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sherry_0508 整理 =================== 《喜荣华正好》 作者:傅粉何郎  文案: 穿越成织造长女,承欢太后膝下,圣宠有加要啥有啥,可这深宫大院的日子也不是一般人能过的。九子夺嫡,圣心难测,各路人马齐齐搅局。皇上您也不嫌乱,还抽空给赐个婚让咱上演一场古装版先婚后爱! ===================   ☆、第一章 梦醒 第一章 梦醒      那时大概是初夏吧,听说医院后面花园里的花都开了,母亲不知何时坐在了她身边,紧紧握住她的手说:“敏瑜,妈妈替你在菩萨面前祈福了,来世许你一生遇贵人。”   彼时,她已在病床上奄奄一息,床头放着的心电图测试仪低低鸣叫着,屏幕上显示出来的几乎是一条直线。她在氧气罩子里轻轻唤了一声妈妈,但那一声真的太过轻微,母亲并没有听到,只管背过身捂着脸伏在父亲的怀里哭泣。   有湿滑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一路从小学煎熬到大学,这副病身子能撑到现在也算不易。使尽全身力气勾动母亲握过来的手指,她无声叹息口气,死了之后,心脏能捐就捐了吧。   似乎是感应到她的意动,母亲忽然间哭的更甚,她却越发的头疼欲裂,垫在头底的枕巾已被泪水浸湿,粘腻腻的贴在脸上,难受的紧。朦胧的意识里,不知是谁的手伸过来,替她轻轻扶起头,将枕巾换了下去。   她在斑驳泪痕里猛然惊醒,迷蒙中却只看见半张俊逸的侧颜,低垂在她枕边。   由不得一声惊呼,敏瑜嚯的坐起,呆了半晌才想起来问他:“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她这一世的夫君,靖海侯施琅的第八子施世范。   施世范似乎也没料到她这会子醒来,不觉失笑,将她身上滑落一半的被子拉起,遮住她露出来的一双玉臂,凑上前腻着她的颊畔,嬉笑说道:“眼下阿玛和额娘都在府上住着,我不来你这里还能往哪里去?”   敏瑜一见这人不正经就觉得郁闷,不由得瞪他一眼,淡淡说道:“外面不是还有个书房吗?”   话音刚落,施世范脸色就变了,虽是入夜,但敏瑜一向有点灯就寝的习惯,里里外外烛影微摇,她在火光烛天里把他面上的神情觑个一干二净。   薄唇紧抿,剑眉飞挑,熠熠生动的眸子里隐隐含着不悦,这是他生气时惯有的征兆,与那个睡在碧纱橱里的小丫头片子简直肖像到了极处。敏瑜不禁揉了揉额角,直觉头疼。托母亲的吉言,这一世她果然是富贵在身,荣宠过人,前半生平顺的不能再平顺,唯有太后赐婚这几年才觉得人生真他妈五味杂陈的要命。   两个人对立静看半晌,敏瑜无奈在心里安慰自己,这个人是自己的丈夫,女儿还在隔壁睡着,公公婆婆又刚入京,何必惊扰得大家不得安生?能忍一时便忍一时吧。想完便低头往床里头挪动了几下,随手在身旁空出来的地方拍了一拍。   她想这样的退让总该够了,可是无声等了片刻,却不见施世范坐过来,抬起头却只看到宝蓝色衣袍在门槛处翩跹一落,便随着脚步声远去了。   她在他身后无来由叹口气,说到底,两个人还是生分了一些,尤其是……在她梦回了前生之后。   静静的坐在床上想了一想,初时的那点睡意经由这一闹,已消散的差不多了。因是夏末,敏瑜便起身披了一件粉绸缎地芙蓉撒花褙子,轻手轻脚走出西次间。   帘幕坠垂,今夜该值寝的原是敏瑜的陪房丫鬟璎珞,敏瑜怕吵,一早就把她差遣去了碧纱橱那边照看小格格,这会子外头便只有一个梳着双鬟髻的小丫头瑞竹,抱着一把白绢地绣孔雀漆柄团扇,坐在地上倚着柱子打瞌睡。   敏瑜抿唇笑看她睡得正香,便轻声从她身侧绕开,直奔东次间,掀了帘子进去。   垂着霞影纱帐的黄花梨月洞门架子床上,璎珞果然带着小格格在里头酣眠无声。敏瑜伸出手,在璎珞肩上推了一推,慌得她立时惊醒,忙翻身起来,看清了才笑道:“你这会子怎么起来了?”   敏瑜掩口嘘了一声,看一眼睡在里面的小人儿,才低低说道:“大概是天气闷热,睡得不踏实。你起来去我那边睡去,这里我带着清儿睡下吧。”   璎珞知她和小格格母女两个亲昵异常,别人家似小格格这等的出身,早已有乳母丫环婆子围随照看了,独有敏瑜舍不得,常常亲自带着小格格起居宴饮,就连哺乳这样的事情都不愿假手他人。亏得她提醒几次,才在小格格满周岁之后,分到了隔壁的东次间里,也让敏瑜与范八爷有了独处的地儿。只是方才她明明听到翠儿说八爷过来了,怎地大半夜的敏瑜却到东次间来了呢,还叫她往西次间睡去,莫不是两个人又恼上了?   如此一想,璎珞不由小心翼翼从余光里打量了一眼敏瑜的神情,无奈敏瑜生性淡然,便是生气也甚少在面上流露出来,倒叫她一时看不分明。   敏瑜看她愣楞看了自己片刻也不起身,因和她自幼一处长大,倒是明白她要问却不敢问出来的话,只好笑道:“八爷去书房睡下了,横竖外面有人照应他,你便去我那里躺一会子,到天亮再来叫我们。”   璎珞只好答应下来,起身伺候敏瑜上床歇息,看她母女两个头抵着头的睡下,方蹑手蹑脚退出去。不提防看到地上坐着入睡的瑞竹,忙拿脚尖踢了她一踢道:“作死呢,主子都还没睡下,你倒是睡得沉。”   唬得小丫鬟瑞竹忙不迭爬起,一叠声的跪在那里道:“姐姐饶恕,下次再不敢了。”   翠儿正从外头进来,一见便低声笑道:“快饶过她吧,赶了半夜的蚊蝇也该困了。“说罢,又对瑞竹道,”你且去书房和香兰作伴,这里有我和璎珞就够了。八爷才睡下,进去的时候轻点声,莫惊扰了他。”   瑞竹应声是,方起来往外头去。   她一走,璎珞便指着翠儿嗔怪笑道:“偏你一来就会唱红脸,这样的替她打圆场,倒叫我不是人一样,多早晚这上上下下的一帮人都叫你和姑娘惯的没个样,那时我才有的话说呢。”   翠儿咯咯笑了,说:“倒不是替她打圆场,都三更天了,若打骂起来少不得要惊扰半个院子。往常只有八爷和姑娘在也就罢了,如今侯爷和老夫人也在,万一听见个三言两语的,岂不说是我们没有规矩,不知轻重缓急?”   璎珞见她说的在理,哼了一哼也就不再说什么。翠儿便掀了半个帘子看了一眼里间,瞧着东床上躺的那个模糊背影,忙低声问道:“八爷和姑娘又吵起来了?”   璎珞摇了摇头:“倒是没听见吵,依咱们姑娘的脾气,也吵不起来。我只怕是他两个闹了冷战,十天半个月见面不说话,生分的跟个外人似的,那才叫人憋屈呢。”   翠儿无奈笑了不语,她和璎珞一样,都是敏瑜从李家陪嫁带过来的人,主仆情深,自然想要敏瑜过的好。可不知敏瑜和施世范上辈子结了什么孽缘,入府五年,除却头两年的相敬如宾,这两年随着清格儿的长大,两人竟越发的疏远了,一年之中施世范留宿敏瑜房中的日子更可谓屈指可数。虽说是赐婚,可放眼朝堂内外,哪个应选的八旗女儿不是赐婚出去的,难不成都要这样过日子?   微微锁眉叹气,翠儿只得收回手,将那帘子放下来,拉了璎珞一同去西次间歇下。   大抵是昨儿前半夜魇着伤了神,后半夜敏瑜只觉得睡不够,竟一觉到天亮。怀里搂着的小人儿却是早早就醒了,睁眼看是敏瑜在身旁,便伸出肉乎乎的小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捏道:“额娘,额娘,起床了。”   ☆、第二章 晨起 第二章 晨起      敏瑜让她闹得不耐烦,伸手把小人儿搂在怀里,蹭了蹭她的小脑袋:“清儿别闹,再睡一会儿呗。”   小家伙挣扎了几下,奈何力气不够,只得在被子里头如同平日里她教训她的一般,嗲声嗲气的说:“额娘,睡懒觉的孩子会被打屁股的。”   敏瑜窝在被子里头按住那个小脑袋隐约想笑:“没事,今儿是额娘带你睡,看谁敢打你屁股。”   小家伙不由撇了撇嘴,把头从她怀里挣出来,掰着手指说:“额娘,阿玛会来打屁股的。”   阿玛?敏瑜心头立时咯噔一下,忙转过头,果然见纱帐外头影影绰绰立了个人在那里,负手而立像是讥笑一般看向自己和小人儿:“八少奶奶,这会子再不起,难道还要等到日上三竿才去请安吗?”   敏瑜听他语气不善,锁眉轻轻咬了咬下唇,别过脸来与面前的小丫头大眼瞪着小眼,不觉直叹晦气,睡了一觉倒把公公婆婆上京入府的事儿给忘个一干二净。完了,这会子去晨昏定省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清儿快起床。”随手在小丫头脸上捏了一把,敏瑜利索的掀了帘子翻身下床,徒留下小丫头在帐子里瘪着嘴说额娘好坏。   敏瑜莞尔一笑,身上的杭白府绸中衣绵软滑溜,顺着腰际蜿蜒成美好的弧线。帐外的施世范倒不想她说起来就起来,见佳人虽是粉黛不施,却自有一番天生丽质,不觉看的呆了一呆,半晌才尴尬的掩口干咳一声:“慌什么,阿玛和额娘也还未起,我只是怕他们看出端倪,才早些过来欲要同你一道去。”   那你不早说?敏瑜闻言登时面色一僵,不由得嘟起嘴,暗自腹诽一句。   帘落处,由于得了施世范的示意,平日里伺候敏瑜起床的璎珞翠儿不敢擅自入内,只好候在外头听吩咐。大概是甚少在晨起的时候与施世范如此的坦诚相见,敏瑜此刻只想着早些拿了衣服穿上,倒一时忘了叫人进来伺候,便自去寻了一件兰地撒花长褙子。正待穿时,却听施世范说道:“这一件着实素净了些,换个鲜艳的吧。”   李照轻轻嗳了一声,似是没料到他竟在此刻替她出了一回主意,说实话,她方才正为穿什么样的衣服发愁呢。眼下既有师爷在,李照索性把床头摆放的黑漆描金山水图顶箱立柜打开,从里头抱出叠的整整齐齐的一摞衣服,挨个拿起来问了施世范的意思。   施世范亦是难得看见敏瑜这般女儿气,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得耐住性子一件件看了,良久才指着一旁搭在黄花梨雀首衣架上的大红底绣荷包牡丹如意领对襟氅衣道:“这件倒还喜庆,花色也合时宜,怎地平日里没见你穿过?”   李照闻说忙将那件衣服取来,瞧那针脚布料,竟是年前李府遣人入京给皇太后贺寿,母亲叫人顺道捎带来的。按理,她自出嫁后也有四五年的时间没回娘家了,也不知额娘是从何处得知她的身段尺寸,一年四季,每一季都遣人上京送她三两身新衣裳。   只是她素来偏爱清淡的颜色,李府送来的又多是华丽非凡,自然压箱底的比较多,这件衣服也是从未拿出来过,更别说穿出去了,故而眼下看起来竟仍是崭新如初。   细腻的绸缎如水从指间滑过,敏瑜攥着衣角,犹豫再三,到底问了一句:“好端端的,突然就穿的这样喜庆,额娘不会见怪么?”   哧!施世范蓦地笑出声,看着她一脸窘迫,便戏谑笑道:“想不到你也有为难的时候。”   敏瑜啐了他一声,身后床榻上小丫头歪歪扭扭的从被窝里爬起,看着她的阿玛额娘说笑,便嘟着嘴叫道:“额娘,额娘,我也要穿新衣服。”   敏瑜随手将那大红氅衣塞到施世范手中,回身抱起小丫头,将她身上褶皱的中衣理顺了,才点着她的鼻尖笑道:“前儿你湄芳姑姑送你的那件湖绿色的小氅衣我看着就很好,今日就穿那个吧。”   小丫头便抱着敏瑜的脖子乖巧的点一点头,一副鬼灵精的模样:“我也看着那衣服好,湄芳姑姑说,等过了秋还要给我做更漂亮的衣服呢。”   “这事等你湄芳姑姑来了再说。”敏瑜不觉好笑,就把衣架上搭放的那件湖绿氅衣拿来,一面给小丫头穿上,一面问那抱衣服愣愣站着的施世范,“你就穿身上这件石青湖绸的袍子去吗?”   施世范不知她所问何意,忙低头看一眼自身道:“正是,怎么了?”   敏瑜便转了身笑起来:“没怎么,我只是想到你要去见的是自己的阿玛额娘,这件倒是太过严肃了,不如换你那件宝蓝家常锦缎袍子,颜色亮一些,人也显得精神。”   “哦?”施示范几乎有些难以置信,甚至于都露出一丝失宠若惊的味道来。眉眼高挑,嘴巴轻轻张合,竟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印象里敏瑜对他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和气且亲昵过,今儿难不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自觉的摸摸脑后油光滑亮的辫子,施示范笑道:“既如此,我回去换一身再来。”   敏瑜抿唇颔首,看他转身要走,想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便临时改口唤他一声道:“等等,你出去时顺便把翠儿璎珞叫进来。”   施示范微微一笑,果真出去了,片刻却只有璎珞进来,敏瑜不由疑惑,抬头就见施示范折身回来,淡然道:“我使翠儿去东厢把衣服拿这里来,省的出去书房换时再叫人看见,传进父母耳中就不好了。”   敏瑜见他说得正是自己方才要交代的,面上不觉一红,也不答言,便扭身在梳妆台前坐下。翠儿忙给她递过梳篦,掂量着梳了个燕尾头,问过敏瑜要穿什么衣服,才把那绛紫绢绒花取来,点缀在脑后。怕太过简单,又从妆奁里拿了两片流金镶粉玉石花瓣,一左一右簪在发上。   敏瑜敛镜照看一番,见无疏漏之处,满意点点头,又去看了一侧里站着的小丫头施清遥。   丫头不过四岁,按照满族习俗是不必留头的,该像个男孩子剃光头才是。只是敏瑜嫌丑,好不容易得个闺女,怎么也得打扮的漂亮些才对,所以执意拂了桂嬷嬷的心思,愣是把清遥的头发蓄了起来,到如今也已长及肩膀了。   再三打量几遍,敏瑜才招手叫道:“清儿来,额娘给你梳头。”   “嗯。”施清遥听话的走上前,敏瑜便拿过璎珞手里的梳篦,给清遥梳了一个小两把头,额前留了一撮刘海儿,又捡了一朵粉色绢花给她带上,自个儿看完了才笑对璎珞吩咐着,“你去瞧瞧,翠儿拿一件衣服怎么那么久。”   话未说完,就听外头一阵脚步响,敏瑜只以为是翠儿回来,便在屋里对施示范道:“衣服换完了,咱们再出去。”   施示范尚还来不及说话,里间的帘子就被掀了起来,几人不由看过去,谁知来的不是翠儿,却是敏瑜贴身的教养嬷嬷桂氏,并家常伺候的几个老婆子和小丫鬟。   敏瑜暗自吃惊,想着那日还收到宫里带出的话,说是太后留了桂嬷嬷闲叙,待皇上西征回来,再叫她回府,怎么嬷嬷今日就回来了?难不成圣驾回宫了?   ☆、第三章 请安 第三章 请安      来不及多想,敏瑜慌忙起身,带着翠儿并施清遥迎上去,笑问她:“桂妈妈几时回的府,我竟不知道,也没想起来叫人接你去。”   桂嬷嬷挑了挑唇,那里施示范和翠儿施清遥也都忙着问了好,桂嬷嬷只淡然点了一下头算是回礼,才抬头望着敏瑜说道:“才到府里,太后那边亲派了人送老奴回来的,倒不用劳烦奶奶叫人去接了。只是老奴听说,昨儿晚上靖海侯和夫人也回府了,可有这事不曾?”   “呃……”敏瑜不由结舌,片刻才微微点头,“是昨日酉时三刻到京的,妈妈好灵通的消息。”   “倒不是老奴灵通。”桂嬷嬷无奈瞪她一眼,瞧着屋子里还有别人在,竟是不能多言,便道,“靖海侯和夫人既然在府上,这会子奶奶和八爷怎么还不去请安?”   敏瑜忙说:“正要去呢,换了衣服就去。”说罢,暗里给璎珞使个眼色,璎珞会意的躬身退出,去瞧翠儿来了没有。   这里敏瑜便又陪着桂嬷嬷说了两句:“头两日太后她老人家还叫人递话出来,说是留了妈妈叙旧,待圣驾回宫再叫妈妈回来,今日圣驾就已回京了吗?”   桂嬷嬷摇头笑道:“圣驾还得晚一个月再回来呢,是昨日安亲王家的小格格入宫看望太后太妃她们,太后便问起你的近况,小格格说是咱们府上来了贵人,只怕你要忙碌几日。太后仔细打听几句,老奴才知侯爷和夫人进京了,想着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料你也不能省心,才托辞跪别了太后,早几日回来帮奶奶打点一二。”   “原是这样。”敏瑜心下了然,昨日湄芳可不就在府上疯玩到戌时初刻才回去。怨不得桂嬷嬷会知道,她那个大嘴巴,就没有藏得住的事儿。   得,也不是什么大不了,告诉就告诉吧。大度的想完这些,璎珞已和翠儿捧着衣服回来了,施示范瞅着桂嬷嬷也在,便去西次间由翠儿伺候着把衣服换了。   桂嬷嬷看了一眼外头,又看了一眼施清遥和敏瑜的打扮,到底没能忍住:“往常叫你多做几身衣裳,比登天还难。如今事到临头,连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了,这件大红的未免太艳丽些。”   会吗?敏瑜偷偷侧身从镜子里看了一看,自我感觉颜色还算规矩,且花样也不复杂。暗自咬咬牙,强撑着头皮回道:“我倒觉得还不错,平时穿的素净也就罢了,如今老爷夫人来了,总不好穿的太简洁。”   桂嬷嬷闻声不由抬眉望了敏瑜一望,看她坚持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敏瑜暗松口气,这个府里她天不怕地不怕,独独怕死了桂嬷嬷。也由不得她不怕,这个桂嬷嬷原是旧年宫里伺候太皇太后的,她入宫与公主们作伴那几年,太皇太后怕别人不仔细,便将桂嬷嬷指派来,专一照顾她们几个人。从小到大,无论是言行举止,还是穿衣打扮,皆由这个嬷嬷一手教养操持,那会子别说是她,便是胆大如二公主,都得忌惮三分。   只是这几年大公主和二公主嫁的远,不好叫嬷嬷跟了去,唯有她嫁在了京城里,又靠着皇城根。嫁出来的那年,太皇太后已经仙逝,是太后念着嬷嬷已届中年,又无儿无女,便是放出宫只怕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就做主开恩将嬷嬷送到她府上继续教习伺候,照旧拿着宫里的月例。多年相处,敏瑜早把桂嬷嬷看做半个生身之母,桂嬷嬷待她也一片真心,所以但凡有丁点不符合规矩的地方,桂嬷嬷就会不顾身份的与敏瑜死磕到底,两个人总有一个退让府里才算安宁。   一时施示范换好了衣服,敏瑜方跟着他,带了清遥并桂嬷嬷翠儿等人,往正房院子里走去。   其实京都施府小半个月前就接到福建靖海侯府派人送来的书信了,房子也收拾了多日。算起来,她离开皇宫也有五年了,五年里她自己的阿玛额娘远在苏州,不必每日请安。公公婆婆又别居福建,更谈不上问好伺候,倒是无忧无虑过了这么多悠闲日子。这会子琢磨着要去请安,心里未免有些打鼓,也不知旧年里学的那点子规矩忘没忘。   眼角余光偷觑着桂嬷嬷的神色,大抵是在太后那里得了恩赐,嬷嬷今日的心情出奇的好,侧面看去,隐约都看见笑起来时的眼角纹了。   转头昂首,敏瑜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两口气,把从前学的那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下意识就要去牵清遥,落手却扑了个空,困顿看过去才见得清遥正在翠儿怀里窝着呢。   一大一小见她目光瞥过来,都是暗暗缩了缩脑袋,清遥唯恐她生气,低头对着手指小声叫道:“额娘,人家走不动了才叫翠姑姑抱的。”   敏瑜撇撇嘴,心说鬼才相信你的话呢,一准儿是出门的时候就叫人抱过来的。没时间在这上头瞎耽误功夫,瞧着外面照应的小丫鬟已经掀帘子往里通传了,敏瑜便和施示范拾级而上,跨过两层台矶,才始进入正院。   便有靖海侯夫人身边使唤的一等丫鬟,名唤苁蓉的,出来笑迎道:“八爷八少奶奶里面请,太太才起来呢。”   敏瑜和施示范忙笑的跟她进去,正房三间因未隔断,入内便可一眼看尽。   迎面的便是一幅堂画,两边挂着泥金垂笺对联,画前香几上摆着一枝海梅做底的碎磁古瓶,瓶内插了时令鲜花,右边摆的是大理石插牌,屋里桌椅、脚踏、马杌、茶几都是海梅的。这摆设,还是新建府的那年,宫里赏赐下的,十来年过去,没人住也就没换过。套用安亲王府小格格湄芳说的一句话,九成新和全新几乎没分别,何必再换,找个人多打扫擦洗几次就罢了。   靠着厅后坣墙板则摆了一张紫檀木大炕,炕面前摆着脚踏、痰盒,正有一穿着灰蓝色府绸绣双格锁字纹对襟褙子的老妇人端坐炕上,底下是一条豆绿长裙,头上齐眉勒着镶攒珠翡翠抹额,发间簪了两支玉簪,两侧丫鬟婆子雁翅样站立,一见他们夫妻进来,都道了万福。   施世范便上前屈一膝给老夫人请了安,敏瑜也循着过往礼节,向前迈了左腿,双手扶左膝请了双安。因这屋里的人都是伺候老夫人的,施示范和敏瑜又未曾有过官位封号,少不得要还施众人一礼。   礼毕,敏瑜又叫了施清遥过来,给老夫人磕了个头问好。老夫人显然很是开心,忙叫人搬了椅子命她两个坐下,又叫人去请了老爷来,指点之间恩威并重,敏瑜不由在心里感叹,这老太太虽是华发已生,当家主母的做派却丝毫不减当年。   ☆、第四章 侯爷 第四章 侯爷      原来这靖海侯夫人本是晋江潘湖黄家的小姐,其兄黄锡衮在朝时一度官居相国,克笃臣谊,才猷练达,深得皇上信任。因靖海侯府前头的侯夫人生了四子之后染病即逝了,黄夫人便经其兄撮合做了靖海侯施琅续弦的正室,入门后又给靖海侯生了四个儿子,施世范为八子,乃是最小的一个儿子。   此时黄夫人含笑看着敏瑜和施世范他们坐下,丫鬟们早已把施清遥从地上抱了起来,听黄夫人的吩咐将她放到榻上,紧挨着黄夫人坐了。   黄夫人笑看一回,才道:“昨儿上京晚了一些,小丫头都睡下了,我和你们老爷还惦念的紧。今日看去,品格样貌倒是随敏瑜你多一些。”   敏瑜道:“刚生她的时候,额娘还说随她阿玛多些呢。”   “是吗?”黄夫人微微一笑,又看了看清遥几眼,道,“眉眼随老八,脸蛋和下巴随你是再没错的了。”   敏瑜和施示范都笑了,因问起侯爷哪里去了,黄夫人便道:“你们老爷今日晨起就有些不舒服,一大早就去书房转悠了,待会子请了他来,你们再问安也是一样。”说着,又对身旁一个穿素白衫子外罩着湖蓝色交领压松绿绣花边比甲的丫鬟嘱咐一句:“文杏,去把我和侯爷准备的东西拿来。”   文杏答应一声,忙带了两个人往隔壁里间走去。敏瑜和施示范面面相觑,都是一阵庆幸,亏得今儿施示范从书房出来的早,要不就该叫侯爷抓个正着了。   不知黄夫人要送给他俩什么东西,却说施清遥坐在黄夫人膝盖上,难得看见白色的头发,直觉新鲜,便欲伸手去揪黄夫人的头发,唬的敏瑜在底下两眼瞪得滚圆,也猜不透她闺女要干什么。   一旁站着的苁蓉正巧看见,也是一惊,忙忍笑按住小丫头的手,不想动静大了些,惊着了黄夫人,回头便问她道:“怎么了?”   苁蓉支吾不敢言,还是小丫头嘴快,晃着小手叫道:“幺麽(满语祖母的意思),你的头发为什么是白色的?”   “哦?呵呵呵……”黄夫人乍惊之后,听见是为了这个,不由连连失笑,抚摸了鬓角说道,“幺麽老了,头发就白了,这是人之常事。”   说罢,竟狠心从鬓角扯了一根来,递到小丫头手上道:“熬了这么多年,也不过落个青丝如雪。你要喜欢,明儿幺麽梳头落下的发丝儿都存起来,叫人送你去。”   “嗯。”小丫头还不知这青丝变白发里头的悲欢哀乐,见黄夫人如是说,信以为真的点了点头,小心的把那一根白头发放进随身带着的压金刺锦鸡心荷包里。看的四周丫鬟老婆子个个掩口忍俊不禁,黄夫人亦是开怀,爱怜的摸了摸她的头发,笑对施世范与敏瑜道,“丫头教育的很好,比靖海侯府的那几个只知道憨玩的淘气鬼强多了。”   敏瑜讪讪一笑,她知道施世范上头还有七个哥哥,除却早年战死的大哥,余下的兄长皆彬彬以文名武略世其家,其中又有三哥施世骝、五哥施世騋、七哥施世骅随靖海侯在福建水师提督任所,且各自成家,想来黄夫人口中的淘气鬼就是这几家的孩子罢。   他们坐着一处说话没几句,不多时文杏果然用一个银托盘子覆了一方大红绸缎子,托着长长的一个锦匣出来,在侯夫人眼皮底下打开来:“夫人,东西在这儿呢。”   侯夫人也不去看它,径自挥挥手:“去送给你们八爷八奶奶。”又说,“来时匆忙,找不着更稀罕的,这些都是家中老物件了,也不知你们喜不喜欢。”   文杏听话的托着锦匣站到敏瑜和施世范面前。   两人不敢拿大坐着,忙都起身来,朝那匣子里看去,见是一对模样奇特的玉如意。   敏瑜和施世范自小一样生在钟鸣鼎食之家,见惯了奇珍异宝,玉如意倒真不是什么稀罕物。不过,既是侯夫人相赠,他们自然还是要表现出喜欢的样子,都让人收下来道:“是好东西,谢额娘的赏了。”   侯夫人抿着嘴笑:“这东西别小看了它,早先可是皇帝爷赏来的,说是可以趋吉避凶。我将它赠与你们夫妻二人,也是这个意思。”   敏瑜了然的点头。   黄夫人口中的皇帝爷,正是后世称之为’千古一帝‘的康熙帝。怪不得她瞧着这如意眼熟,原来当真是在宫里见过的。   施家原是前朝郑成功的旧部,靖海侯施琅因对郑成功“舍水就陆,以剽掠筹集军饷”的做法提出反对意见,惹得郑成功很不高兴,自此二人生隙。恰在此时,施琅的一位亲兵曾德犯了死罪而逃匿于郑成功处,还被郑成功提拔为亲随。施琅大怒,暗里派人抓回曾德,准备治罪。郑成功闻讯急派人传达命令,令施琅不得杀曾德,施琅不听,执意将曾德绳之以法。   于是杀犯法亲兵曾德一事就再次触怒了郑成功,由此施郑矛盾升级,郑成功遂下令逮捕施琅父子三人。后来,施琅用计逃脱,郑成功大怒即杀施父大宣及其弟施显,施琅这才被迫降清,先任同安副将,继任同安总兵,康熙元年升任福建水师提督,后平定台湾,顺利招抚了郑氏集团。   因这个缘故,朝野内外对于靖海侯曾‘背郑降清’一事还是颇有微词的,她旧年在宫里,光是递进来参靖海侯的折子都不知看了多少本,若非当时分管兵部的黄相国极力保举,皇帝只怕也信不过他。   这玉如意大抵就是靖海侯征战台湾那几年赏下的,算是对靖海侯功绩的肯定,也难怪侯夫人会视若珍宝。   才收了礼物,外头来人说靖海侯过来了,黄夫人便搭着苁蓉的手站起身,叫人抱上了小丫头施清遥,欲要去接迎。   桂嬷嬷站在敏瑜身旁,忙在底下捏了一把她的手背,敏瑜不解,扭头看她。却见桂嬷嬷朝着黄夫人的方向呶呶嘴,又瞥了一眼左边。敏瑜总算明白过来,方上前搀扶了黄夫人的另一边胳膊。   黄夫人会意微笑,轻轻在她手背上拍了两拍。   一时靖海侯进来,众人忙都请安问好,黄夫人也松松道了万福,起身笑道:“老爷如今可好些了?”   靖海侯笑道:“托夫人的福,出去逛了一逛,倒是神清气爽了。”说着,回头看向夫人身旁的敏瑜和施世范道,“你们府里种的什么,恁地香死人。”   敏瑜听言,不觉细想了一想,庭院里栽的的是鸢尾、福禄考配着黄杨绿篱和大株丁香,丁香过了花期,只怕没那么香。又想他是从书房过来,外头孤植了一株桂树,此时正是飘香的时刻,便回道:“想必阿玛闻见的是日香桂的香味。”   “这就是了。”靖海侯淡然失笑,捻须道,“此香沁人心脾,倒是好极。”   敏瑜笑道:“阿玛若是喜欢,过几日待到秋插,叫人送一株去福建种了。日香桂易栽易活,又四季常绿,便宜的很。”   “这也是你有心了。”   靖海侯摇头轻笑,大抵是早起经了风,忍不住掩口咳嗽起来,慌得敏瑜和施世范忙上前替他拍了背,却叫靖海侯挥手推却:“是老毛病了,不妨事。”   看着那曾经震慑四方的老人,因排斥别人的帮助,如此佝偻着身体极力避开,敏瑜刹那神色一黯。近些年她虽是早闻知靖海侯的身子不大好,却不知已不好到这般。   黄夫人面上亦是灰淡的,只是较于敏瑜和施世范的关切,表现的并不明显,不过信手搀扶着靖海侯,浅笑嗔道:“本就奔波了一路,让你安心歇一会子,你偏不听,这会儿又受起罪来,何苦呢。”   靖海侯让夫人这样批评着,并不反驳,只是呵呵的笑。   扭头瞅见文杏抱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丫头站在斜侧里,不觉就伸出手来:“这就是老八家的孩子罢?长得这么大了,来,让爷爷抱抱。”   说时,已经把清遥从文杏怀中接了过来。清遥眨眨眼,看了看她的额娘和阿玛,敏瑜忙对着她点点头。   丫头自小由她教育,向来谨遵不得和陌生人说话的教训,虽然面前的老人很和善,到底不敢胡闹,咬着手指窝在靖海侯怀里半天不吭一声。   敏瑜没法子,只得笑哄她:“清儿,叫爷爷。”   清遥听见敏瑜开口,这才低低脆脆的喊了一声:“爷爷。”   靖海侯喜不自禁,抱起来仔细打量几眼,方笑道:“这丫头生的好,生得好哇!福建那边一溜儿的小子,闹得整座府里人仰马翻,我看哪都不如丫头乖巧。”   敏瑜抿着嘴笑,倒是清遥听见了那句小子,忙把嘴里的手指拿出来,问道:“什么是小子?”   靖海侯怔怔之下,猛然朗声大笑,腾出一只手指指施世范道:“你看,这就叫小子。”说得黄夫人苁蓉文杏她们都是忍俊不禁,敏瑜更是掩住口咯咯笑个不住。没成想施世范都是当爹的人了,还有被人叫小子的一天。   施世范也不料老爷子随手一指,就把自己指了出来,兼之他闺女还在不停学舌的喊他小子,无奈之中只好摇着头苦笑。余光瞥见敏瑜侧颜如玉笑靥如花,竟是难得一见的风情,于苦笑中霎时得了一丝安慰,直觉能博她一笑倒也值了。   ☆、第五章 拜帖 第五章 拜帖      大抵是怕靖海侯体力不支,施世范瞧他抱也抱过了,一伸手边把施清遥抱过来边同靖海侯说道:“父亲这一路来,可见到什么新鲜不曾?听母亲说,松江府那里发了大水,不知情形如何?”   靖海侯见问,摇摇头怜悯道:“我们从水路过来的时候,就接了消息,说是松江府不能通行,所以中间绕了一点远路,并不知那里情形如何。若说什么新鲜事,我同你母亲两个一把年纪的人,哪里有那等心情去打听新鲜事。倒是你们在京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没有?”   施世范叹道:“京城乃天子所在,若有新鲜事也不过是天家的事而已。二月里,圣上亲自带兵亲征噶尔丹,现今还未回来呢。”   “哦?”   施琅笑了一笑,圣驾亲征的事儿如今已是举国皆知,倒也称不上什么新鲜。不过,从二月到现在,少说也有四个月了,圣驾想是快回来了。   他这副朽木残躯,势必要拖到圣驾回宫才好啊。   日色已然上头来了,施清遥在她阿玛怀里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就蹬着小脚嚷嚷:“阿玛,阿玛,我饿了,我饿了。”   敏瑜心里轻声哎呀,光顾着出门请安,倒忘了一行人都还没吃早饭。幸而跟着的璎珞机灵,忙伸了手说:“早膳已经备下了,单等侯爷夫人发话便可开饭。清格格既是饿了,奴婢先抱她下去,让奶母喂些饭吧。”   敏瑜轻一点头,她原先在府里自在惯了,猛地来了人还有些伺候不周到,难得璎珞考虑周全。侯夫人也是微笑的点头:“格格既是饿了,就别抱着乱跑了,跟我们一道吃点子吧。”说着,又回头看向敏瑜和施世范,“你们也一起来,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敏瑜和施世范忙都答应下,立时便领了靖海侯和侯夫人一起往正房卷棚走去。   饭毕,丫鬟们抱了施清遥出去玩,施世范又让靖海侯叫去了书房说话,屋子里就只剩下侯夫人和敏瑜等人。   因见屋里屋外伺候的人少,侯夫人便趁着饭后茶的功夫问道:“咱们这府里上下多少人呢?”   敏瑜屈指一数:“少说也有三十多人。”   侯夫人果然皱眉:“三十多人不算多,福建靖海侯府光是三房听候的就差不多三十人了。世范虽说没有官职,但这府第却是朝廷赏给老爷的,他是靖海侯,你们就是多用些人也不会乱了规矩。”   敏瑜浅浅的笑,早先桂嬷嬷因为她大肆裁员的事就已经发过了一通火。不说这宅子是靖海侯的,便是她本人住着,也当得起百人伺候,偏她嫌人多嘴杂,愣是把那些用不着的都一一打发了。   而今婆婆发话,这回可不比桂嬷嬷,由得她三言两语便可以打发,敏瑜就道:“额娘说的是,不过儿媳也有儿媳的打算。您瞧瞧这个府,统共伺候的也就我和八爷两个人,清遥年纪小,有两个奶母丫鬟照看就足够了。所以儿媳就擅自做主,将大小书房并为一处,只需一拨人照应;花园暖窖两人,厨房四人,茶房两人,更房分两组轮流值班,还得巡更,清晨洒扫内、外院落,就多添了两人,共是六人。马圈分东西两处,娘儿们出门的少,所以东马圈就只两人伺候,倒是八爷偶尔出去,就在西马圈那里添了四个人饲育马匹。再有司房两人,儿媳和八爷身边男女随侍各四人,祠堂最是重要,儿媳就分了四个办事的日夜洒扫上香,务必使各处都有人管理。再则,人多了也还是这几件事,何必多花那些银子,不若裁去一些,便是有人做活做的辛苦,在月例上多添几个铜板也就够了。额娘是知道的,八爷没差事,自然没有俸禄,每年都是福建各家把银子送进京里,纵使我们不缺用度,也不能大手大脚的花去,让人看了笑话。不过,如今阿玛和额娘来,要是不方便,儿媳就让人再采买几个人来伺候就是了。”   她尽量说得清楚,好以此让侯夫人明白,不是她吝啬,也不是她小气,着实府里需要不了那么多人。   侯夫人端着茶只啜了两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才回了一声:“知道了。”   敏瑜呼了口气,老太太说知道了,那就是没异议了。   可惜不待她缓过神,侯夫人又说道:“如今我和你们老爷进京一趟也不容易,少说也得住上一两个月。你们两口儿过得惯了,我们这些不中用的一来,只怕你要费不少心思吧?”   “哈?”   敏瑜不由愕然,还没懂她弄明白侯夫人几个意思,那里桂嬷嬷已经开口,笑着回了话:“夫人说笑了,您和侯爷还有大好的日子享福呢。咱们八奶奶年纪轻,不懂规矩,您来这一趟,倒是要您费费心,多教教八奶奶。”   桂嬷嬷是宫里的老人精了,什么人打什么样的算盘她心里门清,方才敏瑜回话倒也全面,可在老夫人看来,能省用度自然是好的,可是省了靖海侯的脸面却大为不妥。高门大户,注重的可不就是金玉其外的面子?   由是她这么一出面,侯夫人却也笑了:“桂妈妈是太后宫中的旧人,我们八奶奶由桂妈妈教诲,我正放心得很。”顿了一顿,瞧见敏瑜低眉垂眼,很是温顺的样子,便又携了她的手笑道,“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个八奶奶心思灵透,无需我教她,有些事她比我看得都清楚。世范没有俸禄,府里再养许多闲人,的确不合情理,可巧这一番我和侯爷上京,已把惯常伺候的几个人都带着了,无需外头再买。况且,买来的还不如家生的知根知底,我们一走,你还得打发出去,何必操那样的心呢。”   敏瑜连声称是。   忽而想起侯爷和夫人进京,以往那些官场旧识,务必是要下帖子拜会的,她不知侯夫人怎样打算,就道:“额娘这两日还需下帖子去谁家吗?要是需要,我即刻就让回事处的人写帖子去。”   她不提便罢,提起来侯夫人倒还真想起几户人家,不觉笑道:“亏得你有心,我和侯爷远居福建多年,京里头来往的人家已经越来越少。若说还有交情的,头一个,是你们曹李两家,再者就是李光地李大人府上了。当年正是因为他和我大哥极力保荐,你们侯爷才能够领兵御敌,结束明郑。多年不见,回来了总要去人家府上问个好的。”   “是。”敏瑜点了点头。   关于施家的一些旧事,她在宫里都已听了个遍。不仅李光地对施家有恩,就是侯夫人的娘家,晋江黄相国对施家都是有恩的。做人不忘恩,这也算是施家的家训了。   有了一个李大人,自然还得有其他人,要不然别人听见还只当他们靖海侯一味攀高,于是侯夫人又捡着几个武将世家说了一些,敏瑜一一都记下了。   因已临近傍午,敏瑜想着侯夫人说了这么会子话也该累了,就留了两个人在正房这里听候使唤,自己先带着璎珞翠儿去安排拜帖事宜。   桂嬷嬷跟着她一道出来,行至没人处,才说出体己话:“我瞧你们夫人倒是很欣赏你。”   敏瑜哦了一声:“妈妈这话从何说起?”她与侯夫人婆媳见面次数少,又交浅言深,倒不知哪里会让她欣赏。   桂嬷嬷笑道:“格格看人和老奴看人可不是一样的看法,格格当夫人是婆婆,是自家人,老奴看夫人却是主子,是这府里的持家人。方才夫人问格格的话,分明是有心要试探格格。格格答的周全是一方面,第二方面,格格您是自个儿把自个儿当这家的主人了。便是这一点,侯夫人就很欣赏你。”   “这……这可不是我自己个儿的家么?”敏瑜好笑起来,“结婚的时候皇上都说了,盖这宅子就我和八爷住,我不当家谁当家?”   “话是这么说呀。”   桂嬷嬷哧的一笑:“可你的婆婆来了,真正地靖海侯夫人来了,就由不得你当家不当家了。不过说句实在的,侯夫人欣赏你,这是好事。你们这一家啊,就属你和八爷过得最寒碜,头顶的那六位爷,在八爷这年纪哪个不是功名在身?现如今眼瞅着靖海侯都到了古来稀的时候,身子骨又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们心里好歹得有个打算,那靖海侯的爵位……”   “妈妈!”   敏瑜神色微变,不等桂嬷嬷说完,当即就打断了她:“还是少说些罢,这些身外的东西,自然有它的定数,岂由我们打算得来的?侯爷和夫人现在就在府里住着,我瞧侯爷的身子骨多少还能再活几年,什么爵位不爵位的话,以后切莫提了。”   她是由衷从心里避讳这些事,若要当真贪图富贵,那年她就不会嫁给一无所有的施世范。   桂嬷嬷岂不知这些话触动了她的伤心事,可不提不行的呀,她急急忙忙从宫中赶回来,可不就是因为听到了风声?   靖海侯确是没有多少时候了,递送到宫里的觐见折子都写着呢,偏她这位小姑奶奶固执,左一声不提右一声不提。   暗叹了口气,桂嬷嬷只好摇摇头:“你呀,都是让两宫太后给惯出来的毛病,自己认准的事儿就不许旁人争辩,这脾气多早晚改改呢。”   改?敏瑜偷偷撇嘴,好不容易活了两世,而今才堪称自在,她干嘛要改。   主仆几人且行且言,既然提到了太后,敏瑜不免要多问两句:“太后她老人家身子还好吗?荣妃娘娘如何了?大公主和二公主可有来信?”   她尽管一秃噜的问着,桂嬷嬷听罢频频颔首笑道:“都好,都好。这几日天气不错,太后她老人家也愿意到园子里多走动走动了,荣妃娘娘每日晨昏定省,瞧着气色也不错。大公主二公主那里虽是没有来信,但没有来信也是好信儿,说明她们都过得舒坦。倒是你,要是想太后和娘娘,何不自己往宫里去看看?”   ☆、第六章 苁蓉 温馨提示:请不要从WORD中直接复制书评,会造成格式错误。   ☆、第七章 掌事 第七章 掌事      施世范只当没看见她愤懑的眼神,也没叫人进房里来,自个儿从柜子里拎了一件桃红偏襟长褙子出来,凑到帷帐里笑道:“今儿穿这身?”   敏瑜气的话都不想同他说,就在嗓子里哼了两哼。   施世范还是嬉笑的模样,挽起了袖子,就要过来抱她。   敏瑜吓的闪身一夺,嗔道:“你干嘛?”   “还能干嘛,帮你穿衣服呗。”施世范一脸无辜。   敏瑜知是自己误会了他,粉面一凛,强撑着说道:“不要你帮,我自己会穿。”说罢,果真撑起身子,一件件把衣服穿上了。   施世范瞧她余怒未消,生怕自己晃来晃去,再晃起她的脾气,便脚底一溜,摸出房来,现放着苁蓉不敢使唤,就叫翠儿道:“你们格格起了,进去伺候吧。”   翠儿昨夜本不该她守夜,只因守夜的璎珞派去了老夫人那里,她担心瑞竹那个小丫头照应不周到,所以自己跑来替了一晚,同苁蓉两个只在外间休息。   这会子看着施世范满面春风出来,她和苁蓉会意一笑,忙都应了个是,齐齐进房里去了。   敏瑜自己已经穿的整齐,翠儿便将她把头发梳拢起来,照旧是小两把式,簪了几朵珠花。   瑞竹端了脸盆子来,预备敏瑜洗漱,苁蓉忙一把接过去,笑道:“好妹妹,让我来吧。”   瑞竹红着脸不敢撒手,敏瑜从镜子里看见,倒是笑起来:“瑞竹你出去太太房里瞧瞧璎珞她们起了没有,若是起了,就告诉她知会厨房里一声,把早膳备下吧。”   瑞竹口里哎了一声,这才松开手。   苁蓉端着脸盆子放在那脸盆架子上,两只袖口高挽着,素手拧着手巾,边笑边道:“怪不得人都说八奶奶最是和气,今儿我算是见识了。”   说着,手巾就递到了敏瑜的面前。   敏瑜笑不言语,只接过去手巾洗了洗脸,又在脸盆子里洗净了手,抬头看她衣服上的花色倒是新鲜,便问苁蓉:“这是什么纹样,却是头回见到。”   苁蓉亦是低头瞅了几眼,伸手将那衣襟子拉起来,笑说道:“哦,这是福建茶花里的一种,叫吉祥如意,别处甚少见到,也亏得咱们府里的六奶奶有心,裁制衣服的时候,为讨个彩头,就将这花样子做了上去。别说奶奶觉得新鲜,就是我们在福建住惯了乍见到也甚觉得新鲜呢。”   “扑哧。”   她才说完,不提防翠儿笑出了声。   苁蓉一怔,只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未及相问,翠儿却先一步解惑道:“姑娘这一句话里,可是犯了两个人的讳呢。”   “犯讳?”苁蓉轻锁着眉,没觉得话里有什么避讳的东西啊,衣服的确是六奶奶让人做的,难不成做错了?   她兀自的思量,敏瑜却已明白了翠儿的意思,屈指就在她脑门子上不轻不重敲了一下:“没规矩,平白无故的又吓唬人做什么?苁蓉说的很是,茶花历来品种繁多,这花样儿好,名儿起的更好。”   “八奶奶要是喜欢,赶明儿我照着这个也给你做个花样去。”   苁蓉虽不解翠儿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不过看她主仆二人的样子,也只当成是玩笑,就略过去了。   倒是敏瑜好奇多问一句:“福建那里的衣服怎地都叫六奶奶置备,不知是什么样的人物,竟有这般奇巧的心思?”   苁蓉听罢,不由掩口一笑:“八奶奶久住京城许是不知情,如今侯爷身子骨不如往前利索了,咱们太太自然要多照顾照顾侯爷,府里上下分不出那么多心思照料,所以自前两年始,就一直由六奶奶管事了。”   六奶奶管事?   敏瑜越发奇怪:“府里不是还住着三奶奶么,怎么却叫六奶奶掌事了?”   苁蓉笑容微微顿住,缓了片刻,才放下衣袖说:“奶奶不知道么,三奶奶自三爷早逝之后,就一直吃斋念佛,不大理会这些家务事了。”   “哦。”   敏瑜隐约有些记忆,施家的三子施世骝好像在康熙二十年余间就亡故了,那时她还不过十岁左右。一晃也就过去了十来年,十来年都是吃斋念佛,真是要难为那个三奶奶了。   穿戴好一切,敏瑜先让翠儿去给桂嬷嬷问了安,这里自己带了苁蓉和瑞竹径自往老夫人房里去。路上遇着施世范同房里的两个丫头香兰玉兰,敏瑜晨起消下去的火登时又起,扭了头就走。   施世范只管在她身后笑着跟过去,两人一径进入上房,璎珞才给施清遥穿了衣服起来。小丫头看样子昨儿睡得不错,一瞧见她的阿玛额娘,蹦跳着就从里间飞奔出来,扑到敏瑜怀里叫道:“额娘,额娘,额娘。”   敏瑜摸摸她的小脸:“怎么了,一直叫额娘?”   小丫头张着嘴傻乐,手指攥的紧紧的,举高到敏瑜眼皮底下,逗得敏瑜和施世范齐齐弯下腰,看着丫头小心翼翼张开手掌,掌心里赫然是枚祖母绿戒指。   “哟,你哪儿来的?”施世范笑着把闺女抱起来,拿过那戒指再三看了看。   小丫头指指里间,又指指璎珞说:“幺嬷给我的,还给了璎珞姑姑一个。”   “那你俩可真是走运。”   敏瑜笑了笑,最见不得她闺女那副宝贝样儿,平日里拿她的翡翠镯子乱扔乱放,这会子倒稀罕起祖母绿了。   一时侯夫人带了丫鬟婆子从里间出来,敏瑜和施世范忙清了安,侯夫人命他两个都坐了,施清遥也不再闹着她额娘,小屁股一扭,眨眼就爬到了她祖母的腿上,两只小手儿环着侯夫人的脖子撒娇:“幺嬷,你最好了,我今日还和你睡。”   喜得侯夫人眉开眼笑,抱住她道:“我看哪,不是幺嬷好,是你又惦记着幺嬷的东西了。”   施清遥咯咯的笑,她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叫惦记,不过看幺嬷大抵是同意了,便偎在侯夫人怀里,把那戒指在手指上挨个的套了一遍。   敏瑜想笑不能笑,想教训她闺女又得看着侯夫人的脸色,便只能正襟危坐。   幸而侯夫人对她倒还满意,问了几句昨日睡得怎么样,又问了拜帖的事宜,方说:“帖子既是送出去了,这两日少不得要有人登门,该准备的东西可都预备下了?”   “一早就预备了。”   敏瑜点着头说:“正房这里还好,都是才收拾出来的,厢房和连廊那里,我已吩咐了更房的人,叫勤打扫些。花园里也命花房的人休整了一番,厨房和灶上昨儿便开下了单子,叫把用得着的食材柴禾都备齐了,只是还得问过额娘的意思,若要宴请,筵席开在园子里好,还是开在卷棚里好?”   侯夫人低头算了算日子,六月里的天气,已是夏至,人多了不免热闹,宴席放到卷棚里未免太闷燥,若放在园子里……   她想了想,忽然问:“园子里可有凉亭?”   敏瑜笑道:“正有两处隔水建着的亭子,一处假山顶钻出,一处傍着廊檐角儿。”   “那倒是好得很。”侯夫人抿唇一笑,“既然有亭子,就不开在卷棚里了。你着人安排安排,把那亭子都收拾干净了,一处让女眷坐着,一处留给你们侯爷待客。”   “是。”   敏瑜答应着,早料到侯夫人会做如此安排,所以亭子竟提前清扫过了,只需把桌椅条案送过去就行。   这是一件事,还有一件她又问道:“额娘昨儿命儿媳写的帖子,儿媳都让人备下了,额娘和阿玛今日就要出门去吗?”   侯夫人道:“重返故地,首要的事就是拜会故友,自然今日就要出门去的。”   敏瑜便道:“那么,儿媳就叫人把帖子送出去了。”   “去吧。”   侯夫人点了头,看着敏瑜起身带了一众丫鬟离去,独留了施世范在这里,就对他笑说道:“你也别坐着了,你媳妇正忙得很,你去了也好帮她一把。”   施世范起身唱喏,笑说了声“额娘稍坐”,真就随他媳妇出去了。   他们一走,苁蓉就在背后笑对侯夫人道:“八爷和八奶奶真是一对璧人。”   侯夫人不置可否,只问她:“昨晚叫你伺候八奶奶,你伺候的如何了?”   苁蓉轻轻的笑:“自然伺候得好,不过咱们这个八奶奶倒是个随性儿的人,夫人指派了奴婢去,她倒不拿大,口口声声管着奴婢叫妹妹,却叫奴婢生受不起。”   “哦?”侯夫人不觉笑起来,“你是世范的奶胞妹,她原该叫你一声妹妹。怎么,你们八爷没叫你妹妹吗?”   “叫了,怎么不叫?”   苁蓉一面逗着侯夫人怀里的小丫头,一面道:“咱们八爷自小脾性就极好,从不在奴才们面前称主子,往常待奴婢的哥哥,他都视如亲兄弟。奴婢虽是个丫头,男女有别,不过八爷待奴婢还是同原先一样,见面就妹妹长妹妹短的。”   “总算他没忘了规矩。”   侯夫人欣欣然,探手从桌上放的高脚盘子里捏了一块八珍糕给小丫头,让文杏抱着她去一边吃了,才接着问道:“你瞧瞧你们八奶奶,比之福建靖海侯府的几位奶奶如何?“苁蓉偏头稍稍思量,片刻才笑说:“夫人既是问了,奴婢斗胆就说主子们两句。咱们府里的几个奶奶,都是极好的人儿,三奶奶虽出身较其他几位奶奶卑微,却知大体,性谦和,自三爷去后一直恪守本分,尽心教养孙少爷;五奶奶出身福建当地望族,知书达理,聪颖有度,难得不骄不躁,对上孝敬,对下体恤;至于六奶奶,那是连夫人都赞不绝口的人儿,出身将门,比男儿们行止还爽利,更兼之心思灵巧,太太奶奶们或一时想不到的,她都能想到。”   “嗯,那么你们八奶奶呢?”   ☆、第八章 对比 第八章 对比      她一面说,侯夫人一面点着头。苁蓉这丫头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看人的眼力结实得很,福建侯府里的几个儿媳,确如她所言,都是极好的。只不知,这几个人的好,到了敏瑜那里又会怎么样?   “八奶奶么……”苁蓉话语顿了一顿,“奴婢同八奶奶相处的时日甚短,说的好与不好,夫人可别见怪。”   “不见怪,你尽管说你的。”   “是。”   苁蓉屈膝应了一声,才又站起身来:“依奴婢之见,八奶奶倒是同三奶奶一样脾气,谦恭有度,敏慧温和。不说别的,今早她待她房里的小丫头瑞竹就很好,且看那样子,不像是当着奴婢的面儿装出来的。再有,这个宅子虽说不如咱们那个府敞亮,到底也得需个会持家的人打理,才不至于生乱。昨儿奴婢瞧了瞧,倒是不得不佩服八奶奶,手底下人少还是把这么大的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侯夫人边听边颔首微笑:“这么说,她就不是同你们三奶奶一个脾气,倒是同你们六奶奶一个脾气了。”   苁蓉也笑道:“六奶奶脾气爽利,行动果敢,不似这个八奶奶言语温柔。”   “那也只是表面罢了。”侯夫人摇了摇头,“你大概有所不知,你们这个八奶奶原是苏州织造李大人的长女,因生时与太子同庚,又有祥瑞传闻,自幼便由太皇太后着人抱进宫,与大公主二公主一道作伴。又因李织造的母亲是万岁爷的乳娘,论下来,李织造与万岁爷就是奶胞兄弟,故而旧时宫中人都称你们八奶奶是不入玉牒的公主。她那会子传闻还有个小名,叫吉祥格格……”   “吉祥?”苁蓉不待侯夫人说完,忙掩口轻呼了一声。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侯夫人略有不悦。   苁蓉忙躬下身:“奴婢该死,怪不得今儿八奶奶屋里的翠儿姐姐说奴婢犯了讳,原是犯了八奶奶的名讳。”   “哦?”侯夫人倒是奇怪了,“好端端的,你如何犯了她的名讳?”   苁蓉于是把晨日里的事一一说了,侯夫人听罢就笑起来:“那就是了,吉祥是你们八奶奶的小名,至于如意,不是大公主的小名,就是二公主的。不知者无罪,她不同你计较,你就佯装不知这档子事吧。”   “是。”   苁蓉点点头,便听侯夫人接着说:“比及你们八奶奶年长,太皇太后顾怜,不舍得她归家去,所以就在选秀那年命内务府留了她的牌子,放在慈宁宫做了五品的女史。不上两年,又拨到乾清宫,做了三品的代诏女官,那可是了不得的殊荣,寻常就连一些妃嫔见了她都不敢受她的礼。”   “啊?”苁蓉暗暗咋舌,她只知敏瑜出身簪缨世家,倒不知她本人竟也这般尊贵。只是,这样荣宠加身的格格,怎地嫁给八爷了?旁人看不透,她跟在侯爷夫人身边却是明白,八爷明面上说是留在京畿以候廷阙,实则是朝廷拘其为质子,借此控制福建施家。   她正疑惑不解,那边侯夫人仿似已经看出了她的心思,慢悠悠地继续说道:“所以呀,你们这个八奶奶也只是看着和气罢了,凭你那两眼功夫,是琢磨不透她的。”   苁蓉低头讪讪一笑,侯夫人却已站起身来:“换衣服吧,待会子还得出去见客呢。”   “是。”苁蓉悄声上前,扶着老太太入到里间去了。   东马圈接了敏瑜的吩咐,已经把出去的车马备下了。因是私访,照敏瑜的意思,不必大张旗鼓,所以就安排了一辆大鞍车,另有一辆小骡车给随行的婆子丫鬟乘坐,驾车的使了西马圈的车夫冯举。   敏瑜和施世范送了侯夫人和侯爷出了二门,另叫四个小厮,用一顶暖轿送了侯夫人出了大门,乘上大鞍车,靖海侯随其后也上了车。   敏瑜素日喜静,平日除了湄芳格格常来常往,基本不大出门去,把施清遥也拘在身边甚少出门。小丫头眼见得爷爷奶奶坐了大鞍车,抱着她阿玛的腿就撒娇:“阿玛,人家也要坐嘛,人家也要坐嘛。”   施世范让她磨得一点脾气也无,忍着笑勾勾丫头的小鼻梁骨,撺掇她:“去问你额娘许不许你去。”   丫头果然一扭头,又抱住了敏瑜的腿晃荡:“额娘,额娘,我也要跟爷爷奶奶坐大车,我也要去嘛。”   敏瑜好笑道:“不许去,爷爷和奶奶有正经的事呢,你去了岂不是添乱?”   “一个小孩子,能添什么乱?”大鞍车上,侯夫人不知何时掀起了熟罗帘子,笑望向他们,“她既是想去,就让她上来吧。”说着,一呶嘴,对一侧侍立的文杏说,“把小格格抱过来,你就去后面车里坐着罢。”   文杏笑答应下,走上前对敏瑜和施世范略略福身,就弯腰把施清遥抱起来,掀了帘子送进侯夫人的大鞍车里,自个儿方告了坐。   敏瑜无奈的瞅着她闺女掀起帘子,对她手舞足蹈了一阵子,才跟着车马远去。   府里登时安静下来,施世范瞧着她神色还有些不愉,不由关切道:“身上还困乏吗?正好阿玛额娘出去,不到傍午大概是不会回来的,府里无事,你不妨回屋里歇一歇。”   “嗯。”   敏瑜正觉累得慌,不仅身子累,脑子也累,到底是有几年不大管事了,冷不丁让她凝起心神应付各种突发状况,还真是个考验。   活动了两下颈子,敏瑜问璎珞道:“今儿怎么没见桂嬷嬷?”   璎珞道:“才要跟奶奶说这事呢,伺候嬷嬷的小丫头碧喜早上来说,桂嬷嬷昨儿不知怎么了,今早起来直嚷嚷头重得厉害,要歇歇觉呢。”   敏瑜锁着眉问:“有没有请大夫看看?”   桂嬷嬷说来也近五十的人了,虽然在太皇太后身边也威风了好些时候,不过早年受的苦到底是落下了病根,逢阴雨天就腰腿疼。   可今儿天气不错呀。   璎珞道:“嬷嬷不让请大夫,说是老毛病,睡一觉起来就好,我就让厨房里把嬷嬷的早膳都热着了,多早晚起来吃都可以。”   “那我去看看她。”敏瑜视桂嬷嬷如母,终究有些放心不下,一转身便对施世范说,“我去看桂嬷嬷,府里你四下转转,额娘和阿玛送了帖子出去,这几日少不得有人回访,我想不到的地方你再给我想想。”   施世范嗯了一声,就让璎珞等人跟着敏瑜去了后院厢房,自己带了德福德贵往园子里去了。   果如他所言,靖海侯和侯夫人至晚才回来,桂嬷嬷歇了大半天,总算好许多。晚膳吃了点子炒鸽丝,就让小丫头搀回房里捏腿去了。   施清遥从前门被丫鬟们抱下车,就挣扎着要自己下来走,侯夫人忙让文杏带了个小丫鬟豆蔻跟住她。   璎珞掌着灯,陪同敏瑜一道看府里半个月的支出细要,一眨眼,就见一团粉圆子似的东西跑过来,唬的手一颤,几乎没把灯摔了。   敏瑜也是心头一跳,待到看清楚,才一把揪住扑到自己腿边的小东西笑骂道:“跑什么跑啊你,跌着了可不许叫疼。”   施清遥一点不怕她,抱住敏瑜的胳膊,只是仰着小脸笑:“额娘,额娘,我今天去了好多好多地方哦。”   敏瑜把手上的账本塞给璎珞,蹲下身抱住她闺女,蹭了蹭她的脸颊问:“哦?那些地方好玩吗?”   “好玩呀。”小丫头又开始手舞足蹈,比划着说,“有个姑姑抱我去看金鱼,还有个姑姑带我去采莲花,那个穿绿衣服的姑姑还给我梳头发,穿红衣服的姑姑给我拿点心吃……”   她掰着手指认真的数,敏瑜被她‘姑姑’、‘姑姑’的叫的头疼,忙打住她:“嗯,除了姑姑们带你玩,还有谁呀?”   “还有奶奶们呀。”小丫头又开始数起来,“有个奶奶给我一个金锁,还有个奶奶给我一对银镯子,有个头发全白了的奶奶给了我一个璎珞圈,因为她听见我说我们家有个姑姑就叫璎珞……”   翠儿和璎珞听见都笑起来,敏瑜佯装板著脸,教训她闺女:“奶奶们给你,你就拿着了吗?额娘不是告诉过你,不许随便要人家的东西吗?”   小丫头瘪瘪嘴,很不服气:“我也说不要了呀,可是幺嬷说,奶奶们给我是因为喜欢我,我不要奶奶们就不高兴了,我才拿着的。”   敏瑜扑哧一笑,点着她闺女的额头又问:“拿的时候有没有谢谢人家?”   “谢了呀。”施清遥小大人样儿的作揖说,“我就这么谢谢她们的。”   登时,连刚进门的侯爷和侯夫人都笑起来了,都道:“是个知礼数的好孩子,不要太苛责她了。”   “阿玛,额娘。”   敏瑜放开她闺女,笑着上前给两位老人请了安,亲扶了侯夫人和侯爷就坐,方问起拜访的情况。   侯夫人就捡了些有的没的说两句,倒是靖海侯开口道:“今儿不知刮了什么风,去李大人府上竟遇见了三阿哥和五阿哥,两人一见我的面,都说改日要来找世范聚聚。怎么,世范同阿哥们时常往来吗?”   敏瑜想了想,说:“倒也不大往来,只是八爷旧年在宫里当差,有过几面之缘,阿哥们兴许是随口一说吧。”   “哦。”   靖海侯不知想到哪里,不过轻点了几下头,就不再问了。   伺候完侯爷和夫人用晚膳,敏瑜说什么都不敢把小丫头留在侯夫人这里,悄摸的骗她闺女说要给她讲好听的童话故事,成功把小丫头哄得追在她后头一个劲儿要回去。   娘俩刚回到房里,侯夫人那里就派了文杏来,说是白日里太太奶奶们赏给小格格的东西忘记拿过来了。   ☆、第九章 福晋 第九章 福晋      敏瑜赶紧让翠儿接了,又请文杏屋里坐去,文杏推辞不去,只笑说:“奶奶何必同奴婢多礼。”   她比不得苁蓉是施府根生家养的,不过因她婶娘是施府里的厨娘,念她家贫苦,就央了人去求府里的采办,将她采买进来做个小婢。可喜她容貌秀丽,为人又持重沉稳,侯夫人一见面就把她要到了自己房里,同苁蓉作伴。她深知自己的本分,从不与苁蓉做攀比,对待侯夫人房里的其他大丫头,亦是一味忍让。   故此敏瑜这般客气,她多少有些惶恐,低了头就欲告辞。   偏偏璎珞拉住她笑道:“姑娘好腼腆的人儿,这些东西你使唤别人送来也一样,何苦自己亲来?既是来了,好歹喝杯茶再走。”   文杏直摆手连说不敢,敏瑜便道:“既是留不住姑娘,那就多谢姑娘了。”便让翠儿拿了一锭碎银子来。   文杏照旧不敢收,推辞了几句,趁她们主仆一不留神,就从璎珞怀中夺了胳膊扭身跑开了。   急得璎珞跺脚道:“格格,你看这人……”   “让她去吧。”敏瑜掩口笑道,“倒是个实心眼的丫头。”   转身将文杏送来的包袱打开看了,还真是收获颇丰。如意金锞子,状元及第金银锁,璎珞圈,银手镯,铜钱编狮子,还有一只小巧的青玉回首鸭,零零散散少说不下二三十样。   这是要发的节奏啊。   饶是敏瑜见惯了金银,这会子也被她闺女的所得吓了一跳。   璎珞笑着一件件都收起来道:“咱们小格格就是讨人喜欢,瞧,这出去一趟快赶得上咱府里小半年的支出了。”   敏瑜灿然道:“只怕咱们小半年的支出还比不过这些呢,收起来吧,赶明儿都留给她做嫁妆。”翠儿和璎珞便都笑了,齐说格格还小呢,就一个抱了施清遥,一个拿了包袱,进西次间去了。   敏瑜略收拾一番,等着施世范回房,说了两句话,方并肩歇下。   有了这两日的经验,敏瑜再伺候起公婆就顺手多了。   是日阳光正好,敏瑜照旧带着施清遥去给侯爷和侯夫人请安。施清遥连着两日跟随侯夫人外出游玩,早已同侯夫人亲昵起来,一进门就张着两只小臂膀扑到侯夫人怀里腻住不放。   侯夫人对敏瑜面上虽是淡淡的,对这个小孙女倒是怜爱非常,早早就在屋子里备下了小丫头爱吃的糕点,见她来忙抱在怀里把糕点拿给她。   桂嬷嬷也从前门过来,给侯夫人问了安,方道:“我瞧见大门外递了两张拜帖来,不知是谁家的?”   敏瑜一怔:“何时递进来的?”   才说完,施世范身边的大丫鬟白兰就进门磕头说:“夫人,奶奶,三福晋和五福晋过府来了,八爷让奴婢赶紧知会夫人奶奶一声。”   三福晋和五福晋?   敏瑜柳眉轻挑,什么风儿把这两位吹来了?   她尚还怔忡着,那里侯夫人已然站起来急急吩咐道:“快,快,都随我出门迎接去。”虽是两位福晋,那也是皇子之妃,终不能怠慢。   比之侯夫人的匆忙,敏瑜却有些淡定多了。横竖都是故人,别说做了皇子妃,就是做了皇妃,见面该叙什么旧还得叙什么旧,于是她忙搀扶了侯夫人一把,笑道:“额娘别急,说是到了,照儿媳看来,不过是先行派了人知会罢了,只怕两位福晋的车马还远着呢。我瞧八爷只使唤了白兰过来,想必福晋们也没有动大阵仗,咱们就去仪门那里等着便是了。”说着,又对翠儿璎珞等人道,“去告诉前院,今日有贵客来,男丁都避让开,留些女眷便可。”   “是。”翠儿璎珞忙答应着去了。   侯夫人忙也对苁蓉说道:“前儿老爷才说三阿哥和五阿哥要登门拜访的话,今日不知两位阿哥来了没有,你先去告诉老爷一声,不管来不来,好歹有个准备。”   苁蓉应了一声,忙就带了一个小丫鬟往书房去。   这里敏瑜搀着侯夫人,领了桂嬷嬷夏妈妈文杏瑞竹一行人,行至仪门内候着福晋们的车驾。   施世范也到了大门处,先使了一个德贵前去打探,不多时德贵回来说:“没见着肃静的牌子,也没瞧见净街,想是私访,两位福晋没用仪仗。”   施世范点了头,进门告诉了侯夫人和敏瑜。   侯夫人因问:“可说了三阿哥和五阿哥来了没有?”   施世范又让人去问德贵,人回说:“只远远看见几顶轿子,没瞧仔细。”   侯夫人蹙了蹙眉,没再说什么,倒是苁蓉从书房过来,附耳对她嘀咕了两句。   侯夫人面色又沉了几分,转头却对施世范说道:“你阿玛说,那日在李府几位阿哥就约好了择今日去郊外打猎,是不会过来了,想是只有两位福晋。你是男丁,暂且避避吧。”   “儿子知道了。”施世范拱拱手,果然带着德福德贵走开了。   一时门里门外只余了一些女眷,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众人便见街尽头来了两三顶小轿,皆是红盖红帏,覆着金黄垂幨,盖角青缘,左右各两个随侍,前后四个轿夫,悠悠徐行。   敏瑜扶着侯夫人迈出仪门,等那两顶轿子停的稳妥了,随侍们忙都掀了轿帘,扶着主子下来。   众人只见两位锦缎堆叠的丽人,各自搭了随侍的手,盈盈而立。   因侯夫人位超一品,不必行礼,故而只笑着说了声“贵客远来,老身迎得迟了”。   三福晋五福晋忙都着回礼,直说不必客气,转眼看见敏瑜等人都已蹲身行礼,便赶紧撇了随侍,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敏瑜笑道:“姐姐几乎折煞我们了,快别多礼。”又对底下的丫鬟婆子道,“都起了吧。”   敏瑜也笑道:“如今你们贵为福晋,该受我这一礼。”   “这可不敢。”   穿着妃色晕红纳绣缠枝芍药氅衣的女子闻言掩口笑回了一句,她正是三福晋董鄂氏,闺名唤作云秀,乃勇勤公鹏春之女,旧年入宫选秀的时候,与敏瑜有过几面之缘。这会子敏瑜虽是无官无职,但她心底清楚,传言中不入玉牒的公主昔年在宫中是何其的受宠,即便今时自己成了王子妃,到底不敢妄自拿大。   另一位着淡牙红绉纱袍子是五福晋他塔喇氏.玉珠,员外郎张保之女,今年三月里才同五阿哥成的亲,圆润的脸庞上还留着新婚后的幸福余晕。她年岁小,进宫的时候敏瑜已经嫁了出来,故而不曾见过,只在家中听夫婿说过几句。此刻见面,就笑道:“三姐姐,妹妹这厢有礼了。”   敏瑜笑容清浅,扶住五福晋,不去受她一礼,只道:“民妇何德何能当得起五福晋一声姐姐?福晋还是不要吓唬民妇了。”   “嗯?这……”   玉珠到底小了几岁,不明白敏瑜因何这般说。云秀却隐约在宫里听人说起敏瑜有个小名叫吉祥格格,因与大公主二公主一道长大,父亲又是皇上奶胞兄,旧时连太后太后都逗她,叫她“三公主”,所以那些年长些的阿哥格格,都随着太皇太后的心意,叫她三妹妹或是三姐姐。只是后来闻听吉祥格格同太子的婚事出了差池,故而自嫁出宫后她竟再未回宫过。   想来她还是不愿别人提起那些旧事的。   于是云秀赶上前笑着打了圆场:“听三阿哥和五阿哥说,侯爷和夫人都回京了,许了话要过府问候问候,因阿哥们有事耽搁,所以我就同五福晋一道过来看看夫人和格格。”   侯夫人便也笑道:“倒是有劳两位福晋,快请屋里坐。”就让敏瑜等人在前头领路,带着两位福晋往遂晴轩去。   落座毕,翠儿璎珞各捧了两个青花间装五色小盖盅,给侯夫人敏瑜并两位福晋奉了茶。   三福晋云秀因见这轩室名字俊雅,就笑问道:“不知谁给起的名儿,有何出处?”   敏瑜道:“是当年建府的时候盖这个轩室的师傅起下的,他说这地方临水,又左右开窗,一推窗就能望见日光照水,所以叫它遂晴。”   “哦。”三福晋了然点头,目光在轩内逡巡一回,看那里间桌椅条案布置皆悉小巧别致,靠墙一排博古架,架子上盆景古瓷林立,与博古架相邻的乃是一落地书架,架子上也摆满了东西,蓝纸线装书一册册的整齐堆置着。临窗又有一贵妃榻,上铺着青缎靠枕,用作闲暇休憩。   倒是花了心思的,怪不得三阿哥说女子中若论风雅,几乎无人能出吉祥格格其右。   她正看着,五福晋在旁说道:“我们府里也有个亭子,亦是临水建的,倒不如你们这里凉快。”   敏瑜闻说,起身推了窗指着窗外道:“正是为了凉快,靠墙根儿的一带,栽了些许芦苇和青竹遮阴。”   “怨不得。”五福晋赞叹一声,“我们就想不到种些绿植。”   敏瑜半掩了窗坐下笑道:“不是福晋想不到,别看这东西凉快,夏夜里却又极爱生虫子,用扇子赶没得累死人,平时也只有白天到这里坐坐罢了。”   侯夫人也道:“或者糊了窗屉子,点了熏香夜里也能住得。”   敏瑜道:“额娘说的是,怪儿媳倦懒,以前额娘和阿玛不来,就只西厢房有人住着,竟把这些个去处都忽略了。”   “我不过这么一说,终究还得看你们是否便宜。”   侯夫人笑了笑,轻抿口茶,陪着两位福晋又捡些有的没的说了几句,敏瑜在侧作陪,含笑聆听着。   才坐了半柱香的时间,忽又见香兰急火火的跑来,跌撞着奔到敏瑜跟前儿道:“奶奶,快,又来贵客了。”   敏瑜一愣,放下了盖盅问她:“谁来了?你别慌,说清楚些。”   ☆、第十章 结缘 第十章 结缘      敏瑜一愣,放下了盖盅问她:“谁来了?你别慌,说清楚些。”   香兰喘了口气,接着道:“太……太子妃娘娘微服过来了。”   太子妃?   敏瑜只疑心自己听错了,攥住了香兰的手腕又问:“你说谁来了?”   “太子妃娘娘。”   香兰掷地有声,当即唬的三福晋、五福晋和侯夫人齐齐离了座,都道:“太子妃如何也来了,快请快请。”说罢,不约而同带了丫鬟婆子往外走。   倒是桂嬷嬷瞧见敏瑜还愣着,一狠心,握住了敏瑜的手道:“该来的总会来,走吧,去迎接去吧。”   敏瑜随着她拉扯的力道迈开步子,脑袋里不知怎地就昏沉起来。   到了大门外,果然只有一顶青罗小轿停在那里,抬轿的轿夫个个身材魁梧,目光如炬,大抵是内廷侍卫充任。跟着的两个宫娥皆是泥金暗花的衬里,外罩青莲色坎肩。   见敏瑜她们出来,便有一个宫娥近前一步道:“娘娘说了,此次是私下会访,不便暴露身份,叫福晋奶奶们不必多礼。”   “是。”众人齐声应下。   那宫娥方回身打起轿帘,伸出手搀扶了轿中人下来。   敏瑜随同众人微微躬身,悄然的垂下目光,只听前方传来一道女声,戏谑般说道:“原来三妹妹五妹妹也在,竟是我来得迟了,夫人可要恕罪呀。”   三福晋五福晋都道:“不知姐姐今日要来,否则就该同姐姐一道来了。”   侯夫人亦是笑道:“娘娘大驾光临,令蔽舍蓬荜生辉,老身荣幸还来不及,谈何恕罪?还请娘娘移驾,屋里歇息吧。”   “侯夫人客气。”   太子妃笑言一句,目光宛转,在敏瑜身上流连片刻,方近前了两步,执起她的手笑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少夫人了吧?”   “民妇不敢当,让娘娘见笑了。”   敏瑜轻声回应。   太子妃却道:“闻听少夫人长我一岁,若不见外,姐姐就叫我一声妹妹。”说着,仍是牵住敏瑜的手,向侯夫人道,“没有先行知会就来府上叨扰,夫人可别见怪。”   侯夫人忙摆手,连说:“不敢,不敢,娘娘请移驾吧。”   便让人前头带路,仍是去遂晴轩坐下。太子妃坐了上首,左下首便坐着三福晋和五福晋,右下首方是侯夫人和敏瑜。翠儿璎珞将先时的盖盅尽皆撤下,另沏了几杯庐山云雾,换用一色仿成化五彩高士杯,奉给太子妃并福晋夫人。   因太子妃与桂嬷嬷也曾相识,太子妃就先问了桂嬷嬷道:“嬷嬷早两日出宫怎地也没遣人告诉我一声?我那里正有些东西托付你带给夫人和少夫人。”   桂嬷嬷笑道:“如今圣上不在宫中,唯留太子监国,娘娘自然要协同皇贵妃处理六宫事宜,老奴不过一介贱婢,如何敢惊扰娘娘?若说带东西,下次进宫,娘娘使唤个人叫老奴去拿了也一样。”   “知道你没带,倒不用下次,我今儿就带来了。”   太子妃说着,又单问敏瑜:“少夫人,太后娘娘说你府上还有位小格格,怎么没见到她?”   敏瑜道:“娘娘说的是小女吗?她正当顽劣的时候,怕她闹腾,所以着奶娘抱下去了,娘娘要见她,民妇让人抱她来就是了。”于是起身,叫来翠儿吩咐一句,“去看清儿在哪里,把她抱到这儿来。”   翠儿忙去了,太子妃笑着又向侯夫人问了几句上京路上的情况。   敏瑜坐在位子上,左也是不舒服,右也是不舒服。   若说三福晋五福晋来,还有些旧情可追溯,那太子妃来可就大大令她不解了。   她与她从未曾谋面,亦不曾相识,更因着那个人,她恨不得此生都与他们老死不相往来。   为何她还要微服私访,为何她要对自己和颜悦色?   她想不通,也不想去想通。   余光不经意扫过太子妃的容颜,柳眉长卧,凤眼双飞,肤如凝脂,气若幽兰,于淡泊处自生一股高华,果是副后之相。   与那个人,当真堪称一对,无怪乎太皇太后在时常说她毓质名门,秉资淑孝,作配胤礽绰绰有余。   胤礽……胤礽……时隔多年,如今再忆起这个名字,竟恍如隔世。   “额娘。”   一声童语轻易打破屋里的沉闷,敏瑜抬了头,看着她闺女迈动两只小腿,从亭子外跑进来。微黄的额发打湿成一片,黏濡的贴在鬓角。   敏瑜抽了胁下的帕子给她擦擦汗,笑问道:“又同谁玩的,一脑门子都是汗。”   施清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嗲声嗲气说道:“我和阿玛玩来着,翠儿姑姑说额娘找我,阿玛就让我过来了。”   敏瑜抿唇笑笑,看她闺女手上也是黏腻腻的,顺道用帕子一块儿擦了,才拉着小丫头走到太子妃娘娘面前说道:“回娘娘,这就是小女施清遥。”便让清儿跪下,给太子妃娘娘磕了个头。   太子妃忙让随行的婉侍把小丫头抱起来,接到怀中笑看着说道:“施清遥——清岚轻施,遥山远水,真是个好名字。几岁了?”   “四岁了。”   不等敏瑜回话,施清遥就张口脆生生应了一句。   太子妃喜得一笑,道:“好个聪明的妞妞。”说着,就让人看赏。   婉侍似是有备而来,闻言赶紧拿了一个捏丝镂金五彩盒子来,施清遥在太子妃怀里道了声“谢谢姑姑”,才接过那盒子。   太子妃亲自替她打开了,里头竟是十二个玉做生肖。   施清遥见了果然喜欢,太子妃逗她一会儿,方让婉侍抱了小丫头下去,转首对敏瑜和侯夫人道:“夫人和姐姐好福气,小格格是如此机灵可爱。”   侯夫人笑道:“娘娘谬赞了。”   太子妃笑不作声,端起茶碗轻抿一口,随手就递给了一旁的婉侍。不想那婉侍顾着将施清遥抱下去,尚未抽开身,竟一时没能接住。   众人只听啪的一声,茶盏顺着太子妃的脚边,已然落地,碎成几片。   唬的一地丫鬟婆子都去拾它,婉侍也吓的不成样子,忙跪着说道:“奴婢该死。”   太子妃仍是含笑,挥手道:“什么该死不该死,不嫌晦气。快起来吧,原是我不小心。”就命众人起身。   婉侍和众丫鬟婆子磕头谢了恩,才起身来。   随行的另一位宫娥瞧着太子妃的衣袍已被茶水污了,便道:“这如何是好,衣服都脏了。”   太子妃低头看了看,直说不妨事,又问敏瑜:“姐姐,此处可有内室,容妹妹擦拭擦拭?”   敏瑜起身道:“里间便可,娘娘请随我来。”又向三福晋、五福晋和侯夫人轻施一礼,“福晋和额娘稍坐,我去去就来。”   三福晋五福晋和侯夫人忙都道:“快去吧。”   敏瑜便领着太子妃入到里间,亲自将落地罩上的帷帐放下来,取了手帕手盆等物,盛了一些热水,用手帕湿了。   她才要擦,不提防太子妃握住她的手,说:“不敢劳动姐姐,我自己来罢。”   敏瑜笑道:“这湿在衣角,如何敢让太子妃弯腰?还是容民妇来吧。”说时,就用帕子将那茶渍一一擦了。   她低着头,乌发轻垂,只余了一截莹白的颈项。   太子妃亦是低着头,看她身姿婀娜,看她从容淡然,一切都如同那个午后一般。   那时她初入选,奉了旨意去慈宁宫给太后娘娘请安。掌事的姑姑说太后午睡未起,领了她去偏殿等候。她进到殿中,只听暖阁里似有喁喁人语。隔了花罩看进去,只望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锦缎华服,歪身坐在临窗大炕上,一个同年纪的少年,亦是衣冠貂裘,不知拿了什么书,正给她说笑话,逗得她前仰后合。   她在罩子外不由心生羡慕,羡慕他们可以如此恣意开怀,只是不知是谁家的少爷小姐,怎地就在太后宫中了?   后来太后起了,回话的嬷嬷来叫她,她偷偷地问殿中是谁。嬷嬷说,那是三公主和二阿哥。   到底不谙世事,她听了,只以为是皇族子息聚在祖母处玩闹。还想,人都说天家无情,不想这无情处竟有如此多情的人儿。   直到后来,她被指为太子妃,直到她大婚之日见到了太子,才明白,那个三公主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公主,二阿哥也不是她想的二阿哥。   她在无意中闯进他们的生活里,又在无意中与他们结了缘,纵使这缘……看起来是那般的牵强。   若不是她,或者太子妃早就是眼前这个女子了吧?   神思有刹那的迷茫。   “娘娘,已经擦干净了。”   仿佛从天际飘来一道声响,太子妃俄而转醒,忙笑道:“有劳姐姐。”   敏瑜连称不敢,却听太子妃又道:“姐姐如今怎么不往宫里去了?宫里头太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可都惦念得很。”   敏瑜手上的动作一僵,慢慢转过身去,将帕子在手盆里拧了一拧,方回她:“民妇早已不做女官,如何再回宫里去?”   太子妃掩了口笑:“姐姐这话……也只能打发打发我了,回了太后娘娘,她们未必信的。姐姐是长福之人,太后娘娘和娘娘们都很喜爱姐姐,姐姐若回宫,她们必是开心不已。”   “那就当民妇不从入宫过罢。”   不从入宫,自然也不用再回宫了。   太子妃见她不欲多说,叹了口气,果然不再多言。二人稍事整理,旋即出来。   因该送的东西已经送到,该说的话也说了,太子妃便对侯夫人等人辞行回宫。   三福晋和五福晋见太子妃欲走,自然不敢多留,忙都起身拜别,说些来日再会的话,就同太子妃一道走了。   ☆、第十一章 优劣 第十一章 优劣      敏瑜和侯夫人一直送至门外,眼看那几顶轿子走得远了,她才搀扶着侯夫人回了府。   坐了一下午,侯夫人也累得很,便要回房卧着,让敏瑜也自去歇息。   敏瑜左右看看没有不周到的地方,才带着小格格施清遥,领了桂嬷嬷等人回房去了。   路上桂嬷嬷不住感慨,敏瑜想装作不知,也让她念得烦乱了,不觉嗔笑道:“妈妈又在嘀咕什么呢?”   桂嬷嬷道:“哟,格格不装聋作哑了?”   敏瑜笑道:“妈妈这话说得,我何时装聋作哑了?”   “何时?哼!”桂嬷嬷佯装生气道,“方才出了夫人的门,格格可就一直装着呢。老婆子知道说这些你不耐烦,可不耐烦你该听的也得听几句呀。前时总让你打算打算将来继承爵位的事,你嫌老婆子啰嗦,一直不肯理会,今儿可都瞧见了?连宫里的娘娘们都盼着你将来做侯夫人呢。”   “这也只是凭妈妈臆测罢了,我倒不觉得。”   敏瑜摇摇头,只做不信。   桂嬷嬷隐隐急了:“你不觉得?你哄我呢你。论聪明伶俐,百个丫头里还有一个及你聪明伶俐的?你当太子妃如何敢私自微服出宫来,没有太后老人家的懿旨,她一个东宫娘娘,位同副后,不声不响的就能撇了宫中事务出来了?还不是因着太后娘娘和荣妃娘娘她们疼爱你,趁着你的公婆上京来,给他们看看你的造化?偏你不知好歹,一力推脱,难不成那爵位上长了血盆大口,还能吃了你和八爷不成?”   她一字一句,字字句句都敲打着敏瑜的胸膛。   桂嬷嬷说的对,她自见到太子妃赏赐的那刻起,便知晓了她的来意——不过是要给侯爷和侯夫人瞧瞧,纵使她同施世范无官无职,他们爱新觉罗家照旧是偏袒着他们。   只是这偏袒看在别人眼里是万辈子想不到的荣宠,看在敏瑜眼里却不过一番施舍。   嗟来之食,你让她如何肯受?   料想桂嬷嬷不了解她的想法,敏瑜也没了解释的心思,不予多说,便让丫鬟扶了桂嬷嬷回房休息,自个儿抱着小丫头,却到园子里散心去了。   屋子里,敏瑜同桂嬷嬷走了不多久,侯夫人就坐起身,叫了苁蓉文杏过来捶背捏肩。   两个丫鬟都是她的心腹,说起话来已比先时便宜许多,侯夫人便问道:“你们猜猜,是什么风儿把太子妃娘娘吹来了?”   文杏生性腼腆,话到嘴边总是再三斟酌,不比苁蓉,快言快语就道:“太子妃来不是为了探访夫人吗?”   “不是,若是,我何必问你。”   侯夫人摇着头,就问文杏:“你来说说看?”   文杏咬着唇,片刻才说:“太子妃身份尊贵,不是为了夫人,自然就是为了侯爷。总不能……是为了八爷和八奶奶来吧?”   “怎么就不能是为了你们八爷和八奶奶?”   侯夫人温和的笑着,看了一眼文杏和苁蓉,又说:“这里就咱们娘几个,我问你们一句话,你们务必老实答了。出了这道门,这话你们就当我从未问过,可都记下了?”   “记下了。”   苁蓉和文杏忙都答了一声,彼此相视一眼,不知侯夫人要问什么,做的这样神秘。   屋里一时岑寂,侯夫人慢慢理了思绪,才缓缓道:“我问你们,以你们看来,八奶奶和太子妃,孰优孰劣?”   啊?这……   苁蓉和文杏都是心头一惊,万万没想到侯夫人会如此作比较。文杏不敢答言,饶是苁蓉大胆,也不由斟酌再三才说:“夫人,这……太子妃娘娘乃是皇帝亲册,咱们八奶奶……八奶奶她……”   “八奶奶怎么了?”侯夫人一皱眉,“说话就说话,吞吞吐吐做什么?这里又不是皇宫,是咱们自个儿的家,说错了又不会让你掉脑袋。快说吧!”   “是。”   苁蓉倍含小心,屈了一膝应道:“咱们八奶奶若要是放在公卿一族里,诚然是极好的。不过……奴婢想她当年那般受宠,若是比太子妃好,自然咱们八奶奶就是太子妃了。眼下既然太子妃另有其人,奴婢想……当然是太子妃比八奶奶更胜一筹了。”   “嗯。”   侯夫人不置可否,不过淡淡点了点头,又去问文杏:“你也是这个意思?”   文杏忙颔首道:“奴婢正是同苁蓉一样。”   “哎,你们这些个丫头呀……”   侯夫人伸了一只手指,隔空虚点了几下苁蓉和文杏的额头,半晌失笑道:“莫怪他人冤枉了敏瑜,咱们自家人竟都冤枉了她。你们八奶奶会嫁给你们八爷,不是说她不如太子妃,而是她自己向太后请的愿,才嫁了出来。你们如今只看着八爷是个闲人,想着八奶奶嫁做闲人妇,远不及太子妃高贵,就轻易怠慢了她,可见你们见识也太过浅薄了。”   苁蓉文杏头一回听到施世范和敏瑜婚约缔结的来历,当下都暗暗称奇,忙都道:“奴婢无知,还请夫人恕罪。”   侯夫人平淡的抬抬手,示意她二人起身来,方又道:“其实太子妃如何,我心里也没有定数,不过你们八奶奶的本事是再错不了的。她自幼生长在深宫,由两宫太后一同教养长大,因与皇族子弟往来丛密,据悉连皇帝都曾是她的授业恩师,你们想想看,满蒙汉八旗中,除了她还有哪个旗人家的女儿可以得此殊荣?之前侯爷说遇见三阿哥和五阿哥,那些个阿哥说得好听,不日来会,谁知不日是多少日?若咱们侯爷只是个言官也就罢了,偏生又是个武官,手握一方重兵,皇上最忌皇子们与诸将往来过密,三阿哥和五阿哥岂有不知这些的道理?所以,今日你们看着三福晋五福晋和太子妃像是登门拜访我来,实际上她们不过是来同你们八奶奶叙叙旧。”   文杏道:“若单单是叙旧,八奶奶久居京城,有的是时间同福晋们交往,她们何必要择咱们进京的日子来呢?”   “这话问得好。”   侯夫人朝文杏赞许一笑:“还记得我跟你们说过,咱们这一趟上京是为了什么吗?那就是你们侯爷百年之后,爵位由谁来继承。人都说子承父业,立嫡立长,先时你们大爷过世太早,算下来就该二爷袭爵。但你们二爷秉性刚强,清正廉洁,勤于民事,断不肯为了区区一个爵位就从江苏漕运退下来。他既是不肯,底下的四爷五爷六爷七爷都有官职,一个看一个,也未必会肯退下来,所以这爵位……”   “所以这爵位到头来终归是八爷的,是不是?”   苁蓉心思百转,一点就透。   侯夫人笑道:“不错,这爵位终归是你们八爷的。不过,若要给你们八爷,总得有个让人心服口服的理由,其他几位爷不会吵不会闹,保不齐其他几位少奶奶就不吵不闹。说实话,我以前是不大喜欢你们八奶奶,太聪慧也太守拙,我怕她算计世范,怕她算计我们靖海侯府。可是带着你们在这里住了两日,再看那孩子,竟比之前顺眼多了,或者是老了,看人就更加心平气和。就像你们所言,那孩子与你们三奶奶是一样的脾气,与你们六奶奶是一样的手段,我喜你们三奶奶淑仪备美,为人实诚,却恶她固步自封,甘于平庸,只怕做了侯夫人也压不住别人;喜你们六奶奶做事爽利,不拘小节,却又恶她不留后路,为人太狠,若是当了侯夫人,那三奶奶的处境未免会难了些。至于你们四奶奶和五奶奶,都是宁愿少一事不愿多一事,油灯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儿,更不可堪当大任。思来想去,或者唯有你们八奶奶当了侯夫人,才能公平。皇家想必也是这个意思,她们大抵是觉得你们八奶奶嫁给一个闲人,未免太亏待了她,所以一个两个都跑上门来,说是拜访我这个老婆子,归根结底是为了要给你们八奶奶争个一席之地,好叫我们靖海侯府看看,其他几位爷有官职又能如何,他们爱新觉罗家喜欢的还是你们八奶奶。亏得她们算盘打得好哇,只不过……”   “不过什么?”苁蓉和文杏异口同声问道。   侯夫人便叹了口气:“只不过,你们八奶奶未必想要这个爵位。”   “这是为何?”   苁蓉十分不解,据她私下所知,福建靖海侯府的几位奶奶可都对爵位虎视眈眈呢,这还有放着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要的人,真是奇了怪了。   文杏却比她多虑了一层,不等侯夫人说,自己先说道:“八奶奶若是想要爵位,当初就不会请愿嫁给八爷,夫人,您瞧我猜得对不对?”   “对,对,对!文杏猜的正对。”   攥着两个丫鬟的手,侯夫人朝着苁蓉嗔笑道:“你这个东西,往日叫你三思后行,偏是不听。你看,文杏就很聪明。”   “那还不是您教得好,净偏心,有点子好东西都告诉了她。”   苁蓉鼻子里哼哼两声,佯装不乐意道。   施家没有女儿,她自小在施家长大,已然情同义女,脾气性格被侯夫人惯得不成样子,这般的生恼,侯夫人也不同她计较,只是在她腮上拧了一把,笑道:“好个丫头,竟然倒打我一耙,你跟着我的时日不比文杏多许多?如何我的东西你就没学到一星半点,可见还是你太蠢钝。”   ☆、第十二章 袭爵 第十二章 袭爵      “哼,就是蠢钝,所以才没人要,就只能留在您身边伺候您,可不是蠢钝的正好?”   苁蓉惯爱同侯夫人耍贫嘴,因她知道分寸,说的话可笑中又无伤大雅,常让侯夫人开怀之下更生欣喜。   这一回仍不例外,侯夫人瞧她说着说着就把自己夸起来,不由撇开她的手,抚额笑道:“贫丫头,也不知害臊,没人夸就自个儿夸自个儿。快别烦着我了,捶了这么半天功夫也累了,出去换豆蔻和青苗进来,你和文杏下去都歇一歇吧。”   “是。”   苁蓉笑着拉了文杏,一扭身出门来,把外头逗鸟雀的两个小丫鬟叫过去,仔细吩咐着:“夫人喊你们进去捶背呢,都小心点,别使大力气,也别偷懒。待夫人睡下了,你们再出来叫我们。”   两个小丫鬟忙都说知道了,赶紧掀了门帘进去伺候。   这里苁蓉拉着文杏满园子乱转,笑说:“来了几天,忙着安置这个安置那个的,一直抽不开身到处看看。今儿既有机会,咱们遛一遛去。”说罢,就出了月洞门,从抄手游廊走出来,一直逛到后花园里。   正巧花园子里敏瑜带着施清遥正捉蚂蚱,施清遥看到她两个,站在那花坛子里就招手道:“姑姑,姑姑,快来。”   苁蓉和文杏一愣,不想在这里遇到她们,忙笑的走过去,问了安道:“八奶奶,您和小格格在这里做什么呢?”   施清遥一吐舌头,登时就把手伸到了苁蓉和文杏跟前,手上那只一寸多长的大蚂蚱,张扬着两只前爪,正是十分的威风。   吓得苁蓉和文杏两人只差没一蹦三尺远,道:“这是什么东西?”   施清遥咯咯地笑:“姑姑,这是蚂蚱。”   “蚂蚱?好好地捉他做什么?”   苁蓉拍着胸口,犹有些惊魂未定。她虽是家生仆人,却因侯夫人厚爱,一直养如闺阁小姐,从不与粗活打交道。倒是文杏由外头买进来时,已到知事的年纪,没少干农活,方才没看清楚让施清遥吓一跳,这会子看清了,不觉笑道:“奶奶和格格也太淘气,这些东西虽有害花草,叫花匠打理就是了,你们怎么自己捉起来了?”   敏瑜站着笑道:“横竖没事,带着清儿出来玩会子。”又对小丫头道,“不要拿这东西吓唬人,仔细它咬着你的手。”   小丫头晃着脑袋,分外大胆:“我才不怕,湄芳姑姑捉蛐蛐给我玩的时候,我都不怕。”   “你厉害,行了吧?”敏瑜点点施清遥的额头,语气里十分宠溺。抬眼看着文杏和苁蓉,便问,“两位姑娘怎么不在屋里坐着?”   苁蓉道:“夫人睡下了,屋里有豆蔻她们在呢,我们新来,瞧着府里新鲜的很,正要左右转转。”   敏瑜笑了起来:“这样也好,既是要转转,好歹找个人带你们。”说着,就冲那花园子小路上走过去的一个丫鬟叫道,“香兰,你这会儿干什么去?”   香兰是原先伺候施世范的四大丫鬟之一,后来施世范成亲,侯夫人做主把芝兰玉兰嫁出去了,府里就剩下她和白兰。这时闻听敏瑜叫她,香兰就站住脚回道:“正要给八爷送茶水,奶奶有事?”   敏瑜道:“茶水放下吧,待会儿我送过去。这儿有两位姑娘要四处走走,劳驾你抽个空,各处带她们看一看。”   香兰抿着唇笑,把茶壶搁在园中的石桌上道:“奶奶吩咐的事,何须劳驾?我去就是了。”   便顺着小路走过来,同苁蓉文杏招呼道:“你们两个原与我都是旧识,才几年不见,竟都生分了。好歹这里我也待了许多年,走吧,让我带你们瞧瞧去。”   苁蓉文杏也笑起来,都说:“快打嘴,她自己不来认我们,反说我们不认她。”   敏瑜笑道:“既是认识那就更好了,你们且玩去吧,有什么事我来招呼。要是嫌府里不尽兴,东马圈的轿子还预备着,你们或者可以到外头看看,瞧瞧京里和福建都有什么不同。”   苁蓉文杏忙都说不必出去,就一人一边,携了香兰只在府里转转。   敏瑜拉着施清遥从花园里出来,把茶盘子端着,就往施世范的书房里去。她们娘俩刚走到窗户外,就听里头侯爷和施世范正说着话。   敏瑜对她闺女轻轻嘘了一声,站在外头,只听侯爷说道:“我和你母亲都是这个意思,你的几个兄长那里我也都去了信,他们各有职位在身,对我们的做法大抵没什么意见。就是难为你,这十年来在京里辗转斡旋,前程都耽误了。”   “阿玛说的哪里话。”施世范朗声而笑,“是儿子技不如人,头几年仗着阿玛教的本事,还能在宫里应付应付。这些年出宫来,人惫懒了,武艺都疏忽了,幸而成了家,也无需计较那么多了。”   靖海侯似乎是叹了口气,敏瑜隔着窗户并不听得真切,只闻道:“你和李家的格格成亲也有五年了吧?除了大婚的时候,我和你母亲见过你媳妇几面,这几年留了你们在京里,几乎没有过问,倒是不知你们如今过得怎么样?”   “儿子过得很好,能娶到敏瑜,是儿子之幸。”   “那就好,我看那孩子也不像是难相与的。她们李家虽说富贵,但亲家公明面上终究只是五品官,要是将来你继承了爵位,那就是超品,配他们家格格就绰绰有余了。”   “那是阿玛顾虑多了……”   父子俩的声音此起彼伏,敏瑜有听得见的,也有听不见的,慢慢的整个人就发起呆来。   她只记得施世范亲口说的那就‘过得很好’,内心里不知怎么了,就好像身体上最柔软的部分被人捏了一把一样,酸涩涩的,涨疼得厉害。   她知道其实她对他并不好,她怕同他太亲近,怕他太温柔,亦怕自己太温柔。   在这世界的最美好时光,她倾尽全力给了另外一个人。当下定决心离开那个人,再遇见他时,她直觉就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至于这稻草姓甚名谁家住何方,于当时的她而言,并无任何意义。   有意义的,唯独就是他不会是那个人,嫁出来便是逃出生天。   可是这几年过去,她不是瞎子,也不是聋子,更不是疯子,她能感觉到施世范的真心,感觉到他在努力靠近自己。   一直都是她不好,在心里打了无数个结,最后团聚成茧,而她——终归是作茧自缚。   “额娘,我们进不进去呀?”   陪着敏瑜候在外头的施清遥,显然不耐烦了,小手指勾勾敏瑜的衣角,嘟囔道:“人家站的好累哦。”   “哦,这就进去。”   敏瑜额角似有青筋在跳,猛然回神,忙就端住托盘,对施清遥道:“清儿,去开门。”   小丫头伶俐的跑过去推开了门,瞧见她阿玛和爷爷都在,扑过去就叫唤起来:“阿玛,爷爷。”   施世范没料到她会跑进来,一弯腰抱住她笑道:“怎么又是一个人,跟着你的乳娘呢?”   小丫头对对手指,一板一眼地说:“王妈妈休息了,我和额娘一起来的。”   额娘?   施世范眨眨眼,这才瞅见敏瑜跟着丫头身后进门来。   敏瑜将托盘放下,先倒了两杯茶,才给靖海侯请了安:“阿玛请用茶。”   靖海侯笑笑,摆了摆手却道:“我不渴,怎么如今这些端茶递水的活计也让你做?没有下人使唤了吗?”   敏瑜道:“方才该是香兰过来,半道上我截了她去另有安排,所以儿媳就自己端来了。”   “原来如此。”   靖海侯捋履胡须,笑望了敏瑜和施世范一眼:“古时夫妻之间常有举案齐眉一说,如今你送了水来,也当如此句了。”   “阿玛。”   施世范不提防靖海侯那样严肃地人,竟也会开起他们夫妇的玩笑,不免有些好笑和无奈。   靖海侯且不去理会他,拍拍手,召唤施清遥道:“清儿乖,跟爷爷出去玩吧,让你阿玛和额娘说会子话。”   “嗯。”   小丫头极为懂事,一听就张开了手臂,任由靖海侯将她从施世范怀里抱了出去。   屋子里顿时只剩下了敏瑜和施世范两个人,施世范觑着敏瑜神色,想她大抵听见了靖海侯说的话,便开门见山的说:“阿玛和额娘的意思,是要我将来承袭爵位,你意下如何?”   敏瑜咬着唇不语,将那两排贝齿一下一下的啮合着。   施世范摸摸她的头发,忽而就笑了:“让你当侯夫人不好吗?”   敏瑜下意识的摇摇头。   当侯夫人有什么好,隔三差五的还要进宫去请安,逢着太后千秋皇帝万寿,那些个繁冗礼节一个都跑不掉,哪里有当个平民来得舒坦。   更何况,她压根就不想进宫。   施世范看她摇头,却难为起来:“这怎么办?阿玛和额娘像是已下定决心,横竖侯夫人都会是你的。”   “咱们就是不要不成吗?”   敏瑜难得耍起小孩子心性儿,那福建靖海侯府不多的是少爷奶奶嘛,何必抓着他们八房不放?   施世范没想她说的这么直接,不由也一脸的纠结:“我原也说不要,可阿玛说他上奏的折子都递进去了,那万岁爷回头看见朱笔一批,咱就是不要也得要啊。”   “所以说,靖海侯就这么偏心你这个小儿子吗?”   敏瑜嘟着嘴,还是老大不乐意。   施世范再次失笑:“阿玛倒不是偏心我,只不过是……“他想了一想,企图要找到更合适的措辞,“只不过是觉得我们这几年在京里未免太过辛苦,所以才心疼我们多一些。再则,他和额娘必然还有别的考虑,就是没对我们说而已。”   ☆、第十三章 湄芳 第十三章 湄芳      敏瑜何尝不知靖海侯夫妇另有隐情,只是无端端被人强塞了不喜欢的东西,她不牢骚两句,真怕被憋了过去。   柳眉微蹙,敏瑜情知同施世范说再多也无济于事,便道:“茶水都给你送到了,若无事,我就先出去了。”   “等等。”施世范见她要走,忙拉住她道,“阿玛也不过同我这么一说,准不准的好歹要等圣驾回宫呢,你别放在心上。”   他同她相处日久,怎会不知她的心思?   敏瑜瞧他神情紧张的样子,不由莞尔:“算了,随缘吧。即便是你袭了爵位,咱们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嗯。”施世范见她笑了,心里才稍稍安稳,便松开手目送敏瑜出了书房。   园子里璎珞正找敏瑜找的团团转,逮着小丫鬟瑞竹就问:“瞧见八奶奶没有?”   瑞竹也才从前院过来,摇着头道:“不是说带了小格格在花园子里玩的么?怎么,姐姐没瞧见?”   “可不是没瞧见。”璎珞急得跺脚。   瑞竹便道:“姐姐何事找八奶奶?才刚我遇着香兰姐姐,她说八奶奶让她带着苁蓉姑娘各处转转,或者八奶奶也各处转转了呢?”   璎珞道:“各处转转?这可急死我了,那么大的地方我哪里找去?安亲王府的格格正在房里等着奶奶呢。”   她正说着,身后施清遥恰被靖海侯抱过来,远远就叫道:“苁蓉姑姑。”   璎珞喜得一回头,只当是敏瑜过来了,待瞧见是靖海侯,忙道了万福:“请侯爷的安。”   靖海侯笑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璎珞道:“回侯爷的话,奴婢正要找八奶奶有事。”   “哦?”靖海侯腾出一只手,指指道,“你们八奶奶和八爷在书房说话呢,你要找她,往书房找就是了。”   “是,奴婢先去了。”   璎珞松口气,忙施了一礼就往书房去。未到书房,先在长廊子里与敏瑜顶头碰上,主仆两个都是一惊。   敏瑜笑道:“做什么去,急慌慌的?”   璎珞不及多说,拉了敏瑜就走:“安亲王府的湄芳格格来了,正在屋子里坐着,说不要惊动老夫人,她来找你说几句话就走。”   湄芳来了?   敏瑜杏眼微张,她来的倒巧,正有事找她算账呢。   主仆两个一道回了房,因湄芳是郭络罗家的小格格,安亲王岳东的外孙女,幼时颇得太皇太后与皇上疼宠,故而养成了跳脱骄纵的性子。只是说也奇怪,明明这个小格格与敏瑜差了八九岁,性格也天差地别,无奈甫见面两个人就像旧识一样,竟成了忘年交。敏瑜嫁出宫这几年,旁人碍着敏瑜冷漠的脾性,兼之避讳一些人的心思,都鲜少上门,独有这个湄芳格格照旧常来常往,只是她与敏瑜说话时一贯不喜人打搅,所以璎珞将敏瑜送至门口,就悄然放下了帘子,转身离开了。   敏瑜一进门,正见湄芳大大咧咧的坐在桌子旁,面前青花缠枝莲托寿字盘里放着的朱樱,已被她吃了泰半。或许是听见动静,湄芳头也不抬的边吃樱桃边问道:“叫你们去喊你们八奶奶,喊来了没有?”   敏瑜忍住笑,捏着嗓子回她:“没来,八奶奶说要捉耗子去。”   “大白天的捉什么耗子?”   湄芳很不高兴地搁下樱桃蒂子,拍拍手回过头来,一瞧是敏瑜,自个儿却又先笑了:“我说谁呢,原来竟是正主儿。你搞什么鬼呢,正经找你有事,你捉什么耗子?”   “喏。”敏瑜使使眼色,示意湄芳看看桌上那一堆樱桃蒂子。   湄芳哼了一声,挑着眉笑骂道:“小气样儿,吃你多少东西你就拿我当耗子?没得少那见识,我家里什么好吃的没有?不过是等你等得急了。”   敏瑜也笑的坐下来:“吃就吃吧,吃完了还这么多话。说罢,今儿又偷溜出来找我做什么?”   湄芳一双桃花眼眨来眨去,格外的古灵精怪:“来问问咱们未来的侯夫人,这几日过得如何?”   “水深火热!”   敏瑜吃了一口樱桃,顺手把籽儿扔向湄芳道:“瞧你做的好事。那日我就说眼皮子跳不吉利,就你一个劲儿的对我说招财招财,这倒好,财没招来,人倒是招来了一堆,我问你,三福晋和五福晋会来我们这儿,是不是你的主意?”   “哟,怎么成我的主意了?”湄芳忙躲开樱桃籽儿,嬉笑着说,“那是她们自愿来,与我何干?”   “自愿来,呸!”敏瑜瞪了她一眼,又道,“她们自愿的,太子妃呢?难不成太子妃也是自愿来的?”   湄芳笑道:“可不是,要不是自愿,你当我有通天的本事,能指使得动她呀?”说完,看看敏瑜脸色不悦,又道,“怎么,她来示威了?”   “是!示!恩!”敏瑜咬着牙一字一顿。   湄芳乐不可支:“吃醋了,吃醋了,吃醋了。我就说嘛,让太子妃来完全是个错误,太后偏不信……”   她一不小心说漏嘴,敏瑜扑上去就抱着湄芳的脖子晃荡:“还说不是你的主意?那日你从我这里出去,我就该封了你的嘴,让你大嘴巴子四处宣扬。是我公婆进京,又不是你公婆,你说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湄芳让她晃得直头晕,忙在那里一叠声的求饶:“姑娘,姑娘,我错了,我错了行不行,先放手,你先放手啦。”   敏瑜低哼一声,这才放开手。   湄芳捧着桌上的茶杯子,就猛地喝了一口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不是为你好?谁不知这回靖海侯进京是为了爵位来的,连太后都说,你不声不响的嫁了一个蓝翎侍卫,真是委屈了你,咱们要不再把爵位给你争取过来,难不成后半辈子你都窝在这里当个平头老百姓啊?”   “我当老百姓我乐意。”   敏瑜也闹得累了,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抿着道:“你自个儿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就当人人都喜欢啊?”   湄芳嗤嗤笑起来:“装什么装,你堂堂李家的大格格,宫里有名的三公主,你难道不锦衣玉食?也就这两年嫁了人才过了几天清贫日子,这会子跟我说平头老百姓,早先你怎么不去嫁个庄稼汉?要是嫁了,今日能有这一出吗?”   “我抽不死你。”敏瑜眼见她不知悔改,撂了杯子,又要来挠她。   湄芳嬉笑躲闪着,到底还是劝了几句:“所以没那个穷命,就别装穷人,又不是傻子,好好的富贵不要,偏生去吃一顿仨窝头啊?再说了,我也不过是去太后她老人家跟前儿提一句,就说你公公婆婆上京来了吧,住你们这么小的宅子上,也真是够挤得。太后就说,等你们家施八爷有了爵位开衙建府,就不挤了。正好那天三福晋和太子妃她们都在,太后说你同她们也多日不见了,好歹择日串串门,省的你说宫里头忘了你。”   “我巴不得宫里头忘了我呢。”   敏瑜犹有些郁闷,她自过她的日子,好与不好的,关她们什么事,一个两个都起什么哄呢。   湄芳撇撇嘴:“我知道你那个‘宫里头’说的是谁,说句公道的,当初你们能分手,谁也不怪,就怪你自己。要是你不折腾着去给太皇太后磕头求赐婚,如今我何须偷溜出来看你,还不早往东宫坐着喝茶了呀。”   “你爱去东宫坐着就去东宫坐着,谁拦了你不成?”   她是诚心哪壶不开提哪壶,敏瑜岂有好脸色?   湄芳啧啧有声,臭脾气,万年不改的臭脾气,到底谁说吉祥格格秉性温和,待人豁达的?   “忠言逆耳你懂不懂?”   “不懂!”敏瑜还是板着一张晚娘脸,看湄芳手中的茶已喝得差不多,干脆下了逐客令,“你来就为了说这些?说完了没有,说完赶紧走。”便要去夺湄芳的杯子。   湄芳左右护住不让她靠近:“没有!没有!没有!不带这样欺负人的,来你们家喝点水也这么吝啬。”   “家穷你不知道体恤啊。”   敏瑜一挑眉,重新坐下来,倒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说。   湄芳可算是松了口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来,边喝边道:“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圣驾这个月底可就回宫了啊,前儿经由太子妃和三福晋五福晋唱了一出姐妹情深的好戏,那靖海侯的爵位十有八九是给你们八爷了,到时候你就是不乐意,该进宫磕头谢恩还得进宫磕头谢恩,别指望躲过去。真要进了宫,太子作为储君,自然要出来见见你们的,你多少有个心理准备。你是神女无心,保不齐人家襄王还有意呢。”   “襄王有意与我何干?”   敏瑜很是底气不足的驳了一句,她最怕最怕的就是这一幕。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胤礽和她,到底是成了路人。   她兴致索然,湄芳亦是心有戚戚,隔了半个桌子,握住敏瑜的手宽慰:“想开点,好歹都是后来人,谁年轻的时候不遇见几个人渣啊?”   敏瑜扯出一丝微笑,反过来拍拍湄芳的手背:“后来人,等你以后同八阿哥成了亲,再来和我说这些。”   ☆、第十四章 噩梦 温馨提示:请不要从WORD中直接复制书评,会造成格式错误。   ☆、第十五章 入宫 第十五章 入宫      “又胡说了。”   敏瑜强忍着方才的心悸,轻嗔了他一一声。   施世范蹭过来,环住她道:“我怎么胡说了,凭我的本事护你平安绰绰有余呢。”   他含着笑,一时不知想到了哪里。   敏瑜窝在他怀中,此时此刻,女儿在隔壁睡着,丈夫在眼前守着,若说幸福,也莫过如此了。   世人都看她悲苦,由黄金屋落到了柴草窠,由太子侧妃变成了平民妇人,独有她自个儿心里明白,她很满足现状。——丈夫爱她,女儿爱她,这就够了。   施世范的手还在她背后轻轻拍打着,像是幼时她受惊母亲也这么做一般。   深呼吸口气,敏瑜摸摸额头,冷汗早已止了,余温还在,便离了施世范的怀抱道:“几时了?若还早就再睡一会子。”   施世范道:“才报了二更,离天亮早着呢。”说完,躺下来,仍是腻着敏瑜,“睡不着,我们或者可以做些别的。”   “呸。”   敏瑜不由逗乐起来,啐了他一口却没反对。   施世范神色欣然,拉上帘子就欺身向敏瑜而去。他总怕弄疼了她,所以动作间一贯小心,倒是敏瑜急躁了点,环着他的脖子就送上了门去。   经了一场噩梦,她的确需要一些活动来麻醉自己,好让那些腐朽如枯木的过去都随着疲乏淡忘下去。   两个人难得你情我愿,且在盛年,不过一番折腾就到了天亮。   施世范犹不知餍足,抱着敏瑜不撒手道:“又不是宫里点卯,给父母请安晚一会子也没什么。”   敏瑜倦到极处,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无,便顺着他的手劲儿,伏在他胸膛上嗡声说道:“那不是坏了规矩?别的不怕,我只怕你额娘和桂妈妈有的话说。”   施世范不觉微笑,便将她挪至床里,自个儿先起身,方叫了翠儿璎珞进来伺候敏瑜穿衣。   翠儿和璎珞这两日冷眼瞧着他们夫妇情深意浓,自然高兴不已,忙都入内将敏瑜穿戴起来,去侯夫人处请了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等到池子里的萍蓬莲谢了,院子里的凤仙花可以染指甲的时候,圣驾终于回京了。   敏瑜还是第一次在家里见靖海侯盛装的样子,镂花金座顶朝冠,石青色四爪正蟒补服,里头是同色的朝服,腰帷行四蟒,中有襞积,裳行八蟒。   正是儒将风光。   敏瑜看着面前疾病缠身却仍强撑着矍铄的老人,眼眶中一红,差点就落下泪来。   侯夫人将绿松朝珠替靖海侯挂上,像是没看见敏瑜背过身去的小动作,只微微笑道:“老爷这么一打扮,几乎年轻了十岁。”   靖海侯捋须亦是笑道:“在福建呆的久了,多年不上京不入朝,竟没有穿这衣裳的时候,难为还合身着。”   “是啊,老爷倒是没怎么变过。”   侯夫人打趣了一句,自己前后转着看了两回,才道:“好了,没什么落下的。外头车马都备好了不曾?”   敏瑜偷抹了泪痕,见问忙转过身回道:“八爷一早准备去了,这会子想必是备好了。”   “那就好。”   侯夫人点一点头,又问都有谁跟着靖海侯,敏瑜点了四个人,皆是靖海侯从福建带来的扈从。又说:“阿玛这一番觐见,额娘必是要跟着去宫里给太后请安的,儿媳擅自做了主,让桂嬷嬷带着翠儿璎珞陪额娘去,桂嬷嬷是宫里老人,翠儿和璎珞旧年也曾入过宫。至于额娘身边的几位姑娘妈妈,儿媳想她们久在福建,怕是不知宫里的情况,就留在了家里候着额娘回来。额娘瞧着这主意可好?”   侯夫人略一沉吟,却道:“怎么,你不同我一起去吗?”   “呃,这……”敏瑜讪讪的笑,正是怕入宫,她才推出了桂嬷嬷,却不想侯夫人亦是精明过人。   她正犹疑,靖海侯从旁说了一句:“去不去的也不差这一时,世范我并不打算带他进宫,留着他在家怕也生乱,不如让老八家的照应着。”   “世范又不是小孩子,何须时时照应?”侯夫人掩着口欲笑不笑。   靖海侯挑了挑眉,未曾回答。   前院清儿玩够了,闹着瑞竹要找额娘,瑞竹抱着她来至正房。外面侍立的丫鬟婆子见说小格格找八奶奶,都一齐给她打起了帘子。   侯爷恰一眼望过来,看见施清遥不由笑道:“小妞妞的脚程却快。”   施清遥从瑞竹怀里下来,跑到靖海侯面前,背了两只手儿,偏过头一个劲儿的看他的衣服。   似乎嫌看的不过瘾,又悄悄伸出一根手指,戳着衣服下摆的海水江涯图。   敏瑜悄拉了她一把,问道:“怎么不叫爷爷奶奶?”   小丫头嘟着嘴,奶声奶气的说:“爷爷奶奶怎么穿的和平时不一样了?”   没见识。敏瑜心里轻笑,拉着她的手道:“爷爷奶奶穿什么样都还是爷爷奶奶,你不叫人就是你的错。”   “她还小呢,别唬她。”   侯夫人最喜儿孙,一瞧着小丫头倒又想起来,便叫来苁蓉:“把前儿给小格格做的衣裳拿来。”   苁蓉答应着去了,这里侯夫人便对敏瑜说道:“料子是福建那里新上来的,送了一匹到你屋里,倒没看你做衣服。我这里留了两匹,原想那个葱绿的留着做帐子,结果颜色太嫩试了几回都不衬,就给妞妞做了一身。”   敏瑜道:“她的衣服多着呢,额娘留了给别人也好。我的那匹摸着却厚实,等入秋了做袄面才好看呢。”   侯夫人笑道:“随你去吧,爱做什么样儿就做什么样儿,年轻姑娘家都要爱俏才是,打扮的水灵灵的才招人疼。”   “额娘说的是。”   说话间,苁蓉已把衣服拿了出来,果然是桃儿粉,颜色鲜艳的如同刚摘下一般。敏瑜招手叫过施清遥,亲自给她把新衣裳换上。   小丫头虽是三四岁的年纪,因受湄芳的熏陶,对于新衣服总是喜欢得不得了。此刻一换,小脸蛋上全是笑,摸着衣角脆声道:“谢谢幺嬷。”   “原该给你的,说什么谢。”侯夫人摸着她的脸蛋,又疼又爱。   靖海侯在一旁看了片刻,见状忽道:“不如让妞妞跟着我和夫人进宫吧,她年纪还小,失了礼数也不算什么。”   敏瑜不大放心道:“只怕不妥,阿玛要去面圣,额娘要去太后宫中请安,带了她岂不累赘?”   “倒也不累赘。”侯夫人竟也赞同靖海侯的意见,笑道,“小妞妞是很听话的孩子,上回带她去访友都很知礼。”   施清遥站在那里,似乎听懂了她爷爷奶奶的话,忙跟着说道:“幺嬷是要带我出去玩吗?”   “正是呢。”   侯夫人弯下腰抱起了她道:“幺嬷这次要带你去个很大很漂亮的地方,妞妞跟不跟幺嬷去呢?”   “我要去。”   施清遥尚还记得前回出去玩的好处,一听就忙不迭的点着头。   敏瑜让她闺女逗乐了,纵使再不愿意,老的小的都一个鼻子出气,她也不得不同意了,只是拉着施清遥叮嘱了一遍又一遍:“到了宫里,不要胡乱说话,也不要乱跑,更不许跟陌生人走。记下了吗?”   “嗯,清儿记下了。”   小丫头看敏瑜神情严肃,不由得也是一脸严肃。   敏瑜带笑亲亲她的额头,这才牵上她的手,和施世范一同将靖海侯和侯夫人送出了大门。   施清遥照旧同侯夫人坐在大鞍车上,靖海侯却骑了施世范最钟爱的一匹白马“照夜”,依稀可见盛年时的英姿飒爽。   她的目光随着远去的大鞍车和白马,一寸寸拉长。再往前,过了端门就该进右掖门了吧?   吱喳……吱喳……   什么声音?   敏瑜蹙着眉,和施世范一起四下找着声音的来源处。   却是文杏最先发现了:“奶奶,快看,门前那树枝子上有喜鹊叫呢。”   可不正是喜鹊,连施世范都失声笑起来:“这鸟儿也太过通灵。走吧,阿玛和额娘都走远了,咱们也该回去了。”说时,已把敏瑜的手一握,带着她回屋去了。   敏瑜不吭声的随他走着,身后的大门吱呀吱呀的关合上,隔住了喜鹊的叫声,也再次隔住了她与外界的过往。   到底住的近,车马行不到一个时辰,靖海侯他们就已经到了午门城门口。   执红杖的护军正坐于门口守卫着,见有人来也不必起立,便问了来者何人。   因朝廷规矩,王公以下,民公、侯、伯等人只许带一个随从,靖海侯业已早早下马,便让家人施海去报了姓名。   护军起身往里通传了,不一会儿门里就走出了一个獭尾盔顶垂黑缨的护军参领,同靖海侯施了一礼道:“侯爷请。”   靖海侯轻轻颔首,让施海抱上了施清遥,后面侯夫人因是超品,又有特赐,故而用了小轿子,由桂嬷嬷随从着一径往慈宁宫去了。   乾清宫里今日当值的恰是皇帝身边一等一得力的总管太监梁九功,因一早就知道了靖海侯要入宫觐见的消息,故而得了小太监的信儿,倒没大放在心上。   ☆、第十六章 面圣 第十六章 面圣      伺候皇帝喝了两口俨俨的茶,梁九功瞥一眼那条案上一丈来高的折子笑道:“万岁爷要不要歇会子?昨儿看了一晚,戌时才睡,今儿不到卯时就起来,别再累着。”   康熙听言顺手把看了一半的折子撂下,拍了拍尚未看的那一堆,亦是笑道:“朕留太子监国,总算他不负厚望。”   “是。”梁九功哈着腰道,“太子是万岁爷一手教出来的,名师出高徒,说的就是这个了。”   “嗯,这马屁朕爱听。”   康熙又轻嘬一口茶,用那茶盖遥点了梁九功几下,方道:“让外头的人去毓庆宫传太子来,朕还有些话要当面问他。”   “嗻。”   梁九功打了个千,告退出来,便叫过一个青衣小太监,吩咐了几句。小太监领命去了,他不忙回殿里,却站在殿前丹陛上,手搭着帽檐,向外张望了一望。一侧里,首领太监魏珠正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见他就上前打个千道:“老哥哥,这会子站这儿等着谁呢?”   梁九功虚扶他一把,笑道:“喏,我瞧着那过来的人像极了靖海侯,老弟,你眼力结实,带把眼给哥哥瞅瞅,是也不是啊?”   魏珠听言果然也张望了一回,拍着腿笑道:“可不是靖海侯,多少年没进京了,风骨犹在呀。”   “那是功镇一方的老将军咯。”   梁九功含着笑,袖手便踱着小步往下走去迎接了。   魏珠忙也跟了上去,又扭着头嘱咐候在殿外的太监道:“都仔细着点,门里谁伺候呢?告诉她一声,说靖海侯来了。”   小太监应声道:“今儿里间伺候的是苏赞姑姑。”   “哎哟喂,这小姑奶奶……”魏珠一缩脖子,啧了啧舌,就不再多说什么了,颠着小步跑到了阶下。   靖海侯虽不大入宫,但对于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却是知道的,瞧着梁、魏二人迎接过来,忙站住拱手抱拳道:“有劳有劳,怎敢让二位相迎?”   清宫宦官虽说有品无官,但因着梁、魏近身伺候天子之故,比那一品大员还要威风,所以两人安心受了靖海侯的礼,才来扶住他道:“老侯爷,身子骨还硬朗着哪。万岁爷前儿还念叨,可巧今日侯爷就来了。”   “谢主子惦记咯,老朽的身骨只怕是不利索了。”靖海侯摆一摆手,再三理了理朝服。   梁九功和魏珠俱是带笑,梁九功一打眼瞧着靖海侯身后的随从还抱着个三四岁上的小丫头,嘴里头哎哟了一声,忙凑过去把小丫头打量了几遍。   半晌方指着小丫头,难以置信道:“这……这小格格可是贵府里八爷家的?”   靖海侯点头一笑,转身就要把小丫头抱过来。   哪想小丫头挣扎着,只是嚷嚷道:“爷爷,我要自己走,自己走嘛。”   靖海侯无法,只得放开了手,将她搁在地上,嘱咐道:“慢着点走,小心别跌着。”   “嗯。”施清遥点点头,迈着小脚便往前走去。   唬的魏珠和梁九功忙都跟在她身后一左一右护着,梁九功抽空还不忘扭头对靖海侯说道:“总觉得是一眨眼的功夫,却不想小格格都长这么大了。像,真是像啊,和她额娘一样。”   靖海侯也道:“她祖母还说呢,妞妞的眼睛和下巴都随她额娘多些。”   “随的好啊,随的好。”   梁九功莫名其妙的感慨了两句,一转眼看施清遥竟小跑起来,急忙道:“小祖宗,你慢点,慢点。”   前头魏珠拦不住她,只管跟在后面笑道:“小格格哎,你慢着点,让奴才抱着你走。”   “不要。”   施清遥鼻子里哼了一声,照旧往前跑着。她最爱那一个个汉白玉台阶子了,爬在上面多好玩呀。   她一步一挪,不似平地上那样跑的快了,梁九功追上来,不敢拉她也不敢抱她,只好哄着说:“小祖宗,你慢着点,爬的累了就让奴才们驮你上去。”又抬头喊了乾清宫的两个侍卫道,“哎哟,慢点,快快,那边来两个人照应着呀。”   立时便有穿着黄马褂的御前侍卫跑过来,小心翼翼的跟着施清遥挪步。   靖海侯看了直忍着笑,好不容易陪丫头挪到了殿门口,梁九功忙擦了把汗,正要掀帘子,不提防帘子却自己先打开了。   他唬了一跳,来不及说话,就见门里走出一个双十年华的妙人儿,穿一身月白缎地葱绿镶边氅衣,脚下踩着花盆底,手里拿着蝇帚子,似乎才赶完出来。   梁九功便笑道:“这又是谁躲懒,拉了你出来?多少年没见你拿过这东西了。”   “还不是那起小蹄子,三分颜色上大缸,我不过一说,趁着日头没上来,园子里的花正堪折,结果小蹄子们丢的丢,扔的扔,就都跑了个干净。”   那女子正是前头小太监说的‘苏赞姑姑’,原是伊尔根觉罗家的人,同敏瑜一道入选进的宫。敏瑜做代诏女官的时候,她正在孝懿仁皇后身边当差。后来皇后薨了,敏瑜又当嫁人,乾清宫正少一位女官,便由皇太后提议,把她拨到了乾清宫替了敏瑜的位置。   因她一贯的面冷心热,因此殿里那些知根知底的宫娥都不怕她,魏珠便笑道:“那也是姑娘惯着的,把她们惯得越发没了规矩,什么粗活都敢让姑娘做。”   “谁说不是,回来我定不饶她们!”   苏赞故作愤恨的咬牙,又问:“方才谙达不是让人传话来,说是靖海侯到了吗?怎么没看见?”   梁九功笑的往一侧避让,道:“来了,正要进去呢。”   “哎呀……”   苏赞失声一笑,直道如何不早说,忙就给靖海侯请了安。   靖海侯避让不敢受,却道:“姑娘多礼。”   苏赞掩着口笑了:“不算多礼,往年你们府里的八奶奶在时,我们几乎比同金兰姐妹。如今您老是她的长辈,这个礼是我该当的。”   她不提敏瑜倒罢了,一提起梁九功忙拍着脑门,笑道:“瞧我,差点误了大事。苏赞,我引你见一个人。”   “谙达要我见谁?”苏赞含笑,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得一个梳着双环髻穿着桃儿粉衣裳的小妞妞,躲在了靖海侯的身后,露了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苏赞随手把袖里的帕子抽出来,哄了小妞妞出来,乍见之下就惊呼了一声:“这是敏瑜的孩子?”   梁九功和魏珠都笑起来,直道:“果然有她母亲的样子。”   苏赞亦是笑语嫣然,一把抱住了施清遥就亲了一口道:“我的小格格,长这么大了呀,那会子看你还在襁褓里呢。你进宫了,你额娘呢?进宫了没有?”   “额娘和阿玛在家里。”施清遥扭着小腰板,还记得她额娘嘱咐的话,不让苏赞抱她。   偏生苏赞见了她,一颗心又惊又喜,搂住了就是不撒手,一个转身就把她抱殿里去了。靖海侯、魏珠等人忙也跟她进去。   未及磕头,便先听苏赞笑对康熙道:“主子,您瞧谁来了?”   康熙才把太子监国期间的折子收起来,这会儿看她进来卖弄玄虚,不觉哼声道:“是谁?朕统共那么几个伺候的人,全让你打发到御花园子里了,你又打什么主意来了?”   “不过去折个花,一会子功夫还不回来吗?”苏赞俏皮的一偏头,就把施清遥放到了靠窗大炕上,正坐在皇上的对面。   康熙转着腕子上的佛珠,看一眼小丫头才道:“哪个宫里的?朕这多日不在宫中,这些孩子的模样都记不全了。”   “不是咱宫里的格格,皇上您再仔细看看。”   苏赞见他猜不出来,心里猫抓的一样,挠的痒痒的。   康熙闻言果又多看了两眼,不经意瞧见地上跪着的朝服之人,脑中灵光一闪,几乎是叫了出来:“施琅,这是你孙女?敏瑜的闺女?”   施琅在地上连连磕头,笑回道:“老臣请皇上的安,皇上万岁。这小妞妞正是老臣家的。”   康熙不觉拍手而笑:“唔,怪道看着面熟,朕还只当是朕宫里的孩子。抱过来,抱过来,朕仔细瞧瞧。”   苏赞忙遵命抱了施清遥递到康熙怀里,康熙揽着施清遥,摸摸她的脸蛋,又摸摸她的额发,由衷喜爱不已,道:“细瞧了才见同她额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又问,几岁了,叫什么。   施清遥都一一答道:“我今年四岁了,我叫施清遥。”   “哦?哈哈。”康熙听罢朗声大笑,“聪明劲儿也随她额娘。”   说完低头就命靖海侯平身,叫人赐了座道:“你也算是有福气了,儿孙满堂,得享天伦。”   靖海侯谢恩告了座,笑道:“都是托皇上的洪福,老臣才有今日。原不欲带她来的,因她祖母太过疼爱,就带来见一见天颜,也不枉臣此行。”   “祖孙之间总归是要亲厚些的,朕同太后也很亲厚。”   康熙笑了笑,抱着丫头又让人拿糕点给她吃。伺候的人自然命试菜太监先尝了才敢递上来,苏赞便捏了一块给施清遥,却不料她把头摇的乱转道:“我不吃,我不吃,额娘不要我吃。”   ☆、第十七章 太子 第十七章 太子      苏赞当即吓得面色一变,忙伸手捂住小丫头的嘴哄道:“小格格,这是皇上赐给你的,吃了不怕。”   下首施琅也让小丫头的一通叫嚷唬了一脑门的汗,忙跪下就要磕头:“老臣教育不力,让皇上看笑话了。”   “起来吧,你久居福建,何时教育到她了?”   康熙不气不恼,命靖海侯平身,伸出手自个儿捏了一块栗子糕放嘴里尝了,才又笑道:“朕心里清楚,这都是朕的三公主教她的,小妮子脾气还那样,诚心的跟朕过不去。也罢,也罢,朕的大公主二公主嫁的远,要跟朕过不去还不能够呢,朕不与她计较。来,妞妞,这块糕甜的正好,皇玛法担保你吃了没事。”   便将那栗子糕一掰为二,递给了施清遥一块。   小丫头背着手,仍是不接,靖海侯耐不住只得对她说:“拿着呀,你额娘那里爷爷会告诉她,是皇上赏给你的。妞妞是好孩子,最听话了对不对?”   “嗯。”施清遥点点头,这才伸出手将那糕点拿了,捧在手心里,小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苏赞心头松口气,看她模样可爱,不觉逗她道:“好吃吗,丫头?”   “好吃。”   施清遥一舔一舔的,鼻尖上都沾到了也不在意,探头去那黄地青花花果盘里瞄了两眼,见百果松糕做的精致,不由得嘴馋起来,指着问苏赞道:“姑姑,我可以吃那个吗?”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苏赞喜之不迭,忙取了来给她。   康熙和靖海侯都是连连失笑,康熙道:“亏得她额娘费心叮咛,瞧瞧,才得了一点子好处就全忘了。”   靖海侯拱手笑道:“幼子无知,还望皇上恕罪。”   “恕罪,朕就喜欢这样的丫头。”   皇上笑言一回,又问了靖海侯几句家下的情况,及上京路上的事情。他们君臣多年未见,一言两语着实说不完,施清遥吃完了松糕,又同苏赞玩得熟了,便从炕上爬下来,跟着苏赞去外面玩。   可巧御花园里折花的几位宫女都回来了,抱着的耸肩瓶美人觚出戟樽里,皆是花团锦簇,苏赞直说是把御花园搬乾清宫来了。   里头有个同她年纪相仿的司训舒舒觉罗.江月,也是昔年敏瑜的旧识,瞧着苏赞牵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还当是宫中的小公主,便放下了耸肩瓶,迎上前道:“是哪位小主的,竟这般面生。”   苏赞捂嘴笑道:“该打嘴!也不瞧个仔细,留着你那两只眼睛出气用呢?”   江月啐她一声:“我不认识,你不说告诉我一声,反倒排揎我。不是小主的孩子,难不成是阿哥们的?”   苏赞轻声叹息,道:“果然是流年如水,才过几年,吉祥的孩子你都认不出来了?”   “吉祥的……”江月几乎惊叫起来,一瞧里头,又赶紧压低声音再三确认,“当真是吉祥的孩子?”   “可不是?”苏赞浅浅含笑。   江月忙蹲下身,拉住了施清遥不住的看,良久方抬头向苏赞叹道:“长得真像吉祥格格。”又问施清遥年纪姓名,施清遥照旧说了,因她从花园里回来时摘了一朵山茶簪在鬓上,聊以为趣,施清遥见之新鲜,便也要花带。   江月和苏赞都道瓶子里的花簪不得,思及皇上和靖海侯在说话,屋里又有梁九功和魏珠伺候,二人遂嘱咐了两个奉茶女官一声,就带着施清遥出来,往御花园逛去。   许是施清遥的到来,勾起了江月和苏赞对于敏瑜的回忆,念她嫁出宫久无消息,如今好不容易见了她的女儿,两个人都是极好的心情。   施清遥在敏瑜教育下长大,虽是知礼数却不拘谨于此,小孩子天性十足,看什么都稀奇。一会子去摸一摸御道旁的狮子头,一会子又抱着大缸打圈圈。   初时江月和苏赞怕她磕碰着,尚且管着她,后来见她玩闹归玩闹,却极有分寸,不过看了摸了就丢开了。二人方省点心,只是跟她后面走。   施清遥在那御道上蹦跳着,时不时的招呼江月和苏赞:“姑姑,姑姑,你们快点。”   江月和苏赞都道:“你慢些,不急,那花儿多着呢。”   施清遥便又往前头跑去,本是晨初,太后这几日逛园子逛得累了,凤体抱恙,早免了各宫娘娘的请安,由是御道上一片静谧,唯听得到施清遥踏在路上的脚步声。   她跑的欢快,江月和苏赞不过步行随从,偶尔叮咛一声。   正到了隆福门那里,施清遥只管往前跑,欲要看看那御道有多长。不料她人小个子矮,对面一行人不仔细,恰与她撞个正着。   顶头疾步走的青年男子只听哎呀一声童语,低头便瞧着粉团捏似的一个小人跌坐在了地上。   身后跟着的哈哈珠子忙赶上前呵斥:“谁家的孩子不懂规矩,皇宫里头也是你能乱闯乱撞的?”   他话音才落,瞅见施清遥跌倒的江月和苏赞都已赶到了眼前,二人忙把施清遥抱起来,不及照看伤势,先屈膝道:“奴婢请太子的安,太子爷万福。”   “起喀。”   来人正是毓庆宫之主,当朝的储君——爱新觉罗.胤礽。因皇上召唤得急,他未用扈从,只不过随身带了两个哈哈珠子,前去听训,没想到在这里撞了人。又想苏赞和江月贵为御前女官,不好好地在乾清宫伺候,却在这里陪一个小丫头,便不觉好奇地将施清遥多看了两眼。   他不看倒罢了,一看之下,脑中浑如点了爆竹一般,噼里啪啦早炸翻了天。   苏赞眼力灵活,又是知道敏瑜同太子过往的,生怕太子看出什么端倪,越性告辞道:“皇上在暖阁里正待殿下去呢,奴婢们不敢耽搁,只看在这孩子年纪小的份上,太子饶恕则个,奴婢们先带她下去了。”   说罢,使个眼色给江月,二人便要走。   胤礽却忽的张臂拦搭道:“且慢,这小丫头吾还有话问她。”   “这……”苏赞和江月面面相觑,都暗道一声不妙。   然而太子毕竟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她二人便是再怎么得势,也不能在太子面前造次。于是苏赞就松了手,任由太子抱了施清遥过去,瞧他面无表情的盯了半晌,片刻才问施清遥:“疼不疼?”   施清遥让胤礽一身的金黄团龙唬住,也不知道他问了什么,只管摇着头。   胤礽便又问她:“谁带你来的?”   施清遥道:“爷爷带我来的?”   “还有谁?”   “还有奶奶。”   “你额娘呢,你额娘没有来吗?”   “额娘和阿玛在家里。”   他问一句,施清遥答一句,苏赞和江月后背的冷汗便多一层。宫里凡是有些年纪的人,都知太子和吉祥格格曾亲厚非常,若不是太皇太后口传懿旨,吉祥格格就是指定的东宫侧妃。现如今吉祥是嫁出去了,可是余情犹在,谁知太子会不会拿个孩子做文章。   她二人提溜着十分的精神,一眼不错的看着太子和施清遥。   