈哈笑道:“没事,活人!” 有名士兵仍旧不放心,开口道:“能直接放进去吗?还是和我们先住一段时间?会不会是潜伏携带者。” 07盯住了容声,嬉笑了声,懒懒道:“放心,没有问题。不过你们如果不放心,让他们住在外面检查一下也没问题。” 说罢,他双手往口袋里一插,冲他们摆了摆手,自顾自走了。 黎鸿眨了眨眼,半晌才问出一句:“他什么意思?” 丁言比黎鸿还懵:“他说自己是容声的哥哥?可他看其来还没二十岁吧,哪儿来这么大的弟弟!?” 容声没有解释,但他的手忍不住静静箍住了黎鸿的腰,生怕她会在下一刻就消失。 黎鸿本身能理解他这种遇见同类联想起不好以及的心情,便忍着,直到容声的手越收越紧,紧到让她疼得脸色发白甚至听见了自己骨头的尖叫,方才低低喊了句:“容声。” 容声惊觉,连忙松开了手。黎鸿掀起衬衣看了一眼——果不其然,青了。 容声低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小佳。” 黎鸿见他情绪实在低落的厉害,摇了摇头,向他笑了笑。黎鸿本想说“不疼”来安慰一下容声,可她的腰腹根本就是在火辣辣的痛,这种昧良心的话实在讲不出来。 黎鸿捂住自己岌岌可危良心,勉强道:“没事,不……是很疼。” 容声看着她,好半晌才露出了一抹笑容,他说:“谢谢你,小佳。” 进军营进行检查的时候,黎鸿忍不住和天审唠嗑:“容声真的很不对劲,看来这个07给他刺激不小。” 天审道:“对啊,07的存在就是在提醒他自己和你们不一样嘛,他是个实验体而已。” 就黎鸿自己而言,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沮丧或是悲伤的事情。但似乎各类作品中的非人类们都会忍不住纠结这样的问题。 天审问:“不过现在关键的问题不是这个啊,而是07,他会不会把容声的存在上报呀?如果容声的存在被上面获知,他肯定不会有现在的自由的。他们这类有抗体的实验体,在这世道可珍贵了。” 黎鸿想:“应该不会吧,你也听见07的说法了,他避免直接被关进实验室命运的原因是C城需要一个看门狗。” “就像检查我们一样,得有个不怕死的,去检查到底是活人还是染病着。活人救下来再检查,危险的东西直接格杀。” “容声的编号在他之后,看他的意思,应该是编号越趋近于后越完美,只是不明白十三号及之后的实验体怎么会连病毒都没扛过……算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确保他的安全,他不会把容声说出去的。” “如果有了容声这个更好的选择,失去了最大依仗的他,会不会被直接关进实验室?他不敢赌的。” 天审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他不放心,又跟踪了一会儿07 ,确定他没有出卖容声的打算后,方才安心。 黎鸿被抽了一管血化验,等到明天出了化验结果,没问题的话他们就可以走了。 天审便忍不住担心容声,容声也是实验体,也被注入过这类病毒,他的血肯定不会完全健康,要是暴露就麻烦了。倒是黎鸿镇定的不行,直接对天审道:“你放心吧,07会处理的。” 果不其然,天审见到07偷换了容声的试剂,但07这个人,他换了试剂便算了,还偷偷将容声的血混了一点去黎鸿的血里。容声的血不是完全健康的,他这么做,无疑会干扰到黎鸿的采血判定。 天审气得要命,等07走了,便悄悄控制了其中一名打盹的医护人员,将黎鸿的试管打碎了。医生见血没了,自然是责备了医护人员一顿,接着重新采了黎鸿的血。 因为07 不知道,最后采血这事也就风平浪静过去了。 得以进入C城后,天审忍不住破口大骂:“07这个小贱人太坏了!他就见不得你和容声好!怎么会有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家伙!活该被人当看门狗!” 黎鸿听得有些无奈,劝道:“算了,反正也不会和他打太多交道。” 天审还是有些愤愤不平,他觉得和07比起来,容声真是越发天使了! 黎鸿:“好好好,容声小天使。” 天审强调:“还是你一个人的天使!” 黎鸿:“……”你怎么不说他是我的翅膀呢。 回到了C城,丁言成功联络到了自己的父母,不仅是父母,留在C城的他那些堂哥表弟也全联系上了。丁家人听说在H市的丁言活着回来了,激动的不行。 即使物资匮乏,也用了能用的最多的食材,给丁言接风洗尘。 黎鸿跟着丁言去了他家,在客厅里见到了二十多个丁家人还被吓了一跳。 丁言的表叔端着炖好的海鲜汤,差点没当场哭出来。 这位六十多岁的老人呜咽道:“言啊,大家都以为你在H市那地方是死定了,牌位都和六口胡同的老王定好了,就准备等再安稳点,就给你立个衣冠冢。这不,连谁家给你过继个后都商量好了!” 丁言:“……谢谢啊叔。”我怎么觉得我活着回来了,反而打乱了大家的计划呢? 丁言他叔搁下汤抹了抹泪,说:“一家人说什么谢啊,哟,这两位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同事啊?” 丁言给他叔介绍:“路小佳,容声,是我最好的朋友。” 丁言的父母闻言都很高兴,但还是忍不住悄悄问了句:“小言,这么漂亮的两个姑娘,其中有没有——” 丁言面无表情:“没有。” 丁言父母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十分落寞。 丁言想了想,还是提醒了家人:“容声是男人。” 这话一说,丁言家差点炸锅,他几个兄弟最为崩溃:“啥子?这么俊的是男娃?” 丁言非常懂自己兄弟的感情,而后推了推路小佳:“这个是货真价值的!就是性格……” 黎鸿镇定的自我介绍:“我是路小佳,大家可以叫我小路。丁言一般叫我‘路哥’。” 丁家一时鸦雀无声。 好在这点尴尬很快就消失了,C城的菜色重辣,黎鸿还好,容声倒有些不习惯,闹出了点笑话。因为这,原本因为容貌而显出的隔阂便立刻消失了,丁家人乐呵呵的教容声如何才能别下辣味,还为他盛汤。 容声显然很不习惯这样的场景,他愣了一瞬,还是黎鸿拍了拍他,才反应过来,接了碗,道了声:“谢谢。” 饭后,老两口想儿子,拉着丁言去叙旧,丁言的叔伯阿姨们便免不了包围了容声和黎鸿。 丁言的堂哥表弟们试图帮忙,但被自己父母打开两三次后,也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好在容声并未表示不满,黎鸿便也松了口气。 直到丁言的一位伯母嫌弃着容声的长头发,想要撩开他挡着颈后皮肤的长发时,容声表情陡变—— 黎鸿先容声一步拦下了丁言伯母的热情,不卑不亢道:“我这位朋友,不习惯陌生人碰他。” 丁言的伯母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做法逾矩了,容声并不是丁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也什么意思,这不容声老被当成女娃吗?我觉得是他头发惹的祸,挺清俊的小伙子,头发剪了清清爽爽多好啊。” 黎鸿也曾这么觉得,以容声的长相,如果剪了头发,或许就不会那么容易引人误会。但考虑到他脖子后的刺青,黎鸿觉得这个建议并不是很好,便打岔打过去了。 晚上丁言把自己的房间给了黎鸿,他和容声客厅打地铺。 黎鸿趁着丁言去找被褥的时候,忍不住问容声:“你怎么了?见了那个人后就不太高兴。” 容声顿了顿,看向黎鸿,好半晌,才有些低沉道:“小佳,我其实并不是正常的人类,只是个人造物罢了。你和我是不一样的,我成不了你和丁言那样的人。” 容声甚至有些委屈:“我不想和他们一样,我想和你待在一起。” 黎鸿忍不住眨了眨眼,接住笑出了声。 她弯着腰缓了好一会儿,才对容声道:“对不起啊,我笑了会儿,我实在想不到,你竟然会纠结这种事情。” 容声:“……” 黎鸿笑够了,方才走到了容声的旁边,坐在了他椅子旁边的地上,仰着头看他。 黎鸿道:“你和我说,厉不厉害不重要,我是路小佳就可以了。到了你这儿,怎么就行不通了?” “你是12号实验体也好,有个比我还小的哥哥也罢。你还是容声啊,是我和丁言认识的容声。”黎鸿顿了顿,接着道,“是不是人类有什么打紧。人类也不过是活在地球上的一种生物罢了。” 她仰着头,问容声:“你摸一摸自己的胸口,你的心脏在跳吗?” 容声垂眸看着她,依她所言覆住了自己的胸膛,胸膛里的那一颗心脏正在激烈的搏动。 他喜欢的姑娘微微笑着,对他道:“看,它在跳。我的也在跳。” “我们都在活着,有什么不一样呢?” 容声只觉得自己被这抹笑容蛊惑了。 他忍不住微微伸出手,在黎鸿困惑的眼神下抚住了她的脸颊。容声弯下了腰,他的鼻尖只差一点便要碰上了黎鸿。 黎鸿黑色的眼睛亮亮的,半点也不曾避讳地看着他。 明亮地、透彻地、全心全意注视着他。 容声只觉得自己心中一直压抑着的东西似乎再也压不住了,他忍不住低下头去—— “呃,我是不是来的有点早?” 容声只觉得黎鸿眨了眼,浓密的睫毛在他的脸上擦过,紧接着,原本近在咫尺的蝴蝶便飘走了。 黎鸿转头对丁言道:“没啊,还行,都十点了。” 丁言同情地看着容声。 容声:“……” 黎鸿站了起来,镇定道:“那我去睡了,你们也早点休息。” 容声:“……晚安。” 黎鸿:“晚安。” 丁言看着黎鸿的背影消失在客厅,想了想,上前拍了拍容声的肩膀:“没事容声,以后还有机会的。” 容声:“……谢谢。” 丁言被道了谢,有些受宠若惊:“用不着,用不着。” 容声又道:“对了丁言,我有件事想要拜托你。” 丁言:“?我有能帮你的事情吗?” 容声说:“我想剪头发。” 丁言:“唉?” 容声微微笑道:“没什么必要了。” 容声想:既然黎鸿都不介意他的身份,那么后颈的编号遮不遮都无所谓。况且他一路而来,见到的男性都是短发,如果想要正式的去追求女孩子,还是听丁言伯母的建议,剪掉头发比较好吧? 黎鸿回了房间,关了门。 她整个人都抵在房门上,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 黎鸿默不吭声,却能听见自己心如鼓擂。刚才那一刻,她是真的差点以为容声就要亲下来了! 黎鸿慢慢放下了手,满脸通红,深深叹了口气。 黎鸿忍不住想:人长得好看真是太占便宜了,拒绝容声的示好,到底需要多大的精神毅力呢? ……反正很难就对了。 第63章 诺亚方舟13 黎鸿揉着眼睛, 半梦半醒地从屋子里走出来, 想要问丁言要个杯子漱口时,先被站在客厅帮丁言母亲摆盘的青年给吓了一跳。 她定睛看了好几次, 方才能确定眼前这名短发的俊美青年真的是容声, 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只是剪了个头发,露出了宛如天鹅一般的颈项——容声依然穿着超市里便宜的要死的T恤和牛仔裤,但这时候的他看起来, 再也没有任何会将他错认为女性的特质了。 长发为他带来的最后一丝柔和感消失殆尽。 青年站在这里, 眉眼仍旧精致柔和,但却无端让人觉得可靠,甚至是倚赖。 ……容声本就是强大到会使人产生依赖感的人, 但以往这样的情绪都生于他展露出远超常人的力量时, 而非现在这般, 他只是静静看着你笑, 你竟然都会觉得这世上没有他做不到的事。 容声是美,他的美超越了性别——这是长发时的容声。 如今他剪了短发,英气勃发,依然是吸引异性的美——但这次的美,再也不会有人对他的性别产生误会。 丁言不知何时站到了黎鸿旁边, 注意到了黎鸿的失神, 他忍不住面露得色。 丁言握拳轻咳了声,向黎鸿炫耀道:“怎么样?我的手艺。” 黎鸿沉默了会儿,道:“我说头发怎么和狗啃的一样,原来是你下的剪刀。” 丁言不满:“什么叫狗啃?这是碎发!有层次!我的手艺哪里不好?在H市这么多年, 你的刘海我的鬓角,什么时候不是我一个人给咱们俩搞定的?” 黎鸿冷哼一声,借此偏开了原本定在了容声身上的视线,慢吞吞道:“反正容声没接触过更好的,也没法嫌弃你。” 丁言:“……”夸我一句就那么难? 黎鸿和丁言要了杯子,洗漱完毕,和大家一起吃了早餐。 丁言的母亲道:“其实城里现在还是有空房的,只需要去政府登记一下就能领到了。吃完饭,小路你和小容要不要去看看?” 丁言不悦道:“妈,咱们家也不是住不下,干嘛赶他们走啊?” 丁母瞪了丁言一眼:“你还好意思。我是不在乎你是不是天天睡客厅地板,你看看小容这模样,你忍心让他天天睡地板?” 丁言:“我——” 丁母打断了他:“你忍心我都不忍心!” 丁言:“……” 黎鸿目露怜悯,干脆伸手替他盛了碗粥以示安慰。 容声微微笑道:“我不介意。” 黎鸿想了想却说:“我们还是去看看吧。” 容声有些微怔,他看向黎鸿,不确定道:“我以为你会想和丁言待在一起……” 黎鸿道:“丁伯母说得没错,既然有空屋子,何必挤着呢?”剩下一句黎鸿没说,她和容声毕竟是外人,一两天就算了,长久住下去,丁父丁母肯定觉得尴尬。 丁言见劝不住,只好说:“行吧,那之后我陪你们去。” 吃饭完,三人打算出门。黎鸿瞥见容声脖子后隐隐露出来的编码顿了顿,对容声说等一会儿,便取了条围巾,给容声围上。虽然这个天气还围围巾显得有些奇怪,但也总好过露出刺青。 丁言见到了黎鸿的动作,抓了抓后脑,对黎鸿道:“对了,关于容声身上的这个刺青,其实我从我哥那听说了一件事……” 黎鸿:“?” 丁言想要解释,又觉得自己可能解释不好,便干脆对黎鸿道:“出门你就知道了。” 因为C城现在差不多相当于末日堡垒,原本经济秩序在末日全然崩盘后,又重建立起新的。国家恢复了计划经济,所有拥有特别技术的人都被登记在案,以超出正常分配额度外的物资,作为他们对C城做出贡献的奖励。 丁言的父亲是高级技工,甚至参与了C城外围警哨系统的安装,因而方才能获得一些额外的东西——诸如昨天用来招待他们的那碗“海鲜汤”。 黎鸿听丁言说了些他从他父母那儿打听来的C城情况。 毕竟国家中心暂时搬来了这里,C城恢复秩序的速度要比Y城快上许多,需要的各类人才也更多。他们这样的程序员在Y城似乎并无用武之地,但在C城却也是紧缺的技术人员。 毕竟无论是警哨系统,还是军用系统,乃至是研究所里的各类研究系统——都需要专业程序员的调试。 丁言道:“所以我估计咱们这次能找到工作。” 对于黎鸿而言,找到容声是最紧要的,现在工作不工作什么她倒不是很在意。 她走在C城的街上,打量着来来往往的人员,一时间还真的难以想象,末日已经发生了。人类真的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即使是面临近乎灭绝性的惨剧,他们也依然以最快的时间收集起存活的必要要素,并努力的开始求存。 突然间,黎鸿顿住了。她盯着前方一名青年的脖子看了半天,好半晌才从口中发出了“嗯?”的一声。 黎鸿:“老丁,这个人——” 黎鸿的话未说完,她看见了更多类似的人。 前面拿着粮票换水果的青年脖子上有一排编码刺青,走过的光胳膊女孩手臂上也有竖着的一排编码刺青。这些刺青个个都和容声脖子后面的长得差不多,甚至还有一两个经过的,连编号都和容声一样! 黎鸿沉默了一会儿,对丁言道:“这就是你想对我说的?” 丁言扫了这些人一眼,笑道:“是啊,我哥和我说的。国家为了安抚人心,将咱们昨天遇见的那个家伙的基本资料都公布了。听说他们在国际上还有个统一的称呼,叫‘黎明战士’,标志性的特征就是身上盖着实验室的戳。” “这不,不少年轻人觉得这标识代表着力量,代表着独一无二,便仿着纹了,纹在什么地方的都有。”丁言说着将双手背在了脑后,老神在在道,“所以啊,咱们容声最大的顾虑也可以打消了。” 丁言冲黎鸿挤挤眼睛:“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国家发现他。” 黎鸿默不作声的用手肘倒了丁言一下,而后踮起脚尖替容声解下了围巾。 围巾解除,容声漂亮的脖颈便展露了出来。黎鸿盯着看了会儿,满意道:“还是这样顺眼。” 容声没有反抗,几乎可以是说纵容着黎鸿对他为所欲为,甚至略带着笑意看着她的所作所为。丁言觉得瞎眼,默默从黎鸿手里拽过围巾蒙上了自己的眼睛。 黎鸿愣了一瞬,问:“你干嘛呢?” 丁言道:“护眼,怕瞎。” 黎鸿:“……” 黎鸿面无表情地摘掉了丁言脸上的围巾,说:“需不需要我帮你一下?” 丁言见黎鸿面颊飞红,知道自己调侃地有些过了,便嘿嘿一下,将围巾随便就往自己背着的包里一塞,不再打趣他们俩。 黎鸿瞪完了丁言,回头便见容声还站在那儿、温柔地凝视着她。 黎鸿顿了会儿,故作镇定地走回他的身边,再自然不过的在经过容声的身边时便牵住了他的手,将对方的手指紧紧的攥在自己的手心里,拉着他跟着丁言,三人吵吵嚷嚷地一起往临时的政府部门走去。 容声微微垂下眼看着黎鸿拉着自己的手,面上笑容愈发温柔。 他觉得抓住自己的不是黎鸿,而是他的全世界。 “——07你在看什么?” 领着07出任务的军官注意到了跟在队伍后方的人造人的心不在焉,他皱眉道:“我们必须在中午前出城,否则来不及在太阳下山前回来。” 07蹲在路边砌着的矮围墙上,咬着拇指死死盯着前方不远的主干道上。 少女攥着青年的手就像是块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他琥珀色的瞳孔有些发红,却又执拗的不肯将视线移开。最后他的视线停在了容声含着笑意地面容上,咔哒一声牙齿上下一撞,直接咬破了自己的手指。 军官注意到这一幕,眉梢忍不住皱的更紧,他警告道:“07,你已经是军人,别忘了军人的天职。” 07舔了舔被自己咬破的拇指,破开的伤口很快止血愈合。他冲军官笑了笑,跳了矮墙。 “我知道我知道,得服从嘛。”他歪着头看着这名古板又骄傲的军人,忽然便笑了起来,叫了声:“汪。” 军官根本就不懂07的把戏,他也懒得去理会。 看07终于规矩的跳上了军用卡车,他开始向这名超能战士布置任务:“目标是C城外二十公里的县市区,那儿有家粮食储备公司的仓库,我们需要运回下个月城里需要的粮食。” 07半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军人已经习惯了他这幅模样,开口道:“你的任务是清干净仓库里活着的那些东西,时间是三小时——军队已经对那片区域做了红外线侦查,以你的能力实际上只需要一个半小时。” 军人将一枚通讯器丢给了07 ,问:“有问题吗?” 以以往的经验来看,07只会说上一两句让人听起来不痛快的话,便笑嘻嘻地去做。但这次他却问了句:“我要是半小时内搞定,能要个奖励吗?” 军人有些惊讶,但日落后的外面对于人类实在太过危险,他们的任务自然是越快完成越好。于是他点头:“可以,你想要什么?” 07笑了笑,他睁着眼,看起来十分无辜:“现在新来的人都住哪儿?我能也住过去吗?” 军人想也不想:“不行。”他警告道:“07记得你的身份。” 07有些遗憾,便道:“那算了,我只是看他们住的房子有阳台还有落地窗,有点羡慕。” 军人道:“他们现在住的小区并没有这些,你如果想要这些,我可以让他们给你换个有这些的房间。” 07 便笑嘻嘻地点头:“那好啊。不过这些房间不留给幸存者吗?” 军人道:“幸存者现在还没住满03区,问题不大。” 07闻言,眼眸微微凝了一瞬,接着他便点了点头,抛着手里的联络器玩耍,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于此同时,黎鸿和丁言都做了登记。工作人员再联网调查后,通知黎鸿从明天起去政府中心为这座城市的内网进行维护。丁言则被派去检修军队方面的监视软件。 到了容声的时候,本以黎鸿和丁言的打算,都是希望他能够好好在家休息。 但容声却觉得既然有家了,他便也该承担起相应的责任,便也填写了程序员。容声被分配去和丁言一起工作,丁言有些不放心,问了句:“容声,你懂编程吗?” 容声微微笑了笑:“很简单的,看两遍就会了。” 读了七年书的丁言:“???” 黎鸿:“……”日哦,是魔神碎片了不起,智商高了不起哦。 领了钥匙后,丁言还帮他们一起搬了下政府发放给新人的物资。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有被褥锅碗之类的东西,好让黎鸿他们住进新屋子里,不至于家徒四壁。 幸存者们住的屋子,都是开发商留下的那些精装房。 听工作人员的意思是,如果精装房住满了,再来的人,就只能住毛坯房了。 但黎鸿想了想他们一路而来见到的惨状,觉得C城短时间内,是用不上那些毛坯房的。 将东西整理好,三个人简单煮了碗面条,吃完后丁言便回家了,黎鸿教容声洗碗。 眼见着容声洗的似模似样,黎鸿便将剩下的锅也丢给了他,自己打算去阳台上研究一下这台洗衣机能不能用。要是不能用,她就得手洗了。 结果她刚来到阳台(未密封),甚至来不及查看洗衣机的插座,便先看见了蹲在洗衣机上,那个血淋淋的人。 说是血淋淋也不十分恰当,07只是衣服上沾染着大块的血渍。这些血渍也不知道是他还是什么东西的,连他的头发也因此有好几块凝结着搭耸在眼睛上——如果黎鸿没有反射性开灯,节能灯再清楚不过的映出了07的影子——她会忍不住以为自己穿进了鬼片。 07还蹲在洗衣机上,手里还握着颗吃了一半的苹果。 他见着了面无表情的黎鸿,咧开嘴露出一排白牙笑了笑,冲黎鸿挥了挥手,而后三两下啃完苹果连苹果核都没剩下。黎鸿看着他那排白森森的牙,不知为何便突然沉默了下来。 还是07吃完了苹果,先和她打了招呼。 他笑眯眯地向黎鸿挥了挥手:“你好哇,十二的饲养者?” 黎鸿下意识反驳:“他是容声。”说完后,她抿了抿嘴角道,“而我是他的朋友,我叫路小佳。” 07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歪着头盯着黎鸿缓缓眨了眼。 黎鸿见着那些半干不干的血渍顺着他的头发黏上了他的眼皮,终于忍不住了,她撸起了袖子冲07道:“你给我下来!” 07眯起了眼:“你命令我?” 黎鸿不管不顾就扯着他的胳膊拖了下来,抓着他的脑袋就往洗衣机旁边的水池里摁! 07的眼中闪过一丝利芒,他伸出手—— 容声听见了说话声,他手中的动作一顿,视线忍不住向阳台看去。阳台灯火通明,他停了一瞬,不知是否该出现。突然间阳台传来哗啦一声,容声再也顾不得黎鸿会不会觉得自己烦人,丢了手里的抹布,几秒内便赶去了阳台! “小佳——” 容声惊慌不已,他已经伸出了手,却僵在了半途。 黎鸿摁着07 的脑袋,打开了水龙头,将他的脑袋压在水柱下冲洗。她的另一只手抓着新领到的肥皂,正不管不顾的往07的脑袋上抹,试图给他洗掉那些黏糊糊的血块。 07挣扎着,却立刻被黎鸿毫不客气打了一下:“老实点,不然泡沫进眼睛了!” 07 闻言,竟然真的规规矩矩低下了脑袋。 容声:“……” 容声看着黎鸿以最快的速度帮07洗干净了脑袋,忍不住道:“小佳……” 黎鸿“嗯”了一声,抽空看了一眼容声。 容声垂下眼道:“他能自己来的。” 黎鸿关了水,打开了对方想用自己沾着血的T恤下摆擦头发的举动,对容声道:“我知道,只是他就这么坐在我的洗衣机上,我担心一晚上过去警察会以为咱们家杀了人,要来立案。” 容声顿了顿,过了会儿冷冰冰地盯住了07,07满不在乎,甚至还冲容声龇牙笑了笑。 容声对黎鸿道:“没关系,我能打扫干净。下次再遇见这样的事情,你直接叫我,我将他打出去。” 黎鸿想了想:“好。” 容声温柔地笑了。 07:“……” 07“啧”了一声,不满道:“都是实验体,这也太差别对待了吧。” 黎鸿扫了他一眼,洗干净脑袋的少年桀骜不驯,看起来吊儿郎当。黎鸿盯着他锁骨处标志鲜明的编码,停顿了一会儿,对他道:“把血洗干净了再说话,我不和浑身是血的人说话。” 07嘀咕了句“女人就是事多”,说着便要当场脱了自己的衣服,用阳台上的水池洗个澡。 黎鸿:“浴室在里面,麻烦你去浴室谢谢!政府支付水电费,不差你洗个澡!” 07只得停下脱裤子的动作,说着麻烦,拿着自己染满了血渍的T恤往屋里走,走了一半,他又回头问黎鸿:“哪一间啊?” 黎鸿:“……左边第二间。” 07“哦”了一声,进去洗澡了。 容声看着他就这么进去了,有些不满道:“我想把他赶出去。” 黎鸿看着地板上的一串水渍,赞同点头:“我也想。” 但最后他们谁也没能把07 赶出去。 07与容声毕竟同出一源,若是为敌,容声会半点犹豫也没有的撕裂他。但如今他主动示好,容声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在前期的十二件实验体中,07与他的关系最为特别。因为他们身上有一处基因是完全一致的,无论是容声自称的“兄弟”,还是07所言的“哥哥弟弟”其实都有着一定依据。 加上从07的表述以及容声他们得到的信息来看,和容声比起来,07这个实验体的日子过得可要糟糕多了。 07洗完了澡,套着容声的衣服。容声的衣服对他而言稍许有些大,但也还好。他盘着腿坐在了沙发上,电视里已经没有电视频道了,但DVD还是能看的。 黎鸿惊讶的发现他竟然还带了光碟来,并且熟练的塞进了机器里,不由沉默半晌,问:“你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07 扫了她一眼,又盯回屏幕,慢吞吞道:“爱看不看。” 黎鸿看了眼屏幕,一个没忍住也坐下来看了。 天审:“鸿鸿,你注意点啊!他之前还想坑死你呢!” 黎鸿掩面:“我知道啊,可你看他带来的光碟!是复X者联盟3啊!我没看过这部!我想看啊!” 天审:“什么?复联3?……那我也想看。” 于是容声新家的第一晚,就变成了三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影。 看完了电影,黎鸿困得要命,虽然07拿出了第二张,她也没精神看了,打了个招呼便去房间直接睡了。 容声觉得07也翻不起浪,黎鸿不在,他对电影也没什么兴趣,便也回去休息。 黎鸿半夜被渴醒,起来去客厅倒水的时候,见到07蜷在沙发上,像动物似得闭着眼睡着。她略迟疑了一瞬,回屋子把自己的薄毯拿了一条,给客厅的07悄悄的盖上,顺带替07关了电视和灯。 做完这一切,黎鸿打了个大大哈欠,揉了揉眼睛又回去睡了。 她回去之后,客厅里的07 睁开了眼。他的眼睛如同狼类一样,在黑夜里发着光——这让他即使在黑暗里也能很好的发现敌人。他小心翼翼的探出手,抓住了薄毯的一角,紧紧的将自己裹了起来。 07蜷在那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黎鸿起床的时候,容声已经根据他观察丁母煮粥的顺序,给黎鸿煮好了粥。 黎鸿洗漱完毕来到客厅,瞥了一眼,沙发上已经没有人了。 只有桌子上摆着的两张光碟和沙发上叠的奇奇怪怪的薄毯,证明昨晚这儿有人来过。 黎鸿没有问07的去向,容声也没有主动回答。 但黎鸿看见了水池里摆着的、尚未来得及清洗的吃完了的空碗。 容声没有说话,表情看起来僵硬极了。但黎鸿见着这样的容声,却是忍不住笑了。 “容声……”黎鸿刻意拖长了尾音,容声看起来很怕她问空碗的事,脸上的懊恼清晰可见。 黎鸿笑了笑,说:“我吃完啦,一起去上班吗?” 第64章 诺亚方舟14 日子忽然间便平稳了起来。 C城规划与发展都做的很好。为了确保粮食的稳定、减少军队每次外出寻找食物的危险性。C城将以往城内荒废的耕地全部运用了起来, 除了必要的绿植, 大部分可以耕种的土地都被撒入了种子——就连黎鸿都在自己的阳台上种了一排小葱。 ——每次07拿着任务成功而奖励得来的鸡蛋,黎鸿便一脸平静的去阳台上割一茬小葱, 交给容声做小葱炒蛋。 是的, 交给容声。 黎鸿依然是那个不会做饭,最多也就会下碗面的黎鸿。但容声早就从只会从黎鸿手里接过泡好的方便面的家伙,变成了将丁母的厨艺全部学到手, 甚至精益求精和别人换回菜谱烧得一手好菜的大厨了。 为了这, 丁言甚至顾不得母亲的反对,每周至少要在黎鸿这儿蹭三顿饭以上。 今天也不例外。 黎鸿割了葱交给容声,07端着碗, 双眼直直的盯着容声手里端着的炒锅, 就差没有直接跳去厨房, 一等出锅便往自己嘴里塞了。 黎鸿看得忍俊不禁, 忍不住嘀咕道:“你就这么喜欢吃炒蛋?” 07听到了她的话,抬头看了她一眼,没回答。 黎鸿本以为自己得不到回答了,再将洗干净的筷子递给07后,听见07低低回答她:“非常好吃。” 黎鸿愣了愣, 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将筷子递给07后:“那就多吃点,反正也是你带来的蛋。” 丁言说:“对对对,有你在我才能随便吃蒸蛋。”说着他看向厨房,叫着, “容声,今天有蒸蛋吗?” 黎鸿:“……你们是不是太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丁言“嗨”了声:“当什么外人呀。” 他指了指自己:“舅舅。”又指了指07:“大侄子!” 他大言不惭:“你说这儿哪儿来的外人?” 黎鸿冷静道:“你把07 矮上一辈就不怕他捏断你骨头是吧?从关系辈上来说,他可是容声的‘哥哥’。” 丁言瞥了一眼认真等着上饭的07,满不在乎:“他看起来更像小一辈的啊。” 说着他问黎鸿:“民政局重新开了,你和容声打算什么时候去领证?” 黎鸿被这句话吓了一跳,她顿了会儿,对丁言道:“你管的有点多啊?” 丁言道:“我这不是为容声不平嘛……这么跟着你没名没……好好好我闭嘴!” 面对黎鸿犀利的视线,丁言举手投降! 食材有限,容声很快便将菜端上了桌。论起吃饭,黎鸿和丁言惯来很积极,即使面对07他们也从来不曾少过往自己瓜分食物。好在黎鸿还是有良心的。她往往在扒满半盘菜色后,还会记得分给容声。 每每到这时,丁言便会忍不住看向07。07有让着黎鸿,但从没让过他。 可对容声和黎鸿的举动极其敏感的07哪怕丁言的视线已经烫得能点着火炉,他也丝毫感觉不到,抱着自己的碗自顾自的吃。 丁言扫着他们仨,感慨道:“真是一家人。” 黎鸿没听清丁言的话,问了句:“什么?” 丁言埋头吃饭,没有回答黎鸿的问题。黎鸿慢慢瞥了眼丁言,也不问了。 07晚上来蹭饭的时候,通常都会带上一两张光碟。有时候光碟上还会染着褐色的血迹——看着这个血渍,黎鸿觉得自己还是不要问07到底是从哪儿翻来这些东西的了。 总之肯定不是正常的人堆。 容声有时会问07:“你每天这么乱跑,军队不会觉得奇怪?” 07咬着苹果眼睛都没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一下,随后回答:“他们不会管我的。”他伸手指了指耳朵上的东西,“这上面有感应器,如果我突然消失,他们有的是办法对付我。” “所以我只要没在城里闹出人命,他们见我不在军队里,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着他从自己带来的那袋青苹果里抽出一颗递给容声:“吃吗?这个太酸了,不好给路路的。” 关于称呼,黎鸿纠正过07很多次,但07每次都不听。他自认比容声年长,便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叫黎鸿一声姐姐。容声叫黎鸿“小佳”,他也不愿和容声一样的叫,几经纠结之下,竟然对着黎鸿开始叫“路路”。 黎鸿本身并不喜欢这样的称呼,但架不住07这个熊孩子自己决定了的事就绝不容他人插嘴。被这么“路路”“路路”的叫了半年,黎鸿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习惯了。 不仅是黎鸿习惯了,连天审也习惯了07的存在。 ——至少不再像07最开始出现时那样,天天叫着他小王八蛋,恨不得二十四小时监视着他的行为了。 不过即使如此,天审还是要咬牙恨恨道:“别看他现在乖,我看透他了,就是只小白眼狼!鸿鸿你还是要小心。” 黎鸿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看电影的07,顿了好久,方才“嗯”了一声。 日子继续过下去。很快,容声和黎鸿已经在C城过了一年。 这一年来,各大城市的临时避难所基本都已稳定,堡垒外虽然危险,但堡垒内的人类至少无需担忧。 关于病毒的抗体解药也在研究之中,听说A国已经有了很大的突破,在五大国的联合会议上,进行了交流与互助,以至于抗体的出现已隐隐有了雏形。 与之相对的,便是07在他们面前出现的越来越少。 他偶尔出现,必然是军队刚执行完什么棘手的户外任务,07作为最强的士兵,自然会参加。到了后来,他也只有这时候有机会能够外出,能够跑来黎鸿这里。 一开始还能睡一晚,后来便只能吃一顿饭。 再后来,容声有时会炒了蛋搁在阳台上。有时候盘子会空,有时候盘子则是纹丝不动。 黎鸿其实能猜到为什么07突然这么繁忙起来——并非人类要反攻丧尸,而是找到了方向后,研究所的研究便忙碌了起来。07是C国唯一的抗体携带者——至少政府并不知道容声的存在。 可用来实验的丧尸有很多,可同时携带病毒与抗体的活体,却只有07一个。 感情总是在细水流长中培养的。不知道容声从哪儿听来了求婚与钻石的广告词(黎鸿有十足的理由怀疑是丁言),更不知道他到底跑到了什么地方(黎鸿怀疑地点是07给透露的),竟然真得找回来一颗钻戒。 就是装着钻戒的红色丝绒盒实在是没保护好,沾上了点血渍外,近乎完美无缺。 容声攥着戒指忐忑不安的看着她。黎鸿见着他的蓝眼睛忍不住便笑出了声。 她站在那儿很久,好半晌才道:“容声,我可能并没有你喜欢我这样喜欢你。” 容声问:“那有一点点喜欢我吗?” 黎鸿想了想,肯定道:“有的,不止一点点。” 容声便微微一笑:“这点喜欢,能使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黎鸿看着他,容声依然握着那枚戒指,等一个答案。黎鸿知道,哪怕自己拒绝了,容声对她的态度也不会有任何的改变,容声对于她总是无原则付出的那一方。 黎鸿顿了一瞬,困惑道:“为什么是我呢?因为你第一眼见到了我吗?” 容声想了想,问:“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就好像你在问我,为什么宇宙会爆炸一样。” 我喜欢你,就和宇宙的诞生一样——不都是理所当然且顺理成章的事吗? 黎鸿想了想,接过了容声手里的戒指给自己套上,伸手握住了他的手,对他道:“那好,去拿九块钱——哦,现在应该连钱都不收了,我们去政府临时办公室登个记吧。” 于是黎鸿正式成为了户主,一家之主。并且在一个月后,顺利完成了自己当年的承诺,用平时攒下的物资,向一位商人的妻子换了在她看来已经没有任何价值的蓝宝石项链。 这是一根Tiffany当年出过的中性款短项链,黎鸿拿回去给容声试了试,恰巧可以遮住他脖子后的刺青。 看着这代替了原本的绷带,高级多了的装饰,黎鸿很满意,觉得自己完美尽到了一家之主的责任。 容声凝视着她,忍不住低头轻轻亲了她的眼角,惹得黎鸿忍不住伸手去揉自己的眼角。 大约又过去了两个月,07终于回来了。 他很少白天来。 这天黎鸿轮休,容声和丁言依然需要搬砖。 黎鸿捧着本容声找回来的书躺在沙发上翻看时,07满身是血的走了进来。 除了第一次见面,07 已经很久没有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进黎鸿家里了。 黎鸿被他这幅模样给吓了一跳。 07身上套着件不太合身的大褂,光着的脚上沾满了泥土,踏上黎鸿家里地板的时候,还留下了星点带着浅蓝色的水渍。他的头发湿漉漉地,连着面上的毛细血管都显得异常清晰起来。 07抬起了脸,琥珀色的瞳仁透过刘海紧紧盯着了黎鸿! 黎鸿注意到他的胳膊上满是针孔,甚至连锁骨上那块编码都突兀的划去一块——似乎是被什么割裂了伤口,皮肤重新愈合褪去了那一小块刺青所致。 黎鸿合上了书,惊疑不定地看着07:“你没事……我这说什么废话,你这肯定是有事了!” 黎鸿直接下了沙发,几步上前拉上了客厅的窗帘,阻隔了屋外的视线。她三两步走到07 身边,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冰得吓人。 黎鸿皱起眉,忍不住想问:“你怎么了?” 07大口的喘着气,原本攥死了的拳头在见到黎鸿后略有松开的迹象。他看想起来是想要冲黎鸿笑一笑,像以往那样。但他的笑容是甚至还没能爬上他有些发紫的嘴角,便先凝固住了。 07的视线定在了黎鸿的手指上,她的手指上带着戒指。 07停了一瞬,开口问:“他送你的?” 黎鸿不明所以,但仍然点了点头。 07盯着她,问:“你收下了?” 不等黎鸿回答,07便道:“对啊,你为什么要拒绝呢。本来你就是他找到的。” 黎鸿觉得07的逻辑有点问题,按照故事情节来看,应该是她主动去找的容声。 黎鸿对07道:“你需要我帮你什么?还是我现在帮你去找容声?” 07只是盯着她,忽然咧开嘴角笑了笑:“我什么都不需要,真的。” 黎鸿:“……?” 07道:“我只是很累了,太累了。”他忽然道:“路路,我偷看了资料,A国和T国的成功,代价是四号和五号。” 他的声音沙哑,舔了舔嘴角:“他们死了。” 黎鸿愣住。 07看着她,忽然柔和的笑了。黎鸿从未见过07 这么温柔的笑过。而当他这么笑起来,黎鸿看着他,不得不相信容声说的不错,07和他的确有相似之处。 07向黎鸿笑着:“路路,你说,如果我们成功了,代价是不是就是我的命?” 黎鸿说不出回答。 07看着她,忽然道:“我也能保护你,我也可以学着做饭。把12交出去吧。” 黎鸿:“什么?” 07冷静道:“我撑不住了,但他还是健康的,他还是第12号!再继续下去我会死,但他却不一定——” 07的话说不下去,因为黎鸿的表情变了。 他轻声问:“你不愿意?” 黎鸿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大概我比较自私。” 07:“……那我就活该吗?” 他盯着黎鸿,表情又回到了一年前时的嫉恨与愤怒:“我就活该吗?我就活该做12号的替代品?他什么都好,什么都是完美的,我只是他的踏脚石?” 啪嗒一声,有水珠从07的眼中滚落。 他看着黎鸿,竟然是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的眼眶滚出,可他仍然盯着黎鸿:“你能对12那么好,为什么对我就不行?先前你对我不是也很好吗?” 黎鸿迟疑了片刻,说:“我去联系容声,他应该有办法帮你逃出去。你坐下,我看看你耳朵上的东西能不能被卸掉。” 07却捏住了她的手腕。 “没用的。”07冷漠道,“来不及了。” 黎鸿大骇:“你说什么?” 07道:“我把他供出去了,现在军队大概已经找到他了吧。” 他向黎鸿笑笑:“不过没关系,我会保护你的。” 黎鸿被他抓着手,无法动弹。她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看了07一眼。 过了会儿,黎鸿开口:“07。” 她的眼睛仿佛要刺出刀来:“我艹你妈!” 她向沙发扑过去,在07捏着她一只手腕的状态下,甚至不在乎自己的手腕是否因此会骨折——黎鸿从沙发垫子下抽出了徐谦林给她的那把手枪。 她拉开了保险栓,二话没说,对着07抓着她的手就开了一枪! 07手臂中弹吃痛松手,黎鸿见他松手,什么也顾不上,冲出阳台便跳了下去。 07赶过去,黎鸿已经从二楼的阳台上跳在了一楼的遮阳台上,再顺着台子连跳带跪的爬下了楼,往容声所在的方向拼命跑去。 07站在阳台上看了会儿,好半晌才笑了一声。 “真讨厌啊。” 他忍不住想,这么讨厌的东西,为什么偏偏就不能是自己的呢? 第65章 诺亚方舟15 黎鸿在奔跑的时候, 大脑几乎呈现空白状态。 她非常害怕自己赶过去的时候, 容声已经被抓走了。 是的,被抓走。 本来以容声的能力而言, 军队想要抓住他, 绝对得付出很大的代价。但现在不一样,这一年多来,黎鸿和丁言给他灌输了太多, 他本不在乎的社会规则。 若是一年多以前的容声, 遇上军队的第一反应恐怕就是动手。但现在的容声,或许则会顾忌着其他人而选择束手就擒。 ——绝对不能让他落到研究所去! 黎鸿的脑子里只有这句话,当她一路奔跑到了容声他们所在的研究大楼时, 容声和丁言的同事认出了她, 还有些惊讶的问:“路小佳?你来找容声还是丁言?” 黎鸿当时脑子还是懵的, 她脱口而出:“别让人把容声带走!” 工作人员愣了片刻, 而后好笑道:“你是不是太累了?除了你,谁能将容少爷带走啊?你找容声对吗?我去叫他。” 黎鸿得到这个回到脑子乱了一瞬,她呆呆的待在了原地,甚至忘了问对方一句:“容声没事吗?” 黎鸿站在大厅内,阳光透过大楼四周的玻璃墙将她包裹。黎鸿看着这与往日没有半点不同的环境慢慢找回了理智, 温度也一点点经由心脏重新流淌至了指尖。 黎鸿的手指微微颤了颤, 到了这时候,她才感受到从二楼连滚带爬跌下一楼的疼痛。指关节蹭破了好几处,牛仔裤下面估计也是青紫一片。 但这时候的黎鸿根本顾不上那些,她的眼睛紧紧盯着楼梯, 仿佛见不到容声,她绷紧的那根弦就绝没有办法松开。 天审安慰道:“鸿鸿,你先别着急,容声那么厉害不会有事。” 黎鸿道:“07也很厉害,你看见他的状态了吗?” 天审说不出话,只能陪着黎鸿等。 大概过了一分钟,容声丢下了工作匆匆来见她。见到面色发白的黎鸿,容声的眉梢罕见得促在了一起,他上前两步,探了探她的额头,轻声问:“小佳,怎么了?” 黎鸿盯着他没说话,忽然伸手将他箍进了怀里。 容声的身体温热,身上带着点沐浴露的香气。容声也不去问黎鸿为什么会在这样,只是反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慰着她。 过了好半晌,黎鸿确定容声什么事情也没有遭遇,方才放开了他,松了口气。 但她这口气只松了一半,便卡在脖子间,和洗不去的违和感一起死死缠绕着她。 黎鸿问容声:“你这几天遇见过军队或者研究所的人吗?” 容声摇了摇头,他眸光微动,对黎鸿道:“谁打扰你了吗?” 黎鸿很想将07和她说的那些话拿来同容声求证,但她最终还是放弃了。 07如果说的是真的,她和容声已经不安全了;如果07只是在恶作剧,又何必再多让一个人烦恼。 但无论如何,C城是待不下去了。 黎鸿:“容声,我们走吧,离开C城,这里不算安全了。” 容声有些困惑,在他看来C城是最适合黎鸿生存的地方了,贸然离开这里,他虽然没有什么所谓,但黎鸿无意要吃上不少苦。于是他问了句:“发生了什么?” 黎鸿摇了摇头,对容声道:“回去收拾东西,我们直接走。你能绕过军队的警备对吧?” 容声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黎鸿道:“就不和老丁当面告别了,我估计他不会同意。倒时候他硬拉着我们,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了,我去给他写张纸条。” 容声说:“好。” 黎鸿做了决定后便对容声道:“那我们先一起回家吧。” 容声没有反对她的决定。 黎鸿拉着容声踏上了回去的路,回去的路上黎鸿走得很慢也很平静,远没有跑出来时的惊慌失措。也许正是因此,她的思维不住的发散。 07湿润润又狼狈不堪站在阳台上的模样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黎鸿又忍不住想起最早的时候,他像是个狩猎得胜的猎手,带着一身“猎物”的血,桀骜又不逊地蹲在她的洗衣机上,在黑暗里盯着她的场景。 黎鸿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问容声:“容声,我记得最初我们遇见周先生的时候,你曾经说过他不是张岩他们寻找的‘诺亚方舟’,他并不具备病毒抗体。但你也说了“方舟”是存在的,也就是抗体真实的存在……”她问容声,“当时,你是指你自己吗?” 容声站在那儿,神色讳莫难辨,但他很少对黎鸿说谎,这次也不会意外。 容声道:“对。” 黎鸿便有些艰难的问:“07他们……都是抗体吗?” 容声道:“可以这么说,病毒是从我身上培养出的,但最初的目的并非作为生化武器,而是为了弥补前十一号身上存在的或多或少的基因缺陷。”容声顿了顿,“事实证明,人类僭越上帝的力总是要付出代价。” 黎鸿直视着容声:“我今天见到了07,他看起来快死了。” 容声垂下了眼。他对黎鸿道:“如果需要研究抗体,我们不可或缺的关键,不是他,就是我。” 黎鸿没有再说下去,她拉住了容声的手,对他道:“我们回家吧。” 黎鸿带着容声回来,果然已经见不到了07。 容声问她需要不要收拾行李离开,黎鸿迟疑了一瞬,又改变了主意。 “要不再等等吧……”黎鸿盯着地板上的水渍道,“如果真出了事,提前有个心里准备,应该也来得及逃。” 黎鸿看着自己阳台的那排小葱,试图给自己找个理由:“……花花草草也总要人照顾。” 容声看着她,点头说好。 一个星期过去了,小葱郁郁葱葱,但07却再也没回来过。 黎鸿每天都能从广播里听见研究的最新进程,但却听不到07的消息。 黎鸿问天审:“这世界容声的满意度还没到吗?我觉得应该差不多了呀。” 天审也嘀咕着:“我也觉得奇怪,按道理来说,半年前容声就该是随时都会回归本体的状态了,怎么这世界碎片的最后一点,那么难达成?” 天审想了想对黎鸿道:“难道是家庭生活没过够?” 黎鸿幽幽道:“容声根本就不是在乎家庭生活的人。” 天审点头:“这倒是,他只在乎你嘛。那我回去再查查原因,这真是太奇怪了。” 黎鸿点了点头,习惯性地又看向了窗台外。 小葱如果再不摘下来,就要长老了。 黎鸿想了想,去阳台割了一茬,而后来到厨房,按照容声往日里做饭的顺序,尝试着自己抄了盘蛋。 出锅后黎鸿尝了一口,没有容声做得好吃,但也算不错。 黎鸿为自己的第一次下厨打了满分,将一盘鸡蛋端了出来。 她刚端着炒鸡蛋走出厨房,便看见了站在阳台上,穿着不合身的白大褂,又一次光着脚站在客厅的07。 这一次的07看上去更苍白了,阳光仿佛都能透过他那一层薄薄的皮肤,伸出手一戳就会崩碎成一片又一片。 黎鸿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搁下了鸡蛋。 而后她回了厨房,又拿了双筷子,对07道:“来吃饭。” 07光着脚走了来,黎鸿看着他一脚一个血印也没有提醒,只是在他坐下后,将筷子递给了他。 07握着筷子吃了两口,嫌弃道:“没有容声做得好。” 黎鸿没好气道:“他今天不在家,有的吃就不错了。” 07似乎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便不再啰嗦,转而专心致志的吃他喜欢的鸡蛋。 黎鸿注意到他耳朵上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想问最后也没有问。 07吃完了鸡蛋,就像以前一样丢了筷子就不管不顾。容身不在,黎鸿便担起了洗餐盘的责任,将盘子丢进水槽去。 07看着她的背影忽然叫住了她。 黎鸿站在水槽旁,死死盯着水槽像被钉死在了地上,连转身都做不到。 07见黎鸿不搭理她,有些兴致缺缺,他想了想还是轻手轻脚地将试管搁在了餐桌上,而后将手臂搁在餐桌上,自己则趴在手臂上,盯着水槽边黎鸿的侧影。 他说:“其实最初看见你,我只是觉得有点眼熟,伸手没想过要掐死你。” “但12他太过分了,我就想让他也倒霉,所以换掉了你的血——不过最后好像没有奏效。” 黎鸿道:“我知道,所以一开始我都在心里叫你‘小王八蛋’。” 07嗤笑了声,懒懒道:“真是过分啊。” 过了会儿,他对黎鸿道:“12是不是和你说过,我是他的缺陷品?” 黎鸿顿住。 07道:“研究所最初是想让我成为12的,但我有缺陷,他们失败了。所以他们才用我身上最优秀的那部分继续实验,最后创造出了12。我们身上有部分是一致的,这导致以前不见面还好,见面后,我太容易被他影响了。” “原先病毒在我身上作用这还好,研究越深入,病毒对我的影响越弱,我越难保持自我。” “先出问题的是情绪,他在不高兴的时候,我也会变得暴躁。” “再来出问题的是感情,他喜欢的,我也克制不住去关注。” 07淡淡道:“最后出问题的是记忆。”他向黎鸿笑了笑:“你说得对,什么他先我找到你呀。明明就只是他梦见了你,我只是他梦境的旁观者罢了。” “除了12,谁又能拥有梦境呢?” 07道:“我没想过要害你或者12,至少那次的话只是我气急败坏后才说的。”他微微笑着,歪头解释:“你知道,那时候我记忆不太对嘛。” “我不会把12说出去的,你放心。所有人都不会知道他的。”07向着黎鸿的背影允诺道,“同样的,有些他不敢为你做的事情,我会去为你做完。” 07咧开了嘴角,牙齿白森森的:“我做到的,他一辈子也做不到。” 黎鸿终于转过了头,07得意洋洋地看着她,那样神采飞扬的笑容,竟衬得他没有半点血色的面容也鲜活起来。 07捏着一枚冰蓝色的试管,向黎鸿炫耀着:“路路,我送你一条船。” 他另一手托着下巴,得意地眼睛都微微眯起,托着尾音慢吞吞道:“这船,叫‘方舟’哦。” 07死了。 当他携带着一直从他体内成功提取的抗体元素出逃后,官方便引爆了他耳朵上链接着他神经血管的引爆器。07其实在逃出研究所的那一刻,剩下的那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便已经燃尽了。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翻进了黎鸿的家里,又能如常人吃饭说话。 当研究所的人找回了他的尸体,进行解剖后更是惊讶的发现,07体内所有的内脏都糜烂地不成模样——他能活着,实在是件医学难以解释的事。 ——唯一能用来牵强说明的,大概就是他本来便算不得人类,做到人类不能做到的事情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研究人员从黎鸿那儿得到了遗失的抗体,极为感谢。 “抗体刚提取出,各国都想要得到,这十分珍贵。不过我们已经分析出了元素,已经初步合成成功,想来很快便能批量生产疫苗——这场浩劫算是过去了。” 黎鸿点了点头,而后问:“那这瓶抗体能稍微留一点儿给我吗?” 她恳求道:“一滴也行。” 似乎是觉得疫苗即将诞生,这瓶抗体的价值并不算太高。又或许是因为07临死前也要来这里见黎鸿一面的行为,打动了研究人员。他留了一滴封进琥珀里,而后送给了黎鸿。 研究人员道:“07逃出去过一次,不过他很快就回来了。回来后便非常配合研究,甚至主动推进研究。那次……是路小姐鼓励了他吗?” 黎鸿笑了笑,说:“嗯,那次我请他去死。” 研究人员被她的话噎住,说了句“您真幽默”便离开了。 黎鸿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那枚琥珀出神。 天审结结巴巴道:“鸿、鸿鸿,容声回去了。” 黎鸿点了点头:“猜到了。” 天审更紧张了:“怎、怎么猜到的?因为他到了该回来的点没回来吗?” 黎鸿摇了摇头,说:“不是。” 她对天审道:“容声的满意度早就满了,之所以拖了大半年,是因为我们都忽视了他口中的‘兄弟’。” “07就是最后的那一点。” 天审不说话。 黎鸿便自顾自道:“可是天审,我对他一点也不好,他怎么最后还能心满意足呢?” 她攥紧了手:“我只给他炒了份有点咸的蛋。” 天审道:“他、他本来就是个小王八蛋,所、所以……”天审也很难受,“鸿鸿,别难过啦,这里都不是真实,只是幻境。” 黎鸿嗯了一声,她微微笑了笑:“我知道,只是这次待得实在是久了点。” 她又问:“容声已经回去了吗?” 天审:“对!07身上的那一小块应该也跟着容声一起回去了!” 黎鸿便道:“那好,我们也走吧,麻烦你这次稍微让我好过点了,至少别再风餐露宿。” 天审正觉得因为自己的失察而害得黎鸿多废了大半年的功夫而内疚,闻言立刻点头:“好的好的,我这次一定帮你好好挑选对象!” 黎鸿想着日后的事,心里难过的情绪便也慢慢散去了。 人啊,只要活着总是得往前看的。 她对丁言说过这样的话,自己当然也会这么做。 黎鸿握着那块琥珀,靠着沙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她相信等她醒来的时候,一定会是个崭新的世界…… …… ——个屁啊!! 大理石雕成的女神柱栩栩如生,纯白色的神殿笼罩在晨曦的光彩下,巍峨而壮丽! 黎鸿站在暴风神殿的下方,手里还捧着供奉与神的金盘。 凌空立于她眼前的俊美神明弯腰从她的盘子里挑了枚果子丢进嘴里,在整座神殿匍匐于地战战兢兢高呼尊名的情况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手指,随随便便地指向了黎鸿。 他盯着黎鸿,笑得可恶又傲慢,用着充满了神性的空灵之声道:“你将执起阿瑟之弓,一统乌尔克,君临东方。” “命定之人,你将是至尊而无上的王。” “——东方霸权,将握于你手。” 神殿洒扫侍女黎鸿:“……”啥!? 第66章 王冠01 带着亚曼拉河水气息的季风穿透神殿的厅堂, 拐过经由王国第一雕刻师所雕刻的至尊之像, 吹起殿后笼着的、一层层从遥远之乡运来沙丽,风钻进墙角, 吹向了堂内碧蓝色的水池。 池面上的波纹一圈又一圈的荡开, 沉在池水中的手掌略略动了动,哗啦一声,从中抬了起来。 暴风神恩利尔醒了。 他有着一头由黄金织就的长发, 天空一般的瞳孔——传闻他的眼睛, 是剜下了天空之神的眼睛后方才得到的,因此能够看到世间最轻微的变化,即使是时间, 在他的眼中也有着清晰轨迹。作为乌尔克乃至整片东亚尊崇的暴风神, 恩利尔自诞生起便耽于黑暗, 直到他得到天空之神的眼睛。 暴风本是可怕的、酷烈的。 这是在恩利尔得到眼睛之前, 当黎明女神将第一缕光线照入他的瞳孔里,暴风便忽得收心敛神,不仅为乌尔克带来了生生不息地草地,更为乌尔克带来了富饶的亚曼拉河。 暴风缔造了乌尔克。 暴风神恩利尔,更是乌尔克独一无二的守护神。 他睁开了那双眼睛, 醒来后, 便让世间之人都觉得自己的一切都以暴露在了那双眼下,无可逃脱。 侍女跪下了身,较人类而言,神明的身姿更为挺拔雄伟。即使乌尔克的男性普遍强悍善战, 较之暴风神恩利尔,竟也显得像是没有长大的少年。 恩利尔站起了身,他如黄金般的头发披散而下。他的手已经从莲花池中抬出,脸上的表情带着纵情声色后的颓懒。 暴风神打了个哈欠,侍女越发恭敬的匍匐身躯。 他从美貌的侍从手中接过新酿的果酒,顿了会儿,方才问道:“新王呢?” 侍从笑道:“您是说伊休妲殿下吗?她似乎还没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正在夏利别宫休息。” 恩利尔嗤笑:“好歹身上也留着乌尔克那位至尊王的血,居然如此经不住恩宠。”顿了顿,他又问,“有访客?” 侍从道:“爱神来访。” 恩利尔从后院回到正厅,裹着一袭金色纱缦,将身材衬托的极佳的女性正百无聊赖地打量着他殿内的侍从。身为神族,即使代表着女神能达到的最佳“完美”,爱神的体格却依然要超过普通的女性。她几乎能与乌尔克的战士比肩——同样的,即使看似柔弱无骨,身为神明的她也能眨眼间轻易摧毁一支军队——以她独有的方式。 见恩利尔出现,爱神不免抱怨:“你总是喜欢黑眼睛的,怎么那么多年的黑暗还没受够吗?” 恩利尔盯着爱神,慢慢道:“我记得我这里并不欢迎站在恩力格斯一方的神明。” 爱神巧笑嫣然:“别这样恩利尔,你知道我的,我从来只站在胜者的那一边。” 恩利尔扫过她,举杯相敬,嘲笑道:“投机者。” 爱神面色不变:“我是睿者。” 恩利尔走到一旁,往自己黄金打就铺着厚重毛皮的神座倚下,冲爱神抬了抬下巴:“说吧,你来为恩力格斯探听什么?” 爱神迟疑了一瞬,最终还是决定直来直往,毕竟如果对象是暴风神恩利尔,直言绝对比藏个心眼得到的结果要好。 她道:“我听说你为乌尔克选了王,却是个毛丫头。” 恩利尔摇晃着酒杯,漫不经心:“她身上流着至尊王的血,在乌尔克已经找不到能比她更合适的对象了。” 爱神不赞同,她栗色的眉梢皱起:“恩利尔,虽然我对你和恩力格斯之间的恩怨并不想插手,但你的选择是不是太儿戏了?这场赌注,赌上的不仅仅是乌尔克与米思达尔争夺了百年的东方霸权,还有神王之位。” “我承认这场抽签不公,米思达尔经历了变革复兴,而乌尔克甚至仍陷于内乱。但正是因此,你更不该如此自暴自弃。” 她指了指上空:“恩力格斯可是派遣了他的儿子。” “米思达尔现今的国王可是‘太阳之子’桑达尔,你的小丫头,能有胜算吗?” 恩利尔竖起了一根手指,向着爱神轻轻嘘了一声。 爱神倏然闭嘴。 恩利尔方道:“你弄错了件事情,对我而言,谁是王并不重要。这本就是我和恩力格斯之间的战斗,他恐惧于我,要将命运寄托于凡人,我可不会。” 他半直起身,天空之眼下万物无私。 “——不是她有没有胜算,而是既然我选中了乌尔克,它就将是东方霸主。” 爱神欲言又止,神色复杂。 面对傲慢而自负的神明,她知晓自己废再多口舌也是枉然。爱神前来于此提醒恩利尔这件事,原本就是为了能在他这里卖上一分人情,届时万一恩利尔赢了恩力格斯,她也不会丢掉如今的地位。 思及此,爱神向着这位大神微微屈膝,红唇弯起。 “那就祝您武运昌隆,恩利尔大人。” 黎鸿坐在夏利行宫的花园里,看着池水发愣。 一夕之间,从神殿侍女秒变乌尔克新王,她有点缓不过来。 这个世界与前几个世界都不一样,这世界里真实的存在着神明,并且神明与人类有着紧密的联系。人类供奉神明,神明则向人类提供庇护。但正如同人类之间会有争斗一般,神明与神明之间也不会相濡以沫。相反,当你遭了难,不去踩你一脚,从中获利,就已经算得上是守序势力了。 神王安努图拉已化为宇宙多年,神王之位空缺。太阳神恩力格斯与暴风神恩利尔的争斗便越发趋于白热化。像他们这样的大神,若是贸然争斗,必会引得天地动荡海水倒涌。为了世界安宁,秩序之神提出了赌约,在公正者的监视下,两位神明分别以东亚最为强盛的两个国家为底牌,在不动用神力的前提下,帮助两国国王夺取东方霸权。 胜者,将得到神王之位。 天审道:“秩序之神是站在恩力格斯这边的,他的妻子是恩力格斯的妹妹。所以这场抽签是不公正的,恩利尔必将抽到经受了多年内战、只剩下个光辉表壳的乌尔克,最为强大的米思达尔将由太阳神恩力格斯驱使。更重要的是——他曾与米思达尔的王后偷情,现在的米思达尔之王,是他的儿子、半神之子。” “不过恩利尔也并非仍人宰割之人,现乌尔克之王是个只懂得酒色、并苟且偷安的昏聩者,恩利尔也清楚这样的王庭别说与米思达尔之王桑达尔争夺霸权,但就是乌尔克境内的军队,他都未必能调全。所以他干脆做掉了对方,又降临于暴风神殿重新选王。” 黎鸿做了个停的手势:“没错,就是这里。他选王归选王,为什么是我?” 天审道:“这点我也很奇怪了……不过恩利尔毕竟是大神的碎片,或许是受这个影响也说不定。说到底,我为你选择伊休妲的身份,一是因为她身为暴风神殿侍女,有机会能接触恩利尔,二是她身上留着曾经将乌尔克带向强盛的至尊王的血,即使已经搬离王庭,也无人可轻慢她。” “恩利尔选择你,或许是考虑现今王庭无人可用,你作为神殿侍女最大的依仗是他。并且就血统而言,至尊王的后裔震得住场,你是他最佳的傀儡王人选。” 黎鸿冷漠道:“无可轻慢就是神殿侍女?” 天审气极:“能进神殿侍奉的全是贵族好嘛!神殿也只有侍女呀!就算是现在王庭的第一公主,来神殿也只能当侍女,最多也就是作为祷告者,不干活!” 黎鸿顿了一瞬,扳直了脸:“这个不能怪我,我对神话和历史都没有什么研究。” 天审:“……哦,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黎鸿顿了顿,又道:“乌尔克现今是什么情况?” 天审给她解释:“各地为政。” 乌尔克全称是乌尔克联邦。以王城乌尔克作为中心,连续囊括领土周围数十小国,构成庞大的乌尔克联邦。 乌尔克自身的领土,不过乌尔克联邦的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皆是向他称城的属国。 “乌尔克的国土几乎包囊了三分之二的亚曼拉河,土地肥沃一年三熟基本不是梦,加上他还有丰富的铁矿和金矿资源,从根基上来讲,不仅不输米思达尔还是略胜一筹的。” 黎鸿:“但再大的家事也经不住败是吧?” 天审点头:“乌尔克快七十年没打过仗,王庭沉迷于弄权,整个乌烟瘴气。你想想,伊休妲身为昔年统一乌尔克至尊王的后裔,如今竟连王庭都住不了,你就大概能想象乌尔克换血换到什么地步了。” “国王一代不如一代,只想着如何享受,你能指望他们怎么注重军事?最早是几个较为强大的属国故意装作遗忘朝贡,见乌尔克王也不追究,干脆就放弃朝贡,许多属国见状纷纷效仿。等乌尔克王意识到问题严重,派军攻打时——完了,那么多年没好好打过战,防御外围全靠属国,你觉得赢的可能性多大?” “百战之国乌尔克输了,那些大国便越发狂妄,不仅不朝贡,干脆宣布离开乌尔克联邦,去与米思达尔建交。” “时至今日,乌尔克的领土恐怕只有昔年的二分之一了。” 黎鸿沉吟片刻道:“但也不算失去对吧?如果只是属国自立,再打回来就行。” 天审无奈:“哪有这么容易啊,乌尔克的军队腐败不是一两天了。” 黎鸿道:“那就从今天开始。” 天审:“……?” 黎鸿倏然起身:“你没听暴风神说吗?”她带着笑意,“命定之人,将执起阿瑟之弓,一统乌尔克。” 天审迟疑道:“……这是他说来唬人的吧?我看他连天空之眼都没动用。” 黎鸿豪气挥手:“管他呢!我早想这么玩一次了。” 天审:“???” 策略型游戏爱好者黎鸿:“真人版帝国争霸啊!不玩太对不起你给我建的初始号了!” 天审:“……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们的目标是哄恩利尔?不是夺取东方霸权?” 黎鸿道:“有区别吗?他想要神王之座,为此就必须让乌尔克得到霸权。一举两得的事情。” 她对天审道:“再说了,这世界这么漂亮,你不想踏上米思达尔的土地,看一看它的红河谷吗?” 天审:“???”我跟的救世主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黎鸿做了决定,便立刻有行动,她问天审:“阿瑟之弓在哪儿?” 天审:“夏利别宫的正殿,供在神龛上,那是至尊王曾经用过的武器。” 黎鸿点了点头,便大步向正厅走去。 夏利别宫曾是至尊王安息之邸,后被新王庭作为避暑别宫。黎鸿身为至尊王末裔与暴风神所选的乌尔克新王,行走于夏利别宫,并没有人敢拦她。 于是当恩利尔来到了夏利别宫。打算说两句好话,哄骗下这名别吓得不清的小姑娘。好让她满心依赖于自己,使得他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时——他看见的,可不是池塘边抱着膝盖因不安而暗自垂泪的小公主。 ——而是一名执起了阿瑟长弓,手指拉满弓弦,对着天上的太阳,空射一箭的乌尔克新王。 第67章 王冠02 黎鸿注意到了来人, 微微侧头看去。 暴风神恩利尔抱胸倚在石柱旁, 看着她微微一笑。他天空色的眼中满是虚假的包容与宠溺,他对黎鸿温声开口:“你拉弓的姿势很标准, 是你的父亲教你的吗?” 黎鸿闻声微微收了弓弦, 她的手指仍然攥着这把金色的、有着不太一般象征意义的长弓。神殿侍女伊休妲个人的记忆非常浅淡,她可以说是当真将自己的人生奉献给了暴风神,她的记忆力关于自己的东西少的可怜, 黎鸿也摸不准她到底会不会用弓箭。考虑到暴风神本身对伊休妲也没有他表现出的在乎, 黎鸿便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打算就此遮掩过去。 恩利尔将黎鸿的这点犹豫当做了神殿侍女特有的、见到真神后的无措与羞涩,并无太大的关注。毕竟对于拥有天空之眼的他而言, 所有的秘密都不是秘密。 黎鸿有些担心的问天审:“他既然是神明, 会不会看穿我不是伊休妲?” 天审保证道:“不会的不会的, 我在呢, 他看不破!” 黎鸿幽幽道:“那衡越是怎么回事。” 天审:“……他是个例外,这个不是例外!你相信我!” 得知恩利尔的天空之眼并不能作用在自己的身上,黎鸿稍微松了口气。 松完这口气,她看见恩利尔向自己走来。穿着浅蓝色长袍携带着黄金与蓝宝石首饰的神明信步而来,黎鸿自觉因为拥有至尊王的基因, 伊休妲的身高在普通人群中应该算是扎眼的了, 让她粗略估算一下,得有一米七五以上——因为她自己也就一米七的身高,伊休妲看起来是要比她高上一些的。但较之暴风神,她发现本以为可以做一名威风凛凛战骑的自己, 在对方的面前居然还真的被衬托成了小公主。 黎鸿微微抬头看了看恩利尔,伸出手忍不住比了比。 黎鸿:“他有两米多吗……这个怪物。” 天审:“……毕竟是神族嘛。在神族他这个算是正常身高,太阳神恩力格斯那才可怕,恐怕得有两米五,是神界第一‘巨人’。” 黎鸿:“那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和太阳神处不下去?” 天审:“你倒是提供一个‘暴风与太阳’之战的新思路……” 黎鸿并不太喜欢这样被压迫的感觉,尤其是恩利尔虽然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但周身的侵略感强到哪怕黎鸿想忽视也做不到的地步。 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两步,和恩利尔拉开了距离。黎鸿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做个真正的王(黎鸿:我会尽力的!天审:……),便首先要打消恩利尔原本的计划,她得让恩利尔成为自己的绝佳后盾才行。 于是她想了想,方才问道:“您称为我命定之人,是相信我能一统乌尔克,战胜桑达尔王吗?” 恩利尔噙着笑意,伸出手摸了摸黎鸿的脑袋,温声细语道:“我当然是相信你的,你能执起阿瑟之弓,不就是最佳证明了吗?” 黎鸿愣了一瞬,天审连忙补充:“这是至尊王死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天空之神还没有死去,他具备预言的能力,在至尊王临死前受他之托,为他卜了一卦,表明乌尔克虽历经波折,但终有您的后裔将执起阿瑟长弓,重现黄金之国。不过阿瑟长弓没什么特别的,是个国王都能举起来,后来也就没人在意了。” 黎鸿恍然:“怪不得他在所有的话之前,要加上一句阿瑟长弓。” 天审:“对啊,他的眼睛是天空之神的,用他曾经做过的预言来打底,再合适再令人信服不过了。” 黎鸿:“……原来神棍骗人也是遵循基本法的。” 天审:“……”我居然没办法说恩利尔没骗人! 黎鸿对恩利尔说:“感谢您的信任,我必将以热血回报。”她向这位神明微微行了一礼,“敢问您一句,您打算什么时候帮助我回到王庭?” 恩利尔:“?” 他愣了一瞬,轻轻眨了眼,笑道:“夏利别宫住的不舒服?” “不。”黎鸿抬眼直视他,“王国的行政中心皆在王庭,内务运转也好,军政大事也罢,王庭是权利的中心,这点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改变。要成为乌尔克的王,让这个国家重新健康起来,回到王庭是不可或缺的。” 恩利尔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的眼中隐有光华流转,他盯着黎鸿,黎鸿觉得自己在一瞬间竟像是被丢进了无限回廊之中,四处皆摸不着边际只有那双天空之眼,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紧紧盯着她,像是要看透她! 黎鸿抓紧了拳头,正在她快要用指甲抠出血的关头,旋转和眩晕忽然间都停下了。她眨了眨眼,便见恩利尔不知何时靠近了她,伸出手温柔地替她舒展紧绷的手掌,微笑道:“我年幼的王啊,你不必恐慌,我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易怒。” 黎鸿看着恩利尔,根本不敢抽出自己的手,只觉得自己背脊都被冷汗浸湿。 恩利尔检查了她的手心,确定没有任何伤痕,方才松开。 他对黎鸿笑道:“看来天空之神确实眷恋于至尊王,即使你并非他本人,而仅是末裔,天空之眼也看不透你。” 黎鸿:“???”他这是把我难得的外挂当成了眼睛前主人的庇护了? 黎鸿深沉的想:……这样挺好,自动合理。 恩利尔亲昵道:“王啊,我看不透你,请你告诉我,你的愿望、你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黎鸿只觉得自己在一瞬间被蛊惑,话竟然是脱口而出:“回到王庭,重整军队。统一乌尔克、争夺东方霸权。”她听见自己斩钉截铁:“为你夺取神王之座!” 话毕黎鸿方才惊觉,这些话完全逃脱了自己的控制,她惊疑不定地看向恩利尔,竟是忍不住又往后退了两步。 天审:“……他还真是卑鄙啊,说好的不允许使用神力,结果却对你使用爱神发明的法术‘魅惑’。” 黎鸿顿了一瞬,感慨:“还好我只是真心实意想赢而已。” 天审在一瞬间也觉得心有余悸,如果黎鸿的心声是“哄你高兴”,搞不好反而会惹得这名自视甚高的神明发怒。这样顺着对方的要求去做的行为……也许反而拍到了点上? 至少恩利尔的表情不像是在生气。 “我和恩力格斯的赌约原来已经扩散地如此之广了吗?连神殿侍女也有所耳闻。” 他眨了眨眼,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有趣的宣言一般。喜好变化极快,用喜新厌旧来形容毫不过分的神明哈哈笑出了声,他像是发现了比“立傀儡王亲自击垮桑达尔”更为有趣的事,歪着头看了会儿黎鸿,方才道:“好啊。” 黎鸿没反应过来:“什么?” 恩利尔慢慢道:“我说可以。” 他居高临下看着黎鸿,嘴角挂着捉摸不清的笑意:“我等着你将东亚的版图贡献给我。” 黎鸿:“……”哈?这位大佬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打下米思达尔我是刻上自己的名字的。 但这句话她憋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口,只能点点头,说:“感谢您。” 恩利尔奖赏一般的轻抚过她颈项间佩戴着的黄金项圈,手指在其上的红宝石上略顿了一瞬,红宝石的颜色立刻褪去,转而成了与他腕间的宝石一般的澄澈蓝色。 暴风神道:“那么制霸东方的第一步,我的王啊,你想做些什么?” 黎鸿敛了心神,看向他。她觉得自己似乎也被这具身体里流淌着的至尊王的炽热血液而烫伤,她紧紧攥着阿瑟长弓,对恩利尔言简意赅:“回到王庭,从宰相阿多姆尼斯手中夺回军政之权。” 黎鸿为了表示自己的坚定,想了想,模仿游戏过场动画高呼:“乌尔克绝不向米思达尔称臣!” 她顿了顿,手执长弓,神色凛然:“自即日起,我将抛却伊休妲之名。” “——我将名‘伊斯坦’。” ——伊斯坦,至尊王出征之名。 恩利尔注视着她,只觉得有趣极了。 他原本只想立一名傀儡王,亲自率领乌尔克的士兵,叫来深渊里的那些怪物血洗米思达尔,砍下桑达尔的头送给恩力格斯——好叫他知道,在他的眼睛下作弊构陷于他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但他现在却不这么想了。 看啊,这个四肢纤弱的小姑娘竟要将自己比肩昔年的神之子、至尊王,想要将自己当做预言中的救世主,哪怕“不自量力”都难以来形容她此刻的狂妄自大——但是。 多有趣啊,如果就是这样一名小姑娘,战胜了太阳之子桑达尔,太阳神恩力格斯的脸色会有多难看?他恐怕会连自己的神座都坐不下去吧。 恩利尔笑容逾深,他应允了黎鸿。 后世的史书,将这一页的故事称作“血色之夜”,新任的女王借由暴风神的力量血洗了王庭,将王庭的势力尽数重洗。宰相为求庇护,竟是不惜躲进太阳神庙,妄图恳求太阳神恩力格斯的庇护——却被新王挽开的阿瑟长弓射出的一箭贯穿了脑袋,死在太阳神殿的石阶之前。 后世因此,为显示其与至尊王伊斯坦之间的区别,而称呼女王伊斯坦为太阳王。 第68章 王冠03 亚曼拉的河水透着血气, 黎鸿握着弓站在神殿前站了会儿, 方才将自己的弓箭交给了旁边的侍女,吩咐他们:“收拾干净。” 她那一箭很准, 很稳。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冷酷与决心, 恍惚中,黎鸿竟然觉得自己并非第一次历经这样的场景,是否在别的时候、另一个地点、她也曾这样挽弓射箭, 一箭射穿了谁的脑袋。 天审见她面不改色便杀了一个人, 有些担心她的情绪,问道:“鸿鸿,你还好吧……” 黎鸿点了点头:“没什么反应, 大概是因为伊休妲本人作为神殿侍女见过更为血腥的活祭吧, 受她的影响, 我倒是接受的很快。”她想了想:“这也是好事, 战争免不了流血,如果我接受不了才是最头疼的事情。” 天审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闭了嘴,没有多问。 倒是黎鸿突然道:“我记得你曾经问过我,魔神为什么会突然喜欢上我?” 天审闻言精神一绷, 却见黎鸿自言自语:“这世上不应该有无缘无故的爱, 或许我上辈子救过他的命?” 天审:“……他从出生起就是神明了,就是当年折了死亡女神的战争也没能波及到他,鸿鸿你救哪门子的他呀。” “是吗?”黎鸿眨了眨眼,将问题转头抛去脑后, “算了,等把他收集齐了,当面问一句好了。现在这个不重要。” 天审:“……” 黎鸿最后看了一眼宰相阿多姆尼斯冰冷的尸体,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先王的岳丈,他的军队、他引以为傲的权利在神明面前是显得这般不堪一击——而他本人,在褪去了那些珍贵的装饰后,竟然连新王的一箭也躲不过。 不得不说,虽然恩利尔选择的夺权方式粗暴了些,但却是最简单的一种。 这个时代的人们崇拜力量,迷信神明。这也是为何恩利尔限制住了宰相阿多姆尼斯所有的军队,唯独放走了他的缘故。若是黎鸿不能在王庭这些人面前表现出足以令他们拜服的力量,即使她登上了王位,即使有着满腔抱负,也只能做个没了恩利尔便一事无成的傀儡王。 这显然不是黎鸿想要的。 也不是恩利尔想看见的无趣光景。 见黎鸿举起了弓,恩利尔眼中的兴味更甚,只是他的看法与黎鸿不同。他放走阿多姆尼斯只是为了多看一场精彩的猎杀戏码,而黎鸿——则是在堵上自己的未来而射出这一箭。 太阳神殿内的神官们听见了动静,纷纷跑出了神殿。阿多姆尼斯虽然已经移走,但是神殿阶前尚未来得及擦去的鲜血仍然刺激了他们的眼球。 在乌尔克这个国家,虽然王权霸道,但大环境在此,神权总归要凌驾于俗世。 这些平日里好酒好肉供着的贵族神官们,先瞥见了在圣洁的神殿前本就不该出现的血迹,而后瞥见了被蒙上白布,收敛入棺的、他们的同谋者、守护者宰相阿多姆尼斯,不由当场震怒。 这样的震怒尤其是在他们看见了追来射出那一箭的人不是暴风神而是乌尔克可笑的新女王后达到了巅峰! 为首的神官呵斥道:“无礼的君王!这里可是太阳神庇护之地!你怎么在此溅血,侮辱圣地!” “您难道不怕因此而招惹了太阳神,引得神明震怒,我乌尔克永坠黑暗吗!” 黎鸿原本并不打算和这群人打这个交道,但听见了这句话,不由停了一瞬,问天审:“这个世界的太阳神能够操控太阳?” 天审:“怎么可能!那世界不就乱套了?他之所以被称作太阳神,那是因为他被赋予了这项神格,他的力量来自于高空的太阳。太阳不灭,太阳神不落。恩利尔则要特别些,他是同神王一辈由自然诞生的神明,换句话说,他就是暴风本身。有了他,才有了空气。” 黎鸿又问:“如果不供奉他,乌尔克会受到影响吗?” 天审肯定道:“不会,难道你觉得米思达尔会供奉暴风神吗?” 黎鸿:“那乌尔克王庭里的这座神殿——” 天审言简意赅:“打输了,战败条款之一。” 黎鸿:“……”我日,难怪恩利尔身为守护神都不想管这个国家了,这种丧权辱国的条约能签?签就算了,还真的建!暴风神没有亲自摧毁乌尔克……看来足以证明神话中所说的,他得到眼睛后性情变得温和。 黎鸿颔首:“这样我就放心了。” 天审:“?” 黎鸿道:“射杀一名妄图欺骗尊贵的太阳神、好骗来庇护的罪人,以免太阳的光辉蒙尘,这居然也成了罪恶吗?” 神官坚持:“太阳的光辉是博爱,他爱他照射的每一寸土地,正是因此,我们才不该在他的庇护下仍然如同个野蛮人一般举起枪矛!这件事,望您能深刻理解到您行为的错误与深厚罪孽,请于神殿苦行以求赎罪!” 黎鸿面无表情看向身旁帮她执弓的侍从:“他是不是在讲笑话?” 侍从战战兢兢,还未从女王先前血腥的一箭中缓神,一句话也不敢说。 黎鸿回头看了一眼,恩利尔仍旧还在王庭没有出来,但她清楚,这里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黎鸿道:“太阳神不会原谅我是吗?” 神官咬牙切齿:“他会因您的做法而觉得震怒,从而放弃庇护我乌尔克!” 黎鸿颌首:“那也挺好的,他本来就是米思达尔的守护神不是吗?我们要与米思达尔开战,再供奉于他,免得神明两难也是种不敬。” 神官警觉:“你想做什么?” 黎鸿吩咐道:“拆了神庙,我乌尔克不需要两个守护神。” 神官大骇:“伊休妲,这个丫头竟然敢——” 黎鸿只是对身边的人道:“怎么,王的话不好用吗?” 身旁人的犹豫了下,走向了圣殿,但谁都不敢第一个挥下武器。黎鸿想了想,重新拿出了一枚弓箭,她对着天空道:“乌尔克的守护神啊,展现您神威的时刻到了。” 话毕她将此箭搭弓上弦,一箭射向了太阳神庙的承重柱! 她射出的渡着黄金色泽的弓箭上陡然间覆上了一层耀眼的蓝色火焰!这抹蓝色火焰如同炸药,在弓箭射上神庙的瞬间便炸断了承重柱! 黎鸿放下了弓,看向众人,轻声问:“剩下的柱子,还需要我帮你们动手吗?” 所有人都惊讶于新王的力量,他们也看见了箭上属于暴风神的力量,更惊讶于新王受到的宠爱!眼见新王握着传说之弓,绿色的眼睛如同刀锋般在他们身上剜过,顿时汗如雨下,一个个竟然连站都站不稳。 正当黎鸿觉得,这个国家迷信太过,她都把神庙打成这样了,都没人敢动手而觉得可能要先进行教育改革时,有人动了。 那是一名最低阶的、守卫神殿外围的士兵。他丢了自己的长枪,进一步走进神庙,捡起掉落的石头,便狠狠往神殿周围砸去——若不是他砸的是神殿,黎鸿差点以为他砸的是自己的仇人。 黎鸿愣了两秒,方才反应过来。她没什么表情看向其他人,或许是有了人开头,又或许是因为他们觉得能够眼都不眨就杀了宰相并击碎神柱的新王耐心已尽,便一个接一个,上前去拆神庙。 黎鸿觉得他们靠石头太慢,还命令别人去拿了镐头和榔头回来。 她全程就站在这里,看着太阳神殿哄然倒下,空出好大一块地方。神官已经被她这样蛮狠的行径给直接气的晕了过去,大喊着“太阳神会惩罚乌尔克”却也不敢上前一步,干脆歪头装死。 神殿拆得差不多后,太阳也升起了。 黎鸿眯着眼看着普照万物的太阳,听着侍从战战兢兢的问她:“殿下,以后这里要修暴风神殿吗?” 黎鸿想了想,道:“修什么暴风神殿,把地清一清,种粮食和蔬菜吧,熟了后王宫内自己吃也好。” 侍从:“???” 小农经济思想的黎鸿随口说完后揉了揉眼睛,她叹了口气回看向王庭。虽然一夜未眠精神紧绷,但她知道下一步要面临的问题,绝不比之前容易。 她往王庭走去,忍不住心想:在打进米思达尔之前,我会不会先过劳死? 天审安慰道:“听说神界有精灵泉,等真到了那时候,我觉得恩利尔会给你弄点来的。喝下去绝对比红牛管用!” 黎鸿:“……”也就是说我只能过劳,连死都不行了吗? 黎鸿,尚未踏上铁骑争霸之路,便已经开始觉得自己的肝在隐隐作痛。 重洗王权很容易,但重塑权利中心却不那么容易。 为了速度,黎鸿和恩利尔直接将王庭内顽固且不易用的权臣直接驱赶废除,枝叶太茂难以根除的,则让他去和宰相阿多姆尼斯作个伴。 哦,现在该说前宰相了。 黎鸿在天审这个挂(黎鸿:我现在终于觉得你有点用了)的帮助下,快速了解了国内的那些贵族哪些可用、那些不可用。她以最快的速度任命了内政官和新的将军,唯有宰相有些难办。 这位也流淌着统治过乌尔克的王者血脉的大贵族似乎有意想要试探新王的气量,从而刻意装病,表示不愿担当王国宰相的重任。 恩利尔看着黎鸿坐在王座上,有些抓狂地看着各地呈报的文书,摇晃着酒杯笑道:“王啊,面对卢加的推辞,你想好对策了吗?” 黎鸿隐忍着把他言辞恳切就差字字泣血的莎草纸揉了扔掉的欲望,面无表情道:“备上厚礼,亲自去请一趟。” 恩利尔挑眉:“卢加虽然是乌尔克列敦王的后裔,但也不值得新王如此屈尊吧。” 他慢慢道:“或许是他确实没有仕途之心?” “没有的话就该好好在家养老,养个百十甲士看家护院就行了。干嘛要在封地里养上一支军队?”黎鸿面无表情,“别说他没有仕途之心,说他有篡位的想法我都信!” “现在他敢这么做,也不过是仗着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想要最快重整乌尔克,卢加的帮助必不可少。” 恩利尔笑道:“为此不惜屈尊?” 黎鸿微微一笑:“什么叫做屈尊,我去见他,难道不该是他向我跪下行礼吗?” 恩利尔被她这话说得一愣,接着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向黎鸿举杯:“那我就留在王庭,等着王带着我们的新相回来。” 黎鸿:“?”等等,什么你不去吗?你不去我不就不能用神权装逼了吗? 但话已经说出口,黎鸿看了看恩利尔的表情,觉得他看起来也不太想去,便放弃了开口的打算,让侍女开了王庭的宝库给她看,好挑选些合适的、用来下赐的礼物。 乌尔克经过多代国王的奢靡颓废,人民虽苦不堪言,国力疲弱,但专属于王的宝库却富得流油——不仅如此,宰相阿多姆尼斯的死亡刺激的许多与他有关的贵族纷纷进献宝物黄金用以赎去自己和叛臣相交的罪孽。按照乌尔克的法律,阿多姆尼斯的家人如果想要不被牵连,则也需花费大量的财产来向国王赎买他们的命。 黎鸿觉得这项法律显失公平,明显对贵族有利。但考虑到乌尔克如今紧缺军费,看着因这场血腥政变而扩了几扩的王之宝库,觉得这条律法可以暂时保留。 她从宝库里挑了名匠打造的黄金之壶,又找了些送卢加母亲和姐妹的事物,方才命人备好马车,准备前往卢加在乌尔克下城毗尔比斯的宅邸。 从王城坐船,直接走水路,只需要小半天的功夫,就能到达毗尔比斯。黎鸿到的时候,还能在卢加的家里蹭上一顿晚饭。 黎鸿到达的时候,卢加已经领着全家集体在门前的港口候着了。 是的,走水路,只要船只不大,可以一直走到卢加的门前。他家门前有专属的小港口。这与毗尔比斯内充斥亚曼拉河的枝干有关……更和卢加这个姓氏在乌尔克百年积累下的财富也有关。 黎鸿下了船,便见到了为首的,甚至可以用年轻来形容的青年。 他穿着长袍,亚麻色的头发被一根以金银双线编织的发带系住,面容看起来温和而俊美,此刻正微微的低下,向着黎鸿致礼。 黎鸿在船舷上顿了几秒,才能将眼前这名年轻人,和天审口中以及乌尔克传颂着的“智者卢加”相联系起来。她下了船,点了点头,免了卢加的行礼,想了想随口拉了句家常。 黎鸿:“吃了吗?” 卢加的笑意在嘴边僵了一瞬:“……吃了?” 黎鸿:“……”好气哦,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卢加得不到回应,眨了眨眼,笑道:“看来我王舟车劳顿,尚未来得及用膳。若是不嫌弃家中粗茶淡饭,愿意给予卢加此等荣耀,我等极其愿意招待王上用膳。” 黎鸿立刻道:“谢谢,麻烦了。对了面饼请不要加咸酱。” 卢加:“……”你怎么也不按套路出牌! 卢加不愧是乌尔克的大贵族,即使黎鸿用膳的要求提得突兀,但等黎鸿真的跟卢加走了进去,却发现宴会桌上竟然已经准备好了食物……面饼还没有加咸酱。 黎鸿想了想王庭,一瞬间竟然有把王宫搬来这儿算了的冲动。 卢加确实是智者,虽然是他先在耍着脾气试探黎鸿,但表面上却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恭敬的陪同黎鸿用完了食物,接受了黎鸿的礼物谢了恩,却只字不提自己的病什么时候能好,更不提先前王庭发来的邀请。 黎鸿被他带着参观宅邸,从卢加家的后院坐船顺着亚曼拉往前,远远的能瞥见米思尔达有名的那条红岩山脉。 黎鸿也着实不想再和卢加绕圈子了。 她直接抓住了卢加的手,指向了那红岩山脉,问:“卿想不想尝一尝红岩山脉中的灵鹿。” 卢加愣了一秒:“……?” 黎鸿这才发觉自己的措辞不妥,于是她果断换了句话:“你想不想踏上米思达尔的红岩山,在此中狩猎。待到夕阳时分,便下它的红河谷,一窥红河艳景?” 卢加脸上的笑意顿了一瞬,盯着黎鸿慢慢道:“王是想邀我往米思达尔一游吗?” 黎鸿笑了笑:“那我说的更简单点,你想不想他们的王庭里修一座暴风神庙。” 卢加:“米思达尔信奉太阳神。” 黎鸿道:“卢加,乌尔克的人民都称你为‘智者’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 卢加沉默片刻,对黎鸿道:“或许这话会打击王的自信,但恕我直言,现今的乌尔克,并无与米思达尔相抗衡的力量。” 黎鸿道:“我知道,但是卢加,你需得想清楚,人的寿命是如此短暂。” 船前的女王微微笑着,语气狂妄:“若是错过了我,你此生恐怕也再没有机会看见米思达尔境内的暴风神殿了。” “你能做的,只有躲在毗尔比斯,亲眼见着一座又一座的太阳神庙立起,见着乌尔克终究丧失它的名字,见着卢加最终没落,沦为米思达尔贵族谈笑间的笑柄。” 卢加眯起了眼,对黎鸿道:“陛下,您在危言耸听。” “我是否在危言耸听,你比我清楚。卢加啊,并非我小看于你,但黑谷的军队是你十三岁而设立,如今你年已二十八,这十五年过去,这支黑甲骑兵不知已换了几代——但你仍然没有剑指王庭。” “你有满腹韬略,却偏偏是个胆小鬼。” 卢加缓缓道:“陛下,非我胆怯,人生在世,总需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尚有母亲,还有十二名未曾出嫁的妹妹。我需得为她们多加考虑。” “没关系。”黎鸿放开了他的手,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无父无母,百无禁忌。你尽管将你的想法告知于我,只要是你想的,我定能做到。” “百年后,史书将称你为贤相,而我并不在意做个‘暴君’。” 乌尔克的女王看着他,碧绿色眼睛里似乎装载着整片东亚版图。 “神明已经开战,但决定权却在你我之手。” 她如此道:“没有必要再试探了,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卢加看着这位女王。她看起来年纪是这样的小,却穿着男性的短袍与长裤,系着黄金的腰带,踏着作战用的牛皮靴。她腰侧配着一把短匕首,颈项间的蓝宝石熠熠生辉。 她看向你,握着黄金之匕,向你许下了誓言。 卢加喉结滚动,笑问:“陛下很了解我。” 女王看着他,笃定道:“在乌尔克,只有我帮你重现黄金之国。” 这个词语似乎深深触动了卢加。黄金之城乌尔克,现如今,还有多少人记得它曾经辉煌过的名字,记得至尊王由此出征,铁骑踏遍东亚,记得列敦王开河渠立新法使得乌尔克繁荣一世? 卢克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陛下,有没有人和您说过,您很擅长画饼?” 黎鸿道:“到了王庭,你会发现那儿还有个更擅长画饼的神明。” 卢加笑了,他道:“看来我别无选择。” 黎鸿看着他缓缓道:“不,你有。” 卢加:“哦?” 黎鸿道:“你还有那支黑骑兵。” 卢加笑道:“若我造反,陛下会让我王位吗?” 黎鸿斩钉截铁:“不,我会以叛国罪缉拿你,并将你斩首。” 卢加有些惊讶。 黎鸿笑道:“你做王,或许乌尔克可以恢复繁荣,但绝对无法得到东方霸权。” “你与我的区别,便是伊斯坦与列敦。” 卢加沉默了半晌,才道:“陛下有没有人说过,将自己比拟于至尊王,是种非常狂妄的行为?” 黎鸿眨了眼眨眼:“我是不是忘了公告天下?从昨天起,我就叫伊斯坦了。” “请称呼我为伊斯坦陛下,谢谢。” 卢加彻底为新王的无耻而震惊,但他想了想,或许也只有这样狂妄且自信的人,方才有勇气为现今的乌尔克与米思达尔抢夺霸权。 他对黎鸿道:“我明白了。” 黎鸿说:“那什么时候来到王庭?” 卢加笑道:“我与您一道回去,伊斯坦陛下。” 黎鸿觉得这个称呼悦耳极了,她对天审道:“我这个逼是不是可以打个十分?” 天审:“全乌尔克的逼都要被你装完了好吗!好好好,伊斯坦王你厉害!但你是不是想一下被你丢在王庭的恩利尔?” 黎鸿:“是他自己不来的啊,我也没办法。” 天审:“那也不能这么轻慢吧,好歹是神明,咱们肯定有要求到他的地方。” 黎鸿深以为然,决定回去拍两下马屁。 然而当他们回到了乌尔克,便先面临了更大的灾难。 太阳神因为乌尔克拆除神庙一事震怒,以自己的神力给乌尔克遮上了巨大的罩子,太阳的光辉无法透过由太阳神亲手设下的罩子,故而陷入了黑暗。 黎鸿在王庭内见到这样的风云变化,对天审道:“你不是说拆神庙没事吗?” 天审:“……我也不晓得太阳神这么小气啊!神明行事也是要遵循神王定下的法则的!这样干扰自然,是破坏了规则!太阳神这次恐怕是真得想要把恩利尔打落深渊,竟然不惜违背法则!” 黎鸿问:“他这样动用神力,不算是对先前赌约的违规吗?” 天审解释:“这个算是打了约定擦边球,毕竟从约定来看,是可以理解成‘不用神力摧毁对方的军队,直接决定战争输赢’的。” 黎鸿:“所以这样的阴招就以用了?” 天审低头不说话,毕竟是他想得太简单以至于给了黎鸿错误的信息,从来使得她的举动引来了这般灾难。 天审见黎鸿头也不回往王庭内走去,忍不住问:“你去哪儿?外面都乱成了一团!” “我带卢加回来是做什么的!这点小事他能解决!” 天审:“那你去哪儿?” 黎鸿道:“釜底抽薪,我乌尔克不也供着一尊神吗?好歹我是为他抢神座,他不出点力,怎么也说不过去吧?” 第69章 王冠04 “你希望得到我的帮助?” 恩利尔慵懒地倚在长榻上, 神殿的侍女正恭敬地为他捶着小腿。因为太阳神的愤怒, 乌尔克失去了白昼,终日笼罩在黑暗之中, 以至于明明是太阳高升之时, 乌尔克的宫殿里却如夜间一般点了无数根蜡烛。 蜡烛照亮了王庭,使得王庭犹如白昼,但王庭之外, 更多的百姓家中因失了阳光, 而彻底与光明诀别。 