太子问了半天没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在小丫头出现的刹那暗藏的一点子喜悦,此刻已消散殆尽,不由心灰意冷,便将施清遥送还到苏赞怀里,道:“好生带去顽罢,别再跌着了。”一闪身,人就走开了。   两个哈哈珠子忙都跟上前去伺候,苏赞抱着丫头,骨头都吓软了一半,只道:“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江月见太子走远,才敢掩着口偷笑:“回头可得要翻翻黄历,今儿是什么日子,怎的就这么巧撞着这位主儿了?”   倒是施清遥浑不知情,搂着苏赞的脖子奶声奶气的问:”方才的叔叔是谁,好凶呀。”   “他可不是你什么叔叔,那是太子。”   苏赞笑了笑,方想起施清遥跌倒一事,赶紧把她放在地上站住了,左右翻看一遍,问道:“妞妞,跌疼了没有?疼了告诉姑姑,姑姑找御医给你看看,免得你回了家让你额娘担心。”   “只有一点点疼了。”   施清遥伸着小手揉揉屁股,幸而今日起得早,额娘担心露重,给她多穿了一件,跌一下也无妨。   江月也蹲下身把她袖子小腿都检查了,见无碍才道:“小格格,姑姑们跟你商量件事儿,今日撞见太子的事回去后你谁也别告诉好不好?”   施清遥道:“连我阿玛额娘也不告诉吗?”   “是,连你阿玛额娘也不告诉,爷爷奶奶那里也不能说,好不好?”   江月哄着她,又道:“是姑姑们带你出来玩的,万一让你额娘她们知道你跌着了,就要责骂姑姑们了。你不说,姑姑们就不会被责骂了。”   毕竟敏瑜对这座皇宫总是讳莫如深,再要知道她闺女和太子撞上了,指不定要怎么猜度呢。倒不如什么都不知来的妥当,反正孩子年纪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瞒得了一时也就瞒去了一场风波。   “嗯,那我不告诉她们,姑姑,你们别怕。”   到底是机灵的,施清遥一口就答应下来。   喜得苏赞和江月都爱怜不已,捏捏她的脸颊,重新抱起她这才往御花园里去。   ☆、第十八章 太后 第十八章 太后      逛了一顿饭的功夫,江月和苏赞两个人把那六月雪和卷丹摘了几朵给施清遥把玩着,又要去摘紫薇花来与她带上,不想后头来了人,隔着园子报说:“两位姑娘,奴才传皇上的话,说姑娘们既是把小格格带出来顽了,越性挪挪脚,带小格格去各宫给娘娘们看看。皇上还说了,太后那里是第一要去的,她老人家几日不爽快,或者见了小格格就会好些了。”   江月和苏赞便都道:“知道了。”   于是一左一右拉起施清遥的手,哄她道:“妞妞,姑姑们带你去别处玩好不好?”   施清遥正被满园子的奇花异草看得眼花缭乱,一听又有好玩的,忙就点着头答应了。   江月直起身,少不得要对苏赞抱怨:“千不该万不该带了她出来,这东西六宫少说也有十来位娘娘,哪里看的过来?便是看得过来,再把妞妞累着,岂非我们的不是。”   苏赞笑道:“没听万岁爷说么,叫第一要紧的送去太后宫中给她老人家看看。太后既是看了,那余下各宫的娘娘自然会得个信儿,岂有不来的道理?咱们哪只管在太后宫中候着,等娘娘们过来就完了。”   江月也道是个好主意,又笑道:“偏你会打算盘,我就想不到这一层。”   “所以我是代诏女官,你不是。”   苏赞忍不住揶揄她两句,两个人拌着嘴一路说笑领了施清遥到了慈宁宫。   太后才刚晨起,殿里宫娥们往来穿梭正服侍着太后洗漱。殿外候着的几位低等青衣宫娥,因不能入内侍应,便逗着檐下的红嘴绿鹦哥解闷。   听见脚步声,几位宫娥便齐转了身看,瞧见是苏赞与江月二人,忙都行礼道:“请两位姑姑的安。”   苏赞便问她们:“太后娘娘可起来了?”   宫娥们道:“起了,在洗漱呢。”   苏赞和江月便道:“那我们就等一会子。”说着,两个人往侧里站了一步,以便门里的人进出。   施清遥被她二人拉着手,见里外无声,不由紧张起来,挪着步子就欲往苏赞身后躲。   恰此时,太后洗漱已毕,伺候的嬷嬷们带了宫女端着黄铜盆子出来,回首碰着苏赞江月二人,两边都是一笑。   那领头的精奇嬷嬷就问道:“如何你们两个一大早跑了来?”   苏赞笑道:“奴婢们奉皇上的口谕,特带了小格格给太后娘娘请安。”   “小格格?”精奇嬷嬷诧异地挑眉,顺着她二人的目光看下来,只瞧着小不点大的一个丫头躲躲藏藏的窝在后头,不觉怪道,“是哪个府里的小格格,还需你们劳师动众送了过来?”   苏赞道:“回嬷嬷的话,这小格格是靖海侯府里八爷家的,双名清遥。”   “靖海侯府……靖海侯府……”   许是上了年岁,精奇嬷嬷尽管将靖海侯在嘴里念叨了两三遍,到底是没能想起来哪一家。倒是殿里听了动静,遣了一个女史出来问:“何人在此喧哗?”   精奇嬷嬷道:“是我同乾清宫的两位姑娘说话呢,去回太后娘娘一声,就说两位姑娘带了靖海侯府小格格来给她请安啦。”   “是。”   女史自是答应去了,这里精奇嬷嬷陪着苏赞二人又说了两句,不多时却涌出来三四位女官,都掀着帘子道:“娘娘叫快请呢。”   苏赞便和江月忙牵着施清遥进了内殿,到太后跟前儿磕了头,苏赞道:“太后娘娘万福金安,奴婢奉皇上的口谕,带了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来给太后看看。”   “起来吧,哀家知道是她。”   太后眉目和善,侧过头对一旁女官笑道:“去,抱了小格格过来,让哀家看个仔细。”   女官果真抱了施清遥起来,太后伸手揽她在怀里,才对苏赞和江月说道:“一早就听说靖海侯夫人入宫了,哀家昨夜经了风,懒怠动,就让人先带着她去容妃那里坐坐。这会子又听说靖海侯府来了个小格格,哀家想啊敏瑜的孩子可不就是个格格?这回头见了,才知哀家没猜错,瞧瞧眉眼,再错不了的。”   苏赞和江月都笑道:“方才皇上也这般说。”   太后摩挲着施清遥的脸蛋脖子,百般怜爱不已,施清遥怕痒,躲了几回咯咯笑道:“奶奶别摸我,痒痒。”   “哦?呵呵,不摸,不摸。”太后笑起来,“她额娘小时也怕痒,性子虽冷,膈应一下却能笑上半天,小妞妞脾气也随她呢。”   说罢,听施清遥叫奶奶,不由笑对贴身的张嬷嬷道:“皇上膝下的儿孙也有十数个了,哀家倒是头一回听见孩子叫我奶奶,倒比皇祖母中听,活像寻常人家。”   张嬷嬷笑道:“这都是小格格乖巧,太后娘娘又疼她。要算起来,吉祥格格出宫也有四五年了,太后往常总说她脾气固执,不愿进宫,而今老奴看小格格既是来了,想必不日吉祥格格也该进宫了。”   “她自然该进宫来。”太后抱着施清遥,一面拿了头上的珠花给她顽,一面道,“只要她将来当了靖海侯夫人,还愁没有进宫的日子?这没良心的丫头,哀家当年多疼她呀,一放出去就没了个影儿,明儿她进宫,你瞧哀家骂不骂她。”   “那只怕太后舍不得。”   张嬷嬷捂嘴轻笑,她伺候太后的时日最久,因先皇早崩,太后尚在青年便已守寡独身,身畔又无一子半女,虽有皇上时时问候,但皇上政务繁忙终不能一解其清幽之苦。唯其恭亲王家大公主入宫那两年,皇上添了二公主和太子两个孩子,外头又抱了李煦家的大格格,皆养在慈宁宫,与太皇太后、太后作陪,殿里才算热闹。   几位小主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个顶个的机灵精怪,常常闹得慈宁宫鸡犬不宁,太皇太后与太后别说清幽了,就是想安静一会子都得让宫娥们抱了小主子们出去才可。所谓天伦之乐,那几年大抵就是如此了。   这些年公主们嫁的嫁,走的走,太子又涉足政事,兼之太后身体不如以往,再有龙子龙孙都不能够亲身教养了,慈宁宫便重新恢复了清静。此刻得见施清遥,太后难免不回想起过往的时光。——都是她同太皇太后一手教养大的孩子,敏瑜在她而言,与大公主二公主太子并无什么区别。   心下怅惘一回,太后方嘱咐了宫娥道:“瞧瞧侯夫人在哪个宫了,就说哀家醒了,要见一见她呢。”   宫娥忙去了,这里太后又对苏赞江月二人道:“你们也回吧,小妞妞就在哀家这儿等着她祖母来。”   “是。”   苏赞、江月不敢不答应,便告了退先行回乾清宫了。   前后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六宫妃嫔果如苏赞所言,闻听静海侯夫人携小格格进宫拜谒太后,便都带着侍女往慈宁宫请安来。   当先容妃娘娘因二公主如意同敏瑜亲厚之故,向来把她视若己子,在咸福宫略与静海侯夫人闲话一番家常后,见太后召见,就急忙带了侯夫人过来。入内请了安,容妃娘娘才笑道:“皇额娘今儿气色却好。”   太后道:“老话说人逢喜事尤其乐,可见所言不虚。”   惠妃笑道:“老祖宗有什么可乐的事不妨说出来让妾身们也都听听,这一日日都在屋里闷着,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她本康熙二十年间册封的四妃之首,诞下皇长子胤褆后不久,恰逢孝诚仁皇后生嫡子承祜,宫内宫外皆等着看立嫡立长的好戏。为避风波,惠妃一直安于后宫,克己中淑,深得太后与皇上看重,才会在温禧贵妃亡故后,与荣妃一同协助太后打理六宫。   这会子四大宫妃结伴来请安,太后心情越发好起来,便让人抱来小格格,又怕人多唬着她,就先道:“哀家多句嘴,待会子你们只管看赏就罢了,千万别惊了丫头,她年纪还小呢,没经过这么大世面。”   四妃都诧异起来,不知哪里来的丫头让太后这般上心。倒是靖海侯夫人若有所思,静坐一旁不语。   一时宫娥牵了施清遥进内殿来,小丫头眼疾手快,一瞧见侯夫人,忙不迭就张着手臂跑过去道:“幺嬷,奶奶,奶奶……”   她满口里乱喊,靖海侯夫人好笑地拦腰抱住她:“我的儿,你哪里过来的?”   施清遥便道:“姑姑们带着我逛花园来的。”   于是四大宫妃才恍然大悟。   其他三妃在众人面前皆是矜持有度,独有懿坤宫主位——宜妃素性伶俐,人前也是活泼泼的样子。瞧着小丫头偎在靖海侯夫人怀里,不觉笑的拍拍手,招呼了施清遥道:“我当是谁,原来是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来,让我瞧个仔细。”   靖海侯夫人就将施清遥轻轻一推,笑着送了她到宜妃跟前儿。   太后上首坐着,含笑趣道:“你这个泼猴儿,别让侯夫人看了笑话,快安静些吧。”   宜妃白玉盘似的脸上柳眉高挂,斜挑了唇角娇嗔道:“那怕什么,我是喜欢她呢,皇额娘净吓唬我。”   她身畔坐着的是永和宫主位——德妃,相较于荣、惠、宜三妃,德妃出身算是最卑微的了。寻常她顾忌于此,行事总万般小心,荣、惠、宜三妃念她为人平和隐忍,多提携着她,背地里也不许奴才们议论。故此,逐日下来,德妃便也会同宜妃说笑起来:“皇额娘倒不是吓唬你,不过是怕你泼猴儿吓了小格格。"   ☆、第十九章 封爵 第十九章 封爵      “瞧我不撕了你的嘴。”   宜妃玩笑嗔了她一声,果然依言放开手,只说:“我看这小格格活像一个人,诸位姐妹看出像谁了没有?”   别人犹可忖度上半日,那荣妃是一眼就瞧见施清遥有敏瑜八成样子的,一听宜妃这话,当即掩口笑道:“皇额娘瞧臣妾猜得对不对,这小格格乃是咱们三公主之女,是也不是?”   “不错,不错,不枉你昔年抱过她几回。”   太后慈爱的看了一看诸宫妃嫔,道:“这正是吉祥的孩子,她多年不入宫,哀家只当瞧不着她的孩子了,没成想今儿就见到了。夫人,不是哀家在你面前夸大,敏瑜生的好,这孩子随她母亲,生的也好,可见你是有福的。”   靖海侯夫人忙起身告谢:“臣妇谢太后吉言,都是托太后与娘娘们的洪福。”   “哪里,是我们托了你的福。”   慈宁宫中一时其乐融融,太后见了靖海侯夫人,忽的想起她哥哥,就又道:“黄相国近日同你们府上可有往来?他身子可好?”   侯夫人笑道:“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妇近日恰收了潘湖那边的家信,信中言一切都好,叫勿念。”   “唔。”太后略略点头,看妃嫔们都在逗施清遥玩耍,便向身畔女官道,“去找几个可心儿的玩意来。”   女官知道她要打赏,答应着去了,将那大小连环葫芦、竹雕的鹌鹑盒、狮子戏钱纹蛐蛐罐、水晶带链花篮,种种奇珍不一而足,尽皆捧了出来。   太后看了看,失笑道:“这么些个东西,看着稀奇,殊不知都是公主皇子们玩剩下的。喏,那个花篮,哀家就记得咱们二公主最喜欢,成日放在床头上,宫女们拾床,她碰都不叫碰一下。还有那个蛐蛐罐,是太子的旧物,当年也宝贝的了不得,如今还不是丢开了。至于鹌鹑盒、连环葫芦,又是大公主和她额娘的心头好,哀家都命人收得好好的,只待他们日后来取,等了这几年也没人来。罢了,爽性都给这小丫头罢。”   靖海侯夫人忙就要拉着施清遥磕头谢恩,几宫主位赶紧扶住她,都道口头上有那个意思就罢了,不必跪下了。又有张嬷嬷也笑说道:“夫人且宽心坐着,如今年老的人进宫越发少了,太后正想有个积年的妇人话话家常,不要那般多礼。”   太后道:“正是呢,还是嬷嬷懂哀家的意思,侯夫人你无须多礼。论起来,哀家同你差不了几岁,我们之间更好说话才是。”   “臣妇愧受上恩。”   到底身份有别,纵使太后发了话,靖海侯虽自己不用磕头,照旧是让施清遥磕头谢了恩。   因太后已看赏,各宫娘娘不甘落于人后,早有眼色精明的宫娥出去发了话,众宫娥各回其宫打点赏赐去了。   太后便在此期间又同侯夫人说了一些福建当地的风俗,因道:“你们福建那里住着几房?”   侯夫人回道:“只住了三房、五房和六房,四房七房另有宅邸,未予臣妇夫妻同住。”   “哦?”   太后想了一想,又问:“哀家曾听说,贵府里的五公子娶得是福建当地望族汪家的女孩儿,不知那女孩儿如何?”   侯夫人度其心意道:“模样人品都极好,不过袭了他们汪家人的脾气,性子清高些是难免的。”   太后便道:“女孩儿清高原也无可厚非,吉祥未嫁的时候也清高得很,不过她却是有分寸的,待人倒和气,只不喜旁人满口流言俗语。”   “未出阁的姑娘都是这般。”侯夫人笑起来,“嫁了人就好了,臣妇瞧着吉祥格格如今对人对事竟都一贯慈善,倒不像太后说的那般清高。”   “所以哀家总说她懂分寸。”   太后亦是笑了笑,宫娥们已将赏赐之物取来,由各宫主位赏了下去,靖海侯夫人少不得起身一一称谢。   施清遥人小鬼大,学着她奶奶的样子,忙也跟着一口一个谢谢。   众人轰笑间都道:“比她额娘小时还招人疼呢。”   ☆、第二十章 救急 第二十章 救急      太后因问:“你们府上的二公子现放着江宁知府的官,老亲家李家如今也在江宁织造署,闲时可走动了?”   侯夫人笑道:“亲戚之间哪里有不走动的?不过世纶他忙于政务,怕是不勤往来。”   太后便道:“有走动就好,免得见面不识却叫人笑话,往后走动的日子还多着呢。”   侯夫人笑而不语,小丫头同娘娘们顽的累了,跑过来趴在她怀里乖觉道:“幺嬷,我困了。”   她今儿起的早,又顽了这么一会子功夫,着实疲累。不过,此时不比家中,再困也得挺着,靖海侯夫人拍着她的背,轻声道:“妞妞乖,在玩一会儿,幺嬷带你家去睡去,好不好?”   太后闻声忙劝住了:“孩子小呢,既是困了哪里不能睡?”就叫人来,要抱施清遥进梢间睡去。   侯夫人连说不敢道:“娘娘万万使不得,那是娘娘的寝宫,她睡觉又不老实,往常都是她额娘带着的才肯安分些,若教她作践了娘娘的地方,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笑道:“我一个老婆子,怕什么?别说今时,早些年她额娘哀家都带着睡过觉,那时不嫌,这会子倒嫌三挑四的,岂不让她额娘说我倚老卖老?”   “她再不敢这么说的。”   侯夫人忙赔了不是,见太后这般坚持,也就顾不得宫规礼仪,就放了手任由宫娥们将小丫头抱起睡去了。小丫头极为聪明,临了还不忘叮嘱她祖母:“幺嬷,我只睡一会会儿,你别走,等我醒了跟你一起走。”   “幺嬷不走,不走,乖,去睡吧。”   侯夫人笑哄住她,方坐下来继续陪着太后说话。至巳时,靖海侯已拜谢了圣恩出来,梁九功便命两个小太监到慈宁宫给侯夫人通传一声,太后虑及丫头休憩未起,便不叫她回去,留在了慈宁宫用膳。   太监回去口传了太后懿旨,靖海侯无法,只得先行回府。   且说自他夫妇二人带了施清遥出门后,敏瑜心里头就一直不大安宁,施世范眼瞅她坐立不安,少不得要宽慰她几句:“你放心,是阿玛和额娘带她进宫,不是旁人,断不会出差池的。”   敏瑜也知自己小心太过,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皇宫那么大,人又那么多,哪里保得住万无一失?   “翠儿,翠儿,这会子是什么时辰了?”   她张皇昏了头,竟忘了翠儿和璎珞早是跟着侯夫人出门了。文杏、苁蓉随时在旁,忙笑道:“还未到午时,翠儿姑娘都还没回来呢。”   敏瑜紧捏着帕子,一时失笑:“看我,越发糊涂了。”念叨完,照旧在门槛处转悠着。   文杏苁蓉不知她忧心什么,都道:“奶奶可是有事?翠儿和璎珞都不在,你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了我们也一样。”   “哦,我无事。”   敏瑜虚虚敷衍一声,终是坐下来,捧着腮与施世范大眼瞪小眼。   施世范让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掩口干咳一声:“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敏瑜不吭声,仍是盯着他看。   施世范便侧了侧身,佯装打量那多宝格,片刻扭头看一眼,瞧敏瑜还是那样神情,那样姿势,到底耐不住,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央了我去打探,是不是?”   敏瑜点点头,施世范不由笑了笑:“阿玛和额娘此时不来,想必留在宫中用膳也为未可知。我巴巴的跑去打探,仔细再闹笑话。”   “可我心里老不踏实。”敏瑜嘟嘟囔囔,手指在施世范的胳膊上扣着八宝联珠的纹路。   施世范知她平时最疼宠女儿,也知皇宫是她的忌讳之地,便道:“若不然,咱们再多等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阿妈和额娘再不回来,我就去打探打探,如何?”   敏瑜点点头,这才微露笑意。   果然多等了半个时辰后,外头的人来说靖海侯的马已到了门前,敏瑜忙让避开了闲人,和施世范迎出去。   一到门前,但见一匹马一顶轿子,靖海侯踩着下马石才落地,独不见侯夫人坐的大鞍车。敏瑜好奇道:“额娘没同阿玛一道回来吗?”   靖海侯笑道:“你额娘要等会子了,太后留了她在宫中用膳。”   敏瑜登时脸色一白,又问:“清儿也跟着去了?”   靖海侯道:“去了,你们生的好女儿。皇上喜欢,就命女官们抱了送给太后瞧瞧,闻听太后也是喜欢得很,还赏下不少东西呢。”   “哦……是。”   敏瑜心不在焉,太后为人亲善,清儿留在她那里也没什么不妥。只是……   她心里空落落的,一时也说不出是为何。   因靖海侯未用午膳,敏瑜便同施世范先伺候着他用膳,又让人对门下小厮说,若侯夫人回来,第一要紧就是先回了她。小厮们都记下了,待侯夫人车马回来,赶紧就着人知会了敏瑜。   敏瑜仍是带人迎至门外,却见侯夫人回是回了,她闺女施清遥倒照旧没个影儿。这一下子把她吓得不得了,又不能在侯夫人面前透露声色,只得强压着心惊笑问道:“额娘,清儿呢?”   侯夫人搭着她的手入门来,道:“妞妞让太后留住,叫吃了晚膳再送来。我原是不答应,无奈各宫娘娘都在,抱去各处玩去了,我只好先回来。”   什么,清儿留在宫中了?敏瑜当即大惊失色,不经意攥紧了侯夫人的手。   侯夫人惊于她这般色变,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忙问她:“怎么了?”   敏瑜双目无神,她自那深井一样的地方出来,对人心再了解不过。那里吃人不吐骨头,杀人不见血,她的女儿还那么小,若当真有人算计……   不行,她要进宫把孩子要回来,她要进宫……   转瞬,闪身就要往外走,侯夫人却在后面一把拉住她,只怪道:“这孩子怎么了?”摸着她的手腕,全是凉涔涔的,看去气色也不好,暗想莫不是病着了,便又叫苁蓉和文杏,“你们两个也不仔细些,翠儿璎珞跟我进宫,你就该替了她二人的职,如何叫你们奶奶病的五迷三道的?”   唬的苁蓉文杏并翠儿璎珞两个丫头都赶上前来,搀的搀扶的扶,不由辩解的就把敏瑜带回了房里。翠儿叫过二门上的老妈子,拿了钱使她去叫惯常用的王大夫。   敏瑜有苦难言,让众人扶持住,将就着在屋里坐了,借口要水喝支使开了苁蓉文杏,留下璎珞嘱咐道:“快去让人请安亲王府的小格格,就说我找她有天大的急事,凭她做什么都趁早丢下赶过来。”   璎珞服侍她多年,甚少见她如今日这般慌张,来不及细问,忙借着去催请大夫的由头,跑到角门那里,也不待使唤老妈子,自己亲自招呼一个看门的,给了几钱银子打发道:“还是老规矩,速去安亲王府请湄芳格格来,就说我们奶奶找她有天大的急事,万望快来。”   小厮得令去了,过不多时,湄芳便从安亲王府坐马车赶来。   她只听人传话敏瑜有急事,却不知是何事,这会子赶到施府,璎珞正在二门里候着,一听车马来了,忙迎上去,接着湄芳道:“奴婢给格格请安。”   湄芳与敏瑜常来常往,对于施府的几个丫鬟早已相熟,当下不及多言,扶起了璎珞问道:“你们姑娘这么急找我来,是为了什么?”   璎珞一面领她往院子里去,一面低声道:“姑娘正是为了小格格的事,才请了格格来。今儿早上咱们侯爷和夫人带了小格格入宫请安,眼下侯爷和夫人都已回府,独小格格被太后娘娘留在了宫中。我们姑娘疼惜小格格,深怕她出什么差池,所以才叫请格格来。”   “清儿入宫了?”   湄芳心头也是一动,她自然知道敏瑜不愿再与宫里的人打交道,清儿年纪又那般小,敏瑜担忧原也是应该。   此刻事情紧要,容不得多想,湄芳便道:“快走吧。”说着,大跨步的直接从角门奔往敏瑜屋子里去。   苁蓉文杏才伺候了敏瑜躺下,因请的王大夫说没有什么大碍,或是多日操劳累着了,只开了温吞补气的方子,让好生休养几日,就由小厮们领了出去。见是无事,她二人便去回明了侯夫人。   敏瑜又让瑞竹去告诉施世范,说今日身上倦怠,让他自去别处安歇,待服了药再来。   瑞竹去了,施世范也知敏瑜是为了施清遥之故才如此。既然她此刻烦闷,不愿见人,他也只好由她去了,不过多叮嘱瑞竹几句,让她回去仔细照看着。   屋里只剩下敏瑜和翠儿在,湄芳一来,她顾不得体虚,就翻将起来,撵了翠儿和瑞竹烧水去,单单留下湄芳道:“总算你来了,我的清儿有救了。”   一语未完,几乎落下泪来。   湄芳自与她结识,尚未见她这般羸弱的样子,又是惊又是叹道:“你何必自己吓唬自己,我听你的丫鬟说,是太后留了她在那里,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后眼皮底下伤了她?”   ☆、第二十一章 胤禌 第二十一章 胤禌      敏瑜何尝不知这个道理,但是她怕呀,转世重来,一切都是陌生的,唯有这个女儿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骨肉,栓着她让她安心留在这个世界里。她不敢去想,万一清儿出了事,她的将来会是怎样。   紧紧握住湄芳的手,敏瑜难得求起她道:“我如今能信得过用得上的唯有你了,湄芳,我求你进宫去看看清儿一眼,看她在宫里可好。我千不怕,万不怕,最怕的就是清儿受到伤害,求你代我去宫里看她一眼好不好?”   “敏瑜……”   湄芳长声叹息,无奈的点头答应她:“好好好,我这就进宫去瞧瞧我的好侄女儿。你也真是的,既是怕,如何自己不进宫去瞧瞧?我不信你要进宫,那些个守门侍卫有几个胆子敢拦你。”   敏瑜垂泪不语,她如何不想去?可是去了,要怎么对太后和娘娘们说?   湄芳瞧她似有苦衷,皱一皱眉,遂起身告辞:“你在家歇息吧,别清儿没出事,你再闹出个好歹来。这会子宫里大概是下钥了,我是进不去的了,没法子只得替你央个人打探打探罢。”   “那就多谢你了。”敏瑜半坐在床沿,殷切的望着湄芳。   湄芳最受不了她客气,闻声搓搓胳膊,止住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方一摇头自来时的路回去了。   且说她要央求的人不是别个,正是宫中的八阿哥胤禩。   因她二人自幼生情,那时为说话方便,就私底下买通了宫内的侍卫和太监,专为传其言。这会子宫内禁行,她少不得要托侍卫递信给八阿哥。   朝廷规矩,未成年的阿哥们一出娘胎就由奶娘抱了去,配与保姆、针线上人、浆洗上人、灯火上人、锅灶上人,养在阿哥所,直至成亲后分衙建府才会另住他处。   由是侍卫将信递给了小太监,小太监一路又递到阿哥所去。八阿哥彼时正与九阿哥、十阿哥等人在阿哥所里温书,以应对明日先生的检查,小太监信儿一到,几位阿哥还当是湄芳与八阿哥书信传情,都抢着要看。   八阿哥秉性温良,当真是如玉一样的人物,因想着素日的来信都让几个人看了遍,收也无益,便由着他们闹去。不料十阿哥胤?展信只读了开头一句:“奉吉祥格格口谕,着尔速速去太后宫中打探小格格是否安好……”便立时止住了声。   连带抢夺的十一阿哥胤禌也停住了手,一动不动的愣在原处:“吉祥格格?那不是三姐姐吗?”   他同九阿哥胤禟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宜妃入四妃之列后,子凭母归,胤禌也深受皇上与太后的喜爱。太后更因他们兄弟长相秀美,性情又敦厚,少时时常叫乳母抱了他去慈宁宫玩耍,故此他和胤禟同敏瑜倒也相熟得很。   不过,人都知敏瑜嫁出去后就再不入宫了,怎地这会子湄芳递信却说到了吉祥格格呢?   他们兄弟都是好奇不已,唯胤禟和胤禩稍稍年长,尚且知道其间厉害。胤禟忙夺过信,粗粗看完一遍,就将信卷成一卷,径自对着烛芯儿点了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胤禩便问他:“信上怎么说?”   胤禟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方道:“说是靖海侯白日里带着吉祥格格的女儿入宫请安,不想被太后留了小格格在宫中宿寝。吉祥格格担心女儿会出事,所以央了你,让你找人去太后宫中打探打探,瞧瞧小格格是否安好。”   胤禩点点头,这事却容易:“不过,那信……”   “信上并没有提及其他。”   胤禟不容他说完,就打断了他:“这事来的突然,去打探倒没什么,只是事关吉祥格格,我怕有心人误会,不如烧了以免招惹麻烦。”   “嗯。”胤禩明白他的意思,眼下太子羽翼日丰,各处稍有动静就会传到东宫去,谁知这信会不会哪日也被人捡了去?   事不宜迟,既是湄芳开了口,且又为了吉祥格格,众人念及往昔她在宫内当差的眷顾之情,倒都肯帮这个忙。   当先胤禩胤禟就推了胤禌出去,一则他年纪还小,入夜乱跑被抓住顶多也是个顽劣之罪;二则,太后对胤禌有养育之情,他去慈宁宫请安也在情理之中。如此合计一番,胤禌就当仁不让的去了慈宁宫。   恰巧今日有施清遥在,各宫嫔妃都讨太后的欢心,直在慈宁宫坐到很晚才散。宫娥们一见胤禌来,齐笑着请安道:“十一阿哥怎地就自个儿来了?跟着你的人呢?”   胤禌朗声道:“回姐姐,怕扰皇祖母清静,我让他们都在后头等着了。这几日听说皇祖母身上不大舒服,唯今日才好些,所以我来给皇祖母请个安,还请姐姐们通传。”   他人小嘴甜,哄得几位女官皆是捂着嘴笑,便有太后身边的四品内廷女官站出来道:“不用通传了,你今儿赶了巧,娘娘们才散去,太后正与小格格说话,十一阿哥且进去吧。”   说着开了朱红隔扇门,领了胤禌一径往里,走到内殿暖阁中去。   太后果然还在同施清遥说话,胤禌进去放下袖子跪地请了安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今日可大安了?”   适逢太后心情大好,见到他不由十分高兴,忙道:“乖孩子,快起来,快起。这么晚了,难得你有心,还记得给皇祖母请安。”   胤禌于是起了身,抬头只往太后怀中的女孩儿看去。   太后瞧他神情奇怪,便招手唤道:“你来,皇祖母说个人给你认识。”就将施清遥身子一转,指指胤禌道,“清儿,瞧瞧,那是奶奶的孙儿,只比你大七八岁,却足足差了一辈呢。你呀,该叫他十一叔。”   “噗嗤。”   胤禌忙不迭捂住嘴,掩了笑声。   太后见状奇怪道:“这孩子,皇祖母说的话就那么好笑吗?”   “不是,不是。”胤禌挥着手,忙道,“不是皇祖母说的好笑,而是孙儿觉得……觉得自个儿还那么小,就有人叫孙儿十一叔了,是以好笑。”   “傻子。”   太后禁不住也乐起来,抱住了施清遥告诉他:“这丫头是吉祥的女儿,你管吉祥叫姐姐,她可不就得管你叫叔叔?或者,叫你舅舅也可以,皇祖母只嫌拗口,倒不如叫十一叔。”   “是。”胤禌又捂着嘴笑起来。   倒是施清遥大大方方的叫他道:“十一叔叔,你叫什么名字呀?”   “唔,可不许没规矩,十一叔就是十一叔,晚辈怎可叫长辈的名讳?”   太后假意板着脸,欲要吓唬施清遥。奈何小丫头着实胆大,又从未受过宫规约束,只道:“那我先告诉他的名字,再问他叫什么,这样可以吗?”   太后登时憋不住笑出声:“丫头,这样也不可以。这里是皇宫,皇宫里名讳可不是乱叫的。”知道清遥年纪小,大抵敏瑜在家也不曾教她过多,太后便不在此事上多计较,又对胤禌道:“虽已入夏,夜里到底凉了些,你出来怎么也不多穿些?”   胤禌便道:“孙儿想着来看皇祖母,无非多走几步路,并不觉得冷。只是……”他觑一眼施清遥,斟酌用词道,“只是这个……这个小格格,孙儿瞧她穿的也不多,皇祖母别叫她冷着了。”   “是,是,是,皇祖母疼她还来不及,冻不着她的。”   太后抱着施清遥一味怜爱,慈祥的抚摸了胤禌的额头,笑对施清遥道:“你听听,你十一叔可是真心疼你呢。”   施清遥窝在太后怀里,听罢睁着水润润的一对眸子,不由对胤禌笑了两笑。   笑的胤禌面上一红,耳根子都热了起来。他便忙借口不打扰太后休息,赶紧磕了头跪安出来,回到阿哥所,将情形对胤禩胤禟等人说了,又道:“哥哥们是没见过三姐姐的孩子,长得可真是好看,我成日里只听人说粉团捏似的,一直不知那为何物。今儿才算见识,那孩子偎在皇祖母怀里,只穿了一件桃红的小氅衣,可不就是粉团捏似的?”   他一连声的夸赞不已,逗得胤俄心痒难耐,忙道:“哎哎哎,小格格多大了?”   胤禌笑道:“皇祖母说那丫头比我小了七八岁,想是只有三四岁上的年纪罢?”   “才三四岁啊?”胤俄苦着脸,他比胤禌大了两三岁,虚岁已是十五,成日里与年长的阿哥相处,已略通人事。眼见上头的几位阿哥都成了亲,八阿哥又指了婚,他心里早耐不住了,这会子闻听有个粉团捏似的女孩儿,还以为是天上掉的好姻缘,不想年纪也太小了些。   他不住地自艾自怜,众阿哥都知他心里的算盘,八阿哥不由好笑道:“你也不想想,吉祥格格也不过同太子一般的年纪,嫁出宫统共那么几年,生了女儿又能有多大的年纪?快趁早收了你的心思,倘或让吉祥格格得知,瞧她不骂你。”   “八哥说的哪里话,谁有什么心思了?”   胤俄缩缩脖子,还在死鸭子嘴硬。他当然怕敏瑜骂他了,昔年威风八面的吉祥格格,连太子都让三分,他可不敢往刀架上送。   “没有心思最好。”胤禩轻笑一声,得知施清遥无事,便写了一纸书信,命人速速送出宫,交到湄芳手上。   ☆、第二十二章 回家 第二十二章 回家      湄芳得了信,刻不容缓就着人送到了施府。敏瑜展信看了,知道施清遥一切安好,这才肯稍稍宽心,同施世范洗漱睡下。   翌日,她早早便起了,另写了一封信给湄芳,让她务必亲自往宫里去一趟,接了施清遥出来。眼下虽是无事,但夜长梦多,孩子还是留在她身边比较放心。   湄芳也正有这个打算,收到信就赶进了宫。   正逢前廷退朝,八阿哥他们因昨日闻听小格格在太后宫中,又受了十阿哥胤俄的挑唆,便也结伴往太后宫中请安。   难得他们兄弟聚得齐全,太后喜不自禁,一面让人抱了小格格出来,一面介绍着道:“昨儿哀家才见灯花爆的厉害,今儿就遇这等喜庆的事儿。你们来的正好,吉祥的女儿在这里顽呢,叫她出来认一认你们。”   说着,就对施清遥道:“丫头,来,叔叔们看你来了。”   几位阿哥都含笑望着施清遥,瞧她果如十一阿哥胤禌所言,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又见眉目灵动,分明慧黠过人,八阿哥遂道:“小格格真是随了三姐姐的脾性。”   “可不都这么说?”太后摸着施清遥的鬓发,亦是笑道,“不过比她额娘更亲和些,她额娘的脾气好虽好,只是太倔强。”   说得诸位阿哥都笑起来。   一时殿外忽有人语传来:“老祖宗同谁说话,这般高兴?”   言语清脆爽利,慈宁宫中众人都笑道:“想是湄芳格格来了罢?”   太后道:“除了那个泼皮破落户,还有谁这般不懂规矩?”便笑遣了两个宫娥出去接应。   果不其然,湄芳穿着一身水红纱纳折枝花卉宫衣,带着单穗旗头,聘婷走了进来。入内先给皇太后请了安,各位阿哥又分年岁相互施了一礼,湄芳才道:“我说门里怎的这么热闹,原来阿哥们也在这里,早知如此,我就该晚些来才是。”   太后笑道:“你一贯泼皮,还怕见阿哥们?也罢,幸喜我们满人不计较那么些个陈谷子烂芝麻的礼仪,快来坐下吧。”   “是。”   湄芳笑着告了坐,方坐稳,施清遥就从太后怀中挣脱出来,跑过来偎着她亲昵道:“姑姑,你也到宫里来了?我额娘呢?”   湄芳勾了勾她的鼻子:“我哪儿知道你额娘来没来,倒是你,不在家好好呆着,怎么入宫了?”   她只装作不解,小丫头不明真假,牵着她的衣角道:“是玛法和幺嬷带我入宫的,不过他们怎么走了?”   湄芳笑道:“他们想是丢了你回家了,看你以后还乖不乖。”   “我乖,我乖……”施清遥猛点着头,当真让她唬住,白了一张小脸道,“姑姑,我也要回家去,我不要在这里,我要找我额娘。”   湄芳顺坡下驴,就势说道:“要回家也可以,待会子可不准乱跑,只能乖乖同我在一起。”   “嗯嗯。”   施清遥又是一番点头。   胤禩胤禟因昨日书信之故,都知她意在何方,且不去挑破。便是太后,也看出几分真假,似笑非笑道:“哀家竟忘了问,今儿刮得什么风,连你都入宫来了?”   湄芳便俏皮道:“我昨日夜观天象,算来该当刮得东风。”   “哦?”太后不解其意,追着问道,“此是夏季,怎的刮东风了?”   湄芳掩口而笑道:“老祖宗岂不闻‘东风好作阳和使,逢草逢花报发生’?”   她这一句,也算点明了来意,太后心下了然,半是好笑半是无奈道:“我们爱新觉罗家终归辜负了她,竟让她见疑至此,连哀家都信不过了。”   众人见说,都知太后指的是敏瑜,一时无人敢接话,独有湄芳不惧,含笑宽慰道:“她得知孩子在太后这里,反倒放心得很。只不过性子左了些,横竖要把清儿留在身边才能心安。”   太后道:“也怪哀家思虑不周,一时忘了她自个儿就不愿入宫,何况是她的孩子。罢么,你既是来了,那就留下陪同哀家用过膳再送丫头回去吧。”   “是。”湄芳眼见目的已达,忙答应下了。   八阿哥他们略坐坐,说不上几句话,瞧太后已不如方才那般欢欣,不敢久留,便一同跪安出来。   他们去不多时,乾清宫忽来了人,说皇上要带小格格过去同他说说话。   湄芳支吾要跟着去,太后却拦道:“你去做什么,未出阁的姑娘,私下见了夫婿也就罢了,再见了公公,成何体统?老实坐着罢,她额娘左性儿,你也左性儿了吗?”   湄芳听罢,当即止步,不敢跟过去了。   苏赞便带着施清遥去到上书房见康熙,因刚下朝会见过内阁大臣,康熙便没有换便服,照旧穿的深蓝色云龙妆花纱袷朝袍,显得格外严肃端重。   施清遥抱着苏赞的腿,不敢往前去,康熙见之笑弯下腰,拍手哄她道:“莫怕,莫怕,来,让皇玛法抱抱,昨儿在太后宫中睡得可好?”   ☆、第二十三章 故人 第二十三章 故人      苏赞也在后面笑推着施清遥:“去呀,皇上那是喜欢你呢,怕什么?”   小丫头摇着脑袋,仍旧扭身抱着苏赞。   康熙无法,只好从江月手中接过栗子糕,堪堪把她逗过来,抱在怀里。一面看她吃点心,一面问道:“宫里头好玩吗?”   施清遥点点头:“好玩。”   康熙便笑了:“傻丫头,若是问你额娘,她一准要说不好玩的。昨儿娘娘那里可都去了?”   “去了,去了好多娘娘那里。”施清遥童言无忌,咽下糕点又道,“我还去了太妃那里。皇玛法,什么是太妃?”   康熙一时解释不清,就道:“那是你曾祖母的姊妹,你原也该叫她们曾祖母。”   “那我岂不是有很多曾祖母了?”   施清遥仰起头,语态天真。康熙让她逗笑起来,点着头说:“是,你不仅有很多曾祖母,还还会有很多祖母。偏你额娘狠心,不让你进宫来看她们。”   小丫头反应倒快,忙说:“我额娘很忙呀,她要带我睡觉,还要带阿玛睡觉,没时间进宫的。”   哧哧。   一旁听着的苏赞和江月都抿起嘴偷笑。   康熙亦是笑得开怀,抱起她掂量了两下,便对梁九功道:“小丫头倒是沉的很,比朕的十五公主还要长得结实。”   苏赞笑道:“十五公主是三十年正月里生的,清格格是三十二年六月里生的,论起来,十公主还要比清格格大两岁。”   “十五公主幼年丧母,是朕看护的不周,这两年朕瞧着她越发清瘦了。”   康熙将施清遥放下来,谈及十五公主,一时心生怜惜,于是吩咐了梁九功:“着人去将十五公主抱来,就说朕给她找了个玩伴。”   梁九功领命去了,使了两个小太监并两个宫娥往后宫寻十五公主。因公主丧母,六宫又无皇后,向来由太后统摄,故此便经太后做主,把十五公主养在钟粹宫诸位荣妃那里。   派出去的人便往钟粹宫传了康熙口谕,荣妃不敢怠慢,忙将公主抱出来,整理了衣装才叫人抱去乾清宫。   待到十五公主和施清遥见了面,两个人站一处竟差不多的个头,康熙越发疼惜,一手握了十五公主,一手牵住施清遥道:“往常你额娘也曾在宫里伴着公主长大,如今你来了,朕想不如同你额娘一样。朕的这个公主比你大不了多少,秉性善良,必不会亏待你,你同她玩好不好?”   施清遥点点头,半晌忽又摇摇头:“不好哎,我要回家找我额娘。”   “小东西……”康熙轻轻拧一拧她的粉腮,仍是拉住她的手笑道,“你额娘那里有皇玛法同她说去呢。”说着,就把她的手同十五公主的手握在一处,向十五公主道,“宜静,往后可要善待这个小丫头,她是你吉祥姐姐的女儿。”   十五公主乖觉的应下,尽管她并不知吉祥是谁,只是潜意识里握紧了他皇阿玛递过来的那只小手,暖暖的,一点不似平时奶娘干硬冰冷的手。   施清遥自幼在敏瑜身畔长大,府里多是丫鬟婆子,同龄的玩伴几乎无一个,此时见了宜静,也自觉欢喜得很。伸手摸摸宜静的旗头,又看看她鬓上的珠花,很是羡慕道:“可真好看呀。”   “你喜欢吗?若是喜欢,荣娘娘那里还有呢,我带你去拿了给你。”   显然的,一番简单相处,宜静也喜欢上这个言语可爱的小玩伴,拉上她的手就要去找荣妃。   慌得苏赞和江月笑拦道:“要拿东西早晚都可以,不急这一刻。”   康熙便道:“让她们去吧。听去太后宫中的人说,湄芳来请安了,想是吉祥出的主意。哼,防着朕防着宫里人,也不怕朕治他们一个大不敬之罪!让她等着罢,什么时候丫头玩够了,朕再让人送她回去。”   “皇上这又是何苦……”   梁九功哭笑不得,他侍奉康熙最久,敏瑜和太子未成年的时候,很多事儿他都看在眼里,知道这一帮子老的少的都有怨气,可再有怨气也不能赶着一块儿发呀。   他欲再劝,却听康熙不耐烦道:“朕苦什么?朕高兴还来不及。你去,去找太子来,朕的差事还没人领呢。”   ☆、第二十四章 置气 第二十四章 置气      “嗻。”   梁九功微微一笑,不再多言,便领命出来,嘱咐当值的首领太监魏珠一声,就自己带了两个小随从,亲往太子的毓庆宫去了。   正逢詹事府的人在毓庆宫回话,梁九功便不进去,只在廊檐下静候着。过不多时,太子身边的哈哈珠子德住掀帘子出来,见着梁九功的面儿,当先拂袖打千请安道:“老祖宗吉祥。”   梁九功虚抬手扶他起来,却道:“殿下在里头忙着哪?”   德住起身笑道:“詹事们才回了话,这会子却也不忙。老祖宗既是亲来,自然老祖宗的事情要紧。”说时,已经打开帘子,请了梁九功进去。   因他是康熙面前的老人儿,幼时对太子又颇多照看,由是见了胤礽不过虚行一礼,就道:“殿下,老奴宣皇上口谕,着殿下去乾清宫,皇上有差事相请。”   胤礽将詹事府送上来的票拟搁下,道:“皇阿玛可曾说了何事?”   梁九功笑道:“不曾,想是要等太子去了,皇上才发话呢。”   “那么就劳烦谙达了。”   胤礽于是起身换下石青色的朝服外褂,单穿了里头一件秋香色前后四开裾的蟒袍,方领了一行人跟着梁九功去到乾清宫。   康熙同他既是父子又是君臣,见面少不得公事为先,略问了几件关于官员擢拔的事儿,康熙便道:“听说了罢?靖海侯上折子告老,说等他死后愿“靖海侯”由第八子施世范承袭,言“俾其代臣报效,仰答涓埃”。此事太子怎么看?“胤礽眸光深沉,垂了头答:“自古封官拜爵皆有来由,施世范一无官位,二无功绩,贸然让他承袭爵位,只怕于靖海侯府其他诸子有碍。”   “有什么碍?爵位是朕给的,朕愿给谁给谁,其他人能说什么?”   康熙撇着茶汤沫子,一口茶喝的慢条斯理:“在朕面前就别装了,老实说罢,你心里是不是压根就不愿施世范袭爵?”   胤礽脸上晦涩难明,只道:“儿子不敢。”   “没骨气。”   康熙鼻翼轻动,哼了一声:“这都过去几年了,你还记恨着?吉祥的孩子都满地跑了,见了朕皇玛法长皇玛法短的,在家日子不知过得多舒坦,你以为你不让人家袭爵,就是跟人使绊子添堵了?人家没准儿巴不得呢。”   “皇阿玛……”   胤礽面色铁青,一别经年,如今他在宫中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却康熙再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和她的家庭。偏偏他阿玛今日的心情像是好得很,好到不惜拿这个和他开起玩笑。   只是到底意难平,即便面对着皇上,他的不虞之色仍十分明显。   康熙让他打断话,放下茶盏不觉低声笑起来,指着他的脑袋道:“朕这几年听你叫皇阿玛都叫的腻烦了,独今日听得顺耳些。不高兴是不是?不高兴朕还有件事没对你说呢,现如今吉祥的孩子可就在钟粹宫呆着,她额娘撺掇了湄芳来接人,让朕给拦下了。你不是惦记着她吗?朕就把这差事交给你,你去送了小格格回府。”   “恕儿臣不能从命!”   胤礽想也不想的断然拒绝,她不愿进宫就罢了,凭什么还要他送上门去?这么些年,彼此一步步走到今天这般模样,错的可不是他一人!   “不能从命就是抗旨!”   康熙神情不改,继续淡然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太子总不会让朕六亲不认,推了你出去刑杖吧?”   “皇阿玛!”   胤礽简直就要怒起火来,左右不明白皇上到底因何执意如此。那个小格格虽有吉祥的八分样貌,可毕竟是施世范的骨血,看着她就能想到当初他最信任的两个人是如何欺骗了他。   一个是他捧在心尖儿上的至宝,一个是他随时带在身畔的侍卫,他原以为命运的最后是他娶了她,而他护着他们。却再不想上天给他开了如此巨大的玩笑,结为夫妻的竟是至宝和侍卫。   胤礽毫无忌惮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梁九功等人见了直觉好笑,好笑之外又不由诧异连连。太子自十二岁位列臣班之后,由皇上一力教养,早是喜怒不形于色,像今日这般情绪外露尚属罕见。尤为罕见的,是还牵连着久已出嫁的吉祥格格。   连皇上都是无奈的失笑:“朽木不可雕!去吧,朕金口玉言,可不是同你说着顽的,小格格还在荣妃宫里等着哪。”   ☆、第二十五章 旧影 第二十五章 旧影      连皇上都是无奈的失笑:“朽木不可雕!施家八子,人人都是一身官职,独施世范不仅被罢黜了蓝翎侍卫一职,还让朕下旨留了他在京中候廷缺,这一半的原因可都因为你。而今,也该是解封的时候了。去吧,朕金口玉言,可不是同你说着顽的,小格格还在荣妃宫里等着哪。”   胤礽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松了紧,紧了松。良久,才倾下身跪了安:“儿臣知道了。”便出了乾清宫,直往钟粹宫去。   他一走,康熙便将手上端着的鸳鸯卧莲青花压手杯往紫檀小炕几上一掷去,似是不悦道:“今儿谁奉的茶,沏的这样苦,真是越来越不如了。”   梁九功等人皆知他是心中有气,有那等才选进宫的侍女,见皇上发火,便都踟蹰不敢上前。   苏赞却笑着走过去,把压手杯捡起来,照旧搁在小炕几上,回首对康熙道:“不是茶苦,是万岁爷怜子心苦。”   “哼!”康熙不屑一顾,只手把玩着串珠,仰首想了想,才招招手,喊来苏赞,“你不多话也就罢了,既然多了话,就陪朕聊聊。以你看来,朕的这个太子,究竟是怎样的人?”   苏赞偏着头,手指在侧颊划了一划,片刻才笑言:“奴婢说了,只怕皇上不高兴。”   康熙摆摆手:“朕许你说,说错了也不怪你。”   “那我可说了啊?”苏赞一扬唇,不觉勾着手指一一历数,“太子忠孝,每日晨安问省必是亲来;为人长情,吉祥同他一道长大,虽嫁出去了,太子仍念之不忘……”   “罢了,罢了。”   她才说了两句,便被康熙出言打住:“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有什么可说的?”   “我原要不说,万岁爷又叫人家说,才说不上几句,又嫌人家的话没说头。”   苏赞嘟着嘴,带着几丝不满,分明小儿女情态。   康熙倒又高兴了:“好好,你接着说,接着说。”   “不说!”苏赞扭着腰,顺手把压手杯带上,轻声嘀咕一句,“谁爱说谁说去。”遂离了康熙眼前,自顾自沏茶去了。   惹得魏珠和梁九功都笑道:“小蹄子终究是翅膀硬了,主子都敢顶撞起来。”   江月笑道:“还不是万岁爷和谙达惯得她,把她惯得眼里也没个王法了。”   幸喜康熙不恼,只道:“算了,朕就喜欢她没王法。你们该忙就忙去,朕躺一会子。梁九功,左右你闲不住,去看看太子送丫头回府没有,不论何事,回来报朕一声。”   “是。”   梁九功一面应下,一面挥挥手,把暖阁里的人都撵了出去,自个儿也退步出来。抖一抖身上的袍子,似是浑身都沉重起来。   魏珠赶过来腻着他说话:“老哥,你说咱们万岁爷今儿是怎么了?诚心给太子找不自在?”   “可不是诚心的么?”   梁九功一张双臂,舒缓两下筋骨,不声不响的隔开了魏珠,方道:“但凡在宫里呆得久的,都知太子对吉祥格格旧情难忘。偏生只有太子一人自欺欺人,总以为能放得下,皇上这一招也不过是以毒攻毒罢了。要让太子彻底断了前缘,就得让他知道,吉祥格格早已不是咱们的吉祥格格,而今她已为人妇,再往远点说,那就是将来的靖海侯夫人。太子或者可以一年两年避着不见,可真等到吉祥格格贵为夫人的那一天,他就是不见也得见了。这会子断的干净,强如事到临头再出乱子呢。”   魏珠啧啧舌头,不由感慨颇多:“要说东宫娘娘,那也是万里挑一的人物了,咱们太子怎地就那么死心眼,不懂怜取眼前人呢?”   “你懂什么?”梁九功禁不住啐他一声,“太子同吉祥格格多少年交情?同东宫才多少年情分?再说了,你入宫晚,是没见过吉祥格格得意的时候,那满蒙汉文也就罢了,就是钦天监先监副南怀仁大人老家的话,吉祥格格说起来也顺溜儿得很。那会子皇上要是想看个外国文字,还得找了她来译注呢。也就时人不知她的好,专一为太子妃抱亏,其实谁亏谁还不一定哪。太子妃毕竟稳坐东宫,吉祥格格这几年得了什么了?不说太后和诸宫娘娘心疼她,就是老哥我想起来也难过得紧,那可是个好孩子啊。哎……”   他长长叹口气,正午的阳光落在日晷上,时光便在不经意间一点点流逝着,带走了旧影,也带走了岁月的痕迹。   ☆、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胤礽终究没能抗旨,到了钟粹宫先给荣妃请了安,才道:“儿臣奉皇阿玛旨意,前来送施家的小格格回府。”   荣妃便让人将施清遥同十五公主都抱出来,笑道:“小格格甚是乖觉,太后和皇上都喜爱不已,太子见了也会喜欢她的。”说时,就拉着施清遥的手,递送到太子面前。   胤礽神色淡然,并没有接话,却命内侍抱过施清遥,便对荣妃道:“荣额娘宽坐,儿臣去了。”   荣妃怜他为情所苦,倒也不介意他的失礼,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才怅然摇摇头。   跟着荣妃的嬷嬷原也见过敏瑜,知晓她与太子之间的二三事,此刻见太子銮驾已远,便向荣妃道:“瞧这情形,太子想是还未放下前尘往事,将来若吉祥格格当真晋为公侯夫人,可如何是好?”   荣妃笑道:“能晋为公侯夫人必是吉祥的福分,皇上都不怕的事情,你替她怕什么?太子虽长情,终究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不知其间厉害,断不会为此胡来的。”   嬷嬷点一点头,倏尔却笑道:“要是咱们的二公主在就好了,她主意最多,必然会有好法子的。”   提到荣宪公主,荣妃脸上笑意越发由衷起来:“如意幼时最与吉祥交好,那会子吉祥嫁出宫,她就总为她抱不平。若然得知她将成为侯夫人,我想她定会十分高兴,至于好法子,只要吉祥过得好,不就是最好的法子吗?”   “娘娘说的甚是。”嬷嬷一笑置之。   施清遥已从内侍怀中挣脱开,这是她第二次见着胤礽。因第一次不愉快的回忆,她对于这个穿着杏黄蟒袍尊贵似君王的年轻男子,总是有着莫名的惧意。虽走在御道上,也没敢如前番那样乱跑乱跳,只安安分分的牵着内侍的手,老实跟着走罢了。   倒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德住眼力灵活,瞅着太子疾步如风,后头跟着的人未免太过辛苦,便好意提醒他道:“殿下且慢着走,才当正午,要送小格格也不急于一刻。走得急了,仔细热着。”   太子于是放缓了脚步,等了一等,余光瞥见内侍和施清遥跟上来,方接着往前走去。   出了顺贞门,早有小太监按照梁九功吩咐,从御马监里牵了大鞍车出来。又有御者三人,皆着深蓝色布大褂,长与膝齐,腰间系着搭包,内着白色小布褂,翻两白袖于外,宽几半尺。因已入夏,三人头上皆戴着凉帽,缀了极少而长的羽缨。   三人中两人扶车杆,一人牵骡。虽有缰绳,但备而不用,另以小绳系于骡之下颏,以手高举小绳,使骡首高昂起,三人步伐一致,骡行迅则人亦随之。走起来虽快如飞,而上身却不动,只衫袖、帽缨随步伐而飘扬,故民间对此类人常有所谓“风摆荷叶一柱香”的说法。   如此车马迅疾,且施府离宫不远,行不到一个时辰,德住就来回道:“主子,再往前就是施府了,咱们要不要搁这儿停咯?”   他也是为胤礽考虑,毕竟此番微服出来,贸然到施府,一众人仰马翻不提,万一再同吉祥格格见了面,闹出不虞怎生得了?   胤礽亦是这般主意,不过经由德住的口说出来,也算是有个台阶下了。于是挥手让人止住车舆,伸了手就要抱施清遥下车去。   谁知施清遥躲得倒快,一掀帘子,自个儿却先翻身爬下去了,唬得跟出来的内侍们都忙去弯腰跪地接她。   胤礽抽回手,良久才在车里笑出声,没起身,却是掀开车窗幕帷道:“摔着了没有?”   内侍们都道:“奴才接的及时,并没有摔到格格。”   胤礽便道:“摔着也没什么,让她长个教训,下次就知道厉害了。”话毕,才叫过两个面生的小太监吩咐着,“你们送小格格回府去,若有人问,就说皇上命人送回来的,切莫提吾一个字。”   “嗻。”小太监躬身应下,忙抱了施清遥过去。   这里德住忙命人驾车欲走,胤礽却在车里摆摆手,道:“且慢,等他二人回来再走也不迟。”   “这……”德住犹疑不决,原想悄悄抬眼觑一下太子的神色,无奈帘子放下的及时,他竟是没看见。无法,他只好摆了两下手,命御者们暂停行车。   且说小太监送了施清遥到大门口,那门外站着当差的人早已得了八爷随从——德福的口信儿,叫一有小格格的消息,就报到内院去。于是两个人里留了一个人招待小太监,便有另一人飞也似的跑进二门,递了话道:“宫里来人送小格格回来了。”   二门上的自然不敢耽搁,忙也一溜烟的报送与敏瑜和施世范知道。夫妻两个且不去惊动靖海侯和侯夫人,先行带了丫鬟婆子奔出来。   敏瑜爱子心切,走得最急,当先一步到了大门口。施清遥远远看见她阿玛额娘,早已飞奔过来,扑进敏瑜怀里撒娇作嗔道:“额娘,额娘,我好想你呀。”   敏瑜一见她又喜又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再三看了她几遍,确认无事,方道:“我的好闺女,额娘也想你呢。你湄芳姑姑呢,是不是她送你回来的?”   施清遥摆手道:“不是湄芳姑姑送我回来的,是……是……”她欲要说个明白,奈何从胤礽出现到离开,都没有人告诉她,该叫胤礽什么。她也只好攥着敏瑜的手指,朝门外指了指。   施世范从后面赶来,便向门外多走两步,见两个青衣太监候在外头,不能怠慢,遂拱手道:“有劳公公了。”便叫德福看了赏。   敏瑜方知不是湄芳送施清遥回来的,因门外无车马,她一时好奇,就探身朝外看了一看,只瞧着不远处似有宫车停在那里,倒也没多心,便问那小太监:“你们来时可曾见到湄芳格格入宫?”   小太监谢了赏,回道:“虽没见着,却也听说格格入宫了,想是给太后请安去了。”   敏瑜哦了一声,误以为湄芳同施清遥两下里错开了,便不再多问。   那里小太监办完了差事,已告退回去。   胤礽瞧见他们回来,始慢慢地放下金黄帷幨。   方才的惊鸿一瞥,已让他在骄阳日影里把她瞧了个干净。仍是旧年玲珑模样,仍是旧年身量,唯一不同的,是她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牵着孩子,同他站在一处,越发显得娇柔孱弱。明明印象里,她不是这么温润的一个人。   她生气时会吼他,会不理他,气到极处甚至会拿东西掷他。   为何……为何仿佛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变了呢?   他想的几乎头疼欲裂,一如过去那无数个夜里,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时刻,都是这般艰苦难耐。   “德住,德住。”   气急败坏之下,太子只好叫来自己的亲随:“吩咐下去,速速回宫。”   德住口里忙答应着,赶紧给御者使了眼色,三人齐行,驾起车马,忙不迭的就离了施府。   马车上京匠装置的车箭不知疲劳的发出清脆的声音,远远听去,犹如是京剧鼓板“单皮”在“放丝鞭”一样,咿呀咿呀,朦胧里仿佛还夹唱着不知名的选段。   敏瑜本已走进了院里,一时不知是怎样的鬼使神差,竟转身又往门外走了去。   她站在那儿,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车箭的清脆声,目光里依稀现出金黄的一片剪影。她想,她大概猜出是谁送了施清遥回来了。   ☆、第二十六章 来人 第二十六章 来人      胤礽终究没能抗旨,到了钟粹宫先给荣妃请了安,才道:“儿臣奉皇阿玛旨意,前来送施家的小格格回府。”   荣妃便让人将施清遥同十五公主都抱出来,笑道:“小格格甚是乖觉,太后和皇上都喜爱不已,太子见了也会喜欢她的。”说时,就拉着施清遥的手,递送到太子面前。   胤礽神色淡然,并没有接话,却命内侍抱过施清遥,便对荣妃道:“荣额娘宽坐,儿臣去了。”   荣妃怜他为情所苦,倒也不介意他的失礼,笑着目送他们离开,才怅然摇摇头。   跟着荣妃的嬷嬷原也见过敏瑜,知晓她与太子之间的二三事,此刻见太子銮驾已远,便向荣妃道:“瞧这情形,太子想是还未放下前尘往事,将来若吉祥格格当真晋为公侯夫人,可如何是好?”   荣妃笑道:“能晋为公侯夫人必是吉祥的福分,皇上都不怕的事情,你替她怕什么?太子虽长情,终究不是小孩子,又不是不知其间厉害,断不会为此胡来的。”   嬷嬷点一点头,倏尔却笑道:“要是咱们的二公主在就好了,她主意最多,必然会有好法子的。”   提到荣宪公主,荣妃脸上笑意越发由衷起来:“如意幼时最与吉祥交好,那会子吉祥嫁出宫,她就总为她抱不平。若然得知她将成为侯夫人,我想她定会十分高兴,至于好法子,只要吉祥过得好,不就是最好的法子吗?”   “娘娘说的甚是。”嬷嬷一笑置之。   施清遥已从内侍怀中挣脱开,这是她第二次见着胤礽。因第一次不愉快的回忆,她对于这个穿着杏黄蟒袍尊贵似君王的年轻男子,总是有着莫名的惧意。虽走在御道上,也没敢如前番那样乱跑乱跳,只安安分分的牵着内侍的手,老实跟着走罢了。   倒是太子的哈哈珠子德住眼力灵活,瞅着太子疾步如风,后头跟着的人未免太过辛苦,便好意提醒他道:“殿下且慢着走,才当正午,要送小格格也不急于一刻。走得急了,仔细热着。”   太子于是放缓了脚步,等了一等,余光瞥见内侍和施清遥跟上来,方接着往前走去。   出了顺贞门,早有小太监按照梁九功吩咐,从御马监里牵了大鞍车出来。又有御者三人,皆着深蓝色布大褂,长与膝齐,腰间系着搭包,内着白色小布褂,翻两白袖于外,宽几半尺。因已入夏,三人头上皆戴着凉帽,缀了极少而长的羽缨。   两人扶车杆,一人牵骡。虽有缰绳,但备而不用,另以小绳系于骡之下颏,以手高举小绳,使骡首高昂起,三人步伐一致,骡行迅则人亦随之。走起来虽快如飞,而上身却不动,只衫袖、帽缨随步伐而飘扬,故民间对此类人常有所谓“风摆荷叶一柱香”的说法。   车马迅疾,且施府离宫不远,行不到一个时辰,德住就来回道:“主子,再往前就是施府了,咱们要不要搁这儿停下?”   他也是为胤礽考虑,毕竟此番微服出来,贸然到施府,一众人仰马翻不提,万一再同吉祥格格见了面,闹出不虞怎生得了?   胤礽亦是这般主意,不过经由德住的口说出来,也算是有个台阶下了。于是挥手让人止住车舆,伸了手就要抱施清遥下车去。   谁知施清遥躲得倒快,一掀帘子,自个儿却先翻身爬下去了,唬得跟出来的内侍们都忙去弯腰跪地接她。   胤礽抽回手,良久才在车里笑出声,没起身,却是掀开车窗幕帷道:“摔着了没有?”   内侍们都道:“奴才接的及时,并没有摔到格格。”   胤礽便道:“摔着也没什么,让她长个教训,下次就知道厉害了。”话毕,才叫过两个面生的小太监吩咐着,“你们送小格格回府去,若有人问,就说皇上命人送回来的,切莫提吾一个字。”   “嗻。”小太监躬身应下,忙抱了施清遥过去。   这里德住忙命人驾车欲走,胤礽却在车里摆摆手,道:“且慢,等他二人回来再走也不迟。”   “这……”德住犹疑不决,原想悄悄抬眼觑一下太子的神色,无奈帘子放下的及时,他竟是没看见。无法,他只好摆了两下手,命御者们暂停行车。   且说小太监送了施清遥到大门口,那门外站着当差的人早已得了八爷随从——德福的口信儿,叫一有小格格的消息,就报到内院去。于是两个人里留了一个人招待小太监,便有另一人飞也似的跑进二门,递了话道:“宫里来人送小格格回来了。”   二门上的自然不敢耽搁,忙也一溜烟的报送与敏瑜和施世范知道。夫妻两个且不去惊动靖海侯和侯夫人,先行带了丫鬟婆子奔出来。   敏瑜爱子心切,走得最急,当先一步到了大门口。施清遥远远看见她阿玛额娘,早已飞奔过来,扑进敏瑜怀里撒娇作嗔道:“额娘,额娘,我好想你呀。”   敏瑜一见她又喜又惊,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再三看了她几遍,确认无事,方道:“我的好闺女,额娘也想你呢。你湄芳姑姑呢,是不是她送你回来的?”   施清遥摆手道:“不是湄芳姑姑送我回来的,是……是……”她欲要说个明白,奈何从胤礽出现到离开,都没有人告诉她,该叫胤礽什么。她也只好攥着敏瑜的手指,朝门外指了指。   施世范从后面赶来,便向门外多走两步,见两个青衣太监候在外头,不能怠慢,遂拱手道:“有劳公公了。”便叫德福看了赏。   敏瑜方知不是湄芳送施清遥回来的,因门外无车马,她一时好奇,就探身朝外看了一看,只瞧着不远处似有宫车停在那里,倒也没多心,便问那小太监:“你们来时可曾见到湄芳格格入宫?”   小太监谢了赏,回道:“虽没见着,却也听说格格入宫了,想是给太后请安去了。”   敏瑜哦了一声,误以为湄芳同施清遥两下里错开了,便不再多问。   那里小太监办完了差事,已告退回去。   胤礽瞧见他们回来,始慢慢地放下金黄帷幨。   方才的惊鸿一瞥,已让他在骄阳日影里把她瞧了个干净。仍是旧年玲珑模样,仍是旧年身量,唯一不同的,是她身后多了一个人。   她牵着孩子,同他站在一处,越发显得娇柔孱弱。明明印象里,她不是这么温润的一个人。   她生气时会吼他,会不理他,气到极处甚至会拿东西掷他。   为何……为何仿佛突然之间,这一切都变了呢?   他想的几乎头疼欲裂,一如过去那无数个夜里,在每一个辗转难眠的时刻,都是这般艰苦难耐。   “德住,德住。”   气急败坏之下,太子只好叫来自己的亲随:“吩咐下去,速速回宫。”   德住口里忙答应着,赶紧给御者使了眼色,三人齐行,驾起车马,忙不迭的就离了施府。   马车上京匠装置的车箭不知疲劳的发出清脆的声音,远远听去,犹如是京剧鼓板“单皮”在“放丝鞭”一样,咿呀咿呀,朦胧里仿佛还夹唱着不知名的选段。   敏瑜本已走进了院里,一时不知是怎样的鬼使神差,竟转身又往门外走了去。   她站在那儿,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车箭的清脆声,目光里依稀现出金黄的一片剪影。她想,她大概猜出是谁送了施清遥回来了。   ☆、第二十七章 传言 第二十七章 传言      最初,她避他如蛇蝎,到如今,他何尝不是避她如蛇蝎?   一时间敏瑜直觉眼眶里热的厉害,施世范不明所以追着她出来,看她神色凄然,不由扶住她的肩问:“怎么了?”   敏瑜极力眨眨眼,将那如潮涌似的泪花尽数压回去,摇摇头道:“没怎么,不过是瞧着湄芳来了没有。”说罢,竟不再言,只是紧紧牵住了施世范的手,回府去了。   梁九功直候着胤礽回宫,听回来的小太监说太子并没有出什么差池,小格格也安然回府了,他才心下稍安,赶着到上书房给康熙回了话。   康熙不过淡然点点头,说一声知道了,就不再提此事。   反是苏赞多问了两句:“跟去的人可曾见到吉祥了,她如今可好?”   梁九功笑道:“哟,这却没大细问。要不然,差个人把跟去的叫来问个仔细?”   “何必劳师动众?”   康熙面上一哂,却向他二人道:“要不多久,你们就能见着她了,这会子巴巴问了作甚么?”   苏赞心下奇怪,只想着敏瑜的性子极为倔强,出宫的时候几乎对太后发了死誓,除非皇上下旨,否则今生是绝不会自愿回宫的。皇上亦是知道她那份决然,故而多年未曾召见,怎地如今就不管不顾了?   她一面想,一面偷偷打探康熙的神色。   康熙在眼角余光已把她表情看了个透彻,暗里好笑她的愚钝,便将手上的诗文放下,抖落着龙袍下摆道:“昨日靖海侯觐见,朕已恩准了他的请旨,过不多时吉祥便是超脱一品的侯夫人,你说她该不该进宫谢恩?”   “该!该!该!”   苏赞万万不料宫人争相传言的事竟作了真,她连说了几个该字,越发喜不自禁,竟忘了忌讳,站在康熙面前,盯着他问道:“主子,吉祥要是入宫,可得叫上我。这小蹄子一别就是五年,狠了心不念我们,待我见了她的面,才有话说她呢。”   “那你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才能说得动她。”   康熙爽声一笑,弹了一下苏赞光洁的脑门,嗔道:“朕只怕到那时她拿侯夫人的身份压你,却让你受委屈。”   “借她几个胆子她才敢呢。”   苏赞知晓敏瑜为人,竟丝毫不惧,只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道:“到底是皇上疼她,也该她命好,那会子我们都道她嫁的太仓促,再不想日后她能有这份际遇,终究否极泰来。”   “朕难道不疼你们?”   康晓捻须而笑,点点江月和苏赞又道:“明儿待你两个放出宫,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你们。”   江月忙蹲身谢恩,笑道:“那就是主子疼奴婢们了。”   独苏赞尚不领情,哼声嗔道:“谁要嫁出去了?我要在这宫里活到老呢。”   梁九功等人闻言皆笑个不住,康熙也好笑道:“你想活到老,朕还不肯养你到老呢。你老了,肩不能抬手不能提,朕还得另派了人伺候你,宫内还需另行开支,累赘。”   “你不养,我自己养,成日在宫里,我得的这几年薪俸正愁没处花去。”   苏赞始终心意不转,单手绕着旗头上垂下来的穗子,口里犹是不饶人道:“皇上不叫我伺候,我就去伺候太后。倘或太后也不叫我伺候,六宫的娘娘主子那么多,我伺候了谁不一样?偏不信就少我伊尔觉罗根的一口饭。”   “你们都听听,听听……她这分明要讹着朕。”   康熙不知她心底事,又是爱又是怜道:“亏得你不是朕的女儿,若然你是朕的女儿,朕必然舍不得你外嫁,横竖在公卿世家给你挑个哥儿嫁了,再让人把宫里辟个殿出来,留你们住下,让朕每日都能见着你们。”   一番话说得梁九功和江月都笑了,苏赞臊的满面通红,仿佛新染了胭脂。   江月趣道:“若皇上当真如是,将来咱们大清史书上可就又添一笔稀奇事了。”   “什么叫又添?怎么以前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吗?”   她说的奇怪,康熙问的也奇怪。   江月这时才醒悟此为禁忌,便一缩头,袖了手不敢说下去。   康熙不觉笑意渐消,扯过靠窗大炕上的一个金缎盘龙云纹引枕垫在肘下,一呶嘴,便命梁九功:“朕倒不知你们还有事瞒着朕,说吧,什么稀奇事?”   梁九功素日在宫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是知道江月所言为哪桩,见康熙点明了问,只好讪讪笑着上前道:“回主子,不过是宫人碎嘴,偶从外头听了几句话就疯言疯语罢了。早先太后娘娘为这事还曾骂过几个管事的,如今江月得意忘形提起了,也是该打。”   “该打不该打,那是朕说了算,朕只问你,是何稀奇事?”   “这……”他逼问的急,梁九功眼瞅逃不开,只得硬着头皮道,“坊间传言,说吉祥格格……吉祥格格的诞生之际恰与孝诚仁皇后驾崩同时,且生时祥云满府,观者都说是大贵之象……故此……故此……”   康熙转着腕上佛珠,头也不抬道:“故此怎样?”   梁九功身形越发低微:“故此,时人多传吉祥格格或者就是……就是先皇后娘娘转世。”   ☆、第二十八章 相似 第二十八章 相似      “唔……”   康熙从嗓子眼里敷衍应了一声,其实正当晌午,斜阳从窗格子里映射进来,如洒金线一般,斑驳碎了一地。他的脸隐在光影里,一样是斑驳的,叫人辨不分明究竟是何神情。   大概是过了一炷香的时光,亦或者不过是一杯茶的功夫,梁九功直觉有半日那般长,内里的衬衣几乎都湿透了,黏腻腻的贴在背上。   他侍奉康熙最久,名义是仆,形如半友,已是多年不经此等折磨。这会子久不见康熙回话,心头浑似火烧,焦灼难捱。   便是寻常爱说笑没规矩的苏赞,也一时安寂下来,不出声的退了半步,同江月并肩站住,只等上头着恼,就即刻跪下求情。   几个人或坐或站,皆是无语。魏珠本已走到了暖阁外,因奉茶的宫女转身与他碰上,就给他使个眼色,叫去一边好意劝道:“魏谙达可有急事?若无甚急事,还请慢些进去。”   他们同为御前侍从,都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寻常为避灾祸,总是彼此相携扶持,自然十分交好。眼下宫娥说的这样隐晦,那便是里头出事了。   魏珠且不急进去,拉住了宫娥问道:“都有谁在里头?”   宫娥掩口低声说了,魏珠背着手,只把十个手指捏了个遍。照理梁九功、苏赞和江月都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便是偶做错了事,皇上也念及旧情,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怎地今日却动了真格的?   他存着疑惑,又问那宫娥:“可听见是为了什么?”   宫娥不敢讲,也不便讲,遂一手托了茶,一手张着五指轻轻那么一比划。   魏珠瞧着起先是个三,而后又是个二字,脑子里胡乱猜忌几番,论谈的上三与二的,无非就是宫中皇子皇孙了,公主们虽然也序齿,但养在深宫,绝不会闹出让皇上生恼之事。   可若说是三阿哥和二阿哥,二阿哥不就是太子吗?怎么,是三阿哥和太子出事了?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个透彻,索性也不去想了,只挥挥手,让宫娥们都退了,自己便也小心翼翼轻手轻脚退出殿来。   屋子里还是那副模样,许是孝诚仁皇后一语触动了皇上的心事,他只顾着寻思过往,倒也没说治谁的罪。手中的佛珠被他拨得咔嗒咔嗒作响,直等得转了十数圈,康熙才接着道:“敏瑜生时有吉瑞之象,朕也是知道的,外头人报进来的时候,也说了时辰,正与太子同时。正因如此,太皇太后与太后才垂怜不已,感慨世间竟有这等巧合之事,是以才命人将敏瑜抱入宫中,同太子公主养在了一处。不知怎地传到外面,时辰竟错了?”   “还是皇上明察秋毫。”   梁九功终于等得他开金口,一松口气,不觉复笑道:“老奴也记得清楚,吉祥格格是生在十三年五月初三日巳时,那会子两宫太后大喜,还让人送了赏给李家老爷和太太。许是先皇后惠善和淑,却不幸英年早逝,坊间感其圣慈,怀德难忘,是以将此情转嫁到了吉祥格格身上,误作吉祥格格为我后转生。”   康熙不置可否,片刻才失笑一语:“可见时人之荒谬。”   梁九功唯诺不敢再言,康熙不知想到哪里,忽又道:“你是宫里老人,不说侍奉,却是见过芳儿的,你觉得吉祥同芳儿像吗?”   芳儿乃是先皇后乳名,寻常无人敢呼,也唯有皇上与皇后亲睦那些年,才拿来作为帝后之间的调笑语罢了。梁九功在御前听过几次,此时见康熙毫不避讳的将皇后乳名与吉祥并提一处,心内又是惊悸又是惶恐,忙拜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竟让那等不入耳的污言传入圣上耳中。想我后圣慈,化行家邦,岂是她人可比?”   “朕只问你像不像,你怕个什么劲儿?”   康熙冷笑了一声,手在小炕几上拂了一拂,腕子上的佛珠恰擦着炕几的边沿,如木磬似的,磕出了声响。   苏赞和江月忙唬的都跪了下去。   康熙心火无来由四起,直觉烦躁得紧,挥手却道:“起喀,都起吧,朕不过说两句话,又没要责罚你们,都跪着作甚么?”   ☆、第二十九章 隐情 第二十九章 隐情      梁九功等人口中称是,终究不敢大意,仍是跪了谢罪。   康熙无声叹口气,眼瞅身边的老人不过面前这些许,能记得前缘的更是少之又少,他不是寡情薄意的人,总归念旧,便道:“既然太后前番已经略作薄惩,朕就不追究了。你们几个跟着朕的时日不短,嘴上素来严谨,朕心里都明白,也只做是口误就罢了。只是太子那里……”他顿一顿,怔忡片刻,才又道,“太子那里可听见了?”   梁九功回道:“太子知否倒是不明。”   “不明就去查个明白,他性子痴,朕怕这些闲言碎语再带坏了他。”   “嗻,奴才记着了,回头定寻人问个明白。”   “那就去吧,苏赞江月,你们两个也起吧。朕不说,你们的差事便都不做了吗?”   “是。”   活像历经了三堂会审,直到康熙下了口谕,梁九功同苏赞、江月才敢起身来,躬身退步出去。   一到殿门外,三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其中江月尤甚,因事由她起,方才在殿里,若非苏赞替她在后撑着,说不定她就软倒在御前了。   都是大风大浪面前过来的人儿,皆知此番是虎口逃生,苏赞便一推江月,嘴皮子尚还利索:“托你的福,我和谙达几乎没做了你的陪葬。”   江月捧着心口,默念几声佛爷,也道:“我何尝不怕。莫道今早醒时,就觉得似有不祥,眼下果真是应了。瞧我这张嘴,受了几年恩宠,竟忘了旧年规矩。”   “你这话很对,的确是忘了规矩,该打!”   梁九功虽侍立御前,却向来待宫人亲善,鲜少有此刻怒目的时候,他这样斥责江月,江月越发惶恐,垂了头默然不语。   顶上的旗头穗子随她摆动,一晃一晃的,直乱得人眼花。   梁九功无奈,便将余下的话都咽回去,只道:“偏是哪壶不开你提哪壶。”   旁人不知,他却是知道,当今皇帝虽后宫充盈,但心心念念之人唯有一个,那便是太子生母,已故皇后赫舍里.芳儿。旁观六宫,但凡有眉目似孝诚仁皇后的,哪个不得眷宠?现成的例子,八阿哥的生母良贵人,不就因着七分相似,才从辛者库里飞上了枝头当凤凰?   他一念及此,忽又想起皇上方才的问话,混沌的思绪仿佛被刀劈斧砍一般,刹那就清明起来。清明过后,又不由衷的害怕着。   人说空穴来风,并非无因。吉祥格格生辰同皇后忌辰同时一事儿,既有传言传进来,那必是先有传言传了出去。若当真,昔年太子在南书房跪求皇帝赐婚一事,便大大的不妥了。   君王尚在,储君纳后,传将开,于国于家都是丑闻。   怪不得……怪不得吉祥冒死也要求太皇太后开恩,放她嫁出宫,怪不得她不要太子侧妃之位……   “格格呀……”   梁九功口中无声嗟呀,顿觉心里难受得紧。   他是看着胤礽与吉祥长大的,那时看他们好到极处,真如戏文里所唱,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心里尚还高兴,只道他二人若修成正果,以后太子这漫漫长途的一生,也终归是有个伴了。再没料到后事发展,直如天降大雨,堤防溃决,并在一处,一发不可收拾。   初时,他怪着吉祥不肯虚与委蛇,后来太子妃入宫,他又替她扼腕叹息。从没想过,有一日,他会对她感激戴德。——多亏她退步抽身及时,才教皇室避了世人口诛笔伐的祸难。   姑且不论真假,单就太子娶转生之母一言,就足以悖逆人伦,永世不得翻身。   他站在丹樨上,发着呆,暖暖夏风从殿前左右廊中穿啸而过,热辣辣的扑到他的脸上身上。   江月是不敢多说的了,只有苏赞劝道:“谙达莫再气了,一时失言的事儿婢子们都记着了,下次再不敢犯。眼下日头正盛,谙达且回去歇会子吧。”   梁九功空空里点一点头,命她二人也去休息,自个儿却往殿前走两步,招手叫过殿外侍候的两个小太监道:“去东宫寻一下小六儿,就说咱家有事吩咐他。”   ☆、第三十章 千秋 第三十章 千秋      小太监领命去了,不多时便领着一个眉目清秀明眸灵活的小内侍过来,刚见面,内侍就躬身打千儿道:“请老祖宗的安。”   梁九功受他一礼,便道:“许久不见,你跟着殿下倒是痴长些许了。”   小六儿咧嘴一笑:“都是托老祖宗的福,儿子才有今日。”   “你知道就好。”   梁九功鼻子里哼了一声,他在内务府分位最长,底下新进来的小太监,为攀高枝,多会寻些年长的内侍拉扯关系。   小六儿本家姓陆,未进宫前,唤作定钦,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原是不指望能搭上梁九功这棵大树,只是他生的着实是好,且心思灵透,梁九功只差使了他两次就上了心,便放话出去,要人好生带着。   陆定钦难得见他开慧眼,一听此言,当即就奉茶跪下磕了三个头,认梁九功作爹爹。   梁九功亦是爱他为人乖觉,遂接了他的茶,让他在儿子堆里序齿作了六子,也不想烦心的事儿,就命他改做六儿。   不消半日,内务府上下便都知陆定钦多了个爹爹,于是连忙改口,全叫他六公公。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因太子大婚,东宫上下俱是一片忙乱,梁九功便趁人手短缺之际,将六儿送与皇太子处,听候差遣。   为避嫌疑,寻常他并不与六儿亲近,除非遇见,方说几句好生谋事的话。六儿也奇怪无端端的为何梁九功叫了他过来,于是请安后就问道:“老祖宗找儿子来,可有事吩咐?”   梁九功使眼色让他跟着自己绕过殿去,一面行一面道:“找你来自然是有事,你却又多这个嘴。咱家问你,这几日太子殿下可好?”   小六儿笑道:“殿下好着呢,自圣驾回宫,无须太子监国,殿下便可歇一歇了。”   “太子妃娘娘如何?”   “娘娘也好得很。”   “不说前儿出宫去了一趟施府么?怎么,那样也好得很?”   “老祖宗耳目通明。”   小六儿面上带笑,心里却唬的扑通一跳。太子妃出宫一事,乃太后密旨,连太子都是瞒着的,却不知乾清宫那里从何得知?   他诺诺不敢言,梁九功冷笑两声,方道:“小六儿啊,你如今年岁渐长,这心眼也长了,不过总算没长歪咯。咱家当初能送你去东宫,为的就是你机灵却不奸滑,足见心地实诚,到如今……这实诚连咱家都不知道是好是坏了。”   他语带机关,小六儿登时就明白过来,青红着一张脸愧道:“儿子不敢。”   梁九功摆摆手,并不怪罪他,只是叹气道:“这样也好,咱家知道你忠于新主,却也不会为难你。只是今儿御前闲谈,陛下问起一桩旧事,你入宫的晚,想必不知,等咱家告诉了你,你再留心打听打听。”   “老祖宗只管说,儿子无有办不到的。”   “咱家还没说,你妄自托什么大!”梁九功横眉斥他一声,见他敛了神气,这才将时人盛传的皇后转生为吉祥格格一语,低声告诉了他。又道,“咱家猜着太子那边定是不知的,不过其他人知不知,却不一定。本不是什么大事,君王心里惦记,你就费点神问问。不过,也只能是问问,千万别将吉祥格格的名讳说出来触东宫的霉头。”   六儿再不想他叫自己来为的这个,忙点了几下头,才似反应过来道:“这事儿真的假的啊?”   “呸。”   梁九功唾沫星子都吐了出来,恨铁不成钢一般的戳了戳六儿的脑袋,半晌咬牙低声骂道:“糊涂东西,这等谣言岂能做真!吉祥格格的诞辰,那是两宫太后亲自说的,与太子同时,这么多年过去,谁敢妄议?偏你嚼舌根,正经的该打听不去打听,专一在这上下功夫。”   小六儿让他训的不敢吭声,直等唾沫星子散了,才道:“是儿子多嘴了。但是,这话里足足牵进去两个不能说的主儿,可教儿子向谁问去呢?”   他这话说的也对,吉祥名讳不能提,先皇后名讳自然也不能提,没头没脑,却让人怎么猜去?   梁九功想了想,也知事情棘手,忽忆起太子千秋正在五月,就问他道:“今年东宫千秋节,有什么古怪没有?”   他这般问,小六儿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想了片刻便道:“这古怪非在一年,自儿子拨过去后,每年逢太子千秋,众臣朝贺的时候,太子总是多饮一杯,说是以代故人。儿子那时还当是为了先皇后,如今听老祖宗的意思,莫非是为着吉祥格格吗?”   “那就是了。”   梁九功微微松口气,太子千秋亦是先皇后崩逝之日,皇上素来不喜那日张灯,又为着太子欢心,所以只命人在东宫朝贺。太子要祭奠亡母,必不会当着朝臣之面,那一杯酒多半是替吉祥格格喝的。   往昔吉祥格格在时,二人总一处过得生日。   话到这里,他似乎又想起什么,忙接着问道:“今年上贡千秋节的礼单子你见着了吗?”   小六儿回道:“儿子只是个内监,礼单都由詹事府打点,并没见着。”   梁九功一恍惚,便不再问了。自吉祥格格嫁出去,久已不往东宫送礼了,太子每年千秋最惦记的无非是吉祥格格又送了什么,这么些年不知他可还惦记否?亦不知,吉祥格格今年可还送否?   小六儿随他步行良久,见他久不出声,自己离宫多时只怕那里有事,便道:“老祖宗可还有别的事没有?儿子出来好一会子了,再不回去,该要罚了。”   “那你回吧。”梁九功挥挥手,道,“咱家自个儿转转,回去后嘴巴紧点,问不出什么不要紧,别回头再说出什么来可就麻烦了。”   “是,儿子谨记老祖宗教诲。”六儿再次打千儿,方告退回毓庆宫了。   他这边一走,梁九功不过遛了半柱香的功夫,就回去南书房,向康熙汇道:“奴才着人打听了,太子并不知谣言的事儿,说是今年千秋节上还举杯替格格多喝了一回。”   “嗯,朕知道了。”   康熙点一点头,因太子千秋之时,他尚驻跸在河朔,由是不知宫里如何操办此事。这会子听梁九功说,自个儿在心里算算,才道:“十三年到如今,一晃就过去了二十三年,日子可真是快呀。”   梁九功笑道:“是,白驹过隙,不过如此。”   康熙道:“你帮朕想想,侯夫人里头,可有小于二十三年的?”   他问的突兀,梁九功一愣,方佯装认真的样子回他:“并无,或者将来有也未可知。”   康熙登时抚掌而笑,赞叹道:“怪道人都说你伶俐,果然十分伶俐。”   “皇上过奖了。”   梁九功知道自己说对了,自然也跟着欢喜,斗胆趁君王心情好,又进言道:“皇上,看了这半日的书,也该歇歇了。奴才闻说御花园的花开的越发好了,不如叫奴才陪皇上走走?”   “走就走吧,朕也看的乏了。”康熙笑的掷下诗书,当真起身带了一丛人往御花园去了。   却说湄芳来接施清遥不着,尚在宫中没走。因挂念施清遥一事,她在太后宫中左右坐不舒服,又逢各宫娘娘公主阿哥来请安,就越发不自在了,遂托词出来,也在御花园里闲逛着。   ☆、第三十一章 笑话 温馨提示:请不要从WORD中直接复制书评,会造成格式错误。   ☆、第三十二章 交差 第三十二章 交差      “哦?”   康熙不意她提这个,笑容浅淡了几分,呼吸了口气才道:“你晚来一步,小格格朕已经着人送她回去了。”   “送回去了?”湄芳惊讶片刻,“敢问皇上,小格格几时送回去的?”   “差不多巳时吧。”   康熙捋捋龙袍上的马蹄袖,打量一番湄芳惊讶的神色,便又道:“是太子亲送回去的,这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啊?太子亲送回去的?”   若说方才不过是惊讶,这会子她就是惊吓了。小格格让太子送了回去,那敏瑜下回见着她的面儿,还不得剁死她啊?   康熙也让她的惊呼唬住,龙须一动,不悦道:“都跟谁学的,一惊一乍,浑没个规矩。”   “是,妾身知错了。”   湄芳忙噤声,因不知施府那边情况如何,一时也没了说笑的心思,便向康熙辞别道:“湄芳自皇太后宫中出来也不少时辰了,皇上既是赏花,湄芳就不扰皇上雅兴了,先回了。”说罢,利索的就跪安,带着两个丫鬟几乎是跑开了。   康熙在后看得直摇头,梁九功便上前说了几句好话:“湄芳格格人最机警,许给八阿哥,堪当良配。”   “良配……”康熙想一想湄芳的性子,又想一想胤禩的性子,不觉失笑道,“朕只盼老八将来别怪朕给他娶了个泼皮媳妇。”   一席话说得梁九功忍俊不禁,扶着他又往别处逛去了。   且说湄芳闻听小格格被太子送回去了,忙到宁寿宫露个面,就辞别皇太后出来,直奔京都施府。   照旧从角门进去,扑到敏瑜房里的时候,恰碰着施世范也在,两个人都是避之不迭。施世范避她,乃因她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且又是八阿哥未过门的福晋。她避着施世范,不过为了彼此不甚相熟罢了。   倒是敏瑜大大方方,让人服侍施世范出去,这里才叫进湄芳道:“急火火的又来做什么?”   湄芳连口气都没喘匀,坐下来就道:“我听说……听说太子送清儿回来,如今他人呢?”   敏瑜倒茶的手一顿,片刻恢复如初,不动声色地将那茶盏推到湄芳面前:“回去了。”   “送到就回去了?你们没说什么吗?”   “有什么可说的?”敏瑜反问一声,“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可以吗?”   湄芳不大相信,依她这么多年同太子打交道的经验来看,但凡他认准的事儿八匹马都拉不回来。这么个人,在失去了敏瑜之后,能简单的把她孩子送回来就不吭声的回去了?   她只管在敏瑜身上上下打量,敏瑜干脆放下玉扭鹤首形银瓶壶,如湄芳当初预料一般,敲着她的头就嗔怪道:“我还没找你算账,早起我可是叫你去接清儿回来的,如何清儿回来了,你却没影儿了?”   湄芳一面躲一面笑着告饶:“好姐姐,我这不是耽搁住了吗?你是不知,今儿这一趟差事办的有多惊心动魄。我起先到了太后宫中,正要接清儿走呢,不想哪里走漏了风声,乾清宫便来了人把小格格抱去了。我本来也想跟着去的,太后说,你左性儿了,怎地我也跟着你一起左性儿了?我这才没能跟去,待我在院子里遇见皇上,又是说笑又是耍把戏的讨了赏后,才知清儿已经被太子送回来了。这不,我一得这个消息,马不停蹄就奔你这儿来了。哪像你,一句实话都不说。”   “谁不说了,分明是我说了你不信。”   敏瑜慢慢喝着茶,表面无动于衷,心里却波涛汹涌,只道那时送施清遥回来的果然是太子无疑。   只苦了湄芳,一番好戏看不成,趴在桌上不住哀怨:“没道理呀,怎么就这样回去了?”   让敏瑜又是好奇又是好笑:“难不成你还指望像八点档的狗血连续剧,两个人久别重逢,见了面抱头痛哭吗?”   “不!绝对不指望!”   湄芳一抬头,说的甚是义正词严:“你们俩可比八点档连续剧狗血多了,这一回算是播完了,我等下一季,下一季场景怎么也得琼瑶阿姨的金笔才能描摹出来吧?”   “滚!”   敏瑜没好气起来,愣是推搡着把这损友给撵走了。她正满心不高兴,哪来心思搭理她。   湄芳走没多久,还不待她静静心,侯夫人身边的苁蓉就找过来,捎了话说侯夫人找她有要紧事。   ☆、第三十三章 传家 第三十三章 传家      敏瑜不作迟疑,一理衣服就跟着苁蓉去到正房,房里侯夫人正拿了拨浪鼓卟棱卟棱摇着,逗施清遥玩耍。   她便抬脚进门请安笑道:“额娘找儿媳有何事?”   侯夫人于是将拨浪鼓交给施清遥,让她自己玩去,朝敏瑜笑笑,招手让她坐下道:“无甚大事,不过那一回说给你们夫妻带了东西,一时忙,净还有几件忘拿了出来。”说时,就吩咐了文杏等人,“去把东西拿来。”   文杏忙去了,敏瑜不知侯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含笑道:“额娘久别入京,原该我们做儿女的尽孝才是,不想倒是牵累阿玛和额娘破费。”   侯夫人摆手,只说不是破费,因东西没拿来,她亦不好解释,不过多催文杏两句:“可拿来了?”   文杏忙应了声,就从里间捧出一件东西来,递进侯夫人手中。   敏瑜就着侯夫人手里看一眼,见是件带有护肩的甲衣,又瞧那色泽,已有些年头了。这么样的一件旧物,且不知侯夫人拿他来作何。   敏瑜思量她这般做总归是有理由,便忍声没有问,果不其然,侯夫人接过甲衣摩挲了几下,半晌才似回神一样的对她道:“这东西唬着你了吗?”   敏瑜摇摇头:“儿媳倒不似那般胆小,想是阿玛的旧日用过的吧?”   侯夫人赞许一笑:“不错,正是老爷昔年征战郑经旧部穿过的。这么多年了,带着他走南串北,虽是累赘,到底不忍舍弃。你既是不怕,我再指一处给你瞧瞧。”   便将那甲衣展开了,在甲衣中间,原是配护心镜的地方,正有一处拇指粗的破洞。洞的四周尚还带着红痕,仿佛血染一般。   敏瑜不由心惊,只是面上不作声色,却按一按侯夫人的手安慰道:“额娘……”   她音色低沉且缓,侯夫人心头一热,知晓她猜着了,便反握回去,叹息了一声:“好孩子,额娘知你是个明白人儿。这血是康熙二十二年平台之际染上的,随军的大夫说,只差一寸,流矢就透了脊背。那一年,世范才满周岁,我在都督府里得了信儿,几乎没把他失手摔了,只想着万一侯爷不在了,不妨带着世范随他去了,强如我独活在世上。也幸亏苍天开眼,才叫上上下下熬了几夜把人给救回来。痊愈之后,这甲衣是再不能穿的了,侯爷只说晦气,要丢他,我百般拦着不许,到底留了下来。只有留下来,才好叫施家的后人知道,这满府的富贵,不是天赐的,也不是白捡的,乃是侯爷用鲜血换回来的。唯其这样,方显难得。”   敏瑜从旁细心聆听,关于靖海侯征战的故事,她在宫内当差的时候,也曾有过耳闻,不过因不当时,听到的也只是寥寥数语,不似今日侯夫人说的那般惊心动魄。心里只道,难怪人都说施家八子个个品貌非凡,有父如此,有母如此,夫复何求?   她由衷钦佩,握着侯夫人的手开解几句道:“额娘用心良苦,八爷同儿媳都会铭记在心。幸喜如今盛世太平,往后阿玛和额娘总算可以享些清福。”   侯夫人笑对上她的双眸,她一辈子在府里执掌内政,虽无需侍应公婆,但底下的儿子儿媳丫鬟仆佣往来亲眷,都需她费神打点周旋,由是练出一身看人的本事。她看得出敏瑜眼力的诚挚,也看得出她心地纯净,更看得出她的与世无争。   只不过,事情走到这一步,也由不得她不争了。   高抬手,轻舒臂,在敏瑜诧异地目光里,侯夫人竟毫不犹豫的把那件染血甲衣递到了她怀里,顺势在她手背上拍了一拍,道:“额娘老了,自然愿意享些甲衣,是以这甲衣只能由你接手传下去了。”   敏瑜登时骇然,捧了甲衣推脱不敢受,却道:“额娘,闻说三哥四哥都在福建,几位嫂嫂也向来交好,如此贸贸然交给儿媳,可让儿媳如何是好?”   侯夫人不觉挑唇:“额娘不敢交付她们,因为她们比不过你。”   敏瑜忙道:“额娘这话可要折杀儿媳了,三嫂……不说三嫂嫂,就是六嫂,闻听都比儿媳强得多。”   “外强有何用?”侯夫人已然料到她会推辞,便将侯爷回来时的一番话全然告知了她,“你不要同额娘装傻了,你们侯爷已经将爵位袭给了世范,待我们百年后,世范便是一家之主,而你便是一家之母。一家之母总得有个一家之母的样子,你为人宽厚,额娘信你会将这个家守住的。”   “额娘……”   敏瑜欲言又苦不能言,不过戚戚唤了一声。   侯夫人微微地笑,摸摸她的鬓发,就像当初抚摸着施清遥一样,满是怜爱道:“额娘知道嫁进这个家让你受了不少委屈,就算是你当了侯夫人,以后受的委屈也未必会比之前少。你恨额娘也罢,不恨也罢,额娘只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往后好好地过日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你们还年轻,将来的日子长着呢,绝没有一个人哭一个人笑的道理,两个人齐心才能够同舟共济呀。”   敏瑜直觉鼻头酸疼得厉害,垂了头,面颊不经意蹭过侯夫人的掌心,温热的,濡软的,竟与记忆力母亲曹氏的手合二为一起来。   便在这一刻,敏瑜才知,侯夫人是真正拿她当施家人了。   ☆、第三十四章 昏厥 第三十四章 昏厥      可是做施家人的代价,将会穷她一生也偿还不尽。   傍晚回房,敏瑜少不得要将侯夫人托给她的事悉数告知施世范,且说:“当真怕什么来什么,照额娘的意思,你这靖海侯想必是坐定了。”   施世范只笑她小题大做:“当与不当都没什么要紧,若你不习惯在这儿做侯夫人,将来我们就搬福建住去,那儿离京城远,离皇宫也远,倒也清静。”   “清静?”   敏瑜捧着腮直摇头,随手拨弄烛火上淡淡的轻烟,叹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那边的情形,闻说六嫂在福建持家已久,我们半路袭了爵不说,还要回去管着她,回头妯娌间岂不生隙?或者,是我小人之腹,便是三嫂待我们如故,那底下的仆人都是看惯她脸色行事的,设若我言行不合他们心意,他们必是只认旧主,不认我这个新主,一言不从,一令不受,到那时就更加麻烦了,倒还不如咱们痛痛快快地在这里住着呢。”   “这倒也是。”   施世范掀起袍子随她一处坐下,他本意也不欲承袭爵位,捧个烫手山芋。不过阿玛额娘都已拿定主意,他身为人子,莫敢不从,倒也曾想过福建方面的意思。   几位兄长自不必说,对他都颇多体恤,就是几位嫂嫂,因各出其家,未曾相处,是以不知秉性如何。敏瑜性情却是宽和,他只怕她去了,若遇长嫂相讥,刁仆欺凌,那反是他的不是了。   由是敏瑜一说留住京城,施世范便也赞同点了点头。   施清遥从侯夫人处玩闹归来,奶母忧心她晚膳吃得太多,早睡恐她积食,就哄她来寻敏瑜和施世范。   她果真挥着小胳膊,扶着门框进来,笑嘻嘻喊道:“额娘,阿玛,你们在说什么?”   敏瑜拍拍手,示意她到怀中来,摸摸她的小手,顿觉热热的,才放下心问她道:“幺嬷睡下了吗?”   施清遥嗯了一声,一手拽着她的手指,一手去拽施世范的手指,两厢握住,才笑回她:“玛法说心口疼,幺嬷陪他说话,就让我回额娘这儿了。”   “心口疼?”   敏瑜和施世范都是一惊,忙问跟着来的奶娘:“可曾听见是因着什么才心口疼吗?找了大夫没有?”   奶娘道:“奴听得不甚清楚,只是侯爷说不碍事,旧年里老毛病发了而已,也没让找大夫,不过静静回房躺着了。”   敏瑜和施世范都知靖海侯常年征战,落了一身伤痛,这几年虽在府修养,逢刮风下雨,还是会有些不舒坦。何况,此时不比往日,往日侯爷仗着身子骨强壮,或可硬撑着,眼下他已入古稀,再好的身子骨也经不得病痛折磨。   敏瑜放心不下,便叫过翠儿多嘱咐几句:“让二门上的留点神,多听听侯爷那边的动静,王大夫那里也叫人去打声招呼,万一侯爷有请,还得他跑一趟呢。”   翠儿说声知道,就去安排了。   这里敏瑜拉着施清遥的手,又对奶娘说道:“今儿你带着小格格睡吧,入夏后我给她里面加了件肚兜,便是踢了被子也不妨事,你只别睡的太沉,以防她起夜就行。”   奶娘应声是,就要过来抱施清遥睡去。哪知施清遥恋着与她额娘阿玛玩,握紧她二人的手指就不松开,嘟着小嘴撒娇道:“不要睡,我不要睡嘛。我在宫里的时候,曾祖母还许我玩到很晚呢。”   “什么曾祖母?”敏瑜愣了愣,不成想她女儿进宫一趟,还认出了亲戚。   施清遥却道:“就是皇曾祖母啊,皇玛法说,我有好多曾祖母,还有好多祖母。额娘,怎么以前你不带我去见她们呢?”   敏瑜捏捏额角,直觉头疼,始知小丫头嘴里说的曾祖母竟是皇太后她老人家。她不知道施清遥在宫里听了些什么,才带回满口的祖母曾祖母,她只知道下一次绝对绝对不会让她再进宫了。   偏生她闺女年纪小,还不懂得适可而止,见敏瑜和施世范不说话,又讨好道:“额娘,你知道宫里还有公主吗?她叫宜静,也叫十五公主,皇玛法让我同她一起玩,她还给我一朵珠花呢。”   玩什么玩,都过多少年了,皇上还用这一招?难不成要像当初一样,把她闺女也召进宫陪伴公主吗?   敏瑜朱唇紧抿,瞥了她闺女一眼,又瞥瞥奶娘,就作色严肃道:“抱小格格去睡吧,她要是听故事,你就给她讲一个。”说罢,再不理会施清遥的撒娇,甩手就往东次间去了。   施世范跟着她身后进来,笑道:“你同她置什么气,她还小呢。”   “谁同她置气了?”敏瑜没好气的给他更了衣服,又叫人端了手盆脸盆来,两人一道洗漱了,才道,“我只是气不过宫里那帮人,瞧上谁家的孩子好,就带进了宫给公主作伴阿哥作伴的。怎么,就他们爱新觉罗家的孩子金贵,别人家的孩子就不金贵了?要找玩伴,满大家孩子多的是呢,我何必要让清儿去宫里找?”   她言下之意,施世范当然十分明白,只是苦心劝道:“或者太后她们也就是这么一说,你看,清儿不是送回来了吗?”   “那不是……”   敏瑜还要多说两句,忽的想起是谁送了施清遥回来,为防施世范知晓闹个尴尬,她也只好忍住,舌尖一转,却说:“我不同你讲了,你专一爱和我抬杠。”   施世范登时笑出声,趁丫鬟们都出去了,便抱住她亲一下道:“夫妻灯下闲话原是闺房之乐,怎能说我爱与你抬杠?”   敏瑜让他言语臊红了脸,使了几分力气挣脱道:“松手,这样抱着怪热的。”   施世范不听,仍是抱紧了她,在她躲闪之间正欲求欢,忽而外头璎珞闯进来,顾不得扰她二人好事,喘着气只道:“八爷,奶奶,不好了,不好了,侯爷厥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旧伤 第三十五章 旧伤      敏瑜和施世范同时大惊,施世范慌忙放开揽着敏瑜的手,急的抓住璎珞胳膊问道:“说清楚,好好地怎么就厥过去了?”   敏瑜却似想起什么,赶紧上前牵扯开施世范,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道:“方才奶娘报说侯爷心口疼,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如今倒真是应了。”又急急对璎珞吩咐,“可请大夫来了?”   那边厢翠儿也迈步进来,闻声忙道:“请了,请了,亏得奶奶预备及时,王大夫已经到了。”   主仆几人说时,已经快步走到了正院海棠门外,在门口就听到了呜咽声,施世范一皱眉,不由呵斥道:“谁在那里?”   几个从福建跟着靖海侯入京的老仆妇便都抹泪过来,垂首道:“八爷和八奶奶来了。”   施世范念及她几人老迈,只得忍下不满,肃声道:“妈妈们都是积年的老人家,何等的风浪没见过,侯爷和夫人还在房子里,你们不去近前照应,如何学那小家子气,就在院子里哭丧起来了?”   其中有一个老妈子王氏,乃侯夫人送嫁时陪过来的,在府里多少有些体面,见施世范问话,她便止了哭声道:“是我们老糊涂,倒教爷和奶奶看笑话。”   敏瑜不欲在这等事上多言,且看妈妈们纯为侯爷之故才伤心至此,料想里头情形不妙,遂扯了施世范的臂膀,低声道:“我们先进去罢。”   施世范于是撇了丫鬟婆子,跟从敏瑜进了正房。   王大夫恰把脉完全,正向着屏风后头坐着的侯夫人道:“侯爷这是七情感动,气郁生涎,随气上升,才致头目晕眩,心潮松悸,眉棱骨痛。依小人之见,只需用大半夏汤泡七次,切片。到用时,每四钱配以生姜七片煎,用沉香磨水一呷,温水送服即可。”   “那几时才醒?”屏风后,侯夫人急不可耐道。   王大夫浅浅笑回她:“卧床一日,照小人的方子服几次,只不经风,不动气,不日就可大安了。”   “哦,好,好。”   闻说无甚大碍,侯夫人方稍稍宽心,正待要吩咐人送大夫出去,施世范却进来又道:“王大夫且留步。”   王大夫听见果然站住了,敏瑜跟着施世范一道进门,因不及回避,兼之这个大夫是往昔家中惯常请的,由是反而大方的立在施世范身后。   那大夫回头不提防瞧见,唬的忙掉转头,只道:“姑娘见谅,非有意冒犯,实在不知姑娘也在。”   随她夫妻进来的璎珞便道:“这姑娘是我们府里的奶奶。”   敏瑜忙拦住璎珞,却对王大夫道:“不怪你,你且诊你的脉。”   王大夫便道:“小人已经诊过脉了,不知爷和奶奶要问什么?”   施世范道:“我不问别的,既然你来了,我就问问,除却心悸之外,我阿玛的旧伤是否无碍了?”   “这……”王大夫面色凝重,仍是偏着头道,“斗胆说句不中听的,此病之所以发作得急,与侯爷昔年所伤牵连重大。夫人和少爷都是知道的,侯爷那一箭伤在胸口,如今伤痕还在,应惜福养身,万事宜静不宜动。可侯爷此番进京,一路舟车颠簸,势必牵动旧伤,小人斗胆劝一句,往后再不要这般劳碌,安心在京里养老吧。”   啪!屏风内,侯夫人当即色变,不意失手摔了杯子,勉强撑着椅子站起来道:“大夫此言何意?”   王大夫便道:“侯爷这两日还需仔细照应,虽可大安,但旧伤难防呀。”   登时敏瑜和施世范的脸色都难看起来,这个王大夫原是宫廷御医,因那一年在宫里诊治小阿哥未能痊愈,给人暗里使了绊子,说是诊治不当,遂被逐出了太医院。出来之后为谋生计,就在街心盘个铺面,当起了坐堂医。   敏瑜知晓他过去,又知在宫里当过差,内府治病,首重疗效,御医皆须小心翼翼,谨慎从事,但又难于奏效,如此一来,前去诊脉的太医往往轻则遭到申斥,重则受到严厉惩处。是故但凡坏事总留三分余地,时常报喜不报忧,如今王大夫既是隐晦提及了侯爷的旧伤,想来凶多吉少。   他二人尚年轻,白着一张脸都不知如何是好,侯夫人却已自噩耗中定下心神,在后面吩咐施世范道:“老八,你送大夫出去,再叫人按方子抓药来。”   “是。”施世范应了,忙着人看赏,亲送王大夫出了门。   敏瑜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侯夫人跟前,低声叫了一句“额娘”,就不知要怎么说下去了。   侯夫人岂不知他们的担忧,就搭了她手道:“活到这么样的岁数,该享的福也享够了,你们有什么好担心的?去吧,不要在这里忙活了,去瞧瞧药拿来后放在那里煎,晚膳知会厨房里做些清淡的菜肴。你们也不必过来,就在前头吃罢,送些来到房里与我和侯爷吃便行了。”   “哎。”   敏瑜都答应着,知道侯夫人此时心里必是十分难过,又不欲他们做儿女的知道,就一面出来,一面悄声叮嘱翠儿,不教她别处去,只让她在正房听唤,若有意外就即刻通知她和施世范。   药取来后,煎服了两日,侯爷果然日渐大安,也可起身走动走动了。众人惦记王大夫的话,不敢让他出门经风,便都极力哄他在屋里歇着。   这日又值侯爷吃过药,施清遥几日不见靖海侯和侯夫人,缠着施世范非要过正房里来,施世范让她闹不住,只得带她来给靖海侯和侯夫人请安。   侯夫人哄了小丫头一起去吃早膳,屋里便只剩下靖海侯和施世范爷们两个说话。   施世范因问他情形如何,靖海侯笑道:“都是旧疾,这两日将养将养,总算有点精神了。”又见他身上穿的袍子衣料崭新,有处针脚却稍显别扭,遂道,“哪里做的衣裳,也太不仔细,往后袭爵也这样,徒让人笑话。”   施世范讪讪而笑:“是内子的手艺,自小拿得动笔墨,却拿不动针线。那日同清儿玩耍,教她不仔细撕了一处,敏瑜便就着灯下缝补了。”   他这样一说,靖海侯却也失笑了:“怪不得……昔年你舅舅同我们往来时,曾因你的婚事,提过几次,都道你媳妇是百里挑一的人物,精于笔墨,擅丹青,犹在外来书籍上所学过人,只妇功闻说不佳,而今可见所言不虚。”   施世范倒是头一回听他父亲如此赞赏敏瑜,他心内十分欢喜,面上犹谦虚道:“是舅舅过誉了。”   靖海侯看得见他眼里的得意之色,越发好笑,暗道他夫妻二人感情却不似外界传言,便说:“我同你额娘这一趟上京,该办的事也都办齐全了,想必不日就会回福建去。你们一家照旧留在京里吧,福建山高路远,清儿那么小,只怕经不起奔波之苦。”   施世范忙道:“阿玛这就急着回去吗?大夫可说了,你这身子现在最经不得舟车劳顿,依儿子的意思,福建那里既是有三哥六哥他们在,阿玛和额娘不如同我们在京里多住些时日吧。”他掂量侯夫人势必没有将大夫的话全然告知靖海侯,自己亦不敢全盘托出。   靖海侯却不知他们的打算,仗着这两日精神好,竟不把施世范的话放在心上,只道:“你三哥六哥虽在,到底不能堪当一面,我还有好多话要嘱咐他们,再不回去,可就迟了。”   ☆、第三十六章 死亡 第三十六章 死亡      他是执意要回去了,施世范不敢再劝,生怕引起他的疑心,便笑笑敷衍过去:“罢么,阿玛要回就回吧,好歹给儿子些时间,容儿子把车马粮草都打点打点方好上路。”   靖海侯点点头,才不再多说。   傍午时分,不巧福建那里又递了信来,专为问候靖海侯何日归家。信是施世范的四哥施世骥所写,言辞切切,靖海侯看后越发动起回去的念头。   至晚家宴,因靖海侯连日身子大好,侯夫人同敏瑜等人都宽了心,故此商量之后,便命厨房多做了些菜,把旧日跟着的几个年老仆佣都叫上,一同用膳。   正值望月,星稀云淡,又有夏虫在窗户外石头缝中嘶鸣,一时家上家下倒也其乐融融。仆从们经历那日侯爷的昏厥,已是提心吊胆多日,难得今晚可以开怀,便都壮了几分胆色前来同靖海侯敬酒。施世范虑及王大夫所言,不敢让靖海侯多喝,少不得一一替他挡了。   女眷们坐在里头,亦是有仆妇陪从,那日在院子里哭的几个妈妈想起当时情形,纷纷在侯夫人面前笑话着彼此。   敏瑜没有插嘴,一面给侯夫人和施清遥布菜,一面侧耳聆听。   她素来在人前少言寡语,妈妈们又瞧她逢人便是三分笑,皆以为她脾性极好,便打趣她道:“那日只怕吓着咱们八奶奶了,连八爷都说,一个个的不知规矩,倒像哭丧,唬的我们几乎立时就没声儿了。”   侯夫人笑道:“那不是单唬着她了,老八也被你们唬着了。他们小年轻,正值鲜花着锦之际,哪见过残老病死。”   “可不是吗?”王妈妈因已从他处风闻了施世范将承袭靖海侯爵位之故,对于敏瑜越发和颜悦色,仗着是侯夫人的陪嫁,索性拉住敏瑜的手笑道,“要说咱们这位奶奶,那不是我要在夫人面前胡夸,当真是生得好,养得也好。老奴跟着夫人少说三十年了,从没见过谁家的奶奶似咱们八奶奶这样亲和的。”   “她那是敬你们年老,你们可别真的倚老卖老。他们还年轻,没见过没听过的多着呢,往后不知道的你们就告诉他,只别背地里笑话他们。”   “那可不敢当。”   王妈妈陪着笑,再三握握敏瑜的手,见她只是一味顺从,并无丝毫不耐烦,脸上笑意不觉更深,便将她的手轻放下,照旧退下去在下首杌子上坐了,陪着侯夫人另说了些别的。   酒至半酣,施清遥耐不住夜色,揉着眼儿说困了,粘着敏瑜要她带回房睡觉。   敏瑜本不欲去,侯夫人却道:“你去吧,这里这么些人照应的过来。待小丫头睡了,你再来吃点子。”   由是她们娘俩才掌灯回房去了。   哄着小丫头睡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敏瑜在房子里只听似有风吹得那房门扑簌扑簌的响,屋里瑞竹跟着来伺候,敏瑜就让她去关门。   谁知瑞竹去了片刻回来却说门窗都关上了,敏瑜便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手在施清遥背上轻拍打一会子,忽又听有哭声传进来,她便问瑞竹:“你别动,仔细听听可是有人哭呢?”   瑞竹果然站在门旁不敢动,支耳听片刻,仍道:“没有人哭呀,可是奶奶听错了?”   敏瑜不觉停住拍打,她原先未转生的时候,是从不信鬼神的,只以为若有鬼神,为何她一生未做坏事,却偏偏死得早了呢?直至往生之后,方信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些你以为世道亏欠你的,在不知布局中,自有神明用另一个法子给你还回来。   是以瑞竹说听不见,她顿觉心下寒涔涔的,拢紧了施清遥身上的薄被,站起身往哭声来处走了几步,闻听从窗户那里传来,便深呼吸口气,大着胆子将窗户开了。   才刚开,就见眼前黑影子一闪,似是一只鸟儿扑棱着翅膀,直擦着她的面颊飞过去了,吓得敏瑜忙合上窗户,半晌犹是惊魂未定。   瑞竹也叫那扑棱声吓一跳,遂去把烛台拿了,向敏瑜道:“奶奶,用这个罢。”   敏瑜抚着胸口摇摇头道:“不用了,不过一只鸟而已,是我多疑了。”又转头看看施清遥睡的香甜,便道,“去把奶娘叫来照看清儿吧,我等你们来了再走。”   瑞竹提起来时的羊角珍灯,壮胆去后厢叫奶娘。屋里剩下敏瑜一人,静谧得只闻呼吸声,她在这府里住了多日,倒是头一回像今日这般心神不安。越是不安,越觉时间漫长,恍惚瑞竹去了半日也不回一样。   她心里焦躁,只怕瑞竹路上见着什么稀奇的恋了玩,没得误事。又恨自己疏忽,方才来时不该只带瑞竹一个,好歹把翠儿璎珞也叫一个来才便宜。   正这样想着,终于院子里想起脚步声,咚咚咚,像是一路跑过来。   敏瑜心神一松,不等来人至前,就嗔道:“这会子急了,方才怎么去了那么久不来……”   不等她说完,来人却哭着道:“奶奶,侯爷……侯爷他吐血了。”   敏瑜只觉额上一痛,仿佛看不见的丝线,从头皮直扯到嘴角,痛的她话都要说不出来。   璎珞在泪眼朦胧中瞧她只是傻站着,不由又说了一遍:“奶奶,侯爷吐血了。”   “清儿,清儿……快去把清儿抱上。”   敏瑜总算让她叫回神,眼珠儿一落,扭身就奔到里间,将被子一掀,就把施清遥抱了起来,领了璎珞就往外跑。   璎珞生怕她娘俩跌着,一面哭一面劝她:“奶奶,慢点,慢点。”   施清遥方睡着就让她额娘惊醒,窝在怀里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连叫了几声额娘敏瑜都不曾理会,由是也在敏瑜怀中嘤嘤哭了。   敏瑜赶到正院,里头正是哭声一片,她脚下一缓,才知方才听得没有错,确是有人在哭。   明明她住的地方离正院那么远,如何就听到了,又如何瑞竹却没有听到?她不解,亦不想去解。   家下人跪了一地,皆是个个大哭,翠儿擦着眼泪,正从袖子上瞧见敏瑜母女过来,就膝行走了数步,跪到敏瑜身前道:“奶奶……”   敏瑜没有多言,只是抱紧了施清遥,从众人堆里走过去,一步步仿似灌铅一样的走到屋子里去。   不似门外的哭声连天,屋子里只有王妈妈等人在低泣着,侯夫人同施世范都在靖海侯的床前,一个坐着,一个跪着。   听到动静,娘儿俩便都转了头,瞧着敏瑜抱了施清遥过来,侯夫人便强撑着招呼她们道:“过来,过来同你玛法说几句话。”   敏瑜依言走过去,侯夫人便从她怀里抱了施清遥坐在床沿,敏瑜一歪身,就同施世范跪在了一处。   此时的靖海侯已不大能言语,晦涩的眸子里唯在看见施清遥的时候才有了点亮光,努力伸直手摸摸施清遥的脸颊,哑声道:“莫哭,清儿,莫哭。”   小丫头还算乖巧,由着靖海侯哄两句,果然不哭了,吸拉着鼻涕问他:“玛法,你要睡了吗?”   靖海侯无声的笑道:“是的,玛法大概要睡了,睡着了就会看不到清儿,清儿可怪玛法?”   “我不怪玛法,玛法你要睡个好觉哦。”   侯夫人的眼睛便又红了,别过头用帕子偷偷擦了。   敏瑜垂着头,看那曾经有力的大手已变的干枯,眼泪便似断了线的珍珠,倾落一地。施世范亦是泪流满面,他知靖海侯的身子撑不过几年,却再不料世事发生的这般迅疾。   那王大夫得信后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他前日请过脉,脉象很是平稳无常,今日再来,也由不得他不心惊,知靖海侯已是强弩之末,华佗在世也恐无力回天,便不过勉力一试罢了。   一时吊命的药熬上来,靖海侯支撑着吃了半碗,余下的尽皆吐了,众人又是一番痛哭。   施世范无法,便用了就命多熬了几碗出来。侯夫人眼肿腮红,此刻已哭不出泪来,见他要去熬药,便唤住他道:“老八,你别忙这个,去拿笔给你哥哥们写封信去,问问后……问问侯爷的事如何安排。”   到底还存着忌讳,话到嘴边侯夫人也不忍说出来。   施世范岂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伤心至极,也只好从权而定,忙去让人拿纸笔给福建靖海侯府的兄长写信。   一晚的人仰马翻,至天明,靖海侯已不能睁眼,王妈妈等人哭了半宿,这会子都看出来他是熬不过这一关了,正恐侯夫人再出什么意外,便悄声让敏瑜去了一旁,劝她道:“奶奶,不是老奴说丧气话,奶奶是明白人,侯爷眼看就要不行了,甭管后事在这儿办还是回福建办,该预备的都得预备了。夫人伤心一宿,也该劝她休息休息。我们做仆人的不敢置喙主子的事儿,奶奶不同,奶奶是媳妇,又是将来的持家人,好歹去劝劝夫人吧。”   “嗯。”   敏瑜含泪听了王妈妈的话,她知道这会子让侯夫人去歇息她断然是不肯的,便让人端了粥来,多少劝侯夫人吃些。又打起精神,同施世范把丧葬的事宜说了,施世范也觉情形不妙,不过心存侥幸,倒不大愿意置备棺材香烛等物,敏瑜并不勉强,背地里只叫璎珞去二门找了管事的,留心京里可有上等的木材留一份,已做备用。   皇宫那里自有耳目通报,皇上怜恤老将,便启金口,钦点了太医院的两位院判来为靖海侯诊治。由此便又多撑了两日。   夏六月癸未,靖海侯染疾而终。   连哭了多日,敏瑜的泪也早就干涸,随同着侯夫人跪在床前,就像一尊无主的躯壳立在那里。听不见,也看不见周围都是什么样子。   严格来说,她同靖海侯并未见过几面,只在他同侯夫人上京的这一段日子,才略有接触。这个老人聪敏而练达,他看穿她和他儿子之间的隔阂,却从不点破。他会在施世范面前说他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亦会在靖海侯夫人面前替她美言,此妇慧善,堪当夫人左膀右臂。   若非侯夫人与施世范相告,她从不知这个老人心思如此细腻。   她敬他,如同敬自己的父亲,她爱他,也如同爱自己的父亲。   只是,她有太多的来不及,来不及尽孝,靖海侯就去了。   原来……失去一个亲人,是这样苦不堪言的滋味。   ☆、第三十七章 祭悼 第三十七章 祭悼      当时施府上下便烧了落地纸、包袱、雨伞等物,管事的前两日闻听侯爷身子不济,又听说上头命准备棺材本,遂一并将其他的也置备了。这会子便叫了和尚进来念开路经、往生咒,他们边念,屋里边给靖海侯更换衣物,一应服饰全换做明制。   侯夫人遵从旧俗,拿了三枚铜钱,分别放在靖海侯的两手心和口中,俗称“含口钱”。   更换完衣服,立时施世范带了人上来,把靖海侯的尸体从床上移到门板上,落地后方抬到堂左侧摆好,又往侯爷脸上盖了一张纸,覆盖好被单。   家人们在尸体旁边点了油灯,摆上香案,烧了香烛铂纸。   回事处的人已把“报丧贴”写了出来,分令各个报丧的人拿了一把伞,至亲友家报丧。   太医们回去复旨,宫里知道靖海侯薨了,礼部便遵从祖训,依据品官丧礼定制,请命上裁。康熙度其多年守护边疆有功,怜其辛苦,于是赠其太子少傅,赐祭葬,谥号襄壮,令以侯礼厚葬。   令甲,命得谥者礼部取旨,行知内阁典籍撰拟。   因家书才出,兄长皆未得信,还没有来得及奔丧,便由袭爵的施世范前往礼部领旨。   又有一出,要送葬须得有丧主,主妇。侯夫人作为未亡人,正在伤心之时,不能出席,就点了敏瑜为主妇,丧主自然是施世范。   靖海侯在施府最长,合家大小都是要戴孝的。妈妈们便做了孝服,侯夫人为死夫之妻,施世范、敏瑜为死父之子女,当着斩衰;施清遥为死祖父之孙,便穿齐衰。余者大功、小功、缌麻,也按照人数多少都做了出来。   到了晚上,靖海侯的尸身就由门板移到了棺材内。接了报丧帖的各位大人,都携了家眷手持燃香相送。   靖海侯生时威震边陲,在京武将惜他往日威风,前来送葬者众多。便是文官,因有同朝之谊,也多亲来。   其中更有诸位阿哥,得知圣旨已下,纷纷备香烛箔纸,领了扈从而来,皆是仪仗喧天。   一时施府门前车马丛出,灯火通明。门内素帛满院,哭声震天。   敏瑜领了主妇之职,心中再苦也得出来应付往来亲眷。   诸位福晋命妇夫人都知她大有来头,又听说施世范袭了爵,不敢让她辛苦,纷纷劝其节哀。   侯夫人带了施清遥只在里间坐着,怕敏瑜力不从心,便将自己身边的苁蓉和王妈妈拨出来听她使唤。   王妈妈和苁蓉陪敏瑜各处问候一遍,又往后厨那里吩咐备上好的茶水,兼之府里第一次办丧事,诸多不全,都要她一一去打点,三人里外直忙活了一夜。   次日不敢多睡,施世范进来说二哥他们若是要赶来,还须两日,只怕侯爷要先封棺了。   敏瑜却不这么想,毕竟逝者已逝,若不叫生者见最后一面,岂不终身抱憾?于是夫妻两个商议了,去回侯夫人,将衣冠暂封了,却把侯爷的棺材往灵堂后另放了两日,专一等二哥他们赶来。   侯夫人起先还时刻嘱咐人留意敏瑜那边的情形,若她撑不住,自己便要出去顶替一二。孰料婆子们回来都道安排的很仔细,并无大疏漏,便是照顾不到的地方,王妈妈也都提点了。   侯夫人暗里沉吟,方醒悟她在宫里呆过,昔年皇太后和皇后贵妃驾崩,必然经历的,是以今日才没有出乱子。由是越发放心,不过每日在房里睹物思人,念经茹素罢了。   后,便是立孝堂了。既是公侯府邸,须得做满七七四十九日功道,才可出殡。这七七四十九日每日吃饭时,灵前都要如侯爷在时供奉上饭菜,若有亲友祭奠,家人还须得陪哭方可。   敏瑜这般劳顿,由是几日下来,人都瘦脱了一圈,素服素面,越发显得清透了。是日,安亲王府也看了侯府的几分薄面,遣了家中的小世子过来祭悼。湄芳混在人堆里,亦是装扮成个小子样儿,跟着世子爷华圯前来施府。   二人在灵前祭奠毕,施世范便得了家人的信儿从外迎过来,因他已袭爵,华圯于他不过行了平辈礼。施世范便又要同湄芳行礼,却让华圯拦住笑道:“世兄不比与她多礼,她另有事儿呢。”   施世范虽与这些王公贵戚往来不多,不过旧年终究在宫里当过差,见华圯相拦,还当是他们府里的仆从,就大胆看了一眼。乍见之下,只几乎没叫出来,忙的一把捂住嘴,不及多说,那里华圯已经笑着把他拉开了。   湄芳在他们身后一吐舌头,也不叫人跟着,独自一人便往灵堂后寻敏瑜去了。   侯夫人连哭多日,这半晌正觉头晕眼花,敏瑜担心她身子,吩咐了苁蓉文杏将她扶去内堂休憩。施清遥亦是一身齐衰素服,她人本就生的灵巧,穿了素服直如雪人儿一般,玲珑可爱。   小丫头还不知死亡的深刻意义,只知道她阿玛告诉她爷爷在棺材里睡着了,要睡很久很久,让她乖乖的,不要吵着爷爷。由是这两日敏瑜再苦再累,她闺女都没有再过来捣乱了,只是跟着奶娘出来同客人磕头谢礼。   这会子刚送走一批祭奠的亲友,奶娘和瑞竹恐她见了人多,冲撞到腌脏气,正要抱她去后头静一静。不想小丫头眼力好,愣是认出了女扮男装的湄芳,趴在她奶娘的肩上就唤道:“姑姑,姑姑……”   湄芳疾走两步,慌忙嘘声让她住口:“宝贝别嚷嚷,仔细惊了人。”   施清遥乖巧的点点头,果然不再叫唤,挣扎着从她奶娘怀里跳下来。奶娘和瑞竹这时才认出湄芳,忙都道了万福:“请格格的安。”   湄芳摆摆手道:“不比多礼了,你们去你们的,小格格我带着就好。你们八奶奶呢,我正要去找她。”   瑞竹一指后院道:“外头人来要香烛,奶奶带人去取了。格格要找奶奶,尽管往后面找去。”   湄芳于是牵了施清遥的手,二人一道往后院来。敏瑜恰也从抄手游廊绕过来,远远地看见一个男子牵着她的女儿,她还当是施世范,就道:“这会子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湄芳不做声,又走两步,敏瑜看那身量不像是施世范,心里不由存疑,忙叫施清遥:“清儿,过来。”   施清遥笑嘻嘻拉着湄芳的手,向她额娘喊道:“额娘,我和姑姑找你来了。”   敏瑜一怔,这才瞧出那小帽底下的面孔可不就是湄芳?   她又好气又好笑,将香烛交给家下人拿出去,自己站住脚道:“你又作死,打扮成这个鬼样子出来,今儿人这么多,仔细让人看见,参到你公婆那里。”   因她在丧期中,湄芳不敢同她开玩笑,就扬了扬唇角,浅声道:“我还不是为了能来看看你,哪里料到你这么没良心,连我都认不得?”   敏瑜多日的悲苦,在见她的瞬间,无来由的就消散泰半,知道不是施世范,她倒是自在些了。等湄芳到了眼前,才说道:“我这几日简直忙的不成样子,看什么都模糊得很,也不知是哭的还是累的。”   湄芳便向她面上瞅了一瞅,果然见她憔悴许多,又看她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旷了,叹了口气就道:“你尽了孝就行了,何苦把自己糟践成这样?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我只以为你看得开。”   敏瑜苦笑一声,最初她何尝不是以为自己看得开?只不过,人终归是恋旧有情的,昔年太皇太后驾崩,她足足在太后宫中大哭了几夜,累得跟着太后的嬷嬷都劝,再要不止住,连太后都叫她哭倒下了。那时,她方知自己是鲜活的,这个世界是鲜活的,才越发珍惜了生命。   这会子孝意她是尽不了多少了,趁着还能哭,也不妨多哭几场了。   因问起湄芳是同谁来的,湄芳道:“同我家表哥一起来的,他入门的时候遇着你家八爷,怕他认出我就将他带走说话去了。”   敏瑜便道:“是华圯还是华彬?”   湄芳不觉轻笑:“你记得却清楚,是华圯表哥。华彬表哥这几年成了亲,倒不如往常同我们好了。”   敏瑜点点头,成亲的人总有自己家室要顾全,哪里又能分出心顾得到别人?   湄芳又问她:“这两日祭奠的人多吗?宫里派人来了?”   敏瑜明白她要问什么,就道:“派了两位公公来颁旨立碑,三阿哥和五阿哥亲来了一趟,别的倒没见着。”   “怎么,大阿哥和四阿哥没来吗?”   宫中就以这几位阿哥为长,七阿哥胤佑生来带疾,素来不爱走动,倒也罢了。怎地大阿哥和四阿哥偏不露面了?   敏瑜摇着头,或者是熟知历史的缘故,在宫里她就对日后争夺太子之位最为激烈的几位阿哥不大亲近,八阿哥也是因为与湄芳订了亲,她才略略另眼看待。他们不来,她正乐意得很。   湄芳久在宫中来往,用心猜猜也知大阿哥和四阿哥打的什么心思,不过为了避嫌而已,生怕在皇上耳朵里落个私交党羽的罪名。   这份心思够利落,也够狠。   ☆、第三十八章 妯娌 第三十八章 妯娌      “算了,他们不来也罢,我原就是指望丧礼的排场大些,你们新晋的靖海侯面子上也好看些,倒是我一厢情愿了。”湄芳失笑一阵,一手挽着施清遥,一手挽着敏瑜道,“你们侯爷也去的太快了,前些日子不还听说身子骨如常吗?那日在家里风闻接到你们的报丧帖,我还当是听错了。”   “我们也觉出乎意料。”   敏瑜低了头,眨眨眼将泪意掩去。想必靖海侯在未进京之前就察觉了不适,所以才匆忙携眷前来面圣,据侯夫人说,他那几日连着吃药,神气一时大好,家里也都失了警惕,再不想他是为了到京故意做出健康的样子。   “额娘……”施清遥人小鬼大,仰头看敏瑜不大高兴,忙拉了拉她的衣摆,“额娘,你怎么了?”   敏瑜半蹲下身亲亲她的额头:“额娘没事,额娘再同湄芳姑姑说话呢。”   “哦。”小丫头让她哄过去,便站到她二人之间,一手一边,拉住了她和湄芳的手。   湄芳摸着她的头发,问敏瑜道:“侯爷是在京里送葬还是回福建去?”   敏瑜道:“这事还得听从夫人的主意,我瞧十有八九是要扶柩还乡了。侯爷一生镇守海疆,临死前还在惦记着福建,这里留不住他。”   “可是扶柩还乡,你和清儿坐的惯船吗?”   “坐不惯也得坐,总要送侯爷回去的。”   湄芳便不做声了,敏瑜在这里停留许久,正不知前面忙成什么样,遂道:“你若累了,就带着清儿去我房里坐会子,我还有事,招待不了你了。”   “你有事且去忙你的,我自便呢。”   说罢,拉上施清遥的手就带她回房去了。   敏瑜便往前头灵堂而去,同几位命妇夫人相互施礼,又与三福晋五福晋道了万福,两厢略陪坐片刻,外头的人进来说福建的几位爷携家眷都来了。   敏瑜忙带了人迎出去,果然一出灵堂,便听着阵阵哭声一路传过来,当先的便是施家的二爷施世纶,他比施世范足足大了一旬,因居官场已久,此刻虽是官服换做素服,威严犹在。   施世范一见他的面就跪下去磕了头谢罪哭道:“伺候老父不周,致老父客死异乡,是我之过,伏望兄长责罚。”   施世范含泪同施世骥施世騋施世骠扶他起来,只道:“阿玛原就带疾,非你一人之过,我等亦是有罪,不该让阿玛强撑着上京来。”   那里侯夫人也得知几位公子爷到府的事,忙就挣扎起身搭着苁蓉的手过来,母子见面不免又是一番痛哭。跟着来的几位妯娌,也皆是泪盈于眶,生怕老夫人哭坏身子,都抹着泪珠儿上来劝道:“快别哭了,去看看阿玛要紧。”   敏瑜和施世范便在前头领着他们去灵堂后面的佛室里见了侯爷的遗容,施世纶兄弟几人扶棺泪流不歇,再想不到福建一别竟是天人永隔。   几位奶奶亦是跪地磕头大哭了一场,敏瑜跪在斜侧里,听那呜呜咽咽之声仿佛从四面八方而来,围拥着她,让她几乎不得脱身。   她知道,这才是丧礼的开始,今后的几天,少不得要如这丧礼一般,喧杂而悲切。   待哭完灵,敏瑜已让王妈妈教导出了眉目,忙搀着侯夫人劝她止住,这里方对几位奶奶道:“诸位姐姐舟车劳苦,又心怀悲痛,也请屋里歇一歇吧。”   那赶来的几位奶奶在路上已得知施世范袭爵的消息,若说不妒,那是诳人。要说妒,却没妒着施世范,唯独都对年纪轻轻的八奶奶大有兴趣。   她们几人是经常见面的,与敏瑜却仅仅在婚礼上见过一回,这些年只书信往来,其人如何其性如何,倒都是未知。此刻教敏瑜劝着止哀,众人也都顺势擦干眼泪,左右围随了侯夫人到内堂里去。   敏瑜落了一步地,在她们后面慢慢跟着,里头有一女子,度其年纪已三十许,看其样貌,倒是有花月之态。她见敏瑜走得慢,轻轻一抿嘴,就撤出手来,陪她一处道:“妹妹多日劳累,辛苦了。”   敏瑜连说不敢,因不知她是哪一房的妯娌,遂道:“姐姐怎么称呼?”   女子道:“妾姓冯,闺名玉镜。”   “原来是三姐姐,恕我眼拙了。”敏瑜忙陪一礼,她虽不大记得几位家嫂的容貌,对于姓名却都了然,知道冯玉镜乃是三爷施世骝的遗孀。   冯玉镜碍着丧礼,未敢露笑,只是朱唇轻抿,温声道:“自家妯娌,弟妹无须见外。”   她说时只在余光里悄然打量敏瑜一眼,看她一别数年,倒依旧是光阴未改的模样,虽因伤心多有悲戚之色,但眸中清明,面上敦良,倒是个好相处的。   她们在后面走,自然有多心的看见,敏瑜正与冯玉镜低声细语,不提防身畔又来一个人,却道:“三嫂同八妹说什么,也让我们听听。”   冯玉镜忙抬着头看向来人,曼声道:“原来是六妹妹,我们没说什么,不过闲话几句。”   敏瑜听她唤那人六妹妹,方知来的是施世骠的妻子,娶得是南安石井栖凤副将郑英之女,闻听单字一个“珂”字,乳名红缨,自小当男儿养大,颇随其父性情。   此时她退一步靠过来,敏瑜正能将她看得清楚。见她出身将门,倒是生了一副好娇艳的容貌,柳眉入鬓,双目剪水,樱唇半张,檀口微香,果然是女中难得一红缨。便略一止步,向她失礼道:“敏瑜见过六姐姐。”   郑红缨一把拉住她,忙道:“快别多礼,原就是一家人,你拜来我拜去的,别人的礼都还不够呢,自家就别添屈膝之苦了。”   敏瑜知道她说的是外头丧礼,掩住了口不敢笑,便道:“只望失礼之处姐姐别见怪就是了。”   “那有什么见怪不见怪的。”   郑红缨握着她的手,又道:“哟,你的手这么凉呢,都入夏了,想是妹妹身子虚,也该让人开了方子补补。”她说着,不动声色的就将敏瑜拉到了自己这边,孤零零的落了冯玉镜一人在后面走着。   敏瑜不知她二人旧怨,心里只道这个六嫂难怪能得老夫人欢心,在福建靖海侯府持家,原来是个极精细的人儿。   因她二人说话声大些,前头搀扶侯夫人的几位奶奶听见了,便都扭过头看了一眼,侯夫人也看了一眼,就对几个儿媳道:“你们一来只顾着去看侯爷,我却忘了给你们介绍你们的八妹妹了。她入门晚,年纪轻,你们几个入门得早,凡事她有想不到的,多提点提点她。千万别因你们是嫂嫂,就托大。”   说得几位媳妇都低头应道:“儿媳不敢。”   那郑红缨于是一手牵了敏瑜,一手搭着侯夫人的手,将她两个的手一叠,却道:“看额娘说的,让人心里怕怕的。喏,八妹妹如今是您老人家的心头宝,我把她还给你,省的哪里跌着碰着,您老人家再说我们做嫂嫂的托大,倒让妹妹受委屈。”   “你这个拔舌妇……”   侯夫人微微的笑,随着侯爷的去世,她已连着几日没睡安稳,心里正老大不痛快。敏瑜忙里忙外,见着她也不过请安问好,余下几位儿媳虽是来了,到底不敢在这样日子里开玩笑,唯有这个六儿媳,你说她胆大也罢,不知规矩也罢,就这么三言两语的,倒是让她胸中的抑郁之气散了好多。   侯夫人既是露了笑,跟着的几位儿媳不觉都松口气,其中以二儿媳庞君柔年纪最长,伴在侯夫人身边日子也最久,一见侯夫人笑了,就扭身嗔郑红缨道:“你个油嘴滑舌的,才见了八妹妹几面呢,就拿人家开起玩笑来,也不怕恼着人家。”   郑红缨也浅笑道:“我不怕,我见八妹妹喜欢还来不及呢,怎会拿她开玩笑?”就转过头,问敏瑜,“八妹妹,我说的话恼着你了吗?”   敏瑜忙摇摇头:“六姐姐同我顽,要逗额娘一笑呢,倒没有恼。”   她才说完,这下连四儿媳五儿媳七儿媳都发了话:“八妹妹,你可别惯着她呀。”   侯夫人喜她们能够和睦相处,忙出声道:“罢么,罢么,就饶她这一次吧。你们来的也累了,陪我屋里坐一会子。”又对敏瑜说,“老八家的,横竖你是主妇,里外还须得你去张罗,我就不留在这儿了,快去忙吧。”   ☆、第三十九章 三房 温馨提示:请不要从WORD中直接复制书评,会造成格式错误。   ☆、第四十章 口舌 第四十章 口舌      冯玉镜脸上血色全无,见之行旅劳累,到了府里又水土不服,连带着声音都显得苍白无力起来,握住敏瑜的手,却道:“多谢你来看我,原不是什么大事,总该我晦气,在这样的日子里还给你添麻烦。”   “三姐姐见外了,一家人,不兴说那两家话。”   不待敏瑜开口,郑红缨在外头忍不住,便一面说,一面同马秀菊从外面走进来。   敏瑜瞧见他两个,忙起身施礼道:“六姐姐七姐姐也来了,快坐,快坐。”便叫人去拿了两个绣墩来。   郑红缨也不客气,拉着马秀菊坐下,先向冯玉镜脸上瞧了一瞧,又往她身上被子上看了两眼。   冯玉镜让她瞧得老大不自在,心知她来意不善,但终归是为了自己,场面上的话还须得说两句,就道:“想不到六妹和七妹也来了,我病着,不能招待你们两个,你们请自便吧。”   郑红缨低哼了一声,也跟她敷衍道:“正是为着三姐姐的病才来呢,听夫人说三姐姐水土不服,直吐了半夜。哎呀,这亏得咱们三爷不在,又逢侯爷丧期,若是我们几个吐了半夜,保不齐就是别个事了呢,说喜不喜,说丧不丧的,传出去多难听。”   说罢,仿佛觉得很好笑似的,不觉掩口又低笑了几声。   敏瑜直皱眉头,不料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这样不中听,又见冯玉镜一双雪面转而通红,想来也气的不轻,却又不知为何并没有辩驳。   马秀菊趁此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亏得都知道咱们三爷不在,若然在这儿,热孝在身闹出个喜脉来,那不是大罪过了?”   她是个直肠子,虽听出了郑红缨的言外之意,却不加收敛,越发胡说的厉害。   气的冯玉镜扶着床只是一力咳嗽,竟说不出一句整话。   敏瑜实在看不过,便在她二人身后站住冷笑了两声道:“别人没长眼笑话也就罢了,怎么二位姐姐也恁的没见识?且不说三爷去了,三姐姐孤家寡人正该我们多照应,即便是三爷在时,这侯爷没了才几天,喜脉又得多少天,推算下来也知不是罪过,正该大喜我们施府又多添了人丁才是。何况,刚才大夫才来瞧过,正正经经的说三姐姐是身体虚弱,以致舟车颠簸水土不服,怎么六姐姐和七姐姐连我请的大夫都要怀疑了吗?”   “哟,这可怎么敢?”   郑红缨哼了一哼,倒是没想到八房的看着面相老实,竟生了好一副利齿,几乎说的她两人下不来台。在福建,她素日欺负冯玉镜惯了,早先众人也曾劝过几遭,一来劝过了她更加变本加厉,二来冯玉镜又实在的逆来顺受,由是慢慢众人也见的惯了,除非老夫人出面,旁人再不敢去触郑红缨的霉头,替冯玉镜说好话。   不想一到紫禁城,天地就似换了个个儿,年轻轻的小人家都能说道起她来。   郑红缨暗藏了怒火,表面却带笑道:“瞧八妹妹这话说的,我们两个可是好心好意要来瞧瞧三姐姐的,不过见三姐姐气色不好,说几句玩笑话逗她一笑罢了,八妹妹何至于当真,倒同我们置气起来了?”   敏瑜薄唇轻抿,岂不知她睁眼说瞎话,只是碍着她们都是长嫂,自己位于最末,着实不能同长嫂过多计较,以免传入老夫人耳中,倒以为她不能容人。此时见郑红缨自己找了台阶下,便也道:“是我误会,我自当给两位姐姐赔不是。只是方才大夫也说了,三姐姐这身体以静养为宜,两位姐姐话也说了,人也看了,不如咱们一块去瞧老夫人去,省的在这里扰了三姐姐的清修。”   “那倒是好极了。”   郑红缨略略一笑,果然站起身向冯玉镜道:“三姐姐,还请好生休养,待得空我们再来看你。”短短一句话,她说的极为漫长婉转,冯玉镜知道她为了敏瑜替自己说好话一事大为光火,下次再来必不会善了,但她顾全敏瑜,倒也不想多同她闹不虞,不过在床上略一点头,道一声‘多谢’。   敏瑜不过想找个借口支开郑红缨同马秀菊两个,于是送她们到侯夫人那里略坐坐,便仍旧出来往前厅招待宾客。   她走后没多久,旧日跟着老夫人的王妈妈找到正房来,问八奶奶在不在,丫鬟们都回话说八奶奶才刚走。王妈妈待要再找,老夫人听见她声音,却在门里唤她:“去叫王妈妈进来。”   文杏忙赶出门把王妈妈喊回来,王妈妈进门给老夫人问了好,老夫人便道:“怎么火急火燎的,前头有什么事吗?”   王妈妈笑道:“没什么事,不过短缺了几样东西,找奶奶要罢了。”   “那就好。”侯夫人轻轻的笑,又问她,“这几日叫你跟着敏瑜,想必受了不少辛苦,可有没有办不了的事?”   王妈妈道:“咱们八奶奶那样聪明的人儿,老奴可不知道还有什么办不了的事。听说今儿一早有几个不识趣的婆娘挨了骂,照我说,她们那是该骂,正经的事不当紧,只会打小算盘。我原就怕咱们八奶奶面皮薄,拉不下脸,这回倒放心了。”   “就是呢,要是咱们八奶奶拉不下脸,那我们几个就更不如了。”   郑红缨余气未消,这当口听着王妈妈左一句八奶奶又一句八奶奶,浑然不把她们几个人放在眼里,满嘴都是关于敏瑜的好话。她心内十分的气不平,只碍着王妈妈是家里老人,又是侯夫人带来的,不敢拿她怎么样,便道:“说起来今日几乎没闹个笑话,早上外头不是来人说三姐姐病着么,我就同七妹妹一道去看望去了。这事儿几位姐姐妹妹并额娘都是知道的,我们去了见三姐姐气色实在不好,就有心要说几句笑话逗她开开心,哪只就那么不称咱们八妹妹的心思,反倒以为是我们去惹三姐姐呕心,竟拉下脸来把我们说了一通。这真是……”她叹口气,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一转头又向侯夫人道,“额娘评评理,我们就那么不知趣,偏趁人家病着的时候去呕人家吗?”   侯夫人明白她这话里必是真假参半,她与敏瑜虽接触时间不长,但里里外外家上家下没有她照顾不到的地方,也没有说她不好的人,她能在三房那里同六房七房闹不愉快,必然是六房七房失礼在先。   然如今丧期未过,她也无心在她们妯娌间调和,只得一笑置之道:“有什么评理不评理的,她说她的,你做你的,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是误会早晚要澄清的。”   “额娘看上去说的是公道话,实际上还是偏袒着咱们八妹妹呢。”   郑红缨见侯夫人竟没接她的话,心里羞恼不堪,只觉自己的地位一日不如一日似的,便将对敏瑜的嫉恨又添一重。   众人也都知在儿媳里,侯夫人素来最疼宠郑红缨,平日在府里,上下打点时但凡郑红缨说的话提的意见,她总会参照个七八分才行事。却都没想到今日侯夫人就这么不痛不痒的将郑红缨打发了,且不提敏瑜一句不是。   由此可见,八房在她心里的地位不输六房,至于敏瑜袭了侯夫人,将来的地位只怕要一日日高过六房去了。   二房四房五房相互对视一眼,都暗暗低下了头,一个郑红缨和冯玉镜就够唱出戏的了,再添上新来的侯夫人,府里只怕又要闹腾了。   “幺嬷,幺嬷……”   “小格格,你慢点,慢点,小格格……”   正想着,忽然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众人正诧异是谁这样放肆,侯夫人面上却笑起来,在屋里吩咐文杏道:“去看看,想是清儿来了,抱她进来,不许她再跌着,上一回几乎没跌破了相。”   文杏忙答应着,一掀帘子当先就将闯过来的施清遥抱个满怀。   施清遥嘴巴甜甜叫了她一声:“文杏姑姑好。”   文杏笑的亲亲她的额头,抱她回到屋里,交到老夫人怀中。老夫人摩挲这她的头脸,连连问她吃了没有,同谁来的,又问昨夜睡得好不好。   施清遥一一回答了,底下坐着的几房妯娌方知这是施世范和敏瑜的孩子,二房儿媳庞君柔素来喜欢孩子,她自己连生了两胎都是儿子,后头怀上的女儿因为身子不好,不足月就没了,一见施清遥如此机灵懂事,又是喜欢又是惊讶道:“这是八弟家的孩子罢?哎呀,长得可真是好看,快过来让伯母看看。”   侯夫人于是放了施清遥下来,指着庞君柔等儿媳,先同施清遥介绍了一番。话毕,一推施清遥,就道:“去吧,去你伯母们那里给她们瞧瞧,她们昨儿来还没见过你呢。”   “哦。”   施清遥听话走过去,庞君柔摸摸她的手,又摸摸她的脸,怎么看怎么喜欢。四房儿媳邓紫棋亦是一子,见到施清遥这么漂亮的女孩儿也觉十分可爱,忙叫人拿东西给她吃,自己又把手上套的一个玉镯子摘下来,送与她做见面礼。五房儿媳汪灵芝出身福建望族,在礼数上更加谨守,见四房送了见面礼,也命丫鬟去取了一对银扭丝镯子,给施清遥带上。   ☆、第四十一章 备礼 第四十一章 备礼      马秀菊见二房四房五房都备了礼,自己不拿点什么恐面上不好看,遂悄悄问郑红缨道:“六姐,你给的什么?”   郑红缨将两手轻轻一拍,却似笑非笑道:“我是奔丧来的,可是分文未带,要给七妹妹尽管给去吧,我是再没什么好东西的。”   “这……”马秀菊后知后觉,方想起她来时正与敏瑜闹过不愉快,这会子自然对她的孩子没什么好脸色。可是老夫人还在跟前儿,其他几位妯娌都给了她不给又太不成体统,见郑红缨说分文未带,只好顺势言道,“我来时想在京里多买些东西,倒是银两珠串多备了一些,眼下竟派的上用场,六姐姐既是不方便,就从我这里先给了也是一样。”   说完,就叫过自己的丫鬟绿儿,命她回房到梳妆奁里取了一挂玛瑙项链,并一个翠十八子手串来。   郑红缨听言,抿嘴无声一笑,倒也没有驳了她的好意。   施清遥接了东西,灵巧的到各个伯母前道了谢。   马秀菊原是立意要同郑红缨一盟,叵耐见施清遥生的如直如冰雕玉做一般,心内实在欢喜厉害,当下顾不得许多,牵了她一只手就问道:“好孩子,你几岁了,叫什么?”   施清遥嘻嘻的笑,告诉她道:“伯母,我四岁了,叫施清遥。”言语可爱,声如碎玉,更添七八分灵气儿。   喜得马秀菊一时忘记郑红缨同敏瑜的过节,忙将施清遥推到她跟前儿道:“六姐姐快瞧瞧,这孩子真是聪明呀。”   郑红缨余光一瞥,心里不觉冷笑,扭过头却是半分不看她们两个,只向着坐上的老夫人道:“这孩子真是像极了她母亲。”   侯夫人自当看不见她对施清遥的冷眼,一招手唤过施清遥,楼了她在怀里方道:“这孩子不仅模样随她母亲,脾气也有几分像你们八妹妹,小小年纪就知书达理,我最疼她这一点。”   “是吗?想是我们再不如八妹妹了。”   郑红缨攥紧了帕子,掩住口要笑不笑,听得出老夫人是责备她有失礼数,她虽恼,却也不敢多辩驳。   侯夫人道:“她有她的好,你们自有你们的好,妯娌间哪里需要分出个胜负高低呢。只要你们齐心协力把这个家维护好,我个个都喜欢。”   众房儿媳见如是说,忙都道:“额娘言重,我们再不敢分胜负的。”   “不分胜负就好,我喜欢大家都过得平平安安幸幸福福,最怕闹什么幺蛾子。”   侯夫人舒心一笑,将施清遥的衣服理了一理,因施清遥要去找她额娘,侯夫人不许她去,就道:“你额娘忙得很,照顾不了你,你留在幺嬷这儿,待会子同幺嬷一道吃了午膳再去找你额娘也不迟。”   施清遥这才作罢。   几房儿媳陪着老夫人多说几句,便相携告辞出来去灵堂谢客。路上郑红缨恼于侯夫人驳她颜面,先一步就往前头去了,马秀菊唤不住她,只好快快赶上去。   倒是留了二房儿媳庞君柔和四房五房一道走。   庞君柔见她两个风风火火的,不由摇摇头叹气道:“这两人一准是在三房闹出事故,才到老夫人面前摆起脸色,可叹老夫人这次竟没护着她。”   四房儿媳邓紫棋秉性软弱,未出阁时又时常以《女戒》、《女训》修心,由是入门来一味忠厚老实,只知逢迎夫婿,对外鲜少关怀。她虽常耳闻三房受六房欺压,但因着六房威风,从不敢自捋虎须,这时瞧三房走远,才敢接了庞君柔的话道:“三姐姐过得也未免太辛苦,想必她上辈子欠了六妹的,要不然怎会受这份罪?”   五房儿媳汪灵芝忙接过话道:“四姐姐这话可不通,世上虽有神鬼之说因果报应,但也都在人为。六姐姐只因三房当年一时失误,就怪罪至今,难道就无过错吗?又或者,廷皋贪玩以致六妹妹流了产,岂不又是六妹妹上辈子欠了廷皋的,所以这辈子还了他?那么,既是还了他,如何又有三姐姐欠六妹妹一说呢?”   她出身书香门第,自小也颇通诗书,见识自然与邓紫棋有高下之别。   一番话说得如吐菩提,二房在旁听着,直绕的头晕,恐她二人再生口角,忙扶额笑道:“好了好了,什么前世因果后世报应的,听得我头都疼了。为了别人的事,咱们说那么起兴做什么,快走吧,前头还有的忙呢。”   “|是。”   邓紫棋与汪灵芝敬二房年长,见她出言劝阻,两人倒不好再说下去,忙也跟上她到了灵堂。   免不得又哭了半晌,敏瑜谢客归来,因衣服叫人不小心染脏了,便悄没声的回房换去了。   恰施世范回房拿换洗的衣服,两人自丧礼伊始就不曾见过面,此时再见,纷纷觉得骇了一跳。   敏瑜只管伸手去摸施世范的胡茬,又是好笑又是心酸道:“都几日没缴了,怎地长这么长,黑压压的,都扎手了。”   施世范咧嘴笑了笑,眼角隐约可见几日熬夜后的细纹。他见敏瑜打量着她,亦是将敏瑜打量个仔细。   一手拿了衣服,一手就揽过去,在她腰间比划了比划道:“又瘦了。”   敏瑜眼眶一红,却是忍泪道:“只因阿玛去的太急,总是惦记着,不知他入京这几日住的可好。”   施世范忙拍拍她的背,他知她最见不得死亡。旧年在宫里当差,太后太后去世时她哭的像个泪人,便是太子都劝不住,急的太子在宫里拿别人撒火泄闷,独独拿她没有办法。   那时他为太子侍卫,只以为那个李家的格格未免伤心太过。后来有一次,太子同敏瑜闹了别扭,太皇太后不在,一时无人居中调停,敏瑜一气之下就从毓庆宫跑了出去。   太子拉不下脸面去追,只得命他们去找她回来,他找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御花园的一处角落里找着她。   那时月色初上,她蹲在花木下,穿着一件月白袍子,蜷缩着身子,仿佛广寒宫思凡的玉兔,万般让人心怜。   他隔着花木,听得见她的哭泣声,明明那声音是如此的低微,可是传入他的耳朵里,却有如钟磬之音,碎人心魄。便在那时,他有了一个糊涂的心思,愿得娶妻如她,再不让她难过半分。   许是天意垂怜,她竟真成他的妻子,此刻虽知这份悲痛必然要经过,他心里竟还如当初,舍不得她难受半分。   好容易哄得敏瑜止住伤心,不想翠儿带施清遥也回房里来,她还以为敏瑜在前面忙活,一推门瞧见两人拥在一起,当即吓傻了眼,一回神忙就转头关上了门。片刻想想不对,又忙要开门带施清遥出去。   倒是施清遥见怪不怪,跑过来叫道:“额娘,阿玛,我才要找你们,你们就在这里了。”   ☆、第四十二章 风寒 第四十二章 风寒      敏瑜让她两人吓一跳,忙擦去泪痕,叫住翠儿:“别忙开门,仔细叫外头看见。”   她话说了一半,翠儿明白过了,忙又将门板合上,回身给她和施世范行了礼。   敏瑜便问她:“这会子怎么带清儿回房了,老夫人那里无事吗?”   翠儿道:“几位奶奶都去前厅待客了,老夫人嫌身子懒怠,已回房歇着了。清格格早起不经意灌了风,只是咳嗽,老夫人说只怕是风寒,叫奴婢带她回屋里暖暖,不要往前头去,仔细冲撞了晦气。”   敏瑜奇怪道:“这样热的天气,怎会得风寒呢?小人儿家,不兴那么娇贵。”   她才说完,施清遥果然咳嗽起来,涨的小脸儿通红。施世范和敏瑜这才吃惊,都蹲下来,一个摸摸她的额头,一个碰碰她的脸颊,温热热的,倒真有风寒的迹象。   敏瑜皱了皱眉,又道:“昨儿半夜时还好好的,早起那会子我怕惊着她,就叫奶娘抱她去外梢间睡了,难不成倒冻着她了?”   翠儿道:“只怕如此,这样的天儿早起寒气最重,清格格虽素来身子结实,毕竟还小,又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哪里经得起露浓。要不,请个大夫来给格格看看罢?”   敏瑜和施世范都道快去,施世范抱起施清遥,看她尽管咳个不住,不由十分担心,便向敏瑜道:“前头横竖就那么些事,眼下既是有几位嫂嫂在,你就躲个懒,在这里陪陪清儿,我去招呼就是了。”   敏瑜也正不知清儿的咳嗽是因何而起,见施世范这般说,忙就点了头:“这样也好,你先去,待王大夫来看过清儿,我再往前头去。”   “嗯。”   她夫妻二人商议毕,施世范就将施清遥放下来,先行往前院里去。这里敏瑜抱着施清遥,蹭蹭她的小脸爱怜道:“我的乖女儿,你可千万好好的。”   施清遥止了咳,亦是环住她额娘的脖颈,嗲声嗲气的说道:“额娘,我好着呢。”   敏瑜会心微笑,怕她当真是因寒而病,便去房里寻了一件粉红缎地连枝纹的小坎肩给她罩在氅衣外头。等翠儿着人请了王大夫来,敏瑜便让奶娘抱着施清遥给王大夫问了好,道:“王老,您是我们府里的常客了,劳驾您给清格格看看,她今日咳嗽的厉害,可是风寒不是?”   那王大夫就着奶娘怀里,给施清遥把了脉,捋须思虑片刻,又让施清遥张开嘴看看舌苔,方道:“格格这是风地里吃了东西,才致咳疾,倒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格格千金尊贵,要想好也不能急于一时,依我的主意,这几日别叫格格吃油腻的东西,只把那清粥小菜做些来,一日三餐吃一吃。再有,格格白日见了风,冷风吹了热身子,风寒也是有的,因她年岁小,实在不宜过多用药,我给你开些方子,府里只需按方子做些药膳给格格吃了,多将养些日子也就大安了。”   敏瑜隔着风屏听他说的句句在理,深深懊恼自己一大早让人抱施清遥去外梢间一事,便忙让人给了王大夫诊金,又喊来奶娘吩咐她:“我这半月还得早起晚睡,清儿不宜跟我劳动,就由你带她睡吧,夜里你多上点心,仔细别再冻着了。”   “哎。”奶娘都一一答应下。   敏瑜得知不是什么大毛病,心内微微松口气。   由是每日除了前头祭奠,她便抽空回来看看施清遥是否按时吃了药膳。一连七八日都如此,侯夫人那里听见苁蓉回话,也不敢大意,都叫她们几个大丫鬟别来招施清遥玩耍,又嘱咐底下的婆子儿媳,能办妥的尽量自己办妥,不要给敏瑜添麻烦。   是日,正逢侯爷最后一个法事,湄芳那日偷溜过来后已几日没来,她们安亲王府的老王妃因想着侯夫人原是黄相国府的小姐,昔年也曾照过几次面,那时侯爷新丧,她怕触景生情,就没到施府拜会。这会子眼看已过了半月有余,便思量要来施府坐坐。   湄芳正乐得她去,便一力撺掇着,终于将老王妃撺掇到了施府。   府里侯夫人听闻老王妃亲来,忙带着众儿媳妇丫鬟婆子出门迎她。   老王妃下了车忙免去众人的礼,携住侯夫人的手道:“我正为宽慰你而来,你又何须多礼。”   侯夫人嘴里连说当不起,因见老王妃身边站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衣着光鲜亮丽,头上戴着单穗旗头,生的如十分婀娜,皓齿青娥,明眸善睐,观之分外可亲,便问老王妃道:“这位姐儿可是贵府的格格?”   老王妃笑了一笑,牵住湄芳的手介绍说:“夫人没见过她,她是我的外孙女,今年只好十六岁,她原同你府里的八奶奶交好,今日见我要来,就跟着来了。”   侯夫人听她言语里说是外孙女,忽然记起一桩旧事,那会子大哥自京城来信,就曾提过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已许给了八阿哥为福晋,只等年后八阿哥封爵再举行婚礼。   她那时还同侯爷说笑,不知那外孙女长得什么样,才叫天家早早定了去。   这会子亲眼瞧见,不觉惊喜道:“原来是这位小格格,一直闻其名,倒是头回见得真人。果如世人所言,是个窈窕人物。”   老王妃忙道:“夫人可别夸她,她皮得很,夸她一句她就蹬鼻子上脸,连太后都说,这丫头不能惯着她。”   ☆、四十三章 王妃 四十三章 王妃      侯夫人闻言一笑,却道:“那是太后和王妃心疼格格呢。”说时,握住湄芳的手,再三看她一遍,才送回侯夫人身边,搀着她边往里走边道,“格格好面相,闻听年前就已许了八阿哥,倒是要恭喜王妃了。”   安亲王妃便道:“是她自己求来的婚事,我们虽高兴,却也觉得女孩儿家未免太不矜持,幸喜太后和皇上都喜爱这个孩子。”   说罢,左右看看侯夫人的几位儿媳,亦是赞道:“人都称贵府多英才,芝兰玉树皆生庭下,而今瞧着你这几个媳妇,真是个顶个的好。”   侯夫人忙说谬赞,便将庞君柔等人一一介绍了。   那老王妃年岁虽长,精神却好,睁着一双眼在媳妇堆里瞅了一圈,点头半晌才问侯夫人:“你们府里新晋的那位侯夫人,这会子怎么没见着她?”   老夫人知道她问的是敏瑜,便道:“她是主妇,事情多,还在客前忙着呢。王妃要见她,我叫人喊她来罢。”   老王妃道:“不急一时,不急,我只不过这么一说,总归逝者为大,似我这般苟延残喘的,还得几天活头呢。”   惹得侯夫人和诸子妇都道她言重了。   湄芳从旁跟随,便也道:“外祖母,您这儿才六十五,就说老了啊?将来要是满了百岁,那怎么办?”   “那我就去当老人精。”   老王妃忍不住笑嗔湄芳一句,捏着她的脸蛋道:“我今日带你出来可是瞒着你阿玛和你额娘的,你仔细些,莫要多嘴多舌,再闹出笑话传出去,你阿玛又要关你的禁闭了。”   湄芳吐一吐舌头,真就不再多言。她倒是不怕关禁闭,唯独怕她额娘念紧箍咒似的成日念叨她。   因老王妃在,侯夫人她们便不去前头待客,领了安亲王府径自往正房屋里坐着。苁蓉文杏奉上茶来,湄芳背着侯夫人和王妃,将她二人的衣袖一扯,问明敏瑜在哪里,就偷溜出来寻敏瑜去了。   郑红缨和马秀菊她们原都一处陪老王妃坐着闲话,余光瞧见湄芳偷溜了,心内对这个格格十分好奇,遂趁着苁蓉上茶之际,叫住她低低的问:“方才那个格格哪里去了?”   苁蓉小声回她:“说是要找八奶奶,奴婢叫她往前院找去了。”   郑红缨皱皱眉,自方才她就听着这个安亲王府的格格似与八房的十分相熟,这会子又听她找敏瑜去了,更是奇怪起来。只道她二人年纪相差甚远,一个嫁为人妇多年,一个尚在闺阁之中,怎地就如此相好起来?   她存着疑惑,便问老王妃:“妾身方才见小格格跟着进来,这会子转眼又不见了,问了人,都说找我们八奶奶去了,想是格格同我们八奶奶感情很好吧?”   老王妃笑道:“她两个的确情深,也不知是哪辈子里修来的缘分,自湄芳入宫那年两个人碰了面起,就一直交往至今。湄芳家中又无同胞姊妹,独独同你府上的吉祥格格十分要好,往日在宫中,几乎没拜了姐妹。”   “哦。”郑红缨似了然一笑,回首却暗暗盘算着。   她知道敏瑜自幼在宫中长大,以她的想法,敏瑜的娘家李家号称出身正白旗,其实原不过是皇帝的家奴,仗着老子娘奶过皇帝,才得了今日的荣华富贵,按理敏瑜进宫也不过是个有头脸的丫鬟,倒不想她待遇如此的高,竟可以与皇亲国戚攀亲带故。   这可真是她小瞧了敏瑜,也小瞧了李家。   且说前院里湄芳寻着敏瑜,便将她和老王妃同来一事说了,因左右不见施清遥,她便道:“小丫头呢,我在老夫人那里没见着,还当她和你在一起。”   敏瑜叹口气:“还说呢,小丫头前儿让我给折腾一番,惹了风寒,大夫开了几副药膳方子,已经吃上七八日,也没见好。我怕她出来再经风,所以这几日让奶娘拘着她在房里。”   湄芳哎呦一声,忙说:“怎么这么不小心,我说我这心里跳跳的,总觉有事,原来是清儿宝贝病了。你找的哪门子大夫给她瞧得病?早通知了我,我叫御医来给她看看呀。”   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年代,一点点小病都能变成大病,何况清儿自小又没怎么生过病,就更怕急病了。   敏瑜与她同样的心思,见状忙说:“倒还不至于要请御医,要当真严重,我势必要麻烦你的。如今只有一事让我担忧,过几日我们就得扶柩回福建,陆路还好,最怕水路颠簸,我要带清儿去,就怕她的身子吃不消。”   湄芳低头思量了片刻,大着胆子给她做决定道:“要不然,清儿你别带去福建了,留在京里,住到我们王府去。有我在,管保你放一百个心。”   敏瑜初初也有过此意,可是施世范提醒她湄芳毕竟是待嫁之身,带个孩子不成规矩,她也就不大好意思在老夫人面前提起这事。   眼下见湄芳自己说了,便道:“清儿交给你我的确放心,可是你家老王妃还有你阿玛额娘你打算怎么应付?”   “嗨,那有什么可应付的?”   湄芳浑不在乎,一摆手道:“现如今你可不是寻常民妇了,你是上册的侯夫人,你们家的清儿是正正经经的侯门千金,我带着她去我那里,那算是世交往来,我阿妈额娘再不会说半分的。便不是如此,以你过去风光,和在太后皇上跟前的得宠程度,不看僧面看佛面,我阿玛也没什么说的。”   “如此便好。”   敏瑜点了头,忽而又嘱咐几句:“清儿去你家里住可以,但有一条,你千万别带她入宫。那地方我不喜欢去,自然也不喜欢清儿去。”   “这个我自然知道。”湄芳握嘴一笑,知她心结难解,便道,“你们去福建也得十多日才好回来吧?这十多日我就管管腿,哪儿也不去,专一给你带孩子,可好?”   敏瑜轻笑起来:“那真就是劳驾你了,待我回来再好生谢你。”   “客气客气。”   湄芳玩笑两句,到底惦记着施清遥的病情,就离了前院,让翠儿令她去看看小格格。   敏瑜再前头忙活半日,那里文杏寻过来,悄悄问她:“奶奶可忙完了?”   敏瑜道:“不曾,姑娘找我何事?”   ☆、四十四章 中意 四十四章 中意      文杏便道:“安亲王府老王妃来了,夫人说若奶奶身边事不紧要,好歹也要到王非面前应个卯。”   湄芳听罢不由一笑:“方才湄芳格格正同我说起王妃过府的事儿,我只顾着同她说话,倒是忘了去见一见,多谢姑娘提醒了。”   文杏忙说不敢,于是带了敏瑜到侯夫人房里。   老王妃坐在上首正与王妃等人说话,一见她来,不待她行礼,就招手唤道:“过来,过来,丫头,几年不见了,过来让我瞧瞧。”   敏瑜应声是,便走上前去。老王妃携了她的一只手儿,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还是那么的俊俏,当年入宫的几个女孩儿里,我就说过数你的造化最高,如今可见我说的不错。”于是转头向侯夫人贺了喜,“终归你有福气,娶了这么些个如花似玉的儿媳妇,更难得个顶个的灵巧。”   侯夫人也道:“都是王妃过奖了,这几个孩子好是好,您府里的小格格岂不是更好?瞧那模样,好像画上的美人走下来一般,我就很喜欢。可恨再没有一个儿子配她,若然有,就是王妃嫌弃,我也得让他去攀小格格的高枝儿去。”   “嗨呦呦,哪里是什么高枝哟?”老王妃乐不可支,掩口笑道,“都是你这张嘴啊能说会道,我当你这么多年嫁了人就变了性情,想不到你还是老样子。我们湄芳虽好,到底不如你们家的孩儿,别的我不敢说,单说说敏瑜,这孩子我可是从小看到大的,两宫太后都赞不绝口的人儿,别说我们湄芳比不得,就是宫里的几位公主也不能都说比过她去。我那时只想着这么好的女孩儿,究竟谁家子弟有福气才能娶了去。再不想,就是贵府的小公子,可见天定姻缘,非人力能改。”   她微微摇晃着头,于盛赞中不免稍加困惑。   敏瑜同黄夫人都知她困惑的是什么,却都一致选择了听而不闻,那黄夫人只是说道:“他们小儿女的事情,我们做长辈的也管不得多少,不过每日祷告子孙安宁,家庭美满罢了。不过,闻说贵府里的小世子,业已到了娶亲的年纪,王妃可曾看中了谁?”   黄夫人口中的小世子说的正是前时过来拜祭的华圯,比湄芳大两岁,四月间堪堪行了弱冠礼。因他出身皇亲世家,又生的一表人才,兼之文采斐然,人品风流,在京中可谓是难得的东床快婿之人选,但凡那些有女儿待字闺中的大户人家,多想攀上安亲王府这门亲事。   黄夫人这样问起,老王妃就喟叹一声道:“我看中有何用,说到底还得是他自个儿中意。他不比他的大哥人老实,华圯心里主意多得很。那年皇上给华彬指婚,就曾要给他一道选个好人家的女儿,偏他不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去跟皇上说,他要自己娶妇,不论贫穷富贵,看中了谁就是谁,求皇上成全。皇上一来看他那时年纪小,二来也欣赏他的胆量,就同意了他。这倒是好了,他既然求来了圣旨,凭你怎么劝诫,都不愿我们做主他的婚事。他一个也就罢了,偏偏湄芳也是这么个性子,也去皇上面前求了一桩婚事,兄妹两个齐力合心,竟都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安排了。”   底下众人均听个分明,心内全是暗暗称奇,黄夫人也满面讶然,却问老王妃:“这般说来,莫非世子爷心里也有了人选不曾?”   老王妃摇了摇头:“要真有却也罢了,是好是歹我们都认,横竖是他看中。可眼下怪就怪在这孩子也没个看中的人选,他哥哥似他这等弱冠之年,儿子都抱上了,他反倒连个媳妇儿影子都没有,怎能叫人不着急?”   侯夫人哑然失笑,暗想京中多繁华,那世子爷只怕是挑花了眼罢。   倒是敏瑜无由敬服,只道华圯看着文质彬彬,难得别有志气,愿为对的人守身至今。这在古代男子中,也算是奇才了。   正说时,那里郑红缨因听老王妃过于夸赞敏瑜,很是不服,便有心要在老王妃跟前儿显摆,遂出主意道:“王妃,妾有一言欲讲,讲的不好只望王妃别见笑。妾以为世子爷不欲纳妇,或者是他一时志不在此。王妃既然有中意的人选,不如择一日将那些女孩儿的画像送去世子爷房里,也像宫里选妃一样由着世子爷去选。一则,世子爷可以挑到可心的人儿,二则,王妃也算是选了中意的孙媳。”   老王妃轻轻颔首,甚是赞同她的意思,不觉欣赏的看了郑红缨一眼道:“好个聪明的人儿,你的这个主意我看可行,回头我就让人安排去。”   “可行最好,不可行总还有别的法子。”郑红缨沾沾自喜,连声又说,“本来婚姻大事,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儿女胡乱定的亲事能有什么准头?王妃不见那戏文里唱了一遍又一遍,但凡私定终身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老王妃笑而不言,沉吟良久,方缓缓看了敏瑜一回,片刻才转而道:“那倒也不尽然,只要两个人胜在情长,能安稳的过日子,也算是大团圆了。”   她这话十有七八是在给敏瑜打圆场,郑红缨心肠百转,自然也听得出来老王妃的袒护之意。不过这却是老王妃误会了,她本意只是想借此与老王妃套近乎,倒没想过要趣着谁。很不巧,敏瑜和施世范偏又是她嘴里私定终身的人,太皇太后的那道指婚懿旨,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她一时心虚,甚是懊恼自己失言,便在余光偷看了敏瑜几眼。   敏瑜倒是波澜不惊,无论她和施世范私定终身也罢,赐婚也罢,反正婚也结了,孩子也生了,她如今生米煮熟饭,谁来说什么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她当初就没怕过流言,而今自然也不怕。   由是郑红缨再怎么打量,也没打量出一丝儿端倪,反是自己生疑,只当敏瑜是真恼着了。   ☆、第四十五章 福建 第四十五章 福建      妯娌两人各怀心事,竟无意中起了心结。   过不几日,侯夫人果然提起要扶柩回福建的话,郑红缨当先表示赞同道:“我原和六爷也是这个意思,京城虽好,终非故土,阿玛该当回福建去的。”   侯夫人道:“那便好,我问过老二老四他们的意思,都说回去。你们几家这两日也该把行礼打点妥当,等天一放晴咱们就动身。”   她在京城耽搁的太久,也正思念着福建靖海侯府,兼之要让侯爷落叶归根,那回乡的心思就更重了。   郑红缨这些时日在京城施府完全拘束住手脚,也嫌住不痛快,眼瞅着回去便是她的天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由是侯夫人一说打点行李,她就忙道:“这个不消额娘吩咐,儿媳早已预备妥当了。只不过,咱们回去了,这里可怎么办呢?”   她说时,眼角便扫了敏瑜一扫。   侯夫人明白她的意思,遂道:“既是扶柩还乡,老八他们当然也要同我们一道回去,府里留几个得力的人看管着,倒也没什么。”   “如此甚好。”   郑红缨抿唇一笑,她正怕敏瑜他们不去呢。这一个月余全让八房占尽了风光,回到福建也该让她们看看她的手段,要论诗书礼乐,或者她不如敏瑜,可要论持家治宅,不是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连多年操持家政的三房都让她比了下去,区区一个新夫人又有什么稀罕?   她兀自打着小算盘,那里三房媳妇冯玉镜病愈未久,只在这几日才能出房走动走动。她因听说敏瑜的孩子也正病着,同病相怜之下,便问侯夫人道:“小格格的身子还未好完全,只怕不宜远行吧?”   侯夫人亦是想到这一层,她看看敏瑜,忙问:“正是呢,我们清儿这几日可好些了?”   敏瑜存了小心思,就道:“清儿还是老样子,大夫不敢用猛药,只给她吃了几副药膳,起效极慢,一时还好不完全。”   “那可是大麻烦。”   侯夫人皱了眉:“她年纪那么小,又病着,路上再要颠簸一些辛苦一些,哪里能够吃得消?若不然,我们先走,你同世范待清儿好了再回福建去?”   她思来想去,都觉得这也算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敏瑜倒是想的更加周全,趁此忙献了一计:“不瞒额娘说,儿媳为这事亦头疼了几日。正好那日安亲王府的湄芳格格同老王妃来,见清儿病着,也问起这个,我因说留她一人在京里实在不放心,湄芳格格便说要将清儿带她府里去住几日,一来我和八爷也能回去尽尽孝,二来也免了我们的后顾之忧。儿媳当时想着格格还未出嫁,带个女孩儿只怕不合适,所以未敢当场答应,而今清儿久病不愈,想来也唯有这个法子可行,不知额娘可有意见?”   侯夫人沉吟一会子,便道:“你同格格玩得好,格格肯为你分忧,我固然是没有意见的。只不过,他们王府不大见得格格这么做罢?”   侯夫人到底上了年纪,阅历比之敏瑜更深更广,施清遥虽说是敏瑜的孩子,可也是施家的嫡孙女,要是贸贸然就寄放到王府里去,不知道的定然生别样想法,到时好事变坏事,竟平白给安亲王府添乱了。   幸而敏瑜早有准备,见侯夫人这样说,便道:“王府那里湄芳格格已同老王妃商议过了,难得老王妃开恩赏脸,竟也同意了。只说怕我们不放心,若然放心,尽管将清儿放在她那里,将来少一根头发她都不依。”   “这倒是要谢过王妃的大恩了。”   侯夫人见她事事打算齐全,方知这主意定是一早拿下的,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敏瑜一见侯夫人松了口,出门就忙让人去安亲王府送口信给湄芳,让她不日接施清遥过去。   冯玉镜因有一子施廷皋,亦是因不惯远行而留在了福建靖海侯府,此刻瞧敏瑜怜子心切,不由心生同感,背过郑红缨等人,同敏瑜说道:“这一趟去横竖也要月余,湄芳格格虽同妹妹亲厚,然而她终归没生过孩子,妹妹到底还要留一个知根知底的近身伺候着小格格。”   敏瑜原也打算留了翠儿璎珞中的一个同施清遥一道去王府,却是施世范提醒了她,王府虽好,终非良善之地。施清遥年纪小,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不打紧,翠儿璎珞却是知人事的,万一听见不该听的,看见不该看的,只怕有性命之虞,她便当场弃了送她二人去的念头。   这会子见冯玉镜提起,就道:“劳姐姐费心了,不过王府的下人那么多,少我们一个也没什么。湄芳虽没嫁人,然而自清儿诞生,她便常来照看,带起孩子来也算是得心应手,这点足以让我放心了。”   “妹妹放心就好。”   冯玉镜言尽于此,看她果真无担忧之色,便也回房去收拾东西了。   这日正该启程,湄芳接了信,早早就到了施府,因前番同侯夫人诸位媳妇都见过面,她便不能似往常那般不声不响的来再不声不响的走,只好各人房里问候一遍,又给老夫人请了安。   老夫人舍不得施清遥,又怜惜她体弱,就命文杏把施清遥抱出来,却向湄芳道:“这回着实劳烦格格了,照理我们该带了清儿回福建去,可她实在受不得舟车颠簸,以后几日还望格格费心,替她额娘和阿玛照看一二罢。”   湄芳道:“夫人说的也太见外,贵府里的清格格自会说话起,便一直唤我为姑姑,我要是这点子照顾都做不到,还有什么脸面当人家姑姑呢?”   ☆、第四十六章 圣旨 第四十六章 圣旨      她言之亲切,又胜在诚挚,侯夫人暗道湄芳与敏瑜倒真是金兰之交,于是放宽心,让她把清儿带去了。   阖府正打点之际,不提防外面却又传进消息,说是宫里来了人宣旨。   老夫人便赶紧让几个儿子出去接旨,自己也带了女眷忙忙赶过去。   来传旨的不是别个,恰是皇上身边得力的首领太监魏珠,他一露面,那地上跪着的施世纶施世范等人因曾于宫里见过他,皆知他身贱威高,若无大事,寻常万不会自己出马,心下便都唬了一跳。   魏珠却是坦然,一见施府的人都齐了,方展开玉轴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敕曰:朕惟治世以文,戡乱以武,乃能文武兼全,出力报效讵可泯其绩而不嘉之以宠命乎。尔靖海侯施世范,授以文职理宜然也,兹特授尔为太仆寺少卿。钦哉。又敕曰:大臣有奉公之典,藉内德以交修,朝廷有疏爵之恩视夫皆而并贵,懿范弥彰崇嘉永。锡尔靖海侯施世范之妻李氏,坤仪毓秀,月室垂精,治行有声,亦宜荣宠。是宜赠尔为夫人,钦哉。”   “臣等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施世范等人伏地叩首,再没想到下的是袭爵圣旨。连着敏瑜都大感意外,照理前番侯爷丧礼的时候,宫里已来人传过旨意,这会子单单让魏珠跑这一趟,康熙老爷子是什么个意思?   众人都是不解,魏珠便微微笑道:“侯爷夫人哪,快起来接旨吧,这可是天大的恩赐呀。”   于是施世范同敏瑜一道上前接了旨,魏珠望着他二人笑了一笑,却道:“知道贵府就要离京回福建去,皇上怕圣旨赶不及,特特叫咱家送了来,终是赶上了。正是来的好不如来得巧,咱家瞧府里都打点差不多了,怎么着,侯爷和夫人要不嫌弃,就坐了咱家来时坐的车马,进宫谢恩吧?”   进宫谢恩?   敏瑜咬咬唇,恍然明白了让魏珠送圣旨的意义何在。   嗨,这老爷子几年没见,倒是学会给人添堵了呀。头回下圣旨的时候施世范不是进宫谢恩过了吗?怎地还要再去,他就那么喜欢别人给他磕头吗?   她不说话,魏珠也不催她,笑笑又去看施世范的意思。   施世范倒是痛快:“劳烦魏大人亲自来一趟,小臣这就随大人进宫去。”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魏珠面带喜色,这才转向了敏瑜道:“格格,奴才可有几年没见着您了,来时皇上还同奴才说,格格这一步算是人上人了,往前那些日子受的委屈,往后都能一一补上来,叫格格别往心里去呢。”   “谙达言重。”敏瑜面色缓和,这么多年她倒是没受委屈,也没什么要往心里去。只要宫里几位不找事给她,她指不定过得多舒服呢。   想着横竖进个宫磕个头就出来了,敏瑜见施世范答应,也就不多说什么。不过同侯夫人和诸位嫂嫂道一句稍候,便与施世范一同坐上宫车入宫去。   苏赞一面磨着墨一面大着胆子问康熙:“皇上,您真把吉祥叫进宫了呀?”   “怎么是叫,朕那是赐,她可不得进宫谢恩。”   康熙稍有得意,写了一个“敏”字,便停下来又道:“这回朕可是没有诳你,你跟朕打的赌,想必要输了。”   “哼。”苏赞喜笑开颜,忙娇声道,“只要吉祥能来,奴婢就是输给皇上一百次也愿意。”   康熙不觉莞尔:“你拿什么输一百次,朕这回可只同你赌了二两银子,再有下回必不会这么少了。”   “再有下回,奴婢这条命就卖给皇上了,日日夜夜做牛做马伺候皇上,死了还得去佛爷那儿求着,保皇上洪福齐天呢。”   “你这张嘴,胡说起来也是该打。”   皇上低声一笑,他平日最喜同御前的几个大宫女说笑,由是惯得大宫女都大起胆子,说话越来越没些避讳。往常梁九功和魏珠还时时提点着,这日他两个都不在,那江月便也凑趣道:“主子,如今吉祥已贵为侯夫人,待会儿奴婢们见了她,是不是该要请安了?”   康熙哟了一声,之前倒没想到,听江月提了才沉吟着道:“是该要请安,到底身份有别。”   “什么身份不身份,我可管不得那个。”苏赞从旁听着,忙快嘴插上一句,“谁爱请谁请,我才不请安呢。”   “没规矩。”   康熙听罢含笑摇摇头,知道她们几个人旧日私交甚好,一时让她们分主仆倒也为难,遂道:“随你去吧,只要吉祥不说什么,朕是没什么意见的。”   “皇上您又惯她。”   江月大为娇嗔,一点苏赞的脑门就道:“你最好端得住,待谙达来了,我看你请安不请。”   苏赞心意不改:“谙达来了我也不怕。”横竖敏瑜的性子她摸得清楚,只怕她请了敏瑜还未必肯受呢。   说时,敏瑜他们的马车就已到了宫门口。因才袭爵,城门护军一时没认出施世范来,上前喝住车马,却问:“来者何人?”   魏珠半掀帘子,冲护军一笑道:“是我,正要接了靖海侯并侯夫人入宫谢恩。”   护军面色稍霁,方退后一步,放了他们的车马进宫。   他们行不多时,又有一辆马车进来,赶车的是个熟手,未到宫门口就把腰牌亮了出来。白铜银底,正面刻双龙纹及“御赐”,背面刻暗八仙和“大内”二字,又见腰牌的穗子色用杏黄,分明是詹事府无疑。   护军不敢放肆,弯了腰就开门放行。   胤礽在马车里坐着,待行至护军跟前,方问:“刚才是谁进宫了吗?”   护军低头回他:“是靖海侯府的侯爷和夫人进宫谢恩了。”   胤礽执扇的手登时停在半空,靖海侯新丧是人尽皆知的事,这会子再有靖海侯和侯夫人入宫谢恩,那必是袭爵者无疑。   他自那日在乾清宫听了皇上的一席话,就知靖海侯一职迟早要传到施世范手中,亦是知道侯夫人一位必将由敏瑜来担当。或早或晚,他们总会有重逢的一天。   他只是没料到,这一天就这样突兀的来了。   “德住,德住。”   “奴才在呢,奴才在这儿。”   胤礽一叠声叫唤,德住守在车马外面正不知他何事如此焦急,忙让停住驾辕,赶上前问:“主子叫奴才何事?”   胤礽便道:“让车马自行回去,你同我去见皇阿玛。”   “这会子去见皇上?”德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瞅瞅二人的衣服还是微服的那一套,若要见君,无论如何衣服总该换的。他怕太子是一时起意,不由得劝了一劝,“这瞅着就要到咱们宫门口了,不如迟些过去吧?”   “多嘴。”   胤礽在车帷里急不择言,只怕赶不及,爽性自己掀了帘子下车来,一敲德住的头,却是骂道:“是几时你倒当起吾的主子来?”   德住挨了一敲不敢闪躲,因见他脾气上来的急,终不能勉强,忙将车马支开,腿脚利落的跟上胤礽。待得痛意消了,才敢问他:“主子为何事这般着急?”   胤礽但行不语。   德住便越加惊异,他追随胤礽也有七八年,这七八年太子屡经皇上教诲,昔年骄纵之气已大为改观,平素甚少对他们这些下人言辞苛刻,更别提打骂惩罚。   今儿却不知又刮得什么风,倒把太子多年的脾气勾动起来了?   他一时好奇,直跟着太子赶到乾清宫里。乾清宫的宫人见太子来,忙不迭就跪了一地。魏珠亦是从丹樨上小步跑下来,请了安道:“奴才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起喀。”   胤礽摆一摆手,乾清宫不比他自己的毓庆宫,可以由得他胡来,便是天大的急事,到这里他也得压住三分,不过沉住脸色问魏珠:“里头何人在?”   魏珠眸光一闪,才知太子急色匆匆不见召唤就自行前来是所为何事。他在御前精乖惯了,那日梁九功不过稍加提点,他便在回去后好好打听了一番太子与吉祥格格的旧事。   这会子就遇了个巧,明知吉祥格格同施世范都在里头,太子又来意不善,魏珠深恐差事砸了再丢个脑袋,一见胤礽问,便顾左右而言他道:“皇上正在里间歇着哪。”   ☆、第四十七章 偶遇 第四十七章 偶遇      胤礽顺势而言:“那正好,吾有事要见皇上。”话毕,就要往里走。   慌得魏珠忙拦他:“殿下,殿下,使不得。”   胤礽闻声住脚冷笑:“如何使不得?”   魏珠进退两为难,弓着身子诺诺片刻才说:“靖海侯携夫人觐见,还未出来。”   胤礽便哼了一声,甩袖讥讽他道:“这会子你倒是不装聋作哑了。”   魏珠讪讪一笑,知道得罪他不起,任由他聒噪两句,回了话便默然垂首站着。   胤礽却踟蹰起来,他一时冲动跑来乾清宫,若非魏珠拦着,一鼓作气倒也闯得进去。这会子魏珠已明说里头有人在,他再闯将进去,未免太过放肆了。   好在德住跟得快,心思也灵活,一看胤礽止步不前,忙就上前道:“太子,皇上既然召见了别人,凭你有多大的事,好歹等一等,不妨回宫换了衣服吧。”   胤礽嗓子眼里嗯了一声,于是就着台阶下来。   魏珠待他走开,才堪堪捏了把汗,举了袖子擦擦脑门,只道:“这小祖宗耳报神倒是通灵,唬死我了。”   “谁敢唬着你魏公公?”   身后不提防传来一声娇咤,魏珠忙回过头,瞅见了来人才笑着打千请安道:“奴才给宜妃娘娘请安,娘娘金安。”   宜妃嫣然一笑,虚虚扶了他一把:“起吧,起吧,本宫可受不起魏公公的礼,本宫仰仗公公的地方还多着哪。”   魏珠连说不敢,瞧着宜妃只带了两个宫婢,想是在哪个宫里顽过信步过来的,就道:“娘娘见皇上可有要事?”   宜妃道:“并无,不过在太后那里听说皇上近日吃得不多,就走过来看看。怎么,这会子皇上是不方便召见本宫吗?”   魏珠笑道:“让娘娘猜着了,皇上此刻的确是没法召见娘娘,奴才斗胆劝娘娘,过了午时再来罢。”   宜妃存了好奇,指指那殿里头问他:“是召见的大臣吗?”   魏珠摇摇头,倏尔又点点头。   宜妃摸一摸云鬓,倒是笑了:“公公让本宫糊涂了,这到底召见的是谁,好大的威风。”   魏珠言语陪着小心道:“娘娘,里头是新晋的侯爷和夫人过来谢恩了。”   “新晋的侯爷和夫人?”宜妃抿唇暗忖,近日并没听说哪里又封侯了呀。要说有新晋的,只除非之前袭爵的……   “靖海侯?”   她愕然说出口,魏珠便点一点头,默认下来。   宜妃笑容微敛,扶着宫婢的手道:“有劳魏公公提点,本宫这就回去了,待过了午时再来。”   “奴才恭送娘娘。”   魏珠打个千目送宜妃离开,心内只叹四大妃嫔果然都成了精,一听靖海侯三字,就都离了老远。前儿荣妃娘娘遣人来问皇上的安,亦是听见了靖海侯要入宫的消息,这几日就再没让钟粹宫的人来过。   多事之秋,正宜灭迹匿端呀。   他负着手在丹樨下遥遥远目,看那一片的金瓦红墙上,缓缓飘过一层又一层的浮云,似是流年,飞过了片宇,方知当日梁九功那一声嗟呀并非无缘无故。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如今太子有妇,格格有夫,真不知变得是谁,不变的又是谁。   乾清宫殿内却不似殿外那般风波连生,平静得仿佛一池春水。   康熙自敏瑜嫁出去后,也是头一回看见她,少不得要问一问这几年过得如何。   敏瑜秉承公事公办的态度,用些官话回了他。皇上也不恼,又问她怎地没把施清遥带进宫,还说十五公主宜静与施清遥一别后,实在想念得紧,成日在太后宫中念叨,要传施清遥进宫玩耍。   敏瑜便道:“清儿染了疾,才找大夫瞧过,一时不见好,只怕不能够入宫了。”   “哦?”康熙拧着眉,不由追问,“是什么病,可有大碍?宫中御医多得是,你要不嫌,朕让御医去你府里给丫头瞧瞧。”   施世范却道:“大夫说是偶然风寒,吃几副药膳就好,不需动用宫中御医。”   “不需动用最好。”   康熙放下心,转眼看敏瑜又开始咬嘴,心知她不自在,暗叹口气,遂好心放她一马道:“朕还有些话要同靖海侯说,苏赞,你带侯夫人去太后宫里请安罢。”   “哎。”苏赞忙不迭答应,撇了茶盅让一女官端了,便扶住敏瑜,一挤眼忙就示意她出来。   敏瑜道了万福退步出来,同苏赞江月两个行至殿外。那苏赞早忍不住,拧了她的腮就笑骂道:“好你个小蹄子,倒是狠得住心四五年不回来。”   ☆、第四十八章 故人 第四十八章 故人      敏瑜躲闪不及,让她拿捏住,又是笑又是羞,忙对江月道:“你瞧她可是疯了不成?”   江月捂住了嘴也笑,怕旁人见了有失体统,好容易劝开苏赞:“姐姐就饶过她一次罢,怪可怜见的。”   “她也就只会装可怜罢了。”   苏赞笑嗔一声,这才撒开手,瞧敏瑜不住的揉着两腮,又道:“我可没下力气,同你顽呢,快让我看看疼不疼。”   敏瑜笑伸开手将她拨去一旁,只道:“哪里就那么娇气,我不过缓缓神罢了,方才在皇上面前大气不敢出,可巧跟了你出来。”   苏赞哼了一哼,道:“你那叫大气不敢出啊?分明是有气憋着呢。也就咱万岁爷还算体恤,没治你个大不敬之过。”   “苏赞你别只顾着说别人,侯夫人要是大不敬,你就是大大不敬了。”   梁九功不知何时从殿里走出来,他一出声,苏赞江月和敏瑜等人便都吓了一跳。敏瑜反应过来,却是循着往年旧俗,只向梁九功笑道:“阿翁几时来的,竟没听见动静。”   梁九功袖子一放,不提防就给敏瑜请安起来:“奴才请夫人的安。”   慌得敏瑜一力退让,忙道:“阿翁使不得。”   那里苏赞和江月也忙伸手扶了梁九功一把,梁九功微微含笑起身,转了头却对苏赞道:“瞧见了没有,这才是该尽的规矩。甭管旧年谁是谁,现如今格格贵为侯夫人,似你我见了格格,就都得按着规矩来。满口里她她她的,不像话。”   “呸,她算哪门子侯夫人?”苏赞不觉戏谑,携了敏瑜的一只手,对梁九功道,“这才离了宫几年呢,谙达就这般给她长脸。我倒不信,这个她字我怎么就叫不得了。别说一个她字,就是她的乳名吉祥,我一日爱叫几次就叫几次。宫规不许,我偏要叫,吉祥吉祥吉祥……”   她果然口无遮拦,敏瑜和江月都是又笑又叹,敏瑜再忍不住,一推苏赞就道:“阿翁你瞧她,倒像是癫痫了一样。”   “噗嗤。”   江月忍俊不禁,苏赞这才止住叫唤,拉了梁九功只是不依道:“谙达,你瞅瞅什么叫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往常你只说我这张嘴得势不饶人,如见可见到了,比我不饶人的大有人在呢,我呀,算是笨嘴拙舌的了。”   梁九功不置可否,却道:“你苏赞要是笨嘴拙舌的,这满皇宫可就再挑不出个能说话的了。”   “谙达……”   苏赞恼的跺脚,江月闻声便道:“好了好了,都少说几句八。方才皇上不是让你带吉祥格格去见太后的吗?这会子都巳时了,你们快快去吧。”   “正是呢,只顾着同她说话,倒把正经事忘了。”苏赞一拍脑门,这才恍然回神,便对敏瑜一躬身道,“请吧,侯夫人,容奴婢带您去见见太后她老人家。”   “贫嘴的丫头。”   敏瑜无奈一笑,由着她打趣,便向梁九功和江月告了辞,随她一同往宁寿宫去了。   路上两人还似旧时那般手拉着手,一道闲话。因说起敏瑜要去福建一事,苏赞便道:“你此番去还回不回来?小格格不过四岁,舟车颠簸也未免辛苦。”   敏瑜道:“我去那里不过为着侯爷入土为安,最多月余就回来。清儿还病着,我托付给湄芳看顾几日。”   “托给湄芳格格吗?”苏赞不由诧异,“湄芳格格的婚期也不过就这一年半载的事儿,她一个女孩儿家,只怕照顾不便罢?”   敏瑜笑道:“我也这样说,偏她同王妃请示过了,倒是一番好意,不忍推却。幸而她与我常来常往,情同姊妹,清儿交到她手里我也放心得很。”   “那倒也是。”   苏赞微微唏嘘,想当年宫里除了公主,最受宠的也就湄芳和敏瑜两位格格。她二人交好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别看敏瑜这会儿沉静端庄,一副侯夫人气象,那会子俩人疯玩起来,简直没有章法。   偏生这疯玩劲儿讨了太后的喜欢,闲着没事就找她两个来说笑话解闷。说到兴起处,殿里殿外乌压压的便全都是各宫主子丫鬟,个个捂着嘴笑的东倒西歪。   她二人只管说话,御道上或有来往办差的宫娥太监,不论敏瑜见过没见过的,一瞧着她的官服,便都跪下去请了安。   敏瑜不住免礼,一扭头却向苏赞苦着脸道:“早知就不走这条路了,活受罪一样。”   苏赞闻言轻笑:“好歹是别人给你请的安,你安心受着便是。似我们日日里给人请安,那才叫活受罪呢。”   敏瑜想想旧事,不觉也是莞尔。但凡规矩,总有让人桎梏的地方,幸而她也就来这么一回两回,等出了宫,什么规矩不规矩,她全部都让它见鬼去。   “太子殿下万安。”   “殿下万安。”   “奴才给太子爷请安。”   正说时,敏瑜和苏赞冷不丁听得前头一阵问安之声,太子二字传入耳中,敏瑜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她止了步子,就要拉着苏赞转身。   不想那远处的脚步声已经近了,一点一点,一寸寸,几乎是贴着耳畔响过来。   ☆、第四十九章 发火 第四十九章 发火      敏瑜顿觉身上一重,仿佛有座看不见的山压过来,压得她死死地,似乎连气都要喘不上了。   苏赞也是陡然一惊,回过神却忙蹲身道了万福:“太子爷万福金安。”   “起喀。”胤礽隔了一步地站住,轻轻一抬手,便免了她的礼。   敏瑜亦是半蹲着身子道:“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   “夫人免礼。”   她话只说到一半,那里胤礽便像是不耐烦一般,猛地就打断了她。   敏瑜咬住唇直起身,却仍是低着头,瞧着面前的那双镶黄云缎钩藤米珠靴上重重叠叠绣满了如意云纹,盘绕成曲。印象里好像她也穿过这么样的一双靴子,那时宫里才经春雨,她从太后宫中出来,不提防路滑跌了一跤,把花盆底都崴了。不知怎地让毓庆宫的人得知,忙不迭就送了胤礽的靴子来。   她拿在脚上试了试,一劲儿的嫌大,就赖在太后宫中女官那里要了一双缎鞋换了,照旧命人把靴子送回毓庆宫去。不成想过不几日,毓庆宫的小太监又偷偷寻上她,送了一双比先时小了些许的女靴,说是太子让人照那样式新做的,穿了不嫌大还不崴脚。   她接过靴子几乎没笑开花,虽在御前没机会穿得上,平日无事回去也一样会拿出来试上一试。只不过嫁出宫的时候,她把胤礽送她的东西丢的丢扔的扔,连带那双靴子也没了踪影,倒是可惜了那针脚和做工。   她兀自扼腕,浑然不觉头顶那道目光直欲穿透她的脑海,直达心底,看一看她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怎么就那样的硬那样的狠。   眼瞅敏瑜一别经年,竟是头都不抬一下,胤礽冷笑一声,禁不住就来了气,便向两侧请安的宫婢道:“你们都退下吧。”   宫婢们唱声喏,果然都知趣走开了。   唯独苏赞不在其列,见胤礽支使开旁人,恐生不测,便佯装听不见,仍同敏瑜一处站立着。   胤礽瞪她一眼,因为知道她是乾清宫的御前女官,倒也不敢甚为苛责,只道:“吾有几句话要同侯夫人说,不知夫人方便不方便。”   敏瑜音色低沉:“太子请将。”   胤礽心火更盛,冷哼了一声便道:“烦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敏瑜不为所动,将头垂的更低,却说:“瓜田李下理应避嫌才是,更何况男女授受不亲,臣妇怕违人伦,不敢僭越。有什么话,就请太子现在就说吧。”   “夫人好伶俐的口齿,吾之前倒是低估夫人了。只是夫人也太抬举了自己,夫人有夫,本宫有妇,夫人尚不知本宫所为何事,又何来瓜田李下之嫌,授受不亲之说?”   胤礽气到极处,几乎口不择言。他万万没想到她竟敢拒绝他,亦没想到她竟敢用这等借口拒绝他。   什么瓜田李下,什么授受不亲,往年她两个在太后宫中亲昵非常的时候,她怎么不说这些话?这会子嫁了人,当了侯夫人,却拿他做外人起来,怎由不得他心生不忿?   德住跟着太子出来,听着太子同敏瑜的话语已然不善,怕他二人说越说越恼,忙从中打个圆场道:“殿下不是说要去见皇上的吗?再不走,就怕迟了。”   “迟什么迟?混账东西!”   胤礽怒不可遏,方才一腔火正愁没有地方发泄,不料德住在此刻送上门来,他便大加斥责道:“吾做事,何时轮到你们这些狗奴才说话了?猪油糊了心,你们见吾待你们和善些,便当吾是好说话的主儿,竟一日比一日没有规矩了!”   他说时犹不解恨,一抬脚就将离得最近的一个小太监蹬翻在地,怒道:“方才本宫叫你们退下,你是聋了吗?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随他同行的众人见他发起脾气,忙不迭都退了一步,苏赞唬的心头砰砰跳,只为了敏瑜还在,便硬撑着头皮一动不动。   敏瑜虽过去与胤礽交好,也曾瞧他发怒的样子,不过几年不见,到底还是受了些惊吓。这一惊,脑袋就懵了起来,便也将脸色一沉,呵责胤礽道:“有话说话,几时跟那起子不懂事的学起打骂人的毛病来?要有气,你寻了没人儿地儿,什么样的东西不好扔不好摔,偏生要逞主子威风,难不成这满皇宫就你一个人是主子吗?”   胤礽让她斥得一愣,登时噤住声再不言语。   德住见状忙忙的摆手,示意那小太监退下,一眨眼又给苏赞使了个眼色。   苏赞已然让胤礽和敏瑜这一出一出的戏给吓着了,见德住给她打招呼,便随着德住走开了。   御道中终于只剩了敏瑜和胤礽两个,敏瑜说完也自毁失言,抿了唇只管盯着脚下的地面。   胤礽发完火,又被敏瑜训过一通,神智终是清明起来,看她别过脸似怏怏不乐,叹了口气便道:“三妹妹又是何苦?”   ☆、第五十章 保重 第五十章 保重      敏瑜便也道:“二哥哥又是何必?”   一说完,两个人倒都是怔忡住了。   这一声三妹妹和二哥哥,还是昔年在宫里彼此的旧称。那会子因她二人生于同时,人人皆分不清谁大谁小,最后还是太皇太后出的主意,让他二人抓阄,抓着大的便年长一些,抓着小的便稍晚一些。   敏瑜不知胤礽偷做手脚,抓了一个在手里不及看,就被胤礽抢了去一把撕了。她气得窝在太后怀里直哭,胤礽便将自己手里的递过来给她看,正是一个大字。众人没多疑,只是据此推测她的必然是个小字,所以序齿下来,就让她称呼胤礽为哥哥,胤礽也乐得多了一个妹妹。   一直到很久之后,胤礽才自己不小心说漏了嘴,言明那个纸条是他自己偷写了藏在袖子里,只等将敏瑜手中的毁尸灭迹,他才好一灭敏瑜往日的威风,逞逞兄长的本事。   这事儿闹到太皇太后和太后面前,两宫娘娘一方面为胤礽的小伎俩惊讶不已,一方面也对此事乐观其成,终是没给敏瑜平反,这二哥哥和三妹妹由是就叫开了。   这几年二人因为心结未解又各自成家,已是许久不曾唤过这些称呼,这会子情急之中喊出来,可见当日情深。   胤礽也正喜敏瑜肯开口,浮躁的心内稍稍宽慰,便问敏瑜:“三妹妹是从乾清宫过来的吗?”   敏瑜点一点头:“嗯,正是。二哥哥是要去乾清宫吗?”   “不,我暂且不去。”胤礽忽而笑着摇摇头,又问,“听说你们要去宁寿宫请安,我今日出门的早,尚未来得及去见皇祖母。三妹妹既是要去,那便一起吧?”   敏瑜且不做声,低了头便从胤礽身侧一绕,径自往前去了。   胤礽赶紧转身几步跟上她,又说:“三妹妹有好些年不曾进宫了,宫里却又改动了几处,妹妹既然来了,待会子我带你各处逛逛,跟咱们小时候都不一样了。”   敏瑜没有吱声,只是听胤礽接着说道:“各宫娘娘那里妹妹可都去了?要是没去,横竖我今日无甚大事,就陪妹妹各处走走,妹妹多年不来,娘娘们都念叨妹妹呢。哦,还有大姐和二姐,她们前些时候闻听皇阿玛回宫,都写了家书来,二姐说不日就要到宫里小住,要是知道你回来,她定然……”   “太……二哥哥……”   敏瑜见他说的兴起,着实不愿这般打断他,可是不打断,她只怕他的残念会更深,于是少不得狠一狠心道:“二哥哥,我此番是来向太后和皇上叩恩辞行的,待会子出了宫我就会回福建去。”   “回福建?你回福建做什么?”胤礽果然变色,面上登时沉暗起来。   敏瑜只得继续说道:“叶落归根,我们终归要扶柩还乡,再者而今我已封为靖海侯夫人,二哥哥是知道的,靖海侯府远在福建,我自然要回福建去。”   “你当真要回去?”   胤礽难以置信,不由得一把攥住敏瑜的胳膊,直问到她面前:“你就那么想离开皇宫,离开紫禁城吗?你嫁人我不怪你,可你知道福建有多远吗,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走,或许此生我们都再见不了面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敏瑜强忍住心头的悲伤,极力挣扎着把胳膊从他的桎梏中解救出来,一抚鬓却道:“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甘愿去福建,只盼以后二哥哥自己多保重了。”   “多保重?呵呵,多保重……夫人真是有心了,本宫在这里多谢夫人。”   胤礽顿觉方才发泄掉的火气重新聚拢而来,枉他因她的一句二哥哥满腹欢喜,到头来……到头来却不过换来她的一句多保重。   她走都走了,还有何资格要求他多保重?这皇宫、这屋宇,无一不冰冷僵硬,可再冰冷终是抵不过她的无动于衷。   心灰至此,胤礽一言也不想多说,脚下一停,便道:“本宫记起还有要事要见皇阿玛,就不送夫人了,夫人自便。”说罢,一甩袖就转身疾步走开了。   “嗯,臣妇恭送太子殿下。”   敏瑜微微的屈膝,眼角里看着那一抹杏黄渐渐消失不见,积攒了许久的泪水这才敢夺眶而出。一颗一颗,一粒一粒,滴答落在她眼下的御道上,氤氲成一团。   她们原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想不到竟会有陌生如路人的一日。方才那一声声的夫人,仿佛一句句佛偈,又仿佛一句句诅咒,深深砸在她的身上、心上。   她也不想这样的,可是不这样,又怎能安心过她自己的生活?   这一生,她终究是负了他。   苏赞原是跟着德住离了几步地看着,眼瞅敏瑜和太子前一刻还言笑晏晏,下一秒两人就陡生了不虞。德住见太子甩袖走人,不敢耽搁,忙忙的就跟了过去。   这里苏赞便也几步走到敏瑜面前,瞧她还是蹲着的姿势,就搀着她道:“起来吧,他走了。”   敏瑜在嗓子眼里嗯了一声,怕自己这副模样吓着苏赞,便没有抬头,只压着哽咽道:“咱们走吧。”   苏赞似是听出了她的异样,不过在宫里多年,她早已养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习惯,由是就没再多问,陪同敏瑜去了宁寿宫。   太后起了没多时,因嫌素日烦闷,正听着殿中宫女给她讲家乡的轶事,冷不丁宫人进来叩头说吉祥格格来请安了。   太后陡然一恍惚,还当是自己听错了,不觉追着问:“是谁来了?”   跟着太后的一个精奇嬷嬷便笑道:“老奴听着说是吉祥格格来了,也不知当真不当真。”   “哀家也听得像是吉祥。”太后皱皱眉,瞪着那宫人便道,“你说清楚,到底谁来了,若要欺瞒哀家,哀家可不饶你。”   那宫人素日也曾见过吉祥几面,这会子见太后和嬷嬷都不信,便笑道:“奴婢再不敢欺瞒太后,确是吉祥格格来请安了,据说是在乾清宫见过了皇上才过来的。”   “哟……”太后和嬷嬷都是一惊,转而却都高兴起来,太后忙道,“快让她进来,快!这丫头……这丫头可有好几年没进宫了。”   “是。”|宫人们领命而出,不消片刻就领了敏瑜和苏赞进入内殿。   太后靠窗而坐,见敏瑜一来,不知怎地眼眶都红了起来,嘴上犹是硬道:“没良心的丫头,你眼里心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吗?”   敏瑜却先跪地结结实实给太后磕了三个头,口称万福请了安。   那里嬷嬷赶紧让人搀起她,直送到太后身边。   太后握住了敏瑜的一只手,不由得放在掌心拍了两拍,道:“今儿刮得什么风,倒把你刮来了?”   敏瑜笑了一笑,低头却也是苦涩连连。人都道她心狠,却不想她自幼在两宫太后身边长大,又岂有不惦记之理?可是为了彼此安稳,再怎么想念她都忍着了。   这会子好不容易得见太后,说不难过是假,说难过也不全然。她瞧太后鬓角又生了白发,比往日似乎多了好些,就道:“皇祖母怎地不叫人拔白发了?”   太后嗤的一笑,却道:“幸而你还记得叫哀家一声皇祖母,若是你敢叫哀家太后,哀家即刻就撵了你出去,再不见你。”   敏瑜道:“皇祖母养育之恩,吉祥一直未曾忘却。吉祥愿意叫皇祖母,却怕皇祖母不愿意听呢。”   “谁说哀家不愿意听,哀家最愿意你们都在哀家身边,叫哀家皇祖母呢。”   太后慈爱的看了看敏瑜,一面说,一面往一侧挪了挪地方,让敏瑜在其身畔坐下。   因见敏瑜问起她的白发,冷不丁又想起湄芳说的笑话,便又笑道:“这白发我原是要拔去的,只可恨那日安亲王家的丫头来了,对我说,太后你知道这白发为何越长越多吗?我说不知,她便道,因为拔了一根白发之后,周边的黑发一看,呀,那么恐怖,就都把脸吓白了,是以白发越拔越多。”   敏瑜和众人登时忍俊不禁,笑了片刻,方止住声道:“太后信她胡说呢,她就一张嘴皮子生的利索,专一打趣人。还有那少白头的人,不拔难道就不白了吗?”   旁边苏赞正笑完,一听便插句嘴道:”少白头的人就更好说了,原本黑头发就少,一看周边都是白头发,自己一个人黑着多没意思,干脆也白了算了。没见少白头也是越长越多白头吗?”   咯咯咯……   刹那地上的宫娥嬷嬷又笑作了一团,太后忍不住,搂着敏瑜在怀里,直说笑的两颊都疼了,指指苏赞半晌才说出一句:“明儿湄芳再来,哀家定要宣你这个丫头过来,同她一道说笑话,准保比外头说书的还中听。”   苏赞忙笑道:“那奴婢可不敢同格格比,格格一肚子的笑话呢,奴婢怕让她打趣了还不自知呢。”   敏瑜也让屋里屋外的气氛感染,心情逐渐好起来,不由开起苏赞的玩笑:“你有何不敢的,论起嘴上功夫,你二人平分秋色。”   “谁二人平分秋色呀?”   不期然传来一道人语,敏瑜和太后忙都看过去。   ☆、第五十一章 安胎 第五十一章 安胎      不期然传来一道人语,敏瑜和太后忙都看过去。   却是宜妃、荣妃、惠妃三人相约带了宫人前来给太后请安,宜妃一语未完,冷不丁瞧着敏瑜坐在太后身侧,脚下一顿,却是惊呼一声:“吉祥?”   吉祥笑的站起身,给三位嫔妃请了安。   宜妃、荣妃、惠妃忙叫人扶她起来,荣妃此时也正十分意外,走前两步,拉住敏瑜的手盯着她看了几眼,不期然眼眶一热,那泪珠儿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   敏瑜见状心内一恸,于是端端正正又给荣妃请了双腿安道:“荣额娘万福,多年不见荣额娘,荣额娘如今可好?”   “本宫甚好,甚好。”   荣妃忙用帕子擦了擦泪痕,不肯松开敏瑜的手,却含泪带笑道:“好姑娘,倒是还同旧年里一样俊俏。你多年不来,本宫正想念得紧,你在外头过得好吗?”   敏瑜便屈一屈膝:“托荣额娘的福,吉祥过得也甚好。”   她幼时进宫,陪伴的正是和硕荣宪公主,公主之母便是当今延禧宫主位——荣妃娘娘。那时公主仅长她一岁,两人加上外头抱进宫的纯禧公主每日在一处同宿同寝,情如姐妹。   大公主母家在宫外,不必时时请安,而荣妃的延禧宫与宁寿宫相去不远,敏瑜便每日晨初及傍晚,都要陪着荣宪公主去给荣妃娘娘请安,一来二去,自然与荣妃相熟起来。   荣妃那会子幼子早夭,独有荣宪公主平安长大,最是喜欢孩子的时候,见到敏瑜伶俐可爱,小小年纪就离开父母孤身一人在宫中,心里对她着实怜爱不已。   敏瑜受她恩惠颇多,早已当她比同生母,兼之如今荣宪公主远嫁漠南蒙古巴林部博尔济吉特氏乌尔衮,她怜恤荣妃思念之苦,这番请安就更加情真了。   荣妃见了她,仿佛见到了荣宪公主一般,万般怜爱的摩挲着她的面颊,半晌又道:“本宫瞧着你结了婚生了孩子,倒比以前越发清瘦了。”   敏瑜道:“非此原因,盖因公公新丧,哀痛难免,是以减了些许饮食。”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你自己还要保重身体才是。”   荣妃知道她心地纯良,那时太皇太后驾崩她就哭了几天几夜,如今公公去了,还不知她要怎样的难过,不由握住她的手劝慰几句。   敏瑜谢了她的好意,扶她在太后下首玫瑰靠背扶手椅上坐了,自己才方告了坐。   一时惠妃和宜妃又问了她府里的近况,又说起进门时她同太后说的玩笑话。敏瑜便道:“是前儿湄芳说的笑话,刚才让苏赞添补了两句,她自谦不如湄芳,我才说她二人嘴皮子上的功夫简直平分秋色。”   众妃便都掩口笑了,惠妃于是打趣宜妃道:“这又是你儿媳妇做的好事,将来她过了门,可便宜了妹妹了,每天都有笑话儿听。”   “快罢了,我宁愿不要这福气。”宜妃笑着摆摆手,便对太后等人道,“你们都瞧瞧,自那丫头来了,我这额头眼角多了多少细纹,都是她招惹笑出来的。”   噗嗤。   宫娥们禁不住都轻抖着肩笑个不停,太后也笑道:“待日后湄芳嫁过来,哀家看你们延禧宫简直要魔障了,一个你闹不够,再加一个湄芳,殿里的屋顶都要翻了天了。”   “瞧皇额娘说的,我哪有那么不济?”   宜妃笑出了声,她性子坦率,平日就常爱说说笑笑,太后此言倒也不算冤枉她。   偏她还要辩驳,刚想开口,宫里又进了一人来。   规规矩矩的旗头,规规矩矩的旗装,花盆底踩在宁寿宫的裁绒地毯上,几乎连一丝儿动静也无。一步一挪,步步生莲一般地就走到诸宫妃嫔和太后面前,端正的一屈膝,朱唇贝齿,声如碎玉道:“明嫣给皇祖母请安,愿皇祖母凤体康安。”   太后望着她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她平身。   因为她是太子妃,宫中无后,太子妃便如同副后,见了妃嫔不过是行颔首礼便可。   于是石明嫣又转身给诸宫娘娘行了一礼,行至敏瑜处,敏瑜早已起身走下来,道了万福:“臣妇见过太子妃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姐姐不必多礼。”   石明嫣忙伸手扶住敏瑜,笑了一笑,却道:“我先时不知姐姐也在此,若然知道,必当备上薄礼一份,贺姐姐晋夫人之喜。”   她口口声声姐姐不停,语气倒是真诚,只不过敏瑜实在听不惯,微微躬身,便谢过她的好意道:“有劳太子妃费心了。”   石明嫣直说不必,宁寿宫中的宫娥早已眼明手快给她搬了一把交椅来,不便放于妃嫔位后,只得将就放在了太后长榻的一端,伺候她坐了。   宜妃、惠妃、荣妃等人暗里相视一回,对于敏瑜和石明嫣的相逢都大感意外。   太后却是面色如常,问太子妃道:“听说你们宫里的侧福晋昨儿动了胎气,今日如何了?”   石明嫣眼角不经意扫过敏瑜的面容,见她不过低眉顺目,只是很安然的陪在荣妃身侧,便道:“原是孙媳照顾不周,才致林妹妹夜里受了惊,昨儿已请太医看了,说是无大碍,服些安胎的方子即可。”   ☆、第五十二章 胤禛 第五十二章 胤禛      “那就好。”太后轻轻点一点头,望着太子妃沉吟片刻,又道,“这一胎也不知是个小阿哥还是个小格格,毓庆宫顶头已经有了两个阿哥,你贵为正妃,倒还只有一个格格。”   语气里薄有一些苛责。   太子妃温柔垂首,却是嫣然笑道:“妹妹们有喜,便是太子有喜,太子有喜便是孙媳有喜,孙媳有一个格格就已经知足了,妹妹们生了阿哥,孙媳都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喜欢。”   太后往日最喜她宽宏大度,如今却又怕她宽宏太过,不免生出偏爱之意,劝她两句道:“你那个宫里就数你最拔尖,容貌身家都极好,再多个阿哥那就更好了,哀家和皇上都盼着你添子呢。”   “孙媳谢过太后皇上。”   太子妃不由红了脸,当着几宫主位的面就谈起生儿育女话题,她本就有些不大好意思。现如今又有敏瑜在这儿坐着,她虑及敏瑜和胤礽的过往,正怕她听了心里不舒坦,忙转口便问敏瑜:“夫人进宫可曾把小格格带来了?”   敏瑜道:“清儿偶染风寒,正在家里养病,臣妇就未带她来。”   太子妃忙道:“严不严重,若不然叫宫里的御医去府里给小格格瞧瞧?”   敏瑜谢道:“多谢太子妃,清儿只是小病,大夫开了方子已然好差不多了。”   荣妃自那日见过施清遥之后,十分喜爱不已,还想着问敏瑜小丫头有没有进宫来,眼下听说病着,也不由劝她:“不管好与不好,宫中御医总比外头请的大夫要强许多,你便让他们过府给清儿看看,也就心安了。”   敏瑜笑笑不语,众人瞧她分明不愿,也就不再勉强了。   因三宫主位在此,独不见德妃,太子妃便问道:“德额娘怎地没有来?”   与德妃交好的惠妃忙回答她:“四阿哥带了四福晋入宫请安,现如今就在德妃姐姐那里,她一时抽不开身过来。”   “哦?胤禛和他福晋入宫了?”   太后也似乎才刚得知的样子,一扭头却对身畔的宫娥道:“碧鸳,去着人到德妃宫里传哀家的意思,就说哀家找她说会子话,若见到四阿哥和四福晋,就宣他们一道来。”   “是。”名唤碧鸳的宫娥忙答应着去了。   到了咸福宫,那咸福宫当值的大太监如海一见碧鸳的面儿,就忙过来打千请安,问她:“姑姑今日如何过来了?”   碧鸳笑道:“特来传太后懿旨。”   如海哎哟一声,不敢耽搁,忙给她掀了珠帘,又让宫娥报与德妃,说是宁寿宫遣人来了。   德妃才在内殿与四阿哥胤禛和四福晋乌拉那拉.余香说家常话,闻听太后有请,暗里吃了一惊,赶紧叫人请碧鸳进殿里来。   碧鸳当先给她三人请了安,德妃于是问道:“敢问女史,太后宣我何事?”   碧鸳笑道:“娘娘别急,太后召娘娘不过是说说话罢了。奴婢瞧四阿哥和四福晋既是也在,那就一块儿去吧,太后那里荣惠宜几位娘娘都在呢,连吉祥格格和太子妃也在,娘娘去了正热闹。”   “吉祥格格?”四福晋余香年纪轻,进宫又晚,倒是头一回听到这个名字,不由讶异的重复一句。   碧鸳就给她解释道:“正是吉祥格格,福晋去了便认得了。”   余香好奇起来,转过头去看胤禛。   胤禛便道:“吉祥格格原是江南制造李大人的长女,幼时与太子同庚,李大人授任广东韶州知府的时候,格格年方三岁,太皇太后和太后怕舟车颠簸,就留了她在宫里与大公主和二公主作伴。后来适逢选秀,太皇太后便留了她的牌子在宫里做个女官,不过几年前她嫁了人就放出宫去了,是以你不认得她。”   “哦。”余香似有了然。   那里德妃听说太后宣旨不过为了说说话,又见诸位娘娘和吉祥都在,遂也来了兴致,忙命人预备着去宁寿宫,又对胤禛夫妇道:“女史既然说要你们两个都去,想必太后已经知道你们进宫了,你们就跟我一道去吧。”   胤禛和余香都答应了,收拾妥当,一行人方跟着碧鸳回到了宁寿宫。   入门各自给太后和娘娘们请了安,又有敏瑜新晋侯夫人,便同四福晋彼此间行了抚鬓礼。四阿哥是男丁,本该避讳,倒是太后发了话说:“屋里坐着的除了几宫娘娘,再有一个是兄嫂,一个是长姐,哪里那么多规矩,宣他进来吧。”   于是宫娥特特领了胤禛进殿内,少不得要给诸宫娘娘打千请安,到了敏瑜跟前儿,敏瑜忙说不必,胤禛却还是结实行了礼。因太后说是家内聚会,他便没有称夫人,却说:“不知三姐姐来,胤禛这厢有礼了。”   敏瑜顿觉头皮一麻,浑身都不得劲儿起来。   或许是知晓身后事之故,满皇宫里她不怕太后不怕太子,唯独怕这个曾被皇上批曰‘喜怒无常’的四阿哥。一想想今后的雍正爷都要一本正经的叫她三姐姐,她不吓死也得雷死。   ☆、第五十三章 存疑 第五十三章 存疑      于是一屈膝,敏瑜就客气自谦道:“四阿哥言重,敏瑜何德何能当得起四阿哥的一声三姐姐,四阿哥若不嫌弃,便叫声敏瑜也使得。”   胤禛嘴角轻挑,似是笑道:“姐姐闺名尊贵,岂是可以随便叫唤的。”   那里太后也道:“正是呢,你同他客气什么,往常年少时,这起子阿哥哪个不叫你一声三姐姐?只为了保成偷偷换了你的签,叫你一声三妹妹,你还得哭上好几天,这会子倒是一味做小起来。依我说,除非平安如意保泰和保成,旁人见了你有不叫姐姐的,我定不饶他。”   “皇祖母……”   敏瑜不由得娇嗔一声,嘟着嘴好大不情愿。   太后看着心生欢喜,将她的手一牵,拉着她的手就拧了拧她的腮帮子笑道:“皇祖母也不管用,规矩就是规矩,你如今做了侯夫人,怎地还耍小孩子脾气?”   到底是谁在耍小孩子脾气啊!   敏瑜简直哭笑不得,她一个正经的外臣之女,不过托祖上之福在宫里住了几年,不成想还住成了爱新觉罗的自家人。   旁观着的几位妃嫔瞧太后如是说,都逢迎道:“难得见太后如此偏爱一个人,咱们吉祥不该是个格格,足足是个公主呢。”   “她可不就是个公主?”太后喜爱的拍拍敏瑜的手背,向诸宫娘娘道,“就是没入了玉牒,可恨她嫁得早,若不然随便许给哪个阿哥,那就真是咱们爱新觉罗家的人了。”   她本是一句无心的玩笑,偏生让一地有心人听着,心里都是一阵秃噜。且不说太子妃还在眼面前儿坐着,便是太子妃不在,若当真把敏瑜随意指给一位阿哥,那太子又是好对付的?   由是众人思忖纷纷,倒都没有接太后的话茬。   反是敏瑜机灵,深怕气氛尴尬,忙笑道:“皇祖母如何也学了湄芳,就会打趣人起来?我偏不嫁阿哥,要嫁就嫁个闲散侯爷,成日享清福,不好么?”   太后也自悔在太子妃面前失言,闻听敏瑜的笑谈,便顺势点着她的额头嗔道:“好好好,就属你最会享福,守着你的侯爷好生过日子罢。”   “吉祥谨遵太后懿旨。”   敏瑜笑闹般的谢了恩,众人看她故作语态天真,偏生言语又十分有趣,便都笑了起来,终于将此事掀过。   一时说了片刻,敏瑜忽又道:“皇祖母,我不能多陪您老人家了,家里额娘兄嫂还等着我一起去福建呢,我这便辞行去了。”   那日太后还和皇上说起,靖海侯丧礼的事宜,也曾想过他是要回乡安葬的,却不想敏瑜他们也得跟着回去。这会子闻说,乍然惊道:“这如何使得,福建山高路远,你去了住得惯吗?”   敏瑜便道:“住不惯也得回去,哪有阿玛仙逝,儿子儿妇不举孝的道理?”   自古百善孝为先,太后一时无话驳她,只得道:“要去多久?”   敏瑜摇摇头:“一切都要到了福建才能知道呢,只怕要费好些时日。”   她故意说得夸张,果然荣妃宜妃惠妃等人面色都有些变了,太后恼归恼,但敏瑜热孝在身,回福建守孝原也应该。又想她如今袭了夫人,就更该回靖海侯府主事了。   由是刚见敏瑜的那股子高兴劲儿,陡然便都消了下去,握住敏瑜的手半晌不言语。   众妃看太后神情不悦,想逗她开心却又不敢十分开玩笑,不过捡些无伤大雅的来解解闷罢了。   坐不多时,太子妃便说还有事要料理,最先告辞,于是惠妃宜妃德妃便紧跟其后也走了,独有荣妃舍不得敏瑜,还陪着太后说话。   四阿哥和四福晋随他母妃德妃一道出来,送走了宜、惠二妃,四福晋余香便同四阿哥一边一个搀扶了德妃,边走边道:“原来那位侯夫人就是吉祥格格呀,真是年轻极了。”   因她为人温和恭敬,深得德妃之意,德妃便浅笑回她道:“这个格格是十三年五月里生的,到如今才不过二十有三,自然年轻得很。”   余香又道:“我看四爷唤她三姐姐,她虽不情愿,却不惶恐,想来同四爷旧年里都是认识的,不过……格格看咱们四爷的眼神可真是有意思极了。”   “怎么有意思了?”   胤禛纵然在人前寡言少语,这会子也不由得好奇起来,追着余香问道:“我倒没觉得,你且说说看呢。”   余香便道:“四爷敬格格是姐姐,自然不能尽心打量。妾却是第一回见格格,直觉新鲜,不免多看两眼。妾只看格格初见四爷的面儿,就似是很受惊一样,比及四爷唤她三姐姐,格格却又不怕了,只是不情愿罢了。”   “哦?”   胤禛浅应一声,没再多言,却在心里暗暗掂量着。   实际上他同胤礽吉祥差不了几岁,他二人是康熙十三年里生的,他是康熙十七年生的,也就三四年的时间。再者,他生时生母位份尚卑,皇上便一道旨意将他交给了孝懿仁皇后抚养,即当年的一宫之主——皇贵妃佟佳氏。   佟佳氏本是孝康章皇后的内侄女,又是康熙皇帝的嫡亲表妹,在宫里自然宠爱优渥。皇贵妃膝下无子,故而对待胤禛视如己出,每日去太皇太后和太后那里请安时,总把胤禛带上。   胤礽和吉祥既是与太后同住,自然也与胤禛格外相熟。只是奇怪得很,印象里,从他幼时起敏瑜便不大爱与他亲近,无论下棋牌九还是猜谜,凡遇着他敏瑜总避三分。宁愿认输,也不愿与他多玩。   他那时还当她与太子交好,所以不爱与旁人玩耍之故,可后来见她与大公主二公主和湄芳也好的情如姐妹,心里难免就有些芥蒂。如今再听四福晋之言,这层疑惑就更深了。   他自觉没做过什么伤害敏瑜的事,更不曾招惹过她,如何在她眼里自己就那么不济了?   他一面想,一面和四福晋送了德妃回咸福宫。大概是自小不在母妃身边长大的原因,德妃对于四阿哥还不如对余香来的热忱,正逢从太后那里出来累得很,她便没有再留胤禛和余香,只命了两个丫鬟送他夫妻出来。   路上不期与敏瑜、苏赞遇上,余香这回认得了,忙与敏瑜行了颔首礼,又道:“夫人这就回去了吗?”   敏瑜心里只道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她不愿见胤礽,偏生入宫就见着了,不愿见胤禛,这倒好,一天里竟然遇见两回。眼瞅着躲不掉,她亦是还施一礼,向胤禛和余香道:“正要去乾清宫请辞,怎么你们也要出宫吗?”   余香笑道:“请了安自然要出去的,夫人不嫌就一块儿走吧。”   敏瑜咧嘴勉强笑笑,无奈的同她一处走着。   胤禛慢了半步,嘴角上扬些许,暗想还真让余香说着了,敏瑜当真是怕见他。   ☆、第五十四章 冤家 第五十四章 冤家      这却奇了怪了,一个往昔连太后太子都不怕的人,竟然怕起他来?   胤禛不自觉摸摸面皮,他难得长得是一副吓人的样子吗?   夫妻两人一路送了敏瑜到乾清宫,既是来了,免不得要进去给皇上请安。梁九功迎面出来,碰着她几人,忙打千笑道:“四阿哥吉祥,四福晋吉祥。”又对敏瑜说,“夫人来的正巧,皇上正差咱家去请夫人呢。”   敏瑜道:“那倒是省了阿翁的功夫,我自个儿回来了。”   梁九功微微的笑,侧身示意他们几人进殿里去。   众人才行至暖阁门槛处,忽听得里头正有人说话,是皇上的声音,道:“朕再借你几个胆子,只怕这紫禁城就要住不下你这位太子爷了。今日你私自出宫一事,朕念你初犯,暂且饶你一回,再有下次,朕定会严加惩处,绝不姑息。”   于是众人方知里头太子也在,敏瑜踟蹰不敢前,梁九功不做声的走过来,搭着她的腕子,低眉轻笑道:“格格先请,皇上候你多时了。”   敏瑜不明所以的随他搀扶的力道走进殿里,康熙原要多说两句,看她来了倒是不好再斥责胤礽,只对梁九功哼了一声:“你的脚程却快。”   梁九功道声‘嗻’,就此插科打诨笑道:“主子吩咐奴才办事,奴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耽搁。正巧外头四阿哥携四福晋也在,皇上要召见他们吗?”   康熙冷笑一声,便道:“来都来了,朕的旨意还有什么打紧?宣他们进来。”   “喏。”梁九功躬身出去。   敏瑜偷眼瞄瞄左右,并没见到施世范,她略有惊讶,不知他去了哪里。   康熙自她进来也正瞅着她,瞧她第一眼没看自己也没看胤礽,倒是扭了头似是找什么,就忖度回她:“不说你们要回福建的吗?朕就特准靖海侯先行回去打点行囊了,因你在太后宫中,一时没有叫你,等会儿朕让人送你回府便是。”   敏瑜不料康熙看穿她的心事,忙道:“臣妇谢过皇上的恩赏。”   “免了吧。”康熙不以为然的挥挥手,知道她这一声谢来的十分不情愿,倒也不大肯受。   见胤礽还是低头不说话,不由又道:“太子还有事不曾?没有的话,就先回去吧。”   胤礽行了一礼,竟没有多言,转过身真就遵旨退出去了。   康熙这下倒是惊讶起来,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敏瑜薄唇紧抿的神情,暗想这二人之间到底生了什么嫌隙,见面连句客气的话都没有了。   一时胤禛和余香进暖阁里来,皆行了跪礼,平身之后,康熙方道:“你们两个如何过来了?”   胤禛便将和余香去咸福宫请安的事儿说了,又说起太后召见,才从宁寿宫回来。   康熙点一点头:“这么说,你们和敏瑜倒是一路过来了?”   胤禛道:“回皇阿玛的话,正是如此。儿子送母妃回去后,中途遇上三姐姐,就相约一起过来了。”   康熙不觉笑道:“你这一声三姐姐却叫的顺口,宫里多少年没听见了。”   胤禛不由也浅笑着,颔首说道:“盖因三姐姐多年不进宫,是以宫中无人再称三姐姐。”   康熙默然片刻,看四福晋余香甚是拘谨,便问她:“阿哥府还住得惯吗?”   余香忙回话道:“儿媳住得惯,劳皇阿玛惦记。”   “倒不是惦记,好好一个女儿养大至今,离了父母嫁去夫家,要是住都住不舒服,那真是太委屈了。”   余香闻言大惊,赶紧跪下叩首起来:“儿媳断没有住不舒服的念头,皇阿玛明鉴。”   “起来吧,起来吧。”   康熙无奈一笑,挥着手道:“朕同你说家常话呢,没有问罪你的意思。”说罢,看了一眼胤禛便道,“扶你媳妇起来。”   胤禛答应一声,忙伸手拉起余香。   倒是敏瑜不惊不扰的,单等着皇帝说完话,就赶紧离了这里回家去。   康熙见她如此,便指点着向余香说:“往后多学学你三姐姐,她在朕面前有七八个胆子呢,朕说什么她都不怕。”   余香不由笑了,敏瑜背地里撇一撇嘴,暗道她怎么不怕啦,她可是最怕他金口一开,就乱点了鸳鸯。   眼见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这头也磕了,太后也见了,荣妃也来了,太子也碰上了,连未来雍正都能撞个正着,敏瑜直觉此番进宫真是死而无憾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于是一屈膝,便向康熙告辞:“时候不早了,皇上还有政务要处理,臣妇不敢多打扰,就先回去了。”   康熙淡然瞥她一言,嗓子眼里嗯了一嗯,便算许了。又叫来苏赞说:“让梁九功着人给侯夫人备辆车,好生送回府里。另外,朕那里打赏的东西,也一道送过去吧,不必谢恩了。”   “是。”苏赞领旨赶紧让梁九功着人差办。   敏瑜遂告退离开。   她走不多时,胤禛正同康熙说这话,不提防康熙突然就失声笑起来。   他陡然一惊,不知自己哪里说错,引得皇父这般失仪。   康熙也知道他狐疑的很,好半晌方止住笑道:“不关你的事,是朕想起一番好笑的事,一时忍不住罢了。”说着,竟又笑起来。   胤禛神色有些尴尬,只好拉了四福晋余香也跪安回府去了。   苏赞端着茶奉到康熙手里,康熙不由向她说道:“方才太子气冲冲找到朕这里,一进门没说别的,却问施世范是不是以后就留在福建了?施世范让他问的懵住,还当他问的是施琅棺柩,便认了。太子就当真起来,哈哈哈,这个傻子,那施世范孩子还在安亲王府呢,吉祥就能放心的下不回紫禁城了?人说关心则乱,太子啊……太子……”   他说着,想起胤礽和敏瑜方才的事,便问苏赞:“你送吉祥去太后宫中可见着别的事不曾?”   苏赞料想这满皇宫大大小小的事决计瞒不过皇上,便道:“的确有一桩事。奴婢今儿送夫人去太后那里,路上不打紧就遇到了太子。原本夫人和太子自小小时,遇见了说说话也没什么,谁知后来二人竟又恼起来,奴婢看太子却像很生气的样子,甩手就走了,夫人也是怏怏不乐。才不知为何,听皇上的意思,想必太子是误会夫人一去不回,才这样生气的吧?”   “不是想必,他正为这事而恼火。”   康熙大摇其头,玉骨折扇在紫檀香几上磕了一磕,良久才怅然笑骂道:“这两个冤家,简直闹得朕头疼。”   ☆、第五十五章 御医 第五十五章 御医      终是得享安宁,敏瑜坐了宫车回府,府中施世范已然打点齐备,闻说她回来,携了老妇人并诸位兄嫂出门迎接,谢了皇上的恩赏,便对敏瑜道:“车马粮草都已安置妥当,你同额娘嫂嫂们一处,我和二哥四哥他们骑马在前送行。”   敏瑜点一点头,于是搀扶了老夫人和三房冯玉镜、四房邓紫棋坐上马车,另一边二房庞君柔便带着五房汪灵芝、六房郑红缨、七房马马秀菊另坐了一辆马车,跟后行着。   郑红缨一上马车,不觉就啐声道:“口袋里装钉子——倒是个个想出头起来,一个三房威风逞不够,又添上了八房。瞧那样儿,进宫一趟回来,眼里简直没个高下。”   车里众人都知她是为了敏瑜和冯玉镜与老夫人坐一处的事儿生气,兼之此番上京,无论人品样貌还是为人处世,敏瑜都高她一头,她心里气不过也是应该。   庞君柔谅解她的心思,就笑着安慰她道:“凭她们怎样威风呢,回了福建到底还是你当家做主,就消消气吧,何必同她们一般见识。”   “就是,就是,六姐,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呢,你且等回了福建,看她们还怎样嚣张。”   马秀菊忙也过来安抚几句,三人彼此一气,竟有些同仇敌忾的意味。倒是汪灵芝冷眼旁观多年,知晓郑红缨泼辣的脾气,她往日也曾受了郑红缨不少的委屈,此刻见她没住上几日俨然就同敏瑜闹出不快,就不由替敏瑜说了几句好话道:“我倒不觉得八妹妹是要强的人,在他们府里住这几日,私以为八妹妹同三姐姐还是有些相同之处,都一样不大言语,禀赋温柔……”   “五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郑红缨听不惯,顿时出声打断了她,冷笑道:“八妹妹和三姐姐都是禀赋温柔的人,那不就是说我们不温柔了吗?五姐姐,咱们妯娌好歹一处住了四五年,这四五年我可是自认没有对不住五姐姐的地方,怎么五姐姐反倒要挑我的不是了?你让二姐和七妹评评理,究竟我是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   说着,便拉住了庞君柔,大有不能罢休之意。   庞君柔也没料到在这关口,汪灵芝竟蹦出来说了这么一通。她为难着,思忖郑红缨虽做事爽利泼辣些,但为人却没什么大过错,除了对三房不甚客气,对于其他几位妯娌倒还赤诚。又想五房汪灵芝因出身书香门第,颇识得几个字,一贯自恃清高,于人际往来本就懒怠,难得她给八房开口,自己帮左不是,帮右也不是,索性一捏额角,就苦笑道:“瞧我这头疼的老毛病,最经不得大动静,疼起来简直要了命了。”于是掀开帘子,对外头跟随的一个丫鬟道,“去给我拿一剂贴药来,我头疼的厉害。”   丫鬟忙向后面寻去了,郑红缨看她有意回避,堵了气将手一撒,扭过头去便不再说话了。   汪灵芝和马秀菊嘘口气,都喜她安分起来,便也不去招惹她,不过各人想各人的心事罢了。   且说施清遥被湄芳接到安亲王府,因王府里大世子华彬才结婚不久,世子福晋尚未有喜,见有个小丫头来,只当是喜兆,自然高兴不已,同湄芳牵着她把王府里里外外都逛了个遍。   又有老王妃也正喜欢小孩子,自孙子一辈的成年以后,府里多年没有添丁,她便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吩咐了遍,叫人待施清遥为小主子,千万仔细照看。   由是施清遥住的十分舒坦,间或想她额娘和阿玛,湄芳便写了信让人送往福建,单等着敏瑜回信来。   这日施清遥早起风寒又起,咳嗽两声,不免想起她额娘在时的百般疼爱,不觉趴在床上嘤嘤哭泣起来。   湄芳在睡梦中被哭声惊醒,赶紧抱住她哄道:“宝贝,你怎么了?”   施清遥紧搂着她的脖子,低声哭诉着:“姑姑,我又想我额娘了,额娘什么时候才回来?”   “额娘再有一个多月就回来了,清儿乖,姑姑在这儿陪你呢,乖啊,不哭不哭了。”   湄芳怜爱的擦去她的泪珠,将她往自己怀里搂了一搂,不经意听到施清遥又开始咳嗽,忙把她小脸抬起来蹭了蹭,哎哟一声道:“怎地额头这么烫?宝贝,你难受吗?”   施清遥点点头,说嗓子里痒痒,又说想喝水。   湄芳忙叫人倒了温水来给她喝,握住她冰凉的小手,暗道不妙,忙忙就给她把被子掖好,自己爬起来将衣服穿戴整齐,就唤人来吩咐道:“快去找御医来,清儿好像发烧了。”   丫鬟听不大懂什么叫发烧,然而事关靖海侯府小格格,到底不敢大意,忙忙就通知下去。王府上的管事接了通知,即刻派人去宫里请御医出来。   不消一个时辰,宫里便来了两个御医,请安把脉一番,不说状况如何,却向跟来的一个太监耳语几句。那太监略略点头,说声知道了,就赶上前给湄芳请安道:“小的来时皇上让小的带几句话给格格,若小格格病的不轻,最好将小格格送宫里去。宫里什么都不缺,倒省了来回的功夫。”   ☆、第五十六章 病情 第五十六章 病情      他貌似卑恭的说着,却把湄芳气得暗里咬碎一口银牙,皮笑肉不笑的问了一句:“那依公公看,小格格这是病的轻呀还是不轻呀。”   “格格千金贵体,但凡有疾,都是不轻。”   那小太监久在御前服侍,又深得梁九功真传,一番话倒是回的滴水不漏。   湄芳这才看清楚康熙大BOSS是已经打算好,决意要让施清遥进宫的了。   她不能抗旨,只好拿着两个御医撒气儿道:“真是没用,一点小毛病都缩手缩脚不敢瞧。”   御医在宫内外往来,早知晓这个格格脾气火爆得罪不起,见她问责,不过唯唯诺诺,垂着头不敢辩驳。   小太监依旧憨笑如故,湄芳越发添堵,只得弯了身把施清遥抱在怀里,让人拿了衣服来给她笼统套上,又扯了旧日里起夜长披着的一件氅衣将施清遥包的严实,一抬下巴,却向小太监喝命说:“走吧,前面带路去。”   小太监口里哎了一声,果真执着麈尾往前领路去了。   湄芳带着两个贴身丫鬟,先到老王妃那里说明了缘由,方抱着施清遥坐上宫车随小太监进宫去了。   到了宫里,御医们不敢耽误,即刻备了药送到乾清宫。   康熙抱着施清遥,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手,转而才对湄芳道:“吉祥能把孩子交给你,说明她对你放心得很,你别哭丧着脸了,朕不会让你辜负她这番心意的。”说着,便向苏赞吩咐,“去知会荣妃一声,就说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染疾,要在她宫里住几日,让她收拾个住处出来,再去召两个手脚勤利的丫头送去钟粹宫,专一伺候小格格。”   他吩咐毕,照旧抱着施清遥。   湄芳却愣了愣,没头脑的问:“那我住哪儿啊?”   “你住安亲王府啊,还能住哪儿?”   康熙头也不抬,张嘴就甩给她一句。   湄芳拧着眉,要不是顾忌自己在一个随时随地可以掉脑袋的朝代,她简直都要蹦起来骂娘了。   人家小格格的额娘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小格格别进宫的,这下子倒好,施清遥不仅进宫了,连她这个代理监护人都下岗失业了。   湄芳一想敏瑜回来看不见施清遥时的脸色,就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奈壮着胆子跟康熙讨价还价:“那不行,人是我带来的,不能就我一个人出去,把清儿留在这儿。要不然,我住太后那儿去?”   “太后这几日心里烦得很,怕是招待不了你。”   她问的诚心,康熙回答的也诚心。   只不过,诚心给她添堵罢了。   狠狠一拧帕子,湄芳简直要被那个九五至尊给气死。她转一转眼珠子,从康熙身上下手是行不通的了,只好委婉去问施清遥:“清儿,你愿不愿意姑姑在这儿陪你呀?”   “愿意。”施清遥点点浑噩的小脑袋,说的口齿不清。   湄芳一激动,不由给自己个yes,扭着头就想向康熙显摆,无奈康熙手掌一张,登时把施清遥的小脸盖得严严实实,口里却道:“不愿意就不愿意吧,有皇玛法伺候你呢。”   “哎哎,这……皇上你……”   湄芳张口结舌,再不料举世无双的一国之主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是举世无双,当即跳脚就要喊冤。   康熙见她还要闹,眼风不期然就慢慢犀利起来,缓缓扫了湄芳一眼道:“怎么,你还有别的话要说?”   湄芳让他眼风扫的脊背发凉,当下就乖觉摇摇头,片刻又觉不妥,软了声音哀求康熙:“皇上,这小祖宗真的是我命根子,要她留在宫里也可,只是你可千万给养好了,要不然她额娘回来,她少一个头发,她额娘都能剁了我。”   “胡说八道。”康熙呵呵一笑,倒也体谅她的难处,遂道,“她额娘剁不了你的,朕跟你保证丫头再不会少一根头发。你回王府去吧,实在不放心,隔几日进宫看看不就完了。”   还隔几日……湄芳咬着唇,暗想明儿一早就来给太后请安,不让她住她就天天来,迟早烦的太后开口许她在宫里住几日。   这样一想,她心里终是略微放松,留了施清遥在乾清宫,便先行回府了。   那里康熙正抱着施清遥喂她吃完药,钟粹宫荣妃便遣了人来问,小格格是在这儿用膳,还是在钟粹宫用膳。   康熙想想自己也有数日不曾踏入钟粹宫了,就没叫人接施清遥,却是自己亲自带了她往钟粹宫用膳去了。   仪仗一动,自然六宫皆知。   因荣妃素性宽和,与众妃相处甚好,一时也没人说什么闲话。不过是几个位份低的贵人常在在一处闲嚼了舌根,其中定贵人在诸人之中入宫最久,又于康熙二十四年生了十二阿哥胤祹,虽名为贵人,实在高其他贵人一等。   ☆、第五十七章 糕点 第五十七章 糕点      此刻眼瞅荣妃邀得圣宠,心里正十分妒忌,嘴上不好挑明说,却向在座的几位姐妹笑道:“就说咱们万岁爷是个念旧的人,往常姐妹们还不信,今儿信了我的话了吧?凭她几年几月几日不见驾呢,只要能抓的住万岁爷的心思,您瞧,还有享不到的福吗?”   她话里再怎么遮掩,终是拈酸带醋,几位贵人常在都是极为伶俐的,岂能听不出来?只是碍着她生过十二阿哥之后,一直不曾晋过嫔位,不仅如此,皇上也仿佛忘了她这位阿哥生母,一年来去她那儿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再说回荣妃,前头虽不幸殁了几个阿哥和格格,但到底还有三阿哥胤祉和荣宪公主固宠,纵是人老珠黄,皇上去她那里总比去别处多些,她气不过也情有可原。   又有皇五女的生母布贵人,因只诞了一位公主,此后身子羸弱竟再无所出,倒是心无旁骛,专一做起了吃斋念佛养花弄草的勾当,从不与众妃争宠。这番际遇几乎与荣妃如出一辙,她亦是在生过荣宪公主之后,身体欠安,再无孕相,故此二人摒弃位份高低,平日里倒也说得上几句话。   这会子布贵人因见定贵人言语中对荣妃略有不满,不觉笑替荣妃打圆场道:“听说是靖海侯府小格格病了,皇上忧心不过,让人抱进宫里来医治的。巧了前番小格格来时,正是在荣妃姐姐殿里玩来着,皇上就还照前回一样把小格格送过去了。”   “哼,一个侯府的小格格病了,动静却闹得不小。”   定贵人依然心有怨言,不过她倒是不知这个原因,这时听布贵人说了,便又道:“前儿太子不还为了靖海侯举家回福建的事闹不歇么,怎么,靖海侯携夫人回去了,倒把孩子丢这儿了?莫不是,想让他们家里的格格也学她额娘,与公主作伴吗?”   布贵人笑了一笑,道:“妹妹听到的并非如此,据说是太子殿下误会了呢,那靖海侯和新晋的侯夫人不过回乡送老侯爷下葬,葬礼完成后还是要回京的。他们久在皇城根下住着,乍然去南方,只怕水土不服。”   “服不服的倒也在人为。”定贵人见布贵人所知甚多,想她必然是从哪一宫里听来的,不屑撇一撇嘴,怕留人话儿,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倒是有一位郭络罗贵人,因出身安亲王府,原是和硕额驸明尚之女,妻姐乃当朝四妃之一的宜妃,在诸贵人之间一向自持身份,素来寡言少语。这时听到靖海侯府,不觉也来了兴趣,问布贵人道:“那位侯夫人可是咱们这里出去的吉祥格格?”   布贵人笑道:“正是那位格格。”   郭络罗贵人便道:“那倒是个好人儿,往昔在宫里亦曾照顾过兰静,我很喜欢她。”   嗤。   定贵人闻言讥笑起来:“姐姐喜欢有什么用,再喜欢如今格格也是宫外人了,即便不出宫,咱们又没个一儿半子的去配人家。没瞧着太子那么样的人物,照样没能留住格格吗?”   “话不是这么说,定姐姐。”郭络罗氏出身高门,涵养自然一等一的好,见定贵人话说得难听,甚至提及二人都无子的事儿,就强压着不悦,缓缓道,“我就喜那个格格脾气性格都极出色,我们恪静受她照顾,如今正有几分她的脾气,我看着就很好。”   “哟,勒姐姐真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了,兰静公主诚然好极了,不过未必见得好的都是随了吉祥格格。依我看,勒姐姐也正好得很,只可惜——勒姐姐生的晚了些,要生的早啊那四大妃里指不定就有姐姐一个呢。”   定贵人以手当帕,掩着口自顾自说笑。   坐上的其他几位贵人常在却都变了脸色,尤以被她奚落的郭络罗氏为最,任她涵养再好,此刻也坐不住了,不由一甩袖子就起身走了。   两个常在忙起身蹲了一蹲,目送她远去。   布贵人叹口气,望了一眼定贵人道:“姐姐又是何必这般不饶人。”   定贵人不以为然,只是嬉笑道:“我怎么不饶人了?我这是实话实说呀,自己的亲姐姐只比自己大了两岁,却已然是一宫之主,而自己不过是一位贵人,换做是我,羞也羞死了。”   “你这……”布贵人见她语气犹是嚣张,正待泼泼她的冷水,不妨一侧久坐不出身的良贵人将她衣袖一扯,夹目示意她不要再说,她也就只好忍住了。   定贵人瞅见她们两个眉目传意,因布贵人之女端静公主已封和硕端静公主,且嫁给了喀喇沁部蒙古杜棱郡王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而良贵人之子正是目前颇得圣意的八阿哥胤禩,都是不好得罪的,便也只当是看不见了。   一时皇上带着施清遥在钟粹宫用了午膳,施清遥吃完药不过半晌已好了些许,挣扎着从位子上下来,跑到荣妃面前扶着她的膝盖问她:“那日幺麽这儿的宜静姐姐呢,我怎么没看见她?”   荣妃笑的放下碗筷,对宫娥道:“去看看奶娘伺候公主吃完饭没有,吃完了把公主抱来,就说前儿清格格找她顽来了。”又对施清遥笑道,“那不是宜静姐姐,是宜静姑姑。”   施清遥一听,小脑袋摇的飞快:“才不是,姑姑是湄芳姑姑那么大的,宜静姐姐这么小呢。”   她额娘交过她怎么叫人的,她记得可清楚了。奶娘家里的馨儿姐姐可不就是同宜静姐姐一般大么?   荣妃不料她一个小人儿家还知道看年纪,笑了笑,就去看康熙。   康熙掩口遮掩住神色,自觉解释这么一个问题实在太复杂,干脆就将错就错,对施清遥道:“要叫姐姐也可以,不过只能在你荣幺麽这里叫,出了这道门,你得叫姐姐十五公主才是,记下了吗?”   “记下了。”虽然不知为何这般规定,但显然的叫姐姐让施清遥容易接受多了。   且说宫娥听了荣妃的吩咐,不多时果然牵了宜静公主进来。先给皇上和荣妃请了安,宜静才喜笑颜开的拉着施清遥的手道:“你怎么才来,我这里收了好多珠花呢,你不是喜欢嘛,等一下我拿给你看,你自己挑吧。”   “嗯,谢谢姐姐。”施清遥见到宜静也十分开心,两个小人儿手拉手就要去看珠花。   康熙忙使人拦住她两个,一边抱住一个,坐在膝盖上叮咛道:“要拿珠花可以,但有一件事,不要离了这个宫里,要去哪儿务必叫人跟着,有什么拿不动的也可以让丫鬟们给你们拿,千万不许磕碰着,玩累了就到殿里歇歇,朕到晚膳时再来,若是让朕知道你们两个跑出去玩了,可是要打板子的。”   “哦。”   宜静和施清遥似懂非懂点点头,施清遥片刻回神,便问康熙:“玛法,什么是打板子?”   “打板子就是……”   康熙欲要给她们比划,想了想,施清遥毕竟人小,自己所言不过是吓唬她,就怕她回去学给她额娘和阿玛听就不妙了。于是犹豫一番,却道:“好了,不打板子,要是跑出去就不给吃饭总听得懂了吧?”   “听懂了。”   两个小丫头齐齐点头。   康熙不由失笑,叹道:“果然民以食为天。”就将两个人放下去道,“去拿珠花去吧。宜静,你大一些,要让着清儿一些。”   宜静一颗心都在珠花上,便满口答应了,赶紧拉了施清遥就走。   这里荣妃用完膳,伺候康熙喝了岳西翠兰。   这翠兰原是谷雨前后选采一芽二叶,用竹帚翻炒杀青,继而手工造形,后经炭火烘焙而成。其外形优美,芽叶相连,自然舒展,酷似小兰花;其汤翠绿明亮,香气持久;其味醇厚而回甘。尤突出三绿,即干茶色泽翠绿,汤色碧绿,叶底嫩绿。   康熙喝了一口,直赞好茶。他惯常不喝这些,最喜祁门红茶,陡然换个口味,颇觉新鲜,问起方知是今年新贡的。他只顾着各宫打赏,自己倒还没尝过。   喝完茶不过略坐坐,康熙就走了,走时仍说了晚膳过来。荣妃喜之不尽,等依仪仗一过,赶紧命人把里外都擦拭了一遍。   接下来两日,康熙都翻得荣妃的牌子,这般专宠,在钟粹宫上下看来已是多年少见,别的宫就越发看得新鲜了。   位份低的倒还罢了,不过回自个儿殿里寻几个丫鬟太监责骂几句,出出气儿。那些个位份高的,譬如其他三妃,譬如新晋的成嫔、敬嫔、端嫔、僖嫔,就不能安坐如钟了,少不得要各宫串串,打听打听是怎么回事。   又有三妃素与荣妃往来勤密,这会子见皇上下了朝就往钟粹宫去,几人大感惊异,就于一日相约着到了荣妃那里。   才坐下来,宜妃就将钟粹宫里里外外都扫视一遍,看那桌椅布置皆是焕然一新,又看桌上杯盘果碟放的都是时令果蔬,方知圣宠频驻不是虚言。   但三妃都是心思深沉之人,心里再怎么眼红,面上却都是带笑道:“姐姐有几日不走动了,妹妹们想念得紧,就过来看看姐姐。姐姐这宫里却是热闹,怪不得万岁爷常来。”   说时,宜妃把手一招,就唤了施清遥和宜静道:“来来,到我这儿来,听说你们俩在,才带了几块膏子来。”于是将帕子展开了,露出两个玫瑰花样儿的点心。   施清遥玩了半日,正觉饿了,跑过来拿起就要吃。   宜静却突然从她后面撞过来,似是也要伸手去拿,不经意倒把那一帕子玫瑰膏都撞翻了。   唬的几位妃嫔都是哎呀一声,荣妃忙道:“快去拿帕子来给宜妃擦擦。”   宜妃神色勉强,连连摆手说不用。   施清遥和宜静手拉手,见如此,都是不敢说话,一副犯了大错的样子。宜妃别过头冷哼了一声,再回神却笑的摸摸两个人的脸颊道:“乖孩子,没怪你们,下回我再拿好吃的给你们,玩去吧。”   ☆、第五十八章 教唆 第五十八章 教唆      荣妃便也顺势将施清遥和宜静拉过来,交给两个宫娥带出去了。   宜静一离了正殿,便将施清遥的小手一扯,将她拉近自己的身边小声道:“我告诉你,在这里除了荣额娘给咱们的东西,别人给的都是不能吃的,吃了就会死的。”   施清遥吓了一跳,攥紧宜静的手就问:“为什么吃了会死呀?”   宜静不过五六岁上的年纪,说的无非是荣妃告诉她的话,至于为何她本身也不大清楚,自然也不能向施清遥解释清楚,就道:“反正你记得我的话,不要吃就好。”   “哦。”   施清遥直觉奇怪极了,往常在家里母亲虽然也告诉她不要胡乱吃东西,可是却没说吃别人的东西会死呀。   于是宜静的话她听倒是听见了,终是没大放在心上。   宜妃惠妃德妃见施清遥和十五公主玩去了,略陪着荣妃说些话,看日头已近,怕要到用膳的时候。因不知皇上来不来,彼此虽都有留驻的意思,偏又都怕她人闲话,说自己跑到荣妃宫里邀宠,委实不大中听,于是相携起身,竟都告退了。   荣妃自然不便相留,不过送出了殿门就止步回去了。   宜妃搭了丫鬟的手出来,便听那丫鬟说道:“这小格格和十五公主也太不懂规矩,娘娘好意给她们带东西吃,她们竟都打翻了,白费了娘娘的苦心。”   宜妃冷声笑道:“你也看得出来是存心的了?那施家的丫头倒是纯真,可恨十五公主,必定是荣妃教唆的,不许她吃别家的东西,所以她才赶上前把糕点打翻了。她们也不想想,本宫在皇家大院里住了多少日子了,都是生过阿哥公主的,谁又比谁低贱了?本宫犯得着为了一时意气,就加害两个孩子?”   丫鬟笑道:“正是呢,十五公主生母早亡,竟便宜荣妃白捡了一个孩子。要是当年公主由娘娘教诲,如今公主势必要以娘娘为依靠的,哪里还有荣妃置喙的地方?”   “本宫倒是懒得操那份闲心。”   宜妃听言忙摇了摇头,又说:“本宫自己的两个阿哥就够招人眼红的,倘或捡了一个孩子来,磕着了碰着了,日后都是本宫的罪过。这样想来,荣妃却也难得,这古往今来,继母哪里是那么好当的。”   “娘娘说的是。”丫鬟见她说着说着,心态就平和了,遂不再多言,赶紧搀扶她宫里用膳去了。   傍晚难得胤禩胤禟胤俄和胤禌他们去六宫各人母妃处请安,宜妃才歇下不久,闻听九阿哥和十二阿哥来了,忙让人伺候起身,命他兄弟二人进来。   胤禟胤禌齐齐给她请了安,归坐之后,胤禌便道:“额娘今儿午睡却早,是哪里不舒服吗?”   宜妃见了他们正是高兴,见问忙说:“额娘好得很,只是方才从钟粹宫过来,走的劳累些,随便吃了点子饭菜,就躺下了。倒是你们兄弟,是从哪里来的?”   胤禌笑道:“从上书房那里来的,今日先生多讲了两章《论语》,是以晚了一些。”   宜妃便道:“那你们用膳了没有?额娘这里还备了些菜,不妨你们坐下吃一些罢。”   胤禟忙说不必,他比胤禌稍长,处事自然更加沉稳,只道:“儿子们回阿哥所再吃也是一样,正巧八哥和十弟都往各宫去请安了,我们一起回去再吃。”   ☆、第六十章 盛怒 第六十章 盛怒      宜妃福气大,生了几个阿哥都成长至今,叵耐七阿哥胤祺腿脚天生带疾,秉性仁厚,她一味怜爱却不曾寄予厚望。对于九阿哥胤禟和十一阿哥胤禌,因他二兄弟四肢健全,又都随她生了一副好样貌,故此她倒是心存奢念,盼他两个将来做个贤王,成为君主的左膀右臂,也不负她们郭络罗家将她送进宫来。   由是胤禟怎样说,她便怎样为好,遂不再强求他们。不过是将些咸福宫新作的点心命人端出来,让他兄弟二人尝了。   胤禟本就不爱吃甜食,碍着母妃的情分,吃了半口就搁下了。   倒是胤禌还是孩子脾气,一手捏了一个玫瑰膏,一面吃一面道:“额娘宫中唯有这些东西最得我心,香甜可口,百吃不厌。”   宜妃且喜他爱吃,忙让人把盘子都端过去给他,方说:“这么些个东西,也只有你们看得上眼,拿去给别人吃,别人只当是毒药,宁肯打翻也决计不吃的。”   “岂有此理,谁这般大的胆子?”   胤禌睁圆了眼,一双腮帮子让糕点填的满满的,鼓鼓囔囔中吐出几句童语,越发显得稚气起来。   宜妃不觉掩口笑道:“瞧你,吃东西也堵不住嘴,何时能学得你哥哥的沉稳呢?”   胤禌咽着糕点嘿嘿的笑。   胤禟一拍他的后脑勺,不由也笑了。   兄弟两个吃完东西,瞅着坐的时间已久,就相约告退。宜妃便让身畔的一个丫鬟,名唤茶青的,送他们两人出去。   胤禟走离了宜妃的偏殿,才问茶青道:“今儿娘娘去哪里了?”   茶青道:“起先去了太后宫中请安,快晌午的时候,又和惠妃娘娘德妃娘娘一道去了荣妃娘娘那里。”   “好端端去荣妃那里做什么?”胤禟奇怪道。   茶青道:“也没做什么,是宫外靖海侯府的小格格病了,连日在荣妃娘娘那里养着,皇上常去探望,自然几位娘娘也得去看一看才是。”   靖海侯府的小格格?   胤禟眉头皱的更紧:“靖海侯府的老侯爷新丧,不说业已举家去福建送葬了吗?如何单单留了小格格一人?”   茶青便笑了:“原来九阿哥也不明缘由。靖海侯府虽举家去福建送葬,但送葬之后,靖海侯和侯夫人都还是要回京城来的。因路途遥远,闻听侯夫人原是将小格格托付给湄芳格格的,不成想小格格入了安亲王府没几日就发起烧来,安亲王府便叫人进宫延请太医去给小格格医治。不知怎地,这事就传进了皇上耳朵里,于是太医去了安亲王府后眼见格格病的不轻,就遵从圣旨,将格格带进宫里来了。”   胤禟似乎明白了什么,暗笑那几日太子的一通火实在发的莫名其妙。   他住了口就不问了,那里胤禌尚还奇怪着:“莫非额娘去荣妃娘娘那里出了事故不曾?我瞧今日额娘的神色就不大好,说话也怪怪的。”   “可不是闹了不愉快。”   茶青正是今日陪伴宜妃的那个丫鬟,她见胤禌问起缘故,就把在荣妃宫中宜妃如何给格格和十五公主带点心吃,格格和十五公主又是如何打翻点心一事,全都说了个干净。   这原也是正常现象,胤禟和胤禌幼时宜妃也常常叮嘱,除非是皇上和太后赏的东西,或是她给的东西,旁人拿来的不论吃喝,一概不许碰一下。这如今换做荣妃叮嘱十五公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不过小格格在荣妃那里同十五公主走的如此之近,君王又常常驾临,难怪众妃要吃醋了。   胤禌前些时候因为敏瑜求救之故,与施清遥倒是有过一面之缘,此时再闻她的消息,不期然想起她的冰雪可爱,便向胤禟道:“既然来了,不如我们也去荣娘娘那里看看小格格吧。”   胤禟冷笑了一声,屈起指关节就磕在了他的脑门上道:“你的胆子真是越发大了,那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随便过去。再者小格格同东宫还有未完结的帐,你就不怕惹了一身臊回来?”   胤禌揉揉脑袋,让他训的很是摸不着头脑。   他毕竟年纪还小,不懂得太子与敏瑜之间的那笔旧账,更不懂得太子对格格是什么心思,只不过给胤禟当跟班当得惯了,胤禟说什么他就是什么,当下就不敢再提去看施清遥的话了。   且喜那头八阿哥和十阿哥也从各宫请安出来,兄弟几个于御道上碰见,就约定要一起去阿哥所用膳。   胤禌与胤俄年龄相差无几,在路上闹得最欢。正逢前儿才跟着师傅习了些功夫,二人切磋起来,差点拳脚无眼。唬得胤禩连连劝道:“不必分上下高低,点到即止。”   只可惜胤禌和胤俄打的兴起,竟是丁点没听进去。   相比胤禩,胤禟就淡然多了,一面看,一面还不忘记给处在弱势的胤禌指点几招,慌得胤俄招架之余,还得腾出嘴来嚷嚷:“九哥,不带这么偏袒的,怎么就老十一是你弟弟,我就不是了?你教会了他打我,与我打他,有何区别?”   “自然是有区。”   胤禟浅笑自若,正待狡辩几句,不提防眼光扫过之处,忽见一队人马抬了肩舆过来,脑中一闪,还不待他分析出究竟,身体就下意识插到了胤禌和胤俄中间,屈肘推掌,登时就把纠缠的二人分开,口里只来得及说一句:“皇阿玛来了。”   胤禌胤俄吓得忙都住手,恢复正经模样,同胤禩胤禟并肩站在一起,直等着康熙銮驾过来,才跪地拜道:“儿子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不期然遇到他们兄弟几个,见都是精神抖擞的模样,方面色稍霁,免了他们的礼,停住问道:“都从哪里过来的?”   几个人都说从母妃宫中而来,又说要结伴用膳去,康熙便欣然道:“难为你们这般有孝心,且兄友弟恭,朕心甚慰。去吧,去用膳吧,别再饿着了。”   “是。”   胤禩胤禟等忙都谢了恩,目送康熙的銮驾远去,才松口气。   胤俄平日愚钝,挨骂最多,最怕的就是遇见皇上,此刻一见康熙走了,赶紧就给胤禟拜了两拜:“多谢哥哥相救之恩。”   胤禩胤禟相视一笑,要知道这宫里的规矩最忌的就是大肆喧哗与打闹,私底下玩玩倒还罢了,当面被康熙碰上,轻了一顿骂,重了免不了得挨一顿板子。由是胤俄这声谢,也该道一道。   胤禟安心受了,他方才偷空瞄过康熙的神色,倒像是生过气从宫里出来的,也不知谁那么倒霉,竟敢捋起虎须来。   胤禩胤禌反倒没察觉,胤禩唯独对胤禟出手的那几下颇感兴趣,拉着他问:“九弟,我瞅你刚才的招数,倒不像是师傅教的,你哪里学来的?”   “哦?噢,那几招……那几招不过是我临时发挥罢了,倒不是哪里学的。”   