傲慢的神明看着前来的王者,缓声道:“拆了太阳神庙的是你,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过错而违反法则。” 黎鸿道:“并非为了我, 而是为了您, 大人。” 黎鸿眼都不眨, 胡话张口就来:“乌尔克联邦的信仰将重归暴风, 拆除太阳神庙只是第一步。若您不庇护我们,难道要让乌尔克立满恩力格斯的雕塑吗?” 恩利尔的蓝眼睛微微眯起,他顿了会儿,方才道:“虽说我不怎么在乎,但胆敢直呼恩力格斯之名的凡人可不多。” 黎鸿道:“若是畏惧于太阳神, 这场仗我们也可以不用打了。” 恩利尔觉得有趣, 便问:“王啊,那你畏惧于我吗?” 黎鸿心想,谁畏惧你个画饼神啊,你的同类碎片我都不知道收集多少片了。别说你现在是个神, 我是巫女的时候也没怕过圣殿骑士啊(天审:你很怕的好吗?)。 心理不屑归不屑,黎鸿的面上依然是一副冷静的表情。 她对恩利尔道:“我尊崇您,大人。” 恩利尔看着她,看起来极为纵容于她,十分宠溺地笑了。 “我可以帮你卷起米思尔达的飓风,但我并不觉得这样就能让恩力格斯撤回他笼下的‘夜幕’。” 黎鸿闻言颇有些惊讶:“谁说我们要在米思达尔刮起飓风了,我可是希望着在接手这座城的时候,它仍然是那座宝石之都。” 恩利尔觉得有趣:“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黎鸿看着他,笑道:“乌尔克需要起一点风。” 恩利尔听到这样的要求先是有些困惑,过了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笑意越深:“你是想说……” “这世上没有吾箭射不破的黑夜,只是需要借助一点儿旁力,好射中那高广的天穹。”黎鸿看向恩利尔,同样笑道,“我相信您的力量,不至于无法驱散这点乌云。” 恩利尔道:“人类向神明有所祈求,必将奉上自己至尊至贵之物。伊斯坦王,你打算给我什么,来请我帮你这个忙?” 黎鸿看着恩利尔,缓缓屈膝以跪。她虽跪下,背脊却半点未曾弯下,甚至于那双眼睛都越发如同宝石般熠熠生辉。 “——您得到的,将是东亚大陆的信仰。” 黎鸿字句铿锵,若是旁人来听,定会以为她已将东亚版图握在了手中,而不是胆大的向着一名高贵的神明在画饼。哦,虽然这个饼,还是眼前的神明先画出来的。 恩利尔听见这句话忍不住噗噗发笑。笑完后,他才对黎鸿道:“王啊,我想要点儿更现实的东西。” 黎鸿:“?”乌尔克还有什么你看得上眼吗? 恩利尔坐直了身,搁下了黄金的酒杯。他的一只手捏住黎鸿的下巴,另一只手轻柔地于她眼上划过。 暴风神感慨道:“你拥有着一双毫不逊色于天空的眼。” 黎鸿:“!?” 她惊恐不已:“天审,恩利尔有挖眼睛的癖好吗!?我日,我要是瞎了还怎么御驾亲征!?” 天审崩溃:“……如果真瞎你还考虑什么御驾亲征啊!” 正当黎鸿不知该如何回答时,神明之吻落在了她的瞳孔上。 非常奇妙的感觉,按道理来说,瞳孔接触到异物该是非常痛苦的,但黎鸿被恩利尔牵制着眼睑,被迫接受了他的吻,眼睛却未曾感到丁点不适——若硬要说的话,他的吻像是一阵风,温暖地吹过她的眼瞳。 不仅如此,她甚至觉得缺乏睡眠而导致的眼睛疲涩也消失了,若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那便是如获新生。 恩利尔放开了她,拍了拍她的脑袋,向她颌首道:“去吧。” 黎鸿眼瞳转动,这才发现自己一同带来的那柄阿瑟之弓上,已经被暴风神纯粹的神力包裹。浅蓝色的光芒流转在弓箭本身黄金的色泽上,一如乌尔克王城上即将刮起的飓风! 那一日,所有因太阳神的报复而迁怒于新王、聚集于王城之下的民众们,永远也忘记不了那颗自王城升起的金色之星。 黎鸿站在城墙之上,眯着眼瞄准了黑暗的天空,弓弦几乎被她拉为了满月,染着蓝色火焰的箭尖抵在她的指尖,直指着天空之上漆黑无光的世界。 卢加站在她的身边,对她道:“王,您可想好了。先前拆了神庙,尚可有说辞。若您此次击碎了这场黑夜,便算是正式与太阳神敌对,太阳神必将亲临质问。” 黎鸿道:“守护自己的王国,算什么敌对。难不成神明妄图越过法则摧毁下界,我等也不可奋起反抗吗?若不反抗,人们为何还需要王族。所谓王,不就该是替他们守护脚下得以安居的土地之人吗?” “我若是屈从于恩力格斯,我乌尔克又有何脸面,敢大言不惭地说要打进米思达尔城?” “卢加啊,你看好了。这一箭,不仅仅是为了解开今日之围,更是为了让我国从米思达尔的阴影下挣脱。” “我得让他们明白,黑夜无可惧,太阳神无可惧,米思达尔更无有可惧!” 话毕,黎鸿手中的黄金箭便如同升起的金星一般极速向天空冲去! 乌尔克的王城上忽而刮起了风。 暴烈的风卷起了王旗,卷着那根黄金的羽箭刺向了深沉的天际——! 黎鸿已经看不见羽箭了。 但她看见了一抹亮色的点。 以那抹亮点为圆心,细碎的白线如同蜘蛛的网,转眼间便布满了整片天空! 细碎的光线从线中降临,像是命运女神指尖漏下的未知与不可测。 黎鸿仰头,一抹光线恰好射在她的眉心。她神色不变,再一次一起挽起了弓—— 乌尔克的人民在这一次,清楚地、看见了他们的新王,踏在褐色的城墙上,一箭破天! 来自宇宙的太阳光辉,似亚曼拉河水般,自上而下,汹涌地倾倒而下! 此刻正是夕阳,万事万物都仿佛染上了黄金之色,都镀上了黄金之铠!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民众们向着王城跪下,大呼着曾经的至尊王之名。他们高呼着新任的女王“伊斯坦”,称呼她为—— “黄金之子。” 卢加惊讶地见黎鸿竟然真的借助暴风神的力量打破了太阳神的禁锢,一时间竟然无法从这铺天盖地的灿烂光线中缓过神。 他看着沐浴于阳光中的黎鸿,竟也觉得民众的称呼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金发碧眼的女王,腰间系着黄金的腰带。 她看起来正如黄金一般珍贵。 卢加单膝跪下,献上了忠诚,对黎鸿恭敬道:“陛下。” 黎鸿没有回头,只是看着天空,对卢加道:“战斗才刚要开始,卢加。” 卢加闻言,向上看去。 法术被凡人所破,这对于太阳神而言,莫过于最大的羞辱。即使这个凡人流着神王安努图拉之子、乌尔克至尊王伊斯坦的血脉,也不能掩盖她是个凡人的事实。 正如卢加所猜测的那样,太阳神亲临乌尔克。 他的声音如同雷鸣,穿过重重云层,越过乌尔克的城墙,直击黎鸿的灵魂! 太阳神震怒:“乌尔克之子,你怎敢对太阳引弓,怎敢向我射箭!” 黎鸿站在原地,坦然道:“我并非向您引弓,大人。我只是驱除黑暗,好让太阳的光辉重新普照,让乌尔克重新感受到来自太阳的馈赠。” “巧言善辩!”太阳神暴怒,他执起了自己的长矛,“你将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黎鸿依然站在城墙之上,直视着这名神灵,大喊:“大人,若您认定保护臣民是罪,我想备受爱戴的米思达尔之王,比我更需要您的长矛!” “放肆——!” 卢加承受不住来自神明的震怒,有些惶恐:“陛下——” 黎鸿却一点儿也不怕——或者说,她知道恩利尔不会让太阳神恩力格斯在乌尔克、在他的领土上大放厥词。 果不其然,乌尔克的风在转眼间便缠住了太阳神的长矛,令他无论如何也挥不出那一击。 恩力格斯气极:“恩利尔,你要包庇这个辱神之人吗!?” 恩利尔道:“她好歹也是乌尔克之王,身上留着至尊王的血。按照神王留下的规矩,恐怕还轮不到你来做这个判决。” 太阳神见恩利尔当真站了出来,也冷静了两分,对他道:“好,你想怎么做?” 恩利尔道:“她是否有罪,是否该交由裁决者审判?我记得公正之神最近并不繁忙。” 太阳神接受了恩利尔的提议,他颌首道:“那好,明日正午,我将与裁决者同至,宣判此人之罪!恩利尔,恐怕你得重新选个王了!” 恩利尔笑道:“那也要等到明天。” 云朵腾起,太阳神的影像渐渐消失。 恩利尔问:“这就是你最终想到的办法?” 黎鸿点头:“我查过典籍,太阳神如果想杀我,得经过裁决者的审判。总之我已经拆了神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与其等着他借此接二连三对乌尔克使阴招,倒不如全部摆上台面,一次解决了。” 恩利尔眯起了眼:“还不如直接在米思达尔掀起飓风,恩力格斯心疼儿子,多少会妥协。” 黎鸿道:“卑鄙者自是卑鄙者,我失了名誉尚不可惜,若让您的名字因此事染上‘挟私报复’的名声可是大罪。”黎鸿眯着眼,巧言道,“您可是乌尔克的光辉。” 恩利尔闻言轻笑了一声,他慢悠悠道:“谁是乌尔克的光辉,百姓们已经高呼出了她的名字。” “无需谦虚,无论你是否利用了我,至少你确实在三天内坐稳了王座。” “从现在起,即使没有我,你也将是乌尔克民心所向之王。” 恩利尔说着,忽得勾起了嘴角,笑容有些邪气:“当然,一切的前提,是你能在明天活下来。” 黎鸿道:“我既然选择了这个办法,便必定能存活。” 恩利尔最后看了她一眼,忽而揽过她的肩膀与她眉心印下一吻。在黎鸿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松开手,对黎鸿道:“暴风神赠予你他的祝福。” “努力活下来吧,我年轻的王啊。” 黎鸿有些怔怔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看着恩利尔离开,收回了心神,对卢加道:“我知道你擅长诡辩,来帮我个忙吧。” 卢加:“……殿下,诡辩并非正道。” 黎鸿满不在乎:“这时候谁还管这个。” 卢加:“???”之前一本正经说着乌尔克的光辉不可玷污的神圣王者呢? 卢加叹了口气,看着黎鸿有些无奈。 但他仍然非常佩服在太阳神面前,依然毫不畏惧,立于众人之前的黎鸿。 卢加道:“我们还有不到一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内,我会尽量帮您赢得这场审判。” 黎鸿同样郑重:“拜托你了。” 这一夜黎鸿又没能享受到她正常的睡眠,但她却从暴风神殿的侍从手中,得到了“精灵泉水”,对方说是暴风神留给她的。 黎鸿面无表情灌红牛,觉得自己离过劳死越来越近了。 第二日正午,审判于乌尔克中心广场举行。 除了裁决者公正之神,来的人还有爱神、火神、月神等位列主神位的神明。 乌尔克的人民从未一次见过如此多的神祇,他们坐在中心广场外围的位列席上有幸见证了这场多年未曾举行过的诸神审判。 黎鸿位于中央,她的正前方便是太阳神恩力格斯。 在这群诸神中间,她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而没长大的孩子,总是很容易得到女神的宠爱。 太阳神控诉道:“此人,僭越神之威严,砸毁我的神庙,射杀我的信徒,所犯之罪,罄竹难书!” 黎鸿:“我只是为了保护太阳的光辉不被小人玷污。” 太阳神道:“我为此降下神罚,她却胆敢挑战神的愤怒,向天空、向万物之源的太阳引弓!” 黎鸿:“我以为是邪恶来袭,毕竟太阳的光辉总是博爱无私。为了对抗黑暗,我无意射出了那一箭。” 太阳神道:“此人狂妄!无知!且庸俗!她的存在,便是对神明最大的侮辱!” 黎鸿:“我身体里留着至尊王的血,乌尔克千年供奉着暴风神恩利尔,我们对神明的敬仰之心,伟大的亚曼拉河都看在眼里。” 太阳神:“诡辩!” 黎鸿:“我只是回答您的问题。” 乌尔克的辩论之神卢加老师教的应对方式很简单,用黎鸿能理解的方式来表达,便是对方和你谈事故你和对方谈感情,对方和你谈感情你和对方谈事故。 总之,绕就对了。 这点小把戏能对付得了太阳神恩力格斯,却对付不了公正之神。 他原本想要开口驳斥黎鸿,却发现自己的咽喉正被一股清凉的微风萦绕。公正之神下意识的看向了坐在左侧,正笑意盈盈看着自己选出的王者辩驳太阳神的恩利尔,不由喉头一紧。 恩利尔似乎注意到了对方的窥视,微微转过了眼睛。 他那双天空之眼依然幽深而可怖,他向公正之神微微笑了笑,眼眸微弯。 公正之神在那一刹那,猛地转回了头。 他再次看向场中的黎鸿,竟在她的眉心看见了汇聚的暴风之印。 上一次见到暴风印记是什么时候?对了,是暴风神养了一只鹰。然后那只鹰被天空之神为取乐而谋杀了,再然后,暴风神便有了眼睛。天空之神的尸体化为的山脉,现今还立在亚曼拉河的尽头呢。 恩利尔不是第一次动手杀同僚了。 公正之神什么话也说不出,他只觉得自己的喉咙都被那道微凉的清风冰冻了,连一句质问与反驳都说不了。 直到太阳神质问于他,他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既然如此,便由众神表决裁定吧。” 太阳神对于这个结果显然很不满意,但不少神明却因此已经开始进行表决。恩力格斯只得把脾气压了下去,等待投票结果。与其说是投票结果,倒不如说是恩利尔与恩力格斯在神界势力的再一次对抗。 然而这一次非常遗憾的、因为爱神的倒戈,黎鸿的行为被宣判为无罪。 公正之神迫不及待的宣布了结果,以这种方式进行的裁决哪怕对于神王都有效,无论太阳神有多少不满,他也不能再借由此对乌尔克发难了。 ——除非黎鸿再送上把柄。 但乌尔克这个狡猾的、巧舌的新王,显然不会再给他这个机会。 太阳神冷冷道:“即使逃过了今天,你的脑袋也在脖子上待不了几天了。” 黎鸿恭敬道:“对比您无穷尽的寿命而言,确实如此。” 太阳神被她气了个半死,干脆转头就走。 前来参与审判的众神见太阳神离去,隶属于恩力格斯方的神明们也接连离开。而追随恩利尔的众神则好脾气地同这位乌尔克新王打了招呼,方才离开。 倒是公正之神,发现脖子上的风刃消失,便立刻离开了这块是非之地。发誓二十年之内,只要恩利尔和恩力格斯没决出胜负,他就绝不回神界。 爱神见众人都离开了,方才施施然走到恩利尔身前,开口道:“你欠我一个人情。” 恩利尔道:“并非我欠你一个人情,而是你为自己选了条正确的路。” 爱神磨了磨牙齿,勉强维持着笑意,对恩利尔道:“你对你选择的新王,说话也这么刻薄吗?” “刻薄?”恩利尔想了想摇头,他笑道,“不,她把我哄的很高兴,我为什么要对她刻薄?” 爱神:“……”好气哦,我刚才为什么不直接投有罪算了。 爱神看了看赢了审判,正笑眯眯地向民众挥手的黎鸿,心想:算了,这么可爱的女王,她也舍不得。 爱神干脆无视了恩利尔,转而走向黎鸿。 当黎鸿发现即使是女神,也要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后,不由的陷入沉默,开始思考从今天起多晒太阳多喝牛奶还有没有机会长高。 爱神当然察觉不到她的想法,她笑意盈盈道:“乌尔克的新王,你名为何?” 黎鸿下意识回答:“尊敬的爱神,我名为伊斯坦。” 爱神:“至尊王之名?倒是个好名字。” 她看向黎鸿,慈爱道:“我已有许久未能在乌尔克见到女王,即是如此,我便赠予你一份礼物。” 黎鸿:“?” 爱神对她道:“你将获得这世上最尊贵、最诚挚的爱。” 黎鸿:“……啊?” 爱神见她表情有些失望,忍不住笑道:“怎么是觉得还不够吗?” 黎鸿连忙摇头:“不不不,只是我觉得可能别人会比我更需要这样的礼物。”她试探道,“您或许能给我别的祝福?” 爱神困惑:“你想要什么?” 黎鸿:“战无不胜。” 爱神:“……” 黎鸿:“……” 恩利尔:“哈哈哈哈哈。” 爱神收回了看向恩利尔的视线,对黎鸿面无表情道:“抱歉,我没有战神的神格,战神是隶属恩力格斯麾下的。很遗憾,你的对手可能拥有这样的祝福。” 黎鸿:“……”什么!这难道不能算对方作弊吗!? 爱神看着黎鸿愤愤然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她神秘地笑道:“王啊,这世上最令人沉沦的绝不是‘胜利’,日后,你就将明白,我给予你的这份礼物,是多么无坚不摧。” 黎鸿:“……哦。” 爱神并不生气,她看向黎鸿,就像看着一名还没长大,不开窍的孩子。她忍不住亲了黎鸿一口,方才在恩利尔有些不悦视线中挥了挥手,回她的神殿去了。 留下黎鸿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些发怔。 恩利尔看着她,不咸不淡道:“你小心些,她可是荤素不忌,男女皆可的。” 黎鸿想了想爱神的长相和身段,忍不住慷慨:“那也不亏啊……” 恩利尔:“???” 他刚想要伸手抓住黎鸿问一问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位终于解决了神殿事宜的王者却已经跳下了中心广场,毫无芥蒂地接受着人民的关怀。 她脸庞上晕起的笑意,正如乌尔克的太阳。 回到了王庭后,黎鸿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古贤王都早死。 即使她进行了部分官制改革,每天需要她看的文书也能堆上天。乌尔克的内政实在太混乱了,而米思达尔不知何时就会打过来,他们必须争分夺秒的抢时间。 财政大臣甩着军费单,将军嘀嘀咕咕着征兵制度,内政大臣觉得乌尔克需要减税,外交官则认为必须对那些脱出乌尔克联邦的国家进行军事警告,若是连最后的边境国瑞嘉也敞开大门迎接米思达尔的进攻,乌尔克无疑是在将心脏直接暴露于敌人剑下。 可这些都需要时间。 即使卢加是天才,也无法在一夕间改变乌尔克的现状。 黎鸿道:“军费的问题,吾的宝库可以救急,这样一来,减税也并非不可行。至于边境国瑞嘉——” 黎鸿的话音未落,便有传令官手执密件而来! 传令官道:“陛下,米思达尔王亲至瑞嘉,似乎想要说服瑞嘉加入米思达尔帝国!” 黎鸿:“……”日哦,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问:“密件是瑞嘉王写来的吗?” 传令官点头,便将密件上属于瑞嘉王的印章展现给黎鸿看。 黎鸿检查了信章,展开信读完了属国传来的信息,沉默了一会儿,将信递给了卢加。 卢加看了会儿,无奈道:“这是要挟吗?” “恐怕试探的意思更多些。”黎鸿道,“瑞嘉王想知道乌尔克到底还有没有庇护它的力量,若是没有,他并不介意加入米思达尔帝国。” 卢加:“但米思达尔信奉太阳神,瑞嘉可是信奉暴风神的。还有一点,若是并入米思达尔,他就不再是王,而是地方总督了。” 黎鸿颔首:“所以他才犹豫,才会写这封信。” 黎鸿对侍从道:“收拾一下,我去一趟瑞嘉。” 卢加道:“我并不赞同你去,你是王,轻易不可涉险。” 黎鸿认真道:“那你觉得自己能够在桑达尔手下,保住瑞嘉吗?” 卢加犹豫了。 黎鸿道:“所以我得去。既然桑达尔要来,我去方才不显得乌尔克失礼。王庭离开我,在你的主持下仍然能够运转,这次去瑞嘉,我会尽可能争取到时间。如果顺利,或许还能与桑达尔王讨来一个三年不战的条约。” “三年的时间,够我们收拾好乌尔克,准备迎击吗?” 卢加直视着女王碧绿色的瞳孔,颌首:“可以,我承诺。” 黎鸿便笑着允诺:“那我也向你承诺,此行我定会从桑达尔王手中,得到这三年的时间。” 第70章 王冠05 但有一点卢加没有说错, 身为乌尔克的王, 在这个关头,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离开乌尔克, 离开暴风神的庇护范围, 谁也不知道她会在瑞嘉经历什么。若是这本身就是个为了伊斯坦王而设的陷阱。黎鸿此行无疑是自投罗网。 卢加思考片刻,对黎鸿建议道:“您不妨以我的名义前去。” 黎鸿:“……?” 卢加道:“相信我,作为‘智者卢加’您不仅能得到安全, 并且行事或许会更为方便。面对桑达尔王, 您大可以借由我的身份而与他虚以为蛇,免去诸多因为‘王’之职责而存在的不便。” 黎鸿:“话是这么说……但我们的性别……” 卢加不太在意道:“我甚少出现于人前,瑞嘉那个地方根本没人见过我, 您就说是我, 他们也只会以为我是第二个‘尤里克娜’, 为了梦想而选择遮掩了性别。反正您本来也就不穿女性的长袍。” 黎鸿:“……那是因为不太方便。” 卢加并没有把黎鸿的解释当一回事, 他只是问:“您觉得如何?” 黎鸿:“好当然是好,但若这件事传出去了……你娶妻了吗?” 卢加笑了笑:“多谢王的关心,我还不至于因为此事娶不到妻子,卢加好歹也是毗尔比斯的领主。” 黎鸿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 就这么决定了:“如果以后真因为这件事而造成了误会, 你放心,我会为你出面澄清的。” 卢加笑弯了眼:“那就多谢您了。” 世人称瑞嘉是乌尔克版图上的启明星。它位于乌尔克王城的西南方,气候湿润,适宜人居, 算是位于两国边界处,少有的不以贸易为自己国家经济支柱,而能完全自给自足的富饶小国。 正是因此,它富饶的粮食产量和极为重要的军事位置,才会让乌尔克王庭如此重视于它。即使乌尔克联邦已失去了不少邦国,但只要瑞嘉还在,乌尔克便仍会永续存在于此。 黎鸿坐上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由王城向瑞嘉驰骋而去。 她坐在颠簸不已的马车上,试图合眼浅眠,便听见天审问:“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对付的了桑达尔王吗?他在传闻里可是位极富名望的贤王,就是他那绿帽子爹,都以拥有他这样的‘儿子’为耀。” 黎鸿闻言睫毛微颤,她睁开了眼,对天审开了口:“老实说,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天审:“……?” 黎鸿细数着敌人的优势:“百年无战的国家、军民一条心的王城、半神之子、哦,还可能已经获得了战无不胜荣耀的国王。” 她面无表情:“你觉得面对这样的人,谁能说自己有信心?” 天审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个道理,它忍不住问:“可你向卢加说得信誓旦旦。” “王若胆怯,整个国家就全完了。我就算只有一分自信也得说成十分。”黎鸿道,“这是策略游戏里设计‘王之一角’是必须遵守的规则。” 天审冷漠:“说了几遍,这里比游戏危险多了。” 黎鸿道:“我知道啊,所以我才说没信心。毕竟如果真是游戏,像桑达尔王这样的人设,不是主角的盟友就是最终必然会被打倒的倒霉BOSS,我怎么可能会没自信?” 天审:“……不是,你这自信来源有点奇怪?” 黎鸿挥了挥手:“总之,虽然没有自信。但我也会去努力做到的,我每一次许下的诺言其实都赌上了我作为伊斯坦王的全部未来。”黎鸿笑了笑,“只有这样,我才有绝对的压迫感,去拼命达成目标。” 天审忍不住吐槽:“桑达尔是拼了命就能解决的目标吗!?” 黎鸿想了想:“大概吧。” 天审:“……你别大概啊,你饼已经画了,我觉得你要是输给了桑达尔,恩利尔绝对会一秒变脸!” “那就一直赢下去。”黎鸿笑眯眯的,“对我多点信心啊,我说了我学习能力很强,这些天我可不是只在王庭听着卢加说话,光点头去了。” 天审原本想说我还是不放心,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闭了嘴,小声道:“也许还真的行。” 黎鸿勉强听了大概,安慰他道:“大不了从头来嘛,总之,先爽了再说。” 天审:“……”请你在我面前也保持在卢加面前的装逼范好不好!你这么说我更没有信心了啊! 从王城一路快马加鞭,到达瑞嘉也已经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出发前,黎鸿以伊斯坦王的身份写信至瑞嘉,言辞恳切地要求瑞嘉王将时间拖延住,她将派遣宰相‘卢加’亲至。大约是乌尔克王特使与米思达尔王同至瑞嘉,令瑞嘉王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受重视感。他明确答复了黎鸿,说是桑达尔王的侍从中有人水土不服,正在瑞嘉城中调养。 至于是真的水土不服,还是瑞嘉王用了点办法,黎鸿并不关心。 要是她还没到,瑞嘉王就先倒戈了亦或者桑达尔觉得太麻烦放弃了——都是她亏。 乌尔克的车队快要到达瑞嘉王城的时候,瑞嘉王亲自来了城门前迎接于她。 乌尔克经由卢加亲手挑出的士兵各个披甲执锐,神色凌厉。瑞嘉王远远的看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气势的乌尔克王军了。这名年过半百的老人忍不住便想起这些日子从王城传来的,有关这位至尊王的后裔、乌尔克新王的种种传闻。 据说她亲手击杀了宰相阿多姆尼斯,夺取了王庭权位。又说她拆毁了太阳神庙,一箭射破黑夜,引得太阳神震怒,却拿她无可奈何…… 关于这位新伊斯坦王的传闻太多了,不过短短的时日,她的名字竟然隐有要替代至尊王的趋向。至少如今人们提起伊斯坦王,必然是指这位女王,而不是故去的那位传奇。 思及此,瑞嘉王更不敢怠慢这位据说是女王亲信,更是亲自从毗尔比斯请回王庭的宰相“卢加”。关于这位智者,瑞嘉也有许多同他有关的传闻,诸如他七岁便以智计帮前任乌尔克王夺回了差点失去的城池,十四岁更是亲自被智慧之神称为“治国重器”,不过再之后,这位少富盛名的智者便忽得消寂了下来。直到他又为乌尔克新相,瑞嘉王已经很久没有听见他的名字了。 说到底,乌尔克苏醒是他极乐于见到的场面,作为一个富饶的边境之国,他必须投靠强大的邻邦方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乌尔克颓靡太久,即使是瑞嘉王,也曾经想过是否要投靠米思达尔。 ——好在,在他彻底绝望之前,乌尔克的太阳重新升起了。 瑞嘉王略显富态的脸上满是遮掩不住的喜悦。他不停询问身侧的卫兵:“快去看看,特使的车队距离这里还有多远。” 传令兵闻言即刻而去。 瑞嘉王身着最正式的华衣,甚至带上了镶满了宝石的王冠,站在城门前,翘首以盼。 他的十根手指紧紧搅在了一起,目光凝视远方,以至于竟然忽视了身侧卫兵们低声的致礼,直到桑达尔王的声音传来,他才猛地回神。 “看来是乌尔克的使臣到了。” 瑞嘉王身上滚圆的肉抖动了一瞬,接着才笑呵呵的转过头,费力的抬起脑袋看向桑达尔。 身为半神之子的桑达尔长相并不像太阳神恩力格斯,换句话说,他身上最像太阳神的,或许就是那头偏向于白色的头发。桑达尔梳着米思达尔传统的辫子,除了编进了辫子里缀着宝石的金线,通身再无旁的装饰。 他连配在腰间的短剑都没有任何的装饰。但瑞嘉王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一眼便能认出,他腰侧的短剑是“铁质”的。 乌尔克富有铁矿,但却并没有太多的人懂得冶炼,因而每一把铁质武器无疑都是王公贵族们才能有的珍藏品,出口到米思达尔的更是寥寥无几。 桑达尔腰侧的这柄看似不起眼的铁剑,其实便已经能证明他身为米思达尔王的尊贵。 但乌尔克的遣使却截然不同。 传令兵回来了,随着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乌尔克浩浩荡荡的车队。 所有的士兵执枪列于两侧,保卫着最前方、也是最为奢华的黄金车架。 黎鸿跳下了马车。 她仍然系着黄金的腰带,戴着乌尔克传统的黄金首饰,一眼便看见了立于瑞嘉王身边的桑达尔。 倒不是说桑达尔天生王气之类奉承话——这场景其实和你见到一名身高约莫过两米的人站在正常人身边,一想法是他会不会是篮球运动员一样——已经差不多对神族体格有了一定了解的黎鸿不过看了一眼,便能确定对方就是半神之子。 ——必须流着神祇的血脉,不然长不了这么高! 而在这个时候,会出现在瑞嘉的半神之子,除了桑达尔还有谁呢? 黎鸿没有想到这么快就会和他正面遇见。按照黎鸿的想法,他们俩的第一次见面该是在瑞嘉王举办的宫廷宴会上,就瑞嘉问题来一次亲切友好的无意义会谈,以此作为开端。 她确实没想到,两人的初次见面,竟然会是在瑞嘉的城门前,黄土漫天,灰头土脸的。 黎鸿略犹豫了一秒,便坦然向瑞嘉王走去,她先接受了瑞嘉王的问候与他寒暄了两句,而后才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抬眼看向这白发的太阳之子。 说实话,白发红眼,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若非黎鸿亲眼见着他暴露在太阳光下,她也许还会怀疑这位太阳之子其实是名白化病患者——即使她已经见过了太阳神恩力格斯的白发(黎鸿:他的白头发不是因为老吗)。 黎鸿站在那里,决定不等对方先开口。瑞嘉说到底还是乌尔克的属国,没道理就因为帝国的首脑先到了,她这个主人反而要接受客人的问候。 于是黎鸿主动颔首,向桑达尔露出了一抹笑意,淡声道:“尊贵的桑达尔王,不知瑞嘉的招待是否能比得上米思达尔的日曜宫,若有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见谅。” 白发的王者如同雕像一般伫立在原地。 直到黎鸿的眉头有些不悦的蹙起,他方才缓过了神。 王者如同鹭羽般的睫毛微微扇动,他抬起眼,终于正视黎鸿。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表情凛然、抿紧了嘴角的黎鸿。 他甚至不再眨眼。 桑达尔既没有为他父亲出一口恶气的打算,也没有要和黎鸿和平相处的意思。 他只说了一句话。 “智者卢加?” 黎鸿心里微紧,面上却装着显出了星点被轻视的薄怒。 她扫了一眼桑达尔王,不咸不淡道: “如何,难不成桑达尔王也是拘泥于传言之人,认为卢加不应该是女性吗?” 桑达尔凝视着她,忽然开口:“卢加,来米思尔达吧。我将‘亚迭城’赐予你。” 黎鸿:“……哈?” 作者有话要说:  米思达尔王病了的侍从:王啊,追女孩子哪有上来就说要赐城的!你这是招谋士还是谈对象啊! 第71章 王冠06 尚不等黎鸿理清桑达尔这句话, 到底是在离间卢加与乌尔克的关系, 还是单纯的求贤若渴。天审先不甘示弱地闹腾了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黎鸿见天审在一阵尖叫后, 便来来回回念叨着这么几句话,只觉得脑壳都在疼。偏偏她还不能表现出来,于是只能讲全部的情绪都表现为外在的烦躁, 向着桑达尔似笑非笑道:“桑达尔陛下, 这样的话,似乎更适合在私下里提及。” 桑达尔闻言一怔,见着黎鸿带着微笑, 但绝对看不出半点儿愉快的眼睛闭上了嘴。 他向黎鸿微微颌首:“是我失礼在先。” 黎鸿没想到桑达尔王是这样一位好说话、甚至可以用平易近人来形容的王者。这样的王道和她自己所选取的方式截然不同, 贸然接触, 竟令她生出了一抹荒谬之感。 她觉得自己在被对方包容。 可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那必然没有。这是退哪门子的让啊。 黎鸿与桑达尔王的第一次见面, 可谓是印象非常不好。 但对于桑达尔来说,这确实是一次愉快的,至少对他而言,回忆时足以露出微笑的初遇。 瑞嘉王察觉到了两方的剑拔弩张,圆滑的老人连忙上前打了个圆场, 三两句话便又将主题绕了回来, 笑呵呵的表示已经准备好了接待特使的行宫,晚上也准备了晚宴为特使接风洗尘。 黎鸿只觉得被不停嘀咕着“不可能”的天审真得吵得烦得要命,只能完全屏蔽了它的声音,方才能以正确的态度应对着瑞嘉王的邀请, 含着笑意,回到马车上,往王宫而去。 在回头之前,黎鸿想了想,好歹此行也算是有求于桑达尔王,若是关系搞得太僵反倒本末倒置。于是她在离去前,还是微微向桑达尔王颌首致意,方才离开。 待到了她落脚的宫殿,黎鸿遣退了所有的仆人,才捂着脑袋面无表情对天审道:“别叫了,你到底怎么了?” 天审还在疯狂的叫着:“不可能——!” 直到被黎鸿实在受不了,又叫了好几声,它才终于缓过了神,崩溃道:“不可能!” 黎鸿:“……到底是什么不可能,你已经从瑞嘉王城外开始一路念到王宫了!” 天审抽泣着:“这绝对是不可能的,如果连这都能搞错,我不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守护神了吗!?不,连一无是处都是夸赞,根本就是废物了吧?” 黎鸿:“……不,废物不能当任意门,你好歹还能做个任意门。” 天审大声的抽泣了声,抽抽搭搭地问黎鸿:“鸿鸿,我觉得我没有用了。” 黎鸿:“……?” 天审说完这句话,又快速的否定了自己:“不不不,我还是有用的!一定是我不小心弄错了!我不会弄错的!” 黎鸿被它颠三倒四的说话方式弄得头疼,最后不得不强硬道:“你到底弄错了什么?好吧,先不管你有没有弄错,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天审又哭号了声,好半晌才断断续续道:“鸿鸿,我好像找不到大神了。” 黎鸿:“……啥?” 天审崩溃:“恩利尔确实就是大神啊!他的灵魂气息就是大神的碎片没错!可是桑达尔!为什么他的身上也有这样的气息!” 黎鸿闻言,诡异的沉默了一瞬。 过了会儿,她幽幽道:“你还记得07吗?” 天审:“07那是意外,他是因为实验而融合了一小块,桑达尔这个不一样,这个是完整的!如果说恩利尔的那块碎片代表的是‘欲望’,桑达尔代表的便是‘理性’!” “他们是对等的、势均力敌的!这本来不可能会出现的,一个幻境怎么可能承受得住两块碎片!切片放逐也是要按照基本法的呀!” 黎鸿忍不住吐槽:“你们要遵循的基本法怎么那么多。” 天审仍旧沉浸在自己最引以为傲的探查法术故障的悲伤之中,不仅没有回答黎鸿,相反,整个人都笼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黎鸿见它这样,忍不住道:“也许这世界就是存在两片呢?毕竟这个世界还有神。既然已经是拥有神明的世界,出现两片,倒也没什么奇怪?” 天审被安慰,略打起了点精神,却仍然道:“可是,可是这个概率——” 黎鸿面部表情道:“‘你故障了没用了’和‘小概率事件发生了’你选哪个?” 天审:“……这世界有两块碎片。” 黎鸿见天审终于不叫了,松了口气。她难得耐着心思,安慰道:“大不了是收集两块好了,还少去一个世界呢。” “可是鸿鸿。”天审有些为难,“桑达尔和恩利尔是对立的啊?若要完成恩利尔的心愿,就必须击败桑达尔,要完成桑达尔的愿望,就必须背叛恩利尔。你要怎么办啊?” 黎鸿:“……” 黎鸿沉默了会儿,对天审道:“那要不你还是选‘故障’这个可能性吧。” 天审:“……别啊鸿鸿,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世界存在神明,比衡越的世界还要高位,出现两个碎片是可能的啊。我的探查法术不会出错的。” 黎鸿:“……” 天审:“要、要不鸿鸿,你先收集恩利尔的,然后咱们再回来一次?” 黎鸿冷漠:“收集完了还能回来?” 天审:“……这个世界还有一块碎片定位,能的吧?” 黎鸿却已经不理会天审了,她回到了宫殿的书桌前,开始写第一封寄回王庭的书信。 天审见状,不由期期艾艾询问:“鸿、鸿鸿,你、你打算怎么办?” 黎鸿一边将她今日里见到了瑞嘉城内布局和可能的驻军位置记下,打算之后借由信鸽送回给仍在王城的卢加,听见天审问这句话,方才不咸不淡回了去:“随便呗,反正我玩的开心。本来也就不是为了恩利尔才当王。” 天审:“???” 天审:“!!!” 它又崩溃道:“你果然就没打算好好去哄他!这次有两个是不是正好顺了你的意!你干脆自我放飞了!” 黎鸿被吵得没办法,只能暂时搁下了羽毛笔,转而对天审道:“审儿,你知道你现在像谁吗?” 天审:“?” 黎鸿认真道:“总是疑神疑鬼丈夫要出轨,冲晚归的加班丈夫嘶声力竭的主妇。” 天审:“……” 天审冷静道:“黎鸿,你要知道如果碎片收集不了你是回不去的,守望也打不了。” 黎鸿:“嗯,这个比守望好玩。” 天审:“???” 黎鸿笑道:“开玩笑的。”她略收敛了笑意,“但现在已经是这个情况了,倒不如让我放手去做。若是给桑达尔一场淋漓尽致的较量,或许他反而能满足,并不在乎结果呢?” 天审:“你认真的?” 黎鸿颌首:“最差咱们也能先搞定恩利尔。你可将这当作王者之间的惺惺相惜,至少我觉得,桑达尔王并不像是会乘人之危的君主。见了他一面,我对达成求取三年和平的目标又多了点信心。” 天审想了想桑达尔王的姿仪,不得不承认黎鸿的猜测有一定根据,但它更好奇黎鸿的态度,忍不住问:“如果此刻你是米思达尔的王,他是乌尔克的王,你会放过这个机会吗?” 黎鸿:“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让乌尔克缓过劲再打得费多大力气啊!” 天审:“……那你觉得桑达尔就傻?” 黎鸿正色道:“他正直。” 天审:“……”你卑鄙对吧! 黎鸿将莎草纸小心的卷进牛皮筒里,再用蜡封好滚上自己的印章。坐完这一切,她唤来自己从乌尔克王庭带来,明晓她身份的一名侍女,叮嘱她将信件即刻发送会王庭。方才小心的将自己的印章重新塞进项链缀着的吊坠里,确定收好了,方才放心。 黎鸿对天审道:“不过想要打消桑达尔的打算,光凭借赌他的为人不够,我们得给他塑造点这时候不是攻击乌尔克最佳的时间点的理由。” 天审好奇:“你打算怎么做?” 黎鸿想了想,笑道:“就用新上任的‘伊斯坦王’其实是恩利尔的傀儡,为人看似英雄其实胆怯而愚蠢。若是桑达尔王愿意和她短暂的缔结三年和平条约作为假象,她或许会狂妄到愿意向米思达尔出口铁矿也说不定。” 天审为黎鸿的无耻而震惊:“你说真的!?” 黎鸿:“怎么可能真把铁矿给他们,最多铜矿吧。不过这是谈判桌上卢加要考虑的问题。” 天审:“不是,我是说你这么抹黑自己让我很惊讶。” 黎鸿:“很感动对吧,我也很感动。向我这样愿意为了更广大的目标,而牺牲自我名声的王确实不对。” 天审:“……”不,我是惊讶于你的底线!你有什么是不敢做的吗!? 天审仔细想了想黎鸿在之前几个世界的所作所为,最后竟然绝望的发现,好像还真没有她不敢做的事…… 黎鸿总觉得输人不输阵。伊休妲虽然在体格上远远被桑达尔甩了很远,但她觉得在别的方面还是可以弥补一下的。 于是黎鸿仔细打扮后,方才参与了晚宴。 她仍然穿着男性的长袍,系着黄金的腰带,踏着小牛皮靴,胸前挂着那串藏着“王印”的项链。她金色的长发以黄金发饰扣住,在脑后梳成了马尾。黎鸿的腰间与桑达尔王一样,配着铁质的匕首。但与对方朴实无华的剑鞘不同,黎鸿的刀鞘上镶着一颗蓝色的宝石。 这颗宝石原本还是恩利尔变化了她脖颈项链上的那颗红宝石。黎鸿觉得好歹也是被神明点化过的石头,幸运值应该很高,作为项链的装饰发挥不了特长,方才命令匠人将它镶在了匕首上。 另一方面,桑达尔王则要显得平静很多。 直到他的那名染病的侍从,微咳着指挥宫人为他准备参加晚宴的华服,听见桑达尔王忽然没头没尾的叫了声他的名字。 算是与桑达尔王一同长大的宫廷侍卫长,闻言抬头,便见他英俊的王略皱着眉头,脸上罕见地浮出略微困惑的表情。 他看着自己,问道:“吉纳多,我今天见到了智者卢加。” 宫廷侍卫长吉纳多:“那位乌尔克的智者吗?王感觉如何?” 桑达尔看向他面色平静道:“我以亚迭城为代价,邀请她来米思达尔,却不知为何,反倒激怒了她。” 吉纳多闻言手一抖,手里捏着的宝石胸针还没能扣上桑达尔即将要换的服饰,便先从他手中滚了下去。 这时候吉纳多已经没精力去管那颗宝石胸针,甚至忽略了桑达尔口中对于智者卢加的性别称呼。他咽了咽唾液,艰难的,向他最为崇拜的、追随着的王者询问:“您要给出亚迭城?” “——给出我们的‘王后之都’?” “王啊,您是这辈子都不想要王后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黎鸿写信给卢加:名气很大,桑达尔王愿意用亚迭城来换你呢。 卢加收信困惑三秒,然后想通哈哈哈大笑,回:王,对面看上你了,我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你看要不要嫁过去算了,亚迭城富含宝石矿,这波不亏。 ——君臣·狼狈为奸,成就达成—— 第72章 王冠07 瑞嘉王以超国宴的标准招待了黎鸿与桑达尔。 由于桑达尔的身份, 瑞嘉王虽为主人, 但仍旧将主坐的位置,让给了米思达尔的王。说到底, 米思达尔的王会亲至便已经超乎了瑞嘉王能想像到的极致。不过既然乌尔克新王的传闻能传到瑞嘉, 在乌尔克王城有耳目的米思达尔一定知道的更加详细。 或许就是察觉到了新女王的棘手,桑达尔才亲自走了一这趟。 毕竟若是让乌尔克缓回了气,米思达尔想要攻下对方土地要花费的代价未免太大。 晚宴在瑞嘉王宫的正厅举行。 瑞嘉王宫的建筑仍是典型的乌尔克建筑, 四四方方, 讲究雕花和镂空,穹顶以黄金装饰,当蜡烛点起, 便会照得整座宴会厅犹如白昼, 金碧辉煌——这与追求圆顶和彩绘的米思达尔有很大的不同。 但桑达尔王却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妥的模样。 他坐在主坐, 端着黄金的酒杯, 轻轻啜饮着乌尔克驰名诸国的葡萄酒。深红色的酒液在黄金杯里摇晃,散发着甜美的香气,能诱惑的了这世上最强大的战士——但显然不包括眼前这位米思达尔的王。 黎鸿坐在桑达尔的左下侧。她的对面是瑞嘉王。 看着忍不住擦汗的瑞嘉王,黎鸿突然觉得他也不容易。原本大小是个国王,结果桑达尔来了, 他比个宰相还要憋屈。至少面对作为“新相卢加”的自己, 他也端不起王的架子。 黎鸿喝了一口自己酒杯中的酒,觉得卢加在建议她不要以王的身份前来可能还有一个未说出口的理由。若是瑞嘉国同时聚集着桑达尔王和伊斯坦王,光是如何安排见面,安排房间, 就能让瑞嘉王直接愁掉头发。更别提让她能够方面行事了,瑞嘉王只会天天祈祷他们俩不要碰一块。 天审:“……我真想知道,如果瑞嘉王知道你是谁,想起今天将你安排在桑达尔王的下手这件事,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黎鸿:“当然不会,他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叫‘不知者无罪’,如果我今日真是以伊斯坦王身份来的,桑达尔的桌子就得往右边挪一挪,我得坐主位。” 天审忍不住又吐槽了一句。黎鸿听着听着忍不住微微笑了笑。 伊休妲能被选为暴风神殿的侍女,其品貌自然是上佳。但伊休妲原本的样貌偏向于柔和宁静,当黎鸿作为伊休妲并改名为伊斯坦后,伊休妲身上的气质便成了沉稳与深不可测。 即使她轻笑着,面颊上还带着饮酒后微微浮现的红晕,那双碧绿色的眼中也如同深渊,只是看一眼便会令人忍不住沉浸下去,令人丝毫不敢轻视。 米思达尔的宫廷侍卫长站在桑达尔的身后,但他的视线却总是忍不住向这位来自乌尔克的“特使”看去。每看一眼,他的眉头便忍不住皱得深上一分。 当他见到这位穿着男式长袍的女士腰侧甚至配着把铁匕首,手指更是有意无意会在上面划过后,一想到就是这种品貌的人,竟然引得桑达尔想要赠出王后之都,那点不满立刻化为了牢骚。 他忍不住嘀咕:“智者卢加竟然是女人。是女人就算了,她这样的做法也未免不把我等男性放在眼里了?” 桑达尔王倒是不觉得黎鸿的行为举止有什么不妥,他甚至觉得这是率真可爱。能获得“智者”之名,想来卢加也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她以男性的身份存活于世,行为举止自在些,不如平常贵族小姐们细致矜持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 更何况桑达尔也并不喜欢如同玻璃花一般的贵族公主们。 那样脆弱而虚幻的美丽,总让他生出一种,若是一个不注意,对方便会粉碎的错觉。尤其是他的妹妹,在爱上一个人又得不到回应后,竟然会因此而悲伤的死去——越发令桑达尔感到悲伤与遗憾。 桑达尔略垂下了眼,对吉纳多说:“乌尔克的新王,便是为女帝。你这样的说法,实在不妥。” 吉纳多颇有些不满,他低低道:“任凭她是谁,难不成真能与您争辉吗?” 桑达尔搁下了酒杯,不咸不淡:“先不提她从众神审判中脱身一事,但就为了她的人民,而敢向父亲举弓一事——吉纳多,你能做到吗?” 吉纳多失言。 桑达尔道:“你的言辞,对于这样一位王者而言,实在太过轻慢。” 吉纳多自知失言,低头认错领罚。好歹王宫够大,他们的对话并未传到旁人的耳中,只是很可惜。天审不是人类。 一直盯着那座的天审唧唧喳喳生气的将他们的对话和黎鸿复述。 黎鸿倒是不太在意:“不意外,反正等我打进日曜宫,他想说也没机会说。随他去吧。” 天审对黎鸿这种狂妄的态度,肃然起敬。 “鸿鸿,我觉得你真的有当王的天赋。” 黎鸿谦虚:“是玩策略游戏的天赋,谢谢。” 酒宴正酣,瑞嘉王瞅着时机正好,便拍了拍手。殿中原本柔弱、颓靡的音乐忽然停下,黎鸿与桑达尔王都看向了瑞嘉王。 瑞嘉王笑道:“有一支舞,想请二位欣赏一番。舞者虽不著名,但编舞者却是我的女儿玛朵娜,她年纪虽小,却已是我国最厉害的编舞着,这支舞更是她作品中的精品。瑞嘉向两位贵客献上这支舞,以期两位欢颜。” 黎鸿本身对舞蹈欣赏不太来,但她看了眼桑达尔,觉得自己不能输太多,便也笑着颌首,假装自己很懂的样子。 丝足声响,黎鸿才注意到这音乐与正常的舞蹈相比显得有些铿锵有力了些。 但她看了眼瑞嘉王,见对方脸上神色如常,便猜或许这舞蹈节奏较强。 果不其然,这些舞女出场起的舞步便次次踩在鼓点上,曼妙的身姿因此不仅一扫颓靡之感,甚至令人觉得一股爽利之感铺面而来。 天审道:“啊,这是乌尔克至尊王时期,一位著名的舞者为这位王跳出的‘英雄之舞’,但那支舞是单人舞,气势也更为悲壮一些。这只舞只取其意,重新编排,舞姿与音乐更加充满阳光与希望。看来瑞嘉王并没有说谎,他的女儿确实精于此道。” 黎鸿:“……你还懂这个?” 天审:“因为我不打游戏吧。” 黎鸿:“……”我竟然无言以对。 因为天审懂,黎鸿也不担心这个逼装不下去。于是她饶有兴趣地看了下去,也正是因此注意到了,当领舞者自一众舞姬中以一个纵跃亮相于众人眼前时,瑞嘉王那忽然变了的脸色。 黎鸿因此将视线全部凝在了这领舞者的身上。 不得不说,这领舞者的身姿极其妙曼柔软,舞姿更是绝佳。黎鸿扫遍了伊休坦的记忆,确定王庭里为神明献舞的宫廷舞姬的舞姿,都不及此人的一半。 而她的长发更是如同黄金一般流淌,湛蓝色的眼睛宛如最昂贵的蓝色宝石。 她的面上蒙着轻纱,但即使如此,也半点无损于她的美貌——甚至越发让人想要知道她面纱下的面孔,到底会有多美。 黎鸿眨了眨眼,越发有兴致了。 只可惜这位舞姬只给了她一眼余光,她的注意仿佛完全定在了首位桑达尔的身上,一举一动无一不在博得他的欢心,甚至因此而轻旋跳跃着上前。 黎鸿:“这舞姬是不是不太对?” 天审看了一眼,道:“正常吧,这屋子里有比桑达尔更好的王老五了吗?哦,你不行,你在性别上就被排除了。” 黎鸿:“……”可恶,有点生气。 话虽如此,但她仍有些不甘心的看着这位舞姬向桑达尔献媚。只可惜这位王者竟似完全感受不到舞者的美丽,眉毛都没动一下。倒是黎鸿看向他的时候,他握着酒杯的手晃了一瞬。 黎鸿:“……”有点莫名其妙? 黎鸿将视线重新转回了舞姬的身上。 舞姬正在桑达尔王的身前,跳着高难度的旋转舞。 她手臂上缠绕着的、以及胸口裹着的一层层纱幔因高速旋舞而飘起,月光一般笼罩在她纤瘦而动人的身姿上,如同一首牧羊人于月色下吹奏起的小调般轻盈而美丽。 黎鸿忍不住便替她按数着圈数,却不经意间在极速旋转的舞纱中瞥见了一抹熟悉的银光。 黎鸿下意识搁下了酒杯,就在这时——舞姬拔出了藏在胸口里的一把小匕首,冲着桑达尔王便刺了过去。 她充满仇恨的大喊着:“去死吧,侵略者——!” 黎鸿一脚踏上了酒桌,想也不想便飞跨了过去,在这女孩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之前,一手揽住了她的腰,一手死死抓住了她握着匕首的手腕。 微微一笑道:“这是在表演什么特别的舞蹈,还是奖励我们的特别演出?” 她熟练卸下了对方的匕首,在自己的手中转了一圈后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将这把插进了自己的刀鞘里。方才又继续道:“若是要表演匕首舞的话,或许我也可以效劳,美丽的公主。” 第73章 王冠08 瑞嘉王直接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了起来, 他紧张的连下巴上的肉都在发抖, 急迫道:“卢加大人!” 黎鸿向瑞嘉王安抚的笑了笑,仍然搂着舞姬柔软的腰肢, 转而对桑达尔笑道:“想来桑达尔王, 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她刻意将话这么说,为得就是逼迫桑达尔配合全场的人,一同忽视刚才的行刺行为。毕竟这把刀没有刺进桑达尔的胸膛, 甚至在刺客靠上桑达尔的酒桌前, 黎鸿便拦下了对方。无论如何,她对桑达尔王都有一份救命的恩情在这里,她如今这么说, 但凡桑达尔王有一点容人之心, 都会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黎鸿看出来了, 相信桑达尔王从刚才瑞嘉王的反应也能猜出来。 这位领舞的舞者, 不是别人,正是瑞嘉王的掌上明珠,瑞嘉的公主玛朵娜。 一般的舞姬,即使再金贵的养着,毕竟是伺候人的奴仆, 怎么会有这般铿锵不屈的精神, 四肢又怎样才能做到如同玛朵娜那般如陶瓷般光洁无暇。 ——最重要的是,得有多大的勇气,才敢在这样的场合,向着帝国的王者拔剑。 这位公主低低道:“您是来自乌尔克的大人, 您背叛乌尔克了吗?为什么阻止我!” 黎鸿无奈道:“若是刺杀便能对付桑达尔王,您为什么会认为王庭还没能杀了他?他是半神之子,身上有着来自太阳神的祝福,毒酒都毒不死他,您难道认为您手里的这把匕首,能刺破他的外衣吗?” 瑞嘉的公主愣住。 不得不说,黎鸿非常欣赏这位瑞嘉的公主。虽然她的行为冲动了些,且未曾考虑后果。但单从她的行为来看,瑞嘉没有背叛乌尔克的心思,至少他们仍认为自己是乌尔克的一部分——否则这位国家的公主,绝不会对米思达尔抱有仇恨,更是不惜与对方同归于尽。 只是对方是半神之子,别说是这位公主的行刺,即使是训练有素的暗杀者,也未必能刺杀成功。这是件从策划起就不可能完成的事,既然如此,便更没有必要为此牺牲一位盟友了。 桑达尔握着酒杯,略抬了起了头。 大约是有求于自己,黎鸿的表情是桑达尔今天以来得到的最诚挚、发自内心的一抹笑容。 较之她怀中的舞姬,她的容貌便显得有些普通的了起来。但即使如此,她的气度,她向着米思达尔之王略略颔首,却不退半步的姿仪,都远比一切耀眼。 桑达尔能感受到自己内心的躁动,是喜悦、是欢愉,更是一种发自内心,想要保护的情绪。他甚至不在乎,哪怕黎鸿并不如她表现的,其实也是一朵脆弱的玻璃花,他觉得自己也愿意精心去呵护。让她能够每日展颜,如同此刻一般夺目。 是多么美丽啊,她的存在本身,就像是在诠释这个词语。 简直像太阳一样。 桑达尔思及此,忍不住有些好奇起乌尔克的女王,若是她的宰相,智者卢加是这般的存在,这位王者又得有何种气度,方才能容下这样一位下属呢? 或许她并不能容下,所以才派遣了她来瑞嘉。 桑达尔微微笑了笑,向黎鸿颌首:“没错。” 见对方并没有追究的意思,黎鸿松了口气。她原想放开这位公主,却在微微撤开手腕的瞬间,被对方拉住,黎鸿听见这位公主用着有些不甘甚至屈辱的声音对她道:“抱歉,能请您扶着我吗?我有些,有些站不稳。” 黎鸿瞥了一眼,便知道对方在勇气散去后,终于感到了害怕。她扶着对方的腰笑了笑,对她道:“当然,我说过要为您效劳。” 说着,她揽着玛朵娜公主重新走下了舞池,向瑞嘉王笑道:“您或许不介意我陪公主一并将这支舞跳下去。” 舞要是跳了下去,便彻底翻过了那篇,就算日后桑达尔王想追究也不行。瑞嘉王自是十分感激,没有反对的道理。黎鸿想了想,便半扶着玛朵娜,站好,低声对她说:“我并不会跳舞,但我会点儿剑术,你能教教我吗?” 玛朵娜公主已经缓回来不少,她看向黎鸿点了点头,对她说:“您只管按照您会的表演,其他交给我。” 黎鸿想了想,便将她和卢加学的那点儿简单的剑术直接挥舞了出来,她握着匕首,倒也有模有样。玛朵娜看着她,湛蓝色的眼中隐有波光,她稳住了心神,如同一只鹤,以黎鸿为支点,竟然轻易宛如在她身上起舞! 黎鸿握着匕首挥舞,惊讶的见着这位公主从头至尾竟然真的脚不沾地,借着从她背脊滚动,甚至是肩膀和脚面,从她的身前跳跃飞舞着旋至前方——明明黎鸿只是在简单的练习剑术。因为有了她看起来却真的像一只编排已久的舞蹈了。 一支勇者迈向战场之前,他的爱人献予他的、倾诉着不舍与眷恋的舞。 最后一幕,玛朵娜公主的脚尖终于触及了地面,她躺在了黎鸿的臂弯里,那双眼睛就这么看着她,将自己的脖颈半点也不在意的暴露在了她的匕首之下。 黎鸿看着这位公主,非常确定她藏在薄纱下的脸笑了。 天审看完这支舞,目瞪口呆:“太厉害了,连你的那种机械式挥剑都能给你衬托成战士的慷慨激昂,这哪是有天赋,天赋的表都爆了吧!” 黎鸿倒是不太在意这个,毕竟她本人就是不懂舞蹈。她松开了公主,向后退了两步,微微颔首致意。公主提了提裙角,向在场的众人行礼过后,便随着众舞姬退下了。 瑞嘉王见自己的爱女安全离场,便彻底放了心。但即使如此,这顿饭也吃得有些食不知味了。 黎鸿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侍从已为她重新理好了酒桌。她坐下,向瑞嘉王道:“您年岁已高,若是疲累便先去休息吧。我作为乌尔克的宰相,会替您好好招待桑达尔王的。” 瑞嘉王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担心女儿的心情占了上风,便向桑达尔告罪后,匆匆离去。 丝竹声重新响起,这次不再有舞者,而是一名歌女开始唱着瑞嘉的小调为众人助兴。黎鸿侧耳倾听着那柔和的歌声,竟也觉得有几分醉意。 正在这时,桑达尔开了口。 这位王者凝视着黎鸿,道:“卢加,智者不拘泥于俗世,米思达尔的情况远比乌尔克更适宜于施展才学。” 黎鸿饮酒的动作一顿,心想,果然来了。桑达尔王果然嫉妒自己有卢加,所以才一见面就说要赐城。幸亏这次来的是她,若是卢加真的被拐走了,她连哭都没地方去哭。 黎鸿想到这里,皮笑肉不笑道:“米思达尔便是圣殿了吗?” 桑达尔道:“比内乱的乌尔克要强。” 黎鸿笑道:“既然如此,桑达尔陛下为什么没有立刻发兵呢?” 桑达尔沉默。 黎鸿试探道:“让我猜一猜,是因为您也不敢确认乌尔克是否当真会被一击而溃,或者更糟糕些,米思达尔也并非一片净土。” 桑达尔的眼神慢慢凝了起来,他红色的眼睛扫了一眼黎鸿,这一眼,不再是先前“求贤若渴”的姿态,而是属于一名王者,不愿被窥探的不悦。 其实这个问题黎鸿也想了很久。 乌尔克如今却是不如米思达尔,米思达尔国力正值鼎盛,为什么没有在赌约立下的瞬间攻打过来呢?黎鸿曾经猜测或许是暴风神的存在让桑达尔警惕,但暴风神永远都会在乌尔克这边,正如他身后有太阳神一样。 这个理由不应该成立。 既然这个理由不成立,那么桑达尔王不攻打乌尔克,反倒亲自来说服瑞嘉王又是为了什么? 当真是因为他为人正直,爱民如子,不愿做无故牺牲吗? 若是没有看见刚才桑达尔的眼神,黎鸿或许还能如同之前一般说服自己。但看到了对方的眼神后,黎鸿便能肯定,对方没有立刻发兵,是有别的理由。 这个理由,或许比她想到的,编造一个诱饵使对方上当更为好用。 听见了她的怀疑,天审猛然回想起来,对黎鸿说:“王太后!米思达尔的王太后!” 黎鸿:“?” 天审道:“你记得之前桑达尔对你说,要赐你‘亚迭城’吗?亚迭城别称‘王后之都’,是每任米思达尔王后的领土,象征着王后的权利——她可以同样以米思达尔主人的身份参与元老院的议会,共同制定国政,直到新的国王娶了新的王后。” “按照米思达尔的规矩,届时‘王后之都’的主人便会换掉,王太后也会失去她在元老院的地位,从而只拥有荣誉。所有的权利都会归于新的王后。” 黎鸿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桑达尔的母亲,米思达尔的王太后,或许并不和她儿子一条心,甚至不乐于见到他的儿子迎娶新的王后?” 天审沉默了会儿,说:“实际上,接近桑达尔的贵族女性死亡率很高,他今年已过三十。这个年纪在这个世界还没有王后,其实是件很离奇的事。” 黎鸿若有所思:“难怪他上来就说要送我亚迭城,原来是想让卢加帮他去对付他的母亲吗?卢加确实非常善于政治,还真的能帮到他。” 天审:“我觉得可能不是因为这个……不过如果这是真的,或许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不出兵了。” 黎鸿笑道:“不是他不出兵,而是王太后不让他出兵?” 天审点头:“我觉得可能还有更深的问题在里面,你想啊,一个和儿子对着干的母亲,这实在太奇怪了。你等等,我这几天去日曜宫看看,查查到底是怎么回事。” 黎鸿给天审比了个拇指:“你看,你这不是蛮有用的嘛!” 天审:“……”我的用处就是谍报吗? 第74章 王冠09 算是互相试探的宴会结束后, 黎鸿回到寝室, 第一件事便是屏退左右,将她猜测的可能写信给了卢加。并以开玩笑的口吻, 说着桑达尔王想要赐予自己亚迭城一事。 将信件密封好, 黎鸿叮嘱侍女即刻送出。 眼见着她将信件安全交给接头人,回来复命后,黎鸿才能安心的睡下。 黎鸿感慨:“没想到我第一个整觉, 竟然是在瑞嘉王宫睡到的。” 天审有些不忍心:“其实你也可以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卢加, 没必要那么辛苦啊?” 黎鸿反问:“那若是卢加背叛了呢?” 天审:“……你不是非常信任他的吗?” 黎鸿颔首:“我确实非常信任卢加,但这样的信任并不能成为倚赖。若是乌尔克全靠卢加而运转,这和天空中升起了两轮太阳有什么区别?双日只会带来灾难, 卢加很清楚, 我也很清楚。所以我既不会立起旁的名目束缚卢加的手脚, 卢加也绝不会越过我, 做任何胆大妄为的决定。” 黎鸿:“米思达尔就是最好的例子了,桑达尔王够耀眼了吧?可他头上偏偏有个王太后,结果连乘着乌尔克最脆弱的时候发兵都做不到,多惨。” 天审:“……”我为什么要和你提这个话题? 天审觉得再聊下去,黎鸿可能又想到什么, 会爬起来给卢加写信, 便闭了嘴,只劝她赶紧休息。黎鸿神经崩了一整天,也确实累极了,眼皮略一合上, 便彻底睡了过去。 到了后半夜,黎鸿是被天审硬生生叫醒了。 她带着起床气,不满道:“这是怎么了?天塌了?” 天审:“比天塌还严重。”顿了顿,它补充道:“瑞嘉的玛朵娜公主在你房门外面,想进来。她之前还想着刺杀桑达尔呢,这回不是来刺杀你的吧?” 黎鸿:“……应该不是吧?” 但玛朵娜公主在门外,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装作不知道。尤其是在这个关口。 黎鸿披着薄毯,赤着脚踏在瑞嘉王宫打磨光滑的地板上,顺着声音走了出去。 她睡眼惺忪,却仍然阻止了侍女对玛朵娜公主的劝言,问了句:“怎么了?” 玛朵娜公主微微抬头,见到的便是乌尔克的智者于月色下,温柔又耐心地、如同守护者一般向她低语。已经褪去了舞女装扮的玛朵娜公主身着乌尔克传统的麻布长袍,如白雪一般的手臂藏在披在肩上的披帛里,偶尔露出一角,便比月光还要柔和。 她湛蓝色的眼睛凝视着黎鸿,微微一红,有些窘迫,甚至羞怯地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小声道:“我知道这很冒昧,但是卢加大人,我真的无法入睡。” 黎鸿:“……是做了噩梦吗?” 玛朵娜公主抬起头,黎鸿这才发现她的眼泡微肿,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玛朵娜对她说:“父王告诉了我,若是您当时没有拦着我,我真的刺了出去,会面临什么。” 她的语速很快,想要遮掩话语中的颤抖:“我不怕死,可父王说,瑞嘉会因此被毁灭。” 黎鸿看着这小女孩被父亲严厉的训斥,并告诉她可能她先前从未了解过的残酷政治后微微颤抖的双肩,不免心生怜悯。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玛朵娜公主的头发,温柔道:“瑞嘉不会毁灭。” 玛朵娜公主微微抬头,便见黎鸿向她保证:“乌尔克存续一日,便绝不会允许他人践踏瑞嘉。” 玛朵娜看起来又要哭了。她伸出手直接抱住了黎鸿的腰,将自己的脑袋压在她的颈窝处以免当真哭出来。天审看着这女孩扑来的时候,还很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掏出一把刀。但这位玛朵娜公主对于黎鸿却似乎真的没有敌意,相反,她在黎鸿面前,看起来就是个娇弱的公主殿下。 玛朵娜公主缓了一会儿,闷声道:“卢加大人,我能和您一起睡吗?我害怕。” 黎鸿觉得有些好笑,舞会上还能抱着必死决心的公主,在这一刻竟然和旁的、做了错事后怕的十六七岁女孩一样,这让她觉得十分可爱。 于是她拍了拍玛朵娜的背,温声道:“去睡吧。” 玛朵娜闻言很高兴。她松开了黎鸿,径自小跑进了她的房间,撩开了她的被子,便躺了进去。黎鸿裹着薄毯,叹了口气,知晓她身份的侍女不免有些生气于玛朵娜的得寸进尺,忍不住低低道:“陛下……” 黎鸿摇了摇头。 侍女说:“那您今晚去哪儿安歇?需要我为您重新整理一间屋子吗?” 黎鸿想了想玛朵娜的精神状态,摇了摇头,指着屋里的长榻道:“我就在那儿睡,没关系的。” 在侍女看来,一名属国的公主堂而皇之的占据王的床,逼迫王者去睡长榻,简直是件足以被砍头流放的事。但偏偏黎鸿并不在意,侍女一方面觉得黎鸿真是太温柔太善良,另一方面又不免有些心疼。 黎鸿对侍女道:“对了。”她看了看四周,低低道:“若是卢加回信,你记得第一时间给我。” 侍女颔首:“您放心吧,这点卢加大人也交代过我。” 黎鸿点了点头,对她道:“很晚了,你也去休息吧。”说罢,她将自己的薄毯给了对方:“去吧。” 侍女接过薄毯有些不知所措,黎鸿笑了笑,转身回了长榻。唯有侍女对着她的方向,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而这一礼,恰巧被经过的米思达尔宫廷侍卫长吉纳多看见了。 他看着那标准的跪礼,困惑一闪而过:难道乌尔克如今说话算话的不是伊斯坦王,而是卢加吗?否则,她的侍女怎么敢对她行如此大礼? 不得不说,虽然黎鸿曾经想要将这样的假象传达给桑达尔,好欺骗于他,来一次假意合作。但在猜测到米思达尔内境不稳后,她已经放弃了这个打算。这个意外,或许只能说是歪打正着了。 玛朵娜公主躺在黎鸿的床上,睁大着眼,直到黎鸿回来,她才略放下了心。 黎鸿躺上了长榻,安抚道:“睡吧,我就在你身边。” 这句话对于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的玛朵娜而言,竟像是巫师的魔咒,轻而易举便让她获得了宁静,陷入了睡眠之中。 临睡之前,玛朵娜心想:卢加大人真是温柔呀,乌尔克的女王,也是这样温柔的人吗? 第二日太阳升起,黎鸿便醒了,以至于玛朵娜醒来后见不到她,还有些慌张。 但作为瑞嘉的主人,玛朵娜并不能毫无理由的赖在特使这里,不过用完早餐,便被他发现的父亲黑着脸提回去了。 瑞嘉王向黎鸿致歉,感慨:“我的妻子生下玛朵娜后便去世了,考虑到玛朵娜和她的哥哥,我也一直没有重新娶王后。但五年前,索米亚背叛乌尔克加入米思达尔,那是我的儿子正好在索米亚作客。他受到了无辜波及,虽然在侍卫的帮助下逃了回来,却瘸了一只腿,马依本是瑞嘉最好的骑手,因为这件事,一辈子再也无法上马了。玛朵娜正是因此,恨上了米思达尔,也是我教育不严,才出了昨晚那样的事情。” 黎鸿摇头:“陛下,公主的行为虽然冒失,但我也能从中看见您对乌尔克的忠心。请您放心,瑞嘉再也不会遇见这样的事,王庭的伊斯坦王绝不会坐视不理。”、得到了确定答案的瑞嘉王眼中隐有泪光:“那就太好了,只是……”他迟疑,“桑达尔王仍然在瑞嘉。” 黎鸿顿了片刻道:“我怀疑桑达尔王来瑞嘉目的不纯,他未必是正为了瑞嘉而来。可能还有想要借此机会,整肃米思达尔的元老院。” 瑞嘉王:“您是说……” 黎鸿道:“你对米思达尔的王太后,有多少了解?” 瑞嘉王思考片刻,方才道:“关于她的传言不多,但都称她为米思达尔最高贵的女人。只是我曾经听来自米思达尔的旅人提起过一件事……” 黎鸿:“是什么?” 瑞嘉王道:“关于桑达尔王,那位来自米思达尔的旅人说,这件事其实居住于日曜城的居民都清楚,只是迫于王庭的压力,缄口不言罢了。说起来也确实如此,这样的宫廷丑闻,无论是哪个国家都不会愿意流传出去。” “据说桑达尔王曾被抛弃,被奴仆收养,以卑贱之身长大。直到他十五岁,因能力出众引起了当时的宰相注意,方才得以进入王庭。后太阳神亲临,发现他是自己的孩子,作为流着王太后和太阳神血脉的孩子,桑达尔王才恢复了王子的身份,重新回到王庭。” 黎鸿:“……被抛弃?” 瑞嘉王有些尴尬:“您知道,他出生于米思达尔王远征科里帝的那三年里,太阳神是以一名宫廷侍卫的身份接近的王太后,那时候王太后并不知道她怀上的,是太阳神之子。” 黎鸿:“……”怎么哪儿的神明都喜欢玩角色PLAY? 瑞嘉王道:“所以,如果说王太后与桑达尔王不合……也不是不无可能。” 黎鸿颔首:“我明白了,这是非常重要的情报,感谢您。” 瑞嘉王连连摆手,他苦着脸道:“当务之急还是在做客的桑达尔王,无论他到底想做什么,他待在这儿越久,我总是不安心。” 黎鸿道:“可能还需要留他一段时间。” 瑞嘉王:“……” 黎鸿看着对方难看的脸色,解释道:“您应该清楚乌尔克的情况,我们需要为王庭争取时间。至少桑达尔不回去米思达尔,两国便不会开战。我此来是奉了女王的命令,需得和米思达尔签订三年和平条约。” 瑞嘉王:“可是,这件事的主动权并不在我们是手上,该如何达成呢?” 黎鸿慢慢道:“这就得看米思达尔的那位王太后了。” 天审在黎鸿的要求下,去了米思达尔,打探桑达尔此行瑞嘉的真正目的,以及他和王太后在米思达尔到底是怎样的关系。在天审回来之前,黎鸿怎么着也得和桑达尔各种侃大山,熟练装逼,动用一切可能的办法,打消对方任何有关“即刻开战”的念头。 好在桑达尔从不拒绝她的邀请,这让黎鸿在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又十分警惕。 ……这位桑达尔王,不是真的想挖她墙角吧? 这一日,黎鸿收到了卢加第一封回信,这封信里,写了卢加对于桑达尔王的了解,以及他对目前形势的判定。最后他甚至和黎鸿开了个玩笑,桑达尔王愿意赠出亚迭城,搞不好不是惜才,而是对她一见钟情,正儿八经的求娶来着。 黎鸿看得简直无语,谁家求娶会搞得和招谋士一样,更何况是一见钟情这么不靠谱的? 她回了信,也不忘调侃卢加,说好啊,卢加嫁过去白得一座宝石之都,这波不亏。 她将信交给侍女寄出后,想了想,仍是按照卢加的建议,决定邀请桑达尔王参与狩猎,增进一下感情,顺便让他知道乌尔克即使是个文官也是上马能打的。他如果想立刻进攻乌尔克,最好考虑一下代价。 只是若是狩猎,她便不太适合戴着如今的项链了。 黎鸿想了想,将王之印章取了出来,藏进了床下暗格里。做完这一切后,她换人替她换上了骑装,准备了弓箭,便去约桑达尔了。 果不其然,桑达尔赴约,只是他的侍卫官吉纳多看起来很不想他去的模样。 乌尔克的狩猎,是猎狮。 与狮子进行搏斗,已彰显自己的实力。但王族的围猎场里的狮子,都是一些筋疲力尽的老狮子,既可以满足贵族们炫耀的心里,又能极大程度的保护他们的安全。 黎鸿对桑达尔道:“久闻桑达尔王勇武,不知对于猎狮是否同样精通?” 桑达尔道:“米思达尔并没有这项活动。” 黎鸿有些好奇:“米思达尔不斗狮吗?” 桑达尔平静道:“斗,但却不是这样坐在训练有素的军马上,拿着最锋利的箭头对准它们。”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对黎鸿说:“米思达尔的斗狮,是选出勇士,签下生死状,进入角斗场,赤手空拳的与饥饿的雄狮进行搏斗。胜者将会得到一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 黎鸿忍不住问:“如果输了呢?” 桑达尔淡淡道:“那就成为野兽的口粮。” 黎鸿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沉默了会儿,对桑达尔道:“陛下看起来是斗兽场的常客。” 桑达尔微微笑了笑:“不是常客。” 黎鸿:“?” 桑达尔从自己的弓箭袋中抽出了一根长箭,瞄准了前方,一箭射出! 黎鸿顺着他的羽箭看去,便见是一只刚从树林里探头的狮子,被桑达尔王一箭从眼中射入,直穿透脑袋! 黎鸿听见他平静说:“我与它们搏斗过。” 第75章 王冠10 桑达尔在说这句话的时候, 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甚至可以说是柔和的。他侧过首,安静地看着黎鸿, 回答着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 不带有任何别的情绪。 黎鸿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角,有些不自在的撇过了头。她看见了那匹被一箭射死的狮子,沉默了会儿, 笑道:“陛下好箭法。” 被夸奖的桑达尔嘴角小幅度的弯了弯, 他策马过去,似乎是想要去检查一番那只狮子。因为由眼睛射入,这只狮子的皮毛非常完好, 若是带回去, 可以完整的剥下, 制作为上佳的毛垫。 黎鸿跟着桑达尔上前, 勒马停在了不远处。她见桑达尔王停下了动作,站在原地迟疑了很久,像是遇见什么困惑一般进退维谷,方才上前去,问了句:“陛下?” 桑达尔抬起了头。他身姿修长挺拔, 原是蹲在了狮子的尸体旁边, 听见黎鸿开口,方才站起了身,转过身看去。 黎鸿剩下的话便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的手里,捧着一只尚不知有无断奶的小狮子。 黎鸿:“……不会吧。” 公狮子的尸体就躺在那里, 但附近却见不到母狮子的踪迹,这只突兀出现在野外的幼狮实在太奇怪了。不过考虑到这里是皇家猎场,本就不存在狮群,说是某个母狮迫于生存丢弃了刚出生不久、较为虚弱的孩子也不无可能。 黎鸿看着他怀里那只小小的,仿佛一只手便可以抓起的小狮子:“看来是桑达尔王的箭帮它逃过了一劫。” 桑达尔伸出手指轻轻捏了捏小狮子的后颈毛,惹得它有气无力的叫了一声。 他忽而对黎鸿道:“你要吗?这只幼狮的牙齿长得很好,骨骼摸起来也不错,养大了应该是只猛兽。” 黎鸿:“……?” 桑达尔将狮子递给了黎鸿,黎鸿下意识接过了这只小狮子。幼狮虽小,却已经有了最基本的反抗能力,它试图向黎鸿挥出一抓,却打在了她手腕上的黄金镯上,疼得又收了回去。 黎鸿:……这、这个肉垫,你难道是猫吗!? 桑达尔看着黎鸿接过了这只小狮子,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摸它的背毛,眼睛微微眯起。 黎鸿沉迷撸毛,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想将狮子还给桑达尔:“既是您发现的,想来它日后也会成为陛下得礼的助手。” 桑达尔却道:“送给你。” 黎鸿:“?” 这位白发的王者伸手摸了摸幼狮的脑袋:“它应该属于你。” 黎鸿听着这话微微一怔。这是什么意思,是这只狮子在瑞嘉的领土上所以属于她,还是狮子就该属于她? 黎鸿摸不清桑达尔王的打算,便只能先顺着对方的意思走下去,抽出自己箭筒中所有的箭,将小狮子小心的放了进去。 桑达尔见她手里捏着数十羽箭,难得开了玩笑:“卢加大人是要将这些箭丢了吗?” 黎鸿笑道:“丢了未免可惜,还是用了吧。” 说罢,她便坐在马上,瞄准了天空,一箭向天空射去!这一箭结束,她甚至都不去看自己射中了什么,便已经瞄准了别的、一闪而过的动物,又松开了弓弦! 吉纳多跟在他们后面,忽听见急促的风声。他尚来不及抬头,便先有一只雀鸟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当他捏着那只鸟翅膀重新向前看去,这位来自乌尔克的文臣“卢加”大人已经将箭头瞄准了桑达尔! 吉纳多紧张的寒毛直竖,一句“陛下”还没出口,黎鸿的箭便已经射了出去! 桑达尔王神色不变,黎鸿的箭擦过他的发梢,直接定中了他身后爬在树枝上的甲虫。 吉纳多的那声“陛下”终于叫了出去,他连忙策马上前,确定桑达尔王并没有闪失后,方才气愤地冲黎鸿叫道:“卢加,你是想开战吗!你竟敢对我王举弓!” 黎鸿脸上笑意未退,只是瞥了吉纳多一眼,便让他闭嘴。 黎鸿慢慢道:“我只是在与桑达尔王比试一番弓术,若是举弓便算有罪,却也不见我王于众神审判中获罪。” 吉纳多被她这句话给堵住了剩下的责难,只觉得黎鸿和乌尔克的“伊斯坦王”一个德行,专门和他们米思达尔作对。但桑达尔却不这么想,他好脾气地看了眼黎鸿剩下的那十几根箭,问道:“卢加大人不继续了吗?” 黎鸿扫了眼吉纳多,将箭簇握起尽数丢在了地上。她眨了眨眼,不甚在意:“玩够了,这些就不要了。” 吉纳多简直被她猖狂的做法气个半死,但他只要认真看上一眼,便明白黎鸿先前射出的七箭没有一箭是空的。 她射下了天空中飞翔的鸟、灌木里一闪而过的羚羊、趴伏在树枝上的甲虫……甚至还有树叶里藏着的一颗刚刚结出的果实。 桑达尔看了她丢下的那些箭簇,笑了:“您可真是任性。” “什么叫做任性?在我看来遵循本能并没有任何错处。”黎鸿侧转了马头,向桑达尔微微致礼,“错处在于追求不属于你的欲望。” “您觉得,我的所言所行是一种‘任性’吗?” 桑达尔王并没有回答,米思达尔的理念本就与乌尔克恣意放纵的传统有很大不同。好在黎鸿也并不想要他的答案,只是策马往更前方去了。 因为那只小狮子,黎鸿不得不放弃剩下的狩猎,转而先将这个小家伙带回去。她向桑达尔表示了歉意,这位王者却道:“卢加大人的目的确实已经达到,回去也并无不可。” 黎鸿有些惊讶。 桑达尔王才说:“怎么,难道我猜错了,卢加大人并不是为了向我展现乌尔克的人民的善战,才邀请我进行狩猎的吗?” 黎鸿笑了声,并不觉得尴尬,干脆直接问道:“那陛下觉得如何?” 桑达尔:“你的弓术,确实上佳,想必师承名师。” 黎鸿闻言沉默了会儿,方才继续开口:“我为何要向陛下展示我的弓术,想来陛下心中也有数。” 桑达尔收回了实现,看向乌尔克的方向:“看来乌尔克的这次的新王确实有所不同,伊斯坦王并不想即刻开战吧。” 他看向黎鸿,慢条斯理开口:“看来乌尔克的情况确实不乐观。” 黎鸿反问:“难道米思达尔做好了开战的准备?” 她微微一笑:“王太后恐怕并不愿给您军符吧。” 桑达尔:“……” 黎鸿:……哇哦,我就随口一猜,看来猜中了? 吉纳多被两人抛在了身后,听不清两人的对话,桑达尔神色自若,对黎鸿道:“我来瑞嘉,并不是真的认为瑞嘉王会投诚。诚然,若是伊斯坦王没有勇气,放弃了瑞嘉,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但若是伊斯坦王并不退让,我此来的目的便不是瑞嘉。” 黎鸿:“……” 桑达尔道:“看来我与伊斯坦陛下,在很多时候,想法都趋于一致。她遣你来瑞嘉,恐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守住瑞嘉吧。” 黎鸿:“……” 桑达尔对黎鸿淡淡道:“卢加,即使伊斯坦王能力再优秀,乌尔克想要赢过米思达尔还是太过艰难。你与其为她做无谓的挣扎,倒不如随我回米思达尔,我对你的承诺绝不会改变。东方霸主,只会冠上米思达尔的名前。” 黎鸿勒停了马。 她略垂着眼,不知在想着些什么,末了她轻笑出生,问道:“桑达尔,你现在敢出兵吗?你又能出兵吗?” 桑达尔王沉默不语。 黎鸿便笑道:“既然你此刻根本无法打过来,又有什么底气和我说这些话。莫说你即使即刻发兵,我乌尔克也并非入致死之地,你既然在此时动不了手,难不成还想在日后,将利刃刺进我乌尔克?” 桑达尔:“你认为我做不到。” 黎鸿以极快的速度从自己的腰侧拔出了匕首,抵住了桑达尔的腰腹。他们两人的马匹靠的很近,以至于黎鸿甚至不用伸直胳膊便能将刀尖压在了他编织繁复的锦衣上。 吉纳多没有注意到这里,桑达尔也没有开口。他将视线从刀刃处移向了黎鸿,黎鸿看着他,冷漠道:“我若是相信了你的话,这把铁剑便该穿透你的腰腹。米思达尔顾然强大,但没了桑达尔王,也不过是昔年失了列敦王的乌尔克。” 桑达尔凝视着她。他能感受到刀锋森冷,更是明白眼前的姑娘是认真的。她是真的动了干脆杀了他的念头。 黎鸿和他对视了两秒,忽得又收回了匕首,重新策马,往猎场外去。 桑达尔没有半点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慌张,他像是没有这些情绪一般,甚至有些好奇的跟了上去,问道:“为什么不刺下去?” 黎鸿理所当然:“如果刺下去,不就相当于承认,我——我乌尔克的伊斯坦王,赢不了你吗?” 她眯着眼,不悦道:“我王可不愿见到我,未战先言败。” 桑达尔见着她,只觉得心脏都是柔软的。他叫住了黎鸿,在少女转头看向她时,轻声道:“卢加。” 黎鸿:“?” 他微微笑了,连那双红色的眼睛,也像是初升的朝阳:“若是我攻进了乌尔克,到了那时,你愿意跟我回米思达尔吗?” 黎鸿盯着他,像是在打量他话中的真假。 “你都赢了,还需要我做什么。”她嘀咕着,忽而又向他挑衅地笑开,“行啊。” “如果你能打进乌尔克,我就随你回米思达尔。” 这位来自乌尔克的特使于马上傲慢的微微眯着眼,与其说向他做出了许诺,倒不如说是下了战书。 桑达尔见着这样的“卢加”只觉得若是不能与她势均力敌的一战,怕是会造成一生的遗憾。、或许是被乌尔克的放纵所影响,这位米思达尔的王者做了自己为王以来的第一次任意妄为。 他对黎鸿道:“米思达尔两年内都不会向乌尔克进攻,我需要两年的和平。” 黎鸿一怔,十分惊讶。因为她到现在还不能确定米思达尔王庭的现状,可以说,若是桑达尔自己不松口,停战协议的主动权便一直在他手中。他此刻松了口,两人之间的上下位置便忽然颠倒,黎鸿肚子里的坏水简直忍不住便开始翻滚。 啊,桑达尔王真是好人啊,可惜我不是。 伪装为臣属的伊斯坦王向桑达尔笑道:“两年?不。” 桑达尔闻言,微微侧首。 黎鸿矜持道:“虽说我很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在你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米思达尔恐怕就需要三年以上的时间了。” 她的话音刚落,有传令兵飞快往猎场而来! 黎鸿瞥了一眼,发现是米思达尔的人。这人带来了王庭蜡封的迷信,神色紧张:“王,苏提大人自王庭发来的信!” 桑达尔听到了宰相“苏提”的名字,面上的表情怔了一瞬,即刻动手拆开了蜡筒。 黎鸿正有些百无聊赖,忽得听见了天审的声音。 黎鸿:“回来了?” 天审:“回来啦!” 黎鸿看了眼传令兵:“你做什么去了,比米思达尔的传令兵还慢。” 天审委屈:“我帮你挑拨一下王太后啊。” 黎鸿:“……” 天审:“别的我不行,在王太后祈祷占卜的时候,搞一搞黑手,让她坚信桑达尔是她克星还是做得到的。” 黎鸿:“……” 她意味深长:“天审……”你还记得你的上司是谁吗? 天审:“?” 黎鸿慈爱道:“没什么,王太后和桑达尔关系如何?” 天审:“和我们猜的一样,表面上只是儿子和母亲政治理念不合,骨子里就是仇敌!王太后最喜欢的儿子是因为桑达尔死的。你知道桑达尔小时候为了生存曾经是斗兽场的奴隶,和狮子搏斗求生吗?” 黎鸿:“……刚猜到一点。” 天审唏嘘:“王太后真正和米思达尔王生的儿子,听说自己弟弟有这个本事,在他进入我王庭后,要求他表演。对于桑达而言,这种事只能算有惊无险,但大王子不知道从哪儿听的说法,觉得桑达尔能做到,他也能做到。于是也命人放了狮子来和自己搏斗……然后就把自己作死了。” 黎鸿:“……” 天审接着道:“王太后非常仇视桑达尔。她与太阳神也不是情投意合,她当时可以说是东亚第一美人,太阳神看上了她,可她一心只爱着自己的丈夫。为此,太阳神向爱神讨了咒语,化成她身边的侍卫,引诱了她。当太阳神离去,咒语解开,王太后极其崩溃,生下的孩子不仅是她背叛的证据,还是白发红眼宛如恶魔。她立刻就丢弃了。” “十五年后,要不是米思达尔王劝她,即使是太阳神亲临,王太后也绝不会接受桑达尔。” 黎鸿插口:“结果接回来了,心爱的儿子却因为这个小儿子死了。” “对。如果不是米思达尔王的遗命,王太后大概宁可让自己丈夫的侄子做王,也不愿意让桑达尔成为王。” “米思达尔王在死前,也担心着王太后和桑达尔之间的龃龉会使得王太后举步维艰,所以不仅让大批拥护王太后的贵族进入了元老院,也将军符交给了她。可以说是将权利一分为二。” 黎鸿冷笑:“米思达尔的绿帽王想得倒挺好,桑达尔可以领导米思达尔制霸,却不敢把权利都给他,令他举步维艰。算了,这对我而言也是幸运,不然乌尔克哪有喘息之机。” “对了,你说改变了占卜结果,是什么结果?” 天审:“啊,王太后想要对桑达尔下手了。” 黎鸿:“……所以她向神明询问是否可行?你让它是个什么结果?” 天审:“可行啊,不是他们矛盾越大越好?” 黎鸿:“……但如果桑达尔真死了呢?” 天审:“……” 天审:“不、不会的吧。” 黎鸿将视线转向桑达尔王:“他现在收到的信是关于什么的?” 天审道:“桑达尔亲自来瑞嘉,其实是一石二鸟,一方面试探乌尔克,另一方面便是空出王庭,让王庭闹起来,他好一并收拾了。” 黎鸿问:“王庭闹起来了?” 天审:“苏提在,不敢大闹,不过王太后派系的详细名单有了。苏提寄来的,就是那份名单。” 黎鸿瞥了眼桑达尔:“看来这里面有些名字,出乎了他的意料。” 天审问:“鸿鸿,你要留下来安慰他吗?” 黎鸿直接策马走了:“不了,我留下了他也不会和我说的。在我是‘卢加’之前,我可是个乌尔克人。” 第76章 王冠11 当黎鸿抱着小狮子回到瑞嘉王宫中, 自己住着的别院时, 先敏锐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 她的脚步微顿,连拨动幼狮耳朵的手指都停下, 看似自然实则警惕的扫过了别院列着的一群瑞嘉士兵。在她自己住的院内, 是有着一支她从乌尔克带来的骑兵的,有这只骑兵在,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但今日的她走进王宫, 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这点困惑在她快要回到王宫时终于解开。 黎鸿看见了跪在地上, 面对她瑟瑟发抖的侍女。 黎鸿面无表情的想: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往常她回来,这一位都会出门迎接, 今天不仅没有迎接, 还跪在了这里。 黎鸿停住脚步, 问:“发生了什么事?” 侍女将自己的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颤声道:“大人,属下万死,没能来得及阻止玛朵娜公主!” 黎鸿越过她往屋内看去,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看见了坐在她的床铺上, 金色的头发铺散了一床, 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玛朵娜公主。 黎鸿沉默了会儿,淡淡道:“理由。” 侍女跪在地上,显然不敢为自己辩驳,只是从自己的衣襟里取出了卢加的新信。看见这信, 黎鸿便明白了。应该是侍女在外出取信的时候,玛朵娜公主正巧来了。 以侍女的行事作风而言,她应该吩咐过别让旁人进来。但这里是瑞嘉王宫,玛朵娜公主显然超过了旁人的定义。 她若执意要进来,别的侍女自然不敢强硬拒绝,以伤了瑞嘉与乌尔克之间的关系。等这位侍女取信回来,一切已成定局,以她的身份,也无法将进入的公主赶出去。 黎鸿有些无语,这个突发事件,可真是有够倒霉的。 若是往常,黎鸿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所谓,但将王之印章留在了寝室中的她却不免紧张。与卢加的信件她皆是阅后即毁,倒是王之印章……不知道此刻还在不在它该在的地方。 侍女颤声道:“大人……她会不会发现。” 黎鸿看向了屋内,觉得玛朵娜公主这个形态,显然是已经发现了。 黎鸿将狮子丢给了侍女照顾,自己走了进去,她看着低着头玛朵娜,装作不经意问道:“公主殿下,您怎么来了这里。” 她看来起来极为自然,连脸庞上浮着的笑意都可以被称作标准。然而她的这点可以营造出来的“大家当一切无事发生过”,在她向玛朵娜公主迈出第一步时便破灭了。 玛朵娜抬起了头,蓝色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看着黎鸿,玫瑰色的嘴唇微动,亏得黎鸿耳朵好,才能听清她喊了一声“陛下”。 黎鸿:“……” 因为她的头一抬起,黎鸿便能从这个角度看见她的纤细的手腕,自然也看见了她手心里紧紧攥着的那枚印章。与米思达尔喜欢选一样事物作为王徽而后刻在戒指上的传统不同,黎鸿的这枚印章代表着乌尔克人喜欢以画述事的特点。这是她即位后,王庭巧匠连着三个日夜雕出来的。虽是个圆柱体,但滚在泥石板上亦或者沾了墨水滚在莎草纸上,便是一幅长方形的小画。这幅画代表着她承自至尊王血脉,并从暴风神手中接过王位。可以说,既代表了她的家族也代表了乌尔克,是独一无二,难以复制的王徽。 王的王徽都是随身携带,因为在这个世界,王徽的意义基本等同于玉玺。即使王御驾亲征,留宰相于王庭处理事务,赋予了他全部的内政权利,也绝不会留下王印。因为王印可以签发的命令太多了,可以说,它即使王权利的具象化。故而,即使黎鸿再信任卢加,她也绝不会将王印留下——更何况,她还需要王印来验证身份、与卢加通信。 可以说,玛朵娜公主找到了这个,她基本就没有什么辩词能为自己翻盘了。 好在黎鸿本身也并不十分执着于这一点,只要此刻,翻出来这东西的不是米思达尔的人,黎鸿便觉得不是什么严重的大问题。更何况王之印章离身一次就够了,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第二次了。 黎鸿重新迈了步子,走到了玛朵娜身边,微微弯下腰,伸出了手:“玛朵娜公主,可以将您找到的玩具还给我吗?” 玛朵娜缓过神,慌慌张张便要将印章还给她,却在忙乱中差点伸手跌了这象牙雕成的至宝。黎鸿眼疾手快的接住了,将印章重新攥在了手里才放心。 她松了口气,再看向玛朵娜时便不免带了些无奈……如果玛朵娜不是瑞嘉的公主,她大概就要骂人了。 玉玺是能随随便便就丢出的吗! 天审忍不住吐槽:“……你还不是随随便便藏床下了。” 黎鸿:“我以为侍女会在啊!她在的话,谁能进来?再说了,即使她不再,我那一院的士兵,绝不会允许任何米思达尔的人进入。” 天审嘲笑:“但谁想到发现的会是玛朵娜公主呢?所以这不算是你判断失误?” 黎鸿义正言辞:“朋友间的寻宝游戏,怎么能算大意呢!” 天审:“……”你就可劲要面子吧。 似乎自己也清楚刚才的举动过于冒失,玛朵娜公主看起来要哭出声了,她低低道:“陛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黎鸿将王之印章重新放进了自己搁在首饰盒里的项链中,随后听见玛朵娜的那句话,顿了顿,转而问她:“寻宝游戏开心吗?” 玛朵娜一怔,紧接着才羞愧万分的解释:“非、非常抱歉,我听闻您今日与桑达尔王外出,便想等您回来,再邀请您一起去听歌女的新曲。只是我没忍住……躺上了您的床铺。昨日我便觉得有什么在硌着后背,您今日不在,我便忍不住想要找出原因……结果……” 黎鸿耐心借口:“结果你发现了我藏在床铺下的盒子。” 玛朵娜:“是、是的。” 黎鸿:“……”我这是进了豌豆公主的片场吗?为什么我自己睡一点感觉没有? 黎鸿看了看玛朵娜公主柔软的四肢,和那几乎吹弹可破的皮肤,直觉告诉她,这位公主并没有说谎。她叹了口气,问:“还有别人知道吗?” 玛朵娜飞快摇头:“只有我一个人进来了!我发现了这个,便再也没允许任何人进入。”她满脸涨红,“我、我一直在等您回来。” “我相信,您行事必然有您的理由,我只是憎恨自己,竟不知能的身份,在那一夜贸然刺出的一剑,还将您卷入了危险之中!”她看起来羞愧万分,眼中的泪水都将滴落,“我真的,真的……” 看着这样的小姑娘,黎鸿忍不住伸手便揉了揉她的脑袋。玛朵娜飞快的擦了擦眼角,重新抬头。便见黎鸿依然用那双温柔的绿眼睛看着她。 黎鸿问:“找到了咯着自己的东西后,躺下还觉得不舒服吗?” 玛朵娜怔怔摇了摇头。 黎鸿又问:“开心吗?” 玛朵娜想了想过程,脸上微红。她不愿向黎鸿说谎,便点了点头。 黎鸿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那就行了,你还小,没必要想那么多,只是这样的事可不能再做了。”她忍不住恐吓了次这个小公主,“若是在乌尔克,你现在恐怕已经被当做间谍,关进大牢了。” 玛朵娜像是被她吓着了,好半晌没有说出话。当黎鸿真以为自己语气过重时,玛朵娜又红着脸问:“不会的。” 黎鸿:“?” 玛朵娜肯定道:“若是您在乌尔克,肯定会为我申辩,不会让我被关进牢里去。” 黎鸿:“……”你不要觉得自己长得真的很好看,我就真的不会发火。 玛朵娜偷偷看了黎鸿一眼,垂下头,低低保证:“我不会再犯了。” 黎鸿的火便发不出去,她只能拍拍玛朵娜的头,算是将这件事揭过去了。 倒是玛朵娜忍不住问:“您以卢加大人的身份前来,是担心瑞嘉的忠诚吗?” 黎鸿听见这话,还以为玛朵娜觉得自己这样行为伤了瑞嘉的感情,正想着说什么比较好弥补一下的时候,这姑娘已经很激动的抬手发誓:“暴风神再上,我绝不会背叛您的!只要我活着一日,也绝不会让瑞嘉背叛您!” 黎鸿:“……” 她看着玛朵娜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天审:“……你想到了什么?” 黎鸿道:“玛朵娜是瑞嘉王的掌上明珠,更会是下任瑞嘉王同母的妹妹。若是她在乌尔克,我们倒确实可以对瑞嘉放下心。” 天审:“她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 黎鸿:“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就想想吗?” 然而出乎黎鸿和天审的预料,玛朵娜的下一句话便是:“我想跟随您,在您回乌尔克的时候,能带上我吗?” 黎鸿:“???”瞌睡就递枕头,这位公主你是不是太可爱了? 大概是黎鸿震惊的表情太过明显,以至于让玛朵娜错以为对方是不愿意。玛朵娜咬牙道:“若您不答应,那我可能不能保证,您的身份不会泄露出去。” 黎鸿叹了口气,叫了声她的名字:“玛朵娜。” 黎鸿道:“你知道威胁我的后果是什么吗?” “我曾杀了阿多姆尼斯,而你并不比他尊贵。” 玛朵娜看起来有些后怕,但她毕竟是敢于在宴会上刺杀桑达尔王的公主。在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后,她毫不犹豫:“陛下,我能为你做很多。我知道对比您来说,我可能一无是处,但我至少能在您疲乏的时候,为您起舞,在您苦闷的时刻,为您解闷。” “我作为瑞嘉的公主,更是乌尔克的臣民,想要为您做点什么。” 说罢,她向着黎鸿深深地、深深地欠下了腰。 天审不忍目睹:“我不在的时候,你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黎鸿茫然:“什么也没做啊?” 话虽如此,黎鸿没真的打算对玛朵娜做些什么。她同样单膝跪地,伸手抬起了玛朵娜的下巴。 她仍身着男装,长发束气,腰侧配着镶着宝石的宝剑,看起来远比黄金还要美丽。 玛朵娜有些发怔,捏着她下巴的人却先笑了。 黎鸿道:“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在那一刻,玛朵娜竟然有想要放声痛哭的欲望,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哭泣,这太失礼了。她仓惶的擦着自己的眼角,直到她曾经憧憬着的智者,现今的王者轻轻拂过她的眼睑—— “玛朵娜,若是要和我回乌尔克,你得更坚强些。” 玛朵娜便忽然获得了极大的勇气,她甚至笑了起来。 “是的,陛下。” 处理完了玛朵娜,黎鸿总算有空看卢加写来的信,那只小狮子则躺不远的长榻上打着呼噜,此刻睡得正香。 侍女战战兢兢立于一侧,生怕再犯错,给王添麻烦。黎鸿一目十行扫完了卢加在信中汇报的情况,把该批的给批复了,而后看着他写着的“上封信被暴风神大人看见了,我看他脸色不好,你注意点”陷入沉思,仔细想了想自己之前的所言所行有无冒犯过暴风神的地方,再确定没有后,便也将这事抛至脑后。 黎鸿烧了信,随口问了句:“你这些天出门,又被米思达尔的人发现吗?” 侍女肯定摇头:“没有!”她顿了顿,眼中浮出困惑,对黎鸿道:“不过,有件事确实很奇怪。” 黎鸿:“哦?” 侍女道:“我今日取完信回来,经过商业街时见到了桑达尔王身边的侍从。他正从一个小贩手里买来了一个翠绿色的瓶子,我见那瓶子像是王宫的东西,便顺口问了一句,您猜他怎么回答我的?” 侍女复述道:“他说这是桑达尔王身边的吉纳多大人,派遣他来这儿买的东西。” 第77章 王冠12 “像王宫里的东西?”黎鸿若有所思, “在瑞嘉街道的一个小贩手里?” 侍女见黎鸿感了兴趣, 仔细回忆片刻,肯定道:“是的, 我曾在王庭里见过来自米思达尔的各样饰物, 那瓶子的构造以及在瓶身上嵌入红宝石的风格,确实是米思达尔王庭的喜好。” 黎鸿玩味道:“米思达尔王庭的东西,怎么会在瑞嘉的小贩手里。这实在太奇怪了。” 侍女赞同道:“是呀, 按照道理来说王庭的东西光是流入市集便已经很匪夷所系, 更何况还是王庭的人来这里购买呢?” 黎鸿向她微微颔首,淡笑道:“我知道了,这是个很有趣的消息。” 侍女迟疑了片刻, 忍不住说:“陛下, 您说纳吉多大人为什么会从瑞嘉小贩手里, 购买米思尔达王庭的东西呢?” 黎鸿似笑非笑道:“你自己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否则也不会记下来特意告知我。” 侍女见着黎鸿看似不像生气, 咬了咬牙,干脆直接将自己的想法全数说出:“陛下,那个绿色的瓶子……我觉得里面是毒药。” 黎鸿“嗯”了一声。 侍女接着道:“您知道,我、我们家族世世代代都侍奉于乌尔克的王,我自小便见过太多这样的东西。越是装饰华美瑰丽的, 往往越危险。尤其是这样的小瓶子……” “——最适合用来装一些剧毒的东西对吗?”黎鸿站起来, 走去长榻边,摸了摸小狮子的皮毛,漫不经心道,“只是一般的毒药可奈何不了桑达尔王,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足以杀死神明的‘龙牙’吗?” 侍女听见“龙牙”名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怯怯道:“陛下,您是什么意思,难道那瓶毒药,是用来对付桑达尔王的吗?” 黎鸿转头,有些好笑:“不然呢?难道是对付我吗?” “若他们知道我是伊斯坦也就罢了,这点风险比起杀了伊斯坦王的巨大利益而言,确实不值一提。但我此刻只是卢加。在瑞嘉毒杀王的使者,一国宰相?桑达尔王可没有带来军队,若这件事真的发生,他们绝逃不离瑞嘉。” “既然能想到通过小贩的方式来瞒过桑达尔王传递毒药,他们应该不至于蠢到想杀我。” 侍女惊讶:“难道,您竟然相信这毒药不是桑达尔王授意于他的侍卫长而取来的吗?” 黎鸿颇为无语:“若是桑达尔想要携带一瓶毒药,何须这么麻烦,他就算大摇大摆带入了瑞嘉又会有谁敢多说一句?会选择这么麻烦的办法,恐怕是为了避开桑达尔王的耳目吧。” “真有趣,取东西的人是桑达尔王的近侍,你说他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黎鸿抱起了小狮子,狮子因为被惊醒有些不高兴的挠了一下黎鸿。黎鸿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安抚了它,抱着它走向侍女:“如果他知道,他又准备怎么面对这瓶药?如果他不知道……” 侍女轻声问:“我们需要提醒他吗?” 黎鸿却没有回答,只是将小狮子交给了侍女:“好好照顾它。” 侍女忍不住问:“那您?” 黎鸿道:“算算时间,我也差不多该去赴宴了。” 同时有两位大人物在场,瑞嘉王自然是每晚都要做东宴请,方才不失礼数。无论黎鸿与桑达尔白天碰不碰面,他们晚上总是要碰面的。 黎鸿自觉今晚有戏看,甚至有心情难得让侍女为她梳了个头发。虽然仍然身着乌尔克的男士长袍,但仅仅是铺散下伊休妲带着微卷的金色长发,系上了额饰,她身上的锐气竟也平和了下来。 黎鸿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满意道:“看起来还是很漂亮的嘛。” 天审:“和谁比?玛朵娜吗?” 黎鸿:“……” 黎鸿幽幽道:“那你要不要和小说里的系统比一下用处?” 天审即刻闭嘴,但过了会儿,它仍然忍不住问:“纳吉多那件事,你真不打算告诉桑达尔?” 黎鸿:“怎么可能,不管真假,卖个人情总是好的。不过不能把纳吉多的名字说出来,要是个误会,反而弄巧成拙。” 天审:“那你打算怎么说?” 黎鸿:“王太后在你身边安插了人——这样就行了。从你带回来的消息来看,王太后确实准备对他动手,综合信息,最有可能的便是纳吉多就是这件事的执行人,但事无绝对,所以话也无需说的太满。” 天审担心说:“你说的这样含糊,如果桑达尔真的中招了呢?” 黎鸿面露奇异:“你竟然觉得桑达尔会中招?如果他赢不了王太后,他十年前就该死了。王太后于他而言,只是根扎在心里的刺,很难拔除,但却也真的要不了他的命。” “所以,我们只需要提示一下,赚个人情。其余的就不必了,我还指望王太后帮我拖住他三四年呢。” 天审:“……明明之前你还和他一起狩猎,看起来关系很好。” 黎鸿慈爱道:“是呀,只要不上战场,我能一直与他维持友好到天荒地老。” 天审:“……”女人的心好深。 在去宴会的途中,黎鸿意外遇见了桑达尔。她有些惊讶,对方看起来也是一样。黎鸿愣了一秒,便笑了起来,向桑达尔颌首:“晚上好,陛下。” 桑达尔的视线在她额前的宝石头饰前停顿了一瞬,方才开口:“红宝石非常适合你,卢加大人。” 黎鸿闻言笑的很开心,试论谁被夸奖漂亮会不高兴呢? 她笑意未尽,便见到了站在桑达尔身后的这位宫廷侍卫长。纳吉多对她的态度仍然称不上友善,黎鸿略顿了一瞬,便笑着接着对桑达尔道:“对了陛下,有件事,我无意间知道了点消息,觉得有必要知会你。” 桑达尔:“?” 黎鸿慢条斯理道:“听说王太后与您的其中一位侍女关系亲密,我觉得您该有知情权。” 桑达尔闻言,眉梢微皱。他思考了一瞬,方才颌首,对黎鸿道:“谢谢。” 黎鸿正想说“不用客气应该的,记得你我关于停战的约定就行”,桑达尔王却接着道:“谢谢你的关心。” 黎鸿:“……” 黎鸿眨了眨眼,面对这样的最单纯的谢意,她反倒有点儿良心不安,于是她补充了一句:“有人见到你身边的人买了些奇怪的东西,桑达尔王还是多加注意吧。” 桑达尔便微微笑了起来。他的面容英俊,却因为红色的眼睛与白色的头发而显得有些苍白,笑起来倒是驱散了那点儿寡言的冷漠,显得十分柔和。 他微微垂下头,向着黎鸿轻声道:“非常感谢您,您的忠告我记下了。” 黎鸿只能点了点头,以至于都忘了届时再从这位王者身上讨要些好处。坐在桌子上的黎鸿愤愤道:“这是桑达尔的阴谋,他故意这么真诚的道歉,搞得我都不好意思多说什么了,白骗一个情报。” 天审道:“未必,你还记不记得苏利送给他的信?” 黎鸿顿住:“……那上面是王太后的派系名单。” 天审点头:“对,所以我想桑达尔此刻应该很清楚自己身边谁是叛徒,所以你的信息本就是无效的,也不亏啦。” 黎鸿:“……” 她端起酒杯,觉得有点输了一层的憋屈。 今日这酒不是乌尔克的葡萄酒,黎鸿轻轻闻了闻,发现这是米思达尔的果酒。两国因为气候不同,酿酒的方式也不一样。乌尔克的酒更甜,酒精度更低,而米思达尔则相反。他们的酒酒精含量要高,也更苦涩一些。 瑞嘉王笑呵呵道:“这是来自红河谷的美酒,前些日子花了高价从米思达尔的商人手中购入,虽比不得米思达尔王庭佳酿,但也希望能够一解桑达尔的思乡之情。” 桑达尔王举杯向瑞嘉王道了谢,而后一饮而尽。黎鸿见纳吉多神色正常,又观察了会儿桑达尔,确认他却是没有任何问题后,方才轻啜了一口。 深红色的酒液比葡萄酒的颜色更正些,也更浓写,但黎鸿喝一口,便觉得这酒苦涩难当,难以入喉。这些天来,作为乌尔克的王,在生活上她确实十分任性,也从未有人指责过她这样的任性。 于是曾经经受过风餐露宿之苦的黎鸿,便心安理得地将只喝了一口的酒推到一旁,吩咐自己的侍女为她去取乌尔克的酒来。 瑞嘉王见状,笑道:“看来不合卢加大人的口味。” 黎鸿见瑞嘉王的态度与往常无异,便知玛朵娜确实有好好保存秘密,并未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任何旁人,便也笑着点头道:“王之秘酒有很多种,但我还是跟喜好乌尔克的佳酿,桑达尔王应该不介意。” 桑达尔不知想到了什么,对黎鸿道:“酒并非娱情之物,少喝些也无妨。” 黎鸿一笑而过,但却也接受了桑达尔的劝告,未曾再碰酒杯,而是吃了些水果。 宴会厅内,陪客的瑞嘉贵族们都已微醺,醉眼朦胧的欣赏着满庭的歌舞与奢靡,全场最清醒的,倒成了黎鸿与桑达尔。 黎鸿愿想吃点葡萄,却忽然觉得下腹一阵灼热,紧接着便是难以抑制的绞痛。 她的手心下意识攥紧,但还是痛得额头出汗。 她身侧的侍女即刻发现了她的不妥,低低道:“大人?” 黎鸿从牙缝里挤出台词:“扶我回去,我大概中毒了。” 侍女:“大人!?” 黎鸿按住了她:“别叫,我可不能出事!” 言毕,她甚至镇定自若的站了起来,对瑞嘉王和桑达尔笑了笑,抱歉说:“抱歉,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还未处理,得先告退了。” 瑞嘉王已经半醉,听见黎鸿这么说,挽留了几句,便也随她走了。倒是桑达尔看出了些许不妥,但迫于黎鸿的神色,也不便当场质问。 黎鸿便退下了。直到离开会场,她的背脊都挺直着。 然而一旦离开了众人的视线,黎鸿便大汗淋漓地倒在了侍女的身上,喘息着:“快走,送我回去,去找玛朵娜公主,她能为我带来医生。” 侍女连忙领命,带着黎鸿回去。 而另一边,桑达尔王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他走下了座位。 庭中的舞女以为是自己的舞姿打动了王者,脸颊微红。 但这位白发的王者却毫无停顿地略过了她,走向了黎鸿先前的位置,端起了她那杯只喝了一口的米思达尔酒。 黄金杯在桑达尔的手中,纤细的脚杯宛若铠甲之刺。 他端着这杯酒,端详了片刻,而后毫无犹豫地喝了下去。 纳吉多见状,神色大变,什么也顾不得,大叫道:“陛下——!” 他这一声,打断了原本奢靡的音乐,甚至惊道了舞姬。 众人从微醺中回神,都看向了不知何时走下来的桑达尔王。 桑达尔王吐出了杯中的酒液,红色的眼瞳平静无波,让人猜不出情绪。 瑞嘉王试探问:“桑达尔王?” 桑达尔王神色平静,对众人道:“夜色已深,诸位的家人恐怕还在等候,不早些回去吗?” 这里是瑞嘉王宫按道理来说,怎么也不该由他下逐客令。但桑达尔王毕竟身份特殊,瑞嘉王略思考了片刻,便应和道:“确实如此,多谢你的提醒,说起来也是该休息了,我便先回去。” 有瑞嘉王做了领头人,宴会厅内的众宾客一时间便散了干净。桑达尔命令舞女与乐师等人也离开,一时间巨大的宴会厅内,只剩下他与纳吉多。 桑达尔没有回头,他将酒杯搁了下来,低低道:“纳吉多,我以为你杀我,毕竟是这么珍贵的毒药。” “你怎么舍得浪费在乌尔克一个小小宰相的身上?” 纳吉多颤抖地说不出话,他扑咚跪下,忏悔道:“陛下,原谅我吧!” 桑达尔却接着道:“这是‘龙牙’,昔年英雄格尔贡便是用着它杀死了邪神提亚。这东西便是我父亲也未必有,你们费尽千辛万苦弄到了它,却用在卢加的身上?” 纳吉多颤抖着,他咬着牙道:“您和王太后,不该是敌人。王太后……不会真的想要您的命!她这次一时被蒙蔽……不过是因为她以为您要立乌尔克人为皇后,她不愿如此,才——” “是谁让她知道了我想要立卢加为后?” 纳吉多的弯下的背脊僵住。 桑达尔陈述:“纳吉多,无论我娶谁,更无论我是否会娶妻,有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或许你难以理解,但这就是事实。”桑达尔平静道,“我的母亲,最大的夙愿,便是我的死亡。” 纳吉多低低道:“陛下早就发现了我?” 桑达尔摇头:“直到苏提在信中提醒我注意你,我都不清楚。” “那为什么——” 桑达尔有些莫名于纳吉多的激动,复述道:“你会听命于她,难道是件很令人意外的事吗?” 纳吉多忽然便冷静下来,他抬起头,质问道:“陛下从未相信过我吗?即使我们是年幼的玩伴,更是您赐予了我侍卫的身份?” 桑达尔道:“不,我信任你,我信任所有人。” 纳吉多的脸上忽然却露出绝望,他向着自己的王者摇了头,绝望道:“不,您不信任任何人,因为您都不相信自己。” 桑达尔没有回答。 纳吉多问:“您打算如何处置我?” 桑达尔终于转身,看向这名幼时玩伴:“你将她为我准备的东西用在了别人身上,她恐怕会恨的发疯。” 他抬起手,王的徽章在他的食指上。 桑达尔王命令道:“纳吉多,你被放逐了。” 黎鸿回到别院,已经开始眼前发黑。 侍女急得要命,却又不敢假手别人,只能尽量先将黎鸿带回去。 黎鸿迷迷糊糊中似乎听见了幼狮的咆哮声,她正觉得奇怪,却先被两只手撑住了腋下,整个提了起来。 她迷迷糊糊往右看去,见侍女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她听着声音都觉得膝盖疼。 而后侍女有些无语轮次,甚至带着哭腔道:“暴风神大人,陛下,陛下她似乎中毒了!” 暴风神?他不该在乌尔克坐镇吗? 黎鸿迷迷糊糊抬起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那双天空色的眼睛,浩渺宽广,仿佛能洗涤人心。 但黎鸿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自己根本就心黑的要命。 “中毒了?”黎鸿听见对方这么嘀咕,而后她感觉自己被抱进了怀里,有温暖的手摘下了她的额饰,摸了摸她的头,“她中了什么毒?” “不、不清楚……” “啧,真是会给我惹麻烦。” 黎鸿听见对方的抱怨,忍不住吐槽,到底谁给谁添的麻烦比较多? 然而不等她打起精神,她忽得感觉唇瓣一软,像是有人吻了上来。黎鸿自觉想要避开,却被咬破了下唇,血液蔓延开,疼得她下意识张开嘴。对方湿滑的舌头因此探了进去,异物入侵的感觉令黎鸿越发觉得不适。但大约是毒物的作用越来越深,她的意识也越来越淡薄,唇齿纠缠到最后,她竟然产生了缺氧般的快感。 恩利尔奖励一般的用舌尖轻轻勾了黎鸿的上颚,从她的口腔中退了出来。黎鸿意识朦胧,绿色的眼睛半眯着,眼角溢出了星点泪水,配上中毒苍白的脸色,倒显得尤其脆弱可人。 恩利尔忍不住又舔了舔她下唇上被咬出的伤口,喃喃道:“竟然是‘龙牙’……真是个麻烦的王啊。” 侍女将额头抵在地板上,生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话虽如此,之前恩利尔肆无忌惮发出的声音,也差不多让这位忠心的侍女知道发生了什么。 恩利尔问:“她是什么打算?” 侍女低低道:“请玛朵娜公主找一位医生。” 恩利尔道:“医生可救不了她。”他勾了勾嘴角,“神才可以。” 他命令道:“守着她,直到我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鸿鸿:为什么是我中毒? 天审:因为你是弓兵吧…… 鸿鸿:弓兵幸运也有A吧! 天审:但桑达尔已经倒霉够了,他在本章是幸运EX啊? 第78章 王冠13 恩利尔回了神庭。 自从经历了那次不公正的抽签后, 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数月过去, 神庭看起来与往日里并无什么区别。依旧是高耸入的神殿与郁郁葱葱的森林。 神庭建立于苍穹之顶,即使人类所认为的世界尽头。 但诸神都明白, 所谓的世界根本摸不着边际, 以为世界是由最早的父神所化,所有人都活在他孕育而出的世界里,加上后来神王安努图拉身化宇宙, 立于神庭之上的天际便出现了星轨变化, 深邃难辨。 众神为此还曾恐慌过,但见之后也并未发生大事,便对此不了了之。恩利尔拥有天空之眼, 看得倒是更远也更清一些。安努图拉化身宇宙, 这一位他将他的神格与尊位也散尽了宇宙里。原本有神明所掌握的创造的权利, 自此又回归了天地, 回归了元一,就像命运女神手中已失去了作用、无法再对命运进行编排的星杖。也像在父神化身世界后,便自我运行昼夜交替的日月。 这其实就是诸神的命运。他们诞生于宇宙星空,最后自然也将回归此去,迎来黄昏。待过个千万年, 他们的存在将会变成歌谣中的故事, 随后再过个千万年,他们或许又将重新于星辰中张开眼,迎来第一轮太阳。 这是世界的规则,是宇宙的规则, 是一场无可避免的轮回。 恩利尔是及时行乐主义,这点事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诸神黄昏也好,终将灭绝也罢,他是个惯来乐于满足自己的神明,对他而言,只要每日都不留遗憾,那明日便没什么可惧的。 正是因此,他才惹人讨厌。 恩利尔踏进医药之神森里斯的领地,作为有名的中立之神,森里斯所居住的森林里有着可以治愈一切的精灵泉水,与之自然的,他的领地里有着许多纯洁的精灵。 由于恩利尔的个性,森里斯是非常拒绝他来自己这里做客。因为精灵们大多都太天真了,根本分不清虚情假意和真情实感,恩利尔若是想要骗走他的精灵,恐怕连话都不用说出口,只需要一个笑容就足够了。 于是当恩利尔的脚刚刚踏上凝着露珠的青草,森里斯便第一时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披着褐色的披风,眼睛下有着厚重眼袋的神明头也不抬便递给恩利尔一个装满了泉水的水晶瓶:“给你,马上离开我家。” 恩利尔不动声色的收下了水晶瓶,微微一笑:“森里斯,你这样的态度可不太好。” 森里斯头也不抬:“我是智慧之神、医药的守护者,我只想安静待在我的家里,好争取在我们毁灭前留下更多的知识——我妨碍不到你和恩力格斯,所以你们两也别来烦我。” 恩利尔漫不经心道:“我是无所谓,实际上我对你的研究也很敢兴趣。但我却不能确认恩力格斯也这么想,现在就算了,若是他成了神王,别说你还能不能待在这里当个野人——如果他也知道了‘星辰’的真相,你觉得他会放任你默认毁灭日的到来,而不要求你去做点什么吗?” 森里斯终于抬起头,露出了他那双如森林一般翠绿幽深的眼睛。 他定定看了眼恩利尔,道:“我不做他有能怎么样,他难道还能杀了我吗?” 恩利尔微微笑了笑,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是不是忘了,你身为神明,所以你那颗蕴含了天下知识的大脑,也是能够独立生存的?我要是恩力格斯,你不答应,我就直接挖出你的脑子,从你的脑子里找答案。” “至于之后的事,你的大脑该怎么办,我想他不会在意。最好的结果大概就是还有人记得你脑袋的珍贵,将它丢进了精灵泉保存,直到别的谁来救你吧。” 森里斯听得寒毛直竖,忍无可忍:“够了恩利尔。” 他盯着这位强大的神祇,语气不善:“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帮你干什么?先说好,对付恩力格斯我可不干,我向着父神发过誓,绝不参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永远都将保持中立。” 恩利尔颔首:“我当然尊重你的誓言,否则那日抽签,我便不会同意由除你之外的人主持了。” 森里斯听到这句话,顿了一瞬,扫了恩利尔一眼慢慢道:“所有人都觉得你这签抽的非常不公,其实,这签虽然坏,但也不是最坏不是吗?米思达尔虽然强大,但它王庭的糟糕情况,可要比乌尔克阵痛后迎来新生更麻烦。” 恩利尔露出了笑,他慢悠悠道:“恩力格斯自己选的,谁都知道,我遭遇了不公。” 森里斯:“……你这个滥用天空之眼的大骗子。” 医药之神顿了一瞬,方才问:“说吧,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恩利尔的笑意顿住,他对森里斯轻声道:“森里斯,我信任于你,所以希望你不要辜负我的信任。” 他说:“我心爱的年轻王者,中了点麻烦的毒药,需要你帮她解开。” 森里斯嗤笑,不耐道:“一点毒药你也要来找我?难道你自己没办法吗?” 话说到了一半,他瞥见了恩利尔那双自始至终便没有过笑意的眼睛,顿了一瞬,勉强拉了拉嘴角:“不会吧。” “是‘龙牙’。”恩利尔冷淡道,“当年你告诉格尔贡的东西,我一早提醒过你,这么危险的东西,不能让人类掌握。你偏不信,看,如今这神庭都没有的东西,却在人类的手里‘大放异彩’。” 森里斯“啧”了一声,伸手揉乱了自己那头本来就很乱的头发。 “她中毒多久了,算算时间,现在也差不多该死了?你来问我解毒办法做什么,应该直接去地狱找冥神啊?” 恩利尔道:“我分了她一点儿血,暂时还活着,但你要是再不给我解决办法,我或许就只能带着你一起去冥府找她了。” 听到冥府这个词,森里斯就觉得头皮要炸开,他连声道:“别别别,我想想,你让我想想。‘龙牙’,是的‘龙牙’。”他咬住了拇指,“怎么偏偏是这个东西,这玩意是从曼赫拉的毒牙中滴落的毒液,格尔贡能从对方手里弄到就够传奇了,怎么现在还能有人弄到!” 恩利尔耐心不足,他好心提醒:“你最好快些,我的血只能用一次,第二次没有效用,届时我只能带你一起去冥府。” “好了好了!”森里斯直接抓住了恩利尔,“你带我去,你让我治病,总得先让我看看病人!” 恩利尔同意了森里斯的提议,实际上,他要是愿意亲自去,自然更好。 在这个时代,神明与人类的联系并未被切断,故而资质上佳的人类,往往能通过自身的能力,而将强烈的祈求传达到神明耳边,起到类似于“祷告”的作用——这类人往往都会成为神庙的祭司与神官。 但还有一类人,他们或是天生灵魂强大、又或是如桑达尔这般拥有神灵的血脉。神明与人类的界限在他们的身上显得模糊不清,这些人往往可以凭借自身的能力而突破神明的领域,甚至凌驾于神明。后世的人们,则冠之予他们“英雄”之名。 桑达尔重新踏上了冥界神殿外的黑色的、有骸骨堆积而成的土地。 冥界的引渡人见到他竟然活着从死亡女神的神殿中离开,不由万分惊讶,他只看了一眼对方血红色的眼睛,便低下了头,不敢再多看一眼,极为乖觉地让他上了自己的船,而后渡向岸边。 当越过了冥河,正式踏上了冥界的土地。受到阴暗死亡的逼迫,桑达尔身上的血脉便更为炽热灼灼燃烧。 在冥界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本人就像是一颗巨大的火球,与冥界格格不入,互相侵蚀。 桑达尔站在冥河中央,周身吹来森冷的风。他看向了手中装着生命树汁液的水晶瓶,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总算是有了点温度。 生命树是棵不可思议的树,它生长在冥界的虿盆之中,无数毒蛇撕咬着它的枝干,但它仍然茁壮生长、枝叶茂绿,支撑着冥界的天与地,是冥界的至宝。 ——也是这世上,唯一有可能解开‘龙牙’的解药。 引渡人的船渐渐靠岸,只要他踏上来时路,便能重新回到生者的世界。 而冥界的引路人,正在不远处等着他。 引路人见到了他,向他弯下了腰:“尊贵的太阳之子,您已经完成了您想做的事吗?” 桑达尔点头:“多谢你。” 引路人道:“感谢称不上,只是桑达尔王啊,任何人来到冥界,哪怕是您的父亲,想要带走些什么,都得留下些东西。您留下了什么呢?希望那是不甚珍贵的事物。” 桑达尔闻言,微微笑道:“对比我想要守护住的,留下的算不得什么,多谢您的帮助。” 引路人:“能帮上您,是我的荣幸。我能从您的灵魂深处,能看见太阳的光辉——对我而言,这便是最大的嘉奖。” 桑达尔离去了,引路人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冥界的尽头,轻声哼起了新的歌谣。 他歌颂着伟大的英雄桑达尔,他是半神之子,便是冥府的女神见到他,也喜笑颜开。她亲切的称呼他为“太阳之子”,并发自内心称赞道:“你比你的父亲,更像是太阳。” 但桑达尔王却不敢如此冒犯父亲的威严,为此推拒了女神的奖赏。 冥府最为尊贵的女神,因他的到来而忍不住赐予殊荣,她愿为他破例容他完整地离开。但悲悯的桑达尔王却向女神讨要了另一样东西,为此不惜以至为珍贵的事物交换。 王者献出了自己“神性”,从言笑晏晏的“死亡”手中,换来了重生的希望。 第79章 王冠14 黎鸿觉得自己漂浮在乳白色的海里。 她飘在没有边际的海洋中, 像是躺在母亲的子宫里, 免除了一切的嘈杂、烦忧,令她轻快放松地可以像个孩子一般无忧无虑。 她便这么静静睡着, 直到有人自天空而降, 她有着一双雪白的翅膀,雪白色的长发,穿着繁复、只有那些神话故事里才存在的仿古衣裙, 足尖轻轻点在了海洋之上, 便这么凭空立在海上,而后轻声唤她。 黎鸿本不愿意醒来,但呼喊她的人却极为有耐心, 她一遍遍的, 不厌其烦的唤着:“黎鸿。” 黎鸿恍惚间微微睁开了眼, 而后她便见看见了一只纯白色的鸟。 是的, 纯白的、托着长长尾翼,像是褪去了所有华色的凤凰一般的鸟。 这只鸟的身上却坐着一名同样属于白色的女人,她的须发皆是白色,身着白裙,背后更是一双纯白色的羽翼。若不是她的嘴唇尚有些粉色, 黎鸿怕是要将她当做白色堆成的雕塑。 这个女人见她醒来, 微微歪了歪头,笑着道:“初次见面,你好呀黎鸿。” 黎鸿看着她,只觉得记忆都开始混乱, 她脑子乱糟糟的,只能直起了身,问道:“你是谁,这是哪儿?” 白色的女人闻言微微向后看去,而后才答道:“这里是弱海,是孕育万物之所,最适合修养了。” “至于我……”她的神色忽而微微一变,轻笑道,“他回来啦,我可不想和他打架,下次再和你聊吧。” 黎鸿捂着发痛的脑袋,急急问:“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谁?!” 白裙的女子因此微微顿下脚步,她向黎鸿灿烂一笑,虽为素白,却似乎全身都在发光。 她说:“鸿鹄,我的名字,叫做‘鸿鹄’。” “——伊休妲!” 黎鸿猛地睁开了眼,大口的喘着气。她的胃部忽而一阵翻涌,使得她想也不想推开了床边的人,张口便吐了来。可她吐出来的却不是什么食物,而是黑色的鲜血,甚至夹杂着写硬块——她连想都不敢去想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满头大汗,喘着气。恩利尔坐在床边一手端着干净的水,一手轻拍她的背脊。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讥诮道:“我说过了,现在的你和桑达尔对上太早了,如何?我说错了吗?若是我晚到了一会儿,一切就都成空了。” 黎鸿漱了两三次口,才勉强将嘴里铁锈一般的腥味给除了。 她依然疼得满头大汗,根本听不清恩利尔在说什么,也根本无法回话。恩利尔感觉到自己手下的背脊在微微颤抖,看着眉头紧皱,满头大汗的黎鸿,手指忍不住蜷了一瞬。 他低低问:“很疼吗?” 黎鸿合着眼,沙哑道:“疼。” 只是一个字而已,但恩利尔却好像自己也中了龙牙,满心满肺都被毒液灼得火烧火燎的疼。 他面无表情地反讽:“这就是我们的王,非要身先士卒的下场。” 黎鸿听清了这句话,却因为十足的疼痛而懒得去搭理他。恩利尔见黎鸿整个人都恹恹的,转头就质问起森里斯:“你这就是解毒?她看起来比昏迷着还要糟糕。” 森里斯为了引导出她体内的毒液,简直可以用焦头烂额来形容。然而他刚结束这场可以用“细入毫发”来形容的“手术”,病人家属竟然就开始质疑起他治疗的效果——这让森里斯不由有种“就不该救”的气恼。 他没好气道:“能在‘龙牙’下保命,已经无愧于我的神格了!要是没用,你的王已经死了!还能和你喊疼?” 恩利尔面不改色:“但她确实不舒服,你有没有办法,没有办法的话,我就只能——” 森里斯就怕他提起冥府,连忙表示这个话题结束,他想了想:“她会疼,是因为我只能把致命的那部分给驱除,剩下的、已经渗入她的脏腑。” “不过我能开些止痛的药剂,但这药剂产生耐药性后,还是没办法。” 恩利尔“嗯”了一声又道:“除了药剂之外呢?你既然没说没有办法,就是有办法对吧?” 森里斯迟疑的点了点头,他停顿了一瞬,道:“‘龙牙’能杀神,是因为我除去的那部分。剩下的那部分,对神是无效的。” 恩利尔眯起了眼:“你是说——” 这回终于轮到森里斯面无表情了:“是啊,我就是这个意思。她身体里其实有一点神族的血脉,但那点太微茫了,唯一的用处就是不会对我们的血产生排斥,要用来抵抗‘龙牙’还是太无力——但是,如果她再拥有些、属于神的血脉,应该能清掉那些余毒。” 森里斯竖起了两个指头:“两个办法,她孕育有神明之子,这法子一劳永逸。再或者,还有个次一点的办法,你记得用自己的血养她一辈子。” “我看你不是挺喜欢这位乌尔克的王吗?应该不介意?” 恩利尔竟然认真思考了这个问题的可行性。 他笑着问黎鸿:“要不要嫁给我?” 黎鸿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冷静道:“您不要再我开玩笑了,我相信医药之神还有别的办法。”黎鸿当然不认为恩利尔会用血为她来镇压疼痛,神的血里蕴含着他的力量,这也是为何一开始恩利尔渡给她的那点儿舌尖的血足以帮她压制片刻“龙牙”的原因——因为血里有暴风神的力量,龙牙再毒辣,也需得逼退一刻。 但她却觉得,森里斯绝对没有说实话。 按照传说,他指点了英雄格尔贡设计得到了曼德拉的毒液,而后用毒液杀死了邪神。但既然森里斯知道“龙牙”能杀神,没道理不知道解药是什么。这世上就不会存在绝对的一边倒的事物。平衡是万物繁衍生息的根本。 被黎鸿用这样的眼神幽幽盯着,森里斯有种被看穿的错觉。他本来就是不善于与他人交流的神祇,被这么盯着,三两下就丢盔弃甲,咬着牙道:“生命树……生命树大概能解开。” 黎鸿松了口气:“那东西在哪儿?” 恩利尔道:“生命树你就别想了,这是冥界的东西。哪怕只是前往冥界,都会被死亡女神赫尔剥一层皮,她就是这种人。冥界是她的地盘一切都得她说了算。” 他看向黎鸿:“赫尔平生最恨漂亮的女人,你要是去了,过不了冥河,就会被她下令丢进河里喂了那些尸骸。” 黎鸿:“那或者我可以——” “没人会愿意的,我说了,哪怕只是去冥界,赫尔都恨不得能从来者身上剥皮。更何况你还想问她要东西?”恩利尔微微笑了,“你怎么不想想,当年邪神提亚中了毒牙,为什么没去冥界求她呢?” “因为提亚很清楚,求赫尔这个女人,远比死还可怕。” 森里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冷战。 恩利尔漫不经心:“恐怕就算是恩力格斯去求她,也会被她要求留下太阳神的神格吧。她就是死亡本身,谁也不能杀了她,杀了她会使得世界崩溃。正因如此,所有人都拿这个阴郁的女人没有办法,只能避免踏进冥府。” “这样一位女神,你觉得谁会替你去讨药?” 黎鸿:“……”日哦,那我不是完了 黎鸿沉默了下来,恩利尔倒是笑着道:“脸色这么难看,医药之神不是提供解决的办法吗?” “分你点血而已,既然是利益共同者,我不至于连这点都舍不出去。” 这话说出,不止是黎鸿,连森里斯都有些惊讶。 他沉默一瞬,忍不住提醒:“恩利尔,恩力格斯可盯着你呢。” 恩利尔漫不经心,他抽出了自己腰间那柄雪亮的匕首:“那也得他有这个胆量。” 说着,他拿着匕首在自己的胳膊上轻轻划了一道,凑到自己的唇边将血允了进去。黎鸿见到他舌尖舔过自己的伤口,那道伤口便愈合了。 黎鸿当时并未惊讶于神明的自愈能力,她惊讶的是神明的血液也是红色……她胡思乱想着,还以为会是金色呢。 黎鸿因为疼痛整个人都恹恹地,倒在恩利尔的怀里,看起来倒是十分乖巧。 但恩利尔却不太喜欢她这幅苍白的模样,捏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血液渡了过去,好在神明的血液虽然与人一般都是红色,但却没有浓厚的腥味——相反,黎鸿甚至觉得有点儿甜味。 正如同先前暴风神将血渡给她,帮她压制住了龙牙的感觉一样,他的血就像是一场飓风,将她体内肆虐的毒素瞬间击垮溃令其溃不成军,黎鸿也慢慢从指间起恢复了因疼痛而麻痹的指尖触觉和温度。 黎鸿恢复了气力,便默默推开了恩利尔,认真的询问:“能不能用杯子。” 恩利尔看着她,弯眼一笑,意味深长道:“看来我们的王确实贪心。你知道一杯的神血,就足以让深渊疯狂吗?” 黎鸿:“……”那你滴在杯子里几滴也行啊? 森里斯有些奇妙的看着恩利尔毫不在意的亲吻了这位乌尔克的王者,等了好半晌也没等到他发火或是翻脸不认人,观察了好一会儿,才不敢置信地说出一句:“原来你没和我开玩笑啊。” 恩利尔回头看他,微微眯起了眼。 森里斯抽了抽嘴角:“行了,我问题解决了,别在找我了。” 说罢,这位神明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他走了两步,忽得又对桑达尔道:“我没有破开时空的力量,你把我拉回来,什么都没让我带,好歹得送我回去吧?” 恩利尔看了看黎鸿,她的面上已经恢复了血色,方才勉强点了头,算是肯定了森里斯的功劳。 他起身,对森里斯道:“去外面。” 森里斯很想说“在屋里给我直接开个门怎么了”,但他看到了还未完全康复的病人,秉持医者美德,便先出了门去。 他刚一出门,便遇见了被黎鸿的侍女拦住的桑达尔。 桑达尔见到他,也十分惊讶,但想了想智慧和医药之神森里斯曾经亲口赞誉过“卢加”,此刻“卢加”中毒,他来帮忙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地方。于是他行了礼:“森里斯大人。” 森里斯见到对方愣了一瞬,直到他凭借对方的装扮猜出了对方的身份,正因猜出了身份,他异常惊讶:“桑达尔王?” 有关桑达尔的传说即使森里斯久居丛林也听闻一二,他惯来敬佩勇者,自然也会对这位半神之子给予神明的尊重。正是因此,当他认出对方时,才越发惊疑不定,“你,你——”属于你的那部分神性,你作为神之子证明,足以让你不死不灭的太阳之辉呢? 桑达尔看出了森里斯想要询问的东西,他略过不谈,直问:“森里斯大人,乌尔克的卢加,她如何了?” 森里斯困惑:“卢加?他也病了吗?可我并没有听到他对我的祷告?” 桑达尔一怔,眉梢微促,他几乎在瞬间明白了情况,转而问:“那屋里的病人——” 恩利尔不耐烦的走了出来,刚出庭院便伸手替他开了前往森林的空间之门,也正好听见了森里斯的回答。 森里斯道:“是伊斯坦王中了毒。虽说你们是敌对关系,但这个时候,我真诚建议你别轻易妄动,因为——” 恩利尔接了口:“因为你父亲不在这里。” 森里斯的森林里的风从打开的门中吹来,似乎还有森林精灵们的欢歌笑语。忙碌了一天的森里斯只想快点甩掉恩利尔这个麻烦,话不说完,抬步便走。 他一离开,原本扭曲的时空顿时复原。 桑达尔仍然在。 恩利尔怀着兴味打量着桑达尔,不得不承认,这位半神之子,大概是恩力格斯这辈子最出色的孩子了。他的眼睛能够看见这位王者平静甚至有些苍白的躯壳下,熊熊燃烧着的灵魂。那般耀目的光辉,似乎能灼伤他的眼睛。 太阳之子,名不虚传。 只是…… 恩利尔问:“属于你的神性呢?” 他看见了桑达尔手里捏着的水晶瓶,眉梢挑起:“你去了冥界?那是生命树的汁液吧?你将自己的神性交给了赫尔?” 恩利尔十分可惜:“这真是可惜,‘太阳之子’啊,你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他侧头看向屋内,笑道:“为了敌人?” “并不是为了敌人。”桑达尔回答,“而是为了朋友。” 第80章 王冠15 恩利尔与桑达尔的见面不欢而散。 一方面, 恩利尔承认了桑达尔无论是作为王, 还是作为神之子的优秀——正如赫尔的评价,桑达尔远比他那个太阳神父亲, 还要像拥有太阳神神格的神祇。正是因此, 太阳本身比起太阳神便格外恩宠于他。他身上属于神的那一部分浸满了太阳对他的厚爱,太阳的光辉为他织就坚不可摧的铠甲,使得他能够在米思达尔危险的宫廷中存活, 甚至最后成为王。 当时那场抽签如果可以让恩利尔可以自主选择, 即使桑达尔是太阳神的儿子、即使米思达尔王庭混乱,他也不介意选桑达尔作为自己的赌注。正如众神所看待的那样,桑达尔确实太出众——若非神王已死, 如今无人可再授予神格。恩利尔可以肯定, 安努图拉会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太阳之子”, 为他设下考验, 愿他踏过神人之界,以半神之躯,成为神明。 话虽如此,但若真得选了桑达尔,恩利尔觉得结果不是他撒手不问, 就是他先亲手了结了这位优秀的王。 就像如今, 两人不过稍稍说了两句话,两人彼此便都明白了一件事,他们处不来。 恩利尔虽然承认桑达尔的功绩,却对对方约束自己、近乎苦行一般的行事风格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这是一位王者极不自信,甚至于自卑的表现。他在讨好自己的人民——人民是王的奴仆,怎么会有讨好奴仆的主人? 桑达尔同样无法接受暴风神随心所欲的性格。在他看来,恩利尔这种再放纵不过,未达目的更是不惜流血的神明,永远无法明白下界人民的挣扎苦楚。他恐怕只会以此为乐。 两人唯一的交集,或许便是黎鸿。 恩利尔喜欢黎鸿的张扬与野心勃勃,桑达尔与黎鸿对于国家、对于未来有着同样的憧憬与梦想。 恩利尔倚在长榻上,伸手逗弄黎鸿的那只狮子。 暴风神的代表动物便是狮子,只是这只小狮子似乎非常不喜欢他,甚至对他抱有敌意,当恩利尔伸手想要抚摸他的头顶时,这只狮子毫不犹豫叼住了他的手指。 别说是幼狮,便是成年的狮子也伤不了恩利尔,恩利尔神色不变手指微弹,便将小狮子在长榻上弹了个倒仰。 恩利尔看见它四脚朝天的挣扎模样,又伸手帮了它一把,笑道:“和你的主人真是一个样,看起来乖顺,其实满身反骨。” 若是黎鸿在场听见这句话恐怕会吓出满身冷汗,她自认对恩利尔的态度很恭敬,这家伙怎么还看出来她其实对牛鬼蛇神之类的,都很不屑呢? 桑达尔的生命树汁还是送出去了。 即使知道这东西已经不被需要了,他也没自己留下。 黎鸿收到这份大礼,神色复杂。虽说她接近桑达尔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纯粹,但桑达尔却从未欺骗过她。越是如此,黎鸿便越觉得手中的这份大礼烫得炽手。 但即使如此,黎鸿也没想过要还回去,并非贪恋生命树汁的珍贵,而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对于桑达尔王来说,实在太过轻慢,也太过看轻他了。 天审对黎鸿说:“鸿鸿,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存在两片碎片了。” 天审解释:“这种情况会发生就很奇怪,但如果将这两片理解成一片的正反面,就要容易的多。因为无论是从正面看,还是从反面看,它看起来都只会是一块独立的碎片。这恐怕就是我不管如何检测,都只能得出他们俩都是独立碎片,和07当时的情况不一样——这种结论的原因。其实他们的存在并没有违背法则,他们根本就是同一块。” 黎鸿:“你的意思是?” 天审道:“你也发现桑达尔的情绪很少了,他善于约束自己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觉得有可能是他没有情绪。恩利尔就是他的情绪。” 黎鸿皱起了眉:“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根本没有那些情感,恩利尔是碎片的‘欲望’,他是‘理智’。那么理所当然,丰富的情感应该归于‘欲望’,自我的约束与自我的控制,则属于‘理智’。” “所以恩利尔放纵,桑达尔则极为自律。” “这样想来,桑达尔对王太后没有恨意,甚至也不在意他自幼的伙伴吉纳多的背叛,究其根本,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感受到过亲情与友情。他没有这两种情绪。” “但你不一样,无论是恩利尔也好桑达尔也罢,他们都是大神的一部分。所以对于你,哪怕是桑达尔,也会产生情绪波动。”天审忍不住叹气,“这大概就是他不惜前往冥府也要救你的原因。” 黎鸿沉默了一瞬,她忍不住发自内心同情桑达尔。身为王者,因为欲望被恩利尔拿走了,居然就只能当个可以写进教科书的标准贤王,连堕落的感觉都没有尝过,空拥有华丽的王座,身为王者的权利却从未真正的享受过。 真的太惨了,简直男默女泪。 天审忍不住低低问:“鸿鸿,咱们欠了他这么大的情,这战还打不打了?” 黎鸿道:“打,当然打,为什么不打?不打恩利尔的神座怎么办,我的红河谷怎么办?” 天审:“……”对方都为你做到这步了,你居然还动手!?好无情! 无情的黎鸿无情地从庭院起了身,站了起来,径自往瑞嘉王宫前厅去。 她要是没猜错,桑达尔王应该前厅和瑞嘉王敲定回国的日程。 果不其然,她到的时候,桑达尔站在前厅里,微微仰头看向天际。因为恩利尔的出现,所有人都猜到了她的身份,即使她没有说话,众人也不敢再以对待卢加的态度对待她。黎鸿只需要一个眼神,宫廷内的侍从们便退下了。 桑达尔转过了头。 阳光镀在他的半面面容上,映得他整个人都有些不真切。黎鸿直觉觉得桑达尔有些不一样了,但她又看不出是哪里不同。 但她却在那一瞬产生了错觉,她以为自己看见了利昂·格里菲兹。 ……或许不是错觉,说到底,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黎鸿斟酌了片刻,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因为身份已经揭开,她也不再拘着自己称呼他为“陛下”。正相反,她完完全全抛开了那些东西,肆意张扬地笑着道:“桑达尔,喝酒吗?我请你,只不过是乌尔克的酒。” 瑞嘉由于地理位置的缘故,春天尤其的长。黎鸿和桑达尔出了瑞嘉的王宫,走在瑞嘉的街道上。作为边境城市,瑞嘉的贸易也很繁荣,来往商贩在街道两边铺开毯子便亦然是个小型集市。 黎鸿来了这里几个月,还从未真正见过这里民众的生活,不由觉得什么都有趣。 她先是在卖鹰的养鹰人处停了停,饶有兴致的看着养鹰人训鹰表演,结束后又去铁匠铺看了看弓箭——但这些弓箭肯定没有一把能够比得上伊斯坦王的阿瑟长弓。 大约是见黎鸿与桑达尔衣着华贵,他们在逛了两家后,便有商家特意招呼他们,看来是想从他们身上赚上一笔。 黎鸿觉得有趣,问道:“米思达尔也是这样的吗?” 桑达尔颔首:“人之常情,不过米思达尔的王族并不愿意来到这些地方。” 黎鸿表示理解:“这倒也是,不过应该不包括桑达尔王吧。” 桑达尔垂眸想了想,回答道:“对我而言,日曜宫外的那些街道,是养育了我的地方。” 黎鸿闻言脚步微顿,她抬起头看向身侧白发的王者,他的身姿挺拔,容貌英俊,因为一双血红色的眼睛,而看起来多了几分阴郁。但若是和他相处,变能知晓他是个有多软心肠的人,又是个能多硬起心肠的人。 他温柔,却也从不寡断。他对敌人从未怜悯,却又能与敌国的王平静相处。 黎鸿看着他,便忍不住去想,当桑达尔还是个不足成人腰侧的孩子时,他活在日曜城外杂乱的小巷里,绑着凉鞋——或者干脆就是赤着脚走在粗砾的巷道中时,脸上是扬着笑,还是如眼前这般,自我的情绪几乎被压抑到了极致,极为克制的模样。 黎鸿看着他,忽而弯唇一笑,她提着自己的那瓶酒,对桑达尔王道:“谢谢你愿意救我。虽说我的中毒和米思达尔脱不了干系,真死了你也会摊上麻烦——但若是换了角色,我扪心自问,是做不到你这样的。” “所以我得谢谢你。” 桑达尔见她笑得懒散又随意,连眼尾都微微眯起。 他曾经以为的“乌尔克智者”,现在最大的敌人,笑着对他道:“我有的你都有,东方霸权更不可能送给你,就教你点什么吧。” 黎鸿问:“桑达尔王,您懂得享乐吗?” 桑达尔被黎鸿带去了在瑞嘉民众口中最富盛名的酒馆。 酒馆里灯光昏暗,吵杂喧天。来喝酒的士兵,寻欢的平民,还有旋舞在酒桌上惹得众人欢呼不断的舞姬。 这样的场景桑达尔让桑达尔一时间有些不适,黎鸿带他上了二楼的隔间,再自然不过拉开了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黎鸿终于将自己提了一路的酒壶搁下,她褪下自己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直接丢给了酒店的舞姬,笑着道:“我需要两个杯子,能替我取来吗?” 舞姬得了赏赐,笑容甜蜜,她弯下腰,似是奖赏一般在黎鸿脸侧印下一吻,而后方才垫着脚尖去取杯子。黎鸿笑着擦了擦自己的脸颊,摸下一手红印,也不由感慨:“瑞嘉的姑娘倒是比乌尔克的要更热情些。” 桑达尔:“……” 在等杯子的时候,黎鸿眨了眨眼,问:“你以前没来过这样的地方,十五岁之前也没有?” 桑达尔摇了摇头,他平静道:“待得最多的地方,是斗兽场。” 黎鸿语塞,想来十五岁之前,桑达尔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那么她所想象中的场景也更不会出现,舞姬取来了黄金的酒杯,黎鸿笑着感谢了对方,替两人一边倒满了酒,一边道:“你一直活的这么无趣吗?” 桑达尔血红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光线,他接过黎鸿的酒,静的像是一本会说话的法典:“放纵并非美德。” 黎鸿饮了一口酒,眯着眼道:“哦,但是快乐啊。你该不会真的从未放纵过吧?这点你倒是该和恩利尔学一学。”她忍不住小声抱怨,“我的王宫都快成他的私人神殿了。” 她也没等桑达尔回答,径自道:“这是乌尔克王庭的佳酿,暴风神的珍藏,听说是酒神酿的,应该是这世上最好的酒了,拿来请你。” 桑达尔晃动了酒杯。酒杯里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香味,他忍不住问了一句:“暴风神的酒,你怎么会有?” 黎鸿眨了眨眼,拉长尾音懒懒道:“偷的啊。” 桑达尔:“……” 黎鸿催促:“尝尝不亏。虽然容易醉,但我觉得既然我们俩暂时都没有杀对方的打算,醉了也没什么。” 桑达尔拗不过他,尝了她带来的佳酿。 黎鸿问:“如何?” 桑达尔:“确实是美酒。” 黎鸿点头:“嗯,再往右下看一看。” 桑达尔往右下方看去,酒店内的舞女正在高速旋舞,她跳的舞和王庭内以优雅精巧著称的舞蹈截然不同,她的舞,充满了年轻与活力,蓬勃的生机及无处不在的魅力。 黎鸿道:“玛朵娜同我提过她,瑞嘉的流浪舞者,旋舞堪称第一,这也是瑞嘉最好的舞者。” 桑达尔似乎察觉到她到底想做什么,侧首道:“请我观赏?” 黎鸿点头,她笑道:“对,这就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你没有,我却可以赠予你的回礼了。” 她的食指轻快的敲响了黄金的杯壁:“我来教教你吧。作为王,到底能有多少种可以取乐的法子。” 美酒,美人,财宝,权利。在这个时代,都是王者所拥有的,也是旁人所艳羡的东西。乌尔克的王们似乎生来便懂得如何让自己更加快乐,黎鸿活在乌尔克的王庭里,见着王庭里各式精巧奇绝的玩意儿,发自内心的佩服乌尔克。有这么多任昏君,居然还能顽强存在,可见当年几代帝王攒下的老底到底有多厚。 黎鸿自认作为王算是兢兢业业,但这也不妨碍她享受。人生来就懂得追逐享乐,黎鸿从没想过居然还会有人不懂得让自己舒适。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她的手指划过杯沿,眉眼不经意地抬起,撞进桑达尔红色的眼眸里。她向桑达尔举杯,笑道:“我来教你享乐,首先,我的陛下,您为什么不试试微醉的感觉呢?” 桑达尔看进她的眼眸里。 她微微笑着,绿色的眼睛比米思达尔的翡翠还要翠绿欲滴,桑达尔又感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鼓动。他听见自己低低开口“只是这点小事,为什么不满足她呢?”。桑达尔并不是个酗酒的人,但他却无法拒绝黎鸿的要求,端起了酒杯一饮而尽。 酒液如同丝绸流淌过咽喉,甘醇的香气与微醺的酒精都恰到好处。而他对面的女王则是笑着给他再倒了杯酒,漫不经心道:“不着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桑达尔随着她的视线看向舞姬,舞姬的舞已经跳完,她跃下桌面,向众人鞠躬,引得人群欢呼,纷纷将赏金投向她的脚下。黎鸿又摘了自己的镯子丢了过去。 她的镯子在一众金币中是显得那么昂贵,连同其上镶嵌着的蓝宝石都令人移不开眼。舞姬回头,见是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客,这位女客笑着对她说:“再跳一支舞吧,为我的朋友。” 舞姬这才发现了她身边的男客,男客的样貌在这里极为出众,他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半晌才看向了她。 只是一眼,舞姬便觉得自己要为对方如同夕阳一般残红的眼睛而陶醉。 她略停顿了一瞬,便向二位弯下了腰,再次起舞。 黎鸿问:“美能让你感觉到快乐吗?” 桑达尔略侧首看向黎鸿,淡淡道:“你能让我快乐。” 黎鸿闻言警惕:“你这么说,我也不会将乌尔克作为谢礼。” 桑达尔微微笑了,他红色的眼中蒙上一层暗色,似乎是有点儿醉了,他歪过头去看向黎鸿,忽然道:“卢加,我是真的愿赠你亚迭城。” 亚迭城,王后之都。 黎鸿握着酒杯的手微微顿了顿,她抬头看去,便见到桑达尔盯着她。并非虎视眈眈,也并非冷漠刻意,他看着黎鸿,那双宛如岩浆的眼瞳似乎也成了温水。 黎鸿心下微动,成为乌尔克的王后,她性格中随性的部分似乎被无限放大,以往一些不会做的事情,现在做起来却觉得毫无所谓。她托着下巴,看向桑达尔,忽然问:“你喝醉了吗?” 桑达尔的睫毛微动,黎鸿搁下了自己的酒杯,对桑达尔道:“我觉得自己有点儿醉了。” 她伸出手,绕过了桑达尔漂亮的脖子,指尖插、进了他梳得蓬软的头发里,直接按下了他的脑袋。 隔着一张桌子,黎鸿大半个身子都倚在了桌面上,她凑近桑达尔王微微一笑,在对方因此而恍神的瞬间,温柔地亲吻了上去。 她的经验并不多,只懂得伸出舌尖舔去桑达尔嘴唇上残存着的酒液。酒神的佳酿醇厚悠远,口齿留香。桑达尔眼中的红色越发浓重,黎鸿略略离开了一寸,伸出手擦过他的眼角,赞叹道:“真漂亮,像红宝石。” “伊休妲。” 黎鸿听见桑达尔低低开口,微微眯起眼“嗯”了一声。 下一秒,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从桌子上抱了起来,她还没来得及适应这突忽起来的变动,便已经从自己的位置到了桑达尔的身上。她的手依然抓着他蓬松的,甚至有些微微蜷曲的白色头发,她的指尖甚至勾住了他辫子里的发带。 黎鸿微微用力,便扯开了他的辫子。桑达尔白色的长发铺散开来,翘着的发尾像是公狮子张扬的鬃毛,看起来软软的,黎鸿忍不住就伸手上去撸了撸。 桑达尔微微低下头,盯着她,喉结滚动,淡淡道:“伊休妲,在米思达尔,男人的发辫可不是能随便解开的。” 黎鸿玩笑道:“在乌尔克,伊斯坦王也不是随便就能让人抱走的。” 黎鸿松开了他的头发,转而勾住了他的脖子。 散开头发的桑达尔看起来尤为的俊美。他大抵确实是米思达尔那位曾经身为东亚第一美人的王太后的孩子,黎鸿觉得他的面容,便是比上玛朵娜也毫不逊色。 她的手指从对方的脖颈抚上对方的面容,低低道:“太阳之子。” 天审敏锐地感觉到不对劲,颤颤巍巍问:“鸿鸿,你在做什么呀?” 黎鸿言简意赅:“好看,想睡。” 天审:“???”等、等等?你是不是太自我放飞了? 桑达尔盯着她,黎鸿将他一把推在了椅背上,笑道:“不是说了要教你享乐吗?” 她极为耐心道:“听着,放纵是第一步。” 桑达尔看着她,微微笑了。 他的手从扶着黎鸿的肩膀变成了搂住她,他弯下修长的脖颈,白色的头发有几缕扫在了黎鸿的眼睑上,黎鸿下意识闭上眼,她便得到了一个温柔的吻。 片刻之后,桑达尔微微松开了她,他的手指擦过黎鸿殷红的唇角,将她的唇齿微微启开。 她听见桑达尔低低念道:“伊休妲……” 而后的话,消失在齿缝之间。 …… …… 舞姬一舞完毕,她仰头看去,二楼的座位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根由金银编织而成的红宝石发带被丢在了桌子上,慵懒而颓靡地静静躺着。 作者有话要说:  恩利尔:当然是原谅她啊。 第81章 王冠16 清晨的光线像笼着一层纱。 朦朦胧胧地从遥远的星球不远万里奔波而来, 又透过层层雾云, 方才打在了那一排娇嫩欲滴的青藤上,流转在筋络分明的叶片上, 聚成一汪亮白色的光柱, 顺着树藤坠下,噗通一声,砸在你的眼帘上——好似在一瞬之间, 点亮万物。 玛朵娜坐在树藤下, 光线透过藤叶渗入她的淡金色的发丝中。她穿着白色的、缀满蕾丝与宝石的裙子,精心编织了自己的头发,惴惴不安地坐在庭院中, 扬起修长的脖颈, 又期盼又紧张地不住扇动眼羽, 看向来路。 不知多少次, 她又一次忍不住转头看向自己的侍女:“陛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侍女恭敬答道:“殿下,时间尚早,请再耐心等等吧。” 玛朵娜当然有耐心,她放在黎鸿身上的尊崇之心,别说让她再等个几小时, 就算黎鸿让她等上三天三夜, 她也会在见到对方的瞬间我忘记一切,只剩下欢欣鼓舞。 她唯一不安的,是自己选的曲子会不会让黎鸿觉得无趣,今天的这身打扮, 会不会并不讨王的喜欢。 玛朵娜作为瑞嘉的第一公主,瑞嘉王与瑞嘉王太子的掌上明珠,从未尝过这般患得患失的感情。她伸出手,轻轻按压着自己的胸口,便能清晰地感到自的心跳如雷,比跳完了一场高速旋舞跳的还要快。 这样的情绪既陌生又让玛朵娜觉得陶醉,她有些苦恼又有些甜蜜的想:听父王说伊斯坦王重病初愈,她带着她去听一些舒缓的音乐,能不能令她欢颜呢? 一想起金发碧眼的王者,略垂着眼,含着笑意着凝视她的模样,玛朵娜便忍不住低下了头,双颊飞霞,白皙柔嫩的手指更是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膝上衣裙。几乎要抿成直线的嘴角,也掩不住她眼中的雀跃。 ……很期待,非常期待。 “殿下,殿下,伊斯坦王回来了!” 玛朵娜立刻从池边跳起,捏着手指便向门前张望。她蓝色的眼睛盈盈看去,正巧见着金发的王者将手中的佩剑解下,向着门前站立着的侍从询问着什么。 只是她的话说了一半便顿住,若有所感的向庭院看来。 瑞嘉王为她特意准备的这处宫宇,最美的便是这中央的庭院,绿色的青藤攀爬在圆雕石柱上,庭院内的池塘中央石雕的莲花汩汩不断往外溢出晶莹的水珠,滋养着一池睡莲。 瑞嘉的公主玛朵娜便站在那一池睡莲旁边,远比这一池的花朵还要娇艳美丽。因坐在池边,她的裙角不小心沾湿了一处,黏在了她纤细的脚踝上——她贸贸然发现后,下意识去拉自己的裙摆,却在动作后忍不住红了脸。 黎鸿不自觉便柔下了眉目,迈步向前走去:“玛朵娜,你是来找我的吗?” 听见黎鸿叫她的名字,玛朵娜公主的耳尖红了一瞬。她低着头飞快的点了点头,声音细细软软:“陛下,我是不是来得太早,打乱了您的计划?” 黎鸿上前两步,揉了揉自己的有些酸痛的肩膀,对玛朵娜笑道:“你何时来我都十分欢迎,这世界上哪有计划比瑞嘉公主的笑靥更为重要?” 玛朵娜的耳朵更红了,她看起来似乎连指尖都被镀上了粉红色。 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期期艾艾道:“陛、陛下,我父亲听闻了真相,为自己对您的招待不周而大感惶恐。他听闻您重病初愈,特意为了请来了有名的乐师,希望优美的音乐有助于您病情的恢复。” 玛朵娜的耳尖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她鼓足了勇气,终于抬起了头,看向黎鸿道:“我为您挑了两首瑞嘉的歌谣,希望您——” 剩下的话玛朵娜没能说出来。 因为她没办法说出来。 金发碧眼的王者依然站在那儿,没有束发,金色的长发铺散而下,显得有几分慵懒。她眉眼舒展,极为耐心地听着她的每一句话。但她眉目间的困倦以及慵懒是如此清晰,甚至于她不自觉活动了自己手腕的动作都是显得如此疲累。 玛朵娜的邀请便再也说不出口了,虽然她明白,只要自己开口,哪怕再疲惫,以眼前这位王者宽广的胸怀,恐怕也不会忍心拒绝一位小姑娘的小小要求——但正是因此,玛朵娜才不想要任性的挥霍这点纵容。 她憧憬着、敬爱着眼前的这位王者,满心希望她能够笑容常在,根本一点儿都不能接受任何有损她的事。 ——就是自己也不行。 玛朵娜几乎立刻推翻了原本的计划,她得让伊斯坦王好好休息。玛朵娜刚想要吩咐侍女让侯在宫廷的乐师先离开,却在偏头的一瞬间见到了黎鸿脖颈上的痕迹。 那痕迹被金色的头发遮掩着,若不是伊斯坦王觉得头发坠在肩膀上有些发痒,将头发撩去了另一侧,那一点儿小小的痕迹,恐怕任谁也注意不到。 玛朵娜的眼睛凝在了那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偏开。暗红色的痕迹烙铁一般的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瑞嘉王宫很多很多的女人身上都见过这样的痕迹。用力的吮吸,过重的指痕,还可能是别的什么缘故。 而王者毫无所觉,她仍然含着笑意,询问着:“玛朵娜,你想说什么?” 玛朵娜捏紧了自己的手指,指甲深深嵌进了掌心。她好不容易才笑了出来,颤着声问:“陛下看起来很疲惫。” “大概是没能休息好。”玛朵娜仰起头,笑了笑,“我不打扰陛下休息,等明日再来。” 言毕,她便乖巧的拎起裙角向黎鸿行了礼,快步跑开了。 黎鸿尚未反应过来,玛朵娜便已经离开了庭院。 黎鸿有些好奇:“她来找我做什么?是不是瑞嘉王有什么想法?” 天审为了保持自身的纯洁性,不参与肮脏的成人世界,在瑞嘉的街道上游荡了大半夜。为此他十分肯定道:“没有情况,最大的情况都跟你待在一块,能有什么情况!” 黎鸿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将玛朵娜的行为归结于小女孩的心血来潮,也不太在意。 玛朵娜离开了黎鸿的院落,蓝色的眼睛里聚满了水汽。她走了两步,又猛地停下,她的侍女因此不小心撞上了她的背脊,让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侍女吓得不清,连忙低头请罪,玛朵娜却是扶着枝干死死地盯住了前方。 玛朵娜用着她略带天真的声音,极为困惑道:“他在微笑?” “一个根本没有情绪的、侵略别人家园的冷漠刽子手,他凭什么笑?” 侍女听见了玛朵娜的形容,颤颤巍巍地向前看去,见到的是同样刚回到王宫的桑达尔王。他的头发没有编成辫子,而是简单的在脑后绑了起来。桑达尔王的新任侍卫长似乎极为不满王这般随意的形象,忍不住嘀咕了两句。桑达尔王听着,微微向侍从笑了笑,解释了句什么。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唯一让侍女觉得有些眼熟的,大概是桑达尔用来随意圈住头发的黄金发饰——它看起来像是乌尔克的工艺。 玛朵娜盯着桑达尔,询问自己的侍女:“陛下昨日是与桑达尔王一起离开的王宫吗?” 侍女:“是。” ——撕啦一声。 侍女仓惶地抬头,便见着瑞嘉的公主因为撕扯裙角太过用力,以至于扯下了秀在衣摆上的宝石。蓝色的宝石就像她的眼睛,清澈澄透不含半点杂质。但玛朵娜却从宝石的倒映中,看见了自己的冲红的眼角。 她被嫉妒的火焰点燃了。 玛朵娜握着宝石,看着宝石中因折射面而显得扭曲的面容,忽然便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不顾姿仪,蹲坐在地上,捂着脸哀哀的哭泣。 侍女面色煞白,显然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误,竟引得公主伤心至此。 她笨嘴笨舌地安慰道:“殿下,桑达尔王就在附近,我们、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不知是她一句话打动了玛朵娜,玛朵娜止住了哭泣。她慢慢地擦干了眼泪,对自己的侍女微微笑道:“你说的对,我没必要给他看笑话。” 回到自己的寝殿,玛朵娜坐在榻前,有些怔怔地看着天空灿烂的艳阳。直到自己的眼睛受不了光线而溢出泪水,不得不偏开头时,她瞥见了被自己从裙子上撕扯下的那颗蓝宝石。 侍女不敢随意处置她的东西,将那颗宝石搁在了首饰上,在光线下,宝石没得宛如一汪凝固的海水。 玛朵娜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石头握在了掌心。她低下头,看向手中那块蓝色的宝石,看了很久。 ——直到她慢慢的攥起了掌心,将那块宝石小心的藏在了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轻轻亲吻了自己握着宝石的掌心,似是从中汲取了无限的力量。 黎鸿送走了玛朵娜,觉得困倦,便绕过了庭院想要回屋子里休息。 她走过回廊,清晨的风吹起白色袍角,也吹起了她的披散着的长发。 黎鸿见到了抱着狮子倚在石柱边百无聊赖的恩利尔,恩利尔抚摸着狮子后颈的手指顿住,那双仿若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看向了她。 黎鸿脚步微顿了一瞬,她向恩利尔行了礼。 恩利尔微微眯起了眼,又向着她微微笑了笑,算是承了她的礼。 他笑着问:“昨天玩的开心吗?” 黎鸿斟酌了下回答:“还行……?” 恩利尔笑意不变,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意思。黎鸿见他没别的事,便小小打着哈欠,掠过他继续往前走去。 然而她不过走出两步,手腕却被后方紧紧抓住。 黎鸿一个趔趄往后仰去,却正巧掉进恩利尔的掌心。 黎鸿下意识抓住了他的手臂防止自己掉下去,恩利尔一手托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放开了她的手腕,压上了她的脖颈。 恩利尔的手指非常漂亮,因为骨节分明,看起来比爱神那一双似是无骨的柔荑还要美丽。他此刻正用着这样的手指轻轻压住了黎鸿的咽喉,感受着黎鸿的脆弱的咽喉在他的指腹下搏动。 恩利尔的食指与拇指微微张开,黎鸿的下颚便被他的食指抵得被迫扬起,完全将脆落的脖颈暴露在了他的眼前。 恩利尔中指轻轻摩挲着她颈侧的那块痕迹,带着无端的暧昧。 黎鸿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姿势,她被迫仰着脸,看着恩利尔平静道:“您怎么了?” 恩利尔凝视着她,轻笑出声。他低垂下了头,黎鸿因为被他掐着脖颈,根本无法避开。暴风神凑近了她的锁骨处,温润的唇瓣先是摩擦了片刻她的露出的一小块肩胛,紧接着张开了口,凶狠地咬了下去! 黎鸿闷哼了一声,恩利尔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咬出血的那块痕迹,而后方才抬起头,撩开黎鸿遮住脸侧的长发,吻了吻她的眼角。 他的舌尖舔过黎鸿的眼睑,滑向她的耳侧。恩利尔箍着她的肩膀,吻着她的耳坠,轻声笑道:“我能让你玩得更开心,要试试吗?” 第82章 王冠17 瑞嘉的风比起乌尔克, 要多了一分来自边境的凛冽。 黎鸿眯着眼, 落在眼前的金色长发因风而微微扬起。她的眉梢微微蹙起,眼中浮出困惑。 乌尔克的女王轻声道:“您是觉得瑞嘉无趣吗?若是如此, 您大可先回到乌尔克。您是我乌尔克所尊崇的大神, 乌尔克上下无不已您的喜怒为至高要务。” 恩利尔听见这句话,眼中原本盛着的、看似笑意的情绪渐渐被风暴卷碎,他的手肘抵在黎鸿的侧腹, 手掌则横过她的背脊, 捏住了她的肩。 恩利尔微笑道:“伊休妲,你似乎忘了,你是我的神殿侍女, 是乌尔克献给我的。” 黎鸿睁开眼羽, 看着他同样笑道:“确实如此, 但是大人, 您是想要一位神殿侍女,还是一位王呢?” 恩利尔闻言,手指微紧。他盯着黎鸿,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暴风神松开手,让黎鸿得以重新站直, 黎鸿后退了两步, 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却不妨只是这点动作,也惹怒了眼前阴晴不定的神明。 恩利尔淡声道:“希望我们的伊斯坦王真如她所说的那样,未曾忘记自己是乌尔克的女王, 更未曾忘记敌人的姓名。” 不知想到了什么,恩利尔的嘴角又重新浮出笑意,他略弯下脖颈,与黎鸿平视,双手抱胸道:“王,我还等着你讲桑达尔的头颅取下,以此为我加冕。” 黎鸿的动作一顿,没什么情绪回答:“当然,东方的霸权只配由乌尔克接受。” 恩利尔非常满意她的答案,奖励一般的亲吻了她的发顶,对她道:“去休息吧。” 黎鸿脚步微顿,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前迈去,恩利尔慢悠悠道:“你的发饰丢了,丢了也没关系,回去后我送你个新的,总比人类工匠那粗劣的手艺要好的多。既然是我选中的王,也不必去学米思达尔的做派,惹人发笑。” 黎鸿回首笑道:“那我便先多谢您了。” 黎鸿原本打算说完这句就走,却忽然感到有什么在咬她的袍角,她低头一看,见是先前恩利尔抱在了手里,之后又随手丢弃的那只小狮子。这只小狮子小的连鬃毛都未长出,用着奶牙撕扯着她的袍角,显然是不想被丢下。 黎鸿想了想在场的除了自己剩下的那尊大佛,默默蹲下了身,将小狮子抱起来,撸了撸它的背毛,带着它走了。 恩利尔看着她抱着狮子离开的背影,神色漠然。 远远站着的侍女见王离开了,大着胆子轻轻唤了一声,然而不过刚说唤出一声:“冕下——” 暴风神的眼神便吓得她寸步难行。 也好在她被吓住了前进的步伐,暴风神收齐了倚再墙壁的姿势,他站起了身。 他站直了身,仅仅只是弹了弹衣袖——这一整片、由大理石雕成的回廊便轰然倒塌! 黎鸿听见响声回头,看见的却是一片颓垣断壁——离她最近的那根柱子,简直像经历过了十级的风暴。 黎鸿:“……” 她抬起眼,透过缝隙见到了那位金发的神祇。暴风神同样在看着她。 ——他长发笔直犹如黄金织就,他的双眸明亮似是天空本身,他的容貌若是落在纸上,怕是无人可绘,他的力量来自最深不可测的暴风,他的存在,即是生命诞生之方向。 在这一瞬间,黎鸿的脑海里浮现的,竟然是暴风神殿里神官们用以赞颂这位神明的话语,但无论是谁,只要亲眼见过这位神明,便会明白赞颂之词所言非虚,甚至这些词汇都不足以来形容这位主神的风貌。 黎鸿立在了原地。 恩利尔看着她,忽而头也不回的转身而去。他扭曲了时空,黎鸿勉强瞥见时空的另一处是乌尔克的夏利别宫——黎鸿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大致能猜到她的这种行为会让恩利尔不满,但黎鸿总觉得能解释的过去,扯不到通敌叛国上去,便也不觉得会多让这位暴风神生气——是的,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瞒着这位,更何况,对方拥有天空之眼,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但是……他好像真的蛮生气的。 还在庭院的侍女还在廊道坍塌的惊慌中未能缓过神,待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方才颤颤巍巍地看向了另一侧,完全被回廊封住了回路的黎鸿。 黎鸿抱着狮子,眉目平静,只是语气中透出了点无奈。她对侍女道:“去吩咐瑞嘉王宫的收拾干净吧,好在事情也解决的差不多,过两日也该启程回乌尔克了。” 侍女慌慌张张的应了,方才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 黎鸿打了个哈欠,抱着狮子接着回去睡觉。等侍女重新返回,指挥着奴隶将这些断裂的石块先挪开,让出一条路来,她踏过这条路找到黎鸿时,黎鸿已经趴在床边睡着了。 金色的狮子就睡在她的枕边,团成一团,简直像只猫。 侍女不敢过多动作,轻手轻脚的离开了。 第二日,在瑞嘉王宫的正厅,黎鸿向着暴风神、桑达尔向着太阳神,两人同时起誓,以着乌尔克之王与米思达尔之王的身份签订了三年和平条约。 当黎鸿的印章与桑达尔王的印章相继落在莎草纸的下方,并排而立时,天审幽幽说了一句:“这是谁做的排版,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在结婚证上签名呢。” 黎鸿:“结婚证不需要签字,谢谢。” 话虽如此,但黎鸿仍是抬头正大光明的看了眼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在这般以王身份出席的场合,桑达尔的装扮显然要比往日要更为郑重。他的头发重新梳成了辫子,用着一根黎鸿未曾见过的新发带。但在这位王者回头将文件要求侍从收起的那瞬间,她看见了对方依然扣在了发尾上的黄金发饰。 ——这是赔礼,她弄丢了桑达尔王的发带,于是便替他扣上了这个。 看见这枚发饰,黎鸿莫名便有种赢了的奇怪感觉,这使得她的嘴角不免染上笑意。 桑达尔见她微微笑了,表情略顿了一瞬,也向她微微一笑。 黎鸿盯着对方红色的眼睛,低低笑道:“下次见面,大概就是在战场上了。” 桑达尔颔首:“希望届时的乌尔克,不会令人大失所望。” 黎鸿:“彼此彼此。” 交换了文书,和平条约便算暂时缔结。虽然黎鸿和桑达尔都心知肚明,只要一方解决了自己手上最为棘手的问题,便会毫不犹豫撕毁条约,直接开战。 交锋在和平条约缔结的那一瞬间便开始了,接下来便是两国与时间的赛跑。 ——谁先解决了问题,谁便将会在这场战役中占得先机。 而黎鸿不想将如此重要的机会拱手相让,桑达尔亦然。 黎鸿不死心道:“东亚必须确认霸主,但您何必死守着一个想要您性命的王庭?只需小小的退让,以乌尔克的制度,您依然是米思达尔的王。” 桑达尔微笑回答:“那您又是为何拒绝我的邀请?您只需答应我的请求,按照米思达尔的制度,便可坐拥东亚的霸权——以王后之身。” 桑达尔王很少与人争辩,这使人忘记,他是诸神都大为称赞的王者,即是王太后再诸多刁难,他想要推行的行政,都以着无需流血的方式,靠着他说服固执又令人生厌的元老院而达成。 黎鸿听了这句话,低低发笑。她从侍从手中取过了酒杯,算是为这场合约成功缔结而庆功,向着桑达尔举杯,略遗憾道:“战场见?” 桑达尔的酒杯与她的杯沿撞击,发出悦耳的声响。他如红宝石一般的眼中隐有温柔笑意:“战场见。” 夕阳下,桑达尔坐在瑞嘉王宫的靠窗的坐上,握着黄金的酒杯。阳光为他剪影,珠宝为他荧辉。 这是黎鸿见过最美的夕阳,她想,大约红河谷也无法比拟。 黎鸿与桑达尔的见面,可谓是天也人也。正常来论,若非两国交战,以米思达尔与乌尔克这样的关系,两国的王是非常难以见到对方,更别说相交。 黎鸿和桑达尔都很清楚,离开瑞嘉,他们俩再度相遇必然只会是战场。 但即使如此,这两个人都未有一人犹豫或是妥协。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这才是对方想要的,也是他们自己想要的。 天审表示他不明白这种谈恋爱的方式,也拒绝理解。 桑达尔刚离开瑞嘉不过一日,黎鸿便也打算回乌尔克了,她得为即将到来的决战做好准备。 玛朵娜公主宫廷之上向她的父亲述说了自己的愿望,她希望代表瑞嘉,跟随黎鸿回到乌尔克。一来她想要为伊斯坦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二来她作为质子,乌尔克也能越发放心瑞嘉。 黎鸿有些惊讶玛朵娜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她心目中爱恨直接的小公主似乎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事情后,也成长了许多。 瑞嘉王眼中隐有担忧与怒意,黎鸿一见便知道玛朵娜事先没有与她父亲商量,这是先斩后奏。 玛朵娜的这样行为对于瑞嘉与乌尔克的联盟而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稳固。但作为父亲,谁会想让自己疼爱的女儿,前往一处陌生的王庭,成为质子呢? 玛朵娜来到乌尔克,对于黎鸿而言,绝对是件好事。于是她对瑞嘉王许诺:“乌尔克必然以上宾待玛朵娜公主,您大可放心。” 既然黎鸿已经开了口,加上玛朵娜坚持,瑞嘉王便是舍不得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他叹了口气,对黎鸿道:“陛下,我的女儿自由骄纵,若是她做了什么惹您生气的事,还望您看在瑞嘉的面上,多多包容一二。” 黎鸿心知瑞嘉王担心什么,笑道:“您大可放心,若是公主想要回来,也绝不会有人拦住公主。” 但黎鸿心里想得却是:如果卢加连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都哄不住,他的俸禄就可以别拿了。 作者有话要说: · 下章预告: 玛朵娜:我愿意帮陛下管理后宫,让她能有个安心休息的地方。 卢加:……这位公主,你野心很大啊。后宫可是王后管理的地方啊。 第83章 王冠18 黎鸿来的时候, 孤身一人, 她在离开的时候,却带上了瑞嘉的公主。 乌尔克作为王都, 无论是规模还是富庶都远超瑞嘉。玛朵娜在第一次随着黎鸿进入乌尔克时, 不免有些紧张,甚至生出了“瑞嘉果然没有能够好好的招待陛下”这样颇为沮丧的想法。 急于回国的黎鸿未能注意到这一点,她下了马, 直接将辔头丢给了侍从, 越过列队等在门外的重臣们,略一颔首就算是全了这套礼仪,开口就是:“卢加呢?” 负责迎接的大臣恭敬道:“宰相知道陛下回来必然会前往议政厅, 已在议政厅等着您了。” 黎鸿迈步就要去, 顿了顿, 她想了到了什么, 转而对玛朵娜道:“我还有点事,你自己一个人先去后宫安顿可以吗?” 玛朵娜自然是说好。 黎鸿仍旧有些不放心,派了自己熟悉的宫女陪着玛朵娜前去,并叮嘱了对方不得失礼。 暂时算是安顿了玛朵娜,黎鸿大步迈进乌尔克的议事厅。 与瑞嘉不同, 乌尔克的议事厅并没有门, 反而是仿神殿的建筑,正前方有数根雕刻着作为智慧之神代表的猫头鹰的圆柱,与乌尔克偏向于自由散漫的民风十分相符。 黎鸿踏进了议事厅,便见卢加已经握着一堆待签署的资料等着她了。 卢加穿着一袭米色长袍, 腰间系着金色细绳,他看着黎鸿,笑道:“见陛下神色,看来是与桑达尔王谈妥了。” 黎鸿见到卢加,忍不住便挑了挑眉,伸出了三个手指:“三年。” 卢加眼中笑意逾深,开玩笑道:“看来接下来的日子得跟忙了。” 黎鸿颔首:“确实,我们需要三年休养生息,桑达尔对付王太后的势力,却未必用的了三年。我想不到三年,边境便该先打起来了。” 卢加道:“那我猜陛下应该也已经与瑞嘉谈妥了?” 黎鸿道:“瑞嘉的公主——” 卢加:“?” 黎鸿笑着补完:“她和我一起回来了。” 卢加愣了一瞬,忍不住问:“……您对这位公主做了什么?” 黎鸿:“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 卢加理所当然:“从我这儿信息来看,瑞嘉王愿意送女儿来乌尔克为质的可能性近乎为零。毕竟此时的乌尔克不必当年,加上当时桑达尔王也在,他如果不想,您也无法勉强他。” “而您是位女王,并不能给瑞嘉公主王后之位,瑞嘉王自发愿意送女儿来乌尔克的可能性便彻底为零了。” 卢加冷静的分析:“但您说您带回了玛朵娜公主,我自认您还有些底线,做不出绑架的事。不是绑架,自然便是您对这位公主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了。” “就像您当初骗我来乌尔克一样。” 黎鸿:“……” 黎鸿默默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向卢加伸出手:“……好了,等把你手里这些紧急的文件处理了,我带你去见见那位公主。说起来,前任王的后宫清了吗?” 卢加:“这点倒是可以放心,考虑到您的安全,我一早就麻烦内政官处理了。” 黎鸿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确实有点过劳卢加了,她接过那些文件,真心实意向自己选的宰相道了谢:“谢谢你,卢加。” 卢加笑道:“如果真要感谢,还请您感谢亚曼拉河吧,如果不是生在乌尔克,便是您用三条金矿来请我,我也不会接手这堆事情。” 黎鸿扯了扯嘴角:“得了吧,你要的是三条金矿?你要的可是日曜宫。” 卢加神色不变:“陛下明白就好,这些都是要紧的,需由您签署的军政文件,雷曼将军与斯帝兰大人都在议院,随时蒙您召唤。” 黎鸿颌首,握上羽毛笔,便开始查阅这些文件。 最要紧的文件卢加都直接寄去了瑞嘉,这些文件,都是些牵涉较广,一时半会儿难以决定的改革性文件。黎鸿看了一会儿,便叫来了几位内政大臣,乌尔克的议政厅很快便响起了各方争论的声音,乌尔克女王便端坐于上,静静听着臣子的发言,间或做出决定,或是提出疑问。 恩利尔远远地瞥了一眼,见守卫的士兵神情激动,不免停了脚步,问了句:“你看起来很高兴。” 士兵见是暴风神,先是即刻跪下行礼,过了会儿才回答:“是的。” 恩利尔问道:“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吗?” 士兵迟疑了一瞬,才道:“议政厅的声音终于又回荡在王庭之中,作为乌尔克的子民,我感到了莫大的慰藉。暴风神大人,虽然我身份低微,或许根本不配说上这句话,但我仍旧发自内心的感激您。” “感激您为了我们选了乌尔克最需要的王。” 恩利尔缄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说:“所以在伊休妲一箭射向恩力格斯的神庙,你才愿意第一个上前去为她砸碎神庙的承重柱?你看起来并不怕死。” 士兵道:“太阳神神殿的存在,是乌尔克的耻辱。既然王已决意要洗去耻辱,我等便应该奋不顾身追随于她。” 恩利尔笑了笑:“这句话说起来倒有几分伊休妲的口吻,不过她大概会比你更狂妄些。”恩利尔想了想,抚掌道:“她大概会说‘乌尔克不信恩力格斯’吧。” 士兵闻言毫不犹豫道:“乌尔克信仰您,冕下。” 恩利尔垂下视线,士兵的表情远比下达这个命令的王者要虔诚多了。 会议进行了一半,卢加因事宜暂时外出,他一出门,便见到了站在院中,双手抱胸不知想些什么的暴风神。说实话,卢加从未见过神明会如此长久的停留下界。所说此一时彼一时,但米思达尔的王庭内也未曾传出太阳神降临的事,若是太阳神亲至米思达尔,桑达尔王也不会仍然受制于王太后。 说到底,这些高高在上的神明,又何尝真的在乎过人类的死活。 便是桑达尔王身为太阳神之子,在他最需要父亲的时候,太阳神也未曾对这个孩子投去过一眼。正如同乌尔克这么多年的内政混乱,甚至败到在王庭修建太阳神的神庙——暴风神恩利尔也未曾出现过,哪怕降临一道神谕。 神王宝座,听起来这场战争至关重要。 但神明的本性在此,他们做不到当真去相信人类,将自己的命运交托于渺小的蝼蚁。正如暴风神曾打算释放深渊,相比太阳神也有自己的后手。 因此,暴风神如此关注于乌尔克的状态,才让卢加觉得而惊讶,甚至不安。 他向暴风神毕恭毕敬行了礼,举止挑不出一点错。 恩利尔扫了眼卢加,问:“结束了?” 卢加谨慎答道:“尚未。” 卢加本以为恩利尔要问些别的,他却只是随意的点了点头,便踏步离开了。 卢加觉得不对劲,低头询问了士兵先前发生了什么,士兵将情况复述了一遍,卢加听后眉眼间的困惑越深。 直到月升中天,黎鸿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 卢加见着整理材料的黎鸿欲言又止,待黎鸿有些不耐,方才道:“陛下,我觉得暴风神大人……” 黎鸿:“?” 卢加看着黎鸿的表情,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最后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大概是我的错觉。” 黎鸿有些无语,但她不至于连这点小事也要刨根问题。她想到了一件更为紧要的事:“离暴风节还有多久?” 暴风节是乌尔克的节日,即是一年中盛大的祭祀日,也是一场全民狂欢节。 卢加算了算回答:“还有六十七日。” 黎鸿犹豫了一瞬,道:“按照刚才的计划,军费的支出应该够。在暴风节前把叛节的欧里庇什王送进暴风神殿,就当是献礼了。” 黎鸿对卢加道:“既是‘百战之国’,迎接暴风节,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庆祝了。” 由于卢加日常加班,黎鸿的后殿里是为他整理出一处暂歇的别院。 当黎鸿和卢加两人回到后宫打算歇息,见到的便是立于院前,等待着黎鸿回来的玛朵娜。 瑞嘉的公主衣裳单薄,一头金发几乎要被月色镀为银色。 黎鸿见状上前两步,忍不住道:“怎么不先休息?有人怠慢你了?” 玛朵娜见到黎鸿,脸上便晕出了笑意。 她摇了摇头,对黎鸿说:“乌尔克的大家都很热情,只是我想要等您回来。” 黎鸿:“?” 玛朵娜温柔道:“您为这个国家竭尽了心力,我希望能够为您做些什么。至少,也要让您后顾无忧。” 黎鸿:“……啊?” 玛朵娜向后看了一眼,她带来的侍女便将一名宫廷侍女压至了黎鸿眼前。 黎鸿正觉得这侍女眼生,玛朵娜轻声轻语道:“我的侍女发现她在您的寝室周围鬼鬼祟祟,我便命人将她抓捕,而后在她的怀里发现了这个。” 玛朵娜摊开手,黎鸿看见了一小瓶液体。 她取过瓶子递给了卢加,卢加清嗅后面色难看:“是毒药。” 黎鸿吩咐道:“去查,这个侍女是怎么回事。” 玛朵娜仍旧站在那里,黎鸿安慰道:“抱歉,让你遇上这种事。” 玛朵娜连忙摇头:“不,还请您不要觉得我自作主张,过于僭越。”她红了脸,轻声道:“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想为您做点什么,至少让您有个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黎鸿习惯了玛朵娜公主温柔,倒一时没觉得这句话如何。 倒是卢加听见了这句话,神色复杂:搜查宫女,整治王的后宫,这可是王后才拥有的权利。这位公主,野心很大啊……还是就是因为这样,瑞嘉王才同意了这位公主前往乌尔克? 卢加在这里想的很深,宫廷里倒是很快查出了这位宫女的来历。 “是前任王妃的侍女,前任王妃是罪人阿多姆尼斯的妹妹。” 黎鸿:“……”报仇啊。 她幽幽看向了卢加,说好的清干净了后宫呢? 卢加自认领罪:“是我的疏忽。” 黎鸿叹气:“不,你是宰相,本来这些就不该让你操心。” 黎鸿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需要一个人替自己管理后宫,乌尔克王庭太大了,她夺权的手段过于酷烈,谁也不能确定这里还有没有像之前宫女一样的人。 她略一思考后,便对玛朵娜说:“公主,若您并不介意,这里今后可能需要你的帮助。” 玛朵娜闻言脸颊都红了,她用力点头:“我很乐意!” 把工作分担出去的黎鸿很高兴,卢加脸上也微微露出了笑意。只是他的笑意未能达到眼底。 卢加扫了眼满心敬慕的公主,手指轻轻捏住,他含着笑,看向了玛朵娜的眼中充满了探究:……这位瑞嘉的公主,恐怕并像她所表现出的那样单纯。 黎鸿说要在六十五天内打下叛变于米思达尔的原乌尔克属国欧里庇什,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深思熟虑。 她与卢加详细确定了双方军队的数量、领军者,粮草的补给路线以及随行人员,在几乎有百分是八十的把握下,方才下了这道命令。 站在乌尔克的城墙上,卢加看着军队肃穆,对亲征的黎鸿道:“若是那百分之二十发生,米思达尔派兵保护了欧里庇什,我们的这点军队可不够您用的。” 黎鸿道:“桑达尔腾不出手的,好不容易确定了这件事,不抓紧点时间怎么行。” 卢加道:“可是——” 黎鸿转身拍了拍卢加的肩膀:“总得有点冒险精神,如果万事都得一切具备才能出击,你便已经失了先机。” “放心吧,我们能赢。”黎鸿驾着马车,率领乌尔克的军队向前方进发,“我从不让你失望。” 乌尔克已经输了很久。 与欧里庇什的一战象征意义远大于它的实际意义。所以黎鸿才会亲自去打这一仗。 有天审在,她可能比对方都清楚敌军的部署和计划,这一仗赢得轻松,更赢的漂亮。 乌尔克太需要胜利了,这一战的胜利仿佛让乌尔克找回了昔年“百战之国”的气势。 乌尔克不需要叛变的王。 当黎鸿的剑割下了欧里庇什王的脑袋,驱赶了原王室成员,立了亲近乌尔克的新王。那些叛变了的国家,方才重新意识到背叛的可怕。 这些曾经被至尊王铁骑踏碎过的王冠持有者们,终于感受到了,背信弃义者应感受到的惶恐。 六十五天后,战报传回乌尔克,与战报一同回来的。还有欧里庇什王的王冠。 暴风节开始,乌尔克的人民庆祝着节日,也庆祝着乌尔克久违的胜利。 他们与暴风神庙外堆积了厚厚的祭品,祈求神明眷顾他们的女王,保佑女王得以健康长生。 恩利尔倚在长榻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扫视着乌尔克的盛况。爱神特意从神庭赶下为他祝福,见到他这幅模样,忍不住调笑道:“你选的王为你送上了胜利,你看起来却还是不高兴?” 恩利尔瞥见了爱神,依然是爱答不理的模样。 若果不是已经习惯对方的态度,以爱神的脾气,恐怕当场转身就走。她生生忍下了脾性,对恩利尔道:“是你叫我来的,祝福我也送到了,没事我就回去了。” 眼见爱神真打算走了,恩利尔才终于支起了身子,叫住了爱神。 恩利尔道:“有件事我想问你。” 爱神反讽道:“这天下,还有你的天空之眼,看不透的事情吗?” “是你的祝福。”恩利尔道,“你送给伊休妲的祝福。” 爱神闻言,回想了半晌,方才想起自己送予了这位年轻的女王什么。她不解道:“我的祝福怎么了?比起纷争女神,我的祝福算是绝对无害了吧。” “你送了她世上最尊贵、最诚挚的爱。”恩利尔盯住了爱神,“这点没错吧。” 爱神先是满头雾水,直到她看见了恩利尔的眼睛。她是爱与美的女神,这世界一切与爱情有关的事物都无法欺骗她的眼睛——即使暴风神拥有天空之眼,在这一点上都未必有她看得清。 爱神越看越觉得有趣。 她甚至弯下了腰,凑近了恩利尔,勾起艳丽的红唇,轻笑道:“你在苦恼什么?我的大人?” 