胤禟乍然惊醒,因事出突然,他方才那几招竟把近身格斗术给用上了。这原是他前生为保自身安危,跟着保镖学的,重生之后他谨慎至微,竟从未显露过。今日为了胤禌和胤俄,无意用了,也算是他的大意。   他倒不是为了欺瞒,只不过若撒几句话就能遮掩住惊天大秘密,又何乐不为呢?   幸而胤禩对他一直很信任,竟毫不怀疑,点一点头才道:“多亏你临场反应快,要不然咱们哥几个如今可都在乾清宫前儿跪着了。”   胤禌胤俄哈哈一笑,于是再度拜谢了胤禟一回,再不敢随意打闹,老老实实回阿哥所用膳去了。   其实各宫都已用膳毕,荣妃等到午时亥刻,左右不见乾清宫有人来,想着怕是皇上在前殿用膳了,是以就带了施清遥和十五公主自行用膳去了。   她们吃完没多久,乾清宫就来了人,说是圣驾莅临,让赶紧准备接驾。   这倒是突如其来,荣妃没办法,忙忙的让人把桌椅碗筷都撤下,自己带了施清遥和宜静迎出了殿外,齐称万岁。   康熙从肩舆上下来,摆摆手示意她们都平身,一手亲了一个小丫头,问荣妃道:“都吃过了不曾?”   荣妃笑道:“臣妾等皇上不来,就越矩先吃了。皇上用膳了没有?”   “没有。”   “那臣妾叫她们赶紧预备下,皇上不嫌就在臣妾这里吃一点吧。”   她只以为是自己吃得太早了,忙忙就要吩咐人,康熙便叫住她,直说不用,道:“朕不饿,朕在前面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   “这……”荣妃尴尬一笑,不由低声了劝道,“是谁惹了万岁爷?凭他怎么样呢,万岁爷的身子总归要紧。”   “哼。”   她不提便罢了,提起来康熙就满肚子火气,恨声气道:“还能有谁?还不是保成那个不成器的东西,今儿一早朕不过宣他问几句话,你看看他那脸色,比那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好不了多少。成日说没个说话的人,没个说话的人,他那宫里正妃侧妃一个不缺,怎么就没个说话的人了?”   ☆、第六十一章 口谕 第六十一章 口谕      荣妃眼皮子一跳,才知康熙是同太子置气,便道:“太子还年轻,不知规矩的地方那么多,皇上责太傅悉心教导他便是,何苦自己受气?”   “太傅哪一日不教他,偏他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这一番话却是说得重了,纵使荣妃不大读史,也知道阿斗乃是蜀汉的太子,最是惫懒无用。康熙一贯对太子十分宠爱,幼年更曾亲身教诲,内心早已将太子视为国之栋梁,而今就为了太子几句话,便如此盛怒,不由她不心惊。   然而,她毕竟贤惠,破识大体,倒没有在这关头添油加醋,只是一意抚慰着帝王:“太子宫里的那几个人儿还都是旧年娶的,这今年又怀孕了两个,太子妃忙着打点临盆,太子嫌没人说话也是有的。再不然,明年大选,皇上捡可心儿的丫头给太子那里送去?”   “哪里有什么可心儿的丫头?”   荣妃的几句软语终究发挥了作用,皇上虽然面上还有薄怒,但声音却已平静了许多,想想毓庆宫的确就一位正妃两位侧福晋,倒是冷清了些,便说:“左右大选还得一年的时间,这一年里朕难不成天天听他发牢骚?”   荣妃失口笑了。   想他父子两个行止到底比旁人亲密,若然换做她自己的孩子,三阿哥胤祉在此,只怕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更别说发牢骚了。   “皇阿玛,皇阿玛……”   “皇玛法……”   施清遥和宜静原是跟着荣妃一起迎出去的,因皇上进来发了一通火,宫娥不敢让她二人留在屋里惹君王的眼,就悄摸带出去玩了。   这会子人通报说皇上业已气消,宫娥才敢把她两个带进来。   小丫头还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康熙一来,荣妃就会做更多好吃的给她们吃,由是两个小东西嘴巴里像抹了蜜一样,抱住了康熙的大腿就甜甜说道:“你不来,我们都吃过饭了。晚上你还来吃饭吗?”   康熙原还有些余怒,让两个小丫头一搅合,登时就火气全消,牵了她两个边往殿里走边道:“那你们怎么不等等朕,竟然自己先吃了,朕还没有吃呢。”   宜静忙回头叫上荣妃:“额娘,皇阿玛还没吃饭,咱们这儿还有饭吗?”   “有有有。”   荣妃满面带笑,可喜这两个丫头哄得君王开心,忙忙就命人置备碗筷,又吩咐小厨房另作了几道菜。   康熙就在荣妃殿里略略吃了一些,施清遥和宜静玩闹了多时,也有些饿了,便一左一右趴在康熙怀里,让他喂了几口。   荣妃原要劝阻,但瞧着康熙也是喂得高兴地样子,一时自己也看得怔住了。   有那么一刹那,她仿佛觉得康熙怀里的两个孩子都是她的,而康熙也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世间男子,她做好了饭,看着他和孩子吃下去,像是天底下最寻常的家庭,而他和她,则是最普通的一对夫妻。   那该有多好啊!   荣妃慢慢停住脚,到口的劝告也咽了回去。   康熙这一顿饭虽吃的不多,时间却花费不少,两个丫头都在懵懂之际,你一言我一语,一会儿问他这个菜叫什么,一会儿问他那个菜怎么做的,烦倒是不烦,就是头疼得紧。   他一个君王,打小吃穿都是别人伺候好的,哪里知道什么菜怎么个做法。   不过闹得紧了,他倒是想出一个主意。   命人收拾了碗筷,康熙便笑对荣妃道:“这两日清儿的身子好些了没有?”   荣妃道:“昨日御医来诊脉,说是已经大好了。这几日正逢初夏,气候温热,倒没什么顾虑。”   康熙便道:“那正好的很,她在你这里想必也闹得你够呛。太子不是说没个说话的人吗?朕送他一个能说话的。”说罢,就叫来跟着清儿的两个宫婢道,“你们两个送小格格去毓庆宫,传朕的口谕,让太子和太子妃务必将小格格看顾好,少一根头发朕就那他们是问。待小格格的额娘和阿玛从福建回来,再让太子送她回侯府去。”   “是。”   两个宫婢虽不明白康熙意欲何为,不过口谕一出,她们无论如何都得即刻照办。   于是,刚吃饱和宜静躺在炕上准备舒服睡大觉的施清遥,就在迷迷糊糊里让人抱去了东宫。   却说太子和太子妃接到口谕的时候,都是一脸的震惊。   虽说东宫子息单薄,多一个孩子也没什么了不得,可当那个孩子是靖海侯府的小格格的时候,事情就大不相同了。   太子脸色也由青转白由白转青,变了许多遍,若非传话的两个宫女他曾在乾清宫见过,就真要以为这是谁同她闹得玩笑话了。   他皇阿玛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把他的心里话这般作践,他明明知道他想要的不是这个孩子,他想要的是她额娘回来。   ☆、第六十二章 温馨 第六十二章 温馨      “把她带走。”   胤礽不期然沉下面孔,也不管人是谁叫带来的,只是不耐挥挥手,就想打发走两个宫娥。   宫娥抱着施清遥,面色为难:“太子,此是皇上旨意,叫奴婢……”   “既是皇阿玛的旨意,你就回去告诉皇阿玛,格格尊贵,恐在毓庆宫有所闪失,本宫担待不起。”   他这话倒也直白,两个宫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走,也不敢不走。   还是太子妃看不下去,怕宫娥回去万一胡乱说些什么,保不齐君王就会生怒,便自做主站起来,伸手轻轻从宫娥怀里抱过施清遥道:“交给我吧。”   “放下!”   胤礽没料到太子妃在此刻会多此一举,不觉更是烦躁,就怪责她道:“你是她什么人,就交给你?把她放回去。”   “殿下……”   太子妃纵是知道太子脾气,这会子也不觉无奈起来,唯恐声音大吵着施清遥,遂缓声劝慰他道:“只是个小孩子,咱们宫里与她一般大年级的孩子正有两个,留了她在这里顽也没什么。再者……我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乖巧懂事的。”   “你知道什么就胡乱喜欢?”   胤礽言语虽仍不大耐烦,不过他对太子妃倒是很敬重,瞧她不是虚心假意的样子,倒不好多加反驳,只道:“这六宫事情那么多,你哪里有那功夫看护她?”   太子妃见他神色渐缓,就笑道:“左右宫里还有荣惠德宜四大妃娘娘在,让她们费点心帮我各处照看照看也就罢了。皇祖母这两日身子也大安了,亦是可以料理六宫。何况小格格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费不了多少精力。”   “哼。”   胤礽一甩袖子,眼瞅他担心的事情都让太子妃一一安排了妥当,一时竟想不出别的由头来送施清遥回去。   太子妃便在此时朝那宫娥眨了眨眼,宫娥极为机灵的点一点头,忙趁着太子不注意,两个人先行离开了。   待得胤礽回过神来,眼前已无一个人影儿,就连太子妃都带着丫鬟回殿里去了,小丫头不留也得留着了。   他不觉有些气闷,怅怅站在殿外许久,跟着的德住见他方才发了通火,自然不敢在这时上来招惹他,就把左右都撵得远远地,自己也离了一步地站着。   胤礽出了一会子神,半晌自觉无趣,只好折身往殿里去了。   太子妃正将施清遥在临床炕上放下来,怕蚊蝇咬她,便叫一个针线上的小丫鬟过来打扇。她侧着身,坐在炕沿上,小心翼翼的把一床薄被盖到施清遥身上。   胤礽进到殿里,倒是难得看到太子妃这般温和慈爱,不由就负手站在她身后,问道:“都这么会儿功夫了,她怎么还不醒?”   “嘘。”太子妃下意识的竖起手指在唇上嘘了一嘘,回头看见胤礽,倒是愣了一下,才忙从炕上起身,低低说道,“大抵是在荣额娘那里玩得累了,所以沉睡不醒,太子快小声些罢。”   “本宫在自己的宫里,作甚么要小声些?”   胤礽也让太子妃无心之举看傻了眼,嘴硬的顶了一句,到底还是低下声音来。   他两个算是奉旨成婚,未成亲之前彼此都不知习性如何。成亲之后,太子妃碍于身份,要兼顾毓庆宫与东西各宫,从不敢轻易流露小儿女情绪。便是私下在太子面前,她因敬着爱着,亦是稳重自持,极力不给他添一丝麻烦。   太子早已习惯她这般温顺恭谨的姿态,乍然被她教训一通,心头倒是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很熟悉又很陌生,好像很久之前,也有一个女孩子这般跟他说话,不让他做这不让他做那的。   因他进来突然,宫娥瞧着他似乎有话对太子妃说的样子,早早就退下去了,一时房内就剩了胤礽和太子妃两个,不得不说气氛有些尴尬。   太子妃听太子嘴硬心软,掩口无声的笑了,侧目打量一眼熟睡中的施清遥,便低声向太子道:“人都说小格格肖像她母亲到了极处,侯夫人幼时如何妾没大见过,太子可还记得?究竟她们母女小时像不像呢?”   这大概算是没话找话说了,太子妃悄然打量太子的神色,她这番话问的莽撞,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忌讳。   不想胤礽还在惦念太子妃让他小声些的话,竟没有想象中不高兴,反而听了太子妃的话,果真凑上前去打量了施清遥几眼。片刻,才点一点头,笑对太子妃道:“是很像,三妹妹小时就长得这副模样,比二姐姐生的还好看,二姐姐那会子只为了太后夸赞三妹妹,还生了几天的气。”   “二姐姐便是荣宪公主吧?”   “是,她这是长大了,皇阿玛才给的封号。小时候二姐姐叫如意,哦,对了,大哥你知道的吧?他叫保清,我叫保成,大姐姐是平安,二姐如意,三妹妹叫吉祥。你听如今有人叫她吉祥格格的,多是宫里的旧人了。”   “怪不得,我那日在荣妃娘娘宫里听她的精奇嬷嬷说如意公主如意公主的,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二姐姐。”   此刻,两个人都斜身坐在了炕上。屋里屋外没有一丝儿动静,微凉的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吹在脸上,柔柔的,带着窗外夏日的余香,沁人心脾。   他们自成亲后要么是太子忙,要么是她忙,倒是甚少这般推心置腹的闲话家常。   太子从敏瑜说要回福建的话之后,一连憋屈了多日,幸喜这会子太子妃陪他说话,不期然就勾动小时候的清肠,竟长长短短的把旧年里几个人玩闹的事都说给了太子妃听。   提起敏瑜被他诳了一把,变成三妹妹的事,太子妃再忍不住,不由伏在炕上咯咯就笑起来。   胤礽本是讲到了兴头上,看她笑起来,不觉也歪着身子,倚窗笑了。   ☆、第六十三章 醒来 第六十三章 醒来      德住一只脚都迈进了殿里,他见宫娥们都避让出来,正担心里头有事无人差办,不想从半张珠帘里看见太子和太子妃言笑晏晏,倒忙又把脚缩了回来,搓着手只是嘿嘿的低笑。   那伺候太子妃的宫娥奉茶过来,德住赶紧拉住她道:“姑娘好没个眼力劲儿,里头太子也在呢,姑娘忙着进去做什么?”   宫娥站住脚,端着茶盏道:“谙达,我要送水进去呢。”   “要送水多早晚不行,偏就这一刻?”   德住轻手轻脚的领她去了一边,笑道:“难得太子和太子妃能在一处说说话,咱们这起子碍眼碍事的还是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吧。横竖有事太子会叫我们,大家支起耳朵多听听也就完了。”   “是,谙达。”   宫娥笑了一笑,她为太子妃的长随,自然愿意太子与太子妃交好,这样太子妃心心念念的小阿哥也可有个着落。于是遵从德住的意见,果真避开去了。   德住也不过在殿外候着而已。   且说太子与太子妃只管闲话,不提防施清遥睡醒了一觉,朦胧里听着一男一女在说话,语气像极了她的阿玛和额娘。她仿佛做梦一般揉揉眼睛,躺在那里半睁开眼睛叫唤道:“额娘,阿玛,你们回来了吗?”   太子妃和太子猛地一惊,忙都掩住口,赶紧俯下身来。   太子妃便摸摸施清遥的脸蛋道:“清儿醒了吗?”   施清遥这才看清她的容颜,见不是她额娘,却是个很面善的女子,就在炕上乖巧的点点头道:“醒了,我额娘呢?”   “你额娘还没回来呢。”   太子妃轻声抚慰着她,看她像是要起身,忙伸手把她抱起来坐着。   施清遥这时才看见炕上还坐了一个人。   一个她曾见过的却一直害怕的叔叔,就不由得往太子妃身边靠了靠。   太子因之前见过她两回,这次倒没怎么稀罕,只是看她额发覆眉,粉面桃腮,比睡时更添可爱,不觉也学着太子妃的样子,探手在施清遥脸上捏了两捏。   “嗯嗯。”施清遥十分不情愿的嘟囔着,抱住太子妃的胳膊就使劲往她怀里躲。   逗得太子妃笑起来,看了一眼太子道:“哪有殿下这样逗弄孩子的,仔细唬着她。”   “吾长得又不像老虎,怎生唬着她?”   太子逗弄的上瘾,又换了只手捏捏施清遥的脸蛋,心里只觉得这个丫头比她额娘小时还水灵。小脸蛋摸在手里滑滑的,果真是个玉人儿。   他分明是起了孩子心性,太子妃见劝不住,只好揽着施清遥道:“太子叔叔同你玩呢,你别怕。”说时,就把施清遥抱起来递到太子那里,“你抱着瞧瞧,清儿比弘彦还重些呢。”   “弘彦比她还大一岁,竟没她重?”   胤礽颇有不信,果真接过去抱了抱,口里道:“是沉些,大概是因为她额娘喂养的好。”   他说完,便又问施清遥:“小东西,你额娘给你吃什么,这么重?”   “我一点也不重!”   施清遥有些生气。   她原先在施府的时候,因为敏瑜待人宽厚,又不遵循封建礼俗之故,众人便听敏瑜的意思,只拿她当个小孩儿看待,却没把她当成格格。成日里有了好吃的好喝的,都想着给她一份。   有时明明奶娘喂过饭了,她还得各处晃着再吃一点,慢慢就长得有些圆滚了。   看得敏瑜和湄芳直心惊,唯恐她小小年纪就长成个胖妞妞,是以统统下了命令,除非日常三餐和一次点心时间,余者皆不得随意投喂小丫头。   湄芳怕众人敌不过丫头的魅力,又对着施清遥恫吓一番,直言她太重了,重的都要抱不动了。   施清遥年纪小,还不知道胖瘦有什么区别,她只知道自从湄芳姑姑说她抱不动以后,额娘就不抱她了,还说她再胖下去就不漂亮了,害得她再不敢随意乱吃东西。   眼瞅她今年都轻了好多,连湄芳姑姑都说她瘦了,这个奇怪的什么叔叔竟然还说她重。   “我一点也不重,哼!”   似乎要表明的更确定一些,施清遥忙又重复了一遍。   胤礽没料到她一个小孩子对轻重这么在意,又是惊讶又是好笑道:“好好好,你不重,不重行了吧?”转过头就嘀咕起来,“这么大的脾气,都是随了你额娘。”   太子妃扑哧一声,不由低头笑了。   施清遥从太子怀里下来,在毓庆宫里转了一转,便好奇抱着柱子问太子和太子妃:“荣幺麽和宜静姐姐呢?”   太子妃和太子对视一眼,皆想她说的是荣妃和十五公主,太子妃就道:“你荣幺麽和宜静公主都在钟粹宫呢。”   “钟粹宫在哪里?”   “在……”太子妃欲要解释,苦于没法解释,就拿手指了一个方向,对她说,“在那里。”   “哦。”施清遥似乎看懂了一样,从柱子后绕过来就要往外走。   太子妃忙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施清遥咬着手指:“我要去找宜静姐姐。”   “不许去。”   ☆、第六十四章 舅母 第六十四章 舅母      胤礽长腿一身,就把施清遥的去路给拦了个结实。   施清遥往左,他便也往左,施清遥往右,他便也往右去。   太子妃一时看得傻眼,倒从不知太子还有这般孩童的一面。   施清遥也同太子玩出了兴致,咯咯笑着就扑在他腿上,抱住不撒手。   太子一点一点挪着脚,把她挪进屋里才道:“你可是皇上下了口谕送过来的,要是贸然回去叫皇上看见,本宫就是抗旨之罪。在皇上没发话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这里吧,要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跟太……”   他想说找太子妃,可又觉得拿出太子妃的身份伺候一个小孩子未免不妥,便一抬头就看石文英:“她该叫你什么?”   太子妃掩口笑道:“妾比吉祥格格小一岁,就让小格格称呼妾为姨母吧。”   太子在嘴里咀嚼咀嚼,仍觉不妥:“往日她额娘都叫我二哥哥,算起来,我是她额娘的二哥,她不该叫你姨母,该叫你舅母才是。”   太子妃无奈一笑:“舅母便舅母罢,就依太子的意思。”   于是太子才对施清遥说道:“有什么想要的,找你舅母要去。”   施清遥缠在他的腿上一面点头,一面去捏他袍子上的龙爪。   胤礽让她缠的无法,只得让太子妃上前来把小丫头抱下去,自己方脱开身。因他在殿里憨玩了一下午,詹事府那边还有人在等着,就不多留,起身带了德住等人往詹事府去了。   他走不多时,东宫的两位侧福晋——李佳氏和林氏,都带了宫女彩娥并嬷嬷等人,齐齐到了太子妃寝殿里。   李佳氏乃是轻车都尉舒尔德库之女,在太子尚未纳正妃的时候,就由皇帝亲选为了东宫侧福晋,并一度专宠至极。又因东宫如今只有她生了两个皇太孙弘彦和弘皙,便自觉高人一等,就是在太子妃石氏跟前儿,也不大收敛,甚而私下里越矩呼太子妃为妹妹一事都有。   幸而太子妃气量大,又见着她是先进宫的,倒也认了她这个姐姐。   由是李佳氏在自己寝殿里听说太子留在太子妃那里的时候,说不惊讶是假。   谁不知道因太子妃横插一刀的事情,才导致太子与吉祥格格生起嫌隙,怒而分道扬镳?太子在太子妃嫁过来第一年,除非宫中必要,余者从不踏足太子妃寝宫,即便这两日关系缓和,太子妃也得了个格格,可新晋的侧福晋林氏不也怀了两个孩子吗?还都是赶在太子妃之前。   足以可见,太子对待太子妃的态度。   这可是她把握将来的法宝,只要太子不亲近太子妃,那么她的两个孩子保不齐就有一个是将来的皇太子。而她,也会一扫前几年被太子妃压制的阴霾,在儿子登基后成为圣母皇太后,到那时,太子妃即便贵为天下之母,也只能是个母后皇太后,终究还是要比她低一头。   怕只怕,太子转圜了心意,要是对太子妃好起来,太子妃有了自己的阿哥,那将来她的两个孩子都是给人家当踏脚石的命了。   立嫡不立长——可是自古以来就有的规矩。   她怀着心思给太子妃请了安,太子妃忙让人给她两个赐坐,才道:“姐姐和林妹妹这会子怎么来了?”   林氏已有七个月的身孕,大着肚子不方便,前回又差点跌着,所以各宫并太后那里都免了她的请安,只让她在殿里歇着。   她今日原也是打算睡一觉一下午就过去了,不成想同殿里的李佳氏找过来,说是要太子在太子妃这里闲话,不如一起过来坐坐。   论尊贵,她出身比不得太子妃石氏,论恩宠,又比不得早入宫的李佳氏。是以,在二人面前倒是一贯温顺恭谨。太子妃石氏也正因为她这不骄不躁的性子,而格外看承她,但凡有些许想不到的地方,她都替林氏想到了。   林氏因李佳氏难得邀约自己,又想着倒有几日没来给太子妃请安了。况且,自她肚子一天天大了之后,太子遵从太医嘱咐,平常去她那里不过看一眼就走,就再不宿寝了。这会子闻说他在东宫娘娘这儿,就和李佳氏结伴一起来了。   见石氏这么问,她便道:“多日没来给姐姐请安,难得今日得闲,身子又清爽了许多,就和李姐姐出来走走。姐姐这小半日都做些什么呢?”   大抵是进殿后没见着太子,林氏不由好奇多问了一句。   太子妃想她二人必是听见风声才过来的,便道:“方才皇上下了口谕,让人把施府的小格格抱来了。太子在这里接了口谕,略坐了一会子,倒也没做什么。”   “施府的小格格?”   李佳氏困惑道:“可是靖海侯府里的那个?”   “正是。”太子妃抿一抿唇,点点头道,“正好姐姐和妹妹到这儿来,你们两个还没见过她,我叫她出来。”   便扭头吩咐婉侍:“去把小格格找来,才一转眼不见,她又跑哪里去了?”   婉侍笑道:“小格格让哈哈珠子带着捉蛐蛐去了,奴婢这叫找她来。”于是出了门在墙角里抱住施清遥,一直把她抱到殿里来。   “舅母你看。”   施清遥正捉的兴起,即使被婉侍抱进来,手里还捏着一只蛐蛐,递到了太子妃眼前。   太子妃笑的点点她的额头,看她手上都是泥巴,不由从胁下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手道:“瞧你,皮的到处都是泥。你的哥哥们似你们这么大的年纪,还没顽得这么样呢。”   施清遥偏过脑袋,很是好奇:“哥哥?我怎么见过哥哥?”   “他们两个午睡去了,待醒了再让你见见。”太子妃笑着把她手擦干净,方把她转了个头,面对着李佳氏和林氏道,“清儿,这是你另外两位舅母,来见一见。”   “舅母好。”   施清遥看着李佳氏和林氏一眼,小声的问了个好。   “不是这样,来。”   太子妃面色和悦,想她年纪小,在家里大抵不需要向人请安,不知礼俗也是有的。便站起身,亲自示范道:“瞧见了没有,这个腿要稍稍弯一点,手放在左膝上,慢慢蹲一蹲,要说,给舅母请安。明白了吗?”   ☆、第六十五章 惊险 第六十五章 惊险      施清遥偏着小脑袋,还是不大懂。   石氏摸摸她的头,倏尔笑起来:“罢么,都是繁冗规矩,我也是糊涂了,才要教给你。你要问好,就依你的法子吧。”说着,便向李佳氏和林氏道,“她还小,礼数不周到的地方,你们多担待。”   李佳氏和林氏忙都说不需多礼,又道:“这小格格的年岁与弘晏倒是差不多。”   太子妃道:“比弘晏小了一岁,她是三十二年生的。”   “妹妹倒是清楚得很。”   李佳氏掩口笑了:“似我们这样没头脑的,就记不住这么许多。”   太子妃佯装不知她话外之意,却道:“之前听她额娘说过一回,是以记得。”   林氏听着额娘二字,想来就是那位吉祥格格无意。   她出身不才,自是没有机会见过吉祥,这会子听太子妃提起,便也道:“姐姐见过吉祥格格,不知格格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能惹得她们太子念念不忘,以致如斯?   太子妃不想她这么问,微微一笑,方道:“那是个极好的人儿。”   “怎生个极好法,莫不是比妹妹还好吗?”   李佳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堂而皇之的把敏瑜同太子妃摆在一处相提并论起来。   饶是林氏愚钝,也听出了不妙,忙道:“姐姐好荒唐,这可如何比的?”   李佳氏嗤的一笑:“怎么比不得,难道妹妹以为我们太子妃比不得吉祥格格吗?”   这话越说越没规矩了。   林氏不敢接她的话茬儿,只好掩住了口干咳。   李佳氏无声笑了,拿手当起扇子,在面前扇了两扇,也不知有没有一丝儿风气,就又道:“快到暑天了,今年不知圆明园那里可都备下消暑的东西没有?我最喜那里凉快了。”   她前几年因生皇太孙有功,每年去圆明园的名单里都有她的一份,便是太子妃监守六宫走不开,她也是必跟着太子的。   今年内务府亦是传来消息,开始往圆明园置办用品了,她无非就是想探一探太子妃的口风。   太子妃焉能不知她的心思?   不过每年人员名单都是皇上那边拟定,交由内务府办理,她虽执掌六宫,但顶头尚有太后与四大妃在,皇上便是与人商量也绝不会找到她这里,李佳氏问她倒是问错人了。   于是太子妃便笑道:“姐姐是圆明园的常客,要是去,必然有姐姐的一份。不过,前儿说有几位娘娘因身子不适,挪去园中修养了,只不知这去了扰不扰得娘娘们的清修。”   她口中的几位娘娘,正是年初新册的那拉贵人、文贵人、宣嫔和密嫔。因这几人入宫不久就都承蒙圣恩雨露,由是风头倍盛。其中密嫔王氏,乃是江南织造李煦的表妹,敏瑜的表姑母,入宫一年多就给皇上添了个十五阿哥,去岁又生了十六阿哥,虽为嫔位,却比一般妃子更尊贵。   那李佳氏又岂不知密嫔的来历?一听太子妃此言,想想自己方才对太子妃和敏瑜的不敬,设若有一言半语传进密嫔耳中,都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谁不知密嫔能进宫,都是托了她表哥李煦的福?兼之密嫔辈分虽长,实际却比敏瑜大不了多少,姑侄二人年少时常来常往,闻听倒不像长辈与晚辈,却像是对姐妹,感情自然十分深厚。   她便登时住了口,再不在敏瑜和太子妃的问题上打转了。   林氏愚钝归愚钝,倒还拎得清轻重,见李佳氏不说话了,便捂着肚子,同太子妃辞别道:“出来才这么会子功夫,就累得腰疼。姐姐不介意,妹妹就先回去了。”   太子妃忙道:“妹妹是双身子的人,自当小心才是。既是累了,就回去吧。”便让跟着她的宫娥上来搀扶住。   李佳氏便也站起身告辞:“那我也先回去了,妹妹留步。”   说着,手腕一伸,似是要去搭着那宫娥的手。   不留神宫娥慢了一步,施清遥恰从她跟前儿绕过来,要去找太子妃。李佳氏的手正按在施清遥的头上,登时把小人儿推了个踉跄,直直的就往后头林氏怀里倒去。   ☆、第六十六章 偏袒 第六十六章 偏袒      太子妃原是跟在她两人身后,欲要送出门去,不料陡然升起这般事故,她心头大骇,也顾不得身份不身份,当即铺下身子垫在了施清遥和林氏的底下。   唬得一地站着的宫娥都忙不迭伸手来拉她们几个。   当先林氏有孕在身,最为要紧。   那偏殿的宫婢都怕龙孙不保,慌慌张张的就一面去宣太医,一面着人去詹事府知会胤礽。   李佳氏也一脸的焦灼惊恐之色,忙忙的拉了林氏又去拉太子妃,嘴里一个劲儿却道:“怎地这么不小心,快起来,快起来。林妹妹,你摔着没有?”又道,“太子妃妹妹,有没有磕碰着?”   太子妃明眼见她暗里使绊子,但恨她用心高明,竟把施清遥牵扯进来,只怕一言两语说不清楚,反倒让人误会是她一石二鸟,故此也就客气几句:“姐姐别担心,我无大碍。倒是林妹妹,她怀着身子最是要紧。”   说罢,就问人太医来了没有。   这边便抱起施清遥,瞧她眼圈通红,分明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一时心疼,忙道:“清儿,摔着你了吗?”   施清遥摇摇头,抱着她的脖子道:“舅母,我闯祸了吗?”   太子妃见她小小年纪,极有担当,越发疼惜,遂抱住她哄了哄:“你没有闯祸,都是我们太大意。”   所以才不提防让小人加害于你。   她内心着实气愤,干脆将施清遥抱起,转身对林氏的宫人道:“你们好生看护侧福晋,清格格跌了,我先带她回去。设若侧福晋那里出了什么闪失,本宫第一就拿你们是问。”   “是是。”   她难得恩威并重,当即吓得几个宫娥连连点头,赶紧搀扶着侧福晋往偏殿歇着了。   幸而太子妃那一下挡得快,太医来了也不过多叮嘱几句安胎的话,倒没什么大问题。   平白让李佳氏愿望落了个空,她原本想着借用小丫头的手,害了林氏和那个孩子。就算害不成,也能让小丫头吃吃亏,一补她们东宫这么多年受的冷落。却不成想太子妃手脚倒是迅疾,竟把这事挡过去了。   李佳氏气得再苦,也不敢言,不过假意嘱咐林氏多休息,自个儿就带了随侍从偏殿出来。一扭身,没往正殿去,却往詹事府方向去了。   跟着她的宫娥没想通她的意思,忙道:“侧福晋,那里是詹事府。”   李佳氏不免冷笑一声:“我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那里是詹事府。”   太子如今在詹事府,她要想先一步恶语告状,可不得往詹事府去。   宫娥当即会意,不敢多言,便都唯唯诺诺跟在她后头去了。才行不远,就与太子一行人碰了个满怀。   太子见是李佳氏和宫人,便叫住了问她:“吾听人来传,说是东宫那里出了事,侧福晋让人碰着了,是也不是?”   李佳氏忙躬身回他:“正是呢,原本妾身同林妹妹听说咱们宫里来了一个小格格,都好奇得很,就相约去太子妃那里看看。不料小格格实在顽皮,追跑间把林妹妹冲撞着了,只差摔个跟头,吓得妾心里一阵肉跳。”   她言语夸张,好像林氏当真是伤的不得了的样子。   胤礽皱皱眉,自然知道她嘴里说的小格格是谁,便又道:“既如此,你不在宫里看护慧茹,跑这儿作甚么?”   “呃……妾……那个太医才来看过,说是无甚大碍。妾在那里怕扰妹妹静养,是以出来告诉殿下一声。”   她支支吾吾,神色有异,太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因他自幼在宫中长大,宫廷倾轧争权夺势的勾当都看得腻了,一听李佳氏此言,便知深有内情。闻听林氏无碍,他脚下不停,直往正殿太子妃所居之地去了。   李佳氏正愁看不着热闹,眼下见太子去正殿,还当是要去寻太子妃的晦气,忙忙就跟了上去。   那里太子妃石氏还在哄着施清遥,因小孩子反应迟缓,隔了片刻的功夫才想起疼,不由缩在她怀里呜咽哭起来。   太子进来时,施清遥还哭个不住,太子妃抱着她起身请了安,太子只说一声免礼,便往她怀里看去。   见施清遥一张笑脸哭得粉红,额上发髻湿漉漉的贴在鬓角,眼角还垂着几滴泪,活脱脱是那年敏瑜被迫当三妹妹时的委屈样儿。   他越看越心惊,越看越心疼,不由得伸开手,拍了两拍道:“清儿乖,来舅舅怀里。”   ☆、第六十七章 挑拨 第六十七章 挑拨      施清遥见胤礽来,本就心生怯意,这会子又瞧他伸出手,便揪住了太子妃的领约不敢撒手。   太子妃微微一笑,主动将她递送过去,嘴里哄着说道:“不妨事,去舅舅那里去,让舅舅看看跌没跌着。”   她伸直了手臂,胤礽顺势接过来,抱着施清遥问道:“跌着没有?”   施清遥不敢说,低了头只管小声抽泣。   李佳氏不想太子进来时这番情形,脸上青红交错,只恨自己低估了这个小丫头对太子的影响,便又狠了狠心道:“殿下要不要去林妹妹那里看一眼?她才让小格格碰着,虽无大碍,到底心有余悸。”   “她有没有余悸,你如何晓得?”   胤礽面露厌恶之色,恼她到这时候还不忘添油加醋,当即脸色一沉,却向太子妃道:“林氏那里吩咐下去,若无旁事,就不要召她了,也不许她随意出来,一切待生下麟儿之后再说。”   太子妃稍稍颔首,答应一声道:“妾身记下了。”   李佳氏不料胤礽如此偏袒施清遥,听了她的话不但没有什么表示,反将怀有自己血脉的林氏软禁起来,更是一席话将她扫个颜面全无,她心内不觉又羞又恼。一双素手尽管在底下暗暗缴着,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太子妃正喜胤礽说出这番话,倒是省了她平息风波的功夫,便道:“殿下为林妹妹考虑的周全,既是免了林妹妹的一应来往,妾身少不得要将妹妹殿里的东西打点齐全。”   太子点了头道:“这些琐碎事有你做主便可,吾没有那么多精力管这些。”   他一向在东宫不问家务事,太子妃为人持重端庄,倒也让他放心得很。   两人说了片刻,太子抱着施清遥说要带她出去转一转,猛回头看李佳氏还站着,不由就低斥起来:“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你既是担忧你的林妹妹,她这会子在屋里歇息,你去传吾的话,就说吾还有事要忙,待清闲了就去看她,让她好生休养,切莫再出来乱逛了。”   “哎……这……殿下……”   李佳氏跟在后面追了几步,眼瞅胤礽一刻不停的抱了施家的小丫头出去,她恨得一跺脚,几乎气个半死。   说什么有事要忙,那施家的一个小娃娃莫不是比东宫的侧福晋还重要?   这人简直也没个轻重缓急了。   太子妃瞧她追出不远,自己抿嘴偷偷一笑,没跟上去,却在后面学着胤礽说道:“那就有劳姐姐去传话了。”   话毕,推说自己要去给林氏准备用品,竟也走开了。   登时大殿里只空荡荡余了李佳氏偏殿的一行人,大眼望着小眼。   李佳氏还是头一回瞧见太子与太子妃如此同心协力,心里一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涩苦辣皆有,恼于不能在下人面前流露,只得遵从胤礽的意思,率领宫人往林氏那里去了。   到了偏殿,林氏才服了安胎的药歇下,看她来忙忙就要坐起身。   李佳氏快走两步,一把按住她,却说:“妹妹快躺着罢,我来陪你说几句话就走。”   林氏感念不已,忙道:“姐姐何须一日来这儿几回呢,我这里才熬了药,味道重的很,小心熏着姐姐。”   “有什么熏着熏不着的,没听说药香一词吗?便是熏了,也无妨。”   她坐在床沿,一手拉着林氏,一手又去理了理她的被角,倏尔竟叹气道:“可怜妹妹白白受了一番苦。有些话妹妹不知道,做姐姐的也不愿意说给妹妹听,只怕妹妹听了要往心里去,反而于己无益。”   她遮遮掩掩,欲说不说,反倒让林氏好奇起来,道:“姐姐但说无妨,究竟是什么话?”   李佳氏左右看了看,拿眼色使退了伺候的几个宫娥,四下除了她与林氏,再无旁人,才道:“妹妹候了这半日,可曾看到殿下没有?”   林氏面上一讪,摇头道:“不曾,只听人说往詹事府请去了。”   “说句不怕妹妹伤心的话,今日只怕太子请不来了。”   “姐姐为何这么说?”   林氏不料是这话,当即神情一变。她入宫两年多,再怎么不受宠,也是为太子生过一个孩子的人,眼下又怀了第二个,别说磕碰着,就算是有个头疼脑热太子也该过来看看才是,怎地如今又说不过来了?   她攥着被角,急切而张皇的望着李佳氏。   李佳氏正是要她着急,便急急说道:“妹妹别慌,听我把话说完呀。我说太子不过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太子如今已经哄着那施府里的小格格去了。要我说,那小格格还是倒在妹妹的身上,哪里有什么碰着跌着的?偏生太子妃说跌疼了,惹得太子怜惜不已。这不,原该往妹妹这里来的,就为了一句跌疼的话,转眼就往别处去了。我真真是为妹妹抱不平,妹妹是因为谁躺在这里的,还不是因为施家那丫头?”   ☆、第六十八章 类似 第六十八章 类似      林氏听罢,登时心神一泄,眼眶儿悄没声就红了起来。   她秉性柔弱,对外一向逆来顺受,头两年倒也对得上太子的胃口,只是这两年陆续来了新人,才稍稍受了冷落。可这冷落,毕竟还能经受得起,都是伺候太子的人,倒也无需计较那么多。   可是那施家的小格格,她算是什么人呢?   往远了说,不过是靖海侯府的一位小小姐,往近了说,那也只是吉祥格格的女儿,碍着东宫什么事?偏生东宫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嘴里不说心里也都清楚,就是这样一个小格格,就能牵动太子的心。   只因那小格格的额娘是吉祥,是太子数年都念念不忘的吉祥。   她仍记得进宫之初,皇上和太后看见她的第一面说的那句话,此女音容倒可类她一二。   至于类的到底是谁,当初她不敢问,自然也就不知道。   后来新婚之夜,太子莅临,见她第一眼亦是说了一句,卿容貌可嘉。   她粗粗念过些诗书,知晓这一句话是多么了不得的夸赞,自然喜之不尽。醒时去正殿给太子妃请安,回房后亦曾揽镜自娱,倒是好奇太子妃的容貌明明在自己之上,为何太子不喜太子妃呢?   可惜那时尚在盛宠之际,心智为情蒙蔽未及深思,她只当太子不喜欢太子妃的圆月面庞,而轻佻的以为是喜欢李佳氏和自己的鸭蛋脸面。   若非某日在宫里听人闲言谈起,昔年的吉祥格格就是鸭蛋脸面,柳眉杏目,极为秀美,她至今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一份恩宠,不是因为爹娘给的好脸面,而是因为肖像了那个传说中的女子。   吉祥格格……小格格……为什么这些人总是阴魂不散?   先有那个霸占了太子心思的额娘,如今又添了个不懂规矩的女儿,她们真当这个皇宫是她们自个儿的家吗?什么不入玉牒的公主,说的再好听,终归不是姓爱新觉罗,她们有什么资格同她肚子里爱新觉罗的子孙争宠?   林氏越想越羞恼,牙关紧咬,半日方挤出一句话:“多谢姐姐今日来告诉妹妹这些话,施家的小格格是客,我们是主,自当好好招待她。”   李佳氏轻叹口气,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妹妹心里有气,换做是我,我心里比你气的还狠哪。不过也就气着一个多月,过了这个月,那小格格的额娘和阿玛就要回京了,到时接了她家去,我们自然清净。”   “可不是?”   林氏嘴角无意挑起,隐隐带了三分讥笑:“放着个女儿在宫里,不就是为了还能回京吗?”   嫁都嫁了,还不肯安生,这吉祥格格也不过如是。   李佳氏听话听音,直觉不对,看一眼林氏的神色,却又没看出什么头绪。   只是她此番来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不论怎样,林氏的心里都扎下了一根刺,将来这刺扎的是太子妃也好,小格格也好,亦或是小格格的额娘,一石三鸟,于她而言怎么算都是一件好事。   言尽于此,多坐下去也没什么意思。   太子妃难对付,不过因为她是东宫正妃,可是正妃要是倒了,将来她要对付的就是这些生了阿哥的女人了。   母凭子贵,谁知道哪一个会成为她儿子的绊脚石?   ☆、第六十九章 察言 第六十九章 察言      两人相对无言,李佳氏便嘱咐林氏多休养,就带着仆从回房了。   却说胤礽抱了施清遥出来只在御花园里闲逛,他虽然自己有两三个孩子,但因皇家子孙一落地就由各人奶娘抱了去,别说他做阿玛的见不着,就是皇子的额娘也甚少见得到。由是在哄孩子一事上,多少有些束手无措。   幸而施清遥哭了几声便不敢再哭了,胤礽心下松口气,便指着那些奇花异草逗她说笑。   身后德住寸步不敢离,原是怕小格格闹腾起来,太子一个不耐就生是非。眼下看他两个相处和睦,太子又是连连做小伏低,甚而不惜绞着脑汁讲笑话,倒是暗自惊讶,方觉吉祥格格在太子心中地位之重。   “为什么它要叫鸡冠花啊?”   施清遥让胤礽抱着哄了半日,慢慢发现他并不似自己印象中那么可怕,渐而也开始张口说话了。   胤礽见她言语天真,仪态可爱,不由轻轻地笑道:“你看它那个花朵儿,像不像鸡冠呀?”   “像。”   施清遥审度再三,慎重点一点头。   胤礽便道:“这就是了,因为它长得像鸡冠,所以叫它鸡冠花。”   “哦。”施清遥张着小嘴,仿佛恍然大悟。   “秋光及物眼犹迷,着叶婆娑拟碧鸡。精彩十分佯欲动,五更只欠一声啼。这是宋代赵企咏鸡冠花的诗,倒写得生动。”   斜侧里不期然响起人语声,胤礽等人闻言皆是一惊,忙都跪地拜道:“皇上万岁。”   来人正是当朝天子康熙,他于午后无事,本欲去太后宫中问安,半道上看着太子宫中的几个随从都在御花园里伺候着,奇怪太子如何在此,就信步走了过来。不想走近才听见施清遥和他的对话,只觉新鲜,就站着听了几句。   见他两个说起鸡冠花,一时兴起,就把诗句念了出来。   这会子见太子怀里抱着小丫头行礼,很是拘束,遂笑道:“起吧,起吧,难得有闲情逸致,正经赏花便是,不必顾忌朕。”   说时,一探手,就招呼施清遥道:“丫头,下来,到皇玛法这里来。”   施清遥乖觉点着头,果真从胤礽怀里下来,小跑着过去,抱住了康熙的腿。   康熙爱怜的摸摸她的脑袋,问她:“这几日在东宫住的好吗?”   施清遥憋着嘴不说话。   “看来是住得不太好呀。”康熙失笑一声,转而去问胤礽,“丫头在你那里受委屈了?”   胤礽忙道:“是儿子的疏忽。”   康熙眼角微挑,他原不过是句玩笑话,这会子看胤礽和施清遥的情形,倒是有事发生了,不由追问一句:“你疏忽什么了?”   胤礽道:“儿子看护不力,以致小格格在儿子那里跌着了。”   “哦?”   康熙狐疑一声,想想跌碰着却也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一掀龙袍半蹲下来,牵住施清遥一只手儿道:“怎么样,清儿,跌疼了没有?”   施清遥赶紧摆摆手:“已经不疼了,皇玛法,你不要责怪舅舅。”   她倒是天资聪颖,一见康熙来,太子等人大气都不敢吭一个,即知康熙的威严。此刻又听康熙问起跌着的事,想起那一回苏赞和江月带她去太后宫中的时候,她因为与太子撞上而跌个正着,吓得苏赞和江月都让她不要说出去,说了就要挨骂,还当胤礽也会挨骂,赶紧就开口为胤礽说了好话。   康熙没想到她这般善良机警,又是笑又是叹道:“好一声舅舅!好一个丫头!你放心,皇玛法不会责怪你舅舅,来,皇玛法带你去看金鱼。”   便站起身,又对胤礽道,“你大可安心了,如今倒是又多了个为你求情的人。”   胤礽亦是含笑,弯身便向施清遥拱一拱手:“多谢你了。”   施清遥冲他吐着小舌头,笑的躲进康熙怀里。   康熙乐不可支,护住她的小脑袋道:“他本该谢你,若不然,跌着你皇玛法可饶不了他。”又说,“你下午还有事吗?”   胤礽见他这话问的奇怪,方知是问自己,忙道:“儿子没有什么大事,皇阿玛有何吩咐只管说就是了。”   “那好,没事就陪朕走走,朕出征回来,还不曾好好跟你说过一回话。”   这倒是实情,远征期间一直都是太子监国,康熙初初回宫少不得要将太子监国期间的卷宗奏折一一过目,一则查漏补缺,二则也可看看太子的能力,六月里忙到现在,竟一直没有闲暇功夫。   胤礽自成年后,亦是头回见到康熙这般和颜悦色,不觉答应一声,便紧紧跟随在康熙身侧。   他见施清遥个头小,步子小,怕她走的辛苦,弯了腰还要抱她起来。   不提防施清遥躲开去,嘟着小嘴冲他说道:“舅舅,我要自己走,额娘不让人抱我走。”   “为什么?”胤礽诧异了,这宫里三四岁的皇子公主,哪个不是成日里抱来抱去,没听有什么忌讳呀。   施清遥继续道:“额娘说我有手有脚,可以自己走。”   “那吾刚才不是还抱你了吗?”   “刚才我就想自己走,我怕你不让。”   “吾为什么会不让你走?”   “因为……因为你一开始凶呀。”   “吾什么时候凶了?”胤礽有点莫名其妙,他对她可足够耐心的了,弘彦小时候他还没抱过呢。   施清遥竖着几根手指,一笔一划说:“就是你送我回家的时候就很凶,不说话。”   “那是……那是吾没话好说。”   一大一小,简直对答如流。   康熙看得笑逐颜开,拍拍这个头,又拍拍那个肩,不由笑道:“好了,好了,她要自己走就自己走吧,朕同你走得慢些就是了。小丫头,年岁不大,规矩倒是多,还学会察言观色了。”   ☆、第七十章 观色 第七十章 观色      胤礽嗓子眼里无声哼了一哼,暗想一个小丫头哪儿来的那么多规矩,横竖都是她额娘的鬼主意多。不过碍着君主在侧,他不好多说什么,施清遥说自己走,也就只好随他去了。   凉风动水,风荷迎波。   康熙与胤礽先是君臣,后为父子,一贯少有这般独处的闲暇惬意时刻。此刻里外无事,因方才康熙起了诗兴,又逢良辰美景,二人不觉斗起文采来,七七八八倒也出了不少好句。   康熙的两大女官苏赞和江月,见皇上身边前有魏珠,后有梁九功,就宽了心只管在后面带着施清遥玩耍。   半日的时光眨眼就过去了,施清遥玩得累了,早已趴在苏赞肩上睡个正香。   康熙捏捏她的小鼻头,逗弄片刻也没见她醒,不由莞尔起来:“罢了,今日就乘兴到这里吧,逛了半天,想必都累了。瞧瞧这丫头,她额娘教她的那点子东西全让她忘了个干净,这会子便是将她抱出宫了想必她也不知了。”说罢,带着笑就吩咐苏赞,“把格格教给太子带回去吧。”   苏赞答应了个是,看胤礽伸开手,方小心翼翼把施清遥递过去。   胤礽接过她在怀里,向康熙告了退,方领着毓庆宫一行人回去。   东宫里太子妃已备好了晚膳,还未动用,眼瞅太子回来,忙领着婉侍迎上去。   太子腾出一只手放在唇上嘘了一嘘,不待她近前就小声道:“清儿睡了,着人带她就寝吧。”   “是。”太子妃含着笑叫了两个丫鬟过来,把施清遥安顿睡去。   这里自己折身陪伴太子左右,伺候他吃了晚膳,方道:“在哪里玩来的,把清儿累成那样?”   太子便将午后遇着圣驾一事说了,正用膳之际,想起施清遥的乖觉灵动,顿喜起女孩儿来,又问太子妃:“玥儿睡下了吗?”   太子妃闻言一怔,玥儿乃是她和太子生的女儿,去岁隆冬的生日,到如今还不满周岁,素来养在偏殿,由奶娘精奇嬷嬷带着。或者是与吉祥格格缘尽之故,太子于子息上总不大关注,今日好好地怎会突然问起盈玥来?便道:“已到了下钥的时刻,方才奶娘带了她来玩会子就带回去了,这会儿想必是睡下了。”   “睡下就罢了,明儿再见吧。”胤礽抿抿唇,深觉自己这个阿玛实在当得失败,方才问玥儿的时候,他脑海里竟连玥儿长得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过,以他和太子妃的样貌,想必生出的女儿定不会比施清遥逊色的吧?   他在心里暗暗评估。   待用过晚膳,太子妃命人撤了膳桌,凝思想了想,斟酌片刻才问胤礽:“殿下今日要歇在哪里?”   胤礽抬头看她一眼,喏喏嘴,却说:“以太子妃之见,本宫要歇在哪里才好?”   这分明是调笑之语了,石明嫣红了脸。不怪她有此一问,着实是因为她与太子大婚以来,太子在她殿内宿寝的日子简直屈指可数。往日里便是在她这儿吃了饭,也有别处来请便一走了之的事,不曾想太子今日却是改性了。   任是石明嫣持重大方,这会子也不由得小儿女起来,一面吩咐人去打水伺候太子洗漱,一面亲来动起手,伺候太子脱了衣衫。   太子张着两手任由她褪去了袍子,低头看太子妃衣衫却还整齐,不由道:“让吾也给太子妃宽衣一次吧。”   石明嫣脸色不期然更加红了,原想着于礼不合,转念间忆起太后早先说的添丁之语,深恐自己驳回之后,激起太子不悦,倒坏了一桩好事。于是便将宫娥尽皆屏退,一颔首就算默许了太子的要求。   胤礽说是这般说,可到了做的时候,到底让那衣服扣子给难住了。   他自小让人伺候惯了,曾未伸手伺候过别人,便是给敏瑜做小伏低的那几年,碍着男女大妨,也不敢在敏瑜衣服上动手脚。这会子难得伺候起太子妃,只见他在灯下低了头,一颗颗解着那纽襻。   起初尚还解得专心,中途因那纽襻松了两个,撇开半截衣领子来,恰露着一段莹白颈项和半个酥胸出来。胤礽解着解着,就心浮气躁起来,一咬牙只恨得那些织造署来:“这都做得什么衣服,太不成体统了些。”   石明嫣让他搅合半晌也没宽下衣服,正是格外羞涩之际,耳听太子急了,倒是噗嗤一声,好笑起来:“你自己用错了法子,反而怪起别人。”   她不笑便罢了,这一笑那胸前白花花的脯子不觉随着她的笑声动了一动,越发勾起胤礽心里的火。干脆一甩手,也不管纽襻不纽襻,只手头上用尽一扯,竟把衣服顺着解开的地方硬生生给扯开了。   石明嫣惊呼一声,只听得地上三两下叮咚响,来不及说什么,就让胤礽扑在了帐子里。   ☆、第七十一章 反省 第七十一章 反省      直折腾半宿,胤礽才肯安歇。   石明嫣羞一半,喜一半,护他安睡好,自己方强撑着身子起来,到内殿照看了施清遥一回,才又回来睡下。   是日清晨,跟着太子的人皆知太子昨夜宿在了东宫娘娘处,忙就把衣物冠带都拿了过来,照旧是石明嫣伺候胤礽换上了。离得近时,太子看她眼中红丝甚多,想是没睡安稳,不觉凑近石明嫣耳畔叮嘱:“吾走后,太子妃可以借故不舒服再睡一会子。”   石明嫣颊畔微红,不过点一点头,倒没多说什么。   俟太子去远了,那边婉侍过来才要服侍她歇下,石明嫣却笑道:“才起竟不大困了,还是去看看小格格吧。”说着,只带了两个小宫娥走到内殿。   施清遥昨儿睡得早,今日起的也就早些,揉着小眼睛窝在床上,虽是还困顿着,倒没有闹腾。   石明嫣怜她小小年纪就这般乖觉,不由将她揽在怀里,吩咐了人备早膳,她便也跟着吃了一点子。   膳毕,林氏那里就派了人来,说是受惊后精神总不见好,要不要延请御医再来瞧瞧。   太子妃念她有孕在身,不敢有所闪失,忙就叫了人去请太医来,这里自己也就起身,率了众人亲往林氏屋子里去。   林氏躺卧在床上,支着耳朵听门外动静,眼见派去的人走了多时也不回来,心里只是着急,不由拿了伺候的丫鬟出气道:“作甚么都笨手笨脚的!你是死了不成,外头也不去催一催,请个太医都请不来,我怀着这么个宝贝,但凡有点闪失,全治了你们的罪不可。”   那小丫鬟原是顾着给她打扇,并无什么过错,看她这般勃然大怒,登时唬破了胆子,忙不迭就跪下来道:“奴婢该死,伺候娘娘不周,奴婢该死。”   正说着,门外石明嫣已然带了人走进来了,跟着林氏的小太监不及通报,只好跪在外头扬声叫道:“太子妃驾到。”   林氏一愣神,及时使了个眼色给打扇的丫头,让她起身扶了自己。   石明嫣抬头看见,忙上前两步按住了她道:“妹妹快躺下,勿要再劳动了,仔细动了胎气。”她这样说时,又道,“方才听妹妹宫里的人说,妹妹的身子还是不大好,我已经叫人请太医去了。”   “有劳姐姐费心。”   林氏见她拦住自己动作,也就在床上虚虚行了一礼。她其实并无什么不舒服之处,盖因早上宫娥多嘴,说太子竟然破天荒宿在了太子妃处,她一时心头气苦,才想出点子来,欲去太子妃处分出太子二三情分。   倒不想去的人迟了,并没有见着太子,此刻林氏独见太子妃一人来,不免薄有落寞,不过强撑颜色道:“姐姐叫了太医来也就罢了,如何自己亲来呢?这叫妹妹如何担待得起?”   石明嫣可喜她素日本分,听言便道:“妹妹身怀龙孙,最是尊贵,就算再大的事到了妹妹这里也不过是桩小事,总归是妹妹要紧。”   她这话却说得情真,林氏昨日无辜受惊,又被人暗中挑唆,正是分外委屈时刻。若在以往,太子三言两语倒也可慰一二,但在如今,她眼看太子妃媚生两靥,娇艳动人,知是太子昨夜留宿的功劳,再一想自己一夜的凄凉冷清,心里不觉十分酸涩,背过头就滚了两行泪珠儿。   石明嫣骇了一跳,只当她是难受得厉害,一面急急让人催请御医,一面劝她道:“妹妹这几日尽管好生休息,缺什么少什么,便命人置办去。终究是我不尽责,使妹妹遭此无妄之灾。”   可不就是场无妄之灾!   林氏低了头悄悄抹去泪痕,她已听信了李佳氏的闲言碎语,这会儿任是石明嫣再怎么诚心诚意,她都不愿相信的,便在床上托大一句道:“妾身累了,不能同姐姐多说了,姐姐请便吧。”   石明嫣知她身子抱恙,对她的冷漠态度倒也不以为意,不过留了两句嘱托的话,就带人回了自己的殿里。   不多时御医去了,诊完脉开了几幅安胎方子,倒没有其他大碍。   施清遥到底年纪幼小,睡了一宿起来早把不愉快的事情忘个干净。   这日同太子妃玩闹半晌,便到荣妃那里吃了午膳,又同宜静公主玩到了傍晚。   太子遣人找来的时候,她正从永和宫惠妃娘娘那里出来。路上不知是谁递了一块糕点给她,小丫头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却攥在了手里。   胤礽整理完詹事府的要务,惦记着前几日说的话,又叫奶娘抱了小郡主盈玥来,逗她玩了一会子。因为盈玥还小,眉目尚未长开,看不出日后的样子,胤礽颇觉无趣,便叫奶娘抱了去给太子妃看看。   这里施清遥举着半个糕点跑进毓庆宫的院子,一打头见着胤礽就叫道:“舅舅,舅舅,给你糕点吃,是甜的哦。”   胤礽伸手按住施清遥的小脑袋,正怕她扑过来会跌着,瞧见她手里的糕点只剩一半,倒是好笑了:“谁给你的东西,却剩了这么点子回来?”   施清遥举着糕点咯咯地笑:“是个好看的姑姑给的,很好吃呢,舅舅。”   好看的姑姑?   胤礽皱一皱眉,因他带了小丫头几日,颇是了解小丫头嘴里的称呼。   大抵是她额娘敏瑜教管的缘故,小丫头养成了很礼貌的性子,逢人必是称呼。寻常女官她概以冠之“姑姑”名号,若遇阿哥侍卫,便叫叔叔,入太后宫中,则是曾祖母,至四大妃处又都是幺麽。   她说糕点是姑姑给的,那必是宫女们了。   由是追问了一句:“哪个宫里的姑姑?”   施清遥晃着小脑袋想一想:“是路上遇见的姑姑给的。”   路上遇见的?   胤礽忽而面色一变,刹那抬手就将施清遥手里的糕点打落一地,弯腰将她一把抱起,直问到她脸上去:“你吃了多少这个东西?有没有觉得不舒服,肚子呢,疼不疼,额头疼不疼?”   施清遥正让他的举动吓住,见他连声追问,只是一个劲儿摇头,眼眶不由就红了,瘪瘪小嘴就想哭。   胤礽本就怕她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这会子又看她要哭,气得只把跟着的人大骂一通:“瞎了眼的东西,叫你们跟着小格格,你们是怎么跟着的?如何让她乱吃东西,若是吃出了事,你们有几个脑袋陪她?”   那起子跟着的人,因连日陪着施清遥玩闹,都知她是极为乖巧机灵的孩子,于照料上不免疏于职守。又因施清遥常去六宫找宜静公主玩耍,各宫妃嫔宫娥都认得她,路上遇见宫女逗她玩耍也是常有的事,并没有在意谁给了她什么。这会子眼见太子生怒,几人不由瑟瑟,都磕头如捣蒜起来。   殿里石明嫣才哄了盈玥郡主睡下,听宫婢说外头太子在生气,忙赶出来一探究竟。   冷不丁瞧着施清遥窝在太子怀里小声哭着,正不知为何,忙道:“殿下,格格还小呢,有什么话不能好好地说?”   彼时胤礽正在气头上,见施清遥虽是哭,却无难受的迹象,正巧见太子妃出来,不由就把施清遥放下来,气道:“今儿的晚膳不要给她吃了,让她在外面好好反省反省,看她以后还敢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   “这……”太子妃一头雾水,好好地怎么说不给吃饭就不给吃饭了。   她伸了手就要去抱施清遥,却被太子一力拉开道:“让她在这儿哭,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让她进屋。”   说罢,一扯袖子,竟把太子妃也拖进了殿里。   施清遥原就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惹得太子大动肝火,这会儿眼瞅太子妃也不来哄自己了,小嘴巴一嘟噜,转头抱着毓庆宫大殿下的红漆柱子就哭了起来。   那跪了一地的小太监没有太子的命令,谁都不敢哄她一句,只能眼巴巴看着她哭。   湄芳赶过来的时候,小丫头哭得小脸通红,嗓子都干哑了。   把湄芳心疼的呀,也顾不得什么东宫不东宫了,疾跑了几步就抱住施清遥连连问道:“怎么了,怎么了,清儿,怎么哭了?”   施清遥正在想念阿玛额娘之际,哭叫了半天没见她阿玛额娘来,见来了湄芳,不由张着小胳膊抱住湄芳脖子委屈道:“姑姑,我要回家,我不要在坏舅舅这里,我要回家。我想我阿玛额娘,姑姑,我要我阿玛额娘。”   坏舅舅?   湄芳拧起柳眉,她这几日为了施清遥之故,但凡有时间便往宫里跑,总归是不放心。也就是今日她们安亲王府来了客人,叫老王妃给拘住了,直等送完客才有时间过来。   却不想就晚了这一日,丫头就受罪了。   “清儿乖,乖乖啊,姑姑带你去找你阿玛额娘,你别怕啊。”   湄芳咬一咬牙,清儿嘴里的坏舅舅再没别人,一准儿是胤礽没错。这还真是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啊,她就说他没那么好心善待清儿,这才几天啊就原形毕露了?   气冲冲把小丫头抱在怀里,湄芳一踢脚,也不管里里外外拦着的侍卫,赫然就在殿上骂了起来:“胤礽,你给老娘死出来!有你这么不是东西的么,她一个小孩子,你都欺负,你算什么男人!”   殿里,太子妃也正为施清遥说着情,虽说她也不赞同施清遥乱吃东西,可毕竟没出大事,小孩子告诉她一次就好了,没必要动这么大的阵仗。   偏生太子这一回是铁了心要让施清遥长教训,任太子妃怎么说都不为所动。夫妻两个尚僵持着,冷不丁听到殿外的喝骂声,太子倒是气笑了:“你听听,吾在她眼里就不是东西了!”   ☆、第七十二章 夜深 第七十二章 夜深      太子妃这一头正为了施清遥的事安不下心,冷不丁又逢上湄芳来添乱,她在殿里听得分明,半是好笑半是无奈,心里只道郭络罗家的小格格果然是个爽利性子,连东宫都不怕了。   唯恐太子气头上再与湄芳起什么争执,太子妃忙道:“许是格格不知缘由,殿下稍坐,臣妾去去就来。”   胤礽冷哼了一声,倒也知晓湄芳素日的为人,又想她一贯与施家来往频繁,乃是敏瑜的闺中密友,却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向太子妃说:“无妨,吾同你一道出去。”   话毕,就已起身来。   太子妃无奈,只得由了他的意思,二人并肩出去。   湄芳骂的酣畅,见太子太子妃两人出来,脸上三分讥讽七分冷嘲道:“哟,这倒是巧了,太子妃也在呀。殿外头孩子哭成这样儿,二位却是好心情,还能够在殿里谈谈心呢。”   太子妃看她嘴里不饶人,不觉下了台阶笑道:“格格往日总是早早就到了,今日来的却晚些。”   “可不是来得晚些,来得早些还看不到今儿的热闹呢。”   湄芳冷笑了一声,只以为这个太子妃虽有贤名在外,到底是个狠心肠的,就为了施清遥是敏瑜的孩子,便任她哭着也不出来哄一哄,竟还有心情与太子一同在内殿呆着。   她这般语意不善,太子与太子妃皆听得清楚。太子妃脸上红了一片,晓得她误会,正待要解释,那里太子已然开了口:“格格不必咄咄逼人,凡是讲个理字,而今你我摒弃身份不提,吾只同格格问一句话,格格如何今日一来便以言语相激,骂本宫不是东西?”   湄芳嗓子眼里哼哼,斜眼瞄着胤礽就道:“我如何骂的你们,你们心里能不清楚?清儿虽说只是靖海侯的小格格,到底经由皇上亲自下的旨意,才会留在东宫教养。你们便是不看她阿玛额娘的脸面,好歹也得顾全皇上的脸面,如何两个大人弃一个孩子于不顾,只让她在门外哭泣?我还听说,太子今日竟连晚膳都不许她吃了,怎么,这皇宫上下就缺了一口吃的不成?”   “倒不缺一口吃的,本宫只怕多了一口吃的,你我都担待不起呢。”   胤礽甩一甩袍袖,当下也没多少好脸色。   他贵为储君,除却君父与帝师,素来无人敢责备他,这会子湄芳不分青红皂白跑来,朝他说了那么一大通话,任由他顾及湄芳将来的八福晋身份,也不免有些火气。   湄芳向来机灵过人,又自幼往来宫中,身居豪门富户,颇为了解内里的沟沟道道。胤礽只说了寥寥数语,她便已听出端倪来,抱着施清遥不觉就愣住了。   太子妃忖度她神情,想她是明白些许了,便将湄芳的衣袖一拉,低声劝道:“外面人多嘴杂,有什么话但请格格殿里说罢。”便命人退了下去,要同胤礽湄芳一道回内殿去。   胤礽到这时还不忘先前说过的话,一扭头却道:“先将清儿放下,她的反省还没够呢。”   湄芳原不欲答应,看着太子妃只是向她点头,没法子,只好先将施清遥放下来,命宫女们好好照看着,自己才独身一人与太子夫妇进了殿中。   太子妃便将施清遥在路上误吃了别人给的糕点,太子大发雷霆之事一一告知湄芳。   湄芳听罢,心里不觉也是一惊,直叹这小丫头命大,转过脸来倒是不好意思了:“我说呢,平日也没瞧着清儿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如何今日哭闹成这样。”   深宫大院,本就暗欲丛生。人心隔着肚皮,谁知哪个好,哪个坏。   清儿虽是个小孩儿,又是外臣之女,无关宫内大碍。但如今皇上明言让她养在太子的毓庆宫,稍有差池,不说皇上,单是敏瑜回来,也必然要拿太子是问。   怨道太子会这般生气。   她如此一改前时态度,太子妃并没有觉得什么,反而是太子气焰更盛,知道湄芳明白其间厉害,不由也讥讽起她来:“话已至此,本宫却还要问格格一个明白,本宫还是不是个东西了?”   “哦?呵呵……呵呵……”   湄芳掩口干干的笑,情知自己骂错了好人,这会子也只能让太子拿捏几句了。   不过知道归知道,终归是心疼清儿情切,湄芳免不得给她求了情:“清儿这么乖巧,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太子告诉她一声也就罢了,晚膳就让她吃了吧。孩子小正逢长身体的时候,没吃出什么毛病,可也不能饿出什么毛病啊?”   “吾又没说从今晚往后都不许她吃,过了今日惩罚,明日吾叫人给她做顿好的。”   “可这……”   湄芳话已到嘴边,可一看胤礽的表情,活生生就又咽了回去。半晌叹息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孩子是你的呢,我知你是为她好,罢么,索性今儿我也当一回恶人,你要饿着她就饿着吧。明日我再来,可不许再饿着了。”   一席话说得太子妃都掩面笑了,的确太子对施清遥太过上心了,便是盈玥都不如施清遥受宠。   她一笑,湄芳还当自己说话造次,不敢深坐下去,就起身向太子太子妃告了辞。   因怕出去时见了施清遥的面再生心软,由是问了侧门,就闪身偷溜开了。   外头施清遥惦记她湄芳姑姑带她回家的话,倒也不哭了,只抱着廊檐下的柱子嘟着嘴生闷气。   胤礽说是饿着她,心下终究不忍,便在饭后推说积食不舒服,拿了本书让人搬了太师椅,秉烛闲翻书页打发时间,余光时不时与施清遥碰个正着。   施清遥年纪虽小,但脾性随她额娘,倒也是有骨气的,她见湄芳久不出来,太子又远远盯着自己,鼓了两腮便道:“你把我湄芳姑姑藏哪儿了,我要找她带我回家呢。”   太子翻着书页淡淡回她:“湄芳格格已经回去了,今儿可没人带你回家。”   “你骗人!湄芳姑姑说好了要带我找我额娘的。”   “你额娘远去福建,你湄芳姑姑如何带你找她去?她才是骗你呢。”   “湄芳姑姑才不会骗我,福建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远啊,山高水长,远着呢,你们去不了。”   “那我额娘怎么去的呢?”   “你额娘坐了船去的。”   “我们也可以坐船啊。”   “现在没船给你坐。”   “那什么时候有船……”   施清遥说着说着,就起了好奇心,松开那廊檐下的柱子,挪着小脚步跑到胤礽面前。两人一递一答,倒是和平共处起来。   太子妃本想偷偷拿了糕点送来给施清遥吃,至殿外看见这番情形,不由微微笑了。遂将糕点一藏,悄没声的又带了随从退下去。   施清遥趴在胤礽膝上,一时忘了饿,只管同他说着坐船的话。   胤礽摸摸她的小脑袋,怜惜她父母双亲远行,一个小孩儿家能这般伶俐已是不易,自己也不愿再苛责她,便咳了咳嗓子道:“清儿,方才舅舅不是要骂你,而是你做错了一件事,你知道吗?”   “舅舅,我做错什么事了?”施清遥摆弄着他手里的书页,尚是懵懂无知。   胤礽便将她抱起坐在膝上,语重心长道:“舅舅告诉你,这个皇宫有许多东西都是有毒的,除了舅舅和舅母,你皇玛法皇幺嬷和曾祖母,别人给的东西你都不能吃。如果吃了,就再也见不到你阿玛和额娘了。”   “宫女姐姐给我的东西也不能吃吗?”施清遥道。   太子摇一摇头:“不能吃,此是大忌,你今日就是胡乱吃了宫女给你的东西,舅舅才生气的。因为她们都不是你的舅舅,不知道你对你母亲的重要,她们要害你易如反掌,可舅舅要保你,就难得多了,所以谁给你的东西都不能吃。”   “她们为什么要害我呢?”   “因为……”   胤礽心下踌躇,只叹她年纪过幼,说多了反而更不明白,便轻轻一笑,将话头转了过去:“因为你是从宫外来的人。”   施清遥懂事的点一点头,半晌又问胤礽:“舅舅是宫里的人,是不是没有人敢害舅舅?”   害他吗?   “嗯……”胤礽头抵在施清遥的小脑袋上,目光微微沉静下来,“想害舅舅的人也很多,可是舅舅能保护好自己。”   施清遥不明白了:”可是舅舅不是宫里的人吗?“胤礽笑容凉薄,目光轻缓的从毓庆宫的墙沿上扫过:“是啊,舅舅是宫里的人,可他们总不想让舅舅呆在这个宫里。”   龙子太多,龙王却只能有一个。   注定……住进这个宫里的人,都不能好过。   夜渐渐的深了,夏虫的悲鸣,在静夜里尤为凄厉。胤礽轻手轻脚抱起已经熟睡了的施清遥,送到太子妃殿中。   太子妃尚未安歇,接过施清遥安顿好,才又上来服侍太子。   她的一双手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细莹白,未曾受过劳碌之苦。本是要去给太子解衣扣,却不期然被太子握住,只道:“吾现在还不困,太子妃不累的话,就陪吾坐一会子吧。”   太子妃解衣的手轻顿,慢慢福了一福身子,道声是,便越矩坐在了太子身侧。   两人一时无话,时间仿佛凉风,从发梢眼角点滴飘拂过去。   太子妃正猜测着太子此举是为何,猛然间却听太子言道:“太子妃入宫后可曾见过娘家人?”   ☆、第七十三章 转念 第七十三章 转念      石明嫣想了想,笑道:“未曾出宫见过,只是每年年关或是逢着太后千秋,额娘她们进宫,方可见上一面。太子……问妾身这个做什么?”   胤礽浅浅地笑:“不做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清儿一人在宫里,父母都不在身边,委实可怜得紧。可是再可怜……她和她阿玛额娘终究有再见面的时候,不像我们……”   他说到这里,倏尔停住了。   石明嫣闻说,鼻翼蓦地一酸,便偷偷低了头。   她知晓太子生时,皇后就因难产驾崩了,母子二人自此天人两隔,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胤礽仿佛不知她的难过,顿了片刻就又自顾自说下去:“盈玥好福气,尚有你我二人陪着她,吾心甚慰。”   “殿下……”石明嫣微微带上一丝笑容,轻轻地启齿,“殿下不仅是个好储君,更是个好阿玛,妾身代盈玥谢过殿下。”   “吾好吗?”   胤礽失笑摇摇头,拍了拍石明嫣放在一侧的手背:“吾之前亏待你们的那么多,你怎么还会以为吾好呢?”   石明嫣莞尔:“将来的日子那样长,妾身相信殿下定不会亏待妾身,亦不会亏待了盈玥。”   “将来啊……”   胤礽缓缓转过头来,凝视着面前的人儿。   只看她面如冰玉,目含秋波,淡著燕脂,靓装新样,艳溢香浓,端得是羞煞众宫。   以前……他竟没有注意,皇后会是如此真真切切的绝色佳丽。   比之敏瑜的孤傲清滟,倒别有一番馥郁芬芳。   他只管望着石明嫣微笑,石明嫣余光里瞥见他的笑容,不知为何就稍稍别过了头,耳根不期然红了个透顶。   胤礽见之心悦,不觉握紧了她的手。   窗外银盘高挂,夏虫清鸣,衬得夜色更加温和了。   这已是太子接连两日留宿东宫,不说林氏与李佳氏,便是四大宫妃那里都得了消息。   荣妃等人因素日喜爱太子妃的为人,不由都为她高兴。又有多嘴的说到太后那里,太后自然也十分欣喜,忙忙的吩咐下去,让御膳房给东宫多备了补血养气的菜肴。   事情闹到乾清宫,康熙帝倒是好笑起来:“东宫琴瑟鸾鸣本就应该,这样的大肆宣扬,简直不像话。”   苏赞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小心翼翼捧起来着人收好,便回身笑道:“难得太子回心转意,皇上就为太子他们高兴一场又如何,何苦在这事上生气?”   “朕才懒得生气。”   康熙摆着手,今日朝堂无事,他得一时清闲,手痒便练了几个字。他自幼好学工书,尤为喜爱董其昌的书法,后学行书、正楷,自从一家,风格清丽洒脱。   这会子笔意穷尽,左右无事,见提到了胤礽,不觉问起前儿的事来:“那次朕闻听太子责罚清丫头,不许她用晚膳,是怎么回事?”   梁九功回道:“问清楚了,说是小格格淘气,胡乱吃了东西,是以受了责罚?”   “哦?胡乱吃了什么东西?”   “说是从荣娘娘那里回去的时候,半道上不知哪个宫的宫女递给小格格的,格格年纪小,不懂规矩就拿着了。”   半道上宫女给的?   康熙无声冷笑,这倒是新鲜了,一个小小宫女有什么资格擅将主子的东西拿个别人?   “去查一查,是哪个宫的宫女如此大胆,另外传令下去……”康熙捋一捋袖子,本想让六宫的人再不许随意给清儿吃的,转念想她额娘那个人不好惹,幸喜丫头无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改了口道,“罢么,仍令太子夫妇好生照看吧。要罚要赏,都依东宫的意思,就当朕不知道吧。再让人留意留意福建那边的靖海侯府,若是吉祥她们回来,就禀上来,朕好把丫头给她送回府”   “嗻。”   梁九功默默垂下头微笑,躬身退了出去。   施清遥吃一堑长一智,这些日子果然不敢随便乱吃东西了,便是到了太后和四大妃那里,若然太子妃不允许,也不敢伸手拿糕点吃。   湄芳一天两三趟往宫里跑,看着小丫头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心疼,就又兴起了要把丫头带回安亲王府的念头。   她是不敢跟康熙挑明了,只好跑去找太后和苏麻喇姑撒娇。   苏麻喇姑已是八十五的高龄,正当年迈,耳听得湄芳叽叽喳喳半晌,也没听出个头绪。   太后捂着嘴笑道:“格格,别理这丫头,她疯着呢。”   “谁又疯了?”苏麻喇姑听不清楚,亦是含笑道,“是不是胤祹?”   胤祹乃是皇十二子的名讳,定嫔万硫哈氏所生,今年不过十三岁。因孝庄文皇后故去,苏麻喇姑伤心于此,竟至成疾。康熙帝为宽慰他,便做主将膝下的十二子胤祹送去给她抚养,又是听见别人说疯了,还当是胤祹出去惹得祸。   太后和湄芳情知她误会,忙都道:“十二阿哥好着呢,不是说他。”   “不说他,还有谁?”   “说的是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敏瑜的女儿。”   太后附在苏麻喇姑的耳边念叨两句,总算她听明白了:“哟,这小囡囡又怎么了?”   湄芳笑道:“没怎么,就是她额娘把她交给我带几天,我琢磨着不能老让她在宫里,好歹也得去我那儿住上几日,才不辜负她额娘的嘱托。”   “宫里还比不过你那里?”   苏麻喇姑和颜悦色地说着,一只手儿抚了抚鬓边的白发道:“她额娘在宫里住着的时候,不知多痛快,如今她姑娘来了,也该痛快才是,宫里宫外折腾什么呢。”   何曾想折腾来着?   湄芳暗自腹诽,还不是因了这里实在不是太平之地,她才决意要把孩子带走的。   设若换了安亲王府,你看哪个混账王八羔子敢随便给小丫头不该吃的东西吃。   眼见苏麻喇姑不肯松口,湄芳只好跟太后纠缠:“好不好嘛,太后娘娘,您就开开金口,让我把清儿带回去吧。”   太后让她逗得一笑:“哀家可没有金口,要开金口,你得找皇上去。”   借她几个胆子,你看她敢!   湄芳苦着脸,就是因为不敢去闹皇上,她才跑这里来的呀。   “太后……”   湄芳趴在太后膝上哼唧,太后摸着她的旗头,让她缠得不过,只得好言劝慰:“别太后太后的了,哀家脑门子都让你叫疼了。不是哀家哄你,施家的那个小丫头,是个宝贝呢,你瞧才去东宫几天,东宫夫妇就如胶似漆了,看得哀家着实高兴。你要是想带她回去也可以,自己去东宫向太子要去,他若愿意,哀家自然就首肯。”   湄芳霎时来了精神:“太后您老人家此话当真?”   “此话当真。”   太后笑着敲敲她的脑壳,湄芳一跃而起,忙忙就屈膝告了退,领了人蹦跳就往东宫而去。   太子妃正带着施清遥和盈玥郡主在院子里玩耍,湄芳一来,施清遥便将手上的蝈蝈笼子高高提着,拿去给湄芳看。   湄芳摸着她的小脸蛋,还好还好,没瘦下来。天知道她多怕丫头在这里饿了瘦了,回头再让她额娘瞧见都是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妃不想她来得这样迅疾,相互见了礼,便道:“格格又来看清儿了?”   湄芳点点头,片刻又摇摇头:“我不仅是要来看她,我还要带她回去。”   太子妃果然吃惊:“回去,回哪里去?靖海侯和侯夫人回来了吗?”   湄芳便笑道:“他们还不曾回来。”   “那为何格格……”   “正因为未曾回来,我才要带丫头回我们安亲王府去。敏瑜走时明摆着说要让清儿住我那里,总不能让她一直住在宫里呀。”   “住在宫里怎么了?”   身后,闻讯赶来的胤礽负手而立,听到一半就忍不住发了声。   ☆、第七十四章 夜风 第七十四章 夜风      帐外烛火微动,仿佛情人间呢喃的气息吹拂过来,一明一灭间说不尽的婉转旖旎。   跟着太子妃的几位宫娥,正为太子的留宿欢欣不已,不敢惊扰这一对尊贵的夫妻,忙不迭都携手退了出去,只余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在殿外候着。   夜半起了风,因是入夏,风吹到脸上,正解暑意。两个值夜的小太监想睡不敢睡,偷偷依着门框小憩。   那边偏殿的人急急过来的时候,小太监一慌神,几乎没吓了一跳,忙就问:“是谁?”   顶头一个女子便站出来:“公公,是我,青菱。”   “哟,青菱姑娘这么晚怎么来了?”   小太监忙不迭走上前两步。   青菱是偏殿林氏的贴身宫女,虽比不得东宫娘娘身边的几位婉侍,但因林氏有孕,保不齐将来就生个阿哥,到时母以子贵,前路宽敞得很,由是众人对她也略有几分薄面。   此刻夜深,看她行色匆匆而来,保不齐就是为了林氏而来。   果然,青菱见问就开了口:“叨扰两位公公,不知太子殿下可在这里?我们主子自晚膳后就不大舒服,原是以为撑着了,不想这会儿肚子越发疼得厉害,还请殿下移驾,看一看我们主子吧。”   她言辞急切,唬得两个小太监心口窝一扑腾,都吓了一跳。一个忙忙的就要入内禀告,一个倒还有些机灵,赶着又道:“姑娘稍等,太子是歇在这儿,可太子妃也在呢。侧福晋既是不舒服,姑娘还要快些宣太医才是,咱们太子爷本事再大,可也不是太医,去了如何医治得好侧福晋呢?”   他长久守在东宫,早就见多了东宫上下之间的争宠夺爱,自然知晓此番青菱来请太子的另一重意义。   青菱似是让他说中心事,又急于请回太子,少不得板起脸面,拿足架子呵责道:“公公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们主子的病是装出来的不成?太子殿下贵为东宫之主,我们主子怀的又是殿下的孩子,一旦有什么意外,你有几个脑袋作赔!还不快快去通报了来,往日太子妃娘娘待我们主子情深意重,若她知道主子有病,定然也十分愿意太子移驾的。”   “那倒是姑娘多虑了,奴才岂敢臆测主子的不是?”   小太监模模糊糊一笑,让她话语激到这个份上,情知她们是铁了心要见太子,无奈只得躬身向里传了话。   殿内守夜的宫娥听闻,皆是纳罕不已。不过因有施清遥冲撞林氏一事在前,她们一时也不敢担保林氏是否装病,只得往殿内,小声回禀了几句。   胤礽恰与太子妃春宵憨浓,他心系敏瑜,素日不在女色上沉迷,不过权衡着在各宫之间转一转也就罢了。难得今日心情大好,又对太子妃刮目相看,一时间情不知所起,倒颇有几分意趣。   太子妃让他折腾够了,浑身如同散了架一般,饶是她端庄稳重,这会子也撑不住了,窝在胤礽怀里,困顿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   胤礽摸一摸她的鬓发,绿鬓如云,十分秀美,不期然就想起史家曾言的那句‘卫氏见美于秀发’来。他少时还不信,一个人怎可仅凭着头发就备受宠爱,如今倒又觉得是自己坐井观天了。   太子妃的发鬓,可不就美不胜收。   嘴角微微噙笑,眼见太子妃睡得越发沉了,太子动一动胳膊,本是要将她放置下来,帐子外宫娥不期然战战兢兢回道:“殿下,林侧福晋遣了人来说是肚子疼,请殿下前去呢。”   “肚子疼,好好地怎会肚子疼?”   胤礽胳膊一弯,怕吵了石明嫣,照旧是将她轻轻箍住,在帐子里又低声得问:“可请太医看了?”   “奴婢不知,只是青菱过来,说自晚膳后就一直不大舒服了。”   自晚膳后吗?胤礽眸光闪烁,倒还记得白日里那一桩祸事。   “林妹妹既是不舒服,殿下就去看看她吧。”   不知何时,太子妃已然醒了过来,混沌着半睁开眼,扯了扯胤礽的袖子,倒说得恳切。   胤礽低头看了看她一眼,良久方沉下脸色,默不作声点一点头,将胳膊从太子妃的颈下抽出来,掀了帐子。   宫娥见他动作,忙上来要服侍他穿衣。   胤礽隐忍着让宫娥伺候穿了,念他去到那边少不得还要歇下,故而只穿了家常锦缎袍子。   跟着胤礽的那一起人,亦是听说了侧福晋夜半请人的事,不敢耽搁,都赶过来照应着。   胤礽抬脚走到殿外,一蹙眉,不知又想到了什么,迈出去的步子不期然顿了一顿,扭过身却只向殿内望着。   石明嫣恰也披了衣起来,隔着内殿的帘子,露了一张脸儿往外看着。   她不曾料想胤礽会突然回首,一惊之下,倒是忙蹲身请下安去。   胤礽抿抿唇,这才隐隐有了笑容,隔着那样远的距离,摇摇摆手示意她平身,方又转回身往殿外去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到了林氏那里,太医早请了脉,跪在殿里向胤礽一五一十禀了病情,只道是孕期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空腹两顿,吃些温性补胎的东西就好了。   胤礽点头着人看赏,看着林氏的气色,的确有些不济。他纵是薄情于她,倒也怜她有孕之累,免不得宽慰她几句。   林氏偎在他怀里,环抱着他的身子,颊边是胤礽温热的胸膛,耳中听着他的心跳,那颗慌乱的恐惧的心才缓缓安放下来。   谁也不知她今日是拼了多大的勇气,才敢将太医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吃的东西吃了下去。   她实在听够了李佳氏的言语,也实在听够了太子妃专宠的消息,才会不得不采取这般赌气的做法,强行将太子从太子妃的宫中请了出来。   她肚子里的孩子还没有落地,将来是死是活,是男是女,都是未知。这一年她已受尽了冷落,万一这个孩子保不住到生的时候,又或者生下来的只是个格格,那她这一辈子就完了。   没有了太子的眷顾,便是再好,也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嫔妃而已。   她只有趁着这短短的几个月,利用腹中的孩儿来拴住太子的关心,也拴住东宫所有人的嘴。   她林氏没有那么容易就倒下去,东宫再怎么专宠,太子还不是照旧让她请了来?   心思在烛火中轻轻晃动,她苦撑了半夜,已耗尽了全身心的精力,这会子胤礽在侧,所有的一切都尘埃落定,林氏方松口气,沉沉的睡去了。   夜风还在吹着,吹过了金瓦,吹过了红墙,也吹过了这东西的六宫。   施清遥昨儿睡得早,自然白日里起得也早。   蹦跳着从床上爬起来,不顾身后跟了一串的宫娥女婢,忙忙就跑去了太子妃那里。   太子妃梳妆过半,让她一扑腾,散了头发又得重新梳起。   她低了头看着小丫头还是赤脚,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清儿,舅母说了你好多次了,女孩儿家万万不能赤脚来去,让人看了笑话。”   ☆、第七十五章 探病 第七十五章 探病      施清遥也不知当真听懂了没有,嘟着小嘴嗯嗯几声,却将小手儿搭在太子妃腕子上,望着她的眸子嘻嘻的笑:“舅母可真漂亮呀。”   她在京都施府一贯以嘴甜人乖巧出名,往日里敏瑜和施世范受尽她的甜头,倒不觉的什么,今日太子妃一听,又是欢喜又是诧异,只看她小小年纪,活似个大人一般,不由眉眼带笑,抱住她道:“等你长大了,会比舅母更加漂亮。”   这却是她的实心话,施清遥的阿玛在当蓝翎侍卫的时候,就有赛潘安的美誉,额娘又是这满朝皆知的美人儿,施清遥随了他额娘阿玛的品貌,就尤为出众了。纵然她年纪尚幼,眉目间也看得见将来的绝色。   因她还未穿戴,太子妃闲来无事,干脆自己动起手,命人将施清遥的衣物拿来,一件一件与她穿上。又挑了两朵珠花,斜簪在她的髻发上,忙活完这一切,方让人伺候着自己梳洗完毕。   东宫原就不大,一夜过后,宫内上下或多或少都知道了太子昨夜被林氏请出正殿的事。有两三个位份低微尚无封号的,因着太子妃素日的照拂,只一味责备林氏大不应该。也有一两个得了几天宠的,正恨太子妃连着两三日侍寝,巴不得林氏将太子请了去。   其中侧福晋李佳氏就更为高兴了,慢条斯理喝着茶听着几个媵嫱闲嚼舌根,只管坐收渔翁之利。   用毕了早膳,左右是无事,太子妃想着昨日林氏肚疼的事,便带了施清遥去偏殿探视。   路上从亭子旁走过,亭子里坐着的几个宫装女子忙都起身行了一礼,道声万福。   太子妃笑说声平身,李佳氏觑她面容,倒没有丝毫被夺宠的晦气,心内不觉暗暗叹服,这个太子妃到底是要比她想得豁达,遂站起身问:“妹妹这会子要去哪里?”   石明嫣道:“林妹妹昨夜闹肚子,我心里不放心得很,正要去她房里看一看她呢。”   李佳氏极快的皱一皱眉,回过神却笑道:“才刚与几位姐妹说起林妹妹的病,既是太子妃妹妹要去,不如捎带我一个,咱们一同过去看一看她吧。”   “那正好,姐姐就同我一道去吧。”   石明嫣不疑有他,瞧着四下里又坐了几个位份低的,怕她们以为自己冷落了她们,干脆一笼统全都叫上道:“你们也来,都是伺候太子殿下的人,彼此间原该互相照顾的。”   几位宮眷听闻太子妃和李佳氏要去探望林氏的时候,正踌躇着要不要一道去,眼下见太子妃招呼,不觉纷纷起身,搭着各自宫娥的手腕走下来,果真跟在太子妃身后往林氏房里去。   施清遥牵着石明嫣的手走在前面,偷偷扭身看了看身后跟着的众女子,小声的就去问了石明嫣:“舅母,她们是谁呀?”   石明嫣微微地笑,亦是半弯下身子低声回她:“也是你的舅母。”   “那是哪个舅舅家里的舅母呢?”   石明嫣楞了楞,倒是叫她问住了,欲要说都是太子舅舅家里的人,又怕孩子小,听不明白。无奈一笑置之,并没有回答她。   幸而可供施清遥分心的事情太多,转眼看着走到了林氏的房中,一进内就见了一扇紫檀木的大插屏当地放着,插屏上镂空雕了两只仙鹤,她便松了太子妃的手,跑去与那仙鹤玩耍。   太子妃忍不住的笑,且由她去,叫了两个贴身的柔婉伺候她,自己便领了李佳氏等人进到内室。   林氏一早接了小太监的通报,知道太子妃她们要来,忙忙的就胡乱理了一把头发和衣服,半边身子偎在床沿上,望着太子妃等人虚虚行了一礼道:“娘娘大驾远来,妾本该出门相迎,无奈身子病乏,还请娘娘恕妾失礼之罪。”   “妹妹无需多礼,快快躺下吧。”   石明嫣忙上前扶了她一把,或许是请了太医之故,林氏的气色倒还好,她便问道:“可知是什么缘故引起的肚子疼,太医可开药了?”   ☆、第七十六章 来信 第七十六章 来信      林氏神色微微躲闪,便略略敷衍了她几句:“无甚大碍,大抵是月份大了,昨儿我又越性多动了两步,至夜吃了点东西,或许着了寒,是以闹了肚子。”   “这就是妹妹的不是了,有身孕的人怎可这般不仔细?”   不待太子妃说话,李佳氏越矩插嘴说道:“跟着你的人也该打,既是知道妹妹的身子要万般小心,就不该由着妹妹胡来。”   “多谢姐姐体恤,是我不好,倒怪不得别人。”   林氏浅浅含着笑,不由得为宫人开脱起来。   太子妃喜她没什么大事,倒也没有将李佳氏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对着偏殿的几个宫女训责了几句,让她们好生照看罢了。   一时又有跟来的几个位份低的内眷,见太子妃和林氏闲话,便也凑趣跟着说了两句。   内里有个年纪稍轻才入宫不久的格格,因曾伺候过胤礽两日,喜他年少俊朗,芳心沦陷,正为这些时日太子留宿东宫的事嫉妒不已。今日一早听闻林氏半夜从太子妃处请走太子的话,正愁没处对这两个东宫盛宠正旺的人使绊子,如今有了机会,她不由就贴进一步,似是无意笑道:“姐姐这一闹肚子,旁人再是没吓着,足足把我们殿下吓得够呛,不管不顾的就往姐姐这里来了。眼下瞧瞧姐姐的气色这样好,殿下可是功不可没呀。”   “这……我……”   林氏终究是头一回做这等夺宠的勾当,原就怕人戳穿了去,此刻那个格格一口一个殿下,字字都戳着她隐晦的心思,不由得她不羞恼。偏生她又笨嘴拙舌,欲要堵着那格格的嘴,却磕磕绊绊,半天也说不出一整句话来。   反是太子妃依旧无事人一般,附和那格格笑道:“可不是?林妹妹肚子里怀的可是龙孙,是咱们东宫第一紧要的人儿,不说太子殿下惦念,便是我们这些姐姐妹妹心里都惦念得紧呢。幸而再有两月,给殿下添个小阿哥,妹妹就不必受这些苦了。”   “娘娘……娘娘说笑了,这孩子……他……”   林氏唯唯诺诺,原是要说还不知是男是女,到口又怕真让自己乌鸦嘴说中了,只得尴尬带着笑,随声应和。   那挑事的格格,眼见太子妃三言两语就化解了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矛盾,不由大感恼火。背过别人无声哼了哼,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李佳氏看在眼里,笑在心里。   这满府上下,人都以为太子妃脾性温和,最好欺负,其实不然。   想那吉祥格格,年幼即进宫,论学识见地人品样貌,哪一样都不在太子妃之下,到最后还不是输给了太子妃?   这样一个女子,岂是区区一个不入玉牒的小侍妾对付得了的?   便是她在宫中浸淫多年,也只敢拿小皇孙弘皙做担保,这才能有恃无恐。   抬眉望一眼林氏的肚皮,七个月大的肚皮,连被子都遮掩不住那份笨重了。再有两个多月,孩子就该生下来了,她能有的时间也不过是这两个多月。   她可没有耐性等林氏生了阿哥再去争宠,只要林氏这一胎没了,依着太子的性子,和这东宫上下的明枪暗箭,林氏再没可能有下一胎了,那么她的弘皙就将会是唯一的皇孙。   至于太子妃,哼,历史上无子被废的皇后多了去了,她便是由她做大又能怎样?   冷艳暗扫了屋里一圈的婢女与内眷,李佳氏掩掩口,仍是做回那个不争不抢的侧福晋。   殿内,与仙鹤玩得厌倦了的施清遥,早已撇开了那大插屏,看着院子里开得正旺的花,不觉就来了兴趣。   跟着她的两个柔婉,因未见太子妃阻止,便也随同她一道出门来,看着施清遥在花间扑蝶。   湄芳这两日右眼皮直跳,正不知要发生什么好事的时候,外头丫鬟跑进来,说是福建那里来了信,明写了要给她呢。   湄芳一听,当即就乐了,福建那里除了敏瑜再不会有第二个人写信来,忙就叫人拿了进来,急急拆开看了。   也不怪她急,隔了几百年,她对现代通讯已养成了依赖,冷不丁穿到这要啥没啥的国度,连等个口信都得伸长脖子望天,少则两三天多则十天半月的,任是个慢性子也要磨成个急性子了。   幸喜敏瑜料到这信日夜兼程也得费些时日,下笔时不由就多啰嗦了几句。首要的自然是问她的好女儿,施清遥过得好不好,又问她有没有淘气。再则,便是寥寥叙述了自己此番去福建的所见所感。   她原就是文科班出身,兼之身体染疾,不出门的时候常常拿书籍打发时间,由是下笔如有神,湄芳只是这么看着,就仿佛随她一路回了福建一般。   再三将书信看个完全,知道敏瑜此去安然无恙,她一直提着的心才敢稳稳放下,收拾好了书信,就着人更衣。   昨日太子惩戒施清遥一事正不知后续如何,她本就担心,这会子又有敏瑜来信问安好,她自然一刻都不敢耽搁。换了一身绾色断地遍绣牡丹的长身氅衣,端正带了旗头,便领了两个安亲王府的丫鬟,往宫里去了。   宫门守卫见她每日来去一回,已然成习惯。满朝上下又都是她是圣上钦点的八阿哥福晋,越发不敢怠慢她,一见她来,忙都躬身放了行。   湄芳一路畅通无阻的行至东宫,早有东宫的小太监远远瞧见,忙都上来打千请安,又问:“格格今日又来看小格格了?”   湄芳惯常不大爱拿架子,素来爱与宫里宫外的人玩笑,见那小太监极为乖觉,又懂礼貌,不由站住脚笑道:“是呢,清儿呢,在宫里吗?”   小太监笑道:“格格来得不巧,今日太子妃娘娘一早就带着小格格往偏殿去看林侧福晋了,格格要是不嫌累,奴才就给格格带个路。”   往林氏那里去了?   湄芳皱皱眉,毓庆宫她虽不常来,却也知储君所在,如同小皇宫,东西偏殿甚多,真让她囫囵找去,还不见得能找到林氏住的地方。既有小太监开口,她便道:“几步路倒还累不到我,你前面带路去,我找小格格有要紧的事呢。”   小太监闻声,忙在前头走着,领了她去。   湄芳行动无事,嘴里不得闲道:“太子妃带小格格去侧福晋那里作甚么?一大早的,你们侧福晋难道就没来给太子妃请安吗?”   小太监温吞回道:“格格不知,咱们侧福晋昨儿受了惊,说是闹肚子,直闹了半夜呢。请太医来看了,大抵是需要调养,是以今早就没来请安。”   “受惊闹肚子了?”   湄芳长眉暗挑,又问他:“那个侧福晋我记得怀着身孕呢,好好地怎么闹起肚子来,该不会是要生了吧?”   小太监噗嗤笑道:“格格好记性,只是记错了月份。侧福晋还有两个月才能生呢,也唯其还有两个月,所以宫里上下都紧张得很,生怕她有意外。昨儿太子已经在正殿歇下了,就为了侧福晋闹肚子的事儿,连夜赶去了侧福晋那里,直到天亮才早朝去呢。”   “哦。”   湄芳低声冷笑了一笑,心里多少有点明白林氏的肚子疼从何而来。不过是个侧福晋,仗着自己怀了身子,竟敢行此悖逆之事,明目张胆的从正宫手里抢男人。   好胆量,好胆量啊!   从前她倒是错看了她,还以为她只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呢。   也亏得她是从石明嫣手里抢人,换做是从她手里,你看她不扒下林氏的一层皮,大卸八块喂狗!   咦,大卸八块?   湄芳脚下不由得一顿,神色莫名怔忡。   依稀记得当初的侧福晋之位,太后明说了要许给敏瑜的,只是最后被敏瑜请了太皇太后的一道懿旨,给推却了回去。   如果今日闹肚子的人换做敏瑜,她想她一定巴不得敏瑜从太子妃手里夺人的。   人心啊人心,永远向着对自己有利的一方,也难怪敏瑜当日抵死不从了。   想到这里,湄芳对太子妃不由同情起来,同情完了却又不得不庆幸。庆幸她今日面对的只是一个小小的林氏,若换做面对的是敏瑜,只怕她的处境更加艰难。   说起来,最该怪的人就该是太子吧?   湄芳无声唏嘘,只叹自己走了狗屎运,能与相爱的人互定姻缘,而且还是正妃。待将来要是有谁敢给八阿哥那侧福晋,你瞧她敢不敢闹翻整个皇宫,让侧福晋吃不了兜着走。   “格格,格格……”   小太监行了两步,正要说偏殿已经到了,回头缺见湄芳傻站着,忙回身走过来,低声唤了两句。   湄芳听见,这才醒过神来,笑问道:“怎么了?”   小太监躬身回她:“林侧福晋住的地方就是这里,小的还有事,暂且送格格到这里。”   “无妨,你有事且忙你的去,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湄芳说罢,使使眼色,让人给那小太监看赏,抬脚才往月洞门里走了两步,那边施清遥扑蝶恰扑到她面前。   湄芳笑着弯腰一把抱住她道:“小东西,你又淘气了。”   ☆、第七十七章 遗祸 第七十七章 遗祸      施清遥憨玩得正欢,冷不丁让她抱住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却反手搂住湄芳的脖子,咯咯地笑:“姑姑,姑姑,你终于来啦。你瞧,我捉了好看的蝴蝶呢。”   说着,就把小手儿递到湄芳跟前儿。   湄芳笑着拧拧她的小鼻头,嗔道:“蝴蝶有什么稀罕,姑姑今天可是带了你额娘的话来呢。”   “我额娘?额娘在哪里,姑姑,我额娘在哪里?”   施清遥果然十分惊喜,挣扎着就要从湄芳怀里下来。湄芳一嘟嘴,抱住她不放道:“急什么,你额娘还没回来呢。只不过着人捎带了一封信来,问问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信?姑姑,什么是信啊?”   小丫头毕竟还小,敏瑜又坚持散养理念,长至如今也没认真教她些什么,不过将素来喜欢的绝句诗词念些给她听,是以施清遥并不知信是何物。   湄芳低头亲一亲她的小脸蛋,这才将她放下来,从袖笼里抽出信,一手揽住小丫头,一手拿着信笑道:“你不识字,姑姑读给你听。可要听仔细,你额娘好些话要嘱咐你呢。”   “嗯嗯。”   施清遥懂事的点一点头,湄芳看着越发欢喜,于是就在院子里轻言慢语将敏瑜的来信一一读给施清遥听。   信中言其已经到了福建,老侯爷业已下葬妥当。福建地处闽中,风景与北京截然不同,倒也别有情趣,只是可怜敏瑜坐不惯船舫,几乎是一路吐着到了靖海侯府,竟没能多加观赏。   湄芳一面读一面乐,施清遥或有听得懂的,或有听不懂的,只看在湄芳这般开心的份上,她便也跟着笑个不停。   内里太子妃探视完林氏,正待着人去找施清遥,跟着伺候的柔婉回说湄芳格格来了,太子妃忙忙就带了人出来,还未至跟前,就远远笑迎起来:“格格几时到的,竟也不着人通报一声,倒是我来得迟了,失礼之处还请格格见谅。”   “我才刚到,正与清遥说话,要说失礼,也是我失礼才对。”   湄芳笑的站起身,不做声的把信纸重新塞回袖子里。眼光漫不经心从太子妃脸上逡巡而过,瞧她神色平和,倒是十分慨叹。难得她昨日经了一夜风雨,还可这般安然自持,倒也不负她在外的贤德之名。   她一时怜太子妃坚强之苦,倒把往日对太子妃的敌意去了七分,看她从林氏屋里出来,也就不便再进去,仍在院里问道:“太子妃这会子要去哪里?”   太子妃笑道:“才刚林妹妹睡下了,我无事,正要去老祖宗那里请安呢。格格可有事?”   湄芳摇摇头道:“太子妃执掌六宫都无事,我一个闲散惯了的人,又有什么事可言呢?不过是惦记这丫头,所以过来看看。”   太子妃爱怜的看一眼施清遥,想着湄芳一日一回的探视,不觉对她和敏瑜之间的情深大感羡慕。要知道,在这个皇宫内外,是鲜少有情谊可言的。   便是父子间夫妻间手足间,都不敢十成真心,想不到并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世家格格竟会这般交好。   见湄芳说无事,太子妃不觉邀上她:“清儿也有两日没去太后那里请安了,我正要带她去,格格既是来了,不如一块前去,如何?”   “那敢情好呀,我昨儿还说要给太后请安呢。太子妃肯与我结伴,那就再好不过了。”   湄芳笑着敷衍,她猴惯了,到哪儿都是玩,去了太后那里,还可以将敏瑜回福建的事说一说,博博太后老人家的欢心。   伸手牵上施清遥,湄芳果真跟在太子妃身后,迤逦往太后的宁寿宫而去。   正是她这一番入宫,倒又闹出一场风波来。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像一颗石子,投在了池子里,到底是惊起一片涟漪。   这话还要从敏瑜那一封来信说起。   原本湄芳已经做得十分仔细,本就担心信件落去别处,倒叫人看了笑话,所以总贴身收着。哪里想得到她在东宫偏殿拿出来读给施清遥听的时候,眼见太子妃出来,一不小心竟没能塞回袖子里,只浅浅掖了一角。太子妃说要去太后宫中时,湄芳心不在焉,一时不查,那封信飘飘悠悠就落了下来。   这倒也没什么,一封家书,便是叫人捡了去,也不过是几句闲言。   偏偏这封家书,让敏瑜和湄芳都疏忽了一件事。古人写字,不仅讲究从右往左竖着写就,还讲究繁体。但敏瑜和湄芳都从二十一世纪而来,自小学得是中文简体,书写习惯是从上至下,从左至右。   这么一来,这封家书就大大的奇怪了。   捡到家书的小太监原不识字,只道是哪个宫里落下的,又想去太子跟前卖个乖,竟擅自做主一路递送到了詹事府。   胤礽接了信,看那起头一句的几个字,十个竟有三四个不识的,且不论怎样的读,都极为拗口。他思及自己成年以后,明枪暗箭数不胜数,左右臣子又时常耳提面命,让他时刻提防身侧,以免让人放了眼线。   此刻他拿了这封信,还当是东宫真出现了间谍,不由怒从心起,拍案叫嚣定要捉拿住写信之人。   ☆、第七十八章 笑话 第七十八章 笑话      眼见储君盛怒,立时就有詹事府的侍卫人将递信的小太监押进门里来。   胤礽认得他是东宫林氏那里当差的,一蹙眉,不由喝问道:“说,这信你是从何而来?”   小太监正不知信里写的是什么,猝不及防间叫人拿住,慌得跪地只管磕头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这信委实是奴才捡到的,奴才不知道从何而来啊。”   “荒谬!你不知从何而来,却又如何捡到?”   胤礽满目不信。   那小太监磕头如捣蒜,忙又回他:“奴才是在东围房院子里捡到的。”   东围房,那不是林氏住的地方吗?   胤礽神色更戾,接着喝问:“侧福晋的院子里怎会有这东西?你照实说来,这两日东围房那里可有什么蹊跷?”   小太监忙道:“回殿下的话,这两日东围房并无蹊跷,也就是侧福晋受了惊,请太医看了两回。再者,又有太子妃和侧福晋及诸位格格过来探视过,别的再无他人了。”   太子妃和李佳氏等人都是东宫的旧人,又是皇上所赏,自然不会私相传受信件。倒是几个格格,出身不如太子妃和李佳氏,又非选秀而来,只不过是他一时兴趣纳进宫中而已。   莫非,端倪出在这几人身上?   抬抬脚踢了那小太监一下,胤礽缓缓蹲下身,直视着小太监的双眸道:“我问你,除了太子妃和李侧福晋,还有哪些格格去过东围房?”   “刘家格格、王家格格和钱格格都去过东围房,哦,还有……还有安亲王府的小格格,今儿一早她也来了。”   小太监哆哆嗦嗦,尽力把话说得齐全。   胤礽屈膝,握紧了五指,倒是意外听到湄芳的名字,不由追着问他:“安亲王府的小格格怎地去东围房了?”   小太监道:“格格说是来看清格格的,不想清格格一早让太子妃带到了林侧福晋那里,所以格格也就跟着找到了东围房。”   这个倒不作假,湄芳每日必到东宫看望施清遥,仿佛已成了既定的习俗。胤礽体谅她监护施清遥之用心良苦,是故任由湄芳在东宫来去自如。   难道这信是湄芳带过来的?   胤礽站起身,不做声的展开信笺,一双眸子再三扫过那薄薄的纸面。   纸用的是梅花玉版笺,墨用的是松烟墨,都是文房佳品,非寻常人家所有。再细看其字迹,虽非毛笔写成,倒也十分工整之外,字里行间更透着清秀灵动,不是瘦金,也不是正楷,仿佛自成一家。   胤礽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攥紧了信纸,又问小太监:“你捡到信纸有事可有旁人知道?”   小太监赶紧摇头:“没有,没有人知道,奴才捡来之后,怕是要紧之物,就先一步送殿下这里了。”   “没有最好,你先下去吧。嘴巴严实点,待吾查出了此信来自何人,再行重赏。”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小太监磕头有声,见太子开恩,忙不迭就躬身退了出去,虚虚擦了把冷汗。   这里胤礽收了信,却叫过来一个侍从吩咐几句,自己才又着人去打探湄芳等人都去了哪里。   一时人回说去太后宫中请安了,胤礽便不作迟疑,整理了衣襟,也带了两三个哈哈珠子,往宁寿宫去。   他是当朝首位皇太子,自来备受宠爱,宫中各人见太子出行,无不卑躬屈膝,请安问好。   便是宁寿宫的两个大女官,一见太子来,也忙行礼道了万福。   胤礽因幼时在太后身侧长大,对宁寿宫上下都甚为熟悉,此刻虽是年长,到底不敢拿大,就站在宁寿宫殿门外客气问道:“皇祖母可起了?”   女官们颔首笑道:“早就起了,正在里头和太子妃娘娘湄芳格格说话呢,殿下来得却是巧了。”   胤礽微微一笑,内里通报的宫娥业已走出来,道:“殿下请进吧。”   胤礽这时方独身举步入内,见了太后的面端端正正的屈膝行了礼道:“孙儿给皇祖母请安,皇祖母万福。”   太后望着他盈盈一笑,摆手道:“起喀,起喀,无需那么多礼。”   胤礽站起身来,一旁太子妃石氏和湄芳少不得要上前给他行礼,又有施清遥在宫里小住几日,多少知道些礼节,也上来叫了声舅舅好。   胤礽摸摸她的小脑袋,太后见之欢欣,不觉问他:“明嫣过来也就罢了,你怎地也来了?前朝今儿无事忙吗?”   “今儿是休沐日,前朝无事。孙儿想着皇祖母,倒不知太子妃和湄芳妹妹也在这里。”   胤礽绉了一句谎,太后并不在意,她无儿孙,便视康熙为己子,胤礽为己孙,胤礽又是她一手带大,正喜他心性仁孝,还知时常来探望她。便也没有多疑,反道:“你来得也好,湄芳才跟我说笑呢,你既是无事,也坐下听听。”   “哦?”胤礽唇角浅笑,果真一撩袍子在太后左下首坐下来道,“湄芳妹妹又有什么好故事要说了?吾可记得你是最能说笑话的。”   “抱歉,刚说完,太子哥哥要想听啊,下次请早。”   湄芳勾着嘴皮子嘻嘻一笑,心里不由打鼓。暗想太子今日是怎么了,往常见她虽也亲切,可也没亲切到一口一个妹妹的地步啊。   谁不知道在太子心里,能让他乖乖叫声妹妹的只有李敏瑜一个人。   他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湄芳心里直秃噜,她可不是敏瑜,能拿捏得住太子的致命七寸,她只是个来说笑话的呀。   胤礽闻声,斜斜睨她一眼,转过首却又一本正经对太后道:“湄芳妹妹若是没了笑话,孙儿倒是想给皇祖母讲个笑话。”   ☆、第七十九章 招认 第七十九章 招认      这却是新鲜,满朝文武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皇太子因自幼得康熙帝一力教导,于人前早已是行止有度,喜怒不形于色。纵使太后爱怜,也曾未在太子成年之后听他说过笑话。   因是难得,宁寿宫上下都竖起了耳朵,便是太子妃和湄芳,都个个好奇,亦是偷偷觑向太子。   胤礽掩口无声一笑,却道:“孙儿今天自东宫过来,有个小太监捡着一封信送给孙儿。孙儿一时不查就展开看了,见那信却写得古怪,且不说行文如何,单是字迹就难以辨识。孙儿便问了人,都回说是在惠婉那里捡的,这倒是好笑了,惠婉有孕在身,前儿她母亲和妹妹才进宫探望过她,如何又写了信来呢?”   他说时,眼角不住瞄向湄芳与太子妃那里。   宁寿宫众人已吊足了胃口等他的笑话,闻听是这么一档子事,失望者有之,疑惑者有之,惊慌者亦有之。   当先湄芳神情最为惊讶,她初听闻太子捡了一封信的时候,就眼皮子直跳,这会儿太子又说信是自林氏那里而来,不由得她不想起方才念信给清遥听一事。   背开众人,湄芳悄悄往里缩缩手,果不其然,那原该掖在袖子里的信,已是不翼而飞了。   嘴角动了两动,湄芳直觉晦气得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天公到底作的什么怪,好好一封信,别人不捡去,非得叫胤礽捡了去。   也不知这会子她站出来认领,还能不能要回那封信。   太后也正卯足劲欲要听太子的笑话,冷不丁瞧他说出这档子事,倒是心里头一冷。只道是东宫出了丑闻,不禁一沉面孔,对左右侍立的宫娥道:“你们都出去吧,留哀家和太子太子妃他们说说话。”   “是。”宫娥纷纷俯首,全都退步出去。   太后这才又向胤礽道:“林家的那个孩子,以往看着却好,忠厚实诚,虽是性子怯弱一些,但女儿家原也不要她过分刚强,却不想她会做出……”   “皇祖母误会。”   胤礽哭笑不得,无奈打断了太后的话:“不是惠婉的错,惠婉幼时谨遵女德,于诗书上不大用功,寥寥识得几个字罢了。而这封信纵使孙儿看不懂,却也见写信之人颇有些功底,依稀可见他习过颜柳二人真迹,拓过曹全碑,甚而临摹了些许瘦金,想必文采自然非凡。若是惠婉接了此信,只怕也未必读得懂。”   “那……不是林氏,还会是谁的信?”太后奇了怪了。   怨道太子兴师而来,却无问罪之情。   胤礽微微一笑,目光再次掠过湄芳与太子妃两人:“这个……孙儿也说不得准,只是孙儿记得,湄芳妹妹与太子妃都是女中少有的巾帼英雄,于诗书礼易上不说十分精通,那也是才识过人学富五车。既如此,孙儿倒是觉得这两封信不妨让她二人看一看。”   “这又是胡闹。”太后慈眉轻蹙,听他提及太子妃和湄芳,只当太子是怀疑她二人,不由嗔道,“她两个一早就来了我宫里,怎会牵扯到干系?”   太子笑道:“皇祖母,孙儿可是打探过了,太子妃和湄芳妹妹在来给皇祖母请安之前,都先去了惠婉那里瞧她的身子,保不齐这信真是她们的呢。”   “哦,有这等事?”   太后狐疑望了太子妃一眼。   太子妃会意上前,轻轻福了福身子道:“是,妾身来时,的确同湄芳妹妹到过林妹妹那里,因妹妹昨夜不大舒服,是以才过去看看她。”   “这孩子……”太后微叹口气,看着太子妃欲言又止。   太子妃莞尔笑道:“虽是去了,不过这信妾身委实不不知道详情。”   她入宫后,一门俱以升迁,无需她里外打点。再则,太子尚未登基,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她不愿亦不敢给他添乱,由是除了年节上下,再不与家中亲友互通往来。   不是她的信,太子又找到太后这里来,那么……   太子妃温吞转过脸去,湄芳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只得自认倒霉,干咳了一声,冲着胤礽就伸出手道:“大概是我的信掉了,还请殿下赐还。”   “赐还吗?”胤礽薄唇轻抿,扬起一个好看却诡异的弧度,不理会湄芳的手,只道,“湄芳妹妹这话来得突然,何谓大概是?妹妹说信是你的,可知信里说的是何内容,信又是何人所写?若妹妹所言非虚,吾必双手奉还,若妹妹只是戏言,这信……可就不能给妹妹了。”   “那是自然。”   湄芳暗里抹去恼火,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幸喜敏瑜的信里没什么大不敬之语,她就是照念也没甚大不了。   唯一怕的是,太子性情未改,若知道是敏瑜来信,从而独自霸占,那等敏瑜回来,岂不是又要责备她给她惹了一场官司?   晦气,晦气啊!   湄芳嘟囔几句,眼瞅太子还瞪着她,无奈只好以实相告:“信是敏瑜写来的,问清遥近日情况。因清遥年纪小,不识字,故而我带进宫想要读给她听,不成想竟疏忽掉到林侧福晋那里了。”   ☆、第八十章 长情 第八十章 长情      “唔……”   胤礽几不可闻的轻讶一声,攥着信的手指无端收紧,面上虽无波无澜,心里却已骇浪滔天。   只是……他自认与敏瑜一块长大,二人师从一处,都是习自戏鸿堂帖,没道理敏瑜的字她不认得。   疑是湄芳诓他,胤礽不由将信再三握了一握,却问湄芳:“湄芳格格与三妹妹交好,私下书信往来倒也在情理之中。只不过孤还有句话要问格格,这信……格格是如何看得懂的?”   据他所知,湄芳虽通笔墨,然而并未与敏瑜同师,二人以往在宫里也少有吟诗作对的时候,这封信又前言不搭后语,莫不是她两人间自有一番识字的窍门?   湄芳勾唇似是讥笑,她就说太子喊她妹妹绝无好事。你瞧,还没刚提到敏瑜,他就改口称格格了。   不过说到书信,这却不大好解释清了,总不能告诉太子这是她们那个朝代通行的简体字,但凡读过书的人都认得吧?   那要一张口,满皇宫还不得吓死啊。   湄芳再次干咳一声,看看天看看地,想好措辞敷衍他:“那个……就是闺阁女儿闲着没事写来玩的,也没什么稀罕,不过是将竖列改成了横列,要是太子哥哥当真想知道内容,拿来我读给你听好了。”   幸而是在太后宫中,她寥寥读几句就把信收回来,也不枉费心机。   胤礽将信将疑,见说起横竖之分,便将信展开重新再读,果然通畅许多。纵使有二三不识的字,然而上下文略略推敲,倒也可推敲出一二。   至此,一桩公案总算了结,胤礽不曾想是敏瑜的来信,他知湄芳要去之后必不会再给自己,不动声色的将那封信慢慢叠好收进袖中,却道:“经由妹妹一点拨,倒的的确确是封家书了。想来三妹妹此行去福建所见不菲,待吾回去再看个仔细。”   “哎哎……”   湄芳只想叫苦,她从未见过太子堂而皇之的耍赖皮,乍惊之下,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毕竟是在太后宫中,她又不好意思拉下脸死活把信收回来,只得暗自恨恨,跺了脚偎在太后身边:“太后,您看他……”   太后温柔地笑,牵住她一只手道:“不过是一封信,往常你太子哥哥和吉祥姐姐一处读书的时候,也时时书信往来,你就给他看看又何妨?”   这话足有七分的偏袒。   胤礽自幼在太后膝下长大,与敏瑜的旧情太后最为知晓,初初听闻信是敏瑜所写的时候她就觉不妙,深怕这小祖宗会闹不痛快。倒不想他收了信竟平和许多,心里不由宽慰些许,只叹他不惹出是非就罢了。   前儿皇帝还在她眼前念叨,就为了敏瑜远行,太子没少动怒。   这一对冤家啊……   太后一阵失笑,湄芳嘟着嘴还在老大不乐意,只不过懿旨一下,她就是不从也得从了。   倒是太子妃温文端庄,活似没看见太子的行径,只一味笑道:“皇祖母前几日不是要吃奶饽饽吗?这两天宫里御膳房做出来了,送给您尝了吗?”   “尝了,怎么没尝?哀家就喜欢那个味道,做的不错,回头让人去御膳房看赏,隔两日叫他们再做了来。”   “皇祖母喜欢就好。”   太子妃笑着答应下,太子了断一桩公案,早已无心呆在这里,索性起身告了退。   太后等人也不留他,因暑热渐起,想起入暑后必是要去畅春园消夏的,便道:“今年消夏的随扈单子已经拟定了,你们两个都在其中。那施家的丫头既是在东宫养着,留她一人也不合适,到时候别忘了把小丫头也带上。”   “是。”   太子妃轻轻抿唇,自康熙帝二十三年南巡归来修建了畅春园之后,每年都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园子里度过。能跟着圣驾前去的,都是盛宠在渥之人,只是她贵为东宫娘娘,去与不去都无甚差别,倒是太子留守监国让她着实放心不下。   与太子妃的迟疑相比,湄芳就痛快多了。   她最喜出游南巡打猎这类野外活动了,鬼知道这个规矩多多的地方,把她束缚的有多紧。动不动就说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拜托她有不是雕塑,哪里做得到老老实实原地呆着。   可喜这次老天开眼,竟让太后和皇上开金口,点她可以去畅春园玩玩,还允许把小丫头带去。   哎呀呀,虽然敏瑜不让她带丫头进宫,不过……畅春园应该不作数了吧?   真是想想都觉得激动呢。   对了,也不知道几位阿哥去不去,最好八阿哥也去,定亲之后两人私底下的往来已经减少了很多,这一回倒可以见见面好好倾诉衷肠。   她算盘越拨越响亮,一时想起立了夏,衣服还没做完全,不由就跟太后撒娇了几句,溜回去收拾行囊去了。   她一走,太后含笑的脸色才缓缓平淡下来,微微叹口气,安慰太子妃道:“吉祥的那封信你不用放在心上,太子长情未必不是件好事。”   她的话没有说尽,然而太子妃已然都明了了。   太子长情,虽眼下不是为她,然后将来的日子那样长,只要她肯用心,终有一日,太子会明白的。   尽管这一日,她也不确定这一生还能不能等得到……   心里莫名的酸楚,太子妃却仍是从容的半蹲下身子,谢过了太后的提点:“孙儿悉听皇祖母教诲。”   ☆、第八十一章 决绝 第八十一章 决绝      皇太后默默看着她低眉顺目的面容,心里何尝不替她委屈?   然而这样的委屈,比之敏瑜当日的委屈,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当年呵……连她都诧异,为何太皇太后在明知太子心有所爱,敏瑜情有独钟的时候,还依然下旨将石明嫣聘为太子妃。她不解,特特地去到太皇太后宫中问个清楚。   只记得那一年的夏日比如今还要闷热,太皇太后见她来问,不过拈了一个湃在白玉冰碗里的葡萄给她。她含在嘴里,甜凉的味道直达心肺,甚至于不经意间伸手又拈了一个,却被太后含笑拍开了,她心生不悦,却不敢言。   太皇太后却睨她一眼,慢悠悠地对她说:“口腹之欲尚不能忍,何况人之情欲乎?保成对吉祥用情至深,一言可以为她死,一言可以为她生,此是皇家大忌。”   她怔在那里,似有一道灵光,透过层层穹宇,劈进她的脑海。   仿佛晴天霹雳,她在天地苍茫中想起,顺治十七年八月壬寅,正当暑天,宫里宫外都旷古的炎热,连蝉噪都是嘶哑的,独有承乾宫凄清哀凉——尚为当朝天子的顺治帝的爱妃董鄂皇贵妃驾崩了。   是的,驾崩,这个本该用于皇帝与皇太后身上的敬语,在时人看来,用在皇贵妃身上一点也不过分。   因为年轻的皇帝,为了爱妃的辞世,不惜做出了整个大清朝立国以来的种种不可思议之行为。皇贵妃去后第三天,即八月二十一日,顺治帝便谕礼部,声称奉圣母皇太后谕旨,言皇贵妃佐理内政有年,淑德彰闻,宫闱式化。倏尔薨逝,予心深为痛悼,宜追封为皇后,以示褒崇。又说他仰承慈谕,特用追封,加之谥号,谥曰‘孝献庄和至德宣仁温惠端敬皇后’。   满清天下,在礼臣们拟议谥号时,拟定的字需报呈皇上阅后才可施行。她只听人说,起先大臣们拟了四字,康熙帝不允。又拟定至六字、八字,仍不允,而后至十字而止。   清代谥法,皇后谥号的最后四字为“某天某圣”,“天”代表先帝,“圣”代表嗣帝,表示该皇后与先帝和嗣帝的关系。如孝庄文皇后在太宗时“赞助内政,既越有年”,以后又辅佐顺、康二帝。所以她的谥号最后四字为“翊天启圣”。而董鄂皇贵妃妃谥号的最后四字则为“温惠端敬”,明显比有“天”“圣”二字的皇后低了一等。   顺治帝竟为此感到内疚,还欲将太监、宫女30名悉行赐死,免得皇妃在其他世界中缺乏服侍者,若非诸位大臣劝阻,皇宫几乎多添了数十名冤魂。   更兼之董鄂皇贵妃去世,顺治帝还为她辍朝四个月,按照礼制,皇后去世辍朝时间也仅仅是五天,这样的辍朝时间遍观古今,只怕再无人可以超越了。   顺治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董鄂皇贵妃的梓宫从皇宫奉移到景山观德殿暂安,抬梓宫的竟都是满洲八旗二、三品大臣。清制中平时皇帝批奏章用朱笔,遇有国丧改用蓝笔,过27天后,再用朱笔。而董鄂妃之丧,顺治帝用蓝笔批奏章,从八月到十二月,竟长达4个月之久。这在当时,不仅皇贵妃丧事中绝无仅有,就是前大行皇帝丧事中也未见过。   她在坤宁宫一面为那个宠冠六宫却无福延寿的女子哭丧,一面心惊于天子的痴情绝世。   可那时,她的心底更隐隐有一种窃喜。   最受天子宠爱的那个女人死了,六宫再不是从前的六宫,或许……她也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成为天子的心上人。   只是她的梦才做了不久,就愕然破灭。   谁也不能预料顺治帝对董鄂妃竟会爱之如斯,就在顺治十八年正月初二,顺治帝安排身边最受倚重的内监吴良辅前往悯忠寺削发出家为僧,这天他甚至亲临悯忠寺观看吴良辅出家仪式。但在归来的当晚顺治帝就染上天花,发起高烧来。   也许是预感到病体沉重,势将不支,初六日深夜天子就急召礼部侍郎兼翰林院掌院学士王熙及原内阁学士麻勒吉入养心殿,口授遗诏。王熙、麻勒吉二人退至乾清门下西围屏内,以初七一天的时间撰拟。   初七当夜,年仅二十四岁的青年天子便与世长辞了。   她跪在养心殿外,听着那报丧的太监哭着喊皇帝爷驾崩了,刹那遍地哭声,直冲云霄。   而她的齿咬着唇,一嘴都甜腥的腻人。   只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纵是她满心嫉妒的那个女人死了,皇帝的心上人也不会是她,更不会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   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活在没有皇贵妃的世界里。   她是满旗人,不重汉人文化,亦不像汉人那般爱读文史。可就是这样,为了得皇帝欢心,为了能如董鄂氏,她还是强迫自己读了。   在迷茫与悲伤里,她莫名的就想起前人的一句诗。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好一句生死相许,她何尝不愿意与君同棺,可是她知,这一生,都再无机会了。   生前他不会爱她,死后,他亦不会。   连太后都看得出他的绝情,说是皇帝下了遗诏,实则是盛怒之中拟定了这个不孝儿子的罪己诏,洋洋洒洒,足有十四条罪过,几乎完全否定了顺治帝一生中最有光彩的政绩。   是啊,他连生育他养育他的母后都不顾了,又岂会顾念她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后?   她一时陷在回忆里,太后看她似乎明了,方怅怅叹一口气:“表面看去,你以为我只是为了保成好,其实哀家何尝不是为了保住吉祥。你道当年皇后已废,福临那般宠爱皇贵妃,为何不封她为皇后?哀家实话告诉你,福临的确曾起过要立皇贵妃为皇后的心思,是皇贵妃苦苦哀求,对福临说了一句话:君欲置妾于炭火其上乎?福临这才作罢,立你为后。若吉祥入宫,皇贵妃的下场便是她的将来。我们爱新觉罗家代代出情种,先有太宗文皇帝为宸妃之死哀伤而崩,后有福临为董鄂妃一病不起,哀家实不愿再看到大清有第三个皇帝为区区一女子而罔顾江山了。玄烨聪慧,知我心意而恩泽六宫,不偏不倚,可是保成……他襁褓之中丧母,自幼与吉祥为伴,哀家知道吉祥就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拔得好了,他舒坦,拔得不好,他迟早要走上他曾祖父和祖父的老路子。哀家有生之年,势必要将他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里。”   她听得骇然,本能的问:“那吉祥呢?”   太子或可斩断情丝,可是吉祥……襁褓之中入宫,父母俱不在身边,唯有保成是她的依靠,是她信仰的天,若保成区了别人,吉祥会怎么办?   太后淡然地笑:“吉祥是比董鄂.乌云珠还要聪明的人儿,她比乌云珠要更加坚韧,也更加刚强。乌云珠能忍的,吉祥忍不了,她忍不了太子纳妃,也忍不了平分杯水。你不知,哀家不过稍稍将要为太子选妃一语递给她两句,她便向哀家请了旨,要嫁给别人。”   “这怎么会……”   “这怎么不会?”   孝庄太后依然笑的云淡风轻,而她却在只言片语中听见辅佐三朝帝王的女子最残忍的心意:“只要吉祥嫁出了宫,只要她在宫外好好生活,你道,太子会如何?”   太子会如何……是啊,太子会如何……   太子只会过得更好,甚至于为了吉祥,而一步一步坚定地迈向帝王之路。   唯有帝王之路,将来或可重新夺回吉祥,如他的祖父得到董鄂妃。   便是夺不回,也不会因六宫中任意一个女子,而自伤己身。更或者,他没有她们料想的那么痴情,在万紫千红里忘记了吉祥,如他的皇阿玛一般,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那,才是太后与皇上期冀看到的吧?   随手摸一摸太子妃的鬓发,这个女孩儿从一开始就是荣幸的。   她面对的不过是一个远嫁了他人的女子,但六宫终究还是她的天下,太子也终究守在她的身边。   含笑看着太子妃告退离开,太后轻轻捧过茶盏,慢吞吞轻嘬了一口。   属于她的故事已经远去,而属于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而已。   ☆、第八十二章 福建 第八十二章 福建      而在遥远的福建晋江,敏瑜的日子也没比她闺女好过到哪里去。   她原就怕水,重生之后又未曾出过远门,往来多是车马相送。自紫禁城一路南下,山水迢迢,直把她折腾够呛,趴在船舱里吐得昏天暗地。   施世范忧心忡忡,看她似乎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抱着敏瑜的身子,只恨不得自己替她受过。   随行的丫鬟告知老夫人处,饶是六房七房以为她装腔作势,待到看见她人都折磨得不成形,方知敏瑜舟车之苦,心里不由都软了三两分。   