恩利尔盯着她,同样轻笑出声:“‘至尊贵’,在安努图拉去世后的今日,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得上这个词?” “这您可就冤枉了我,我的大神。”爱神直起了身,手指勾着自己的黑发笑道:“我的神力,永远只能作用在力量低于我的人身上,比如当年的那位米思达尔王后。” “对于您,即使我这么说了,也是根本无法作用的。”爱神认真道,“关于这一点,你难道不比我清楚?若有有用,我当您就对你用了。” “我不敢猜测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询问我这些东西。但我可以保证,找我没用。” “哦?”恩利尔笑了,“对我没用,那对于那位诚挚的太阳之子呢?” “你说了,他是太阳之子。”爱神报以微笑,“我无法驱使他。” 恩利尔盯着爱神,好半晌,方才慢条斯理的开口:“你的祝福,真的是祝福吗?还是来自于你朋友的预言?” 爱神依然浅浅笑着:“您觉得呢?” 恩利尔盯着爱神看了会儿,方才转过了头,淡淡道:“让预言者欧里斯闭上他的嘴,不然我就亲自让他永远闭嘴。” 爱神欠身行礼:“当然,您说了算。” 第84章 王冠19 欧里庇什王与暴风节只是一个开始。 黎鸿在暴风节的最后一日赶回王都, 立于城墙之上, 盛装主持了最后一日的庆典后,乌尔克人血脉中好战的因子重新苏醒, 不过一年的时间, 原本叛变的国家变由原本的举棋不定而转向重新向乌尔克投诚。 黎鸿与卢加都很清楚,现在的乌尔克不比米思达尔,是经不起长久鏖战的。这一点桑达尔或许看得出来, 但大部分已经被欧里庇什的脑袋给吓晕的国王们, 却想不到那么深。 在两国长达几百年的角逐中,他们一直扮演着随波逐流的角色,这是他们求生的唯一出路。 黎鸿与卢加也并不想当真在对米思达尔出征前, 先将军力耗损在这些国家上, 毫无芥蒂地接受了对方的投诚——唯一的要求, 便是缴纳高昂的赔款, 以及允许乌尔克进行驻军。 对于王族来讲,高昂的赔款从不是他们需要担心的东西——因为直接受到条约压迫的必然是下层人民。 卢加道:“这种做法会削落他们的国力,面对米思达尔时,或许出不上什么力。” 黎鸿头也不抬:“你难道真的指望他们会帮我们打?与其去相信这些不知道会不会背后捅刀的家伙们,倒不如收他们一笔保护费来得干脆稳妥。” 卢加:“我个人是没什么异议, 毕竟是属国, 这也是他们应承担的义务。只是那些国家的人民恐怕得过上很长一段艰难的日子了。” 黎鸿终于抬起了头,她扫了一眼卢加:“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王虽背叛,但他们好歹仍是我乌尔克的子民。等仗打完, 我会强制要求这些国家减免赋税的,派去的军队也会请雷曼将军慎重挑选军官,避免进一步的冲突。” 卢加笑意盎然:“您既然已经有了打算,我便没什么话了。” 黎鸿问:“除了这些,还有什么事情吗?” 卢加道:“您今年的诞辰,各国使臣都送来了礼物,米思达尔也是。” 黎鸿自然道:“对呀,我在桑达尔王生日的时候,可是送了他一把冶炼完好的铁剑。他自然得回礼。” 卢加慢悠悠道:“您送那把剑难道不是威慑吗?想告诉他我乌尔克已经掌握了冶炼铁的法子,虽然受限于时间,短期内无法大批量给军队装备上,但就这冶炼的纯度,也足以让对方忌惮了。” “这可真是一份情深义重的礼物。” 黎鸿轻咳:“意思到了就行,好歹也是礼物。”说着,她飞快向卢加摊开手,“所以呢,米思达尔送了什么?我知道是你负责的接待,东西如果不是直接进了宝库,就肯定还在你手上。” 卢加终于从侍从手里拿过了一块黄金雕成的方盒,将盒子呈送给黎鸿。黎鸿打开了盒子,见盒子中是一块完好的,未经过任何雕琢与切割的红宝石。 这可红宝石品相近乎完美,无论从哪个角度为它估值,都是无价之宝。 卢加意有所指:“这是米思达尔亚迭城今年最好的一块宝石,桑达尔王送您的礼物。” 黎鸿盯着那块宝石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关上了盒子,轻笑道:“威胁。” “亚迭城是王后之都,他并未娶妻,王后之都便是王太后的都城。他能越过王太后给我送来这块石头,想来米思达尔日曜宫的斗争,已经初步显出结果了。” 卢加道:“桑达尔王赢了,不过用了一年的时间。王,这对我们而言可不太妙。” 黎鸿沉吟片刻,对卢加道:“不,我觉得没那么快。这块石头虽然代表着王太后的实力以大不如前,但从探子最新的消息来看,兵符应该还未交给桑达尔王。他想要出兵,至少还等上一年。” 卢加冷静分析:“但即使如此,在时间上我们也不占优势。” 黎鸿想了想,对卢加道:“我写封信,你以国信送去米思达尔。” 卢加好奇:“你想到什么办法了?” 黎鸿笑了笑:“我打算问一问桑达尔王,瑞嘉城内送我亚迭城的允诺还算不算数。” 卢加:“……如果是国信的话,王太后便有权查阅。不,整个元老院都是有权利看的吧。” 黎鸿笑着道:“是啊。” 卢加:“如果他回复了您的国信,想来王太后又有理由联合元老院牵制他了。” 黎鸿坦然:“没错。” 卢加反问:“若是桑达尔王不回信呢?那王太后和元老院都没什么借口了。” 黎鸿道:“他会的。” 她十分笃定:“他知道我想做什么,但即使如此,他也会回信,以国书。” 卢加好奇:“他为什么要给自己找麻烦?” “因为信是我写的。”黎鸿丢开了笔,印下了自己的印章,向卢加露出了愉悦的笑意,“就像他知道我会收下这颗宝石一样。” 卢加见到王的笑容,心下一动。 他顿了顿,对黎鸿道:“陛下,您在瑞嘉——” 黎鸿看了过来,卢加冷静地看了回去。黎鸿见到卢加的表情,猜到了他想问什么,点了点头:“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卢加嘴角抽搐了片刻,好半晌才道:“那可是米思达尔的王?” 黎鸿:“我也是乌尔克的王啊?” 卢加镇定道:“我对您的行为没什么能够质疑地方,您是王,自然由您说了算。只是恕我冒昧问一句,这件事暴风神大人知道吗?” 黎鸿淡然:“知道,只要他想知道,这世上没有瞒得过他的事情。” 卢加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口气,头疼的按了按额角,对黎鸿道:“算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事。对我而言,我只要保证您在交付您对我的诺言前还活着就行。” 黎鸿:“???” 卢加看着这样的黎鸿心很累,他说:“王啊,您喜欢桑达尔王这件事,在尘埃落定前,最好还是埋在心里。” 黎鸿点头:“我知道轻重,乌尔克虽然没有米思达尔那么严重的政治斗争,但喜欢敌国的王会有损我在民众心中的形象,在做一些决定时,会免不了被人怀疑是否因私废公。我明白轻重。” 卢加:不,你根本一点也不明白。 他有些担心的瞥了一眼蔚蓝天际,迟疑很久,还是对黎鸿道:“还有,关于玛朵娜公主——” 卢加的话未能说完,因为玛朵娜来了。 她作为瑞嘉的公主,并被黎鸿赋予了管理后宫的权利,在这一年来,于乌尔克也算站稳了脚跟。她提着裙摆,笑意盈盈地走入,先向黎鸿行了礼,而后对卢加道:“我听侍卫说,陛下只是招卢加大人小聚,我贸贸然来,应该没有打扰您吧?” 卢加自然只能躬身道:“自然不会。” 玛朵娜笑了笑,视线被黎鸿手中的方盒吸引,她问了一句:“陛下,这是谁送您的礼物吗?” 黎鸿对这位背井离乡的公主惯来宽容:“是桑达尔王的贺礼,米思达尔的红宝石。” 玛朵娜听闻“桑达尔王”的名字,眼中不免显出嫌恶,卢加一直注意着这位公主的言行,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但作为瑞嘉的公主,玛朵娜讨厌米思达尔的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害得瑞嘉王子断腿的毕竟不是桑达尔王,她怀抱如此的恶意,当真正常吗? 不等卢加观察更深,玛朵娜已经隐藏住了先前的情绪,对黎鸿笑问:“看起来很漂亮,陛下能送给我吗?” 一般来说,黎鸿对玛朵娜是有求必应。诸国进贡的宝石,她都会将最好的那些赠予瑞嘉的公主。因此玛朵娜提出这个要求,众人都毫不意外,只认为这只不过是瑞嘉的公主向伊斯坦王讨来证明宠爱的撒娇罢了。 唯一让人惊讶的,是这次黎鸿的态度。 黎鸿犹豫了片刻,仍然拒绝了玛朵娜,她温柔道:“它确实很漂亮,但我还有更好的,我将我那把镶着蓝宝石的匕首送你吧,那把匕首上的蓝宝石,受过暴风神的祝福。” 玛朵娜听见这句话,本意再争取,但她接触到黎鸿那温和却绝不容反对的眼眸后,却吞下了所有的话语。她向黎鸿欠身,乖巧道:“好呀,但我不会剑术,陛下会教我吗?” 黎鸿想了想:“有些忙,可能只能偶尔来教你。如果需要,你可以要求侍卫长为你寻一个老师。” 玛朵娜笑道:“多谢陛下。” 卢加冷眼旁观着这位公主,适时开口:“如果公主需要,我倒有个合适的人选。我的小妹非常善于剑术,不知她是否有这个荣幸。” 玛朵娜笑意微凛,黎鸿却想起了卢加所言的妹妹:“是暴风节来找你的那位小姐吗?” 卢加颔首:“对,她叫纳菲尔。” 黎鸿回忆起纳菲尔的英姿,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她又问了问玛朵娜的想法,玛朵娜惯来不会反驳她,同意了由卢加的妹妹来教导她学习剑术。 晚间,卢加赶回了毗尔比斯,自从他任职宰相,便一直工作繁忙,甚少回家。故而他的突然归家,还引起了一阵骚动。 纳菲尔兴奋极了,扯着卢加的胳膊问:“陛下是不是终于受不了你的阴阳怪气?你被辞退了是吗?” 卢加没好气地伸手弹了妹妹的额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纳菲尔生气:“这难道不该怪你吗,你不在家,妈妈便总是盯着我。如果你不回来也成,将我带走也好呀!” 卢加闻言忍俊不禁,他伸手揉了揉纳菲尔的头发,再得到妹妹的抗议后,方才说:“放心,这次确实要带你走。” 纳菲尔连忙道:“真的吗?是我上次的自荐起了作用,陛下愿意让我做她的侍卫官了?” 卢加毫不留情戳穿了妹妹的妄想:“你的剑术,也就只能看看,对付对付不敢对你动手的家兵。真论剑术,你还未必比得过陛下。” 纳菲尔不高兴道:“那你回来找我做什么。” 卢加迟疑了一瞬,对纳菲尔道:“瑞嘉的玛朵娜公主想要一名剑术老师,我想让你去教她。” 纳菲尔一头雾水,不确定道:“你不是说我的剑术只是花架子吗?怎么教人?” 卢加眼眸微深:“没关系,本来也不希望她当真能学会。你随便教教就行,她也不是真心想学,不会向陛下告状。” 纳菲尔盯着卢加,双手抱胸:“这件事看起来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哈——哥哥,我可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才不会再上你的当,甘美的酒中必然藏着苦涩的果子。说吧,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卢加说:“我想要你帮我盯着这位公主,注意她的一言一行。” 纳菲尔闻言,猛地反应过来。她对卢加不确定道:“哥,你是不放心这位公主……还是不放心瑞嘉?” 卢加模棱两可道:“我希望只是公主。” 第85章 王冠20 纳菲尔作为卢加的贵女, 在乌尔克的王庭安顿下来。因是卢加的妹妹, 王庭的仆人对她恭敬有加。这种恭敬与对瑞嘉公主的尊重不同,纳菲尔得到的恭敬来自于卢加的政绩, 更来自于黎鸿对卢加的倚重。 有这层因素在, 便是玛朵娜并不喜欢这位性格爽朗的贵女,却也不得不与她维持表面上的和睦。 让玛朵娜稍微能松口气的,大约就是这位贵女只是来教她剑术, 除了剑术之外, 她对玛朵娜别的事情并不敢兴趣,对乌尔克的王也是尊重大于敬爱。这让玛朵娜无疑对纳菲尔的敌意放松很多,相处一段时日后, 她甚至会接受纳菲尔的邀请, 偶尔踏出王宫, 前往别处游玩。 在纳菲尔履行她对兄长的诺言, 尽可能的去接触这位公主的同时。黎鸿与卢加也在争分夺秒的进行战前准备。政策与军改基本都已告一段落,卢加受命巡游乌尔克各大城镇,检查农田与税收的情况——这将直接关系到他们的军粮,半点也马虎不得。除了卢加,黎鸿不放心任何人。 卢加离开后, 黎鸿一人面对议会与大臣, 时日久了便也会觉得枯燥无味。 天审早就受不了每日的朝会,基本黎鸿不叫,就自己浪在外边玩。有时候甚至会去米思达尔的日曜宫见一见桑达尔的情况,回来再兴致勃勃的告诉黎鸿。 黎鸿觉得这是个打探敌人虚实的最佳手段, 便也没有阻止天审的行为,甚至偶尔还会请他酌情给桑达尔添个堵,别让他太快解决了王太后。 又是一日过去,乌尔克的星夜犹如深蓝色的亚曼拉河。 黎鸿处理完了政事,踏出正殿,一仰头便能看见漫天的星海。 银色的恒星如同绣在宇宙袍角上的钻石,一颗颗熠熠生彩,交相辉映,似要引人入梦。 黎鸿站在那儿停了一会儿,忽听见恩利尔的声音不咸不淡道:“你看到的这些恒星,尤其明亮的那些,都是死去的英雄。” 黎鸿闻声眼眸微顿,转向了开口的恩利尔。 即使她对神话了解不多,也知道将英雄升为星座是诸神玩不腻的奖赏,但她自己对变成一颗燃烧着自己又遥远的星球没有任何兴趣,故而向恩利尔致礼后便打算离开。 然而她不过才走过半步,便听见恩利尔接着道:“等你的弓箭射进桑达尔的咽喉,以他的身份地位,大概会成为最亮的那颗星。真可惜。” 黎鸿停住了脚步,转回了身。恩利尔敛下了视线,向她微微一笑:“王啊,你的表情看起来可不太愉快。” 黎鸿眼羽微动,她碧绿色的瞳孔看向了脚边澄透的池水。池水中的睡莲怒放,连着碧绿色的荷叶一片片铺满了平静的池面。即使如此,黎鸿还是在池水的空隙处,见到了自己面孔的倒影。 非常平静的倒影。 伊休妲的眉目清丽,饱满嘴角更是呈现上挑的弧度,这使得黎鸿即使不哭不笑神情看起来也觉得与“不悦”占不上半点边。正是因为她上翘的嘴角,那些被她暴力血洗的贵族家庭,私底下往往称呼她为“微笑的狂王”,对她这幅看起来懒怠却又愉快的模样恨之入骨。 黎鸿盯着自己的倒影好一会儿,方才抬起了头。 恩利尔仍然站在她的左前方,黎鸿都不明白都这个点了,他不回自己的神殿休息,在门外堵她做什么。 黎鸿想了想,觉得不回答他的问题有限怠慢,慢慢回答:“不,我并没有任何的不快。” 但被问这样的问题,她也觉得不快,于是在说完上一句后,干脆反对恩利尔道:“您看起来倒是有些不愉,是谁冒犯了您吗?” 恩利尔盯着她,黎鸿不知何为想到了盯着猎物的狼。 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却发现夜风缠住了她的脚踝,让她被钉在了原地一步也动不了。 黎鸿皱了皱眉:“大人?” 恩利尔眯起了眼,当他眯起眼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压迫非常。 黎鸿进退不得,只能仰头见着暴风神慢慢走近。 他穿着白色的长袍,袍角以金线绣着属于暴风神的纹章,缓步走动时,袍角交叠飘动,如行走于云端。风是无形的,但恩利尔的存在却赋予了暴风实像,是俊美无俦,更是风姿无双。 黎鸿见着了月色下的风,恍然间似乎能够明白,为何恩利尔为人性格如此傲慢却依然能在自视甚高的诸神中获得不输于太阳神的支持。这当然与他的实力有关,更多的恐怕便是因为他的容貌了。 在这个时代,无论是人还是神,对于美都有着狂热的追求。正如同太阳神昔年不惜向爱神讨要魔咒也想得到昔年的东亚第一美人一样,恩利尔的存在本身,就足以使得那些神明拥簇。 ……这么一想,太阳神讨厌恩利尔也是理所应当,谁会喜欢对手因为外相,就能得到与自己势均力敌的支持呢? 黎鸿想得有些多,等她回过神,恩利尔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前。 暴风神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面颊,指背轻轻滑过她面上的皮肤。黎鸿只觉得有羽毛滑过她的脸颊,皱着的眉头越发紧蹙,她尚未来得及开口,滑向她下颚的指腹已经捏住了她的脸颊。 恩利尔捏着她的下巴,轻声低喃:“我喜欢你的眼神,尤其是在它看向我的时候。” 他温柔地俯下身,轻轻吻上了无法反抗的黎鸿。黎鸿既不喜欢被强迫的感觉,她受不了对方的唇齿厮磨,张开口便想要咬他一口,但在黎鸿行动之前,恩利尔似乎非常清楚她想要做什么,捏着她下巴的手微微用力,在神明的力量前,黎鸿的那点挣扎一路蚍蜉撼树,不仅未能避开恩利尔想做的事情,还被他长驱直入,直接侵入了口腔。对方含着酒香的气味混杂在黎鸿唇齿与鼻尖,暴风神表面平静,但他掐着黎鸿下颚的手却越发收紧,与之相似的,是他近乎狂暴的亲吻,黎鸿甚至觉得自己的唇齿已经不属于自己,湿润的口腔被完全的侵入,甚至觉得对方根本就不是在亲吻,而是恨不得咬死自己。 黎鸿的喉间发出了类似于幼兽一般的低咆,她挣动了手指,毫不犹豫的一肘击击向了恩利尔的腹部! 然而暴风神只是闷哼了一声,有些遗憾的离开了黎鸿的嘴唇。他极为情色的舔去黎鸿嘴角溢出的津液,用另一只手捏住了黎鸿攻击她的手腕,歪着头,向她笑道:“你是在激怒我吗?我的王啊。” 黎鸿抿住了嘴角,冷静异常地平视着他。 恩利尔见到她的眼神,便忍不住低下头抵住她的额头。 黎鸿注视着他的眼神,不卑不亢道:“您知道,我不喜欢这样。” 恩利尔微微一笑,黎鸿发现自己的脚能动了。她第一反应便是后退,却因恩利尔的逼近转而往右踏了一步。 右边是池塘,她一脚踏空直接摔进了池塘里。 成为乌尔克王后,她从未如此狼狈过。 池塘的水并不深,她从池塘坐起来,弯曲着的膝盖还能透出出面。 黎鸿撩开了自己的头发,见到池边的恩利尔。 恩利尔站在池边静静的看着她,黎鸿仰着脸,水珠从她的刘海一路顺着她的脸颊滚落,她的眼角因先前的吻而微微泛着红色,但即使如此,从她面颊上滚落的水珠也不会让人产生她在哭泣的错觉。 那双眼睛是如此的明亮,不带有半点儿的水汽,其中隐忍着的、藏于绿色后的焰色令恩利尔忍不住便想要让她的眼上萌现薄薄的一层水雾。看着她的脸上露出崩溃的神情,发出低低的、温顺的鸣泣。 女王仰着脸,冷静道:“无论您想做什么,我希望您三思而后行。” 恩利尔听到这话,忍不住嗤笑,他好奇道:“你教桑达尔的时候,告诉他这句话了吗?” 黎鸿脸色微变,心情却有点儿烦躁。天审这时候不在,她还不能询问它恩利尔这是又发什么疯。都是这世界碎片的一部分,为什么桑达尔就能好好沟通,恩利尔却喜怒无常? 恩利尔盯着黎鸿,终于说了正题,他对黎鸿道:“你问我是否不悦,是的,我确实非常的不高兴。上一次让我如此愤怒的家伙,还是前任的天空之神。” 当他念出了天空之神名字,黎鸿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好几度。恩利尔那双属于天空之神的眼睛还在看着她,黎鸿忍不住握紧了手指,生怕对方下一刻就会向对待天空之神那样对待自己。 对了,恩利尔也说过,喜欢她的眼睛对吧? 黎鸿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紧张的情绪。 恩利尔轻笑:“现在才觉得害怕吗?你将我的宝石随手送给那名小公主的时候,怎么一点也没想过后果?” 黎鸿:“……”你一个神要不要这么小气?你都送给了我啊?管我怎么处理! 恩利尔并不在意黎鸿的沉默,他踏进了池塘。池塘的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袍角,恩利尔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对她道:“我不该选一位女王的。” 他亲昵地弯下腰,伸手握住了黎鸿的脖子,对她道:“我原以为在瑞嘉,你只是贪图玩乐,才做出了有些荒唐的事。但身为王者,偶尔做些荒唐事不是什么大事,但如果把荒唐事当做了正事,可就不太妙了。” 黎鸿忍不住吞咽唾液:“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恩利尔笑道:“我听说你用一块来自米思达尔的红宝石打了新的王冠,我以为你对桑达尔不过只是一时兴起?” 黎鸿:“……不是。” 她没有遮掩的习惯,正如同坦然面对卢加一般,恩利尔问了,她便坦荡回答,哪怕对方的手还掐在自己的脖子上。 黎鸿道:“我确实喜欢他。” 黎鸿立刻感觉到自己脖子一紧。恩利尔捏着她的脖子冷漠道:“你要知道,我随时可以换一任女王。” 黎鸿回视着恩利尔,拉开了嘴角,她笑着,艰难道:“当然,随您高兴。” 恩利尔盯着她,眼神如同被一把锋利的铁剑割开,黎鸿看不懂割开后里面流露的情绪。恩利尔也不愿意让她看懂。 黎鸿只觉得放在自己咽喉上的手猛地向下按去,她整个人便仰进了池水之中。 澄澈的、染着睡莲香气的冷泉争先恐后的向她的口鼻灌去,黎鸿睁大着眼,还能从水下看见乌尔克的夜空中明亮的繁星,以及繁星之中皎洁的明月。 就在黎鸿觉得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她猛然被人松开了脖子转而抓住领口,一把将她揪了起来。 黎鸿满身水珠,被呛得不停咳嗽。 然而她还没能咳嗽两声,便被不知何时半个身体也浸在了池塘中的恩利尔抱住。 恩利尔伸手从她的头发扶过她的背脊,那些仿佛能燃烧尽肺部的疼痛便随着他的动作消失了。恩利尔就像先前差点溺死黎鸿的人不是自己一般,轻抚着她的背脊,温声道:“伊休妲,在是乌尔克的王前,你还是暴风神殿的侍女。无论是为了你许给卢加的乌尔克,还是你自己。之前的话,最好都别再提起。” “我从来就没有什么耐性。” 暴风神抱着受了极大惊吓的女王,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 他半跪在池塘里,背对着月光,在所有人看不见的角度,绣着金纹袍角泡在池水里满是狼藉,垂下眼帘,轻微地低下了头。 第86章 王冠21 黎鸿:“他有毛病吧。” 天审:“……” 黎鸿:“或者我换个说法, 在我已经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绝对不会因私废公’的行为下, 按常理论,合作伙伴不太可能翻脸。虽然我早有‘神明会比人类任性很多’的准备, 但不仅翻脸还想睡下属, 怎么看都很不对劲吧。 “我仔细想了想,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参考先前几个世界的情况,你给我句实话, 所谓的‘让他满意’, 说到底,是不是就是让我陪他玩一场‘我喜欢你’的恋爱剧?” 天审:“……” 黎鸿理智分析:“辰霖与黎瑰让我恍惚以为只要让他们达到目的就可以通过,现在想想, 不是吧。在那里, 我从没有对他们以外的人投去关注, 所以从他们的角度来看, 我确实是‘爱’着他们。利昂与容声就更没什么可说的,直到来了这里,出现了两个人。你紧张的要命,是不是就是意识到不管我选择谁,另一个都没办法解决?” 天审:“……” 黎鸿丢下了擦拭头发的软巾, 有些冷漠道:“你如果再不说话, 我就当你在默认了。” 天审:“……我一开始就说的呀,你和他谈场恋爱就好啦。这是最快解决问题的方式。”顿了顿,天审才又小声道,“他们是真的喜欢你。” ……因为他爱你。 黎鸿沉默了下来。若是一开始, 她尚且能够嘲讽天审的话,但现如今,她自己也深陷在这场游戏之中。她发自内心爱护过辰霖,抚养过黎瑰,也是真心实意的喜欢金发骑士唇角的笑意。她和容声共同生活了几年,记得07送来药剂时的笑。 更发自内心地喜欢见到桑达尔笑起来的模样。 黎鸿忍不住想起她第一次见到魔神的样子,那家伙穿着破破烂烂的黑色长袍,站在她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堵住了她,拦下她后结结巴巴的说话。黎鸿已经记不起他当时具体的表白内容,只记得自己因为连续加班已经劳累过度,根本没懒得理会公园流浪汉。说了句“抱歉”,便毫不犹豫地绕了过去。 ——结果世界毁灭了。她得花更多的时间,更多的功夫去把人哄回来。 她花了很久的时间,久到都快比她原本活得年岁还要长。 黎鸿突然就觉得有些心累,她觉得自己好像中套了。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就算她现在说“让我和他谈恋爱不如让我去死”也没人信吧?她自己都不信。毕竟前个世界连婚都结了。 很少钻牛角尖的黎鸿梳理情绪惯来很快。在经过让天审胆战心惊地沉默后,她心平气和地开了口。 黎鸿问:“现在的情况是,即使我赢了战争,恩利尔也未必会满足是吧。” 天审:“呃不太确定,不过我看他的状态,估计是……” 黎鸿又问:“那桑达尔呢?” 天审:“我感觉他已经差不多满了。” 黎鸿怔了怔,她自认虽然喜欢桑达尔,但这点喜欢却远不上当初对利昂的喜欢,也更不用说是能达到让人生都“心满意足”的喜欢,但只是这一点儿喜欢,似乎就已经让对方感到了满足。黎鸿顿了一瞬,感慨道:“……挺好哄的。” 天审忍了忍,好歹是把“别说哄了,你对他笑一下他都是高兴的”给咽了回去,转而对黎鸿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还是按先前的计划吗?恩利尔看起来比起王座更想要你,但你只有一个。难道咱们得重来吗?” 黎鸿想了想,对天审认真道:“你听过3P吗?” 天审:“!?” 黎鸿见不到天审都能从它倒吸的凉气中听出他的惶恐,忍不住笑道:“我开个玩笑,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先搞定桑达尔,实在不行就重来。” 黎鸿想了想,虽然说了很多次从来,但她似乎却真的从没从来过。 ……这个魔神真的很好哄。 暴风神再发了一次疯后,便开始不见黎鸿。 他把自己关进神殿里,黎鸿倒也松了口气,毕竟她也实在想不到暂时要怎么处理这尊大神,加上两国开战在即,黎鸿觉得自己能处理好军政和桑达尔王就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黎鸿深沉道:“沉重担子总是降临在命运之子的身上,这么看来我真是天授的王。” 天审:“……”说这话你的良心真的不痛吗? 从现实来看,黎鸿的良心不仅不痛,还稳得很。 时间如流水过。 第二年冬,天审带来消息,王太后手中的军符已经迫于新元老院的压力而转交给了桑达尔,而黎鸿与卢加也在匆忙中勉强准备好了开战准备。她与卢加对视一眼,虽都未曾开口说话,但谁都清楚,这一场决战,大约拖不过明年春季。 从瑞嘉带回的狮子养在黎鸿的议政厅的前殿,两年过去,它已经有了威风凛凛的样子。卢加进来时它被惊醒,低吼了两声,但闻见了是卢加的气息,又低低叫了声,趴了回去。 卢加蹲下揉了揉它的脑袋,丢给他一块带来的新肉,夸赞道:“乖孩子,好好守着王。” 狮子低下头撕咬鲜肉,卢加则走了进去。 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与黎鸿反倒松了一口气。几乎不停歇的准备了这么久,终于到了结局的时刻了。 确定了最后的部署,卢加将版图卷轴收起,笑问黎鸿:“王啊,若是输了,可就是一败涂地。” 黎鸿看着他,目光坚定:“不会输的。”她笑道:“虽然我这么说,但估计对面也是一样。” “战争总得有败者,只是我可不想做。” 卢加忍不住笑了:“您这话可真够任性的。”话必,他想到了另一件事,眉梢微促:“对了,陛下,有关玛朵娜公主……” 黎鸿好奇:“她怎么了?” 卢加想到纳菲尔告诉自己的话,又想到黎鸿与桑达尔的关系,略犹疑之下,摇了摇头:“没什么。” 黎鸿皱眉:“卢加,你知道我并不喜欢被隐瞒。” 卢加叹了口气,对黎鸿道:“纳菲尔见到了玛朵娜公主与陌生的宫廷侍女交谈。我查了这个侍女的底细,她有一半米思达尔的血统。” 黎鸿:“——你想说玛朵娜叛国?” “不。”卢加摇头,“我虽然如此怀疑,但她是瑞嘉的公主,没有确凿的证据,我不会提出这样大的罪名。” “实际上,在探查后,我发现那名侍女是米思达尔王太后的人。” 黎鸿挑眉:“米思达尔的王太后,竟然也能将手伸进我乌尔克的王宫了吗?” 卢加淡淡道:“自然不能,玛朵娜公主已经驱逐了她。” 黎鸿:“那——” 卢加看向黎鸿:“纳菲尔没有听清她们的谈话,所以我也觉得很奇怪。从议政厅来看,玛朵娜公主并不知道任何要紧的机密,也透不出去什么东西,她只是同这位敌国的探子聊了聊。她们在聊什么呢?” 黎鸿沉吟了片刻,问:“那探子呢?” 卢加:“已离开了乌尔克。” 黎鸿道:“让纳菲尔多住一段日子吧,让玛朵娜放个假,后宫里有些事,多劳累瑞嘉的公主还是不便。” 卢加没想到黎鸿会这么干脆,甚至直接夺走了玛朵娜公主的权利,他本以为以黎鸿对这位公主的宠爱,即使他刻意将事情说得严重,也未必会有什么后果,能让黎鸿对玛朵娜提起些戒心就算达到了目的。 见到卢加有些惊讶的表情,黎鸿道:“特殊时期特殊对待,我们输不起。” 在这一点上,卢加永远站在黎鸿的这一边。他向黎鸿躬身行礼,退下去完成她的命令。 夜间,黎鸿见到了披着衣服来见她的玛朵娜,玛朵娜哭泣道:“陛下,是我哪儿做错了吗?” 黎鸿看着这位公主,两年多过去,玛朵娜的脸上已经褪去了稚气,出落成了一名绝不逊色于神明的美人。黎鸿弯下身,伸出手轻轻捧起了她的脸,替她擦去泪痕道:“玛朵娜,你父亲来信,希望你能回去。” “瑞嘉的公主,是时候为自己找个合适的夫婿了。” 玛朵娜闻言十分惊恐,甚至来不在向黎鸿控诉她失去的权利,转而抓紧了黎鸿的袍角,低低道:“我不想离开。” 黎鸿温柔道:“或许你那日见的侍女,她也很想家了。” 玛朵娜听见这句话,先是一愣,紧接着脸色煞白,她低低道:“王,我不曾叛国。” “永远不会有人这么看你,瑞嘉是乌尔克忠实的臣子。”黎鸿依然温和,她对玛朵娜道,“回去吧,回去看看瑞嘉王。战争就快开始了,他会想念你。” 玛朵娜见黎鸿的意志不可更改,咬着下唇,只能低低应了。带她披着外袍离开了黎鸿的寝宫,随她一并自瑞嘉来到乌尔克的侍女连声问:“如何殿下,陛下答应您了吗?” 玛朵娜冷漠道:“陛下让我回瑞嘉。” 侍女十分惊讶:“怎么会,陛下一直都——” 玛朵娜垂下眼道:“那一天一定被纳菲尔见到了,我早该想到。她有那样的哥哥,怎么会简单。” 侍女道:“那,那我们去向陛下说明,若是陛下知道,您见米思达尔王太后只是为了对付桑达尔王,她便不会怪您了,甚至可能会褒奖您!” “——不可能!”玛朵娜突然歇斯底里,过了一会热,她攥紧了自己领口缀着的蓝宝石,深呼吸,终于重新冷静,她对侍女道:“她尊重桑达尔王,发自内心的喜爱他。你没有见到她屋里的摆设。” “暴风神冕下不允许她以桑达尔王的象征宝石打造王冠,她将那块宝石放进了屋里,就放在她的桌上。” 玛朵娜低低笑了笑:“你说,如果她知道,我与敌国的人见面,是为了用卑劣的手段对付她尊敬的对手,她是会留下我,还是觉得我心思阴毒,更迫不及待的将我送回瑞嘉?” 侍女道:“可是殿下,陛下已经要求您回去了呀。” 玛朵娜止了笑,歪着头对侍女道:“你说得对。事已至此,我不做些什么,反倒对不起纳菲尔特意告诉卢加的这份心意了。” 侍女:“殿下……?” 玛朵娜微微笑道:“我知道她离开乌尔克是假象,你被她收买,仍与她有所联系。” 侍女闻言大惊,当即跪地冷汗津津。 玛朵娜叹道:“你怕什么呢,我又没怪你,相反我要感谢你。” 玛朵娜解下了自己的蓝宝石,将蓝宝石给了侍女:“用这个足以做我的信物,你告诉她,我同意和她合作。我确实知道有关桑达尔王的一个秘密。” 那是她来到乌尔克的一个午后,她路过侧殿,无意间听见了卢加与黎鸿的笑谈。 卢加提起了桑达尔王,玛朵娜不免多留意了两分,她听见卢加说起桑达尔为了黎鸿前往地狱,用“太阳的守护”换回了生命树汁,并将汁液赠予了女王。卢加和女王开着玩笑,说是女王因此欠着桑达尔一条命。即使开战,也不应对对方赶尽杀绝才是。 女王当时的回答是什么? 陛下说:“当然,我还想娶他。” 玛朵娜恍惚,她不明白黎鸿为什么会这么想。桑达尔是米思达尔的王,是他们的敌人,是刽子手,是侵略者。似伊斯坦王这般尊贵耀眼的人,为什么会在乎他? 这实在是太错误了。 玛朵娜低低笑道:“你让她告诉王太后,太阳已落,离开日曜城,太阳之子将再无庇护。她若是真的想要桑达尔王的命,一份诅咒足以。” 暴风神殿。 爱神伸手拨乱了水面,水面中金发公主的影像散去。 她对恩利尔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看这些。” 恩利尔支着脑袋,听着精灵们拨弦奏出悦耳的旋律,他低低笑道:“因为有趣。” “这有什么有趣,你不应该赶紧提醒你的女王小心这位瑞嘉的公主吗?桑达尔即使失去了太阳的庇护,恩力格斯也不是好惹的。可千万别没杀了他,反倒给太阳神落了把柄,再给瑞嘉降下神罚。这时候的乌尔克可不能失去瑞嘉吧?所以即使这位公主与敌国的王太后有通,你的女王最多也只能将她送走。” 她见恩利尔不说话,忍不住道:“难道你还打算让伊休妲再向太阳挽一次弓吗?上次是她巧辨,这次恩力格斯可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恩利尔有些异然得看向爱神:“为什么会落下把柄?” 爱神:“一般神明的诅咒,恩力格斯怎么会解不开!桑达尔不死,两国依旧势均力敌,但恩力格斯可以借口这件事对乌尔克——” 爱神说到了一半,忽然收声。 她惊疑不定的看向恩利尔。 恩利尔笑道:“桑达尔不死,是比较麻烦。但如果他死了呢?” 爱神:“你不会是想——” 恩利尔道:“消息传回米思达尔最快也要七天,七天之后,我大约就能收到来自王太后的祷告了吧。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怎么一击必杀,更知道怎么把自己摘干净。” 爱神急道:“对桑达尔直接动手,你想违反约定吗!?” “这算什么违反,我只是顺应信徒的祷告,和恩力格斯当初对乌尔克降下神罚没有区别。算不上违反约定。他也不能借此对伊休妲动手。”恩利尔笑了,但他的眼睛却冷的可怕,“更何况——” 她眼前的神祇直起了身,略勾着嘴角,慢慢道:“违反约定又如何?” 爱神看着暴风神,忍不住发抖,后退了一步。她了解恩利尔,这家伙无法无天,只随欲望而走从不顾忌后果,一旦他下定决心要做一件事,即使会造成天崩地裂,他也绝不会停手。 爱神好半晌才稳住了自己,强作镇定,试图说服恩利尔:“但是伊休妲,你这么喜欢那孩子,也得顾忌到她吧?我作为爱神,能感受到她的情绪,虽然不强烈,但她确实喜欢桑达尔王,如果桑达尔死了,她会伤心——” 话说到一半,爱神猛地闭嘴,她好像选了个最错误的方式。 恩利尔双手交握,微笑着凝视爱神,轻声道:“伤心一会儿也就好了,我会安慰她。” “……我忍得够久了。” 第87章 王冠22 第三个春日。乌尔克与米思达尔正式开战。 源头是什么已经没有人去关心, 所有人等着这两个国家开战已经很久了, 久到开始心生厌烦。 黎鸿跨马出征的时候,乌尔克城涌现了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仿佛已经看见了黎鸿将米思达尔的大将斩于马下, 赢得胜利的场面。 这个世界的人们崇尚战争,更崇拜力量。对于他们而言,战争是彰显一个国家国力的最佳手段, 所以米思达尔与乌尔克对于东方霸权才这么在乎——神界也热衷于以战争作赌。 这已经不是黎鸿第一次上战场, 但却是她见过的规模最大的一次战役。 雷曼将军是乌尔克最善于布阵的将军,她与对方站在瞭望台上,看着对方排兵布阵, 而后施发号令, 进行迎敌。对付骑兵需要重甲士, 对付弓手则需要盾兵, 步兵之间实力两国差距不大,胜负全在于武器装备上。 乌尔克的铁没办法为士兵都换上铁质的武器,却可以强化他们的战车与箭矛。 在装备上,乌尔克算是略胜米思达尔一筹,加上雷曼善用的“两翼包围”战术, 在平原上的初战, 以乌尔克宣告微胜。但米思达尔有着全东亚都闻名的铁骑,只要他们的铁骑部队仍然存在,这场仗乌尔克便算不了赢。 在一段时间的长途跋涉后,两方的军力、粮草都进行了大量的消耗。乌尔克与米思达尔在数座城池都有所交锋, 双方输赢对半,都未能伤到对方根本,可以说是不分胜负。 “——要不然一击必杀,要不然就得做好持久战的准备。”雷曼将军分析道,“但是陛下,我们与米思达尔不同。我们的国力只能支撑我们在三个月内决出胜负,一旦被他们拖过了三个月,对我们绝不是件好事。” 黎鸿颔首:“确实,我看米思达尔的铁骑部队每一次都未被诱入包围,十分谨慎。恐怕他们打的就是拖垮我们的主意。” 雷曼闻言忍不住笑了笑,他是个铁血沙场的战士,笑起来总有几分血气。这位年长的将军伸手点向了两国交接处的一方峡谷。 他看向黎鸿:“陛下,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黎鸿看清了他指向的峡谷,坎迪亚。 黎鸿沉吟道:“您的意思是——” 雷曼将军道:“既然只有三个月,那就在三个月决出胜负吧。坎迪亚峡谷就像是米思达尔的血管,从这里可以直通它的红河谷,从红河谷可以略过它众多城池直攻日曜宫。米思达尔绝不会放弃这里,而我们也是一样。” 他点着那处不易骑兵展开手脚的地点,向黎鸿笑道:“陛下不觉得这是个决战的好地方吗?” 黎鸿打量了雷曼,确定他半点也没在开玩笑,不免感慨:“卢加总说我大胆,现今看来,雷曼将军比我有过之而不及。坎迪亚峡谷何其险要,米思达尔必会死守。若是我们输了,可就动摇根本惨败。” 雷曼字句铿锵:“他们若是失守,红河谷也就在乌尔克的怀中了。陛下,打,还是不打?” 黎鸿的手指同样抚上地图:“卢加不在,你还不清楚我的答案吗?” 她含着笑,毫不犹豫:“当然!” 军议结束后,黎鸿撩开帐子出去透气,路过的士兵见了她皆向她行礼。 黎鸿笑着应了他们的礼,接受了他们的祝福。 大约其中一名士兵过于兴奋了,说得话便也多了些,他对黎鸿道:“陛下是天命之王,您是被命运选中之人。所有挡在您面前之人,都会遭遇天谴!” 黎鸿见他说的言辞凿凿,还觉得有趣。她想了想被她根本气了个半死,如今都懒得管她的暴风神,心说自己那是天命之王,天命都快被自己气死了,王倒是真的。 提到王,她便不免想到桑达尔。有些奇怪的事,这两个月的战役她都未能在战场上见到桑达尔,虽说战场凶险,但桑达尔不该是惧怕这点的王,他不出现在战场让黎鸿颇觉不解。 黎鸿心中疑惑积得逾深,便不免要询问天审。天审观查了两天,都不觉桑达尔有哪里不对劲,一定要说的话:“他脸色苍白了很多,大概是累的吧。” 天审都这么说,黎鸿便也只能将自己的困惑抛至脑后。 直到坎迪亚之战开始——乌尔克俘虏了桑达尔王的近卫兵。 这名士兵在黎鸿眼里还有些眼熟,被压过她营帐的那一瞬间,这名士兵不顾压着他的那些步兵,展现了惊人的身手,三两下便摆脱了身侧人员的追捕,直追到黎鸿眼前方才被一箭射穿膝盖,一个不稳摔倒在地!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奋力地将手伸向黎鸿大喊道:“伊斯坦王!您曾经受我王大恩!即使不思回报,也不应以如此低劣的手段来谋求胜利!” “这样的胜利,米思达尔绝不承认!” “您既以伊斯坦为名,还请您珍惜至尊王的伟业!不要让他的名字被抹上阴谋诡计的污痕!” 黎鸿离开的脚步停住,她不顾身侧军士的阻拦,走到了这名俘虏身前,半蹲下身。黎鸿伸出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抬着对方的脸上下打量,总于找到了眼熟的原因。 黎鸿道:“桑达尔王前往瑞嘉时,你是他的近卫之一。” 近卫被迫仰头看着这位冷漠而残酷的伊斯坦王,因为她的战略与决定,坎迪亚可谓尸骨成山,血流成海。这场战役结束,无论是米思达尔还是乌尔克都会元气大伤,短期内绝无再起兵的能力。 他看着眼前这名样貌清秀,宛若神殿侍女般美丽的女王,竟然难以将她与战场上的身影联系起来。 直到女王有些不悦的皱眉,淡淡说了句“我没耐心”,他才慌觉,眼前的人确实是那名下令埋伏,坑杀米思达尔骑兵的王。 近卫咬牙,低低道:“陛下,请您看在瑞嘉,我王不惜如冥府救您的份上,将他曾赠与你的宝物还给他。” 他这句话说得隐晦,但黎鸿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桑达尔王需要生命树汁,但是他为什么不自己写信来要呢?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黎鸿想要问的更清楚些,但已经泄露了王的机密的近卫,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竟是挣开了黎鸿的手,抢过身侧士兵的佩刀便自尽了。 黎鸿亲眼看着这名士兵割断了自己的喉咙倒在了自己的脚下,血流了一地。在血蔓延上她的靴子前,黎鸿移开了脚。 雷曼将军道:“看来桑达尔王遇上了麻烦,这对我们而言可是个好消息。陛下,看您的表情,您知道这是什么麻烦?” 黎鸿闻言反看向雷曼,她慢慢道:“你听见他的话了吗?” 雷曼:“?” 黎鸿道:“米思达尔不承认阴谋诡计下的胜利,我可不想为伊斯坦之名抹黑。” 话毕她转身就走,留给了雷曼一个恼羞成怒的背影。 副将询问雷曼:“陛下是什么意思?” 雷曼想了想说:“我也不明白,但是陛下心情不渝,我们还是别去触霉头了。” 黎鸿进了屋子,冷静地问天审:“桑达尔出了什么事?” 天审同样困惑:“我没有看出来半点不对啊?” 黎鸿肯定道:“不会的,他如果只是普通的、需要生命树汁,早就写信给我了。轮不到一个被俘虏士兵替他开口。” 天审绝对黎鸿说得对,便又去看了很久。然而天审依然什么也没有看出,最后它回来的时候,满头冷汗,连声音都在颤抖。 天审道:“鸿鸿,我看不出来。在我眼里,桑达尔除了日渐消瘦,没有任何问题。” 黎鸿:“不可能啊?” 天审道:“对,不可能的。可是鸿鸿,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 天审颤着声:“在这个世界,恩利尔是神,他的力量近乎代表着这个世界能达到的顶端,这么来看,他应该比衡越还要容易突破幻境的局限。” 黎鸿:“……你什么意思。” 天审声音都在抖:“他发现我了,他是暴风神,拥有天空之眼,他发现了我,限制了我对他的窥探。” 黎鸿:“……” 黎鸿低低道:“你可别开玩笑,这有点吓人。” 天审带着哭腔:“我也想是玩笑,可我刚才再次去桑达尔,我发誓,我看见他的眼睛!暴风神的天空之眼!那双眼睛盯住了我,警告了我!” 黎鸿僵硬了一瞬,紧接着便在自己的军帐里翻箱倒柜。 不管恩利尔到底有没有发现天审,桑达尔现在出了问题是最重要的。黎鸿可不想对方死得不明不白,反正生命树汁本来就是他用神性唤来的,还给他也是理所应当。 黎鸿将军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是哪儿都找不到她随身带着的水晶瓶。 黎鸿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她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低喃:“我放哪儿了?” “你在找它吗?” 黎鸿听见声音,猛然回头。便见暴风神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营帐内。 自暴风神回到神殿,她快有两年的时间未曾见到恩利尔,就连往日里用以压制余毒的血,都成了由神殿的侍女送递。如今恩利尔出现,她一时间竟生出了些陌生感。黎鸿侧着身,碧绿色的眼睛中倒映出恩利尔的身形——这场景到让人回想起在夏利别宫时,她刚放下阿瑟长弓,转身见到暴风神的场景。 那时候她的眼睛里,也是这样清楚的,倒映着恩利尔的影子。 恩利尔微微笑着,他的手中握着黎鸿一直寻找着的生命树汁,好脾气的询问黎鸿:“我的王啊,你是在找它吗?” 黎鸿重新见到了生命树汁,心下微定,松了口气,向恩利尔道:“是的。” 她向恩利尔伸出手,语气中不免带上了点急切:“多谢您,能请您将它给我吗?” 恩利尔扫了自己手中的水晶瓶一眼,晃了晃其中的生命树汁,黎鸿的心脏几乎要跟着瓶子里的液体也晃出来。他看着黎鸿,笑问:“赶着去救桑达尔吗?” 黎鸿心下一紧,松下的气又提了起来。她警惕道:“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桑达尔中了诅咒。”恩利尔云淡清风,他想了黎鸿笑了笑,“我的诅咒。” 黎鸿:“!?” 意识到是恩利尔想要桑达尔死,黎鸿下意识就要去抢生命树汁。恩利尔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做,在她扑上来的同时微微侧首,右手在稳稳抓住了她腰的同时,握着生命树汁的左手毫不犹豫地松开。 黎鸿眼睁睁看着那瓶珍贵的汁液在空中旋转,跌落在松软的地毯上。水晶瓶因为长毛地毯而弹起,但瓶身却未受损。黎鸿伸出手了,想要去够弹起的水晶瓶—— 一道细微的银芒在水晶瓶身上闪过,原本坚固的瓶子在瞬间四分五裂! 深紫色的汁液自瓶体中喷洒而出,恰好与黎鸿指尖擦身而过。 生命树汁滴进了毛毯里,消失了个干净。 第88章 王冠23 如果不是腰被恩利尔托着, 黎鸿此刻大概已经跪倒在了地毯上。 她直直的盯着那瓶消失彻底的宝贝, 好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语言。黎鸿扶着恩利尔的手臂站起身,极其克制地看向他, 从牙缝里发声道:“……你发什么疯。” ——你知道我要救的是谁吗! ——没见过这么巴不得自己赶紧死的人! 恩利尔松开了手, 转而捏了捏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神笑道:“不装了?你对我的敬称呢?” 被对方提起,黎鸿才惊觉自己刚才的冒犯, 但事已至此, 她也懒得再补救。于是她干脆破罐子破摔,对恩利尔道:“你知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恩利尔冷漠:“当然。” 黎鸿忍着脾气:“桑达尔即使死,也该死在战场上。你这样的行为和恩力格斯有什么区别, 你曾经不屑他的手段, 现在你又在做什么?用诡计和阴谋登上神王之座, 你就不怕众神耻笑吗?” 恩利尔淡淡开口:“这天下还没有人能够看我的笑话。”他扫了眼黎鸿, 松开了手,“你也一样。” 黎鸿只觉得自己胸腔里的那把火烧的极旺,她看着恩利尔高傲而面带讥诮的面孔,从没有在这么迫切的,想要从一个人的脸上看见绝望的神情。 她明明清楚, 自己该对他好, 让他同样满足的。但恩利尔这样只求自己痛快的行为,让黎鸿只恨自己手中的弓箭不能对准他。 恩利尔道:“很难受?你还没有见到他的样子,恩力格斯已经发了狂,你看见了估计也会很伤心吧。” “不过伤心一会儿也就好了。”恩利尔轻声哄道, “红河谷将会成为你王冠上的一颗宝石。” 黎鸿沉默了很久,半晌后,她询问恩利尔:“大人,您是因为嫉妒吗?” 恩利尔的表情微变,他推开了黎鸿,面色难看,语气更是不善:“伊休妲,注意你的言辞。” 黎鸿毫不在乎,她盯着恩利尔,笑道:“您喜欢我吗?” 恩利尔神色产生波动,他未曾开口却也未曾拒绝,倒不如说,他在等黎鸿接着说下去,说一个他想要的答案。 可黎鸿却问:“您要如何才能收回诅咒?若您是觉得自己的王脱离了掌控让您觉得面上无光,我可以向您保证,再也不会与桑达尔有任何往来,或者您有别的要求,我将全部遵守,只求您收回诅咒。” 她低下了头,发自内心的,向这位神跪地请求。 这是恩利尔想要的,等他真的得到,却又觉得万般碍眼。乌尔克的女王,狂妄到自封伊斯坦,敢于向太阳挽弓的女王,竟也有一天跪于神明坐下,为他人恳求。 恩利尔低低笑了,他盯着黎鸿,慢条斯理道:“好啊。” 在女王惊讶的表情下,他补充道:“只要桑达尔死了,我就收回诅咒。即使如此,你也该足够感激我了,死于神明诅咒的凡人无法渡过冥河,终生只能在冥界徘徊,想来此刻赫尔应该正算着时间,巴不得桑达尔早点撑不住死亡,落入她的手中吧。赫尔可十分中意他。” “我愿意看在你的面子上,在他死后收回诅咒,好歹让他能够顺利转生,不至于成为赫尔的玩物。” 黎鸿:“……您认真的吗?” 恩利尔笑容满面:“当然——不是。”他收了笑意冷漠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个人类,而得罪赫尔?” 恩利尔居高临下地看着黎鸿,等着她愤怒,等着她跳起来漫骂,可黎鸿再也没有开口了。 该说她足够了解暴风神还是她好歹没有为了敌人彻底丢掉自尊,她不再祈求,低头捡起了地上的碎片,对恩利尔平静道:“我是您选中的王,我答应过您,必将为您取来胜利。无论这胜利是闪烁着黄金版的光泽深陷污泥,我都会为您取来。” 黎鸿小心翼翼将水晶瓶碎片收集齐的模样刺痛了恩利尔的眼球,他冷淡地看着这位王者不卑不亢的整理完了自己的东西,向他行礼,而后重新拿起了长弓,走出了营帐。 就在黎鸿离开的那一刻,空气一阵扭曲,隐藏了身形的爱神走出,看着恩利尔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她会来到这里,是因为眼前神明想要一个答案,一个他无法问出口的答案。 但此刻的他却不再想问了。 爱神躬下了身,双手交叠于胸,深深行礼。 恩利尔自言自语:“这也是预言吗?我得不到他轻易便能得到的东西。” 爱神道:“但您将得到米思达尔。” 暴风神伫立了很久,他像是在思考一个极为深奥而复杂的问题,这个问题堪比诸神的起源,又如同世界的终结。他站在那儿,生平第一次,试图想要做个选择题。 最终他对爱神道:“你是爱神,你觉得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爱神看着恩利尔,眼眸微闪,语气耿直,述说着自安努图拉创立神界起便定下的规矩。 “诚挚。 “一颗诚挚的心,这是最珍贵、也是最不容得践踏的事物。” 黎鸿走出了营帐,雷曼将军见状迎来,他对黎鸿道:“查出来了,桑达尔王病重,命不久矣。原本对我们要命的时间如今倒成了我们的救命符,只要拖到桑达尔不治而亡,没了这位主帅,我等要攻下坎迪亚便要容易的多!” 黎鸿闻言摇了摇头,她对雷曼道:“明日决战,扬战鼓。” 雷曼不解:“为什么?现下的情况明明是对我们有利!” “我说了,明日决战。”在军中惯来表现得极其尊重主将的黎鸿在这一刻充分向这位错过血腥政变的将军,展现了她作为伊斯坦王的任性和不可违逆。 王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像结了冰亚曼拉河,她毫无回旋余地的命令道:“这是王命。” 天审问:“雷曼说的没错,如果再拖两天,等到桑达尔死亡,我们就赢了。你为什么不等?” 黎鸿擦拭着手中的阿瑟长弓,她回答:“桑达尔如果死了,回不去吧。” 天审一阵迟疑,有些拿捏不准。 黎鸿自言自语道:“女神赫尔就是个神经病,没人会想和她共处,更何况是桑达尔这样的人。” 天审困惑:“你想怎么做?” 黎鸿整理了自己的箭囊,语气平静道:“我救不了他,但至少有一件事,我能做。” 天审一时间没能明白黎鸿的话,直到第二天,它在战场上见到了桑达尔。 诅咒已经渗入桑达尔的骨髓,他脸上没有血色,连同原本白色的发丝都失去原本的光泽,配上他那双鲜红色的眼睛,越发显得像是个恶人,是燃烧殆尽后的余灰。 但他却策马立于阵前,形容肃穆,与黎鸿与他瑞嘉初见时,竟是没有半分的落差。 他立于此,策马扬鞭,苍白的面容略显矜傲的板着,眼中却没有半点儿受了暗算后的悲愤与嫌恶。他看着黎鸿,瞳孔深处依然带着笑意,温柔平和,不染半点阴霾,一如太阳,光辉灿烂。 黎鸿嘴唇蠕动说不出话。她全然不知面对这样的桑达尔,她该说些什么,又能说些什么。往日里的巧言善辩在这一刻消失的干干净净,她似名牙牙学语的孩子,竟然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两军立于他们的身后,乌压压的,像座大山。 天审道:“鸿鸿,桑达尔身上的诅咒太多了,不仅是恩利尔的,还有很多别人的……王太后是铁了心,要他死在这场战役里。” 黎鸿冷漠:“即使代价是米斯达尔的失败?” 天审不知如何回答,黎鸿本身也只是随口讥讽一句。王太后的理智或许在自己的儿子与丈夫相继离世后便丧失殆尽,她活着只为了报复太阳神和桑达尔,所以她要米斯达尔失败,要桑达尔死亡。 黎鸿知道她此时说的话,对方一定听不见,但她仍然低声道:“抱歉,因为我的自负,而使得你限于阴谋诡计,甚至得不到一位英雄,应当拥有的结局。” “不过没关系,哪怕日后背冠上阴谋者之名,哪怕世人都以我暗指卑劣,我绝不会让你被旁人夺走。” 桑达尔应该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但当黎鸿的手紧紧握住了阿瑟长弓的那一瞬,他便似乎明白了黎鸿想要做什么。他的目光微动,最终低低笑了出来。 他看向黎鸿,一如是她记忆中的平和宽广的模样。米斯达尔的太阳啊,他就是这样讲自己奉献于了国家的王,但在这一刻,有个人想要将他从他的国家手中,从那些侵蚀着他生命的诅咒中夺走。 他不自觉想笑,散尽了最后的一丝对命运的质疑与困惑。 他也确确实实的笑了。如同旭日炽热。 黎鸿也笑了。 黎鸿最后看了对方一眼,挽起弓箭,向着米斯达尔的王旗射去!她的箭在半空中便被恩利尔截下,白发的王者即使身重数道恶咒也再轻易不过的斩下了黎鸿的金箭。 米斯达尔的士兵因他这一剑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黎鸿定定看着对方,也露出了笑意。她举起弓箭,下了命令:“杀。” 这一战,在史书上,被称作“陨于阴谋之战”,因为这场战争,太阳王伊斯坦被称为“天选者”,坎迪亚峡谷是米斯达尔的要塞,这一战,从天时到地利,胜利女神都并不站在女王的一边。 但命令眷顾她。 在一战中,米斯达尔的桑达尔王,身患重病,虽率领米斯达尔的军队抵抗住了乌尔克的第一波进攻,但也因此直接死在了坎迪亚的战场上,他极具个人魅力的统治方式使得米斯达尔在他的当政时期极为团结强大,也正是因此,他的死亡直接带来了米斯达尔军队的崩盘和各方势力撕咬他留下的权利而引发的内政混乱。乌尔克的联合军在此后近乎不再有大的伤亡便攻进了红河谷,自红河谷而上红岩山,俘虏了当时尚在日曜宫内,来不及逃跑的王太后等王族。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桑达尔王的簇拥者,他们却认定这场本该由米斯达尔接手胜利的战役是毁于伊斯坦王的背信弃义,她用毒药以及诅咒谋害了桑达尔王,以此得到了沾着血污的东方霸权。也因此,众多人认为这是这位太阳王光辉的一生都无法洗去的污点,即使是她当初对于元老院的血洗掠杀都有无数人为她辩言,唯有这一战,唯有桑达尔王极其蹊跷的重病,是无从辩解的史实。 是她在战场上,杀死了突然犯病的桑达尔王。 黎鸿的背后是数不尽的尸体,她站在乌尔克的重甲战车上,手中的铁剑沾染的鲜血都粘满了刀鞘。她神色冷冽,由于天审的提醒,一路砍杀如入无人之境,因为她的勇猛,即使面对米斯达尔的凶恶反扑,乌尔克的士兵们也未曾后退一步。 忽然间,她身侧的士兵惊道:“陛下,那是桑达尔王!他好像不太对劲!” 黎鸿即刻转头,便见到了骑在马上的桑达尔脸色一变,忽然吐出一口黑血,他伏于马背之上,面色苍白如纸,即使如此,却依然狠戾如雄狮,一剑砍出,便是连人带枪全部斩断! 所有人都吓然于桑达尔王的勇猛,即使他看起来即将死去竟然也无人敢接近。 黎鸿能看见他身上的那些诅咒已经攀上了他的心脏——救不了,也等不了了。 天审大叫道:“鸿鸿,桑达尔快死了!” 黎鸿的实现对上了桑达尔的眼眸。这般漂亮的红色,宛如米斯达尔红宝石一般珍贵的颜色。 死亡女神已经迫不及待,拥有神血的黎鸿已经见到了翻滚的土地,死亡女神从地下涌起的黑雾中现身,她伸出双手,自后方想向即将踏入死亡的白发王者拥去。 桑达尔见着她,看着她握着弓的手微微颤抖,松开了自己握着长剑的手。长剑叮当掉入混乱的战场中,没有了武器的桑达尔注视黎鸿。黎鸿喉咙干涩,她看着桑达尔,猛地绷紧了弓—— 在黑色的诅咒粉碎桑达尔的心脏前,黎鸿的黄金箭先射穿了他的咽喉。 死亡女神尖叫了起来! 阿瑟长弓,弑神之器。连神明也能一箭射杀的宝器,别说是区区诅咒,即使是神格也能粉碎! 赫尔紧紧只是因为太过靠近桑达尔,便被黄金箭的戾气刺伤!诅咒与桑达尔的心脏一同破碎!赫尔狼狈不堪地逃回地下,解开了诅咒的桑达尔依然立于马上,而后轰然倒下。 黎鸿握着弓,从手臂到指尖都在颤抖,她低低道:“我将你从神明的手中,夺走了。” 第89章 王冠24 日曜宫位于红岩山的山腰。 这个位置, 是昔年饱受神王安努图拉眷顾的第一任米思达尔之王选中的。太阳射入米思达尔的第一道光辉, 便将是射在日曜宫的琉璃瓦上,自琉璃瓦倾泻而下, 似是黄金海洋, 从山腰一路奔流而下,直至流尽山底的镜湖之中,泛出粼粼波光。 日曜宫, 便是因此而得名。 “王, 这便是日曜宫了。雷曼将军已经控制了全部行事,米思达尔的王族皆压于正殿,听候您的发落。” 黎鸿身着铠甲, 她的靴子踏上了日曜宫的金阶。巍峨壮丽、与乌尔克截然不同的建筑在她眼前打开, 日曜宫便像是一只雄姿勃发的狮子, 屹立于红岩上啊, 睥睨着它的领土,更迎接着它的太阳。 侍从见黎鸿只是站在阶上,并不开口,满以为是日曜宫的造型并不符合这位乌尔克女王的品味,连忙道:“米思达尔输了, 只要您愿意, 日曜宫便是您的,想要摧毁它,又或是重新改造,都只需要您的一句话。” 黎鸿闻言, 终于略略侧首看了侍从一眼。她没什么表情,这一眼却让侍从生寒,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黎鸿踏了进去,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想,桑达尔是不是每日也从这里走进日曜宫,走进正殿主持议会,坐在王座之上,听着座下重臣激昂争辩,间或听见合乎心意的谏言,而微微一笑? 黎鸿踏入了正厅。 日曜宫的正厅一路他的名字,与乌尔克王庭的轻盈曼丽不同,它的奢华,是一种宛如日芒的灿烂。无论是绘着众神的窗沿,还是铺着玉石,宽矿的大殿本身,所带来的,都是北方国家的沉稳与巍峨。 黎鸿进了正厅,便见到了作为俘虏的米思达尔王太后。她年岁虽已过百,但容姿风貌半点也未曾衰减。因是战败国,她褪去了所有的首饰,仅着衣裙跪于殿中。即是如此,她也高昂着自己的下巴,凛然而不可侵犯,与她周围那些惶惶不可终日的贵族不同,她始终表现出了一名王太后应该具备的仪态。 黎鸿在她的面前停下,半蹲下身。 侍从忍不住惊呼,但却无人敢劝阻这位女王。这位女王刚刚率领乌尔克的联军,在三个月内攻破了米思达尔,更是亲手重新拉动了昔年征服王的阿瑟长弓,射杀了米思达尔人民心中的不败神话,他们的太阳之子。这让他们在敬爱同时,不免带上了畏惧,畏惧着这名过于强大与冷酷的战争发起者。 黎鸿略略低头,自上而下的打量着王太后,王太后被这样的视线看得轻慢,忍不住喝斥道:“伊斯坦王,你太过放肆了,我可是米思达尔的王太后!” “米思达尔的王太后?”黎鸿重复了这个字眼,忽而笑了笑,“桑达尔如果还活着的话,确实是。” 她伸出手捏住了这位昔年王太后的下巴,眯着眼道:“但明天米思达尔还存不存在,都没人敢保证,你这个王太后,又是从哪儿来的?” “王都没了,这个国家哪来儿的王太后?”黎鸿慢条斯理,“如果想作为王太后,那么至少随王殉国吧。” 王太后大骇,脸色苍白,强自镇定道:“伊斯坦王,我以为我们不是敌人,你如何才能杀掉那孩子,如何才能赢得这场战争,你心知肚明。” 黎鸿笑道:“我确实心知肚明,但是米思达尔的人民知道吗?他们知道他们敬爱的王太后,为了个人私愤,就毫不犹豫的通敌叛国,将王卖给了敌人吗?” 王太后面色苍白,她唇瓣蠕动了半晌,才对黎鸿道:“你我都是女人,你该能理解我。有些恨,哪怕是国破家亡,也许得报。” 黎鸿松开了她的下巴,像看愚蠢而又无知的乞丐般看着她,她给了王太后答案。 黎鸿道:“抱歉我不懂。在作为女人前,我先是个人,是个乌尔克人。但你好像和我不一样,对你而言,这世上只有你才是活着的。” 王太后被这句话讥讽的浑身发抖,她暴怒道:“那孩子就是怪物!就活该永坠冥府!” 黎鸿道:“很遗憾,您在冥府见不到他了,他应该能以英雄之身,成为谁也掌控不了,谁也伤害不了的星星。于太阳身侧,作为它的儿子。” 王太后满脸惊讶:“你破坏了暴风神的诅咒?你竟然违背了他?” 黎鸿笑道:“在这一点上,王太后应该和我有共同语言,您不是也谋杀了太阳神的儿子吗?” 王太后终于感到了害怕,黎鸿温柔道:“不用害怕,他很快就能通过神殿侍女的祷告,而知道这件事的。” 王太后终于崩溃,她大喊道:“伊斯坦!你爱上那个怪物就是叛国!你就不怕你的国民因此背弃你吗?” 黎鸿顿了顿,回头笑道:“没关系,他已经死了。” 黎鸿对米思达尔王庭所有的贵族都没有好感,她命令下去,将这些人的财产全部充公,而后用以抚恤在这场战争中受到波及的米思达尔民众,黎鸿的话是这样的——“我与桑达尔王有约定,我赢了,你们便是我乌尔克的子民。我必当一视同仁,反之,他也会如此对待我的子民。你们无需觉得这是对他的背叛,相反,这是你们的王,殚精竭虑为你们做的安排。” 因为她的这一番话,米思达尔拥戴桑达尔王的民众们接二连三的跪在了王城下,向着太阳的方向高呼王民,唱着挽歌,而后向王城最后叩首,终于接受了乌尔克给予的救济。 卢加赶来了日曜宫,尚且来不及一窥红河谷,便先听到了这个传闻。他寻了士兵详问黎鸿动机,士兵老老实实道:“陛下说,她不想要一座死城。” 卢加来到日曜宫的时候,正殿内空无一人。 黎鸿一人独坐在王座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卢加见状上前两步,低声道:“陛下。” 黎鸿睫毛微动,抬起眼,见是卢加,笑道:“你见过红河谷了?” 卢加直言:“红河谷先撇开一边,陛下,您看起来可不太好。” 黎鸿道:“多少有点,我本以为自己没那么喜欢他,动手杀了他也没什么。真的做了,才发现我其实比我想的还要在乎他。” 卢加愣了一瞬,问:“您是说桑达尔王吗?” 黎鸿“嗯”了声,而后道:“你不用担心我,我缓一会儿就好了。对了乌尔克如何?你也来了,谁坐镇后方?” 卢加见黎鸿思路清晰,便也放下了心,将人选报给了黎鸿,黎鸿听后十分放心,又问了卢加一些别的问题。最后才对他道:“米思达尔很乱,还需要你去说动桑达尔的宰相苏提,毕竟我没有真的要将米思达尔变成我乌尔克领土的意思——地方太大,人手不够,加上两国信仰不一,强行吞并反而会生事端。倒不如派遣特别使臣,要求米思达尔朝贡。” 卢加赞赏道:“陛下已经考虑的很完善了。” 黎鸿道:“但这些都需要米思达尔的宰相苏提配合,卢加,他就交给你了。” 卢加有了新的任何,同黎鸿聊了两句,便也离开了。他期待见到这一天已经期待的够久了,此时走在日曜宫内,竟有些摸不着现实的感觉。他笑了笑,又重新迈步而去。 殿外,阳光普照,满目光辉。 黎鸿坐在殿内,一名白裙的女子忽而自光影中出现,趴伏在她的扶手边,白色的长发披了满背,滑落在地。她仰着头看着神情冷淡的黎鸿,笑着道:“你讨厌他吧?” 黎鸿没有动作。 自称鸿鹄的女子道:“我也最讨厌他的这一点,这一块,还真是把他的这部分给无限放大了。需不需要我给你支个招,告诉你怎么报复他最痛快?” 黎鸿终于动了,她对女子道:“天审又或是恩利尔在的时候,你连我的梦境都不敢进入。你到底是谁,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鸿鹄看着她,慢慢道:“天审和我,一定要说的话,有点关系。我和你要救的那家伙,倒是半点干系也没有。不过他太烦了,虽然我不讨厌他的做法,但也不代表我要让他称心如意。” 黎鸿道:“可我也不想让你称心如意。” 鸿鹄闻言眼睛微微睁大,而后方才笑道:“你这个人,还真是——” 鸿鹄站了起来:“好吧,反正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所谓,你不需要,不喜欢,那我就不说了。不过如果你需要,我随时可以为你提供我能提供的帮助。”她侧首看向黎鸿,“毕竟我借住了这么多年,付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黎鸿闻言眼睫停住,但鸿鹄已经消失了。 黎鸿又坐了一会儿,天审终于回来了,它见黎鸿精神不好,忍不住担心道:“鸿鸿,你还好吗?” 黎鸿本想问一问“鸿鹄”的事,但她忍不住想起鸿鹄说的她和天审有点关系,便暂时掩下了这一茬事,转而问天审:“没什么事,对了恩利尔怎么样了?” 天审道:“他就在日曜宫里,但好像暂时没有见你的打算。鸿鸿,你最后那一箭,反而让桑达尔成功回归了,咱们或许可以继续,下面把恩利尔哄好,就不用重来了。” 黎鸿“嗯”了一声,又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对付他。” 天审:“?” 黎鸿道:“你不是说了吗,他喜欢我。所以他们都喜欢我。在这个前提下,要满足他们其实非常容易,只是我之前想得太多,反而搞的太复杂了。” 天审:“???” 黎鸿从王座上站了起来:“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天审好奇:“什么时间。” 它话音刚落,便忽见晴天霹雳。 米思达尔最接近太阳的日曜宫上笼住了一层层乌云,太阳神暴怒的声音充斥了天地,他吼叫道:“伊斯坦王!你这个乘人之危的小人!快给我滚出来!” 天审一惊,再回头看向黎鸿,却见她一片平静,像是早猜到了一样。 天审问:“你知道太阳神会来?” 黎鸿耸了耸肩:“当然,就算不会桑达尔的死,为了不将神王之位拱手想让,他也绝不会视若无睹,毫无作为。” “不过他不敢贸然与恩利尔正面对敌,拿我这个他本来就憎恶的人类开刀,岂不是再正常不过了。” 天审连忙道:“那我们赶紧去找恩利尔!” 黎鸿道:“我们去找,他反而不会来了。” 天审:“……那怎么办!” 黎鸿淡淡回答:“去找不来,不去找不就好了?” 她独自一人走出了日曜宫,太阳神的脸近乎要有红岩山的山顶那么大,自天空显现,狰狞而恐怖,像是片乌云,黑压压的压在众人的心头。 卢加见黎鸿出来,大喊道:“王,快回去,这不是我们能解决的!” 黎鸿充耳不闻,她走至城墙上,仰面与太阳神对视,问道:“伟大的恩力格斯啊,这里是您庇护的米思达尔,您为何而震怒?” 太阳神因她的“明知故问”而气到发笑,他厉声道:“伊斯坦王,你竟敢杀了我的儿子!即使你与他终有一战,但乘人之危,岂是王者所为!你对他使用了卑劣的手段!这场战争,因是无效的!” 听见太阳神愤怒的理由,黎鸿竟然忍不住叹了口气。 太阳神原本以为眼前这名奸诈的乌尔克王者又会巧言来驳斥他,他甚至做好了,如果她不同意取消这次的战争结果,重新再来一次,就夺取她性命的打算——是的,哪怕恩利尔反对,他至少也要先要了这丫头的命,方才能抵得上他失去桑达尔的心痛。 可黎鸿竟然直接说:“胜负已定,即使您找来公正之神他也会这么说。米思达尔的王太后已经在战败文书上签了印,事实已定无可更改,若您想要重写神王之争的结局,或许只能选择谋上篡位了。” 太阳神震怒:“尔敢!” 黎鸿道:“事实已定,大神,米思达尔仍然会信仰您,您不会有任何损失。” 太阳神残酷道:“若米思达尔的主人是你,我宁可抛弃这座城!” 跪在地上迎接太阳神的众人一听太阳神要抛弃他们,各个如丧考妣,拼命的恳求着神明怜悯。太阳神瞥了一眼米思达尔的命中,冷嘲道:“米思达尔的子民啊,你们的血气呢?你们承自于我儿的勇气呢?乌尔克的阴谋者此刻就站在城墙之上!她手中并无寸铁,你们为何要跪拜于她?而不为我儿复仇!” 太阳神的这句话,使得很多米思达尔已经认同战争结果的子民眼神都变了。 这时,有流放贵族猛然站起高呼:“乌尔克的军队在坎迪亚峡谷已被我王重创,进入者不足当时一层!我米思达尔有十万子民,每人只要执起武器,必能重新夺回我王的国家!为我王正名!” “米思达尔啊!难道你真的愿意活在乌尔克之下吗!” 人群开始暴动,卢加对这样的场景显然也是始料未及。倒是黎鸿依然很平静,卢加忍不住道:“陛下?”、黎鸿又向前走了一步。她的脚踩在城墙边,只要略一动作,便会摔下去。她仰视着太阳神,高声道:“乌尔克赢过米思达尔,是堂堂正正,是用鲜血和白骨打开的坎迪亚!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 “说到底,您只是认为我对桑达尔一战,胜之不武罢了!即使如此,我赔上一命又如何!” 她的话音刚落,米思达尔陷入了死寂。所有人都看向了这位刚刚赢了胜仗,夺得了东方霸权的新东亚主人。她看着太阳神说的云淡风轻,却一口驳斥了所有的叛乱理由。 若是为桑达尔抱不平,那一命换一命。伊斯坦王若是同样死亡,他们复仇的对象便也不存在了,所谓的为桑达尔正名也是无稽之谈。 太阳神听见黎鸿这么说,差点想骂人,他脱口道:“你哪里杀得了桑达尔,明明是恩——”他话说了一半停住,先前他为了逼迫黎鸿承认战争结果无效,已经将桑达尔的死归咎于她,如果此刻再说是因暴风神的诅咒而已,一方面,米思达尔的民众便不会再仇视乌尔克的女王,另一方面,他们或许会认为是太阳神无能,弱于暴风神,才无法解开诅咒。 太阳神阴狠,他取出了能够灭杀半神的日轮:“——好啊,若是伊斯坦王愿意以命相赔,我倒是可以原谅米思达尔与乌尔克。” 黎鸿笑了笑,她仍穿着乌尔克的长袍,毫不退怯地迎向太阳神的日轮。 当她走出那一步,黎鸿终于听见了恩利尔的声音。 这位许久不见踪影的暴风神终于出现,站在她的身后,神色难辨,对她道:“回来。” 黎鸿却向恩利尔露出了笑意。 自从两人因为桑达尔的问题,而产生矛盾后,恩利尔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女王露出如此轻快的笑意。他自觉不对,伸出手,命令道:“伊休妲,回来。” 他在这样皱着眉头的时候,黎鸿竟然从他的身上见到了桑达尔的影子。黎鸿心想,确实,虽说个性都不相同,但他们终究都是同一个人。 黎鸿道:“恩利尔大人,我答应过您,要为您取得神王宝座。乌尔克胜了米思达尔,只要我死,签订的战书便再也无可更改,赌局的结果也无人可以撼动,您终于能登上安努图拉的神座,成为神王。” 恩利尔道:“我在这里,恩力格斯一样改不了结果!” 他耐着性子:“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这时候可不是该耍性子的时候,回来。” 黎鸿丝毫不为所动。 她看着恩利尔,笑得轻快又满足。她忽而道:“爱神曾说过,我将得到世上至尊贵的爱,这世上应该没有比神王更为尊贵的存在了。我是得到了您的宠爱吗?” 恩利尔的心脏停住。 他打断了黎鸿:“你当得起,所以伊休妲,回来。” 黎鸿不为所动,恩利尔语气中不自觉带了恳求:“你回来,我知道你爱桑达尔,他没有死,我能为你带回他……” 黎鸿微微笑了,她摇了摇头,对恩利尔道:“没关系,他未曾遗憾,我也未曾留下遗憾。” “神王陛下,对于您的宠爱,我倍感荣幸。” 他大喊道:“伊休妲,别去,我立刻就让他出——” “——我也爱您。” 话毕,黎鸿毫不犹豫向太阳跳去,离开日曜宫的那一瞬间,她便被太阳神的日轮光芒穿透了身体,连灵魂也蒸发殆尽。恩利尔能抓住的,只有坠下的阿瑟长弓。 女王消亡在太阳之中,恩利尔死死握着冰冷的长弓,忽得嗤笑了声:“骗子。” 他喃喃自语:“明明一点儿都不喜欢,你只喜欢他。” ……但即使是谎言,也令人喟叹近乎落泪。 太阳神完全没想到伊斯坦王竟然真的会为了恩利尔的神王宝座而赴死,他手执日轮,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在太阳神考虑对策的时刻,恩利尔开了口。 恩利尔自下而上的看向了他,淡淡道:“恩力格斯。” 太阳神刚看向恩利尔,便见对方挽开了阿瑟长弓!拥有天空之眼的暴风神以全然的神力凝结成了一根金蓝的箭,毫不犹豫的射向了半空之中的太阳神! 太阳神原本颇为不屑,暴风的力量虽然可惧,但也刺破不了光,能击破光的,只有光。他冷笑了一声,本欲斩断恩力格斯的箭,却被对方箭上的金色光芒刺痛眼角。 这是……太阳的光辉,是源自于太阳的力量! 暴、暴风神,怎么会拥有太阳的力量!恩力格斯大骇,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闪躲! 爱神见状,终于忍不住自虚空骤然出现,她试图拦下那根箭,却被动用了天空之眼的恩利尔全然看透,扑了个空。 爱神见挽救失败,冲恩利尔大喊道:“你疯了吗,你若是和恩力格斯开战,便是——” 金蓝色箭击破了太阳神的日轮。 世界都仿佛凝成了一个点,所有人都看向天空—— 下一秒,爆炸席卷了一切!日曜宫也好,红岩山也罢,哪怕是红河谷——所有的人、物、事,全都消散在了这一箭的威力里。 爱神跌落在地,她好半晌才挣扎着,半直起身。 可她入目所及,竟全是荒凉,红岩山,繁荣的米思达尔,还有米思达尔王城内的子民——所有的所有,都全在这里消失了个干净。 她因为是神,故而还活着。爱神开始寻找幸存者,发现乌尔克的卢加也活着。她检查了对方的状态,从对方的腰侧发现了一把匕首,匕首上镶着的蓝宝石拥有着暴风神的祝福——这把由卢加替黎鸿从玛朵娜公主手中收回的匕首,竟然在最后救了他一命。 爱神确认了没有别的幸存者后,又向天空看去。 太阳黯淡。 恩利尔一脚踢下了一颗人头,那是恩力格斯的人头。 爱神颤抖道:“恩利尔,神战是大忌,你会被讨伐的。” 恩利尔道:“那就让他们来。”他天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语气平淡,第一次叫了爱神名字。 “衣哈托,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失去是什么滋味了。这一次,我失去的,还是再也无法得到的东西。” 爱神从他的话语里察觉到危险,她见对方提起了女王满心以为提到对方能让他冷静,便连忙道:“她确实是爱你的,她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说谎!恩利尔,你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以神格起誓!” “所以,所以你——” 然而爱神说完了上一句话,暴风神却半点也没有如她相信那般冷静。他眯起了眼,轻笑道:“这样吗,原来如此,但我已经动手了。” 爱神见状,快速道:“能补救!我们现在回去,就说是恩力格斯先动的手,你虽然依旧会被关起来,但过个几百年也就好了,恩利尔——” 她收了话,因为她面前的神明,根本毫无所动,冷静到可怕。 恩利尔喃喃自语:“真无趣啊。” 他垂下眼,神色平静但镇定。爱神看着他的身影,无意识却将另一个已经死去的半神在他身上交叠——这是不可能的情况,可这确实发生了。 爱神惊疑不定:“你,你是谁?” 恩利尔看向她,他原本澄澈的蓝色眼睛中,慢慢溢出了鲜艳的红色。他对爱神道:“你不是一直好奇,为什么我自诞生起便没有眼睛吗?我也很好奇,不过前段日子,我终于明白了。” “不是我天命如此,而是安努图拉夺走了他。他为了让我永久不会完整,甚至不惜将属于我的那部分转世成为恩力格斯的儿子,好叫我们永久对立,自相残杀。” “衣哈托,你说得对,她确实是爱我的。因为我和桑达尔,本来就是同一个人。所以我们也会爱上同一个人,就像欧里斯的预言一样。” 恩利尔轻声问:“衣哈托,你的恋人,欧里斯预言了我会爱上人类,他有没有告诉你结局?” 爱神面色瞬变。 暴风神便笑道:“回归的神王将会带来黄昏——你一定很困惑吧,安努图拉已经化身宇宙,要如何回归。如果是指我或者恩力格斯,那也该是新任,更谈不上回归。你应该思考了很久,最后认为预言中所指的人,更可能是恩力格斯,从而才会倒向我。” 面对脸色煞白的爱神,恩利尔淡淡道:“但你们都没想到,神王从来不是安努图拉,他分裂了我,只为了登上神王的位子。可他终究不是世界所选,逃不过身化宇宙。” 爱神尖叫:“不,你还没有登上神王之座,预言还未生效——” “在桑达尔死于阿瑟长弓的那一刻,属于我的那部分便回来了。我完整,即是神王的回归。” “她比你看的还清楚,所以,她才称我为神王。” “衣哈托,你真的不该用言语诱导我去杀死桑达尔,更不该冷眼看着她去死,好让我赢得彻底。如果她活着,我出于嫉妒,永远也不会承认桑达尔是我。便也永远无法成为‘神王’。” 恩利尔捏住了爱神的下颚,温柔道:“很遗憾,你选错了。” 爱神连滚带爬想要逃走,恰逢诸神出现。他们见到了恩利尔对爱神的所作所为即刻成立诸神审判,宣布恩利尔重罪。爱神看得胆战心惊,想要提醒同僚逃亡,却迫于身侧神明的压力,一个字也说不出。 恩利尔听完了对他的宣判,开口道:“说完了?” 公正之神一怔,恩利尔再度挽弓:“那轮到我了。” 他开了杀戒。 他冷静地,在发疯。 神战引爆,诸神黄昏。 命运终究未曾走偏一步,安努图拉害怕的,爱神害怕的,最终还是到来了。 命运的决定者并非是恩利尔,而是乌尔克的那名神殿侍女,预言中的女王。 她是“天选者”,天命垂爱之人,只有她,才能改变命运的意志。 他们选错了人。 神战对于人类的后果是灾难性的,米思达尔一夜之间从世界上消失。若非卢加能力超然,或许乌尔克也会在这一日消失,历史将彻底忘却曾经的两位王者,重新开始新的轮回。 效仿女王伊休妲以至高王为名,卢加为自己的王号选了“列敦”。他执政百年,将乌尔克从神战的阴影中带出,重新走向繁荣。但他拒绝立起神庙,重塑乌尔克对于暴风神的信仰。列敦王信仰子民富足安康——这是他的王曾经所信仰的。 神庭因为暴风神的屠戮而彻底崩塌,唯有神王宝座高悬于空。 再也不会有人向神明祷告,再也不会有人登上神庭的台阶。 神王静静的、永恒沉眠于王座,他不愿醒来,再也不会醒来。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神。 第90章 星海01 星历第三纪元187年, 皇室发生血案。 三皇子当场毙命, 凶手不详。皇宫内的监控未曾拍到任何一人,皇子便像是凌空被掐住了脖子而后窒息死亡。事后军部介入调查, 确认三皇子所食所用皆无毒, 死于机械系窒息。然而皇子全身并无任何伤痕,死亡过程成迷,更别说找到和凶手有关的线索。此事造成罗兰帝国轰动, 皇帝当场下令, 要求军部必须在三个月内抓住刺杀皇族的凶手。 “……这就是我们找你的原因了。” 军部少将黄岚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将自己那头本来就乱的黄毛揉得更乱,“老头子已经没有办法了, 现场干净的就像是三皇子憋死了自己, 如果说这宇宙里还存在一个人能解决这种案子, 我只能想到你。” 在这个科技发达, 网络便捷的时代里。透明化的晶体玻璃和各类以记忆金属打造的极具抽象感与条纹感的建筑仿佛是社会的主流——这样的建筑不仅能最大程度的满足人类的各种需求,更能最大程度的节约空间。 但黄岚如今在的这栋房子显然不是。 黄岚倚在沙发上,仰头看向踏在梯子上取书的屋主。从他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屋主白皙地、透出了青色血管的手腕,以及那只有着修长手指, 指腹略与手心略带薄茧的手。 那只手从书架上取下了自己要的东西, 那是本纸质装订成册的文件,是基本可以入土的古董。屋主人如同对待情人般拂开了书的扉页,坐在梯子上,翻阅目录寻找着自己想要找的东西。 黄岚见对方这幅不紧不慢的模样, 终于还是有点忍不住,冲他叫道:“易柯,我在和你说话,你听见了没有!” 屋主充耳不闻。 黄岚没了法子,只能站了起来,走到了他的梯子下,抓住了梯子腿威胁道:“易柯,你再不理我,我就把你摔下来!” 屋主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手指在书页上滑动,低低念着书上的句子。黄岚被对方的行为噎了个半死,他眯起眼,一咬牙,干脆就撸了袖子真得抓紧了梯子腿,打算用力晃几下,吓吓对方也好。 可黄岚只是想这么想,手腕还来不及使劲,便听见屋主的声音自上而下的传来。 易柯道:“你要是动手,可千万摔死我。如果摔不死,你这辈子就得准备在牢里渡过了。” 黄岚抬头,终于见到屋主合上了书,似笑非笑得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谋杀大公,你父亲也救不了你。” 黄岚见易柯终于开口,松了口气,放开梯子倚在了书架上,抱胸向对方耍赖道:“我不管,反正这案子破不了,我的结果和蹲大牢也没什么区别。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 “我可不想和你一起死。”屋主终于下了梯子。他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的运动裤,黑色的头发有些乱糟糟的,虽然面容清俊,但糟糕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和帝都里那些无所事事、为了躲避现实而降自己关进屋子里废物一族没什么区别。 他们唯一的区别,大概便是那些逃避者们,永远也没法拥有这样一双冷静而理智的眼睛。 这是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黄岚不过与他对视了一瞬,便忍不住偏开了视线。好在易柯并不在意,他夹着那本书,将书丢给了黄岚,随口道:“拿好,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死亡过程。” 黄岚愣了一瞬,有些懵然:“哈?” 他低头看了眼书内的资料,在被大断的文字弄到晕头转向后,他一头雾水:“催眠?” “这么理解也可以,这是精神谋杀。”易柯为自己接了杯可乐,认真而肃穆地加进十一颗冰块,最后一块冰累上去,冰块恰巧露出可乐水线一厘米。易柯心满意足,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接着道,“进入星际时代以来,人们对于精神力的研究就从未断过,精神力研究的顶端,便是如何以一方的精神力去统治操纵、乃至摧毁对方的精神。” “从这个角度来理解,三皇子罗毅的死亡和干净的现场就能够解释——他死于精神力者的攻击。” 黄岚忍不住问:“你是想说,他被人催眠,误以为自己陷入无法呼吸的环境,从而导致窒息?” 易柯头也不抬:“没错,即使看起再荒诞,这也是唯一的可能了。” 说着,他将自己收到的监控画面,投影于虚空,指着屏幕上三皇子的动作道:“你看他的姿势,像不像溺水挣扎?我要是没记错,罗毅不会浮水吧?” 黄岚怔怔点头,易柯道:“他死前是不是以为自己溺水,让研究院剖开他的脑子提取生前最后影像就能一清二楚。只是皇室遗体不容玷污,所以你们从没想过这么做对吧?” 黄岚:“主要是皇后,她不允许——” 易柯道:“但罗毅我记得是有未婚妻的?虽然未曾举办婚礼,但在罗毅死前,他们已经缔结婚书了吧?从处置罗毅遗体的权利来说,这位未婚妻的权利要大于皇后。只要皇帝陛下不发话,你们可以从她手里要到签字,从而确认死因。” “以我对于皇帝的了解,他不会阻止你们的。” 黄岚:“……你说的轻松。楚家的那位公主和罗毅可是青梅竹马,她能同意?” 易柯喝完了可乐,搁下杯子,探身拍了拍黄岚的肩膀,冲他微微一笑。他笑起来的时候甚至有两颗虎牙,这让他即使露出再恶毒可气的笑容,黄岚也没办法冲他的脸揍出一拳。 易柯说着风凉话:“但这不是我的问题,这是你们的。” 黄岚:“……”真的要气死。 这里是星际时代,自人类实现星际移民起,已有五百八十四年。人类在宇宙中见识到了越来越多的外星智慧生物,生存受到的威胁是他们团结,以地域肤色划分人类族群的时代结束,人类进入大一统时期。 第一纪元结束后,星际开拓者安托进行星际旅行,发现了更多的未标记领土,也引来来更多的、未知的敌人。在战争面前,人类需要极富魅力又强有力的领导,伟人罗兰就此而起。他率领人类击退了最惨烈的一波星际战争,为人类的繁衍生息夺得了空间,而后登基为帝,建立了君主立宪制的罗兰帝国,这便是星际第三纪元的开始。罗兰帝国共有七位大公,这七位大公联合起可以弹劾皇帝,更拥有议会中的永久席位,故而又被称作七侯。 黎鸿这次成为了楚侯。 天审:“老楚侯前几年死了,你作为他唯一的婚生子,继承了楚侯的爵位,同时也继承了议会的席位。三皇子为了拥有能和大皇子争夺皇位的权利,与你缔结了婚约。只可惜你们还没来及举办计划中的婚礼,他就先死了。” 黎鸿“哦”了一声,没什么感情的遗憾道:“我这次是个未亡人啊。” 天审沉默了一瞬,艰难道:“不,准确的来说,你算是黑寡妇。” 黎鸿:“???” 天审平静道:“谋杀三皇子的凶手就是楚颜,她雇佣了未登记的精神力者。动机是婚外情,三皇子比较风流。” 黎鸿:“!!!” 她猛地转头看向城市上空投放着的实时新闻——皇帝因三皇子之死震怒,责令军部三月破案,要将凶手处以极刑。 天审见状安慰道:“不过你不要怕,军部很废物的,他们查不出来。呃,只要易侯不插手。” 黎鸿:“易侯?” 天审:“对,七位大公中的易氏,这次的碎片。他对政治不感兴趣,常年居住在隶属易氏的第三星系,是星际第一的侦探。” 黎鸿:“……他侦探,我罪犯?” 天审:“呃,没错。” 黎鸿冷静的问:“如果我被他发现我是凶手……?” 天审想了想:“以易柯的性格,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送你进监狱服刑。” 黎鸿:“那他的满意度……?” 天审沉默了一瞬,言辞恳切道:“所以鸿鸿,你可千万千万千万不能被他查出来你是凶手啊!” 黎鸿:“……”这是不是太强人所难了? 黎鸿陷入沉默,忍不住叹气:……这次的世界,也太刺激了。 第91章 星海02 易侯居住在第三星系, 左悬臂第五颗蓝星。他为人乖僻, 性情更是阴晴不定。年少时因为个人兴趣,当过三年的星际海盗。因为其大公身份, 享有豁免权, 缴纳了巨额罚金后回到罗兰。之后在前易侯,以及皇帝的要求下,收心养性, 做起了侦探。 或许是三年的海盗经历, 又或许是因为他是个天生的罪犯。易柯总能轻易的猜到罪犯的想法,而后进行现场模拟,从不可能的角度寻找到不存在的线索, 进行案件的侦破。 他这种破案方式, 通常为业界不耻。更资历较深的探案人员直言若是没人约束, 易柯将会成为世界上最完美、也是最难缉捕的罪犯。 但无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有一点毋庸置疑。 现在的易柯,正是沉迷佯装正义、惩恶扬善的时候,要是在这个档口被他抓住,是真的会被丢进大牢里的。 而天审已经能够确认,易柯已经加入了军部, 开始侦破这个案子。 黎鸿看完了资料, 对天审道:“你说他当海盗,但是因为大公身份,交了钱也就没事了。你看我也是名大公,是不是——” 天审冷漠道:“可他没杀皇子啊。” 黎鸿:“……” 黎鸿啧了一声, 将手腕上投射向虚空的光脑关闭。黎鸿道:“不管怎么说,这个世界如果想过去,我就得和他接触。和他接触就会有暴露的可能对吧?” 天审:“所以说……鸿鸿,全看你演技了!” 黎鸿认真的对天审道:“天审,你仔细的看一看我,你觉得我有演技这种东西吗?” 天审:“……”它看着黎鸿,想到她勉强扮演的常仪、木之桃、蕾欧娜、路小佳还有伊休妲——基本全都玩脱了,要不是没什么和原主熟悉,黎鸿的穿帮根本是板上钉钉。 ……这么想来,她运气也是真的好。 见天审陷入了沉默,黎鸿叹气:“你看,你都不相信。” “没,没关系。”天审期待道:“只要你相信自己就行了啊?” 黎鸿面无表情:“我也不相信自己。” 天审:“……” 黎鸿调出了楚颜的日记,控诉道:“你看一看这个人,活脱脱的病娇!而且平时也是弱柳如风的那种,这种角色对我挑战太大了,还要求要让一个侦探看不出端倪,审儿,我觉得我们直接当机,去她刺杀了三皇子之前比较有戏。” 天审急了:“我也没办法啊,这个时点是最好的。再早可能会出问题的。” 黎鸿敏锐到:“能出什么问题?” 天审却闭紧了自己的嘴巴,不肯在多说了。 “总、总之,办法总会有的,不如我们再想想。” 黎鸿见问不出什么,方才把自己丢在了宽大的布衣沙发上,她的腿直接敲上了茶几,精致的脚踝从长裙裙下露出,懒懒道:“办法是有的,等你给我支招,我现在连辰霖都没解决呢。” 天审:“……明明前一个世界还说我比任意门要强的。” 黎鸿当没有听见,直接道:“军部是不要破案吗?易柯不可能完全不插手,我既然是死者的未婚妻,他们总会找上门来的。到时候我以三皇子妃和楚侯的名义要求参与调查,他们也没有理由拒绝。” 军部的人很快找了过来,来人是军部少将黄岚,他负责辖管帝星的公安系统,也是这个案子的直接负责人。 黎鸿听见仆人通传的时候,紧张了一瞬,将手里的水杯都摔了,杯子里的水沾湿了她的手腕和裙角。 天审还站着说话不腰疼的给她打起:“鸿鸿,验证你演技的第一关来了!黄岚是见过楚颜的!” 黎鸿:“……”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无论黎鸿有多么紧张,她也明白这个时候无故拒绝要调查她未婚夫死因的军部,是件很奇怪的行为。也来不及换下湿漉漉的裙子,连忙便去客厅见客了。 楚颜本人并不喜欢几百年前那种砖石结构的古宅。楚侯位于第二星系的宅邸她从未居住过,相反为了能和三皇子罗毅有更多的时间相处,她一直居住于帝星的“空中花园”。这是楚颜继承楚侯之位后,花重金买下的空中宫殿。“花园”位于帝都的上层,全部以最新的浮空材料打造,为了做到浮空,更是连里面的家具都是用了反重力材料。