三房的冯玉镜虽也是身子弱,可到底在福建那里坐惯了船舫,见敏瑜受难,不由得撑着身子过来陪她,又叫人去备了一些防止晕船的汤药,熬了伺候敏瑜喝下。   好不容易等到靠岸,敏瑜一上轿子,直觉整个人都虚脱了,连看一眼晋江当地风景的心情都没有。   六房媳妇郑红缨和七房媳妇马秀菊并肩坐在她后面的马车里,陪行着老夫人,二房、三房、四房和五房一众媳妇则另坐一辆马车,丫鬟婆子都套了大鞍车坐着。施世范兄弟一行人则跟在老侯爷的棺椁后面,亦步亦趋。   这一番回府,势必声势浩荡。福建当地先一步得到消息,都知靖海侯薨了,百姓感念老侯爷多年镇守福建一方,劳苦功高,自动自发就加入了送葬的队伍中。   敏瑜浑浑噩噩里,只听人说回府了,又有丫鬟来掺了她出轿子,迷迷糊糊里就送回了房。   房外似乎是老夫人的声音,命人好生照料了她。   敏瑜强撑着精神听几句,或许是一路行来心智疲乏,未及听完,敏瑜就一觉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是隔日傍晚。   她从京师来,顾虑路途遥远,恐耽搁时日太久,故此将仆从多数留在了京师施府,由翠儿和桂嬷嬷共同执掌府内外大权,此次随行便只带了璎珞一人。   见她醒来,璎珞拍着胸口,一个劲儿念佛道:“阿弥陀佛,奶奶你总算是醒了。”   敏瑜卧在床上轻轻扯着嘴角,笑容虚弱:“我只是累了些,你念什么佛?”   璎珞撇撇嘴,起身给她端了茶来,伺候敏瑜喝了:“奶奶您这一累可比病了一场还厉害,从昨儿至今,八爷来来回回都跑了不知多少趟,见奶奶睡着,一丝儿大声都不敢出,迈步就出去了。还怕奶奶出了什么意外,又不吭声请了大夫,给奶奶把脉。”   “那是你们八爷大惊小怪了。”   敏瑜想要笑,茶水才咽下去,不禁咳嗽起来。   璎珞给她顺了顺气,敏瑜这才喘息均匀,抬头看着屋里。   屋里的陈设与一般府邸无甚大出入,独有那些个漆器,或彩漆晕金、或朱漆描金、或嵌螺钿,造型奇特,工艺精湛。   敏瑜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自然认得那些都是福建当地有名的脱胎漆器。   据说这种漆器的制作,是先以泥土、石膏、木模等制成胎型,再以生漆为粘剂,用苎麻布、绸布逐层裱褙,阴干后脱去原始模的谓之为布坯。还有一种是木坯,两者皆要在坯地面上经过上灰、打磨、髹饰研磨,再加以纹饰,使之成为绚丽多姿的脱胎漆器工艺品。   她左右望了望,因府上办丧事,人手多调动到外面待客去了,她这间屋子不免冷清些。   敏瑜支耳听着外头似乎有诵经声,不觉问了璎珞。   璎珞便道:“外头做道场呢,文杏说这是福建当地的习俗,人没了要‘做七’,每七天叫一七,七七四十九天,每一七都要请道士做道场,要么就是请和尚尼姑念经,咱们府里请的是灵源寺的大师。”   怪不得她睡梦里一直听见钟磬诵经之音,可叹她病邪侵体,还当自己是入了魔障。   外头施世范听见丫鬟报说八奶奶醒了,连日拎着的心堪堪落地,穿了一身孝服就从前院匆忙赶过来。   他多日未曾认真洗漱过,脸上的胡子竟都蓄了起来,敏瑜抿了唇欲笑,灵光一念,想他是为老侯爷新丧以致伤心于此,笑容便又停顿住了。   施世范侧身在床沿坐下,握住敏瑜一只手,仔仔细细看她半晌,才轻轻道:“好些了吗?”   敏瑜半靠在床上点点头:“嗯,好多了。”至少不用吐得半死不活了。   施世范松口气,厚实的大掌包住敏瑜的素手,还带着烈日的余热。   倘或在京城,六石榴才上红,而在福建,六月末却已经热得骇人了。   施世范内里本就穿了袍子,外面又是素服,由不得他不热。   敏瑜抬了手,只管拿着衬衣袖子给他擦汗,施世范一愣之下,倒是忘了避开。   见她如此,明白过来却好笑地攥着敏瑜的手道:“快别管我了,你自个儿的身子要紧呢。才刚好,多休息休息才是。”   敏瑜摇摇头:“我只是坐不惯船,又不是什么大毛病。还没问你,外头都谁主事呢?”   “是二嫂偕同六嫂主事,你尽管休息你的,新官上任,也不急这一时烧那三把火。”   施世范原本以为敏瑜担心家务,忙将话告知。   敏瑜却低低啐他一声:“谁要去烧三把火了,我只是想着若外头有人主事,横竖我便装作不顶用,图个几日清静,在额娘身边照应照应也就罢了。”   “额娘那里有三嫂四嫂和五嫂她们照应呢,何须多你一个?”施世范一勾敏瑜的鼻尖,虽说敏瑜只说了一半的话,他却全然猜得透敏瑜的心思。   六嫂郑红缨一向在福建靖海侯府作威作福惯了,不料去京都那些日子,老夫人竟然把整个家都交给敏瑜打理,她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此番回晋江,六嫂一进门就邀宠,借口上下杂事太多,需要个知根知底的人,顺利夺得了主事大权。他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正怕侯夫人会因敏瑜新晋,而让她执掌里外,由此再次激怒了郑红缨,徒增敏瑜烦恼。   谁知敏瑜倒是摘个巧儿,一路从京都回到福建,别说主事了,就是吃喝,都得别人伺候了她,倒省了操持家务的心思。   施世范于半忧之外,不觉平添半喜。   眼下敏瑜自是不想去出风头,他也顺势让其避开锋芒,又道:“丁忧守孝,一切喜乐俱免,你只在屋里给阿玛念念经,也算是你的孝心了。前儿额娘才说,你身子不好,事事能不要你操劳的,就不要你操劳。她金口一开,你还不放心呢?连六嫂都吃醋说,自古皇帝爱幼子,百姓爱幺儿,连媳妇都一样。”   噗嗤。   璎珞越矩笑了,敏瑜微笑白她一眼,让她出去倒些热水来,这里方对施世范嗔道:“油嘴滑舌,跟谁学来的这些嚼舌根子?六嫂无心之语,你倒记得清楚。”   “她无不无心,你清楚着呢,不过有句话六嫂说得对,额娘是真的偏疼你。”   换做别的媳妇,守孝期间大躺大睡的,必会召来口舌。独有敏瑜,自她回府,侯夫人便里外佯作不经心的提点,只说八奶奶娇贵,坐水船累了身子,叫务必好生伺候,出了差池就是丢饭碗的事。   伺候的人果然个个自危,不敢懈怠。   也难怪六嫂看不顺眼。   起床随同施世范一样换了身素服,璎珞已经从外头打了热水回来,一块跟来的还有苁蓉。   一见敏瑜起了,苁蓉便笑道:“奴婢们担心多日,奶奶可终于醒了。”   敏瑜忙道不敢,又问苁蓉:“妹妹如何来了?”   苁蓉道:“奶奶许是不知,你这一趟来,惯常伺候的就带了璎珞姐姐一个人,老夫人担心奶奶住不惯咱们这儿,特特将我调拨来给奶奶使唤呢。”   “这可使不得。”   敏瑜果然十分惊讶,看一眼施世范,瞧他没什么言语,想必是早就安排下的。   无奈,她只好牵了苁蓉的手道:“好妹妹,我真没什么事,有璎珞一人伺候就已足够,何苦再劳动妹妹?再者,额娘那边最顶用的就是妹妹,去了你一个,叫额娘寻谁填补妹妹的缺呢?”   “奶奶可别夸我呀。”   苁蓉咯咯地笑,拍一拍敏瑜的手背道:“我可不是什么最顶用的人,我呀,是老夫人屋里最笨嘴拙舌的那一个,只闻说八奶奶为人最机警,老夫人才让我来跟奶奶您学习一二呢。至于伺候老夫人,文杏可是一个人顶俩。怕只怕,连奶奶都嫌我笨嘴拙舌,不要我呢。”   她倒是想不要呢。   敏瑜暗里咬舌,苁蓉这个丫头真不愧是老夫人带大的,一张嘴就句句精辟。瞧瞧这一番话,既自谦了,又高抬了别人,说得是滴水不漏,她再推辞下去,倒像是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微微含上笑容,敏瑜推辞不去,只得留下苁蓉:“那就有劳妹妹了,不过姐姐托大也说一句,妹妹来了我这里,只当这里是你自己住的地方,不必口口声声奴婢,咱们姐妹相称岂不更便宜?”   “那是奶奶高抬我呢。”   苁蓉嘻嘻的笑,不置可否。   ☆、第八十三章 架空 第八十三章 架空      到底是拗不过她,敏瑜最后只得无奈看着苁蓉将一应用品全都搬去了璎珞那里,与璎珞同住。   前院里守孝的众媳妇,闻说敏瑜醒了,一时都派了人来慰问。   郑红缨亦是如此,不仅派了人来,还特意吩咐自己身边得力的大丫头春晓给敏瑜送了安神补气的汤药。敏瑜和璎珞翠儿忙不迭的招呼春晓坐下,春晓连连推辞。   她倒是不知苁蓉也在,惊诧之下,不觉笑道:“我们奶奶正怕八奶奶初来,府里人照看不仔细,眼下既是有姐姐在这儿,我们奶奶足该放心了。”   “哎哎哎,可千万别放心,我手脚粗着呢。”   苁蓉与春晓年纪差之毫厘,只是因了她是老夫人跟前儿最得意的人,府里丫头年纪大的只敢叫她姑娘,年纪小的倒可壮胆子叫声姐姐。幸喜苁蓉得了老夫人的真传,嘴皮子虽利索,心眼里待人却宽厚,由是众人对她又敬又爱。   此刻听着春晓甩手就要撂摊子,苁蓉抿着嘴笑道:“回去告诉六奶奶,我可是过来跟八奶奶学本事的,倒不是专一伺候。咱们府里该派了谁来照应,还派谁来,万一叫我知道这儿谁躲懒短缺了什么,我定是去要到你们六房门口的。”   春晓忙道:“姐姐说哪里话,借我们几个胆子,也不敢耽误这里呢。才刚我们奶奶嘱咐我,说八奶奶醒了,要想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外头人做去,把这里当成自个儿家才是,不要远道而来,就客气成两家人了。”   “要不说六奶奶最得人心呢,瞧瞧,想得多周到。”   苁蓉抱着手,面上隐隐三分笑意。   春晓却不知为何,轻轻避开了苁蓉的眼色,将那汤药小心的放在桌子上,转而向敏瑜道:“八奶奶,这汤药里加了白术、远志、合欢皮,最是安神补气,六奶奶嘱我告诉八奶奶,让八奶奶趁热喝了呢。”   “有劳六嫂和姑娘了。”   敏瑜道了谢,便将药拿起一饮而尽。   她昔年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早已习惯了中药的辛苦,这一碗喝下去倒没什么反应,眉头皱都没皱一下,看得苁蓉和春晓都是一阵暗叹。   喝完了药,春晓没有久留,仍是回前头听候差使去了。   苁蓉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春晓一走,便轻笑道:“说到底六奶奶也在这个府里执掌五六年了,里里外外如今都以她马首是瞻,竟全然不顾上谕了。”   敏瑜背靠着她,正从璎珞手里拿蜜饯吃,闻言眼皮掀了一掀,没有多话。   苁蓉的意思她最明白不过,方才春晓来说让她把这儿当成自家,她就明白这算是六奶奶无声而公开的宣告了。告诉她回了福建,回了晋江,任她是新晋的侯夫人,也得在她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原本正乐于郑红缨独揽大权,然而细思苁蓉的话,却微微觉得惊悚。   即便说她身边没人照顾,老夫人身边那么多个丫鬟婢子,使唤了谁来不是一样,如何偏偏就使唤了‘见面如见老夫人’的苁蓉来?   难道,老夫人还打算让她在这里也独当一面吗?   她从京师来的时候,可是想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在福建靖海侯府只当自己是个过客,住上月余,终究还会回到京师去。为了这月余能住的舒坦,能不惹人注意就不惹人注意,已经成了她私下里信奉的宗旨,万万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老夫人终究还是比她快一步。   “妹妹,烦你一件事。”   思绪轻转,敏瑜扭过身,拉着苁蓉的手浅浅笑道:“我从京师来的时候,思虑不周,带的衣服全是棉绸子做的,看这里的天气,纱衣或可穿的,绵绸就穿不上了,妹妹可否寻一二件衣服给我换一换?”   苁蓉不疑有他,忙道:“这有何难,为了这次举丧,府里刚采买了一批素面府绸,奶奶衣服短缺了,我让她们赶一匹出来,好歹给奶奶做一身内衬,免得外头穿了斩衰,再热出事来。”   “那就好。”   敏瑜张望着看苁蓉出去命人做衣服,这里才一关门,将璎珞拉至身边道:“你跟我的时间最久,说的话我也最信。我问你,这两日我躺着,府里除了办丧事还有什么动静没有?”   “动静?什么动静?”璎珞微蹙着柳眉,半偏过脸颊反问敏瑜,“我这两日一心照顾着姑娘你,可没往外打探去。姑娘想知道什么?”   “哎呀。”敏瑜郁闷的戳戳璎珞发髻上的珠花,“就是说……府里六奶奶掌事后,老夫人还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啊,就说了让二奶奶偕同办理。老夫人一路回来也累得够呛呢,左右都不愿理事,事儿一分派完,就回房歇着了。”   璎珞说得极是诚实,敏瑜左眼皮子却蓦地突突直跳,唬得她忙用手掐了一掐。   璎珞从旁看见,将她手一拍,道声“毛病”,便要伸手帮她。   敏瑜匆匆避开,却道:“这一灾横竖都是我来受,不与你相干,我自己破了灾就是。”   这是她从现代带回去的毛病,因听信了人家说“左眼跳灾,右眼跳财”的话,此后每逢左眼跳,敏瑜便自个儿用手掐一掐,好使灾难因这一掐而免去。又听说左眼跳时,倘或旁人掐了,灾难便会转嫁给那个人。   她信以为真,从不叫璎珞和翠儿沾手这晦气的事。   这会子屋里没人,敏瑜又多问了几句关于前院子办丧事的话,正说时苁蓉回来了,主仆两人只当无事,就同苁蓉谈起别的来。   至晚,婆子来房里叫敏瑜去前厅用饭,敏瑜下午见了各房派来的人,已是不好再推脱不去,只得带了璎珞和苁蓉去应个景。   老夫人闻说敏瑜起了,恰也到前厅里来,众人一时手忙脚乱,纷纷站起来伺候老夫人坐下。   郑红缨捧过一双乌木筷子递给老夫人笑道:“额娘专一会作弄我,刚刚才使唤了人去问过额娘,说您老人家不来,我们才敢恣意吃个痛快。眨眼,额娘却到眼面前儿了,您瞧,我这一碗粥都喝不完了。”   老夫人笑着接过筷子,用筷子一端轻敲了一下郑红缨的手背,道:“你吃你的饭,不要理会我这个老婆子,有丫鬟呢,让她们来岂不更好?”   “只怕她们还不如我仔细呢。”   郑红缨一面说一面屈膝挨着老夫人坐在绣墩上,她们女眷单坐一屋,男丁另有吃饭的地方。   老夫人眼珠转了一周,看着众人连日哭丧,多少都有点神色惨淡,心里亦觉凄凉。又看敏瑜和三房媳妇冯玉镜并肩坐着,妯娌两人都是一样的素装银裹,玉面朝天,一时大为恻隐,不由得对众媳妇道:“看看老三家和老八家的,原是两样面孔,这几番辛苦,可怜见的,倒是瘦弱成一般模样了。跟着的人都不是个仔细的,主子们或有心情不好吃得少的时候,你们就该多劝劝,多哄哄,也不至于主子们都瘦成这样。”   一时跟着冯玉镜的人都低下头,连声告罪。   跟着敏瑜来的璎珞却一早让她打发去吃饭了,只有苁蓉不愿走开,站在敏瑜身后像模像样的当个贴身婢子。这会儿一听老夫人打起连坐官司,好笑起来道:“可不干我的事,我今儿过去才见得八奶奶的面儿呢。”   “多嘴。”   老夫人原是没瞧见苁蓉,见她一出声,方知也在,便道:“亏得你说话,我正要找人寻你去。正经的叫你和你们八奶奶学点规矩,你要是贪懒耍滑,我可饶不了你。”   “那怎么敢呢。”   苁蓉大胆的与老夫人说玩笑话,郑红缨陪在老夫人身侧,看一眼敏瑜和苁蓉,想起下午春晓回的话,方知不是虚言。   老夫人果真把苁蓉摊派到八房那里了。   在这个府里,人都知苁蓉是施世范的奶胞妹,是老夫人心头上的义女,见苁蓉便如见老夫人。她被指派到敏瑜身边去,由不得她不猜测老夫人的心思。   哼,幸而敏瑜昏睡了一路,府里还是她做主,她就不信,过了举丧日子,还能有什么大事让敏瑜在这府里竖起主子威风。   吃过了晚饭,自然各回各房,老夫人正房离前厅最近,自然最先回去。   敏瑜后来,又因老夫人吩咐让她静养,是以住到了最靠后的厢房里去。   施世范和前头几位兄长亦是早早用过晚膳,定下了轮流守夜的规矩,这才赶回房里。   福建规矩,三年守孝中,孝子夫妇不能同房,否则经人告发就要办罪。   敏瑜和施世范皆不敢破坏规矩,两个人便隔了一个落地罩分开住下。再往外一个纱橱里,则住着璎珞和苁蓉。   夫妻两个没了耳鬓厮磨的机会,只好清清静静睡个好觉。   经此一觉,天亮醒来,敏瑜的精神越发的好了。换了粗粗赶制出来的一身府绸衬衣,罩了孝服,便将散下的发髻用篦子盘起,没用小两把头,随了福建的风俗,只是在脑后盘了个圆髻,带了孝帽,额上簪一朵白花。   施世范也由苁蓉和璎珞伺候着穿了衣服,同敏瑜说不上两句话,就往前面应酬去了。   ☆、第八十四章 掌事 第八十四章 掌事      敏瑜便往老夫人那里去请安,逢着三房、四房、五房和七房的几位妯娌都在,彼此见面相互施礼一番,三房冯玉镜就握住敏瑜的手问道:“昨儿听说妹妹身子已然好些了,今儿可大安了?”   敏瑜道:“已经好些了,劳姐姐费心。”又向老夫人道,“额娘有心,还叫苁蓉妹妹到我那里去,我简直担待不起呢,如今好些了,就让妹妹回来仍旧陪着额娘说说话罢。”   “不急,不急,我这里说话的人儿多着呢,不缺她一个。”   黄夫人笑容轻浅,对于敏瑜的提议一口驳回,却拍了一拍身侧空出的位置,招呼敏瑜道:“过来,过来,让我瞧瞧。”   敏瑜答应一声,挨着黄夫人坐下。   黄夫人摩挲她的面颊,瞧她眼皮子底下的暗沉果然比昨日消散了些,方知她的身子好转起来。又问昨夜施世范住的那里,苁蓉回说因敏瑜身子才好,八爷不放心,就在房里分两处住下了。   黄夫人点一点头,微微沉吟道:“虽说你们该守的规矩都守了,到底住在一处惹人耳目,眼下敏瑜的身子既是好了,去传我的话,将八爷的东西腾挪出来,跟二爷他们一处住到前院厢房里去。你们八奶奶这里,苁蓉璎珞两个办事仔细,我很放心,唯有里外使唤的人短缺一些,别处老六家的想必都安排妥帖了,不能随便调动,就让我这里的王妈妈和莲儿跟过去伺候吧。”   “额娘这如何使得?”   敏瑜无来由吃惊,她本是打算借着身子安好的理由,将苁蓉打发回来,竟没有想到老夫人不但不上她的钩,还多派了两个人来。   她张口结舌,只怕黄夫人此举再引来不必要的口舌是非,忙又道:“我那里六姐姐已经事事照顾周全,便是使唤的丫头,也如几位嫂嫂一般,除了端茶递水的两个,另有两个洒扫内外。如今再添了苁蓉妹妹几人,让人瞧见,岂不以为我拿大了吗?”   侯夫人嗤的一声,却是笑了:“世范袭了爵,你就是正儿八经的侯夫人,多两人伺候都在规矩之内,犯不上拿大。再则,以后你的事情还多着呢,怕只怕到头来你还嫌我派给你的人手太少了。”   “儿媳岂敢……”   敏瑜话说一半,咬着舌尖暗自懊恼。她是当真怕死了当家做主,尤其还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上。   这两日人都知郑红缨掌着持家大权,老夫人方才那几句话,明摆着要从郑红缨手里夺权给她了。以往在京师,这个六嫂就已很不待见她,如今回了晋江,再闹出这么一档子事了,只怕六房和八房老死不相往来都有可能了。   暗里委屈的一瞥老夫人,若不是知道老夫人急于要将肩上传承施家精神的担子交到她手里的意图,敏瑜真要一位老夫人是整着她玩的了。   不说她惊诧,底下坐着的冯玉镜、汪灵芝、邓紫棋和马秀菊,也都彼此狐疑,个个骇然。   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汪灵芝和邓紫棋倒没什么,她二人一个自重出身,素来不在家务事上多心,只专于自个儿身边清静;另一个自觉愚钝,知道比不过顶头几个人的地位,倒也安分守己,从不去争名夺利。   原本冯玉镜也如邓紫棋一般,是个安分守己的人,只不过在掌事那几年与郑红缨结了旧恨,这几年过得不能不说是十分小心谨慎。她安分归安分,却又比邓紫棋胜出一筹,在京师就已看出郑红缨与敏瑜之间的不睦,此时听闻老夫人欲要将府里大权收回转交给敏瑜,不由就为她担心起来。   而另一边,马秀菊与郑红缨前后脚嫁到施家,交情一贯比别人深厚,自是事事都为郑红缨打算。一听老夫人这话,心中咯噔地跳了下,直觉就想把话告诉了郑红缨去。   可惜不等她计划完全,老夫人已然就开始发号施令道:“说起来,倒有一事我忘记告诉你们几个了,老二家的媳妇昨夜里防着火烛,带几个人巡防守夜,闹了半日才歇下。结果冲了邪神,今儿一早派人给我告假,说是头疼起不来。我叫大夫去看了,大毛病虽没有,不过你们二嫂的旧疾你们也都清楚,头疼起来不歇上五六日断断不肯好的,这一时半会的只怕她主持不了事儿了。可喜你们中又有一个好了的,我想着老八家的在京都施府里外安排得井井有条,也算是经历过一番世面。这一回老二家一病,老六家的怕是忙不过来,敏瑜,好歹辛苦你,替你二嫂当几天值,偕同红缨料理你们老爷的丧事吧。”   “额娘……”   敏瑜只差没有抚额,暗道老夫人也太过雷厉风行了一些,她正想着法子如何赖过家务事去,没想老夫人立马就下了军令状。   她期期艾艾叫了一声,老夫人却含笑道:“额娘知道你的心思,不过你也得体谅你六嫂的辛苦。你初来乍到,若是怕不了解习俗,苁蓉那个丫头虽不中用,但是在这里土生土长了十几年,没有她不知道的,你尽管问她就是。便是她拿不准的,还有王妈妈和莲儿在呢,人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额娘不信她们帮不了你。”   这不是帮不帮的问题好不好?   敏瑜心里一肚子的苦衷,只不好明面上跟老夫人辩解罢了。   她低了头不说话,老夫人便当她默认了,叫苁蓉道:“去让莲儿来给你们八奶奶磕个头。”   苁蓉出去不多时,即刻领了一个水灵灵的丫头进来。   敏瑜抬首打量一眼,瞧着莲儿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丹凤眼睛,弯月眉毛,鼻儿尖尖,高挺上翘,一张嘴儿不大不小。阖府举孝,她一身素装,仿佛一朵水仙花,着实秀丽。   敏瑜身边的璎珞苁蓉原就是出色的人物,这会子再添了一个莲儿,亏得她是个女子,如不然早该喜不自禁了。   那莲儿见了敏瑜也是蓦地一怔。   敏瑜入府这两日,因为歇在房里,前院的丫鬟婢子都不知其样貌,只闻说是个好人儿。也有好事的,偷偷拿敏瑜与其他几位奶奶作比,大抵私心作祟,各房的丫鬟都道不如自家奶奶,莲儿便也当了真。   她起先年纪尚小的时候,是伺候六房郑红缨的,因她样貌好,又善于逢迎,郑红缨多爱带她走动。某日晨起去老夫人处请安,苁蓉和文杏恰被老夫人支使去办差事,身边跟着的人眼皮子愚钝,瞅着老夫人想要痰盂都没及时递上,便是她机灵,忙双手托了帕子上前,接下老夫人吐得东西,悄没声拿出去扔了。   老夫人喜她年纪这般小,眼力劲就这么非凡,为人又孝顺恭敬,便从郑红缨那里要了她养在身边,做个二等丫鬟。   敏瑜才来,老夫人原也没打算将莲儿拨过去,只想着把素日跟在身侧的苁蓉文杏给了敏瑜,就足够了。哪只莲儿主动请命,说是去了一个苁蓉,老夫人已经失了半翼,若然再去了一个文杏,就该没了左膀右臂了。她再不济,听话听音总该做得到,不如派她去,也算敏瑜多个人使唤。   老夫人琢磨琢磨也是,舍了苁蓉她这两日已经有些不习惯,再舍了文杏,满屋子只怕也找不出第三个能让她事事安心的丫头了,由是才将莲儿拨到八房。   只是她终究迟暮,很多事情比不得年轻时候警醒。想那莲儿年纪虽小,心眼却大。   她幼年贫寒,采买进施府以后,眼瞅着施家一门富贵,心里早已艳羡不已,身是丫鬟身,心却比天高。可惜她跟在了郑红缨身边,看得清郑红缨为人颇随她的将军父亲,眼里最是揉不得沙子,她万不能攀上施家六爷的高枝,于是这才辗转着到了老夫人的身边,盼望将来分得老夫人的一丝疼宠,可以指一门好婚事。   却不想事情突变,老侯爷去一趟京师之后,竟会客死他乡,将爵位袭给了年纪轻轻的八爷。   在没见到施世范的时候,她也不过私下里瞒着老夫人,同要好的姐妹取笑几句,做一下黄粱梦。可这回施世范和敏瑜回乡送葬,她在送葬的人群中,一眼看见那个肃肃如秋下风,高而徐引的男子,年轻俊伟,比她想象中越发出众,她便不由得将他印在了脑海里。   行也痴痴,坐也痴痴。   每每匆匆在各个院落往返的时候,都期盼着会在某一时某一刻,与年轻的爵爷相遇。   她知他有妻子,可是他还没有侧室。   这个府里丫鬟被抬为侧室的例子不是没有,二爷那样清正的人儿,还不是照样收了二奶奶身边的流萤做偏房?   她向来自恃貌美,便是与苁蓉文杏作比,也不过伯仲之间。   何况,底下的丫头们又都说那个八奶奶比不得前头几位奶奶,又闻八奶奶是自己求婚嫁出来,还以为敏瑜不过尔尔,便动番口舌,终是从老夫人身边调到八房中来。   可是现在,她看着敏瑜亦是一身举孝的衣服坐在那里,眉目秀挺,姿容清绝,更有浑身豪贵气度,非同寻常,便是周身的大红实木家具,在她面前,也该自惭形愧了。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啊!   明明……明明……比前头的几位奶奶都要出众才是!   ☆、第八十五章 缭乱 第八十五章 缭乱      莲儿一时又羡又妒,又愧又羞,竟忘了规矩,只顾着垂首站在那里。   苁蓉不觉含笑轻推她一把道:“又不是喊你站桩来的,如何这般老实?快不快见过八奶奶。”   莲儿这厢方转醒,忙忙的就要给敏瑜磕头请安。   敏瑜先一步抬手拦住她,道:“姑娘不用多礼。”   她顺着敏瑜的手势站起身,老夫人已然在上头笑了起来:“你一贯宠着下人,原先在你府上也就罢了,如今到了这里,该打该骂的都要有个规矩,不要顾忌着是我给你的人儿,不看僧面看佛面的,就下不得手。”   “儿媳知道了。”   敏瑜含着笑点头,又道:“都是经额娘的手调教出来的人儿,比别处都让人放心得很,没什么要打要骂的,额娘言重了。”   “但愿如此。”   侯夫人笑望她们主仆几眼,见莲儿、璎珞、苁蓉个顶个的水灵,兼之敏瑜自身又出色过人,聚在一处,当真是花团锦簇一般秀色可餐,不由得越看越欢喜。   她拉着敏瑜只管聊些体己的话,底下众儿媳眼瞅着老夫人的偏心越发明显,除却三房儿媳冯玉镜,大家多少有些羡慕嫉妒。那莲儿又要更加嫉妒一些,她原就没个出身,再瞧见敏瑜的为人,只想着现放了这样一个人物在身边,也难怪八爷不纳妾了,心里莫名就酸涩起来。   请过了安,各房媳妇陪着老夫人说不上几句话,就都出来到前头哭灵去了。   敏瑜自然也要跟着去。   再则,二房庞君柔一病,她接了担子,还得先到二房去看看。   想着莲儿新来,敏瑜便没有使唤她,只叫苁蓉跟莲儿回去收拾了细软,就让她搬到八房里去。   这里自己带了璎珞到了东跨院的二房,庞君柔果然卧床不起,床边趴了两个梳着抓髻的小丫头,一个捶腿,一个捏头。   看她主仆来,跟着庞君柔的大丫鬟茹音就上前请安道:“八奶奶如何来了?”   敏瑜道:“听额娘说二嫂病着,特来看看她。”   说时,庞君柔已经在床上听见了动静,微微侧过头来,见是敏瑜不觉轻声道:“八妹妹来了?快请坐。”   敏瑜上前几步,就在庞君柔床前停下,早有知趣的丫头搬来了青瓷绣墩请敏瑜坐下,敏瑜便握住庞君柔露在外的一只手道:“姐姐这病可请医问药了?”   “请了,只是回回请了都还那几句话,老毛病了。原来也不该这样严重,只是连着几日忙活,到底上了年纪,撑不住劳累。”   庞君柔颜色虚弱,握在敏瑜手里的五指也是冰凉凉的。   她今年已过四十,双鬓微微可见几丝白发,又因前头生育之苦,越发现出疲惫的老相。敏瑜暗里唏嘘,跟着嘱咐她几句好生休养的话,就要带了璎珞走开。   却不想庞君柔将她衣袖一拉,却对捶腿的丫头们说道:“你们都出去吧,我和你们八奶奶说会子话。”   丫头们都听话的退出去了,敏瑜想她要说的话必是十分要紧,就同璎珞使个眼色,让她也出去了。   屋里便只剩下她和庞君柔两人,庞君柔笑了一笑,道:“你来看我,正合了我的意。妹妹,眼下没有别个,姐姐问你什么,你老实告诉我什么,可好?”   敏瑜悄悄疑惑,只是不知庞君柔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道:“姐姐只管问就是,我言无不尽。”   “好妹妹。”庞君柔拍拍敏瑜的手背,慢慢坐起身子,与敏瑜面对面道,“我问你,额娘是不是说,要妹妹你偕同六妹妹掌管内务呢?”   “是……”敏瑜缓缓一点头,这件事她是刚刚才知道,庞君柔卧病在床,如何也会知道?   她想问,不便问。   庞君柔却给她解惑道:“说起来,这还是我去给妹妹请缨的呢,难为老夫人也同意了。”   她一言既出,敏瑜不由奇怪:“二姐这话从何说起?”   庞君柔默然微笑,半晌才定定看着敏瑜:“从妹妹当上侯夫人,我就看得出来额娘有要妹妹当家做主的心思,只苦于上头有我们几个不中用的媳妇在,才没有明说而已。这一次回乡送葬,原本额娘顾虑着妹妹新来乍到,贸然让妹妹举事,但凡妹妹有一丝不周到的地方,就会在府里失去人心,反而徒留笑柄,不如仍叫六妹妹全权打理。是我想着,不论如何,八妹妹如今才是正经的侯夫人,六妹妹再能干,也不能越过侯夫人去。只不过我同额娘一样,不知妹妹的能耐,是以不敢让妹妹独挑重担。如今,姐姐我不才,斗胆与六妹妹坐堂共同操持了几日,不说有什么见地,前人的经验倒也可传授妹妹几句。”   “这……这可真是……”敏瑜不觉感动,她与上头的几个妯娌相处时间不久,自然谈不上感情深浓。不料庞君柔会这般以真心待她,她又喜又忧。   喜得是同二房妯娌和睦,忧的是,这一番去了,不知六房那里会怎么看她。   闻听庞君柔有话交代,敏瑜忙又道:“有劳姐姐费心至此,但请姐姐直言。”   庞君柔和蔼一笑:“莫怕,你六姐姐只是秉性要强了些,往后妯娌间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哪,彼此都熟悉了,你就会发现你六姐姐是个很值得交与的人,我对她的本事是再不怀疑的。然我们在这个府里久了,六妹妹便是再厉害,也有一时想不到的地方。便是想到了,碍着前头老规矩,不能擅自变动,是以府内积弊甚多。头一个,便是人员冗杂,开支繁多。靖海侯府虽才建了这三四十年,但阿玛额娘都是心思仁厚之人,自仆佣进府,若无过错,终身都不得主厨府去。更有根生家养的奴才,带着三五亲朋来,不管需用不需用,府里林林总总也安置了不少。第二,是入不敷出,收益太少。老侯爷的为人妹妹也看得见,一生清正,留下的积蓄盖了这些祠堂院子,剩下的也没多少了。二爷和底下的几位兄弟,都随了老侯爷的脾气,于敛财一事上都极为鄙夷,府里的开支又不能省,各房能结余的薪俸委实少得可怜。往常咱们这儿没什么大操大办的事儿,倒也显不出捉襟见肘的困境。如今老侯爷去了,光这一回丧事,少说也得耗费上千两,六妹妹要强,自然希望老侯爷葬的越风光越好,那花钱就更加没个节制了。我把这些话都告诉妹妹你,只望妹妹心里明白,无论如何,都要把靖海侯府的家业保住才是啊。”   “姐姐……”   敏瑜听得猛然心惊,她在繁花簇锦之地长大,成亲后虽也吃过些苦,终究有婆家和娘家救急,从未在银钱一事上操过心。而今听得庞君柔一句话,方知靖海侯府的内里已溃败到如此境地。   庞君柔看她的神色,知道敏瑜是听明白了,心里稍稍宽慰,便继续道:“只恨我性子弱,又受身子的劳累,帮不得妹妹多少。今有前言在此,相信依妹妹的聪明,总该会有法子解决的。”   “承蒙姐姐看得起我。”   敏瑜无声的叹息,为庞君柔的一番良苦用心,也为自己的未卜前途。   耳听庞君柔交代完一切,敏瑜坐不多时就告辞出来,领着璎珞拿了庞君柔的对牌,就往前院找郑红缨去了。   彼时马秀菊正从老夫人那里出来,第一时间到了郑红缨跟前儿,将老夫人说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郑红缨乍惊之下,不由气恼,暗恨的扯着帕子,嘴上却仍是笑道:“我当是什么事,惹得七妹妹火急火燎的来找我。不过就是换个人来这儿坐着罢了,有什么可慌张的。”   “哎呀,怎么不慌张?”马秀菊一惊一乍道,“老太太的意思姐姐不明白吗?这么巧二嫂早不病晚不病,老八家的一好完全了,她就病了,这里头姐姐就没觉得有什么猫腻?再者,就算二嫂病了吧,从头往后排,怎么也该排三房的,如何就排到八房里去了?老太太做事偏袒成这样,为的什么,还不是为的给老八家的立威风啊?日后等八房威风够了,姐姐想一想在京师的日子,在想一想将来,这靖海侯府里还有你容身之地没有?”   “那倒是妹妹多虑了。”   郑红缨僵着面孔冷笑一声,马秀菊想得到的,她何尝想不到?   然而就是因为想到了,她才不甘心。   凭什么老八家的一来,事事都顺着她的意?不就是个靖海侯夫人么,才当了几天,就能越过她头上去?论出身,论资历,她哪一点比不过?   老夫人既然明着要让敏瑜来夺权,她倒欢迎之至。   这一回,倒要叫满府上下看看清楚,究竟是一个侯夫人的头衔厉害,还是她手段厉害。   既是如此想了,郑红缨的心竟安定下来,拉着马秀菊笑道:“别人都去讨侯夫人的欢心,难为你还为我着想。”   马秀菊道:“何尝有人讨她的欢心呢?姐姐是没看见,今儿老夫人把八房夸得跟朵花一样儿,还把莲儿和王妈妈都给了她,我坐在下面瞧着,除了三房的上赶着要巴结新夫人,四房五房可都不大高兴呢。”   三房受尽六房欺压,难怪她巴结别人。不过,四房五房不高兴,却出乎郑红缨意料了。   那一回在路上四房邓紫棋和五房汪灵芝可没少给敏瑜说好话呀,怎么,这会子又看人家不自在了?   ☆、第八十六章 香火 第八十六章 香火      不过,这倒也是个意料之外的好消息了。   敏瑜越过她一人没什么,若越过了前头几房妯娌,哪怕她是天上的仙女儿下凡呢,在这府里也不顶用了。   “咦,说起来四姐姐和五姐姐哪里去了?”郑红缨似是无意的问。   马秀菊道:“还能往哪里去,早到灵棚里哭去了。”   “我瞧瞧她们去。”郑红缨站起身来,她的丫鬟烟雨烟柳都要跟住,却叫她开口止住道,“你们留在这儿,待会子要是八奶奶来了,就告诉她我往前头有差事呢。设若有什么来找我,就叫八奶奶酌情办理,可以不必等我的意思。”   茹音茹晴都道了声,便留在了议事房里。   敏瑜正带着璎珞赶到前院,问了院子里执事的人三奶奶在哪里,人回说在议事房,她们两个便转身往议事房中去了。   候在议事房的丫鬟仆从,因听了马秀菊的话,都知道八奶奶会替了二奶奶的职,暂时打理丧礼事宜,不由个个好奇。正不知敏瑜是何方神圣的时候,但见一个双十芳华的年轻丽人,并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儿,穿了孝服,戴着孝帽,通身雪一样灵透,轻盈盈地走了过来。   两下里才见面,璎珞就上前先一声问起来:“敢问姐姐,三奶奶是在这儿吗?”   烟雨烟柳忙迎出来,都说原是在这儿,不巧往前院去了。   敏瑜略一停步,闻说往前院去了,便也想往前院子里去。   烟雨机灵,猜着来人是八奶奶,忙又道:“八奶奶,三奶奶吩咐过了,说八奶奶要来,只管进屋坐下,她前头有点子事要忙呢。”   敏瑜听说便坐下来,四下看议事房冷冷清清,不大像是常使用的样子。又看留下来的两个丫头,虽模样不大出众,却胜在体格苗条,言语温柔。   她便问了近前个头稍高的女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儿回道:“奴婢本家姓陈,名叫烟雨。”   敏瑜道:“烟雨,我问你,平日你们二奶奶都在这里做什么呢?”   烟雨浅笑道:“二奶奶素来吃斋念佛,只在这里看着下人们,也没得什么事可做?”   “哦?”敏瑜微一迟疑,又问,“这么说来,掌事的实则只有六奶奶一个人了?”   烟雨道:“或可如此说,不过六奶奶忙不到的地方,二奶奶也会过问几句的。”   过问终究还是没个实权的。   敏瑜暗叹一声,左右她也不想费心,听了烟雨的话,干脆就将身侧紫檀木高束腰六足香几上放的一本《般若波罗蜜心经》拿来翻看着。   她安静而本分的坐在玫瑰椅上,烟雨和烟柳互相一望,都各自好奇,这个八奶奶也太过老实了些,空有一副好容貌,怪道人都说不如前头几位奶奶。   屋子里一时静谧无声,璎珞站在敏瑜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给她打扇,烟雨烟柳等了片刻,见没什么吩咐,也就各自走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就在敏瑜等人一下午的时光差不多就要打发完了的时候,前院子倒是慌慌张张跑了一个人来,进门就要找郑红缨。   烟雨烟柳拦下了她,忙问找六奶奶何事。   那婆子回道:“昨儿不知是谁守夜,简直糊涂透顶,不仔细照看,结果没了香都不知道。眼看前头宾客都来了,我来找六奶奶领银子现时买去呢。”   烟雨听明白了,便道:“这事耽误不得,六奶奶和七奶奶都往前面找四奶奶她们了,你去问个人,找着四奶奶就找着六奶奶了。”   “哎哎。”   婆子满口答应,扭头就要走,敏瑜在她后面蓦地喊道:“你回来。”   婆子一愣神,站住脚,仿佛才看见敏瑜一般,只说:“怎么了?”   烟柳忙道:“不得无礼,这是才来的八奶奶。”   敏瑜不在意这些,却问那婆子:“按理府上办丧事之前,所需的东西都会有专人开单子采买来,香油烛火都是第一紧要的,如何这会儿还要出去买呢,难道库房里都没有了吗?”   婆子这时方知面前坐着的竟会是府里传言许久的新晋侯夫人,八房媳妇李敏瑜。   她一怔,赶紧收起面上不恭,低头回道:“府里是曾采买过,不过连日夜的烧着,不曾想烧的这么样快,今日我上库房问了,都说没有了。”   “就这一样没有了,还是油也没有了?”   婆子道:“单单没有了香,油还多得是。”   “那就不合常理了。”   敏瑜想起二房叮嘱的话,不由多了几个心眼,道:“香和油都是一块儿采买的,必是精心计算过的,都是一样连夜熬着烧着,如何香没了,油还剩许多?”   婆子不料她这般斤斤计较,似是很尴尬道:“奶奶有所不知,老奴我在府里好说歹说也过了十来年,为这个府可谓是忠心耿耿,怎可在这个时节来打主意,奶奶莫冤枉了好人。”   “我不冤枉你。”敏瑜情知她会错意,便道,“妈妈一番辛苦我自然看在眼里,只是还要问妈妈一句话,负责采办的是什么人?”   婆子道:“负责采办的是何三,那也是个好人,原是咱们六奶奶的奶胞公。”   “那么,领银子的事儿还请妈妈先放一放,请叫了何三来,我有话要问问他。”   敏瑜不做多想,就吩咐了一句。   婆子为难片刻,只得空着手儿出去。   半道上遇见两个院丁,看着她没精打采的,不觉开起玩笑:“吴嬷嬷,你哪里来,扯得一身臊?”   吴嬷嬷张口啐一声:“猴崽子们,专一会扯你娘的臊,拿我也打趣起来。仔细你们的皮罢,叫八奶奶看见,定有话问你们呢。”   院丁一头雾水:“八奶奶有话问?问什么呢?”   吴嬷嬷心中来气,越发迁怒他们道:“问你拿着死了爹妈的钱作甚么事去了。”   两个院丁连声哎呀,都道:“嬷嬷有话好说,如何咒起人来?”   吴嬷嬷也知自己说话过分了,便道:“我何尝想咒你们呢,倒是我自己被人怀疑呢。怀疑了我也就罢了,现如今连六奶奶她都起疑心了,要我说才上任几天呢,就作威作福起来?倘或短缺了香火,我看她怎么收场?”   院丁面面相觑,听了半天也没听懂,恐怕她再口出不快,便都推搡着嬉笑走开了。   吴嬷嬷叹了口气,正没什么主意,她想若要真把六奶奶的奶胞公请去议事房那里,依照方才所见,八奶奶势必是要审问一番的。她往常承蒙何三关照,又有个侄子,眼下正在何三手底下办事,分得两三分油水,若是何三被问出什么,她侄子必然逃不掉。想着烟雨说六奶奶在四奶奶那里,吴嬷嬷也不往别处去,径自到了女眷休息的地方,找郑红缨去。   郑红缨在屋子里正和马秀菊等人说些闲话,邓紫祺和汪灵芝起先还纳罕她这么个大忙人,如何有闲情跑到这里来了。及至听她说起,敏瑜已经代替了庞君柔的职责,前去议事房管事去了,两人才恍然大悟,明白了郑红缨的用意,只叹她城府过深。   几个人说话间,吴嬷嬷赶过来,恰遇着春晓。   春晓便道:“嬷嬷做什么呢?”   吴嬷嬷道:“可找着姑娘了,哎哟,我的姑娘,可了不得了。六奶奶在这里吧?我要找六奶奶说去,这八奶奶欺人也太甚了。”   春晓听她说到八奶奶,不由好奇:“嬷嬷是从哪里来的?”   吴嬷嬷道:“还能从哪里来?我往议事房找六奶奶,烟雨姑娘说,六奶奶不在,让我到这儿找。倒是不知,房里还坐着个八奶奶,一听我要来找六奶奶,就忙忙叫住我,没头没脸的说我一通,直叫我好没意思。”   “奇怪了,好端端地八奶奶说嬷嬷你做什么,莫不是嬷嬷你对八奶奶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敏瑜新来,府里老人大多不认得她。又有倚老卖老的,间或见她年纪轻,说话不知轻重,一时生恼也有可能。   吴嬷嬷连连叫屈,忙道:“姑娘冤枉死我了,我哪儿敢跟主子们胡说呢?就是灵前的香火没有了,我找六奶奶领香火钱,这就算是得罪八奶奶了吗?”   “领香火钱有什么不应该的?”春晓也是不解,便向吴嬷嬷道,“你且等着,我回奶奶一声去。”   吴嬷嬷站住不动,春晓自去里面回话了。   郑红缨一听便疑惑道:“香火钱早先不是领过,都采买完了吗,如何这会子还要香火钱?”   春晓说是不知,郑红缨便叫吴嬷嬷进来。   吴嬷嬷一进门,磕了头,不管不顾就把方才去敏瑜那里的事全都说了,这且不算,她仗着自己是府里老人,越发添油加醋说道:“谁能想到她那样聪明似的人儿,竟这般糊涂呢,话里话外都明说是何三爷和我贪了那香火,还要我叫了何三爷去对质。奶奶你想,何三爷是你们郑家带过来的人,向来行得正走得直,八奶奶这么一说,不说何三爷和老奴我脸上过不去,就是六奶奶您脸上也过不去呀。”   ☆、第八十七章 亏空 第八十七章 亏空      郑红缨耐心听她说了半晌,低了头拿着瓜子在嘴里磕着,把那瓜子仁小心的多装在进供的高脚碟子里,眼皮半眯着,片刻没有作声。   她是明白人,自然知晓这香油纸火里的猫腻,但何三是她的奶胞公,出嫁的时候阿玛额娘殷殷嘱咐,都让她身边有些自家人才比较好办事。何三跟着她这么些年,倒也忠诚,只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是亘古有之的事情,何三也不例外。只不过他终究还顾忌她这个姑奶奶的情面,倒还不至于贪得太多,不过从香里偷挪了一些银两出去。   换做往日,她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今日偏生不巧撞在敏瑜的眼里。她正一门心思要给敏瑜找点差事,想不到人家竟赶在她前头,来了个当头一棒。   那婆子说完,久等在原地听着回信儿。   郑红缨半日不语,她的心也就提溜了半日。   旁边坐着的邓紫祺、马秀菊和汪灵芝等人,一瞧这架势,势必有一场热闹。再者,事关郑红缨的奶胞公何三爷,众人皆道一声不好,彼此相顾一眼,都寻了借口相继出门去了。   郑红缨搁下了瓜子拍一拍手,冲那婆子道:“去,叫何三爷来。”   婆子嘴里答应着,听话去了。   不多时就领着何三进到内院,因是奶胞公,郑红缨也不避讳他,直接叫进门内背开人道:“阿公,你可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了。”   何三原还以为郑红缨找他,是又有什么好差事使唤他,一派笑容的进门来。这会子眼见郑红缨容颜冷厉,心内吓了一跳,忙道:“姑奶奶,我做错什么了?”   郑红缨哼了一声,斥道:“阿公好生糊涂,事到如今还不知错了什么吗?我且问你,那香火钱你作何用去了?”   何三闻言急急辩解道:“我的姑奶奶,香火钱自然是买香火去了呀。那灵前烧着的,可不是就是买来的香火?”   “买来的香火?买来的香火会烧到昨儿晚上就没了吗?阿公,你平日拿个一星半点的,我体谅你办差辛苦,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可如今您老怎可动起老侯爷的葬礼钱来,叫人发现要拿你问罪呢。”   何三果然吓得不轻,他早先跟着人家学赌,赔了不少体己。这一回逢老侯爷风光大葬,主事的又是郑红缨,他早就有要从里头挪点钱出来填补亏空的念头了。   可喜施家满门忠烈,老夫人又是吃斋念佛的慈悲心怀,祠堂寺庙需要香火的地方一向很多,他平日买的还剩下不少,就临时拿出来充了数。   他想得简单,只等着香火尽了,再以预算不周,重新支出银子来买些就完了。   哪知百密一疏,倒忘了油也是一道采买的,要说燃尽也该油先尽才是。   此刻见郑红缨一语道破天机,何三连话都说的不清不楚了,忙问道:“谁……谁要拿我问罪呢?姑奶奶,老奴我虽说不是什么上的台面的人,可到底也是您的娘家人,我那婆子年轻时候,为了奶姑奶奶,把个小子都饿得不成样儿。姑奶奶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也不能这样做呀。”   他一连串说着,郑红缨一皱眉头,当即没好气打断他道:“阿公是我的娘家人我会不知道吗?阿公也不想想,我要是问罪了阿公,岂不是自己掌自己的脸。我叫阿公来,也是为了替阿公你遮掩这事呢。”   “不是姑奶奶要问我的罪?那……那……还有谁有那么大的胆子?”   何三这回是真的糊涂了,府里现今掌事的可是郑红缨,连老夫人都撂挑子不过问了,还有谁敢在郑红缨眼皮底下找她娘家人的麻烦?   郑红缨知道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草草说道:“胆子大的人多着呢,只许阿公胆大偷香火,就不许人家来查案吗?依我的话,阿公还是尽快将香火添补上为是,对外就说是香火怕潮,另存了别处,吴妈妈不知道是以闹了笑话。”   “这……添补……”何三面上讪讪,不得不对郑红缨说了实话,“姑奶奶,不瞒你说,我手里可再拿不出多余的钱了,香火只怕是……只怕……”   “只怕什么?”   “只怕是添不上了。”   “添不上?”郑红缨眉头皱得更紧,“阿公,我交代你的差事也算不少,别的不说,光是你每月的薪俸,也该有十两之多了吧,阿姆没走之前都是跟着我在内院吃喝,全用不上你的,如何你手里会亏空至此?”   何三越发羞愧了,低头唯唯诺诺道:“姑奶奶不知,我自少年时就有好酒的毛病,哪一日不得二三盅酒喝着?我那婆子蒙姑奶奶照会,自然不用花销,可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呢,买房置地,哪一样不需用银子?”   “你这……嗨……”   郑红缨又气又无奈,只恨何三不中用。   可是恨归恨,这一项亏空却是必填不可的。那李敏瑜心思细密,且不讲情面,即便在知道何三是她娘家人的情况下,还是照旧让吴妈妈去寻人来,由此可见她的手腕。   现如今她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而她,绝不会让那三把火烧到自己头上来。   “阿公,你来。”   郑红缨轻招手,示意何三凑上前。   何三果然往前走了两步,听得她细声细语说道:“事到如今唯有一个法子了,我不能让那人治倒我,就必须要保住阿公。我这里虽说也是常年亏空,好歹也存了一些私钱,阿公先拿去买些香火来,应付了此关。至于你的事,待这场官司过去,咱们爷俩再明算账。”   “哎哎,我知道了,知道了。”   何三连连点头,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些许。   郑红缨便让他门外候着,叫来春晓,命她开箱子取了一百两银子交给何三,速买香火来。   忙完这一切,方叫吴妈妈来,又照前番嘱咐何三的话,一般嘱咐了她。   吴妈妈都一一记在心里,回了议事房。   屋子里敏瑜和璎珞苁蓉不知说些什么,那婆子进门一看苁蓉也在,倒不敢甚为得意,屈膝请安就道:“回八奶奶的话,奶奶方才使我去前院叫何三爷,我去了,人回说三爷出门办事去了。我在前门等了会子,好容易候得何三爷回来,正待传奶奶的话给他,三爷却先问我,如何灵前的香火没了,不去添上。我把香火没了的话跟三爷说了,何三爷倒笑我糊涂,说是香火不耐潮,一早就寻了干燥的地方放着了。我不知道地方不怪我,他去给我取去了。”   “哦,还有这事?”   敏瑜扭头望一眼苁蓉,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总不会短缺了香火的。”   苁蓉笑而不言。   敏瑜便又转过头,对吴妈妈道:“我也就好奇一问,何三爷既然拿香火去了,那便罢了,妈妈自去忙你的去吧。”   “哎。”吴妈妈答应一声,在苁蓉面前不敢造次,忙就抽身走了。   苁蓉冲她背影呸了一声,惹得敏瑜和璎珞都好笑道:“何必跟她见识。”   苁蓉道:“非是跟她见识,实在是我看不见她小人得志的面孔。要我说,这香火钱必是被那何赖子拿去买酒吃做赌去了,这老婆子也不知受了他什么好处,专一给他通风报信。”   敏瑜道:“不管她是否通风报信,既然说了他去拿香火,他挪用的钱必然也该吐出来了。我只恨有这一起,以后定有第二起,且会做的更加隐秘。我们这么几双眼睛,再想盯出蹊跷来,可就难了。”   “那有什么难的,将来把这差事换成咱们的人去办,不就妥了?”   苁蓉言笑有声,敏瑜轻叹口气,微微摇头道:“何尝似你想得那么简单,人都是有私心的,今日采办的是何三,他会贪,明日换了张三李三,也照旧会贪。我们换人,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那依八奶奶意思,该怎么办?”   “依我的意思吗?”   敏瑜摸摸下巴,她对理财金融实际没什么兴趣,在京都施府,上上下下也就那么些个人,又没个收入,支出上自然严苛,倒不出乱子。可是这法子在人数众多往来频繁的靖海侯府,却未必行得通。   只不过,她在这样的困局中,到底还是想出一计来。   她前世的姑母就是个理财高手,又当过会计,她去姑母的公司玩耍时,曾见得去领钱的人必然人手一份报销单,上盖着公司章和领导签字。一收一支,都非常明了,且极大程度的杜绝了徇私舞弊。   是不是,晋江靖海侯府也可用这个法子?   敏瑜前后再三思量,又在此基础之上改动一二,想好了主意,便与苁蓉和璎珞两个偷偷商量了。   璎珞和苁蓉都是拍手叫好,赞她才智过人。   这里苁蓉已然等不及,忙去外头叫烟雨烟柳道:“去瞧瞧六奶奶在哪儿呢,见着人了就说我找她顽呢。”   她故意不提敏瑜,烟雨烟柳都看她是侯夫人的义女,又想她将来还不知会嫁给哪一房的爷儿做姨娘,甚至很大可能会入住八房侧室,由是两人不敢辩驳,都道:“这就去了,姐姐稍等。”   ☆、第八十八章 财政 第八十八章 财政      烟雨烟柳两个一路行,都嘀咕道那个八奶奶倒不似表面看起来温顺,头一回来就立了下马威。如今再添上苁蓉,越发显出厉害的样子了。   两个人到了郑红缨那里,把苁蓉说的话一一说了。   郑红缨好笑起来道:“苁蓉最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这会子不在新夫人身边,找我顽什么呢?”   烟雨烟柳不敢瞒她,便道:“苁蓉和八奶奶都在议事房呢。”   “这就怪不得了。”   郑红缨嗤的一声,方明白苁蓉叫自己意义何在。   也罢,她为了何三的事儿,也正想找敏瑜呢,既是苁蓉叫人来请,她就坡下驴,道:“行了,不必两个回话了,我这就跟你们一道过去。”   烟雨烟柳忙跟上她,又有跟着郑红缨的一起丫鬟婆子,看她起身也都跟到了议事房这边。   苁蓉站在门槛前,看着郑红缨来,远远便道:“六奶奶快请进来坐。”   郑红缨走上几步,似笑非笑的瞅着苁蓉道:“不敢劳动姑娘,还请姑娘屋里坐去,我今儿可是听姑娘的话,陪姑娘顽来了呢。”   苁蓉噗嗤笑了:“我哄她们的话,她们当真,六奶奶决计不会当真的,我有几个胆子呢,让六奶奶陪着顽。只不过是事情紧急,八奶奶要找六奶奶商议罢了。”   说时,敏瑜听见人语已经和璎珞迎出来了。   同郑红缨见面彼此道了万福,敏瑜就拉住郑红缨的手道:“姐姐,恕我失礼,找了你来。”   郑红缨不置可否,只道:“妹妹到底找我什么样的急事呢,还说动了苁蓉小姑奶奶来请我?”   敏瑜知道她心头必是不大欢悦的,便避重就轻,直奔主题道:“还不是为了方才香火的事,也是我糊涂,知道何三是姐姐的奶胞公,竟没有向姐姐问个清楚,就胡乱指使起来。幸而是误会一场,只盼姐姐别把这事放在心上。”   “嗨,我还当什么呢,这么不足挂齿的小事,妹妹放心我绝不会记在心上的。不仅不会记,我还盼着妹妹多帮我盯着呢,这府里上下百十口人,凭我两只眼睛怎么照看得过来?”   她浑似不在意的样子,心里却以为方才何三的事情真叫自己敷衍了过去,心下不由放松些许,又继续道:“妹妹也是,您是额娘一力推荐的人,聪明伶俐,比我们这些妯娌不知强多少,但凡府里有你看不过去的地方,妹妹尽管差遣,千万不要顾及我的情面。今儿何三的事,妹妹就做得很对,纵然他是我的奶胞公,换做我也不能轻饶他。可喜我这个奶胞公到底还在意我这个六奶奶的脸面,没在妹妹跟前儿丢我的人。”   她一面微微笑,一面反握住敏瑜的手,妯娌两人并肩到屋里坐下来。   敏瑜听她提起何三,便也顺势说道:“三爷是姐姐的人,自然办事得力,不劳姐姐费心。只不过我自吴妈妈走之后,暗里也琢磨了几番,之所以会有这场误会,归根结底还在于账目不清一事上。”   “账目不清?”郑红缨诧异了,“妹妹此话是何意?咱们府里的账目可是有账房管着,每月里总要对上两三回,如何还有不清一语?”   敏瑜怕她生恼,忙道:“姐姐别急,暂且听我说完。我说账目不清,非是咱们账房,而是我们对外的往来账。譬如何三爷去买香火,支了银子出去,香火也买了回来。今日吴妈妈却来回说香火没了,若不是碰巧何三爷另从别处取来,支出去的银子,买不来对应数目的香火,这笔账自然就成了糊涂账。”   “呵呵……糊涂账……”   郑红缨面色难看,误会敏瑜仍抓着何三不放,不由就道:“那么,在妹妹看来该怎么做呢?是要把何三叫过来当场对质,还是要吴妈妈来说一说香火是如何没了的?”   “姐姐息怒。”   敏瑜无奈一笑,看郑红缨欲起身,便一把按住她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也正是为了避免将来似何三爷这样的人受冤枉,才想出一个法子来。因不知此法是否通行,才要找姐姐来相商呢。”   “哦?”郑红缨半信半疑。   敏瑜趁热打铁,紧跟着说:“说出来不怕姐姐笑话,我这个主意也是一时之念。我想何三爷出去买香火,买多少必然是定数,价多少也是定数,只是回府无凭无据,将来便是核查也没个头绪。不如跟府里负责采办的那些人都立个规矩,再有支银子出去的,第一要先立个借据放在账房那里,第二要在采买的地方,向对方掌柜要张收据,写明卖的是何数目是何物品,且留有他们的署名,若是有印章的就更好了。第三,便是要采买的人,拿了这个收据回账房充抵借据。若有结余,则一道还回剩下银两,若是超支,则由账房贴补给他超支的银两。再则,采买是个苦差事,账房方面可以额外奖励采买的人一些银两,至于多少,也可拟定出个明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姐姐以为这主意如何?”   “收据?”   郑红缨眸光暗凝,心思百结,悄悄将敏瑜的说辞再三琢磨了一遍,不得不说,这倒真是个好法子。以往她也为采买支出过大伤透了脑筋,可是抓不住真凭实据,兼之派出去的多是她的心腹肱骨,便是有猫腻她也不好当着众人面揭露出来。   眼下有了收据,往后再派人出去采买,总算是有个约束。   不过,百密终有一疏。   郑红缨沉思片刻,顾不得敏瑜前番寻何三一事,却道:“妹妹这个主意好虽好,却是忘了,若然采买的人和商家勾结,咱们可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敏瑜一拍脑袋,也笑道:“哎,亏得六姐姐提点,我竟没能想到这一处。”   郑红缨抿唇笑道:“妹妹能想到收据就已属难得了。我虽然没有妹妹那样的才识,不过好歹我也在晋江呆了许多年,市价还算了解一二。再者,就是遇上不了解,那收据上盖了商铺印章,又有掌柜的落款,事后派个人不吱声的去打探打探,市价是高是低一问便知了。低了自然是采买的功劳,若是高了,高出多少便双倍罚多少,有此一例,管保后来人不敢再犯。”   “姐姐好心思!”   敏瑜止不住的叹。   这可是她的真心话,且不论她和郑红缨之间的矛盾,单说郑红缨这一点就透的伶俐劲儿,就不知比旁人高出了多少。何况她还能在自己提出的主意上,又想出个杜绝舞弊的方子来,即便她是个后来者,也不得不佩服郑红缨的举一反三之巧。   郑红缨也为有这么个法子而得意,她眼珠子一转,站起身又向敏瑜说道:“劳妹妹在这里继续坐镇,我想着办法既然出了,就要即刻执行才是。只不过以你我之力推行怕是不妥,额娘她老人家见多识广,又有雌威,我呀先把这个法儿给额娘说一说,回头额娘若是准了,咱们府里可省了不少开销呢。”   敏瑜微微地笑:“这样更好,姐姐快去吧。”   郑红缨脸儿一扬,隐隐带着笑就同敏瑜告辞出来,一径往老夫人房中去了。   璎珞见她走出去远了,一撇嘴,老大不乐意起来:“哼,她倒是借花献佛,明明是奶奶你想起的主意,她也好意思去邀头功。”   “璎珞!”敏瑜神色一变,忙出声喝住。   她眼角不期然瞥了一瞥苁蓉,璎珞知道自己嘴快说了不该说的,不由懊恼的一咬唇,扭头走到一边去了。   苁蓉反而甚为自在,只当没听见璎珞发的几句牢骚,却道:“原先老夫人还惦着八奶奶新来,没准儿就被人欺负去了。现在她可要放心了,有八奶奶和六奶奶齐心同力,咱们府啊往后的好日子可多着呢。”   敏瑜尴尬的笑了一声,知道她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就不再言语了。   郑红缨果然到老夫人跟前儿邀了头功,那老夫人心里正琢磨她和敏瑜处得如何了,这会子看她不管前面诸事,先一步过来回说了写收据的事情,也是连连惊喜,道是个好法子。   她眼神闪动,瞧郑红缨只说自己如何如何的要立个规矩,全然不提旁人,又想她在府里多年,一直都受困于开销一事,决计不可能一夜之间开窍就想出这样的法子来,背后必是有人指点。至于那个人是谁,不用猜,老夫人都想得到。   只是她毕竟阅历过人,想着郑红缨为人处事一贯爱出风头,敏瑜呢又是个闷葫芦,不愿意打先锋,两个人倒算得上相宜。既是郑红缨说这功劳是她的,为了将来她和敏瑜之间能和平共处,老夫人便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好生将郑红缨夸赞了一番。   郑红缨喜不自禁,倒是把对敏瑜的敌意稍稍减弱了几分。眼看功劳得了,老夫人也准了,敏瑜便叫人喊了回事处和账房先生来,隔着里外把写收据一事都说了仔细,又命账房先生抓紧时间去刻个收讫章来,待账目交接完毕后以签字画押盖章为据,自此完成一笔收益。   回事处的人和账房先生一听这话,都是又惊又叹。   惊得是这样的法子简直让人无处下手搜寻油水,叹的是出主意的人心思绝妙,百里挑一。   他二人回去少不得要将郑红缨的话宣扬了,由是府内外人越发知道了六奶奶的能耐。何三在回事处听了,原还想着借下一回采买的机会,把银子拿了还上郑红缨的体己,这会儿也是半夜吃黄莲——暗中叫苦了。   幸而赏罚制度还算分明,那一帮采买的苦虽苦了些,到底不敢张扬,怕别人知道自己从前油水太多,都打断了牙齿往肚子里吞,拍手叫好起来。   ☆、第八十九章  家宴 第八十九章  家宴      事情传到敏瑜房里,她本人没什么意见,倒是苁蓉和璎珞都替她抱屈,直说白让人捡个功劳。   敏瑜笑不答言,宁愿用这一时功劳换几日清静。   这日正逢老侯爷过了三七,议事厅那里因为有敏瑜坐镇,郑红缨不由比平日愈发厉害,往常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的事情,这会子全然公事公办起来。众人原就知晓她的手段,眼下瞅着添了一个督官,也不敢躲懒,府内上下诸事顺意,老夫人心里也宽慰许多,便命人把后花厅收拾出来,做个小小家宴。   施世范自从搬出内宅,与兄长同居一处后,已是多日不曾与敏瑜谋面,只知道她在内里协助郑红缨指挥调停,甚为严谨。难得这日开家宴,他走回内宅,里外伺候的人都赶上来叫声八爷,也巧敏瑜无事,要回房歇一会子。   两个人在小天井里碰上,跟着的璎珞和苁蓉都微微一笑,上前施了一礼。   施世范免了她二人的礼,看着敏瑜道:“额娘说要开家宴,前头都得了信儿,你们这里知道吗?”   敏瑜道:“额娘就是当着我和几位嫂嫂的面儿说的话,我当然知道了。倒是你,好好地跑回来做什么?”   施世范不说话,只对敏瑜一笑。   敏瑜面色悄红,瞥他一眼,抬脚仍往自个儿房里走。   施世范跟着她身后,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说着话,因问:“湄芳格格那里可来了信了?”   敏瑜道:“来信了,前天晌午送到的,我才看过。”   施世范道:“哦,送信的脚程倒快,格格都说什么了?”   敏瑜道:“无非就是些家常话,还说了清儿最近在她们府里乖得很,咳嗽和风寒也都好了,问起我和你怎么还不回去,叫老王妃编了些话哄住了,倒也不闹腾。”   “清儿本就乖觉伶俐,谁见了都喜欢。”施世范向来对女儿疼爱有加,敏瑜有时候脾气上来,还会批评施清遥几句,偏他四处打圆场,总不叫她们母女置气。   这会子他王婆卖瓜一般的自卖自夸,敏瑜忍不住一笑:“是了,是了,知道你女儿了不起,快收起你的话吧,仔细让别人听见笑话。”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施世范不以为然,夫妻两个一路拌嘴回去。   那四房的邓紫祺和五房的汪灵芝,不早不晚的也正在这个时候带了一丛人从内宅里出来,欲要去找郑红缨。   这会子看她夫妻二人和睦不已,都站住脚笑道:“八弟和八妹妹感情好得羡煞人呀。”   敏瑜面皮薄,一听她二人取笑,忙就把和施世范相牵的手松开了,亦是笑问她二人:“两位姐姐怎么出来了?”   邓紫祺道:“才见了额娘,额娘说府里为了给阿玛送葬,连日昏沉沉的,难得过了三七,也几日没见二爷他们了,虽说是家宴,也不要太简单了,让我们去给六妹妹说一声呢。”   “我来时六姐姐才去七姐姐那里,两位姐姐要去七房,正能找着她。”   敏瑜说着,又怕她们两个找不到,便转了身要领路。   慌得邓紫棋和汪灵芝都在她背后叫住她道:“我们自己去就可以了,不劳烦八妹妹。再说,八弟还在这里呢,你岂可抛了他一个人。”说罢,都是掩口笑了。   敏瑜让她们打趣的脸上挂不住,只得客气两声,看她们往七房去了,方摩挲了几下面庞。   施世范瞅着她笑,敏瑜嗔他一眼,老大的不好意思。   回了房中,两个管洒扫的小丫头见无事,早抽身躲开别处玩去了,屋里只剩了一个莲儿,和两个大丫鬟凝露、荔枝。还有两个梳丫髻的小女孩儿,因为年纪太小,敏瑜总不忍心使唤,只让她们跟着几个大丫鬟打打如意结绣个花,惯常不做事,亦是溜出房去了。   这会子敏瑜等人回来,忙得凝露荔枝放下手中活计就一齐迎接出去,都道:“给侯爷请安,给夫人请安。”   内室里莲儿还在绣帕上纹着花样,一听声响,忙将那帕子三两下折好,放在针线筐里,也迎出来笑道:“请侯爷的安,侯爷万福,夫人万福。”   敏瑜和施世范都说她们多礼,忙叫起来说话。   因凝露和荔枝都是旧有的人,施世范倒是没在意,转眼看新来了一个莲儿,便向敏瑜道:“怎么,额娘又给你添人手了?”   “可不是?”   敏瑜浅笑道:“我说我这里济济一堂,额娘只不信,送了一个苁蓉妹妹不够,如今又来了莲儿和王妈妈。王妈妈我是再不敢动用的,让她随我议事厅起坐罢了,莲儿我没法子,就叫她给我绣几个手帕,并汗巾子。说起来你身上的那个葱花绿汗巾子也该换一换了,还是头两年翠儿给做的。”   施世范噗嗤笑出声,也不顾苁蓉璎珞都在,就把外头的斩衰一掀,露出内里水色府绸衬衣来,指着腰间所束汗巾子道:“你瞧瞧,这是什么色?”   敏瑜看一眼,见是秘色,不由也笑了,伸手盖住他的斩衰,却说:“顶难看的针脚,亏你敢穿他。”这原是她初嫁到施府,闲无事时跟着翠儿璎珞学做的,因她于女红方面委实没有天分,便是不绣花也比不得翠儿做的,恼火之际索性丢开手,再不学了。   施世范外头打马遛街回来,看她十个手指几乎没个完全的,都扎了几个针眼子,一问起来才知她费工夫做汗巾子去了。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好笑,不管敏瑜乐意不乐意,横竖是把汗巾子收归己有。   敏瑜若不是看他系着,几乎都忘了这档子事。   她似嗔非嗔嘀咕两句,施世范也不搭话,放下斩衰,扭头就要吩咐人上茶。   却见莲儿先一步端了两碗沏好的茶来,直送到他和敏瑜面前。   茶汤清透,茶温适宜,足见她的可心之处。   喝了茶施世范不敢在房中久留,敏瑜就让人伺候他去换衣服,照旧是莲儿和凝露荔枝服侍。苁蓉身份高她几人一等,敏瑜想她跟着自己几日,也没去老夫人那里应个卯,正好今日不要紧,就放她半日休息,让她去老夫人那里看看。   这边厢施世范换完衣服,同敏瑜说了两句,又看看她气色还好,才放心回前院去了。   晚上苁蓉和文杏搀扶老夫人出来,往花厅坐下。敏瑜等人早一步都已到了,看老夫人人,忙不迭都站起身迎着。   老夫人命她们都坐下,因这花厅盖在花园中,中通三间,里外皆挂竹帘,由是男丁们也只不过一帘之隔,彼此也都站起来给老夫人问了安。   一时归坐毕,外面的便叫起菜。丧中不能饮酒,故此众人只把玉池桃红舀出一些来,装在各色玉杯里,添了凉开水做饮品。   老夫人便道:“今儿把大家叫一块吃场家宴,不为别的,只为了咱们先前儿有场紧要事没办。虽说你们阿玛去了,是第一要紧的事儿,可新侯爷袭爵,也不能马虎。别的咱们不讲究,今儿就给新侯爷和新夫人接风洗尘,他们久住京师,世范还在晋江呆过,他媳妇却是头一次来。你们这里头,都是做人家兄嫂的,若按家规,该当他们给你们敬敬酒认个脸,如今国法不准你们丧期娱乐,那就诸事从简,让他们以茶代酒敬你们一杯。”   说着,就叫人下去给个人主子沏茶。   敏瑜先时也觉得老夫人突然让开家宴,有点莫名蹊跷,但虑及府里多日凄清,以为她是要热闹一番,不致大家伤心过度。万没想到老夫人是要打着家宴的名堂,给他们夫妻正名。   虽然他们袭爵是府内外都知道的事情,但自从回晋江后,外头是二房施世纶掌事,里面是六房郑红缨挂印,全没有他们夫妻的事儿。   这满府上下又都是看眼色行事的,纵使他们名分在,可是没有实权,终究约束不得别人。   眼下老夫人出其不意在家宴上提起此事,别说敏瑜,便是其他各房都大为惊讶。   仆人们得了老夫人的示意,已是各自把茶沏好,端到众人面前。   那老夫人一笑,便叫苁蓉道:“你是我养大的,往常哪个房里的爷儿奶奶没见过,倒不怕你认生。你去,陪你们侯爷和侯夫人,去给各位爷儿和奶奶喝杯茶。”   “哎。”   苁蓉果然不怕人,一张口就脆生生答应一声,走下来搀扶起敏瑜。   因为敏瑜最小,苁蓉便从二房庞君柔和施世纶介绍起来道:“这是二奶奶,夫人见过的,那儿是咱们二爷,现放着江宁知府的官儿。”   敏瑜少不得随她起身,端了茶先敬庞君柔一杯,又敬施世纶一杯。   苁蓉又说了三房:“这是三奶奶,夫人也是见过的。”冯玉镜微微一笑,她便又指着冯玉镜旁边七八岁的男孩子道,“这是三房的孙少爷。”   冯玉镜一推施廷皋,便道:“廷皋,快叫婶母。”   施廷皋怯怯叫了一声,敏瑜稍稍倾下腰来,瞧着孩子个头小了点,难得眉眼俊挺,很是喜欢,就道:“一直听说三姐姐有个孩子,回来这里多日,竟是头回见到。可惜,我今儿出来身边没带什么好东西,明儿一准叫人给准备着送一份见面礼。”   苁蓉笑道:“孙少爷在前头守灵,都跟着八爷他们,不怪夫人见不到他。”   便带了敏瑜,又向她介绍四房五房去了,介绍到六房那里,郑红缨哟了一声,忙说:“不用劳烦苁蓉妹妹,我和八妹妹相处这么多日,再熟悉不过的了。要我说呀,你还是领着八妹妹去给六爷敬个茶,你不知,六爷可是对八妹妹赞不绝口呢。”   ☆、第九十章 水粉 第九十章 水粉      那边男丁不由都笑了,施世骝也不得不站起身来,笑骂几句道:“偏你多嘴多心,八妹妹这么样的人物不说我赞不绝口,就是二哥四哥他们也都夸个不住呢。”   “所以才叫八妹妹同你喝一杯呢。”   郑红缨隔着帘子嘻嘻地笑,敏瑜闹了个大红脸,捧了杯子望着帘子里的施世范,站着不言语。   施世范因这些都是家常玩笑话,并不大放在心上。只是想着敏瑜惯不喜欢别人拿她打趣,只怕她会闹小性子,由是捧着个杯子,笑都不敢笑了。   倒是庞君柔依仗自己长嫂身份,替敏瑜应付道:“六妹妹,你和六弟感情好,是咱们都知道的事,八妹妹脸皮儿薄得很,你快别闹她了。”   “哟,二姐说话好生偏心,我劝八妹妹喝酒不行喝杯茶也不行了吗?何曾闹她来呢。”   郑红缨凤目轻斜,要笑不笑的嘟囔了两声,心里知道二房必是和老太太同出一气,要扶持敏瑜上台。只不过二房不比三房,孤儿寡母的任人欺压,二爷施世纶官职是兄弟之中最高的,清誉也最重,弟兄几个都很钦佩他,连带着对嫂嫂庞君柔都十分尊敬。   郑红缨虽是掌事,却也不敢明面里驳了庞君柔的兴,听她说了,也真就不闹敏瑜了。   敏瑜便和施世范一同敬了施世骝一杯茶。   苁蓉照样介绍了七房马秀菊和七少爷施世騋,敏瑜和施世范又各呵一杯。   一圈下来,纵然茶是好东西,也撑得人难受不已。   外头各房里的孙少爷换了衣服,都让奶娘抱了进来。苁蓉一一领给敏瑜看了,除却二房的孩子大些,余下的都在四五岁的年纪上,且如老夫人所言,一排溜的全是小子。   敏瑜一面命人回去预备见面礼,一面抱着七房里的孩子施廷远逗他玩笑道:“小东西,你几岁了?”   施廷远屈着手指告诉她:“我五岁了。”   敏瑜笑起来:“婶母家有个女儿,也是五岁。”   座上老夫人身后的王妈妈笑道:“廷远少爷是二月里龙抬头的时候生的。”   敏瑜道:“那比清儿大了四个月,清儿是六月里石榴开了花时生的呢,清儿该是妹妹。”   施廷远便扭着头问她:“婶母,妹妹在哪儿呢?”   敏瑜道:“妹妹在很远的地方,婶母没带她过来。”   她提到施清遥,老夫人也想念得紧,连着几日问清儿的消息,这会子便又道:“上回京师来信,说清儿的病已经大好了。我想着她虽不能坐船,走陆路倒也能过来,不过多费些时日。这里哥哥们都在,正缺个妞妞,我看不如把清儿接过来吧。”   敏瑜神情几不可见的一僵,放下施廷远,才道:“这会子阿玛的事还没送完全,哪里有功夫要人去接她来呢?还是等过了阿玛的丧事再说罢。”   “嗯,这样也好。”   老夫人点一点头,苁蓉看着茶也喝了,就又凑近老夫人耳边嘀咕两句。   老夫人一拍额头,自个儿笑道:“瞧我糊涂,光顾着你们拜见兄嫂,倒忘了让人来给你们磕头行礼了。”说着叫过文杏,“去传我的话,凡是二门里管事的,都叫到花厅来。”   文杏领命出去,着丫鬟小厮各处知会一声,不多时便来了十多个人。   老夫人便道:“你们辛苦了两日,今儿也给你们放放假,歇歇脚。老侯爷去了,小侯爷来,你们平日八爷长八爷短的,浑没个规矩倒也罢了,今儿难得各房都在这儿,叫你们来不为别的,就一人一杯茶,敬你们小侯爷和新夫人,磕头认个礼。往后日子,出了这个门,再见着你们八爷八奶奶,可不兴没大没小。”   几位管事的忙都连声答应,跪下磕了个头,一人端一杯茶,上来各敬了敏瑜夫妇一杯。   敏瑜让老夫人突如其来的一招,搅合的全然没个法子,只得当个菩萨一般,任由人磕头敬了茶。   其余各房此刻便是再笨再傻,也看得出来老夫人的用意了。   四房邓紫祺和五房汪灵芝以帕子掩口,暗里打了信号,都道老夫人这一招着实是给六房难堪。有了老夫人的金口玉言,往后敏瑜的话足可当老夫人的旨意使用了。   闹腾了半宿,敏瑜食不甘味的吃了一笼统的饭菜,满脑子都是各房丫鬟婆子上来请安的话。   又想着老夫人到底手腕强硬,她再怎么躲,也躲不过这该来的一切。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六房那里就派了春晓过来,说是郑红缨夜染风寒,病倒了,今日不能掌事,让敏瑜自行裁夺。   璎珞背了苁蓉和莲儿,只恨得在敏瑜面前咬牙,直说六房不安好心:“既是病着了,就该请大夫安心调理。说是让奶奶自行裁夺,又不给奶奶对牌,人家将军挂帅还有个虎符拿着呢,咱们这算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八仙桌上放盏灯——明摆着呢嘛。”   “哎哟我的姑奶奶,这个功夫你同我说什么玩笑呢。”   “不说玩笑,还能说什么?”   敏瑜不以为意,穿好了孝服,端正戴了孝帽,便道:“老话说八仙过海,能行风的行风,能下雨的下雨。你当六姐是生我的气,才要为难我,我倒觉得这是个机会。上回咱们说的收据一事,我正不知账房里执行的怎么样了,今儿既然六姐姐放权,咱们要想办出什么差事,也唯有这件事上下点心了。”   “账房能看出什么猫腻?”   璎珞大有不信,敏瑜不便和她多解释,随意吃了早膳,就领了璎珞苁蓉王妈妈等人往议事厅去。   或许是提前得了信儿,管事的都知郑红缨病了的消息,正怕找不着人拿主意,都在议事厅里等着。敏瑜一来,大家伙生怕回复的晚了,七嘴八舌嘈杂一气。   苁蓉好气又好笑,喊了一声道:“咋呼什么呢,也不管听不听得清。一个个来说,汤婆婆先说。”   汤婆婆是管胭脂水粉采买的,各房媳妇最看重她,一听这话,忙站出来道:“奶奶,买头油脂粉的银子昨儿晌午就用没了,这个月的还没下来,要再领一百两。”   敏瑜好奇道:“如今在丧期中,一切娱乐宴饮皆免,又不得浓妆艳抹,如何使这么脂粉钱?”   汤婆婆道:“脂粉钱少,可是头油是都要用的,少不得。”   敏瑜便命人去给她拿钱,又叫了一个管马厩的来问,粮草钱也需领用了。   敏瑜多个心眼,拿了笔墨,将他们所需的银两和数目一一记下,直忙活了一上午才打发走这拨掌事的。   用过午膳,苁蓉叫来账房先生,把账簿子捧进来,送给敏瑜过目。   敏瑜于是把早上记下的单子,一一与上个月数目核实完全。看那有几项支出,像是重复的样子,便隔着帘子问账房:“四月初的时候,有一笔买胭脂水粉的记录,怎么到了四月十八,又买了呢?”   账房道:“奶奶看那旁边有注释没有?”   敏瑜低头仔细瞅了瞅,还真有一行小字,写着个五字,便道:“五是什么意思?”   账房道:“五代表着四月十八的那笔支出用在五房里了。奶奶方才问胭脂水粉钱,这个我得给奶奶解释解释。原先呢,咱们府里的胭脂水粉都是一道采买来的,有各房奶奶用的,也有各房奶奶身边的姑娘用的。只是人多,采买的东西未必个个看得上眼,有嫌不好的,就另吩咐去别家买了,是以奶奶看账簿子上重复了一笔。”   “这也太浪费了。”   敏瑜皱皱眉,把账簿子里外都翻一遍,看这情形,似乎每月都有,且以五房为多,便又道:“既是这样,如何不先问清楚了,再去买呢?”   账房笑道:“奶奶和姑娘的喜好一天一个样儿,问了也不中用,幸而所需不多,平日夫人和六奶奶也都不放在心上了。”   “所需不多,可一个月多开销十多两银子,一年下来就是一百二十两。一百二十两可不是小数目,放在穷人家,够几辈子的花销了。”   敏瑜摇一摇头,深府之中不知路有冻死鬼的大有人在,由是钱财上难免大手大脚一些。若往常她也不愿计较,可如今有二房的殷殷叮嘱在先,又有那么多前车之鉴,由不得她不抠。   把账簿子一合,敏瑜算了算,又问账房:“有没有想过把胭脂水粉钱单挑出来,添派到各房头上,每房里奶奶们一月二两,有头脸的姑娘们每人一两,再往下的给的太少买不到好东西来,未免生是非,就由专人采购,按时派送。”   “这倒是真没想过,亏得奶奶精明。”   账房先生竖着大拇指,不由笑叹道:“这真是个好法子,如此一来,众人若要在挑三拣四,少不得要掂量手里的银子。便是各房奶奶,有了这笔添头,称心不称心的,都是自己买的,也没什么说道的了。”   “先生这么说,那我可就这么办了。”   敏瑜笑了一笑,才又将账簿子打开,继续看下去。见那一回推行的收据,果然派上用场,后期几乎没有多采乱买的现象了,方松口气,将账簿子还给账房先生了。   ☆、第九十一章 求和 第九十一章 求和      账房先生起先还纳罕怎么轮到八奶奶查账了,眼下看她想了节省的法子,又有昨日老夫人的话在耳,心里只道府里怕是要换天地了,忙把账簿子一夹,躬身打个千就退下了。   到了账房,记账的几个人都来问上头查的什么帐,账房先生也不瞒着,一五一十都跟人说了。   有个在账房里管事的总管,叫丁瑜,因在家中兄弟间行二,众人都叫丁二爷。这是个极有骨气的主儿,原先府里还是老夫人掌事的时候,这个丁二爷就为了账房开支过大一事,两次三番的同上头争执,势必要省下一二。   侯爷和夫人也是看中他这一点,由是他虽年迈,也不放他回乡养老,反是留在账房做了个总管事,每日里明细都打他眼皮子底下过,整个账房竟都不敢动什么手脚。   只是后来掌事的换做了郑红缨,她有自己的一班人马,丁二爷纵使看得严实,毕竟还得听郑红缨的话,该给多少银子就得给多少银子。这会子闻说来了个了不得的八奶奶,直把帐查到各房去了,丁二爷自然高兴不已。   听闻账房先生说要把各房胭脂水粉钱单挑出来,丁二爷越性把各房孙少爷的笔墨钱也挑出来,按照一人每月五两的份例,添派到各位孙少爷头上,这样就无需三不五时的出去采买笔墨了。   一时众人商议完毕,都说这是个好法子。   那丁二爷搁不住,又叫来人各房通知下去,说是即刻起就这么办理。   小厮们哪管得了许多,上头怎么说,自然怎么听着,忙就跑各房通知去了。   原本照敏瑜的意思,是要从下月起,再行执行的,毕竟这个月已过了泰半,倒也不急在一时三刻。正因为丁二爷此次的着忙,倒是凭空给敏瑜得罪了两个好人儿。   你道是哪两个?一个是四房的媳妇邓紫祺,一个正是五房的媳妇汪灵芝。   原来这四房生了两个男孩儿,大一点的廷芳七岁,小一点的廷之六岁,平日憨玩淘气,实在是无所不能。家里私塾请了先生,管得了大的就管不了小的,管得了小的就管不了大的,玩闹起来,笔墨乱飞的事情常有。似那二房里的廷羽,已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知书达理,三房的廷皋,虽然才八岁,但是秉性柔弱,于诗书上十分谨慎,别的五房七房,又都还小,不敢悖逆先生,自然不敢浪费笔墨。   独有她的这两个,每月五两的笔墨开支,委实少了些。往常有公中的银子在,随他们怎么闹呢,至少不必在笔墨纸砚上费心,眼下闻说裁了这一项,要单列出来,邓紫祺心里少不得要抱怨,只道家里又不是穷的揭不开锅,何须在孩子身上挤榨。   她倒也还罢了,本来就是个没嘴的葫芦,不过在房里嘀咕嘀咕几句,发发牢骚。   想那五房的汪灵芝,平日一贯明哲保身,与妯娌间相处亦很融洽。只不过她出身世家大族,过惯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平素从不在日常开销上费心,嫁进施家以后,也维持着在家中的做派。吃穿必是当季最时兴的,用度必是当地最好的,尤其在胭脂水粉一事上,因她肤质异常,同一家铺子的胭脂,没准第一回用了无事,第二回就免不得过敏起疙瘩。又或者是这一家的头油第一回用了还顺滑,第二次用了就枯燥了,是以她在此一项最为挑剔。   汤婆婆常年干着采买胭脂水粉的勾当,最了解她的喜好,一月里跑两三趟腿的事常有,竟都习惯了。   这回敏瑜大刀阔斧改革到五房头上,便是汪灵芝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冷下脸子,把梳妆匣子里的东西,一股脑都丢在了传话的小厮的身上,隔着帘子道:“回去告诉了你们八奶奶,我们汪家,论地位虽然比不上靖海侯府和她们李家,说到底也是有点基业的世家,少不了她那一两二两的银子。不就是笔胭脂钱吗?什么一个月省了那十几两,就能养活几辈子的穷人,我倒不信,我不用这二两银子,我汪灵芝还能穷死不成?”   她从未这样有失体统的诅咒发誓过,不说那小厮吓了一跳,就是跟着她的几个丫鬟也吓得蜂拥出门来,赶着把那些珠宝首饰并胭脂水粉都捡拾起来。   小厮吓得不敢停留,忙一溜烟跑回去回话了。   郑红缨侧卧在榻上,看着回话的人有模有样地学着邓紫祺和汪灵芝的样子,不觉俯身咯咯笑了:“亏得她敢这么样,把老好人们都给惹急了。”   春晓上来给她捶肩,笑道:“奶奶是没出门看,各房里都乱了套了。要我说这个八奶奶下手也太急了些,便是等侯爷丧事过了也不迟呀。再说了,也不怪五奶奶生气,胭脂水粉值得几个钱呢,她专一抓着这个不放,不是成心给五奶奶找难看吗?”   郑红缨笑道:“可不就是找难堪?哎,四房五房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又都是大户出身,自然觉得是老八家的斤斤计较,其实说句良心话,你们八奶奶这个点子是再好不过的了。把钱分到个人头上,买多买少买好买歹都是个人的事,既保证的预算,又全了大家心意,只不过作风过硬,倒是让大家曲解了她的一番好意。”   春晓似懂非懂,听说银子分到个人头上,倒是又来了精神:“奶奶,我以后每月都能多领一两银子的事,果然当真吗?”   “怎么不当真,你们新夫人发的话,比珍珠还真呢。”   郑红缨笑打趣她一句,又躺下去照旧小憩去了。   敏瑜听了回事的人说五房里正闹脾气,嫌脂粉钱给的少了,心里直叹账房办事的效率未免太快了些。不过快就快吧,早晚都得一刀,早下手早省钱,便叫苁蓉璎珞:“走,你们跟我去五姐姐那里瞧瞧。”   苁蓉古灵精一个,看她两个人起身,忙说:“我可不去,平日我和五奶奶也算是交好,去了怪不好意思的。”   “那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去找她吵架,让你夹在中间为难?”敏瑜故意要逗她。   苁蓉嘻嘻笑道:“要是吵架我倒愿意去看个热闹呢,不吵架就更不去了,好奶奶,我跟着你几天了,你就让我歇一歇吧。”   “你这个滑头鬼。”   敏瑜嗔怪着点点苁蓉的鼻头,也知道她在府里同各房都好得很,又是老夫人身边的红人,必然不愿意和自己蹚浑水,闹不自在,也就随她去,不再强求她跟着了。   自己便只带了璎珞和莲儿两个往五房里去。   到了门口,五房的两个小丫鬟还在扫门前的胭脂粉末,看到敏瑜来,赶紧都站直了身子,束手束脚的不敢动。   敏瑜低头瞧着一地狼藉,笑了一笑道:“你们继续忙吧。”就自行掀开竹帘,走进屋里去。   汪灵芝眼眶儿红红的,正伏在床前案几上老大不高兴,旁边她的大丫鬟素月一面给她挽着发髻,一面劝道:“奶奶这又是何苦?管那上头上说什么,咱们照旧过咱们的日子就是了。五爷又不是没有薪俸的人,奶奶娘家心疼姑奶奶,逢年逢节的也送了不少好东西,她不给咱们买,咱们就自己买,何至于发那么大的火,气坏自个儿身子?”   汪灵芝气苦道:“我何尝想这样来?只是想那八房未免欺人太甚,胭脂水粉帕子铜镜本就是女儿家的喜好物,我没出阁的时候,大爷不论走哪儿,第一要紧的就是给我们姐妹搜罗这些东西。这倒好,原以为我嫁进了侯府,能比在家还舒坦,没想到是越来越不如了,还让人家说得好像就为了那几个脂粉钱,把侯府给掏空了一样。”   “五姐姐。”   敏瑜在落地花罩的帷幕后听了片刻,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心知她误会自己,不由就出声喊了一句。   汪灵芝听见声音,忙不迭就擦干眼泪,待要站起来,想想却仍是坐着,嘴里却道:“是谁来了?”   敏瑜笑道:“是我。”便拂开帷幕,走进去道,“姐姐在忙什么呢?”   素月忙给敏瑜行了一礼,敏瑜笑着免去她的礼,坐在案几下首的扶手椅上,盈盈望着汪灵芝。   汪灵芝没料到敏瑜还敢在这时候跑过来,想起自己方才的话也不知她听见没听见,心里难免一阵尴尬,不由得清咳几声,道:“我今日实在有些不舒服,妹妹来有什么事吗?若无事,还请回吧。”   敏瑜道:“我来一则看看五姐姐,二则也是要找五姐姐说说话。”   “你我之间还有何话好说?”   “那可多着呢。”   敏瑜轻轻抿唇,又向璎珞说道:“把我带的东西拿来。”   “哎。”璎珞捧了一个五彩的小瓷罐子上来。   敏瑜伸手拿开瓷罐的盖子,向汪灵芝道:“姐姐是最讲究的人,我有一样东西,想找姐姐看看呢。”   “什么东西?”汪灵芝看她说得神秘,不由好奇探身,向瓷罐子里看一眼。   还未至前,鼻端就已闻到阵阵清香,十分醒神,她越发好奇,就又凑近几分。只看那罐子里沉着白玉一般的膏子,透亮晶莹。   ☆、第九十二章 六爷 第九十二章 六爷      汪灵芝素来爱香,这会子看那瓷罐中膏子晶莹如雪,观之细腻,十分喜欢,把心里的火气去了一半,不由得伸出手,用指甲尖挑了些许抹在手背上。   她轻轻将膏子抹匀,凑在鼻尖再三闻了,香味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更加浓郁。汪灵芝惊讶不已,忙问敏瑜:“这是什么香,我竟第一次见?”   敏瑜笑道:“这个是丁子香,姐姐别看这么一小瓶,要想做出来,可费了不少功夫,先是夏天用冷酒浸着,春秋温酒暖着,冬天则用热酒小蒸。夏一宿,春秋一宿,夏三宿,再用胡麻油两分,猪脂一分,放在铜铛中,用浸香的酒和之。还要再煎再煮沸,再用丝绵慢慢地过滤,总得一年的时间。不过,做好了以后倒是香得骇人,涂在身上经久不散呢。”   “哦,这样说,竟是难得的好东西了。”   汪灵芝又将那香细细嗅了一遍,心内只是喜欢不已。   敏瑜抿唇一笑,便叫璎珞道:“璎珞,就把香放在那儿吧,仔细着点,瓷罐子不牢靠,别打翻了。”   璎珞点头应声是。   汪灵芝乍惊之下,忙问:“妹妹这是做什么?”   敏瑜道:“难得遇到姐姐这么一位懂香的知己,这一罐丁子香,就当是我送姐姐的见面礼。”   “那可怎生使得?”汪灵芝想起方才自己生气一事,正从胭脂水粉上起,也知这一趟敏瑜来,决计不是闻香这般简单。便硬将头拗过去,不看那丁子香,似是极有骨气地哼声道,“我也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人家给了几句好话,赏了几颗枣,就能好了伤疤忘了疼。胭脂水粉的确是我用度多了,往常我额外支出的,妹妹大可找人清算出来,我说了也不怕妹妹笑话,嫁为人妇这么些年,我多少也攒了些体己,倒还能应付这一项空缺。这一罐丁子香,妹妹还是拿回去吧,妹妹舍得割爱,我还舍不得夺爱呢。”   敏瑜抿着唇,和璎珞偷偷一对眼,都是忍着笑。   见汪灵芝油盐不进的样子,敏瑜也不强求,于是站起身,又让璎珞把那一罐丁子香抱上,站起身便道:“既如此,妹妹我就不打扰姐姐了,姐姐宽坐,我们去了。”   说着,也不待丫鬟们打起帘子,就自个儿掀开帘子走了。   走到远处,才和璎珞两个人齐齐笑了。   璎珞道:“果然如奶奶所说,五奶奶清高,绝不会三言两语就被咱们收买了。”   “可不是,读书人都有点硬骨头和臭脾气的,尤其是读了书的女子,越发硬气了。”   敏瑜掩口笑着,回眸瞥一眼五房,又扭过头道:“不过呢,读了书的人也有点死心眼,对于喜好之物,总比别人多几分执着。别看眼下五姐姐是撵了我们出来,等到没人处,她定然会让人去找丁子香的,找不到,也会照我说的去做。只不过……”   她说到这里不知想起了什么,只管咯咯笑着,却不往下说了。   璎珞嗔道:“奶奶别只顾自己高兴呀,快说说,只不过什么?”   敏瑜笑道:“只不过做这丁子香,还有发色一事我没讲出来,将来五姐姐便是做会了丁子香,却不知用珍珠粉发色,势必不如我们的鲜艳,总有她上门求我的时候。”   “你呀你……”璎珞直笑她鬼点子多,想出这么一招,让汪灵芝自寻台阶下来。她高兴一阵,斜眼瞥瞥敏瑜,却道,“不说别人死心眼,难道奶奶你就不死心眼了吗?这么多年,就这丁子香做的最好,别的也不见你动一动手。”   “臭丫头,你是要死啊,干嘛好好地说起我?”   敏瑜让她一语说中心事,面上无来由的通红,作势追着璎珞就要打。   璎珞抱着罐子躲她,一面道:“说还不许人家说了吗?就知道欺负我。”   “对,我欺负的就是你。”   敏瑜难得身子大好,又在府里施展了手脚,一时兴致好,只管同璎珞玩闹。   她们主仆两个原是在内院走着,并未留心四周,恰从内院后花园的抄手游廊出来,行至月洞门那里,璎珞一闪身钻出门去,敏瑜追在她后面,抬头却听咚的一声,直撞得脑门子上冒金星。   对面来得人也被她撞得哎呦一声,揉着胸脯子呵责道:“放肆,什么时候了也敢这般玩闹,还有没有规矩?”   璎珞闪身过来待要说话,一抬头却道万福起来:“给六爷请安了。”   施世骠这才看清是敏瑜主仆,一摸辫梢,倒又不好意思了,尴尬道:“原来……原来是弟妹啊,我还道是谁呢,弟妹怎么在这儿?”   敏瑜站直了身子,盈盈施了一礼,亦是十分尴尬:“六哥万福,我才从五姐姐那里出来,正要回议事房去,不想在这里冲撞了六哥,还望六哥见谅。”   “没事,没事,也是我不小心。”   施世骠比施世范大不上几岁,为人一向沉稳,一直随老将军施琅统台,历建勋绩,如今现领着济南参将一职。敏瑜对这个六哥的印象,皆来自施世范口中,都说这个六哥脾气极好,又深得老侯爷之风骨,正对他尊敬不已。   这会子见闯了祸,低头暗暗吐舌,道声告辞,忙就拉着璎珞走开了。   她像个小孩子一般溜了,倒让施世骠好笑不已,直叹施世范和她竟也般配,都是一样孩子心性。   走得远了,敏瑜和璎珞才松口气,璎珞嘴巴快,就道:“奇了怪了,这会子六爷怎么从内宅出来了?”   敏瑜道:“不是说六姐姐病了吗,大概是回来看六姐姐的吧。他们夫妻感情素来和睦,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璎珞想想也是,点点头却又道:“下次可不敢同你玩了,亏得撞见的是六爷,要是撞见六奶奶,没准就又告到老夫人那里去了。”   “哪有那么晦气?”敏瑜笑她胆子小,自个儿到底收敛了一些,两个规规矩矩回了议事房。   因为对牌不在手里,好些东西敏瑜能暂时拖着的,就拖着打算等郑红缨出来,不能拖的,便见机行事,或是着人知会了老夫人,或是借着苁蓉的面子,好歹是办了几件急差事。   郑红缨原打算凭借装病一事,趁机给敏瑜点难堪,也让她知晓在这个府里容身的难处,万没料到敏瑜自有一番主意。几天下来,不仅没能难住她,反倒惹得上下一直交口称赞,都说敏瑜的好。   这日春晓不在,偏生跟着郑红缨的小丫头为讨好她,跑过来传话,只说:“奶奶您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被八奶奶给哄住了,瞧瞧,我还没去厨房让她们给奶奶做个粟米羹端进来,那厨房里的老妈子就嘀咕了,说什么上头在查用度,连老夫人那里近两日都甚少开小灶了。话里话外,都意思我们也不该开小灶,我就说了,六奶奶病着,本就胃口不好,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不说抓紧做了送过去,还有心说这些个。那老妈子生怕惹奶奶您不愉快,反倒怪起我来,说是我照看奶奶不仔细。奶奶您听听,好笑不好笑?”   郑红缨鼻腔里哼了一哼,她平素忙里忙外惯了,甚少有清静的时候。这会子冷不丁让她解甲归田,倒还真有点不自在。但更不自在的,是敏瑜在外面意外得到的好评,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素手绕着帕子,郑红缨憋了一肚子火,只恨没个出处。   外头马秀菊恰领着廷珅来看望她,一进门,闻着一鼻子药味,不由道:“姐姐的病还没好吗?”   郑红缨隔了帘子喊她:“是七妹妹吗?快进来吧,我已好得差不多了,不过是些补气的药罢了。”   马秀菊便领着廷珅进去,郑红缨叫丫鬟把糕点拿给廷珅吃,领他出去斗蝈蝈,这边便问马秀菊:“今儿私塾没课吗,怎么把孩子带来了?”   马秀菊叹了口气:“嗨,别提了,昨天还跟四房闹了一场呢。”   “好好地,你同四姐姐闹什么?”   “谁想同她闹来?”马秀菊满心不快,一歪身,挨着床沿,坐近郑红缨身侧忍气嘀咕道,“还不是李照出的馊点子,连个孩子也压榨?前儿不是说各房里的笔墨钱都折现,让各房自买么,我们这几房的还好,那四房里的两个孩子廷芳廷之,都是七八岁上猫狗也嫌的年纪,平常就一贯憨玩,眼下笔墨钱要从各房自己出了,他们家孩子也不知听了什么言语,每每都抢六房廷禄和我们廷珅的东西。廷禄廷珅原就比他们小几岁,只有被抢的份儿,抢完了没了笔墨,还得招先生的骂,昨儿傍晚又是这样,我实在气不过,去找四姐姐理论吧,又怕伤妯娌和气,无奈今天就没让廷珅去私塾。”   “你不让他去私塾,也不是长久的法子。”   郑红缨想不到昨儿还有这一出戏,她沉思片刻,问马秀菊:“你就没把这事跟她说说?”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敏瑜。   马秀菊闻言冷哼一声:“懒得找她去,等明儿我带了廷珅去见老太太,才要好好说道说道几句呢。我们在这府里过了那么多年,各房里几乎很少有翻脸的时候,你看看她一来,简直闹得鸡犬不宁。前儿我还听说,那李照把五房里的那位都给得罪了,她可真不简单呀她,照这么着,我看咱们这几个啊迟早都得被她折腾一遍。”   “可不是?”   郑红缨憋屈了几日,正愁无人同仇敌忾,这会子马秀菊满心怨言来找她,她心里一高兴,不由想了一计,便道:“我将养这两日,也算是大好了。今儿是四七,家里请大师念经,老太太只怕没心思理会这些烦心事,明日你来找我,我们约上四姐姐五姐姐,一同去给老夫人请个安,大家坐下来有什么说什么,也叫老夫人评评理。”   ☆、第九十三章 告状 第九十三章 告状      这正中马秀菊下怀,当下一拍即合:“六姐姐说的是,也该叫老夫人评评理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原也没是什么,可这火也不能对着自家人乱烧呀。”她说着,一扫郑红缨周身,倒又叹口气道,“不是做妹妹的说你,六姐姐你这病也病的太不是时候了,平白让她出风头一回。”   郑红缨心里何尝不恼火呢,只是她是个要强的人,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在人前露出来,听马秀菊这么说,也唯有微笑置之了。   丫鬟们带着廷珅玩了半日,马秀菊又陪着郑红缨说些家常话,因看她总是倦懒懒的,不像是装出的样子,就问道:“姐姐这样子倒不似是一般风寒,这两天大夫过来瞧了吗?”   郑红缨道:“瞧不瞧的不都还是那几句话,总免不了要静养安神。我呀这都是前一阵子操办老侯爷的事给累的,这两天有点胃口还好些。”   马秀菊道:“说起来,姐姐病成这样,六爷也该进来看看,你们夫妻感情一向好得腻人,老太太那边就是知道了也没什么。”   她无来由的提到施世骠,郑红缨一时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悄然绯红,却推了马秀菊一把道:“又胡说,外头那样的忙,他哪有闲心到我这里来呢?不同你聊了,我困得很,你先回去吧,明儿再来寻我说话。”   “你看你看,人家正经的说话,你又当我闹你。”   马秀菊噗嗤一笑,倒也不再多留了,喊了丫鬟领上廷珅,就回自个房里去了。   到了翌日清晨,马秀菊果然如约来找郑红缨。进门就见郑红缨已经穿戴整齐,妯娌两个一处牵着手,顺道从四房那里过去,四房的大丫鬟雀灵正立在门帘子那里挑蛛网,一看她两个忙笑着站住道万福:“六奶奶安,七奶奶安。”   郑红缨和马秀菊都让她起身,问道:“你们奶奶呢?”   雀灵道:“奶奶在里面梳头呢。”   门里邓紫祺已听见人语,喊了几声道:“雀灵,是谁?”   雀灵朝里回她:“奶奶,六奶奶和七奶奶来了。”   邓紫祺听言忙让她两个进去,梳头的丫鬟恰恰把她发髻盘好,簪了一朵小白花。   邓紫祺回身笑看着郑红缨和马秀菊:“你们两个今日是闹得什么鬼,怎地一起过来了?”   郑红缨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扶她起来,丫鬟们又上前替邓紫祺将孝服穿上,郑红缨便挥手让她们下去,才道:“几日没见着姐姐,来看看姐姐不好吗?”   “好自然是好,不过妹妹你的身子一直都病着,今日可都大安了?”   “我哪里那么娇贵呢,已经好了,劳姐姐惦记呢。”郑红缨笑了一笑,携着邓紫祺的手又道,“姐姐待会子是不是要去给额娘请安呢?”   邓紫祺道:“这是自然,怎么两位妹妹不去吗?”   郑红缨和马秀菊都道:“去,正要一起去。不仅我们要去,还要找四姐姐和五姐姐一块儿去呢。”   邓紫祺这下倒是笑了:“又不是唱堂会,非得约在一块儿?你们定然有事瞒着我。”   一句话说得郑红缨和马秀菊相视一笑,一左一右搀着她道:“不敢瞒姐姐,今儿我们两个人来找姐姐,正是有要紧事商议呢。”   “哦,是什么要紧事,劳烦得了你们?”邓紫祺十分纳罕。   马秀菊便快言说道:“姐姐这两日就没个闹心事吗?妹妹我这两日可烦得紧,前儿六姐姐生病不管事,大大小小的家务都让八妹妹揽了去,可八妹妹毕竟新来,只管按照自己的心意办事,累得我们给她收拾烂摊子。”   “是吗?”   邓紫祺尴尬一笑,方知她两个的目的。   虽说这两日她也为了敏瑜的做法头疼不已,然而她一贯的隐忍,倒是没在外头表露出不满过。而今看着郑红缨和马秀菊要拉她蹚浑水,她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倒不敢多言语了。   郑红缨与她相处多年,自然了解她的脾气,见她不说话,便又添了一把火道:“按理不该我来出这个头,毕竟这两天我都病着,八妹妹是新晋的侯夫人,她管家也是应当。我只是听着下人们来回话,才知八妹妹做得实在有些不妥当,难得七妹妹今日来找我,我想一个人也是说,两个人也是说,索性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如都去老夫人面前,也让老夫人给咱们拿拿主意。”   “这……这额娘一向都很喜欢老八家的……”邓紫祺还是迟疑不已,嗫嚅着想给自己留个后路。   那边马秀菊最恼她摇摆不定,一听她说,便将她的胳膊一扯,道:“也罢,姐姐要是不敢说,就让我们说是了。走吧,走吧,咱们先去了五姐姐那里。”   “哎哎……七妹妹……你这……”   邓紫祺拗不过她,无奈只能被马秀菊拉着,一同去了五房那里。   汪灵芝也才起不久,正要去给老夫人请安,她们几个一路闹着过来,她不觉好奇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马秀菊便把方才的话同汪灵芝说了一遍,汪灵芝却比邓紫祺爽快多,听罢就起身道:“既然几位妹妹都有话说,也不多我一个,走,咱们找额娘评理去。”   郑红缨心头暗喜,正想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她们四人约齐了,各自带着各房的丫鬟婆子,浩浩荡荡,仿佛兴师问罪一般,就往老夫人房中去了。   三房冯玉镜就住在老夫人对面的倒座抱厦里,这也是老夫人体恤她,生怕她们母子离开自己的眼皮底,过得越发不如。   她今日着人送了廷皋去私塾,正因早起无事,靠窗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白皮绿头鹦哥,两个丫鬟亦是早早就在院子里洒扫了。   闻听脚步声,冯玉镜便靠窗往外看去,只看见四房五房六房七房几个人,说说讲讲就往老夫人那里去了。   她暗暗奇怪,虽然各房请安时每日例行的公事,但是像今日这般统一的情况还是头一次见到。冯玉镜直觉不好,遂叫过来扫地的丫鬟问道:“那边四奶奶她们做什么呢?”   小丫鬟道:“不知道呢,没听大清。”   冯玉镜略略沉吟,将手里的一把小米撒在鸟笼子里,自己理了理衣服,喊上丫鬟道:“走,去给老夫人请安。”   丫鬟们搀扶着她也到了正房,还未进门,就听得屋里头马秀菊在诉苦:“额娘,咱们家可是最重诗书的,从来都没在笔墨上苛刻过。如今这八妹妹一来,把笔墨折现,添到个人房里让自行采买,一月就那么几两,先生们布置的课业又那么多,哪里够用?”   冯玉镜听到这里,忙把脚步顿住,扶着门框子又听四房里也说起笔墨纸砚的事,她咬了咬唇,忽的抬手嘘了一声,示意丫鬟们轻声,转身就蹑手蹑脚离了正房。   丫鬟们不明所以,忙都跟上她小声问道:“奶奶这是要去哪里?”   冯玉镜脚步急匆,却顾不得说话,一径往敏瑜住的八房走去。   到了院子,敏瑜果然还没走开,跟着敏瑜的莲儿瞧见冯玉镜她们,愣了一下才忙道:“给三奶奶请安。”   冯玉镜便问她:“你们奶奶呢?”   莲儿道:“奶奶在屋里漱口呢。”   冯玉镜也不多说,直直走进门里去。   敏瑜漱完口才取了帕子擦手,一转头看见冯玉镜,忙就站起身笑迎上去:“三姐姐怎么起的这般早?”   冯玉镜脸上却一片忧忡,拉着敏瑜的手道:“妹妹,我有几句话要对你说。”   敏瑜见她神情奇怪,正不知她要说什么,便摆摆手,让莲儿和两个小丫鬟都下去,只留了璎珞和苁蓉两人,道:“姐姐要对我说什么?”   冯玉镜知道苁蓉和璎珞都算是敏瑜的心腹,倒也不瞒她们,忙道:“我刚才在屋里,瞧见四妹妹五妹妹六妹妹和七妹妹都往额娘房里请安去了,我想她几人难得一块来,就也带了人要去给额娘请安。谁知走到门口,就听见四妹妹和七妹妹在额娘面前告妹妹你的状呢。”   “告我的状,我能有什么状?”   敏瑜这倒惊讶了,这几日她忙里忙外,连老夫人那里都去的少了,更别说其他房里了,怎么就告她的状了?   冯玉镜就接着说道:“这话还得从妹妹裁了笔墨支出这一项说起,我方才只听见七妹妹说,妹妹你把笔墨纸砚这一项单列出来,不用公中的银子采买,给她们各房的月例又那么少,嚷嚷着不够用呢。”   “每个月五两的银子,比大丫鬟们的月份钱还多二三两,哪里不够用?”   敏瑜倒是好笑起来,她又不是没读过书的人,正是知道笔墨纸砚的精贵,才特意多批了一些。想不到最后还要说她的不是,她不禁扭过头问冯玉镜:“三姐姐,你们廷皋可说过笔墨不够用?”   冯玉镜摇摇头:“这个倒是没听说,妹妹拨下来的那五两银子,如今也不过才用了一两。这个月本就过了泰半,按理七妹妹也不该哭这个穷啊。”   ☆、第九十四章 进村 第九十四章 进村      敏瑜也满心好奇,就问冯玉镜:“廷皋今儿上私塾去了吗?”   冯玉镜道:“一早就让小子们领着去了,妹妹要找他吗?”   敏瑜道:“他在私塾里和廷珅都是一样的老师教着,廷珅又比他小三岁,总不可能在笔墨支出上廷珅比他还多。今儿反正也没什么大事,三姐姐你说的话我都知道了,以防别人起疑心,额娘那里我等会子再过去,先去私塾问清了先生再说。”   “这样也好。”冯玉镜知道她怕这会子去老夫人那里,迎面顶着四房五房她们,反生不快,自己便带了丫鬟,照旧原路回去了。   敏瑜待她一走,就向苁蓉说道:“如今在咱们家教课的是哪位先生?”   苁蓉说了当地一位名儒的字号,敏瑜道:“那就让人把先生请了来,我有话要问先生呢。”   “是。”   苁蓉出去喊了小厮去请先生,过不多时,先生授完课,闻听内宅夫人有请,便让廷羽看着弟弟们写顺朱儿,自己忙跟着人到议事厅。   敏瑜隔着帘子请人给先生赐坐,又着人奉上茶,方道:“先生辛苦,我今日找先生来,只有一事问先生,还请先生务必说实话。”   那先生忙摆着手:“不敢,不敢,夫人问话,毕某定当如实回禀,不敢有半句假话。”   敏瑜笑道:“先生不必紧张,我要问只是一些小事罢了。听闻家塾中一直由先生尽心教着几位孙少爷,正好前儿府里要采买笔墨纸砚,拿不定需买多少,还要问先生,平日里孙少爷们大概开销多少?”   先生不想她是问这个,垂首沉思片刻,才道:“回夫人,孙少爷们都是极其聪明伶俐的人,一篇文章教不上几回,就会读会写了,若论平日开销,大抵一月二三两的银子足够了。这还是毕某往多了说的,盖因少爷们出身不凡,一切用度都挑的上品,若是寻常私塾,只怕一个月一两银子都用不完。”   “哦?”敏瑜低头算了算,又问他,“我这里每月拨给孙少爷的都是五两银子,听见人说还有不够用的,我就很奇怪。如今连先生都说一月二三两足够,可见这竟不是我苛刻了,只是不知他们怎地就不够用了呢?”   毕先生笑着反问:“不知是哪一位孙少爷笔墨钱不够用?要是廷芳廷之两位孙少爷,那毕某就无话可说了。”   敏瑜咦了一声,奇怪道:“先生何出此言?”   毕先生道:“夫人或许有所不知,廷芳廷之两位孙少爷虽聪慧,但在私塾却极其顽劣,无有一日不寻是非。这倒也罢了,只是学堂里的弟子,大多与他两个同龄,玩闹起来撕毁纸张,摔坏笔墨的事常有,纵然跟着的人禁止得了一回,却禁止不了第二回。且又有些子弟,原不是府里各房奶奶的孩子,而是与侯府沾亲带故的亲戚家的孩子,趁乱拿了少爷们东西的事也不是没有。又或者少爷们一时高兴,便都给了他们也没人敢说什么。”   “这就难怪了。”   敏瑜松口气,只要不是她给的钱少就没问题。   这群熊孩子,拿着笔墨纸砚当玩具不说,还胳膊肘朝外拐,怨道四姐姐和七姐姐她们都嚷嚷着银子不够用呢。瞧瞧,就凭着这个又仍又送的劲头,哪怕一个月每人十两银子呢,也不够糟蹋的。   她坐着暗自想了一想,毕先生看她不说话,便道:“夫人还有什么吩咐?若是没有,毕某就先回去了,今儿还有一页书未读,我若不回去,学堂里定然又要闹翻天了。”   “哦,我没什么事了,先生请回吧。”   敏瑜说着就要着人送客,没等毕先生走出门去,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忙就张口叫住他:“先生留步。”   毕先生赶紧回身站定道:“夫人有话请讲。”   敏瑜便站起身来:“左右我今儿无事,就越矩麻烦先生一回,今日的书就讲到这里,还请先生回去告诉你的学生们,就说我放他们半天的假,要带他们出城去玩呢。”   “这……夫人,这不大合适吧?”   毕先生迟迟疑疑,摸不清楚敏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由道:“我每日里拿了府里的薪俸,原该尽心教导,夫人无缘无故放他们半日的假,这学业岂不是落下了?”   “先生放心,这半日说是给他们放假,其实我正要给他们上一堂别开生面的课呢。”   敏瑜说得神秘,毕先生不免疑惑:“敢问夫人要给他们上什么课?”   敏瑜笑笑,没回答他,却只让人送先生回去,又另喊了两个小厮来,吩咐去套骡子车,备马备轿。却使唤莲儿:“去找个人问问八爷在哪儿,若他无事,就说我找他呢。”   “哎。”莲儿嘴里答应,忙不迭就出了二门,寻了一个小丫头去前院子里传话,说是要找八爷。   小丫头听命去了,莲儿便在二门里立定,忙上下拾掇一番,候了片刻,果然听得施世范过来,一面走一面问着小丫头:“你们夫人当真没说找我是什么事?”   小丫头咯咯地笑:“跟八爷说了几次,夫人当真没说,就让莲儿姐姐来找你。”   才说完,莲儿忙就迎上去道了万福。   施世范看见她倒是笑了:“你在这里等着做什么?”   他和敏瑜结婚五年,多少染了些敏瑜的性子,对待下人一贯的和颜悦色。   那莲儿本就芳心暗动,此刻看他言语温柔,越发羞涩起来,低了头轻声回道:“怕奶奶等得急,又怕别人寻不到八爷,是以在这里等着了。”   施世范笑道:“难为你心思细腻,走吧,去找你们奶奶去。”   “是,八爷这边请。”莲儿轻答应一声,忙领着施世范往议事厅去。   敏瑜正在议事厅等得急,一看他来,便上前扯住他的衣袖,将他带到扶手椅旁,示意他坐下来道:“你今天忙不忙呢?”   施世范笑望她一眼道:“说忙也不忙,说不忙却也忙,不过夫人的事情第一紧要,夫人有话直言,小生无有不从。”   “胡闹什么。”敏瑜见他一来就油嘴滑舌,知道今日外头不忙,便忍笑白他一眼,随之在他一侧坐下来道,“你不忙正好陪我办一件差事成不成?”   施世范剑眉一动:“什么差事?”   敏瑜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便小声道:“陪我出去走一走。”   “今天吗?”   “嗯,就今天。”   施世范十分讶异的直起身,满脸不解看一看敏瑜。   这可不像是她的作风,往常在京师,敏瑜可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怎地到了这里却想起出门走一走了呢?   施世范直觉奇怪,又问:“你想去哪里呢?”   敏瑜便道:“我方才打听了,王妈妈的老家就在衙口村,据她说那边倒是有不少景色,不如我们就去王妈妈那里看一看吧。”   “你这又是奇怪,好好地怎么想起来去王妈妈家了?”   施世范越发的不解,敏瑜却不跟他多解释。因为守孝,他二人不敢闹大阵仗,于是夫妻两个让人找了家常的旧衣服各自换上。敏瑜想着现如今府里就剩她一人管事,她出门去,自然家里要留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于是做主将苁蓉璎珞两个留下,道:“苁蓉妹妹,我说话也不瞒着你,你方才也听到了,四姐姐和七姐姐她们都说我给的月例钱少了,我今儿正是要给她们看看,不是我给的少,而是有人不知足。”   苁蓉再怎么大胆,毕竟还是年纪小,听她此言,不由心惊起来:“奶奶这是要做什么?”   敏瑜笑道:“往常二姐姐常跟说我要开源节流,我想咱们府里总归是世家,世家就免不了代代相传,不能只在我们这一辈懂得开源节流的道理,也是时候让孙少爷们知道何谓勤俭,何谓奢侈了。”   她说完,就拉着施世范出门去了。   两个人扮作一般儿郎,这也是敏瑜的主意。以往在京师,她防着宫里头的那帮人,又防着从前认识的故人,总不愿出去。这会子到了晋江,难得清儿不在,剩了大把的时间给他们夫妻,敏瑜心情大好,连四房七房告状一事都不放在心上了。   她打着施世范跟班的名头跑出来,施世范对她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只道:“你仔细些,若是叫额娘她们知道,少不了一顿骂的。”   “骂就骂呗,管不了那么多了。一天天关在门里,闷都闷坏了,若是再闷下去,你信不信我找人吵架去?”   敏瑜骑在马上,兴致高昂的与施世范斗嘴。   施世范拿她没法子,只得一面叮嘱她小心,一面向后问德福他们:“少爷们的马车都看仔细了,往村子里的路可不好走。”   德福连声答应,赶紧吩咐马车夫几句。   大骡车里,廷芳廷皋廷之等人正不知因何被拉出来,只不过敏瑜让人吩咐瞒着内院,要悄无声的出来,几个孩子玩心大起,还以为施世范要带他们去做什么好玩的事,都一个个捂着嘴缩在车里不敢吭声。   廷羽年纪稍长,跟着施世范和敏瑜骑马出来,他已长成翩翩儿郎,眉目与他的父亲叔伯十分相似,正是少年壮志的时候。   ☆、第九十五章 义学 第九十五章 义学      他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因为内侄无需避讳,倒是见过敏瑜几次。又有他母亲在二爷施世纶面前常常夸赞,道敏瑜是个极好的人儿,将来府里能由她打理真是再好不过。由是,施廷羽对敏瑜十分的尊敬。   看她骑马姿势十分娴熟,便问道:“小婶婶往常练过骑马?”   施世范笑着代敏瑜回他:“你婶婶马背上的功夫可是高人指点,不说你比不过,就是我也只与她在伯仲之间。”   “啊?”施廷羽瞪大了眼,夹紧马肚子,驱赶几步追上敏瑜和施世范,十分诧异道,“我知道六婶马上功夫厉害,那是因为她出身将门世家。小婶婶家可是文官呀,怎地也如此厉害了?”   施世范嗤的一笑:“要不然说你小孩子见识浅呢,文官家里就不能出武将军了?咱大清国是马背上夺得天下,自然于马上下功夫,你小婶婶虽然不是将门之女,不过比起你六婶,也是不甘示弱的。”   “你又在孩子面前胡说。”   敏瑜原先只听他们叔侄两个说话,这会儿看到施世范将自己与郑红缨作比,正怕廷羽等人童言无忌,万一传了话到郑红缨耳朵里,又是一场是非,不免急忙开口打断施世范。   施世范一笑,也就不说了。   施廷羽打马绕过来,与敏瑜一块骑行,他随父亲辗转府衙,倒是从未去过京师。只是听其他叔叔婶婶们说起京师的繁华,心里向往不已,难得敏瑜和施世范都从京师来,施廷羽便道:“婶婶,京师里可有什么好玩的吗?我听说爷爷和奶奶去京师的时候,还去皇宫了,婶婶皇宫大吗?”   “大。”敏瑜侧过头,含笑望着这个继承家族希望的少年郎。   施廷羽摸摸辫子,又问:“那……那有多大,比我们靖海侯府还大吗?要是加上我们的家庙、宗祠呢?”   “比这些都要大,皇宫啊是大的你只能望到天,就再也望不到其他的地方。”   “啊,那得……那得多大啊?”   施廷羽果然受到了惊吓。   敏瑜微微地笑。   后面马车里坐着的廷皋廷芳廷之等人,已是从车窗里伸出脑袋,一个个张口七嘴八舌的问:“八叔,八叔,婶婶说的是真的吗?皇宫比天还大吗?”   “皇宫里有没有太阳啊?”   “皇宫里有龙吗?阿玛说那是真龙天子住的地方,小叔,小叔,你看过龙吗?”   敏瑜和施世范被问得一脑门子都是冷汗,施世范不禁笑向施廷羽骂道:“小子,都是你多嘴。”   施廷羽嘿嘿笑着,一吐舌,扭头拉动缰绳,打马先跑开了,徒留敏瑜和施世范给一帮小屁孩解释皇宫是什么。   廷皋趴在车窗上,听着他们说,心里只是羡慕不已。又见施廷羽骑马的姿势真是潇洒极了,他满眼渴望,敏瑜回身不留神瞧见,因知道他是遗腹子,孤儿寡母十分可怜见,不觉心生柔情,放慢了马步靠近廷皋道:“小鬼,你看什么呢?”   施廷皋没想到她会过来,乍惊之下,忙挺直脊背怯懦懦道:“小婶婶……我,我也想骑马。”   “你想骑马?”敏瑜怔了一怔,忽而展颜,笑对马夫道,“停一停。”   马夫不知她想做什么,赶紧停下来,敏瑜这才向廷皋招招手:“下来,婶婶教你。”   施廷皋闻言,竟有一瞬的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敏瑜的确是在招手叫他,忙掀了车帘,从马车上蹦下来。   施世范也勒住了马,正不知敏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看施廷皋要上敏瑜的马,忙打马过来道:“廷皋,你做什么?”   施廷皋在原处立定,垂头道:“小叔叔,小婶婶要教我骑马。”   施世范无奈地笑望着敏瑜:“你呀,竟会胡来。”   敏瑜哎了一声,倒是不服气了:“谁胡闹了,你也说我骑术很好,难道还教不了他吗?”   施世范道:“你骑术固然很好,可也得看是什么地方啊。往村里去的路坑坑洼洼,你自己骑我都揪心,别说教他了。快别胡闹!”转头却又叫施廷皋,“过来,八叔教你。”   施廷皋原本还忧心忡忡,怕施世范不许敏瑜教他骑马,眼下闻听施世范要亲自教他,小脑袋一抬,格外惊喜的就向施世范跑去。   敏瑜看得心里一疼,一时想到了远在京师的施清遥。   马车里廷芳廷之并几个远房亲戚子弟,看着素日老实本分的施廷皋,竟然大胆要去骑马,都在马车里叽喳喊起来:“八叔,八叔,我也要骑马。婶婶,我也要骑马。”   敏瑜嗓子眼里哼一声,瞪着窗口伸出来的几个小脑袋,一个个用手推回去道:“你们想骑马,等满了八岁再说吧,小屁孩儿。”   “我不是小屁孩儿。”   “就是,我才不是小屁孩儿。”   被推回去的廷芳廷之揉着脑门嚷嚷,敏瑜把车帘一拉,才不管他们呢,径自疾驰几下,追上了施世范,一面看他教廷皋骑马,一面打量着四周。   幸而王妈妈的家就在村头,入村没几步就瞧见了。因为有人提前打招呼的缘故,王妈妈的儿子狗剩和儿媳周氏都知道府里的八爷要来,早早就将茶水点心备下了。   一时敏瑜施世范领了廷皋廷芳廷之廷羽等人进了院子,狗剩忙用袖子将凳子擦了擦,搬过来给他们几个人坐。   施世范看他忙活不住,赶紧叫住他笑道:“王大哥也坐吧,我们只是来看看,不需你伺候。”   跟着施世范进来的廷羽廷皋他们,在靖海侯府住得惯了,猛然间来到乡下柴门里,看什么都新鲜。一个去拿了锄头,一个去摸了镰刀,一个推了磨盘,一个扛了扫帚,嘻嘻哈哈玩闹成一团。   狗剩看着他们挠挠头,很是局促不安道:“八爷随便看,随便看。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八爷,八爷别……别见怪。”   “王大哥客气。”施世范摆一摆手,瞥着廷羽廷芳他们道,“你们仔细些,都是做活计用的东西,别给人家磕碰着了。廷芳,把刀放下,看不划伤你们的手。”   廷芳撇撇嘴,搁下镰刀,又去抢廷之的锄头。   恰好王妈妈家的小孙儿旺儿从外头下学回来,一看满院子的扫把锄头乱飞,不由心惊,跐着门框子喝问:“你们是什么人?”   周氏听见,忙喊他:“旺儿,快来,快来见过八爷。”   旺儿抱紧了手里的布包,紧盯着廷芳等人,一溜小跑到他母亲跟前。   周氏便一手揽着他,向施世范和敏瑜介绍起来:“八爷,这就是我那小子,叫旺儿。”又对旺儿道,“快给八爷磕头。”   慌得施世范忙说不必,拉过旺儿问道:“今年几岁了?”   旺儿戒备看他道:“八岁。”   敏瑜道:“八岁?正好和廷皋一般年纪。”于是扭头叫廷皋,“廷皋,来。”   廷皋从玩闹中抽出身,跑向敏瑜身边,刚要张嘴喊她小婶婶,忽然间瞥到狗剩夫妇,却似想起什么,忙改了口道:“小……小叔叔,你叫我来干嘛?”   敏瑜喜他机灵,刮着他的鼻梁尖儿笑道:“来给你介绍个朋友。”便将旺儿的手一拉,放到施廷皋手里道,“这位旺儿小朋友,今年正好也八岁,与你同年,或者你们两个可以说说话。”   施廷皋凝神看一眼旺儿,瞧他个子不甚高,体格却很健壮,一张脸庞儿黑红黑红的,额上还有几滴汗珠儿,和他的哥哥廷羽弟弟廷芳廷之都不同。   他不觉好奇,握了握旺儿的手道:“我叫施廷皋,你住在这里吗?”   旺儿小心点点头。   施廷皋笑着一指身后,问他:“那这些都是你们家的东西吗?那个刀是切什么瓜用的,那样长的刀柄,肯定是很大的瓜吧?”   旺儿哈哈笑起来:“你真是笨死了,那是镰刀,我们打猪草都用它。”   “你们家还有猪呢?”这下连敏瑜都好奇起来,忙一捣施世范的胳膊,“走,去看猪去。”   施世范只觉得好笑,那狗剩听罢忙就领路,带了敏瑜一行人去猪圈里看猪。   旺儿和施廷皋一路手牵手说话,大抵是年岁相同之故,二人说着竟越发投机,几乎成了相识许久的老朋友。   廷芳廷之在他二人背后抓耳挠腮,要笑他们。敏瑜一手一个,拎着他两个人的衣领子,拽到自己身边道:“小东西,敢在背后说哥哥们的坏话,该打哦。”   廷芳廷之嘻嘻的笑,回头朝她做个鬼脸,挣扎着跑开了。   看完了猪,狗剩家里又养了几只羊,虽说跟来的远房亲戚也有穷的也有富的,但是仗着靖海侯府的接济,大多都是锦衣玉食长大。对于猪马牛羊这类家畜,都是新鲜又好奇,敏瑜和施世范只看着一群熊孩子捉羊的捉羊,逗猪的逗猪,简直管不住。   好不容易管住,两人几乎热出一身汗来。   狗剩夫妇也暗暗纳罕,这八爷今儿怎么恁地有兴致,带一帮少爷出来玩了。   不过纳罕归纳罕,他俩人只以为这是豪富之家的一时兴起,不过留神看着,不让孩子们磕碰到罢了。   因旺儿和廷皋闲谈,说到自己下学回来,敏瑜站在一旁就问他:“你上的那个学堂,是不是就是王妈妈说的义学?”   旺儿点点头,廷皋便道:“什么是义学?”   “就是地方公款或地租设立的蒙学,不收银两,专为贫……”敏瑜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生怕即将出口的贫寒二字会打击到旺儿,就换了话题问他,“你今天怎么下学这么早?”   旺儿扯着衣襟,竟意外扭捏道:“讲千家诗的先生有事没来,新来的先生讲的是律诗,我听不懂。”   “怎么会呢,律诗从头听,很好学的。”   “我……我……“旺儿头低得更加沉了,“我前几天去地里干农活了,没放羊,就没去学堂旁听。”   放羊?旁听?   敏瑜心头一愣:“你站在外面听的?”   旺儿腼腆嗯了一声。   敏瑜惊诧的问向狗剩夫妇道:“怎么不叫孩子去学堂呢?王妈妈那里的月例钱据说有大半都给了你们,义学又免费,书本钱也用不了多少。”   周氏便道:“小少爷,你哪知道我们的苦。他爹自从跌了一次后,身体总不大好,连年地里收成也越发不如一年,家里猪牛羊又得人伺候。不是我们不叫他去学堂,实在是我们这样的人家,纵然学得出道理,可到了赶考的时候,盘缠考篮骡子马都不得花银子吗?额娘在你们府里也不知能干到哪一天,等他成人,只怕额娘都指望不上了。”   这倒是实情,王妈妈年过六十,若非看在她为施府操劳十几年的份上,的确早该回乡养老了。只怕就为了这一家,老夫人才将王妈妈留下来,怕王妈妈年纪大不便劳动,才将王妈妈指派给最好说话的自己。   真难为王妈妈了。   敏瑜叹口气,摸摸旺儿的脑袋。廷皋听了半日,总算有些似懂非懂,拉着敏瑜的袖子偷偷问她:“小婶婶,可不可以叫旺儿跟我们回去上学啊?我们家的学堂那么大,他来了跟我一起学不可以吗?”   “廷皋乖。”敏瑜感叹他心地纯善,其实她又何尝不想把旺儿带回去呢,只是这个家如今这样,定然离不了旺儿。她想了想,便又问:“旺儿,学堂里这会子还有人吗?”   旺儿道:“有的,要到太阳落了才下学呢。”   “那好,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学堂。”   敏瑜拍拍手,喊来在旁边和小羊玩耍的几个孩子道:“廷之廷芳远山修宁长风,别玩了,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   廷之才和小羊玩的熟,抱着小羊的脖子扭动身子十分不愿意:“不嘛,不嘛,我想要和小羊玩。八叔,八叔,我们把羊带回家好不好?”   “好什么好?”一旁廷羽也玩得累了,闻说还要去下一个地方,长胳膊一勾,就把廷之抱在了怀里,冲敏瑜和施世范一笑道,“走吧。”   ☆、第九十六章 扔书 第九十六章 扔书      几个小毛孩子平日在府里拘束惯了,正愁没得玩。眼下看敏瑜和施世范要去学堂,忙都起哄,跟着廷羽身后嬉闹着走去。   旺儿在前头带路,七拐八绕的就把大家伙带到了一个茅草房前,伸手一指道:“就是这里了。”   这里?   敏瑜和施世范彼此相觑一眼,实在想不到义学的条件竟然这般艰苦,看那屋顶上的茅草好多都干枯了,还有的光秃秃的露出一大块屋脊,这样的房子怕是连刮风下雨也抵挡不住。   诚如旺儿所言,义学里还没下学,教书的先生一字一顿的念着杜子美的诗: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首诗家中毕先生也曾教过,廷芳廷之长风等人便都摇头晃脑跟着念起来。   屋子里先生的话告一段落,屋子外面几个孩子却还背的兴起,教书的先生不觉隔着窗子道:“又是谁来得迟了,在外头胡闹?还不赶紧进来!”   敏瑜和施世范微微一笑,施世范便隔窗拱手道:“在下施世范,携子弟前来义学观摩,失礼处望先生海涵。”   先生一听,嘴里哦了一声,忙就起身开门出来。见施世范敏瑜等人的打扮皆光鲜亮丽,又看几位年纪小的少爷也是斯文干净,非寻常人家子弟,忙就抱拳作揖道:“不知贵客远来,失敬失敬。”   施世范笑道:“先生客气,方才在窗外听先生在教律诗,正好我们家的几个孩子也在学律诗,还请先生行个方便,让他们也进去听一听课如何?”   那先生看他行事彬彬有礼,说话也极为客气,心生欢喜,当下就道:“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只别嫌弃我教的不好就行。诸位请进,快请进。”   于是施世范敏瑜就带了廷羽廷芳等人进门去。   门里的地方不大,却拥拥挤挤摆放了十几条书案,每条书案后都并排挤坐着两三个学生,看年纪十五六岁也有,七八岁也有,甚而四五岁的都有几个。   这些个学生大多都是一个村的,寻常都极为熟稔,此时见进来七八个衣冠周正锦衣华服的孩子,不由都好奇起来,伸长脖子往门口看去,交头接耳指点不已。   屋子里一时嗡嗡有声,先生不由得掩口干咳一声,喝道:“都安生点,这位施公子行路经过我们这里,看你们读书,来了兴致要他的弟子们同你们一道听课,你们可得仔细听了,莫要叫人家笑话。”   “是。”底下一众学生都应了一声,果然安静下来。   施世范原本还想要廷羽等人坐下来,低头看一圈,屋子里委实少有多余的地方。廷之廷芳也一左一右拉着敏瑜的衣袖,皱着眉头小声道:“婶婶,我们快走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本来嘛,他们两个是最不喜欢读书的,家里的私塾那样敞亮都没让他们安下心,更别说这里乱七八糟的环境了。   偏偏敏瑜不依他们,攥紧了他们两个的手腕子道:“都不许跑,给我老实找个位子坐着去,也看看人家是怎么读书的。”   “啊?”廷芳廷之这下子可吓坏了,扭股儿糖似的别扭道,“可是这里很挤哎,又那么乱,我们回家读书好不好?”   “不好。”   敏瑜严肃的驳回他两个的不正当理由,转头瞧见廷羽廷皋都乖乖坐下了,便伸手向后一拉,把远山、修宁、长风都扯过来,一一塞到学生们中间,命令道:“都给我老实坐好。”   远山、修宁、长风都是第一次见敏瑜和施世范,看她两个把廷芳廷之都收服的妥妥帖帖,不敢多言语,忙都规规矩矩坐好。   廷芳廷之拗不过敏瑜,被强按着头坐下去,看见桌子上摆放一本《幼学琼林》已是破旧不堪,忙就用两个指头夹起来,一扔道:“咦,脏死了。”   旁边坐着的小学生左不过七八岁的年纪,一瞧廷芳的举动,当即气得站起身,推他一把道:“你凭什么扔我们的书?”   廷芳让他推得身形不稳,晃了一晃之后,也不禁怒起来,梗着脖子瞪他:“这样脏的东西也配叫书?扔个狗,狗都不看。”   “廷芳,住嘴!”   敏瑜气得几乎失笑,想不到这熊孩子的破坏力这么强大,刚来就惹乱子。   她一弯腰蹲下来,平视着廷芳的眼睛道:“你简直不像我们施家的子孙。”   廷芳原以为她会为自己说话,不料敏瑜胳膊肘朝外拐,不由得大惊道:“我当然是施家的子孙,额娘还说我是嫡子嫡孙。”   敏瑜哼了一声:“我们施家的嫡子嫡孙可做不出扔别人书的事,不信你回去问问你阿玛,再不济你就现在问问你小叔,问他何尝扔过书来着?便是你的哥哥廷羽廷皋,亦不曾做过这等丢脸的事,廷芳,我们施家的脸要被你丢尽了。”   “你……你……我就是施家的子孙,我叫施廷芳,我……小叔,她血口喷人!”   “廷芳,不得胡言,她是你婶……”施世范脑袋都要大了,万万想不到敏瑜心情好到会跟个孩子吵起来。他本想借敏瑜的身份来呵责施廷芳,转头瞧着先生还在,心知说出来不妥,忙又把话咽了下去。   廷芳憋屈的语无伦次,他纵然年纪小,但是生在靖海侯府,长在靖海侯府,听的看的全是他爷爷阿玛和叔叔们的英勇事迹,内心里也一直把自己当成个英雄看待。眼下敏瑜轻轻巧巧就将他所想象的一切打翻在地,还一再声明他不像施家的子孙,他急得眼眶都要红了。   倒是廷羽年纪大些,也知道世故,明白敏瑜是借此故意教训他,就解围道:“芳弟,小婶……叔叔是在逗你呢,快别生气了,把书捡起来还给人家吧。”   “他定然不会捡起来的,扔都扔了,再捡起来岂不是让人笑话?”   敏瑜故意和廷羽唱反调,使用起激将法来。   果然,施廷芳受不住了,一拍桌子,哼声道:“谁说我不捡?我阿玛说,大丈夫能屈能伸,我是大丈夫,我扔的就得我捡。”说罢,一俯身,就把书捡起来递给同桌的学生道,“还你。”   那学生让他说得一愣,真就伸手接过去了,极为爱惜的将书上沾染的尘埃仔细擦拭去,工整的平铺到条案上。   廷之趴在一侧,看他动作这般仔细,便道:“你们干嘛不买本新书啊?我家里的书都是新的。”   那学生就道:“我们这书都不是自己买,都是以前上学的人用过的,不用了之后就送到这里来给我们看了。你别看它破了,等我们看完,还要再留着给别人看呢,所以不能扔它。”   “嗤,一本书才多少钱?”   廷芳似有不屑,指着《幼学琼林》又道:“我们家里的书都多的放不下,你要是想要,改明儿我送你。”   “真的?”那小学生一听,当下与他冰释前嫌,双目犹如放光一般道,“你们家里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书呢?难道你们家里是开书肆的吗?”   “我们家才不开书肆,我们家是做将军的。”   施廷芳眼看他这么崇拜自己,不由得虚荣心起,极是自豪的拍着胸膛道:“我将来也是要当将军的。”   小学生看着他笑,也不言语。   施廷羽在后面一拍廷芳的脑袋,笑骂道:“小鬼头,成日里吹牛,你的书还不知念得如何,将来只能当个武夫,当不了将军。”   “谁……谁说的?先生都说我读书读得好呢。”   施廷芳被施廷羽戳中痛处,结结巴巴就要给自己找回点面子。   敏瑜笑看着兄弟俩道:“都别说话了,还是听先生讲学吧。”   先生连说客气,翻开书页,继续给大家解读杜子美的律诗。   廷芳看同桌的小学生拿了一支枯树枝在书本上描画,不觉又笑道:“廷羽哥哥还说我不读书,我看你也不是读书的人,先生讲学,你只管玩树枝。”   小学生让他说的脸一红,忙道:“我才不是玩树枝,我这是在练字呢。”   “练个鬼啊,你拿的不是笔,分明是树枝嘛。”廷芳很不相信地撇撇嘴。   那小学生就道:“我家里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笔墨,先生就教我们拿树枝跟着书本上的字临摹,要是下课,就拿树枝在沙地里写字,这样就能省去笔墨纸砚的钱了。”   “啊?”   施廷芳这回是真的惊住了,他左右一望,瞧见学生们竟然都和自己的同桌一样,各自拿了一支枯树枝,在书本上认真而专心的临摹着。   他也不知怎么,心里一动,用胳膊肘捣了一下同桌道:“你的树枝……哦,不对,你的笔借我用用。”   同桌便将枯树枝一折为二,递给他一根。   施廷芳拿在手里掂了掂,轻飘飘的,比起毛笔的重量真是差远了。而且树枝头顶光秃秃的,毛笔那样的柔软,怎么可能练得出好字?   他攥着树枝沉思片刻,忽而又问:“你们家穷,还这么拼命读书做什么?我看村子里那么多牛羊,放牛放羊不好吗?”   那同桌却也不是憨傻的人,当即反问他一句:“那你家里那么多书,你偏偏要去当将军做什么?”   “因为我想当将军啊。”   “我也一样,因为我想读书啊。”小同桌长叹口气,“我家里世代都是白丁,阿玛说如果我将来能考中秀才,也不枉费他辛辛苦苦把我养大了。要是再努力一点,考中进士当了大官,我就可以有钱把我阿玛额娘接到一个大大的地方住着去,就像我们这里的老员外家一样。”   ☆、第九十七章 转变 第九十七章 转变      “老员外?老员外家什么样啊?”廷芳好奇起来。   小同桌便在底下偷偷比划给他看:“老员外家里有许多许多屋子,这么大一个院子,还有很多牛羊。他们家的玉米棒子窝窝头都吃不完,还有白面馒头都是这么大个的。”   “白面馒头有什么好吃的?”廷芳撇着嘴,“还没肉包子好吃呢。话说回来,什么是窝窝头?”   小同桌捂嘴轻声说:“就是皇宫里面才吃得起的东西。”   廷芳登时惊声道:“老员外去过皇宫?”   小同桌道:“定然去过的呀,要不然怎么知道皇宫里面吃窝窝头呢。”   廷芳紧紧抿着唇,看了看小同桌几眼,极是不相信道:“就你们这个破村子,我不信有人能进皇宫。我小叔叔可是千真万确进过皇宫的,等我待会子问了他,就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了。”   那小同桌闻言,也是大吃一惊:“你小叔叔进过皇宫?”   “嗯!”廷芳挺起小胸脯,骄傲道,“我阿玛说,我小叔叔当年是皇宫里的侍卫呢。什么叫侍卫你知道吧?就是保护皇上的。”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要说方才是惊讶的话,这会子小同桌就是惊恐了。他虽然看得出廷芳不是寻常人家的少爷,却也没想到他也能和皇宫里的人扯上关系。   “我说的当然都是真的啦。”   廷芳瞪他一眼,对他如此怀疑自己的话深感不满。   小同桌让他瞪得心虚,赶紧低下头,在书上拿着树枝胡乱描画起来。   幸而这一堂课原本就上了一半,先生不过讲了一个时辰,就让学生们下学了。   施世范上前与先生闲谈,底下廷羽廷皋都在同义学里的学生们聊天讲解诗书,廷芳看小同桌要走,忙把他叫住道:“我叫施廷芳,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小同桌站住道:“我叫周春生。”   “周春生……春生……你倒是应了今天先生讲的诗了,当春乃发生。”   廷芳笑着打趣他,春生挠挠头,知道他同自己开玩笑,也嘿嘿笑了。   廷芳见他笑,心情十分愉悦,又问:“你这会子要干嘛去?”   春生道:“下了学就该回家了。”   “你家住哪里?”   春生一支手指往茅草房后方指指道:“就住离这儿不远的地方。”   “那我能去你家玩嘛?”一堂课下来,廷芳实在对这个春生好奇不已。好奇他的家,他的家里人,还好奇他平日下学都做什么。   他的要求来得着实突然,还好春生是个热情好客的孩子,听罢当即说道:“好呀,走,你跟着我。”说完,又想起什么一般对廷芳道,“方才我说的员外家,就盖在我回家的路上,等会子我指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没骗你了,老员外家真的特别大。”   “嗯。”廷芳点点头,忙去拉扯敏瑜的衣袖,“小……小叔叔,我们去春生家里玩好吗?”   春生?   敏瑜皱起眉:“谁是春生?”   廷之乖乖的指着周春生回道:“就是他咯。”   敏瑜低头,瞧见一个七八岁年纪的孩子,同旺儿一样,一副黑红黑红的面庞,不甚高的个儿,脑后的辫子拖得老长,眼睛黑珍珠似的晶亮。这个村子的儿童仿佛都经受过神笔马良的笔点画过一般,面貌虽不大出众,难得一双双眸子个个有神。   敏瑜瞧着他可爱,就摸摸春生的头道:“谢谢你呀,可是你的家在哪里呢?”   她弯着腰,神态谦和,本就绝色的面容上,仿佛凭空添了一抹柔光。身上还有未散去的檀香,春生离得近,鼻端简直香得腻人。   他无声息的狠狠呼吸一下,简直对这个从天而降一般的人物要痴迷起来。听见敏瑜问他的家,忙伸了手指示了方向。   敏瑜笑笑,拍手招呼廷羽廷皋旺儿修宁远山和长风等人,都跟着春生往他家去。   一时众人辞别义学先生,走在路上,廷芳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个大院子,灰瓦白墙,黑漆大门前门前蹲着一对石狮,有两个青衣青帽的小厮抖手抖脚的站在门前斗嘴耍乐。   待得一行人走过宅子,廷芳才好像回过神来,问春生道:“老员外家就这些?”   春生一个劲点头,夸耀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大呀?”   “嗤!”   廷芳好笑一声,摇晃着小脑袋讥笑他:“这算什么,连我们靖海侯府的下人住的地方都比这大多了。你真是见识浅,什么时候让你去我们家看看才好呢。”   “啊?”春生这回算是呆住了,愣愣扭过头去看一眼老员外家,良久才扭过来问廷芳,“你们家那么大,你怎么还出来上义学啊?”   廷芳道:“谁愿意出来上义学来着?是我八叔带我们出来玩呢,我们家的私塾简直比义学好百倍。”   “那你们家私塾都有什么?”   廷芳掰着手指一一数给春生听,两个小人儿只管在前面带路,边说边聊,全不顾后面跟着的人。   敏瑜看了不由得笑起来,施世范却不解道:“你笑什么?”   敏瑜呶呶嘴,示意他看前方:“我笑还是实践比理论重要啊,廷芳这小子别看淘气,倒还知道体面。”   “那是当然,”施世范笑道,“也不看他是谁家的孩子?堂堂靖海侯府孙少爷,再不知体面真就让人笑话了。”   “刚夸两句,你就喘起来了。”   敏瑜笑着嗔怪施世范两句。   走不多时在一个有篱笆的院子前廷芳和春生停下了脚步,春生疾走两步跑进院子,高喊着:“阿玛,阿玛,我们家有客人来了,有客人来了。”   院子里便走出一个年逾五十的男子,弓腰驼背,似乎走得十分艰难。   施世范忙让廷羽廷皋上去搀扶着他,才道:“老哥,打扰你了。”   周大叔睁眼打量他们几回,瞧见都是非富即贵的人物,心里倒是恐慌起来,攥住了春生的手,忙问道:“不知大人来我们家做什么,我们家可都是规规矩矩的老实人哪。”   春生嘻嘻笑道:“阿玛,他们不是坏人,是我们义学里的学生,要来玩呢。”   “玩?我们家里穷得几乎吃不上饭,能有什么招待客人的?”   听说不是登门寻衅的,周大叔似乎放下了心,可是想起自家的贫寒,不由又对春生招揽这么一大帮子人的做法大为不悦。   春生头一回见到他父亲这般严厉的面孔,心里吓一跳,不由得就低下头,躲到他身后去了。   施世范看了敏瑜一眼,瞧着春生这般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软,不由从袖笼里拿出一两银子,递给那周大叔道:“老哥,这银子你拿着买些酒水喝,我们今儿路过也没什么大事,讨老哥一碗水喝也就罢了。孩子还小,不懂事,您老别骂他。”   周大叔双目不甚灵光,银子攥在手里,直望到眼皮底下,才敢相信是真的。   这下他又不大好意思起来,一面作势将银子递回给施世范,一面却向春生道:“还不去倒些水来给客人喝?”   春生一溜烟跑进屋里,廷芳趁人注意,也跟着他溜到屋子里。   进门但见四壁光秃秃的,屋里除了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靠墙放了一张木板床,简直看不见别的东西。   廷芳不料他跟着跑进来,一提水壶,就推搡廷芳道:“快走吧,屋子里脏乱得很。”   廷芳不语,眼瞧这靠另一面墙还摆了一张矮矮的木头搭出来的桌子,桌上工整放着几张纸,一只断了尾的毛笔。他跑过去展开纸一看,却见那纸上密密麻麻竟全写满了字,桌上还有一个木头挖空的砚台,砚台里的墨几乎干涸。   春生上前一把夺过纸,仍旧平整放在木头桌案上,推着廷芳道:“没甚么看的,快走吧,出去我倒水给你喝。”   廷芳纹丝不动,拉着春生的胳膊问他:“这都是你写的,你这纸都写满,干嘛不换一张?”   春生道:“我就捡了这几张来,写完就等干了再写一遍。还好墨水不多,干透了就看不大清原来的字迹,倒还可再用几次。”   “你……”廷芳喉头一阵哽塞。   他想不到春生在这样艰难的条件里,还坚持着读书识字。   他似乎赌气,又似乎是生气,扭了头从屋子里跑出来,抱着敏瑜的一只袖子也不说话。   春生送了水出来,施世范他们作势一人喝了几口,那一两银子好说歹说是让周大叔收下了。   因为太阳落山,施世范知道不能再在外头耽搁了,于是同敏瑜商量要回去。   春生跟在他们身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对这些才认识一下午的人,简直生出了莫须有的好感。尤其对廷芳,他更觉亲切,此刻听说他们要回去,春生不觉伸出手悄悄拉廷芳的袖子。   廷芳梗着脖子不理他,春生只好小声地问:“你们下次还来义学吗?你们家那么大,我可以去你们家玩吗?”   廷芳没回头,却点了两点。   春生心里高兴,又问:“那么,我就在家等你们来好吗?”   “嗯。”廷芳这回终是有了点回音。   春生和旺儿站住脚,就不再往前送了。   回去的路上,修宁远山还有些意犹未尽,趴在车窗口同敏瑜说话:“小婶婶,这里可真新鲜,下回我们还来吗?”   敏瑜笑道:“下回只看机会吧,别忘了这次我们可是偷跑出来的呢。”   她这样说,修宁远山不觉都有些失望,廷羽廷皋共骑一匹马,也隐隐有些失落。而马车里,听说可能不再回来的廷芳,就更加震撼了,忙趴着车窗喊:“停车,停车。”   马车夫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赶紧拉住缰绳停下来。   敏瑜和施世范也愣了愣,问他:“怎么了,廷芳?”   ☆、第九十八章 撞破 第九十八章 撞破      廷芳没有回答,跳下马车就往回跑,慌得德福等人都跟在他后头叫唤:“廷芳少爷,廷芳少爷,你去哪儿啊?快回来,廷芳少爷。”   廷芳脚步不停,几个跟着的从人愣是没追上他。   敏瑜和施世范眼瞅他跑回了衙口村,都是十分惊讶。廷羽也唬了一跳,忙道:“叔叔婶婶稍候,容侄儿去带廷芳回来。”   说罢一打马,竟也跟着去了。   敏瑜和施世范为了照顾廷皋廷之他们,无奈只好心急的等在原地。   却说廷芳一路跑回衙口村,过了老员外家,直奔春生的小院子而去。   春生目送着他们走远,还停在原地没有动步,听见脚步声,一抬头,却见廷芳已然气喘嘘嘘到了自己跟前儿。   他又是惊讶又是欢喜,半晌,竟几乎不敢相信道:“你……你怎么回来了?”   廷芳一把拉住他的手,犹在大口喘着气道:“我……我小叔叔说,可能我下次就没有机会再来这儿了。你……你不是……你是要去我们家看看吧,今天跟我……跟我一块儿回去吧,赶明儿我再让小叔叔送你回来,行吗?”   “真的可以去你家吗?”   春生喜之不尽,回握住他的手道:“可是……可是我明天还得去义学,我……我阿玛也不知答应不答应……”   他磕磕绊绊,总也说不清楚自己的意思。廷芳等不及,推开他跑进院子里就高声喊起来:“周大叔,周大叔,我可以请春生去我们家玩吗?”   周大叔从屋子里刚生完火出来,见是方才来过自己家的小少爷,便道:“我们是个穷苦人家,哪里有福气去少爷家里呢?少爷,您快回去吧。”   廷芳不依他,仍旧恳求道:“周大叔,你放心,我们家就住在靖海侯府,我带了春生过去,明儿就送他回来,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打听打听。”   周大叔不识得几个字,却听过靖海侯府的名头,这可是镇守一方的施琅大将军住的地方。施琅大将军逝世的时候,他还跟村子里的人说起大将军的功劳,眼下闻听廷芳是大将军之后裔,心里骇然,却又凛然起敬道:“不知少爷来头这么大,是我们爷俩失礼了。少爷既是从将军府来,要带春生去长长见识,就带他去吧,施大将军可是个好人哪。”他说着,猛然间想起什么,赶紧就在袖笼子里掏了几下,到底把施世范方才给他的一两银子掏了出来,塞到廷芳手里,道,“先前不知是府里来的贵客,既然知道了,我是万万不能收了这银子的,少爷还请拿回去还给你家公子吧。”   廷芳哪里肯受,一听他答应可以将春生带去靖海侯府,早已雀跃不已,抓过银子一把丢回到周大叔怀里,拉着春生就跑开道:“大叔,那是我小叔叔给你的买酒钱,你收好了。”   春生也没料到廷芳的来历如此不凡,不由激动不已,任凭廷芳拉着他往敏瑜他们的方向跑去。   两个孩子一路欢笑,碰头遇着追过来的几个从人,廷芳便道:“走,我们去找小叔叔!”   仆从们看他拉着一个孩子回来,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边廷羽骑马赶过来,一见廷芳就停住马呵责道:“三弟,你怎么如此淘气,私自乱跑起来?”   廷芳冲他做个鬼脸,竟不多解释,只是拉着春生一径跑到敏瑜和施世范的车马前,道:“叔叔,我能带他去我们家里玩吗?”   施世范一抚额,只觉得头疼:“廷芳,你不要胡闹。”他们这一趟出来原就是背着所有人,怎么悄没声回去他都拿不准主意,贸然带个孩子,岂不是自露马脚?   与他的为难相反,敏瑜却点起头来:“可以啊,你要带人家去玩,也不早说,何苦自己还巴巴跑回去,看累得一头汗。快去车里坐着吧,下次可不准不声不响乱跑了。”   “哎。”   廷芳童音清脆,忙将春生一扯,拉着他就上了马车。   暮色渐起,敏瑜一行人不觉加快脚步,急赶着想在夜月升起时赶回靖海侯府。   马蹄的踢踏声,和马车的轱辘声,混合成一片,响个不停。就在快要到靖海侯府的时候,德福眼尖,冷不丁看见跟着施世范的一个小厮叹儿站在路边,抓耳挠腮,仿佛着急的样子。   他在马车里吆喝一声,叹儿听见,整个人竟似吸了水烟一般,即刻精神起来。一面跑,一面挥舞着手臂道:“停下,德福大爷,快停下。”   德福忙让马车夫停下来,后头敏瑜和施世范打马过来,看见他都道:“叹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叹儿急急说道:“我的爷,你们这都是去哪儿呀?简直急死人。府里如今都乱了套了,老夫人并各房老爷奶奶都在仪门那里等着八爷呢,要问八爷把几位孙少爷带去哪里了呢?”   “老夫人和各房老爷奶奶?”   施世范眼皮子直跳,心头暗呼大事不妙。他瞥一眼敏瑜,忙问叹儿:“只说了等我,还有没有说别的?”   叹儿随他目光也瞥了敏瑜一眼,忙掉转头摆着手道:“别个都没说,是苁蓉姑娘找了人来告诉小的,使小的在这里等着八爷,让八爷回去前赶紧想个主意。门里二爷四爷他们都说要拿八爷你问罪呢,问你在这儿节骨眼上怎可趁着老侯爷丧礼出去玩闹。”   玩闹倒是没有的事,施世范倒也不怕他们拿他治罪。   他如今唯一怕的就是敏瑜被老夫人她们当面撞见,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在家里主持家务也就罢了,还打扮成各小子样同他出来,这要是被撞见,岂非落人口实?   施世范越想越后怕,转过头仔细叮嘱敏瑜道:“我带人从前门过去,让叹儿带你从后门进吧。进门后你问问苁蓉是怎么回事,能遮掩过去就遮掩过去,千万不能说出你今日出门的事。这里我会吩咐廷羽廷皋他们,咱们分开行事。”   “那我……我……你怎么办?”   敏瑜也知这回玩得有点过火了,她原先只是气不过四房和七房拿笔墨钱说事,才故意要带孙少爷们见识见识外面生活的不易。倒是没料到孙少爷们兴致这般高昂,竟在外头耽误了这么久的功夫。   施世范看她也隐隐有点害怕,自己反倒又笑了,刮着敏瑜的鼻尖道:“大不了挨顿骂,不过我如今袭了侯爵,额娘就是骂我也得忌讳些了。你快跟着叹儿从后门进吧,等我们到了家,你也差不多回屋了。”   ☆、第九十九章 揭穿 第九十九章 揭穿      敏瑜一时拿不定主意,只得听从施世范的话,忙下了马和叹儿匆匆忙忙绕道,从后角门溜进府里去。   且不知前头施世范如何,单道苁蓉和璎珞在屋里为了应付敏瑜外出一事,正急得团团转。莲儿让她两个按在被子里,露了半个脑袋,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闻风赶来的王妈妈,仗着年纪堵在门口,只说敏瑜是害了风,要捂着发汗,不许小丫鬟们乱闯。可她再怎么上年纪,到底还是个家下人,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事。   前院子老夫人和各房爷儿奶奶齐聚一堂,左右不下了三四个人来请敏瑜前去,苁蓉急得没法子,只好仍旧跟来人讲:“奶奶吃了药正发汗呢,不过半个时辰就好了,回去跟老夫人说声。”   幸而来的都是老夫人身边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给苁蓉三分脸子,不敢多问,转头就回去了。   敏瑜从后角门偷溜进来,她原是打扮成小子样出去的,这会儿打扮成个小子样儿溜回来,守门的几个人见着叹儿领头,只当是内宅听吩咐的下人,没仔细就让她进去了。   一路上叹儿领着她避开各房,从花园子里假山洞钻出来,好不容易摸到八房门口。   苁蓉打窗口缝里瞧见叹儿,心里大喜,忙迎着出去招呼他:“快过来,快过来。”   叹儿忙避开让敏瑜先行,苁蓉一瞧他身后跟着个小子,愣了一下,竟是没敢认。   敏瑜忙不迭闪身到门里,一把将苁蓉推进去,关上门就利索摘掉头上的帽子道:“快,快,拿衣服来。”   王妈妈守在门口让她吓了一大跳,回过神只不住念佛道:“我的小祖宗,我的奶奶哎,您这……你这是干嘛去了哟?”   敏瑜冲她一笑:“去妈妈家里看看了,妈妈放心,您家里头王大哥大嫂和旺儿都好着呢。”   王妈妈一拍大腿,又喜又惊:“你还真的去了呀?哎哟,我的奶奶,老奴我还当你开玩笑呢。”   “谁敢同妈妈你开玩笑?”   敏瑜还有闲心聊天,苁蓉和璎珞却把衬衣孝服都拿了出来,手忙脚乱给她换上道:“你这一趟出去,可算是苦了我们两个,外头都闹得翻天了,老夫人使人找了奶奶不下五六次,此次都让我们几个给打发了。奶奶要是再不来,只怕我们两个今天是逃不掉一顿打了。”   “是我犯事,凭什么打你们两个呀?”   敏瑜轻轻一笑,拍着苁蓉和璎珞的肩道:“不过还是要多谢你们两个替我作掩护。”   璎珞无奈瞪她一眼:“奴婢可受不起,也不知你是中了什么邪,干嘛今儿非要出去,还是……”她张嘴欲说施世范的名字,想了想到底是不妥,只好改口道,“莲儿为了装成你的样子,在床上都躺了半天了,你再不来,真是要活活闷死她了。”   敏瑜忙道:“哟,那赶紧让莲儿起来呀。”   话未落,莲儿却已经从里头出来了,蓬着一头如云绿鬓,笑嘻嘻道:“奶奶瞧我装得像不像呢?”   敏瑜看她形似病恹恹的模样,不觉一点头:“倒还真有那么点病了的意思。”   她不提生病还好,一提起苁蓉忙叫璎珞:“快去拿毛巾蘸些水来,把奶奶这额前刘海儿都打湿了才好。才说了你发汗,总不能就这么样过去。”   亏得她仔细,一提醒璎珞也恍悟过来,忙照着苁蓉说的做了。   一时打理好一切,敏瑜才让苁蓉搀扶着往前院子里去了。   仪门内施世范让老夫人抓个正着,自然没有好果子吃,里里外外,大大小小跪了一地。   敏瑜去时,当先就瞄见了施世范领头跪着。   老夫人颇似恨铁不成钢,指着施世范呵责道:“你说,你带了廷羽廷芳他们去衙口村做什么了?”   施世范瞧着老夫人是当真动怒了,不敢嬉皮笑脸,低着头十分恭敬回道:“额娘,儿子带他们去衙口村义学了。”   “自家的私塾现放着不用,去义学做什么?”   “去义学……去义学参观参观,顺便学了一堂律诗。”   施世范说得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查再牵连出敏瑜来。   只是他这个理由太过牵强,别说老夫人不信,就是跟来的施世纶施世騋施世骠也全不信他,施世纶素有青天美誉,又一贯断案如神,听了施世范的话,便道:“问八弟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廷羽,你过来。”   廷羽眼睛一眨,直说不妙,忙提溜着小心回道:“儿子在。”   施世纶便问他:“你来说,今儿你八叔为何带你们去衙口村?”   “啊?这……”廷羽抿抿唇,不得不庆幸来时一致商量好了口径,一听施世纶问此话,忙道,“阿玛息怒,八叔的确是带我们去衙口村的义学观摩去了。”   “为何要去观摩义学,家中的私塾不好吗?”   “这……这是因为……八叔听说我们在家塾实在顽劣,有心要带我们去看看义学里是如何学习的。那离我们最近的义学就在衙口村,所以没经过阿玛和奶奶的同意,就私自带我们出去了。原本是要早些回来的,路上耽搁一点时间,就回来得晚了。”   “此言当真吗?”   “当……当真,自然当真。”   施廷羽心中发虚,并不敢看他阿玛的神情,深深垂着头回道。   施世纶瞄一眼他的后脑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寻常甚少撒谎,只这一回着实古怪了点。去义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如何一开始施世范就有意瞒着家里人呢?尤其是几个孩子,回来后都是一言不发的样子,与平时行径简直判若两人,他不由更加怀疑此次出去的目的。   若当真是出去玩了,那施世范和施廷羽等人这一顿罚必然都免不了了。   再一想施世范如今也是二十五了,偏生还似个毛头小子,行事如此莽撞,这靖海侯一爵袭到他头上也不知是好是坏。   他格外忧心,却仍没能从廷羽嘴中问出个一言半语。   三房的冯玉镜、四房的邓紫祺,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跪在地上,听候审问,心里都疼惜不已。   因廷芳廷之二人年纪要小上一些,邓紫祺想他们是再不会说谎的,便出声道:“廷芳,你来说,今儿出去都做什么?”   廷芳抬头怯怯望她母亲一眼,骤然又低下头去,咬紧了嘴巴不答她。   “哎,你这孩子……”邓紫祺大感意外,若在往常,受了这样的审问,廷芳早该找理由开脱了,这会子怎地就这么老实了?   她不知经此一行,廷芳心里已然转变许多,兼之先前又有施世范再三叮咛,让他们缄口沉默,不能供出敏瑜来。几个孩子淘气或者是淘气些,但于义气及诺言上却极为看重,竟都为敏瑜打起掩护来。   四下又恢复一片寂静,敏瑜和苁蓉璎珞等人的脚步声,便在这一片寂静里越发响亮了。   众人听见动静,都回头看了一眼,一见识敏瑜等人,那六房的郑红缨当先便道:“哟,八妹妹你可终于来了,再不来几乎出了大事。”   敏瑜佯装不知,且不理她,只问老夫人道:“额娘,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话同你说呢。这几日入暑,我原怕家塾里人多杂乱,又太闷热,就想让人去知会毕先生,早些下学放孙少爷们回家来。哪知派去的人看了,回说孙少爷们一早就跟着老八出去了,去哪儿也不知道。我想这如今正逢侯爷大丧,老八担着侯爷一爵,本该守在家里照应所有,不料他竟做出这种事来,简直要气死了我。旁的我也不多言,我只问你,他做这事可同你说了没有?”   “他……我……”敏瑜暗暗偷看一眼施世范,施世范不住的拿眼神示意她否认,又有廷羽廷皋都眼巴巴望着她,廷之年纪小,悄悄在底下摆了一摆手,都是不欲她说的模样。   敏瑜无奈,只得摇摇头:“回额娘,儿媳不知。”   老夫人便道:“你竟也不知?好啊,可真是好啊,他简直不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想想这一趟出去,随从也不过带了三两个,万一有个什么意外,足足要断了靖海侯府的根呢,老夫人怎么也止不住怒火,不由得唤人道,“把你们八爷和几位孙少爷都领祠堂里去,让他们跪着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放他们出来。”   老夫人也是气得糊涂了,全然忘记施世范不仅仅是施家八子那般简单,好歹还是个侯爷。由是此言一出,众人不由一片求饶声。   “额娘!”   “额娘息怒!”   “额娘,八弟也是好心……”   敏瑜张了张口,心里也着急不已。施世范跪祠堂倒也罢了,底下还有几个小孩子呢,祠堂里那么冷清,地上又凉,万一把孩子们跪出事来,可让她怎么担待的起?   她正想要怎么说才能使得老夫人心意转圜,不料六房的郑红缨从她来时,就未曾把目光移开过。一双丹凤眼,只管在敏瑜周身打量。   前儿她就问仔细了,说是备车的消息是打内院传出去的,还说跟八爷出去的不仅德福几人,还有眼生的也跟着去了。后来老夫人使唤人三番两次去内宅请敏瑜,都叫敏瑜身边人给打发回来了,什么受了寒不舒服,喝药发汗,说出来都不足以让人相信。   谁不知李敏瑜点子最多,单凭那两日她与她坐镇议事厅时起,她就知道李家大格格的名字不是虚传,没准这回出去要是李敏瑜的主意。   只不过,她暂时没想通她要出去干嘛罢了。   郑红缨低头撇一撇嘴,她自己是没孩子的,自然不用操心跪祠堂一事,就苦了三房四房五房他们了。   幸而七房里廷珅今日没去家塾,倒是躲过一劫了。   她伸着手摸摸廷珅的小脑袋,廷珅看着以往相交甚好的几位兄长都跪在了地上,话都不敢说一句,两只手儿攥着他母亲的衣角,亦是动都不敢动。   ☆、第一百章 认罪 第一百章 认罪      马秀菊拉着廷珅的手,亦是暗自庆幸。眼见老夫人即将发怒,唯恐牵连到廷珅这里,马秀菊忙招招手,悄没声的叫过自己的丫鬟低声吩咐道:“把小少爷带后院找他奶娘去。”   小丫鬟点点头,伸了手就要来拉廷珅。   叵耐廷珅一副心思全在跪着的哥哥弟弟身上,冷不丁让小丫鬟拉住手,吓得啊的一声,忙就乱扑到敏瑜怀里。慌得敏瑜和马秀菊齐齐去抱他,都道:“怎么了,怎么了?”   廷珅使劲的把头埋在敏瑜衣服里,只说:“我没出去,我没出去,不要拉我去祠堂,我不要去祠堂。”   敏瑜不由安抚他道:“没拉你去祠堂,乖,别怕。”   马秀菊脸上又羞又恼,只得将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丫鬟狠狠瞪了一眼。   廷珅这一闹动静着实大了些,众人让他闹得分神,都转头看着他和敏瑜两个。   那郑红缨本就疑心敏瑜等人有鬼,就比别人更加上了三分心思。   也是巧了,廷珅早不扑,晚不扑,偏偏这一下子扑到敏瑜身上,直把她的孝服都扑得皱了起来。   孝服里的衣服是新换上的,倒是没什么,只不过脚上的鞋子可就……   郑红缨眼波微动,她原就是个精细的人儿,府里事无有她算不到,早就知道施世范施廷羽他们举止蹊跷,不过碍着没有把柄,她也不好说出敏瑜来。   这会子既是有了证据,她岂会白白错失机会?   当下便用帕子一甩,指着敏瑜脚上的鞋子就笑起来道:“八妹妹,你出来得也太急了些,瞧瞧,竟穿了八弟的靴子呢。”   她不说倒没人看得见,一说起来,众人目光不觉都转向敏瑜的一双脚。   敏瑜和苁蓉璎珞也都让她吓住了,回过神忙向脚上看去,可不是么,偌大的一双皂底长靴,不是施世范的又是谁的?   也怪她们忙昏了头,只想着换了衣裳,倒是忘了把靴子也换了。   敏瑜一时呆住,施世纶施世骠他们因为这几日都同施世范行住在一起,都知他的衣物早已送到外院里来了,敏瑜是从哪里穿了施世范的靴子来?   施世纶似有所悟,然而终归是不能置信,忙向老夫人道:“额娘,你看……”   老夫人见情形如此,亦是料着了七八分。嘴里长叹口气,那心头火就更加高涨了。   众人只看她将拐杖在地上狠狠一敲,便听她说道:“世范,带着你媳妇跟我去祠堂。”   “额娘……”   “额娘……”   这下子施世范是当真惊慌了,他跪祠堂也就罢了,可敏瑜那身子骨多娇贵,往常在宫里,她也不是没有犯过错,可哪一回太后和皇上不是睁只眼闭只眼由着她混过去了?再说,敏瑜生过清儿之后,素有体寒之疾,祠堂里的地砖那样的凉,她岂能受得了?   明知老夫人在气头上,施世范也不得不捋虎须道:“额娘,要罚就罚我吧,委实不关敏瑜的事,是我要带她出去的。额娘息怒!”   敏瑜咬了咬唇,看着施世范拉住老夫人的衣摆不肯放手,一垂头,竟也跪了下来:“额娘息怒,儿媳知错了。”   老夫人没想到她倒还爽快,脚下一停,便转身喝问道:“你知错了?你可知你哪里错了?”   敏瑜躬身磕了一个头,方直起身:“儿媳错有其三,一则不该不问额娘的意思就丢下府里的事不管;二则,不该在侯爷丧事期间,撺掇夫君同儿媳胡闹;三则,不该擅自做主,放了孙少爷们半天假,带他们出去。”   “你也知道你错了三处?好啊,真是好啊,敏瑜,枉额娘这般看重你,你怎可……怎可这么不争气?”   老夫人真真是气到了极处,一个侯爷胡闹,她或者可以看在年轻气盛的份上给自己个消气的理由,可如今连她看重的侯夫人都跟着一块胡闹,把这堂堂靖海侯府都当成什么了?传扬出去,诚心是让人看他们靖海侯府的笑话吗?   她再三叹着气,所有的怒火积累到最后,也不过换来一句失望的惩罚:“你们两个今儿的晚饭不必吃了,都给我到祠堂里反省去,什么时候反省够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是。”敏瑜抿唇颔首,片刻又道,“额娘,这次都是儿媳心血来潮,不关世范和廷羽他们的事儿,还请额娘息怒,让少爷们起来吧。”   她方才就为了廷羽廷皋廷芳等人跪着的事,而惴惴不安。这会子既然东窗事发,她索性都大包大揽过来,不就是跪一晚吗,跪完了她就回去睡大觉,睡到够再起来。至于府内外的事,郑红缨既然当面揭穿她,想必她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把权移交给她了。   她尽管想得完美,不想身后跪着的廷羽廷皋廷芳却都极为仗义,听见她把责任全都担下,廷羽不由膝行几步,至老夫人面前跪道:“奶奶息怒,其实不关八叔和八婶的事,都是孙子不好,是我想起要去义学,才撺掇了他们。奶奶要罚,就罚孙儿吧。”   廷皋也忙道:“廷羽哥哥说的不全是,我也有错,我也要去,八叔和八婶怕我们出事,才跟着我们去的。”   “还有我,还有我,奶奶,我们是商量好要一起去的,不关小婶婶的事。”   “奶奶,我也是自己要去的,不关叔叔婶婶的事。”   廷芳廷之不甘示弱,纷纷膝行过来,只盼着能给敏瑜解围。   老夫人瞪着脚下跪着的几个孙儿,气得几乎失笑:“好,好啊,你们!你们当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居然还敢争功起来?”   “奶奶……”   “奶奶别生气了。”   “奶奶,我错了,你别怪叔叔婶婶了。”   几个孩子哪管得了许多,干脆一拥而上,抱胳膊的抱胳膊,抱腿的抱腿,一个劲儿撒娇做嗔哄劝起老夫人来。直把四周站着的施世纶施世骠邓紫祺郑红缨马秀菊等人看得呆愣不已,邓紫祺忙上前一把拽过廷芳,呵责几句:“你胡闹什么,还不快跪下,长辈们的事你多什么嘴?”   廷芳挣脱开她的手臂,仍在为敏瑜辩解:“额娘,我不是胡闹,叔叔婶婶的确没有带我们出去玩,是我们要去义学的。额娘,你快劝劝奶奶,让奶奶别罚叔叔婶婶跪祠堂了,就让我们跪祠堂吧,我们知错了。”   “哎,你……”邓紫祺让他说得一愣,几乎不能确信面前这个知书达理的小人儿是自己的儿子。   敏瑜也心头一热,没想到这一帮半大孩子竟会如此贴心。   她凝视了施世范一眼,欲笑不能笑,施世范挑挑眉,任由廷羽他们拉着老夫人胡闹。谁不知老夫人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又素来宠惯儿孙,说不得让廷羽他们闹闹,就把这事揭过去了呢。   可惜他们都想得天真了些,毕竟这里不是京都施府,而是靖海侯府,老夫人就算想网开一面,也得想着其他各房的意思。   她着实让廷羽他们闹得头疼,不由分说,就让各房的乳母丫鬟过来,把孙少爷们统统领回去,免了今儿的晚膳,关在屋里思过。   至于敏瑜和施世范,自然难逃一劫,老夫人一摆手,夫妻两个就乖乖跟着老夫人回了前厅。   老夫人样子做了十成足,纵使施世范已袭爵成家,到底还是让施世纶惩以家法,笞打了十个板子。敏瑜虽不用似他一般身体受苦,然而她贵为侯夫人,不顾体统,打扮成小子与侄子们胡闹,却也太过可恶,老夫人便让她禁闭五日,手抄《女戒》一部,以正家规。   惩戒既出,心疼施世范和敏瑜的,自然认为老夫人罚得重了;眼红施世范和敏瑜的,就不免觉得老夫人有意护短。只不过,到底是灭了敏瑜的威风,郑红缨不多做纠缠,四房五房七房她们自然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执政大权不出敏瑜所料,重新落回了郑红缨手里。   她蹲在屋里两天,拿着毛笔好不容易抄完半本女戒,脖子都僵直了。   璎珞看她辛苦,一面替她推拿一面还不忘数落:“我就说奶奶的主意太冒险,偏你不听,非要打扮成小子样儿出去。这一回受了罚,看你下回还敢不敢呢。”   “怎么不敢,大不了再抄一份《女戒》呗。”   敏瑜这脸皮子算是厚起来了,由着璎珞数落她也不气恼。   苁蓉因为替她打掩护的原因,已被老夫人召回训斥去了,大有调理完毕再送还回来的意味。施世范得了教训,一时也不敢回八房再招人耳目。   倒是廷皋廷芳廷之那几个小子,胆大非凡,不知什么时候就溜达过来,隔着窗口就叫唤她。优势递给她几个瓜枣,有时却单纯只是来找她说说话。   这些孩子自从衙口村回来之后,莫名就把敏瑜当成了自己人,聊天也越发轻松了,尤其是廷芳,转变的更加明显。   春生在府里住了两日,就回家上学去了,临走廷芳塞给他不少好东西,书籍册子也一并送到马车让让春生带了回去。又有廷皋惦记旺儿,也把自己私藏的几本书籍并几支毛笔都托春生捎带了回去。   廷芳还邀功一般来告诉敏瑜:“小婶婶,我现在书读得越发好了,将来足可以当将军,以后廷羽哥哥再不能嘲笑我是武夫。”   ☆、第一百零一章 多事 第一百零一章 多事      敏瑜喜他志气高,又乐于看到他进步,便多夸了他几句,由是廷芳日益用功起来。不说他母亲邓紫祺诧异,就连家塾里的毕先生都直呼稀奇。   这一天敏瑜禁闭五日期限已至,就带了抄写完毕的《女戒》前去正房给老夫人请安。   难得四房五房六房七房的人还没来,屋子里只有三房冯玉镜在。一看敏瑜主仆,冯玉镜十分欢喜,忙走上前道:“八妹妹近来可好?”   敏瑜笑道:“我很好,三姐姐可好?”   冯玉镜抿唇含笑点头,携了她的手一同去见老夫人。   因多日未见,敏瑜当先行了跪拜大礼,又命璎珞:“把我抄的《女戒》拿来。”   璎珞忙将《女戒》双手捧上,送到老夫人跟前。   老夫人拿过去略略翻动几页,见其上字迹工整干净,的确是静下心抄写的样子,便不多看,朝后递给文杏收好,却向敏瑜招手道:“你过来。”   敏瑜温顺走到老夫人身边,老夫人摩挲着她的面颊,看了一看才笑道:“关了你几日的禁闭,倒是比先前将养的越发水灵了。我问你,这几日你可烦闷了?”   敏瑜摇一摇头:“本来就是儿媳犯了错,额娘罚得还算轻了。”   “你知道罚得轻就好。”老夫人微微带着笑,看了看冯玉镜道,“你三姐姐最同你交好,我也不避着她,直同你说了罢。额娘起先也不愿意罚你,可你来得太不时候,额娘又气你和世范做事不仔细,叫你二哥四哥他们抓个现行。一个施世范不争气也罢了,你也不替额娘争口气,你让额娘怎能在你二哥四哥他们面前包庇你们?额娘说这些话,只想你能明白额娘罚你的苦心,可不要在心里怨恨额娘不给你留情面。”   敏瑜岂会不知老夫人的意思,她没去跪祠堂就足够庆幸的了,不过一部《女戒》,她还乐得关在屋子里清静清静,哪里会怨恨老夫人?于是也急忙笑着说:“额娘罚得轻正是疼我呢,我感激额娘来不及,何来怨恨?就怕我给额娘丢了脸,额娘心里还怨恨我呢。”   “额娘这次不怪你,只盼你下不为例。”   老夫人知道她心性豁达,此刻婆媳两个把话说开,倒是一片其乐融融。   冯玉镜看着欢喜,便向敏瑜说道:“这话我足足在心里闷了两三日,一直等着八妹妹得空,才好问得清楚。今儿既然碰着八妹妹,我就问妹妹一句,你那天和八弟到底给这帮孩子带去做什么了,怎么一个两个回来都好像变了个人儿一样?廷皋那孩子原来胆小怯懦,不大与人亲近,自从那日回来,整晚的见不着他人影,问了小厮丫鬟,都说去四房五房找廷芳廷之他们去了。这倒罢了,夜间回来听他叮呤当啷的,也不知在找什么,问了又不说,八妹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提起,老夫人也正好奇,忙跟着说:“正是呢,那一回我只顾着惩戒你们两个,倒是忘了问,你们究竟做什么去了?可不要再拿义学糊弄我,仔细我再罚你一回。”   敏瑜轻吐舌尖,很是不好意道:“义学去是去了,也的确在那里听了一堂律诗。不过不瞒额娘和三姐姐,那日实在是我意气用事,故意要带廷羽廷芳他们出去的。说出来不怕额娘笑话,我听说四姐姐七姐姐她们背地里埋怨,怪我每月发给哥儿们的笔墨钱少了,我不信就叫来毕先生对证。却不想毕先生同我说了实话,原来廷芳他们的笔墨钱不够都是因为在学堂大手大脚才造成了。我气不过四姐姐七姐姐她们不分黑白,又想着成由勤俭败由奢,总不能我们老的省吃俭用,却叫小的千金散尽。正逢前两日王妈妈来同我说她们衙口村那里闹饥荒,许多人家怕是颗粒无收,我就有心要带哥儿们去衙口村见见世面,也好让哥儿们知道他们现如今的光鲜生活是多么来之不易。因我在内宅不便行动,故此才喊来世范商议,两人都扮作一般人家少爷,特特带了廷芳他们出去。”   老夫人闻言,和冯玉镜都是相视惊讶,忙问敏瑜:“然后呢?”   敏瑜道:“然后我们就备车去了王妈妈家,王大哥和周嫂子都在,王妈妈的孙儿八岁上的年纪,同廷皋廷芳都差不多大,因王大哥说起旺儿上学的事,我们才兴起要去义学看看的念头。义学比不得我们自家的私塾,盖在一个茅草屋里不说,二十多个孩子竟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廷芳前儿带来的那个弟子春生,冒名说是王妈妈的亲戚,实则是当地一个贫穷人家的孩子。春生家里就一个老父亲,年近半百,家徒四壁,却还是坚持让春生去义学听讲。廷芳怜惜春生,才央求了我和世范,将春生带回家住两天。方才三姐姐说不知廷皋在找什么,若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大概是在找看过的旧书,要让春生捎带回去给义学的孩子呢。”   “这就说得通了,我说怎么这两日看他房里的书少了几册。”冯玉镜点点头,她在府里是出了名的心软良善,闻听廷皋不是学坏,而是救济了别人,不由放心许多道,“这是好事呀,八妹妹你真该早些说出来,那就不必受这么多苦了。”   敏瑜笑道:“哪里受什么苦,倒是廷羽廷皋他们让我刮目相看呢。”   老夫人也笑道:“你四姐姐七姐姐告状的事,我原还想着找你聊一聊,不料你竟先知道了。也罢,她们妯娌一向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晓得持家的辛苦,那日我就说你有你的打算,每人每月三两的笔墨银子定然是合计后才定夺下来的。她们闹着不信,我本打算让你取消这一项,照旧依着从前的法子,一并从公中银子采买。眼下你带了廷芳他们出去一趟,看到了人世艰苦,想来以后每人的三两银子都该绰绰有余了。”   “额娘说的正是儿媳所期望的。”   敏瑜笑着,低头想了想,倒有了主意:“额娘,儿媳还有一事要征求额娘的意思。衙口村的义学经费稀缺,孩子们在里头难免受苦,咱们家的哥儿既然有心要助学,我想不如干脆把笔墨钱发到哥儿们手里,让他们自行支配,助学也好,自用也好,总能知道银两的贵重。”   老夫人思量一番,深觉有道理,就笑道:“不说廷芳他们,我年少时在家中,也未曾吃过苦,不知外头市价多少,拿了一两的银子让丫鬟小厮去给我买包子,让我母亲知道,把跟着我的人都责备了一通。而今你能未雨绸缪,我看此法可行。”   冯玉镜多虑一些,却道:“哥儿们年纪还小,万一拿了银子胡乱用度,岂不白糟蹋了额娘和八妹妹这番心思?”   敏瑜道:“那就得咱们引导他们来了,我想过了,哥儿们对义学很上心,不如让哥儿们每人从义学里挑选一个伙伴,结成一帮一的联盟,义学里的支出,都由哥儿们帮衬着添补。如此一来,也算是哥儿们做得一件善事,再往长久看,等到义学的孩子们大了,考取功名,惦念着哥儿们的情谊,人生路上彼此都可扶持一番。”   冯玉镜不由了然,拍掌一笑道:“果然还是八妹妹想得周到又长远,我们廷皋常常提起旺儿,要是结盟,我想他定要去找旺儿。”   “别看旺儿年岁小,却是个机灵懂事的孩子,很值得结交。”敏瑜怕冯玉镜担心旺儿脾性,忙出口替旺儿说了几句好话。   冯玉镜点一点头,有敏瑜的话作证,她也算安心了。   两人在老夫人房中聊了半刻,六房七房闻声亦是带了仆人过来请安。   几日不见,郑红缨和马秀菊表面上的功夫还是有的,一见敏瑜都问她的好,又说:“妹妹未免淘气太过了,怎地就想起来扮成个小子样儿同八弟出去了?”   敏瑜笑而不答,却道:“六姐姐七姐姐你们来的正好,我方才正和额娘商议定了一件事,要找六姐姐颁行呢。”   “哦,什么好事妹妹要找我?”   郑红缨心中警觉,唯恐敏瑜又揽了什么邀功的事。   敏瑜便道:“我同额娘说,既是每月里哥儿们都有三两的笔墨银子,不妨把这银子拿出来,单交给哥儿们手中,由哥儿们自行支配呢。”   “交给哥儿们?”郑红缨惊讶皱眉,再三确认,“你是说把银子就交给廷皋廷芳廷羽他们?”   “正是。”   敏瑜含笑颔首道:“不仅如此,我还要请了六姐姐的奶胞公何三爷,每月里负责带少爷去采买笔墨纸砚,以此让他们知道笔墨的价钱。”   “妹妹这何必多此一举?”   郑红缨大大不解了,还当是敏瑜因之前何三的采买一事而故意为之,好叫廷芳他们监督何三。她深恨别人揪自己的毛病,敏瑜两次三番提到银两和何三,郑红缨自然不肯有好脸色,当即便冷笑道:“不论是何三爷去买,还是少爷们去买,总归都是那么些个价钱,花销的也不过那么些个银子,难不成少爷们跟着去了,银子就能少花销了不成?”   敏瑜看她又要误会,忙说:“虽不至于少花销,却可以让廷芳廷皋他们长个见识。人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又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们做父母长辈的,自然辛辛苦苦全为儿孙打算,倘若儿孙不知父母艰辛,不知民间疾苦,而恣意挥霍家业尽毁,岂非我们不教之过?我让哥儿们跟着何三爷出府,为的就是让他们能知道勤俭的道理呀。”   郑红缨轻哼了一声,论道理她讲不过敏瑜,听她说已与老夫人商议,便转而向老夫人问道:“额娘也同意八妹妹这样做吗?”   老夫人道:“你八妹妹思虑周全,我看此法可行。再者,老七家的前儿不是还来同我哭诉,说是笔墨银子都要各房里出,眼下既然说是银子交到哥儿们手上,那你也可安心了,以后不需你们各房里掏银子了。”   她毫不顾忌当着敏瑜等人的面说出七房告状一事,七房马秀菊不由羞得满面通红,绞着帕子,似恼非恼的应了一声是。   这一场见面无疑又是不欢而散。   璎珞跟着敏瑜回房,不免抱怨敏瑜的多事,道:“奶奶何苦替别人操心呢,没看刚才六奶奶和七奶奶的神色吗,简直像同奶奶有仇一般。孩子又不是奶奶的孩子,银子也不是奶奶的银子,奶奶这一回呀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我讨好?讨谁的好?”敏瑜嗤嗤的笑,她何尝不知自己的话会引来多大的反感?可是再反感她也得说下去,这历朝历代由盛转衰的事情多了去了,别说是他们小小的靖海侯府。她不当靖海侯夫人的时候,或可眼不见心不烦,这会子既然当了靖海侯夫人,就没道理眼睁睁看着侯府上下铺张浪费而不加制止。六房七房看她不顺眼又怎样,她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别说老夫人这一回同意,便是不同意,她也得想尽法子教育好侯府下一代。   好歹这爵位还得承袭下去呢,将来若她再生个儿子,难不成就传一个金絮其外败絮其中的侯府头衔给他吗?   她又不是傻子!   ☆、第一百零二章 送香 第一百零二章 送香      想起这两日没见着施世范,也不知他受了家法身体如何,敏瑜便问璎珞:“八爷那里可让人看去了,身子可好?”   璎珞笑道:“二爷打八爷那几下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没用多大劲,跟着八爷的德福说,连个皮外伤都算不上,叫奶奶别往心里去。只不过这两日碍着老夫人,倒不能常常回来,八爷还托他嘱咐奶奶,好歹就在屋里休养几日,千万别生闷气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谁有功夫生闷气呢。”敏瑜低笑了几声,知道施世范无碍,她心里就好受多了,毕竟事情因她而起,去让施世范代她受过,纵然两人是夫妻,她也倍感内疚。   一时二人回了房,璎珞眼皮子一抬,不意看到隔壁小纱橱里好像有人,隔着帘子看不大清是谁,璎珞便问道:“谁在那边?”   里头莲儿走出来,笑道:“是我。”   璎珞疑惑又道:“就你一个人在吗?方才听着谁同你说话呢。”   她话音未落,果然瞧见莲儿身后又钻出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来,长脸细眉,丹目樱唇,倒是极为熟悉。   那人见了璎珞和敏瑜,忙盈盈一拜:“奴婢采荷见过八奶奶,见过璎珞姑娘。”   敏瑜看了她一眼,想一想才笑道:“你是五姐姐房里的?”   采荷点头道:“奴婢正是五奶奶身边人儿。”   敏瑜打量她一回,不待她问,那采荷就道:“奴婢找莲儿姑娘说几句话,眼下奶奶和璎珞姑娘回来了,奴婢就不在此多耽搁,叨扰奶奶歇息了。先告退,”   说着,又同她二人施了一礼,眼光却向侧里朝着莲儿张望了一眼。   莲儿似乎会意,便笑道:“我送姐姐出去吧。”说着,就和敏瑜璎珞一施礼,就闪身送了采荷出门去。   敏瑜和璎珞留在屋子里皆是十分好奇,五房的汪灵芝前儿同她们八房生气的事还历历在目,怎么今儿会让采荷到这里来呢?   两人一时想不通,恰逢莲儿送采荷回来,敏瑜遂叫住她问道:“采荷姑娘以往同你很交好吗?她今日来是为了什么事?”   莲儿含笑走上前,不说别的,却先回问敏瑜:“奶奶这屋子里可是有一罐丁子香?”   “有是有,怎么采荷来要丁子香了?”   莲儿摇摇头:“不是要丁子香,却是要丁子香的方子呢。采荷姐姐说,她们奶奶按照奶奶说的,同样做了一罐丁子香,只是不知什么缘故,香的味道尚可,颜色却总是过于沉暗了一些,抹在身上也晦涩得很。采荷姐姐以为我知道呢,就特地来问了我,是不是方子里还少了什么。”   可不就少了。   敏瑜心里偷笑,她就料到汪灵芝会做丁子香,亦是料到她会失败,却没料到她居然能使人偷师来。不过,算她不走运,偷师偷到莲儿头上去,丁子香可就她和璎珞会做,这里的人儿哪里晓得其中妙处呢。   只是,说也奇怪,汪灵芝早不来晚不来,怎地就找着今天来了?   敏瑜好奇多问莲儿一句:“五房里今儿有什么事吗?”   莲儿道:“采荷姐姐说明儿是五奶奶家老太君大寿的日子,五奶奶身为嫡孙女,自然要和咱们五爷回去贺寿的。只是她身上戴孝,不能于容貌上多加装饰,衣服也不可太鲜艳,欲要体面,就得从他处想法子。五奶奶祖上原就是做香的出身,到五奶奶这里,虽都已走上仕途,但老太君于香上却仍是十分在意,故此五奶奶才想着差人来问丁子香的做法呢。”   “这么一说就解释的通了。”敏瑜含着笑,也亏得老太君大寿,才给了她一个好借口来缓解与汪灵芝的矛盾。   “璎珞,去,把丁子香拿来。”   她立时吩咐一声,璎珞答应着,去到内室将丁子香捧出来。   莲儿背着她们在屋里找了半日也没找到丁子香,这会儿见了难免新奇,就凑近看着那罐子道:“采荷姐姐直把这香夸得赞不绝口,说得奴婢都心痒痒了,还不知这香到底怎样的好呢。”   璎珞闻言,就大方的把瓷盖子拿了,用小指甲挑了一点出来,涂抹在莲儿身上道:“这香就适宜夏日里用,肌肤生津,味道持久,你闻闻好是不好?”   莲儿把手背抬起到鼻子底下闻了,果然与她平日所用的香不甚相同,香味沁人心脾,又十分悠然,她不觉向敏瑜讨要道:“好奶奶,赏我一些用吧。”   敏瑜刮着她的鼻梁,笑道:“这还不容易,我那桌子上有用完的胭脂盒子,你去拿来,拨一点出来就够你一个夏日用的了。”   “好呀好呀。”莲儿十分欢喜,忙去梳妆台上寻了一个空胭脂盒子,凑近瓷罐,让璎珞倒了一些给她。   倒完了,璎珞照旧把那罐子封上,敏瑜就对她说道:“也不必送屋里去了,既然采荷姑娘找上门来,莲儿你就替我跑一趟,把这罐丁子香送给五奶奶去。五奶奶要是问起来了,你就说是我的主意,让她拿了回去请老太君长长眼,我这向做的地道不地道?”   “哎。”   莲儿正想把自个的那胭脂盒子里的丁子香,趁人不注意送给采荷去。难得敏瑜这般大方,竟然要把一罐丁子香都送到五房,她又惊又喜,连连答应下来,捧过丁子香就往五房去了。   看得敏瑜和璎珞在她背后都是一阵好笑,直说她孩子心性。   莲儿去了半日才回来,把话给汪灵芝说了,汪灵芝起先还碍着前回买香的事,和敏瑜闹不痛快,原也担心她不肯透漏丁子香的方子。哪里想得到敏瑜会如此不计前嫌,不仅把丁子香方子送了她,还把一罐现成的丁子香送了来。   这份诚意,足够她感动得了。   想起自己前番还赌咒发誓的不用丁子香,汪灵芝只觉脸上火辣辣的,莲儿送完了香,她便带着采荷等人随莲儿一块儿到了八房。   敏瑜看她来,忙起身让座,命人看茶。   汪灵芝直说不必客气,拉住敏瑜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笑道:“我来是特地要感谢八妹妹的,很谢谢你送我的丁子香,也谢谢妹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竟不与我计较先前之事。”   ☆、第一百零三章 贺礼 第一百零三章 贺礼      敏瑜笑道:“我当是什么事呢,还劳动五姐姐特特来一趟。不过一罐丁子香,我在这里并无亲朋,寻常在府里呆着,也用不上它,倒不如送给姐姐这个知己。”   汪灵芝笑看她一回,或许是心结已解开的缘故,对敏瑜所言知己二字,不觉十分欢喜。碰巧敏瑜在宫中所用香料甚多,两人交谈至深处,都有相见恨晚之意。   汪灵芝谈到兴起,索性提议起来:“好妹妹,明儿个你同我一道回汪家吧。”   敏瑜笑道:“姐姐的心意我领了,可是你们府里老太君做大寿,我去了合适吗?”   “怎么不合适?”汪灵芝一抚掌,便道,“往年我们老太君做寿,老夫人若不去,便是六妹妹同我去。现如今妹妹你是钦定的侯夫人,姐姐我也不妨拿大一回,就要妹妹同我去。一则,也让我们老太君看看咱们府里的新夫人生的是什么模样,二则,我们汪家虽是不如靖海侯府,到底在晋江有些根基,往来的皆是贵客,妹妹去了也可认得一二,将来彼此走动总不会太生疏。”   这话说的也十分在理,敏瑜想了想,老太君做寿定要备上一份厚礼才是。她又是初次见面,礼节就越发重了。   她一人拿不定主意,就道:“如此说来,倒是要同额娘商议了。我只怕去了姐姐那里,不提防失了礼数,倒给姐姐丢脸呢。”   汪灵芝笑她鬼机灵:“偏你伶俐,凭妹妹生的这好模样,给咱们靖海侯府长脸还来不及,哪里又给我丢脸了呢?额娘那里由我去说,妹妹这里答应了就行。”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敏瑜笑着送她们主仆出门去。   汪灵芝说到做到,真就去了老夫人那里,把要回汪家祝寿的事说了,又说起敏瑜。   老夫人道:“我也正有此意,寻常都是老六家的陪着你回去,到底没个正经身份。这一回世范袭爵,敏瑜便是正经的侯夫人,由她去你们府上再好不过了。怕只怕她年纪轻,兼之久居京城,对咱们这儿的规矩也不大清楚,万一在你府里闹了笑话,倒难堪了。”   “这不是还有我吗?”汪灵芝一瞧老夫人口风松动,忙就笑道,“我们老太君的脾气额娘又不是不知道,最喜水灵聪慧的姑娘家,平日里常对人说,女孩儿长得好不奇怪,性子好也不奇怪,聪慧更不奇怪,就那一种长得漂亮性子好又聪慧的人儿,才让人奇怪稀罕呢。我们八妹妹的为人做派,额娘您最清楚,可不就是老太君嘴里说的最奇怪稀罕的人物?额娘足可宽心,八妹妹去了只有喜欢的份儿,再不会难堪的。”   老夫人点点头,想着汪灵芝虽是性子清高些,为人还算持重大方。难得她同敏瑜如此交好,便也答应了此事,只道:“既然敏瑜同你去,就需要府里好好准备准备了。车马随从是一方面,贺礼更不能轻慢。你们老夫人的喜好想必你也清楚,回头去了你八妹妹那里,多少给她提醒一些,别让她失了礼数。”   “额娘说的我都记下了,这就去和八妹妹说去。”   汪灵芝可喜她能答应,老夫人说什么都道好好好,转身就不辞劳苦的又往敏瑜房里去。   因说起老夫人爱香,爱珍奇之物,敏瑜倒是想起自己来时带的英吉利香水。那可是个好宝贝,本是外国使者赠送给太后的,她瞧见了喜欢,好说歹说给要了两瓶来。   一瓶送了湄芳,一瓶原打算留着自用。眼下找不到合适的东西做贺礼,倒是这瓶香水,拿去送人倍有范儿。   璎珞听她说要找香水,心里还有点舍不得:“奶奶送了再贵重的东西都有,就这香水,多难得呀,平时瞧都不大敢瞧一眼,生怕跌了碎了。这会子倒又大方了,要送给老太君去。”   敏瑜道:“再贵重也不如老太君大寿重要,五姐姐请我一番赤诚,我岂能在送礼之事上小气。再说,人都道我是打京城来的,送个花儿草儿如意寿桃什么的,也显不出我京城来的本事。独有这一小瓶子的香水,别看不打眼,拿出去足可唬得住别人了。皇宫里的东西,轻易能得的到吗?”   璎珞嗤的笑道:“你也就仗着当年在宫中受宠,不知偏了太后娘娘她们多少好东西,现如今拿出来借花献佛,你呀你,也不知是傻呢还是聪明呢。”   “我自然是聪明人儿。”敏瑜点点璎珞的额头,笑出声道,“就是你越发笨了,竟让这些身外之物束缚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可惜它做什么呢。”   “是是是,我是笨人,俗人,多早晚你那点子好东西全都送了出去,我瞧你还心疼不心疼?”   璎珞哼笑了一声,存心和敏瑜打趣。   敏瑜笑着白她一眼,找了个蓝色锦盒照旧将香水瓶子盛放好。   她们主仆忙着打点,郑红缨那里因知道汪家老太君大寿就在明日,亦是早早吩咐马厩里备下车马去,又着人去问汪灵芝,还需带什么东西。   汪灵芝没想许多,便让人回她,说是东西都齐备了,不知敏瑜那里可准备妥当。   郑红缨听见回话不觉一愣,马秀菊原陪着她说话,这会子听罢,眉头皱得高高的,不由冷笑道:“哟喂,敢情五姐姐都向着老八家的了。寻常她们家老太君做寿,哪一回不是六姐姐你忙里忙外跟进跟出,就为了给她一个体面,这如今新夫人的名头还没怎么响亮呢,五姐姐就弃了旧人换新人了?”   郑红缨心里憋着火,也是暗暗嫉恨。   本来五房里的汪灵芝自命清高,就不大同她们妯娌来往,尤其她是个武将出身,性子泼辣,更与汪灵芝说不到一起去了。但明面上,大家伙儿倒还都和气得很,就是那个李敏瑜一来,三房自不必说,二房的庞君柔已经投靠了老夫人,老夫人属意敏瑜,那二房跟着老夫人自然也支持敏瑜。可五房这算什么事呢,前儿不是还说两人闹了别扭,才几日不见,就好成这样了?   她咬着朱唇,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紧盯着回话的丫鬟就道:“问清楚了,是五奶奶亲自对你说的吗?”   小丫鬟连连点头,不敢欺她:“是五奶奶说的,明儿要同八奶奶一道去,还说已问过老夫人的意思了,让六奶奶您给八奶奶也备些车马呢。”   “这个不消她吩咐,我自然知道。”   郑红缨没好气的嘟囔,烦躁的挥挥手,小丫鬟会意,忙闪身出去了。   马秀菊一只手儿搭到郑红缨肩上,小声劝道:“由她们去罢,五姐姐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时好一时恼,我就不信她们能相安无事一辈子。再说了,她为了提携李敏瑜,就要带她回汪家去,也不想想李敏瑜在京师住了二十多年,哪里知晓咱们福建的规矩,万一出了错丢了脸,你瞧她难堪不难堪。”   “七妹妹,你可别小看了老八家的。”郑红缨闻声冷笑,她同敏瑜也算是共事一场,别人不知敏瑜的能耐,她多少知道。这会子见马秀菊为宽慰自己,竟提前幸灾乐祸起来,便道,“能在皇宫里当女官的人,岂是寻常妇人可比?她这一去,我倒觉得势必要在晋江公卿夫人中扬名立万了。”   “那……那也太便宜她了。”   马秀菊暗自吃惊于郑红缨对敏瑜的评价,亦是吃惊于她对敏瑜的另眼相看,想了想又接着道:“六姐姐,咱们该怎么办?你真坐得住,就由着老八家的在外风光。咱们在晋江这么多年,六姐姐你虽说不是侯夫人,可以往大大小小的宴请,哪一个不视你如同侯夫人?倘或这一回让她出了风头,以后这晋江城还有你六奶奶的立足之地吗?”   “怎么没我的立足之地了?”   郑红缨似不耐烦,斜睨着马秀菊道:“好歹我也是将军府嫡出的大小姐,我们六爷再不济也是济南参将,我有什么比不过她的?区区一个空头衔的侯夫人,放我眼里,我还不稀罕呢。”   马秀菊轻轻一笑,知她是嘴硬,倒没有揭穿她。   事成定局,两个人也不过背地里嚼嚼舌根罢了,该置备下的还是一样不能少的置备下了。   由于是侯夫人出行,仪仗和车马自然比平时要更加气派,老夫人怕汪灵芝照应不来,仍把苁蓉支使到了敏瑜身边,跟着璎珞两人近身伺候。还有两个丫鬟并两个媳妇,都是府上惯常跟着的人,行事并无不妥之处。   汪灵芝身边亦是跟了两个大丫鬟,并两个小丫鬟和两个家生奴才媳妇。   敏瑜房子里就只留了莲儿和一个洒扫的小丫头芙蕖照管。   妯娌两人上了车,一路说说讲讲不觉就到了汪家。   跟着来的媳妇丫头,都掀起帘子搀着她两人的手,扶她们下了轿子。   敏瑜抬头看去,只看着一座原为两落双护厝大型建筑平地而起,墙体采用了福建惯用的“出砖入石”和“一斗一卧”模式,硬歇山顶,正面三开间,额上悬一匾,黑底金边,端端正正写了汪宅二字。门两边各站一个短衣童子,并两个紫衣小厮。   ☆、第一百零四章 祝寿 第一百零四章 祝寿      跟着敏瑜等人出来的随从,先一步去汪宅通报了,小厮们忙向里报说静海侯夫人携姑奶奶过来了。   男丁们闻言都避让开,敏瑜和汪灵芝下了车马,换做了两顶小轿,各由四个青衣小厮抬进仪门去,到了二门那里,又换了四个婆子来,抬起轿子直到院里。   璎珞掀开轿子帘子,扶了敏瑜下来,旁边汪灵芝已经先出来了,走上前拉着敏瑜的手笑道:“咱们家比不得靖海侯府,妹妹见了别笑话。”   敏瑜连说客气,一抬头就见是个小天井一般的院子,正对面的大概是老夫人的房间,门口一溜儿站满了衣冠整齐的丫鬟婆子。   看到她们两个来,便有三四个小丫鬟齐齐迎上前说道:“请夫人的安,请姑奶奶的安,老太君已等候多时了。”说罢,遂领着她两个往屋里去。   还未进门,就听见里头人语喧嚣,热闹非凡。更有敏瑜听不懂的闽南语,在叽叽喳喳说笑些什么。   汪灵芝拉住了敏瑜的手,一径走到人群中去,也用闽南话笑说了一声:“老伤夫君,上成身体会得通好?”   言罢,说笑的人群登时寂静下来,纷纷都掉转头看向她们。   人群之后,端正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精神矍铄。一听汪灵芝说话,老人家喜上眉梢,连连招手唤她:“我的儿,我好著有够。这么长时间没见你,紧来予我瞧个仔细。”   汪灵芝赶上前两步,有认识的亲戚忙都起身向她问好,汪灵芝一一还礼,命人请坐,几步到了老太君跟前。   她在家中是嫡女,生得好且不说,为人又聪慧,甚有见识,一向得老太君欢心。前番众人都知靖海侯仙去了,正不知靖海侯府如何,这会子看她来时气色尚可,都纷纷宽慰几句。   老太君握住了汪灵芝的一只手,细细打量她几眼,见她比之前番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心里稍稍放心。又看她带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媳妇,穿着装扮甚为隆重得体,心知不是一般人物。老太君年纪虽然大了些,记性倒好,便问汪灵芝:“这位是谁家姑娘,倒不像是你们府里的六奶奶。”   汪灵芝笑道:“老太君好眼力,这位的确不是我们家六奶奶,不过比起我们六奶奶,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呢。只请诸位姐姐妹妹婶婶姨娘猜一猜,这会是谁呢?”她说着,像是极为炫耀一般,将敏瑜推到了目光聚汇之间。   敏瑜本就听不大懂她们之间谈话,冷不丁让汪灵芝推到人群中去,登时脸就红了起来,很不大好意思的笑了一笑。正不知如何开口,便有汪灵芝同房里的一个嫂嫂,笑着道:“妹子,这莫不是你们房里新纳的小姨娘?”   汪灵芝啐她一口,笑嗔两句:“我们五爷哪里有那个福分,能娶得这般人物?”   那位嫂嫂惊讶了:“哦,不是你们房里的?”她同靖海侯府往来频繁,靖海侯府的几位少奶奶,几乎没有她不认得的。这要不是新纳的媳妇,难不成还能是靖海侯府的姑奶奶?   可靖海侯府一共八位少爷,没听得说有个小姐啊。   她迟迟疑疑,没敢再猜,倒是汪家二爷房里的姨娘,娇怯怯开口道:“莫不是府里的新夫人罢?”   汪灵芝笑点点头:“还是沈姨娘有见地。”   沈姨娘赧然一笑,她在府里向来寂寂无闻,同长房里的几位嫡女嫡子往来又少。兼之汪灵芝未出阁时,清傲超脱,从不喜与姨娘们说笑,这会子难得夸赞她,让她心里十分受用,不觉大起胆子又道:“想不到你们府里的新夫人这般年轻,样貌又好,真个让我们大开眼界了。”   汪灵芝正喜有人夸赞敏瑜,听言也跟着说道:“我们这个侯夫人不仅样貌好,本事更是一等一的好。姨娘和老太君是不知道,我们新夫人原是太后宫中的一等女官,后来调去了皇上身边,做了个代诏女官,听人说比一般的公侯大臣还要厉害,宫里位份低的娘娘,见了她还得问好呢。”   “哟!”   “这么厉害!”   “可真是个妙人儿啊!”   果不其然,汪灵芝话一说完,人群登时嗡嗡议论起来,有两个和敏瑜差不多年纪的小媳妇,闻说都上前挽住敏瑜的胳膊,笑嘻嘻的问她宫里是什么样子的,又问太后如何,皇上如何。   敏瑜苦于言语沟通,只得求助汪灵芝。   汪灵芝含笑去握住她的手,替她解围道:“先别急,等我送了夫人给老太君瞧瞧,再来同你们说话。我这个妹妹是从京师里来的,可听不懂咱们这儿的话,你们呀还得说官话才行呀。”   两个小媳妇皆掩口笑了,放过敏瑜去。   汪灵芝于是拉着她到老太君跟前,老太君前番已不做声打量了敏瑜几眼,心里十分喜欢她通身的气度,大大方方,端庄稳重,一看就知是经人调理出来的。她只是没想到敏瑜会在老太后和皇上身边呆过,不由越发喜欢了。   一看敏瑜到自己跟前儿,忙让她挨着自己坐了,再三摩挲敏瑜的面颊,说了好一通话。老人家不大说得出来官话,汪灵芝怕敏瑜听不懂,便跟着当起了翻译道:“老太君夸妹妹呢,问妹妹宫里头的饭菜是不是和咱们这儿不一样,都吃的什么,怎么会养出这么个神仙似的人儿。好妹妹,你偷偷告诉我,太后都给你吃什么了?”   她笑着打趣,敏瑜噗嗤一声让她逗乐了,不觉拿帕子轻轻抽打她一下道:“老太君同我说的玩笑话,姐姐不说替我害臊,也跟着老太君玩笑起来,该打。”   汪灵芝抿一抿嘴,笑意渐浓:“正儿八经的问你呢,谁同你玩笑来着?”   敏瑜轻哼了一声,俏皮的扭过头,却对老太君说道:“老太君,我祝你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老太君这回竟听明白了,一个劲儿的拍着敏瑜的手背,直说好好好,又同众人笑道:“快听听人家这番话,我竟头一回听着,到底是打皇城来的,说得多好哪。”   众人都笑着附和她,敏瑜忙又喊璎珞把自己的贺礼拿上来。   底下的一众媳妇婆子,眼瞅敏瑜为人行事,都对她这么年轻就当上了侯夫人暗暗艳羡不已。这会子看她拿贺礼,便都睁大了眼睛,倒要看看是什么个宝贝。   汪灵芝亦是十分好奇,来时只顾着仪仗,倒忘了问敏瑜贺礼的事。   由是璎珞捧了一个窄长的蓝缎锦盒上来的时候,她忙接过来递给老太君。   老太君让丫环打开了,取出来瞧着是一个透明的略有些细长的小瓶儿,取出来瞧着是一个透明的略有些细长的玻璃小瓶,盖着金丝盖子,样式新奇,十分新鲜,就是个头小了些。   丫鬟捧在手心里,让老太君再三细细打量。   众人也都凑过来看着,汪灵芝想不到拿出来的是这么个小东西,不由得暗自失落,玻璃瓶儿她不是没见过,难得是难得,然而对于汪家来说,还算不得稀罕。尤其老太君,这么多年,来来往往的贺礼,比这玻璃瓶再稀罕的东西都见过了,只怕看不上眼。   老太君想是也这么认为,然而她毕竟上了年纪,知晓敏瑜自皇城来,便是不懂福建的礼仪,拿出手的东西也定然是平凡中必有不平凡处,就开口笑问她:“恕老身眼拙了,这是什么?”   敏瑜笑着将小玻璃瓶取过去,一边拧开那金丝盖子,一边解说着:“闻听贵府里识香过人,老太君又是博学多识的,今儿不才,特地带来英吉利的香水一瓶,请老太君给瞧瞧,这西洋的东西比起咱们的是好还是不好呢。”   说着,就将小瓶儿递到老太君面前。   这下子众人算是炸开了锅了,纷纷议论道:“原是西洋的玩意,这可是稀奇了。”   汪灵芝正怕敏瑜的贺礼太薄,失了颜面。眼下闻听是西洋来的,心里的石头才似乎落了地,忙也跟过来凑着闻了一下。   果然不同于她们当地的香,这西洋来的玩意,初闻起来略有些白松香的味道,再细细品味,却又似乎带着些玫瑰花的气息,气息淡薄后,隐隐还有些柑橘和茉莉的芬芳。似是一波三折,让人流连不去。   老太君也欢喜得不得了,她于香上的造诣非同凡响,一辈子走过来,几乎没有见识不到的香味,就连汪灵芝送她的丁子香,初时新鲜是新鲜,但闻了一遍之后,她就大概知道了配方。全然不敌这一小瓶的西洋东西,余味隽永,让人叹为观止。   跟着凑过来的一众媳妇奶奶都闻了,都道好香,一时说玫瑰香,一时说茉莉香,众说纷纭,莫衷于是。   敏瑜微微含着笑,老太君不由问她:“西洋之物素来贡于皇家,民间所得少之又少,似这么个东西就越发稀罕了,夫人是从哪里得来的?”   敏瑜也不瞒她:“不怕老夫人见笑,这是早些西洋使者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时,赠送给太后老人家的。是我仗着太后偏爱,硬要了来,只是我素孝在身,能用着的地方实在太少。难得遇见五姐姐这么个知心人,听说老太君是极为爱香的,我就借花献佛,送了老太君,总算不辱没了这个好东西。”   老太君听罢连声惊讶,忙就要站起来:“原是太后娘娘恩赐,罪过,罪过,老身何德何能敢收这个宝贝,夫人还请收回吧。”   ☆、第一百零五章 勾引 温馨提示:请不要从WORD中直接复制书评,会造成格式错误。   ☆、第一百零六章 驱逐 第一百零六章 驱逐      她如此一说,汪灵芝倒是不好多劝了,无奈也只好跟着敏瑜往正房里去。   一入内,施世纶施世骥施世骠施世騋施世范和庞君柔、冯玉镜、邓紫祺、郑红缨都在,老夫人端正做在太师椅上,脸上气红了一片。当地跪着莲儿,云鬓散乱,容颜黯然,衣衫也已凌乱不堪。   她身侧马秀菊和施世骅亦是跪着的,马秀菊双目红肿,言语哽塞,敏瑜和汪灵芝进来时,仍听见她的啜泣声。   冯玉镜站在老夫人身侧,抬头瞧见敏瑜进来,忙朝她眨眨眼睛,连连示意她赶紧走。   敏瑜当是看不见,又往里走了两步,郑红缨听见脚步声,一扭头哎呀一声,却道:“八妹妹?”   她一张口,屋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那么多双眼睛,不觉都纷纷朝着敏瑜看过来。   原是跪在地上的马秀菊,一听是敏瑜来了,倒无来由起了精神,忙不迭就从地上爬起来,转身瞪着眼睛,指着敏瑜的鼻尖骂道:“八妹妹,我平日里虽不大同你交好,却也不曾亏待过你。你如何这般陷害我?你不在府里,却指派了你房里的人,去七爷房里,你说你安得什么心?”   敏瑜冷不丁让她指着鼻子一通骂,面上早已又羞又恼,施世范看不下去,忙站出来挡在敏瑜面前道:“七嫂嫂说话还请注意分寸,敏瑜今日并不在府上,也没有那通天的本事,能预先知道府里发生的事,七嫂嫂这般谩骂敏瑜,她又何其无辜?”   “她无辜?她最是清楚不过了。”   马秀菊恨恨有声,连带着几日前笔墨钱的旧账,都一起结在了今日:“你不就是为了前儿我到额娘面前告了你的状,你存心要给我难堪吗?别人家的丫头都在房里老老实实规规矩矩的,偏偏那么不巧,就是你房里的丫头做出这等下贱丢人的事体来。再说,莲儿以往跟着六妹妹、跟着老夫人的时候,都没出过事,怎么就你一来,她就使出狐媚子的本事来了?我就不信,凭她一个下人,会有那个胆子去勾引主子爷?还不是仗着背后有人撑腰,说不得许了她事成之后的好处,怎地就我这么命苦,摊上这些事了?八妹妹,你心里有气,尽管冲我来,何苦让莲儿做出这等丢脸面的事?”   “你……你简直血口喷人!”   敏瑜一时气得话都说不全了,好不容易憋出一句,便一把将施世范推开,直直盯着马秀菊的眼睛说道:“先不说姐姐前番告状的事,我这里明说了,不单姐姐告状的事我知道,就是四姐姐同额娘说的话我也知道。原本笔墨钱我也有考虑不周之处,听了两位姐姐的话,才得以改进,这件事上我是百分之百没有对姐姐们有怨言。话说回来,我便是有怨言,也不该就七姐姐你一人承担,如何四姐姐就没事?再则,莲儿闹出这档子事我的确是毫不知情,此事可以有五姐姐作证……”   “对对对,我可以作证,我作证八妹妹的确是回府之后才知道莲儿出事了的。”汪灵芝连声替她担保。   敏瑜才又道:“想我们堂堂靖海侯府,世代忠良,阿玛才去不久,作为儿子儿媳,都是重孝在身。朝廷律例,重孝在身者不得同房,不得娶妻纳妾,否则便是徒刑之罪。我难道就为了陷害姐姐,而冒天下之大不韪,唆使莲儿勾引七爷,将靖海侯府置于风口浪尖之上吗?姐姐未免太小看我李照了。其三,我也正有一问要问莲儿,究竟是谁指派她去找七爷的。”   她话音一落,莲儿已经双膝着地,匆匆走到她跟前,攥着敏瑜的衣衫下摆哭诉起来:“奶奶,奶奶救命,奴婢委实是冤枉的啊!”   敏瑜低头看了看她,汪灵芝果然说的对,莲儿这丫头心机太多了。府里守孝,上下皆是素服,她虽然也着素,却于素服里穿了一件暗镶银红缎边的衬衣,隐约从素服里露出一抹亮色。头上的白绒花,也费了一番心思,不似寻常花样,却是手工加工过的,簪在发上十分别致。   这要说她没有预谋,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但敏瑜心里也是奇怪得很,照理莲儿这丫头在靖海侯府也有些时候了,同七爷往来的时间也不短,如何早不犯事,晚不犯事,竟敢在节骨眼上糊涂起来?   她伸手扶了莲儿一把,道:“起来说话。”   莲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只道:“奶奶救救奴婢,救救奴婢吧。”   敏瑜叹口气,蹲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要我救你,自然要跟我说实话才是。我明明记得,临走时已经吩咐了你,让你在府里照看屋子,到底你是听了谁的话跑去前院的?”   莲儿低着头,一面哭一面道:“奴婢……奴婢谁的话也没听,原本听奶奶的话,就在屋子里绣花来着。后来晌午的时候,八爷回来了,问起奶奶人,奴婢说奶奶出门贺寿还未回来。八爷就坐了一坐,喝了一回茶然后就回前院去了。奴婢赶着去收拾茶盏,看桌子上落下了一枚扳指,想来是八爷的,就要去前院给八爷送过去,哪里知道……哪里知道奴婢赶去那里的时候,八爷……八爷他并没有在房里,唯有七爷在。七爷喝多了酒,嚷嚷着让人添茶倒水,奴婢见无人,就好心给七爷倒了一杯茶送过去。却不料,七爷这时候酒劲上来,攥住了奴婢的手不让我走,奴婢又惊又怕,就挣扎起来。七爷耐不住性子,见奴婢挣扎,倒是劲头更大了,强压了奴婢……奴婢……”她说到委屈处,双目含水,几乎泪湿衣衫,此时此刻,竟更是楚楚可怜了。   马秀菊看得越发窝火,不由得反手就要打过来:“贱人,你还敢污蔑主子爷?分明是你有私心,一意要攀高枝,才爬上了主子的床。要不然,凭什么要你多事去添茶倒水,难不成跟着七爷的人都死绝了?”   敏瑜瞧她发火,忙快了一步,拦住马秀菊的手道:“七姐姐请自重,这里当事人都在,一一对质总能找出真相的,七姐姐又何必急于一时?”   马秀菊让她拦住,双目只恨得差不多喷出火来,嘴里却怒道:“好,好,我倒是要瞧瞧你怎么撇清关系!只别叫我看了你们主仆的笑话!”   敏瑜哼了一声,不同她在气头上抬杠,转头去问施世范:“你今天下午真回房去了?”   施世范道:“这是真话,我的确回去了,京师那里又有信来,我原要拿给你看看,不曾想你到了晌午还未回来,我坐了一坐也就走了。”   敏瑜点点头,又问:“你回去后就没到前院子里?”   施世范道:“去了一趟,七哥喝多了酒,摸错了房间,我看他在我房里睡着,就没多留,后来出门找二哥去了。这事二哥可以作证。”   施世纶道:“是,八弟下午同我说了一会子话。”   敏瑜便向马秀菊道:“七姐姐你可听得清楚了,莲儿她并不是有心要勾引七哥。若是有心,岂会到世范房里去?她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会知道七哥走过门在世范房里歇着,何况她也说了缘由,是要将扳指送回给世范。”   马秀菊冷笑一声:“这谁能晓得,天知道会不会是你们夫妻两说好的事?”   她被今日的事情气到极处,当真口不择言,连带着世范都搅合进去了。   施世范气得颜面铁青,正待开口,敏瑜却忽的拉他一把,道:“那好,七姐姐既然信不过我们夫妻,我倒是要问问七哥,究竟是七哥自己睡到了世范房里,还是世范将七哥搀到房里去了?”   施世骅万万没想到自己酒后会闹出这样天大的丑事,平白受了老夫人的一顿打骂不说,还连累阖府上下都不得安宁。他听敏瑜问到起因,就道:“不是八弟扶我去的,的确是我酒后进错了门,怨不得八弟。”   “你!”马秀菊不想他承认的这么快,当下气恼非常,甩着帕子道,“好啊,你们合起伙来欺负了我。怨道这么些日子,你总看我不顺眼,原是惦记上这下贱小蹄子了。好,好,你们欺负我马秀菊出身不如你们光鲜,可我要告诉你们,就是再小门小户,也还知道礼义廉耻四个字,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明儿我就带廷珅回马家去。”   “我看你敢不敢回!”   身后老夫人已然动怒,拐杖掷地有声,直把大家伙吓了一跳,慌得庞君柔和冯玉镜忙都上前替她顺气。   老夫人喘息几口,冷冷瞥着敏瑜莲儿施世范施世骅和马秀菊等人,片刻才沉声说道:“想你们阿玛一生征战,铁骨铮铮,生前一直都盼着你们几个能有出息,撑起靖海侯府这块牌子。你们倒好,你们阿玛还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兄弟阋墙了,让你们阿玛九泉之下如何放心?”   施世纶等人便都跪下来求情:“额娘息怒,是儿子们不孝。”   老夫人长叹息一声,又叫莲儿道:“莲儿,你过来。”   莲儿几步爬到老夫人面前,老夫人便将头上的簪子一拿,递给她道:“你跟着我的时日也不短,以前我当你是个知心体贴的孩子,却不想你能做出这等事来。如今我们府里留不得你了,这东西你拿着,你家里头我也会派人去照应,从此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第一百零七章 宽恕 第一百零七章 宽恕      莲儿泪眼看那簪子,自是明白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踟躇着不敢接,抱住了老夫人的腿不住哭泣道:“老夫人,老夫人,求您看在奴婢伺候过您几日的份上,饶过奴婢这一回吧。老夫人,您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不敢了,再不敢了呀!”   老夫人冷眼看她,簪子仍是递在那里。   底下众人都已知晓老夫人的意图,一个个相看一眼都不敢出声。   敏瑜这会子也终于明白过来,她从现代而来,虽看不惯莲儿此前的作为,但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谁都懂,凭什么七爷犯了错,就单单让一个丫头去死?   人人都不敢说,也只有她敢说了,便一屈膝,当即就下跪在老夫人面前道:“额娘,儿媳斗胆说一句,莲儿虽然是额娘给我的,但给了我就是我房里人,要杀要剐多少还要看我的意思。额娘赏的东西太贵重,还请额娘收回,只盼额娘让儿媳把莲儿带回去,过后儿媳自会给大家一个说法。”   “你怎么给说法?”   老夫人埋怨着看向敏瑜:“人是我给你的,如今她出了事,有你的不是,也有我的不是。说到底,一个下人不守规矩不守妇道,敢去勾引主子爷,就该打该死!我老了,没几天活头,能做主的事就替你们做主了,就算是有损阴德也是我一个人受了,可这丫头不能留她。”   敏瑜摇一摇头,晃着老夫人的胳膊道:“额娘,我们施家虽是武将之门,但阿玛一生坦荡,额娘素来慈悲,为何这会子要同一个丫头拗起来?”   她有心要保住莲儿一命,斜侧里马秀菊却听不下去了,冷笑了几声道:“八妹妹说这话什么意思,莲儿犯了事不说自行了结,拖累着给额娘和妹妹都丢了脸,妹妹不说教训莲儿,怎可对额娘说教起来?依我的话,府里除了这档子事,若不严惩,以后倘或再犯,难不成都以额娘的慈悲心肠打发过去了不成,那咱们靖海侯府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请七姐姐不要在这时候火上浇油。”   敏瑜昂首驳了马秀菊一句,依旧向老夫人说道:“莲儿不能留,我自是知道。可额娘想一想,今日府里的事情闹得这么大,上上下下大抵都知道莲儿同七爷之间发生了什么,若是一时不察,有人在外头说漏了嘴,追究下来,莲儿不过一死,可是七爷呢?罢官是免不了的,两年徒刑更是免不了,额娘真要闹到那时候才知道反悔吗?”   老夫人沉吟不语。   她正是因为知道这事传出去的后果,才急着要莲儿自行了断以绝后患,却不知敏瑜又有何更好的主意。   敏瑜见她不语,只道她心思松动了,又赶上前低声说两句:“额娘,眼下除了咱们这一屋子,外头虽都知道莲儿和七爷间有猫腻,但却不知到了何地步。若是额娘执意不留莲儿,必然就坐实了七爷在沮丧期间行房的丑事,以儿媳的愚见,不如先行封了众人的嘴,莲儿就交给我处理。过了风头,是打是罚,都会给额娘一个说法的。”   老夫人思量几番敏瑜说的话,竟也有几分道理。其实初时她看见马秀菊扭送着施世骅和莲儿进来的时候,就不大高兴,阖府举孝,正该肃静的时候偏偏闹出这种阵仗了。她暗里责备马秀菊行事的不谨慎,情面上却也体谅她,丈夫在外头碰了不该碰的丫鬟,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此刻敏瑜打消了她几分顾虑,她心里不免有些宽慰,总算是有个出头的帮她分担了,便道:“那好,人你带回去,该怎么处置想必你心里也有了定夺,旁的我不多说,这靖海侯府的牌子不能倒,你七哥的官位不能丢,你七姐姐的情面不能不顾。”   “是。”   敏瑜都答应下来,莲儿听罢情知自己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不觉连连磕头道:“谢八奶奶,谢老夫人,谢老夫人!”   “去吧,往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老夫人赫然斥了莲儿一句,敏瑜摆摆手,示意璎珞拉莲儿出去。   马秀菊扑上来,不甘心一场闹剧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散了,她抓住敏瑜的胳膊气恼道:“八妹妹,你这偏袒也太过了罢!莲儿犯了这么大的错,你不言不语的就把人带走了,眼里还有我们七房没有?”   敏瑜无奈一叹气,握住了马秀菊的手道:“七姐姐,如果你真打算要和我闹,那好,你现在就可以同我一道回去,要打要骂都由你。可你不能在这里继续闹下去了,说句不中听的,今儿这事七哥便是醉酒,也该担七分错,你要是想让外头一院子的人看你们七房的笑话,随便你闹!”   “你……你……李敏瑜,你欺人太甚了你!”   马秀菊理屈词穷,眼睁睁看着敏瑜把莲儿带走,气得只管在屋里跳脚,身后站着的邓紫祺、冯玉镜、郑红缨都赶上前安抚她。   敏瑜不理她的胡闹,出了院子,看那丫鬟仆从乌压压站了一地,皆垂着头不敢吭声。   敏瑜就站在正房门口,清嗓子道:“今儿的事不管你们听多少看多少,从今往后我不许任何一个人提任何一个字,若是让我听见只言片语就给我打铺盖卷走人。还有我来时也看了,外头都该点灯的时候,竟一个人都没有,这都谁教给你们的规矩,正经的事不做,倒是有闲工夫看热闹?今日掌灯的是谁?”   人群里畏畏缩缩站出一个小厮来道:“回奶奶的话,是小的。”   敏瑜看他一眼:“明儿自己去管家那里说,扣你十日的薪水,下不为例。”   “是是。”   小厮连声答应,转身赶紧往院子外走点灯去了。   敏瑜又道:“快开晚膳了,个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不要让我一一点名。倘若过了半个时辰,晚膳还不端上来,全府都给我扣半个月薪俸。”   “是……”   “奴婢这就去。”   她话刚出口,底下围着的一群人忙都做鸟兽散,赶紧各忙各的去了。短短几句话的功夫,屋里屋外都清静下来。   老夫人抚额平息了几口气,随即挥挥手对庞君柔等人道:“我也倦了,就不出去用膳了。你们都出去吧,老六家的,今儿老七家的受了委屈,你替我多说点好话,让她和你七弟别再闹了。”   “是,额娘。”   郑红缨忙搀起马秀菊,又同施世骠使了眼色,让他搀扶了施世骅出去。   老夫人耳边终得安宁,苁蓉没和敏瑜回去,反是和文杏一起,替她捏起头来。   老夫人舒坦一些,半晌才道:“今儿也亏得她来收拾这烂摊子,要不然真不知该闹成什么样。”   苁蓉微微一笑,知道她说的是敏瑜,便道:“以往都说咱们八奶奶生性温和,今日再看,却也是个雷厉风行的脾气。您瞧,才多大会子功夫,就理出个头绪来了呢。”   文杏也跟着道:“不瞒老夫人,先时我在外头已经碰上咱们八奶奶了,我怕七奶奶闹起来于八奶奶脸上不好看,明说了叫她不要进来。可是八奶奶不听,非要过来,想想倒是我多虑了。”   老夫人浅笑道:“不是你多虑,是你们八奶奶多虑了。这孩子要说机灵也机灵,心思又细密,几乎挑不出错了,就是心太软了,这一回得亏是七爷犯了错,你们七奶奶不依不饶,要是你们八爷犯了错,莲儿只怕就称心如意了。”   “老夫人……这话是怎么说的?”   文杏和苁蓉面面相觑。   老夫人睨了她二人一眼,不觉摇头起来:“你们两个哪,亏得我成日夸你们,到底还是年轻些,不通世故。我问你们,八爷不过是在房里落了一个扳指,有必要特特送到前院去吗?”   “这……”文杏不敢言,苁蓉大胆道,“主子们丢了东西,必然要急着找,她送过去有什么不妥吗?”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既是送过不去没什么不妥,那要是精心打扮了一番再送东西过去,是否妥当呢?”   苁蓉脑筋一动,似有所明白,然而终是不大置信:“不会吧,莲儿这小蹄子居然是冲着……冲着……”   老夫人望她一眼,苁蓉恐隔墙有耳,不便往下说出来,忙就住了口。   老夫人阖目小憩,片刻才又道:“苁蓉,你今年十八了吧?”   苁蓉道:“是,奴婢是三月里的生日。”   老夫人略略点头:“你们八奶奶是二月里的生日,你比你们八奶奶几乎小了整五岁。”   苁蓉不知她这会儿说这个做什么,倒是笑道:“八爷也是三月里的生日,奴婢足足比八爷小了七岁。”   老夫人笑道:“正是呢,世范是三月里生的,和你同月。你额娘前儿还说,奶你的时候就想到了世范,她是打心眼里疼世范呢。”   苁蓉低声轻笑:“那是因为八爷讨人喜欢,对额娘又好,比我大哥又有出息,我额娘自然偏疼他一些。”   老夫人但笑不语,让她两人推拿了一阵子,方对苁蓉说:“我舒服多了,你回去吧,去瞧瞧你们八奶奶,看她究竟想出处置的法子没有。”   ☆、第一百零八章 送走 第一百零八章 送走      却说敏瑜带了莲儿回房,将两个小丫鬟都赶了出去,就留了璎珞一个,单单问莲儿道:“你身子……还疼不疼了?”   莲儿含着泪摇头。   敏瑜怜惜一声,让璎珞给她倒了热水,自己将椅子一推,便向莲儿道:“坐下说吧。”   莲儿低着头不敢坐,敏瑜拉过她的手,强把她按在椅子上:“到我这里你就放心吧,我最不忍杀生,何况是杀人?我让璎珞倒些水给你喝,喝完了咱们再说别的。”   莲儿感于她的恩情,又是愧又是羞:“八奶奶,奴婢……奴婢……对不起您!”   敏瑜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对不起我,要不然我也不会当着老夫人的面救你。”   “八奶奶……”莲儿惶恐抬起头,看着面前言语奇怪的敏瑜。   敏瑜随手将璎珞沏好的茶放到她手里道:“八爷那个扳指我见过,他不是今儿拿下来的,是前几日我拿出来欲要托人带给他,后来被老夫人关禁闭的时候放在桌子上就给忘记了。她瞧见了以为是八爷今儿拿下来的也好,以往看见过也好,都没什么关系,但跟着八爷的人那么多,前院里住的爷儿们也多,照理你一个姑娘家没道理亲自送过去。你告诉我,为何平日素来机灵的你,怎么就会糊涂到自己送过去呢?”   莲儿杏眼微张,虽是盛暑,然而听了敏瑜的一番话,她的唇齿几乎都打颤起来,哆哆嗦嗦捧着杯子小心地回她:“奴婢……奴婢的确以为是八爷新摘下的,也想过找人送去,可是跟着八爷的人都不知去了哪里,奴婢恐八爷不见了扳指心急,就想着……想着还是自己送过去的好……”   “所以你就换了一身衣服,还特地簪了绒花?”   敏瑜轻轻嘬一口茶,说得甚是慢条斯理。   莲儿却已然白透了脸,反应过来,忙将手上的杯子一放,当下就跪地拜道:“奶奶饶恕,奶奶饶恕,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奴婢罪该万死,再不敢肖想八爷了,奶奶饶命!”   敏瑜无声叹口气,失望的看着莲儿。其实那扳指的确是施世范新摘下的,什么前几日拿出来却又忘记了的话,全都是她编了出来诓她的,谁知莲儿还真禁不住骗,三言两语就把实话说出来了。   这丫头有几分心机,终究输在涉世未深,她若肯忍一忍,凭她的身姿和造化,将来她作为侯夫人总不会亏待她。可叹她被眼前的诱惑蒙蔽了心智,还以为攀上施世范就攀上了高枝,到头来却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自食了恶果。   她拍一拍莲儿的额头,伸手拉她起来,照旧让她坐在方才的椅子上,好言劝慰道:“你是个聪明人,别人也都不是傻子。今日你为了八爷,误被七爷占了身子,我便是在生气,到这时候也不能再责备你了。我只希望你明白,七爷是个好人不假,可是七奶奶眼里容不下你,就算我跟老夫人要求,让七爷收了你为通房丫头,但这三年的守孝期那么长,只怕你也熬不到被纳为妾的出头之日。我可怜你,就得为你指一条明路,你自己选,是要跟着我在府里受尽人猜忌和白眼,还是出了靖海侯府自寻天地?”   莲儿哭着摇摇头:“奶奶能饶恕奴婢,已是奴婢的福分,奴婢岂敢奢求太多?一切但凭奶奶做主罢。”   “我倒是希望能给你做主呢。”敏瑜长吁一声,仍是替她惋惜,“你别见我年纪比前头几房的奶奶轻一些,就以为我是很好说话的人,其实不然。今日就算占你身子的人是八爷,我的态度想必也不会比七奶奶好到哪里去,我只是感于你的际遇皆因我们八爷而起,才要救你。我阿玛虽不是什么大官,好歹也曾在广州做过几年知府,也有几个世交同僚,离晋江还算近得很。我的意思,靖海侯府留不住你,我倒可以送你去广州,便说是我远房守寡的姐姐,这样一来,你也可以重新嫁人,二则也盖了你失身一事,你看可好?”   莲儿愣愣半晌,想不到敏瑜算盘打得这么周全,连她将来的事都一并安排了。她心里越发的感激,也越发的羞愧,低了头,泪珠儿仿佛连成了线,直从两腮流下:“多谢奶奶费心,奴婢……奴婢将来就是万死,也报答不了奶奶的恩情啊。”   “我不需要你报答什么。”   敏瑜伸手递给莲儿一副帕子,她在现代见多了当小三和包养小三的事,到了这里之后,对于莲儿的种种行径虽说厌恶非常,倒也十分同情。她是贫苦出身,冷不丁到了锦绣堆里,说不眼馋都是骗人的,想要攀高枝能有个好归宿也是情有可原。可是体谅,并不代表纵容,该罚的终究要罚:“你到了广州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再不要想那些龌龊的东西,我救得了你一回,救不了你第二回。这两日你先在府里养着,等风头过了,我再派人送你过去,盘缠银两的事都不需你操心,你娘家这里想必你也没脸回去了,我会托人同他们说,将来你再嫁之日,便是你们相会之时。”   “全凭奶奶做主。”莲儿此时一点主心骨都无,敏瑜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敏瑜点一点头,想她今日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再怎么不是也是个苦命的人儿,便让小丫鬟们过来伺候她洗漱睡下了。   璎珞静等在一侧,敏瑜招手喊她来道:“稍晚些你去找个人同八爷说,让八爷在外头拿些避孕的方子,再抓些药来趁早熬了,回头让莲儿喝了吧。”   璎珞呆呆应了一声,片刻才犹豫着说:“奶奶这妥当吗?”   敏瑜轻叹息道:“妥不妥当也只有这么个法子了,七姐姐今日闹成那个样子你又不是没看见,她一心以为是我撺掇了莲儿去的,对莲儿百般不是,莲儿就算是去了她那里,迟早也会熬不过去的。眼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早早了断了这一桩公案,于七房于莲儿都是利大于弊。以莲儿的样貌和心智,送她去了外边,只要她争气,不攀高踩低,安稳的过日子,就不愁嫁不到真正对她好的人。强如在我们府里,半死不活的拖着呢?”   ☆、第一百零九章 劝和 第一百零九章 劝和      璎珞深有感悟,然而再一细想方才敏瑜说的话,却又十分愤慨:“也就是奶奶还愿意问她考虑,换了别人,莲儿够死几次的呢。往常看着她,倒还是个老好人一样,谁知竟藏着这般污秽的心思,还想勾搭八爷,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敏瑜好笑着白了璎珞一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璎珞噗嗤一声:“什么燕雀鸿鹄,奶奶说的我可听不懂,我只懂得伺候好奶奶才是正经道理。”   敏瑜掩口莞尔:“也只有你和翠儿这般体贴我,将来你们若是嫁了人,可叫我找谁替代你们呢?”   “呸,这也是主子奶奶该说的话?”璎珞羞红了面皮,啐了敏瑜一声。   敏瑜哎呀一声,已然失笑道:“你现在真是越发大胆了,敢啐起我来,都是我惯的你没大没小。”   璎珞笑道:“都是姑娘越发淘气了,往年在李家也没见你这般取笑人,如今嫁了人什么样的话都能说了。”   敏瑜啧啧两句:“嫁人有什么可害臊的,如今我不过说说你就羞成这样,将来到了夫家可怎生是好?”   璎珞连声呸呸:“谁说我要嫁人啦,我要守着奶奶一辈子呢。”   敏瑜道:“我可不敢留你一辈子。”   璎珞笑道:“你不留我,我就伺候小格格去。”   “只怕小格格也留不住,女大不中留的道理你不懂吗?”   主仆两个一句赶着一句,越说越不像话,璎珞简直笑弯了腰,扶着敏瑜的肩道:“小格格自小就那么喜欢我,我留在她身边,她高兴都来及呢。”   敏瑜亦是笑个不住,半晌忍住了笑,拉着璎珞的手,让她坐到自己对面的椅子上,直视着璎珞的眼睛,渐渐严肃起来:“璎珞,你和翠儿跟着我的时间最长,自我从宫中回李家之后,每日里陪伴左右的就是你们两个,外人当我们是主仆,我却当你们是亲姐妹。我长你们两个几岁,把你们都当做我的妹妹看待,我是真心希望你们将来能嫁个好人家。不怕跟你说大话,我看人从来不在乎身份地位,你们也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是什么奴婢不奴婢的,就轻易自贱,只要是不犯法不丢脸的事,哪怕你们相中了王侯将相,也没什么关系,都有我给你们撑腰呢,只要你们能嫁给一个真正对你们好的人。”   她为今天莲儿的事情所震撼,越发怜惜起自己身边的人来。   璎珞正说笑间,不提防敏瑜会如此认真的说到这个话题,愣了一愣,片刻才感激的看了敏瑜一眼道:“姑娘待我们情深,我们自然不能辜负姑娘的心意。横竖嫁不嫁人都不急于这一时,姑娘就别操那么多心了,还是安安神,想想以后怎么面对七奶奶吧。”   敏瑜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不好面对的,撑过了这几天,将莲儿送出去,七姐姐眼不见为净也就没什么话说了。反倒是额娘那里,要好好想一想说辞了。”   正说着,外头苁蓉恰好进来,看着屋子里空落落只有敏瑜和苁蓉在,困惑的锁着眉道:“咦,莲儿那小蹄子呢?”   敏瑜忙站起来道:“妹妹几时来的,都没听见脚步声。莲儿今日也受了不少惊吓,我让她回去歇着了,妹妹找她有事?”   苁蓉哼了一哼:“那等下作的东西,我才懒得找她,只是奇怪奶奶带了她回来处置,怎么不见个人影?”   敏瑜道:“妹妹来的正好,方才我和璎珞商议了一个主意,好是好,就怕老夫人那边不松口,还需得妹妹给我们劝说劝说呢。”   苁蓉偏着头,一手拈了几根发丝,俏生生偏着半张脸看敏瑜道:“奶奶尽管说,是我能帮到的,我定不推辞。”   敏瑜于是把要将莲儿送去广州的话说了。   苁蓉眉头越发深皱,颇有些后悔自己答应的太快:“这……奶奶也太便宜了那个小蹄子,似她那样的人,不浸猪笼就算是开恩了,奶奶还要让她沾了你们李家的光,去什么广州,要我说,就赶了她出府去。”   敏瑜无奈笑笑:“我们家不是那等没情意的人,赶了她出府纵然在情理之下,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出了府,将来让她有什么脸面在外面过活呢?”   “这都是她自作自受,奶奶何须为她担忧这么多?”   苁蓉叹口气,好歹跟了敏瑜一段时间,知道她心善,性子又倔,轻易不会改变心意,只好胡乱点头道:“那好吧,我只能试一试了。不过老夫人到底答不答应,就另说了。”   敏瑜笑道:“额娘视妹妹如同自己闺女,妹妹说的话,额娘多少会听进去一些的。莲儿是我这里的人,我若当先开了口,额娘还反以为是我护短,不知轻重呢。”   苁蓉道:“虽是送了那小蹄子出去,我还是得提醒奶奶几句,千万别把她送到了大户人家,随便找个乡下地方安置得了,要不然以她的性子,谁知道还会出什么幺蛾子。”   敏瑜道:“这个我自然会考虑,妹妹只管帮我开个口就是了。”   “那成,回头我去探探老夫人口风。”   苁蓉来转悠了一圈,陪着敏瑜多说两句,敏瑜想起来,又问她:“妹妹,我们今儿都出府去了,我有一件事纳闷得很,七奶奶好好的怎么也跑前院子去了,还把七爷和莲儿抓个正着?”   苁蓉表情一僵,似乎让她问到了重点。   敏瑜细心看着,情知是有内幕,干脆把苁蓉拉住道:“妹妹别慌,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便是知道什么,也不会叫妹妹为难,只当是不知道就罢了。我求的,不过是一个真相而已。”   苁蓉想了想:“奶奶当真不会追究?”   “不追究!”   敏瑜毫不犹豫做了保证。   苁蓉这时方敢开口道明缘由:“奶奶没来时,听多嘴的丫鬟们说,是六奶奶那里来人告诉七奶奶的,说是七爷在外面让人家硬灌了几口酒,醉的不成样子,喊七奶奶过去瞧瞧。七奶奶就带人去了,赶到那里就见着七爷和莲儿衣衫不整,然后就闹了起来,惊动了老夫人。”   敏瑜一听有六房郑红缨搀和,即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她就说巧也不见得那么巧,这边七爷和莲儿才上了床,那边七房就来捉奸了,敢情有人通风报信呢。   莲儿私心在前不错,可是那郑红缨的心也太狠了,明知七爷酒醉,错认了莲儿,第一时间竟不是将二人分开,反倒坐观其成。宁愿牺牲一个莲儿,也要讲马秀菊同她们八房搅合的不能安宁。这女人,倒是第一次让她有了要收拾她一顿才甘心的念头。   她许久不出声,苁蓉瞧她面色凝重,正怕敏瑜反悔,忙又道:“当然,这些都是道听途说,也做不得真。”   敏瑜回过神,摇摇头道:“妹妹放心,我说不追究,就不会再追究的。这也差不多过了一个时辰了,前头可以开晚膳了,妹妹同我一道去吧。”   苁蓉狐疑打量敏瑜几眼,瞧她果然神色如常,这才堪堪放心,几个人往粥房走去。   用毕晚膳,丫鬟们多点了几盏灯进来,以便敏瑜看京师来的信。   送信的小厮神神叨叨,偷偷多塞给璎珞一样东西。璎珞唬得心口扑通跳,忙拿进屋里,掏出来一看,正是白日里敏瑜吩咐要去找的避孕一类的东西。璎珞捧给敏瑜看了,敏瑜拿手拈了两块放在掌心看了看,瞧那红红的如丝一般的东西,像极了传说中的藏红花。   她于医术不大精通,想着电视里以前也常常放藏红花可以打胎,就点一点头,示意苁蓉把药拿去熬了,悄悄送给莲儿服下。   隔日,苁蓉已把敏瑜的话都同老夫人说了,老夫人果然不大同意,正如苁蓉所想,深觉得便宜了莲儿那个丫头。且担心她出去以后,万一嘴巴不牢靠,再说出施世骅一事来。   苁蓉于是替敏瑜多劝慰了她几句,又道:“那都是八奶奶李家的世交,便是看在八奶奶娘家的份上,知道了也当不知道。再则,莲儿那丫头虽有几分下作,然而毕竟是知道厉害的,八奶奶保她一次,她再不知感恩,那可就真是个傻子了,万万不敢在外头多说我们施家一个字的。”   “怕也只是你这么想而已。”老夫人摆了一摆手,这一个多月的丧事劳碌下来,她已十分疲乏,况且持家大权早已移交,索性放开了手,由着敏瑜去了。   莲儿胆战心惊地在府里留了几日,养好了身子,敏瑜说到做到,真就让人备了车马,送她出城。对外没敢说是去广州,只说是送回了家。   七房马秀菊独自生了一回闷气,施世骅犯下大错,少不得要在祠堂反省,回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房里哄了马秀菊一回。幸而马秀菊已知道莲儿被送出去的事,让施世骅一哄,也不便同他多计较,以免显得自己气量小,夫妻两个一时重归旧好。   就是同敏瑜那边还结着梁子,这日汪灵芝闲来无事,想起敏瑜祝寿那日帮自己一个大忙,她如今有困难,自己不能不帮她一回,就带着三两丫鬟往七房去坐坐。   马秀菊正依着窗沿困顿小憩,汪灵芝进来,跟着她的小丫鬟忙喊她道:“奶奶,五奶奶来了。”   ☆、第一百一十章 刁奴 第一百一十章 刁奴      马秀菊睁开眼,汪灵芝已然到了她眼前,她便坐直身子招呼汪灵芝:“五姐姐快请坐。”   汪灵芝笑看她道:“七妹妹在午睡吗?我无事想找你说说话,来得不巧,怕是吵着你了吧?”   马秀菊一摆手,道:“闭着眼睛歇歇罢了,并没有睡着,我高兴姐姐来找我说话呢。”   汪灵芝抿一抿嘴微微地笑,伺候马秀菊的丫鬟沏茶端上来,她接了一杯在手中,因看见屋里收拾的异常干净,十分好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妹妹这儿清扫得这般整齐?”   马秀菊喝了口茶,淡淡说道:“没什么日子,前儿不知犯了什么晦气,总招小人,就让丫鬟们把屋子里都收拾干净了,别拉下了什么让人家捡了去,再背地里诅咒害我。”   汪灵芝闻说心里一惊,忙道:“那妹妹可搜出什么了?”   马秀菊道:“我不过是事后诸葛亮罢了,收拾不出什么来的,想必人家早捡着了,拿去做咒去了。”   汪灵芝松了口气,暗道马秀菊也太过多疑了些,说起小人,她想着这几日马秀菊都是同敏瑜闹不痛快,这番话十有八成是冲着敏瑜去的,便道:“咱们府里为官的清正廉明,为将的英勇雄武,就是犯了小人,也会吉人自有天相,我觉得七妹妹未免想得太太多。”   马秀菊冷笑道:“宁愿多想一步,也不能多错一步。我只恨自己心软,人家给了个台阶就下了。”   汪灵芝笑了笑,转而却说:“老七这两日安生得很,事事都听妹妹的话,妹妹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快放下这桩心事吧。”   马秀菊道:“我可没说什么,五姐姐你莫要胡猜。至于七爷,他向来都有主意,何尝听过我的呢,这一回无非是让我捉了把柄。你且往后看,瞧他还听不听呢。”   “无论听不听,好歹莲儿那蹄子是送出去了,这房里依旧是妹妹当家做主。”   汪灵芝知她心结未解,急着想要宽慰她两句。哪里知晓马秀菊不知从何处得知敏瑜将莲儿送去广州的事,一听汪灵芝提起,当下撂了脸子:“我当家做主?哼,我哪里有哪个福气当家做主,我们七爷只是个小小的郡佐,哪里比得上八弟侯爷身份来的阔气?连带着他房里人都得受人家的气,那个莲儿姐姐真当她是被逐出府了?人家好吃好喝的在广州等着嫁人呢!”   “这……此话当真?”汪灵芝有些不信,“妹妹都听谁嚼的舌根,莲儿做出这等下作的事情来,逐出府已算是开恩了,岂有送她去广州出嫁的道理?”   马秀菊接着冷笑道:“姐姐当真没听说?要我说,咱们可真是小看了李照的气度,任是莲儿再怎么给她丢人,她还不照样让莲儿顶着她李家远亲的名头,做了个守寡的小媳妇,堂而皇之就送到广州寻着好亲事去了。她倒是做了回好人,就可怜我们靖海侯府受累,将来若是牵扯出我们七爷一句,你瞧我饶不饶得过她。”   这倒是汪灵芝始料不及的,她这两日嫌天气闷热,一贯深居简出,若不是今日天气阴凉,她还不见得出来走动。眼下话已至此,汪灵芝明白若是再同马秀菊说敏瑜的好话,她也不会听进去的,只好略略说了些别的,就起身回去了。   前院子里照旧是敏瑜偕同郑红缨管事,有了莲儿和七爷的一出闹剧在前,敏瑜对郑红缨正一肚子暗火,脸上自然不似以往那样的好模样。   她不大搭理郑红缨,郑红缨便也不大搭理她,俩人虽处一处,倒是见外的像个陌生人。   苁蓉看着,心知敏瑜嘴上说是不追究,心里势必还是十分介意,自己不由暗暗懊恼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   七月里正是梅雨季节,连着几日的大雨,仿佛搬来了东海的白龙王,几乎把晋江当成了半个驻扎地。敏瑜让大雨闷在房里,整个人都昏沉沉的,每日除了看一会子书,便是听着雨声睡觉了。   这日雨势小了一点,廷芳廷之和廷皋由小厮们撑着伞,从学堂里下学回来,没到各自额娘身边,却先一步来了敏瑜这里。   廷芳这些日子常常往来七房院落,敏瑜向来喜欢孩子,又总有些稀奇玩意,哄得廷芳与她越发亲近。人还没进来,就大声问道:“小婶婶,你在吗?”   敏瑜从床上起身,穿了鞋子笑道:“我在呢,是廷芳吗?”   廷芳笑嘻嘻撇开丫鬟,淋着小雨跑进房里,身后廷之廷皋忙都跟上他。   敏瑜让廷芳撞个满怀,一把搂住他笑嗔道:“干什么呢你,忙成这个样子,也不打把伞来,头发都淋湿了。”   廷芳嘿嘿的笑,满不在乎的擦去脸上水珠子,往上一窜,正跳上敏瑜寻常坐着的圈椅上,大大咧咧的坐下来就从书包里往外掏东西。   房里听见小孩子声音的苁蓉和璎珞都走过来,纳罕他要做什么。等了半晌,才见廷芳从包里掏了一只绿皮青蛙,尚且呱呱叫着。唬得苁蓉和璎珞登时跳开老远,都道:“什么东西,害怕人的,快拿走,拿走!”   敏瑜抿着嘴笑个不住,向璎珞苁蓉二人道:“不是吓人的东西,田地里的青蛙,你们也怕成这个样子,这个可是个益虫呢。”   她嘴里时常蹦出个新鲜词,璎珞当她是读的书多,见多识广,早已见怪不怪,倒是苁蓉纳罕了:“奶奶下过田吗?”   “呃……”敏瑜低头轻吐舌尖,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忙道,“前儿和八爷出去衙口村的时候见过。”   苁蓉这时方点点头,又问:“奶奶方才说这东西是益虫,我竟看不出来。”   敏瑜道:“田地里种的庄稼招虫子,就得靠着这东西,才把害虫吃得干净的。”她说时似乎想起什么,一把攥住廷芳的手道,“小东西,你们今儿不是去学堂了吗,从哪里抓的这个?”   廷芳挠挠头,忙去看廷皋。   廷皋支支吾吾道:“它……它自己跳到学堂那里的,我们才把……”   “说实话,廷皋。”敏瑜不等他说完就即刻打断了他,摸着脑门只是叹气,拜托,廷皋你要说谎演技也高明点啊,眼珠子乱转一副心虚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廷皋往日里最喜欢他八叔和八婶,不似别的叔叔婶婶不耐烦,八叔和八婶最能带他们玩了。这会子眼见敏瑜要生气,忙改口道:“婶婶你别气,我再不说谎了,那青蛙是我们在池子里抓的。”   “我就说嘛,学堂四周都没水,你们从哪儿抓的青蛙!”   敏瑜撇撇嘴,一伸手把三个小家伙都搂过来,道:“抓也抓了,看也看了,以后可千万记住了,这东西叫青蛙,是个好东西,再见着就别抓了。走,咱们把它放回水里去。”   廷芳有些舍不得,捧着小青蛙不大愿意撒手:“婶婶,这东西叫起来呱呱的,可好玩了,再让我玩一会吧。”   “不行!”敏瑜佯装板起面孔,小孩子玩东西最没轻重,万一玩死了多可惜。   廷之年纪最小,嘟着嘴拉拉敏瑜衣袖道:“婶婶,我还没有玩呢,哥哥都不给我玩。”   敏瑜笑的抱起他,亲亲脸蛋道:“哥哥年纪大,拿得住,你年纪小,拿不住掉下去就摔坏了。乖,来,你伸手摸一摸它。”便拿着廷之的手摸了一下青蛙的脊背。   廷之见那青蛙一跳,吓得忙又把手缩回来,直让敏瑜等人笑个不住。   廷芳亦是被青蛙跳吓住了,一不留神,嘴里啊呀一声,竟让那青蛙从手上掉了下去。说时迟那时快,靠他最近的廷皋忙探手一抓,把那青蛙抓在了手里,小心翼翼地拿给敏瑜:“小婶婶,没掉下去。”   敏瑜放下廷之,弯下腰就要去接过青蛙,错眼瞧着廷皋的袖口怪异得很。她一皱眉,把青蛙拿起来,单手拉开廷皋的袖子,一瞧里面的镶边竟是两种下脚料拼凑的。   她脸色一沉,干脆把小青蛙放在桌子上,把廷皋拉到自己身边,解开了他身上的袍子,翻过来一看,果然也是两块布料拼凑的。   敏瑜一时火从心起,忙问:“跟着廷皋少爷来的人呢?”   外头答应道:“奶奶,我们在呢。”   敏瑜便叫她们进来,一个瘦伶仃的丫鬟走到了敏瑜面前。敏瑜瞧她身上的料子也是去年的布样花纹,明明今年府里举孝的时候,还给各房都裁了新衣,怎地少爷和丫鬟都穿的这般俭朴?   敏瑜紧接着拉过廷芳廷之,看他二人身上的衣料不知比廷皋好了多少倍,当下明白大概,一拍桌子,当即对苁蓉璎珞道:“好啊,真是都大胆起来了,主子房里也敢怠慢!你们去给我找府里的晓裁缝的管事女工来。”   璎珞和苁蓉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都出门去让人找管事女工。   不多时管事女工来了,隔了门帘子请安道:“奶奶找我?”   敏瑜冷声道:“我问你,府里的衣服是不是都是你们做的?”   管事女工点头道:“是奴婢们所做。”   敏瑜接着问:“布料是也是你们选的?”   管事女工略有迟疑:“……是。”   敏瑜便道:“你进来,仔细给我瞧个清楚,三房廷皋少爷的衣服是怎么回事?”   管事女工一听她提到三房,脸色蓦地就变得青白起来,苁蓉一把将她推进门里:“奶奶问你话呢,怎么成个傻子了?”   管事女工畏畏缩缩进去,敏瑜拉着廷皋的袖子,几乎摔到她脸上:“你们就是这样给孙少爷做衣服的?廷皋他是别人瘦了还是胖了高了还是矮了,你给他用下脚料?他堂堂靖海侯府三爷嫡出的孙少爷,就由得你们这些刁奴作践?说,是谁给你们出的主意,要这样苛待三房,丫鬟的衣服穿得不堪,连带着主子的衣服你们也敢动手脚了!今日我要是不查出个是非黑白,你瞧我李照治不治得了你们!”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掌嘴 第一百一十一章 掌嘴      管事女工甚少进内宅与奶奶们打交道,一向都听从六房的吩咐。这三房布料短缺的事,原是她为了讨好郑红缨,而故意为之,非一日之事了,郑红缨不论知与不知,都从未说过她一句,她只当自己做得对极了,万没想到会被敏瑜抓住错处不放。   况且听敏瑜的话,大有不罢休的意思,管事女工多多少少风闻了敏瑜的一些事迹,只道她是个面善的人儿,倒不大将她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嘴硬道:“奶奶如何冤枉奴婢?一样是府里的主子,奴婢何尝敢亏待了廷皋少爷,只是这一身衣服原是下脚料做出来要拿去给学堂里的亲戚穿的,逢着换季,廷皋少爷的衣服还没做出来,便将就穿了两日。奶奶要是不喜欢,明儿奴婢让她们把廷皋少爷的衣服赶出来就是了。”   “你还敢睁眼说瞎话!”敏瑜气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喝骂起来,“六月里立夏,到如今足足过了一月有余,什么样的衣服做了一个月做不出来?再则,绿浓身上的衣服竟然还是陈年的布匹花样,这分明是你们有意苛刻怠慢三房!”   管事女工让她喝骂了两句,方有些惊惧,忙道:“是奶奶说要崇尚节俭,奴婢们才用的陈年布料,奶奶这会子如何又责备起奴婢来?”   “好个伶牙俐齿的刁奴!”   敏瑜冷冷一笑,喊道:“廷芳廷之迎梅夜梅你们过来。”   廷芳廷之和两个丫鬟迎梅夜梅忙都站上前,敏瑜伸手一指她们几个,盯着那掌事女工道:“一样是孙少爷,一样是房里伺候的丫头,你告诉我,为什么她们就不节俭了,为什么她们穿的都是新衣?”   “奴婢……因为……”掌事女工让敏瑜一语问住,支吾片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敏瑜哼了一声,站起身道:“把这个刁奴带上,我们去三房。”   璎珞苁蓉一见此情形,即知麻烦大了,不敢违背敏瑜命令,忙将掌事女工搀扶起来,拉扯着跟在敏瑜身后往三房里去。   敏瑜一路牵着廷皋的手,廷皋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她疾言厉色的样子,这会子难免有点怯懦,小心翼翼跟着敏瑜问道:“婶婶,你怎么了?”   敏瑜怜惜摸摸他的脑袋:“婶婶要给你讨公道,惩罚欺负你的坏人呢。”   廷皋轻轻点点头,又小声劝她:“婶婶,额娘说等我长大了做个像我阿玛那样厉害的人,就没人欺负我了,所以你别生气了。”   