这样的屋子,因为造价太高,尚处于实验阶段,此次也不过售卖了五套,每套都是天价。但可以预见,如果空中房屋得以量产,人们能够活动的空间便又得到了一部分扩张。 黄岚虽然是个少将,但他的父亲为官清廉。虽说他们家一年的收入也足以算得上帝国上层,但距离能买得起这样的宅子……还是差了几百年。 毕竟所谓的大公,都是占据了帝国资源一百八十多年的特殊阶层,除了皇族,没人能与他们比拼财力。 所以,即使楚侯与易柯一样,虽拥有议席,但并未真正在帝国内部担任要位,说到底没什么权利——但楚侯毕竟还占着个准皇子妃的身份,黄岚并不敢像对待易柯那般对待她。 或者说,易柯是他的朋友,楚颜只是楚侯。 进入楚侯的空中花园时,便是黄岚见惯了大世面,也不免多看了两眼,惊叹于屋中明丽美景与贵族的纸醉金迷。也正是因此,当他见到端坐于红丝绒扶手椅上,半湿着裙角,低垂着睫毛,整个人看起来既可怜又脆落的楚侯时,产生的冲击力才会在这么大。 这座屋子的主人,竟像是一朵被浮上了金粉即将喘不过气的小花。 在黄岚打量黎鸿的时候,黎鸿也在悄悄的打量对方。星际时代,人们的种族与肤色已经不能代表什么,无论黄岚的金发蓝眼在几百年前象征着哪个国家,他如今都只是罗兰帝国的一员。 黎鸿低低问天审:“我怎么觉得他看我的表情怪怪的。” 天审道:“是挺怪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了,啊,这是一位多么柔弱的美人啊,怎么会住在这种庸俗的地方!真是太可怜了!” 黎鸿:“先不提我,楚颜自己就只喜欢珠宝黄金吧。” 天审:“没错,但这也不妨碍她是个标准小白莲的气质与长相。” 黎鸿:“……” 天审安慰道:“他能这么想,从侧面说明了你演的很好啊!至少他没觉得哪里不对!” 黎鸿冷漠:“是啊,刚死了丈夫的女人不都得这样吗?我可是回忆了好久当初我养的那只鹦鹉寿归正寝后我的心情,不像个十分,也至少有个八分吧。” 天审:“……不是,这两个根本不一样吧?” 甭管一样不一样,好歹黄岚没觉得哪里不对。他的印象里,楚颜本来就是个弱柳扶风以三皇子为天的女人,如果不是老楚侯殚精竭虑,凭借老楚侯的风流,她这个唯一的婚生子能不能活到继位都是问题。 想到这里,又想到楚颜对于三皇子罗毅的依恋,黄岚心中不免浮上怜悯的情绪。他伸手摘下了自己的军帽,向黎鸿行礼:“楚侯,我是黄岚,公安部部长,军衔少将。” 黎鸿按照楚颜留下的那些影片里的模样,勉强露出了一抹笑意,慢声细语道:“我记得你,当初罗毅举办的晚宴,你和你的父亲一起来过。” 黄岚听见黎鸿这样的声音,越发觉得她可怜,便坐下与她多聊了几句,才违背着良心,切入了主题。 黄岚道:“楚侯阁下,其实我这次来,是有件事想恳求您。” 黎鸿温柔道:“您请说。” 黄岚见状直言不讳道:“您与三皇子虽未举行婚礼,未踏入金鳞宫,算不得真正的三皇子妃,但我知道你们已经缔结了婚书。从法律的角度来说,您是三皇子的妻子。” 黎鸿狠狠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面上终于如愿露出了痛苦的神情:“是的,这或许是唯一能让我宽慰的事情。至少我死后,还能与他葬在一起。” 黄岚被这种消极到极点的发言给吓了一跳,连连安慰了黎鸿好几句,才敢继续说下去。 黄岚小心道:“勾起了您的伤心事,我感到很抱歉。但您知道,三皇子的案子是我在负责,目前我们已经有了线索,需要进一步进行探查确认,而这一步需要您的帮助。” 黎鸿轻声道:“我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真相,都想将凶手绳之以法(天审:……),可我既不懂得破案,体力也差,能帮你们什么呢?” 黄岚道:“您可以帮我们签个字。我们需要对三皇子的脑补进行探查,提取他死前大脑产生的活动,已确认他是否死于精神力者的攻击。” 听到精神力者,黎鸿脸色差点就没崩住。一句“不行”已经滑在了喉咙口又被她吞了进去。 见黎鸿沉默,黄岚将之理解成了她对于破坏爱人遗体的不满,便连忙补充道:“这是抓住犯人的唯一办法,楚侯阁下,您难道不想为您的未婚夫报仇吗?” 黎鸿:当然不想啊!因为杀他的就是我啊!! 天审低低对黎鸿道:“我觉得以楚颜的性格不会拒绝,她那么喜欢三皇子。再拒绝搞不好对方会起疑,黄岚破的案子不少,不是那么容易对付。” 黎鸿迟疑了一瞬,如果必须答应,也就意味着三皇子死于精神力者攻击的事实瞒不住。这个瞒不住,查到她身上也是早晚,如果当真如此,她的有的时间非常有限。她得在这点时间内搞定易柯才行。 于是黎鸿对黄岚道:“我可以答应你。” 黄岚刚松了口气,黎鸿又道:“但你知道,我签字,就是与皇后陛下对着干。我将直面她的怒火。” 黄岚尴尬的:“这个我知道……” 黎鸿道:“所以我有个请求,这该不过分吧?” 黄岚:“不过分不过分!” 黎鸿微笑道:“我要参与调查,我要亲眼看着杀害罗毅的人被绳之以法,我要为他复仇。” 她抬头,黑色的眼睛中似燃烧着火焰:“黄将军,这个要求您能答应我吗?” 黄岚觉得,一个受害者家属,还是个非常有特权的受害者家属想要加入他们的调查,贡献一份力。为此不仅可以在同意书上签字,还能替他们牵制皇后——这不合理吗?这当然合理啊!这买卖赚大了! 于是黄岚满口答应。 黎鸿也以为这事妥了。 他们俩都是这么想的,但现实往往事与愿违。 第二天,她跟着黄岚一起去拜访易柯时,却吃了闭门羹。 易柯笑得像是个天使,语气却比冻土还硬。 他漫不经心道:“不行,我不同意。” 第92章 星际03 黎鸿:“他为什么不同意?他有什么资格不同意?我是受害者家属, 他是谁, 一个连公安部的编制都没有的临时工!” 天审冷静道:“可是鸿鸿,他是易柯, 没有他破不了案子, 他在公安部的特权比黄岚这个部长还高。” 黎鸿:“……我还是楚侯呢。” 天审怜悯:“他也是易侯。” 黎鸿啧了一声,忍不住咬住拇指想要想点办法。 光幕前,黄岚还在和易柯据理力争。易柯依然是副爱理不理的态度, 说着什么“骗到签字就行, 你带这种无关人员进来,也不怕线索外泄造成不必要的麻烦”,黄岚听得胆颤心惊, 他可是连签名都还没能骗到, 连忙偏头看了黎鸿一眼, 眼见着黎鸿没有听见易柯的这句话, 才勉强松了口气。 他咬着牙恶狠狠道:“要不然你想办法弄到签名,要不然让她进去。没有第二条路!” 易柯冷静道:“我可以不开门。” 黄岚冷冷一笑:“是吗?但你不要忘了我是干什么的,开你这锁我甚至用不了三分钟。” 易柯:“……” 他道:“你打算私闯民宅?” 黄岚虽然在破案上不如易柯,但在对付人上,他这个混迹于帝星, 年纪轻轻便军衔少将, 坐到公安部部长的位置的青年才俊显然要更具经验。他对付人的手段,绝对比习惯于直来直往,年少时曾痴迷于海盗的易柯要多得多。 黄岚道:“你可以告我啊,以你有着星际海盗案底的易侯身份去公安部立案, 你可以猜一猜皇帝陛下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黄岚和易柯是朋友这件事,皇室皆知。大公诉讼少将,这种案件必然要摆上国会,以皇帝陛下的权利,他当然会认为这是两个孩子的打闹,简直是没事找事。最多把两人找过来骂一顿,这案子还没进入议程,就结束了。 易柯的脸色有点难看,他对黄岚道:“你别逼我,你知道,我虽然在这些地方动不了你,但要让你后悔,我有的是办法。” 黄岚已经破罐子破摔:“我昨天睡在了我女朋友家,没错,是新女朋友还没告诉老头子。好了你还有什么能威胁我的?我告诉你,现在我这儿没有比拿到签名更重要的事!” 易柯见黄岚是认真的,他露出了嫌弃脸,还是给他们开了门。开门后,他透过影像对黄岚道:“要到签名就行是吧?之后随便我?” 黄岚本来想说,如果能得到楚侯的帮助,对他们而言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他也知道易柯不喜欢有人插手他的事,旁观也不行。于是点头道:“都随你,我只要签名。” 他回头看了一眼,叹气:也只能对不住楚侯了。不过,破了案子就是对楚侯最大的报答,想来她也能理解。 门开了,黎鸿有些惊讶于黄岚竟然说动了易柯。不过黄岚能解决总是最好的,免得她真的得另想办法。 于是两人进了易柯在帝星的宅邸。与楚颜相反,易柯钟爱于那些砖石构建的老房子,即使此刻他为了案件从第三星系搬回了帝都,他住的也是以楚颜的性格绝不会踏进的、在她看来应该直接进棺材的老古董。 但黎鸿却不这么觉得,倒不如说在这个星际时代,易侯这样的带花园小别墅,简直太符合她的认知了!如果不是怕人设崩塌,在黄岚找不着入口的时候,她就已经要把他的脑门摁上眼前的木门了。 黄岚哈哈笑道:“其实我去他老家的时候已经用过不少了,但那些都是横着的手柄非常显眼,这个圆圆的要往里按,我一时没发现。” 黎鸿:嗯,我能理解你,我第一次在楚颜家活动的时候,还找了半天开门的把手,后来发现根本不用。 两个人就这样错位的互相体谅了一次,而后才进了易柯的家。 一走进易柯宅邸的客厅,人们大概就会先被他作为客厅墙壁的书橱而惊呆。黎鸿站在客厅入口处,一时间头晕目眩,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图书馆。 黄岚解释道:“易柯喜欢这种东西,你是没见过他家的住宅,整一个几百多年前图书馆造型。我也不明白为什么看书非得用纸质的,又不环保又浪费资源。不过他有钱,谁也阻止不了他。” 黎鸿点点头,可不是吗,洗清海盗的罪名得花上差不多能买三座“空中花园”的金币,大公们是真的有钱啊…… 跟在黄岚的后面,黎鸿终于见到了易柯。 他坐在黑色的滑轮倚上(黎鸿:他是从哪儿淘来这些古董的,在这个时代这些都是古董对吧),双腿盘膝,膝上铺满了一堆资料,他的眼前则是光脑屏幕透出的三皇子死亡各角度回放。 还有一堆定格照,这些东西几乎把易柯给埋了。 黎鸿看着那些资料,心就凉了半截,她对天审绝望道:“他是真迫不及待想要找到证据让我死啊。” 天审连忙安慰:“是楚颜,楚颜!和你没关系的鸿鸿!” 黎鸿:……我现在不就是楚颜吗?有差别吗? 黎鸿沉默的跟在黄岚身后,黄岚直接伸手穿过了那些光幕,在易柯的桌子上敲了敲,清了清嗓子:“易侯,客人来了。” 到了这时候,易柯才不情不愿的抬起了头。当他刚抬起头,眼睛里还残留着些许茫然是,他黑色的眼睛像熟透的紫葡萄一样,看起来美味极了。但他当缓过神,视线重新聚焦——好了,这种似乎浑身都被剥了一层皮的眼神可真够讨厌的。 黎鸿默默低下头,试图缩减存在感。 易柯却死死盯住了她,易柯问:“楚侯?” 黎鸿:“……易侯。” 易柯道:“你看起来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 黎鸿:“……”没那么邪门吧! 黄岚道:“有什么不一样!你见过她几回!”他生怕易柯这荤素不忌的说话方式刺激了黎鸿,转移话题道,“公安部所有的资料都传给你了,没人比你更了解案情,所以麻烦你,和楚侯简要说明一下。” 易柯转回了眼,问:“字签了吗?” 黄岚:“……” 黎鸿以楚颜的风格轻声回道:“还没。” 易柯重新低下头:“字都没签我凭什么说,她听完不认账呢?黄岚,你是不是傻。” 黄岚:“……” 面对这块碎片,黎鸿实在有些头皮发麻,她只能道:“……那我先签字吧。” 她飞快的在黄岚递来的协约上签了字。黄岚松了口气,正打算对易柯说什么,易柯道:“签完了?好了黄岚,你有签字了,把她带走。” 黄岚:“???” 黎鸿:“???” 她不敢置信:“你答应过我。” 易柯重新抬了头,微笑道:“是的,但是我毁诺了。你怎么会相信一个前海盗的话,傻吗?” 黎鸿:“……” 黄岚都看不下去,他对黎鸿道:“楚侯,要不这样,我带你去公安部,对这个案子我是主负责——” 可黎鸿连黄岚的话都没听见去。她径自两三步走去了易柯坐的位置,她这样的前程序员对这种滑轮倚实在太熟悉了!她想也不想,弯腰靠近了易柯,在对方忍不住紧张到连嘴角都抿住时,用力一堆椅背直接让他连椅子一起摔倒在地! 黄岚:“!!!”卧槽我看见了什么,这天下居然还有敢摔这祖宗的人! 天审尖叫道:“鸿鸿,这可不是楚颜会做的事!” 黎鸿憋了满肚子气:“得了吧,他没见过几次楚颜,而且他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再说了,我一个刚死了丈夫的女人,情绪波动点怎么了?性情大变在医学上都有解释呢!随便他查啊!能查出我不是楚颜,我就立刻去自首!” 天审:“……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祖宗的祖宗黎鸿冷眼看着易柯倒吸着冷气,用力揉着自己被撞痛的后脑勺从地上爬起来,他还来不及发火,黄岚先幽幽来了句:“我早和你说不要用这些老古董,悬浮固定椅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易柯咬牙切齿:“麻烦你闭嘴。” 黄岚做了个闭嘴的姿势,表情无辜。 易柯气了半死,正欲起来向黎鸿发火,却瞥见了她空荡荡的手指。 他的表情凝住了一瞬间,等他在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脾气。他甚至好脾气地向黎鸿道了歉,而后说:“希望楚侯不要因为我之前的行为而迁怒,我希望能与您一并调查这件案子,您掌握的,有关三皇子罗毅的信息,将对我们非常重要。” 黎鸿:“???” 黄岚更为这突忽其然的转变而懵了一脸:“易柯,你病了?” 易柯看都不看他,他盯着黎鸿笑道:“楚侯,能麻烦您做我的助手吗?” 黎鸿:“……”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妈的,他是不是已经开始看出来我是凶手了? “凶手”黎鸿心情复杂的同易柯握了手,露出柔弱可怜的笑容,一改先前推翻他椅子的粗暴作风,细细道:“当然,这是我应该做的。” 第93章 星际04 在黎鸿先离开后, 黄岚借口有私事需要麻烦易侯而留了下来。黎鸿一离开这房子, 黄岚就转过了头,对准悠哉翻看资料的易柯, 眉梢蹙起。 黄岚:“……易柯, 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态度怎么变的那么快。” 易柯随口道:“这不是你希望的吗?” 黄岚将资料从他手里抽开,严肃道:“希望是一回事, 你做又是一回事。你是谁啊, 祖宗啊,什么时候我说话你听过?你要是听得进别人的话,当年也就不会去当海盗还被我家老头子追击了。” 易柯被收走了资料, 不得不抬头看向黄岚:“你觉得理由是什么?” 以黄岚的思维逻辑, 加上楚颜那在帝星极为出色、甚至算是难得的白莲花一般的长相, 他很想问你是不是看上她了。但他太了解易柯了, 要这个性冷淡发现两性之间的美好,难度不压于三皇子死而复生。 于是他斟酌道:“……她是犯人?” 易柯震惊地看向他:“黄岚,公安部的权利这么大了吗?可以无缘无故怀疑一位大公?还是准皇室成员的大公?” 黄岚:“……” 黄岚深吸了口气道:“易柯,别玩了,这事真得很要紧。” 易柯渐渐收了笑, 他伸出手敲了敲桌面, 黑色的眼中宛如一片墨池,他对黄岚道:“凶手谈不上,除非她是天生的罪犯,否则心怀罪恶感的杀人犯, 在面对警察的时候,态度绝不会这么放肆。” “你别忘了,她可是因为被我轻慢,而毫不犹豫推翻我椅子的家伙。” 黄岚:“那你……” 易柯道:“她的手指上没有订婚戒指。别忘了,无论是报纸,还是你和我得到的情报,楚侯楚颜狂热的爱着罗毅,即使罗毅滥情又没用,但架不住楚家唯一的继承人爱他,不然他哪儿来的能力和大皇子叫板?还造出了分庭抗礼的架势。” “正因为楚颜对他迷恋,也才让现在的皇后觉得自己的儿子能赢过前皇后的儿子,生出了野心。” “你想,就是这样为了个废物能不惜一切的女人,在对方死后,竟然没有歇斯底里地掀翻公安部,责令你们三天破案。相反,她不仅平静的接受了事实,甚至十分理智。你不觉得奇怪吗?” 黄岚想了想道:“不啊,她毕竟是大公。她那么爱罗毅,那么罗毅死了,她不愿触景生情,摘下了戒指也合乎情理吧?因为她爱罗毅,所以才强制克制了悲伤,保留了理智,好帮助我们办案,而不是添乱。” 黄岚想着自己那天看见的柔弱的公主,越发肯定:“她看起来可不像是坚强的人,能做到这一步真的很不容易。” “别人会,楚颜不会。”易柯冷淡道,“你小时候黄将军还没能调入帝星,自然是没见过楚颜对罗毅在乎成了什么样。罗毅滥情,但她从不会怪罪罗毅,相反只要罗毅说两句好话,她就会把罪责全部推向那位被罗毅追求的女性。” “罗毅身边的侍女至少因为她被换过四批。你知道高侯的小女儿吗?” 黄岚点头:“知道,听说是高侯的私生女。他为了把这女儿带回来,废了不少力气,不过她不是疯了吗,在疗养院治疗。” 易柯:“对,她确实进了精神病院。但不是因为她真的病了,而是罗毅曾经对她一见钟情,为她不惜与楚颜翻脸。那时候老楚侯还活着,老楚侯那时候可是七侯之首,高侯惹不起,为了保住女儿只能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彻底打消了罗毅的主意,这才保住。” 感觉听了场惊悚故事的黄岚:“……” 易柯笑了笑:“所以你懂了吗?楚颜应该是个疯子,只是人皮披得好,让人难以察觉罢了。你去找个疯子要签名,只要允诺她破案,并让她凌迟凶手,她肯定会同意的。” 黄岚咽了咽唾液:“但她没有。” 易柯点头:“对,这太奇怪了。要不然就是先前的楚颜是她刻意装出来的,要不然……” 黄岚:“……她是个冒牌货?” 易柯从桌子上捏起一枚断发对黄岚道:“是不是监测一下她和楚侯的关系就明白了。” 黄岚顿了顿问:“如果她是真的呢?” 易柯:“那就太奇怪了,楚颜经过罗毅的死,竟然没变成歇斯底里的疯婆子,相反还镇定的可怕——说她和罗毅的死没有关系,也要有人信啊。” 信了的黄岚:“……好了我去查DNA,晚上应该就能出结果,到时候我给你发消息。” 易柯挥了挥手,就算是和黄岚道别了。他盯着自己手里的资料,但却看不进去。他想了想,伸手打开了自己的光脑。他的双手不停在虚空中的键盘上移动,一个又一个关于楚颜的信息与画面全都展露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视线停在了最新的一章监视器拍摄下的图片上,刚变成了楚颜的黎鸿跟着黄岚离开了她的家。 她穿着白色的裙子,黑色的长发铺散在肩上,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却沉静地像是古早时代、埋藏于地窖里数十年的澄黄酒液,带着微醺的气息。 ——这不该是楚颜能拥有的眼神。 易柯的手指忍不住在她的眼珠上划过,当他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时,又万分懊恼的立刻关闭了光脑。 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三皇子的案子上。 到了晚间,楚颜DNA分析证明和三皇子的解剖结果一并送了过来。 随着两份报告的到来,黄岚只付了三个字。 ——是真的。 楚颜是真的,你对罗毅死因的判断也是真的。 易柯陷入了沉思,他跳下了座位,去他那如瀚海般的书架里寻找有关心理学的书籍。 一个人的死亡,真的会让人性情大变吗? 虽然得到了名正言顺接触易柯的机会,但黎鸿每次从楚颜家里去玩易柯那栋“古宅”时,心情都很沉重。 楚颜的侍女将她这种“心虚”理解成了失去挚爱后的消极,甚至连对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小心翼翼的,生怕重一点儿,就能让已经单薄脆弱到极限的女大公昏死过去。 单薄而脆弱的黎鸿在自己的飞行器上吃完了一整盒的曲奇饼干和两杯牛奶,末了评价:“味道一般般。” 天审:“……你以为这里是地球吗?为了最大程度的发展,现在所有的食物都是无土栽培并且经过了基因改良,产量很大,在这种产量下还能保持这种味道,真的要夸赞一句人类的智慧是无穷尽的好吗。” 黎鸿放下了手指,这才真的有了种来到了个全然陌生的未来的感觉。她看着窗外熙熙攘攘从地表直到天际的被人类的痕迹布满的世界,眨了眨眼,又转回了头。 天审问:“你是觉得人类的生存方式,太具侵略性了吗?” 黎鸿奇怪道:“怎么会,这么高深的哲学问题,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能想到?” 天审沉默了下去,想了想黎鸿本人的性格,恨不得将问出刚才话的自己抽回原世界。无论黎鸿有多么心虚与紧张,她还是来到了易柯的屋子。 黎鸿本来想按门铃,结果发现易柯根本就没锁门。 黎鸿略迟疑了一瞬,还是推开了院子的门,走向他的小屋。 不出所外,屋子也没有锁。黎鸿按下门把,吱呀一声,很容易便进了去。 进去后第一眼看见的还是让人惊叹的约有两米高的书架墙,可与昨天不同的是,此刻的客厅可远远没有昨天整齐,一堆书被他的主人从书架上抽下,而后毫不犹豫往下面扔去(黎鸿:我算是知道为什么书架下放了一排软垫了),各种书籍几乎要铺满软垫。 黎鸿看着还坐在梯子上寻找资料的易柯,忍不住握拳,用力咳嗽了一声。 易柯被惊动,低下头向她看去。 自下而上的见到这个世界的碎片,黎鸿仍是忍不住感慨易柯的俊美。他的长相其实严格来说算不上顶尖,至少远远比不上前一个世界身为神明的恩利尔。但他有一双极为特别的眼睛。 黎鸿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言语去形容那双眼睛,但她能够肯定,无论是谁只要见过那双眼睛,并再也不会与旁的弄混。可以说,此刻哪怕将易柯别的部位都紧紧包扎起,单凭这双眼睛,旁人也能认出他。 这世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有这样的眼睛了。它属于人类,却比神明的天空之眼还要透彻人心。 易柯凝视着黎鸿,忽然道:“能帮我个忙吗?” 黎鸿琢磨着楚颜的病弱气质,颔首道:“好的。” 易柯趴在梯子架上,听见她这句话,转头向她笑了笑。黎鸿的呼吸因此停了一瞬,而后回归正常。越到后面的世界,黎鸿便越难将每个碎片当成独立的个体,有些感情,总是会忍不住转移。 她沉默的站在原处,易柯跳下了梯子。拍了拍手走到了她的面前。 等易柯站定,黎鸿才发现他看起来瘦弱,但却比自己整整高出了一个头还多。她穿着高跟鞋站在易柯的面前,视线平视竟然只能看见他的喉结。 易柯笑了笑,看起来温柔极了。 他轻声道:“楚颜。” 黎鸿反射条件的抬头,易柯见她这么配合,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便亲吻了上去。黎鸿被吓得够呛,完全不知道该赏他一耳光还是一肘击打开他。 这是个浅尝辄止的吻,易柯的嘴唇甚至谈不上柔润。因为熬夜和常年不健康的作息,他的嘴唇上因为干燥甚至起了皮,在轻磨着黎鸿的唇瓣时,让她仿佛觉得磨在她的心尖上。这让她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还没等黎鸿纠结出一个结果,易柯已经放开了她。 黎鸿:“为了符合未亡人的人设,我是不是该甩他一耳光。” 天审:“……算了吧,他手里捏着咱们的命呢。” 黎鸿生生忍了下去。 易柯没得到反抗,当真有些惊讶。他眯着眼打量她,半开玩笑半试探道:“这都不动手,你是真的受刺激过度?” 黎鸿对天审道:“你看,这是他邀请我的。” 说罢,黎鸿直接一个过肩摔将易柯重重砸在了没有软垫的地方。被重伤的易柯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被这一下砸碎了,揉着肩膀脸色都变了。 前乌尔克国王,打过计入史册胜仗、和乌尔克一流战士学过两年格斗的黎鸿居高临下地看着易柯,微微笑了笑,回答道:“不,这才是受刺激过度。” 等黄岚因为公事来找易柯的时候。他看见的就是坐在餐桌上脸色难看,但一点没含糊的吃着一盘炒蛋就着番茄汤作午餐的易柯。 黎鸿刚将锅碗瓢盆丢进盥洗池,转头就对易柯道:“记得洗碗,女人的手不能下水,听见了吗?” 易柯咬着筷子眼神飘忽了一瞬,给了个“唔”算是回应。 黄岚:“???” 我才迟了一会儿,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黎鸿:打服了。 第94章 星海05 黄岚冷静的点烟:“你疯了。” 易柯站在盥洗池前, 用两根手指非常嫌弃的捻起铁锅的把手, 有看了看堆在里面油腻腻的空碗,沉默着站着好久, 只是没有将手伸过去的欲望。 黄岚见状更是要命捂住了自己的脸, 好半晌才能坚强地继续道:“祖宗,你怎么了?” 祖宗终于回了话,他说:“她会格斗术。” 黄岚:“……”我也会啊!哦, 我不敢揍你。 他深吸了一口烟, 镇定问:“你这是怕被打?” 易柯道:“当然不是!” 黄岚:“那为什么?” 易柯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眼睛幽幽的看着他:“她还会用厨房。” 在星际时代,炉灶早已被抛弃。人们实用的都是由机器严格搭配的营养早餐。味道不能说不好, 但比起数百年前人们追求口感的烹饪时代, 总是要缺了点什么。 易柯是个沉迷于地球时期文化的贵族, 他收集了足够多能够使用的古董, 但问题是,他不会用。 即使他可以通过查阅资料掌握用法,但做出来的东西也只是差强人意,远达不到他想要的结果。 黄岚目瞪口呆:“就一顿饭,你就被收买了?” 易柯冷静反问:“你会做炒蛋吗?楚侯说只要我能找到材料, 她还可以给我做烤肉。” 黄岚:“……蛋还能炒?” 易柯:“看, 这就是为什么。” 黄岚灭了烟,冷静问易柯:“如果我现在就去和楚侯学艺,等我也会做烤肉,你是不是对我态度也能好一点。” 易柯定定看着他。 黄岚:“……你说得对, 我做不到。” 黄岚问:“所以呢,你现在还怀疑楚颜和这案子有关吗?” 易柯终于打开了水龙头开始试着弄干净这些东西,他顺口回到:“当然,不如说越发肯定。” 黄岚:“……你这个人,刚才还在吃别人做的东西,现在又怀疑对方和凶案有关。” 易柯冷漠道:“这个人之前刚过肩摔了我,我肩膀上现在还疼着呢。” 黄岚:“……” 黄岚自觉自己没这个分量化解两个大公之间的恩怨,他决定做好自己公安部长的总则。他问易柯:“我们没有任何和她有关的证据,你打算怎么做?” 易柯道:“并非没有证据。既然已经明白了死因,就从死因下手。还有动机,罗毅毕竟是三皇子,有欲望杀他的人太多了。情杀,权利欲望,复仇。” 易柯那双黑黢黢的眼睛看向黄岚:“楚颜、其他的王位继承人还有高侯。” “说到底,不是罗毅的纠缠,高侯的女儿也不至于至今都不能离开疗养院。” 黄岚忍不住又点起一支烟:“我这是得要把帝国权贵都得罪一遍的节奏吗?” 易柯道:“这你到不用太担心,你手里有皇帝陛下的敕令。像楚颜这种人毕竟是少数,至少这些人心里都拎得清,你尽管去问,回来将结果告诉我。” 黄岚问:“那你呢?” “我还是怀疑楚颜和这个案子牵扯最深。她的态度前后转变太大,已经不是应激创伤之类能够解释的情况了。”易柯将洗干净了餐具摆回原来的位置,擦干净了自己的手,“黄岚,你相信这世上会存在双重人格吗?” 黄岚:“?” “我看了很多资料,几百年前人们对于心理的研究真的很有趣。”易柯道:“你觉得楚颜是双重人格,主人格深爱罗毅,因情买凶杀了他,随后主人格随之自杀。留下没有经历过任何血案的、无辜的次人格成为‘楚颜’的可能性是多少?” 黄岚:“……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易柯笑了笑:“我只是随便猜猜,一切都得依赖于证据。” 黄岚:“我们没有证据。” 易柯轻描淡写:“会有的。” “去黑市?为什么?”黎鸿不免有些紧张,她故作镇定道,“我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易柯收拾着行李,黎鸿看见他将一把手枪扣在腰带上。 他道:“罗毅确实死在精神力者的手下,登记再案的精神力者都受着监视,没有任何作案可能。唯一的解释便是他是遭遇了那些未登记者的袭击。这些未登记者为了逃避政府追捕,自然也没有身份证明。他们需要存活,便只能混迹于黑市。” “这道理帝星连五岁孩子都知道,即使是你我,有些见不得光但却非做不可的事情,第一想到的也是那儿吧。” 黎鸿:“……” 天审:“楚颜就是从黑市雇的人!鸿鸿,我们怎么办!” 黎鸿镇定说:“不怕,他只是猜测而已。反正我也去看楚颜杀人的过程,我是无辜的,去又怎么样,我才不信他能看出什么。” 天审冷静了下来:“这倒是,楚颜也没蠢到家,她有遮挡自己的面孔。” 黎鸿闻言越发放心:“这不就行了。” 于是黎鸿在易柯面前大大方方地从他的武器库中扫了一圈,最终选中了一小巧的匕首,绑在了小腿上。 她试了试,很方便活动,用裙摆遮住后,方才问易柯:“怎么了?” 武力值欠缺的前海盗:“……你不拿枪吗?” 黎鸿思考了楚颜的人生,确定她学会花架子击剑但从没有摸过枪,方才道:“不了,我不熟悉枪的后座力。”说着,她好心道:“你确定要带枪吗?这东西如果被敌人夺走了,反而对自己不利。” 易柯:“……多谢忠告,但我觉得自己不至于落到那种田地。” 黑市说是黑市,但其实并非是“市”。 它是颗游离于帝国法律外的一艘大型星级飞船。这艘船上什么样的人都有,黎鸿即使身着长裙,看起来端着十足的贵族架子,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黑市的人命不分贵贱,到了这里,连社会规则都不复存在,更何况阶级差异。来这里的人都有所求或有所卖,买卖平等,价货交易单凭本事。 可以说,这是宇宙中最乱的地方,也是宇宙中最有序的地方。因为这里奉行丛林法则,并且绝不违背。 黎鸿万万没想到,易柯这种人居然这么熟悉黑市。 不过想想他当过海盗,这些问题也就全都迎刃而解了。 下了飞船,易柯不太放心,要求黎鸿紧跟她。黎鸿因此寸步不离,直到跟随他进入飞艇,看见了满黑市熙熙攘攘、怀抱不同隐秘欲望的面孔,不免觉得有趣。 易柯去找了一名摆着算命摊的女人。 他们进去的时候,这女人握着水晶球,正沙哑着嗓子和自己的客人说着你有血光之灾,需得破财免灾。 黎鸿看着她熟练的摩擦手指的动作,就知道这是个老手了,恐怕没少用这句话骗钱。果然得到了她占卜的大汉脸色大变,连忙掏出三个金币从她手里买了块廉价的骨头,千恩万谢的走了。 黎鸿忍不住低低道:“这也信?” 易柯扫了黎鸿一眼,开口道:“她就是一名未登记的精神力者,能力便是能看见一个人短时间内的未来。她的话,你信不信?” 黎鸿:“……”那必然是宁可信其有啊。 易柯进了后顺便就帮她把门关了,还将营业的牌子一转,直接替她关了门。 女人有些不满,哑着嗓子道:“易船长,可没您这么坏人财路的。” 易柯直接给了对方一把能量晶石,这是这个时代比黄金还硬的通货。占卜的女人顿时喜笑颜开,将石头收了笑嘻嘻问:“敢问易侯阁下,您屈尊来到我这里,是想知道什么?” 易柯瞥了一眼黎鸿,向女人问道:“我要个名单。” 女人慢悠悠道:“我可没有这种东西。” 易柯道:“三皇子罗毅死了,死于精神谋杀。我需要黑市最常往来的精神力者的名单,我知道你能感应到他们。” 黎鸿:“……”果然啊。 女人嗤笑了声,她干枯的手指笼住水晶球,对易柯道:“这您太为难我了。我也是个精神力者,不会给您这种东西。” 易柯道:“你该相信我,我只是想找出幕后的人。” 女人道:“我不能给您,但我却可以告诉您一件事。” 易柯皱起了眉。 女人笑着道:“谋杀了三皇子的人,并非来自于黑市。黑市的精神力者,没有人有那样的未来。” “如果您信赖着我的能力,这一点,我可以赌上性命,向您保证。” 黎鸿:“你听,她说不是黑市的杀手要了罗毅的命,我是不是洗白了!” 天审:“你相信我,楚颜真的找了杀手,杀手杀完人有向她复命。” 黎鸿愣住:“难道说——” 天审沉重道:“对,那个未登记的精神力者不属于黑市。” 黎鸿陷入了沉默,如果对方不属于黑市,那又为什么会在这里,还偏偏能接到楚颜的单子? ——还是说,他知道楚颜会来这里买凶,所以特意等着? 易柯也显然陷入了沉默。 两个人离开占卜屋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自然也没发现易柯来了后在黑市引起的骚动。 他们离开了占卜屋,一抬头就看见面前堵着四五个人。各个膀大腰圆。 黎鸿看向了易柯,易柯看起来也很困惑。 为首的人道:“好久不见了易柯,听说你回国了,我还以为在罗兰的庇护下,你一辈子都不打算出来了。没想到还让我能堵住你。” 黎鸿问易柯:“你朋友?” 易柯冷漠道:“不认识,大概是以前结下的仇家吧。” 黎鸿:“……”我终于知道你出门为什么要带枪了。 对方显然也懒得和他们废话,摆明了就是要趁着易柯势单力薄要他命。易柯反应极快的拔出了枪,他的枪法很准,两枪便打穿了正拦着自己去路的家伙的双膝!易柯毫不恋战,排除了障碍拉着黎鸿便想跑。 可对方人多势众,更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易柯啧了一声,松开黎鸿转身打算迎击,对方显然知道他枪法准,不惜以中枪为代价扑了上来阻止他开枪,旁人更是趁机从他手里抢过了他握着的武器! ——转而对准了他! 旁观了黎鸿:……我说过什么来着? 被枪口顶住的易柯被迫举起了双手,他开玩笑道:“不至于吧?” 对方狰狞,嘿然冷笑:“不至于?当初你把我们老巢搅得天翻地覆的时候,怎么不这么想?” 易柯冷静道:“这不能怪我,你们太蠢。” 黎鸿忍不住捂住脸:求求你别说了,你这是在表演一心求死吗? 她叹了口气,趁那些人只注意着对付易柯,抽出了自己的匕首,将裙角割开方便活动。等她做完这一切,易柯已经被打翻在地,狼狈得要命。 黎鸿:第一次看见不会打架的碎片,感觉还有点新鲜。 想归想,她可不想易柯真得完蛋。 黎鸿握着匕首,冷静地走了上去。 片刻后,她蹲在地上,将匕首上的血在这些倒了一地捂着伤口哀嚎的家伙们的衣服上擦了个干净,方才重新插回了绑在腿上的刀鞘里。 做完这一切,她看向嘴角被揍的发青的易柯。 直到对上他黑色的眼睛,黎鸿才沉吟着开口:“你这个模样,看起来倒是比先前顺眼多了。” 易柯:“……” 第95章 星海06 黎鸿本以为在黑市这种没有秩序的地方遇见有人埋伏就算是极限了。 所以当他们离开了黑市, 重新坐上了刻着“罗兰帝国军部”的私人飞船还遭遇了劫机事件——黎鸿不得不重新审视起这次世界的碎片。 黎鸿能明显感受到紧张气氛, 她看着眼前雷达上出现了数艘来源不明的荷载武器战舰,忍不住询问操控飞艇的易柯:“你当海盗的时候, 是不是将除了罗兰之外的国家都得罪光了?” 易柯头也不回:“我当海盗是出于个人兴趣, 擅长的是黑吃黑谢谢。” 话必,他们便遭遇了一次猛烈的攻击。黎鸿站在舱内勉强稳住了身形,刚想骂人, 就听易柯道:“而且, 他们是来找谁的还不好说。” 黎鸿:“……?” 易柯转过头去,扫了黎鸿一眼,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他的虎牙。笑着的易柯看起来可恶又可爱, 他的手指在繁复的操作盘上未曾停下, 飞快的给敌机做了扫描, 而后指着对方负载的武器对黎鸿道:“看见了吗?这是帝国最新的粒子武器, 在黑市里也是有价无市的东西。星际佣兵团恐怕都没这个本事能弄到这些。” “对方很想掩藏身份,为此不惜选用了星际海盗们最常用的量产战舰,只可惜装载的武器不对。”易柯似笑非笑的看向楚颜,“海盗们可弄不到这些,这些东西, 只有各国的军部才能弄到。” “楚侯, 你觉得他们想杀谁?” 黎鸿强自镇定:“总不会是我,比起有案底的易侯,我可要无害的多。” 易柯闻言笑意更深,他没有反驳黎鸿, 只是重新将视线投回了屏幕,将战舰的自动系统修改为手动操作,同时对黎鸿道:“这船是我问黄岚借的,虽然有军部标志,但只是老款改造。我们的防护撑不了多久,必须立刻进行跳跃。” “至于我们能不能成功逃脱,”说着他对黎鸿道:“楚侯,这得看你了。” 黎鸿一脸懵逼:“我?我可不会操纵飞船。” 易柯闻言眼睛微微眯起,而后才笑道:“我们现在位于罗兰星系的第四区域,离我们最近,并且有跳跃点接洽的,是你的第二星系。但这可是你的私人领域,若是没有获准进入,可是会直接被防卫机器校准攻击。” “相信我,当过十年军部部长的你父亲给第三星系装载的防御系统,可以在三秒内将我们轰成星际粉尘。” 黎鸿:“……你等等,我查下联络方式。” 易柯冷静道:“你最好快点,跳跃开始了。” 黎鸿:“???” 黎鸿扑向了操作盘,在天审的尖叫声中总算是发射出了特定频率,他们的飞船在易柯的操纵下极为惊险地从彩色的粒子屏障中顺利穿梭而过,避免了他们俩跳跃一完成就直接被消灭的结果。与之相对的,是跟着他们进行跳跃的战舰在星海中炸成一朵朵的烟花! 直接观看了一场星际烟火黎鸿:真贼他妈刺激。 倒是易柯在看了眼被攻击的战舰数量后,眼中的神色越发凝重:“只跟来了三辆,看来敌人对第三星系的防御也略有耳闻。” 他回过头,见黎鸿脸上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像夸赞更像是讥讽般开口:“都说楚侯弱不禁风,如今看来至少反射神经还是合格的。” 黎鸿:“……你闭嘴。”我要是慢了一秒,咱们俩都会变成烟花! 进入了第三星系,除非进攻的是一支星舰编队,否则楚侯的领地固若金汤。易柯在黎鸿提供的定点数据处停下,随后便见到了楚侯的古宅。 这是一栋仿城堡式的建筑,孤零零地伫立在一颗小行星上。因为楚颜很早便不住这里,也厌恶这里,故而除了每月定点来打扫的员工外,这颗星星就像是死了一样,没有任何活人。 黎鸿凭借着楚颜的记忆,勉强带着易柯进了城堡主屋,而后打发他去休息,自己则想办法先联络上帝星的人员。尤其是楚侯雇佣的那位女仆。她很怕自己因为不回家而被对方认为“伤心过度自杀”从而被报了警。 被随便打发了的易柯干脆从城堡装修的风格中判断出了浴室的大致位置,去洗了个澡作为休息。回来后黎鸿还没能解决完自己要做的事——他瞥了对方一眼,弯腰在客厅里的储藏舱里翻了翻,找到了未过期的冰镇饮料给自己打开喝了一瓶,同时询问黎鸿。 “喂,你喝果汁吗?” 黎鸿和易柯随身携带的光脑都在黑市就因为打斗而损坏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了能用的联络器,正在调试信号,根本没空搭理易柯,便随口回道:“喝。” 易柯给她挑了葡萄。而后又问:“冰的还是常温?” 黎鸿终于播出了电话:“都行。” 易柯拿了罐冰镇的葡萄汁向黎鸿走去,黎鸿控制语调和女仆解释了两句,确保自己未亡人人设不崩,松了口气。易柯将果汁丢给她,黎鸿结果喝了两口,觉得自己从进黑市起就提起来的心总算是放了那么一两分。 放心后疲惫感便袭来。易柯建议她去洗个澡,顺便借他联络器用一用,他联系黄岚,将今天遇袭的事情和他说一声,顺便让他明天来接人。 黎鸿觉得没毛病,便去洗了个澡,然而她不过才走了一百米,易柯便懒懒地提醒她:“错了,是右边。” 黎鸿镇定的向右转去,对易柯道:“我当然知道是右边。” 易柯笑眯眯道:“我骗你的,你其实没走错。” 黎鸿:“……”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易柯趴在沙发上,头发湿漉漉的,他的下巴搁在手臂上,嘴角勾着,向黎鸿冷不丁问:“你叫什么?” 黎鸿面不改色:“楚颜。” 得到这个答案的易柯显然很惊讶,他满以为黎鸿会说漏嘴,毕竟她展露出的破绽已经够多了,他提示的也够多了,再坚持这个名字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在他看来,当他问出这个问题,就该是双方摊牌的时候了。 只可惜对方与他毫无默契,并且铁了心。 看见他脸上略显错愕的表情,黎鸿的心里很畅快。不管用了什么办法!能扳回一局是一局! 易柯眨了眨忍不住笑了声,又露出了他的虎牙,他盘腿坐了起来,正视起黎鸿。 黎鸿觉得他笑得莫名其妙,后背发凉。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对的。易柯的下一句话就是:“罗毅的死是你雇凶枪杀的吧。” 黎鸿镇定道:“你有证据吗?” 易柯道:“暂时没有,不过很快就有。” 黎鸿正要骂人,易柯的光脑突然滴滴两声响了起来,黎鸿听见响声目瞪口呆,她忍不住问:“你的光脑不是坏了吗?” 易柯脸不红心不跳:“嗯,是的。” 黎鸿:那你现在用的是什么!! 易柯接到了资料,他看了看对方传给自己的东西,展示给了黎鸿。 黎鸿发现那是一组监视器拍下的照片,楚颜的气质太独特,以至于黎鸿一眼便能认出照片里的人是进入黑市的楚颜。不过万幸的是,她的下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只有眼睛露在外面。 黎鸿:“……” 她忍不住问天审:“他在黑市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什么时候买的信息!” 天审:“我知道了,一定是和占卜的女人买的。他给的那一袋晶石,谁知道晶石袋子里还有什么。别忘了,他可是个纸类爱好者!” 黎鸿痛惜:“大意了。” 易柯对黎鸿道:“我知道这些东西证明不了什么,但如果只用来证明你有犯罪时间,也有犯罪动机,坐实嫌疑人这个身份也算是足够了。只要找到你雇佣的杀手,这个案子就结了。” 黎鸿:“……好啊,那就等你找到。” 易柯盯着她,黎鸿微微笑了。 黎鸿道:“黑市没有,登记在案的也没有,易侯,陛下给的时间可不多,还请加油。” 易柯盯着黎鸿,眯起了眼。他对黎鸿道:“为了楚颜背罪,值得吗?” 黎鸿冷漠道:“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就是楚颜,我犯了什么罪。” 易柯见状翻身躺了下去,满心遗憾地叹道:“啧,不好骗了。” 黎鸿冷笑了两声,转身就走。 一离开客厅,黎鸿便对天审道:“待不下去了,这才几天啊他就怀疑我怀疑成这样,现在都看出来我不是楚颜了。再接下去是不是就要判定我精神失常冲动杀人,准备判我个终身监禁了?” 天审:“没、没那么糟糕?” 黎鸿:“总之不能和他待一起了,我们得比他更先找到我雇的杀手,不然我肯定得进监狱。” 黎鸿考虑了片刻,拍板道:“我们先回帝都,帝都应该有楚颜父亲的旧部,他们绝不会坐视易柯对楚颜下手。从这里进行跳跃,两次就能到了。” 天审:“可我不会开飞船?” 黎鸿直接开了窗户,从二楼跳了下去,往飞船停靠的地方跑去:“没问题,我看了易柯的操作,知道怎么开自动程序。” 天审:“???”真的没问题吗? 黎鸿拎着裙子觉得自己跑的够快了,但由于是从城堡后面绕路的缘故,等她跑至飞船停靠的地方,易柯已经站在了舱门前。 他的手里抛着一枚形似手链的银色金属物,好整以暇地等着黎鸿自投罗网。 空中的银色金属被他一把攥住,易柯看着提着裙角气喘吁吁的黎鸿,再次露出了让黎鸿觉得可恶的笑容。 “这算不算畏罪潜逃?” 黎鸿:“……”我去你的畏罪潜逃。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 黎鸿:我是个未亡人,未亡人你懂吗?麻烦尊重一点。 第96章 星海07 黎鸿的脾气本来也就算不得好。在作为太阳王的日子, 这点不好更是被放大了许多, 让她变得肆意妄为许多。如今变成了楚颜,从先前那卷吹满了黄沙与奔腾河流的画卷收回心神, 她自然是收敛了不少, 也缓和了不少。可以说为了装得更像一点楚颜,很多事上,她都在憋着气。 但黎鸿忽然就不想继续了。 反正装也装不像, 根本瞒不过去。坐牢又怎么样, 真坐牢就想办法脱出重来好了。再说她过了这么多次重来,也没见过哪个世界真的重来。正如她在上个世界猜测的那样。魔神对她的感情很奇妙,即使是幻境, 即使是碎片——他也不会让她当真无法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黎鸿想开了, 便也不怕了。 她看着易柯, 向前迈了一步。易柯见状无端紧张, 他喉结滚动,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警告道:“楚颜,我只是不和你计较,不是真的不会还手, 你要是今天真的打伤我跑了, 问题只会更严重。” 黎鸿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这句话,不如说,她看起来就像没有听见。楚颜的外貌是清丽而柔弱的、正如黄岚的评价,宛如一朵水中白莲。但黎鸿的性格却又如沉寂于地表下汹涌的火山, 她光是抬起眼正视易柯,便将楚颜原本的气质燃烧的一干二净,你看着她,只能记住她看你的样子,记住那双眼睛状似平静的波澜。 易柯并不害怕楚颜,更不是畏惧于暴力的人。但他却怕看见黎鸿的眼睛。只要对方彻底抛弃了遮掩,这么直直的看向他,易柯便觉得自己丧失了全部的反抗能力,连“据理力争”都变成了“死鸭子嘴硬”。 他的后背已经贴上了机舱冰冷的金属门,退无可退。易柯咬牙道:“楚颜……” 黎鸿踮起脚尖,仰着头看向他。易柯狼狈的偏开了头,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他忽觉得自己手心一烫,楚侯的手指从他的手心滑过,下一秒——他原本为黎鸿准备的东西已经扣在了他自己的手腕上。 黎鸿退开了一步,双手抱胸,冷笑道:“你原本打算堵住我后,给我带什么东西?” 易柯低头,便看见自己的左手手腕上戴上了他拿来的银色金属链。他挑了挑眉,解释道:“引力链。” 所谓“引力链”是指利用某种力而制造的一种,专门用来对付一些显贵,不能明目张胆为他们带上手铐的变形手铐。这种手铐带上后,若是离主题太远,便会使携带人寸步难行。但若在范围内则丝毫不影响个人生活,可以说是极为方便的新型手铐。但也正是因为他这种“距离设定”,使得这种警方用品在市面上也被当做情侣用品发售。这些情侣用品自然在外观上要精致的多,也更容易入手。易柯手里拿的,便是这样的一条。 黎鸿:……这东西没法立刻变出来,他到底多久前就怀疑我了? 黎鸿盯了易柯一眼,心想幸亏自己看出了不妥,给他扣上了,不然可麻烦了。不过既然易柯堵在这儿,她除了打晕对方根本没有第二条路,而她也不想当真彻底和对方撕破脸,干脆转身便走。 然而黎鸿走了不过两步,便感受到一股极大的引力,迫使她向后仰去,寸步难行! 黎鸿勉强稳住了身形,猛地回头看去。易柯站在原地,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银色链子,见黎鸿看了过来才笑了下笑:“啊,忘了告诉你,其实这东西是我在你的卧室找到的,款式是男款,我猜你原本应该是为了罗毅准备的。” “只可惜你似乎没能骗他带上去。” 黎鸿:…… 天审:“对啊鸿鸿,易柯看起来也不是会买这种东西的人,他是可以直接问黄岚要正版的啊。” 黎鸿:“谢谢麻烦你提醒我了啊。” 易柯晃了晃自己的手腕,笑容可爱:“看这个款式,应该和你的项链是一套。” 黎鸿看向了自己的脖颈,脖颈上的铂金项链是楚颜很喜欢的款式,坠着一颗蓝宝石原石,看起来不打眼,却价值连城。黎鸿试着解下过,但项链被焊死,根本解不下。而且铂金的链子也是特制,扯也扯不断。 黎鸿到了这时候,算是服了易柯了。 她心平气和的问:“你猜到我会扣上你的手腕?” 易柯扯了扯嘴角:“不,我只打算拿这个威胁你。” 黎鸿:……行了我知道我的错! 黎鸿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深吸一口气直接抱膝坐在了草坪上生闷气。易柯见状迟疑了一瞬,还是走了过去,对黎鸿道:“抱歉,我也不是故意的,这里没有工具,回到帝星我会解开。” 黎鸿不说话。 易柯想了想又道:“你别想跑了,没把你嘴里的话撬出来我是不会让你跑的。” 黎鸿:“你想知道什么?我立刻告诉你!” 易柯平静接口:“你雇了的是谁?” 黎鸿:“……”你以为我傻吗回答了这个不就是认罪? 黎鸿冷漠道:“我没雇人。” 易柯道:“黄岚把他今天谈话的结果给我了。高侯和他的小女儿没有作案时间,大皇子和二皇子那天就在宫殿内陪同皇帝陛下会客,也被排除在外,目前最有嫌疑的人是你。” 黎鸿反驳:“你既然怀疑我买凶,他们也可以买凶,那么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就不成立。” 易柯托着下巴侧脸看她:“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向君玳买了近一个月黑市的来往出入监视图像,很抱歉只有你。” 黎鸿咬牙道:“哦是吗?可她也会说了,黑市没人接单,我即使去了黑市,也不能证明什么。” 易柯道:“这才是最糟糕的。” 他凝视着黎鸿:“你不明白吗?” 黎鸿沉默以对。 易柯道:“对方不是等级在册的精神力者,也不是黑市的人。这意味他拥有着完备的身份证明,并且从未被他人发现过他的异常。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到?” 黎鸿:“……权贵。” 易柯道:“我不想这么怀疑。今天追击我们的人——即使他们想装作冲我来的,但我确实没惹过能够为自己配备里子武器的同行们。有这个能力的,我绝对没有留下过活口。除了我们两同时流年不利遇上心情不好的黑道,而且黑道不惜得罪罗兰帝国也要杀我们解闷——这个可能性近乎于零的理由外,就只剩下他们是冲你来的这个可能了。” 黎鸿:……等等你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 易柯道:“况且他们的进攻模式——我已经把录影发给了黄岚,最迟明天中午,我们就等得到结果。” 黎鸿好奇:“什么结果?” 易柯平静道:“攻击我们的舰队,到底是不是罗兰帝国的舰队。” 黎鸿:“?!” 易柯道:“最直接的证据,追击我们的战舰只来了三艘——他们可是有二十艘编队。你父亲装配的防御模式三秒内便可击灭敌人,若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系统,三秒绝对不够他们用来传达危险讯息。二十艘,按理说应该会全灭才对。” 黎鸿幽幽道:“你心好毒啊……” 易柯腼腆的笑了笑。 因为楚颜对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黎鸿对这个世界和国家的接受的信息也很有限,她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怀疑军方?” “因为跟上来只有三辆。”易柯笑道,“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可十分想要我们的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清楚第三星系有什么。但他们又不确定这东西我们到底会不会启用,所以干脆排了三艘舰队试探。” “老楚侯应该没有向外人以及敌国炫耀自己家里有什么的兴趣,知道这件事的,应该只有帝都内部的上层权贵以及当时负责安装的军部人员。” “不管从哪个方向想,和罗兰都扯不清关系。” “罗兰目前发生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罗毅的死。对方又要你的命,你觉得什么人才会觉得你和案子无关?” 黎鸿冷漠:“好人。” 易柯:“……” 易柯深吸了口气:“我是为你好,你的合谋者摆明要你的命,你如果一个人出行,摆明了就是送死。” 黎鸿:“说话要讲证据,没有证据就闭嘴。” 易柯这辈子大概都没受过这么添堵的对待,他眯着眼道:“楚颜,你知不知道一句话,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犯罪。证据不会消失。” 黎鸿:“那也得等你找到。” 她嗖的站起了身,往前快步走去。到了大约三米开外,她开始步履艰难。楚颜的身体素质算不得好,但也算不得差。黎鸿惯来很能狠下心,尤其是对自己。 她目视前方,全身的肌肉紧绷,大步向前,毫不犹豫跨出了一步。后方传来咚的一声,因为引力易柯直接摔了下去,他摔倒了,黎鸿便撑着这个机会,直接拖着他一步一步向屋子走回去。 易柯被在地上拖了两三米,方才跌跌撞撞站了起来,他气到:“楚颜,你疯啦!” 黎鸿头也不回,易柯气得要命,眸色微沉,便往后退了一大步,黎鸿一个不稳,直接向后仰去! 易柯到底仍保留着风度,见黎鸿倒下,连忙大步向前,在黎鸿的脑袋摔向地面前接住了她,在对上黎鸿那双眼睛后,勾着嘴角懒懒道:“看,好心人。” 黎鸿:“……” 黎鸿掰开了他的手,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让易柯措手不及被害得一同摔倒还做了肉垫。 黄岚从接到易柯的求救信号起,便立刻从他老头子手里要了一支编队匆匆赶来。黎鸿在输入信号编码的时候,易柯全部看在了眼里,自然也一并发送给了黄岚。黄岚靠近的时候确实发现了数量敌舰,但还不等他下令攻击,那些同样发现了他们的战舰便即刻撤离。 黄岚还觉得奇怪,但出于对黎鸿与易柯的担心,他放弃了追捕,而是先进入第三星系确认他们的安全。 结果倒好,他刚下了飞艇,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 黄岚目瞪口呆,忍不住问:“你们都是小学生吗?” 这么幼稚的互相针对!! 条子来了,黎鸿这时候再想跑,对方可真有资格说她一句畏罪潜逃。 黎鸿带黄岚和他带来的士兵们回城堡休息,好在城堡够大。黄岚跟着黎鸿他们一起去了主屋,坐在客厅里喝了口冰镇果汁,问易柯到底怎么回事。 易柯简单解释了几句,黄岚恍然。 黎鸿有些惊讶,因为易柯竟然没和黄岚说黑市的照片以及他对舰队攻击目标是自己的怀疑。 易柯到底想做什么?难道他现在连黄岚也怀疑了吗? 黎鸿发现她根本不懂易柯的脑回路,果断放弃了。她沉默了会儿,对易柯道:“我想洗澡。” 易柯搁下了自己的饮料,便看见了手腕上的银链。 面对黎鸿的视线,他沉默的站了起来,跟在了黎鸿的身后。 黎鸿见他配合便松了口气。按照浴缸与门的距离来算,易柯整个人贴住门,她还是能够顺利洗澡的。 但在黄岚眼里,事情就变得非常不一样。 ——楚颜说要洗澡,易柯跟了上去。 这意味着什么? 黄岚忍不住弹了起来,向易柯喊道:“易柯,你就算开窍了也别一上来玩这么大啊!” “楚颜是个未亡人,未亡人懂吗?你再怎么说,也要给点最基本的尊重啊!” 易柯:“……哈?” 作者有话要说:  易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第97章 星海08 易柯的背倚在木质的门前, 门后是淅沥沥的水声。 他面无表情地半只腿屈起, 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脸上的表情比坚硬的地面还要冷漠。 黄岚站在他的身前, 十分好奇:“易柯, 你现在什么心情?” 易柯仰头看他,没有表情。 黄岚忍不住弯起了眼,拍着腿憋笑:“哎我说真的, 你这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么多年了, 可算有个人能治你。早只到楚颜能对付你,老易侯哪会便宜她给罗毅,肯定得进你家门来对付你啊!” 听到这样的调侃, 易柯终于忍不住开口:“黄岚, 你是不是真的太闲了?” 黄岚显然不想放过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 连声道:“怎么会, 你要我查的那些东西我都在马不停蹄的查,不过我觉得你的猜测有八分靠谱。”黄岚忍不住去摸烟,“我来的时候撞见了那支编队,对比海盗或者雇佣兵而言,他们太有秩序了, 绝对的训练有素。加上你给我看的那段影响, 攻击风格确实很像帝国的风格。” 易柯道:“这里禁止吸烟。” 黄岚一顿:“哈?你不是能接受的吗?” 易柯淡淡道:“这里是我家吗?” 黄岚有些无语,但他看了看易柯的表情,还是将烟收了回去,嘀咕着:“你还在乎这是不是你家, 祖宗你不是在哪儿都能反客为主的吗?” 易柯懒得搭理他。 浴室的水声大了些,大约是使用者从浴缸出来的声音。 黄岚听到这声音忍不住顿了一下,不太自在的咳嗽了声,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脸色微红。易柯扫了他一眼,伸手敲了敲地板,眯着眼道:“你说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黄岚,你想什么呢?” “还有我是迫不得已。”他晃了晃自己的手腕,“你也算怎么回事?蹲在别人家的浴室门口,变、态吗?” 黄岚被呛了一声,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立马就跑。 回了客厅他才反应过来,不是啊,他是去调侃易柯的,不管是因为什么,明明是易柯靠在别人浴室的门上更变态吧?为什么被骂的是他?? 黄岚觉得委屈。 另一方面,易柯冷漠的送走了黄岚。却在黄岚彻底离开后忍不住把脸埋进了臂弯里。他露出来的耳朵通红,看得出来他恨不得将听觉神经给暂时屏蔽了,又出于某种原因没能对自己下这个手。 黎鸿洗完了澡,一开门看见的就是易柯耳朵通红,表情狼狈恰巧抬头的模样。 因是他听见了声音而转头,黎鸿恰巧能将他满脸通红的表情尽收眼底。 易柯的长相偏向清俊,说简单点儿就是眉清目秀。他平时看人总是带着点嘲讽意味,从而令人总是忽略他本身的样貌,而是先记住他极具攻击性的气质。 可他如今这样满脸通红狼狈却又警惕万分的看着你,竟然让黎鸿觉得有点儿像丛林里落单的幼狼,可爱的要命。 觉得可爱的楚侯阁下便蹲下了身,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带着刚沐浴过后萦绕着自己周身的薄荷香气,在易柯身后,伸出手揉了揉他那头本就有几缕总是乱翘的头发,没忍住说了句:“叫一声?” 易柯黑色的眼中难得涌出困惑,他看向楚颜——此刻的他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情绪——懒洋洋道:“楚颜,你又发什么疯?” 黎鸿盯着他,心想完了。越看越像,越看越觉得可爱。 她镇定的收回手,站起了身,当无事发生过般道:“没什么,我去休息了,晚安。” 说罢,她起身边走。易柯扫了她一眼,也慢吞吞的站了起来跟了上去。 等黎鸿打开了卧室的门,反手就要关上时,才发现易柯跟了一路! 黎鸿握着门扉:“……我准备睡觉了。” 易柯冷漠:“我也不是机器人,我也需要休息。” 黎鸿:“很好既然想法一致,我们明天再见。” 说罢她便打算关门,易柯见状眼疾手快的伸出了脚,生生插进一半的身体,堵住门,有些难以置信道:“我离你不能超过五米,我根本没法回我房间,你关门,是打算让我睡门口吗?” 黎鸿冷静道:“不然呢?” 她看向易柯,镇定道:“易侯,不好意思我再提醒你一下,虽然我未婚夫死了,但我也是有未婚夫的。正如黄少将所言,我是个未亡人,麻烦您放尊重一点。” 易柯更平静的回答:“您不用觉得自卑,没关系我不介意。” 说罢他挤了进来,黎鸿简直目瞪口呆。正当她考虑要不要干脆打死丢门外就算了,却见他非常干脆的去睡了沙发,想了想便也忍了。毕竟扣他链子的人是自己,没道理真让他睡一晚上的地板。 黎鸿见易柯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便也自己爬上了床盖上被子关了灯,很快进入了梦乡。 她睡的很安稳,或许是这么多世界过去,她已经快要习惯了这些碎片们。但易柯却截然相反,他睁着眼睛看起来懊恼极了。 过了片刻,他从沙发上翻过身,注视着黎鸿。他的夜视能力不错,可以非常清楚的看见黎鸿在月光下的脸。当她睡着的时候,恐怕便是看起来最像楚颜的时候了。 所以易柯比较喜欢她醒着。 他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舒服。他忍了片刻后,起了身。易柯盯着手腕上的链子看了会儿,自言自语:“怎么说你也算是我的犯人,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也不算特别冒犯吧?” 他犹豫着,起身走到了床边。楚颜是个讲究享受的人,她的床自然是十足的舒服,易柯的眼中浮现出了挣扎,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掀开被子的一角,在黎鸿的床边躺下。 易柯本以为要入睡很难,但薄荷的香气浅淡的萦绕在他的鼻端,他竟然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所以当黎鸿醒来后,发现易柯蜷在床边,看起来睡得很香,便也良心发现,没和他算账,反而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自己出去先用早餐。 第三星系没有仆人,她想做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但她在卧室内的盥洗室洗漱完毕,刚走到门口便反应过来,不对她身上有引力链根本走不出去啊! 就在黎鸿打算刚催直接打醒易柯算了的时候,让她惊讶的是,黄岚已经醒了,不仅醒了他还端来了为黎鸿和易柯都准备的早餐。 ——虽然是机器做的。 黄岚见黎鸿站在门口,便从机器里取出了一份营养餐,递给了黎鸿。他对黎鸿道:“你先用餐,我进去找易柯。等他过来,我们便会帝星。事情我已经上报军部,我们回去有人接应很安全。” 黎鸿点了头,接过碗和勺子便站着开始吃自己盘中流质的食物。她吃了一勺,才想起提醒快要走出客厅的黄岚道:“对了他还在我屋里睡觉,如果不急要不要等他醒?” 黄岚并不意外易柯会在黎鸿的屋子里,毕竟他们俩被引力链铐着。但易柯竟然在睡着了这让他十分惊讶。 黄岚收回了往内的脚步,又走了回来,向黎鸿确认道:“他在睡觉?在陌生的地方,你的屋子?” 黎鸿:“……有问题吗?” 黄岚看起来有点混乱:“不,没有。不是,有。哎,很难说。” 他抓了抓头发:“这家伙认床还认环境,我基本每次叫他来帝都帮我都做好他会失眠需要药物入睡的准备。你以为他那些黑眼圈怎么来的。” 黎鸿沉默了会儿,说:“你是想说,他不认我的床?” 黄岚大叫:“他还睡上你的床了!?” 黎鸿认真道:“少将相信我,如果不是考虑到他的身份和您,我已经打算报警了。” “这不至于吧……我对他还是很了解的。这家伙如果能——”说了一半,黄岚闭嘴,重新审视起了黎鸿,认真道:“楚侯,我知道你不容易,但大家都不容易。这个案子早晚要破的,您再负隅顽抗也没用,倒不如配合一下易柯——” 黎鸿打断了他:“易侯是个侦探,他随便乱说就算了。你也这么说,是不是对不起你的身份?警察抓人要讲证据吧?” 黄岚沉默了一瞬,对黎鸿道:“易柯就是证据。” 黎鸿:“……?” 大约是明白如果不说透了,黎鸿不会配合,黄岚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干脆道:“易柯的怀疑从未出过错误,他的老师曾称他为天生的罪犯。” 黎鸿:“!?”那你们为什么不怀疑他! 天审怜悯道:“因为他当了侦探啊。” 黄岚道:“易柯的直觉从未出错,我相信他。楚侯,无论是为了您自己也好,还是为了您曾深爱的未婚夫也好。我希望您能配合他的调查。” 黎鸿:“……”不不不,你不懂,我一旦配合就要进监狱了。 不过…… 黎鸿的表情顿了一瞬,黄岚竟然还在希望她配合调查,难道易柯并没有告诉他,他怀疑自己谋杀的吗? 黎鸿和黄岚陷入了沉默。 黎鸿吃完了早餐,她向外走了两步想要将餐盘放回客厅。然而她才走两步,只听卧室里传来咚的一声! 易柯直接从床上滚了下来,他捂着自己摔痛的额头,总算是醒了过来。 然而一睁眼,他看见的便是并肩而立在门口处的黄岚和黎鸿,这两人同时转头看向他,莫名的默契。 易柯:“……这又是什么情况?” 黄岚见易柯语气不太好,当场就表示自己有事溜了,将早餐递给了黎鸿。黎鸿想了想走了过去,将早餐给了坐在了沙发上的易柯。易柯看了一眼便嫌弃的不行,看起来根本不打算吃。 黎鸿见状也不劝阻,只是忽然问:“你为什么没告诉黄岚,你怀疑是我凶手。他说你的怀疑可以当证据用。” 易柯顿了一瞬,笑道:“你想进监狱?” 黎鸿道:“不想,但我想知道为什么。” 易柯淡淡道:“没有为什么,一定要说,大概是我想知道真相。或许你觉得是你杀了罗毅,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单纯的杀人案了。军部都牵扯了进来,你恐怕也只是一枚棋子。” “更何况。”他忽得凑近了黎鸿,玩起了嘴角,“你真的是楚颜吗?” 黎鸿眼睛一眨都不眨,她说:“无论你在猜什么,此时此刻,我的确是楚颜。她的记忆,她的情感,她的人生,即使我的’曾经’。” 黎鸿可以说得暧昧不清,她觉得这个世界大概对精神病也是很宽容的。既然易柯的话能当证据,那么他怀疑的人格分裂,自然也能当做医生诊断吧? 黎鸿想得很乐观,但易柯听见这句话,瞳孔却缩了一瞬。 易柯道:“我知道,所以我需要你的配合。如果你在死咬着不说,真正的凶手只会逍遥法外,既然都是棋子,好歹也要找到下棋的人才能退场吧。” 他侧头看着黎鸿,笑道:“难道你要什么都不做,直接被炮灰吗?” 黎鸿想了想,觉得对方的怀疑是肯定没法打消了,倒不如走另一条路。 于是她对易柯道:“我可以配合你,但我要一个保证。” 易柯立刻道:“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避免过重的刑罚。” 黎鸿:“……”哦,还是要进监狱哦。你这样活该单身你知道吗? 黎鸿摇了摇头,对易柯道:“我不需要这个。” 易柯好奇:“那你想要什么?” 黎鸿想了想,对易柯笑道:“给我爱吧,我想要爱。” 第98章 星海09 易柯完全没想到黎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第一反应是觉得自己被羞辱。 他黑色的眼瞳中显示浮现恼怒, 往日里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的面颊上也飞快的染上了红色。他看起来很想对黎鸿发火,但这点恼怒在对上黎鸿平静的神情后便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很平静, 她在陈述事实, 陈述一件她确实想要的东西。 易柯黑色的瞳孔忽得平静了下来,他看向黎鸿,忽得问:“因为罗毅死了?” 因为罗毅死了, 你想找个新的寄托, 或者说是移情对象吗? 所以不在乎是否可以减刑,也不在乎未来如何,只是希望能抓住过去吗? 易柯不免想起了黎鸿先前说的话“无论你在猜什么, 此时此刻, 我的确是楚颜。她的记忆, 她的情感, 她的人生,即使我的’曾经’。” 那么这位现在的“楚颜”也继承了曾经楚颜对罗毅的情感,疯狂爱着他? 黎鸿懵了一瞬,第一反应:“罗毅是谁?” 易柯:“???” 天审不忍目睹:“是三皇子,是你未婚夫, 让你变成未亡人的出场就死了的角色!” 黎鸿恍然, 面上不免尴尬,她含糊嗯了两声,试图糊弄过去:“是、是吧?” 易柯双手抵在了自己的下颚上,眯着眼打量她, 模仿着她的语气反问:“是吧?” 黎鸿:“……”你有完没完了。 大概是黎鸿脸上薄怒的表情表现的很明显,学乖的易柯也不敢接着拔老虎的胡须。他见好就收,仰躺在沙发上,侧过脑袋。黑色的刘海乱糟糟的遮着他的额头,黑色的眼睛透过刘海的缝隙紧紧盯着端坐着的少女。 他勾着嘴角,一口答应:“我可以尝试。” 黎鸿:“……?” 易柯举起左手:“有个条件。”他学着黎鸿的态度晃了晃手腕,“先告诉我你联系的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 黎鸿回忆了楚颜记忆里的那名精神力者,斟酌道:“我也没有见过他的脸,黑市是允许遮面的。他遮着脸,大概和你差不多高,身型偏瘦弱。而且,是他先找到我,问我需要什么的。” 易柯闻言眉梢不由蹙起:“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吗?” 黎鸿回忆了片刻,忽得顿住,她慢慢道:“确实有一点。” 易柯:“?” 黎鸿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平民,更是厌恶这些活在夹缝中的人。但是面对他,我心里却生不出那些情绪。他的礼仪无从挑剔,衣着虽然晦暗,但整洁妥帖。和’我’说话,更有没有产生任何言语上的困难……易柯,这世界很大对吧?” 易柯闻言又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眼神无波无澜,但指尖无意识蜷起的黎鸿,忽得探出半身,将左手手腕塞进了她的手心里。 易柯抬头对上黎鸿微微垂下的视线,他说:“没什么好担心的,你不是已经拴上了链子吗?” 黎鸿先是一怔,紧接着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她歪头瞅了易柯一眼,忽而舒缓一笑:“说的也是。” 看着黎鸿的笑容,易柯只觉心脏忽漏跳了一秒,他飞快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轻咳了一声,偏开了视线:“走吧,所有的调查都得回帝都才能开始。” 黎鸿点了点头,跟在他的身后往屋外走。走了大约两三步,黎鸿见易柯一点反应没有,不得不开口道:“你答应我的事呢?” 易柯满脸莫名:“什么?” 黎鸿:“……”我就知道你是大屁,眼子。 她一言不发直接微微向前一倾抓住了易柯的左手。易柯下意识便要抽回自己的手指却被黎鸿死死攥住。她幽幽地看着易柯,语气明明听着很平静却莫名让人脖子发凉。 黎鸿道:“易柯,食言而肥,你给点实际行动。我和他的联络方式你还想不想要?” 易柯顿时安静如鸡,任凭黎鸿牵着自己。大约这么一起走了四五步,易柯手指微动,面无表情地将黎鸿的手完全的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黎鸿的眼中浮出惊讶,然而很快这些惊讶便化为了笑意。 天审吃着瓜道:“我觉得易柯喜欢你。你大概不用进监狱了。” 黎鸿漫不经心:“嗯,现在不喜欢早晚都得喜欢。我现在至少相信你有句话没说错。” 天审:“嗯?我那句话都没说错啊?” 黎鸿没再开口,她心里想的是,天审说魔神爱她,这句话十成十是真的。如果不是真的很喜欢,那么也不会每个自己都那么容易——甚至不需要她废多大的气力——就会再次喜欢上自己。 黎鸿沉默了会,冷不丁问:“一直没有问过你,他叫什么?” 天审:“嗯?你说大神吗?啊,他没和你说过吗?” 黎鸿:“……这神经病上来就告白,谁知道他名字啊。” 天审有些尴尬,他开口道:“呃,他的名字是——” 天审尚未来得及说完,前方的黄岚看见了他们,立刻冲他们大喊道:“嗨,快点儿,帝都接应的编队到了!” 这么一打岔,黎鸿也没注意天审说了什么,她想了想决定算了。名字什么的,有机会到时候当面问也行。 至于问完之后该怎么办。 黎鸿冷笑了一声。 天审:“……鸿鸿你别这么笑,你每次这么笑我都很慌。” 黎鸿:“是吗?没关系,习惯就好。” 天审:“……”我选的救世主好像哪里不太对? 不仅是天审,黄岚发现自己最近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他只是一时半会儿没有陪在易柯的身边,怎么一转脸,易柯和楚侯之间的气氛就有些不对? 用不对来形容也并不妥当。如果将之前易柯与楚颜间的关系用“幼稚园打架”来形容的话,现在两人竟然突然全部升上了初中不仅能和睦共处了,还和睦共处的很好。 趁着黎鸿躺在军舰的椭圆椅内浅眠,黄岚推醒了易柯,指了指身后的黎鸿,压低声音道:“怎么回事?” 易柯眨了眨自己纤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睛对向黄岚:“什么?” 黄岚没好气道:“我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还看不出你的不对劲吗?” 他非常鲜明的指了指黎鸿又指了指易柯,两根手指拉了一条线:“你们俩不太对劲。” 易柯定定看了眼黄岚,慢条斯理道:“黄岚,你知道你家老爷子为什么能活到这把岁数都身体硬朗还能生出你吗?” 黄岚想了想:“坚持锻炼?” “不。”易柯斩钉截铁,“是他不管闲事。” 黄岚:“……” 黄岚想开口又被易柯的表情堵了回去,最后只能愤愤道:“总有你需要求我的时候!” 易柯颌首:“拭目以待,不过在此之前,你是不是该将欠我的那三百多次人情还了?” 黄岚:“……” 黄少将选择了闭嘴。 回到了帝都,公安部的技术人员在第一时间便解开了易柯和楚颜之间的引力链。黎鸿松了口气,向两人道别后,总算是能单独行动。 黄岚与易柯两人回到易柯的宅邸整理了黎鸿提供的资料,加上动机和必须的作案时间,将凶手的范围生生缩小到帝都的一小部分上层之中。 “不查不知道,一查我真是太佩服罗毅了。作为三皇子,他是怎么做到能得罪过这么多人?如果不是楚颜爱他,凭他也能和大皇子平分秋色?” 易柯闻言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谁说楚颜爱他。” 黄岚:……不是你的说的吗! 易柯半个字眼也不磕绊,重新判定:“她手上没有戒指,所以算不上特别喜欢。” 黄岚:“……”不是当时你就是因为这个才怀疑她的啊? 黄岚发现他如今是真的不懂易柯的思维了。他看了看手里的名单:“里面牵扯到的全是权贵,我们不可能真的将这些人拉去一个个进行精神力检测,我们也没有这个权限。现在该怎么办?” 易柯道:“楚颜见过他。” 黄岚:“?” 易柯道:“让她再见一次,有八成的把握能认出来。她就是活的检测仪。” 黄岚:“……这倒是个办法,那我去请皇帝陛下办个宴会。” 说罢,黄岚转身就走。易柯整理着资料,忽抬头瞥了他一眼,问:“你去哪儿?” 黄岚耸肩道:“去找楚侯,邀请她出席,顺带问她缺不缺男伴。” 易柯道:“轮不到你。” 黄岚:“???” 黄岚看着易柯仍然待在手腕上的银色链子,忍不住语重心长:“……小柯。” 易柯面无表情。 黄岚道:“……算了,当我没说,你高兴就行。” 黄岚去找了皇帝。易柯犹豫着给黎鸿发了讯息,由于两人之间有着协约,黎鸿自然是答应了易柯的要求。 不过…… 黎鸿斟酌道:“如果那名精神力者就在宴会里,那我很危险吧?我能申请黄少将作男伴吗?我觉得他比较擅长应付这种场面。” 前武力值近乎为零的海盗·现罗兰帝国易侯死死盯着光脑,露出了一抹笑容,咬牙切齿道:“抱歉,不能。” 黎鸿:“理由?” 易柯冷冷道:“你是嫌疑人。” 黎鸿:“……” ……这个理由不合逻辑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易柯:气炸。 第99章 星海10 皇帝陛下同意了黄岚的请求, 宴会在皇宫的侧殿晨宫举行。 黎鸿虽然已经经历过许多世界, 但对于正儿八经参与宴会倒还真的没有什么经验。她在楚颜的记忆里翻来覆去的找了找(天审:……原主的记忆真的不是能随便翻的首饰盒啊),大抵找到的相应流程。 唯一麻烦的大概就是装束, 好在楚颜本人是个极为注重外表的人, 衣柜里从未穿过的礼服多的能开店。黎鸿随意抽了件,便穿出去参加了宴会。 临出门前,天审委婉提示:“你确定这样就好了?这种宴会通常都很腥风血雨, 不要再’武装’一下?” 黎鸿听懂了天审的言下之意, 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的穿上了珍珠色的高跟鞋,随口回答:“最重要的武器是什么?美貌。楚颜不是就剩脸了吗?我哪怕直接裹块布都好看,需要准备什么?” 天审心中一阵复杂, 虽说黎鸿和楚颜的性格有很大差异, 但这点莫名其妙源自骨子里的自信倒是一脉相承…… 黎鸿见天审不吭声, 略挑了眉, 在门外见到了来接她的易柯,张口便问:“好看吗?” 黎鸿穿着从衣柜里随手拿的、生成色的珍珠纱裙,头发更是简单到不行仅仅只是挑了个同色的发卡箍住。换句话说,她甚至连妆都没有化,脸上细微的金色绒毛能看的非常清楚。 即使如此, 她依然挺直着背脊, 丝毫不觉得自己失礼与怠慢,慢声细语地询问着眼前的大公。 易柯过了几秒才想起眨眼,咳了声转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 黎鸿无比肯定的对天审道:“看, 他说好看。” 天审:“……”行行行,你厉害啦! 晨宫是座圆形的尖顶建筑。从外部往内看,极像是黎鸿认知里的、偏向印度的古代建筑。但当通过红毯,真正走进晨宫,未来与科技感便扑面而来。 无论是透明的、能够清晰看见云朵流转的天穹,还是似有似无的墙壁与流动着光影水流的地板。黎鸿低头看了一眼,竟然发现舞池下显现的竟然是罗兰帝国的版图——甚至每颗星星都在按照他们真实的样貌时时刻刻发生着极为细微的变化。 黎鸿挽着易柯的手,易柯侧首看了看她,对她道:“进入舞池后,我不可能一直跟你在一起。你和我待在一起太久,对方也会有所怀疑顾忌。所以我带你见过国王后,便会和你分开,我们光脑联络。” 顿了顿,易柯不放心的叮嘱:“记住没?” 黎鸿闻言抬头看向了易柯,直到易柯有些不自在,她才缓缓道:“易侯……” 易柯:“?” 黎鸿诚恳道:“我不是黄岚。” 易柯:“……” 这场宴会的目的按照道理只有四个人知道,黄岚、易柯和黎鸿,还有就是这位坐在主座上的皇帝陛下。 黎鸿挽着易柯,在窃窃私语中与他共同踏上了铺着红毯的台阶,向皇帝陛下屈膝致礼。 皇帝的身旁便坐着年轻的皇后。 她与皇帝陛下深爱的、出自平民家庭的前任皇后不同,现任皇后来自七位大公之中排位最末的越氏。与其余六位大公不同,越侯除了那可怜的上议院议席,便不剩下什么了。皇帝陛下的第一任妻子是他的同学,更是他事业的伙伴。为了娶身为平民的前皇后,皇帝几乎与整个议会为敌。若不是昔年老易侯选择站在皇帝这边,恐怕大皇子将以私生子的身份出生。 也正是因为前皇后的存在,皇帝与议会的关系一直很僵,这一点直到前皇后病逝才有所改善。皇帝选择了越侯的妹妹为继后,算是向议会的妥协。最重要的是,七位大公中,只有越侯的妹妹在年龄和地位上最合适。 新皇后为他生下了三皇子,本来帝位没有这位皇子什么事。但偏偏楚侯的女儿爱上了罗毅,新皇后便动了心思。 皇帝是不喜楚侯以及楚颜的,楚家是最坚持血统论的古板家族,皇帝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印象。但他却喜爱易柯,易柯去当海盗,老易侯气的跳脚,是他劝住了老易侯。皇帝年轻的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幻想,只是没有易柯这么敢胡来,也没有他的勇气。皇帝发自内心欣赏易柯。 他也喜欢黄岚。黄岚的父亲是他极为倚重的重臣,是绝对的皇党,所以当黄岚哭丧着脸来求他,他总是宽容的。 可皇帝确实是不喜欢楚颜的。他相信即使黄岚不清楚,易柯却能猜到。 所以当易柯挽着黎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皇帝的眉梢不由挑动,威严的视线扫向易柯。 易柯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拉着黎鸿的手向帝国最尊贵的夫妻行礼。 皇后看见楚颜也没什么好气,她是喜欢这个极有地位的儿媳,但是如今儿子死了,这位儿媳妇居然就此再也未曾拜谒她,甚至违背了她的意思签署了遗体解剖同意书,如今更是和她憎恶的易柯同时出现状似亲密——这让她除了咬着牙在心里痛骂“水性杨花”之外,实在提不起任何旁的兴趣。 皇帝注视着跪在他面前的一对年轻人,对易柯道:“易侯,这是你第一次携带女伴来参加宴会。” 易柯笑道:“应该是我成年后有自主选择权起,第一次来参加宴会。” 皇帝凝视着他,易柯眉目舒朗半点也不曾回避,皇帝叹了口气:“你想要的东西,总是会得到。你自小便是这样。”说着他扫了眼压着气性低声唤着“陛下”的皇后,不知是说与谁听,不轻不重道:“我不去做无用功,反倒惹你不快。一切随你高兴。” 说着,他对黎鸿道:“小毅既然已经出了意外,你们的婚约自然也再做不得数。先前的婚书,作废。” 黎鸿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想到皇帝会和她说话,毕竟在楚颜的记忆力,即使她拼尽全力去讨好皇帝,皇帝也总是非常冷淡。她有些惊讶,在皇帝的视线下也没怎么多想。坦然道:“遵您的旨意。” 皇帝听见这话脸上倒是有了点惊讶,他重新看了看楚侯,不由叹道:“楚侯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笑着感慨:“大约是长大了。” 皇后听见这话简直瞠目,眼瞳深处全是怒火。她仅仅攥住了自己的手,强迫自己不要当场发作。易柯倒是毫不意外皇帝会这么做,他笑着和皇帝又聊了几句,便带着楚颜退下了。 即使易侯远离政治中心,但他毕竟是易侯,并且十分受皇帝喜爱。当他来到了晨宫中央,些许贵族便三两结伴来与他交谈。黎鸿见状便悄悄松开了手,避了开去,寻找了一处能够观察到整个宴会厅的角落,开始挨个观察宴会厅内的人们。 易柯回头便不见了黎鸿,心里浮出一层焦躁,他想推开眼前的人,看看黎鸿现在在哪儿,却在刚伸手的时候被一位上贵族瞥见,笑道:“易侯也遇上难缠的女孩子了吗?手上戴着的是引力链吧。” 这位男士张口绝不提楚颜,大约是觉得易柯这个万年单身狗会出现在楚颜身边,只是皇帝对这位准儿媳的怜悯。因为大家都知道,易柯是个有多冷漠的家伙。他做楚颜的男伴,绝对不会出任何事(黄岚:……我国贵族真的养废的差不多了,太天真)。 如今他们看见了易柯手上的链子却没有见到另外与他形影不离的女人,不免越发肯定这个想法。易柯果然冷漠,即使给他扣上了引力链,他的冷漠也能将“引力”切断。不过他好歹仍然保有了链子,众人不免对这位至少能让他保留链子的女士感到好奇,忍不住询问。 易柯扫了眼自己的手链,微微眯起了眼。他竖了根手指,压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明明是极为普通的动作,却因为他难得作正装打扮,而显得尤为俊美撩人。他的眼尾略略上挑,黑色眼中似有光华流转。 问话的几人不由自主的滚动喉结。 易柯轻笑了声,极为傲慢。他说:“我为什么要让你们知道她的名字?” 说罢,易柯转身就走,他看着宴会厅里的人来人往,不免有些不满。他盯着自己的手腕,自言自语:“回头让黄岚想办法重设一下算了,这样真不方便。” 七位大公中另一位女性大公,年过三十刚有了心爱的小女儿的李侯无意间听见了这句话,再一抬头看见易柯的脸,整个人差点当机。 李侯:等等,我听见了什么?是不是听错了?易家的小鬼头会想要栓个引力链,我疯了还是他疯了? 李侯目瞪口呆看着易柯四处找人就这么目无旁人的游走,好半晌才能回过神。她身侧的少女闻言眼中眸光微闪,但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李侯便冷漠道:“别想。” 李侯道:“论身份地位以及样貌,易柯确实是比大皇子还要优质的人选。但你一开始也没有想过他,因为你知道他为人冷漠,对谁都不会有兴趣。” “这样的人,一旦有了感兴趣的人,对于旁人来说绝不是机会,而是直接宣判死刑。你以为易柯是什么人,他是真的不懂感情吗?他只是不屑,不屑于我们。”李侯说着自己也觉得有趣,笑了声。笑归笑,她还是警告了自己丈夫的妹妹:“他这个人,嘴巴毒的就像插了刀片,为了你好,别去自寻不快了。” 李侯最后瞥了易柯一眼,笑道:“不过我还是很想让他感兴趣的那一位多给他找点不痛快。他不痛快,咱们这些人大部分都能松口气。”说着,她打开光脑联系黄岚:“不行我得知道是谁这么利国利民,我想给她打钱!” 另一方面,黎鸿站在露台的位置,眼睛在一个个人的脸上扫过,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她和天审唠嗑:“不行啊,原来那个人也就带着面具只靠个轮廓和声音我真的很难认。” 天审道:“没关系有我呢,我帮你一起找。这个不是,看下一个。” 黎鸿只能接着一个个找。 正当她看得认真,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杯香槟。黎鸿一怔向上看去,见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孔。 但这个人有着和皇帝相同的蓝色眼睛,茶色的头发很温柔,嘴角的弧度也像极了皇帝。 黎鸿有些迟疑,她接过了酒,道了谢,却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天审即刻道:“他是罗然,是二皇子!皇帝的私生子!他的出生是个意外,不是皇帝的本意,牵扯到他与议会那些年的对抗——总之很复杂,你只需要明白皇帝漠视他,如果不是前皇后劝解,他根本进不了皇室。” 黎鸿想了想,说:“是个小可怜?” 天审肯定到:“比小可怜还小可怜。罗毅有皇后,大皇子罗乾有皇帝,夹在中间的老二无人问津,甚至没人会在意他。” 黎鸿:“那真的很惨了。” 黎鸿向对方微微欠身行礼,称呼道:“二皇子殿下。” 罗然闻言笑了笑,他摆了摆手:“您无需对我如此,举国上下都明白我是个尴尬的存在。当不得楚侯如此。” 他说话的声音非常好听,语序不快不慢,让人听起来十分舒服。 黎鸿不免便多与他聊了两句。 罗然问:“楚侯是在找谁吗?虽然我没什么权利,但皇宫是我长大的地方,我或许能帮上点忙。” 黎鸿闻言即刻警惕,她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随便看看。”说着,她补了一个理由,“我只是有点想念罗毅。” 罗然有些惊讶,他迟疑道:“我以为您与易侯一同前来,是代表着……” 黎鸿本来想否定过去,但她尚未来得及否定,却先顿住。 为什么罗然会觉得她和易侯相恋了?易柯的冷漠人尽皆知,楚颜对罗毅的爱也有目共睹。他们俩一起出现,大部分人都该是觉得只是一场很随便的搭伴,更有可能是皇帝对她的怜悯。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往他们相恋这个方向去想。 罗然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除非他知道楚颜已经因爱生恨,恨上了罗毅,恨不得他死,已经不再爱他。 ——他为什么会知道呢? 黎鸿重新打量起了罗然。他身姿挺拔,衣装整洁,说话措辞得体且动听。见她沉默,更是抱歉的补上一句:“我冒犯您了吗?” 天审低低开口:“鸿鸿,因为害怕知道的太多被易柯抓住把柄,我们有很多东西都没有去查看。” 黎鸿:“你说的对,楚颜都忍那么久罗毅了,怎么会突然就忍不了还因爱生恨了?” 天审:“……是罗然在引导她的想法啊。” 黎鸿飞快的找到了那些记忆,她艰难道:“天审,咱们这应该算是找到了吧?” 天审:“没错……” 黎鸿背过手去就想联系易柯,但她的演技确实不怎么好。在她动手之前,罗然先一把捏碎了她的光脑,黎鸿只觉得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即使如此她也无法移开看向罗然的视线。 罗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笑道:“楚侯阁下在和易侯相交后似乎聪明了很多,可惜不太是时候。” 黎鸿被他拉着一步步从隐蔽的暗道离开了宴会厅,坐上了一辆飞行器。 罗然拍了拍她的脸,对她轻声道:“出个车祸吧,楚侯阁下。” 黎鸿发动了车子。 黎鸿尖叫道:“天审天审天审,想个办法!” 天审:“我、我、我也没有办法啊!他不是控制你的精神,是控制了你神经传输,鸿鸿这个只能靠你自己啊!” 黎鸿:“……你能更没用吗!” 天审:“……大概还是能的。” 黎鸿差点被气死。 飞行器发动了。 此时宴会厅,易柯一直寻不到黎鸿,干脆打电话给了黄岚。黄岚接到消息和身旁的女士说了道歉,回道:“怎么了?” 易柯道:“你有权限能看监控,楚颜在哪儿?我找不到她。” 黄岚让易柯稍等,他立刻通知了下属搜寻监控。过了会让,他回道:“易柯,你冷静点听我说。楚颜不见了。” 易柯:“……哈!?” 听见对方语气不对,黄岚立刻补充:“好消息是她的飞行器同时不见了。因为当时你说过觉得她和案子有关,我偷偷在她车上装了定位,我现在就把位置发给你。” 易柯接到定位差点忍不住骂人。定位上的黎鸿正在一路猛向近海开去,她出了什么事傻子都能猜到(黄岚:……我又中枪?)。他转身便想追,却又想起自己是开着楚颜的飞行器来接她,自己现在连交通工具都没有。 正在易柯准备随便抢一个的时候,李侯注意到了他的状态忽然道:“小女朋友跑了?” 易柯:“……?” 李侯好心:“要借飞行器吗?我的车是最新款,没有比它更快的。你还可以走我新买下的专线,非常快。” 易柯立刻结果对方递来的晶卡:“非常感谢。” 李侯笑眯眯道:“不用不用,就当我行善了。” 易柯很急,急到即使李侯的话很奇怪他也懒得去想,找到了李侯的飞行器,便立刻启动按定点追过去。 正如李侯所言,她买了专线。 易柯走这条专线,即使比黎鸿整整晚了半个多小时,竟然也追上了他。 易柯试图联络光脑,但黎鸿的光脑早就坏了。 好在黎鸿虽然没有光脑,但有天审。 