敏瑜眼眶子一酸,嗓子眼里顿觉难受的很,她攥紧了廷皋的小手,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你放心,有婶婶在,不论是现在还是将来,都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身后掌事女工的头低得越发厉害。   她们一行人浩浩荡荡穿过内宅,去到老夫人正房院子里。   淅沥沥的小雨还在下个不停,郑红缨这几日无事,也只是在房里坐着调度府内外。她原是同四房邓紫祺和七房马秀菊一处坐着说话,闻听外头似乎是敏瑜在说话,忙叫了春晓道:“怎么回事?”   春晓从外面进来,一脸的困惑:“不知道呢,就听八奶奶说不敢欺负了谁。”   马秀菊倒觉得意外了:“哟,谁这么大胆子,敢欺负到八房去?”   旁边邓紫祺和郑红缨对视一眼,都是不知的神情。不过事关敏瑜,郑红缨总归是要去探个分明的,眼见雨已经下的小了,便起身拍手道:“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场戏看,姐妹们,咱们也过去瞧瞧?”   邓紫祺无可无不可的微笑,马秀菊坐不住,亦是站起身笑道:“谁说不是呢,闲着也是闲着,走吧,跟过去看看,到底是谁惹了咱们新夫人。”   她二人都十分的兴致盎然,邓紫祺随大流,便也跟着去了。   到了正房,听闻不是去老夫人房里,却是去三房了,郑红缨不由嗤笑一声:“我就说老八家的怎么会同三房那样的人交好?瞧,才过了几天,到底还是闹了别扭。”   说着,人走到三房门前,扶着门框子就说道:“三妹妹,这里这么热闹,是怎么了?”   她诚心想看三房和八房的笑话,不等丫鬟们掀起帘子,自个儿就先进门去了。   一入内,倒是愣在了原地。就见三房冯玉镜和敏瑜都正坐上方玫瑰椅上,地上并列站了两排小丫鬟,当中跪着一个模样周全的小媳妇,哭哭啼啼,似乎受了好大的委屈。   马秀菊跟着她身后进来,不提防郑红缨猛然间停住,竟一头撞在了她身上,羞恼之下便道:“六姐姐做什么呢,还不进去?”   那跪着的小媳妇闻听郑红缨来了,一转头,忙就爬了几步哭道:“奶奶,奶奶你可得给奴婢做主啊,奴婢冤枉死了啊。”   郑红缨让她抱住腿,这才看清是府里的掌事女工,她一头雾水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呵斥掌事女工道:“有话好好地说,你看你,蓬头散面像什么样子?”   掌事女工松开了手,只管抹着两颊上的泪珠儿道:“奶奶,八奶奶冤枉我给三奶奶和廷皋少爷用下脚料做衣服,说我欺负主子。奶奶知道的,我在府里好歹也有四五年了,哪一回的衣衫不是经奶奶过目才送到各房去的,奴婢有几个胆子敢在奶奶眼皮底下动手脚?”   这倒是实话,不过她虽是过了目,却并未明说哪一件衣衫该送哪一房去,郑红缨见过几次冯玉镜的衣衫,知道针线上有猫腻,然而因为她和冯玉镜的交恶,对于此类事情惯常都是一笑置之。   这会子一听掌事女工这般说,便知她东窗事发了,只是恼恨这人太不识趣,竟当着敏瑜和冯玉镜的面,将自己牵扯进去。   她心头恼火,无端也就冲着掌事女工发起脾气来:“放肆!这样的话你也敢说出口,头两年你才来府里,我怕你做事不仔细,便要你将所做衣物都送我过目。这两年你也算是府里的老人了,我信任你手艺,再有衣物,就甚少过目,全凭你拿主意,你如何在这会儿咬起我来?如今叫人拿住你的错处,我倒也想问问,各房里的布料都有定数,你拿了下脚料给三房,剩下的是不是都让你私吞了?”   掌事女工本以为她来了,或可看在自己为她尽心尽力的份上,求一个人情,怎料郑红缨脱干系也快。当下就哭着道:“奶奶如何也这样冤枉奴婢,奴婢为的什么给三房做那样的衣服,奶奶难道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什么?”郑红缨越发恼恨,一跺脚,冲着春晓喝道,“你是死人吗?还不上来掌她的嘴!”   春晓唯唯诺诺答应,赶着上前几步,便几个大嘴巴子抽在了那个掌事女工脸上。   冯玉镜没料到郑红缨疾风骤雨一般,动作这般得快,忙就要开口劝和。敏瑜从后一把拉住她,却道:“姐姐菩萨心肠,却也不能白同情这种人。既然她给姐姐穿破烂在先,又造谣六姐姐在后,我看这几个巴掌打的正好!”   她深恨这些人的捧高踩低之举,若平常她也不忍心打人耳光,可事到如今,那掌事女工不仅毫无忏悔之心,反而竭力想着为自己开脱。她明白郑红缨必然与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看她进来时也想拿她开刀做个警示,这会子一瞧她们主仆倒是先内讧了,自个儿乐得收渔翁之利。   有此一事,看那个掌事女工还敢不敢苛待三房。便是其他人想要欺负三房,也得掂量掂量了。   春晓打完了掌事女工嘴巴,收了手便问郑红缨:“奶奶,这恶仆实在刁蛮,该如何处置?”   郑红缨何尝不想快快打发了她,以免自己惹得一身臊?听闻忙说:“拉下去,让账房把她这个月薪俸结了,趁早撵出府,再不许用她。”   掌事女工挨了几耳光,早已又惊又怕,见要逐她出府,明白事情闹大了,才悔不当初,扭过头几步爬到敏瑜脚下,连连磕头道:“奶奶,奶奶,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知道错了,千万别赶奴婢出府啊,求求您高抬贵手,千万别赶奴婢出府啊。”   敏瑜撇过头去,丝毫不为她所动,冷冷道:“逐你出府的话不是我说,是六奶奶说的,你可千万别求错了人。”   掌事女工越发哭个不住,又抱住冯玉镜的腿大声求饶,冯玉镜眼看就要心软答应,那边郑红缨已然耐不住了,连声喊人道:“来人,还不快把这丢脸的东西拖出去!”   春晓忙招手喊来其他几个小丫鬟,你抱头,我抱胳膊,她抬脚的将哭闹着的掌事女工强行拖了出去。   屋里有刹那的沉寂,敏瑜静静望着郑红缨马秀菊等人:“几位姐姐来得正好,我正有话要和额娘和姐姐们说呢。”   郑红缨玉面轻红,尴尬笑道:“妹妹若是说方才的事,我倒要辩解两句了。都是我管教不周,才让这些下人欺负到三姐姐头上去,妹妹放心,至此一例,下回再无这样的事了。额娘她正歇着,如此些许小事就不必让她老人家操心了。”   敏瑜神色不动,微微摇摇头,否定道:“姐姐错了,我找额娘和姐姐们,不是为了这个。”   “哦,那是为了什么?”   郑红缨深怕她去老夫人面前告状,以前为了三房的事,老夫人就没少叮嘱她礼让大度为先,她都答应得好好的,若是苛待,也只在衣服饮食这些老夫人不大在意的地方动手脚。设若让老夫人知道廷皋也受了难,势必要责备她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传承 第一百一十二章 传承      敏瑜不作答,却先站起身来,拉着廷皋就往老夫人那里走。   郑红缨马秀菊等人彼此相觑一眼,不明白敏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忙也都跟着她往老夫人房中去。   老夫人午休才起,对于三房里的动静,听了文杏的汇报,略略明白一些,正叹着气,为六房郑红缨的执政不清而失望。   门首小丫鬟们瞧见敏瑜她们过来,忙都道:“夫人,八奶奶和廷皋少爷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   老夫人听罢,只当是敏瑜带了廷皋要向自己讨个说法,甚而她私心里已把责备郑红缨的话准备妥当,只待敏瑜开口,就斥责一通,将情况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哪里想到敏瑜将各房里的奶奶们都带了来,老夫人见此情形,无奈佯装小憩才起,不知窗外何事,似是懵懂的问敏瑜:“什么事让你们都聚到我这里来?”   敏瑜拉着敏瑜上前给老夫人请了安,方道:“儿媳有急事要同额娘说,扰了额娘的清静,还请额娘见谅。”   老夫人道:“我不怪你,尽管说就是。”   敏瑜便道:“额娘,儿媳冒昧问额娘一句,咱们家承袭爵位可有什么规矩可循?”   老夫人慈眉微蹙,不知她这会子问这些做什么,摇摇头道:“靖海侯府自你阿玛起,如今才袭了两世。世范为八子,皇上照样将爵位袭给了他,想是并无规矩可循,要说有,也无非是找个可以讲靖海侯府传承下去的人罢了。怎么,好好地如何问起这个了?”   敏瑜道:“没有规矩儿媳就放心了,不瞒额娘,今日我有一主意,正与袭爵有关。”   “你说。”老夫人搭着文杏的手坐直身子。   敏瑜就将身侧里老实站着的廷皋轻轻往前推送了两步道:“额娘和诸位姐姐都知道,我和世范只有一个女孩儿,施清遥,将来便是再要一个孩子,是否是男丁都还是未知数。既然阿玛可以不遵循长幼秩序,将爵位传给了世范,那儿媳斗胆提议,待世范百年后,爵位就由廷皋袭下去,额娘道如何?”   “你这……”老夫人显然让敏瑜的话震惊住,看一眼廷皋,又看一眼敏瑜,顾不得冯玉镜还在,却道,“糊涂!说的什么丧气话,你和世范都还年轻得很,一次要不成男孩儿,总还有第二次,第三次,总不能次次都是女孩儿。如何自暴自弃,将爵位袭出了八房去?”   敏瑜正色道:“额娘,非是我糊涂,实在是儿媳见不惯这府里的风气了。”   老夫人怔了一怔,片刻长吁一声:“风气可以改,可是你说出去的话要想再收回,就难得多了。”   “额娘,八妹妹怜惜廷皋,儿媳心领了。至于八妹妹方才说的气头上的话,儿媳一概都没有放在心上,额娘且宽心。”   三房冯玉镜是何等机灵的人儿,一听老夫人的话,就明白她心里是不大情愿廷皋袭爵的。本来三房自三爷去了之后,就一向比其他房里的爷爷奶奶气势低弱,廷皋跟随自己看着别人眼色长大,性情好听点说是温和,难听点就是懦弱。堂堂一个靖海侯,可以威风,可以霸道,却绝不可以懦弱。   别说老夫人不看好廷皋,就连她身为廷皋的额娘,都不能担保靖海侯一爵到自己儿子手上,还会不会安然无缺。   老夫人也正是瞧着冯玉镜好说话,才敢当面驳回敏瑜的提议。   靖海侯说是没有传承的规矩,但是当初她和老侯爷能选中施世范,看重的不仅仅是施世范为人才学,更看重的是皇家对于施府的态度。她正是因为清楚敏瑜‘不入玉牒的公主’身份,明白皇家对她的特别对待,才会在袭爵之初,就建议老侯爷将爵位袭给八房。   但廷皋就不一样了,他明面上虽是靖海侯府的孙少爷,但襁褓之中失怙,无人依靠,母家也只是一般寻常人家,将来未必能说上一门极好的亲事。如此,那下一代静海侯夫人,要拿什么持家掌权,安定内外?不若敏瑜和世范有了自己的儿子,世范是靖海侯,敏瑜的娘家李家久居江南,亲家公说是五品官,实则是皇上眼前一等一的大红人,地位尊崇,有此两样作保障,不愁靖海侯府不稳固。   她早年随靖海侯东征西站,镇守海疆,看多了生死,对于靖海侯府的牌子就尤为珍视。敏瑜只凭一己之念,就想着要把靖海侯传给廷皋,可她想得却是百年世家,传承不倒,一如她们潘湖黄家。   斜侧里坐着的郑红缨马秀菊邓紫祺等人,也叫敏瑜突如其来的想法惊住了。   郑红缨听闻她要将爵位袭给施廷皋,直觉敏瑜就是冲自己而来。   本来三房势弱,由得她们欺负,也没什么敢说的。假如将来有一天,真如敏瑜所言,施廷皋当上了靖海侯,那这府里还会有她们的立足之地吗?难道他就不想着要报当年亏待之仇?   由是冯玉镜才刚开口辞却敏瑜的好意,郑红缨就赶着说道:“正是呢,八妹妹这急性子多早晚改改,老八今年不过二十六七,正是盛年,想要多少孩子要不上?再者,不是我说妹妹,妹妹只图嘴上痛快,却也不想想老八的意思,他才是正经袭爵的人,年纪轻轻离百年不知多远,哪里就肯这么早下定论了?依我的意思,妹妹还是听额娘的话,切莫胡说袭爵的事了。往后你们的好日子多着呢,没准几个孙少爷一来,只怕爵位还不够传呢。”   她一番言辞恳切,句句都似是在替敏瑜考量一般,动人心肠。可敏瑜又岂非那等好糊弄的人?自然明白郑红缨会这么说,无非是在给自己找一条后路。   想想真是好笑,这人若早先大度一些,便是施廷皋袭爵,也不会苛待了她,强如这会子火急火燎起来?   不过有句话郑红缨倒是说到了点子上,她这个袭爵的主意的确还没有同施世范商量。虽然私心里敏瑜直觉自己说什么,施世范都会答应,然而眼下在靖海侯府,比不得在京师,可改变施世范想法的人太多了,她也拈不清施世范最终会如何抉择。   幸而冯玉镜和郑红缨都给了自己台阶下,敏瑜就势也就把袭爵一语揭过去,暂不提及了。   那老夫人还当她是想明白了,放宽了心才说:“方才你们在那边吵吵嚷嚷什么呢,让我睡都睡不安稳?”   郑红缨怕敏瑜说出实情来,忙道:“是府里晓裁缝的掌事女工犯了错,让儿媳打发人撵出去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将计就计又问她:“那是王长安家媳妇,以往看着手艺活好得很,人也乖觉,她能犯什么错?”   郑红缨道:“偷换了咱们府里的新布,拿着陈年的料子做了几匹衣服,让八妹妹抓个正着,才刚审问了她呢。额娘素来最恶这等吃里扒外的人,儿媳也看不惯她,索性撵了出去,以后大家眼不见为净。”   她一味的避重就轻,敏瑜心里好笑,却碍着妯娌和睦,也不便开口揭穿她。   老夫人其实早已知晓内情,这般相问,也不过是为的给郑红缨一个情面,让她好以此了结这桩公案。以往敏瑜未来时,郑红缨是她最看重的儿媳妇,府里的事情交给她,也让她省了不少的心。   如今敏瑜虽是来了,但以她的资历,要想尽快持掌内外,还是嫩得很,不如有个郑红缨从旁提携,故而便是郑红缨有错,她为了郑红缨在下人面前的威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遮掩过去了。   倒是冯玉镜也不计较,六房欺压三房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敏瑜能惩治掌事女工为她们三房出头,她心里已是十分感激,实在不愿敏瑜再为了她们同三房闹别扭。   既然当事人都不计较,敏瑜再多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不过,想着她要让廷皋袭爵的话多少已传了出去,往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谁也拿不定施廷皋将来是不是就真的当上了靖海侯,再要想欺负他可就不能够了。   这也是无奈之策。   至晚吃了晚膳,前院子那里果然消息灵通,都耳闻几位奶奶在老夫人房中闹起来的事。   六爷施世骠含笑打趣着施世范道:“八弟妹如今是越发威风了,先有打扮成小子样偷溜出府,后有改革内政,如今连额娘那儿都不太平了。八弟,这爵位你当真要给廷皋?”   施世范漫不经心翻着佛经,唇角微扬:“她往常也有安静的时候,不过太安静倒不像她,如今这样,我瞧着很好。至于爵位,清儿是个姑娘家,迟早要嫁人,给谁不是给?廷皋那孩子聪颖机警,就是没有阿玛在身边,性子怯弱一些,以后调教调教就可以了。”   “看来八弟也是同意弟妹的说法了?”   施世骠朗声一笑:“我常听川中人说耙耳朵,想不到你也是个耙耳朵。”   施世范笑着从佛经上挪开眼睛,戏谑看向施世骠道:“六哥说这话也不觉得心虚,咱们府里谁不知六嫂的厉害?难道六哥就不是个耙耳朵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声 第一百一十三章 心声      “你呀你呀……”施世骠让他一语问住,连连失笑摆手,“罢么,我说不过你,不说了,不说了。”   施世范朗声一笑,外头他四哥施世骥恰恰掀帘子进来,听着他二人说笑,不由也凑趣两句:“怎么,这是在比谁更怕媳妇吗?”   施世范起身给他让了一个位置,笑道:“闲来无事同六哥说笑罢了,倒是四哥这会子怎么过来了?二哥他们人呢?”   施世骥道:“二哥说这两日雨水多,沿海风浪也大,担心郊外民情,就派人出去打探了,这会子在隔壁等消息呢。五弟和七弟没什么大事,也在隔壁陪着二哥,我过来看看你们两个在忙什么,谁知一进门就听你们说耙耳朵。”   施世范和施世骠都笑了,施世范道:“还不是六哥起得头?正好四哥你来给我们评评理,咱们府里要说耙耳朵,谁能比得过六哥去?你看这阖府上下,谁院子里不是现放着两三房小妾,独有六哥房里,早年一个通房丫头都叫六嫂打发出了府,除了六嫂,再没旁人。”   “你别说你六哥,你房里难道除了八弟妹,就有旁人了?”   施世骠挨着他在床沿上坐下来,含笑戏谑了施世范一句。   施世范果然哑口无言,施世骠拍着桌子大笑道:“四哥,你这案子判的可真是公道啊!八弟,我瞧你还有什么话说。”   施世范摆一摆手,只好认输:“好了,好了,就算我是个耙耳朵行了吧?”   施世骠啧啧有声:“什么叫就算,你呀,分明就是。”   施世骥在旁亦是忍俊不禁,拍着施世范的肩膀,小声的问他:“八弟,眼下这里就我和六弟在,你同我们说句实话,你果真是除却八弟妹,就再没碰过第二个女人?”   施世范嗤的一声,继续低头看他的佛经,且不理会施世骥。   施世骥和施世骠相视一笑,倒是有了答案:“看样子,你的确是再没碰过第二个女人了。此情至真至诚,足可感天动地,难怪八弟妹当初执意要请旨嫁给你。”   “我说四哥你有完没完?”施世范最怕别人提及请旨已是,眼见施世骥拿这话来逗他,不觉板下脸道,“你房里倒是娶了两房姨娘,那我问你,怎地你还心心念念要往外跑?难道四嫂和两个姨娘还伺候不了你吗?”   “哟,好好地你干嘛编排起我来?”   施世骥摸摸后脑勺,他比施世范大了十来岁,对这个最小的幺弟一向是宠爱有加,施世范也敬他如父如师,甚少敢用这种口气同他说话。他惊诧之中,反以为施世范是误会自己的滥情,便道:“你四嫂是个好人儿,又生了廷芳廷之,我自当看重她。两房姨娘娶进门也有七八年了,虽无所出,却也知心体贴,岂有伺候不了的道理?我不过是嫌在脂粉队里周旋远不如去衙门重要,才时常出去罢了。”   “四哥这话也只好自欺欺人罢了。”   施世范看着他,微微摇头,话音轻轻顿了一顿,才又接着说道:“若然四嫂同两位姨娘知心体贴,四哥就不会下了衙门还不肯回府,由此可见身边的女人多了也未必是幸事。我房中虽是只有敏瑜一人,然而不瞒两位哥哥,我一日不见她就会想她,两日不见她,就会担心她吃的好不好,身体好不好,三日不见她,简直生活都没了趣味。你们那时都当我困于时势,身无官职,白白浪费了大好光阴。可我从来没埋怨过那段无官无职的日子,因为有敏瑜在我身边。她懂我,知我,体谅我,甚而会容忍我。我亦是怜她,敬她,珍视她,才可禁止自己不纳妾不留通房丫头。”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隐痛 第一百一十四章 隐痛      说完,施世范不由得长松一口气,隐隐有些快慰,原来这才是自己的心底话。   自从敏瑜舍弃太子侧妃之位起,他就知道敏瑜对纳妾一事是绝对厌恶的。或许是尊重她,亦或许是太在乎她,从结婚之日起,他就从未想过要再纳一房小妾,兼之那两年敏瑜对他实在说不上用心,他行事就越发谨慎了,处处讨她的好,连带着求职之事都一并忘在了脑后。   如今哥哥们提起,他也只当是笑语。   施世骥看他异常坚决,说出的话虽是荒唐,却也诚挚,倒是改变了这个幺弟在他脑海里的印象。只不过,他想起很早之前听到的闲言碎语,难免又替这个幺弟操心起来:“你虽这么想,只怕万事不能都如你的意。”   “四哥为何这么说?”   施世范困顿抬起头望着施世骥,施世骥撇开脸掩口咳了一声。他寻常并不喜四处八卦,对于传言也甚少理会,只是事关施世范当年才会追着多问两句。不过,这两年他冷眼瞧了,额娘对苁蓉好是好,倒看不出别的意思,只恐传言害人,一时竟也不能对施世范多说什么,只好尴尬笑道:“我也是随口一说罢了,我又不是诸葛亮,将来的事谁能知道呢。”   施世范笑了一笑,便就此作罢,没有追问下去。   次日一早,施世范无事在院子里正同施世骅切磋武艺,敏瑜房中一个小听差寻儿从月洞门里钻出来,一阵乱跑。   施世范远远瞧见招手唤他:“过来,过来。”   寻儿忙听话的过去,施世范按住他的小脑袋,笑问道:“大清早的你瞎转悠什么呢?”   寻儿惯常不怕他,见问笑嘻嘻地道:“奶奶使我去厨房里让多备一些绿豆汤,说是酷暑,让府里的人都喝些绿豆汤解暑呢。”   施世范揪着他脑后的小辫捎晃了一晃,又道:“去厨房又不是去战场,你跑得这般快,仔细再跌着你的皮。绿豆汤有的功夫熬它,慢慢去吧,前头二爷四爷他们都还未醒,让你这乱跑一通,吵都吵醒了。”   寻儿偷偷地笑,果真收敛了行迹,悄无声的往厨房去了。   施世骅瞅着寻儿的背影道:“上战场这小东西才不会跑得那么快呢,一准儿是惦记着去厨房里额外吃点子好吃的,才跑得这么快。”   施世范笑不答言,施世骅笑痕未消,却又道:“难为八妹妹想得周到,菩萨心肠,竟要熬了绿豆汤让府里的人都尝一尝,你六嫂在府里这么些年,于这些细微处就想不到。”   施世范忙道:“往常六嫂只有一人,咱们靖海侯府上上下下数十院落,哪一处不得她操心,这些许小事一时顾念不到也没什么。敏瑜来了之后,总算可以帮衬六嫂一些,原本她身子就娇弱,在宫中的时候入夏都不敢置冰,稍有不慎就染了风寒,故而太后时常吩咐烧些汤药给她祛暑,这会子她也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施世骅不置可否,听他说到太后与皇宫,倒把陈年旧事翻了出来,兄弟两人一面切磋,一面道:“你不说太后我还想不到,你同八弟妹究竟是怎样认识的?”   施世范手上劲道一松,换了个招式,才似漫不经心地说:“她是待诏女官,我是蓝翎侍卫,总有见到的时候。”   施世骅一笑:“照你这么说,宫中女官那样多,侍卫也不止你一个,如何就看得上眼了?”   “宫中女官那样多,叫李敏瑜的就一个;侍卫那么多,叫施世范的也就我一个,仅仅如此。”   施世范含糊敷衍,并不愿多说。   偏偏施世骅十分感兴趣:“所以你们是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我听闻,八弟妹往常在宫里的时候,有个外号,叫什么不入玉牒的公主,那可是了不得的殊荣。宫中皇子阿哥那么多,八弟妹也算是慧眼识珠,谁都没嫁,就请旨嫁给了你。”   施世范脚下一顿,恰让施世骅寻个破绽,一抬腿,将他绊倒在地。   施世骅多日不曾练过功夫,难得今日施世范陪他,兼之胜利在握,不由意兴大发,哈哈大笑两声,伸手就要拉施世范起来。   施世范僵硬着往后躲了一下身子,避开施世骅的拉扯,自个儿爬起来拍拍衣襟,却道:“不练了,倦得很。六哥若有兴致,就自个儿活动活动筋骨吧。”说着,一拍屁股,转身就走了。   施世骅站在原处,摸摸脑门一头雾水,不知自个儿是哪里得罪这位小爷了,刚才还好模好样说说笑笑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臭小子,袭爵之后脾气还见长了!   施世骅暗自腹诽,哪里又能知道施世范心中的隐痛。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昔 第一百一十五章 往昔      提到皇宫,就免不得让他想起敏瑜与太子的旧事。   如众人所言,敏瑜作为‘不入玉牒的公主’,在宫中盛宠非凡。别说是太子一干人都认为她会嫁入皇家,就连他们侍卫所的人,几乎也都以为,她会是太子最宠爱的嫔妃。   谁都料想不到,她胆敢请旨嫁出宫去。   而且是嫁给他这么一个位份低微的小小蓝翎侍卫。   他自问与她见面的次数虽多,然而交情却浅得可怜,可怜到她在嫁人的前一个月,才知道他的名字。   那时他看着她又偷偷躲在角落里,抱膝坐在地上。   原本他轮值以后就没他的事了,偏偏那天他鬼使神差一般,跟在她身后,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生怕她再出什么意外。   她似乎觉察到有人在背后,出其不意的转过头来,恰恰与他未能躲开的目光碰个正着。   他尴尬站在芭蕉叶之后,见她唇角微微带笑,低声的问:“你是谁?”   他大可以说是宫廷侍卫,然而,一念闪过,他竟毫不犹豫的告诉她:“我是施世范。”   她轻声地笑:“哦,怎么写?”   他便拔出佩剑,在地上大大划拉几笔。   她目光远远的一望,点一点头:“字写得不错,可见你剑法也不错。”   “格格过奖了。”   他面上微红,不着痕迹从芭蕉叶后走出了两步,反问她:“格格坐在这里干什么?”   她仍是笑,望过来托着腮说:“无聊,打发时间。”   他这才看清,她的眼眶是红的,像是刚刚哭过。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见她哭了,每每太子惹了她生气,她都会哭,像是个水娃娃,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眼泪。   此前印象最深的,是他远远在后方守卫,前头只有她和太子在走,两人或许又闹了矛盾,看不见面容,只闻听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恨不得把所有眼泪都哭出来,活活淹死你。”   另有几个侍卫亦是听到了,扑哧扑哧笑个不停。   看太子身形耸动,大抵也让她说笑了。   她却更加恼怒,跺了脚扬手就追着太子打。   唯有他笑到嘴边,却生生忍住,心里酸酸涩涩的,仿佛她那几拳没有打在太子身上,反而打在了他心底。一下一下,撞击最柔软的地方。   这一回太子不在身边,左右横竖只有他们两个,还有谁可以惹得她这么伤心?   他像是个傻子站在那里,因为从未有过哄人的经验,便是看见她的眼泪,也只能束手无措。   幸而敏瑜坐的烦了,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拍拍屁股站起身,个子只好顶到他的下巴,微微抬着头,眼睛亮亮的看向他:“你会功夫吗?”   他懵懂的点头:“会一些。”   她的眼睛更加明亮,急切的指着高高的围墙问:“那你的功夫能翻过这个围墙吗?”   “能。”他说得十分迟疑。   然而她却高兴起来:“那你带我翻过去。”   嗯?   他愣在原地,让她的话为难住:“翻不出去的,过了墙还有巡逻的侍卫,被抓住了,我们就麻烦了。”   她眼睛里晶亮的光芒顿时沉暗下去,抿了嘴角不说话,再不看他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他不敢追,亦不敢动。   只能痴痴瞧着她的背影远去,痴痴想着,方才是她第一次与他说那么多的话。   一个月后,太后懿旨下来,他跪在冰凉的地砖之上,满心满眼都是难以置信。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他一直护卫的太子,爱新觉罗.胤礽。   他看着他冲进大殿,看着他一把抢过了懿旨,看着他把懿旨狠狠摔在他身上,叫嚣着让人将他拖下去杖毙。   气急败坏得连高堂之上的皇帝都震惊了,喊了大内侍卫将太子拖下去关了禁闭。   他耳边只听太子在喊:“皇阿玛,这懿旨是假的,是假的。曾祖母明知我喜欢她,你们明知我喜欢她,不可能把她嫁给别人的。你们都骗我,这懿旨根本就是假的,敏瑜不会嫁给他的,她只能嫁给我,只能嫁给我!”   身畔宣读懿旨的太监低声唏嘘。   皇上皱紧了眉,挥挥手让他领旨下去。   他跪别了圣恩,前脚才出门,就听后面的皇帝勃然大怒,不知摔了什么东西,斥骂了几句:”不成器的东西,为了这么点子事,就罔顾储君身份,做出这等丢人的事体来。”   御前伺候的大太监梁九功跟着不住的劝。   他走出几步,在长长的廊檐下,尚还听得见殿里的声音:“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太子殿下少不更事,情有可原。何况……何况吉祥格格与太子殿下实在是自幼相好,他不信格格另嫁他人,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太子与敏瑜自幼相好,她嫁太子是天经地义,不嫁太子,才是出乎意料。   他深一脚浅一脚捧着懿旨,不知自己是怎样回了侍卫处。同僚们业已得知这个消息,团团围在他周围,没有道贺,却全是异样打探的目光。   侍卫处的领侍卫内大臣索额图,是太子的舅舅,以往他这个六品的蓝翎侍卫,从没有机会可以同索额图说上一句话。可那一天,索额图却把他叫到了眼前,拍拍他的肩膀,也不知是同情还是赞赏,只说:“祝贺你,娶妻如吉祥。”   他茫然地叩谢,此后,一天天都是茫然的。   宫里传旨,给他批了一个月的体沐假,准他娶亲之时不必回宫当值。一个月后,又下了圣旨,留在施府候庭阙,暂不续用。   然后,这一候便是五年。   五年里他同敏瑜从相识走到相睦,从前以为不可能发生的事,一一都发生了。她同他说话,同他笑,同他生了孩子,同他一道回乡。   可是,六哥再提起从前的时候,他却不知道,如今的敏瑜,是不是真的走出过往了。   她心里,是不是如他一般,当他是唯一?   烦躁的在床上翻了几翻身,想睡个回笼觉都睡不安稳,施世范一个挺立坐起身,耳听院子里没了动静,六哥大抵也回房去了。他便穿上鞋,偷溜出门去,熟门熟路就摸到了八房。   敏瑜洗漱才起,两个小丫鬟昨儿睡得晚,这会子她也没让人叫她们,只是和璎珞小声说话。   施世范轻手轻脚进去,直把两人都吓得不轻。   璎珞回过神,忍着笑退出去,把空间都留给他们夫妻两个。   敏瑜笑着推他一把:“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施世范顺势拉住她的手,缓缓握住:“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敏瑜含笑瞥他一眼:“你不仔细些,让人看见,又有得话说。”   施世范原也为了掩人口舌,搬到前院之后,若无事,甚少往后院里来。只是今日他就像是五年前那般撞了邪,不知怎地就想来看她一眼。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怀孕 第一百一十六章 怀孕      见她虽已洗漱完毕,头上的簪子却没有绾上,便信手拾来,轻轻插入她的发髻里。   敏瑜看他的眼神越发狐疑:“怎么了,是有什么心事吗?”   施世范摇摇头,手指顺势而下,搂在她的腰上。夏日里衣衫单薄,敏瑜只觉得他手掌上的温热,隔着衣衫直直透到她骨子里来。   陌生,却又熟悉。   她脸一红,抬手就去拉扯:“要死了你,也不看是什么时候就胡来,还不快放开。”   施世范存心同她玩闹,不仅没有放开,反而将双臂收得更紧,偎在她耳边不住低笑:“我怎么胡来了?我自己的妻子,碰一碰都不可以?”   敏瑜白他一眼:“施世范,你爹去世还不到百天呢,你就要当不孝子了?”   施世范闷声辩驳:“我不过抱一抱你,就成不孝了吗?那我要是亲一亲你,该当如何?”   “该当千刀万剐!”   敏瑜让他腻出一身薄汗,不仅脸庞热热的,浑身上下都开始热了起来,窝在他怀里,更似是罩了个蒸笼。   往常在京师施世范也有淘气的时候,不过大多仅限于言语,似今日这般难缠的,倒还是头一回。若非熟知他的样貌身量和声音,敏瑜几乎都要怀疑这个缠人精是不是有人冒充了施世范而来。   吃不准施世范是与自己开玩笑,还是真的精虫上脑,一大早跑来寻亲热,敏瑜无奈用力挣脱了两下,胳膊肘抵着施世范的胸膛,小声的嗔怪:“别闹,我还要去议事厅呢。”   施世范毫不松懈,仍紧紧抱住她:“天儿还早呢,我才从前院子里过来,二哥他们都还睡着。”   “那你也不能胡来。”   敏瑜粉面羞红,知他言下之意,越发急了脸:“外头丫鬟们都还在呢,传扬出去,我们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施世范咬着她的耳垂,若有似无的轻含几下,模糊应道:“我们动作轻些就行了。”   这可真是自欺欺人,夫妻两个屏退了丫鬟,在房里不吭声的呆了半日,就是不干什么都会有风言风语,何况施世范又不是那般老实的?就能保证不出一点动静?   敏瑜不信他忽悠,还在尽力挣扎:“不行,阿玛的七七还没过呢,你才袭爵当了靖海侯,万一闹出丑闻来,我瞧你怎么出去见人。”   “那就不见人好了。”   施世范隐忍得难受,说起话也顾不得头尾,敏瑜好气又好笑。她们夫妻自老侯爷去后,差不多有两个月未曾同房了。初时,是伤心过度,没有那个心情,后来回了晋江,分居两处,自然也没有那个想法。   就是不知施世范今儿到底吃错了什么药,按道理,他不是不识大体的人呀。   敏瑜空出一只手摸摸施世范额头,直把他摸的一愣:“做什么?”   敏瑜哼了一声:“我看你病没病,要不然一大早你来发什么神经?”   施世范攥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亲:“我要是有病,也是相思病。”   “油嘴滑舌!”敏瑜心头酥麻,赶紧抽回手,没好气的劝,“你要是上火,厨房里我让人熬了绿豆汤,你不妨去喝一点。要是喝了绿豆汤还去不了火,就寻个没人的地儿,自己捯饬。”   “我自己……自己怎么捯饬?”   施世范故意当听不明白,敏瑜咬了唇闷声的笑:“我管你呢,反正怎么泻火你怎么捯饬呗。”   施世范软香在怀,又听敏瑜笑语盈盈,哪里还禁得住这么调笑,干脆不顾敏瑜反对,执意在她面颊上狠亲了两口才道:“只有你捯饬得了这火。”   敏瑜握了拳,忍住笑轻轻捶他一下:“真的不能闹了,我这两日眼皮子跳得厉害,正该万事小心。倘或一时行事不察,就怕会触了霉头。”   “哪里就那么巧了?”施世范不大相信。   敏瑜回抱住他的腰身,偎依在他肩上,叹了口气道:“好歹你也忍过了这几日。二哥四哥他们比你大不了多少,都在盛年,一样同二嫂四嫂她们分开住着,还不都是忍下了?咱们远道而来,本就在府里没什么威信,再不检点一些,靖海侯府越发没我们的容身之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难逃 第一百一十七章 难逃      换做现代,没有那么多忌讳和规定,敏瑜说不得就让他搅合得心动,依了他的心愿。然而眼下不是二十一世纪,不是谈论自由民主和性的时候,这里是康熙盛世,是她原本在历史书上才看得见的封建王朝,她有几个胆子敢同整个朝代对抗呢?就是不想一想自个儿的脑袋,也得想一想靖海侯府啊。   施世范原本瞧她执意挣脱,心里还老大不情愿,只当是敏瑜又犯了旧日里的毛病,与他疏远起来。这会子敏瑜软语温柔,说得句句在理,施世范也知自己今儿跑来这一趟太过莽撞,初时的一腔火热,在敏瑜的好意相劝下,不由慢慢熄灭了,抱了一抱敏瑜,认命道:“罢么,就你的大道理多。我也是在前院闷得烦了,几日不同你说话,就觉得如隔三秋一般。你别动,我就这么同你说一会子话就走。”   敏瑜舒口气,可叹这缠人精开窍了,便安分由他抱着,笑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施世范道:“我有时想想咱们两个留在靖海侯府也不错,我当小侯爷,你当侯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要是府里住的倦了,我们还可以似之前那样,坐了车马出去转悠转悠,清儿的身子闻听湄芳格格说,已经大好了,过几日我们便可让人去京师接了她来,同我们一道在府里住着。”   他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心底里最不愿表现出的一面。敏瑜岂不知他的心意?京师的故人那么多,她的过往又是那么的不同凡响,也难怪施世范会眷恋晋江。便是她,抛开妯娌间的矛盾不说,也情愿窝在远远的晋江,再不去想京师的人和事。   可她实在是怕极了管理内务,何况这管理内务的还有一个郑红缨在,无论她怎样的示好求和,在郑红缨一干人眼里,终究都是错的,时至今日,两个人还是形同陌路。   要是一年两年这么过着还可忍受,可是十年八年,年年月月都让她和郑红缨大眼瞪小眼,真是不气死人都累死人了。   如此一来,倒不如回京师,关了门,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安安静静过自己的小日子。   她轻抿着唇,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施世范忖度她心意,无奈叹了口气,松开手道:“好了,不闹你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看这天儿也不早了,你既是去议事厅就去吧,我往后头给额娘请安,就不从前面走了,省得撞见了人。”   敏瑜笑笑:“这会子你倒是知道好歹了,也罢,你几日没见额娘,是该去给她请安。我不叫人跟着你了,你自个儿去吧。”   施世范捏捏敏瑜的鼻尖,笑容轻绽,理理衣服就要出去。   谁知才转了身,迎头就和璎珞撞上,璎珞顾不得失礼,忙道:“奶奶,五奶奶和六奶奶不知怎么过来了。”   敏瑜一怔,耳边果然听到外头有脚步声。   施世范一甩辫子,扭了头就一阵乱找。   敏瑜那一头还没搞清楚情况,一看施世范没头苍蝇一般,忙拉着他小声道:“你干嘛呀?”   施世范将食指竖起在唇边嘘了一声,忙道:“我这一大早的跑你房里,旁人不知道还当是我昨夜留宿未走呢。不行,我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一面说,一面就已掀开了敏瑜床上的帐子,钻了进去。   “哎哎……”敏瑜不觉好笑,又不是当真做了什么丢脸的事,这人也真是瞎担心。   算了,反正他钻都钻进去了,敏瑜想着自己同五房虽是隔阂已消,同六房倒还心结犹在,这会子也不知她跟着汪灵芝来做什么。万一见了施世范,出去再添油加醋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便也跟着施世范掩护起来,把帐子放下来掖个严实,自己去忙向梳妆台前坐下,佯装簪发。   汪灵芝和郑红缨携手进门来,看她背向而坐,笑道:“八妹妹今儿起的却晚,还没有洗漱好吗?”   敏瑜笑着转过头,起身道:“已经洗漱了,就是发髻松散了些,重新绾上罢了。倒是两位姐姐精神好,一大早的怎地来我这儿了?”   汪灵芝笑着掩口,一推郑红缨道:“你来说。”   郑红缨从进门伊始,就已悄无声的四下看了一看,见屋里只有敏瑜一个人时,不免惊讶一番。明明她听人说,亲眼看着八爷偷溜回八房了,才存了心思,想来八房看敏瑜夫妻的笑话。   倒不想她们人来了,施世范却走了,心里难免有些泄气。汪灵芝这么一推,她便将来时编好了的话拿出来说道:“还不是为着二嫂的生日,明儿就是七月初一,照二嫂的意思,咱们府里老侯爷的百日祭还未过,就不必举办了。可是我和四嫂五嫂都商议了,二嫂让头疼一事纠结了好一阵子,一直都寡言少语怏怏不乐的,虽说是百日祭未过,府里不能大操大办,但咱们姐妹私底下可以凑份子给二嫂过一回生日,再请来额娘,娘儿们一处聊聊天也可替二嫂解解乏。原本这事我是要等八妹妹去了议事厅再说的,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见妹妹来,恰好五嫂起来,我便同她一道来看看你,再问问你的意思,你道这么做可以吗?”   敏瑜因是看见汪灵芝陪同她来,想着汪灵芝为人清高,性子却很正直,断不会同郑红缨搞什么花样,于是不疑有他,真就以为她两人是为着庞君柔的生日而来。当下就笑道:“人都说长嫂如母,二姐姐目今是我们府里最年长的媳妇,她的生日必然要做的,也必然不能寒酸。虽然只是娘们儿几个吃吃饭,倒也不能落于俗套,五姐姐和六姐姐若是放心,我倒是要请缨出马,要给二姐姐的生日做出个新花样呢。”   “你肯出头那就更好了。”汪灵芝喜不自禁,拉着敏瑜的手道,“我知道你的本事,鬼心思多得很,难得你愿意揽这个差事,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这回要是不让我们开开眼,我可饶不了你,定要罚你的酒的。”   敏瑜笑道:“五姐姐放心,做生日我可拿手了。”   施清遥到今年已五岁,一年一个生日就过了五个,哪一回蛋糕蜡烛生日歌什么的不都是她准备?一个她也就罢了,还有湄芳,那丫头比她点子更多,去年愣是找人做了数十个羊皮气球,刷了彩漆,给施清遥摆出个‘happybirthday’的造型来,美得施清遥几天都把床铺在那气球中间睡大觉。   这会子给庞君柔过了小生日,倒还难不住她。   郑红缨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快,而且还主动揽下了做生日的事宜,倒也正中她心怀。她方才还在琢磨着庞君柔这个生日到底要办成什么样,才不能在举丧的时候出格,也不会太过寒碜,既然敏瑜揽了去,她乐得轻松,笑意浓浓地说道:“那就多谢八妹妹替我们操心了,你放心,这场生日既然说了是咱们几个凑份子,缺了什么你就只管说出来,我叫人给你买去。”   敏瑜道:“我用的都是些家常东西,用不着刻意准备什么,若说要准备,六姐姐咱们府里的蜡烛还有吗?”   郑红缨道:“蜡烛?蜡烛府里多得是,你要用只管吩咐人去库房去取,就说我说的,不够再让何三出去买。”   敏瑜摆摆手一笑:“蜡烛也不了许多,库房里的估计就已经足够了。”   汪灵芝站在旁边听她两人议论,倒是好奇起来:“大白天的,妹妹找什么蜡烛呢?”   这里的人做寿,惯常都将中午作为主席,夜晚无事,才寻了唱堂会的来府里热闹热闹。她们家里举孝,自然不能请堂会,晚上的席自然也就开不了,如何用得着蜡烛?   敏瑜抿唇轻笑,故作神秘的冲汪灵芝摇摇头:“这是秘密,眼下是不能告诉五姐姐缘由了,不过到了明日,五姐姐就知道了。”   “你呀,定然要出幺蛾子了。”   汪灵芝含笑点了她几下额头,瞧她铁定心意不说,自己也就权当留了个期盼,便不多问,向郑红缨道:“咱们明儿就等她的把戏吧。”   郑红缨没有说话,一双凤目只管从汪灵芝和敏瑜之间缝隙中看过去,直直看到敏瑜身后的架子床上。   敏瑜随着郑红缨目光往后瞧去,心头咯噔一声,只道是糟糕,她不动声色挪了两步,挡住郑红缨的视线,牵住了她的手道:“时候也不早了,二位姐姐可曾用了早膳不曾?我才起,还没有用膳,姐姐们不如同我一道去吧?”   汪灵芝自然点头说好:“我们也是才起,还没吃呢,走吧一起去。”说着,便去拉郑红缨的手,“六妹妹,你也去吧。”   “嗯。”郑红缨敷衍的点点头,佯装不经意推开汪灵芝,不等敏瑜伸手拦她,就快走几步,直奔那架子床道:“妹妹这帐子上沾的什么东西?倒是该换一换了,库房里还有几匹新的霞影纱,做帐子顶好。”   敏瑜一不小心,没拦住她,惊得连心跳都要停了。心里不住的怪起施世范来,都是他多心要往帐子里钻,这下可好,让郑红缨逮个正着,更加说不清楚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日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生日      郑红缨原就是存了心思来的,进门没找着施世范踪迹,还当他是出去了。这会子看着敏瑜身后帐子掩得严严实实的,早就好奇了。   寻常起床后,哪一房里不是让丫头们将被褥叠了,帐子挂起来,亮亮堂堂才合乎规矩?怎么敏瑜这帐子就盖得这么严实?   她直觉其中有鬼,疾走两步,不等敏瑜开口,就伸手将那帐子一掀。   敏瑜跟着她身后,禁不住哎呀一声,唬得脸色都变了。   汪灵芝尚还摸不著头脑,只道:“怎么了,八妹妹?”   敏瑜有苦难言,倒是郑红缨掀帐子的手不觉停住,傻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架子床。   敏瑜片刻没听动静,硬着头皮偷瞄一眼,也是一惊:奇了怪了,施世范哪儿去了?   她不做声的走两步走到郑红缨跟前,不管怎么说,郑红缨没抓着把柄,都让她放宽心了,遂顺着郑红缨前番的话道:“我也觉得这帐子颜色暗沉了一些,姐姐既说库房里有,那就麻烦姐姐让人送一匹来,与我换上罢。”   郑红缨讪讪松了手,放下帐子,答应道:“这个自然,我就是看妹妹这帐子貌似脏了点,才说要换呢。”   敏瑜掩口一笑,谢过她的好意,转身拉着汪灵芝的手,招呼郑红缨道:“走吧,六姐姐,咱们前头吃饭去。”   郑红缨暗里恼火,只恨不得将那报信的人拉来,狠狠打几个大嘴巴子才好。也不看个清楚,就随便给她消息,害得她几乎没在敏瑜面前丢了脸面。   扭头恨恨地转身,郑红缨甩着帕子,跟在敏瑜和汪灵芝后面往前院子里去了。   施世范紧紧贴着床底趴下,直听得耳边再无声音,才敢探出头慢慢爬出来。   幸亏敏瑜这架子床前后各开了月洞门,他知郑红缨来必然不是做生日那般简单,便趁着她们妯娌几个说话的功夫,悄无声就从床背后溜到了床底下。果然,不出他所料,郑红缨真是有意冲他而来,在她掀开帐子的刹那,施世范直觉脊梁骨上的冷汗都落下来了,拍着胸口,暗道好险。   璎珞也让他们夫妻两个吓得不轻,当着郑红缨的面不敢声张,等她一走,忙搭把手搀扶了施世范出来,忍不住好笑道:“八爷这一回真是要吓死人了。”   施世范顶不好意思,挠挠头,嘿嘿一笑,不多说就一溜烟窜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璎珞无奈摇摇头,照旧将帐子在金脚挂钩上挂起来,把床单被子都掸了一掸,才叫过小丫鬟们进来洒扫。   却说敏瑜满口答应了要给庞君柔做生日的事,不消半日,各房就都得了消息。   冯玉镜自然道好,她虽然喜静,然而事关敏瑜,总是愿意出份力的,第一个就把做生日的份子钱着人送八房去了。四房的邓紫祺,倒是很无所谓的态度,大家都出了份子钱,她自然也就出了,何况为的是庞君柔的生日,以往她同敏瑜那点子小纠葛,放在生日面前都算不得什么。七房马秀菊闻听倒是嘀咕两句,身边的丫鬟却难得机警,劝说是给二房做生日,纵使她不喜欢敏瑜,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她这才让人将钱送到敏瑜手里。   五房汪灵芝自不必说,亦是将份子钱备下了,因她要讲究公道,便开了玩笑,让郑红缨当着她的面也将份子钱拿了,又说:“六妹妹,不是做嫂嫂的要为难你,只是我想着你这两年得了老夫人不少的宠,想必老夫人偏你的好东西也多,不管真假,好歹要你多出一些,你乐不乐意呢?”   郑红缨噗嗤笑道:“五姐姐就会寒酸人,都是一样的儿子媳妇,手心手背哪里不是肉,额娘何曾偏疼过我们六房呢?不过,二姐姐待人一向宽厚,我初来时都亏她的提点,就是要我多出一点子也没什么,你们几个都是一人二两的份子钱,我也不强撑腰杆子硬,就多出一两,给八妹妹三两的份子钱。五姐姐,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当然满意!”汪灵芝拍手叫好,扶着桌沿笑道,“能从你手里拿出钱来,哪怕多出一文,我都满意。”   郑红缨笑嗔她两句,汪灵芝便掰着指头算了一算:“六妹妹的三两银子是到了,除了你和二姐姐,还有三姐姐、四姐姐、七妹妹、八妹妹四个人,每人二两就是八两,加一块该十一两银子。无巧不成双,八妹妹,不如你去额娘跟前应个卯,再让额娘出一两银子来,凑够了十二两,大吉大利。”   敏瑜掂量着银两足够做生日的了,一听汪灵芝的话,登时失笑道:“五姐姐越发淘气了,哪里就少得了额娘那一两银子?既是说单数不好,我就随六姐姐,也多出一两银子,凑齐了不就完了?”   汪灵芝笑着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做生日最讲究心意。额娘虽是长辈,但也要体现对晚辈的关怀,只怕你去了,额娘一高兴,还多给你几两呢。”   一席话说得屋里丫鬟婆子都掩口笑了。   郑红缨从旁看见,便道:“你们别忙着笑,难道你们二奶奶做生日,你们就不该表示一些心意吗?照我说,也不须多,一人两吊钱,总能够出得了吧?”   丫鬟婆子们忙都止住笑,点头道:“出得起,出得起呢。”说着,都要去拿钱来。   敏瑜忙开口叫住她们道:“不用了,不用你们的钱,这么些都还用不完呢。你们要想表示心意,出力就可以了。”   丫鬟婆子们原没料到还要她们出份子钱,不论甘愿不甘愿的,表面的功夫都还要做几分。难得敏瑜免了她们的份子,众人便都站住脚,其中跟着郑红缨的一个婆子就笑道:“奶奶让我们出什么力呢?”   敏瑜道:“妈妈,你年纪大了,坐着同小丫鬟们顽罢,我只留几个机灵的姑娘就行。”   那个婆子一听,笑的皱纹丛生,不住念佛道:“奶奶心疼我们,我们倒是要多谢谢奶奶了。阿弥陀佛,奶奶这样俊儿的人,连心肠都这么的好呢。”   敏瑜笑着打断她,又道:“说是出力,其实也不是什么重活,不过是花了些心思罢了。”她抬眉张望了几眼,就用手指了几个丫鬟道,“春晓,冰凝,夏荷,采荷,飞霜,烟雨、烟柳、山岚、清月,你们九个人留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蛋糕 第一百一十九章 蛋糕      春晓、冰凝、夏荷、采荷等人都笑道:“八奶奶要我们做什么呢?”   敏瑜上前,一边拉着一个,道:“叫你们做几件有意思的事。”便问郑红缨,“六姐姐,咱们府里的荷花池最近能用吗?”   郑红缨道:“能用,能用,八妹妹尽管用去。我就是好奇,妹妹要这个池子难不成是打算游舫吗?”   敏瑜摇一摇头,极为神秘道:“要是弄了游舫就不新鲜了,我呀另有安排呢。就要姐姐一句话,明儿除了春晓夏荷她们,旁人再不许打池子边经过,哪怕有天大的事呢,府里的路那么多,绕得远些走过去也不许从池子边过。”   她这话就有意思了,郑红缨和汪灵芝都笑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横竖都依你的意思,只盼你别把池子填平了。”   “那倒是两位姐姐多想了。”   敏瑜不禁莞尔,转过身又将飞霜山岚烟雨烟柳等人打量了几眼,瞧着四人身高体格都差不多的样子,便很是满意的点点头。不多说什么,又叫来璎珞:“你也过来。”   璎珞含笑走上前,敏瑜将她和清月比量了一番,巧极了,竟也是差不多的模样。   敏瑜心里细细思量,带笑向郑红缨、汪灵芝道:“两位姐姐宽坐,横竖我揽了差事,今儿就不在这里坐着了,自去安排二姐姐的生日去了。”   郑红缨汪灵芝忙都说:“你去吧,这两日盛暑,左右无甚大事,用不着你也留在这里。”   敏瑜便携了春晓山岚等人告退出来。   春晓山岚清月一众人只听她说要给二奶奶做生日,却不知是如何做法。春晓跟着郑红缨时日最久,在府里也比其他丫鬟要得宠些,于是大着胆子笑问敏瑜道:“八奶奶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   敏瑜道:“别急,到了地方你们就知道了。”   说着脚步不停,不知将一行人带哪里去了。   前院子里留下的丫鬟婆子已被差遣去做别的差事了,都道八奶奶这一回要出新花样,给二奶奶做生日呢。风声传进二房庞君柔耳里,她只觉好笑道:“我说这个生日不做也罢,偏偏那几个小蹄子要给我解闷。如今还把一个好人儿折腾的够呛,苦菊,有没有说八奶奶打算怎么做这个生日呢?”   进来传话的苦菊说道:“这个倒是没听说,就听六奶奶房里的小丫鬟秋燕说,八奶奶从六奶奶和五奶奶身边要了几个人,连春晓都叫上了,也不知带去了哪里,就为了给奶奶您做生日呢。”   “这也不知你们八奶奶想得什么主意。”庞君柔失笑摇摇头,“什么样的生日,须得劳动你们六奶奶的人?如今我们家正值丧事,万万不能逾矩大肆操办,你们八奶奶是热心人儿,年纪轻就怕不懂得其中利害。苦菊,你去告诉八奶奶,就说是我的意思,准备一桌酒席,娘们儿几个聚聚就罢了。”   苦菊笑着不动身。   庞君柔诧异瞪她一眼:“去呀,杵在这里做什么呢?”   苦菊道:“奶奶,您安心做您的寿星好了,就由得八奶奶她们操办去吧。八奶奶那样机灵的人,想必是不会逾矩的,奴婢听说,八奶奶这一回要拿出个新花样给大家伙长长见识呢。”   “你这丫头……都是我平日里疏于管教,才使得你们个个都惫懒刁钻起来。”庞君柔似嗔非嗔的看着苦菊,“就为了长见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苦菊轻咬着嘴唇,忍了笑道:“都是各房奶奶们的心意,奶奶您要是让我说去了,万一八奶奶真就撒了手,只办一桌酒席,可让其他奶奶们怎么想?难道就不会背地里议论,说咱们八奶奶是戏台上喝彩——自吹自擂吗?”   “哟,合着你是为八奶奶好啊?”   庞君柔浑不相信的笑道:“你这张嘴皮子,越发能说会道了。”   苦菊掩口嘤嘤笑了几声,怕她再吩咐什么,转头就出去了。   庞君柔且不叫她,想着她虽是玩笑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敏瑜来府里之后,虽也办了几件实事,然而得罪的人也不少。难得可以借着她的生日,让各房妯娌聚一聚,说笑说笑,她想以敏瑜那样的性子,真心相处下来是十分容易的,若可以,不妨在酒席上替她和几房妯娌做个周旋,大家以后都能和睦相处就最好不过了。   想到这里,不管敏瑜将要如何做这个生日,庞君柔都不大放在心上了,倒是存心要在生日宴上当一回和事老。   是日,敏瑜和璎珞一大早就起来了。六房里的几个丫鬟春晓冰凝烟雨烟柳,并五房里的几个丫鬟清月山岚夏荷采荷飞霜,亦是早早起了,齐齐到敏瑜房中汇合。   敏瑜便将昨日吩咐过的话再三说了一遍,把烟柳烟雨飞霜山岚分在荷花池那里,春晓冰凝分在水榭那里,夏荷采荷专司扶手连廊,璎珞和清月则跟在敏瑜身边听使唤。   安排了地点,任务她也一并安排下了。这几个丫头都是五房、六房里惯常贴身使唤的,六房郑红缨形式爽快,手底下的丫头们经她的教诲无一不利索伶俐;五房汪灵芝通诗词,晓歌赋,别有一番灵动,跟随伺候的丫鬟们亦是十分乖觉,敏瑜说一,她们便可依此举一反三,喜得敏瑜欢快非常。   一时众人商议毕,各自去做各自的任务了,敏瑜便带着苁蓉往厨房里去。   苁蓉早从旁看她们行事奇怪许久了,这会子瞧着敏瑜不去议事厅,反而去厨房,便道:“奶奶这是要做什么呢?”   敏瑜笑道:“妹妹,你知道蛋糕吗?”   “蛋糕?”苁蓉摇摇头,“那是什么东西?”   “那可是个好东西!”   敏瑜笑了一笑,路上边走边向苁蓉介绍起来:“做得好了,比栗子糕枣泥糕都好吃呢。材料也简单,无非就是鸡蛋、面粉和菜油。”   苁蓉听见有鸡蛋,误会之下,忙道:“我知道了,就是鸡蛋羹对不对?”   “不对!”   敏瑜好笑道:“鸡蛋羹是鸡蛋羹,蛋糕是蛋糕。不是我自夸,你们这一回可是真的要大饱口福了,这玩意材料虽然简单,可惜咱们府里可用于烘焙的东西也简陋,希望可以找到我想要的。”   苁蓉让她说的十分心动,她跟着老夫人,也算是见多识广了。老夫人每日吃饭的水牌上,哪一样菜她没尝过?二爷任职江南以后,见了好的东西,都会往晋江送一份,因说淮扬菜好,还特特从扬州那里寻了一个厨子,专一留在靖海侯府做淮扬菜。这会子,还会有她没见过没吃过更没听过的美味?   苁蓉疑惑地跟着敏瑜,厨房里经过上次改革之后,已经鲜少有开小灶的现象了。做饭的婆子猛然间看到苁蓉过来,倒是骇了一跳,还以为老夫人有想要吃的东西,忙问她:“姑娘,夫人使你来的?”   苁蓉笑道:“陈阿姆别慌,不是老夫人叫我来的,是新夫人带我来的呢。”   陈氏一听,又是哎呀一声,赶紧擦了把手,带着人过来对敏瑜行礼道:“夫人好。”   敏瑜道:“陈妈妈多礼,尽管忙活你们的吧,我过来借用一下厨房罢了。”   陈氏不觉奇怪:“奶奶用厨房做什么呢?这里乱得很,只怕冲撞了奶奶,奶奶要什么吩咐了我,我让人做给奶奶也是一样。”   敏瑜道:“我这个东西,单单只是吩咐,未必做得出来,还需得我亲自出马。”她笑着四下看看,厨房里有两个烧菜的大铁锅,做蛋糕未免不合适,做披萨倒是合适;靠墙的一排溜菜架,还好有她要的番茄土豆等物,又有一个案台上放了几个蒸笼,哎,这个做蛋糕倒是靠谱。   敏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忙唤人来:“把那个蒸笼递给我。”   一个媳妇将蒸笼搬来,放到锅台上。   敏瑜量了一下蒸笼的尺寸,约莫可做个十二寸的蛋糕。她又问陈氏:“妈妈,最近府里买了什么新鲜水果?”   陈氏道:“府里如今都是时令水果,八奶奶您瞧,这莲雾、桃子、菠萝蜜,都新鲜着呢。”   “新鲜就好。”敏瑜满意的点头。   四下看看所需的东西都置备齐全了,便一伸手,向陈氏道:“妈妈,把你身上的围裙借我。”   陈氏哎哟一声,连连笑摆手道:“奶奶,这可使不得,使不得。下人们做的事,怎可由奶奶动手?奶奶要做什么,对我说就是了。”   敏瑜笑着从她身上硬是把围裙解了下来,系在腰上,道:“都说了你不会做的。”遂张口吆喝苁蓉,“妹妹,把水果拿来给我。”   苁蓉听话的将桃子、莲雾、菠萝蜜都拿给敏瑜,亦是好奇的盯着她的动作。   敏瑜却让她将水果洗了,放在一边暂且不用。自个儿系着围裙,就从菜架上拿了一个瓷盆来,又叫陈妈妈拿了七八个鸡蛋,自个儿把蛋清和蛋黄分开,拿了几双筷子在手里,就开始打蛋清。   苁蓉看着十分纳罕,在一旁问她:“奶奶,这是干什么用的?”   ☆、第一百二十章  花样 第一百二十章  花样      敏瑜顾不上解说,就将白砂糖拿来,倒了一半在蛋清里,专心致志打起蛋清来。约莫过了一刻钟,苁蓉就瞪大了眼睛,惊奇的看着盆子里的蛋清已经成团状,仿佛棉絮一般,她诧异的就要用手去摸。   敏瑜笑着拍下她的手道:“瞧见没,就这么做。咱们今儿聚会,我一人忙不过来,那边还有一个盆,你去拿来,学我的样子再弄一盆蛋白出来。”   “哎。”苁蓉忙不迭就去拿了盆来,学着敏瑜的样子,先将蛋清蛋黄分离开,将蛋清倒在盆子里,把白砂糖也倒了进去,拿了两支筷子在哪里尽命打散。   陈氏领着厨房里的一众媳妇都围观在她两个周围,好奇看着。   陈氏道:“奶奶,这东西可怎么吃呢?”   敏瑜笑道:“还没做好,不能吃,等我做完了,给你们尝尝就知道了。”   陈氏等人都不好意思笑了,在旁听着敏瑜的吩咐,不时给她递些砂糖面粉等物。敏瑜又让她们去找来了鲜奶,府里做奶豆腐,都备着一些,倒不难找。   待她和苁蓉两个打完了蛋白,将蛋黄和面筋也收拾好了,那边一个媳妇眼力活,忙把蒸笼给敏瑜拿来。   敏瑜也是头一回用蒸笼做,不知道效果如何,就先将自己的那一份蛋白和面粉打成的面糊取来,在蒸笼里铺了一层细纱布,将面糊摊在上面,忙让人拿去蒸了。   众媳妇都要尝尝蛋糕的味道,赶上前帮忙生活蒸蛋糕。   敏瑜忖度着时刻,又喊苁蓉道:“去我房里把昨儿发酵的鲜奶桶拿来。”   苁蓉听话去了,这边敏瑜等着蒸笼效果,直等到苁蓉来,才有人回话说,蒸熟了。   敏瑜掀了笼子一看,果不其然,蒸笼的模子虽好,但是蒸汽上来,早把蛋糕上面的一层给浸湿了,软塌塌的,一点都没有蛋糕的样子。   媳妇婆子们不敢乱动,齐齐去看敏瑜道:“奶奶,这样就好了?”   敏瑜拿筷子挑了一口尝了,味道还不错,就向陈氏等人道:“这一回做的有点失败了,不过味道差不多是这样,横竖端不上桌,你们过来每人都尝尝。”   “哎。”   “多谢奶奶。”   “谢八奶奶。”   陈氏等人听她招呼,忙都去拿了筷子勺子等物,向蒸笼里挑了一点,放在嘴里嚼了嚼。软软的,甜丝丝的,还有一点蓬松,的确不是寻常吃的糕点。   她们你尝一口,我尝一口的,都暗暗点着头。苁蓉拎了鲜奶桶回来,远远就闻着厨房里的香气,耸动两下鼻子,进门笑道:“好啊,你们故意打发了我,要躲起来吃好吃的呢。”   众人忙都回身招呼她,其中一个年轻媳妇,惯常给老夫人送饭,听罢忙取了一双干净筷子,夹了一块蛋糕放进苁蓉嘴里道:“姑奶奶,让我伺候你吧。”   苁蓉也不同她客气,张口吃了,一咽下去,不觉眉目大喜,笑道:“这个味道真是美极了。”   敏瑜道:“怎么样,我没说错吧?不过,你吃的这个还不正宗,蒸笼不管用,我得瞧瞧有没有平底锅。”   陈氏听到,忙说:“有的,有的,奶奶,平底的锅也有,我给你拿去。”说着,就往后厨走,不消片刻,即拿了一个平底锅来。   敏瑜喜道:“这锅好,尺寸也好。”遂分开众人,将平底锅放在炉灶上,陈氏上前亲自生火。敏瑜等油锅一热,便将苁蓉做的那份面糊糊倒进去,盖上了锅盖吩咐陈氏小火慢慢煎熬着。   陈氏照做了,她便回头去将鲜奶桶打开,取了一根擀面杖,在鲜奶桶中不断搅动。搅得累了就换个人来,直搅到鲜奶桶里奶和油分离,才满意的取出上层的奶油来。   大抵吃过了刚才的那个蛋糕,众人对这平底锅里的蛋糕就越发期待了。   香味一阵阵刺激着味蕾,敏瑜耳边不时听到有人在说好香,她心情大好,把水果等物也取来切成丁。   等平底锅里的蛋糕煎成型,敏瑜将蛋糕模子倒在桌上,众目睽睽之下,取出奶油刷在上面。因为没有装裱器,她也只好抹匀就作罢,然后再把切好的水果摆出造型,铺了厚厚一层,向陈氏笑道:“这个蛋糕总算是成功了大半。你们把这个分了吃罢,待到晚上开席,你们势必要忙的吃不上了,这个也算是提早犒劳了你们。”   陈氏等人喜之不尽,都谢道:“奶奶真是菩萨心肠,这些微之处都替奴婢们考虑到了。”   敏瑜道:“吃归吃,可是出了这个门就不许你们声张了,毕竟是给二姐姐做生日,没道理寿星没张口,你们就吃了个饱。咱们都偷偷的,就当是吃了早膳,这东西凉了不好吃,我过来也只是先练练手罢了。”   她言词温柔,待人至善,众人岂有不听她的道理,便都答应下来,放轻了动作,只管在厨房里吃起蛋糕来。敏瑜多拿了一双筷子给苁蓉道:“你也吃点子,尝尝这个味道怎么样?”   苁蓉笑着接过筷子,边吃边叫好:“真是神奇了,我还从没想到平底锅也能做糕点呢。”   敏瑜笑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算不得什么。”要是在现代,蛋糕的花样那么多,光看着就够眼花缭乱的了。   众人吃完了蛋糕,收拾了桌案,敏瑜便喊了两个手脚伶俐的媳妇道:“两位姐姐,到了傍晚你们就学我和苁蓉的样子,把蛋清蛋黄分离开,等我来备用。”   两个媳妇连声说是,敏瑜又吩咐陈氏:“还得劳烦妈妈仔细些,这些水果鲜奶都不要动用了,也等着我晚上来取。”   陈氏亦是答应下。   忙活完厨房,敏瑜便带着苁蓉往荷花池去。   烟雨烟柳飞霜山岚早已按照她的吩咐,在荷花池边摆起了河灯。敏瑜转了一圈,看着很满意。水榭那里春晓冰凝已经把帘幕围上了,夏荷采荷则从长廊一端,挂起了灯笼直挂到水榭上。   璎珞清月本是跟着春晓她们帮忙,一见敏瑜来,都道:“奶奶,我们要做什么呢?”   敏瑜道:“你们要做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她想了想,招手唤过几个人:“都过来,过来,我正有一主意。”   烟雨烟柳春晓冰凝等人不知她想做什么,便都放下手里的活计过来。敏瑜面上带笑,向她们几人说道:“来,一人张口,说句话给我听听。”   烟雨烟柳对视一眼,嘻嘻笑着,不大好意思开口。春晓却纳闷起来:“奶奶让我们说什么?”   敏瑜道:“随便,你们爱说什么说什么。”就一指璎珞清月,“来,你们俩先说。”   璎珞也不知她要干什么,一听命令,就懵懂点点头:“哦,那我说给奶奶请安呢?”   敏瑜笑道:“好了,就这一句就好。”   旁边清月忙也跟着学舌起来:“给八奶奶请安。”   紧接着,春晓冰凝山岚有样学样,纷纷请安起来。敏瑜哭笑不得,好歹自己目的达到了,也只好随她们胡闹,听完一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音色有点偏差,不过都还清亮,唱个合唱她的点子简直从出不穷,清月等人从开始时的惊奇,再到现在的佩服,渐渐竟也习惯了敏瑜说话做事的方式。见她说合唱,都道:“怎么个合唱呢?”   敏瑜自个儿不大好意思起来,笑着清清嗓子:“就是要你们一同唱首歌的意思,我先唱一遍给你们听听,待会子你们跟着我学。”说罢,就将生日歌轻缓的唱了一遍。   丫头们聚在一处齐齐抿着嘴笑,敏瑜不觉嗔怪几句:“干嘛,嫌我唱得不好听呀?”   清月等人忙都道好听得很,敏瑜笑道:“你们别只顾着夸我,到时候唱的可是你们。这歌谣是我闺中无事时唱的,今儿给二姐姐做生日,正应景的很。你们别当这是那些伶人唱的歌,就以为我折辱你们。”   丫鬟们都道不敢,春晓笑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这个曲子,真有意思,简简单单几句话,也能唱成曲子。”   敏瑜莞尔,招招手,把她们按个头排成两排道:“等放完了河灯,点完蜡烛,璎珞和清月把蛋糕端上来的时候,春晓冰凝你们就过来站成这样,然后看我打手势,你们就开始唱。明白吗?”   “明白了,八奶奶。”春晓等人都点头记下。   敏瑜于是将生日歌又唱两遍,都是各房里机灵秀丽的丫头,听了两遍都学会了八九成。敏瑜打着拍子让她们试唱一回,总算有点合唱的样子。   可惜府里不能笙歌艳舞,要不然再配上点音乐什么的,就更加完美了。   敏瑜暗自遗憾,这边忙活完了,方想起老夫人的份子钱还没去拿,一拍脑袋,很是头疼道:”五姐姐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怎么跟额娘开口?”   苁蓉会意一笑,推着她的肩道:“怕什么,老夫人疼你是众所周知的事,难不成还为了那一两银子给你脸色看不成?走吧,走吧,我也几日没见老夫人了。”   敏瑜无奈由她推搡着,在众人笑声里迈出步子,出了后花园径直往老夫人房中去。   老夫人已听闻了敏瑜要替二房做生日的话,看见她来笑道:“你前头忙得很,何必再往我这儿来?”   敏瑜硬着头皮请安道:“额娘,我是打秋风来了。”   “哦?呵呵……”老夫人掩口笑起来,回眸瞅着文杏道,“你看看,连她都开始想着我的体己了。”   文杏笑意盈盈:“夫人别急,且听奶奶要您的钱作甚么去?”应该没问题。”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晚会 第一百二十一章 晚会      老夫人果然道:“对,文杏说得对,你且道来,你要打秋风作甚么?”   敏瑜笑道:“这不是二姐姐做生日吗?我们就出了个主意,要各房凑二两银子出来,给二姐姐办一场体面的酒宴,如今除了二姐姐,各房姐姐们的银子都已经送到了。独独额娘这里,我原说不要,可是姐姐们都说额娘为了晚辈,也该尽点心意,眼下我们这里已经有了十一两,需要额娘再添一两,才凑得十二两呢。”   “干嘛非要凑着十二两?”老夫人似有不解。   敏瑜释疑道:“单数不成双,不吉利。取个双数,大吉大利呢。”   “你们呀,就是巧话多,编排好了要想我的银子呢。”   老夫人带着笑,心里算了一回,又纳闷道:“不对,除了你们二姐姐,余下共有六个人,每人二两,就是一十二两,如何得出十一两来?”   敏瑜道:“我的那一份五姐姐说要算在出力上,就不必拿钱出来了。而六姐姐为了感谢二姐姐当初的体恤,多出了一两,是以得了十一两银子。”   “怨道我说不对劲呢,原来老六家的多出了一两,难得,难得呀。”   老夫人抚掌大笑,向敏瑜等人道:“你这个六姐姐,寻常最于钱财一事上计较,倒不是说她小气,而是她持家惯了,善于打理。如今你们每人出了二两,独独她出了三两,可见她对你二姐姐的心意,这孩子总算我没看错她。当年她进府,出了那么多的事,多亏有二房在,里里外外替她操心打点,如今她多出也是应该。罢了,你们既然都说我该心疼晚辈,我呀也就给你们做一回榜样,文杏。”   文杏答应着:“我在这儿呢,夫人你尽管吩咐。”   老夫人便道:“去开箱子拿三两银子出来给你们八奶奶,既是单数不成双,索性给你们凑个十六两。”   “额娘,您真是大方。”敏瑜拿了银子喜笑颜开,没成想老夫人不仅没怪罪自己,还真如汪灵芝多言,多给了一些。   她又惊又喜,捧了银子就要走。   老夫人在后头叫住她:“别急呀,我的话还没说完呢。咱们丑话说在前头,这银子你也拿了,差事你也领了,若是办不好,可别怪我跟你翻脸,要回我的体己钱呢。”   敏瑜笑道:“额娘只管放心,外头我都安排好了,到晚上保证给你们一个惊喜。”   “那我可等着了,去吧,去忙吧。”   老夫人笑着摆摆手,看敏瑜领了苁蓉出去,还意犹未尽道:“到底还年轻,有点子事就高兴在脸上了。也好,总算是妯娌和睦,过了几年阅历多了,就沉稳了。”   文杏轻轻替她捶着肩,闻言便道:“八奶奶活泼泼的样子,越发显得年纪小了。要说八奶奶也有二十四五了,还是生了孩子的,可奴婢瞧着她都像是个未出阁的闺女。”   老夫人道:”那是因为她在宫里长大,吃穿用度都精细的缘故。这倒罢了,最难得是她的性子,不骄不躁,该活泼的时候活泼,该稳重的时候稳重。”   “夫人就不怕奶奶性子活泼降不住人?”文杏有意问道。   老夫人摇一摇头:“她才多大,再过几年阅历经验丰富了就够了。再者,得民心者得天下,你别看你们八奶奶好说话,遇见大事她可不含糊。”   文杏点头不语。   整个府里今儿一天就看敏瑜领着一帮人,一会儿到了厨房,一会儿到了荷花池,忙的人仰马翻,也不知都忙的什么。   施世范听着动静,在月洞门前遇见她,亦是好笑道:“听说你揽了给二姐姐做生日的差事?”   敏瑜笑道:“别听说了,我就是揽了这差事呢。”   施世范无奈失笑:“你该不会是想把哄清儿的那一招拿出来吧?”他怎么说也是孩子的阿玛,清儿过生日他可都见识过,一个敏瑜不够,再添了一个湄芳格格,简直是花样百出。   如今到了这靖海侯府,敏瑜真要大肆操办,用敏瑜的话说,他只怕到时会惊爆众人的眼,就像头一回她们两个做气球惊爆他的眼一样。   敏瑜正在兴头上,志气高昂的要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生日宴会,哪里能听进去施世范的话?不过是推开他,笑嗔道:“你管我呢,等着瞧好戏就是了。”   施世范在她身后抚额,满是无语。   六房施世骠从他身后过来,一搭着他的肩膀笑道:“又被你媳妇嫌弃了?”   “去去去,谁嫌弃谁啊?”施世范没好气嘟囔,躲开施世骠的手无奈道,“六哥,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儿二嫂的生日可非同凡响,到时候要是吃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喝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茶,见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可别大惊小怪。”   “什么稀奇古怪这个稀奇古怪那个的,你让弟妹给说傻了啊?”   施世骠瞥一眼施世范,有些难以理解。   施世范情知跟他讲不明白,仰天长叹,只盼自个儿的媳妇别闹出太大的阵仗,要不然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解释,她的那些点子到底都是哪里来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满府的人都知道了敏瑜要给二房做生日的事,都从早晨盼到了中午,从中午盼到了晚上。连庞君柔都按捺不住了,悄悄的问苦菊:“八奶奶当真说要在晚上开酒宴?”   苦菊道:“当真是晚上呢,说是让大家都到后花园池子边的水榭去。”   大晚上的酒宴有什么意思呢?又不能请唱堂会的来。   庞君柔暗怀好奇,其他各房都如庞君柔一般,不时的派丫鬟小子们去看看敏瑜她们做什么。可惜众人皆是无功而返,都道敏瑜那边的口风实在是紧,由此就更让大家好奇了。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掌灯,各房都带着丫鬟婆子往水榭去。   男丁们虽另有去处,但是仗着敏瑜好说话,都央了施世范来说,要凑个热闹。   敏瑜让施世范缠得没法子,只好让人在后花园的空地上摆了桌椅,给爷儿们坐着。   老夫人也叫文杏搀扶着到了水榭,等人都坐齐了,敏瑜抬手朝空响亮拍了三下,春晓等人会意,将水榭至长廊里的灯笼全都取下来。   霎时,院子里除了一弯明月,几乎一片漆黑。   众人咦了一声,纷纷相觑,不知她们搞什么鬼。   敏瑜但笑不语,又拍了三下,水池那边,慢慢亮起一片烛光,烟雨烟柳等人已经将河灯点亮,放了过来。   汪灵芝一喜,笑道:“这个有意趣极了。”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那头又听三声巴掌想,水榭四周竟然垂下了纱帘。   透过纱帘,只见那河灯朦朦胧胧的,说不尽的精美诡谲,丫鬟们看直了眼,都跟着隐约兴奋起来。就在这时,隔着纱帘,有丫鬟哎呀一声叫道:“快看那里。”   众人都随她的声音望出去,但见帘幕垂坠之下,池心中似有一轮明月缓缓升腾而起,玉光莹然,月色满池。   众人看得呆住,有快手的丫鬟忙就要去掀帘子看个仔细,却让一旁伺候的璎珞按住了手笑道:”姐姐别慌,更还的还在后头呢。“话音一落,果然从长廊那里又传来了动静,只见黑夜之中,一点一点的亮起了萤火般的光,排列成趣,仔细看了,竟是一溜几个大字:生日快乐!   又有并列两排彩灯,似是牵线木偶一般,齐齐的平地而起,高高挂在廊檐之下,将萤火的光芒掩去,却越发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众人一时目不暇接,看完了这边,忙就去看那边。丫鬟婆子们也是个个新鲜,你指了这里说快看那个灯,她又扯去了那里说,瞧着那月亮。   说说笑笑好不热闹,老夫人亦是笑意难收,向庞君柔等人道:”果然没让我们小瞧了她,真真是拿出了功夫,瞧瞧这心思,再灵巧不过了。“庞君柔笑道:”是呢,八妹妹到底见多识广,琢磨出来的东西简直让我们想也想不到。“可喜汪灵芝与敏瑜心意相通,最喜这类大雅之物,听说忙道:”额娘,姐姐,快别说话,瞧瞧她们又想做什么呢。“老夫人和庞君柔便止住话声,纱帘之外,璎珞春晓清月冰凝烟雨烟柳山岚采荷夏荷飞霜等一众丫头,已经站成了两排,五五一组,唱起生日歌来。   都是十七八岁的丫头,嗓子清越透彻,伴着一旁的水池,泠泠仿佛山泉流淌,又仿佛黄鹂鸣涧。   后花园中几位少爷,不缺通晓风月,善雅音律之人,闻听天籁之音,施世骠施世骥施世范等人,纷纷以箸击桌,和起了拍子。   一曲既完,四下竟一片沉寂,似是余音绕梁,尚不绝于耳。等园中的几位爷儿叫起了好,水榭这边才登时回神,郑红缨和马秀菊邓紫祺等人笑成一团,都道:”哪里学来的小调,词妙,曲更妙。“汪灵芝也道:”寻常我最不惯听那些莺莺燕燕之语,总嫌有伤风化。今儿倒是开眼界,就那么几个字,也能成词,也能成曲,这个八妹妹我真是服了她了。“斜侧里苁蓉带笑趣道:”这算什么呢,五奶奶你且往后看,还有让你更服气的呢。““哦,还有什么好东西?劝你们别藏着掖着,快拿出来罢。”   汪灵芝掩口笑不住,一个劲儿催起苁蓉来。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毒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中毒      苁蓉笑着道:”喏,这不就端来吗?“她朝外撇一撇嘴,众人一瞧,挂在老夫人身后的那道纱帘不知何时掀起来了,正有厨房里负责烹饪的一个小媳妇,用一个红木绘彩螺花鸟的方形托盘,稳稳当当托了样东西进来。   敏瑜替她将上头的盖子拿去,璎珞和清月掌灯进来,众人顺着敏瑜的手一看,瞧着那托盘上端正放了四四方方不知是何物的东西。   离得近的马秀菊伸手就要触碰,敏瑜忙从中拦住,笑道:“姐姐仔细脏了手,这蛋糕上有奶油。”   马秀菊忙缩回手去,郑红缨问道:“什么……什么奶油?”   敏瑜不语,笑着拿了一把刀上来,横三刀,竖三刀划拉几下,同璎珞一起,将切好的蛋糕分别装在青花瓷小碟子里,分到各房奶奶跟前儿。   庞君柔冯玉镜等人都拿了一份蛋糕在手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不知该如何下口。却见敏瑜又着人捧了十多个瓷勺上来,一人分了一个,敏瑜便将蛋糕拿起,用勺子舀了一勺在嘴里,边吃边道:“喏,就像这样,你们都吃吃看呢。”   众人有样学样,纷纷舀了一勺蛋糕放在嘴里。   汪灵芝在吃上向来有特殊喜好,只吃了一口,当即笑逐颜开:“这真是美味极了,甜香馥郁,入口松软,唔唔……里头还有一层水果呢,真真的八妹妹你怎么想得出来?”   敏瑜笑道:“五姐姐爱吃就好,这里还有呢。”   庞君柔冯玉镜也都赞不绝口,那边敏瑜吩咐人给施世范等人也照旧送了一份蛋糕过去。爷儿们不大爱吃甜食,所以她只铺了薄薄一层奶油,多放点水果。施廷羽施廷皋施廷芳施廷之施廷珅等几位孙少爷,都跟着他们阿玛坐在院子里,蛋糕送上去,大人们没吃的多少,倒是让孙少爷们一抢而光。   不多时苁蓉回来,笑道:“二爷使我来问奶奶,这是否是京中糕点的做法呢,若是,还请奶奶别吝啬,教会府里的厨子做了,赶明想吃时就不必劳烦奶奶您了。”   敏瑜等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便道:“无妨,告诉二爷厨子们都教会了,下回若是还想吃这东西,尽管吩咐他们做去。”   苁蓉转身回去复命,这里众人语笑嫣然,十分畅怀。   郑红缨吃了蛋糕,亦是十分赞赏。她这人心性直爽,虽与敏瑜过不去,倒也欣赏敏瑜的别出心裁,遂戏谑一句道:“看来咱们八妹妹这一番做生日足够心意了,连二爷都满意得很。”   庞君柔道:“八妹妹有此心思,二爷岂有不满意之处?”   敏瑜让她们夸了个大红脸,忙岔开话题:“吃完了这个,我还有好东西呢。”说着,让人去把今儿榨好的桃子汁、西瓜汁都端上来,还有一盘披萨,也是她自己回忆以往做的,味道虽不如披萨店里卖的,总可以过得去。   各方媳妇几样东西尝下来,都赞她心思奇巧。老夫人那样不爱吃甜腻东西的人,今儿也吃了不少的蛋糕,喝了两杯果汁。   唬得文杏不住跟着劝:“夫人,入夜了,少吃点凉的吧,仔细肚子疼。”   老夫人笑道:“我的儿,亏你惦记着我。放心,今儿大家伙开心,我吃的也开心,娘儿们说说笑笑的,就把吃的东西消化了,不会闹肚子的。”   郑红缨听见,也向着老夫人说话起来:“额娘身边多亏有了文杏和苁蓉,简直事事都想得周到。不过,今儿是二姐姐的好日子,正图个热闹,额娘多吃点子没什么,大不了吃完了咱们陪额娘走走就是了。”   文杏听她开口,笑了一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这一顿宴席可谓是宾主尽欢,敏瑜操劳一日,累是累了点,可喜大家高兴,她心里也就跟着高兴起了。越性取了米酒,陪着庞君柔喝了两杯。   叵耐她酒量实在浅薄,就算米酒度数低,也让她面红耳赤,闹了个关公样儿。老夫人并几房儿媳皆看着她好笑,闹了小半日,直至月上中天,老夫人瞧着敏瑜大有不支的样子,才开口笑道:“好了,好了,这生日过也过了,你们八妹妹的差事也完成的差不多了,不闹她了。我瞧她那两杯酒喝得够呛,苁蓉璎珞,你们两个丫头扶着你们奶奶回去休息吧。”   敏瑜问起水榭的宴席还没吃撤下去,郑红缨等人都道:“你自去睡你的罢,府里这么多人,还愁收拾不了这个?”   敏瑜这时方听话去了,施世范那边看着老夫人起身,亦是不敢多喝,兄弟几个纷纷起身,送了老夫人回房。   敏瑜一路脚步蹒跚,璎珞看着不觉笑嗔她:“往常由着奶奶喝酒,您不喝,今晚倒来了兴致。人家寿星二奶奶都没您喝得多,瞧瞧,走路都不稳当了。”   敏瑜呵呵的笑。   她今天真是高兴极了,没有了宫廷倾轧,没有了人心复杂,眼下只有月盘高挂,家庭和睦,儿孙满堂,如她想象中的世界一般美好,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任由璎珞怎么埋怨,敏瑜都以微笑置之。   入了房,璎珞伺候着她换了单衣,苁蓉打了水来,二人忙活着将她洗漱一通,敏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扑通一声趴在床上就昏睡过去了。   惹得璎珞苁蓉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少不得替她掀开被子,服侍她睡安稳。   这一觉睡得敏瑜浑身都酸软混沌,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她只听得耳边聒噪得厉害,仿佛狂风吹着草木,又仿佛冰雹打着屋檐。好不容易勉强睁开一丝眼缝,只见隐约一抹影子在面前微闪,似是璎珞的声音,急切说道:“奶奶,不好了,六奶奶出事了。”   敏瑜听不大真切,嗓子眼里嗯了一声,问:“你说什么……什么出事了?”   璎珞急得晃着她的身子,大着嗓子再三说道:“六奶奶,前头人来报说,六奶奶自宴会散后回去,就吐个不停,春晓她们正急的没法子呢。”   “六姐姐吐了……”敏瑜神思略有清明,眨眨眼却道,“如何不去请大夫呢,来找我做什么?”   璎珞一咬牙一跺脚,恨不得即时就将敏瑜拖起来:“奶奶您还没听明白吗,六奶奶说今晚什么都没吃,就吃了几口奶奶做的蛋糕,喝了一杯鲜果汁,结果就难受起来。春晓方才跑过来,还要问奶奶蛋糕里放的什么呢?”   蛋糕里放的鸡蛋和面粉啊,还能有什么?   敏瑜强挣扎着坐起身,问了璎珞道:“春晓人呢?”   璎珞急急道:“刚才来说了两句,六奶奶房中就跑来一个小丫鬟,说是六奶奶又吐了,她就匆忙走了。奶奶,好歹您过去看看吧,只怕六奶奶那边又该误会了?”   “误会,她能误会什么?”敏瑜揉揉额头,宿酒未醒的感觉,真是让人生死不如。   璎珞正待要说,苁蓉已走了过来,见敏瑜醒了,面上一松,忙道:“我的夫人,你总算是醒了。快穿了衣服,去六房里看看吧,我真要她们闹得头疼,不过是受了凉吐了一些而已,让他们说的,还以为奶奶做的蛋糕里下了毒一般。一样都吃的这个,怎么就没见二奶奶三奶奶她们吐呢?这个六奶奶,这一回我也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了。”   “她还能干什么,她就是眼红咱们八房,别人吃了都没事,单单她吃了有事,还说得仿佛我们奶奶专一要害她一样。”璎珞愤愤有声。   敏瑜听出她二人言中之意,再有多少醉酒,此刻也该醒了,攥紧了璎珞的手道:“你说什么?二姐姐怀疑我在蛋糕里做手脚害她?”   “可不是?”   璎珞顾不得替二房圆场,忙跟敏瑜说道:“你没见刚才春晓那个样子,简直像要把我们八房生吞活剥了一样。我都说了,那个蛋糕人人有份,没分蛋糕之前,谁也不知六奶奶吃的是哪一份,偏她不信,死活要找奶奶说句话。”   敏瑜皱紧了眉:“这会子就算她不找我说句话,我也得找她说句话了。璎珞,拿我的衣服来,咱们去六房。”   真是好笑,她李敏瑜同她郑红缨一无愁二无怨,凭什么说是她要害郑红缨?   她原以为今日的生日宴风平浪静,以后妯娌间或可和睦相处,想不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难道,她把害人二字写在了脸上不成?   璎珞也知今晚情况非同小可,急忙给敏瑜拿来鞋子,伺候她穿戴整齐。敏瑜也不多带人,随行只带了璎珞苁蓉两个,并一个挑灯的小丫鬟小青,主仆几个脚步急匆,一刻不停就往六房里去。   才到门前,就听里头曹曹切切,响个不停。那个道奶奶又吐了,这个言快拿盆来等着,脚步凌乱,倒真像是出了大事。   敏瑜越发皱紧了眉,掀了帘子进去。   春晓还在急急吩咐人去打热水,看见敏瑜进来,又是气恼又是急迫道:“八奶奶,不是奴婢冒犯,您今儿到底给我们奶奶吃了什么了,怎地回来就吐成这个样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喜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有喜      敏瑜不去同她辩解,伸手推开春晓道:“我去看看六姐姐。”   春晓拦不住她,忙跟在敏瑜身后进了内室。黄花梨的拔步床上,郑红缨正趴在床沿,吐得肠子都几乎空了。一侧里端着漱盂的小丫鬟,早已慌乱了心神,急得直掉眼泪道:“奶奶,奶奶可好些了?”   郑红缨虚弱摆摆手,连个大气都喘不出了。   敏瑜疾走两步上前,蹲下身,一握郑红缨的手就道:“姐姐,姐姐感觉怎么样了?”   郑红缨抬头看了看,见是敏瑜,一张粉面早已铁青,双目只是含恨瞪着她道:“究竟我做了什么孽,惹得八妹妹你要这样害我?你说,你在蛋糕里放了什么,是不是那什么奶油,害了我?”   敏瑜哭笑不得,紧握着她的手辩解:“六姐姐,我体谅你身子不舒服,怀疑饮食也在情理之中。可姐姐平心静气想一想,这一回是专为了二姐姐做生日,我才揽下差事的。既是我揽下了,只有往好了做的道理,绝没有暗藏祸心,要害姐姐的理由。况且那蛋糕不独是姐姐一个人吃了,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五姐姐,就连七姐姐,还不是照样吃了没事?姐姐只管放宽心,我已着人去请大夫了,到底是因何姐姐吐成这个样儿,等大夫来就知道了。”   郑红缨尤不信她,狠狠的抽开手,一歪身就翻过去,背对着敏瑜躺下了。   敏瑜也不恼,搬了绣墩坐下,回身催着外头的人:“快去看看,大夫请来了没有?”   璎珞跟着急催几次,终于瞧着一个中等身材,须发皆白的老大夫,疾走着小步赶过来。   房中的大丫头尽皆避让开,只留了两个上年纪的婆子跟着老大夫身边照应。郑红缨床上的帐子已放了下来,敏瑜坐在纱幔之后,向那大夫道:“还请先生给我们六奶奶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晚吃的一点子东西,竟全都吐出来了。”   那老大夫也是府里常用的人儿,闻说是六奶奶病着,几乎一路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这会子见有年轻姑娘说话,语气态度都不似寻常丫鬟,想必是府里其他奶奶,他不敢怠慢,忙将手放在帕子上,隔着帕子给郑红缨诊脉起来。   郑红缨房中春晓等人,亦是隔着纱幔小心等着消息。   那老大夫诊了片刻,眉头不经意缓缓皱起,嘴里咦了一声,似是难以置信。不觉又换了一只手,仍是搭在帕子上,捻须诊断良久,两弯眉毛越蹙越近,捻须的手也越发迟疑了。   敏瑜等他半日,也没听他说话,不免问他:“大夫,六奶奶是怎么了?”   “这……这……六奶奶她……”   老大夫踟蹰不敢言,春晓心急难耐,一时快语说道:“是不是吃了什么有毒的东西?”   “那倒没有,那倒没有,姑娘稍安勿躁。”   老大夫连连摆手,否定了春晓的说法。   春晓知道不是中毒,微微放了心,又问:“既是没有吃到有毒的东西,如何我们奶奶吐个不停呢?”   老大夫循着说话声看她一眼,沉吟片刻,才低声道:“敢问姑娘,六奶奶请老夫来一事,只是姑娘这里的人知道吗?”   春晓眼皮子一跳,摇摇头道:“不是,我们八奶奶也在这里。”说着,将头偏向敏瑜的方向,介绍道,“这就是我们八奶奶了。”   老大夫忙起身鞠了一躬,浅笑道:“不知是八奶奶在此,老夫失礼了。”   敏瑜忙让他坐,顾不得礼数问题,也跟着问他:“大夫,六奶奶到底如何了?”   老大夫没有坐回原处,起了身竟往敏瑜的方向走了几步,仅仅隔着一层帐幔,轻声向敏瑜说道:“八奶奶,还请借一步说话。”   敏瑜不知他为何这般遮遮掩掩,心头又是古怪,又是纳罕,于是婉言说道:“怎么,是什么话不便在这里说?大夫放心,这里都是六奶奶房中人,你有话直说便是。”   老大夫摇摇头,任是敏瑜话说到这一步,仍不肯松口,再三道:“兹事体大,奶奶,请借一步说话。”   敏瑜同璎珞苁蓉相视一眼,璎珞和苁蓉会意,屈膝告退,便招呼房中伺候的人出去。   敏瑜多说一句:“春晓,你留下来。”   毕竟春晓是郑红缨跟前儿最得力的丫头,凭那老大夫要说什么呢,她身正不怕影子斜,留了春晓在这里,也好让她知道,自个儿绝没有害人之心。   春晓亦是有此意,怕敏瑜同大夫串了口供,这会子闻说让她留下来,春晓忙就站在了原地。   老大夫常来往靖海侯府,多见过郑红缨的面儿,对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名号倒是清楚,是以敏瑜留下了春晓,他也就不在意了。   眼见伺候的人一个个都走了出去,老大夫才掂量着张口说道:“恭喜八奶奶,贺喜八奶奶,六奶奶这不是什么病,也不是中了毒,而是有喜了。”   有……有喜了?   敏瑜大惊之下,几乎没从凳子上跃起,惊诧之余,却大感意外。   春晓也是十分大惊失色,隔着纱幔尤为不敢相信道:“大夫,你说的当真?我们奶奶不是病了,是当真有喜了?”   “当真,当真,千真万确呀!”老大夫再次确认一回,然而嗓音却越发低沉了,“只是八奶奶,不是老夫多嘴,贵府如今正在多事之秋,老侯爷百日未过,六奶奶这一喜只怕来的不是时候哪。”   “哦?哦哦……”   敏瑜张口结舌,让这个消息劈得半晌找不着北。待反应过来,却是问老大夫:“大夫,依您看,六姐姐这喜事有多久了?”   老大夫清清嗓子,微微比出一个手指道:“足有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从老侯爷送殡到如今,只有两个月余七天,郑红缨却怀孕一个多月,不明摆着是在丧期里怀上的吗?而且还是在重孝之际。   怪不得老大夫如此慎重,执意要她借一步说话,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呀……   敏瑜急恼交加之时,还不忘感谢老大夫的维护之意,叫春晓去拿了谢银来,这里自个儿单独对老大夫道:“大夫,这胎儿还小,若是引掉,于大人可无碍?”   老大夫早已料到她会有一问,捋须颔首道:“儿孙是腹中一块肉,割了这块肉,怎会没有事呢?也不过在乎事大事小而已。老夫看奶奶是明白人,斗胆跟奶奶说了,这个孩子当真是留不得,若是留了,以后东窗事发,六爷的官位不保,说不定靖海侯府的牌子都要受连累。当今圣上最重孝道,虽放宽了律令,言过百日后可夫妻同房,但六爷这明显是……哎,老夫话已至此,盼奶奶同六奶奶尽快做出决定吧。”   “有劳大夫了。”   敏瑜脊背寒凉,来时未醒的那点酒意,到此刻都已清醒过来。她叹口气,让人悄无声从后门送了老大夫出去,自个儿却掀开拔步床上的荷花帐,侧身坐了下来。   帐子里,郑红缨睁着通红一双凤目,呆呆盯着上方,不知看些什么。   敏瑜知她必是听见了老大夫的话,对郑红缨的气恼之心,这会子俨然都化成了同情,轻声开口劝了她道:“六姐姐,你和六哥都还年轻得很,眼下没了这个孩子,过了阿玛的百日祭,总还会有别的孩子。”   郑红缨泪抛双颊,头枕在枕头上只是摇个不停:“不会再有了,我知道的,没了这个孩子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四年了,我的第一个孩儿没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那样年轻,日子那样的多,总会有的。可是四年里,我一次都没怀上过,你以为我为什么那么恨三姐姐?还不是为着她的孩子撞死了我的孩儿,可怜我那孩儿才三个月大,说没就没了。今天好不容易我又怀了一个,可是人人都知他留不得,留不得了……”   敏瑜眼眶一酸,忙扭了头去拭泪,到口的话竟一句也说不出来。   都是为人父母,她当年怀清儿时,也是险象环生,难得把清儿顺顺当当生下来,还养得这么好,这么伶俐,岂能不理解郑红缨的心情?   若非律例无情,她何尝不想郑红缨生下这个孩子,不仅为了六房有后,也为了三房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可是谁知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来得也太不是时候……   嗓子眼里哽塞的厉害,那边郑红缨越说,心中越痛,即便是敏瑜在跟前儿,也忍不住伏在枕头上放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是额娘没用,是额娘没福气,每一次都留不住你。四年前是,四年后依旧如此,额娘对不住你,你再寻个好人家去吧,你去了吧……呜呜呜……”   “六姐姐,六姐姐,你别哭了,别哭……我……”敏瑜擦了一把泪,更加心疼郑红缨的处境。   郑红缨反身扑过来,抱住了敏瑜,犹是不甘心哭求道:“八妹妹,好妹妹,之前都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该死,是我小人。可是你大人不记小人过,算姐姐我求求你,你的点子最多,求你帮我保住这个孩儿吧,啊?好妹妹,你想一想法子,帮我保住这个孩儿好不好,我舍不得呀,妹妹,我舍不得他呀……”   ☆、第一百二十四章 瞒天 第一百二十四章 瞒天      敏瑜让她哭得心内直如刀割一般,抱住了郑红缨,拍着她的肩膀,半晌泪落如雨,不知说什么才好。   郑红缨哭到伤心处,想着自己这四年说是呼风唤雨,十分威风。然而就因着身边无个一儿半女,在老太太跟前儿不得不比别人更加逢迎,深恐将来若真是膝下无子,六爷再纳了旁人,好歹还有老太太疼着她,总不至于受委屈。   而今,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这一个孩子,哪怕是知晓留下他很有可能会害了靖海侯府,害了六爷,她也想拼尽全力试一试。   只是可能会害了而已,若是想出法子,不叫人得知自己怀孕不就好了吗?   郑红缨哽咽着偎在敏瑜怀中,抽抽噎噎说道:“妹妹,我知道你怕留着这个孩子,会害了靖海侯府害了施家,你放心,我郑红缨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明儿起我就搬出去,我搬得远远地,找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偷偷生下这个孩子,不就行了吗,啊?我偷偷的,妹妹,我偷偷地绝不叫人知道我是施家六奶奶,行不行?”   敏瑜抽出腋下帕子,擦了擦眼泪,扶起郑红缨道:“六姐姐,你别慌着要搬出去,你既是那么想留住这个孩子,总还会有别的法子的。”   “还有什么法子,你说啊?还有什么法子,只要你说,我都答应你。”   郑红缨几乎要病急乱投医了,听了敏瑜的一番话,直如看到了希望,忙晃着她的肩膀急切问道。   敏瑜示意她平静下来,闭目沉思了片刻,才睁开眼下定决心道:“六姐姐,这屋子里如今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你怀孕的也无非是我和你还有春晓三个。你想保住这个孩子,我倒是有一个办法,只是这个办法还要六姐姐多加小心才是。”   “我小心,我一定会小心的,你说,你尽管说。”郑红缨忙不迭的点头。   敏瑜凑近她身边,握紧她的手道:“我听说那个老大夫是我们家里常用的人儿,老侯爷在时没少接济他,他记着我们施家的恩情,定会愿意替我们作假。姐姐有孕一个多月是万万不该,可若是有孕两个多月,就没有关系。姐姐想一想,老侯爷如今才去了两个月,若是咱们明儿将老大夫请来,只说姐姐怀了两个多月了,众人必然都以为是侯爷临去前,姐姐才怀上的。如此一来,姐姐既保住了胎儿,咱们靖海侯府也不必担惊受怕。”   郑红缨经她提点,眸中一亮,瞬间大喜点点头道:“好!好!好!妹妹这个主意简直妙极了,我……我现在就让春晓拿上银子去找那老大夫去。”   “不急,且等他明儿来时说服了他也一样。”   敏瑜含笑制止她,又道:“此是一方面,还有一则,人说怀胎十月方得一子,如今咱们将姐姐的月份提了一个多月,这个孩子势必也要晚生一个月。为避嫌疑,姐姐千万自己估算好日子,到时只寻个由头,搬出府去静养,然后着人出去瞅瞅,可有没有比姐姐早一个月的孕妇,只当是找奶娘,寻了来同姐姐一道住在别院里。到了奶娘生产那天,姐姐去乡下找几个不相识的接生婆,稳当生了孩子,抱来当是自己的,让小厮们回府报个喜信,姐姐就说怕见风,不宜见客,留了春晓伺候便罢了。待老夫人六爷等人看过,就把孩子抱回来给奶娘奶着,再过月余,再去寻那几个接生婆,说是奶娘也生了,即可蒙混过关了。”   郑红缨连连颔首,她如今一点主心骨全无,皆凭敏瑜做主。这会子耳听敏瑜来了一出瞒天过海的妙极,她除了点头几乎说不出别的话来。   敏瑜说罢,考虑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就多叮嘱郑红缨几句道:“姐姐对外切记不要说漏了嘴,就是六爷那里,也不能说是一个多月的身孕。春晓是姐姐的身边人,想必是极为可信的,姐姐有什么不舒服之处,就让春晓去打理。春晓打理不好的,就让她来找我。”   “嗯嗯。”   郑红缨感激得无以复加,握住了敏瑜的手,不期然又落下泪来:“八妹妹,从前是我错待了你,难为你不计较,还事事为我考量。”   敏瑜笑了笑,感念她才怀了身子,正该安心静养,便服侍她躺下去,给她改好了锦衾:“六姐姐说的哪里话,大家一样是施家的媳妇,正该姐妹同心。再说了,六姐姐为施家忙里忙外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是我不知进退,也做了不少让姐姐头疼的事呢。”   “好妹妹……”郑红缨一时凝噎,泪眼朦胧的看着敏瑜,“姐姐谢谢你,谢谢你。”   敏瑜笑意更浓,哄她安稳睡下,抬头看了看房子里窗户没关严实,忙就去把窗户关了。   春晓送谢银回来,看着敏瑜还在房中,走至她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吓得敏瑜赶紧弯腰拉她起来,春晓只管倔在那里道:”八奶奶,之前中毒一语,都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出来的,与我们奶奶无关,八奶奶要打要骂,奴婢都认了。只求八奶奶开开恩,让我们奶奶留住这个孩子吧。”   “你这说得什么傻话,快起来,起来。”   敏瑜既惊又喜,惊的是春晓如此忠肝义胆,敢为郑红缨屈膝下跪,哀求自己。喜得是,郑红缨有此左膀右臂,那瞒天过海一事也算是成了大半了。   她还在拉着春晓,郑红缨却已在帐子里嗔怪道:“傻子,还不快给你们八奶奶磕头,替我谢谢你们八奶奶?”   春晓怔了一怔,回头看着郑红缨:“奶奶……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敏瑜掩住口低笑,蹲下身道:“就是这个意思,孩子我们决定留着了,不过还要姑娘多多帮忙才是。”   “真的啊?”   春晓果然大喜,一张口大喝了一声。敏瑜忙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   春晓会意掩住口,猛点了几下头,方才缓缓松开手,几乎耳语一般的问道:“八奶奶,您说得当真吗?咱们六奶奶……六奶奶的孩子保住了,咱们六房以后也有孩子了?”   “嗯,当真呢。”敏瑜看着她微笑,一抬手终是将春晓拉起来,慢声细语的把自己同郑红缨的计划说给了春晓听。   春晓拍掌,十分同意道:“八奶奶放心,原本伺候六奶奶就是奴婢的分内事,无须奶奶多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呢,奴婢也不怕。”   “你不怕倒没什么,千万记得嘴巴要严实,万万不能吐露一句真话。”   “嗯嗯。”   春晓捂住嘴,连声答应她。   敏瑜放宽心,一拍春晓的肩膀欣然道:“好了,闲话少说,你们奶奶吐了这半日,正虚弱得很,我就不留了,你伺候她休息吧。小丫头们嘴杂,能不让她们沾手的,你就多费费心,自己沾手吧。”   “是,奴婢记下了。”   “哦,还有,怀了身子的人,总归要比寻常娇贵。好歹我也生过一个孩子,算是有点经验,今儿我回去将孕期的注意事项写下来,明儿我再过来看六姐姐。”   说罢,敏瑜摆手让春晓进去伺候了郑红缨,方转身带着苁蓉璎珞回去。   苁蓉璎珞在屋子外头等候许久,也不知屋里发生了什么事。那老大夫为人忠厚可靠,亦是不肯吐露分毫,脚步才离了六房的地儿,苁蓉就迫不及待问敏瑜道:“六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敏瑜紧闭着嘴不说话。   “嗳?”苁蓉自个儿纳罕一声,忙疾走两步跟着她,再次问道,“怎么了,奶奶,真是吃蛋糕吃坏了?”   敏瑜摇摇头,低声道:“别多问,回去再说。”   苁蓉和璎珞闻言都暗道古怪,主仆几人忙就赶回房中。一进门,敏瑜便道:“小青,小柔你们去歇着罢,都大半夜了,留着苁蓉璎珞就可以了。”   小青小柔巴不得可以回去睡觉,闻说忙都施礼告辞出去到外间睡去了。   这里敏瑜掩上门窗,拉过苁蓉和璎珞两人,紧紧贴在自己的身边道:“下面我要说的事极为严重,你们两个是我最信得过的人,这事唯有交给你们两个,我才肯放心。”   苁蓉和璎珞都道:“是什么事?”   敏瑜道:“是有关六奶奶怀孕的事,方才大夫来看了,说是看脉象有喜,只夜间他精神不济,看不大仔细。可巧六奶奶也不吐了,我许了他明天来,今儿关于六奶奶说我蛋糕有毒一事,你们明儿谁都不许说出去,行不行?”   “六奶奶有喜了?”   苁蓉抓住了话中重点,大喜之下,却又大惊起来:“几个月了?”   敏瑜佯装不知:“大夫不敢肯定是不是喜脉,所以没说月份,大抵到了明日才知晓。”   “哦。”苁蓉点点头,想着前番郑红缨误会蛋糕有毒的事,的确是太过分了。不过幸而敏瑜洗清冤屈,她也就顺势说道,“中毒一语我们自然是不会往外说的,只是奶奶同六奶奶之间冰释前嫌,就再好不过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海 第一百二十五章 过海      敏瑜道:“这是自然,前时也是春晓急昏了头,说出那样不知轻重的话来。”   苁蓉颔首,她跟着敏瑜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多少了解她的为人,知道她是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不再多问了。   唯有璎珞柳眉长锁,抿着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因敏瑜这两日忙活的太累,今夜醉酒后又闹了这一场,璎珞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独处,就将铺盖搬到了敏瑜的房中,同她住在一处。   往年敏瑜未出阁的时候,两人也常有住一处的时候,只是婚后有八爷和清儿在,顾忌着身份,便是敏瑜再喊她,她都不愿同敏瑜一道住着了。   怎么今儿这么乖觉?   敏瑜上了床,拍拍枕头笑道:“璎珞,咱们好长时间没这么睡着了,今儿倒是重温旧梦。”   璎珞笑笑,越矩与她并肩躺下,听着那灯花噼啪爆了一声,便再无旁声,方低低凑近敏瑜耳畔道:“奶奶,你做什么这么好心,给六奶奶打掩护?”   敏瑜斜眼瞄她一眼:“你都知道了?”   璎珞鼻子里哼了哼:“奴婢可不知道,奴婢全凭猜来的。奶奶,你还记得上个月里咱们在内宅碰着六爷的事吗?我说那日六爷怎么慌慌张张的,原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亏得六奶奶前两日还有脸来捉你和八爷,依我说,奶奶就对大家伙实话实说了,六奶奶就是有了身孕,害喜才吐得那样厉害。瞧她以后还敢不敢欺压我们八房呢?好好地一个蛋糕,别人吃都没事,她一吃就来事,幸而苍天有眼,我瞧她明日好意思见奶奶?”   “有什么好意思不好意思的?”   敏瑜伸出手刮着璎珞的鼻梁,不由嗔怪她道:“你呀,这样烈火性子几时能改改呢?翠儿就比你强,什么话都往心里搁,你就搁不住。六姐姐同我之间有矛盾不假,可都是能解得开的矛盾,比如今儿说蛋糕有毒,请大夫来看了,不就知道有没有毒了吗?她倒犯不着以此难为我。不过怀孕一事的确至关重要,六姐姐头一个孩子是被廷皋撞没的,这几年她恨着三房大家有目共睹,说句昧良心的话,我就是不为六姐姐着想,也得为三姐姐想一想。若然保住了这个孩子,从今往后让六姐姐安心养胎,再不去同三房怄气,岂不是好事一桩?”   “这也就是你好心,肯替她遮掩。”璎珞仍有些不忿。   敏瑜好笑道:“这事又岂是遮掩那般简单?”她微微叹息,念着璎珞已经知情,况且是自己身边得力的人,就一五一十把自己同郑红缨的计划说给了她听。   璎珞掩着口,瞪眼瞅着敏瑜,直叹她胆大心细:“这样做好是好,可万一没找到比六奶奶早一个月怀胎的奶娘呢?”   敏瑜道:“用心去找,总可以找得到的。”   “我还是不大放心。”   璎珞心存后怕:“即便奶娘找得到,那产婆子又是可靠的?万一说出去多说了什么,咱们靖海侯府可就完了。”   “产婆子找个外乡的来,不认得六姐姐身份,就可以了。”   敏瑜一一为她解惑,看她还要追问,忙笑着拉上被子,翻过去身躯道:“不同你说了,忙了半宿,我实在困得很,快睡吧,明儿的事才至关要紧。”   “哎你这人……”   璎珞一脸无奈,她问了这么多,还不是怕事情有什么纰漏?真是不识好人心。   主仆两个背对背睡着,一早,春晓就过来找敏瑜了。   苁蓉和璎珞才起,看见她都道:“奶奶还未醒,姑娘进屋坐去吧。”   春晓推辞不去,敏瑜隔窗听着声音,忙道:“是春晓吗?进来吧,我起来了。”又喊璎珞,“我这里不必留人服侍了,你去带着小青小柔到厨房,告诉厨娘这两日不要做生冷寒凉的菜了,多做一些温和补气的来。苁蓉,你到议事厅看看可有人来回话,若是有就告诉她们我稍后就到,六奶奶昨夜病了,千万不要去她房中打扰她。”   “是。”   璎珞和苁蓉都应了一声,双双领命出去。   这里春晓才进门来,给敏瑜请安道:“奶奶昨夜睡的好吗?”   敏瑜笑道:“见六姐姐无事,我自然睡的好。你们都睡得好吗?”   春晓摇一摇头,唇角却是带笑:“六奶奶高兴得睡不着,奴婢也替她高兴呢。”   敏瑜便道:“这就是你的不该了,怀了孕的人,最是要吃好睡好,下回可不许你们奶奶这么熬着了。”春晓忙点一点头,见敏瑜在穿衣服,赶紧上前服侍她。   敏瑜又道:“可着人去请大夫了?”   春晓一面给她扣着如意扣,一面道:“已经让人请去了,都依奶奶的意思做了。奴婢来,是想同奶奶商议商议,老夫人那边该怎么说?”   敏瑜道:“额娘那里先别说,等大夫请脉之后,再着人去告诉额娘,六爷那里也是如此。”   “是,奴婢记住了。”   春晓暗中感激,服侍敏瑜穿了衣服,见她尚未洗漱,又挽起袖子欲要去打水。敏瑜笑着拦住她:“这些事等璎珞回来再做也不迟,你们刘奶奶说身边如今只有你一个知情人,万事离不开你,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等那大夫来了,我再过去。”   “是。”   春晓这才撒开手,告退回去。   她走后,敏瑜不等璎珞苁蓉回来,自己对着梳妆镜,就将头发梳向脑后,盘了一个最为简单的旗髻,两鬓簪了两朵小小的白绒花。等璎珞带着小青小柔打水回来,她已是穿戴整齐了,就着黄铜盆子里洗了脸,用青盐漱了口,便道:“咱们先去六奶奶那里。”   话毕,一行人就都往郑红缨房中去了,恰巧前头小厮们来报,说是请的大夫到了。   敏瑜吩咐让大夫进来,屏退了闲杂人等,屋子里仍是只留了她和春晓两个。   老大夫不知敏瑜再次请他来是为着什么,私心推测,敏瑜同六奶奶大概是拿定主意,不要这个孩子了,请了安就道:“奶奶们若是想拿药,老夫已经带来了,着人拿去熬了,喝下去保管再无祸根。”   敏瑜笑他会错意,忙道:“先生且慢,我们找你来不是为了这个。”   不是为这个,还能因为什么?老大夫纳闷起来:“莫非府里还有谁病了不曾?”   敏瑜抿了抿嘴,反正屋子里也没什么人,她自己又不是那般肯守规矩的,越性掀开帐幔,站起身道:“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老大夫抬头看一眼,冷不丁瞧着以为年纪极轻的小媳妇,模样十分的秀美。乍惊之下,直喊恕罪恕罪,忙就背过身去。   敏瑜笑道:“以先生的年纪,足以当我的玛法了,先生又是我阿玛的故人,不必同我这样多礼。我只是有一事要求先生,还望先生千万答应。”   老大夫仍不敢转身,只道:“奶奶有话请讲,请讲!”   敏瑜遂低声道:“此番再找先生来,不为别的,只为先生给我们六奶奶再请一回喜脉。只是这一回还请先生改个口,千万不能说我们六奶奶是一个月的身孕,而要说两个月的身孕,先生可能答应?”   “这……这……医者自有医德,贵府奶奶的确有一月身孕,如何让老夫扯谎起来?”   敏瑜笑道:“我曾听人言,从医之道要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即是对待病患,无论“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必先以纯乎天理之慈悲心、怜悯心,去感受病患的疾苦,方能拯救这个病患。如今我让先生改口,亦是要拯救六奶奶之故。”   老大夫起先还质疑敏瑜年轻,怕她不知事情轻重。而今听敏瑜竟能说出《大医精诚》之中的话,极为惊讶纳罕:“奶奶这话何意?”   敏瑜道:“实不相瞒,我六姐姐怀这个胎儿不易,实在舍不得他,宁愿随他一道去了。我亦舍不得六姐姐,才要先生讲月份说大了一月。如此一来,那这个胎儿便是在老侯爷故去之前怀上的,上头查下来也就不用怕了。”   老大夫不意她们竟是这个打算,当下摆摆手道:“不妥,不妥,此事大大不妥。怀胎十月,是世间既定之事,就算我为两位奶奶改口,说是怀了两个多月,可将来胎儿生下来的日子对不上,不照旧穿帮吗?不妥,不妥。”   敏瑜道:“先生只管改口一事,以后的事,我们再想办法。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让规矩憋死。再则,先生同我们府也算是世交了,我们今日只是想保住施家的血脉,并没有害人之心,还望先生千万成全。”   “这个——老夫……”那大夫捻须,不住的踱着步子,迟疑半晌,才似下定决心,“若让老夫改口也可以,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前头,将来万一出了事,奶奶别怪老夫今日没提醒你呀。”   “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敏瑜顿时欢喜,知道老大夫是答应了,忙就让春晓去请老夫人和各房奶奶来。   因昨夜大家吃了酒,都睡得很是昏沉。春晓去时,老夫人还未曾洗漱,听说是郑红缨病了,请了大夫来,老夫人就在里间问道:“是什么样的病?”   ☆、第一百二十六章 化解 第一百二十六章 化解      ?春晓想着来时敏瑜的嘱托,便进去叩头贺喜道:“回夫人,大夫说,或者不是病,是害喜呢。”   “害喜?”   因老夫人才起,正房里的大小丫鬟并媳妇婆子都在里外候着,等待使唤。春晓的话一出口,众人都听个清楚,当下一片吸气声。   有文杏、秋蝉往日和郑红缨交好的,多是喜形于色,为她高兴。也有平日里受过郑红缨的气的一干人,听见此事,倒是无端白了脸。想那郑红缨尚无孩子的时候,行事就已这般刚强,这要是有了一儿半子,那府里还不都是她说了算啊,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一时众议纷纷,倒是老夫人在乍惊之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抬眉睨了一眼春晓,轻言慢语道:“到底是不是害喜呢?”   春晓回道:“奴婢说不准,只是六奶奶昨夜吐了半宿,奴婢知会了八奶奶,八奶奶叫请大夫来,又叫奴婢来请老夫人过去。说夫人见识多,或许去了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哦?你们八奶奶也知道了?”   老夫人这才站起身,搭着文杏的手道:“走,去六房。”   文杏和秋蝉一左一右搀扶着她,众人忙都跟着出门去。路上遇着三房、五房的丫鬟出来打水,有好事多嘴的,悄摸告诉了她们。丫鬟们一听,水也不打了,齐齐回去各房知会各自的奶奶。   五房汪灵芝倒还罢了,她自己膝下一个孩儿施廷远,见六房有喜不过是纳罕一回,听着敏瑜在那儿,就带上丫鬟过去瞧个究竟罢了。唯有三房冯玉镜,丫鬟们来回话的时候,她正喝着早茶,一听六房有喜,登时手上一哆嗦,好好地一个五彩十二月花卉纹杯就这样摔个粉碎。   顾不得那一地的碎片,冯玉镜攥着回话的丫鬟的手,一连串的问:“你当真听得清楚了?是六奶奶有喜了?”   回话的小丫鬟冬青让她吓了一跳,半晌方点着头:“嗯嗯,奴婢当真听得清楚。是老夫人房中的牡丹说的,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还说六奶奶昨儿晚上就吐了半宿,八奶奶给请的大夫。现如今八奶奶就在六奶奶房中呢,老夫人也是八奶奶叫春晓来请去的。”   敏瑜在郑红缨那里?那这事八九不离十是错不了的了。   郑红缨有喜了,郑红缨有喜了——真是老天开眼,四年了,她四年里吃斋念佛,回回都祷告上苍,希望送子娘娘能把那个无意中撞掉的孩儿送还给郑红缨。一年一年的等,就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郑红缨却终于有喜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个孩儿可得好好地活着,她们娘儿俩欠六房的已经太多了,受的委屈也够了。如果上苍肯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化解了郑红缨对廷皋的怨恨,她就是吃斋念佛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啊。   冯玉镜又惊又喜,紧握着双手,只管在屋里踱来踱去,嘴角唇腮全是笑痕。   她的大丫鬟花璃看她傻笑不住,忍不住迟迟疑疑唤醒她:“奶奶,奶奶,我们可要过去瞅瞅?”她跟着冯玉镜这么些年,三房同六房之间的恩怨看得十分清楚,自然也明白眼下郑红缨怀孕,对三房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郑红缨有喜了,郑红缨有喜了——真是老天开眼,四年了,她四年里吃斋念佛,回回都祷告上苍,希望送子娘娘能把那个无意中撞掉的孩儿送还给郑红缨。一年一年的等,就在希望越来越渺茫的时候,郑红缨却终于有喜了!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这个孩儿可得好好地活着,她们娘儿俩欠六房的已经太多了,受的委屈也够了。如果上苍肯让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化解了郑红缨对廷皋的怨恨,她就是吃斋念佛一辈子,也心甘情愿啊。   冯玉镜又惊又喜,紧握着双手,只管在屋里踱来踱去,嘴角唇腮全是笑痕。   她的大丫鬟花璃看她傻笑不住,忍不住迟迟疑疑唤醒她:“奶奶,奶奶,我们可要过去瞅瞅?”她跟着冯玉镜这么些年,三房同六房之间的恩怨看得十分清楚,自然也明白眼下郑红缨怀孕,对三房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情。   冯玉镜心神回还,当即道:“快快,我们也去六房看看。”   于是,三三两两,各房都闻风出动,赶往郑红缨那里。   冯玉镜去时,老夫人已经在房中坐着了。敏瑜站在一侧,神态平和,却眉眼带笑,分明有好事发生的样子。冯玉镜放松了七八分,想着丫鬟们的话果是错不了了。   老大夫得了敏瑜的授意,见老夫人问起孕期,便斟酌推算道:“该是五月里有的身孕,到如今两个月有余。”   老夫人掐算日子,正在靖海侯逝世前不久。这就是好事了,只要不是犯了大忌,施府添丁,不管怎么说都是喜事一桩。   她欣然点头,又笑向郑红缨道:“往日里我总说你是个逞强的孩子,疼了苦了都自己受着,今儿就越发该说道说道你了。往年你虽无子嗣,然而毕竟怀过一胎,这一个都两个月了,如何这会子才有动静?”   郑红缨红了脸讪笑道:“额娘不知,儿媳自那一胎没了之后,身子上月信总不大牢靠,三四年都是这样,由是平日里也没多在意。兼之阿玛去了,儿媳分神照管内外,不是儿媳邀功,平日劳累的事也是有的,所以这一胎在身上,我只当是疲乏之故,竟没有多想。”   “六姐姐说得甚是。”   敏瑜出声为郑红缨打了圆场:“说起来,我昨晚做的蛋糕既是帮凶也是恩公。我不知六姐姐怀着身子,是以才做蛋糕出来,但有个事大抵额娘和姐姐们是不知道的,那就是怀孕的人不能吃蛋糕一类过于甜腻的东西。六姐姐昨儿不巧吃了一块,半夜就吐得不成样,若不是这一吐,我们还不知姐姐害喜了呢。你说是不是啊,六姐姐?”   郑红缨感激她时刻都为自己说话,忙就点头含笑道:“八妹妹所言极是,我倒是要多谢八妹妹了。”   各房闻声都笑起来,不仅为六房有喜,也为郑红缨和敏瑜冰释前嫌。   汪灵芝乖觉过人,前两日和敏瑜在一起的时候,还听她说六房同八房不睦,府里住着尴尬极了。怎地一夜过去,两个人就好成这样了?   她有意打趣敏瑜:“八妹妹,我且问你,几月里荷花结子心连心了?”   敏瑜笑着回她:“早不赶,晚不赶,偏就这两日荷花结子心连心呢。”   噗嗤!回过味来的众人霎时笑开,老夫人也笑个不住,遥指着汪灵芝和敏瑜二人道:“以前我竟不知老五家的也有这么一张厉害的嘴,如今倒是都领教了。”   “岂敢,岂敢呢,我是在鲁班门前耍大刀了。”   汪灵芝自叹不如。   敏瑜一笑,且不理她,先向老夫人说道:“额娘,我才同六姐姐商议,她这一胎来得巧,也不巧,阿玛新去,府中诸事繁杂,六姐姐若是顾得了府里就顾不了自己,顾得了自己就顾不了府里。不过,总归是孩子要紧,我想不如让六姐姐安分休息几日,府里内外就由我和二姐姐三姐姐四姐姐她们一道管理。如此一来,既不用额娘操心,也不用六姐姐辛苦。”   “好好好,你们姐妹商议好就行。”   老夫人现下终是放宽心,六房有后,自此就不必再同三房争执。再则,郑红缨头几年太过刚强,怀不上孩子,也是她里外忙碌,身子骨失于调养所致。她本欲减轻郑红缨的负担,然而又怕郑红缨误以为她会夺了她的大权,是以拖至今日。   丫鬟小厮们送了赏银,谢过老大夫送她出门去。   未多久,诸位媳妇还在郑红缨房中坐着说话,有传话的小厮早已知会了施世骠,关于郑红缨怀孕一事。饶是施世骠稳重,这会子也似是个毛头小子,又激动又兴奋。冲出院子,顶头碰着施世纶和施世骥施世騋回来,便将他哥仨一搂,狂笑了一声,一溜烟没了个人影。   唬得施世騋吓得心口扑通一跳,没能拉住施世骠,却只拉住他的跟班小厮道:“你们六爷怎么了?”   小厮笑道:“六爷这是大喜呢,我们六奶奶才查出的消息,说是有喜两个多月了。”   “啊?”   这下施世纶等人都懵了,傻眼瞧着小厮追在施世骠身后一蹦一跳跑远,兄弟几个摸一摸头,都是笑道:“果然大喜,果然大喜!莫怪他疯成那个样子!“却说施世骠一径跑进六房里,房外头站着的丫鬟婆子,只见眼前一闪,模糊里瞧着有个人影过去了,待眨眨眼,却又不是。个个疑惑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当彼此眼花了。   倒是房中坐着的媳妇们,冷不丁见闯进了一个人来,纷纷大惊失色。还来不及躲开,施世骠已是顾不上许多,几步就窜进内室,屈膝就半蹲在床沿,握住了郑红缨露在外的一只手儿笑问她道:”外头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有喜了,两个多月了?“”嗯,都是真的,六爷,我们有孩子了。“郑红缨从惊吓中反应过来是施世骠,禁不住带泪笑望着他:”两个多月了,大夫说孩子好得很。