天审大叫道:“鸿鸿,鸿鸿,易柯来救你了!” 黎鸿忍不住骂人:“救个屁啊,跟我一起冲海里吗!” 天审看了看易柯完全没有减速的状态:“……他好像是这个意思。” 黎鸿闻言只觉得自己的心肝脾肺肾都在疼。已经离开罗然很远,但她的神经系统依然不听自己的命令,黎鸿拼劲了权力,也只能微微能拨动一点儿方向盘。 前方就是大海,就算此刻她拉下刹车,因为惯性,她也非得飞进去不可了。她飞去也就算了,大不了重来,但易柯飞进去就比较糟糕了。黎鸿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方向盘上,开始等待时机。 天审察觉到不对:“……鸿鸿,你想做什么?” 黎鸿咬着牙一言不发,忽然用力打下了方向盘!这一举动耗尽了她所有的精神力! 原本就要冲出线路摔进海中的飞行器突然向左飞了出去,直接撞向了另一条线上、易柯开来追着他的那辆! 黎鸿的飞行器整个撞进了易柯飞行器的前端!她只觉得腿部一阵刺痛,脑袋重重磕在了操控盘上,再睁眼,满目都是血红色。 但是两辆飞行器都停下了。 双方的发动机同时报废,混乱的挤占在两道飞行道的中间。 交通报警的警笛声按照程序刺耳的想起,不过片刻,便有救护车和警车赶来。 黎鸿看着交警们紧急联络交通指挥部,封锁这两条线路以免造成更大的连锁交通事故,另一方面也看见昏迷中的易柯被抬上救护担架。 天审告诉黎鸿:“他没事,活着呢。” 黎鸿松了口气,闭上眼昏了过去。 等她在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她的左腿被奇怪的仪器包裹着,黎鸿看了看,便听天审沉痛道:“断了,神经也受损了。好在这个世界科技发达,就是疼个把月,还能继续走的。” 黎鸿闻言便松了口气,顺口问了句:“我睡了多久?” 黎鸿道:“还行,也就两三天。” 黎鸿问:“易柯呢?” 天审迟疑着回答:“他只是大脑受到了点冲击,当晚就醒了。不过……” 黎鸿:“不过怎么了?” 天审还没回答,病房的门忽然打开。易柯提着新鲜的花束走了进来。他见黎鸿醒了,也没有过多的惊讶,反而极为镇定的走了过来,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又看了看上方屏幕中她身体的各项监视数值,放心道:“恢复的不错,不会留下后遗症。” 黎鸿总觉得这样的易柯有哪里不对,狐疑的瞅着他,随便嗯了声。 易柯将花插进了花瓶,而后坐在了黎鸿的病床旁。他黑色的眼珠的盯着她折断的伤腿,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透明的治疗仪器外壳,抬头问黎鸿:“疼吗?” 黎鸿:“……还行?” 易柯笑了笑,露出了虎牙。他对黎鸿温柔道:“是谁做的?不如让他的腿也折一次吧。嗯?” 黎鸿:“……?” 黎鸿闻言怔住,她惊疑不定,质疑道:“你不是易柯,你是谁?” 天审有些为难道:“他好像想起了一些,不该是属于’易柯’的记忆。” 作者有话要说:  易柯:我好像还有很多别的名字,比如黎瑰、衡越、恩利尔什么的。 第100章 星海11 黎鸿的世界会陷入混乱, 是因为魔神将自己切了片。字面意义上的切片。 按道理来说, 每一个碎片自成一处幻境,互相之间是独立的。他们分别继承了一处或是多处魔神的特质, 而后由放大的这部分特质组成每个幻境里, 黎鸿遇见的人。 这些幻境有强有弱,碎片也是如此。诸如衡越能强到记起她的名字,容声做过许多有关她的梦。 易柯本来应该是一片最安全的, 他既没有特别的体质、也没有特别的能力。唯一要说的, 就是这家伙因为出类拔萃的智慧而显得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变得冷漠且尖利。 天审也说过,一个世界不会存在两块碎片, 也就说碎片之间应该是无联系的。那些得到了满足的碎片, 应该是直接回到了魔神的本体, 不会与下个世界产生什么关联。 原理是这样, 但也不是说完全不存在例外。 天审为难道:“伏地魔和哈利波特之间还能因为切片缘故有所联系呢,易柯受到生命冲击,而后继承了别的碎片所经历过的感情记忆……在理论上也不是不可能。” 黎鸿木然道:“对的呀。他能记起来呢。那你说他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杀了我?” 天审:“……不、不会吧?” 不会吗?黎鸿想了想为了快速通关,在许多碎片心上扎的刀子,觉得若是换自己, 大概现在只想卡住他的脖子。然后直接掐死, 半点不留情。 易柯的手撩开她的头发,也正停在了她光洁柔软的脖颈上。 黎鸿目光苍凉,已经做好了面对第一次失败的准备。 可事实证明,她或许真的没有天审了解她的任务目标。 易柯的手在她脖子上摸索了很久, 最终也只是顺着她的脖颈,替她理好了头发,噗嗤笑道:“害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黎鸿眨了眨眼,好半晌才不确定道:“易……柯?” 易柯懒懒道:“是我,还是你想叫别的名字?” 黎鸿沉默了会儿,开口问:“你想起了多少?” 易柯想了想,取过黎鸿床柜上摆着的果篮里的水果,替她剥开橘子的皮,全神贯注于指尖的动作,回答道:“很多,多到你大概不想知道。大概是他已经快要趋于完整,我醒过来的时间,要比他们都快。” 易柯撕开了最后一条筋络,将橘肉递给黎鸿,眯着眼半开玩笑半试探道:”吃吧,天空之眼断定,甜的。“黎鸿半信半疑地接过橘肉,吃了一口,眼睛惊讶的在一瞬间似乎放光,她重新审视起手里的果肉:“……好甜。” 易柯瞥了一眼果篮:“这估计是黄岚买的,一篮子里也就这个能吃了。” 黎鸿低头默默吃橘子不说话。 易柯便坐在床前看着她小口小口、近乎小心翼翼的吃着水果。在黎鸿昏迷的日子里,易柯的脑海中走过了太多人的记忆,其中有些人的记忆甚至比他的一生还长,让他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易柯,还是他梦里的那些人。 最后让他稳住了自己,睁开眼后还能叫出“黄岚”的,是最后一名穿着黑袍的男人,易柯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与记忆中所有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叮嘱他:“对她好一点。” 易柯知道,那是他自己。 他最本质、最根源的自己。 当易柯睁开眼,看见昏迷地,面色苍白,甚至无法睁开眼的“楚颜”,这世界的无聊与孤寂似乎能将他淹没。往日里从未觉得不妥的生活方式,在这一刻竟显得难以忍耐了起来。 对她好一点。 如果你能够活在我的世界里,哪怕只是活着,呼吸着,对于’我’而言……或许便是最大的回馈了。 易柯的思绪其实还算不上十足的清晰,太多的情绪混杂干扰了他本身的判断——否则他也不会会问黎鸿凶手,以易柯的能力,他应该早就揪出了对方才是。 易柯深呼吸了口气,想要重新稳定自己的心绪,略睁开眼,便看见了一颗递在自己眼下的橘肉。 易柯看着那枚晶莹剔透的橘肉,有些困惑的看向病床上躺着的黎鸿。 黎鸿道:“很甜,最后的分你。” 易柯怔住,他纤长的睫毛动了动,而后重新低头看向了这片小小的果肉。橘肉很小,剥得很干净。从香气到色泽都十分诱人。 递给他果肉的人见他不说话,有些困惑道:“不吃吗?” 易柯忽然伸出手,卡住了黎鸿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拉了过来,黎鸿的左腿不能行动上半身因为易柯的举动直接撞了过去。 但她并没有真的撞上易柯。 黎鸿睁大着眼,手中的橘肉滚到了地上。 她得到了一个吻,轻柔的、温柔的吻。 这突忽起来的事件反倒让黎鸿有些不知所措,她与易柯的关系之间,一直是她在试图侵入对方的领地。如今乍然反转,黎鸿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接场。正当她不明白现在的易柯到底能不能算是易柯的时候,这家伙看着惶然的黎鸿,竟然露出了极为恶质,却因相貌而令人无法心生厌恶的笑容。 易柯的虎牙露出,他托着下巴盯着黎鸿,慢条斯理道:“知道太多有些不好,有些却很好。” 黎鸿:“……?” 易柯道:“我根据之前的情况做了个粗略判断。只要我控制住自己,不要被你干扰过深,控制住情绪。其实我是可以不回去的……我不回去,你也回不去吧?” 黎鸿:“!” 易柯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笑着道:“我挺喜欢你做楚颜的,你叫什么我都不建议。” “我和他们不同,控制情绪对我而言太容易了。” 易柯歪着头,看起来无辜极了:“楚颜。”他轻声叫道,“留下来陪我吧。” 黎鸿被吓的面色发白。易柯看着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笑道:“骗你的,不过现在不行,我还没玩够。” 黎鸿:“……说话能不大喘气吗?” 大概是易柯没有隐藏的意思,黎鸿满满也从一开始的紧绷状态放松了下来。 她光荣负伤了,易柯便也没有理由再要求她配合调查。 有关罗然的事情易柯没有再问她,但从黄岚的语气和天审得到的讯息来看,易柯还是查到了他的身上,并且得到了确定性的证据。 如果要问他的动机,那大概可以拍个三十集连续剧,剧名就叫《爸爸请再爱我一次》。 黄岚来看黎鸿的时候,忍不住吐槽:“罗然是挖过易家祖坟吗?罗然那么在乎他的身份,易柯这次却算是把他脸面彻底踩在地上了。你不知道,易柯问我借私军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惹上了麻烦,没想到他失去惹麻烦的!他竟然直接带人将罗然压去研究所,强行进行精神力坚定,并提取记忆——这是犯法的!” “这种手法真不像他,以他的性格不应该是要把罗然折腾的更惨吗?” 黎鸿默默低头吃甜瓜:嗯,这是利昂的风格,干脆利索一击毙命,懒得管那么多,因为看着就会嫌烦。 黄岚见黎鸿吃水果,也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随手擦了擦:“你说他一个最大靠山是皇帝的闲赋大公到底是想什么呢,即使罗然并不受皇帝喜爱,他踩的也是皇室脸面。这次事件过后,皇帝也没办法待他如初。” 黎鸿默默吃瓜,间或才说:“罗然怎么说?” 黄岚:“哦,他说他却是是杀人的人,但他是被雇佣的。有人买凶。他只是不忍心拒绝心上人的恳求,才帮了一把。” 黎鸿闻言震惊:“他居然这么不要脸!?”明明是他鼓动楚颜买凶的!这家伙鼓动楚颜来做这事,最后是不是就是想甩锅! 黄岚同样道:“可不是吗!太可笑了,除了他谁还有动机!而且你知道他说的是谁吗?是你!他说你买凶雇他杀人!” 黎鸿:“……”这瓜不甜,吃不下去了。 黄岚正巧一口苹果咬下去,忍不住吐了出来:“怎么是酸的?” 黎鸿看了看他拿水果的果篮,指了指靠自己近的那个:“吃这篮吧,这是易柯买的。” 黄岚哦了一声,伸手重拿了水果,对黎鸿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今天鉴定机构会重新对他进行一次完备的记忆提取,到晚结果就出来了,对于你的污蔑会被洗清,他的罪名也跑不了。” 黎鸿:“……”完了,什么都吃不下去了,这世界太苦了。 黄岚最近因为这个案子忙得半死,好不容易才能借口来看黎鸿休息上一会儿。他吃完了苹果,正打算再挑个水果吃,病房门忽然打开,易柯走了进来。 他看见黄岚挑了挑眉,质问道:“下午判决就要出来,你待在这里偷懒合适吗?” 黄岚:“合适啊!明天才开庭。” 易柯毫不客气:“谢谢我觉得不合适。” 黄岚:“……”你可以不要这么直白吗? 黄岚心知易柯对罗然下手那么狠是因为楚颜的受伤,他作为离两人最近的朋友,自然也看的更清楚。黄岚不想做个灯泡,于是抱着黎鸿床头那篮易柯挑的水果便走了。含糊说了句“回见”。 易柯见对方真的走了,才上前替黎鸿解开各类仪器。 修养了这些时日,黎鸿的腿其实已经好的差不多,但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的修养以及复健——说实话,这全要感谢未来科技。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大背景,不管是两辆飞行器相撞产生的冲击力还是她断的这条腿,原本都是绝对玩完的结果。 ……感恩科技。 黎鸿见易柯将她所有的医疗器械全部挪开,忍不住好奇:“出院了?” 易柯冲她笑了笑:“强制出院。” 黎鸿:“……?” 易柯背对着她蹲下身,回头仰视她道:“黄岚告诉你了吧,今天鉴定中心来了专家,准备提取罗然的记忆作为公诉证据。” 黎鸿:“……” 易柯感慨道:“你杀人的罪名是逃不掉了,我尽力了。” 黎鸿:“……我下半辈子是要进监狱了吗?既然要进监狱不如你高兴点,我走了就不管进监狱的事了。” 易柯只当自己没听见黎鸿的要求,对她道:“我答应了帮你争取减刑。放心,最多也就判个外放。” 黎鸿:“……所以?” 易柯道:“我的职业准则不允许我破坏证据宣告你无罪,但作为我个人——既然罪名大约就是流放,不如让我来执行。” 黎鸿:“???” 易柯笑嘻嘻:“走吧,我们逃亡。” 第101章 星海12 你是否见过粉色的海、绿色的天, 是否在多彩炫目的星云中穿梭而过, 是否亲眼见过星尘飘荡在宇宙里,交织成闪闪发亮的虹桥——就像神话中的彩虹桥那样晶莹美丽? 你又是否吃过会唧唧哇哇叫着的鲜嫩水果, 躺在如同云朵一般的沙滩上, 晒着银色的恒星之光,向长着水母脑袋的服务员要上一杯由果酒? 黎鸿曾觉得这世界太过遥远,在这一刻却又觉得它是这般有趣。 易柯说带她逃亡便即刻带她逃亡。 在鉴定中心的结果出来之前, 易柯就带着她跳上了自己早就准备好的飞艇, 熟练避开罗兰帝国的舰队,从军部防卫的漏洞中堂而皇之的、带着她逃了出去。 黎鸿当时只问了一句话:“……这个漏洞你上报军部了吗?” 易柯转头看了她一眼,随机在操作盘上敲了一阵, 才心思坦然道:“好了, 现在他们知道了。’ 黎鸿:”……“ 黎鸿站在易柯的身边, 看着周围属于罗兰帝国淡蓝色的天空逐渐被宇宙浓稠的黑暗所替代, 直到周围除了星星,她再也看不见别的色彩,方才轻声的叹了口气。 她问易柯:”漏洞补上了,我们之后怎么回来?“易柯看着她不说话。 黎鸿方才反应过来,他们大概回不来了。黎鸿有些忧伤:”哎, 我都没有来得及转移财产, 好可惜。“易柯”哦“了一声,随口道:”没关系,我还有点钱,这倒是不用担心。“黎鸿闻言好奇极了, 她满头问号:”你不是为了洗罪已经付了很多赎金吗?“易柯挑眉:”那是属于易侯的财产,可不属于易柯。“接下来,黎鸿总算是知道易柯在当海盗的那些年到底在做什么了。与其说他是在做海盗,不如说他是在冒险。他组织一群无所事事的家伙们,勇越各国边境,做着走私一样的生意。 生意并不是最主要的,最重要的是易柯借此几乎走遍了所有拥有智慧生物的星球,并在那儿留下了自己的痕迹。 黎鸿对这种行为作出了这样的评价:”看起来像流浪。“流浪汉易柯带着她重新拉上了自己的旗帜,回了黑市谋生。 黎鸿万万没想到,她离开黑市还不到几个月,便正是成为了黑市的一名黑户。 先前为易柯提供了证据的占卜女郎君玳抚摸着自己的水晶球,笑嘻嘻地对易柯道:”又见面了阁下,您的通缉令我见着了,这一次您看来是回不去了?“易柯不甚在意:”这不需要你关心,我只是来办理手续,顺带取回自己的东西。“真正融入了黑市,黎鸿才明白君玳并不是一个普通的精神力者,她算是半个黑市统治者,她就是黑市的活资料存档,所有想要在黑市生存的人都会在她这里登记,而她也是世上最稳妥的保密者。易柯极为信任她,甚至于将自己作为海盗积攒的财富全部存在她手里。 君玳见着易柯,眼中滑过一丝迷恋,她笑道:”我可不喜欢你以易侯的样子来见我,我喜欢你现在这样。易柯,如果你要重新进入宇宙,我十分愿意加入你的船队。你知道我的能力,我对你会有很大的作用。“易柯未曾在意,黎鸿却听了一清二楚。 她看了看对方笑颜如花的面容,默不作声的将原本于案前填写资料,与君玳进行交流的易柯一把拉开。黎鸿头也不回的直接坐在了君玳的对面,将有些懵然的易柯扯去自己身后,阻在了他们俩中间。神色不动,稳如泰山的拿过笔,对君玳说:”不用谢谢,我们不开张,还要填什么?我来填。“易柯懵了一瞬,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黎鸿已经堵着气将资料乱填一通塞给了君玳。 君玳一开始就不喜欢这位同样来自罗兰帝国的女大公,见到她鬼画符一样的字体,忍不住重新丢回桌面,嘲笑道:“楚侯阁下,这样东西可取不了易柯的财产。” 黎鸿还未来得及反驳,君玳便慢悠悠继续道:“啊,或许该说前·楚侯?现在您被流放了,通缉单上您的赏金可不低。” 黎鸿听了这话就摔了笔,她刚想和对方理论几句,就见易柯上前将她填好的表拿回来看了看,易柯问:“取不了?” 君玳:“对,需要你重写。” 易柯颔首,道:“那就不要了。” 君玳:“……?” 易柯眉眼冷清,君玳对上他的眼睛,下意识道:“我不是……” 黎鸿看着易柯有些犹豫,她问易柯:“东西不重要吗?” 易柯想了想,点头:“带着也挺麻烦的,不要也罢。” 黎鸿点了点头:“……那行我们走吧。” 君玳看着他们俩目瞪口呆。 黎鸿走出去后,没忍住问易柯:“她是不是喜欢你?” 易柯茫然了一瞬:“谁?” 黎鸿指了指帐篷里的君玳,神色有点不耐烦。 易柯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对黎鸿道:“她可不喜欢我,她喜欢的是我存在她手里的那笔宝藏。” 黎鸿:“那现在呢?” 易柯笑道:“东西不要了,她自然也就不在乎了。” 黎鸿勉强点了点头,又对易柯道:“那我呢?” 易柯想了想,又回头走去:“我把钱提出来吧。” 黎鸿气得直接伸腿将他绊倒,扯着他的领口将他往外拉:“没钱了就去赚,不要这么没用!” 易柯被她拽着恨不得彻底遮住自己的脸,却也没有真得拉开黎鸿的手,被她一路拽回了飞艇。 黄岚站在不远处远远的看着,他的部下显然认出了黎鸿。只是黎鸿的气质变得太厉害,他一时间不敢确认,方才想要询问自己的长官:“少将——”刚才走过的人,是不是帝国通缉的易侯与楚侯? 黄岚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警告道:“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士兵敬礼严肃道:“调查黑市流通的、属于帝国的粒子武器来源!” 黄岚苦口婆心:“这就对了,你管别人干嘛?你没看这道通缉令虽然出了,但皇帝陛下都未曾派出军队追捕吗?” “知不知道什么是表面功夫?两人的爵位都未曾剥夺,你觉得你认出他们会落到什么好处?” 士兵听得冷汗津津,只恨不能即刻删除记忆。黄岚见恐吓的差不多,便将话题转了回去,同是给易柯发了简讯:不要这么招摇的发狗粮!给皇帝和军部留点颜面吧,祖宗! 流亡在外,易柯干脆做起了星际流浪侦探。他名声在外,即使他因为携带黎鸿私逃一事上了罗兰帝国的通缉榜,也不妨碍总是有人想要找他来解决一些棘手的麻烦。易柯脾气乖僻,看见案件通常爱接不接。但这次不一样,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带黎鸿走遍星海,他开始按着地方接案子。 他带着黎鸿去见识过了粉红色的海,见识过了漂浮于宇宙中捉摸不定的星尘桥,黎鸿也曾踏在几万英尺高空的悬索桥上,带着氧气瓶和易柯一起守过一场日初。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广阔了,不去发现便也罢了,若是去寻找,便会为他心醉沉迷于之中。 黎鸿有些困惑的询问易柯:“你为什么会回去?” 海盗的人生是如此恣意,你为什么会回到罗兰帝国? 易柯侧头看着她,回答道:“因为开始觉得无趣。” 黎鸿似懂非懂:“现在呢?” 易柯凝视着她,询问道:“想回去吗?” 黎鸿一开始以为对方指的是罗兰帝国,愣了会儿才明白对方想回去的地方是指她的世界。时间过去太久,黎鸿都快有些想不起来最早的自己是什么样了。 但即使如,黎鸿仍然点头,坚定道:“当然,所以你终于良心痛到发现了吗?” 易柯冷静道:“我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黎鸿:“……” 易柯:“不过你是该走了。” 黎鸿:“……?” 易柯摸了摸她的脸,伸手捏住,笑嘻嘻道:“谢谢你陪我这么久啦。” 黎鸿不爽,伸手便要掰开他捏着自己的手,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易柯伸手拂开了黎鸿的额发,盯着眉头蹙起的黎鸿,忽低下头,在夕阳的余晖中亲吻了他喜欢的姑娘。 黎鸿停下了反抗,她接受了对方的吻,鸦羽般的睫毛微颤,睁开时刚好扫过他的脸颊。 易柯对她道:“别担心,我们很快能再见。” 黎鸿揪住了易柯的袖子,她正想要问什么,却被对方遮住了眼睛。天审急匆匆道“易柯的状态满了她必须立刻转移”,黎鸿甚至来不及吐槽这回天审连任意门都做不好,甚至没办法留给她再多问一句的时间——黎鸿便真正的闭上了眼。 黎鸿离开了,楚颜的尸体尚且带着温热。 易柯将她的尸体放下,自己则站了起来,面向太阳落下的方向。 一只有着青色羽毛的大鸟展翅而现。它见到了已经失去了意识的尸体,极为愤怒地引吭高歌! 易柯面前的海都因它的愤怒而反搅,可易柯一点儿也不在乎。 他在冷漠不过的看向这只鸟,讥诮道:“不错嘛,这次终于找到了。只可惜,还是迟了一步。” 青鸟漆黑的眼珠死死盯住了易柯,似乎只恨不能生啖其肉。它盯着易柯,飞在他的眼前,竟口吐人言。 这是个男人的声音,青鸟道:“东岳——你与我等作对到底意欲为何!” 易柯站在原地,姿容卓绝。他站在这里,垂眉敛目,却让青鸟悚然一惊,急退数步。 易柯轻声道:“鸿鹄死得已经够久了,她自己都不想活,你们折腾个什么劲?” 青鸟气急败坏:“那又如何?总和你没关系!” “当然有关系。”易柯一字一顿,对上青鸟的视线,“你们想让她变成鸿鹄,有问过她的意见吗?” 青鸟塞言。 易柯笑了笑:“所以我想把鸿鹄从她身上剥出去,需要询问你们的意见吗?” 青鸟一惊,正欲询问更深,便见易柯已毫不犹豫向海水中迈去,他随口道:“没关系,你可以再试试,看来不来得及,能不能从’他’手里夺回你妹妹的那根羽毛。” 他的语气充满了恶意:“反正都是无用功。” 青鸟气急,它猛向易柯冲去,易柯却已经闭上了眼。 青鸟想找的人,已经不见了。 它在海上高声悲吟,声声如泣,似乎每一句都恨不得撕裂敌人的皮,他诅咒着:“东岳,东岳——!” · 黎鸿睁开眼,看见的便是一条在两山之间,蜿蜒向前,看不见底的黄泉路。不仅仅是她,她的前后都走着垂着头死气沉沉的白衣人影,在道路的两侧,则有一名黑衣的束髻少女握着把长刀如同看守犯人一般,盯着他们一个个走过血海之上的青石桥,迈入看不见的桥的另一头。 黎鸿看着这些景象,怔在了原地,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她试着联络天审,却发现怎么也得不到回应。而她站在原地一直不向前的行为也引起了男装少女的注意,她握着长刀快速走进,皱着眉问:“喂说你呢,你怎么不走了?” 黎鸿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情况,强自镇定着看向少女。少女见到她也是一惊。 她打量着黎鸿,足足看了三遍,突然拔腿猛向后跑去,边跑边叫着:“姜姒,姜姒,不好啦,有还活着的人到了咱们这儿啦!” 黎鸿听见这话悚然一惊,还活着的人?难道这是在指自己已经死了吗? 她低头像两侧看去,竟在黑暗之中瞧见了红艳艳的石蒜花。 道家有言,东有桃止山,屈蟠枝三千里,是为鬼城。桃山有关,曰鬼门,门主名郁垒神荼。过鬼门关,脚下有一青石路,路表灰瑟,是曰黄泉。路沿有红花艳艳,花瓣细若女子纤指,姝艳如佛家业火。此花千年一开,开便荼靡彼岸千年,叶落花开,花开落叶,花叶永不相见,喻人鬼殊途,天命难违。过黄泉,乃遇血池拦路,池上有桥奈何,为众鬼入城之首判,善者过奈何,恶者堕血池,饱受腐皮烂骨之苦…… 黎鸿的视线凝在了不远处的血海上,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不敢置信。 她这是,到了阴曹地府? 第102章 东岳01 “小心些, 若是沾上了血池的血, 可就真的还不了阳啦。哎呀,你还是拉着我的手吧。” 自称“陌上桑”的地府鬼差伸出自己可以用惨白来形容的手, 黎鸿略一犹豫还是搭了上去, 立刻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对方的手心穿透了她的身体,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陌上桑注意道黎鸿的表情,立刻道歉:“抱歉, 我忘了你还活着。” 说着她在自己拽下了自己衣服上的玉牌, 递给了黎鸿:“来,你握着这个就会好很多了。” 黎鸿握住了玉牌,果然觉得温度重新回了自己的身体中。她缓了口气, 随着对方小心翼翼的踏过了青石桥, 进入了那原先一片, 漆黑地看不见的任何建筑的地方, 方才松了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刚松了一半,便又提了起来。一座漆黑而巍峨的城池在她的眼前展露出了一角。然而只是这一角,已经足够惊人,令人惊叹。 黎鸿见还是联系不上天审,不由忍不住问道:“这是哪儿?” 陌上桑恍然大悟:“啊, 我差点忘了你是误入的!” 陌上桑解释:“这里是幽冥, 也就是死后的世界。” 黎鸿重复道:“死后的世界?” 陌上桑困惑道:“嗯?没有人和你说过吗?” 黎鸿心下微凛,她又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陌上桑更困惑了:“什么什么时候?” 黎鸿犹豫着,试探着问:“商周?” 陌上桑一脸迷茫,黎鸿又问:“公元?” 陌上桑想了半天, 总算是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你是指活着的世界吗?” 黎鸿点了点头,陌上桑笑道:“活着的世界和我们无关。幽冥是独立于生者的。自陛下诞生,这世界便有了生死,陛下由幽冥而诞,幽冥即使陛下。衔烛之龙的光是透不进幽冥的,所以我们这里没有时间。” 鬼差领着黎鸿进了这座漆黑宽广的城:“我们这里,即是世人追求的永恒。” 在跨进城池的那一瞬,原本漆黑而阴暗的世界骤然被点亮,街上熙熙攘攘皆是死去的人们,他们活在这个世界,与生者的世界毫无区别。 陌上桑说他们的世界是永恒的,黎鸿在这些死者的身上或窥一瞥。这些人有身着秦汉曲裾,也有身着T恤长裤。时间在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这个世界只有死者,来自不同时期不同地域的死者。 黎鸿忍不住就问:“每天有那么多人死去,这里不会爆炸吗?” 陌上桑说:“死是无法避免的,谁说这里的人就不会死?” 她指向一名垂垂老矣的妇人:“她来时还是垂髻少女,如今也差不多啦,就快死了。她死了后变会回去生者世界,而后进行一场轮回。” 黎鸿勉强听懂,她想着如果这里真的是死者世界,只有灵魂可以进入。那么天审与她走散也理所当然。天审能与她进行沟通是因为同时寄宿在一具身体中,如今寄宿的身体不见了,她与天审走散实在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难得恭敬问:“这位姑娘,我其实不是一人来的,还有一个同伴。”黎鸿想了想初次见到天审的模样,“他大概五六岁的样子。” 陌上桑闻言惊道:“还有吗?”她哀嚎:“完了完了,被陛下知道我一定会挨罚的。啊,为什么今天是我守门!” 她正抱怨着,忽见先前她呼唤过的鬼差走来,便即刻板正了面孔,对黎鸿道:“我会帮你找到他的,可你千万不要和姜姒提呀?她知道了,我肯定得受罚!” 黎鸿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明白。 幽冥第二位守门人前来,她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眉目精致气质典雅,若不是身着黑袍,黎鸿大概会将对方当做一位贵女。这位名为姜姒的守门人显然没有陌上桑那么开朗,她扫了眼黎鸿,便对陌上桑道:“陛下知道了。” 陌上桑脸色突变:“这么快?” 姜姒冷冷回答:“幽冥的事有什么能瞒过陛下,陛下想见她,是你带去,还是我?” 陌上桑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黎鸿又看了看姜姒,最终道:“……还是我吧。” 姜姒点了点头,便退去了一旁,对陌上桑道:“你去吧,我先替你守门。” 陌上桑恹恹的点了头,看着姜姒远去。 黎鸿眨了眨眼,只觉得这名叫做姜姒的鬼差看起来十分有趣,陌上桑见状,连忙道:“你可千万别被将姜姒的外貌骗啦!陛下带她回来的时候,她已经为祸人间千年。她是旱魃,被剜心而死,怨气很重,你靠太近都会受伤!” 黎鸿见陌上桑说的严肃,便点头应道:“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陌上桑见黎鸿确实没有别的打算,方才松了口气,领着黎鸿往城内走去。走过了青石桥,路过了这座黑城,便踏进了此间主人的宫殿。 这座宫殿与主城给人的感觉一样,黑漆漆的、无光无影。 黎鸿跟着陌上桑走了进去,见着一路的侍从向陌上桑行礼,不由有些好奇这位鬼差在此间的地位。 然而未等她再套出什么话,她们便已到了大殿。 大殿森严,黑色的玉石铺了满地,两侧站着的大约是幽冥的神祇。高阶之上是一尊同样黑漆漆地宝座,黑漆漆的宝座上坐着黑袍的男人。 陌上桑跪下向对方行礼,神色肃谨:“陛下。” 黎鸿没有跪下,她有些好奇地向上看去,便一眼见到了坐在黑椅上看起来冷冰冰的黑色雕像。 他的皮肤很白,大约是长久未能见过阳光的缘故。与此同样的,是他同样颜色极淡的嘴唇,若非他的眼睛是极深的黑色,黎鸿大约会以为自己看见的,是一尊大理石的雕像。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过了这么久,黎鸿依然认出了对方。 她有些惊讶道:“你的头发……怎么灰了?” 在黎鸿的记忆里,公园里拦住她的神经病魔神是黑发黑眼,虽然将自己裹在黑袍里,但却绝不是一头灰发。这样不同的发色让她有些犹豫,不太能确定自己的判断,而天审又联络不上。所以她在问完这一句话,便闭上了嘴。 陌上桑听见她开口下了一跳,伸手拽了拽她的衣角,黎鸿愣了一瞬,才明白对方是让她跪下。 黎鸿正欲顺着陌上桑的意思跪下时,她以为是雕像的幽冥之主开了口。 对方黑色的眼睛微动,对黎鸿道:“我从未见过你。” 黎鸿微怔。 对方接着道:“我也不知道。” 黎鸿听得一头雾水。 对方最后道:“生门百年一开,距离下一次生门开启还有二十五年,若要回去,你得等二十五年。” 这句话黎鸿听懂了,她倒是不急,因为既然不是自己的世界,那么便依然在幻境中,她便依然得收集碎片。虽然天审不在身边,但对方这张脸已经宣告了自己的身份。 黎鸿看着他,隐隐觉得这大约就是最后一块了。 于是她点点头,说:“好,我等二十五年。” “雕像”闻言,竟然慢慢地、露出了笑意。他黑色的眼中渐渐浮现出了神采,对黎鸿轻声道:“我很高兴。” 黎鸿愣在了原地,沉默了一瞬。而后她问:“为什么高兴?” “雕像”的眼中浮现出了困惑,过了会儿他老老实实道:“不知道。” 当他说出这句话,黎鸿算是明白了他先前那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大概是回答她最开始的那一句问题。 不过,黎鸿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他,并且非常确定对方能够回答。 黎鸿问:“你的名字是什么?” 他似乎有些意外,但仍然很高兴地回答道:“东岳。” 黎鸿想了想,便也道:“我叫黎鸿。黎明的黎,大雁的鸿。对了我和我的同伴走失了,你能帮我找一找吗?” 东岳问了她有关天审的情况,而后皱眉困惑:“你说的,是白鸟吗?” 黎鸿:“?” 东岳道:“幽冥除了你,便只来了白鸟。我找到他会让他去见你。” 黎鸿点了点头,顿了顿补充道:“谢谢。” 高坐上的“雕像”,便很满足地笑了。 陌上桑跟着黎鸿出来,看着她惊讶透了,她认不出从上到下打量着黎鸿,询问道:“你到底是谁?不是简单的生人吧!我从没见过陛下有过这么多表情!你该不会是凤凰吧!难道是鸿鹄吗!” 再一次听见这个名字,黎鸿忍不住问道:“鸿鹄?” 陌上桑道:“天界的五凤之一,她是白色的凤凰,是天下最美的鸟。外面一直再传我们陛下万年不出门是因为喜欢鸿鹄来着,天地良心,就我们陛下那样,懂得什么叫喜欢吗?” 黎鸿想了想她经历过的事,忍不住道:“大概是懂的。” 陌上桑冷漠:“哦,你知道吗,他今天对着你笑,是我任职一千来第一次见到他笑。” 黎鸿:“……” 黎鸿:“你一千岁!?” 陌上桑挥了挥手:“幽冥这里根本没有时间,这只是我按生者的日子随便算得啦,西王母大约每五百年会来幽冥检查一次生门,我按着她来的次数算的。我见过她两次,所以算一千年,等下次见到她,就是一千五百年!” 黎鸿:“……佩服。” 陌上桑发现话题被黎鸿转了过去,连忙又问道:“你以前和陛下见过吗?真的好稀奇啊!” 黎鸿:“……见过,不过他不记得了。” 黎鸿指的是她曾在自己的世界见过流浪汉一般的东岳,但这里的东岳显然不记得这件事。陌上桑不知道理解成了什么,面上顿时十分动容,她对黎鸿道:“别怕,我是帝党,无论如何,我会帮你的。” 黎鸿:“???”这位朋友,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因为东岳的态度,陌上桑自然而然就将她带进了幽冥的宫殿,并将她的寝室安排在了东岳的殿内。当有幽冥的神祇反对,陌上桑便会眼睛向天上看去,满不在乎道:“好呀,你去问陛下,看他反不反对。” 她用着这种办法,至少搞定了三位幽冥的女神。 陌上桑翻着白眼道:“真有意思,说着喜欢陛下,也不看她们有什么行动,好不容易来一个你,倒是一个个都出现了。” 黎鸿好奇:“她们是你的上司吧?你这么对她们真的好吗?” 陌上桑:“哎呀,我只有一个主人,就是陛下啦。再说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是白活的。”陌上桑远远的指了指血池的方向,笑嘻嘻地,“我是‘血池’啊,我倒看看,谁能给我穿小鞋。” 黎鸿:“!!!” 她面色复杂的看向陌上桑:“那你的名字……” “自己取的,听见一个书生念,觉得好听,就换了!”陌上桑眯着眼,“好听吗?” 黎鸿点头:“确实好听。” 陌上桑立刻弯起了眼,笑嘻嘻道:“哎呀,你真是讨人喜欢。” 陌上桑答应黎鸿一找到天审便带来给她,但同样的,黎鸿得保证不把这件事告诉姜姒。虽然陛下不打算罚她,但被姜姒知道,她少不了被念一顿。黎鸿与对方愉快的做了交易,便在这里歇了第一晚。 幽冥的世界阴嗖嗖的,黎鸿躺在铺着黑色的被褥白玉雕成的床上,只觉得自己像躺在灵堂。加上周围阴风不散,她不得不握紧了陌上桑给她的那块玉牌,方才能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睡到一半,她不甚安稳,总觉得有谁在盯着她。黎鸿猛的一睁眼,便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眼睛。她吓了一跳,猛地弹起,差点撞上玉石的床头,还是东岳眼疾手快挡住了她的脑袋,才避免了她撞痛。 黎鸿惊疑不定,盯着东岳问:“你怎么在这里?” 东岳见黎鸿已经不会再撞上坚硬的东西,颇为遗憾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整个人裹在宽大的黑色衣袍里,委屈道:“这是我的家。” 黎鸿:“……” 黎鸿深吸了口气:“不是,这虽然是你的家,但现在是我的房间?” 东岳垂着视线没有说话,他垂下的视线看见了黎鸿手中抓着的玉牌,挑眉道:“暖玉?” 黎鸿点头:“陌上桑给我的,这里有点冷。” 东岳闻言便积极地伸出了自己的手,对黎鸿道:“这东西不如我,你抓着我吧,会很暖和。” 黎鸿:“???” 东岳非常诚挚的,蹲在她的床前,向她热情地推荐着自己的手。黎鸿看着那双如同玉石雕刻出来,没有任何杂质的双手,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说:“谢谢?” 东岳仍然将手伸向她,黑漆漆的眼睛里没有一点儿别的光。 黎鸿沉默了片刻,无可奈何的伸手握了上去。正如东岳所言,暖玉确实不如他好用,暖玉的温度像是一个暖手宝,但东岳本身却像是幽冥的太阳。握上他的手,便宛如置身春日,暖洋洋的令人犯困。 黎鸿十分惊讶,东岳忍不住便弯了眼。 他忽得想起了什么,从黎鸿手中抽回一只手,从自己的袖子里捏出了一只白色的小鸟,询问道:“你在找的是它吗?” 黎鸿看着那只挣扎着的鸟愣了一瞬,接着不太敢确定的问着:“天审?” 白鸟拼命点头,叫着:“是我是我,鸿鸿是我!” 东岳听见白鸟的叫声,漆黑的眼眸暗了一瞬,手下便忍不住使了点劲,天审叫了一声,立刻垂下了双翅,乖顺的不行。 东岳这才将白鸟放在了黎鸿的肩膀上,对黎鸿道:“这是信鸟,可以穿梭幻境,你误入此处是因为它吗?” 黎鸿:“算是吧。” 东岳沉默了一瞬,伸手摸了摸白鸟的羽毛,算是褒奖。白鸟整个羽毛翅都在颤抖,却半点都不敢逃开这来自王的宠爱。 找回了天审,黎鸿的心便放下了一大半。 东岳见她情绪不错,便询问道:“我今天可以睡这里吗?” 黎鸿:“……” 东岳解释:“我看见你会很高兴,而且和我待在一起,对你来说也比较安全。” 黎鸿:“……” 东岳想了想,补充:“我很暖和。” 黎鸿叹了口气,往床里挪了挪:“算了算了,你上来吧。”睡都睡过了,现在矫情什么呢。 东岳玉雕般的脸上便又浮起了笑,他规规矩矩的躺在了黎鸿身边,握住她的手。有东岳在,幽冥的阴寒便似在瞬间全都不存在了。黎鸿心安理得的闭上了双眼,很快的睡了过去,由于趋暖性,到了后半夜,便是她整个人攀上了东岳。 东岳因此睁开了眼,他看了看侧身躺着的生人,却没有半点儿恼怒也未曾生气,甚至很高兴地将自己的手臂往前送了送,好让对方睡得更舒服些。 幽冥是没有时日的。故而除了黎鸿,也没有几个人,会真正的算着不存在的时间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有幽冥侍女躬身来寻东岳,她见到趴在东岳怀里睡得很熟的黎鸿时悚然一惊,生怕下一秒看见的便是魂飞魄散的惨案现场。可出乎她的意料,没什么表情的东岳只是竖起了食指,对她轻声的嘘了一声,而后便转回了视线,一手拥着熟睡的黎鸿,另一手则随意的翻看着陌上桑为他寻来的木简。 天审化为了原身,作为一只白鸟,规矩的站在鸟笼里,一声不吭。 侍女见状躬身退了出去,对殿外候着的白衣女子道:“鸿鹄殿下,陛下不见客。” 白衣的美人连睫毛都是雪色,她弯了弯眼,浅淡的笑颜如梨花一夜盛开。她站起了身,对侍女道:“哦,不见客?他又不用睡觉,凭什么不见客?” 说着她便推开了侍女,毫不犹豫地向内迈去:“我有事情找他,哪怕他不见客,我也非得让他见我不可。” 第103章 东岳02 天界的这五只凤凰, 因为其各代表的寓意而地位超然。鸿鹄大步向内迈去, 竟也一时无人敢阻她。 只是在鸿鹄即将踏进内室的一瞬,黑袍的东岳忽然出现, 拦住了她向内的步伐, 冷着面孔,垂着眼盯着她。 鸿鹄下意识后退一步,但若要说 “害怕”, 恐怕对方还差了点…她稳住了步伐, 方才重新抬起头看向这位幽冥之主。鸿鹄是代表着希望与生命的神鸟,本身便与幽冥之地格格不入,但出乎意料, 鸿鹄对于这位常年幽居于异世的北帝印象倒还不错。 鸿鹄打量了东岳, 微微一笑:“这么不想我进去, 你藏着什么吗?” 东岳表情漠然, 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写满了“有话快说”,鸿鹄并不介意他的态度——或者说,除了自己在意的极个别存在,鸿鹄根本不在乎世上的任何东西。 她盯着东岳, 慢声道:“看来真的藏着东西。” 东岳闻言, 终于用了动作。他盯着鸿鹄,冷冷开口道:“快说。” 鸿鹄见着他这副样子,却也没怎么生气,或者说她早已习惯。她对东岳开口道:“你没必要这么防备我, 你知道,我不是喜欢管别人闲事的家伙,在这一点上,我们观点一致。” 东岳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摆明了再问鸿鹄“那你来做什么”。 鸿鹄笑道:“我不爱看别人的闲事,不代表我对你的笑话不感兴趣。”她趁着东岳不备,直接绕过他穿了进去:“青女可是哭哭啼啼来找我倾诉,说真的,我能忍这么久才来这里,已经算是给足你面子了。” “那位让你一见钟情的姑娘呢?她来自于哪里?我听青女说误入的生魂?” 鸿鹄大步向内走去,四下张望。刚巧撞上了醒来去捏天审的黎鸿。 黎鸿的手指还停在天审的翅膀上,试图将他埋进了翅根里的脑袋给提出来,忽听见脚步声,乍一回头,手上力道没注意,直接将天审的鸟脑袋一扯,让它直接在疼痛中惊醒! 天审扑闪着翅膀惨叫着:“脖子、脖子!” 黎鸿一惊连忙松开,天审方才能重获自由。它苦兮兮地飞回架子上,刚想控诉黎鸿几句,却一眼瞥见跟进来沉默着的东岳,顿时所有的话全部咽回了肚子里,连句“嘤”都不敢抱怨。 黎鸿包含歉意道:“抱歉啊,审儿,我没注意。” 天审低着头,细声细语:“没、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黎鸿听到这话,差点以为天审出了毛病,她看了看乖顺到不可思议的大白鸟,又后知后觉的回头向屋外看去,见到随着鸿鹄进来的东岳,顿时了然。 黎鸿饱含深意:“风水轮流转啊。” 天审:“……”嘤。 鸿鹄在旁观了这一切,认不出掩唇扑哧笑出声。她眉目精致、气质更是高洁如雪。如今这么弯眉一笑,倒似快雪时晴,分过枝头,花落簌簌满头,是说不尽道不完的美。 她对黎鸿掩唇笑道:“真是个可爱的姑娘。” ——言下之意,竟是从未见过她。 黎鸿眼眸微深,她早已在先前的幻境中见过鸿鹄,可她先前见着的鸿鹄,眉目间总是淡淡的,言笑中也总带着遮不去的嘲讽。这般轻言浅笑,姿容温婉的鸿鹄,与她记忆里冰冷矜傲的女子截然不同,但她们噙着笑意时眼尾那点儿傲慢却又如初一折没有半点儿不同。 联想到这位重新出现、也同样不记得见过自己的魔神,对于鸿鹄的全然陌生的态度,黎鸿已经没有那么惊讶。 她甚至向鸿鹄笑了笑,开口道:“你好,我是黎鸿。” 鸿鹄见黎鸿半点儿也不曾避开,眉目清淡冷静,一时间“咦”了一声,不免引以为趣。她嘴角噙着笑,温温道:“我名为鸿鹄。” 黎鸿想起她最初在梦里见到的那只白色的大鸟,忍不住道:“凤凰?” 鸿鹄闻言颔首,含笑道:“对。” 东岳显然很不喜欢鸿鹄与黎鸿过多接触,他低沉着声音:“鸿鹄。” 鸿鹄瞧了东岳一眼,轻笑道:“这也能生气。” 东岳冷淡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就出去。” 这位鸿鹄的脾气还算不得坏,至少面对东岳这般不客气的态度,仍旧能保持着笑意。她向黎鸿致意道别,便也不再揪着东岳的痛处重踩,忍着笑离开了。 鸿鹄一走,黎鸿便看向了天审。 天审见东岳不再,便跳下了鸟架,落地的瞬间又化成了当初黎鸿见到的那名五六岁有着一对翅膀的小男孩。他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黎鸿,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你有很多想问的,问吧。” 黎鸿蹲下身与他视线平齐:“东岳就是他吧?但他为什么不认识我?” 天审道:“我们还在幻境里,这大概是最后一块碎片,也是他的记忆。” 黎鸿忍不住蹙眉:“你是说,这一次我们是在他的记忆里?” 天审点头:“陌上桑所谓的幽冥是没有时间,其实指的是幽冥没有日月。幽冥用以计算年岁的办法,便是生门开启的次数。我去找你的时候,生门刚刚开过,不可能在二十五年内再次开启。所以这里绝不是真正的幽冥。” “更何况——”天审凝重道:“这里的鸿鹄还活着。” 黎鸿敏锐道:“什么意思……?” 天审老老实实:“虽说鸿鹄也是凤凰,但能够浴火重生,被称作不死鸟的只有五凤之中的朱雀。她也因此被称作朱帝,与四帝平起平坐。鸿鹄不是朱雀,所以她若是死了,便是魂归幽冥,无法从灰烬中重生。” “我找到你的时候,鸿鹄殿下死了快有三千年,所以若这里是真的幽冥,鸿鹄绝不会出现。” 黎鸿好奇道:“为什么不会,她死了不就等于是活在幽冥吗?” 天审闻言一怔,啊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忘了你不知道。” 黎鸿:“不知道什么?” 天审认真道:“幽冥诞生是为了用以衔接生死,但似鸿鹄、朱雀,甚至是大神这类由天地而生的神灵,他们与幽冥同质,若是死亡便是真正意义上的魂飞魄散,无法归于幽冥,只能散于天地之间。”天审解释:“所以鸿鹄死后,绝对无法再出现。” 黎鸿想起多次现身于她眼前的鸿鹄,忍不住问:“没有意外吗?” 天审摇头:“从来没有。” 黎鸿陷入了怪圈,她并也不怀疑天审的判断,也认同这里是由东岳记忆构成的幻境,但让她困惑的是多次出现于她面前的鸿鹄。 若鸿鹄真的死亡,那她看见的又该怎么解释呢? 天审没有注意到黎鸿的焦躁,他对黎鸿叮嘱道:“如果这里真是大神的记忆,那只需要解决了这一块,咱们便能回去啦!鸿鸿加油!” 黎鸿幽幽的看了过去:“那你呢?” 天审气虚:“这次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了……” 黎鸿叹了口气,站起了身。天审紧张道:“你是生气了吗?” 黎鸿惊讶:“怎么会?” 天审顿时十分感动:“我就知道,毕竟搭档了这么久,你肯定不会——” 黎鸿冷静道:“你哪次有过作用,我习惯了。” 天审:“……” 天审一秒变回了那只白色的鸟,飞回了鸟架上,气得用尾巴对准了黎鸿。 黎鸿忍不住失笑。 黎鸿哄了会儿天审,才算是两人达成了和解,东岳终于解决了鸿鹄,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 黎鸿见他匆匆忙忙的模样,转头看向他的面容上满是困惑,东岳见着黎鸿平静的视线,开口尝试了几次,方才说出一句:“她是我的朋友。” 黎鸿颔首。 东岳强调:“真的只是朋友。” 黎鸿:“我知道我知道。” 东岳盯着黎鸿,好半晌才低低道:“我不喜欢凤凰。” 黎鸿眨了眨眼,向他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东岳见着她,忽得上前两步拉住了她的手,带着她快速的往宫殿深处走去。黎鸿跟在他的身后有些踉跄,见着一路的侍从向东岳见礼,连他们的脸都来不及看清,便被东岳拉着一路向前。 黎鸿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看似平静却显得急躁不已的步伐,终于忍不住问:“你要带我去哪儿?” 东岳停下了脚步,侧首看向黎鸿:“这里。” 黎鸿愣了愣,而后东岳伸出手,推开了这扇门。 黎鸿本以为她作为乌尔克女王的时日里,已经见过足够多的奇珍异宝,但此刻见了这屋子里的东西方才惊觉自己以前见过的那些东西,恐怕只能算是宝物,根本算不得奇珍。 东岳对她道:“你等一等。” 他迈进了屋子里,从屋子的最上方翻出了一个盒子。东岳将盒子打开,原本尚且显得昏暗的屋子刹那间亮如夏日正午! 黎鸿眯了眯眼,方才看清了盒子里的东西。 那是一根极长的白色尾羽,虽然是白色,却美得不可方物。光彩在它的每一根毛发上流转,如是自灵魂深处耀射而出,它躺在盒子里,登时就将这一室的珍宝称为了鱼目。 东岳拿着盒子,对黎鸿道:“这是鸿鹄的尾羽,她用自己的尾羽和我换了定魂珠。我不喜欢凤凰,但凤凰的尾羽是世界上最美的东西,尤其是鸿鹄的尾羽。” 他将盒子递给了黎鸿,饱含期待道:“我用它为你做件首饰好吗?” 黎鸿:“???” 她很干脆的合上了木盒,满室流彩的光滑即刻消失。她按着木盒,盯着东岳问道:“为什么?” 东岳轻声回答:“不知道。” 黎鸿强硬道:“那就想起来,比起凤凰的尾羽,我更想要答案。” 陌上桑道:“然后呢?羽毛没送出去吗?” 东岳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嗯,她看起来不是很想要。” 陌上桑夸张道:“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凤凰的尾羽,这还是鸿鹄的尾羽!要让她同意用尾羽去换的机会多稀少呀!要不是她眼瞎看中了那只狐妖,我连见一见的机会都没有!” 东岳垂下了视线。 陌上桑见东岳不太高兴,心下不忍。她是血池化身,血池是幽冥的一部分,从这点来说,她与东岳还算有点儿些微的亲缘关系。陌上桑看惯了东岳面无表情的模样,骤然见他失落,完全受不了。 她对东岳道:“不、不然,您想一想,找到答案告诉她啊?” 东岳闻言,抬起头看向了陌上桑,清冷道:“血池,你记得我的头发是为什么变成了灰色吗?” 陌上桑仿佛现在才意识道这个问题,她结结巴巴道:“不是一直是灰色吗?” 东岳摇头:“她说不是。” 陌上桑:“……我也不知道。” 东岳对陌上桑道:“血池,我得想起来了。她不高兴我不记得,她不喜欢我这样。” 陌上桑困惑极了:“陛下,您在说些什么呀?” 东岳这么说着,慢慢地握紧了手。在他眼中的幽冥世界忽然间扭曲了一瞬,世界在一瞬间都扭曲成了漩涡,连同陌上桑的脸。东岳只觉得心脏处一阵钝痛,就像他如今处于的世界一样,飘忽虚幻,不着边际。片刻后,幽冥的一切又恢复如常,东岳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陌上桑显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依然问:“然后呢?羽毛没送出去吗?” 再次睁开的时候,东岳漆黑的眼中在一瞬间似乎滚过了很多的画面。他的手指下意识扣上了怀里长方形的盒子,抿紧了嘴唇。东岳不再理会陌上桑,径自站了起来,往黎鸿在的地方走去。 黎鸿正和天审讨论着这块由记忆构成的碎片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满足,一转头便见东岳站在她的身后,也不知两人的对话被听了多少进去,顿时吓了一跳。 她皱着眉,看见了东岳手里仍然握着的盒子,耐着性子道:“我说了我不想要这个,我想要答案。” 东岳颔首:“我知道,但我依然想送给你。” 黎鸿:“……?” 东岳看向她:“我不明白为什么见到你会觉得非常高兴,也不明白为什么想要将尾羽送给你。” “但我能给的答案是它,”东岳打开了盒子,顿时满室华光,“凤凰的尾羽是我拥有的、最为珍贵的东西。而我想将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黎鸿微微怔住,她虽然为人偏于冷漠,但总是无法拒绝他人全然的好意。她看着东岳,却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似乎看见的是利昂格里菲兹。这位圣殿骑士跪在林中向她许诺“将永为她的盾甲”。 她抿唇道:“我没有同样的东西可以回赠于你。” 东岳闻言温声道:“那便对我笑一笑,对我而言,这两样的东西是同质的。” 黎鸿握紧了拳头,大概是越到最后,碎片身上的痕迹越多,她越发难以将碎片只是当做是一名从未遇见过的陌生人。她偏开了视线,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些什么。盒子里的羽毛依然美得不似凡物,黎鸿顿了顿,不愿拂了东岳的好意,伸出手去碰了碰。 就在她的掌心碰上羽毛的那一刹那,原本光滑流转的尾羽刹那间崩散为满屋光点! 黎鸿一惊,下意识道:“我不是故意的!” 东岳却没有说话,只是径自看向了黎鸿的身后。在黎鸿的身后,一抹白色的影子渐渐显露,黎鸿后知后觉的向后看去。她印象里的、眉目冷淡,甚至带着点阴郁的“鸿鹄”渐渐显露了身形。 东岳漆黑的眼中隐有光,他抓住了黎鸿,将她护在了身后,迎在了“鸿鹄”身前。 “鸿鹄”现了身,她伸出了自己的手指,仔细看了看,询问道:“这是最后了吗?” 东岳没有说话,但他的神情却渐渐变了。他黑色的眼中光华愈发明亮,过了良久,他对“鸿鹄”道:“许久不见,鸿鹄。” “鸿鹄”笑着向东岳颔首:“许久不见呀,东岳。” 黎鸿看得一头雾水:“鸿鹄?她不是刚走吗?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了?” “鸿鹄”闻言看向黎鸿,笑道:“不明白吗?” 黎鸿迟疑着点头。 “鸿鹄”好心道:“我是刚才你弄坏的那根羽毛。” 黎鸿:“……” 东岳即刻道:“别听她的,凤凰的尾羽是蕴含着他们的灵魂,轻易无法销毁。你触碰那片尾羽之所以会让它消失,是因为真正的尾羽在你的身体里,幻境中的拟像自然会消失。” 黎鸿点了点头,又猛然反应过来,她盯着东岳:“……拟像?” 东岳微微垂下了眼,偏开了视线。 黎鸿道:“你到底是他的碎片,还是他?” 东岳反问:“你希望呢?” 黎鸿一时竟无法回答。 鸿鹄坐在圆凳上,支着下颚看着她们,乐不可支。 她眯着眼懒懒道:“他这个家伙啊,其实是个冷血怪物。当年西王母陨落,东王公跪在幽冥恳求他,我也不见他动过分毫的恻隐之情。对我也是,说到底我和他还算是半个朋友,可当我死去的时候,他却连一滴泪都没为我流下过。”鸿鹄微微笑着,眉目间满是嘲讽,“如今他喜欢你,所以为你做什么都心甘情愿,也不问你需不需要。” 鸿鹄看向黎鸿:“听不懂?没关系,反正已经到最后了,趁着青鸾还没找过来,我和你清清楚楚地说一遍吧。” 三千年前,五凤之一的鸿鹄爱上了一名凡界的修者,然而这位修者却是名心怀大爱者,总是不顾惜自己去做别人都不愿意做的危险之事。他孤身入凶兽之巢只为度化恶,身入骨海只为超度怨魂。鸿鹄爱上了他为了保护他,甚至不惜用自己的尾羽和幽冥的东岳换了定魂珠,以保护他灵魂安康。 可谁知道,一切的灾祸都源自于定魂珠。 这名修者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幽冥转轮台的存在,转轮台内封着开天辟地以来十万恶鬼,修者只身前往,想要超度这十万恶鬼。然而这十万恶鬼,乃是此世之恶,善恶并存,善不去,恶不散。这十万极恶将修者折磨的不成人形,修者向鸿鹄求助。鸿鹄不忍恋人遭受折磨,央求了鬼帝东岳。东岳深知转轮台的重要,决不可轻易打开拒绝了鸿鹄。 鸿鹄为了救下自己的恋人,不惜以原身撞裂转轮台。十万恶鬼倾巢而出,鸿鹄本以为自己是救了自己的恋人,却不想在转轮台开的那一刹那,便被心性大变的修者作为诱饵抛给十万恶鬼,好让自己即刻逃亡。 若非青鸾及时发现了不对,来得及时。恐怕她当时就已死亡。 这是五帝初立后天地间发生最大的浩劫,西王母因此而陨落,东王公为此闭宫,足足三千年未曾现身。因为青鸾的帮助,她留着一口气,用这口气替自己报了仇,并以自己为血祭,替东岳重新封上了转轮台,也便自此死亡。 黎鸿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那名修者呢?” “鸿鹄”轻笑了声——黎鸿终于明白她与幻境中的鸿鹄区别于何处,幻境中的鸿鹄仍然深爱着自己的恋人,未曾遭遇背叛,所以她的眉眼间都是温柔与希望。她见到的“鸿鹄”已经经历过一切,对世界万物了无兴趣,方才眉间淡淡,神色阴郁。 “鸿鹄”道:“大概还在转轮台吧,毕竟是我亲手封进去的。不过他的身体里有定魂珠,才三千多年,死不了。” 黎鸿:“……” “鸿鹄”道:“说到哪儿了?啊,说到我死了。” 鸿鹄死后,青鸾作为她的兄长极为悲怆。东王公付出了一半元神作为代价,得以送西王母往生。青鸾同样想要鸿鹄复活,他想尽了办法,终于想到了被东岳收入宝库的那枚凤凰尾羽。 “鸿鹄”道:“这里他是觉得你会喜欢,所以和‘我’换了。但在真实的过去里,他只是因为觉得我的尾羽才值他的定魂珠,给别的都不愿意交易。也算是误打误撞吧。” 凤凰的尾羽中有他们的灵魂。即使十分微弱,却也是鸿鹄复生的唯一希望。青鸾偷盗了东岳的宝库,悄悄的将尾羽携带去生者的世界,为鸿鹄寻了具灵魂最为相契的身体,将羽毛放了进去。 “鸿鹄”道:“那就是你。” 黎鸿的手扣紧了桌角,她冷静问:“是寄生吗?” “鸿鹄”笑道:“我哥哥可从没有将人类当过生命,他大概只是将你当成了我的培养皿。”顿了顿,“鸿鹄”补充,“而我是无法反抗的,如果后来东岳没有发现你,一切或许便都如我哥哥所愿而发展。” 东岳生性较为冷情,但对于属于自己的东西,却有着偏执的独占欲。青鸾偷走了他收藏的尾羽,碍着昆嵛山的颜面,他无法对青鸾如何,却可以想办法找回自己的宝物。 东岳在黎鸿大约七岁的时候发现了她,那时候的黎鸿的父母刚出车祸,她被父母紧紧的护在怀里,直到警察将她从不成原型的车内救出,她才突然间大哭起来。 东岳第一次见到她,便是她哭得天崩地裂的模样。当时的东岳觉得真是太吵了,不如直接将尾羽拿走便算。可那时候的尾羽太细小,太难以取出,东岳不得不暂时放弃,等黎鸿再长大些。 黎鸿哭的他头疼,为此他不得不现身,从旁的地方买了一颗糖,用来哄小孩子。 好在过了那一天,黎鸿便不哭了。 东岳惦记着自己的尾羽,时常会盯一盯黎鸿的状态。看的久了也便习惯了,再到后来变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黎鸿或许已经不记得了。但为了保证她不会脆弱的死去,从而危害到在她体内的尾羽。东岳几乎是又当爹又当妈的在暗中操劳,好在黎鸿读了初中开始寄宿后,东岳需要操心的事便少了很多。 而后他发现了一件更糟糕的事。 他喜欢上了这个只哭了一次,便擦干眼泪,重新活下去的小女孩。他害怕有朝一日,这个小女孩会消失,只为了让鸿鹄复活。他决定做点儿什么。 鸿鹄的尾羽渐渐开始充盈,这时候提取尾羽显得十分容易,但若是强硬提取,恐怕黎鸿本身的灵魂会严重受创。 东岳想到的办法,便是利用幻境剥离。 他没有可以缔结幻境的琉璃灯,但他便是幽冥本身。他本身便是一个世界。于是他将自己的一片一片剥离开。可他又担心剥离开后,自己会忘记曾经喜欢过她——正如鸿鹄的评价,对于不在意的人事,东岳冷血的如同怪物,但对于他喜欢的,他可以送出命去。 在一切开始之前,东岳时隔良久再次出现在了黎鸿的面前,他向对方表露了心迹毫不意外被拒绝。但也正如鸿鹄所说,东岳极为自我,只要他决定了的事便绝不会更改,无论你是否需要。 他切开了自己,又抓住了一只信鸟,给他灌输了只需要他知道的那点儿东西。让他带着黎鸿前往幻境,利用幻境穿梭的力量,一点一点儿将鸿鹄从她的灵魂里过滤出去。 这样的行为引来的青鸾,但这不是琉璃灯织成的幻境,这是他自己化成的幻境。青鸾每一次都被他困在远远的地方,难以寻到黎鸿,自然也阻碍不了他的计划。 只是青鸾同样身为五凤,要用一样的办法困住他多次,着实难了一些。所以在易柯的世界里,青鸾追了过来。感受到了威胁,易柯因此记起了本与他这块碎片无关的事。 黎鸿听完后,开口问道:“所以,我的世界并没有毁灭?” 东岳道:“是。” 黎鸿又问:“其实每个世界我也不必需要你心满意足?” 东岳摇头:“不,如果他们不愿意,你无法离开。” 黎鸿道:“就像易柯做的那样?” 东岳颔首。 黎鸿抿紧了嘴角,半晌后,她问东岳:“那现在解决了吗?” 东岳看向了坐在一旁的“鸿鹄”,“鸿鹄”道:“算是吧,再过一会儿,我大概就要彻底消失了。” 黎鸿点了点头:“好,那麻烦送我回家。” 东岳:“……” “鸿鹄”好奇道:“你还是不喜欢他吗?即使经历这么多,知道了前因后果?” 黎鸿冷静道:“我非常感激您做的一切,谢谢,但是抱歉。” 东岳:“……” “鸿鹄”愣了一瞬,接着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她托着下巴对黎鸿道:“我真的很喜欢你这样,若不是这样,我或许也不会这么配合东岳。” “毕竟当年我那么求他,他却半分都未曾动摇。”她微微笑着,语调轻柔:“想一想,还是非常憎恨。” 东岳:“……” “鸿鹄”略过了他,对黎鸿道:“好啦,不管你愿不愿意,这个世界你都不能待下去了。最好再去别的地方躲一躲。” “青鸾快找来了,他绝对不会放任我去死,即使我真的不想再活下去。”鸿鹄白色的睫毛微微抬起,“活着啊,实在太累了。” 她微微侧着首,看着黎鸿微笑。 仅是这一个动作,也不知是否是两人的灵魂曾联系在一起近二十多年的缘故,黎鸿恍然间竟觉得自己看见了一身雪衣的白发女子。她端坐在梧桐下的玉石凳上,容貌出尘,耳边坠着新开的桃花,看着远处的笑闹的亲人们,微微笑着。 ——那是无忧无虑,是鸿鹄最为快乐的一段时光。 第104章 东岳03 黎鸿与鸿鹄的相处算不得长, 出现在她面前的次数也屈指可数。先前轻然浅吟的白衣女子与眼前这名眼梢带着讥诮的女人因为这抹笑容融合在了一起。 幽冥的场景开始剥落扭曲。 鸿鹄依然坐在圆凳上, 微微翘起了双脚,哼唱着一首黎鸿从未听过的曲调。 天际远处传来了凤凰的鸣叫, 东岳抬起头了, 微微眯起了眼。 黎鸿抬头便看见了青色的羽毛飘下,有拖着青色尾羽的巨大青鸟飞跃万里而来。鸿鹄听见了叫声,看见了那溢满了光彩的苍色羽毛。 她伸出了手, 将青色的凤凰迎入怀中。 她含着笑意对青鸾道:“好啦好啦, 你知道我惯来固执,心意我领了,你就让我安静的回去吧。” “我若是回去, 必然会回到昆嵛山, 在你领着我玩闹的若木上结出一颗金色的果子。” “到时候, 你可千万别让朱雀贪嘴, 将我吃了……” 青色的巨鸟伏在鸿鹄的膝上,哀响中霄。 黎鸿看了会儿,便提着天审的脖子离了这里。 天审抽泣着:“鸿鹄殿下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我从来不知道当年原来发生过这么多事。” 黎鸿道:“好了,你现在知道了。” 天审满腔的感动就这么被黎鸿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全部给憋了回去, 它用自己的翅膀擦了擦眼泪, 想了想对黎鸿辩解道:“我是无辜的,我真的以为大神抛弃了幽冥,才急得不行去找你的。” 黎鸿点了点:“嗯,我猜也是, 毕竟你这么没用。” 天审道:“……” 黎鸿摸了摸它的鸟头:“没关系,我习惯了。如果东岳恼羞成怒不要你,我不介意养只鸟当宠物。”顿了顿,黎鸿担心的问:“你不需要铲屎也不需要遛弯吧?我是个程序员,最多管你一天三顿的鸽粮啊。” 天审:“???” 天审愤怒道:“黎鸿,我不是鸽子!!不是鸟食!!” 黎鸿:“可是长相看起来差不多?”她有些为难:“要不你和我吃一样的东西?毕竟你还能变成小孩子,只是要和邻居解释起来比较麻烦。” 天审正想要严肃认真的就“信鸟”与“鸟”的区别为黎鸿做一场详细的科普,却在开口之前,先被东岳给吓了回去。 一袭黑袍的东岳站在黎鸿的路钱,灰色的长发铺在他的肩上,显得他的面容有些许憔悴。 黎鸿停住了脚步,主动道:“您有事找我吗?” 东岳道:“你不用担心青鸾,鸿鹄能劝住她。稍后我送你回家了,青鸾不会再去打扰你。” 黎鸿想了想:“你确定吗?我看他非常在乎自己的妹妹,既然当年敢从你这里偷东西,也不在乎我这条命吧?” 东岳笑了笑道:“不用担心,鸿鹄这一次连尾羽都不会剩下。一堆回绕在昆嵛山的空气,他有心也无力。” 黎鸿:“……不至于连尾羽都不剩下,不是只是剥离吗?” 黎鸿艰难问:“你做了手脚?” 东岳默认。 黎鸿这时候算是明白鸿鹄提起东岳为什么总是一副“好恨”的样子了,如果轮到她想朋友求助被拒绝,事后难得有了复活的机会——甭管自己是不是想活,但他一心想着怎么让你死得彻底一点,还是非常影响友谊,非常想要和他绝交的。 东岳解释:“尾羽不消失,青鸾不会放弃。鸿鹄很清楚,如果不是她接受了,即使是我,要摧毁凤凰的尾羽,也不会这么容易。” 黎鸿:“哦。” 东岳垂下了眼,好半晌他对黎鸿道:“鸿鹄有些事说的不对。” 黎鸿:“?” 东岳道:“我当初确实是为了找到尾羽才发现了你,也因为被你哭得受不了,为你找了块糖。” 黎鸿:“嗯,谢谢。” 东岳下一句话便是:“但我在你面前把糖吃了。” 黎鸿:“……哈?” 东岳表情有些狼狈:“你哭得我头疼。” 黎鸿:“……那鸿鹄说你看顾着我又当爹又当妈?” 东岳漠然:“她觉得我喜欢你总得有个理由,联系到我的个性,自己猜测。实际上,那次之后,我便再也没有去找过你。” 东岳顿了顿:“我不喜欢吵闹。” 黎鸿:“……” 黎鸿困惑极了:“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虽然说养成有点变态,但好歹也是个正经理由。如果不是这个原因,还能有什么? 东岳:“……” 黎鸿立刻道:“如果是很难说出口的理由就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东岳道:“你是我所有的情绪。” 黎鸿:“?” 东岳爱上黎鸿恐怕是谁也无法预见的事。他真正开始关注黎鸿,并不是因为她的身上有着他最喜欢的尾羽,而是因为一见钟情。 在将鸿鹄尾羽抛至脑后十年后,他见到了长大的黎鸿。 时值深夜,他看见人类的少女坐在长椅上,抛着一枚银色的硬币。硬币从天空坠落在她的手心,她未曾来得及见一眼正反,先感到了东岳注视她的视线,偏过头去,看见了东岳。 少女有着一双明亮而宁静的双眼,连细细弯弯的月牙都被装进了她的眼里。她见着东岳怔了怔,似是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公园里还有别人。 东岳原以为她会逃走,但她却冲着他露出了笑容。 非常美丽,远比凤凰的羽毛还要美丽的笑容。 东岳生即为幽冥,连接生死。正是因此,他的感觉淡薄,极为自我,情绪甚少会出现波动。 但在那一瞬间,他听见了自己灵魂鼓动的声音。 黎鸿困惑:“我不明白……?” 东岳笑了笑:“我也不明白,所以我更不能让你消失。” 黎鸿沉默了会儿:“不可能不消失的,我会死。” 东岳点了点头:“对,我也是幽冥。” 黎鸿:……日哦,忘了这茬,那岂不是死了就归他管? 东岳见着面露懊恼的黎鸿,忽然道:“鸿鹄说,我该道歉。” 黎鸿:“什么?” 东岳道:“‘我们’说着喜欢你,却好像从来没有让你见过真正的‘我’,总想着用别的办法留住你的注意。即使是现在,我也并不是完整的‘他’。这种狡猾的做法,实在称不上高明。” 他认真的看向黎鸿,便像是在这个世界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诚挚地、仔细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 黎鸿看着东岳模模糊糊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她拒绝裹在黑袍里的东岳之前,似乎同样见过穿着黑色袍子的怪人。那时候她在读高中,对未来充满了迷惘,不知该如何选择,干脆翻了校门跑去公园,抛至硬币让上天决定。正面学文,背面学理。 在硬币落下的那一瞬,她看见了一名黑袍怪人。处于中二少女的同病相怜,她向对方笑了笑,而后得到了背面的硬币。 事后黎鸿在做了程序员后,偶尔还能记起那天的事,并将穿黑袍的家伙全都打成了倒霉催的神经病。 黎鸿坚信,如果那天不是遇见穿黑袍子的家伙,硬币或许便在上面。那么这时候她应该便是个捧着王小波坐在咖啡厅里看资料的文学工作者,而不是一个随时都有猝死危险的码农。 黎鸿想到这里,表情漂了一瞬,她看着东岳,越看越觉得眼熟,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黎鸿话未说完,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她想了想,问东岳:“新的世界有游戏吗?” 东岳愣了愣:“?” 黎鸿道:“不是要道歉吗?既然是道歉,那当然该是本人来吧。” 东岳一怔,而后笑道:“你说的没错。” 黎鸿清了清喉咙,看着东岳问道:“新的世界有游戏吗?” 东岳想了想,问:“机甲游戏行不行?” 作为守望先锋DVA爱好者,黎鸿的眼睛亮了。 · 早晨八点,随着黎鸿搁在桌上的闹钟一起奏响的,是她的移动终端。 黎鸿蹲在电竞椅上,顺手接了终端。屏幕里的妇人全息投影正对着她先前设置好的自我影像上,开口就是一句“他理你了吗?” 黎鸿操控游戏的手只停了那么一瞬,游戏里的角色就正面被击中,眼前的屏幕顿时一片血红,她立刻启动防护系统接连滚地,方才躲开了对面的大招,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妇人还在问:“不说话,看来是没理你。不过这次没有红眼睛,算是很大进步。妈妈和你说过什么来着?他不懂事,要自由、要独立,你就随他去。你难道还愁嫁了吗?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他眼睛瞎你就让他瞎去,大不了咱们好人做到底,替他去挂个眼科。他的堂兄长得好,弟弟会哄人,你要是实在无聊,就去找他们谈个恋爱,觉得好了就和妈妈说一声,妈妈都不拦你。” 黎鸿手指敲击不停,一套连招按照指令发出,她操控的角色即刻表演了一处绝地反击!黎鸿的角色从机舱内弹出,而她的机甲则如一颗核弹直撞对方!这种自杀式袭击避无可避,敌人的角色被保护措施弹出机舱,然而刚落地就被早已准备好的黎鸿一枪抵住了脑袋,她操控自己的角色向对方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接着就毫不犹豫一枪崩了对方的脑门,GG。 一局终,黎鸿松了口气,转而看向妇人的方向。妇人的声音接着断断续续传来:“……平民百姓也不是不行,如果人品上佳,让他入赘也是可以的。” 黎鸿一句话也不敢说,妇人一直得不到回应,终于开口道:“鸿鸿,明天妈妈来看你,顺带给你带点儿东西。” 原本赖在电竞椅上的黎鸿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她终于解除了静音模式,一转头就看见屏幕倒影出的自己满头乱毛,只能在后头结结巴巴道:“明,明天?” 妇人没有察觉异状亲昵道:“是呀,妈妈好久没见你了,怎么了?” “没,没。”黎鸿含糊道,“我,我还有点事,明天见!” 说罢,她一爪子扣掉了通讯,保持着这个佝偻向前的姿势数秒,接着如同弹簧一般跳起,立刻弯腰开始整理自己丢了满地的衣服。 这时候她的电脑里传来了伙伴的嚷嚷:“还差一局宗师段,快点排。” 黎鸿听到这个声音,抽空回复:“今天不打了,我妈要来。” 对方闻言哈了一声:“但我在带妹啊,你不在,我一个人带不动。” 黎鸿闻言,捡衬衣的手一顿。事关带妹的尊严,她坐回桌前,干脆利落回了一个字:“排。” 对方沉默了一瞬:“……不是阿姨要来吗?” 黎鸿看了看时间,十分严肃:“二十小时之后才来呢,先打一局。妹妹开麦吗?” 作者有话要说: 所谓带妹的尊严就是:输了是你菜,妹妹不会错。 第105章 兄妹01 事关带妹的尊严, 黎鸿一连排了四五局, 把把carry,次次完胜, 把队友们稳稳送上了宗师段, 方才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心满意足地揉着困到要死的眼睛,踩过一地丢得乱七八糟的衣服, 重新爬上床睡觉去了。 ——完全忘了十个小时后, 会有位夫人到访的事。 于是当十小时后,黎鸿家中的门铃准时响起,黎夫人的声线从她的移动终端中温温响起——黎鸿终于想起了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被闹钟叫醒后的黎鸿眼看着门外秉持着“要给孩子足够的隐私空间”而驻足停留, 等着她开门的黎夫人。又看了看自己丢了满地的脏衣服, 一股绝望自心底油然而生。 黎夫人等了会儿, 见得不到回应, 不得不出声问道:“鸿鸿,你睡着了吗?” 黎鸿连忙提声大喊:“是的,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在动手的那一刻,黎鸿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拥有这样的速度。她用了一分钟将丢了满地的脏衣服全部抱了起来冲进了浴室,塞进了洗衣机里。一抬头, 却被浴室镜子里那名有着漆黑眼圈仿若被男狐狸精吸干了精气似的女孩吓了一跳! 黎夫人的声音又从她的终端里响起, 这次带上了点困惑:“鸿鸿,你在做什么?” 黎鸿从这一句里听出了黎夫人的不耐烦,她知道,最迟五分钟, 最快三十秒。黎夫人就会将她所谓的“要给孩子足够的隐私空间”原则忘得一干二净,将直接动用自己作为户主的权利开门。找到黎鸿并发现她糟糕的状态,进入爆发模式并禁她的网——大概用不到十秒。 时间一点一滴的再流逝,黎鸿瞧着镜子里的自己陷入了沉思。 屋外黎夫人已经将手伸入了自己的手提包内,黎鸿看向了浴室里牛奶白色的浴缸。 三分钟后,在黎夫人即将用自己的移动终端开门的那刹那间——门从内部被打开了。 黎鸿穿着灰色的睡裙,光着脚板,浑身上下湿了个彻底。她长长的黑发湿漉漉的黏在脸颊上,扬起的脸因为被冷水浸透的缘故看起来苍白而虚弱。黎鸿只瞥了一眼黎夫人,便低下了头。灰色的睡裙吸足了水分坠着裙角,而后顺着小腿的弧度一滴滴滚落砸在脚尖上,再由脚面淌下浅棕色的地板。 黎夫人不过自上而下的扫了一眼黎鸿,她脚下便的水滴便聚成了水洼,足以见得黎鸿在浴室里浇自己冷水的时候是有多下得了重手,才能在三分钟内造成如此情状。 黎夫人爱女心切,自然看不见黎鸿一路从浴室狂奔而来的水渍脚印,她的眼睛里只能看得见自己的女儿浑身上下都笼在冰冷的水汽里,就像她的那颗心,被人狠狠的砸进了冰窟窿,还得笑着说没关系。 黎夫人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但在儿女面前却永远硬不起心肠。她见着这样的黎鸿,手里提着的当季新款提包顿时丢去了一边,手臂一伸就将黎鸿仅仅的抱进了怀里,丝毫不在意对方身上的水渍会弄脏她昂贵的丝绸礼服。 黎夫人替黎鸿用手指疏理着打结的长发,心疼道:“怎么这么冷,你这个傻孩子,就算心里难受,为什么要去泡冷水呢?如果生病了,我和你爸爸该多着急呀。” 黎鸿心想:也没泡多久,最多冲了两分钟,家里淋浴喷头质量一流。 黎夫人显然将黎鸿的沉默当做了痛彻心扉后的不能言语,顿时也说不出别的话了,只是回头道:“顾封,鸿鸿状态不太好,我带她去休息一会儿,你先在客厅等我们一会儿吧。” 黎鸿听见了声音,悄悄从黎夫人的臂弯中抬起了眼,果然看见黎夫人的背后站着一名穿着军服的陌生人。 这名军人身姿挺拔,穿着机甲部队的深蓝军服,沐浴在屋外的阳光下。他看起来像是刚从军队走出,手上甚至还带着整洁不沾半点灰尘的白手套。他见黎夫人转头对她说话,出于礼节摘下了自己的军帽,并持于臂间。没有了帽檐的遮挡,他漆黑的瞳孔恰好撞见了黎鸿好奇的视线。在瞥见屋内轨迹鲜明的脚印,顾封的心中顿时一片了然。 出于对于黎夫人的敬重,他并未多言,只是颔首遵从了对方的命令:“我明白了。” 黎夫人感激地向他颔首致意,在顾封有意避开身形后,便半扶着黎鸿重新往浴室走去,握着她冰冷的手止不住心疼。 顾封见黎夫人已经带着黎鸿离开了客厅,终于踏了进来。他进门后,捡起了黎夫人随手丢的手提包,顺便关了门。没了逆光,他的容貌便清晰的显露出来。从容貌而言,顾封更像是一名从事理论研究的学者,而非一名真正的前线官兵。对于前线战士而言,他的容貌实在过于出众,肤色也过于白皙。若要用军中的流传的玩笑来评价顾封——他看起来像是尊精雕细琢的大理石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顾封随手将军帽和手提包都挂在了衣帽架上,眼睛若有似无的扫过客厅的形状。他路过右侧的开放式厨房,摘下白色的手套随意在大理石的桌面上一擦而过,眼睛同时瞧了眼崭新的橱柜。 他将手套搁在了案边,拧开盥洗池的水龙头将一旁的水壶仔细洗了洗,而后接通了厨卫智能的系统,调试片刻后为自己煮了杯咖啡。 当顾封端着煮好的咖啡,坐在了客厅的布艺沙发上,开始通过自己的移动终端查阅一些需要他阅览的文件时。黎夫人终于处理好了黎鸿的事,她匆匆走了出来,和顾封打了照顾,顺便开了冰箱想看看里面有些什么。 顾封见状,提了一句:“冰箱里的食材大概不太新鲜,如果要煲汤的话,是不是新鲜的食材比较好?” 黎夫人恍然:“你说得对,我这就叫人——”她顿了顿,快步走到了门前,顺手拿下了自己的包:“算了,我自己去买比较快。顾封,你帮我看着点你妹妹,我很快回来。” 顾封笑道:“好,您慢走。” 黎鸿听见了房门自动上锁的咔哒声,方才悄悄的扒着墙壁,从客厅往卧室去的方向探头探头地往顾封在的地方看。 顾封注意到了黎鸿的视线,举了举手中的咖啡道:“要来一杯吗?熬了一宿,要应付阿姨,你恐怕需要这个。” 黎鸿沉默了一瞬,抓了抓自己重新吹过,如今半湿的长发,赤着脚穿着宽大的棉质白色睡裙便走了出来,她见厨房有着已经煮好的咖啡还有冒着热气的面包,眼眸不敬亮了一瞬。她叼着块面包端着杯加奶后的咖啡含糊不清道:“不要随便污蔑人,我只是难过的睡不着,没有熬夜。” 顾封听见这话心平气和的“嗯”了一声,而后问:“你在说这句话前,是不是该将你从浴室奔跑带出的水渍擦一擦,正常的脚印不会连着这么密集的水渍。” 黎鸿:“……” 顾封道:“还有你的料理台积了一层灰,不厚。我看了你的智能设定,三天一次清理。这个设定与料理台的情况——你应该从来没有用过厨房吧?我看了你的橱柜,很干净,连指纹也没有,应该从来没有用过。” 黎鸿:“……”她艰难的咽下面包,面无表情,“我很难过,所以点了外卖,这不可以吗?” 顾封颔首:“这当然可以,但是一个为情所困的人不应该还有精力通宵打游戏吧?” 黎鸿:“!!!” 她下意识去找黎夫人的存在,确定黎夫人不在,方才松了口气,警惕道:“空口白牙不要污蔑我!” 顾封含笑:“是吗?你这一招,十年前在军校就不好使了。” 顾封站了起来:“还是说确实是我猜错了,如果是我猜错了,我能用一用的你的电脑吗?” ——当然不能,我只是强关了屏幕,根本没有来得及处理桌面! 黎鸿坚持瞠目,仔细思量了一下敌我实力,老老实实坐到了顾封的对面:“你到底是谁?” 顾封伸出手:“我是顾封,初次见面,妹妹。” 黎鸿愣了一瞬,皱着眉想了好半晌都没能找出顾封的存在,她握着咖啡杯垂眸道:“抱歉,我想不太起来。你知道,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有很多事我都记不太清。” 黎鸿,联邦少将兼联邦第一军校校长的独女,她的母亲是一名技术高超的机甲工程师,是联邦有名的机甲制造商。而黎鸿本人因为这样的身份,曾与联邦总统的二子定了婚约。只可惜这位联邦公子在离开父母进入军校读书后,崇尚自由与独立,单方面接触了与黎鸿的婚约。 在黎鸿的记忆里,黎鸿为此似乎非常难过,甚至因此一度住进医院。 但在医院醒来后,黎鸿却觉得感觉很奇怪。她对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比如她记得自己的母亲是个工程师没错,但真的是机甲工程师吗?她也记得自己的父亲是一名大学教授,但是军校……? 她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更多的记忆。 黎鸿觉得这是件好事,至少她对于这位联邦公子半点儿印象都没有,更是巴不得和他撇清关系。这世界这么美好,父母俱在还纵着她上天下地。为什么要伤心难过要死要活,是钱不够花,还是游戏不够好玩? 黎鸿觉得钱很够,游戏也很好玩。所以她把别人告诉她的所谓“过去”忘得干干净净,即使旁人并不相信。 比如黎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的副标题应该叫"心机东岳:鸿鸿再爱我一次" 第106章 兄妹02 “我看过你的诊断结果, 记忆紊乱, 不过你记不得我是正常的。”顾封道,“我只在你七岁的时候见过你, 然后便再也没去看过你了。” 黎鸿“哦。”了一声, 仔细想了想:“你姓顾?” 顾封颔首:“我父亲姓顾,他为联邦战死,当时我年纪尚小, 黎叔叔便收养了我。不过我不常待在这里, 算是在军校长大,在前线成人。” 他这句话无异于承认了黎鸿的先前的猜测——他确实刚从前线回来。 黎鸿对于保家卫国的军人有种天生的敬重感,于是她校正了自己的坐姿, 规规矩矩地做好, 仔细回想了最近的新闻好奇道:“你在的前线, 是兹拉坦吗?” 顾封见黎鸿竟然知道前线焦灼了近二十年的敌人, 不由有些惊讶,他略挑了眉:“是的。兹拉坦的女王已经签署了战败协议,从今往后,蓝翎星通往巴勒斯海域的边境大概可以平稳一百年。” 黎鸿:“只是一百年?” 顾封笑道:“你总不能指望一群’虫子’会和你讲道理。” 黎鸿其实对于兹拉坦星云的情况不甚清晰,对兹拉坦女王也只是勉强知道她算是“族母”一般的存在。兹拉坦星云的智慧生物并不是哺乳类, 而是卵生虫类这一点, 黎鸿还是从新闻里有所了解。 顾封看了看时间,对黎鸿道:“我的问题先放一边,我觉得你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完成。” 黎鸿茫然:“我有什么事?” 顾封道:“既然你在伯母面前已经装出了为情所困的模样,那么你冰箱里的可乐是不是该清理一番?如果她回来看见你满冰箱的碳酸饮料, 会怎么想?总不会觉得你想用碳酸饮料自杀骨质吧。” 黎鸿艰难道:“不能吗?” 顾封看着她。 黎鸿:“好好好我明白了,但你是侦探吗!为什么会猜到我冰箱里有什么。” 顾封好奇反问:“你既然靠外卖度日,冰箱里除了这两样还会有别的?或许你不喜欢可乐,喜欢果汁?我很少见到游戏沉迷者会喜好果汁。” 黎鸿:好的好的你全猜对了!只打仗真是委屈您了!您应该再去兼一份私家侦探的职业! 在顾封提醒下,黎鸿开始兵荒马乱的消灭证据之旅。先把电脑里的访问记录给抹消,再讲桌面上的游戏图标藏好。接着是冰箱里成箱的可乐,看起来就惹人怀疑的厨卫只能设定,还有满地板的水渍。 等黎夫人回来的时候,黎鸿已经乖巧的坐在了沙发上,端着杯热乎乎的牛奶看新闻了。 见着无比正常的女儿,黎夫人反而有些意外。她看了看顾封又看了看黎鸿,问顾封道:“看来你们已经互相认识过了?” 黎鸿点了点头。 黎夫人见状便松了口气:“那就好。” 她神色复杂道:“先前你求你父亲的事情,我其实和你父亲商量过,鸿鸿我们同意了。” 黎鸿一脸茫然:“啊?”你们同意了啥? 黎夫人温柔地走近摸了摸她的头发:“你父亲帮你留下了名额,今年开学,你可以进入联邦军校就读。虽然没办法和殷鸣同级,但你一样可以进指挥系。” 殷鸣,联邦总统的二儿子,黎鸿记忆里,自以为的“薛定谔的前未婚夫”。 黎鸿听见这句话差点被牛奶给呛住,她结结巴巴的看向黎夫人:“什,什么?” 黎夫人替她理了理鬓边头发,平静道:“我和你爸谈过了。人在年纪轻的时候,总是要做一些撞破南墙的事。你喜欢殷鸣,也是因为我和你父亲已经对你说过的话,我们是有责任的。如今你想再努力一次,那么所谓的’大人的脸面’对于你的快乐而言,是不值分毫的东西。” “你想再试一试,那就去吧。总之我和你父亲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怕。” 黎鸿:“……我不是——” 黎夫人又看向顾封:“正好前线战事告一段落,你哥哥这段时间也会去军校指挥系任教一段时间,有他看着你,我和你父亲也很放心。” 黎鸿:“我真的没有——!” 黎夫人忍着难受:“什么时候你还要瞒着妈妈呀,你看我刚见你的样子,鸿鸿……唉。” 黎鸿:我没有,我不是,我真的……委屈,难受,想哭。自己的苦果自己吃。 黎夫人见顾封神色自如,而顾封于黎鸿聊过后,黎鸿的情绪也确实稳定了些许,便道:“你们聊聊,我去给你们煲汤。” 黎鸿:“……谢谢妈妈。” 黎夫人:“和我说什么谢呀。” 黎鸿看着黎夫人优雅知性的背影,明明在研究所里是言辞句厉的工程师,但回了家却毫不在乎的用自己那双设计精密武器的手替女儿去煲一碗热汤。 黎鸿也不知什么原因,总觉得这样场景不够真实。仿佛她曾经憧憬过这样的场景无数次,得到了却只是家中只有自己的冰冷四壁。她不明白这样的情绪是从何而来,但不得不说,如果这是一场梦,大概会是她心底深处最憧憬的梦。 不是因为别的,仅仅只是因为仍陪在她身边的父母。 黎鸿看这儿黎夫人的背景,忽得开口道:“我会好好读书的,不会给爸爸丢脸。” 黎夫人闻言停下手里的活计,板着脸:“书当然要好好读,一个孩子怎么能不好好读书。不过不是为了你爸,而是为你自己。多读书没有坏处。” 黎鸿嗯了一声。 倒是顾封若有所思的瞥了她一眼,见黎鸿情绪有些低落,便开口道:“对了提醒你一句,军校不允许自带电脑和移动终端。” 黎鸿:“???那我的游戏——” 顾封道:“对,很抱歉,你得冷落你的账号一段时间了。” 顾封见到黎鸿如丧考妣的表情,毫不意外如果自己这句话不赶紧说出来,黎鸿恐怕就要扑过去抱住黎夫人的腿哭喊着自己不要读军校了。 于是他说道:“但是机甲操作系统,有模拟对战系统课。与你玩得那款游戏很像,不如说要比你玩得那款游戏要逼真、更复杂。” 黎鸿双眼亮起,但她很快想起了自己的专业:“那指挥系……?” 顾封想到了在指挥系的联邦公子哥,脸色略顿了一瞬,神情可信地开口:“没有,但有很多历史要学。” 黎鸿:“……” 黎鸿想也不想就冲去了厨房:“妈妈,我想读别的!” 顾封看着她,眼底笑意未尽。他看着黎鸿面对黎夫人的困惑,开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搁下了自己握着的陶瓷茶杯柄,站起了身,上前去替黎鸿解了围。 黎鸿:看你浓眉大眼的,怎么瞎话说起来比我还要溜! 顾封解决了黎夫人,伸手按了按黎鸿的头,一身正气:“这叫做战略,还是说你愿意去指挥系?或者让伯母发现你早晨是在骗她,引起十八级离子风暴?” 黎鸿:“……顾封,我爸妈知道你对他们有很多的战略性回答吗?” 顾封眯着眼对着黎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对黎鸿道:“我虚长你十岁,你该称呼我为’哥哥’。” 黎鸿:“呵呵。” 黎夫人毕竟不是能够随时陪在儿女身边的母亲,她推掉了一整天的工作才能来好好疏导黎鸿的心理。如今见黎鸿情绪稳定,自己送出的入学礼物(黎鸿:这不是礼物是惊吓)似乎也颇得对方欢喜,便高高兴兴先回去了。 临回去前,她叮嘱顾封:“你去学校任教的时候,顺带带着鸿鸿吧,她一个人我不放心。” 黎鸿:“……”啊,这来自天下母亲的“不放心”。 面对黎夫人,顾封总是非常尊敬有利,他几乎从不拒绝任何黎夫人的要求。这一次当然也不例外,他点了点头:“好的。” 黎夫人明白顾封虽然甚少承诺,但言出必行。他说了会看顾黎鸿便绝对不会让黎鸿出事。黎夫人顿时便放心了。 她对黎鸿叮嘱道:“我有场研究会要参加,大约三个多月不在联邦。你父亲也是,他这次出差,估计要到i学期过了一半才能回来。你要听哥哥的话。” 黎鸿:“……”哥哥?不存在的。 黎夫人看起来不得到应答绝不会走,黎鸿盯着来自母亲的严厉视线,终于挤出一句:“好。” 黎夫人便微微笑了起来,夸了她一句乖,便匆匆赶回去了。 黎鸿目送黎夫人离开,走回了屋子。她检查了中午剩下的汤汁,将锅重新端上了加热台。 顾封看着奇怪:“”你在做什么? 黎鸿:“热一热做晚饭啊?” 顾封:“……” 顾封扭开了衬衣的袖口,挽上了袖子,将黎鸿请去了一边,将汤锅从灶台上移下,打量了剩下的汤汁和食材,握上了料理餐刀。 黎鸿看着他的背影,在对方第一次摘下军帽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没有感受到来自顾封的英俊。但在他握起料理餐刀,轻易便削好一颗土豆丢进篮子的那一刹那。黎鸿由内心感觉到了顾封的英俊。 于是她问:“什么时候可以吃饭?” 顾封回头看了她一眼:“一个小时。” 在顾封住进来的日子里,黎鸿终于摆脱了叫外卖的人生。这世界上除了医院餐和外卖,终于还有一样东西叫做“顾封的菜”。 顾封也并不怎么管她的生活方式,只要她按时吃饭,保证睡眠,旁的时间打了多少游戏顾封从不过问——但黎鸿总觉得顾封每次看自己打游戏的眼神中都带着怜悯,仿佛再说:“玩吧玩吧,你很快就不能这么玩了”,每每想到此处,黎鸿便不免不寒而栗。 快要开学的时候,顾封终于将她从自己寝室里拖了出来,表示她需要去准备开学的用具。 黎鸿不愿意出门,便诚恳的将一切都委托给了顾封。 顾封看了她两眼,笑着说了声好。 于是快到傍晚的时候,顾封替黎鸿买好了所有的开学用具。说起来,也就是一些书籍纸笔,还有一只鸟。 看起来像是白色的鸽子。 黎鸿看着那只鸟惊讶:“……你给我买这个做什么?” 顾封道:“你的战斗用机械动物,到了学校这就是你的移动终端和电脑。你的前未婚夫带去的是一只黑色的机械豹。这是学生们开学前最需要准备的事物,我以为你知道。” 黎鸿:“我不知道啊!然后呢,他是黑豹,你给我买一只鸟!?” 顾封看了看那只恨不得将脑袋埋进翅膀里的白色小鸟:“我以为女孩子会喜欢可爱一点的,不适合你吗?” 黎鸿看着那只看起来杀伤力为零的鸟,一瞬间很绝望:“能不能换?” 顾封道:“这是军校直营提供,每位新生只能订上一只并且已经编号登记在案。所以,不能。” 黎鸿:“……” 顾封冷静指出了黎鸿的错误:“我说了你该和我一起去。” 黎鸿:……至于吗! 黎鸿抬头看向顾封头上的那只鸟,她看了看竟然也看出了几分可爱,干脆冲对方招了招手。白鸟受到了召唤飞到了她的肩上,黎鸿替她顺了顺毛问:“你叫什么?” 她原本没指望能得到回答,毕竟人工智能一般来说都会让主人来取名字。 但这只鸟闻言,竟然回答了她:“天审,我的名字是这个。” 黎鸿惊讶极了,她看向顾封:“你给我买的这个有点奇怪?” 顾封:“如果你实在不喜欢,我或许可以替你改装。” 黎鸿摇了摇头:“不用了,从医院醒来后我也挺奇怪的,我是指记忆。”她顿了顿,“它也这样,正好。” 顾封见状沉默了一瞬,黎鸿已经将注意力放在了白鸟的身上,她问了诸如“替写作业”、“做饭”之类的问题,都得到了“不能”的回答,黎鸿失望极了,她问:“那你会什么?” 天审瞥了一眼顾封,回答道:“呃,联络和查询资料?” 黎鸿:“那你和普通移动终端有什么区别?” 天审:“……”我现在就是个移动终端啊! 黎鸿失望完了,但还是抱起了鸟,对着他笑道:“没关系,我也以将你当宠物养。你吃什么,鸟粮还是电?” 天审觉得这一刻熟悉极了,它憋屈道:“我晒晒太阳就行了。” 黎鸿顿时更满意了。在这一刻她甚至也不觉得天审白鸟的造型显得太弱小了。 顾封奉行了自己的诺言,在任教的那天也带着黎鸿去学校报到。 联邦军校作为联邦最高军事学府,录取分数惯来很高,对于身体素质的要求也几近严苛。黎鸿趴在招生处办公室的床边,看见了来来往往充满了朝气的军校学生,不免感慨。 顾封替她办完了手续,提这她的箱子送她先去宿舍报到。 在车停在她的宿舍楼前时叮嘱了她一句:“军校的学生大多都很自傲,并且奉行实力说话,如果受到了不公正待遇,你千万记得不要去找教导员维持公正,这只会使事情从明面上转去阴影里,愈演愈烈。” 黎鸿好奇道:“那该怎么做?” 顾封慢条斯理道:“打回去,比谁的拳头硬而已。你姓黎,名为大雁,我想你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无法解决。” 黎鸿:“你对我到底是哪儿来的信心。” 顾封却像是对黎鸿有着十足的信心,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你连一个王国都能打下,何况一群孩子。” 黎鸿正觉得奇怪,自己什么时候打过王国。但她想起顾封看过自己玩游戏,在游戏里别说一个王国,她连世界都不知道拯救了多少次便也十分坦荡,右手握拳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云淡风轻道:“放心吧,不会找你哭鼻子。” 说罢她便从顾封的车上跳下,提着自己的箱子走了。 联邦军校的女性不多,黎鸿他们这届更是只有三名女生。三个女孩子直接包了一栋楼。 黎鸿前一秒才和顾封说过大话,下一秒提着箱子刚进门,就先遭到了刁难。 她的两名新同学已经入住,此刻都坐在客厅里。看着书的短发女孩子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连头也没有台。另一名金发碧眼的漂亮姑娘听见了声音,一瞥眼见到了黎鸿,便冷笑道:“喂,走后门的,你居然真脸面进学校啊。” 黎鸿听见这话连头都没抬,提着箱子便接着往上走去。女孩见状气结:“你没听见我说话!?” 黎鸿终于回过了头:“听见又怎么样?” 她微微一笑,理直气壮:“我凭自己本事走的后门,为什么不能来上学?” “有能耐就让学校开除我,”仗着黎夫人与黎少将都不在国内,黎鸿慢条斯理道:“没这个能力就闭嘴。” 作者有话要说:  黎鸿:没办法,我姓黎。 第107章 兄妹03 黎鸿成功上在学的第一天就被孤立。 天审垂着脑袋忧心忡忡地看着她:“鸿鸿, 你这样不好吧。” 黎鸿抱着书匆匆往教室走, 随口道:“嗯,我也觉得不太好, 对了机甲操作模拟室在哪儿?” 天审:“……” 黎鸿对顾封口中军校出产的机甲游戏好奇极了, 对于机甲操作演练课程的期待值,也远远压过了她被孤立的那点不悦。联邦军校非常难考,但不管是那种社会体制, 只要是人类的社会, 存在金字塔型的权利勾结,处于顶端的人们便自然都会拥有特权。 联邦军校自然也不只有黎鸿这一个走后门进来的学生。 这些特权阶级往往与那些真正的帝国栋梁泾渭分明,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 这些年来一贯相安无事。可以说, 黎鸿虽然被她的另两位舍友孤立了, 但也不至于真的是在这里毫无依靠。 ——但黎鸿并不想去。 特权派的代表人物便是殷鸣, 他进入联邦军校虽然在很大程度上是托了他父亲和哥哥的帮助,但他本人却也十分优秀。虽然在一开始不被学子们接受,但这点现象在他进入学校一学期后便宣告终结。 殷鸣拿到了指挥系一年级的第三名,对于一个没有参加入学考试便进入联邦军校的二世祖而言,这绝对是一件足以跌破众人眼镜的事。顾封说过, 军校比旁的地方要更信奉个人能力, 既然殷鸣展现了他作为联邦军校学子应有的水平,那么被另一派接受便也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黎鸿问:“哦,那他被原来的派系除名了吗?” 天审奇怪的反问:“为什么会被除名?他依然是总统的二公子啊?特权派都以终于出了一名成绩优越的成员,他们只会感到与有荣焉。” 黎鸿:“???” 她难以理解:“领袖都和对面的家伙们都快混成一伙了, 居然都没有人觉得不妥?” 天审:“……” 天审:“鸿鸿,你是不是理解错什么了?这里是军校,不是黑社会抢地盘。” 黎鸿:“不好意思,你说派系敌对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她捧着书走进了实验楼,“所以呢,机甲操作模拟室在哪儿?” 天审闻言,果断又低下了头,立在黎鸿的肩膀上,装作一副断电的模样。 黎鸿一开始不疑有他,知道她拦住了一名和自己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仔细问了问,方才明白天审为什么不敢回答她。 机甲模拟操作课程第二学年才会开 !第一年只有基础课!才没有这些东西!她被顾封骗了! 黎鸿坐在教室里简直气得要发抖,书本上那些复杂的方程式她原本连一眼都不想看,但她一想到黎夫人和黎少将的性格,差不多也能猜到自己万一真得拿出全科不及格的成绩单回去,家里会发生什么事。 黎鸿原本对学这些课程并不感兴趣,但联邦军校作为为帝国提供一流军官的人才储备性院校,其内教授导师都是极富学识、并且具有个性之人。 黎鸿只不过略翻凝神听了一瞬,便被这位负责讲解基本流动力学的导师所吸引,渐渐将课程都听了进去。 有了这个开头,黎鸿倒一时间真的将自己来上课的目的给忘了个七七八八,转而对课程真的起了兴趣,开始认真上起了课。学生们虽然各分派系,但学院里的老师可不管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无论你来于何处,只要你愿意学,他们便愿意交。 于是开学一个月后,黎鸿没能认识几个同学,倒是先认识全了教课的教授。教授们知道她是校长的女儿,对她原本就多几份优待,如今见她也不如传闻一般,是进学校挽回未婚夫的,倒也乐见其成,愿意倾囊相授。 顾封忙完了手头的事,来到机甲系探看黎鸿的时候,见到的便是黎鸿在教室里拦下了她的电力学老师,指着书页上复杂的电路图,正认真的询问着什么。 顾封见状,便去了走廊等她。过往的学生有些人认出了顾封的身份,但却碍于他的传闻而不敢上前打个招呼。黎鸿解决的课业上的烦恼,一出门便见了顾封,原本打算直接装作看不见扭头边走,却被堵着她的顾封叫住。 黎鸿停下脚步,回过头。 顾封问:“适应的如何?” 黎鸿想了想回答:“还成。” 顾封微微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走吧,一起吃个晚饭。” 黎鸿本来并不太愿意,顾封对她说:“我做。” 黎鸿立刻收回了脚步,肯定道:“走吧,我们去哪儿吃?” 顾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的宿舍应该有厨房,去那儿吧。” 黎鸿闻言有些迟疑,顾封了然:“相处的不好吗?” 黎鸿:“也不能说相处的不好。”她慢吞吞道:“应该算是没有相处吧……” 顾封闻言略一挑眉,他对黎鸿道:“这恐怕有些难办。” 黎鸿:“?”她困惑:“学校不至于连个人交友都管?” 顾封道:“这到不会,但学期考核中有一项是团队考核。三人一组,进行野外模拟求生。你觉得你会和谁在一组?” 黎鸿:“……啧。” 顾封:“你打算怎么办?” 黎鸿想了想:“不知道,到时候再说吧。她们总不会因为和我处不来就连分数都不要,比起这些中午煲汤吗?学校里的汤特别难喝。” 顾封见着黎鸿神色认真不似作伪,一时间倒被她这样心大的姿态给怔住了,顾封想了想,觉得这也确实是黎鸿会做的事,只能叹了口气,无奈摇头,询问道:“你想喝什么?” 黎鸿拉着顾封疾走:“先看看能买到什么!” 顾封在军队还算知名,名门烈士之后,刚打了胜仗,前途无量的一位军官。不过他虽然看起来好说话,但周身的偏冷的气质总是很容易将他和旁人便隔离开来。如今他毫不在意,随便一名军校的新生扯着他的衣袖一路往前,配合最近校内甚嚣尘上的传闻——拉着他的新生是谁基本呼之欲出。 某位中将的孙子瞥见了顾封,忍不住嗤笑了声,懒懒道:“这不是咱们那位年轻的讲师吗?平时看起来生人勿进的,原来也没那么正经。唉你说是吧,殷鸣?” “他牵着那小美女是谁啊,回头去问问,从顾封手里抢人一定特别有意思。” 被称作殷鸣的青年闻言向顾封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有着一双遗传自母亲的、深绿色的眼睛,这使得他在看人的时候,总会令人产生以一种错觉,误以为他的眼中只有你。但作为总统的二子,殷鸣有着不属于自己兄长的野心与抱负,他的眼中绝不会停留下一个人,他的眼中看见的,永远是星际浩瀚无边的宇宙海。 作为总统的二子,也是世家殷家的十一子,殷鸣自诩身份,往日里表情惯来冷淡自持。即使在面对顾封时,他也显得不卑不亢,既不显得对这位联邦正炽手可热的年轻军官过于亲络,也不会像他身边的男孩一样蠢到对他表现出不屑。 但在今天,殷鸣在看清顾封后,他的脸色在一瞬间有些僵住。 他的另一名同伴注意到了殷鸣的失常,也往前看了一眼,在看清了顾封对于那名新生的态度后,再一联系殷鸣的脸色,还有什么猜不到。他立刻用力锤了一下尚且浑然不知,仍调笑着顾封和他带着的机甲系新生的朋友,拼命用眼神示意。 只可惜对方被显然没能接受到他的好意,被锤得莫名其妙,揉着伤口恶声恶气:“雷泽,你突然发生什么疯?” 雷泽:“……” 因为对方这一句话,殷鸣也回过了神。他看了一眼雷泽,而后看向了自己另一名口无遮拦的朋友。 “赵畅,别人也就算了,对于顾封你还是留点口德吧,他可不是好惹的。” 赵畅闻言嗤笑:“怎么了,我还惹不起他了?顾家都不剩几个人了,我不信黎家能为个养子和我拼命。” 殷鸣瞥了他一眼:“黎家是不会因为你说了顾封两句而对你如何,但如果你刚才调侃的人是黎鸿呢?” “黎鸿?什么黎鸿?”赵畅一脸茫然,“你那个柔柔弱弱一哭二闹三要命的未婚妻?” 殷鸣抿了抿嘴角,干脆懒得理他。 雷泽见状只想掐死自己或者掐死赵畅,他一把按下赵畅的脑袋,在他耳边恶声恶气的低声道:“蠢死你算了!顾封是什么人!他对顾涟都没什么耐心!他拉着的那女孩是黎鸿!是他妹妹!是他养父的独女!除了黎家人,这世上还有别人能让他离开前线,甚至来我们这里教书吗?” “别忘了他一个人在前线到底杀了多少兹拉坦人,兹拉坦的虫子听见他的名字都恨不得立刻退兵三千光年!” 赵畅听得颇为不甘心,他正欲反驳,雷鸣的胳膊卡着他的脖子强调:“黎鸿好歹算是殷鸣的未婚妻,你调侃谁呢?” 赵畅闭了嘴。 殷鸣倒是淡淡道:“她和我没关系了,婚约解除了。” 雷泽闻言张了张唇:“玩真的?” 殷鸣道:“所以老赵随便怎么说我都不会生气,路人而已。不过顾封还是算了吧,我爸说过,这个人表里不一,恐怖的很,最好少打交道。” 赵畅见状,扯开了雷泽的手,笑嘻嘻地对殷鸣道:“这就对了,这才是我认识的殷鸣。走,喝酒去。” 雷泽紧张:“这是违反校规的!” 赵畅笑道:“有殷鸣在,你怕什么?” 雷泽一是无话可说,殷鸣也看了过来,向他挑了挑眉:“雷泽,不走吗?” 雷泽最后扫了一眼已经快要看不见的顾封和黎鸿,又看了看主意已定的赵畅与殷鸣,只能深叹了口气,无奈跟上。 顾封最后是在自己的屋子里替黎鸿做了顿饭。 他作为学校的特聘讲师,于公无私都不该随意进入异性学生的寝室。他先前之所以会那么说,也只是想要稍微打探黎鸿与室友的关系。以他对黎鸿的了解,如果他直接问,恐怕只能得到“还行”的答案。 顾封用不着遵守许多学生需要遵守的规定。他的冰箱里食材丰富,黎鸿吃得心满意足。甚至在吃完之后,她申请将砂锅带回寝室——因为鸡汤没有喝完。 顾封有些无语,但他见黎鸿眸色坚定,显然轻易无法动摇,便也只能哭笑不得随她去了。 第一次交锋胜利后,黎鸿当时呛声她的那名金发碧眼的舍友便一直冷战至今,互相当做没有看见。倒是当时捧着本书看的另一名舍友,名为“闻文瑜”的短发女孩见到她还会点个头示意,但除了这个之外,便也没别的了。 黎鸿每次回去的时候,宿舍门外的楼顶必然是黑的,就好似这屋子里根本没有住过第三个一般。 所以当黎鸿这次捧着砂锅回了宿舍,却见宿舍的楼灯开着,不由有些疑惑。她迟疑了一瞬,用脚推开了门——果然,这次连门都没有锁。 黎鸿走了进去,还没走两步,就听见了低低的、被压抑着的哭声。 她顺着哭声看去,自然便看见了坐在沙发上泣不成声的金发少女,闻文瑜坐在对方的旁边,手里捧着两本书,手指都快要将硬壳的扉页揪出痕迹。她看起来无措极了,见着金发少女哭泣,却连递纸巾都做不到。如今她听见脚步声,一回头见到了手捧砂锅的黎鸿,登时便像看见了救世主,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黎鸿被这目光看得一怔,视线自然投向那名指着她嘲讽的同学兼舍友。她大概是气愤太过了,连自己最看不起的黎鸿回来了,也一时间不能止住哭意。 黎鸿在玄关立了一会儿,方才像什么也没发生过般,换了鞋子进了屋。云淡风轻的问了句:“发生什么了?” 第108章 兄妹04 闻文瑜抬着头, 目光有点纠结, 她犹豫了片刻,终于对黎鸿说了这学期以来的第一句话:“……我也不太清楚, 但应该和殷鸣有关。” 黎鸿将鸡汤搁在了和客厅一体的开放式厨房的大理石厨案上, 听见闻文瑜这么说,眼中闪过了一丝困惑:“殷鸣是谁?” 闻文瑜:“……” 苏菲娅,也就是一直以来极为看不上黎鸿这种走后门行径的本届优等生, 闻声抽泣了一声, 强行止住哽咽,恶狠狠地瞪向黎鸿,语气嘲讽道:“你很得意是吧?我因为你的前未婚夫颜面尽失, 你却在这儿和我装傻?!” “等一等。”黎鸿因为困惑而皱在一起的眉头微微舒展, “什么前未婚夫……你说总统家的老二?” 闻文瑜闻言十分惊讶:“你平时都在这么称呼殷鸣?” 苏菲娅生气道:“文文, 你和她废什么话, 这种躺在父辈积攒金山上只懂得挥霍的二世祖,你指望他们能懂什么?” 黎鸿见苏菲娅双眼哭的通红,生生忍下了这口气,转而接着询问闻文瑜:“殷鸣怎么她了?” 闻文瑜看了看双目红肿的苏菲娅,又看了看黎鸿, 放下了捏着扉页的手指, 对黎鸿道:“苏菲娅是因你受难,殷鸣在学校里很受欢迎。所以你的出现,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碍眼的存在。但你平日里的生活太规律了,还有顾封在, 她们找不到你的茬,便冷嘲热讽了苏菲娅。” 黎鸿沉默了一瞬:“不至于吧,我和他都解除婚约了?” 苏菲娅恨恨道:“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还要来这里上这个学?” 黎鸿:“我喜欢机甲啊。” 苏菲娅冷笑了一声。黎鸿看向闻文瑜,闻文瑜低头看自己的书籍的扉页,显然也不是很相信的样子。 黎鸿有些无奈,干脆也不费力气解释,她直接走回厨房,扭开了炉灶开关,想要给自己热汤喝。顾封为她炖的这锅汤废了很大的功夫,可以说完全得到了黎夫人的真传。如今只是加热,并非最新鲜的那一次,汤汁浓郁的鲜香气依然传透了整间宿舍。 黎鸿将汤热好,又去自己的屋里准备找两块饼干就着当宵夜。在她离开之前,她看了眼闻文瑜和苏菲娅,问了句:“吃完饭了吗?” 闻文瑜摇头:“苏菲娅被气的根本没有去食堂。” 黎鸿看了眼苏菲娅,金发少女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苏菲娅顿时满脸燥红,只能恶狠狠的看向黎鸿来遮掩自己的窘迫。 黎鸿见状一时觉得可爱,便转头对闻文瑜道:“顾封让我带回了汤,分你们一些。我楼上还有些饼干,拿下来给你们。” 说罢,黎鸿便上楼了。 闻文瑜见黎鸿上楼,迟疑了一瞬,但确实饿了,便搁下了书,关小了火,从砂锅里舀出了一碗汤汁喝了一口,而后忍不住眼角微微睁大。 闻文瑜:“……好喝。” 苏菲娅差点被闻文瑜的没有骨气给气个半死,干脆别过头去,既不去看那锅浓郁的汤汁,也不去看闻文瑜。黎鸿拿着两包苏打饼干下来的时候,边见着苏菲娅憋着一股气,拼尽全力的忍着不要回头。 黎鸿见着这幕,算是能肯定这姑娘就是个教科书级别的傲娇了,没有坏心,但脾气可真够坏的。 她将一包苏打饼干递给了闻文瑜,闻文瑜接过后道了谢。黎鸿见苏菲娅依然背着身,便端起了闻文瑜为苏菲娅乘好的那碗汤,捏着根汤匙,向苏菲娅走了过去。 苏菲娅见状,十分警惕:“黎鸿,你想做什么,我告诉你,我才不会——” 黎鸿舀了一勺汤,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苏菲娅被这突忽起来的一手给怔住,下意识的滚动喉结喝下了汤汁。黎鸿将汤匙和碗都放在了她的手心,问道:“要饼干吗?” 苏菲娅:“……要。” 黎鸿没忍住笑了声。她一笑苏菲娅便满脸通红,眼见就要将碗丢了。黎鸿不轻不重补了句:“不要浪费粮食,格利曼战役是为什么而起你应该比我清楚吧?” 苏菲娅闻言惊讶极了,她神色古怪的看向黎鸿:“你竟然还知道格利曼战役?” 黎鸿没好气道:“我还知道鸡汤要整只鸡炖味道才更好,吃不吃,不吃还我。” 苏菲娅默默将手里的碗攥紧了一些,黎鸿勾了勾嘴角,转身去拿了另一包饼干丢给她。 唯一失策的,大概是黎鸿实在没想到苏菲娅看起来干瘦高挑,食量却不小。她只是喝了碗汤的功夫,砂锅里剩下的汤和饼干便都被吃了个干净。闻文瑜与苏菲娅相处有一段时间,对此早有准备,但措手不及的黎鸿只能眼睁着属于自己的宵夜在转瞬间消失,连一滴也没给她剩下。 闻文瑜见状不好意思,轻声问:“不、不然我给你下碗面吧,我对自己的盐水面还是蛮自信的。” 黎鸿沉痛摇头:“算了,不吃。”她想了想问闻文瑜,“怕违反校规吗?” 闻文瑜:“?” 黎鸿道:“指挥系和我们系只隔了一道院墙,我们翻墙过去找顾封,让他给咱们再煮吧。” 闻文瑜闻言惊呆了:“你让顾将军给你做宵夜?” 黎鸿懵然:“不然呢?汤也是他煮的呀。” 闻文瑜看着黎鸿的视线终于变了,不是从陌生变为了亲昵,而是从陌生直接变为了肃然起敬。 苏菲娅吃完了黎鸿带回来的那些,沉默了会儿问:“他煮的夜宵和汤一样吗?” 黎鸿肯定道:“煲汤是他最不擅长的。” 苏菲娅搁下了碗,表情严肃:“我们去吧,我知道巡夜路线,能避开他们。” 闻文瑜:“???” 她惊讶极了:“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 黎鸿笑得懒散:“谁开玩笑了,犯校规这种事,被抓住了才算触犯,不被抓住,就什么也没发生。还是你不去?” 闻文瑜挣扎了一会儿,方才低低道:“算了,我和你们一起。” 黎鸿和苏菲娅互看了一眼,十分满意。 三个人按照苏菲娅说的时间和路线,成功绕过了警卫,并翻墙跳去了指挥学院。 顾封听见敲门声,一开门见着三个女孩站在门前,为首的黎鸿还冲他笑道一脸无辜,就是知道麻烦来了。 黎鸿眨着眼,用一句话堵死了顾封所有的拒绝:“你说要和舍友打好关系的。” 顾封无可奈何,只能让她们进来,临了才问了句:“回去走右侧的墙,这两天巡哨兵换了位置。” 黎鸿闻言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问:“宵夜吃什么?” 顾封看了看她们三个,挽了袖子:“你们明早还有课,来不及做太麻烦的。做碗面吧。” 黎鸿立刻说好。 闻文瑜见顾封真去厨房做面了,好半晌才忍住了冲动问黎鸿“都是吃面为什么要违反校规来这里吃,我的就不行吗”,然而当她真的吃到了顾封做的面,便万分庆幸自己这句话没有说出来。 都是面,但差别真的太大了! 闻文瑜在知道黎鸿未经过考试、是凭借关系轻易进了她憧憬已久的学府时,心底都未曾生出半点异常的情绪。但在吃到这口面的时候,闻文瑜却发自内心羡慕起了黎鸿。 有个哥哥叫顾封真的好棒啊…… 她只有一个弟弟,只会吃。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哪怕是她的白水煮面,她的弟弟都能一声不吭的吃完然后说一句“好吃”。也正是因此,闻文瑜才对自己的白水煮面有了不正确的自信。 吃完饭,黎鸿帮着顾封将碗筷全部丢去了洗碗机。苏菲娅盯着黎鸿的背影,也不知在想些什么。黎鸿注意到了她的视线,不免弯了弯唇,歪头问:“是不是觉得自己误会我了,我其实是个好人,现在非常愧疚?” 苏菲娅恼羞成怒:“黎鸿!” 黎鸿哈哈笑道:“没必要,我确实没经过考试,是求着我父母靠关系进的学校。你先前说的话没有错,我回答你的话也没有错。” 苏菲娅闻言咬了下唇,没好气道:“我生气,不是因为你走关系,军校的特权阶级还少了吗?联邦致力于打造军队世家来巩固军心,所以才给了功勋之后免试入学的机会。你们的名额与我们的名额原本就不相干,说到底也没有形成利害关系。看不起归看不起,我好歹不会生气。” 黎鸿好奇:“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尖酸刻薄?” 苏菲娅简直气红了脸,看着毫无所知的黎鸿满脸恨铁不成钢。 闻文瑜见状小声补充:“不只是苏菲娅,我们都是这么以为的。” 黎鸿:“以为什么?” 闻文瑜道:“你是为了挽回殷鸣才来这里上学,毕竟你个人的兴趣不是古典乐吗?” 黎鸿:“……古典乐,您真是太高看我了。” 闻文瑜睁大了眼:“所以,你真的是来读书的?” 黎鸿:不,一开始只是为了游戏。 黎鸿想了想自己现在的状态,大言不惭,毫不心虚:“对呀,不然我为什么来这里。” 闻文瑜看起来还是不太相信,她问了几句黎鸿一些课业上的问题,黎鸿基本对答如流,闻文瑜便彻底信了。 她对黎鸿遗憾道:“可惜大部分人都不相信这一点。” 黎鸿倒是一点也不在意:“没关系,毕竟我父母都是这么以为的。” 闻文瑜:“……?” 苏菲娅听到现在冷不丁道:“这样最好,联邦这么多年才出过几个女性机甲技师,进来了就别给机甲系丢人。想要追男朋友,麻烦你转去指挥系。” 黎鸿:“好好好,我记着了。冰淇淋要不要?顾封自己的做的。” 苏菲娅:“……” 闻文瑜:“我可以要一份吗?” 黎鸿:“什么味的?我推荐香草。” 闻文瑜:“那请给我香草。” 苏菲娅忍无可忍:“你们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黎鸿凌空抛给了苏菲娅一块纸盒:“经典香草,吃完回去睡觉。” 纸盒里的香草冰淇淋冰凉透彻,躺在苏菲娅的手心里,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冰淇淋一眼,还是没有忍住撕开包装咬了一口:“……好甜。” 冰凉的香甜气息,在口齿间融化的香草甜味似乎能将一整天的糟糕情绪全都抹去。 顾封见她们在一起吃着甜点,视线停在了黎鸿身上不由凝起。他盯着黎鸿,缓缓开口:“我记得你晚饭前已经吃过了两盒?” 黎鸿咬着雪糕的动作停了一瞬,紧接着推开了客厅的窗户,直接踏着窗沿就跳了出去,带着冰淇淋逃跑,完全不给顾封说教的机会。顾封看起来已经习惯了她的行为,倒是苏菲娅和闻文瑜看得目瞪口呆。 苏菲娅和闻文瑜只能匆匆忙忙和顾封道别,推开门赶紧去追黎鸿。顾封看着黎鸿推开跳出去的窗户,忍不住握拳抵在唇边,笑出了声。 这笑声,连着他的眉梢眼角都浸透了笑意。 黎鸿和苏菲娅记着顾封的叮嘱从右侧翻墙回去。果然这时候右侧无人,黎鸿双手交叠作为踏板扶着苏菲娅和闻文瑜先过了去。闻文瑜在墙头伸下手想要拉黎鸿上来,就在黎鸿助跑完毕,拉上闻文瑜的手即将翻过墙的时候,草丛内突然传来一声低吼。 闻文瑜手一抖,便拉了个空,黎鸿回头,便看先了不远处有一名穿着墨绿色学生制服,脚边匍匐着一只看不清毛色的豹子的青年。 这豹子的眼中亮着幽幽绿光,显然是拟态终端。 黎鸿用力敲了一下墙壁,示意苏菲娅和闻文瑜赶紧先躲好,她能处理。 确定墙壁那边没了声响,黎鸿才随意地向堵住了她的家伙看去。 这名身着墨绿预备役军装的学生,显然是指挥系。他先是瞥见了黎鸿深蓝色的机甲系制服,微微皱了皱眉,而后方才命令他的豹子将光线打上黎鸿的面颊,同时语气冷漠道:“现在已经到了门禁时间,机甲系的学生会为什么会在指挥系?” 黎鸿轻轻吹了声口哨。 殷鸣听见这声略显轻佻的口哨,显然越发不愉。 他冷冷道:“夜间游荡违反校规,你是几年级——”殷鸣话说了一半,黑豹眼中的光线打在了黎鸿的面颊上,他看了一会儿,才认出了对方是谁。 也无外乎他难以辨认。眼前身着机甲系深蓝色制服的少女一头长发束成了马尾,双臂抱胸,脸上的表情不耐又懒散——他记忆里的“黎鸿”,可从来没有过这样极不符合姿仪的神态。 如果不是相处甚多,殷鸣几乎都要认不出眼前的机甲系学生,竟然是他印象里毫无存在感的前未婚妻。 他一直都知道黎鸿因为他执意要求的解除婚约而大受打击……她难道被打击的已经自暴自弃,心性大变了吗! 殷鸣仔细想了想“黎鸿”脆弱的性格,觉得这可能性太高了。 于是他迟疑开口:“你……”是不是想来找我? 黎鸿却不管殷鸣在这一刻受到了多大冲击,又在脑补什么。她用口哨叫回了自己到处浪的天审,伸手点了点黑豹发光的双眼,对天审吩咐道:“啄它,审儿。” 天审:“……”我不是鸡! 白色的信鸟悲愤的鸣叫了一声,因为它看起来实在太弱小,没有人会关注它的动态。所以当它狠厉的一击彻底啄碎了黑豹的两只灯管眼,让墙角猛然间再次陷入黑暗——殷鸣根本措手不及。 黎鸿才不管那些,她直接一个助跑,将弯腰检查终端状态的殷鸣的后背当成了踏脚石,一脚登上去借力,跃上了墙头! 殷鸣连着几步差点摔倒,等他抬头,黎鸿已经翻过了围墙。 靠着天上昏暗的月光,殷鸣看见了黎鸿充满了挑衅意味的一挥手。等殷鸣反应过来,踏着自己的终端想要追过去,围墙的那一边早就没人了。 殷鸣本想追过去,但巡夜的哨兵已经回来,他被迫跳回墙内,看着自己被戳坏了双眼的黑豹嘴角直抽,差点维持不住涵养,破口大骂。 另一边,黎鸿跳下墙壁便见到了猫着等她的苏菲娅和闻文瑜,两人拉着她飞快从隐蔽的小巷里穿行,回到了寝室后方才惊魂未定的问了句:“刚才你是被谁发现了?” 黎鸿想了想:“不认识。” 她平静道:“估计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他的终端也很差劲,连天审都能完虐。” 苏菲娅看了看她肩膀上将脑袋埋进了翅膀的白鸟,难得赞同了黎鸿的意见。 ——如果对方的终端是连这只鸟都赢不了的存在,那大概就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人物了。 第109章 兄妹05 苏菲娅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 她一开始会因为误会而生黎鸿气, 当误会解开,她自然也很干脆的便将黎鸿当做了自己人。 黎鸿在上了个一个月的课程后, 忽然开始有人拉着她结伴上下课, 反而有些不习惯。 苏菲娅见状冷笑:“是吗?那要不要我离你远一些?” 黎鸿闻言竟然认真思考起了利弊,苏菲娅见状脸色瞬变,尖着声线道:“你竟然还要考虑?我可是本系入学第一名!你工科底子那么差, 到底还想不想及格了!” 黎鸿和闻文瑜互相看了一眼, 同在对方脸色看见了无可奈何的表情,只能对苏菲娅点头连道:“是是是,我错了, 祖宗走吧我们去食堂。” 顾封除了联邦军校的指挥系讲师的身份外, 他回到首都似乎还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做, 黎鸿在校内并不是常能见到他, 所以也无法总靠顾封解决一日三餐。好在联邦军校本身的食堂考虑到校内的权贵之子,标准便非常高。 至少黎鸿是觉得足以称上一句“美味”的。 混熟了之后,黎鸿也知道许多先前不清楚的事。比如苏菲娅虽然算是正儿八经考进学校的学院派,但她的父亲也是位在联邦服役的上校,苏家也是军中世家。闻文瑜则要令人惊讶的多, 她一家都是学者, 母亲主攻生物方向,父亲主攻药理。她的弟弟比她还要小上一岁,却已经考入了联邦屈指一数的医学院,眼见即将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 闻文瑜竟然报考了联邦军校,励志成为一名机甲师,不得不说令人惊吓。 闻文瑜的身体素质还算不得好,为此她为了进入学校,不得不考出比常人更高的分数——若排除身体素质考校,闻文瑜的录取分数是联邦百年来出现过的最高分。 当黎鸿知道这一点,万分惊讶的看向闻文瑜时,这个短发的姑娘抱着本书,害羞的推了推眼镜:“机甲系在二年的时候会在细分为操作系、工程系和研发系,我想加入研发系,我从小就对机甲内部的构造着迷。” 停顿了会儿,她看着黎鸿有些不好意思:“我的目标,是卢雨女士。” 黎鸿:“……我母亲?” 闻文瑜红着脸点头。 黎鸿见状眨了眨眼,叹了口气:“我算是明白你为什么当初看了我一眼就低下头了。人生目标的女儿居然是这幅样子,想来很痛心吧?” 闻文瑜闻言连忙安慰:“没有,黎鸿你也很好的呀。” 黎鸿闻言笑了,苏菲娅见状哼了声:“文文你不要被她骗了,她就等着你夸她呢。” 黎鸿的基础课确实打得不太好,原本她都在靠着询问导师或者自学,有了苏菲娅和闻文瑜的帮助后倒是好了许多。苏菲娅在黎鸿未曾注意的时候就盯了她很久,对于她欠缺的那部分知识了如指掌。不多久就针对了专门的补习计划,由闻文瑜负责执行。 不得不说,在补习了相关的基础性知识后,黎鸿再开始进行学习变得轻松了许多。但她又忍不住奇怪,如果自己以前的专业是音乐……那她为什么会懂那么多有关编程和数学的基础知识。如果这些都来自于她高中的基础课程,那么她为什么力学和电学基本都是一片空白,只懂得一些最基本的知识? 她想了好一会儿,想不通,便干脆将这些抛之脑后不去管了。 苏菲娅并没有彻底放下自己被殷鸣的那些追随者不阴不阳的讽刺,她干脆就将这些嘲讽坐实。不仅和黎鸿同进同出,偶尔还毫不在意陪她大大方方走进指挥系——那些无聊生事的贵女们,当然不会放过终于能抓住把柄的黎鸿。 只可惜黎鸿不是苏菲娅。 她被欺负可不会自持身份生生忍气,她奉行顾封的教育,拳头说话。 打女人并不是黎鸿的风格,但不代表她的终端不行。拟态终端在考核中可以帮助主人对抗敌人,所以很多学生都喜欢选择战斗性强的拟态终端,比如殷鸣的黑豹。但那些贵女则不一样,她们来到这学校里本就是为了人脉关系,考核于她们而言并不重要,她们的移动终端大多更考虑美观与小巧——简单来说,就是比殷鸣的还不耐、操。 黎鸿只是回头和苏菲娅说句话的功夫,天审便能将她们的移动终端全部啄的的中枢短路,而后威风凛凛的站在黎鸿的肩膀上,用自己的喙慢条斯理的梳着羽毛……那斜着看着被他凌虐一地的移动终端的眼神,简直和它那可恶的主人如出一辙。 联邦军校的许多课程与训练都需要通过终端来完成,终端摧毁,在校内可能连宿舍都无法进入。那些被摧毁了终端的贵女们即使恨得牙痒,也只能先去修理仪器——先挑衅的是她们,按照军校的规则,除非发生人体斗殴,否则都不会记过。她们只能自己咽下苦果。 当黎鸿差不多拆了七七八八个移动终端(是的,她有时还会非常不要脸的直接将对方的损坏终端捡走,回去拆开看看构造),贵女们终于明白现在的黎鸿早已不是先前黎将军家里足以当做首都贵女范本的那位淑女了。 现在的她简直就是流氓!! 这些学生们不免便要向学生会抗议。按照苏菲娅的评价,这些任性惯了的大小姐总是这样,便是自己没理,也要挣出三分理来(黎鸿:你是不是也把自己骂进去了?)。 不管结果如何,学生的抗议学生会确实收到了。同样作为学生会成员的闻文瑜回来,神色担忧:“虽然说鸿鸿谈不上违反校规,但现在学生会的主席是殷鸣。而按照学生会的流程,超过十名学生抗议,学生会便有权要求这名学生责改。鸿鸿大概会被要求收敛吧……” 黎鸿好奇:“收敛什么?” 闻文瑜用遗憾的眼神看向她肩膀上的天审:“可能要换他的喙。” 天审:“?!!”我这是真的怎么换! 闻文瑜见黎鸿肩膀上的终端简直像有自己的思想一般,眼瞅着翅膀便应激张开,看起来下一秒就要逃跑,连忙道:“或者除了考试,你别再让它攻击旁的的学生的终端了。” 黎鸿闻言:“可以。” 苏菲娅见她答应的那么爽快,狐疑问:“你什么时候这么大度?” 黎鸿道:“我的心胸一直宽广。”她微微笑了笑,“不来找我麻烦,我自然不会动手。如果一定要来找我麻烦,我也不一定要让天审动手。” 苏菲娅:“……?” 黎鸿对闻文瑜道:“前两天你不是送了我本校规?” 闻文瑜:“我是希望你看一看,少犯。” 黎鸿:“嗯,我研究了一下。” 闻文瑜&苏菲娅:什么,你真的看了?我们根本不报期待的! 黎鸿冷静道:“终端是不可伤人的对吧?如果学生命令自己的拟态终端暴起伤人,那么她会被剥夺拥有拟态终端的资格,得用回最基本的。我没记错吧?” 闻文瑜点头,有些不放心:“你该不会是要让她们攻击你吧?对于那些人来说,是不死拟态根本不重要,因为她们也不在乎毕业成绩。你要是受了伤,错过考试可麻烦了!” 黎鸿:“放心吧,我和顾封讨了这个。” 说着她从自己的腰侧掏出了一把磁力枪,在指尖转了一瞬,冲两人笑出一口白牙:“不伤人,但要是瞄准了电子设备,就是一枪报废。” 苏菲娅:“……你能不能放过学校统一配送的终端。你这样,我都不敢在你面前让我的猫出来。” 黎鸿见状不满:“如果不是我拆了那么多,闻文瑜坏掉的面包机,你的猫出现的小故障,得谁修理?如果送去学校的修理部,恐怕今天还没能领回来。” 闻文瑜和苏菲娅闻言一阵沉默,好半晌,苏菲娅才道:“你今天是不是和教授申请了维修室的使用权?我的卷发棒也坏了,维修室有工具,你也帮我修一修吧。” 黎鸿:“……” 与一心想要成为机甲操作师上前线杀敌的苏菲娅,以及想要进行机甲开发的闻文瑜不同,黎鸿对于机甲内部的操作系统以及组成它的结构更感兴趣。半学期的课上完,她觉得自己对于做一个机甲维修师更感兴趣。黎夫人听说了她的想法一开始并不同意,但当黎鸿将她寄来的袖珍机甲的零件用了不到一天的事件便组装完毕——黎夫人便同意了她的想法。 苏菲娅对于黎鸿有着顾封这样的兄长却不想着当个杀敌者却想要当个技术检修人员而颇为不满。但黎鸿对编程与机械的兴趣确实帮了她们很多忙,渐渐的,她便也尊重了黎鸿的选择。 可以说,黎鸿和闻文瑜两人联手,已经不止一次的在苏菲娅的终端上动了手脚。苏菲娅的终端虽然现在看起来还是一只暹罗猫的模样,但论攻击力,她的那只猫搞不好能一爪子抓烂殷鸣黑豹最外面一层的拟态金属。 由于打算今天在维修室测试一下自己新写的程序对于现有的机甲操作程序有无冲突,加上还要替苏菲娅修卷发棒,黎鸿便穿着牛仔工字连体裤,背着一个大箱子的扳手起子,肩膀上停着天审走去了机甲维修室。 她进去后先是测试了软件——由于测试软件需要点时间,她便将上一次拆了一般的机甲右腿给装回去,顺便坐在那只脚的旁边,咬着螺丝开始拆苏菲娅的粉色卷发棒,看看到底坏在了哪儿。 殷鸣打听到黎鸿独自一人前往了维修室的消息,便想趁着这个机会和自己的前未婚妻把一些话说清楚。 可当他怀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以着学生会的权限开了机甲维修室后,见到的第一眼,便是自己的前未婚妻穿着工装盘腿坐在地上,手上戴着焊工用的麻布手套,黑色的头发整个梳起盘在了脑后,嘴里叼着根螺丝,正全神贯注的盯着自己手里抓着的……粉色卷发棒?! 殷鸣被这画面冲击的站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平复了好半晌的心态,才能按耐着脾气咬着牙,问了句自己和工人似得前未婚妻:“黎鸿,你在干些什么?” 黎鸿听见了声音,伸手拿下嘴里咬着的螺丝,抬头往前看一眼,见到制服笔挺、脸色难看的殷鸣,有些困惑道:“你哪位?” 作者有话要说:  殷鸣:你在干什么!当修理工修卷发棒!? 黎鸿:金发碧眼漂亮妹妹的卷发棒,是一般的卷发棒吗! 第110章 兄妹06 “你是谁”, 这句话大概是对任何一名自我强烈男性的重击。殷明被这句话击懵了一瞬, 直到看见了黎鸿那双漆黑的眼睛才慢慢缓了过来。 是的,这是黎鸿。黎少将的女儿, 他的前未婚妻。 殷明傲慢地眯起了眼, 如同一只托着长长尾羽跃上枝头的孔雀巡视着他的所有物。他语气不善道:“黎鸿,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黎鸿将最后一根螺丝重新拧进了卷发棒里,按了启动键, 顺手拿自己的头发试了试, 确定修理完毕后,方才将卷发棒收紧了自己的工具箱里。这时她抬起头,见殷明依然站在她的面前, 神色不悦的盯着她, 方才顿了一瞬, 问道:“有事?” 殷明非常厌恶黎鸿这样的态度, 就像他之前厌恶黎鸿将他看成生活重心一样。他既不喜欢黎鸿缠着他,也讨厌黎鸿如今这副事不关己的漠然模样——说到底,或许他讨厌只是黎鸿这个人,和她所代表的,属于他父兄的、难以抵抗的绝对权利。 殷明绷直了嘴角, 对黎鸿道:“联邦军校是非常优秀的学校, 它每年都为联邦的军队输出最优秀的士兵。黎鸿,不管你想做什么,请你在做之前多考虑考虑你父母的荣誉,不要做出些让大家都会后悔的事。” 黎鸿将工具箱背上了后备, 加上她穿着的工装裤,此刻的她看起来和帝都贫民窟一招手就来的无证修理工没什么两样。偏偏就是这样的修理工,还在殷明的面前慢条斯理的理了理头发,戴上了黑色的帽子。那双黑色的眼睛在帽檐下熠熠生辉,带着点儿被主人藏起的讥诮,自左方斜来的一眼,便让殷明失言。 黎鸿笑道:“什么叫做会后悔的事?” 殷明不自觉喉结滚动,他强自冷漠,却也是发自内心道:“比如抛弃自尊,去挽回些根本无法挽回的东西。” 黎鸿听得一头雾水,她正欲问清楚,耳畔忽然听见了机械轻微的启动声。 黎鸿在第一时间将头转回那台机甲,那台不知在此处尘封了多少时日的退伍机甲的面罩上忽然亮起了代表启动的红色光线,而她的移动数据盘还插在机甲被她打开的外接口上,一旁用以操作的显示屏幕几乎要被红色的“ERROR”占满! 警报器在瞬间炸响,殷明一惊,眉目间满是措手不及和茫然不解,他见黎鸿要往那台已经启动的机甲扑去,仍第一时间反应过来,伸手便将她拽回,言辞句厉呵斥道:“你疯了!这东西显然出故障了,还不赶紧离开!” 黎鸿顿住脚步,还来不及解释,那台老式的人形机甲便已经占了起来,被黎鸿修过的右腿部分用了最新的甲片,看起来要比他的左腿明亮很多。殷明作为指挥系的学生,实在太清楚机甲一旦开启自动模式后的危险,这时候他也顾不得探求原因或者解决问题——他身后有需要保护的女性,即使对方是他厌恶的对象,作为帝国未来的军官,他有责任也有义务保护对方! 殷明眼中的情绪慢慢沉淀,化为浓厚的层云。他对黎鸿道:“如果让他走出去会造成骚乱,你先离开去通知教授们,我想办将他注意力困住在这里。” 黎鸿歪头看了他一眼,理解后道:“你是想说我把你们关在这里,然后去搬救兵?” 殷明笑了声:“你的理解力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黎鸿搁下了自己的工具箱,伸手拍了拍殷明的肩膀——她的手指上沾了点机油,蹭在殷明白色的衬衣上十分显眼。黎鸿看见那抹污渍,沉默了一瞬,但她很快就道:“后退。” 殷明:“……?” 黎鸿没空再去看殷明,她直接一脚登上了自己的工具箱,如同绷紧弓弦射出的箭直冲向这台已经启动的机甲!机甲自动识别功能已经锁定了它,厚重的金属手臂向她抬起,携千钧力,带起的风声就足以证明它这一拳挥下,等待敌人的将是什么! 殷明差点疯掉。 他知道“黎鸿”是个有隐藏疯狂的家伙,但他那天晚上在指挥系与机甲系公用的那面矮墙上,见到黎鸿平静中带着点儿好奇的打量,还以为黎鸿变了许多,至少变得比以前要稳重许多——可谁能想到,以前爱玩以死相逼,现在还是玩命! 殷明不敢想象如果黎鸿的父母知道黎鸿是他眼皮下出事,会是个什么表情。别说黎鸿的父母,他的父亲搞不好就会勒令他退学!反正这位联邦总统从一开始就对殷明先斩后奏的强硬宣称解除婚约而感到极大的不满。 殷明咬紧了牙齿,面对如巨人一般的人形机甲,即使内心明白撤退才是正确的做法,但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往前而去! 殷明:“黎鸿,右边!” 黎鸿听见了声音,一脚踢在机甲的腕关节上,却震得自己整个小退发麻!她啧了一声,非常狼狈的在地上滚了一圈,躲过了机甲的攻击,却失去了靠近的机会,没能拔下自己的移动盘。 就在这时,殷明对黎鸿喊道:“待在这里,别动!” 黎鸿愣了一瞬,便见殷明掏出了一把脉冲电枪——黎鸿也有一个,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后腰,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这台机甲和终端不同,这种型号的电枪恐怕起不了太大的作用。如果殷明的拟态终端并没有送去修理,那台黑豹或许能有办法对付这台老旧的、已经被卸除了武器装备的机甲。从某种程度来说,黎鸿也算是自作自受。 殷明也很清楚,所以他只是为了引开机甲的注意,将锁定目标转移在自己的身上,而不是黎鸿。 天审一睡醒,立在天窗上便看见这一瞬,它有些扑棱飞向了黎鸿,惊恐万分道:“这是怎么了!兹拉坦骇进学校了!?” 黎鸿:“呃……其实不是。”她原本想要解释,但一想天审是学校配发的终端便将所有的话咽了回去。 天审一看请此刻被机甲攻击地满地乱窜的殷明,受的刺激更大:“殷明怎么在这里?” 黎鸿惊讶:“他是殷明?” 天审:“……” 黎鸿:“我是不是应该——” 天审冷漠道:“他如果死了,黎夫人一定会觉得不对劲的。这不符合人设。” 黎鸿点头,又忽得顿住,她盯住了天审:“……什么人设?” 天审:“……” 白色的鸽子立刻开始三百六十度状似,它咯咯咯了好几声后,扑打着翅膀说:“这不符合您的惯常行为,如果您的精神出现了不稳定,请及时就医,请及时就医!” 黎鸿见这台启动的机甲已经将维修仓库给砸的七七八八,再不阻止,她的处分是挨定了。 黎鸿盯着天审,慢吞吞道:“审儿,你得帮我个忙。”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些螺丝,猛地向机甲砸去!那些螺丝部分便掉进了它的头部与肩部接合部分的凹槽里。黎鸿指着凹槽对天审道:“乖,帮我把螺丝捡回来。” 天审:“……”你直接说去扰乱对方注意我能听得懂! 白色鸟飞了出去,殷明乍一开始并没有注意,但在后期这只鸟不停对机甲的头部进行攻击,以至于机甲对它的判断甚至高一级殷明,优先选择对付它。 因此获救的殷明心情很复杂。 这时候他也看出了机甲打开的数据匣中插着的移动盘的不妥,打开了电磁脉冲枪打算瞄准攻击的时候——因为他手里的武器,机甲再次将他的危险级别视为最高,所有的攻击全部对准了他! 殷明瞳孔放大,忽听见黎鸿的声音自后而来—— “别动!” 十足的命令口吻,其中厉色竟是比殷明记忆里的父亲还要严厉。他一时僵住,动弹不得,在他的眼前,机甲已经高举起了双手,眼睁着就要将他捶成肉泥! “射击!” 殷明下意识的扣下扳手,一道银蓝色的电磁波映在他的眼里,冲着机甲胸口的数据匣打来! 机甲发现了威胁,转而一手去挡那道电磁波。于此同时,数据匣的斜侧边,一把被机甲判定为无害的合金扳手直冲着数据匣砸来!合金扳手重重的砸向了机甲裸露在外的数据匣,将那块移动盘砸的粉碎,连接口都随着数据匣被砸坏的其他零件一并飞出。机甲的动作停了一瞬,启动的红光骤然一熄。原本自立的双膝突然传来咔嚓一声,整个机甲都向殷明扑去! 好在机甲的右腿是新换过的,不曾崩坏,机甲因此坍塌成了三角,恰好将殷明安全的困在了里面。 殷明双膝一软,喘息跌坐在地,仰头看见的,便是巨大的黑色铁皮。铁锈味包裹着他的四方,殷明寻遍了全身,才发现自己临时实用的终端在先前躲避中损坏了,他根本无法与外接联络。 在这一瞬间,惯来自信满满的殷明第一次尝到了挫败和无助的滋味。 他正不知该怎么办,机甲的前舱突然打开。 殷明仰起头,便见到了从后方进入机甲,并输入指令打开了前舱的黎鸿。 机甲的修理师强行破开了后舱,冲他伸出了一只手,挑眉笑问:“还能走吗?” 殷明张了张口,又紧紧的闭上。黎鸿耐着性子:“压着腿了?需要我背你吗?” 殷明摇了摇头:“不用。”说完这句话,他又闭上了嘴。而后慢慢摸索着起身,抓住了黎鸿的手,探进了机甲的前舱里,通过舱门重新站在了地面上。 维修室已经因为刚才的行为而毁的七七八八,黎鸿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黎鸿诺诺的问:“机甲怎么会突然运行其来?” 殷明回答:“这些都是老旧的机甲,软件很久都没有检修过,出现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的。” 黎鸿变便松了口气,对殷明道:“原来是这样,难怪,谢谢你解答我的疑惑。”说罢,她便提起了自己的工具箱,往外走去。 殷明看见她的背影,好半晌才说了句:“谢谢。” 黎鸿一时没听清,转过头却见殷明闭紧了嘴一个字也不再多说。黎鸿很担心对方是怀疑机甲的暴动和自己的移动盘有关,她虽然在救殷明前已经将证据收拾的很彻底,但他毕竟看见了移动盘。 于是黎鸿决定加个码,她善解人意道:“抱歉,一开始我没能认出你。你放心,我绝不做‘会后悔的事’。殷学长,我绝不会去打扰您。” 黎鸿说得字字恳切,发自肺腑。但令她困惑的是,殷明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倒是没有变好,反而一时间有点一言难尽的味道。最终他勉强点了点头,对黎鸿道:“这样最好。” 黎鸿见对方没能想起来移动盘的事,立刻脚底抹油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将移动盘的碎片递给了天审,诱哄道:“既然都是机械,这个也是能吃的吧?” 天审:“……” 就在天审满脸绝望的时候,苏菲娅出现了,她见黎鸿掐着鸟脖子要给对方喂碎片,吓得差点尖叫。她将黎鸿教训了一顿,强调了拟态终端的精密性,天审方才逃过一劫。它逃过这一劫,便飞快的飞走不敢多一秒停留。 黎鸿没办法只能将那些碎片又塞了回去。在她想要告诉苏菲娅今天遇见殷明的事情时,忽见她们的宿舍门口有一名穿着机甲系三年级制服的女学生在等着。 她的领口别着学生会的金色徽章,从徽章的纹路来看,应该是核心成员。 这名学生会的干部注意到了她们俩,向两人微笑致意。在黎鸿靠近后,她更是主动伸出手,问候道:“你们好。初次见面,我是顾桐。” 第111章 兄妹07 听见这个名字, 黎鸿几乎在立刻就联想到了顾封。她略思忖了一瞬, 便伸出手去握上了顾桐的手,颔首道:“学姐你好, 不知道你来找我们有什么事?” 顾桐的笑很温柔, 她的长相十分素净,像是一匹最华贵的暗纹素绢。她气质也是如此,令人能够明显感觉到一种疏离与凌高感, 却半点儿也不招人讨厌。这或许和她唇边的笑容有关, 她的笑发自内心,令人如沐春风,冲淡了她周身孤冷的气质——黎鸿甚至觉得对方看着自己的眼神充满了长辈看向后辈的慈爱, 明明她们俩是初次见面, 从无交集。 黎鸿谨慎的收回了手。顾桐丝毫不以为意, 依然笑着, 向她们俩微微颔首,接着解释道:“我是顾封的堂妹,从血缘上来说。” 苏菲娅在听见这句话,几乎是瞬间转头看向了黎鸿,作为顾封名义上唯一的妹妹, 黎鸿显得镇静异常。她又伸手握了握顾桐的手, 上下摇了摇:“你好,我是黎鸿。” 顾桐听见她这般的自我介绍眼中忍不住浮出些许讶异,紧接着便是笑意。她对黎鸿道:“我认识你,毕竟你入学那天是我的兄长亲自送来, 我在楼上看见你们了。” 听见“我的兄长”几个字,黎鸿莫名觉得有些不悦。顾封从未和她提过顾桐的存在,黎鸿便理所当然认为顾封是个孤儿,除了黎家无处可去。毕竟顾封如果还有亲人存在,那么当年他父亲战死后,为何收养他的不是他的亲属,而是黎父? 但这个问题现在显然没有人能够给她解答,顾桐活生生的在她面前站着,还带着让她困惑的熟悉感。 倒是苏菲娅很快回过神了对顾桐道:“顾学姐,您来找我们有什么事吗?”她谨慎询问:“还是学生会有什么事情?” 顾桐笑了笑:“别那么紧张,哪怕看在顾封的面上,我也不会让那些申请被执行的。不过黎鸿学妹,你真的该收敛一些了。” 黎鸿道:“我知道了学姐。” 顾桐便点点头:“其实我今天来只是例行通告,要求对你进行处罚的联名申请被殷明压下了,学生会最后的决定是对你进行通告——如果再有类似的事件发生,学生会将对你按照规定进行处罚。” 黎鸿道:“如果是她们先动手呢?” 顾桐笑了:“别一个人动手,有个人证,什么都好说。” 黎鸿双目微微发亮:“我明白了。” 顾桐向黎鸿和苏菲娅点了点头:“这是通告书,既然话带到了,我便先走了,有机会的话,欢迎你们来后勤部。” 黎鸿接过公文,顺口问了句:“学姐是后勤部的学生?” 顾桐道:“不像吗?” 黎鸿眨了眨眼:“倒不是很意外……” 顾桐道:“你选择了机甲系倒让我很意外,我以为你肯定会选指挥系,毕竟当初你可是——”话说到一半,顾桐闭上了嘴。黎鸿只觉得有什么快速的划过自己的大脑,她抓住顾桐即刻反问:“我当初怎么了?” 顾桐笑笑,极为狡猾的接口:“毕竟当初你喜欢殷明,而他在指挥系。” 黎鸿:“……”啊,这真是个万能的理由。 顾桐和他们打完招呼便离开了,黎鸿回去后便向苏菲娅打听顾桐的事情。苏菲娅作为顾封的崇拜者,对顾封的事可以用如数家珍来形容,黎鸿忍不住觉得恐怕连黎夫人都没有苏菲娅知道的多。 苏菲娅道:“顾桐是顾封的堂妹,她也是孤儿。顾封的父亲和顾桐的父亲都牺牲了。但顾家很大,原本顾封是可以回到顾家由家主抚养,但顾封的父亲有遗愿在,黎家也确实是个好去处,所以顾封便由你父亲抚养了。顾桐和顾封很不一样,她的父亲虽然同样阵亡,但她的母亲仍然在世,并且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顾桐。” “顾封在毕业后有回去看过这位堂妹,也是确认她确实过得很好,才放心前往前线。” 黎鸿抓住关键:“所以,他们兄妹感情很好?” 苏菲娅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黎鸿看下了之后回来,一直坐在一旁看书的闻文瑜,闻文瑜忍不住推了推眼镜:“别问我呀……” 闻文瑜被黎鸿盯着,没办法只能道:“应该挺好的吧……从年纪来看,他们小时候应该是一起长大的,既然长大了依然惦念着,感情应该不错?” 苏菲娅接口:“岂止是不错,顾桐的名字都是顾封小时候给取的。我听我表哥提过,他当年和顾封在一个连队。说是顾封对别人都挺冷淡,但如果是顾桐传来的信息,即使再不耐烦,他也会看完。” 黎鸿:“……哦吼。” 苏菲娅观察了下黎鸿的表情,开口道:“其实我觉得你不用紧张,顾封对你也很好呀?而且顾封对顾桐的那种好,怎么说呢。按照我表哥的说法,嗯,操心过头了。” 苏菲娅话音刚落,天审忽然从窗外飞回,黎鸿一边伸手接住它,抚摸着它的羽毛,读取它投影在桌面上的简讯,一边顺口问道:“什么意思?” 苏菲娅道:“这样说吧,我表哥说他们军中曾经开过玩笑,顾封对顾桐那么特别,不是因为顾桐是他的堂妹——他的堂妹多了去了,不缺顾桐这一个——而是因为他喜欢顾桐。顾桐当年有个婚约,顾封知道后去打探了对方的虚实,知道对方是个靠不住的家伙后,然后硬生生用自己军工压着顾家不让顾家完成订婚仪式,直拖到对方受不了主动退婚。说真的,没有几个哥哥会为妹妹做到这种程度吧?几乎算是和本家撕破脸了。所以我表哥他们才这么开玩笑。” “虽然如此,不过我觉得这应该就是个玩笑了,以前的话,顾封确实只对顾桐假以颜色,但顾封对鸿鸿也很不错啊,所以对他而言,应该是妹妹都是特别的吧。” 苏菲娅原以为自己这句话说完,大家对顾封应该不会产生奇怪的误解,却没想到黎鸿和闻文瑜脸色越发微妙。 苏菲娅:“怎、怎么了?” 闻文瑜轻声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一名正常的男性,他能够接受并且亲近的两位女性,竟然都是自己的妹妹。” 苏菲娅:“不,不是吧……” 黎鸿面无表情:“他对你们的笑意达过眼底吗?” 苏菲娅:“……” 闻文瑜轻声道:“我听说有些天才,天生就有些怪癖的。” 苏菲娅见话题走向不妙,连忙将话题拉回最初的地方:“不管怎么说,这两人感情确实是不错的。” 苏菲娅见黎鸿不说话,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却见黎鸿满面凝重的看着天审发回的简讯。 苏菲娅好奇道:“怎么了?” 黎鸿道:“顾封叫我去他那儿一趟。”她慢吞吞道,“他说他炖了我喜欢的汤。” 闻文瑜:“……这、这算不算也是关心过度?” 苏菲娅:“你,你打算怎么做?” 黎鸿凝重的起身:“不管是不是,总得去问问。” 闻文瑜见黎鸿神色不善,忍不住问:“如果是呢?” 黎鸿面无表情:“哦,那就打到他说不是。” 闻文瑜本想说论武力值黎鸿未必能赢得了顾封,但见黎鸿浑身上下笼着黑气,又把所有的话憋了回去,一个字也没多说。知道黎鸿拿着外套出了门,苏菲娅才缓过神,对闻文瑜道:“她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闻文瑜:“大、大概是气我们在背后非议顾将军?” 苏菲娅:“我觉得不太像啊……” 黎鸿到顾封的宿舍时,已经是临近晚餐时间。 黎鸿肩膀上停着天审,站在门前握着拳头有些犹豫要不要敲下去。 正在他犹豫的时刻,门忽然开了,门里站着名黎鸿全然陌生的军人,他看着黎鸿笑嘻嘻地,转头往屋里问了一句:“是她吗?” 不一会儿顾封便从屋里走了出来,他的制服外套脱了,卷起的衬衫袖口还没来得及放下。他看见了黎鸿,向她微微笑了笑,而后对这名军人道:“是,不过你是不是该让她先进来。” 顾封向黎鸿介绍道:“这是我的朋友,高轩。” 黎鸿伸出手:“你好我是——” 高轩和她握了手,笑嘻嘻接口:“我知道我知道,黎鸿,顾封在名义上的妹妹。” 黎鸿听见“名义上”三个字略皱了皱眉,好在对方并没有注意。顾封解释:“他原本在前线,这次回帝都有些事要处理,没地方住便在我这里将就两天。” 黎鸿“嗯”了一声,紧接着就道:“我在帝都的那间屋子可以借给他。” 顾封闻言想都不想:“不用,你要是觉得不习惯,他明天就去住酒店。” 原本在餐桌旁帮忙摆餐具的高轩听见这句话差点滑了手里的餐具,义愤填膺道:“顾封,你这就过分了啊!” 顾封没有说话,只是搁下了勺子,高轩立刻道:“好的,我今晚就走,不打扰你。” 黎鸿:“???” 因为有高轩在场,黎鸿原本想问的话也没能问出口,反倒先和他们一起吃了饭。 饭后高轩抱怨道:“我来蹭住就是为了混口吃的,你倒好,直接赶我去酒店。” 顾封整理碗筷,头也不抬回道:“我这里不方便。” 高轩忍不住吐槽:“有什么不方便,这次顾桐又不住你这里。她在学校有自己的宿舍。” 黎鸿听见顾桐的名字,见顾封人盥洗池前,便不动声色问高轩:“以前顾桐来过吗?” 高轩没想太多,解释道:“大概在三年前吧,顾桐上前线去看过他,那场战役太危险了,恐怕顾桐也是怕他死在那儿见不了最后一面。” “他们兄妹感情确实很好。” 黎鸿“哦”一声,不再问。 高轩倒是意思到了什么,调侃道:“觉得不高兴?” 黎鸿慢条斯理反问:“我为什么要觉得不高兴?” 高轩竟然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算黎鸿狠,拎起了自己的行礼和顾封道了别,按屋主的要求去住酒店。 高轩走了后,顾封整理完厨房,顺手削了个苹果递给黎鸿,随口道:“顾桐没有为难你吧?” 黎鸿盯着他,反问道:“顾桐为什么要为难我?” 顾封见黎鸿语气不悦,蹙眉道:“她为难你了?” 黎鸿道:“没有。不过我以前真的没有见过顾桐吗?我看见她觉得熟悉。” 顾封:“……没有。” 黎鸿盯着自己手里的苹果,深吸了口气,方才鼓足勇气盯住顾封。她看着对方如自己一般漆黑色的眼睛,慢慢道:“顾封,你是不是有什么怪癖?你和我说吧,我不会看不起你的。” 顾封:“……?”他一脸茫然:“什么?” 黎鸿好脾气道:“你和顾桐的事我听说了,我正好也想问你,你是只对‘妹妹’这种关系有癖好,还是真的喜欢顾桐?” 顾封:“???” 黎鸿眨了眨眼,将削好的苹果递给了顾封:“如果你喜欢顾桐,我怕我妈气得心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好歹她的接受度高一些。” 她诚心实意的建议道:“所以如果只是对‘妹妹’有所偏好的话,要不你还是选择我吧。” 第112章 兄妹08 ——如果只是对“妹妹”所有偏好的话, 你还是选我吧。 顾封听见这句话, 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都在一瞬间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他明明不需要呼吸也能够存活,却在这一刻感到氧气稀薄, 以至于他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黎鸿见他没有反驳, 便开始详述自己的理由:“你看,虽然比起顾桐,我要混账许多。但最重要的是, 你如果选择我, 不会影响你的仕途,法律只对血缘进行了详细判定。同时我的母亲也不会被气进医院,我猜她也许还挺乐见其成?你总不会想她真的被气进医院吧?” 黎鸿见顾封依然没有说话, 想了想犹豫道:“哥……哥?” 顾封:“……” 顾封深吸了一口气, 伸手撩开了自己的头发, 表情看起来有些阴沉。他的袖口还因为整理家务的缘故而卷在上臂, 加上他撩开了刘海,整个人便显出了十足的攻击性。至少黎鸿在他这样的表情下,略停顿了一瞬,一时间抿紧了嘴唇,不再乱说话。 黎鸿坐在双人沙发的左侧, 顾封直接弯下腰, 一只腿屈叠压在了沙发的右边,他的手抓着左侧的沙发扶手,便将黎鸿整个人圈在了双人沙发里。黎鸿原本应该是觉得难受,但她却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甚至下意识问了句:“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吻一下我额头?” 话一说口,顾封和黎鸿皆是一怔,黎鸿知道这是自己失言了。先前关于妹妹的玩笑可以算是善意的提醒,但这样一句话,对于一名关爱妹妹的兄长而言,确实过于轻慢。 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 黎鸿没能说完,因为顾封当真如她所说,亲吻了她的额头。顾封的嘴唇冰凉,和他给黎鸿的感觉截然不同。但这种冰凉却又不是刺骨的冰寒,相反这让黎鸿想起薄荷糖的清冽。顾封身上十分干净,干净到没有任何气味,黎鸿在这一刻,却似乎闻到了青草与阳光的气味。 顾封自作无事的松开了她,他站直了身向冰箱走去,抽空对黎鸿道:“甜点有布丁和冰淇淋,你要哪一个?” 顾封没能得到回答,他一会回头,便见沙发上已经没有了黎鸿的身影,相反窗户后的窗沿上留下了黎鸿的脚印——清清楚楚,也显示出黎鸿逃走时是有多慌乱。 顾封忍俊不禁。这时他的屋门又被敲响,顾封手里还拿着补丁去开了门。一开门,便见穿着制服的顾桐站在屋外。 顾封看了顾桐一瞬,紧接着便要关上门,却被顾桐敏锐的一脚插入挤了进来。 顾桐看见了顾封手里的甜点,趁着顾封不在意抢走了他手里的布丁。顾桐直接就着杯沿咬了一口,忍不住幸福的眯了眯眼,笑嘻嘻问:“味道很特别?是格里菲兹家的配方吗?你什么时候学的?我记得在那个世界你死的比黎鸿还快。” 顾封淡淡道:“这和你关系不大。” 顾桐,或者说“鸿鹄的梦境”笑了笑,她不太在意:“别这么冷淡,怎么说你和我的主人都是朋友。在这个世界我们更是兄妹。”顾桐想到这点便忍不住失笑,“这是我的世界,你在我的世界里这么嚣张是不是不太合适?” 东岳本身并不具备开辟一界的力量,所以他先前才会自我分裂。但鸿鹄却拥有织梦的能力,在东岳恢复后,能再次于幻境见到黎鸿,全赖于鸿鹄消散前的帮助。凤凰的尾羽是至宝,虽然因鸿鹄的意志已经彻底消散,但鸿鹄在消散前以最后的力量织就一场梦境帮帮老友,还算不上难事。 顾桐原本这么说是为了提醒顾封,虽然她只是鸿鹄梦境的化影,算不上真正的鸿鹄,但在这个世界是她说了算。顾封的鬼帝脾气最好收上一收,却不想顾封听了这话眉眼间的不悦反倒加深,甚至质问道:“说到这件事,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什么?” 顾封语气很平静,但正是这种平静,让顾桐觉得恐怖。 顾封问:“殷明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又是怎么回事。” 顾桐闻言,嘴角不免上翘,她勉强才藏好笑意,慢吞吞解释道:“按照你的想法未免也太过无趣了,这样不是刚刚好?” 顾封反问:“刚刚好?按照你的安排,鸿鸿已经来问我是不是有怪癖了。” 顾桐想了会儿,在顾封越来越阴沉的视线下,方才想起来自己做了什么设定,不免哈哈大笑。她擦去眼角的眼泪,不怀好意地提醒:“哦,那你是怎么回答的呢?” “——顾封真的,有怪癖!” 黎鸿义正言辞:“我已经证实了,千真万确!” 看着她这副模样,闻文瑜和苏菲娅真的非常想问一句你是怎么证实的,但看着黎鸿的表情,她们又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问的太详细。 苏菲娅果断转移了话题:“比起这些,我们刚收到了野外训练的通知。” 野外训练,顾名思义是联邦军校历年来的惯常,一年生必经的训练。 顾封最初提示黎鸿需要与同学打好关系为得便是期末的这场野外训练,三人一组,在陌生的、未开化的星球生存一周。一一周后对考生的行为进行综合评分,永久记录档案,作为日后军队招录需查看的指标之一。 闻文瑜和苏菲娅可以说都是学业成绩极为优秀的学生,但对于野外生存,两位出生良好的一年生倒是没有太多的经验。闻文瑜显然要紧张的多,她的体能在三人中可谓最差,十分担心是否会扯后腿。 黎鸿见状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又苏菲娅,苏菲娅一定行。” 原本也有些忧心忡忡的苏菲娅听见这句话立刻肯定道:“当然,我有那么多毕业于这所学校的兄姐,野外训练的要点我从小听到大,不会有问题的!” 黎鸿笑道:“你看,我说吧。” 但苏菲娅说完这句话就有些气短,她忍不住道:“不过,顾封将军当年是一个人参与的野外训练,我记得他是他那年的第一,要不然……鸿鸿你去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要点?” 黎鸿听见这句话神情即刻变得面无表情,她一字一顿看向苏菲娅:“你认真的吗?” 苏菲娅想起她们探讨起顾封的起因,顿时闭了嘴,转身问闻文瑜:“有没有野外生存的方面的书,现在补个课应该来得及?” 闻文瑜:“有的,你们等一下!” 于是在野外训练开始前一周,苏菲娅和闻文瑜沉浸入了补充知识的海洋。黎鸿想了想,拎着本笔记去找了顾桐,那时顾桐正在与殷明讨论着有关学生会相关事项。见到了黎鸿还有些惊讶,但她很快便表示了欢迎,笑意盈盈道:“我猜你一定是来询问有关野外训练的事?” 黎鸿点头:“学姐是三年生,并且是学生会的高层,我相信您当年野外训练的成绩一定很不错。” 顾桐道:“确实还行,不过毕竟过去了两年,有些技能已经生疏了,你为什么不问问殷明呢?他才从野外训练毕业一年,况且这次他也会作为援助人员和你们一起去洛星。” 洛星便是黎鸿他们这次准备去的一颗位于联邦边缘的未开发星球。这颗星球物产丰富,作为野外训练而言是个极为不错的选择。历年的野外训练,除了领队的老师和医疗组外,上一届的第一名也会一同前往,作为援助者之一。学校做这样的安排本意是激励新生意志,但对于黎鸿来说,殷明也去却绝称不上什么好事。 黎鸿迟疑了一瞬,问殷明:“你应该不会给我穿小鞋吧?” 殷明:“不会!”他似乎有些生气,抿了抿嘴唇后才道:“……我还欠你人情。” 黎鸿“哦”了一声,也没有当一回事,见顾桐确实帮不上太多忙,便打算先走。殷明见她离开,开口道:“东经15北纬42。” 黎鸿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殷明生硬道:“不知道。” 黎鸿回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确实没有解释的打算,便道了谢,和顾桐道别。 顾桐见黎鸿离开方才问殷明:“你告诉她的地方……” 殷明:“只是一个经纬度,算不上作弊。” 顾桐弯了眼:“好吧,算不上。” 说罢,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拟态终端,那是一只雪白的、拥有长长尾羽的凤凰,顾桐给顾封编辑了信息,而后便对殷明慢悠悠道:“对了刚才说到哪儿?继续吧。” 她这句话直接拦住了殷明,无论殷明看见离开的黎鸿心里有何想法,他现在都只能在学生会处理野外训练的一系列杂事了。 由于即将开始野外训练,申请维修室的一年生也越来越多。野外训练允许学生带上自己的终端,所以这段时间机甲系的学生们会接到来自各院系的单子——改装他们的终端。 黎鸿好不容易才申请到了维修室,天审拒绝被改装。每当她拿出螺丝起子,这只白鸟动作激烈的就像是谁要杀了它。黎鸿只能在苏菲娅的暹罗猫和闻文瑜的鹦鹉上做文章。 同样是鸟,闻文瑜的那只拟态鹦鹉可比天审配合多了。 这一日,黎鸿正在对闻文瑜的鹦鹉做最后的调试,维修室再次迎来了不速之客。她第一反应先是去看机甲,确定这次她没有在机甲上运行程序后,方才松了口气,抬头看去。 进来的是顾封。他看起来有些风尘仆仆,穿着军服,却没有戴这军帽,黎鸿一时间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从哪儿回来的。 顾封见她坐在地上修理着终端,便脱了外套,同样席地而坐,看了看地面上铺的乱七八糟的图纸,对黎鸿道:“拿来我看看。” 黎鸿狐疑道:“你不是操作系毕业吗?” 顾封道:“战场上什么情况都有,如果真的除了操控什么都不会,早就死于无数次的程序故障。” 黎鸿想了想将闻文瑜的鹦鹉递了过去。顾封看了几个零件,以及黎鸿外接了维修室光脑的数据,根据图纸的设计想法,在鹦鹉的内核数据内进行修改编写。黎鸿一时间没了事,只能看着他神情认真而严肃的改造着一只学生用的拟态终端,宛如他面对的是联邦最新型的机甲操作系统。 黎鸿盯着他看了会儿,便看入了神。 顾封的长相突出,认真起来尤为英俊。 黎鸿顺带扫了一眼他编写的页面,忍不住道:“错了。” 顾封:“……?” 黎鸿看了他一眼,伸手越过他的指尖,删掉了几行命令重新写入了几行:“这样才是红外线感应,你的做法太复杂了,程序又不是炫技,在保证无漏洞的情况下,越简单越美。” 顾封:“……” 这样的场景原本是很尴尬的,但顾封却笑出了声,他对黎鸿道:“你在程序上真的很有天赋。” 黎鸿顺口回道:“那当然。” 顾封看着她,眉目便不免柔软。他忽然道:“鸿鸿。” 黎鸿:“嗯?” 顾封道:“你没必要叫我哥哥,我更希望你叫我顾封。” 黎鸿的手指顿住,她一回头便能对上顾封平静而端谨的面容。 不知怎么,黎鸿忽然感到了一阵失落,一种“我果然输给了顾桐”的不甘有那么一瞬占据了她的脑海。但她很快冷静了下来,压住了心理不太高兴的情绪,再次转头盯住屏幕,没什么起伏道:“哦,所以我算是三振出局?” 顾封道:“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机甲师。” 作者有话要说:  高轩:对于我们这类把机甲当老婆的机甲驾驶者而言,对你说希望你做我的专属机甲师,基本就等同于和对你说你比我老婆还重要,是很浪漫的求婚誓言了。 黎鸿:谢谢,get不到。 第113章 兄妹09 黎鸿:“顾封这个人真的不要脸, 搞骨科就算了, 他还想让我去当他的免费劳力!” 前往野训目的地的飞船上,黎鸿抱着自己那包被分配到手的基本生存道具, 忍不住对坐在她身边的苏菲娅和闻文瑜抱怨。 “怎么会有这种哥哥!对一个妹妹喜欢的要命, 对另一个妹妹就只想拿来当苦力!”黎鸿咬牙切齿,“我已经看穿他了,你知道吗?我问了顾桐才知道拟态终端现在使用的那套程序就是他修改的。他还在我面前假装程序水平一般——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可恶的!” 闻文瑜闻言默默抱紧了自己的背包, 蜷在客舱座位右角, 左边的苏菲娅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才开口缓缓质问黎鸿:“你这是抱怨还是炫耀。” 苏菲娅面无表情:“向我炫耀你有个身在联邦第一机甲师的哥哥,并且有毕业就有机会进入他的星舰吗?” 黎鸿:“……”她叹了口气:“你一定要这么理解我也没办法。” 苏菲娅哼了一声, 这时飞船内传来了AI通知各位参与野训的学生, 洛星到达的消息。为了确保公平, 每组学生的降落地点都不一致。此时广播中念出的正是黎鸿她们这组的名字。 三人离开座位, 前往舱门处。机甲系的带队教授站在舱门前,按照惯例对她们说了鼓励的话。殷明和另一名学生会的成员就站在带队教授的旁边,按照惯例,他们会给予每队成员联络器。 殷明绷直了面孔,将三人的通讯手环给了她们, 一板一眼地解释:“手环装备了定位系统和求救信号, 分数虽然重要,但你们的生命更为重要。”说罢,他盯着黎鸿,尤其强调:“不要逞强。” 黎鸿被他盯得心中一紧, 点头道:“我明白了。” 殷明见黎鸿却是听进去了,方才松了口气,打开舱门对她们三人道:“多加小心。” 黎鸿与苏菲娅走下台阶,准备迫降。她们已经能感受到洛星星球上的飓风,若不是有固定绳,恐怕在台阶上都要站不稳。就在这时,苏菲娅像是想到了什么对黎鸿大喊道:“对了,有关机甲师!我突然想起来我哥曾经对我说过,顾封当年辅修机甲修理,就是不愿意将自己的机甲交给别人!对于我们操作系的人而言,机甲的意义很不一样!他对你这么说,很可能不是要你去给他当苦力。鸿鸿,你赢了顾桐,顾封他—喜—欢—你——” 黎鸿的耳畔只能听见风呼呼的咆哮而过,见苏菲娅被风呛的不住咳嗽,皱眉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苏菲娅:“我说——顾封他——喜欢——你!” 她这下喊得非常大声,不仅是黎鸿连台阶上准备帮她们迫降的殷明他们也听见了。殷明脸色偏黑,握着黎鸿的肩膀不免用力。殷明脸色黑的连教授都看出了不妥,教授问了句:“怎么了吗?” 殷明摇了摇头,继续帮黎鸿检查情况,一切妥当后,方才咬牙道:“黎鸿,那是你哥哥!” 黎鸿:“是啊我知道,没血缘关系的。” 殷明被气的差点说不出话,只能咬牙切齿道:“你别后悔!” 剩下的话黎鸿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推了下去。 即使人类进入星际时代,迫降的方式和多年前的降落伞迫降区别也不大——只是降落伞更高级了,降落也更稳定了。 黎鸿完全降落,踩上松软的藤蔓草地时,方才发现在降落的时候因为强风,她和苏菲娅、闻文瑜的降落地点偏开了。好在学校有考虑道这点,所以才给他们发送了通讯手环。通讯手环才最初便将三个人的信号默认输入,所以即使降落分散,最初的组员也能靠着手环重新聚头。 黎鸿降落后扯开降落伞,便连忙联系了苏菲亚和闻文瑜。好在洛星先前的信号传输都做过测试,信号传输非常稳定。不一会儿,三个人的信号便连上了。 苏菲娅的声音听起来气急了,她叫着:“你们在哪儿?我降落的时候被棵树吊着了,隔断绳子都要点时间——要命,他们不会用容易点隔断的材料做绳子吗!” 闻文瑜道:“我降落在湖边,正在进行定位,一旦定位成功立刻给你们发去联络方式。有水的地方总是第一选择,大家过来我这里吧。” 黎鸿将背包打开,取出自己的定位器:“好,没问题。苏菲娅,你需要帮忙吗?” 苏菲娅没好气道:“不需要,管好你自己。” 黎鸿点了点头,确定了闻文瑜的坐标和自己的坐标后,发现她们俩距离并不是很远,走直线的话,应该二十分钟就能走到。她收起了定位器,习惯性的将背包夹层中的军刀取了出来握在手心——黎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本能,但她觉得,握着刀走在未开化的森林里也比较安全。 她看了看洛星所在星系的恒星,靠着恒星的位置辨别的方向后,便大步向前走去。 洛星此时正值春天,枝繁叶茂,物产丰富,正适合用来对学生进行锻炼。 黎鸿一边走着,一边辨别着路上的草木的种类,不时做些标记以免迷路,若是见到了有用的草叶或是可以食用的果实便将它装起来带走。 这么一来,原本二十分钟的路,倒给她走了半小时还没有到。走到一半,黎鸿担心偏离路线,便又取出定位系统看了看,重新校准了方位后,她隐隐听见了水流声。水流声无意极大的激励了她,黎鸿快步向前跑去,却忽得被地面绊了一下。好在她速度不快,及时稳住了身形。黎鸿回过头,想要看一眼是什么绊住了自己,可这一眼便再也回不了头。 那是半截空壳,坚硬的,类似于节肢类生物的褪下的一块甲壳。 黎鸿停在了原地,蹲下身比了比大小——这块大约是虫类腹部的甲壳约有她腿长。黎鸿陷入了沉思,她忍不住觉得奇怪,如果洛星是专门为了用以训练学生方才保留了未开发的面貌,那么这个地方原本会有这么大的、看起来就写满了危险二字的虫类吗? 黎鸿觉得问题可能有点大。 忽然间,她听见风过耳的声音—— 联邦议会。 巨型圆桌上分列着十三席位。联邦总统殷航立于主席,十二议席代表着联邦的十二颗主星,每颗主星的议会长皆以投影列席会议,组成联邦议会。 殷航已年过六十,两鬓已有白发。他看起来威严而公正,此刻正双手握拳,向十二位议长道:“这次召开紧急会议,是想要和众位商谈一下面对兹拉坦的下阶段计划。” 他的话音刚落,第一星的议长便即刻道:“可以和谈,既然顾封已经打赢了这场仗,我们也就可以休息了。” 第二星的议长即刻反唇相讥:“是吗?你觉得一群加起来智商都未必有一百的低级生物懂得什么叫做和谈?顾封是用炮弹教会了他们西境不可攀越!但是兹拉坦的女王近期应该也要进行二十年一度的生产,这次兹拉坦的进攻被顾封拦在了西境之外,它们得不到需要的资源,我认为不会善罢甘休——和谈根本是痴人说梦。” 第十星的议长忍不住嘲笑:“是吗?谁都知道那群虫子疯起来会是个什么后果。不和谈,接下来怎么做?接着漫无休止的打下去吗?” 都说议会厅里的争吵一旦趋于白热化,和闹市口的纠纷也没什么区别。殷航眼看着这些个衣冠楚楚的议长们就差没有亲身而至挽袖子揍人,不得不出声制止了他们的争论。 殷航道:“关于兹拉坦,我有件事想要告诉大家——” 殷航的话音刚落,有政府人员紧急闯入。十二议长皆回头,不满的看向这名打扰了首脑议会的小职员。这名小职员结结巴巴,但仍然站在了议会厅里。他神色焦急,对殷航道:“总统,最新的消息!洛星发现了兹拉坦星人抛弃的虫骸!军部发来了初步判断——洛星有兹拉坦星人的基因反应!” 第一星长几乎是立刻否认:“不可能,洛星可在南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兹拉坦的虫子可只知道从西境打!” “这正是我想告诉大家的。”殷航慢慢道,“根据顾封的报告,兹拉坦星人正在经历进化,他们应该已经完成了开智,女王这次生产结束,我想兹拉坦人,应该会开始拥有个别意志。” 兹拉坦的战斗力联邦算是领教极深了,也正是兹拉坦的存在,联邦向外扩张的步伐才停了下来。兹拉坦星系生活的虫族们智力低下,全凭借女王号令与本能生存,但即使如此,他们可以在资源极其贫瘠,环境极为残酷的兹拉坦星系生存。它们不需要空气,不惧怕宇宙射线,甚至能在无重力的环境下自行调整,适应真空宇宙。 兹拉坦族是宇宙中最可怕的对手,发现了联邦西境的兹拉坦族更为可怕。这样恐怖的战士,如果开始拥有智慧,人类还能稳住西境,还能继续赢吗? 众人有些慌了。殷航借此道:“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打,决定权在各位手中,投票吧。” 新的军事行动得到了议会批准,殷航看着被通过的行动志得意满。他笑着对闯进来的政府员工道:“时机掌握的不错,秘书长安排的?” 这名小职员脸色茫然了一瞬,摇头道:“处理什么?” 他神色严肃:“总统阁下,这军报。” 职员在空中放出了来自军部的加密投影:“总统,您不看看吗?” 殷航的脸色变了。 ——黎鸿听见了风过耳的声音。 她握着军刀,头也不回的顺着风来的轨迹削去!! 她这一刀极狠,半点也未曾留情,刀刃如肉的触感有些奇怪,与其说像是砍上了动物的手腕,不如说更像是砍上了虫类的节肢。黎鸿听见了一声尖锐的呛声,紧接着,一条乌黑的、刚刚被砍断的节肢掉在了自己眼前。 黎鸿回头看了一眼。被她斩断了螯足的巨大虫类在地面翻滚,她只停顿了一秒,便提起自己的包裹拔腿狂奔! 当她抛至河边时,苏菲娅和闻文瑜都到了,她们甚至已经开始准备扎营。 黎鸿想也不想,扯着她们便道:“赶快走!” 闻文瑜愣了一瞬:“怎么了?” 黎鸿:“来不及说了,快走!” 闻文瑜迟疑了一瞬,到底是相信黎鸿的。苏菲娅也一样,所以两人抓起了自己的包就跟着黎鸿逃跑黎鸿想了想,先跳进了水里,将自己浑身浸湿,而后要求闻文瑜和苏菲娅也一样。 苏菲娅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身后有猛兽吗?” 黎鸿道:“虫子,两人高的虫子!” 苏菲娅:“……哈?” 来不及细说,黎鸿拉着两人便跑,她一边跑,一边试图向飞船发布了求生信号——苏菲娅见状连忙拦下道:“你疯了吗,现在按下视同弃权,弃权就是最后一名!” 闻文瑜道:“我支持黎鸿的做法。” 苏菲娅道:“你也疯了!?” 闻文瑜轻声道:“你看河对岸。” 苏菲娅他们此时已经游泳过了河,在河的对岸,正有一只被斩断了前螯的巨虫寻着气味找到了她们刚才停留的位置。剩下的气味被河水阻断,这只虫子徘徊了一会儿只得离开。 苏菲娅整个人僵在了原地,黎鸿剥开她的手,直接按下了求救信号。 苏菲娅这才缓过神,对黎鸿道:“现在按是没用的。飞船还没有将学生全体放下,你就算按下信号发生器,也不会来接你。” 黎鸿啧了一声,拿着定位器重新寻找了位置,对苏菲娅道:“那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苏菲娅道:“我们对洛星只有理论上的知识,更不知道这里还有多少兹拉坦虫,该躲去哪儿?” “东经15北纬42。”黎鸿想了想,“我们去那儿。” 第114章 兄妹10 在一个未开发的星球, 哪怕手里握着定位仪, 想要到达距离自己足有三十多里的位置仍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一路上,黎鸿和闻文瑜都没有放弃联络飞船和教授的打算, 但每一次都以发出的信号得不到回应而告终。 眼见着目的地不远, 闻文瑜接着星空再一次校准了方位,苏菲娅和黎鸿也完成了临时的营地。 黎鸿将手里捡来的木材丢进了篝火,对闻文瑜道:“还是没有消息?” 闻文瑜摇头, 轻声道:“不应该啊。” 确实不应该, 按照原定的计划,学校应该在太阳落山之前便将所有的学生安放到位,接着开始为期七日的巡逻——不管现在飞船处于哪一个状态, 都不该接不到通讯才是。 黎鸿拨弄了火堆一会儿, 撑着下巴怀疑道:“会不会是那些虫子干得?” “不可能!”苏菲娅激烈反驳, “兹拉坦人是除了名的低智, 他们这种智商,如果还拥有智慧——西境早就崩溃了!” 黎鸿看向闻文瑜,闻文瑜推了推眼镜,表情严肃,但显然也是同意苏菲娅的观点。黎鸿见状道:“其实有个问题, 我想问很久了……” 闻文瑜:“?” 黎鸿道:“兹拉坦星的生物明明就是一堆被放大了无数倍的似蚁虫类——为什么很多文献上, 称呼这个星球生物的时候,还是会称呼它们为兹拉坦人?” 黎鸿是真切的困惑。她第一次在新文里看见这样的形容,从顾封口中听到类似那场战役的消息时,还以为那些大虫子是兹拉坦星人控制的生化武器, 万万没想到那就是兹拉坦星人本身。当她明白这件事后,便很好奇为何联邦的人会将兹拉坦星的虫子称为兹拉坦人,如今干脆问出了口。 苏菲娅解释道:“兹拉坦星是非常资源贫乏、以及生命难以生存的星球。兹拉坦星人最初并不是这幅模样——按照生物学,我们身体里还有着一部分与兹拉坦星人一致的基因,属同类。” 黎鸿:“……?” 闻文瑜补充:“兹拉坦星人最大的特点是可以根据生存的环境而变——兹拉坦星最初并不是如今这番贫瘠的模样,它和洛星、我们居住的帝星构成相似,那时候生活在其上的,也是人属。但在经历过一次陨石雨后,兹拉坦星发生了剧烈变化。” “当时的联邦有一只舰队正在进行探索,恰巧见证了这场灾难。他们进行了记录,也曾试图拯救兹拉坦星人,但那场灾难太惨烈了,兹拉坦星上可供呼吸的氧气都即将消失。探索队只能进行记录,而后撤离,所以兹拉坦星在联邦的记录中,曾经统治它的智慧生物,是兹拉坦星人。” “——直到上个世纪,联邦开始向外扩张,西境临到边境时靠近了当初汇报过已成死星的兹拉坦。原本联邦只是想要在兹拉坦星上建立瞭望塔,但却检测到了兹拉坦星仍有生命活动。” 黎鸿插嘴:“就是那些虫子吗?” 闻文瑜点头:“是的,当时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联邦捕杀了一只送回科学院,科学院给出的报告是‘与联邦留存的兹拉坦星人基因相似度达99%’,是同宗。也就是说,在巨大的灾难来临后,兹拉坦星人的基因并没有彻底灭绝——虽然外形走向了虫类着实令人震惊,但这就是现实。科学院其实后来有另外为这些生物去了称呼,称他们为‘兹拉坦巨虫’,不过大家已经习惯了先前的称呼,所以……” 黎鸿点了点头,好奇道:“如果说这些虫子基因与原先的人属极为类似,那他们有没有可能拥有两种姿态?低智的、但生存力极强的虫态,以及高智的、但脆弱的人类姿态。” 苏菲娅冷漠道:“不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西境早崩溃了。” 西境会崩溃,苏菲娅将这句话强调了两次。黎鸿很想说兹拉坦星既然坏境已经根本不适宜人类居住,那么那些虫子在西境无法变为人类也是顺利成章的事。如果它们真的没有智慧,那在那么久的无望战斗——甚至可以说是被顾封痛击后,怎么说按照动物的本能都不该会再出现了吧? 为什么它们会反动物本能,孜孜不倦的进攻西境——又极为奇怪的出现在了洛星? 黎鸿想来想去想不出头绪,干脆丢了拨火的枝干,对两人道:“你们先睡,我来守前半夜。” 苏菲娅想了想道:“还是我来吧,你先睡。” 黎鸿直接道:“你有自信不睡着吗?” 苏菲娅哑声,黎鸿笑了笑:“所以你和闻文瑜一组,我一个人可以。” 闻文瑜觉得黎鸿说的没错,虽然黎鸿的性格与她们俩认知里有非常大的误差,但这些日子的相处无疑也让她们明白,黎鸿是个足够可靠的同伴。洛星的变数太多了,保存求生的体力是第一要素,两人也不再纠结,便先睡了。 黎鸿守着火堆,忽然觉得有人在叫自己“小佳”,她回头看了看,身后是郁郁葱葱的大树,哪有什么人。黎鸿双手垫在伸手,仰头看了看星空,忍不住嘀咕:“总觉得该有人陪着玩牌是怎么回事。唉,早知道就该在身上藏一副牌了。” 拟态终端是不需要休息的,苏菲娅的拟态终端、那只暹罗猫终于被放了出来,它从苏菲娅的行囊中滚了出来,而后由压缩后的金属方块重新舒展为了苏菲娅的猫。这只胸部雪白尾部发黑的猫极富力量的跳上了黎鸿的怀里,坐在她的怀中威风凛凛的警惕着四周。由于是拟态,这只猫的皮毛当然不如真正的猫柔软光滑,好在黎鸿本意也不再撸猫,她随意摸了两把后,终于想起了天审的存在。 在下降时,为了确保终端的安全以及便为携带,终端都是自动缩为可携带的姿态。但黎鸿的天审无论如何也不能像闻文瑜的鹦鹉一样将自己团成球,黎鸿无奈之下只能将它整个塞进了包里。 ……现在想想,已经过了快一天了。 黎鸿猛地扑向自己的行囊,在里面翻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被压在工兵铲下,好像已经没气的天审。黎鸿一时间被自责的情绪淹没,她小心翼翼的将鸟取出,叫了几声,见得不到反应,便想喂一些水。当她的视线对向苏菲娅那只猫湛蓝的眼睛时,她的动作顿住了。 拟态终端说到底也还是电子产物……能喝水吗? 黎鸿想了想,将手里的天审拖在了猫的面前,试探道:“不然,你看能不能分它一点电?” 那只暹罗猫先是看了看黎鸿,而后又看了看黎鸿手里那只白色的鸽子,忽然张开了自己的嘴——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黎鸿几乎不敢相信猫类原来能将口长得这么大,眼看这只猫即将一口将白鸟吞下,天审忽然动了动翅膀,一醒来便激烈的扑向黎鸿的肩膀! 暹罗猫见状慢慢合上了嘴,懒懒地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又窝回了原本的位置警惕四方。只留下趴在黎鸿肩膀上后怕的天审一阵“……”。 黎鸿摸了摸天审的毛,难得良心发现道:“没事就好。” 天审绿豆一样的眼睛看向黎鸿,忍不住用脸擦了擦她的下颚算是回应,黎鸿有些惊讶,笑着道:“说真的,我越来越难以相信你是拟态终端了,说实话,你是不是顾封从别的地方弄来的真鸟?” 天审吓出了一声冷汗,赶紧从自己的眼部放出了两道视线光,黎鸿慢条斯理道:“不要这么害怕嘛,我觉得自己和你很熟悉,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天审:“……” 黎鸿摸着它的后颈羽毛,状似不经意道:“对了,你听过易柯这个名字吗?我总觉得有点儿耳熟。” 天审:“!!!” 黎鸿自言自语:“唉,自从生病后,有很多东西都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以前的朋友吧。” 天审:“对的对的。” 黎鸿:“那你知道咯?” 天审:“……” 黎鸿松开了它,也不继续问了。 由于未被开发,洛星的星空极美。天空如同深蓝色玻璃罩一般倒扣在大地上,天看起来极低极低,连同那些颗闪烁的恒星都仿佛触手可及。黎鸿看着看着忍不出伸出了手往前探了探,当然只能碰到空气,她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粉色的海和绿色的天,确实是黎鸿此生见过之最的难看。 哈。 帝都内。 顾桐睁开了眼,她拨通了顾封的电话,对方的影像过了一会儿才传送到位,顾桐见他身后有许多杂影猜到他现在恐怕正在进行什么会议,便道:“议会决定了?” 顾封似乎是往外走了两步:“‘白鸟号’已经失连,殷航也没有别的办法,他的儿子也在洛星。对了,鸿鸿怎么样?” 顾桐道:“她连你都能对付,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放心吧,那些虫子奈何不了她,比起她,我觉得你更需要担心你自己。” 顾封闻言挑眉。 顾桐道:“我虽然创造了这个世界,但不代表我有绝对的控制权,这点你很清楚。” 顾封颔首:“所以我才去替你处理了那些虫子。” 顾桐脸色有些阴暗,她皱着眉对顾封道:“那些虫子……顾封,可能比你的猜测还要糟糕。” 顾封:“什么意思?” 顾桐还未来得及开口,顾封那儿忽然传来一阵杂音,大概是急件,顾封说了句抱歉,便关了通讯。顾桐叹了口气,想了想,决定试着去联络黎鸿。 “信号失效,信鸟总不会失效。”顾桐喃喃自语,“那只陪着黎鸿的鸟叫什么来着?” 与此同时,顾封关闭了通讯后回首看向传令兵:“什么事?” 传令兵看着顾封,显然还有些紧张,他期期艾艾道:“总、总统签署了命令,请您即刻前往洛星!” 顾封点头:“好,我立刻走。” 传令兵见顾封神色紧迫,大有得到了准许就动身的打算,连忙开口叫住了他! “将军,还有一则战报——是关于兹拉坦星!” 顾封脚步顿住:“什么战报?” 传令兵连忙道:“这是洛星上空卫星拍下的图片——” 顾封接过了文件,瞳孔微微凝起。战报上没有太多的文字,但一张图足以说明了一切。 卫星拍下的洛星照片中,除了那些他已经见过的,代表着兹拉坦星人已经越过西境,从南面进入联邦的巨虫壳甲外,画面里还拍到了一个人形的生物。他站在兹拉坦星巨虫的身旁,虫子却对他没有半点进攻的意图。这名有着银发的少年赤身裸体的站着,尖锐如同虫螯的指甲尤其醒目—— 银发尖趾——这是兹拉坦星遭陨石毁灭前,生活在其上的、兹拉坦星人的特征。 照片里的少年正仰头看向天的方向,卫星图影清晰的照下了他的脸。 在看清对方面容的一瞬,顾封的表情变了。 洛星。 夜晚已过了大半。好在一夜平安无事,黎鸿将手里吃了一半的罐头合上,正欲叫醒闻文瑜和苏菲娅,忽然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猛然回头。 流淌过森林的涓流中,站着一名有着银色长发,赤身裸体的少年。 他此刻正盯着黎鸿——或者说,盯着黎鸿手里的罐头。 苏菲娅的猫已经从黎鸿的怀里跳向了地面,浑身的毛发炸开,警惕万分地盯着这名无声无息的来客。 倒是黎鸿盯着对方,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顾封?” 第115章 兄妹11 黎鸿坐在篝火边, 原先浑身湿淋淋的少年已经裹上了一件薄毯。他蹲在黎鸿的对面, 尖锐的指甲入切豆腐一般轻易的撕开了铁质的罐头,而后就着豁口捏着里面被研制过牛肉吃。从他闪闪发亮的眼睛来看, 应该对罐头的味道很满意。 闻文瑜和苏菲娅都因这一变故被惊醒, 她们同样坐在黎鸿的身边,小心谨慎的打量着对面的少年。 苏菲娅的猫依然十分警惕,围在自己的主人身边, 做好了有半点儿不对就扑上去的打算。连闻文瑜的鹦鹉也察觉了不妥, 一直在上空飞翔旋转——只有黎鸿的白鸟,该干嘛干嘛,甚至用一双绿豆眼渴求的盯着银发少年手中的罐头。 黎鸿不忍目睹, 将手里原本吃了一半的罐头递给了肩膀上站着的天审, 白鸟立刻就把头埋进了罐头里。 黎鸿不免提醒:“很咸, 少吃点, 小心没水喝。” 天审“嗯”了一声,但显然没打算听。 黎鸿将视线重新放在了银发少年的身上,闻文瑜和苏菲娅也打量着这个几乎就是少年版顾封的奇怪少年,或许是对方并没有对她们展现太强的敌意。闻文瑜和苏菲娅眼中的好奇意味远远高于他们警惕的情绪。 少年吃完了罐头,伸出舌头舔了舔罐头内的汁液。黎鸿看着他的舌头划过金属豁口却安然无损, 心中对敌我力量的评判便又沉了一分。她见少年吃完, 便对他道:“饱了吗?” 少年看起来觉得不够,但黎鸿他们的肉罐头本就不多。少年在空气中嗅了嗅,确定除了黎鸿那只拿来喂鸟的小半罐外,已经没有别的肉罐头的味道, 便搁下了手里的空罐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像是听懂了黎鸿的话。 黎鸿察觉到了这一点,一直观察着少年的闻文瑜和苏菲娅也是一样。 闻文瑜道:“他好像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们的语言。” 苏菲娅道:“肯定的呀,他的生理构造和我们就有区别,至少我肯定没办法空手开罐头。他难道是洛星的生命吗?” 黎鸿道:“洛星不是第一年作为野外训练地点了,如果这里存在这样的生命,我们不可能不知道。” 三人一时便对少年的来历毫无所知。黎鸿其实隐隐有个猜测,但她觉得如果自己的人猜测成真,最好也不要告诉闻文瑜和苏菲娅。 闻文瑜小声道:“不过他长得真的和顾封将军好像啊,难道是顾封将军的弟弟吗?” 黎鸿道:“你也说了他的生理构造和我们不同,说是和外族的私生子还比较可能吧。” 苏菲娅激烈否认:“不可能的!他看起来得有十五岁吧!十五岁顾将军还在前线没有回帝都读书!怎么可能有私生子!” 黎鸿:“……”不,你不觉得他在前线乱搞不再帝都,洛星出现私生子的概率才比较高吗? “而且,而且!”苏菲娅看着黎鸿不甚在意的表情,忍不住为顾封抱不平,“我觉得顾将军不是这样的人!” 黎鸿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他不是。”她看向面色冷淡,一双同样银色的瞳孔却呆愣地凝着她们三人的少年忍不住叹气,“但他怎么解释?” 苏菲娅语塞,只能憋出一句:“我是相信将军的。” 倒是闻文瑜明白了黎鸿的意思,她小声道:“现在我们语言不同,又都身处险境,也做不了什么。不如想办法联络上顾将军,或许他自有办法解决。” 闻文瑜明白黎鸿所担忧的。这名银发少年与顾封实在太像,若是他的照片传入帝都,不免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而且——黎鸿看向他尖锐的指甲和极特别的长相,总觉得这名少年与洛星如今出现的兹拉坦巨虫脱不开干系。 联邦与兹拉坦星的战役打了约莫百年,直到顾封出现,才得到真正意义上的胜利。但顾封的胜利并不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的,他的胜利与军功带来的是军部势力的新一轮洗牌,受益者自是欢欣鼓舞,但利益受损者,至今都未曾停止过对那一战真实性的怀疑。 如今这名银发的少年与兹拉坦巨虫莫名其妙的出现在洛星上,还长得与顾封有九成像——这件事一旦传到帝都有心人耳里,情况会变得有多糟随便想想都能知道。 顾封毕竟是凭借军功的新晋降临,因为顾桐的事情他与顾家已经切割了个干净。黎家虽然看似势大但黎少将并不掌握中枢权利,一旦真的出事,能帮到顾封的地方太有限了。 闻文瑜小声问黎鸿:“怎么办?” 黎鸿看了看天空,开口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按计划来,总之我们先去先前定好的地方。” 闻文瑜看了看银发少年:“我说的是……” 黎鸿摇了摇头,表示不用去管。闻文瑜抿了抿嘴角,但她本身便已经被突忽起来的变故给吓坏了不少,全赖于黎鸿表现出的镇定方才没有乱了阵脚。她深知自己在如今的情况下帮不上太多忙,对于黎鸿的决定基本都报以信赖。 闻文瑜点头:“好,我知道了。我去和苏菲娅说一说,天一亮我们就走。” 黎鸿点头。 后半夜闻文瑜和苏菲娅守夜,黎鸿便合衣躺下睡了。银发少年见黎鸿躺下闭上了眼,脸上的表情顿时变了。他慌张的不行,一个越步便跳过了火堆,用力的摇起黎鸿。黎鸿被他摇醒,差点以为对方要凶性大发,但看清了对方脸上的表情,黎鸿才明白,自己睡着的样子让对方误以为自己死了。 黎鸿:“……”她难得耐心道:“我没事。” 少年见她没事便放开了手,黎鸿的衣服上一次被他印上了罐头的油渍,一时有些沉默。但一想到今天这身外套还经历过更糟糕的场景,黎鸿顿时又没什么想法了。她犹豫片刻,伸手拍了拍少年的脑袋,又躺了回去:“我睡一会儿。” 可她一闭上眼,少年就要将她摇醒。他的指甲太尖锐了,以至于闻文瑜和苏菲娅根本不敢插手,生怕因此反而弄伤了黎鸿。黎鸿被折腾到差点崩溃,干脆一把将他退下,然后伸手按住了对方的眼睛,恶声恶气道:“你赢了,你先睡可以吧!” 被捂住眼睛的感觉很奇怪。少年先是挣扎了一瞬,但见黎鸿坚持且没有别的恶意,便安静了下来。黎鸿感觉得到对方在自己的手心下不停的扎眼,睫毛一次次擦过手心不得更用力的按住了他乱动的眼睛,强调:“睡觉。” 少年眼前的世界终于一片漆黑,而后呼吸渐渐平稳。黎鸿的头也撑不住了,她一点一点歪在了少年旁边也睡着了。 天审看着现在的情况有些欲言又止,但闻文瑜和苏菲娅都在,他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能在空中飞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十分警惕的停在了闻文瑜的肩上,监视起那名银发少年。 闻文瑜因为自己的拟态终端也是只鸟的缘故,对天审的初始好感很高,她摸了摸它的羽毛道:“你也担心她吗?我也是,但她说得对,我们对这孩子一无所知,最好不要主动为敌。我们一起守着吧。” 天审:……不不不我不担心她,我担心我自己。这要是被顾封看见了,我担心我会被拔毛。 天审的忧愁闻文瑜收不到,倒是苏菲娅长了个心眼,见原先的毯子上有少年落下的毛发便偷偷捡了起来收好,觉得等回了帝都,或许能凭借这个查出少年的具体身份。 当黎明初现,天审便迫不及待的飞去啄了啄黎鸿的脸。黎鸿醒来,见少年还在睡,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收拾了剩下的东西便和闻文瑜他们先离开。 苏菲娅困惑:“不带上他?” 闻文瑜轻声回答:“太危险了。” 苏菲娅想了想也没有反对,黎鸿最后看了眼睡熟中的少年一眼,直觉告诉她,她应该是甩不掉的。 当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黎鸿她们终于看见了目的地。每日照常联络的飞船仍然是联络不上的,但好在她们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这是一处溪源,岩石堆积天然形成的一汪水潭流出一道贯穿森林延出诸多分支的溪流,在这汪水汪旁,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窟。黎鸿犹豫了一瞬,叫了天审和苏菲娅的猫,让苏菲娅和闻文瑜看着外面。 洞里很黑,苏菲娅的猫自动充当了探查灯,黎鸿给它装过红外探查功能,倒是不太担心这里会突然出现活物。她往里走了一会儿,发现这个洞里非常干燥——看起来是通风的。想到这里,她伸出手感受了片刻,王右边一处岩石上抹去,果不其然看见了透进来的细碎光线。黎鸿踮起脚尖敲了敲,确定是可活动的后,对苏菲娅的猫道:“试试。” 那只猫几下就借着岩石凸起的表面跳上了黎鸿指的发向,而后一抓挥出!足有二十公斤的力量让原本堵在这里的石块瞬间被击碎,黎鸿躲开了碎石,而后清了清,阳光从这直径约有一米的洞口射入,原本昏暗的洞里立刻清晰了很多! 光线照进来,黎鸿便看清了殷明给她的位置具体样貌。 洞内存放了武器,有学校配发的电枪和军刀,还有一些不知道殷明从哪儿弄到的古旧武器。这些武器散乱的堆在有些破败的包里,黎鸿翻了片刻后,取出一把粒子弓——这把粒子弓竟然不具备自动校准功能,要知道现在无法自动校准的武器基本都被淘汰了。黎鸿想了想将粒子弓背上,又将视线投向了洞穴的最深处。 这里面竟然是一台机甲。机甲上布满了青苔,型号看起来也是非常老旧的款式了。 黎鸿剥开青苔,开了已经有些锈蚀的机甲内壳,确认里面的晶片大多没有损毁,只是需要修缮后,便明白这里并不是殷明的藏宝点。 虽然联邦内没有记录,但洛星绝不是单纯的、近年才被发现的未开发星球。 很显然这里曾经来过一名联邦的士兵,他是死是生无人得知,但他曾经来过这里,这台机甲,和殷明在上一次训练中得到的各类武器便是最好的证据。 虽然不知道机甲的主人到底是谁,但他肯定已经死了。 黎鸿在机甲的右臂找到了型号编码——M开头,这种机甲型号,得追溯到一百年前了。 她不免陷入思考,直到苏菲娅的那只猫突然站了起来,黎鸿下意识抬头,便听见了闻文瑜那只鹦鹉示警一般的尖锐叫声!苏菲娅的猫立刻向洞外奔跑而去,黎鸿反应过来也跟着往洞外跑去。 然而不过刚到洞口,黎鸿便先听见了苏菲娅惊恐的大叫,黎鸿拔出腰侧的军刀立刻冲了出去,便见右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兹拉坦巨虫,此刻它乌黑的触角正向着苏菲娅的方向摆动,五节的身躯抬起一节,露出自己的两只绿色复眼——看起来极尽可怖。 黎鸿见之前斩过一次对方的螯足,知道对准关节部分下手会比较容易。她握紧了刀,想也不想便向前冲去,天审静静跟在她的身边,黎鸿道:“眼睛!我知道你会嫌弃恶心,记得用爪子!” 天审立刻冲了出去,尖锐的下爪在一瞬间便刺瞎了这只巨虫的一只眼睛!黎鸿几乎想也不想便将手里的匕首掷了出去,正中第二只!带着的凹槽的军刀伤害力惊人,立刻让巨虫喷出了大量红色血液! 苏菲娅的猫随机跟上,虽然它比起巨虫而言简直小的可怜,却也正因为它小,巨虫要踩死它也没那么容易,加上天审和闻文瑜那只不停在各处发出声波扰乱对方的鹦鹉,黎鸿倒一时间有些喘息的机会。 她几乎在立刻拉开了手中的那把粒子弓,蓝色的光束在她指尖凝结,黎鸿瞄准对方头壳下方的细小接缝,在巨虫再一次抬头想要打下天审的时候一剑射出! 破坏力极大的粒子箭从对方的下颚直接穿透了对方的整个脑部,黎鸿借机又射出两剑,这两箭瞄准了对方上肢的两处神经脉络! 三根粒子箭直接摧毁了这只兹拉坦巨虫的神经中枢,它哄然倒下,触角虚弱的垂下,分不清生死。 苏菲娅的猫跳上了巨虫的脑壳,一爪子直接捣烂了黑色甲壳,确定对方百分百失去生命特征后,方才跳了回来。 苏菲娅回过神,弄了水替它清洗干净,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顺便帮天审洗了爪子,对黎鸿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弓箭,我怎么都——” 苏菲娅的话没有说完,因为附近想起了稀稀落落的声音。 但没有人去问这声音是什么,因为茂盛的草丛内慢慢出现的黑色触角便说明了一切。 是兹拉坦巨虫,足足有五只!洛星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这种东西! 苏菲娅握紧了军刀,而闻文瑜在拼命控制自己不要尖叫或是惊慌失措。黎鸿看得出她们的精神都崩到了极点。如果说一只兹拉坦巨虫,她们三个人还不至于绝望能有一搏之力,同时面对五只,恐怕谁也没有能够存活的自信。 黎鸿一开始只想到去看看殷明提供的地点有没有发射器,却没有想到这样靠近水源的位置会不会也是巨虫们所喜欢的。 眼见自己将朋友们拖进了危险,黎鸿毫无犹疑的冲两人道:“一会儿从右边走,我用弓箭给你们撕开口子,你们先跑!” 苏菲娅颤抖着音道:“开什么玩笑,难道你赢的了吗?我们走了,你怎么办!” 黎鸿很想说她死不了,谁死了她都不可能死。但这样的话就算说出口,苏菲娅他们估计也不会相信。正在黎鸿进退维谷的时候,她们忽然又听见了声音。 这是由人声拟似的吼声,由远及近地,如同海啸般传来——! 黎鸿她们作为人类听着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她们面前的兹拉坦巨虫却像是听见了灭世的号角一般,以极快的速度撤退,不一会儿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 握着军刀都做好了赴死准备的苏菲娅完全目瞪口呆,她愣愣道:“这、这是怎么了?” 闻文瑜道:“你看后面。” 苏菲娅立刻扭头看去,便见到了原本被她们抛下的那名和顾封长得十足像的少年。他蹲在树干上,眼睛紧紧盯着黎鸿,嘴唇微张,显然刚才发声吓走巨虫的人就是他。 银发的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脸上的表情有些困惑,又有些伤心。 他模仿着黎鸿昨日与苏菲娅她们对话时的语言,努力分析了意思,而后对黎鸿艰难问道:“什么,为?” 苏菲娅震惊:“他会说话!?他在问为什么?” 闻文瑜:“……大概是问为什么一早上我们就不见了。” 苏菲娅:“……”日哦,这个怎么回答,我们一早上就把人抛弃了啊。 苏菲娅正犹豫如何回答,黎鸿已经做了回答。 黎鸿道:“走吧,躲好,千万别被人找到。” 银发的少年似乎不太能听懂,他试图努力与黎鸿沟通,但他忽然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看向天际。天际碧蓝如玺万里无云——至少在黎鸿等人眼中是这样。 但显然在银发少年的眼中,天空有可怕的敌人。他掉头就跑,很快便和先前的那些虫子一样,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就在苏菲娅和闻文瑜完全没能搞懂发展的时候,天空忽然传来一阵扭曲,一艘联邦军舰忽得出现在天空之上,军舰卷起的巨大风暴让黎鸿她们差点没法站稳。 黎鸿等人抬头看去,便见联邦军舰上快速的跳下了一列士兵,最先下来的人,她们刚刚见过少年版的脸孔。 顾封是最早从军舰上下来的,他刚一落地,便抓住黎鸿打量了几番,确定她没受到什么伤害,才松了口气。见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古怪,略顿了一瞬,问道:“看来发生了点儿我不清楚的事?” 第116章 兄妹12 军舰上已经有了不少被找到的学生, 这些学生有些完全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有些已经遭遇了兹拉坦巨虫。只是遭遇了巨虫的学生能够顺利逃出的并不多——目前名单上确认死亡的学生已有七名。 处于军舰中无疑让苏菲娅和闻文瑜感到安全,在听到了同学的噩耗后两人不约而同的陷入了沉默。乍然面对生命的无常, 所有初面生死的学生们都有些不知所措。有些痛哭出声, 有些则茫然四顾。虽说所有考入联邦军校的学生都曾在护国将军的金像下宣誓要为联邦的自由捐躯——但当死亡真正来临,又有几个人能真的毫不动容? 与顾封同行的高轩如此感慨,目光不免碰上了冷静的坐在一旁的黎鸿。黑色长发束起的少女同样穿着军服, 无论是腰间皮带还是脚下的长靴, 都被她穿出了十足的军人味道——若非知道不可能,高轩近乎要误以为她早已习惯战争。 黑发的少女容色端正,脸上既无怯懦也无惶恐。她的面容上只余冷静, 高轩能看出来她将自己的同伴照顾的很好, 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 可以说在直面过兹拉坦巨虫的学生中, 她们这组的健康状态简直令人吃惊。 闻文瑜见旁人未曾注意她们这里的对话,便小声对黎鸿道:“那个孩子的事,我们要不要上报?” 黎鸿伸手替她擦去手背上细碎擦伤的动作微微一顿,而后道:“轮不到我们开口。” 闻文瑜:“可是,顾封将军——” 黎鸿道:“我的意思是, 他肯定清楚。” 闻文瑜:“……唉?” 黎鸿道:“你想一想, 洛星虽然隶属南境,但由于是学校的野训地点,所以惯来归属于西军。西军是谁的地盘?洛星的资料必然第一时间会先到他的手上。”顿了顿黎鸿道:“除非殷航也看他不顺眼了,否则西军的消息应该不会落到他敌人的手里。” 闻文瑜似懂非懂的点头, 发自内心道:“你们没事就好。” 黎鸿看着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对闻文瑜笑道:“你很像我曾经认识过的一个姑娘。” 闻文瑜:“?” 黎鸿笑道:“不过她做菜很好吃,尤其是毛血旺。” 闻文瑜:“……” 闻文瑜想了半天都不知道毛血旺是什么,想问又不太好意思,干脆缩回了手,去和苏菲娅商量之后的事情了。 黎鸿松开了闻文瑜的手,一回头便看见高轩盯着自己。她顿了一瞬,干脆从座位起身,走到了倚在舱壁上的高轩面前,站定仰头问:“长官,有什么事吗?” 高轩见状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鼻梁:“没事就不能看了?看美人是大家共有的权利吧?” 黎鸿赞同颔首,补充道:“对,但不包括充满‘试探’地看美人。” 高轩见黎鸿门清,不免嘀咕:“你之前真的为了殷明要死要活?我看你这样,怎么也不像是为了感情能哭天抢地的——”他开玩笑,“是不是殷明故意抹黑你啊?” 黎鸿非常顺势接话:“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高轩:“……”你当我真没听过你的传闻吗? 高轩见黎鸿并不像一般学生容易套话,干脆就将一切抛开了说:“我问你,你怎么活下来的。以你在军校留下的测试数值,怎么看也赢不了兹拉坦巨虫。” 黎鸿看向了天审:“我有拟态终端,况且您看起来还没有兹拉坦巨虫一只前螯粗,好像也赢不了兹拉坦巨虫。” 高轩碰了一个不轻不重的软钉子,无趣的摸了摸鼻梁。顾封处理完事物,一回头便看见黎鸿和高轩面对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他眉梢微动,面上不露声色地快步走进,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高轩看了看顾封,觉得欺负不了妹妹欺负哥哥也不错,便笑道:“我在问你妹妹愿不愿意做我的机甲师,听说她不太乐意做你的。说真的这年头能修机甲又能打的机甲师太少了,遇见一个就得赶紧抓住。” 顾封:“……” 黎鸿闻言坦荡道:“好呀,聘请制吗?” 高轩没想到黎鸿会回答,惊讶过后即刻真心实意道:“我看过你朋友那只猫的数值,非常优秀。如果你愿意,我当然没有二话。” 黎鸿便竖起了五根手指:“很好,年薪五千万联邦币,节假日通休,不接受还价。” 高轩:“???” 他被怔在了当场:“多,多少?” 黎鸿:“五千万。你要明白,我姓黎,这是黎姓起步价,没有这个价位,我母亲不会同意我跟着军队上前线。” 高轩:“……” ——五千万联邦币!现在又不是通货膨胀时代,这都够买下皇帝的别宫了!还可以买下十个一等机甲操作兵出生入死!现在你和我说这只能算年薪? 仿佛看懂了高轩的质疑,黎鸿补充道:“我母亲的公司,就养着足有一百人的机甲部队。他们驾驶的机甲仅比军部武器只次一代。” 高轩:“……” 高轩如果有这么多财产,他当年也不会为了免学费而义无反顾的参军了。 高轩沉重的拍了拍顾封的肩膀,叹气感慨:“你妹妹。” 被上层阶级积累的财富刺激不清的高轩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连回头讨价还价的勇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顾封忽然道:“什么时候可以签合同?” 黎鸿:“???” 顾封取出自己的光笔,微微笑了:“五千万,我付。” 黎鸿:“……”妈得,忘了他。 黎鸿正欲开口,点清了学生情况的士兵匆匆而来,向顾封汇报:“长官,这次共有一百六十七名学生参加训练,七名已确定死亡,还有二十八名下落不明。”顿了顿,他面色严肃:“其中包括殷明和‘白鸟号’上其余乘员。” 殷明是总统的二子,无论如何都爹确定他的行踪。顾封闻言正了神色,对众人道:“接着阻止搜索,还有多少区域未曾搜索完毕?” “剩下四块区域,已经派遣了士兵,但长官我们人手不够。” 顾封道:“没关系,我和高轩对这些虫子都很少熟悉,我们两个人分别就可以成立一只小队。” 士兵闻言有些讶然,但他显然对顾封十分信任即刻便去执行命令。高轩作为顾封的老搭档,当然对于他的判断不会有任何意外,但是—— 高轩快步走来,皱着眉:“机甲够吗?” 顾封道:“还有一台,你拿去。” 高轩问:“你怎么办?万一遇到虫群,你一个人去肉搏吗?别逗我发笑,你该不会是被恭维多了,当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了吧?” 顾封没有接话。 黎鸿见状道:“我知道还有哪里还有一台。” 她突然插话,让两人都看向她。黎鸿维持面上宁静,接着道:“就是有点破旧。”她回忆了片刻山洞里那台锈蚀的老旧机甲,不太确定道:“……修一修,应该还是能用的?” 高轩:“……” 顾封毫无犹豫道:“就这么定了,找不到殷明你和我都得上军事法庭。走吧,现在得争分夺秒。” 高轩拿顾封是一点办法没有,他只能问黎鸿:“你说的是真的?” 黎鸿:“……是。” 高轩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了想自己和顾封的实力差,最终郑重的拍上了黎鸿的肩:“妹妹,你哥哥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他。” 黎鸿嘀咕:“话是好话,但你说着怎么就这么奇怪?” 顾封在一旁接口道:“大概他将自己代入了特定的身份,此刻在托孤吧。” 黎鸿问:“什么身份?” 顾封勾了勾嘴角,思考道:“老父亲?” 高轩:“……” 高轩被气得直接离开,顾封对黎鸿道:“你说的还有一台机甲,是在殷明给你的位置点吗?” 黎鸿先点了头,而后狐疑:“你怎么知道。” 顾封道:“我就是知道。”顿了顿,他对黎鸿说:“你说过来这里不是为了殷明,如果让我发现你目的不纯,我就通知你母亲帮你办理休学手续。” 黎鸿:“……这是威胁?” 顾封顿了一瞬,开口道:“我不会威胁你,这是选择。” 黎鸿:“……”你再和我讲一遍这是选择? 她有些生气,不咸不淡道:“你看来对那处洞穴很了解。” 顾封道:“我参训的那年选用的星球也是洛星,它那时候就已经存在了。” 黎鸿:“?” 顾封道:“我们与兹拉坦星的战役兴起于一百多年前,但关于战争的爆发原因已经没人能能够详细记住。我查阅过资料,发现兹拉坦星有生命活动后,联邦先是派遣了探索队,是探索队发回了警告,而后联邦才派遣了军队在兹拉坦星与兹拉坦巨虫遭遇,最后开战。而最初的那支探索队,对他们的踪迹进行追寻后,确认牺牲七人,重伤两人,出逃一人。” “出逃的那名军人少有人知,因为确实不太光彩。时至今日已经很难查到他的来历,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当年一定携带了什么才能安全的逃离兹拉坦星,否则那些虫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 黎鸿跟在顾封身后的脚步停住,她对顾封道:“你在试图向我解释什么?” 顾封顿住,脸上难得出现了一丝不知所措。 黎鸿见状忍不住眯起了眼:“你是想要向我解释有关洛星住民的来历吗?” 顾封皱眉:“……你见过他了?” 正如黎鸿所料,顾封果然已经得到有关银发少年的消息。她道:“来吧,解释一下,我也很想知道,你们的关系到底是兄弟还是父子?” 顾封见到黎鸿脸上略带戏谑的笑意,眼中的黑色不免越发深,他轻笑了声,对黎鸿镇静道:“父子。” 黎鸿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她猛地抬头,满脸震惊:“哈?” 顾封慢悠悠接着道:“那也得是和你生的,基因性遗传病所以一头白发还有利爪。” 黎鸿:“???” 她呵呵一笑,满脸冷漠:“不是这个说法吧,如果是遗传病,那也得是你和顾桐吧?你们基因比较相近。” 顾封含笑看着她,黎鸿被看得莫名,只能偏过头去,拉回话题:“所以呢,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别和我说没有关系,一张脸。” 顾封道:“确实没有关系。” 黎鸿:“……?” 顾封道:“它就是当年探险队员为了逃走而偷的东西。最后的兹拉坦人,女王守护着的真正的‘兹拉坦之心’。探险队员接着兹拉坦虫写进基因里的遵从而接着偷走这颗卵从兹拉坦星逃离,他将这颗卵带来了洛星,机甲损坏,通讯失联——再也回不去联邦,只得老死于陌生星球。” “而这颗卵离开了条件艰苦的兹拉坦,在洛星温厚的气候下渐渐生长存活,再次成为了世界上最后的兹拉坦星人。他的苏醒是兹拉坦虫开始出现智慧的原因,也使得兹拉坦星上的虫子终于懂得绕开西境,来到南境洛星寻找它。” 黎鸿发现自己在无意间似乎知道了一个非常厉害的秘密,但这个秘密却不是她如今关心的。 她问顾封:“一百多年前的兹拉坦星人,为什么会和你长得一样?” 顾封:“……” 顾封发现他没法解释,他要如何解释?向黎鸿说,因为在顾桐的心中自己是个反派,所以在构建这个世界反派的时候,她脑海里的第一印象就是顾封,以至于那颗卵受到了影响吗? 顾封道:“兹拉坦星人懂得拟态。或许是我杀了太多兹拉坦虫,以至于这颗卵收到了有关我的形象。” 黎鸿:编,接着编。 顾封盯着黎鸿面上的表情,忽然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黎鸿冷静:“啊?想起什么?在我失忆前,你还欠过我什么吗?” 顾封见黎鸿表情没有丝毫不妥,迟疑摇了头,而后按下了舱门,对黎鸿道:“修好了机甲你便回来,你和闻文瑜她们待在一起我比较放心。” 黎鸿十分顺从的“嗯”了一声,让顾封有些惊讶。黎鸿向他笑了笑,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军舰上你说了算,但下了飞船,就不一定了。 两人落了地,黎鸿进了洞穴先检修机甲的情况。先前她粗略看了一遍,确定应该能够启动。这次她从军舰上带下了足够的修理材料,想来让这台机甲行动起来应该不是很困难。 黎鸿在修理机甲,天审扑棱着翅膀飞到她的身边,对她道:“鸿鸿,顾桐有口信给你。” 黎鸿扭着螺丝的空隙问了句:“她说了什么?” 天审道:“她让你小心虫子。” 黎鸿扭着螺丝的动作停了一瞬,她点了点头,继续手上的动作,对天审道:“我知道了,你帮我回复她,我很清楚,会很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  殷明:说好的争分夺秒来救我? 顾封:嗯?你还没死? 第117章 兄妹13 也亏得黎鸿没事对机甲型号研究的较多, 否则这种早就该被丢进垃圾桶的键盘式的操作系统——她还真的没办法试着重新启动。 捏着电线剪开了塑胶的薄膜, 将金属的细线连上她从军舰上带下来的电池块,黎鸿总算是绕开了对方早已失效的BIOS电源, 输入命令启动了机甲。当机甲原本已经晦暗的面部再次折射出光线, 发出老式机甲才存在的轰隆隆声,黎鸿的面上满是欣慰。她觉得自己此刻简直像是妙手回春的医生——这样病入膏肓的病人也能救回来,她毕业后果然是能够进入一军的。 顾封听见了机甲启动的声音, 便进了洞穴顺口问道:“怎么样, 能用吗?不需要别的,能移动就可——” 顾封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看见了在黎鸿外接数据命令下从潮湿的洞穴中直立起, 开始行走抖落了一声青苔和土壤的银色机甲。 锈蚀的表面黎鸿显然无法拯救, 但机甲身上各处亮起的显示灯和黎鸿外接的屏幕上先是的程序无疑表现了这台机甲的功能已经被激活了百分之八十以上——说实话, 顾封是真的没有想到, 黎鸿能够做到这一步。 他有些惊讶,忍不住上前摸了摸这台老旧机甲的银色机械臂,低声道:“M-34,使联邦得以向外域探索扩张的最大功臣。配备粒子光炮,是当时宇宙中最先进的武器。” 黎鸿笑眯眯的拍了拍另一边的机械臂:“是的, 考虑到你操作的习惯, 我还为你简单编写了辅助程序。请称呼她为‘L小姐’,她是个可爱的‘姑娘’。” 被黎鸿修理过后的M-34显然远超了顾封预期值,他在十分满意的同时也坚持着自己最初的想法:“谢谢你的帮忙,你现在该回军舰了。” 黎鸿收拾着工具包, 头也不抬:“想都别想,我走了,你好去对付那家伙吗?你想过没有你们长得这么相似,必然会存在联系。贸然杀了他,对你或许会有所损害。” 顾封闻言一怔,像是有些难以置信,他不确定道:“你这是在……关心我?” 黎鸿没好气道:“不然呢?”她看着顾封的表情,苦口婆心接了一句,“你如果出了事,我父母都会伤心。” 顾封闻言沉默了会儿,并不相信:“真的?” 黎鸿:“……难道你让我回去军舰,为的不是同样的道理吗?” 顾封:“当然不是。” 黑发的青年面色端然语气严肃,他看着黎鸿唇角的弧度依然是柔和的——他几乎从未对黎鸿绷直过嘴角的弧度,哪怕这才是他最习惯的姿态——顾封回答道:“我会这么说,是因为我关心你。我不希望你出任何的意外。” 仿佛是知道黎鸿下一句话会说什么,顾封补充道:“和顾桐无关。” 黎鸿:“……” 黎鸿冷静道:“你一定要选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吗?” 话毕,黎鸿也不再多说什么,反而对顾封道:“算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背过身去。” 顾封有些困惑,但仍是没有犹豫的将自己的后背交给了黎鸿。黎鸿看着顾封停止的背脊眼中隐有波动,她踮起了脚尖,伸出手环上了顾封的脖子。她能明显感到顾封的动作一滞,忍不住微微勾了勾嘴角。 黎鸿抓住顾封的脖子,几乎整个人都吊在了他的背上,对顾封托着懒懒道:“背一下吧。”顿了顿,她含着笑意拖长尾音:“哥哥——” 顾封:“……” 顾封显然陷入了挣扎,黎鸿甚少有如此亲近他的时候。对于这般难得的亲近,顾封自然是半点也不想拒绝。但黎鸿为什么会这么做,顾封也一清二楚。 黎鸿不想回到军舰上,只有一个原因——她要阻止自己去料理了那颗卵,为此不惜黏在他的背上,以免被抛下。 想到这一点顾封的心情未免复杂,黎鸿表现的越是鉴定,他心中烦躁的情绪越盛。顾封本不太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事,但若和自身有关,他从来都算不上大度。若这事牵扯到黎鸿的事上,便尤甚。 从兄妹的关系到殷明的存在,再至如今全是最后一根稻草的卵——顾封心中烦躁积至极点,忽然便涌起了杀意。顾桐的梦境在这样铺天盖地的恶意下摇摇欲坠。她于梦境中猛然惊醒,面色悚然:“东岳!”顾桐万万没想到,最先给她梦境带来灾难的,不是逐渐开始恢复记忆的黎鸿,而是看似最需要这个梦境,也最不会出问题的顾封。顾桐抬头看着几有裂缝的天空,心里满是慌乱,她正欲慌不择路去寻顾封,天地间的震动先一步停下了。 黎鸿伸出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顾封的眼前顿时一片黑暗,只有黎鸿的掌心传来些许温度。 女孩带着点儿鼻音的声调在她耳边困惑地想起:“你在想什么?” 这句话如同清泉,乍然间顾封那颗躁动不堪的心便得到了平静,他站了会儿,忽而轻笑出声。顾封将腰弯了下去,对黎鸿笑道:“你难得向我提一次要求,上来吧。” 黎鸿眼中有些意外,她狐疑的看了顾封一眼,但还是如自己所计划的那般爬上了他的背。她一只手环抱着顾封的脖颈,另一手拿着操控机甲的外接控制器,命令着“Miss.L”操控这机甲跟在身后。 由于过于老旧,机甲没迈出一步都会发出沉重的吱呀一声,黎鸿惊讶于在这样的噪声中,她似乎也能听清顾封的心跳,宁静而温柔的心跳。 黎鸿忍不住将头轻轻搁在了顾封肩膀上,她忽然问:“苏菲娅说你喜欢我,你是喜欢我,还是因为我和顾桐有点儿像?” 顾封闻言有些好笑,他认真询问黎鸿:“你和顾桐有哪里相似?” 黎鸿想了想回答:“都是妹妹?也都挺聪明的?” 顾封从未听过有人这么变相的夸赞自己,如果说这句话的人是顾桐或是鸿鹄,顾封恐怕会毫不犹豫嗤笑而过。但说这句话的是黎鸿,顾封竟然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唯一的误差,就是在顾封眼中,顾桐是个傻的。 顾封背着黎鸿,身后是机甲吱呀吱呀的关节碰撞声,他的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半点也无先前的阴霾:“我喜欢你,是真的喜欢你。和顾桐没关系,和‘顾封’也没有关系。” 黎鸿精神紧绷了太久,如今趴在顾封带着温度的背脊上,在步行的晃动中竟然有些困了。她忍不住嘀咕道:“别开玩笑了,喜欢总得有个理由。” 这句话在东岳的梦境里,黎鸿同样问过“东岳”。“东岳”作为碎片本身是不完整的,他比先前的那些碎片多了些也不过只是感情之外的些许记忆。有很多事情“东岳”无法想明白,但顾封却明白。 顾封听见这句话停住了脚步,他忍不住偏过头去,却见黎鸿呼吸平稳,显然是精神放松后倦极而眠。 顾封见状,眉眼看起来无奈又温柔,大约是与黎鸿面对面的缘故,有些话他说起来也有些肆无忌惮。顾封一边带着她继续向前,一边回忆道:“我见到你那天,并没有意识到你是谁。我看见你冲我笑,脑中瞬间只余空白,好半晌恢复了思绪,剩下却只有带你回酆都,好藏进我的那间宝库。” “我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渴望,我曾在鸿鹄的眼里看见过烈火,却半点也无法体会她的愤怒与绝望。”顾封顿了顿,对睡着的黎鸿道,“但在那一刻我却明白了她的想法——那是无论生死,都不愿让与他人。” “如果不是发现你身体里存在的东西,我大概那天晚上就动了手。”顾封说的轻描淡写,“杀死你,而后你就将永远归属于我。” 黎鸿的呼吸平稳,自然听不到顾封如此可怕的发言。 顾封似乎也对自己的曾经的想法感到无奈,他轻笑了声,对黎鸿道:“别怕,好歹我亲眼见证过鸿鹄的悲剧。我知道这是错误,我不愿意得到她那样的结果。” 顾封侧着脸,轻声道:“你问我理由,即使你不相信,一见钟情它确实存在。” “若你要更详细的解释,那大约就是你对我展露的笑容……夺走了我全部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  殷明:????你们还记得我在等待救援吗? 第118章 兄妹14 顾封停下了脚步, 黎鸿明明没有按下停止键, 但跟在他们身后的机甲,却纯粹因为顾封的意志而停下了脚步。他的意志原就高于这个世界本身, 若无可以压制, 在这世上,便没有他无法办到的事。 顾封背着黎鸿,漆黑的眼角扫向了悉悉索索约有一人高的草丛深处, 在瞥见那抹银色的同时, 顾封淡淡道:“出来。” 草丛又动了一刻,紧接着,裹着毯子的银发少年从草丛中走出。他与顾封的长相极为相似, 连眉眼略上挑的弧度都如出一辙。少年眉梢紧蹙, 背脊弓起, 盯着顾封如同野兽一般从喉中发出低吼。 随着他的低吼声, 渐有兹拉坦虫闻讯而来,但顾封却只是看了那一圈黑压压的、近乎要将他与黎鸿缩在方寸之地的虫群,眼中连半点波动也无。他就像只是看见了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或是看见了蜻蜓自荷叶尖振翅而非一般,神色如常的, 不仅不是像遇见了极为糟糕的生死之劫, 而是在看一处花落场景,风吹涟漪。 银发的少年看起来极为忌惮顾封,也惊恐极了。他连足背都崩起,全身上下都做好了迎战的准备。他看起来极为想逃, 却又盯着他背上的黎鸿,极大的、想要拥有的欲望定住了他的脚步,让他退不得,也舍不得退。 顾封见着了他的眼神,看了一眼趴在自己肩上睡得正香的黎鸿,方才开了口。 顾封道:“没有你的份。” 他微微眯起了眼:“滚。” 银发少年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脚步后退了三步,却又顽强的站住,看来不愿轻易妥协。 顾封见状,不免轻笑出声。他轻慢道:“顾桐造你的时候,或许将鸿鹄记忆里的我全部抽出,而后成就了你。” “但这又如何?”他顿了顿,眉眼间满是冷锋,“你连‘我’都算不上……也敢想要吗?” 银发少年本该是与联邦言语沟通的,但他此刻显然听懂了顾封每一个字的意思。他不怕吗?他当然怕,怕的浑身发抖。但也正如顾封所言,他是由鸿鹄梦中对于东岳的记忆所化。所以他远比东岳本身还要偏执,还要顽固不化。 银发少年的指尖爆出尖锐的利骨,他的眼睛变成了诡异的银色,金色的瞳孔倒竖,即使与顾封是如出一辙的长相,却也显得极为可怖。 顾封神色不变,他抬起了手。 天空隐隐有雷鸣,只是这一下,原本包围着银发少年的兹拉坦虫便像是嗅到了天崩地裂的气息一般,瞬间便散了个干净!唯有银发少年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咽喉被凌空掐紧,浑身如同被万吨碾压。他尖锐的指甲抠向自己的脖颈,试图要从顾封的掌中钻出一线生机! 但是这太难了。 便在银发少年近乎绝望的时刻,黎鸿醒了。 她睁开了眼,便看见了面色苍白满头大汗银发少年。黎鸿沉默了一瞬,伸手勒了勒顾封的脖子,在顾封下意识仰头的那瞬间,面无表情地问:“这是怎么了?” 想要悄无声息解决麻烦被发现的顾封:“……” 黎鸿没什么情绪道:“我以为我们之前说的很清楚了?” 顾封:“……” 顾封放下了手,顺着黎鸿的要求将她从背上放了下来,轻声问:“睡醒了?天色不早,今晚就在这里修习吧。” 黎鸿狐疑的看了顾封一眼,又见那少年得到了喘息,跪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背脊单薄看起来可怜极了,方顿了顿,对顾封说:“好,我们休息吧。” 这句话说完,她又猛地想起了他们来的目的:“殷明他——” 顾封:“……他不会出事。” 得到了顾封的承诺,黎鸿便也放心了,开始扒拉顾封背着在胸前的军需包,好奇问:“你带了什么下来?” 黎鸿翻了半天,竟然只找到了水果罐头,她拿着黄桃的水果罐头难以置信地问顾封:“我们就吃这个吗?” 顾封道:“当然不是,罐头不够新鲜。洛星的水果大多含有轻微毒素,所以水果还是多食用罐头,肉类倒不至于。洛星有几种生物,烤来吃十分不错。” 黎鸿点头:“对,你来过这里来着。” 她开始寻找生火的工具,回头便见顾封还在原地看着她,有些好奇道:“怎么了?” 顾封顿了会儿,笑道:“不,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些。” 黎鸿便解释:“本来是不会的,但后来——”她话说了一半,全吞了回去,仰着头看顾封,“这是套话吗?哥哥。” 黎鸿一旦这么称呼他,顾封便半点法子也没有。他举双手作投降状,好声好气道:“好好好,我去弄点晚餐。”顿了顿,他看向银发的少年,显然是非常想要捉着对方去。而刚得到一线生机的少年,显然已经明白,自己唯一的生机就在黎鸿的手上,更是不愿放弃她,即使发现了顾封的视线,也跪在原地装傻。 顾封微微眯起了眼,黎鸿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顾封笑道:“没有。” 然而话音刚落,他便捡起了黎鸿的弓,随意的向天空扫了一眼,便射出了一剑。一只有着蓝色羽毛的鸟应声而落,黎鸿看着那足有四五只大小的怪鸟陷入了沉默,顾封则道:“晚餐就吃它吧,我尝过,肉质鲜嫩。” 黎鸿:“……” 以为顾封会离开狩猎,自己能有点机会的银发少年:“……” 黎鸿用包中顾封携带的建议火炉升起了火,顾封便在不远处处理猎物。黎鸿瞥了一眼顾封,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神情警惕,坐立不安的银发少年,忍不住向他招了招手,在对方伸过脑袋来时摸了摸。 黎鸿看着他,眉目间隐有温柔,她低声道:“别害怕,不会有事的。” 银发少年似懂非懂,但见顾封未曾发觉,便往黎鸿处坐近了些。黎鸿从未见过顾封少年模样,见着银发少年的模样,便总是忍不住心里要软一些。 她摸了摸银发少年的额头,轻轻道:“我知道你不是他,所以也别被他影响。” 银发少年的背脊绷直,但黎鸿按住了他的肩膀,接着道:“你总该知道自己是谁。” 银发少年僵硬着,面对黎鸿的问题有些不知所措。 顾封处理完了猎物,回头见黎鸿与银发少年窃窃私语,不免便走了回来,问道:“你在和他说什么?他应该听不懂。” 黎鸿道:“他挺聪明的,应该能听懂。话说回来,如果他当真是最后的兹拉坦人,那么或许与‘女王’之间存有关系。那些虫子的智慧或许也与他有关,如果推论确凿,我们与兹拉坦议和也并非没有可能。” 顾封皱眉:“你想要议和?” 黎鸿道:“如果能够议和,对于联邦而言,对于我们外交而言,不是更好吗?” 顾封叹了口气,而后问:“那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黎鸿瞅了顾封一眼,也没想要瞒着他,便慢吞吞道:“想给他取个名字。” “叫什么?” 黎鸿状似随口道:“阿七吧。” 顾封:“……” 黎鸿明知故问:“你还有别的更好的建议吗?” 顾封微微笑道:“叫东岳如何?” 黎鸿:“……” 银发少年满目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 黎鸿将顾封的话置若罔闻,她反问道:“为什么要叫‘东岳’,这名字听起来就不像好人。” 顾封:“……” 黎鸿看向银发少年,询问:“你喜欢哪个?阿七还是他说的?” 银发少年显然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模仿者黎鸿的口音,发着音:“阿——七——” 黎鸿将黄桃罐头分给了他:“嗯,乖。” 阿七便埋头吃了口罐头,但他看起来非常不喜欢水果罐头的味道。只是吃了一口,便还给了黎鸿,显然是不愿意再吃第二口了。 顾封看着黎鸿,眼中的不确定神色越发深厚,但觉得黎鸿一定已经想起了之前的事情。想起了自己是谁,更清楚天审是谁。但他却不敢问,他了解黎鸿,若是黎鸿知道自己为了讨一个结果而欺瞒了她一整个世界,黎鸿绝不会像此刻这般冷静。 她肯定会勃然大怒。 这一顿饭,顾封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故而当顾桐好不容易联系上他,质问他先前铺天盖地的杀意是想要做什么之前,顾封先冷冷道:“虫卵的事你是不是该向我解释?” 顾桐瞬间哑言,好半晌,她才辩解:“我也没办法,主人心中你就是关底BOSS,我一个梦境我能做的了什么呢?最多,最多也就是顺着想了一下,你知道,我也不能全盘控制的呀?” 顾封冷冷道:“是吗?那他的脸你也不解释吗?黎鸿看起来很喜欢他,你是要让他来代替我吗?” 顾桐:“……不可能吧!” 顾封懒得和顾桐辩解,他直接道:“好友,我怀疑鸿鸿想起来了。你最近是否有感觉到梦境不稳?若是她想起来,作为封住她记忆的存在,你应该有所察觉。” 顾桐:“……梦境不稳,不是因为你吗?” 顾封淡声道:“她给虫卵取名‘七’,‘07’的七。” 顾桐:“……”顾桐道:“我和你说过的呀,她熟悉我的主人,所以我也不能封住她的记忆很久,如今想起来虽然有点早,但也并非不无可能。” 顾封道:“如果她想起来了,却亲近那颗虫卵,你觉得代表什么?” 顾桐:“……喜欢你?” 顾封轻轻笑了笑。 顾桐被他笑得毛骨悚然,连忙道:“我是真的这么觉着!如果她想起来了却没有向你发难,却对那颗和你长得一样的虫卵心软,除了喜欢你还有别的可能吗?” “她对你曾经的行为很生气,因此不想面对你。但同时她却又喜欢你,便干脆对那颗和你一样的卵好一些啦。再说,那颗虫卵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吧?你十五六岁时的长相!除了你自己,任谁能硬下心!” “你不要这么没有自信行不行,好歹你也是北帝啊?” 顾封隔着数万光年,听见顾桐的解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猛跳了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询问顾桐:“真是如此吗?” 顾桐有些无奈,她耐着性子道:“黎鸿经历的,便也是我主人经历的。我主人见到的,便也是我见到的。她是人类,又不是石头,这么多世界走下去,每一次遇见都是你,说是无动于衷怎么可能。你不也是如此坚信,才恳求她再来见你一次吗?” 顾封沉默。 顾桐道:“她喜欢过你,即使那只是一部分的你,也确实是你。她很清楚,所以愿意来见你。因为她知道,最后见到的你就是她曾经喜欢过的人。她之所以拒绝了你的最后一块碎片,也是因为明白无论动机为何,你一直在欺骗她,她即使没有表现出来,也不代表她心中不气愤。” “时间太短,黎鸿又是这种性格。她未必有爱上顾封,充其量不过是对顾封有所喜欢罢了。”顾桐总结,“但她如今却是这番姿态。如果以恢复了记忆为前提,倒是能解释的清。恭喜你东岳,你赌对了,她确实在漫长的旅程中动摇了。” 顾桐道:“鸿鹄正是觉得她喜欢你,才为她织了这梦境。这梦究其根本是为她,而非你。” “唯一奇怪的地方,大概便是她恢复了记忆,却又不和你明说——”顾桐极为认真的问:“说到这个,东岳,你还记得你最初答应她的事吗?” 黎鸿在睡袋里睡得迷迷糊糊,阿七便睡在她脚边的毛毯上,像猫科动物一般将自己团起。黎鸿睡得并不平稳,她忽觉得有谁在看她,一睁眼,看见的便是顾封漆黑的眼睛。 洛星的卫星在他漆黑的眼中倒映出两轮弯勾,看着有些好笑。黎鸿醒来,也不挪开,径自睁着眼睛问:“有事吗?” 顾封看着她,忽地轻声道:“对不起。” 第119章 兄妹15 黎鸿怔了半晌, 抿紧了嘴唇, 偏过头去:“怎么突然向我道歉?” 顾封垂下眼帘,睫毛垂下的阴影几乎要笼住他心底的那一丁点的、从顾桐话语中得来的欢愉。黎鸿觉得自己似乎也要被那片阴影笼住, 躁郁自心底蔓延开来, 以至于她不顾身份的伸出手捏住了顾封的下巴,强制让他抬起了头。 顾封漆黑的眼睛对上了黎鸿的视线,他终于回答了黎鸿:“为了我对你的欺瞒。” 黎鸿的手指一蜷, 她极快的重新舒展了自己的手指, 状似不经意道:“什么?你骗了我吗?哥哥,你这可过分了。” 顾封与黎鸿曾见过的东岳一般相貌,却远比黎鸿在“幽冥”见到的“北帝”要更为显目。或许是碎片与完整的区别, 顾封站在你的面前, 你便能再清晰不过的感受到他与众不同。这点差异既体现在他往日藏于眼底的傲慢、体现于他不似人类的面容, 更体现于他对万事万物与常人截然不同的看法。 黎鸿看着顾封, 伸手轻轻碰了对方的面颊,引来顾封讶异。她想要收回自己因一时冲动而做出的举动,顾封却先一步钳住了她的手腕,紧紧的攥着,似乎生怕自己一松手, 黎鸿便会消失, 再也不见。 黎鸿不免觉得有些好笑,鸿鹄在她的灵魂里栖息二十多年,她对于黎鸿的封印是极为薄弱的。顾封若是不为她送来天审便也罢了,当顾封送来天审, 黎鸿的记忆不免便一点点的恢复。也不知是否是鸿鹄故意为之,好帮帮顾封。黎鸿首先想起的,是有关利昂·格里菲兹的记忆。她记得自己欠着这位圣骑士一条性命。 恩利尔是顾封,利昂·格里菲斯也是顾封。甚至于易柯也是顾封。 东岳对万物冷漠,却又稀奇的恪尽职守。即使当年鸿鹄是他唯一的朋友,也不曾为她破过一例。但另一方,对于自己想要的、喜欢的。北帝的身份不可做的那些事,他便会以东岳的身份去做。正如当初利昂以骑士的身份劫法场,易柯带着她逃亡,不具备造界能力的北帝选择了撕开自己的元神来造界。 于神明而言,于超脱于人类,强大而又美丽的神祇而言,什么才叫做过错?什么才叫做肆无忌惮?对神明而言,这世间万物皆为造物,总不会有人认为失手打碎了自己的泥佣而觉得抱歉。神明啊,本身便是极为自我又任性的存在。这一点,黎鸿于乌尔克暴风神恩利尔的身上,已经认识的很清楚。 鸿鹄在米思达尔的日曜宫内便对她说过:恩利尔是东岳性格中有关神性的放大。恩利尔本身便是东岳看待世人的表现。 但无论是恩利尔在注视着伊休妲,还是顾封此刻注视着黎鸿——她非常清楚的明白自己被区别对待了。 但你该生气吗?似乎并不该如此。但你该感到庆幸吗?似乎更不该如此。 黎鸿自幼失怙,性格却奇怪的通达。她自然不会因为自己和顾封之间极为不对等的身份而感到不适抑或不安。在她眼里,顾封即使身为神明,也就是神明罢了。她是个不需要神明的人类,既不会因为得到神明的爱而欢喜,更不会因此而感到慌张。既然她从未将顾封与自己划开,自然也就不会为了同一件事,而要求两个道歉。 但鸿鹄和顾封却似乎都不这么觉得。 黎鸿沉默了一瞬,开口道:“世界毁灭了吗?” 顾封抬起眼,做了否定。 黎鸿便又问:“你不这么做,是不是只有被青鸾杀死,成为鸿鹄容器这一条路?” 顾封毫不犹豫:“我不会允许。” 黎鸿略过他的这番回答,最后问:“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顾封沉默了良久,然后开口道:“没有。” 黎鸿问:“那你在为了什么道歉?无论我是想活,还是不想活。你都不会询问我的意见而后执行,既然如此,又何须再来一声抱歉?” 顾封看着黎鸿,只觉得心底里的那块阴影在一点一点的散去,他对黎鸿微微笑了笑,“大概还是有一点。” “我不应该让你忘记。” 这件事倒确实是让黎鸿有些不快,虽然不快,但她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过有父母是怎样的一种快乐。作为这个世界“黎鸿”的前期,她没有记忆,所以极为坦然的接受着来自黎父黎母的关怀,重温在她还没有失去父母之前,她曾今感受过的温度。这让她极为珍惜,也极为高兴,以至于甚至没想到顾封这么做的主要目的可能不是为了给她圆一个家庭梦,而是别的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黎鸿想到这里不免便一阵“……”,她开始怀疑自我,是自己看起来脾气太坏了吗?活活把一个高阶位面的神仙吓成这样? 顾封凝视着她,此刻似有万千光华铺散而下,凝在顾封眼中一点。黎鸿被他注视着,恍然间竟觉着万千星光只照耀了他一人,这天地百川也只造了他一人。 他低低笑出了声,对黎鸿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起来了。”黎鸿身形微僵,顾封方才继续道:“我不该封了你的记忆,想要让你爱上我。” 他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眼角微微眯起,对黎鸿几为肯定:“你原本已经喜欢上了我。” 黎鸿:“……” 黎鸿冷静地用力甩开了顾封的手:“什么,什么原本,我不知道。虽然我之前是说过比起顾桐你选我比较好,但喜欢妹妹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谢谢,没血缘也一样。” 顾封没有在意黎鸿这点“已经掉了码还要装作没事”的情趣,在他看来只要黎鸿不对他说:“谢谢,滚。”,那么无论黎鸿说什么,做什么,在他的眼里都只会显得可爱。 而这一点,也是顾桐了解他与黎鸿之间具体情况后,最为嫌恶的一点(顾桐:太丢人了吧!想装不认识!)。 顾封毫不在意,所以他说:“那就不做兄妹。” 黎鸿:“……?”已经定好的设定也能改!?哦豁,他可能还真能改。 黎鸿本以为顾封要动用非正常手段了,却没想到顾封非常认真的考虑了这世界的法则,对黎鸿说了他的打算。 顾封道:“我早已成年,把户籍移出来就行。” 黎鸿:“……” 顾封补充:“夫人会理解我。” 黎鸿:“……”不不不,我希望她不理解你。 黎鸿还瞪着顾封,不知道该如何才能阻止对方把“我没有怪你”迅速理解成“我超喜欢你”的时候,银发的少年也醒了过来。 他先是揉了揉眼睛,瞧见了黎鸿,原本想凑近蹭一蹭,却还没有半直起身,便先感受到了来自了顾封的视线。 银发少年直接被吓在了原地,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早叫嚣危险,若不是直觉告诉他反抗更为糟糕,银发少年此刻应该已经露出了自己的尖爪。 黎鸿见对方醒了,便弯腰从包里找了洗漱的用具。摇着漱口水问银发少年:“阿七,会用吗?” 银发少年从顾封的恐惧中抽出神,看着黎鸿一脸茫然。黎鸿便伸手去牵他:“没关系,我教你。” 顾封:“……” 黎鸿拉着银发少年走了两步,见顾封没有跟上还有些奇怪。顾封见黎鸿回头,大概是非常想要多挣上一些好感,如今连自己的仿品也不惜用上。 他对黎鸿微笑:“我答应你的事绝不会反悔,你放心,我不会杀了他。” 黎鸿在这一刻忽然觉得自己大概真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她不希望顾封杀这名少年,一方面是担心这两人之间的联系会反伤害到顾封,另一方面,十五六岁的顾封实在太好看了!这么好看,试问谁忍心让他死! 黎鸿想到这里,不免自惭形秽,对顾封道:“我们很快就回来了。” 顾封颔首。 在两人离开了,顾封直接划开了空间,他的对面便是坐在了顾封的宿舍里,翻出了他冰箱里的布丁捧着吃,正看着最新电视剧的顾桐。顾桐忽见空间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第一反应是外敌来袭拔出了武器。在看清扭曲空间的另一边是顾封后,方才一阵“……”,放下东西问:“又怎么了?” 然而她话音刚落,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看着顾封十分惊讶:“你居然放那颗虫卵和黎鸿单独在一起,还没有杀了他?” 顾封道:“我答应了黎鸿不杀他,更何况杀自己的投影,总觉得有些奇怪。” 顾桐:“……”你以为我会信? 顾封净手后简单取了保鲜柜中的食材,开始准备早餐,顺便补充了一句:“更何况他是最后的兹拉坦人,想要休战,缔结和平,他必不可少。” 顾桐:“……我就知道。不杀肯定是有别的用途了。” 她忍不住凑过去瞧顾封做了什么,而后不免挑眉:“三明治,你确定拿这个回去当早餐,黎鸿不觉得奇怪吗?她虽然想起来了,但没有肯承认吧?” 顾封微微一笑:“没关系,她现在不愿意承认自己想起来之前的事,就不会觉得这块三明治出现的不合理的。” 顾桐:“……” 正如顾封所料,黎鸿是绝不会在他面前提出这块三明治不合时宜的。但黎鸿不会,不代表别人不会。 当顾封准备好了早餐,等着黎鸿回来的时候,黎鸿除了自己,还带回来了湿淋淋的殷鸣。 殷鸣看起来受了不少罪,为了躲避兹拉坦巨虫,他算是在水里泡了两天,即使穿着防水的衣物,手脚处的皮肤也已经泡的泛起了白色。 黎鸿是在河水边遇见的殷鸣。那时她正在教会银发少年学会将漱口水吐出来而不是吞进去。当阿七蹲在河水边,学着她的样子洗脸时,银发少年忽然神色一便,伸手往水里弹去,便抓住带着水中呼吸器的殷鸣。 殷鸣坚持自称“是这家伙长得和顾封太想,我一时大意才被发现”,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黎鸿本以为应该被高轩他们找到的殷鸣竟然最后被自己找到,一时间觉得命运真是天注定。 算起来,这应该是黎鸿第二次救了殷鸣。洛星的气候严格来说还处于春日,无论是湖水还是天气都算不上炎热。殷鸣在水里间或着待了这么久,早就懂得嘴唇发紫,黎鸿将自己预备的干毛巾丢给他。在对方拒绝之前,先按上了他的脑袋,不咸不淡补了一句:“真正的士兵可不会再这时候还给人添麻烦,你若是病了,洛星可没有特效药。” 殷鸣只能胡乱的用黎鸿的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还好毛巾够大遮住了他通红的面孔。 殷鸣在确定安全后,不免便对银发少年的存在提出异议,他的想法可比黎鸿劲爆多了,他直接问:“这是顾封将军的儿子吗?” 黎鸿心想:厉害了,我都只敢在他面前提兄弟,您老连私生子都敢说出口啊。 黎鸿含蓄道:“不清楚,不过他似乎一直生活在洛星,之后将他一并带回帝都应该就能清楚。” 殷鸣点了点头,算着时间:“如果是顾封将军上次来洛星留下的,看来生下这家伙的洛星生物和我们构造不同,否则年纪对不上。” 黎鸿:“……”有胆你当顾封面这么讲。 银发少年看起来对殷鸣不太友好,但他也非常清楚,殷鸣于他而言太弱了,弱到他甚至不需要多给对方一丁点儿的注意。在这一点上,他和顾封倒是如出一辙。 于是当黎鸿回来的时候,除了她牵走的阿七,还带回来了殷鸣。 殷鸣见着顾封惊讶极了,更惊讶的是,顾封准备好的早餐。 殷鸣看见盘子里的三明治惊讶难以言表,他第一反应就是寻找附近的军舰。但附近显然除了黎鸿他们修出来的那台破旧机甲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东西。那三明治是哪儿来的呢?三明治里的叶子青翠欲滴,面包看起来也很新鲜,这么不易保存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洛星? 黎鸿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顾封大概又用了什么非人类的手段,所以她只是拿过一份,将一半分给银发少年,一半分给殷鸣,并不问哪儿来的。 殷鸣想问,黎鸿直接翘了翘嘴角,指着顾封道:“你问他。” 但殷鸣肯定要问,他拿着三明治,用着一种足以通敌叛国的眼神盯着顾封,质问道:“顾将军,这是哪儿来的?” 顾封先是看了眼黎鸿,而后才对上殷鸣。他对于殷鸣从头到尾便没有什么好感,只是极为机械的牵动了嘴角,皮笑肉不笑地不耐道:“真空保鲜。” 殷鸣:“……”你当我傻子吗!真空保鲜三明治还能这样! 然而顾封已经摆明了不说,凭殷鸣也是无法问出结果的。他见黎鸿半点不适的将剩下的那块再分开,一半分给了顾封,又想着顾封毕竟是黎鸿的兄长,便咽下了所有的想法,低头默默吃了三明治。 吃了这么多天的罐头果实,他也真的是吃够了。 除了殷鸣外,剩下的学生也被找到了。黎鸿本想让阿七就留在洛星,但他既然也曝光在了殷鸣面前,继续留在洛星便不太可能。好在顾封说过不会杀他,既然他这么说了,便也不会让别人杀他。 黎鸿便也没有反对学校与军方的决定。 除了阿七,那台机甲也被带走。回到军舰后,高轩根据机甲的编号查询了机甲库,确定这一台就是当年失踪的军人所驾驶的那艘机甲。黎鸿看了眼顾封,见他神色如初,便忍不住猜带走机甲的提议是不是顾封提出的,为了让军方和政府能更快的查出阿七的身份,别给他冠上私生子之类的身份。 由于阿七身份特殊,加上他与兹拉坦巨虫之间存在联系,他被迫被隔离并被打进镇定剂。镇定剂是顾封下的手,黎鸿知道这是必须的行为,阿七对她虽然没有敌意,但谁也不知道离开洛星后他会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而暴起。军舰内还有很多手无寸铁的学生。 这大概联邦军校经历过的最糟糕一次的野训,不仅没有顺利进行,死亡人数更是达到新高。 黎少将因此被迫提前结束了自己的外访,黎夫人也匆匆回国——事实上,这件事的发生让整个人联邦都极为不安定。当军舰落地的那一瞬,等待见到自己孩子的父母有许多当场痛哭出声。 黎鸿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死不了,所以即使在亲面兹拉坦巨虫也不曾慌张。当她下了军舰,看见无数学生与父母抱头痛哭,才明白这次野训到底有多危险,又到底多可怕。 苏菲娅一下地便看见了自己的哥哥,这名军人一见到妹妹便红了眼睛,若非看见了顾封恐怕会当场哭出来。 苏菲娅的兄长道:“爸爸妈妈在家等你,走,先和哥哥回家。” 苏菲娅点头,此刻的她确实非常想见到父母,她同众人道了别,便和自己的哥哥走了。 闻文瑜也是一样,她的父母还有弟弟都来了。黎鸿不好意思打扰他们重逢,便很懂事的先闪。然而她还没有走两步,便听见了熟悉声音。 她一回头便被黎夫人抱了满怀,黎鸿想挣出来,黎夫人哽咽道:“别动,妈妈可不想哭出来。” 一听见“哭”这个字,黎鸿立刻不敢动了。 过了好久,黎夫人才缓和了情绪,松开了黎鸿,对她道:“你爸在外面等着我们呢,看你一眼再去学校处理后续的事情。走吧,顾封你也累坏了吧,我做了你喜欢吃的菜,我们先回家。” 顾封笑着点头,黎夫人紧紧攥着黎鸿的手便要拉他们回去。 在快要离开的时候,黎夫人看见了殷鸣。也无怪于黎夫人会注意到殷鸣,因为在所有学生都和家人抱头痛哭的时候,殷鸣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那儿,实在太惹人注意。 黎夫人对于殷鸣的感观是非常差的,在她看来,光殷鸣害得黎鸿伤心这件事,就足够她把殷鸣列进拒绝来往名单的。但经历了胆战心惊的这段时间,黎夫人对事情的看法也有变化,就比如现在,她显然母爱爆棚,连带看着殷鸣也不觉得十足碍眼,反而有些同情了。 黎夫人想着黎鸿毕竟喜欢,如果能修复关系也不是不可以。便开口道:“殷鸣,走吧,来阿姨家吃顿饭。” 殷鸣闻言极为惊讶,黎鸿也很惊讶。她以为黎夫人是恨不得殷鸣立刻就在世界上消失的。 然后更让黎鸿惊讶的事情发生了。 殷鸣答应了。 黎鸿:等等,怎么回事。殷鸣不是对“黎鸿”避之唯恐不及,黎夫人也是恨不得他当场暴毙的吗? 无论黎鸿有多懵逼,殷鸣还是跟他们回去了。黎少将看起来也吓坏了,但黎夫人一个眼神他便闭了嘴。由于学校的事情很多,黎少将只能抓紧在路上的时间询问黎鸿与顾封的状态。 “事情处理完,我就回家。”黎少将离开前摸了摸黎鸿的头,“好好休息。” 黎鸿在这一刻几乎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黎夫人与黎少将的性格基本就是她父母的性格,她如今恢复记忆与两人相处,便不由感触更深,也更不愿意忤逆他们。 黎鸿低低“嗯”了一声,殷鸣见状,忍不住低低道:“别担心。” 黎鸿:……不是,我没担心啊? 进了黎鸿的家,殷鸣一时间有些恍惚。他甚至开始想当初执意要和黎鸿解除婚约是对是错。他确实想要反抗他的父兄,但不可否认,就以他现如今与黎鸿的接触来看,黎鸿又是个很好的对象。无论是她的家庭,还是她自己。 殷鸣后悔了。 所以他想要挽回。 最直接受到这样感触的,便是黎夫人。以往两个孩子有婚约的时候,碍于明面,殷鸣偶尔也会跟着黎鸿来到黎家,但那时候殷鸣便一心想着解除婚约,对黎夫人和黎少将自然也谈不上多尊重,更谈不上热情。如今他放下了原本的成见,规规矩矩又坦然赤诚,黎夫人倒是终于从他身上感受到了点儿传闻中的优秀。 ……当然在黎夫人心中还是比不上顾封就是了。 顾封自殷鸣上车后便没怎么说过话,黎鸿直觉不妙,不时的忍不住偏头看他。顾封神色自然,竟然没有看黎鸿一眼。他越是这样,黎鸿越是害怕,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大事了。 果不其然。当一顿饭吃饭,一家人坐在了沙发上,殷鸣打算起身告辞的时候。顾封开了口。 黎鸿那时正端着茶杯喝茶,顾封对黎夫人道:“母亲,有一件事,我想请您帮个忙。” 黎夫人对于顾封惯来宽容,笑道:“有什么我能帮上你,尽管说吧。” 顾封道:“我想将我的户籍从黎家移出去。” 黎鸿闻言,手一抖。骨瓷的茶杯立刻滚了下去跌碎在地上,热茶溅了她满拖鞋。黎夫人见状吓了一跳,连忙扯过桌面的纸巾替她擦拭,检查着她的脚背有无被烫伤,忍不住责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 话说完,黎夫人像是终于反应过来顾封说了什么,整个人都愣了一瞬,而后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顾封平静道:“母亲,我想要将我的户籍关系从黎家移出去。” 黎夫人沉默了一瞬,开口道:“是啊,你长大了,也该自立门户了。只是这件事虽说不大,但也不小。怎么说,也需要等你父亲回来再说吧。” 顾封点头,接口道:“母亲说的是。事情是不小,毕竟之后我还得再回来。” 黎鸿:“……” 黎夫人:“……?” 黎夫人:“等,等会儿?再回来?”她一脸费解,“我怎么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黎鸿:“……” 顾封温声道:“意思就是——母亲,我喜欢鸿鸿。” 黎夫人:“???” 殷鸣砰得站了起来,他气愤至极:“顾封,你开什么玩笑,你们可是兄妹!” 黎夫人闻言,倒是看了眼黎鸿。黎鸿直接拿起了黎夫人的杯子举至眼前开始装死。黎夫人见着黎鸿这幅模样心里便基本有了底。她看了眼殷鸣,想了想殷鸣的黑历史,又看了眼自己从小看到大几乎挑不出错的顾封,即刻冷静的从包里取出了自己的电子印章,递给了顾封。 黎夫人极为冷静:“我想了想,迁户籍这种小事,就不需要劳烦你父亲了。” “他最近头疼的事情也多,你直接去办了吧。” 第120章 兄妹16 黎鸿又是一个手抖, 但这次顾封稳稳的帮她扶住了杯子。骨瓷的茶杯被他托在手心, 黎鸿颤颤巍巍地转头看他,便见顾封微微笑着, 伸出右手替她紧了紧捏着杯把的手指, 温声道:“小心点。” 黎鸿:“……” 殷鸣简直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给彻底弄懵。他看了看黎夫人,又看了看顾封,视线最后停在了黎鸿被顾封握着, 却没有甩开的手指上。 殷鸣的喉结滚动, 压低着声音道:“黎夫人?” 黎夫人抬头见殷明面上颇有难以置信之色,便猜到了殷鸣的未尽之语,笑道:“殷鸣, 时间不早了, 你父母也该担心了。我让鸿鸿送你回去吧。” 黎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从小耳濡目染的殷鸣当然清楚。这是逐客令, 也是警告。殷鸣的父亲忙于政治,母亲忙于巩固自己的地位,从未有人真正关注过他。他绝不能出事,是因为他是总统的儿子,是殷氏的二子。他的父母只需从军部得知他安全的消息, 便不会多问一句。 他们太忙了。 黎夫人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关卡, 否则最初也不会请他回自己家吃这顿饭。但这时候殷鸣倒宁可自己没有来吃这顿饭了。 不来就不会遇见顾封,不遇见顾封,也就不会听着这般让他作恶的事。 殷鸣见黎夫人不仅没有阻止的打算,甚至隐隐赞同, 眸色便微微冷了下来。他对黎夫人道:“那我便告辞了,多谢您的招待。” 黎夫人颔首,指使黎鸿送客。 这点礼数黎鸿还是明白的,于是她起身换了鞋,安排车送殷鸣先回学校。 黎鸿原本以为她一出门,车和司机便应该停好了,却万万没想到她走出院子,院外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时候黎夫人才给她发了简讯,告诉她司机过来还要一会儿,要她等一会儿。 黎鸿握着通讯上的消息,一阵沉默。等一会儿,一会儿是多久? 她迟疑了片刻,对殷鸣道:“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屋子去,等司机来了再出来? 然而黎鸿的话尚未说完,殷鸣看向她,眼中的情绪翻涌激烈,最终停留于黎鸿的漆黑而平和的眼眸上,又归于平静。 他忍不住想起自己记忆中的“黎鸿”,那位“黎鸿”看着他的眼神总是亲昵而欢喜的,虽带着他当日里觉得厌烦的炽热,没有此刻半点的稳重自信,却满心满眼都是他。 他对于那名“黎鸿”的记忆只剩下的烦不胜烦,但回想起来,他又似乎从未真正想过去了解她。 所以他才会在院墙上第一次见到违反校规的黎鸿时而感到惊讶,又在她展现出同黎夫人一般在机甲程序上的天赋时感到不可思议,在被她救下打趣时才会觉得心悸。 他想要解除婚约时,黎夫人不知从何处探听到了他的想法,特意来见了他一面,对他道:“你从未想过要了解我的女儿,又凭什么来否定她?” 当时当日的殷鸣不屑一顾,只觉得黎夫人溺爱独女过度,连是否好歹都分不清。如今想来,若是当初听进了这句话,或许他就不必在黎鸿为顾封违反校规的时候,方才发现她的笑容美丽——更不会当她成为了顾封的后辈后,才发现她的天赋与自信。 殷鸣一方面非常清楚这一点,另一方面,他有忍不住觉得委屈。 ——当初的你不是非常爱我吗?为了我甚至不惜性命。如今只是出现了顾封,你为什么就不再在乎我了?你所谓的喜欢,原来是这么容易动摇的吗? 殷鸣忍不住低低,心怀祈愿问道:“这是报复吗?” 黎鸿:“什么?”她看起来莫名极了:“我为什么要报复你?你并不是我的敌人。” 黎鸿认为自己并未说什么伤人的话,但殷鸣的脸色却变得煞白。 黎鸿见他神色不对,不免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在洛星上受了伤,开口道:“你真的没有受伤吗?需不需要我帮你联系医生,做下检查?” “……不用了。”殷鸣深绿色的眼睛里,黎鸿凝成了像,他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母亲的招待。” 黎鸿瞧着殷鸣的状态,怎么也无法昧着良心说他健康无虞,她原本想要看在对方好歹为她提供过安全坐标的情面上,再多劝一句,黎家的司机终于到了。 殷明如获大赦,匆匆与黎鸿道了别,便钻进了车里摇上了窗户。 黎鸿见着漆黑的悬浮车远离,眼中并无特别的情绪,但她叹了口气。 顾封听见了这声叹气。 他默不作声走到了黎鸿的身边,侧过头去,听不出好恶的开口:“你知道他喜欢你。” 黎鸿顺口解释:“算不上喜欢,大概还是不甘心占多数吧。” 话说了一半,她突然顿住,回头看了眼顾封。 顾封站在夜色里,眉目间的情绪寡淡,看似喜怒皆无。连他身上的气质,都稳重的很,看不出半点儿浮躁。 黎鸿见着这样的顾封,闭嘴了片刻问:“我的鸟呢?” 顾封回答:“丢不了。”话必,他似乎觉得自己对黎鸿的口吻太过生硬,补充道:“顾桐会照顾好,如果你希望,明天它就会出现。” 黎鸿站在原地,从侧首变为了侧身。她与顾封面对面站着,顾封比她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去,以至于黎鸿想要认真端详顾封表情的时候,得略仰着头。 黎鸿仰着头,瞧着顾封的眼睛问:“我又不喜欢他,你不高兴什么?” 顾封垂下眼睛,他避开了黎鸿的视线,声音轻得浸透了委屈。 他对黎鸿道:“我没有自信。” 黎鸿怔住。 顾封道:“我不知道,你对我和他区别到底有多大,我更不清楚,你对我的喜欢到底有多少。” 有些话起了开头,后面的台词便显得顺理成章。 顾封抬起了眼,对上了黎鸿的眼睛,他眼中的不确定与藏得极深的患得患失在这一刻全然暴露,他对黎鸿道:“你见过我的宝库,便应该明白我是个贪心的人。我一直在控制自己,但我也不清楚,我到底会不会失控。” 他低叹道:“给我一点喜欢吧,我不想做出让你不喜欢的事。” 黎鸿仍然仰着头看着他。 她忽然伸出手扯住了顾封的领口,在对方诧异前倾的瞬间吻上了他的唇,唇舌柔软。黎鸿的吻技可以说承自恩利尔,不管是自愿还是强迫,这位恣意的神明都教会了她足够多的东西。比如如何用一个吻来取悦你的伴侣。 顾封惊讶极了,黎鸿却极为熟练的撬开了他的唇齿。黎鸿就像他想的那样,是温暖、可口、无可比拟,喜欢到想要腾空宝库将她藏进去。 顾封原本是被强迫的一方,但黎鸿不过稍稍给予了一点,他便有些忍不住,直到他将自己的手心掐出了血,才稍微控制住了想要钳住她的欲望。 黎鸿喘息着松开了顾封,略勾着唇角,带着笑意问:“这一点够不够?” 顾封盯着她,脸颊因为刚才的举动而微微有些薄红。他看着黎鸿,眼神闪烁。黎鸿原以为他是觉得不够,正想着再不够她就只能试着睡一睡了,顾封在别别扭扭半晌后,终于开了口。 他按着自己的嘴角,突然抑郁地说了句:“我想杀了恩利尔。” 黎鸿:“???” 朋友,你要怎么自己杀自己,再切一次吗?! 黎鸿差点要被顾封气死。她正认真思索着要不算了,再拒绝一次得了。好人卡多发一张不嫌多,多发几次也就习惯了!黎鸿正这么打算着,顾封忍不住攥住了她的手,快速的亲了一口。 黎鸿:“……” 顾封见黎鸿并没有反抗,便忍不住倾身又轻轻吻了她的眉心,鼻尖,最后停在了她的嘴角。 顾封很难被讨好,他有十分容易被满足。鸿鹄为他造了这个世界,但在发现自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他又变得毫不在乎这个世界。 顾封的唇擦过黎鸿的唇角,似是羽毛刮过让她忍不住发痒,她想要伸手推开,可顾封偏偏抓住了她的双手,让她动弹不得。顾封在她的耳畔带着诱哄口吻道:“鸿鸿,我带你回去吧。” 他的声音像浸着蜜糖,话语中充满了诱惑:“回到你的世界去,如何?” 黎鸿的眼瞳放大了一瞬,而后她一把甩开了顾封的手,推开了顾封,冷静问:“嗯当然好,那这里呢?” 顾封:“……” 黎鸿问:“我父母呢?阿七呢?战争还没结束。” 顾封:“……” 黎鸿道:“你布的局,好歹也该收网吧?” 顾封:“……” 顾封的沉默引起了黎鸿的警觉,她警惕地盯着顾封:“……你原本的计划是什么?千万别告诉我是战死沙场。” 顾封叹了口气:“这倒不至于,最多受点牢狱之灾。”他顿了顿,开口道:“原本的计划中,我以因为兹拉坦星人的出现而被诬陷叛国,我想如果你多少喜欢我,至少不会看着我获罪。” “你如果来救我,我便能肯定你多少喜欢我。”他不咸不淡道:“毕竟‘你’都愿意为殷明死上一次。” 黎鸿只觉得自己额角青筋都在跳:“自杀的那不是我,谢谢。” 顾封立刻道:“那颗虫卵也不是我。” 黎鸿:“……” ……叫什么北方鬼帝啊,你干脆改名幽冥醋王算啦! 第121章 兄妹17 黎鸿已经将话说到这一步, 顾封自然不会在按照原定的计划去走。换句话说, 从阿七长相和他完全一致起,有很多事情便出了意外, 很难按着原定的计划走下去了。 尤其是现在顾封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 他便连一丁点的风险也不愿意去冒。 就在黎鸿回学校搬离暑期离校手续的时候,顾封已经完成了户籍独立、基因检测、以及阿七的暂时监护权。 原本以顾封与阿七的相似程度,顾封被扣个通敌叛国的帽子实在太容易了。在顾封最早的安排下, 他也合该有这么一劫。但如今黎鸿说了不喜欢, 顾封便不会去做。他当初设计了这件事,如今想要堵住众人的口也并非难事。 无论是基因证明、还是黎鸿开回的机甲,亦或者是他先行拷贝存下的百年前的资料——这些东西都足以证明他的无辜。 ——至于虫卵为什么会和他长得一样? 顾桐终于派上了点用场, 研究兹拉坦星的学着做出了判定:“这颗卵应该也不是最原始的兹拉坦星人, 他身上也混杂着兹拉坦巨虫的特征。可以说, 他是兹拉坦星人经过百年后得到的进化方向, 是完美可以适应兹拉坦星气候的智慧生物。” “直接证据就是他与兹拉坦虫可以沟通,他的情绪甚至可以去影响、甚至命令那些虫子。而那些虫子的所见所闻也会传达到他的脑海里,他们就像是在共用一条巨大的网路。顾封在边境数年,对于兹拉坦虫而言,是刻入骨髓的死神。或许在它们浅薄的脑子里, 顾封代表的就是强大、完美、不可超越。所以那颗卵以顾封的形象拟生了。” “我们对他的基因做了年龄估测, 时间恰好能对上。” ——最权威的判定,即使是总统也无法轻易推翻。顾封不仅没有陷入任何风波,相反,作为发现者他甚至得到了嘉奖。毕竟阿七的存在, 将是联邦与兹拉坦议和,并越过百年未曾再进一步的边境,继续向前探索的最大可能。 高轩陪同顾封从议会厅离开,摘了自己的手套透气,摇头晃脑地向顾封感慨:“我这次算是服了,我就说那么破旧的机甲你为什么要带回来,还有之前为什么要我备份那些老旧的资料。” 顾封笑了笑没有接话。 高轩的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上,挑着眉问:“我听说你把自己的户籍从黎家移开了?” 顾封眉目不变:“对。” 高轩便笑得有些揶揄:“你还在乎这个?” 顾封道:“我不在乎,但鸿鸿不喜欢。” 高轩听着这话便觉得顾封好没意思,他收回了手,撇着嘴角:“当初还在一起读书的时候,你要顾着顾桐。后来出去打仗,大家朝不保夕,互相理解。如今一切安定,你又要顾着你养父的女儿。” 高轩感慨:“不过这时候的你,倒让我更感觉像活着。当初你对顾桐也很好,但我回想起来,总觉得哪里奇怪。你对她的好,说句冒犯的话,简直像是设定好的程序。”他笑着拍了拍顾封的肩膀:“我还是喜欢现在的你。” 顾封眉梢微动,他带上了自己的军帽,理了理袖口,对高轩颔首道:“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我也觉得,这是我最像活物的时候。” 高轩:“……哈?” 顾封按了按高轩的肩膀,含着笑意向他示意:“我去接鸿鸿回家,回头见。” 黎鸿在学校里同苏菲娅和闻文瑜在寝室里收拾着行李。 黎鸿和苏菲娅没什么太多东西需要收拾的,闻文瑜的生活惯来井井有条也并没有费上太多事。三个人很快便收拾好了屋子,坐在客厅里喝了杯黎鸿泡的茶,聊着天各自等着来接自己的家人。 苏菲娅端着茶杯,眼睛就从见到黎鸿起便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如今黎鸿坐定,更是迫不及待的问:“我听我哥说,顾封把自己的户籍从黎家移走了?怎么说,他不做你哥哥了吗?” 苏菲娅的话中带着揶揄,明显是在试探什么。 黎鸿:“……”你的消失是不是太灵通了! 闻文瑜听到这件事眼中满是惊讶,她想了想往日里顾封的言行,实在难以相信顾封会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黎少将在他的成长中付出不可谓不多,他如今功成名就后,竟然连黎家都不愿意待了吗? 闻文瑜想到这里,只觉得黎鸿不知该会有多伤心。她搁下了杯子,却又不懂得该如何安慰黎鸿,只能磕磕绊绊道:“他,他到底想做什么?” 面对朋友截然不同的两种态度,黎鸿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气。她慢悠悠的喝尽了杯中的茶,将茶杯丢去的盥洗池洗干净收好,方才在两人期盼的眼神中走了回来,站在两人身前,高深莫测道:“你们为什么不去问他?” 苏菲娅:“……你明知道我不敢问。” 闻文瑜:“你没有去问顾封将军吗?” “——要问我什么?” 顾封刚进屋子,便听见两人提及了自己的名字,他向两位女士颔首致意:“如果我知道,我肯定会回答。” 见到了顾封,苏菲娅反而问不出口了。倒是闻文瑜,因为误会而担心着黎鸿,竟直接道:“顾将军,您为什么要离开黎家呢?” 顾封一怔,虽然他去办理户籍手续的时候没有瞒任何人,但也没想到消息会传这么快。他看了眼黎鸿,黎鸿眼中尽是调侃,摆明了要看他怎么说出口“这样更方便我追我妹妹”这样的理由。 顾封轻笑了声,在闻文瑜带上了点薄怒的眼中开了口。 顾封道:“因为我不想再做黎鸿的兄长。” 闻文瑜对这个答案简直难以置信:“什么?” 她几乎要以为顾封是和自己之前一般,对于黎鸿产生了误会,正要向顾封辩解一二,顾封接着道:“苏菲娅没有告诉过你吗?我喜欢她。” 闻文瑜:“……” 野训前的女生座谈提及的话题在瞬间回到了闻文瑜的记忆中,闻文瑜看着顾封的眼神一瞬间就变了。 苏菲娅闻言倒是有些尴尬:“我,我也是猜测,猜测。” 闻文瑜却道:“顾将军,能借一步说话吗?” 黎鸿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先去了庭院等待顾封。她刚拎着箱子一出庭院,天审便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黎鸿惯常给它顺了顺毛,笑着问:“还吃电池吗?” 天审:“……” 天审委屈:“鸿鸿,你这样就过分了,又不是我要装作不认识你。” 黎鸿从口袋里掏出两块葡萄软糖,将其中一块分给了天审,一块给了自己。天审吃了糖便立刻原谅了黎鸿之前又威胁它拆机又威胁它充电的事,对于陪伴了黎鸿这么多世界的天审而言,或许现如今它对于黎鸿的感情,比对顾封还要深。 所以天审嚼着糖,犹豫着口齿不清道:“鸿鸿,别把我丢下了。在洛星你把我丢在军舰上,我差点就被高轩拔了毛找充电口。” 黎鸿见天审大概是真的被吓坏了,忍着笑道:“我知道了。” 天审歪着头,用它那双绿豆一般的眼睛盯着黎鸿:“鸿鸿。” 黎鸿漫不经心:“嗯?” 天审鼓足勇气:“‘回去’给我买一个鸟架吧。” 黎鸿听见这话愣了会儿。她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在东岳的世界中,她曾经开玩笑答应过天审的话,说是如果东岳不要它了,黎鸿不介意多养一只鸟。 但显然此刻顾封并不会将天审丢出幽冥,天审会如此说,大概是真的因为陪黎鸿经历的太多,不愿意离开她再回去幽冥了。 天审有些忐忑,黎鸿盯着天审会儿,方才含着笑意开口:“……你想得是不是太美了。” 天审:“???” 黎鸿道:“当宠物鸟不用上学,我会这么便宜你吗?” 天审:“???” 黎鸿道:“九年义务教育,小升初,中考,高考,研究生。你好歹经历到高考才对得住我吧?” 天审:“???” 黎鸿温柔道:“你放心,我不缺钱,我会给你请好家教。你准备从几年级开始读书?” 天审:“???” 天审的毛都快炸起来:“鸿鸿,我都决定违背大神的旨意不回幽冥了,你居然连鸟架都不愿给我买,还要我去读书,你这个人没有良心!” 黎鸿耐心道:“我有没有良心,你不是早就见识过了吗?” 天审:“……”可以的鸿鸿,你厉害。 在黎鸿摸出第二块糖前,顾封出来了。 黎鸿上前一步,走到了顾封的旁边,顺口问了句:“闻文瑜和你说了什么?” 顾封道:“要求我认清楚你是谁,千万别把你当做了顾桐的替代品。” 顾封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盯着黎鸿道:“说起来我也觉得很起怪,我自认为对顾桐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闻文瑜说的那么斩钉截铁,好像我是个喜欢背德的混蛋?” 黎鸿一脸镇定:“你难道不是吗?” 顾封竟然真得考虑一番,方才道:“或许是。” 黎鸿被吓了一跳:“喂,我开个——” 顾封道:“按照规矩,我喜欢你,算是违反规矩,是背德。” 黎鸿怔住:“……那要怎么办?” 顾封笑了:“违反的又不是我幽冥的规矩,我为什么要管那些。” 黎鸿盯着顾封,慢吞吞低下了头。她看着脚尖走路,嘀咕道:“你就任性吧。” 顾封看着她从发间露出的红耳朵尖,只觉得连身体里的最冰冷坚硬的一块,在此时都是温暖柔软的。 阿七交由国会后,得到了系统的教育。他记着黎鸿为他取得名字,又忌惮这顾封,最后为自己取名为顾七。作为与兹拉坦议和的希望,顾七得到了很好的优待,国会的那些大佬们恨不得他明天就能学会联邦的语言,并对联邦充满好感。好回去让那些拦住西境的虫子全部退开,让生产的女王早点死亡,让联邦得以进入兹拉坦,建立中转站。 顾七在前期的时候,性格仍然偏向于攻击型。联邦为了安抚,在殷鸣的建议下,同意将顾七暂时寄养在黎家。 黎夫人虽然知道这是个外星人,但一见着他与顾封如初无二面容,便母爱爆棚,半点也不在乎对方的特殊之处,连回家的次数都增多了。 黎鸿端着碗,看着黎夫人为顾七忙前忙后,平静地对顾封道:“看,你现在相信我当初的话了吧?妈妈也抵抗不了。” 顾封:“……”想去找顾桐谈心。 日子慢慢的过,顾七也懂的越来越多。当他终于明白了顾封的存在意味什么,看向顾封的表情也从最初的恐惧与忌惮,变成了“你为什么要活着”。 对此黎鸿的评价是:“如出一辙,不愧是投影。” 顾封:“……我觉得我们该谈谈了。” 再到最后,顾封完成了他对黎夫人的承诺,重新回了黎家的户籍,以另一种方式。黎鸿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在父母双全的情况下结婚,一时间到真的开始分不清顾封最初的打算。 但她还是说了声:“谢谢。” 鸿鹄的这场梦境,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顾封,更是为了黎鸿。为了她心里那点儿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愿望。 顾封轻声道:“你如果喜欢,我们可以一直留在这里。” 黎鸿微微阖上眼,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一派澄澈,她笑着道:“该醒啦。” 梦境由于黎鸿的希望,开始渐渐崩碎,黎鸿摸了摸他的脸,忽得踮起脚尖,亲吻了顾封的嘴角:“回家见。” 顾封愣了一瞬,伸出手想要抓住她,黎鸿却醒了。 …… …… 窗外绿草茵茵,天高云淡。住宅区外的街道上车流渐渐多了起来,来来往往皆是为生活而奔波的城市居民。 黎鸿睁开眼,原以为会见到东岳,入目所及的影像却是她的飘窗。她从自己的床上爬了起来,四下张望了一番,原本熟悉的场景已经变得陌生,而她已经熟悉的人却没有出现。 黎鸿想了想,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不管怎么说好歹也是神明,没道理每次都配合自己的任性。 她拉开了窗帘,顺便扫了一眼窗台上搁着的电子日历。时间停留在她离开的那一日,仿佛世界丝毫未变。 这明明是她自己的家,但这时候回来,却反而显得像是新家。 黎鸿摇了摇头,下了楼梯,屋子内除了她的脚步声,安静的要命。她在原地想了一会儿,才想起盥洗室的方向,找了半天才找出了洗漱用品。洗漱完毕,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又熟悉。 大概唯一能够证明她曾经真的有遇见过一个神明的,便是她下了楼梯之后,看见了穿着T恤,矮矮胖胖的小男孩。 天审满脸严肃,坐在她的椅子上仰着头看她,用着稚嫩的嗓音道:“罪人啊,我是不会妥协的,绝不上学!” 黎鸿将冰箱里的面包拿出来热了热丢了一块给天审,随口道:“是是是,罪人今天要加班,你自己解决剩下的两顿饭啊。” 天审目瞪口呆,甚至来不及问黎鸿一句,黎鸿就已经看着自己手机上的日程匆匆忙忙走了。 走在路上,黎鸿深沉的思考着:这么久了她早就把之前写了一半的程序忘了干净,今天回去上班到底能不能糊弄过去? 黎鸿穿过公园,要去往附近的地铁站。她在经过公园的长椅的时候不免停了脚步,长椅上空荡荡的,倒是长椅后的空地上有不少老人正在晨练。 黎鸿看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便匆匆去赶地铁。 她没能走出两步,便看见了挡在她身前的男人。 这一次对方似乎终于知道了场合问题,没在穿着一身像流浪汉似的黑袍,反而换上了人类的服装。唯有属于东岳的长发,他没能剪去,但也在脑后绑成了一束。 黎鸿看着他,只觉得他连睫毛都镀着金。他手里拎着一袋早点,右手掌心流转着凡人看不见的光芒,他似乎正在和幽冥通讯,通讯结束后便第一时间抬起眼,正好撞进了黎鸿的眼睛里。 ——山川冰雪便化开了。 东岳见黎鸿皱着眉,解释道:“冰箱里除了面包什么也没有,我只能……” 在这一刻黎鸿忽然有点能够理解东岳所说的“喜欢”,在某个时点,某个场景,某一眼,某一笑——或许真的存在夺人心魄的妖精。 黎鸿回想起前前后后发生的这么多事,如今却也能心平气和的去看待。 兜兜转转,她似乎最后还是如了东岳封的愿,看起来满盘皆输。 但细细算了,输的或许又是东岳。他在开盘的时候,就赌上了一切,无论谁胜谁负,他都拿不回已经付出的东西。 再或者,就如鸿鹄所言,这世上很多事情都是没有道理的,也没有胜负值得。 一切都不过看你是否心甘情愿。 东岳的话没有说完,黎鸿便冲进了他的怀里。东岳从没有被黎鸿这么亲切的对待过,一时间既高兴又有些担心,只得用空着的手拍了拍她的背脊,询问道:“怎么了?” 黎鸿笑道:“东岳,我喜欢你。”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本书由 再回首恍然如梦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