“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水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水      他们夫妻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但因年少相守,郑红缨又是女儿中一等一的巾帼英雄,深得施世骠欢心,是以多年下来,伉俪情深,羡煞旁人。纵然郑红缨多年不孕,施世骠也从未有过嫌弃的意思。   眼下郑红缨有喜,他不能自持,不仅没让老夫人等人觉得失礼,反而都暗自替他们夫妻高兴。   敏瑜亦是连连感慨,郑红缨嫁人如此,也不负她这多年为靖海侯府尽心尽意的辛劳了。   他们两夫妻私语好一阵子,老夫人眼瞅着越发没个完了,不好再留下众人在这里碍眼,禁不住失笑道:“怨道人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罢么,我这个老婆子就不在这里耽误你们说话了,走吧。”   文杏浅笑着去搀她,底下坐着的各房媳妇,都掩着口笑了。一看老夫人走,便也起身来,纷纷笑道:“我们也不留了,六姐姐(六妹妹)好生休息罢。”   施世骠这才回过神来,看见屋里满座的宾客。只是他一个大老爷们,即便尴尬也不能显在脸上,无奈强撑着笑容,向老夫人一鞠躬道:“是儿子急昏了头,没看见额娘和嫂嫂弟妹也在,请额娘责罚。”   老夫人笑道:“大喜的日子,罚就免了。不过你媳妇才有了身子,你可得好生照看着。”   施世骠连声称是。   六房平日里泼辣惯了,难得今儿羞赧起来,带笑谢过众人好意:“有劳姐妹们来看我,我仗着双身子,就不送你们了。”   “不用送,不用。”   众人纷纷摆手,相携说笑出门去,只留了六房里两个人窃窃私语。   敏瑜解了一桩心结,不由笑容满面,挽住了冯玉镜的手,低声道:“三姐姐,总算你的苦到头了。”   冯玉镜眼眶尚还红着,自入了六房,她就一直强忍着。此刻听敏瑜如此善解人意,禁不住鼻头一酸,两行清泪就顺着面庞儿流下来,握着敏瑜的手欣慰道:“是的,总算是解脱了。妹妹你不知,六妹妹怀了孕,我简直比她还开心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敏瑜宽慰她两句,“我方才问了大夫,六姐姐这一个孩儿稳当得很。她素日逞强,只因无子,才万事苛责你们母子,将来等她有了自己的孩儿,就会体谅姐姐当年的难处了。”   “我巴不得她好好生了这个孩儿。”   冯玉镜几度哽咽,这些年背着人咽下的气,哭过的泪,没了丈夫之后的凄凉无助,在此刻终于可以放肆吐露出来了。   敏瑜陪她一路走一路安抚,廷皋下了学回来,看他额娘眼眶红红的,唬得小脸一白,忙跑到冯玉镜身边依偎着她:“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冯玉镜不说话的弯下身,抱住廷皋只是蹭着他的面颊。因为当年的失误,廷皋与她一样,没少受尽六房的白眼,想到以后廷皋再不必受之前的苦,她忍住的泪就再度失控流下来。   敏瑜不去打扰他们母子的欢聚时光,暗暗抹去眼角的泪,带着璎珞回自己院子去了。   璎珞见她情绪显然不如前时那般高涨,忍不住问:“奶奶怎么了?”   敏瑜咬了咬唇,半晌才不好意思压着嗓子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清儿了。”   自京师一别,至今已两月有余。虽每隔七八天,就会有湄芳的来信保平安,然而施清遥毕竟是敏瑜一手带大的,在此之前母女二人从未分开过。何况眼下靖海侯府各房人人都有子女傍身,六房也有了身孕,想着多日不见,也不知小丫头有没有长高有没有好好吃饭,她心里就如同堵塞了一样,分外难受。   璎珞理解她的心意,别说敏瑜惦记,她也对施清遥想念不已。   小丫头自小就好脾气,又有她额娘阿玛亲身教导,从不骄纵欺人,对待府里的丫鬟婆子,都如长辈一般,格外知礼尊重,这也是寻常大户人家千金做不到之处。   想着不久前湄芳格格才写的信来,说是小格格一切安好,这几日怎么就没动静了?   璎珞止不住问:“奶奶,湄芳格格这个月写信来了吗?”   敏瑜也想起了这事,正呐喊着呢:“没有,按理该寄来了。”上一回还是打发了莲儿那会子寄来的,如今少说也有小半个月光景,怎地就再无消息?   她心里暗自嘀咕,转念想着施清遥是寄居在湄芳那里。旁人她不可信,但湄芳跟她情比金坚,二人又都来自后世,在这个国度再没有比湄芳更能信得过的了,想必施清遥在她身边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是……想是这么想,或许是思念太急,敏瑜心里隐约还是不安起来。   回房没做别的,头一件事就是提笔给湄芳去了一封信,问她近日情况。   信件加急送到京师,已过了四五日。   湄芳在安亲王府接到敏瑜的信,整个人都愁成了一滩泥,仰面躺倒在床上,哭了这几日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她的贴身丫鬟锦瑟,这两日一直不离她左右,对她这会子的情形也已见怪不怪,只是耐着心性再三劝慰她:“格格,小格格洪福齐天,一定会没事的,您别再哭了。”   湄芳嗓音沉哑,揭开覆面的帕子,冷眼瞪着锦瑟呵斥道:“你懂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知道清儿对我来说多重要吗?我看着她长大,听着她天天喊我湄芳姑姑,我待她如同待自己的孩儿,可到底还是失算,让她在我眼皮子底给人害了。”她又拿起才看完的那封信,冲着锦瑟扬了扬,“看见了没有?她额娘找我要人来了,若是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我拿什么赔她!我就是连命都还了,她额娘也不会稀罕的,你知道吗你!”   “格格……”锦瑟见她似有癫狂之状,让她吓得一时诺诺不敢言。   湄芳睁眼望着空荡荡的帐子,怎么想都后怕。   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后怕的时候,唯独这一次,她怕的当场就软了脚。   她只是听清遥说看着牡丹台里的蝴蝶好看,想去捉一只蝴蝶而已,明明走的时候,她还留了两个宫女照看着清儿。哪知等她捉了蝴蝶回来,就听到了清儿在曲溪落水的消息,一并落下去的还有太子宫中的太子妃石明嫣,和九阿哥胤禟十一阿哥胤禌。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石明嫣和清儿落了水,九阿哥和十一阿哥救了她们。   她不知道清儿怎么会去曲溪那里,也不知道石明嫣怎么会和清儿在一起,更不知道,两位阿哥又是从何处搀和进来。   她只知道小丫头救起之后就没醒过,太子妃石明嫣——则没了一个孩子——仅仅一个月有余,却还没成形的孩子。   她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皇上和太子都来了。御医们急急赶来,跪成一排。   因兹事体大,又涉及皇家私情,天子勃然盛怒之下,便将跟着清儿和太子妃的宫娥尽皆拘禁,交由刑部审讯。而清儿和石明嫣,则在当场就被人抬上肩舆,送至万字房。   她跟着要去,却被随行侍卫拦住。她眼睁睁看着清儿的身子抬得越来越远,心里的惶恐也越来越大,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人就已在安亲王府了。   府里的老王妃不知从宫中听到多少消息,任是她怎么胡闹,都不许她再出去了。她关在府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前不知清儿状况,后不知自己将来,如今再赶着敏瑜写了信,顿觉人生昏暗得让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门外,小丫鬟们又端了饭菜进来,隔着帷幕,战战兢兢的问:“格格,该用膳了。”   “滚滚滚!都给我滚,我什么都不吃,回去告诉祖母,她一日不许我出去,我就一日不吃饭。”   小丫鬟们闻言都是缩肩吓了一跳,锦瑟无奈走出来,接过丫鬟手中的攒盒道:“还是我来吧,你们下去吧,刚才格格的话……不必对王妃说了。”   “是。”小丫鬟们十分规矩的退出门去。   锦瑟将攒盒打开,把里头的四碟小菜一样样取出来,摆好了碗筷,再次去喊湄芳:“格格,你已两日没吃东西了,便是焦急小格格,也得为自己个儿的身子考虑不是?好歹吃一些罢。”   “你耳朵聋了吗?我说了不吃不吃,还不快拿走?”   湄芳把自己闷在枕头底下,闷闷不乐。   锦瑟叹口气,轻拍着她的后背哄道:“格格,您不吃饭也不是法子呀。小格格那里尚无音讯,您再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奴婢想,不如格格吃了饭,再好生想一想,可有同外界联系的法子?”   还能有什么法子?安亲王妃把她里外的人都换了个遍,就一个锦瑟虽是她旧有的,但却被命令不许出这间屋子,若是能同外界联系,你以为她还会为难到这地步吗?   湄芳忍着心内酸痛,良久才似哽塞道:“我不知道清儿的消息是好是坏,实在是吃不下这些东西。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这……”锦瑟看一眼桌子上的菜肴,又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半死不活的湄芳,片刻才愁眉紧锁的答应了一声是,慢慢退出房门去了。   屋子里登时静谧得骇人,湄芳拿掉了枕头,翻个身从床上起来,冷眼瞧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悬挂在门上的珠帘,似有风动,叮铃想了两身。   湄芳下意识顺着声音望过去,只一眼人就呆在了原处。愣愣看着从帘子闪身进来的人影,张口结舌半晌,才讲出了一句话来:“你……你……我……怎么是你?”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失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失忆      来人微微含笑,一身赭色长袍,外罩着银白缎镶藏青绦对襟紧身,眉目秀挺,面色温和,只是呼吸略是急促,想是匆匆赶来之故。   他看着湄芳神色萧索,一身衣衫也是几日没换的样子,周身布满了褶皱,不觉轻叹口气,朝里走两步道:“你何苦作践自个儿身子?”   湄芳隔着两步地的距离看他,隐忍片刻,才止不住掉下泪来:“胤禩,我都要怕死了你知道吗?”   八阿哥失笑一声:“我正是怕你担忧,才瞒着别人过来给你递消息的。”   湄芳擦一把眼泪,登时止住哭,愣愣看着八阿哥:“怎么样了,清儿……清儿她怎么样了?”   胤禩道:“清格儿身子倒是无碍,曲溪的水不算深,胤禌救得也及时,除了呛了水,别个都没什么。只是……”他略微踟蹰,犹豫着到底怎么跟湄芳说才合适。   湄芳知道他此番从宫中出来,必是事情闹大了,不过只要清儿没事,就是天塌了都与她无关。眼下闻听胤禩才说了清儿无碍,立马又迟疑起来,她的心也跟着七上八下,追着胤禩问道:“只是什么?你快说呀。”   胤禩看她一眼,缓缓呼吸口气:“只是清儿身子虽无碍,但因受惊过度,醒来后对以前的事全然不记得了,如今只认得胤禌一个人。”   “啊?”湄芳脚下一个踉跄,惶然朝后退了两步,呆呆地坐在了椅子上。   她想过一万种清儿可能受伤的地方,却独独没有想到她会伤到了头脑。   “不是说……不是说无碍的吗?怎么就会……不认得人了?”狠狠摇一摇头,湄芳满心满脑都是不信,倏尔又站起身,“我要进宫去!现在就进宫!清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她不认得宫里的人不要紧,一定会认识我的。我要进宫去,对,进宫她就认得我了……”   她心神大乱,浑然不觉自己说起了糊涂话。   胤禩无奈拦住她,按住她的肩膀道:“湄芳,你清醒一点,你要是能进宫,我何必冒险跑出来一趟见你?”   宫中为着太子妃和施清遥遇害一事,此刻正大肆搜查,皇家内外,凡是那日在圆明园的,都逃不脱嫌疑。他来时还庆幸湄芳那一下子的晕倒来得恰如其分,哪里肯在这时候让她入宫蹚浑水?   更何况,这一回不单单是谋害太子妃和施清遥那般简单,太子妃肚子里的嫡皇太孙,可是关乎江山社稷。太子成婚多年,膝下只有侧妃生的一个皇孙,太后和皇上成日里盼星星盼月亮,可不就是盼着太子妃有子嗣,将来不但可以继承大统,亦可用稳固她在东宫地位。   这下倒好,皇太孙没来得及出世,就让人害得胎死腹中,皇上不震怒才怪呢。再加上吉祥格格家的小女儿又失了记忆,怎么问都问不出是谁将她领去了牡丹台,跟着伺候的两个宫女,都说是顾着给小格格摘花,疏忽大意,眨眼就瞧不见了小格格身影,便是至打死的那一刻,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凶手一日不查出来,整个皇宫便一日不得安宁,人人自危,尚不能顾,可想而知他出宫之时用了多大的勇气。   湄芳经他一言点醒,也知自己是急糊涂了。泪水再次扑簌簌落满脸颊,她找不着随身的帕子,无奈只管用袖子擦拭道:“都是我不好,我要是不带清儿去圆明园避暑,就不会有今天的事儿。她额娘眼巴巴等着我回信报告消息,你说,我要是告诉她清儿失忆了,还是在圆明园落水失忆的,将来她额娘饶得了我吗?连姐妹都没得做了。”   胤禩好笑着拍拍湄芳的肩膀,哄慰她道:“你不必自己吓唬自己,太医说小格格是惊吓过度,以致心神难聚,记不得前事都在情理之中。等再过几日,小格格心神安定下来,说不准就又记得了呢。”   “谁知道再等几日是要等多久啊。”湄芳泪痕半干,心里不无沮丧。她擦了擦清泪,忽而想起胤禩方才说施清遥只记得胤禌一人,倒又奇怪了,“你怎知清儿只记得胤禌?”   胤禩笑道:“说来真可谓是天方夜谭,清儿落水那日,恰逢九弟和十一弟相约要去十弟那里,路过曲溪,听着有宫娥叫救命,就过去看了。一见是太子妃和清儿,九弟和十一弟顾不上礼数,当即下水救了两个人上来。九弟年纪长些,力气也比十一弟大,就果断救了太子妃,十一弟年纪轻,只能抱得动清格格。人救上来以后,一直都安置在万字房那里休养,太子妃经此一事,肚子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皇祖母和皇阿玛怜惜她丧子之痛,就让太子接回东宫照拂。清儿那边醒来后,既不认得皇祖母,也不认得皇阿玛,初时还以为她是受惊过度不能言语,后来胤禌来看她,她见了胤禌倒是欢喜得很,拉着胤禌怎么都不肯撒手。胤禌一走,她就哭闹,皇阿玛没法子,念着她年纪小,不必避讳男女大妨,是以这两日都是胤禌在陪她。”   胤禌陪着她吗?有人陪就好,有人陪就好……   湄芳死命忍住眼泪,得知清儿身子无事,她稍稍宽心。前几日的六神无主,到这会儿终是都安定下来,这才重新考量前后的事情。   她自后世来,比胤禩知道的事情多了那么多,自然明白储君之位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便是胤禩如今虽没有争宠之心,但史家所言的九子夺嫡,他与胤禛等人可是主力。可是这才康熙三十六年啊,太子与帝王之间其乐融融,父子无间,再没脑子的人,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去打储君之位的主意。   人都知太子妃是皇上与太后亲为太子所选,连冠宠一时的敏瑜都比不上,到底是谁有那么大胆子对太子妃下手?甚至于想要牺牲靖海侯府的小格格?   她左思右想也不得其门道,胤禩见她安好,心中的一块石头也算落了地,不敢久留,便道:“这几日你且安心在府里将养,宫里头还有我呢,小格格那边我会时刻过去照看,万不会叫她再出事了。”   “嗯。”湄芳点点头,上前握住了胤禩的手,嘱咐他道,“你也多加小心些罢。”   她毕竟对于清史只知道一些皮毛,这些发生于深宫大院的意外,都不在她的认知之中。而今之计,唯有让胤禩多加小心,免得被祸事牵连罢了。   胤禩久居深宫,比她更了解形势险恶,当下便应了一声,抬脚就要走。   湄芳在他身后喊了他一声:“你怎么出去?”   胤禩灿然一笑,身子请跳了两下,嬉笑道:“我翻墙出去。”说着,吹一声口哨,高墙外立时便传回了一声鸟鸣。胤禩会意,对湄芳道:“你多保重。”   人影一闪,湄芳只看着那珠帘动了两动,屋里就再没有他的身影了。   果然,古人武功好厉害啊好厉害!   湄芳轻叹,回首转身,忽然间似是灵光一闪,忙翻出笔墨,将牡丹台一事勾勒了几个人形,自个儿对图暗自研究。   太子妃有孕一事,是在她落水被救上来之后,太医才诊断出来的。也就是说,在太子妃落水之前,恐怕连她自己都不知自己怀了身孕,既然如此,旁人又从何得知?旁人若是不知太子妃有孕,存心害了太子妃又能有什么益处?   一则,太子妃虽是东宫主母,却不是至关重要。没了一个石明嫣,还有林氏李佳氏在,再不济,太子那么年轻,从世家大族里再挑一个女儿出来当太子妃也没什么大不了。二则,即便害了石明嫣,也不见得能伤害太子多少。旁人不知情,她可知情得很,太子最中意的人可不是东宫那几个,而是远在福建的李敏瑜。   李敏瑜……敏瑜……施清遥……太子……太子妃……   湄芳信笔在纸上涂墨,脑海中那一线灵光,随着她笔下的线条,渐渐,渐渐变得清晰。   愤然甩笔染落一地墨汁,湄芳不由得站起身,看着被自己涂得不成样的笺纸,终是明白过来。   哪里有什么人要害太子妃,她们分明就是冲着施清遥去的。   施清遥是敏瑜心尖上的肉,敏瑜又是太子心尖上的肉。这两人虽是久不往来,但锦书尚在,山盟难忘,太子之心昭然若揭,焉知东宫的人不会因此暗恨施清遥母女?   再一想太子妃才情出众,容貌过人,要是顺带着能将太子妃也害了,那东宫正殿易主,岂不就顺理成章?再则,施清遥在太子妃眼皮底下出了事,由不得敏瑜不起怀疑,疑心既出,她和太子之间势必要生嫌隙了。   真是好一个一石三鸟之计!   敢有此毒心的人,想必也万万没料到,这一场祸事竟让她得了个意外之喜——太子妃的孩子没了,更是由此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了有人要害皇嗣的事情上,她自己却落个干干净净。   湄芳恨得咬牙,转头朝外唤道:“来人,人都死哪儿去了,来人!”   外头的丫鬟连着几日被她吵闹要出去的喝骂吓破了胆子,都躲在闺阁楼下不敢近前,唯留下的一个丫鬟锦瑟在跟前伺候。方才锦瑟被她赶了出来,眼下在楼下听见,忙就一路小跑上来,问道:“格格可是叫我?”   湄芳道:“你来,我嘱咐你两件事。”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接应 第一百二十九章 接应      锦瑟附耳过去。   湄芳低声问她:“华圯表哥这两日在府里吗?”   锦瑟道:“国子监告老还乡的朱先生前两日过府做客,华圯少爷送他去了,没听说回来。”   这么不巧?   湄芳皱一皱眉,又问:“府里如今都有谁在?”   锦瑟道:“老王妃和世子爷都在,世子福晋好像也从娘家回来了。”   “世子福晋回来了?”湄芳眉梢一扬,很有些欢喜的味道,“她回来就好办了。锦瑟,你去替我见一见世子福晋,就说我有事找她。”   锦瑟些微犹豫:“格格,这样做不大好吧?万一老王妃知道了……”   湄芳哼了一声:“外祖母知道又如何?表妹卧床休息,作为表嫂来看望也是有错了吗?”她眼睛一眨一眨,锦瑟立时会意过来。捂住口一笑,就退出去了。   到了后殿中,世子福晋果然在房中坐着同丫鬟们斗牌作乐。她娘家弟弟得子,前两日回去祝贺,于今早才回来。因她为人恪守礼节,又寡于言语,在府中一心过自己的日子,甚少听闻闲言碎语,由是尚不知宫中避暑发生的大事。   锦瑟来请她,她倒是愣了一下才回过神:“妹妹生的什么病?”   锦瑟不敢当着众人面多说,只道:“福晋去瞧一瞧就知道了,格格在屋里躺了多日,正嫌闷得很。奴婢们送去的饭菜,今儿也没见格格吃一口,为免老王妃担心,想请福晋去劝一劝我们格格吧。”   世子福晋不疑有他,虽然她嫁进安亲王府这两年,因为性情之故与湄芳并无多少交情。但湄芳一贯深受老王妃和太后的宠爱,同她见面时亦是彼此客气,并无什么矛盾可言。这一回闻说湄芳病了,她在府中不能当做看不见,于是让人收了牌,同锦瑟说道:“我这就去和你一道去看看。”   说着,领了一众丫鬟婢子,搭着锦瑟的手就往湄芳所住的寄燕楼。楼下站着的丫鬟不意世子福晋会过来,忙不迭蹲身给她请安。   世子福晋上到二楼湄芳的闺房,静耳一听,果真是四下无声,的确与平日气氛不同。   她抬脚轻轻迈步进去,湄芳早已在床上装模作样躺好,听闻脚步声,佯装问锦瑟道:“是谁来了?”   锦瑟回她:“格格,世子福晋看你来了。”   湄芳假意挣扎起身,一头如云秀发松散披在肩头,消去了她往日的泼辣,却显出七分娇柔来。   世子福晋瞧她样貌苍白,真有几分大病的样子,不敢让她随意起动,忙上前按住湄芳的肩道:“快躺下吧,是我来,又不是旁人,何必起身?”说着,一握她的手,夏日生凉,越发添了病的兆头,她心头骇然,禁不住问,“妹妹可请太医看了?”   湄芳摇一摇头:“不曾,劳嫂嫂费心,我这不是别的病,委实是心病罢了。”   “妹妹有什么心病?”   世子福晋不觉罕见,要知安亲王府的小格格在宫中可是出了名的霸道人物。且不说她样貌足以够她霸道的资本,然其学识见地,亦有不凡之处,年纪轻轻就早早为自己寻摸了一门好婚事。这也是老王妃喜爱她的原因之一,满族人不兴汉家那么多规矩,总以为女孩儿大气尊贵为上。   平日里这小姑奶奶不给别人罪受就罢了,那里还有人敢给她罪受?她还能有什么心病呢?   湄芳使了个眼色,锦瑟乖觉退出去,湄芳便道:“不瞒嫂嫂,我这病都是因一件祸事而起。”   世子福晋讶异张口:“祸事?哪里的祸事?”   湄芳叹口气,捡些重要的说给她听:“这两月寄居在我们府里的那位小格格,在圆明园落水了。”   “什么?”世子福晋当即变色,悚然站起身来,“你说的是真的?清格格落水了?那她人……人呢?”   世子福晋在屋里四下看了一周,然而除却湄芳,再无旁人。   她恐惧尤甚,只以为清儿没了。想着那也是个讨人喜爱的丫头,机灵古怪,冰雪聪明,她还背着人常常艳羡,只盼着自己将来生的女儿一如她一般活泼可爱。   想不到才几日的功夫不见,那个孩子就没了?   湄芳侧卧在床上,瞧着她神色张皇,知道她是误会了,忙又道:“嫂嫂莫慌,清儿得救及时,身子暂且无碍。”   湄芳侧卧在床上,瞧着她神色张皇,知道她是误会了,忙又道:“嫂嫂莫慌,清儿得救及时,身子暂且无碍。”   世子福晋松一口气,忙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言语轻顿,又道,“可是她额娘回来,接她家去了?我这两日怎地没瞧见小格格。”   湄芳道:“她额娘还不曾回来,小格格如今在宫里养着。嫂嫂能来看我,我正高兴得很。因我受了那祸事的惊吓,身子一直不见好,连日饮食都减免了,只求嫂嫂心疼我一回,替我进宫见一见小格格可好?”   “这是小事,我自然能去得。”世子福晋真心喜爱施清遥那个小丫头,倒是没有推辞湄芳的恳求。   湄芳暗暗松口气:“嫂嫂去了,莫说是我让你去的。我知嫂嫂同东宫侧福晋是手帕交,她怀着身子,再隔不了多久就是该生的时候了,嫂嫂只当是探望她去了,顺便看一看小格格,这个主意可好?”   世子福晋心下一算,果然李佳氏的确到了要生的时候了,多亏湄芳提点她。她和李佳氏本是世交姐妹,李佳氏未入宫之前,世子福晋就已嫁到了安亲王府,她娘家自恃得意,没少在宴会上以此为夸耀的资本。谁知一年后,李佳氏竟被选中赐给了太子做侧妃,这是她娘家始料不及的事情。   诚然只是个侧妃,可日后太子登基,那李佳氏的身份地位可远在世子福晋之上。   世子福晋自李佳氏入选之后,也曾暗暗羞恼。不是羞恼李佳氏当了侧妃,而是羞恼她娘家人之前见识太过短浅,没少得罪李佳氏。   如今难得有此机会与李佳氏重修旧好,世子福晋再无推脱道理,便道:“妹妹安心歇着吧,我明儿一早就过去东宫瞧瞧。”   湄芳谢过了她,又道:“还需麻烦姐姐一样事,良娘娘前儿见我穿的一件湖绉袍子上的花样很是喜欢,一直嘱咐我下一回去将花样子带给她。如今我去不了宫里,但我的侍女锦瑟正是绣这个花样子的高手,还要麻烦姐姐带她去良娘娘宫里走一趟。”   宫中规矩,凡福晋命妇入宫,可随行带两个婢女侍候左右,所以湄芳这个要求并不难以实施。况且,都知她是八阿哥的未婚妻,同良娘娘往来密切也在情理之中。世子福晋从长远考虑,正乐于送她这个人情,便都答应下来,随即说了几句让她多加休息的话,就起身回去换衣服去了。   湄芳待她走开,就叫来锦瑟,一改病恹恹模样,从床上爬起来,拿过笔墨寥寥几笔便写了一封信出来。装在信封里,用印泥密封了,交给锦瑟道:“等一下你同世子福晋入宫去见良娘娘,就说是给她送花样来。等到了良娘娘宫里,千万警醒点,趁人不注意就将信送给良娘娘,娘娘颇通诗书,看完后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锦瑟含着小心将信收下,妥帖放进前襟里,便往后殿去寻世子福晋。   过了午时,府里备了车马,世子福晋便带着锦瑟并她自己的一个大丫鬟芶歌往皇宫而去。城门守卫核对了世子福晋的身份,放行由她们进去。   世子福晋下了马车,领着锦瑟和芶歌,过了景云门,便是毓庆宫。   因她特意为看望李佳氏而来,不好再去太子妃面前应卯,故而直接往偏殿去。殿外的青衣宫娥见着她们主仆来,忙问:“是谁?”   芶歌通传了姓名,宫娥们忙道:“福晋稍等。”就朝里去请示。   不多时,出来一个穿着葱绿色缎三滚三镶齐身褂子的女官施施然走出来,盈盈弯身一失礼道:“福晋,娘娘有请。”   世子福晋忙跟她进去,李佳氏已是怀胎九月,肚子一日沉过一日,怕生风波,入暑之后她就懒得走动了,这小半个月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众人都以她肚子里的骨肉为重,也多免了她的请安礼。   这会子正逢日头才过,李佳氏午睡方醒,闻听安亲王府世子福晋来了,心头还纳罕得紧。二人虽说是手帕交,然而毕竟都是闺阁中的玩意,自从各嫁了人以后,恐生口舌是非,一贯鲜少往来。且那世子福晋先她一步嫁入安亲王府,以至于她一度在娘家处处都听着家里人念叨,唯恐她的将来比不上世子福晋。   如今她娘家人倒是不怕了,可她和世子福晋的情分也生疏了许多,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起了来看望她的念头。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个旧人来访,李佳氏多日的烦闷略解一二,让宫娥扶着自己起身,亲自来迎世子福晋。吓得世子福晋一进门,忙不迭上前挽着她的手就道:“娘娘小心,月份大了,可千万要仔细。”   李佳氏噗嗤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珍姐姐几时这般胆小了?放心,我只走了两步路而已,躺着一下午也怪累的,该起来走一走才是。倒是你,多日不见,今儿怎地想着过来瞧我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信 第一百三十九章 报信      世子福晋不敢掉以轻心,慢慢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方坐在宫娥搬来的瓷墩上道:“前两日我娘家的弟弟生子,回去给孩子庆贺了一番。后来想起娘娘亦是有了身子,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是该生的时候了,是以进宫来瞧一瞧娘娘。”   她谨遵着身份地位的尊卑关系,张口必称娘娘,丝毫没有因着旧时相好的缘故就怠慢礼数。李佳氏心里暗赞,别看世子福晋无甚出众之处,在这规矩上倒是让人拿不着一丝错处,由此可见她是怀了十足的诚意来的。于是,李佳氏在初初听闻她来时欲要一逞得意的那点子念头,此刻竟慢慢消散了,反而与世子福晋格外亲近,拉着她的手问她近日情形。   世子福晋零零散散说道一些,瞅着近前伺候的宫娥只两三个,且都是衣衫华丽的女孩儿,想必是李佳氏跟前儿的得意人,她也就不避讳,同李佳氏打听起来:“娘娘,小格格这两日在东宫住的可好?”   李佳氏疑惑看她:“小格格?哪里来的小格格?”   世子福晋笑道:“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之前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施清遥,不是让我们府里的湄芳格格带进宫来了吗?一直听说小格格是留在东宫养着了,那孩子生就一副讨喜的模样,我又是个爱女孩儿的,她在我们府里住过几天,同我也有一些感情。这不,多日不见她,我竟想得慌。”   她依着湄芳的意思,只字不提有关湄芳的话。   李佳氏这才听明白她问的是施清遥,面色白了一白,似乎很是尴尬笑道:“这我就不知了,姐姐也看见了,我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了。太子妃姐姐也一早免去我的早晚请安,别说姐姐多日不见小格格,我亦是多日不见她了呢。”   李佳氏猜测不准世子福晋此番来的目的,是专为了她的肚子,还是专为了施清遥。宫中虽说消息封锁得快,口风也管得紧,可毕竟在圆明园的那一幕,看见的人那么多,传回来的话也那么多,即便不全是真的,七分总是错不了。   再则,她偷偷派人打听过,太子妃的确如传言所说,是落水后送回来的,连带着说是谁家的小格格也落了水。那时她就疑心会不会是靖海侯府的小格格,眼下世子福晋既然问起来,十之八九就是施清遥了。   她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众人去圆明园避暑,乖乖留在东宫,落个身家清静。世子福晋问起的话,她不想答,亦是无从回答,干脆推脱了过去。   世子福晋点着头,因为不知内中原因,倒没有怀疑李佳氏是故意隐瞒,真当她是不知施清遥落水一事。她既是不知道,世子福晋自然不能多问下去,只得陪着世子福晋说些别的。   眼看时日不早,想起还要去良贵人那里送花样子,世子福晋不能多留,遂起身告辞。   李佳氏不便送她,就让自己的婉侍送了她们主仆出去。   良贵人出身卑微,品阶亦是卑微,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宫殿,而是跟着惠妃娘娘居住在钟粹宫偏殿之中,正在毓庆宫之北端。   平日里这小姑奶奶不给别人罪受就罢了,那里还有人敢给她罪受?她还能有什么心病呢?   湄芳使了个眼色,锦瑟乖觉退出去,湄芳便道:“不瞒嫂嫂,我这病都是因一件祸事而起。”   世子福晋讶异张口:“祸事?哪里的祸事?”   湄芳叹口气,捡些重要的说给她听:“这两月寄居在我们府里的那位小格格,在圆明园落水了。”   “什么?”世子福晋当即变色,悚然站起身来,“你说的是真的?清格格落水了?那她人……人呢?”   世子福晋在屋里四下看了一周,然而除却湄芳,再无旁人。   她恐惧尤甚,只以为清儿没了。想着那也是个讨人喜爱的丫头,机灵古怪,冰雪聪明,她还背着人常常艳羡,只盼着自己将来生的女儿一如她一般活泼可爱。   想不到才几日的功夫不见,那个孩子就没了?   湄芳侧卧在床上,瞧着她神色张皇,知道她是误会了,忙又道:“嫂嫂莫慌,清儿得救及时,身子暂且无碍。”   湄芳侧卧在床上,瞧着她神色张皇,知道她是误会了,忙又道:“嫂嫂莫慌,清儿得救及时,身子暂且无碍。”   世子福晋松一口气,忙说:“无事就好,无事就好。”言语轻顿,又道,“可是她额娘回来,接她家去了?我这两日怎地没瞧见小格格。”   湄芳道:“她额娘还不曾回来,小格格如今在宫里养着。嫂嫂能来看我,我正高兴得很。因我受了那祸事的惊吓,身子一直不见好,连日饮食都减免了,只求嫂嫂心疼我一回,替我进宫见一见小格格可好?”   “这是小事,我自然能去得。”世子福晋真心喜爱施清遥那个小丫头,倒是没有推辞湄芳的恳求。   湄芳暗暗松口气:“嫂嫂去了,莫说是我让你去的。我知嫂嫂同东宫侧福晋是手帕交,她怀着身子,再隔不了多久就是该生的时候了,嫂嫂只当是探望她去了,顺便看一看小格格,这个主意可好?”   世子福晋心下一算,果然李佳氏的确到了要生的时候了,多亏湄芳提点她。她和李佳氏本是世交姐妹,李佳氏未入宫之前,世子福晋就已嫁到了安亲王府,她娘家自恃得意,没少在宴会上以此为夸耀的资本。谁知一年后,李佳氏竟被选中赐给了太子做侧妃,这是她娘家始料不及的事情。   诚然只是个侧妃,可日后太子登基,那李佳氏的身份地位可远在世子福晋之上。   世子福晋自李佳氏入选之后,也曾暗暗羞恼。不是羞恼李佳氏当了侧妃,而是羞恼她娘家人之前见识太过短浅,没少得罪李佳氏。   如今难得有此机会与李佳氏重修旧好,世子福晋再无推脱道理,便道:“妹妹安心歇着吧,我明儿一早就过去东宫瞧瞧。”   湄芳谢过了她,又道:“还需麻烦姐姐一样事,良娘娘前儿见我穿的一件湖绉袍子上的花样很是喜欢,一直嘱咐我下一回去将花样子带给她。如今我去不了宫里,但我的侍女锦瑟正是绣这个花样子的高手,还要麻烦姐姐带她去良娘娘宫里走一趟。”   宫中规矩,凡福晋命妇入宫,可随行带两个婢女侍候左右,所以湄芳这个要求并不难以实施。况且,都知她是八阿哥的未婚妻,同良娘娘往来密切也在情理之中。世子福晋从长远考虑,正乐于送她这个人情,便都答应下来,随即说了几句让她多加休息的话,就起身回去换衣服去了。   湄芳待她走开,就叫来锦瑟,一改病恹恹模样,从床上爬起来,拿过笔墨寥寥几笔便写了一封信出来。装在信封里,用印泥密封了,交给锦瑟道:“等一下你同世子福晋入宫去见良娘娘,就说是给她送花样来。等到了良娘娘宫里,千万警醒点,趁人不注意就将信送给良娘娘,娘娘颇通诗书,看完后她会知道怎么做的。”   锦瑟含着小心将信收下,妥帖放进前襟里,便往后殿去寻世子福晋。   过了午时,府里备了车马,世子福晋便带着锦瑟并她自己的一个大丫鬟芶歌往皇宫而去。城门守卫核对了世子福晋的身份,放行由她们进去。   世子福晋下了马车,领着锦瑟和芶歌,过了景云门,便是毓庆宫。   因她特意为看望李佳氏而来,不好再去太子妃面前应卯,故而直接往偏殿去。殿外的青衣宫娥见着她们主仆来,忙问:“是谁?”   芶歌通传了姓名,宫娥们忙道:“福晋稍等。”就朝里去请示。   不多时,出来一个穿着葱绿色缎三滚三镶齐身褂子的女官施施然走出来,盈盈弯身一失礼道:“福晋,娘娘有请。”   世子福晋忙跟她进去,李佳氏已是怀胎九月,肚子一日沉过一日,怕生风波,入暑之后她就懒得走动了,这小半个月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众人都以她肚子里的骨肉为重,也多免了她的请安礼。   这会子正逢日头才过,李佳氏午睡方醒,闻听安亲王府世子福晋来了,心头还纳罕得紧。二人虽说是手帕交,然而毕竟都是闺阁中的玩意,自从各嫁了人以后,恐生口舌是非,一贯鲜少往来。且那世子福晋先她一步嫁入安亲王府,以至于她一度在娘家处处都听着家里人念叨,唯恐她的将来比不上世子福晋。   如今她娘家人倒是不怕了,可她和世子福晋的情分也生疏了许多,实在想不通她怎么起了来看望她的念头。   不过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难得有个旧人来访,李佳氏多日的烦闷略解一二,让宫娥扶着自己起身,亲自来迎世子福晋。吓得世子福晋一进门,忙不迭上前挽着她的手就道:“娘娘小心,月份大了,可千万要仔细。”   李佳氏噗嗤一笑,反握住她的手道:“珍姐姐几时这般胆小了?放心,我只走了两步路而已,躺着一下午也怪累的,该起来走一走才是。倒是你,多日不见,今儿怎地想着过来瞧我了?”   ☆、第一百四十章 撕毁 第一百四十章 撕毁      世子福晋不敢掉以轻心,慢慢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方坐在宫娥搬来的瓷墩上道:“前两日我娘家的弟弟生子,回去给孩子庆贺了一番。后来想起娘娘亦是有了身子,估算着时间差不多是该生的时候了,是以进宫来瞧一瞧娘娘。”   她谨遵着身份地位的尊卑关系,张口必称娘娘,丝毫没有因着旧时相好的缘故就怠慢礼数。李佳氏心里暗赞,别看世子福晋无甚出众之处,在这规矩上倒是让人拿不着一丝错处,由此可见她是怀了十足的诚意来的。于是,李佳氏在初初听闻她来时欲要一逞得意的那点子念头,此刻竟慢慢消散了,反而与世子福晋格外亲近,拉着她的手问她近日情形。   世子福晋零零散散说道一些,瞅着近前伺候的宫娥只两三个,且都是衣衫华丽的女孩儿,想必是李佳氏跟前儿的得意人,她也就不避讳,同李佳氏打听起来:“娘娘,小格格这两日在东宫住的可好?”   李佳氏疑惑看她:“小格格?哪里来的小格格?”   世子福晋笑道:“怪我没说清楚,我的意思,之前靖海侯府的小格格施清遥,不是让我们府里的湄芳格格带进宫来了吗?一直听说小格格是留在东宫养着了,那孩子生就一副讨喜的模样,我又是个爱女孩儿的,她在我们府里住过几天,同我也有一些感情。这不,多日不见她,我竟想得慌。”   她依着湄芳的意思,只字不提有关湄芳的话。   李佳氏这才听明白她问的是施清遥,面色白了一白,似乎很是尴尬笑道:“这我就不知了,姐姐也看见了,我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了。太子妃姐姐也一早免去我的早晚请安,别说姐姐多日不见小格格,我亦是多日不见她了呢。”   李佳氏猜测不准世子福晋此番来的目的,是专为了她的肚子,还是专为了施清遥。宫中虽说消息封锁得快,口风也管得紧,可毕竟在圆明园的那一幕,看见的人那么多,传回来的话也那么多,即便不全是真的,七分总是错不了。   再则,她偷偷派人打听过,太子妃的确如传言所说,是落水后送回来的,连带着说是谁家的小格格也落了水。那时她就疑心会不会是靖海侯府的小格格,眼下世子福晋既然问起来,十之八九就是施清遥了。   她庆幸自己没有跟着众人去圆明园避暑,乖乖留在东宫,落个身家清静。世子福晋问起的话,她不想答,亦是无从回答,干脆推脱了过去。   世子福晋点着头,因为不知内中原因,倒没有怀疑李佳氏是故意隐瞒,真当她是不知施清遥落水一事。她既是不知道,世子福晋自然不能多问下去,只得陪着世子福晋说些别的。   眼看时日不早,想起还要去良贵人那里送花样子,世子福晋不能多留,遂起身告辞。   李佳氏不便送她,就让自己的婉侍送了她们主仆出去。   良贵人出身卑微,品阶亦是卑微,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宫殿,而是跟着惠妃娘娘居住在钟粹宫偏殿之中,正在毓庆宫之北端。   世子福晋带着随行侍女到了钟粹宫,恰逢惠妃娘娘去宜妃娘娘那里串门闲叙,偏殿里只有良贵人定贵人在,听宫娥通传说是安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来了,两位贵人彼此奇怪,都想着平素与世子福晋并无多少往来,她这会子来做什么?   定贵人以为她是要找惠妃,好心让丫环出去告诉她:“惠妃娘娘往宜妃娘娘宫里去了,福晋要找,还请移步。”   世子福晋笑道:“我并不是专为惠妃娘娘而来,敢问女官,良贵人在宫中吗?”   宫娥疑惑点头,便又回身躯向良贵人回话。   定贵人想着一想,一拍手笑道:“是了,你的八阿哥同安亲王府是姻亲,怪不得她要来拜会你。”   良贵人不以为然,吩咐宫娥快快去请福晋进来。   世子福晋进殿先给两位贵人行了礼,定贵人含笑免礼,让宫娥伺候她在竹藤做的绣墩上坐下来,问道:“什么风把你刮了来?”   世子福晋道:“不敢瞒两位娘娘,我此番来,委实是受人所托。我们府的湄芳格格,这两日受惊染病,一直不大见好,她惦记着前儿良娘娘喜欢的那个花样子,趁着我今日进宫,特特拜托我将花样子拿给娘娘瞧一瞧。还说,要是娘娘嫌麻烦,她随身的一个丫头锦瑟,是绣这个花样的高手,娘娘要绣在哪里,尽管吩咐锦瑟就是了。”   定贵人不待良贵人说话,登时以帕掩口,眉眼带笑道:“良姐姐,恭喜你得了一个二十四孝的好媳妇,即便在病中还惦记姐姐的事。”   良贵人亦是笑道:“难为这个孩子有心,平日看着大大咧咧,于这些细微处,倒是体贴。”   定贵人道:“湄芳格格是百里挑一的人物,咱们这些王公大臣之女里,除了吉祥格格,太后和皇上最喜爱的就是她了。模样出挑,人也厉害……”她夸到一半,忽的不知想到什么,住口就不说了。   良贵人默然微笑,佯装不知她的尴尬,却向世子福晋道谢几句:“有劳福晋了。”   世子福晋连说不敢,便叫过锦瑟,让她将花样子呈给良贵人。   锦瑟倍加小心,攥紧了一对鞋面儿,缓步上前轻轻将它递送到良贵人手中。   良贵人细细看一回,的确是她上一次在湄芳衣服上看见的纹样,不觉欢喜道:“真是个巧手的丫头,绣得这只鸣蝉似是活了一样。”   “我看看呢。”定贵人伸手就要接过去。   锦瑟吓出一身冷汗,想着湄芳嘱托她捎带的那封信还缝在鞋面夹层里,唯恐定贵人看出端倪,忙伸手道:“让奴婢拿给娘娘看吧。”   说时就强自镇定接过鞋面,递到定贵人眼皮底下,让她仔细看了。定贵人果然也赞不绝口,向世子福晋道:“别说良姐姐,连我都喜爱得紧,针线功夫简直妙极。我那里还有一方帕子,是皇上才赏下的,一直找不到合适的花样,福晋回去给格格说一声,改日也给我绣一个花样吧。”   世子福晋答应下来:“娘娘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嗯,那就好。”定贵人左瞧瞧右瞧瞧,对那个高蝉抱树鸣的花样几乎爱不释手。锦瑟一眨不眨的注意着鞋面夹层,她临来时匆忙,只是急急用块旧布,绷在鞋面后缝了两针。若是定贵人在看下去,保不齐就看到缝隙处的信封了。   她神色焦急而压抑,良贵人无意中瞥见,不觉困惑。再一看锦瑟的双眼只管盯着鞋面,就更加起疑了。碍着有定贵人和世子福晋在,良贵人不便在此细问,轻咳了一声,却道:“既然是湄芳格格一腔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方才定妹妹说有一匹帕子要绣,可巧我有一个汗巾子,打算做给八阿哥,有劳姑娘给我帮把手,绣个花样上去吧。”   锦瑟眸光一亮,赶紧答应道:“谨听娘娘吩咐。”   于是捧着一双鞋面,静寂跟在良贵人身后,随同她进了寝殿。   良贵人挥手退却随行宫婢,转身问锦瑟道:“鞋面里放的什么?”   锦瑟忙将鞋面展开,抽出里头的信封,双手奉至良贵人跟前:“娘娘,此是我家格格嘱咐我带给娘娘的信笺,还请娘娘启阅。”   良贵人嘴里诧异哦了一声,从锦瑟手上接过信去,展开看罢,神色飘忽不定,一双点墨似的眸子微微一闪,紧接着便将信笺重新叠好,塞进袖中道:“回去告诉你们格格,就说信我已看了。”   “是。”锦瑟松一口气,总算是完成了湄芳交代的任务。   她在良贵人寝殿为做样子,到底是绣了一个花样。外头世子福晋与定贵人实在无话可说,正等的不耐烦,锦瑟恰和良贵人一同出来,主仆便起身向两位贵人辞行回府。   待她们走后,良贵人推脱午睡未足,身子困乏,借口也回寝殿休息。见四下除了自己的贴身婢女,再无旁人,良贵人方喊来一个奉仪女官:“出去打听一下,这两日八阿哥都在哪里。”   奉仪女官领命去了,过不多时回来,说是八阿哥这两日都跟着阿哥们在上书房温书。   良贵人点点头,又道:“留心着些,若是八阿哥来了,可直接让他进来见我。”   奉仪女官一一答应,良贵人便挥手让她自去忙活,回身却趁人不备,将信笺从袖笼中拿出来,三两下撕得粉碎。不是她不肯帮湄芳通口气,实在是风口浪尖,她不能让胤禩去冒这个险。   诚然她也心疼施清遥,横竖小格格现在是无事了,失忆一事虽是骇人,然而她毕竟年纪小,从头过活也是很简单的事情。可是东宫太子妃那里没了一个龙孙,足可让所有人提心吊胆。大家如今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除却内廷御医,哪里还有人敢去东宫那里随意探视?   湄芳这一封信着实莽撞些,她只为着敏瑜考虑,却全然忘了,天家里从来没有兄友弟恭的事情,让胤禩去太子面前求情带出施清遥来,简直是异想天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绽 第一百四十一章 破绽      却说世子福晋带了锦瑟芶歌回府去,李佳氏让她这一趟探视打扰,睡意全消,搭着昭训女官青菱的手慢慢在殿里走着,活动一下身子。   青菱因问:“这世子福晋真是有意思,娘娘入宫都两三年了,福晋也没说进宫瞧瞧娘娘。这会子看娘娘不日就要诞下龙孙,富贵过人,倒是来了。”   “多嘴。”李佳氏冷冷瞥了青菱一眼,“这话也是你能说的?”   “奴婢僭越。”   青菱忙低头认错。   李佳氏轻轻哼声:“青菱,你跟着我怎么也有两年了,怎地还是这么沉不住气?有些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就不必再往外说了,免得落人口实,倒以为是本宫斤斤计较呢。”   青菱喏喏答应:“是,奴婢谨记娘娘教诲。”   不过,到底她和李佳氏之间算是共患难过,在李佳氏入宫之初,还未得宠的时候,处处全仰仗青菱给她打点。李佳氏有的没的训斥她两句,却也知世子福晋今日来得太突然太蹊跷了,回想起世子福晋曾问到太子妃和施清遥落水的事,便又问青菱:“这两日你可听见外头的风声没有,到底是谁有天大的胆子,敢把太子妃推下水,还连累了施府的小格格?”   青菱道:“正要和娘娘说这个事呢,奴婢着人打听了,说是刑部那边还没审出话来,跟着太子妃的几个宫女皮都掉了一层,硬是没说出是谁。太子这两日也不在詹事府,已经去刑部坐镇了。只可怜太子妃,如今人还在东宫昏迷不醒呢。”   “她的确可怜,不过……”李佳氏摸一摸隆起的肚子,想着宫里传闻太子妃没了孩子的事,隐隐却有些得意,“也该是她命中注定。”   注定她不该得了那个孩子。   亦或者说,她当年凭空夺了吉祥格格的太子妃之位,如今又在吉祥格格女儿的眼皮底下没了孩子,造化如此,怨不得旁人。   而今,就看她的肚子争不争气了。   要是这胎是个阿哥,从今往后……从今往后她就是与林氏平起平坐的地位。这几年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来,那林宝怡仗着自己有个弘皙,是多么的盛气凌人,简直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更遑论她们这些个没子嗣的人。   咦,说到林氏,倒奇怪了,往常她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借着探视的由头打听她肚子里的消息,怎地这两日没来?   “青菱,林侧妃这两日在做什么?”李佳氏站住脚问。   青菱答道:“林侧妃这两日说是在正殿伺候太子妃去了,前两日娘娘午休时她倒来了一趟。奴婢原要叫起娘娘,林侧妃说她只是来找娘娘说几句罢了,无甚大事,让奴婢不必惊扰娘娘。”   “哦?”   李佳氏默然片刻,想不到林侧妃这么有心,竟去伺候太子妃去了,平日可没见她这么勤快:“青菱,你那日说,太子妃在曲溪落水的时候,就她和小格格两个人,别个都没见到是不是?”   “是,传闻是这样说的。”青菱点点头。   ”你是听谁说的?“青菱想一想道:“是林侧妃身边的奉仪女官碧霄说的,奴婢只听她讲,娘娘落水后,跟着娘娘的那些宫娥才听见动静,可惜宫娥们都不会水,还是九阿哥和十一阿哥听见宫娥喊救命,才下水去把人救上来。”   这却奇怪,太子妃行事一贯谨慎稳重,在宫中多年都不曾听闻其失礼之处,如何到了圆明园那里,连个宫娥都不带就一个人带着小格格走开了呢?再则,既是带着小格格,就更应该万事小心了,如何还会带着小格格落到水里去?   莫非……她要害了小格格?   那也不对呀,人都知小格格是皇上亲自下口谕让太子带去东宫抚养的,小格格的娘又是那么不平凡的人物。太子妃即便对吉祥格格憎恶,便是顾忌太子颜面和天子口谕,正该保护小格格都来不及,哪里还敢害了小格格去?更有甚者,她自个儿都还怀着身孕,就算要害小格格,也不该搭上自己的肚子呀。   李佳氏越想越奇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又问青菱:“碧霄是几时对你说这话的?”   青菱道:“娘娘忘了吗?那日太子妃送回东宫,太子发了好大的脾气,您让奴婢去打听怎么回事,奴婢去了,就听碧霄说起这个来。”   碧霄……碧霄……   李佳氏嘴里无声呢喃,肚子隆起的部分似有微动,她一皱眉,不觉就抱着肚子。青菱骇然,忙问道:“娘娘怎么了?”   “没事,没事。”李佳氏站直身子挥挥手,无奈一笑,“小东西在里头踢我呢。”   青菱掩口笑道:“他这样的活泼,定然是个阿哥。”   “但愿如此。”李佳氏眉梢微弯,双手抚摸着肚皮,仿佛在安慰肚中的胎儿,“太子早几年为着吉祥格格的缘故,对男女一事并不大上心,由是头两年东宫子嗣单薄。唯这二年,太后和皇上催得急,外头吉祥格格过得也安稳,太子才算死心,我也有了盼头。”   “太子虽是储君,说到底也是男人。哪个男人能看着后宫佳丽三千,而不为所动的?娘娘且宽心,待小阿哥生下来,总有娘娘飞黄腾达的时候。”   青菱也大胆伸着手,摸一摸李佳氏的肚子,含笑的模样,仿佛说得事都已成真一样。   李佳氏好笑看她一眼:“你又不是个未卜先知的,哪里就断定一定是个阿哥?”   青菱笑道:“我这张嘴最是吉利,娘娘等着瞧,我说是阿哥就定是个阿哥呢。”   “那也只是你……”   李佳氏方要说她一厢情愿,忽然之间,耳畔想着那句未卜先知的话,脑中似有琴弦绷紧,铮铮有声,嗡的一下就让她蒙在了原地。   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   是碧霄……太子妃才送回来,刑部的审问又不曾有消息,若她不是知情人,她是从哪里知道太子妃落水时四下无人的?   她好大的胆子!好大的胆子!   不对……不对……碧霄绝对不敢的,碧霄是林氏身边的人,要害太子妃的是林氏才对。   “青菱!”   李佳氏想得一阵头疼,忍不住大喊了一声。青菱吓一跳,忙不迭扶住她腰身,连声道:“娘娘,娘娘,奴婢在这里呢,在这儿呢。”   “快扶我坐下。”   “是。”   青菱以为她是胎动过大,赶紧小心地搀扶着李佳氏坐在临窗炕床上。她待要松手去端茶水,不期然李佳氏扯住了她的袖口道:“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娘娘要说什么?”   李佳氏不语,却冲她招一招手,青菱疑惑蹲下身凑近她嘴边,只听她道:“去外头找人问问,施府小格格现今如何了?再去问问,最近湄芳格格可曾进宫看过小格格?”   “是。”   青菱不知她怎么突然对小格格的事如此上心起来,忙都答应下。伺候完李佳氏休息,就立即找个机灵的小太监出去打听一二。   至晚小太监回来回话,青菱便一一汇报给李佳氏听:“娘娘让奴婢打听的事,奴婢叫赵骥去问了,说是小格格前两日还在圆明园,昨儿才从园子里回来,送宁寿宫去了。还说有件事不知是真是假,那个小格格落水后大概是受了惊吓,像是得了失心疯。”   “有这等话?”李佳氏闻言心惊。   青菱颔首:“嗯,以往娘娘看见过,小格格是何等机灵的人,可这一次回来,闻说连太后和皇上都不认识了,就认得宫里的一位阿哥。要是那阿哥不在,她就哭闹,全没有从前的影子。”   “那……那湄芳格格她也不认得?”   “湄芳格格许久不曾进宫了。”青菱想着赵骥的话,又道,“据说当日太子妃和小格格落水之前,是湄芳格格带着小格格玩耍的,此事有湄芳格格身边的侍女可以作证。不过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湄芳格格竟和小格格走散了,回头再找的时候,小格格就已经落水了。之后,湄芳格格见状受惊晕倒,皇上就让人送她回安亲王府去了,这么多日就再没见湄芳格格入宫。”   这就没道理了,谁不知湄芳格格最是与吉祥格格交好?这一回吉祥格格回福建,小格格都是放在安亲王府养着,可想而知她对湄芳格格有多信任。之前就为了小格格留在宫里的事,湄芳格格可是没少往东宫跑,几次三番想把小格格带回去。如今小格格落水,她没道理不进宫瞧瞧啊。   她蹙眉沉思,蓦地想到今日来的世子福晋,茅塞顿开,怪道她说世子福晋怎地来得那么突然,还说什么受湄芳格格所托要去良贵人那里,只怕是湄芳格格托她进宫打听小格格情况的吧?   这么说来,宫外头还不知小格格已经失心疯的事了吗?   林氏啊林氏,真是好歹毒的心思。居然敢害了太子妃,又害了小格格,如今还能置身事外。若非她多问几句,找到了碧霄的破绽,还真当那个林氏是个好人儿呢。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潜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夜潜      糟糕,林氏既然敢起歹意要害太子妃,如今又故意在太子妃跟前伺候,莫不是一计不成再施一计吗?   李佳氏想到此处,陡然色变,急急站起身,刚想搭着青菱的手要去东宫正殿。谁知肚中骨肉不期然在此刻又动了一动,她登时愣在原地,摸着九月大的肚皮,隐然想着若太子妃当真叫林氏害着了,东宫必然无主母。林氏想要夺太子妃之位而取代之,倚仗的不过是她膝下有一个小阿哥,纵然她这会子去告发了林氏,可顾忌着林氏为阿哥生物,且是同室操戈,太子不见得就会处决了林氏,大不了冷落她一些罢了。太子妃得救,依然做她的太子妃,算计下来,于自己并无甚得益之处。   可若是她静观其变,只等着林氏迫害太子妃以后,她再想法子摆平了林氏,那这东宫可就是唯她独尊了。   只不过……她的肚子还有一月光景,这一个月里可发生的事太多太多。林氏既敢害太子妃,迟早有一天也会将她视为威胁,她不能掉以轻心,让林氏在她生产之时动手脚。最稳妥的,莫过于生子之前,就能看着林氏和太子妃两败俱伤,她方可坐收渔翁之利。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自己置身事外,又能将林氏搅合得现出原形呢?   李佳氏捧腹再次缓缓坐下,托眉沉思。   青菱眼瞅她两次三番的坐起,不知她要干什么,倍加小心的侍奉左右等待吩咐。   李佳氏以手撑面,直至胳膊肘都发酸起来,人才回过神,唤青菱道:“你来,我再交你一件事。”   青菱忙问何事,李佳氏唇角似笑非笑,再次想了片刻,才说:“稍晚我会写封信密装好,你找个保险可靠的人,把信送到施府里去。”   “送到施府?”青菱眨眨眼,“哪个施府?”   “真是蠢笨。”   李佳氏白她一眼,轻哼道:“还有哪个施府的小格格会在宫里头?自然是靖海侯的那个施府。”   嗯?   青菱有些糊涂:“娘娘,咱们同靖海侯府可没什么交情,如今小格格的事又处在风口浪尖,正该回避还来不及,哪里有上赶着去施府的道理啊?”   李佳氏闻言讥笑道:“说你蠢笨,你竟越发蠢笨了。你没听见今日世子福晋来时问得话吗?她来打探小格格消息,说明如今安亲王府还不知小格格已失心疯的事。安亲王府既是不知,那远在晋江的靖海侯府就更是不知了。咱们不妨好心一回,她们想知道小格格的消息,咱们就把消息递给她们,至于她们会怎么办,是闹是吵,可就不关我们的事了。”   “娘娘意思是……”   青菱眸光发亮,总算领会了李佳氏的意图:“借靖海侯府的手,要来东宫闹一场吗?那倒是场好戏了。”   她几欲拍掌,倏尔想起太子妃还未醒,便又道:“可是娘娘,就算靖海侯府的人来闹了,太子妃可是跟着小格格一道落水的,现今也在病中,她们又能闹出什么来呢?”   李佳氏冷笑道:“你还真我让她们来闹太子妃的吗?伤害太子妃和小格格的,可是另有其人呢。”   “什么?”青菱大吃一惊,“娘娘知道是谁害了太子妃和小格格?”   李佳氏点一点头,忽而却又改为摇头:“我也只是猜猜,算不得准。不过小格格失心疯一事,可大可小,端看她额娘是怎么打算了。”   要是她额娘选择息事宁人,那么她就当自己做了一回善人;要是她额娘闹进宫中,也不能说是她的错,毕竟吉祥格格统共就小格格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宫里再是藏着掖着,也不能不叫人家母女相认。到那时只要她稍稍向吉祥格格透漏点口风,说出林氏来,就不信吉祥格格能饶过她去。   如此一来,她干干净净就除掉了一块绊脚石,反落得个自在。   李佳氏越想越为自己这个算盘暗自得意,浑然不知宫外湄芳因等着八阿哥的消息不来,又不曾听见宫里送小格格回来的动静,业已按捺不住,欲要揪出林氏的尾巴来。   李佳氏误打误撞,倒是无形中替湄芳做了个决定。   她唯恐字迹暴漏,特意找了一本律诗集,将上头的字依着自己的需要一一剪下,黏贴成信,装在信封里,秘密嘱托青菱着人送出宫去。   青菱照旧找来小太监赵骥,经由赵骥寻着一个同施世范原是一处任职的侍卫,只装作东宫有信要交付施府,命他速去速回。   那侍卫自然也是太子同吉祥格格旧情的知情人,想着这两日小格格的事,太子此刻有信递到施府,都在情理之中。当下换班之后,就悄然拿了赵骥给他的令牌,出宫送信去了。   却说敏瑜和施世范扶柩回乡,施清遥又送去安亲王府之后,京都施府便只有翠儿偕同桂嬷嬷执掌内外。她二人都是极沉稳心细之人,想着主子爷同主母都不在,正怕府里要生是非,是以两人一人坐镇内宅,一人专督外院,既要小心火烛财产,又要仔细府里动静。平素无事,各方各院都早早下钥,没有桂嬷嬷的同意,是决不允许随意外出和进入的。   是以那侍卫持信而来的时候,阖府上下几乎都淹没在了夜色里,除了内宅有些微灯火,其余各处皆是漆黑一片。   侍卫心头迟疑,暗想这封信既是让他半夜递送来,总该有其不可见人之处。他不便走正门,转身往侧里走两步,就着隐隐月光,估量墙头的高矮,遂将身子低了一低,猛然间抬脚纵身一跃,竟是从墙头上跃进门里去。   得亏他是练家子,落地时一个翻身,单手撑住地,方稳住身子,几乎没做出任何声响。壮一壮胆,侍卫沿着院墙下阴影,朝着灯光亮处,一径直奔。   到跟前才发现是个女儿家的房屋,隔着窗户,微微听见里头有女人的低语。他蹙眉想一想,将怀中的信掏出,轻轻放在门槛下,抬头瞅着那屋檐,又是一个纵身,翻跃上去,顺手将捡来的一颗石子打在那窗户棱上。   屋里翠儿正和香兰芷兰算着敏瑜施世范离开的日子,预计他二人回来的时间。说至兴头上,冷不丁听到窗户那里咚的一声响,顿时将三个人都吓得没了言语。   翠儿大胆些,咳几下嗓子喝问道:“是谁在那里?”   窗外扑扑簌簌,除了风动竹林声,再无旁人。   香兰最胆小,抱紧了芷兰的胳膊问道:“这么晚了,别是招了……”   “胡说些什么,怪吓人的。”   不等她说完,芷兰忙就喝止她。香兰这丫头胆子小就罢了,偏偏又是多疑多心的性子,成日里神鬼不离口,换做往常她还能取笑她几句,可这会子半夜了,谁敢听她那些胡说八道?   幸而香兰还知趣,被芷兰打断以后就不敢再说了。三人静候一会儿,窗外仍是没动静,翠儿便道:“或者是哪里来的野猫吧?”说罢,就要起身开门去看看。   香兰芷兰不放心她一个人,忙也提上灯笼跟着出去。   门吱呀一声的开了,院子里乌黑静谧,芷兰把手里的灯笼朝外递出去,拿眼看一下窗户,并没瞧见什么异样,也没瞧见野猫野狗。三人松口气,暗道或者是风也不无可能。   翠儿人已走到院子里,四下瞅了,亦是没有什么发现。她转身回来,一低头,恰恰看着门槛下黑乎乎丢了一样东西。   翠儿忙喊芷兰:“你脚下的那个是什么?”   芷兰弯腰拿灯笼一照,赶紧将信捡起来道:“咦,哪里来的信?真是奇了怪了,白日里怎么没看见这个。”   “拿来我瞧瞧。”   翠儿上前去,从芷兰手中拿过信,看那封面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留。她跟着敏瑜,也算是读过些诗书,虽没写过书信,也知绝没有不署名的道理。   她暗自困惑,想着敏瑜等人都不在,越矩将信打开来看了,粗粗读过一遍,惊得双手都忍不住哆嗦起来,人都几乎要站不稳了。   芷兰和香兰赶紧扶住她,都道:“翠儿姐姐,怎么了,怎么了?”   “小格格……小格格出事了,是小格格出事了!”   翠儿再想不到信里的内容是这般可怕,慌乱之下,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要说不出来了。   芷兰亦是粗通诗书,见状一把将信夺过去,看罢一遍,几乎比翠儿哆嗦的还要厉害。   吓得香兰一个劲儿问:“你们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快说话呀!”   芷兰眼泪横流,禁不住哭起来:“香兰,小格格出事了,咱们格格出事了。”   “格格出事?格格不是在安亲王府吗,不是由湄芳格格照看吗,她能出什么事?”   香兰连连发问。   翠儿却再没有回复她的心思,一把挣脱开她二人的搀扶,忙不迭就回房中,翻箱倒柜,找出敏瑜素日的笔墨纸砚,胡乱往桌子上一放,摊开信纸,就饱蘸了墨汁,歪歪扭扭的写出一封信来。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预感 第一百四十三章 预感      忙活完郑红缨的事,敏瑜为着她肚子里的孩子着想,不免要比往日多出一份力气。虽说有二房庞君柔和三房冯玉镜给她当助手,但明显的,老夫人是想要借着郑红缨有孕,故意将持家大权一点点挪移给她。庞君柔和冯玉镜都不是傻子,就算知道敏瑜辛苦,也不敢插手太多。   连番劳累下来,背着人敏瑜只能和璎珞诉苦,早知如此,当初死活就不该让施世范袭爵才是,惹得璎珞失口笑出声。   这日正逢台风天气,敏瑜得了郑红缨的经验,还未入夜就让人四处检查门窗是否关得严实,又带人亲自到内宅各处瞧了烛火熄了没有,生怕刮起风来引动烛火再走水。回房时几乎夜半,苁蓉早是见怪不怪,瞧她们回来,赶紧让人去端茶递水,又过来伺候敏瑜洗漱。   正逢敏瑜这两日身子上月信未净,周身都疲倦困乏的很,喝过茶洗漱完毕就歇下了。   璎珞睡到半夜,迷迷糊糊听见内室的动静,不由揉着眼起来,隐约是敏瑜的声音再叫唤:“清儿,清儿,清儿你要去哪里……”   她心头咯噔一跳,忙就下床靸鞋,跑到敏瑜床前摇晃着她:“奶奶,是做噩梦了吗?奶奶,醒一醒……”   敏瑜尚在睡梦中兀自挣扎,一双手儿伸出了被褥,高高举着胡乱抓个不住,嘴里念叨来去的却仍是那几句:“清儿,清儿,额娘在这里……清儿……”   璎珞眼瞅她似是魇住一般,顾不得许多,忙伸手在敏瑜的人中上一掐,正把她掐的一个激灵,苏醒过来。茫然瞪着眼前的璎珞,敏瑜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噩梦里,一把攥住璎珞的手问:“清儿呢?”   璎珞好笑扶住她:“奶奶,清格格远在燕京呢。怎么,奶奶是梦见清格格了吗?”   “嗯。”   敏瑜迟疑点头,抓住璎珞的手慢慢放松下来,自个儿揉一揉额头,满是疲惫。   璎珞注意她的神色,不觉小声问:“都梦见什么了?”   梦见什么?   敏瑜想起梦中最后的一段记忆,像是清儿在哭,又像是她在哭。她明明是要去抱住清儿,无形中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硬是将清儿拖走了。无论她怎么叫喊,怎么追逐,都赶不上清儿。   那梦,是那样的真实,真实到如今想起来仍是一身的冷汗。   璎珞在旁等了片刻没见她回答,暗叹口气,只当她是白日里思念过重,是以才会在梦里梦见了小格格。由是不再多问,转身去倒一杯茶来,递给敏瑜压惊。   敏瑜轻嘬一口,以此平复下心情,良久,才问璎珞:“现在是几更天了?”   璎珞将灯花挑旺,凑着灯光看一眼敏瑜床头的小怀表道:“快五更天了,奶奶再歇一会子罢?”   都要五更天了吗?时间真是过得快啊。   敏瑜微微颔首,璎珞将她手中的被子拿过去,仍是替她理好了被子道:“我就睡在外头,有什么事奶奶尽管叫我。”   “嗯,你快去睡一会子吧,要不了多久天就该亮了。”   敏瑜深感璎珞的体贴,不过只是一场噩梦,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倒不愿意借此麻烦璎珞。   打发璎珞睡去后,想着从那一回写信去安亲王府之后,竟又过了七八天。湄芳就算再忙,七八天的功夫信也该寄回来吧?怎会如此反常,连个回音都没有。   再一想方才的噩梦,敏瑜只恐是自己多心。微微闭上眼,她觉得明日还是要再写一封信去安亲王府催一催清儿的消息。   至此一宿无话。   翌日起床,敏瑜一坐到镜子前,就被镜子里的自己骇了一跳。眼眶一圈乌黑不说,便是神色都暗黄得下人。说到底,昨晚的噩梦还是扰乱了她的心神。   苁蓉和璎珞亦是穿好了衣服,打算过来给她梳妆。敏瑜没多大心情,只让璎珞简单梳了一个圆髻,便带着众人去议事厅坐镇。   府里经由这两个月的事情,众人对敏瑜都已大大改观。再则敏瑜小点子特别多,前儿还推行医疗保证金和养老制度,让在府里兢兢业业几十年的仆从们都感恩戴德,深念她的菩萨心肠,因此敏瑜在府中竟意外的开始受人尊敬起来。   这几日天气不好,外头又没什么来往,府中并无甚大事。回话的几个老妈子拿过主意,都各自忙活去了。冯玉镜和庞君柔来得晚些,问敏瑜道:“八妹妹真是一日比一日起得早了,可用早膳了?”   敏瑜笑着迎向她二人,伸手搀着庞君柔坐下来道:“刚才在粥房吃了一点子,这会儿倒是不饿。两位姐姐都用过早膳了吗?”   冯玉镜道:“我们从六妹妹那里过来,才吃过一些瘦肉粥。”   敏瑜知她和郑红缨心结已解,很是高兴道:“两日没去看六姐姐了,她身子好吗?”   “敢不让她身子不好,难得怀上这么一个宝贝,众人都忙着伺候她还来不及呢。”庞君柔掩住口笑,“这六妹妹真真是要当母亲的人了,前儿还那样的泼辣爽利,转眼间倒又婉转多情起来,对人对事都分外客气。”   敏瑜笑容轻浅,她们都是当过母亲的人,自然了解郑红缨心底深处的那份愉悦。老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里头高兴,当然看什么都高兴,脾气也慢慢就比往日好上许多。   三人说话间,璎珞苁蓉已经捧了茶盏,来给庞君柔和冯玉镜奉茶。恰逢今日学堂里先生有事告假三天,廷皋廷远廷之廷芳他们不用去背书,都是高兴坏的模样,早早就爬起来相约玩耍。   跟着的小厮丫鬟拦不住,忙都给他们草草吃了点子东西,寸步不离看着他们玩闹。   因有几日没见着敏瑜,廷皋廷芳都惦念她那一回说要送给他们的小竹马,玩不到片刻就都到议事厅来。敏瑜坐在房中,只听阵阵童语响,廊下一片哒哒哒的跑步声,苁蓉闻声掀起竹帘探出头去,瞅着几个小人笑道:“老远就听着闹腾,我就知道会是你们。”   廷皋站住脚,红着脸向苁蓉问好:“苁蓉姑姑好。”   苁蓉一拍他小脑袋,嗔笑道:“小东西,你又带头玩什么呢?”   他身后廷芳廷远钻出头来,吐舌头扮鬼脸道:“姑姑,姑姑,你来抓我们啊?”   苁蓉笑弯腰,早几年她十三四岁的时候,仗着老夫人宠爱,活活像个大孩子,惯会带着府里的少爷小子们戏耍,便是端庄稳重的廷羽少爷,那会子跟着她爬树下河的也不在话下。不过如今她年纪大了些,小少爷们也都读书的读书,赶考的赶考,倒不能似小时候那般恣意玩闹了。   由是廷芳廷远一说完,苁蓉就把他们的两只手儿抓住,往屋里拉道:“喏,这不就抓住你们俩了吗?快进来吧,外头太阳晒着呢。”   廷芳廷远嘿嘿的笑,招手示意廷皋廷之也进屋来。   庞君柔和冯玉镜含笑瞧着这几个活泼的少年,廷皋不料他母亲也在,初时玩耍的心情,到这会子竟略微有些拘束起来。   冯玉镜爱怜摸摸他的头:“不要带着弟弟们胡闹,先生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廷皋心虚低下头,冯玉镜不免叹口气,张口就要训斥他。敏瑜快一步把廷皋拉到身边,笑道:“三姐姐别怪他了,是我允了要给他们东西,他们才找来的。”   “八妹妹又允他们什么了?”冯玉镜直觉看向敏瑜,语气里带着三分嗔怪,“就你爱惯着他们,统共从京师带了那么些好东西,平日瞧你用着都仔细,偏生给这几个孩子你不心疼。”   敏瑜搂着廷皋道:“都是小孩子玩意,没什么稀罕,难得他们喜欢我呢,给多少我都愿意。”   一句话说得庞君柔噗嗤笑了,倒是知道她真的打心眼里喜欢孩子,便道:“别说这几个小的,就是我们那个大一点的廷远,成日里也小叔叔小婶婶的不离口。我问他你小叔叔小婶婶到底许你什么好处,你天天这么样的夸他们?你们猜这臭小子怎么说,居然说他见了他小叔叔小婶婶就觉亲切。”   “咯咯……”   敏瑜冯玉镜俱都笑出声,都是头一回听着廷羽也这般孩子气。廷芳站一旁等着小竹马等的不耐烦,晃着敏瑜的胳膊问:“婶婶,你要送我们的竹马呢?”   敏瑜指一指外头:“不就在那里吗?等着,婶婶让人给你们折去。”说罢,便让璎珞附耳过来,细声吩咐她两句。   璎珞一面笑她作怪一面出去,让人从厨房寻把刀来,按着院子里的一蓬竹林,整齐砍下几根竹子,送到屋里去。   敏瑜于是将竹子一人一根分发到廷皋廷远廷芳廷之等人手里,笑道:“去吧,去骑你们的竹马去。”   “啊?”四个小家伙齐齐瞪着手中的竹节,垮下脸。   廷之奶声奶气的嘟囔:“这就是竹子嘛,小婶婶骗人哦。”   敏瑜恶作剧捏捏他圆润的脸蛋,笑道:“骑上去就是大马了,没听过那句话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小东西,骑着这匹竹马将来能找到小媳妇呢。”   “嘻嘻……”人小鬼大的廷皋廷芳掩住口偷笑。   敏瑜赏他们一人一个栗子,便让丫鬟带他们出去玩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霹雳 第一百四十四章 霹雳      一句话说得庞君柔噗嗤笑了,倒是知道她真的打心眼里喜欢孩子,便道:“别说这几个小的,就是我们那个大一点的廷远,成日里也小叔叔小婶婶的不离口。我问他你小叔叔小婶婶到底许你什么好处,你天天这么样的夸他们?你们猜这臭小子怎么说,居然说他见了他小叔叔小婶婶就觉亲切。”   “咯咯……”   敏瑜冯玉镜俱都笑出声,都是头一回听着廷羽也这般孩子气。廷芳站一旁等着小竹马等的不耐烦,晃着敏瑜的胳膊问:“婶婶,你要送我们的竹马呢?”   敏瑜指一指外头:“不就在那里吗?等着,婶婶让人给你们折去。”说罢,便让璎珞附耳过来,细声吩咐她两句。   璎珞一面笑她作怪一面出去,让人从厨房寻把刀来,按着院子里的一蓬竹林,整齐砍下几根竹子,送到屋里去。   敏瑜于是将竹子一人一根分发到廷皋廷远廷芳廷之等人手里,笑道:“去吧,去骑你们的竹马去。”   “啊?”四个小家伙齐齐瞪着手中的竹节,垮下脸。   廷之奶声奶气的嘟囔:“这就是竹子嘛,小婶婶骗人哦。”   敏瑜恶作剧捏捏他圆润的脸蛋,笑道:“骑上去就是大马了,没听过那句话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小东西,骑着这匹竹马将来能找到小媳妇呢。”   “嘻嘻……”人小鬼大的廷皋廷芳掩住口偷笑。   敏瑜赏他们一人一个栗子,便让丫鬟带他们出去玩了。   庞君柔和冯玉镜只看着那群小家伙一阵风似的来,一阵风似的走,都是无奈又好笑,直道亏得敏瑜耐住性子哄他们。冯玉镜想着敏瑜的一个孩子还在旧京,一时问道:“清儿近来可好?”   她才问完,敏瑜就觉右眼皮跳的厉害,不自觉就用手极快掐了一把,道:“应是过得不错,我把她交给湄芳格格照顾,湄芳格格待她一向好得很。”   “哦,那就足可放心了。”冯玉镜点点头,模糊还记得湄芳的样貌,看面相是个热心肠好相与的。   她提起施清遥,庞君柔也不觉问道:“妹妹几时命人将清儿接过来?她一个小孩子,总住在别人府上,没有父母在身边,终归不大好。”   敏瑜何尝不想带着清儿在身边,但看府里情形,她也一时拿不定主意是该回旧京呢,还是就住在靖海侯府算了。反正六房与她之间再无隔膜,府里人上下齐心,也都渐渐归入平静,留在这里并没有多少顾虑。   听着庞君柔问起,敏瑜便回她:“再等两日天气不那么热了,或者去接清儿来也不一定。”她没把话说得太死,只想着回头再找施世范商量商量。   庞君柔不知她的心思,还当她是一心为施清遥考虑,便也不再多问什么。妯娌三人在议事厅闲坐半日,又彼此相约去邓紫祺和汪灵芝那里玩一会子。   到晌午伺候完老夫人用过膳,敏瑜便要带着璎珞和苁蓉回房消息。走到半路,却遇见门房那边传话的人,说是京师那边送信来了,没找着施世范。   敏瑜看着那信,直觉就是有关施清遥,忙道:“八爷不在,给我也是一样。”   送信的小丫鬟便把信交到她手上,敏瑜站在原处,只看着信封上不甚整齐的几个字“八爷亲启”,并不是湄芳的字迹,且不是湄芳的风格。敏瑜困顿起来,想着施世范自从候庭阙以后,除了至交的两位同僚,已鲜少同外界往来,怎么会有一封信要送给他呢?   作为后世来的人,敏瑜对于隐私之类的东西都十分看重,即便施世范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愿贸然就看了给他的信。知道不是湄芳写来的,无奈就收在袖笼中,只等晚膳时见了施世范再说,万万不知这信是翠儿斟酌过后才写上八爷二字。   原来翠儿心思紧密,又极为了解敏瑜脾气,知道她大事虽不糊涂,但在小格格身上,却总是关心则乱。如今小格格又出这样的事,她一方面怕信寄去了,敏瑜会乱心神,另一方面也怕敏瑜看见清格格在宫中一事,会瞒着施世范私自做决定。倒不如直接把信寄到施世范手中,万一有些三长两短,施世范总不能置之不管,敏瑜也总算有个依靠。   因她这一番好心,倒又横生一场是非。   却说施世范在晚膳后,听小厮讲,说是八奶奶要找他,给他一样东西。施世范暗道奇怪,往常夫妻两个为避开嫌疑,从未在晚膳之后私下来往,今晚却又找他干什么?惦记上一回差点被郑红缨抓住把柄一事,这一回施世范谨慎许多,未敢当着小厮的面答应,只说声知道了,就径自回房去了。   敏瑜在房中盯着那封信,直等到快一个钟头,施世范才推门闪身进来,在烛光灯影里笑眯眯望着她:“找我来什么事?”   敏瑜让他坐下,从袖笼里把白日里接的那封信掏出来递给他道:“信封上说是让你亲启。”   施世范低头一瞧,不觉失笑:“谁的信,浑没个规矩。”   敏瑜道:“不知道呢,说是旧京送来的,你拆开看看呢。”   施世范凝眉叹气看着她:“我没什么见不得光之处,下次再有信你尽管拆看就是,不要等着我来。”   敏瑜丹唇薄艳,眼角高抬瞥他一眼:“谁稀罕看你的信,你心虚成这样?我不过是想寻你来,再要问问你这两日湄芳可有信来。”   施世范笑她装模作样,扬着唇角一面展开信一面道:“我这两日也没接到过湄芳格格的信,许是还在来时的路……”   他说着说着,眉头不期然就是一簇,拿信的手下意识一握紧,敏瑜在他对面坐着,几乎可见他手面上的青筋。她皱一皱眉,忙伸过头来问:“是谁的信,说得什么?”   施世范唇齿紧抿,只觉得胸膛中似是被谁当头撞了一撞,疼,却又空荡。   敏瑜越发奇怪,就要伸手去拿信,却在中途被施世范拦住。她诧异看施世范一眼,还是带着笑的容颜:“莫不是真是你在外头的相好写来的?”   施世范怔怔望着她在烛光中更显清丽的面容,不住的想要怎样才能把信中所说的残忍事实,尽量平静的告诉她?   “怎么了,干嘛不说话,刚才还说没什么见不得光的,这会子就反悔不让我看了?”   敏瑜盯着施世范的面容,唇角的笑一点一点降下去。她知道这话是打趣,因为她相信施世范绝对不会在外面找别的女人。可是,到底是什么事让他变成这般惊恐的模样?   她连问了两遍,施世范情知这事不能瞒着她,慢慢深呼吸口气,反手握住敏瑜的手,缓缓开口:“敏瑜,我们的清儿出事了。”   “你说什么?”敏瑜顿感晴天霹雳,唇角的笑隐约还在,但因为施世范的一句话,局促的留在那里,反而显出几分难以置信来。   施世范艰难的再次开口:“我说,清儿出事了。信是翠儿写来的,里头还夹带了一张,信上说……我们清儿……清儿她在圆明园落水受惊,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三字一出,施世范顿觉敏瑜整个人都僵硬了,愣愣看着他,一眨不眨的问:“清儿得失心疯?你说清儿得失心疯?清儿怎么可能得失心疯,她不是在安亲王府吗?怎么去圆明园了?”   她连连问了数句,施世范看她神情,顿觉胸膛里的撞击声越来越大,大到他整个胸膛都疼起来。他试图平静敏瑜的心情,按住她的手,一字一句的回答她:“或者是翠儿弄错了也不一定,清儿那样乖巧,怎么会得失心疯?我明天就回旧京,你不要着急,我回去看看清儿。”   敏瑜看着他,看得眼眶都酸涩起来,趁着泪珠儿未落,一把就将施世范手上的信抢过去,几乎颤抖着读完了信上的内容。   “郭洛罗.湄芳!”敏瑜紧捏着那薄薄的两张纸,恨不得立时撕碎已解恨,“你怎可这样对我!你怎可这样对我!”   她明明再三叮嘱她不要将清儿带进宫去,不要让清儿涉足那个阴暗的地方,她为什么就是不听她的!到底是为什么,她要把清儿带进宫去!   敏瑜恨得不能自持,她一生中最受不了的就是亲近人的背叛,先是太皇太后,再是太子,然后是湄芳。太皇太后骗了她那么多年,让她误以为自己会是太子的正妻;太子骗了她那么多年,让她以为自己会是他的唯一;而今,湄芳也骗了她那么多年,让她误以为自己会是她的知己。   多可笑啊,她总是识人不清。可是太皇太后、太子怎么对她,她都可以不必介意,唯独湄芳……唯独她啊,怎么可以说到做不到?清儿那么小,她那么信任她,把孩子交给她看顾,结果……结果告诉她,清儿得失心疯了!让她将来怎么相信自己的姐妹,怎么相信她郭洛罗.湄芳说的每一句话!   “我要回京!我现在就要回京!”   敏瑜越气越伤心,冷不丁将信胡乱握成一团塞进袖子,站起身就要走。   慌得施世范上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这会子半夜,你怎么回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开 第一百四十五章 离开      敏瑜急得一面哭一面挣扎:“就算是跑我也得跑回去,清儿那么小,我不能让她在那吃人的地方受委屈。”   施世范紧紧勒住她的腰身,拼死抱着。纵使他对她一向宠溺,到这会子也不由气急败坏起来:“燕京离这儿少说四千里,你就算是跑死也不可能一夜之间就跑到那里。”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你说啊!”   敏瑜揪着施世范的领子,浑身的力气都聚集在此。她怎能不着急,她在这世上最为牵挂的就是清儿,难以相信若是清儿出事,她会怎么样。   施世范又何尝不知呢?   初闻这个消息,他最怕的就是敏瑜会有过激的反应,两人夫妻五年,再没人比他知晓清儿在敏瑜心中的分量。正因为知晓,他才更加害怕,害怕因清儿的出事,敏瑜也跟着出事起来。   夫妻两人一时纠缠不开,外头原是避开他们有意要留出私人空间的苁蓉和璎珞,听着里面动静不对劲,忙都赶进来,一进门,两人只瞧着情形就都吓傻了。   璎珞见敏瑜哭得不成样子,还当是施世范欺负了她,又急又恼,跺着脚道:“八爷,奶奶这是怎么了?”   施世范哪里有心情同她们说话,当即没好气喝道:“出去!没我的话,谁都不许进来。”   他从未有如今日这般疾言厉色过,且还是眼下的状况,当下就唬得璎珞和苁蓉面色大变。   苁蓉机灵,伸手偷偷拉扯璎珞一把,直把她拉到门外。   璎珞甩着胳膊,不由得抹眼泪:“你看看八爷,我何尝说了什么?奶奶哭成那个样,问都不能问一声了吗?”   苁蓉竖起食指在唇上嘘一声:“别说话,八爷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夫妻之间总免不了拌嘴的,咱们偷偷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还有什么值得偷听的?璎珞俏脸阴沉,想着白日里的那封信,保不齐就事儿就出在信上。   她深为敏瑜担心,扭身就往外走。   吓得苁蓉急急去拉她:“哎哎哎,姐姐去哪儿啊?”   璎珞没好气道:“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去找老夫人来评评理。”   “这可不行!”苁蓉容颜一凛,拖住璎珞不让她走,“八爷这么晚过来已是不该,再要让老夫人知道他同奶奶吵嘴,你想一想老夫人能不生气吗?再者,这会子老夫人早该睡下了,让咱们吵醒起来,倘或发现二人只是寻常矛盾,连带着奶奶都有不是了。”   “那……那就让奶奶一直哭着?”璎珞心里疼惜不已,她跟着敏瑜多年,除却才出宫的时候,敏瑜哭过两场,清格格生下来之后就没见格格哭过了。这会子哭成这样,定然是八爷做了让她很伤心的事。却再没想到这很伤心的事,竟然关乎施清遥。   苁蓉又比她理智一些,好不容易劝住璎珞,于是挽住她的胳膊道:“你放心,你只当你一人舍不得奶奶哭吗?八爷比你还舍不得呢,小夫小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璎珞无奈看她:“你比我还小一岁,也不曾嫁过人,怎地就知道这么多道理?”   苁蓉微微一笑:“我虽是没嫁人,可咱们府里爷们奶奶那样多,看着也就知道了。快走吧,走,我给你沏茶压惊。”   “我有什么惊好压的?”   璎珞让她一路拖着走开,屋子里施世范抱住敏瑜,不住拍着她的背安抚:“你以为就你一人在乎清儿吗?难道我不是清儿的阿玛,难道我就不在乎?你只顾着自己要回去,也不看看这天色这样的晚,你又是一个弱女子,若是没去见到清儿,反而自己出了事,你让我怎么办?”   敏瑜在他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紧紧趴在他的怀里抽噎:“可是……可是信上说清儿得失心疯了,她还那么的小,世范,你不知我有多害怕,我宁愿出事的人是我……”   “不要胡说了。”施世范放慢语气,紧抱着她的手微微向外松开一些,尽量让敏瑜趴得舒服,“今晚你静心睡一觉养足精神,我去让马房将马都喂好,明儿一早,咱们就打道回京,好不好?”   “嗯。”敏瑜几度哽咽,放在施世范前襟上的手缓缓松开,“我会去睡觉,你别骗我,明天一早咱们就回京。”   “我不骗你。”   施世范越发温柔,轻轻亲吻敏瑜的额角:“我去让璎珞她们伺候你休息,你莫要再嚷着半夜跑回去了。”   “嗯嗯。”   敏瑜不住点头,泪水仍止不下来,顺着两腮,直落尽施世范胸前的衣襟里。   施世范喟然叹口气,将她搂在怀中再三安慰几句,方抽身出来,喊璎珞和苁蓉进屋伺候,自个儿果真往马房那里吩咐备车马去了。   璎珞再回来时,敏瑜已把眼泪擦得差不多了,唯有两个眼睛尚还红肿着。璎珞骇然问她是怎么回事,敏瑜便隐去了施清遥得失心疯的事,只道她在宫里落水了。   璎珞果不其然吓住了,连连问小格格身子如何?   敏瑜摇摇头,疲倦的和衣卧在床上,闭上眼强行命令自己睡觉。   施世范说得对,她要养足精神,才好回去救她的清儿。   翌日,天蒙蒙亮,敏瑜就从梦中醒了。大概不是什么好梦,醒来时一身虚汗,把衬衣都浸透了。璎珞苁蓉服侍她更衣,却让敏瑜止住,对她们道:“去那边箱子里,把八爷夏时的衣服拿给我。”   苁蓉不明所以,立在她跟前讶异啊了一声:“奶奶要八爷衣服做什么?”   敏瑜道:“别管那么多了,拿给我就是了,捡旧日里的拿,小一点最好。”   “哦。”苁蓉迟疑点点头,转身去开箱子,找着一件月白色绣团花的旧夏衫拿给敏瑜。敏瑜比划都没比划,直接穿上身,又让璎珞去拿腰带。   这下子璎珞也诧异了:“奶奶打扮成小子样是要去哪里吗?”   “嗯。”敏瑜简单应声,不提防看见镜子里披散头发的自己,便坐下去,自己拿着梳子梳了几下,将长发编成一股辫子,往头顶一盘,向璎珞道,“给我找一顶帽子来。”   “嗯?哦。”苁蓉面色古怪,犹豫着又到箱子里给敏瑜找一个腰带并一顶帽子来。   敏瑜齐腰勒上腰带,将帽子往头上一戴,转山对璎珞苁蓉二人道:“清儿在燕京有些不舒服,我同八爷回去看她。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两日就辛苦你们,多多替我们在老夫人面前应承几句。”   清格格不舒服吗?   苁蓉回忆昨晚的情形,若当真是清格格不舒服,那么敏瑜昨晚闹着要回京倒是可以解释通了。不过是怎样的不舒服,竟劳动施世范和敏瑜这样急急回去?   苁蓉便道:“奶奶不同老夫人说一声?”   “来不及了。”这一大早,只怕各房各院都还未起,就算起来,敏瑜也不打算去一一说清楚。时间有限,能尽快回去就尽快回去,至于老夫人这里,她年事已高,犯不着跟他们担惊受怕。   苁蓉和璎珞都不曾想他们两个这般大胆,竟是要先斩后奏,都有些迟疑起来。   敏瑜镇静的看看她们两个:“放心,我们去了还会回来的,而且我还会把小格格和翠儿都带回来。”   经历这样的事,她想她是该下定决心住在靖海侯府里了。   “奶奶保重。”   璎珞知道她做决定的事就不会轻易改变,无奈只好和苁蓉送她到二门上。   施世范已在仪门外牵马等着了,身后一辆马车宽敞而舒坦,是专为敏瑜安排的。不曾想敏瑜一身男装出来,守门的小厮还当是府里的少爷们,忙都请安问好,待看清来人面孔,又都各自纳罕,似乎并没在府里见到这么个爷儿啊。   反而是施世范恍悟敏瑜的心思,半是无奈半是好笑:“骑马好歹也要三四天,你身子弱,还是坐马车吧。”   “不用,我和你一道骑马去。”   事出突然,马车那样的慢,她可等不得。   施世范知道拧不过她,无奈下马,把自己坐下的一匹绿丝骢让给敏瑜:“这马原是六哥的,我回府后他转赠我了,脾性还算温和,你骑着我放心。”   敏瑜微微颔首,问他:“那你呢?”   “我?我再去牵一匹,二哥四哥的马都在这儿呢。”   说罢,就让小厮去马厩里牵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出来,施世范先将敏瑜扶上马,自个儿方翻身上去,长看敏瑜一眼道:“走吧,咱们回京。”   嘚嘚的马蹄声顿时响起,朝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去,至于老夫人她们醒来以后,闻听此事是怎样的大惊失色,都已不在敏瑜和施世范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夫妻两个风餐露宿,几乎是日夜赶路,愣是三天后就抵达了京师施府。   敏瑜下马的那一刻,直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若非有施世范搀扶,她几乎要摔到地上去。   施府门前的两个小厮,乍见到施世范风尘仆仆回来,还当是自己眼花了,认错了人。怔忡片刻,才忙不迭上前给施世范请安:“八爷吉祥。”   “我吉祥个屁吉祥。”   施世范赶路赶得一肚子劳累,又担心敏瑜身体,哪里还有往日的好脾气,忍不住朝那小厮喝道:“还不快去府里找人来牵马。”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门 第一百四十六章 上门      小厮平白受他一通骂,心里顿觉纳罕,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忙忙的就往院子里跑去找人来牵马。   桂嬷嬷得知消息,因翠儿已将清儿落水一事告诉了她,且已说明信件寄到了晋江。桂嬷嬷正恼翠儿遇事不同她商量,清格格在宫中落水诚然是件大事,可敏瑜的性子她又不是不知道,只怕晋江那边得到消息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忍不住就将翠儿呵斥了几句。   翠儿在屋子里正同香兰芷兰委屈:“我一片真心待奶奶和格格,如何嬷嬷却说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一般?”   香兰芷兰忙都拿话劝住她的眼泪,正说时,外头小丫鬟跌跌撞撞跑进来道:“翠儿姐姐,八爷和奶奶回来了!”   翠儿擦泪的帕子还未放下,闻听立时就站起身,瞪着那小丫鬟:“你说的是真的,八爷和奶奶回来了?他们人呢?”   小丫鬟伸手一指外头:“让人牵马去了,桂嬷嬷已经见到奶奶了,让我回来告诉姐姐呢。”   “还不快去见奶奶和八爷。”   翠儿一擦眼泪,赶紧带着香兰芷兰赶往前院。   三人走到半路,就与冲进来的敏瑜撞个正着,施世范忙在后面抱住敏瑜,提醒她小心。   敏瑜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抓住翠儿就急急问她:“是谁跟你说清格格落水的?给你递消息的人呢,我要见她,我要见她!”   翠儿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送……送信的人是半夜里来的,就送……送一封信就没人影儿了,奴婢也不知她是男是女。”   “你不知道?那谁知道,谁知道……”   敏瑜急得上火,桂嬷嬷搭着小丫鬟的手也赶了过来,站住脚道:“现在急着找送信的人有什么用,最主要的还是小格格要紧。奶奶要是相信老奴,就让老奴替奶奶进宫,看一看小格格去。”   “清儿是我女儿,我为何要让嬷嬷替我去?”   敏瑜何尝不想平心静气,可是清儿的状况究竟怎样,她一概不知,又如何平静得下来?往常她顾忌着宫里那些不想见到的故人,才一直不愿进宫去,但如今情况不一样了,她的女儿在宫里,哪怕宫里有刀山火海,她也得亲自去一趟。   桂嬷嬷大叹口气,她之前怕就怕敏瑜的意气用事。这丫头别看平日里斯斯文文,和和气气,骨子里却极为护短重情,那年就为了皇上责骂太子课业不精,她都敢在御前辩解,说是请的夫子学识不精。更何况这一回出事的不是别人,而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她能不急吗?   敏瑜不再耽搁,纵然才到府中,但因为翠儿等人都是一问三不知,她已然没了耐性,转身就要往外走。   施世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要去哪里?”   敏瑜冷冷瞥一眼外头:“我要去安亲王府。”   清儿是她交给湄芳的,也是湄芳给她保证,会把清儿完好无损的还回来。眼下清儿出了差池,她倒是要去找湄芳问一问,她就是这样让清儿完好无损的吗?落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都要一一问个清楚!   施世范想她同湄芳姐妹二人,自从相识以来,就没有翻脸的时候。这会子瞧敏瑜去意不善,哪里敢让她一人单枪匹马,当即就道:“我同你一道去!”   于是夫妻两个连口茶都没喝,转身让人另牵了施府的两匹马,马不停蹄地就赶往安亲王府。   湄芳被困在府里这几日,几乎把各种逃跑的法子都想全了。办成丫鬟,装作有病,央求华圯,央求华彬,实在不行,爬狗洞的招数都使了出来。   正因为她被关禁闭还不老实,惹得老王妃勃然大怒,竟然在府里下了死命令,半个月内除却大管家并两位执事可以随意进出王府,其他人等,哪怕是看门的小厮,也不得擅离半步。直把整个王府捆得如同铁桶一般,湄芳逃了几次就被抓回来几次。抓到最后,华圯都麻木了,干脆打包铺盖卷,就在她阁楼底收拾一间屋子住下。   湄芳在他面前撒泼耍赖打滚闹绝食,怎么说都得要出去。华圯让她闹得一个头两个大,任她怎么折腾,都不敢松口。笑话,湄芳格格是什么人?是从来不肯吃亏的人!这回她带着施家那小格格在宫里栽个大跟头,照她那脾气,出去了必然要闯出一场祸事。还是老王妃见多识广,宁肯让靖海侯府同安亲王府结怨,也不能让安亲王府同皇家结怨。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湄芳绝食了两天,也闹了两天,饥饿愤怒加上担忧,早把她全身的力气消磨尽了。锦瑟跟在她床前抹眼泪:“格格这又是何苦,小格格没出事,格格都要出事了。”   “我倒是巴不得我出事呢。”   湄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明明电视里演得都很简单啊,那些个千金小姐逃婚逃嫁偷跑时,用的不都是这些招数吗?哪一个不痛痛快快成功了?为何到她这里,就全都不行了呢。   “锦瑟,我们再换一次身份吧。”   湄芳用尽所有力气,朝锦瑟眨眨眼。上一回她扮成锦瑟的模样,差点就走出二门了,结果顶头遇见她的乳母,当场就被抓了回来。   这一回再试试,没准就能成功了呢?   锦瑟又好气又好笑:“还来?上一回奴婢足足被王妃打了十大板,若不是格格求情,奴婢就是被打死都有可能。”   老王妃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湄芳走出闺房半步,她要偏帮着湄芳,不是明摆着与老王妃作对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是想活活憋死我!”   湄芳又开始置气,锦瑟眼疾手快靠床沿放着的碗筷都拿开。这一回可不能再砸了,上回砸一个茶盏,就害她被老王妃训斥了好一通,说她不会伺候主子。   湄芳伸手捞一圈没捞着个发火的东西,瞪着锦瑟就喝道:“把你手里的东西给我!”   锦瑟连连摇头,不敢给。   湄芳翻身半坐起来,直直伸着手:“让你给你就给,砸了也是我的东西,我不稀罕你稀罕什么。”她们不是不让她出去吗?那好,她就闹死他们,闹得一个府都不得安宁。   锦瑟瞅着她神情狰狞,更加不敢了,惶然往后退两步,看着湄芳似要冲过来的架势,忙不迭转身抱着碗筷就跑。   湄芳在她身后气急反笑:“你跑,跑了我还有这间屋子呢,我烧了整间屋子,我瞧你们谁再敢拘禁我!”   锦瑟脚步顿了顿,到底是让她吓唬住,隔着窗子委屈道:“格格,好好地如何又跟这屋子过不去,老王妃只说关你半个月,眼下过去了四五天,再有十天格格就能出去了。”   再有十天?再有十天,什么证据都被消灭尽了,还出去干嘛!   湄芳在屋里气得恨不得捶墙,主仆两个隔窗僵持不住。   且说敏瑜打马和施世范一路赶到安亲王府,府门前的小厮不大认得他们两个,看他们都是极年轻俊逸的样貌,衣着打扮却略有风尘,未敢确定是何人,便问道:“你们找谁?”   施世范和敏瑜翻身下马,道:“我们是靖海侯府的人,敢问贵府里湄芳格格在否?”   小厮们面面相觑,想着这几日老王妃给格格禁足的事,不敢大意,神色戒备道:“你们找格格何事?”   敏瑜没耐性同他们磨工夫,不觉往前探出一步,沉声道:“去给你们格格通报一声。”   “我们格格近日可不见客。”   小厮瞧敏瑜来者不善,愈发谨慎起来。   敏瑜深吸口气,伸手将那小厮一推,迈开步就往里走。   小厮们在王府看得人多了,除却王孙,哪一个来这儿不是恭恭敬敬的?倒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蛮横的主儿,何况还是这么个唇红齿白弱不禁风的少爷。   他几人一对眼色,直觉要给敏瑜点厉害看看。   施世范瞧见他们动静,只对敏瑜说道:“你先进去。”说罢,趁着小厮们要动手之际,已然抢个先手,一人一脚,把几个看门小厮都摆平了。   敏瑜冷着一张素颜,直奔内宅。二门上的人看她面生,都在迟疑间,却闻大门上有人叫唤,说是闯入贼人了。几个护院吓一跳,赶着上来要拿住敏瑜,施世范照旧翻身横扫过去,给敏瑜开一条路出来。   本来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再大胆的人也不敢在青天白日里上王府挑衅,众人松懈之际被她夫妻两个闹得鸡飞狗跳,十分大乱,一时方寸尽失,赶紧去通报老王妃和世子爷。   华彬在屋中正和他福晋说起湄芳的事,听说府上来了闹事的人,倒是好笑起来,带着一众随从就要拿人见官。   人还没到二门,就和夫妻两个碰上面,华彬和施世范算是旧识,当下里就是一愣:“怎么是你范八爷?”   施世范摆一摆手,歉意连连:“对不住了,世子爷,我们找湄芳格格。”   “找湄芳……你找湄芳什么事……”世子爷话说一半,眼角瞄着施世范身边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青年,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反应过来。忙就要同敏瑜见礼,想想却又不合时宜,只得掩口干咳一声,挥退随从:“都下去吧,误会一场。”   家丁们听命退下,华彬忖度施世范夫妻的来意,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小格格了。人家既是找上门,他也不能不让他们见湄芳,只好道:“格格近日身子不舒服,在阁楼休养,二位要找她,就由我带你们去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谋 第一百四十七章 共谋      华彬在屋中正和他福晋说起湄芳的事,听说府上来了闹事的人,倒是好笑起来,带着一众随从就要拿人见官。   人还没到二门,就和夫妻两个碰上面,华彬和施世范算是旧识,当下里就是一愣:“怎么是你范八爷?”   施世范摆一摆手,歉意连连:“对不住了,世子爷,我们找湄芳格格。”   “找湄芳……你找湄芳什么事……”世子爷话说一半,眼角瞄着施世范身边比他矮了一个头的青年,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反应过来。忙就要同敏瑜见礼,想想却又不合时宜,只得掩口干咳一声,挥退随从:“都下去吧,误会一场。”   家丁们听命退下,华彬忖度施世范夫妻的来意,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小格格了。人家既是找上门,他也不能不让他们见湄芳,只好道:“格格近日身子不舒服,在阁楼休养,二位要找她,就由我带你们去吧。”   他前头引着,敏瑜和施世范后头跟着,一行人脚步匆匆就赶到了湄芳所在的寄燕楼。   华圯才被湄芳闹过一通,在屋子里喝茶松口气,丫鬟们报说华彬来的时候,他还当是分忧而来,忙就迎出去,一碰上就忍不住要和华彬诉苦:“大哥,你总算来了,我几乎没被表妹给闹腾死……”   “咳咳……二弟,快来见过靖海侯。”   华彬生怕华圯说出不该说的话,连忙从中打断他,往侧里让出几步,露出身后的施世范和敏瑜等人。   华圯悚然一惊,不想他们夫妻竟然会在此时出现,饶是他平日稳重,这会子也不由得方寸大乱,语无伦次:“靖海侯……你这……你看我……那个,我在这里……我……”   敏瑜不理会这么多,忙问:“湄芳在哪里?”   华圯一指楼上,敏瑜冷着脸色,便从他身畔绕过,直奔楼上而去,唬得楼下丫鬟都不敢拦她。   华圯原想跟她一道上去,不提防华彬和施世范都伸手拉扯住他道:“由她们说几句话吧。”   华圯这才止步。   敏瑜直冲到楼上,锦瑟好不容易伺候湄芳吃了点子饭菜,才要撤下盘碟来,敏瑜却已然掀了门帘进来了。一瞪她就道:“你先出去!”   锦瑟跟着湄芳行走各处,自是认得她,心头一面纳罕她来得迅疾而古怪,一面赶紧撤下东西,道声是就退出门去。   湄芳面朝里躺在床上尚还算计下一步逃出去的计划,冷不丁让敏瑜的说话声吓到,还疑心自己听错了,忙翻身起来,迎面就看敏瑜一身男装打扮,目光似火一样向她望过来。   她又惊又喜,鞋都顾不得穿,急急两步跑到敏瑜跟前,握住她的手问:“你怎么来了?”   敏瑜一把将她手甩开:“你好意思问我怎么来了?郭洛罗.湄芳,你答应过我什么,你全都忘了吗?”   “我……”湄芳不留神让她把胳膊甩得一扭,几乎痛出声。   敏瑜待人素来和善,待她更是如此,从未有过这般翻脸的时候,湄芳料其心意,大抵是清儿的事瞒不住了。   瞒不住更好,她也正有要同敏瑜报信的念头。   虽是让她把手甩开了,湄芳却不以为意,再次拉过敏瑜的手道:“你要打我,要骂我,我都认了,横竖都是我有错在先。但在此之前,你先听我说几句话。”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敏瑜不经意红了眼眶,连日的奔波,她起先还不大相信翠儿写来的信,眼下见湄芳都承认了,那么清儿的事就十成十是真的了。   湄芳何尝没有苦衷,见敏瑜红了眼眶,嗓子眼里不由也添了几分苦涩,强忍着委屈问敏瑜道:“是你自个儿回来的吗?”   敏瑜摇摇头:“施世范也来了,就在楼下等着。”   “那就好,左右是无人,我正有几件了不得的事要一一告诉你。”说罢,也不管敏瑜愿不愿意,强拉着她在床沿坐下,一五一十把清儿如何入宫,皇上又如何扣她在东宫抚养,自己又是如何同清儿一道去了圆明园,清儿又是如何落水的事,全都说个清楚。   敏瑜越听越心惊,原以为这不过是场无妄之灾,没想到终究是落进了旁人的算计里。   湄芳深怕自己说的不仔细,又道:“太子妃之所以落水,以我所想,大抵是为救清儿之故,她的怀疑倒可排除。我演算了两日,宫中能有机会暗害清儿且得益的,莫过于东宫两位侧妃并几位侍妾。可是侍妾位份低微,纵然害了太子妃和清儿两个,所得利益也有限,莫若两个侧妃干系最大。其中,李佳氏有孕在身,即将待产,不大敢冒这个险,倒是那个林氏,膝下有一子,为人又是个刁钻厉害的,往常在宫中就曾听闻她欺压太子妃的话,这一回清儿和太子妃落水,十之八九是她所为。”   敏瑜道:“你既是知道,如何这么多天不见动静,还让她逍遥法外,让我的清儿在宫中受苦?”   湄芳让她逼问得一时无语,长叹口气:”大姐,我就算要抓人,也得先抓住证据啊。你不是没看到,我们这个府为了关住我,里里外外安排多少人手,别的不说,华圯表哥现今还在我楼下住着呢。我跑一回,他抓一回,就你来之前,我还跳楼失败了一次。”   “那你可够能折腾的。”   敏瑜不无鄙夷,也不知道是谁平日里吹牛皮,说自己到哪里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如今自个儿王府都出不去了?   湄芳也看到她鄙夷的神色,脸庞青红交错,推了敏瑜一把接着道:“清儿不是失心疯,听八阿哥那一回来说,只是受到惊吓短暂失忆罢了,还有回转的可能。现在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将林氏绳之以法,敢害清儿的人,就该有胆子去承受后果,这一次我绝不能轻饶她。”   “可你不是说没证据吗?”   “你来了不就有证据了。”   湄芳起身翻找出自己之前写的计划,拿给敏瑜看道:“你能来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不过也算是天大的喜事,我总算有个帮手。八阿哥不知什么缘故,我送去的信也不知他有没有收到,原本我打算是让他去把清儿接回来的,哪知等到现在也没个人影。他不来,我们就进宫去,直捣黄龙。”   “我进宫没问题,你呢?老王妃许你去了吗?”敏瑜看一眼四周,都是湄芳这两天的杰作,桌子椅子都像是被砸过的一般,一见便知她在府里的受困程度。   湄芳冷笑道:“许不许的我都打定主意要去了,而且还得跟你一块去。哎,说好了啊,等一下你就强拉着往外走,你如今是靖海侯夫人,外祖母能奈我何,却不能奈你何,咱们就给她唱一出双簧计。”   这倒是个方法,敏瑜问清缘由,来时对湄芳的怨念,此刻已消散大半,不过还是不忘她不顾自己的话把清儿带进宫的事,少不得要责备她:“都怪你瞎嘚瑟。”   湄芳不被她打已是轻的了,骂两句都在她承受范围之内,忙讨好一笑:“是是是,都怪我,怪我!你放心,这一回带清儿出来,我再也不嘚瑟了,要嘚瑟也等我万人之上以后,行不行?”   敏瑜不耐烦推开她的笑脸,真是服了她了,这个时候还念念不忘她的江山大计。   既是说了要进宫,当然事不宜迟。便是湄芳不说,敏瑜也得拉上她一道去宫里讨个说法,何况她自己又提出了这个要求,敏瑜自是乐意之至,扯着她的胳膊就往外走。   湄芳极力配合,一路上咋咋呼呼只管乱叫唤:“哎哎,你别拉我呀,说多少遍了,我不能出去,你听不懂呀?快放手,放手……”   敏瑜好气又好笑,没看出来她还是棵做影后的好苗子,不免也跟着入戏三分,冷下脸道:“你不去也得去,清儿是你带进宫的,如今还得你把她带出来。清儿要是少了一根头发丝,我都拿你是问。”   华彬华圯并施世范正坐在楼下等着她们的消息,眼看二人拉拉扯扯下楼来,华彬护人心切,唯恐敏瑜怪罪湄芳,赶紧上前拱手赔罪:“夫人息怒,夫人息怒,此事我家妹妹实在是冤枉,她万没有要伤害小格格的念头啊……”   “让开,我同她说话,你多什么嘴。”   横竖她现在为着清儿,连天王老子都不怕了,岂又担心得罪一个华圯?   果然华彬脸色十分难堪,作为安亲王府的世子爷,他还未从受过这等斥责,且还是出自一个比他小的女子之口,心头似有火气直往上窜,却又不能奈她如何。   倒是华圯同湄芳的交情远比华彬深厚,对湄芳的小把戏了如指掌,单看她那装模作样挣扎的态度,就知她们两个定然是商量妥了,要用此计从安亲王府脱身出去。   叵耐他虽看穿,却不愿点破。在寄燕楼住这两日,他一身骨头都差点没被湄芳折腾散了,若非有老王妃拦住,他几乎都忍不住想把湄芳送进宫去,图个耳根清净。   难得这一回来个连老王妃都招惹不得的人物,他便佯装不知:“夫人要是想带湄芳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须得经得我们王妃的同意。”   “王妃?”敏瑜冷冷一笑,“老王妃那里待我从宫中回来自会去向她赔罪,眼下湄芳格格我却是一定要带走的了。”   华圯心里暗赞这个吉祥格格果如传言中所言,是个不同凡响的女子。见她如是说,当下也不再拦她,弯腰一挥手道:“夫人请。”   ☆、第一百四十八章 面圣 第一百四十八章 面圣      敏瑜不客气的一点头,拉着湄芳就从华圯华彬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走出去了,饶是看守湄芳的丫鬟婆子大胆,此刻看着世子爷都在敏瑜跟前吃了瘪,不由个个噤声起来,眼睁睁看着湄芳走出寄燕楼。   施世范面有难色,忙向华彬华圯告罪两声,忙也跟着敏瑜和湄芳身后往外去了。   跟着华彬的随从,看他们一行人走远,含着小心问道:“世子爷,若是老王妃问起,可要怎么回她?”   华彬怒气初涌,狠瞪那随从一眼道:“还能怎么回,就说她湄芳自己惹得祸,如今自己收拾去了。哼!”他甩袖而去,随从们怯懦不敢多言,华圯却一摸鼻梁,偷偷笑了,只等着明儿去找几位阿哥打听打听今日的这场好戏。   敏瑜和湄芳一出王府,湄芳脸上的神色就已然改变,笑嘻嘻的问她:“你们怎么来的?”   敏瑜指指外头的两匹马:“骑马来的。”   湄芳有点傻眼了:“就两匹马啊?那我怎么坐?”   敏瑜白她一眼,事到临头还有闲心挑剔。不过,说起来她还有一事未能嘱咐,于是把湄芳撂在一侧,走下来至施世范身边道:“你信不信我?”   施世范很有些莫名其妙:“我自然信你。”   “你信我就好。”敏瑜抬手从他腰间将马鞭抽出来,牵扯过施世范的坐骑道,“今天只我和湄芳两人进宫就好,你若信我,就回施府等我们的消息。”   施世范不解其意,拉着缰绳不肯撒手:“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一道回来,自然该一道进宫,清儿出事,我这个做阿玛的岂能置之度外?”   敏瑜听他话音,知他是钻进牛角尖,便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清儿阿玛,也知道你是真的为清儿担心。不过这一趟入宫并不太平,清儿不是无意落水,而是有人蓄意陷害,我不愿你同去,为的就是怕你牵连进来,再累及你的爵位。”   “这个倒是你多虑了。”   施世范握住敏瑜执鞭的手,有时候他真的希望他的妻子不要这么聪明,也不要这么事事都自己扛着,“你都敢为清儿入宫,我身为男儿,又岂会贪生怕死。”   敏瑜抬起头,一双明眸,莹光烁烁望着他:“你当真不怕?”   “不怕。”施世范揉一揉她的额头,心里满满的温暖,“为了你和清儿,哪怕是去送死,我都不怕。”   “啧啧啧,你们秀恩爱的够了啊。”   身畔,耳听他们夫妻互表忠心的湄芳,早已忍不住了,摩挲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连声催促道:“要走快走,还有好多事没办呢,再不走我外祖母就该出来抓我了。哎哎,你们夫妻坐一匹马,给我留一个。”   敏瑜和施世范相视一笑,敏瑜便把手中的马鞭递给湄芳。她两个早年一道练习马上功夫,都是京中闺阁里数得着的赛马高手,由是湄芳接了马鞭,一个翻身利落就上了马背。敏瑜和施世范亦是齐齐上马,三人打马并行,直奔皇宫。   守门的人多认识湄芳,对敏瑜和施世范却陌生许多,便拦住马不让她二人进去。   湄芳在前头转过身哼笑道:“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靖海侯和侯夫人也是你们能拦的?”   守卫一时愣住,拿不定主意,正有一侍卫班领巡查至此处,恰是施世范旧日同僚荣升上来。彼此相见,都是一喜。   那侍卫班领知道施世范今非昔比,乃是超品的小侯爷,赶紧上前同他打千行礼。   施世范连称不敢生受,说了要进宫面圣的话,侍卫班领急忙让人放行,许她三人进去。   待人一走,侍卫班领便在那守卫的脑门上不轻不重敲了两下道:“长点心吧,这位小侯爷可不是你能拦的人。再有他身边的两位,更是不能拦了。”   守卫连连点头称是。   侍卫班领转身,以手搭在脑门上做檐,眯眼瞧着三人的身形,隐然没在宫掖中。日光虽灼灼,却仍可见天尽头似有一团黑云遥遥而来,一阵风从他手上轻抚而过,夏季的天,可真是说变就变了。   大抵又有一场风雨了。   过了太和门、隆景门,就是乾清门了,再往后则是圣驾所在的乾清宫。敏瑜同湄芳施世范三人便在乾清门下马,乾清门的御前侍卫认出湄芳来,齐齐问她:“格格到此何事?”   湄芳道:“我有事要面见皇上。”   御前侍卫便向里通报了她的话,乾清宫中康熙皇帝午睡刚起,隐隐有些起床气,听着蝉噪心烦,总管太监梁九功就撵了几个小内侍出来粘蝉。侍卫们报说湄芳格格来的时候,梁九功怕惹皇帝不高兴,就让人回去递话给湄芳格格,有什么话说给他就是了。   湄芳哪里肯依,扭头去看敏瑜的意思,敏瑜朝她一点头,湄芳便道:“再去回一句,就说靖海侯府的小侯爷和侯夫人有事面圣。”   侍卫们不敢耽搁,果真又去通传了。   梁九功才指挥着人四处粘蝉,闻听靖海侯府的小侯爷和侯夫人来了,嘴里哎哟一声,也顾不得什么蝉噪不蝉噪了,忙忙就拎着袍子下摆往殿内去,叩首道:“皇上,靖海侯和侯夫人求见。”   “靖海侯和侯夫人?”康熙一杯茶刚喝到一半,听闻此言,讶然之色十分明显,“他们两个怎么来了,不是说去晋江举孝了吗?”   “先前儿的确是回晋江了,这次入宫……怕是为着小格格的事。”梁九功不敢大意,赶紧把湄芳同她们一道来的话也说了。   康熙嗓子眼里冷哼一声,他就说没道理湄芳这么多天都不来宫里看望小格格,果然还是让他料着了——竟给晋江那边通了消息。   也罢,迟早都是要让敏瑜她们知道的。毕竟那是清儿的父母,他没道理不让他们知晓。   “传他们进来吧。”   “嗻。”   梁九功领命出去,吩咐人传敏瑜湄芳施世范入宫觐见。   康熙趁她几人还未进来,一瞥江月就命道:“去景仁宫让苏赞把小格格带来。”   江月忙就去了,那边敏瑜等人得了口谕,便都进宫来,入内各行大礼,齐道万岁。   康熙示意她几个平身,把手中的的茶盏放回去,回首一打量,这才瞧着三人的穿着。施世范倒也罢了,衣冠还算周正,只是有些风土色。湄芳和敏瑜么……一个遍身褶皱,不知从哪里而来,另一个就更是不成规矩,带着个小帽,穿着不合时宜的男子夏衫,说多古怪有多古怪。   饶是康熙有起床气,这会子也让两个人逗笑起来,遥遥伸手一指:“多日不见,往年你们学的那点子规矩,如今都不知丢哪里去了!一个贵为安亲王府的格格,一个贵为靖海侯府的夫人,朕就不信,两府如今都到这般不堪的地步了吗?如何穿戴的一个不如一个?”   湄芳低头一瞅自身,还真是穿得够磕碜的。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她又不是来选美的,她有天大的正事等着说呢。   “皇上,臣女同侯爷夫人这番匆忙进京来,可是为了伸冤呢,您还有心思打趣我们。”   “你能有什么冤屈?”   康熙倒是更加好笑了,看一眼湄芳,又看一眼敏瑜:“你赶了几天的路回来的?”   敏瑜咬咬唇道:“三天。”   “三天?”康熙上下打量她一眼,怪道穿成这个样子,想必夫妻二人是骑马回来的,若是坐车,三天连京城的大门都看不到。   “倒是难为你了。”   他微微慨叹,示意他们几人坐下来说话。   敏瑜不想坐,什么话都是一鼓作气才好说,若是停了,则会再而衰衰而竭,就仍站在原处,谢过圣恩:“臣妇不敢坐,臣妇面圣,只是为了想接回自己的女儿,还请皇上见谅。”   “你女儿好着呢。”似是知道敏瑜会这么说,康熙微微一笑,“朕已经命人去抱她来了。”   话音才落,众人果然听外头有人说话的声音。   苏赞抱着施清遥从廊檐下过来,一面逗弄着她一面道:“莫哭,莫哭,姑姑带你找你额娘去啊。十一阿哥温书去了,等你见了你额娘,再带你去见十一阿哥。”   她倍加小心哄着,施清遥哭红鼻子,趴在她肩头,半天没有言语。   敏瑜已然按捺不住,一听动静忙从殿里跑出来,唬得湄芳和施世范也忘记了殿前失仪的大忌会,都跟着她跑出来。   苏赞抱着施清遥,几乎与敏瑜撞个正着。冷不丁看清人,不免有些讪讪道:“你来啦?”   敏瑜哪里还看得见她,一颗心全被她女儿占了个满,从苏赞怀里抱过施清遥,分开这么多天的想念,在此刻无疑凝聚成一团。左右打量施清遥一圈,确定她身子无碍,方强忍着心痛,搂抱住她的小身子连声唤她:“清儿,清儿,我的好孩子……”   无奈施清遥记忆全失,原就是被苏赞哄着过来的,此刻被敏瑜抱住,她又惊又怕,不由得就扑腾着小手,挣脱道:“你是谁呀,我不要你抱我,我要十一阿哥,你不是十一阿哥。”   敏瑜鼻端一酸,不期然就落下泪。听了再多的话,做了再多的猜测,都比不得见面不相识给她的伤害要大,她自己的女儿,连她都不认得了。   敏瑜紧一紧胳膊,不愿放开她,只是爱怜的盯着她的面容,问得万分小心:“清儿乖,你再仔细看看我,认得我是谁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联手 第一百四十九章 联手      施清遥一劲儿摇头,伸着手就去拉扯苏赞:“苏姑姑,苏姑姑,我要去找十一阿哥,苏姑姑我怕。”   “格格乖啊,不怕,不怕。”苏赞嗓子眼里不由得哽咽起来,强忍着眼泪,摸摸她的小脸蛋,安抚她道,“这是你额娘啊,清格格,你不认得你额娘了吗?”   “是啊,清儿,你不认得额娘和阿玛了吗?”   施世范不知何时也蹲下来,纵然他是七尺男儿,乍见到女儿这般情形,心里亦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全不是滋味。   敏瑜咬着唇,哭都不敢哭出声,泪水仿佛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顺着面颊往下落。   湄芳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方知自己做错的到底是怎样的决定,若非她要带着小格格进宫,若非她带着小格格去圆明园,又岂会有今日之祸?她伸了手就欲要去抱施清遥,可怜施清遥被她三人举止吓住,越发哭闹起来,乱扭着身子叫嚷:“苏姑姑救我,苏姑姑救我,我要去找十一阿哥,我要去找十一阿哥……呜呜呜……我不要在这里……”   “清儿……”   敏瑜好不容易喊出一声,眼泪却流的更快了。她攥紧了女儿的手不放,生怕一松开,她就再也不见了一样。   苏赞岂不知敏瑜心里的苦,可是小格格哭闹得这般厉害,她又不敢掉以轻心,只好两边劝慰:“清格格乖啊,不怕不怕……吉祥,你也快别哭了,清格格如今受惊吓丧失了记忆,不认得你,你别怨她。”   “我不怨她,我不怨……”敏瑜哭着摇摇头,她的女儿被人害成这样,她要怨也是怨那个害她的人。   怀中的小人儿见她哭,越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敏瑜疼她哭伤身体,再多不舍,到这时都化为了对真凶的怨愤。缓缓松开手,敏瑜便向苏赞道:“苏赞,小格格就交给你了。”   苏赞惶然抱起施清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凝眉看敏瑜面色不善,忙道:“吉祥,你要做什么去?”   敏瑜回眸长看她怀中的施清遥一眼,却是一言不发的扭头走了。   湄芳和施世范不知她要做什么,忙都擦眼抹泪的起身跟住她。   敏瑜此刻似是五感尽失,脑海中唯有一个念头在支撑着她往前走。湄芳和施世范随从其后,眼睁睁看她走下乾清宫前的丹陛,直直走过日精门,拐过景运门去。   湄芳和施世范同时骇了一跳,皆是知晓从景运门过去就是太子的东宫毓庆宫了,她去那里做什么?   施世范张口欲问,湄芳悄然摆摆手,示意他噤声,自己却快走两步,追上去与敏瑜并肩。   二人一道进入毓庆宫,饶是众人都认得她们是毓庆宫的常客,但一来小格格已不在东宫,湄芳能来实在是稀奇;二来,敏瑜已是多年不入宫的人,同太子之间又颇多嫌隙,众人着实没料到她会突然现身,且以这样一幅样貌。   有机灵的早就脚程快的跑去詹事府知会太子去了,脚程慢一点的,只好站住问敏瑜她们:“两位格格来此何事?”   敏瑜不作声的瞥了那问话的小太监一眼,煞是寒意逼人。小太监到底还有几分眼力劲儿,稍稍退后一步,就给她们让出道来,任由他们直走到正殿去。   殿里太子不在,太子的心腹哈哈珠子德住,以往常跟着太子身边伺候,左右不离。这小半月以来,因为太子妃落水,龙孙折损之故,太子不放心后殿,是以将他留在殿内,若有意外即刻可以知会詹事府。且胤礽不是那等庸庸碌碌之人,对于这次太子妃与施清遥的同时落水,他亦是发现许多蹊跷之处,然而他毕竟是东宫之主,再多猫腻也只能自己揣藏,不能往外道出半分,以免家丑外扬,留着德住在,也是想让他能在这里起些震慑作用,让那起子包藏祸心的人可以收敛一二。   不成想敏瑜和湄芳施世范会不经通报就过来,德住欲拦不敢拦,一面放了她们几人去后殿,一面急急就让人去知会胤礽,自个儿紧跟住敏瑜等。   只看着敏瑜一路畅行无阻,径自就到了后殿中。   后殿原是住着太子妃并几位没名分的侍妾,自太子妃落水以后,怕有人再对太子妃不利,太子就下了命令,将其余人等挪移出去了,现今也就住着太子妃一人而已。由是敏瑜她们进去的时候,伺候着太子妃的几位柔婉女官、婉侍女官,都大吃一惊。   有认识她们两个的,忙赶上前请安道:“两位格格留步,太子妃现如今正歇着未醒,格格晚些时候再来罢。”   石明嫣醒来后得知清儿失忆,自己没了皇孙的事,大受刺激,连着几日都以泪洗面。这些时日难得吃下饭去,又有御医们开得安神药来,才能睡得安稳。众人寻常无事,都不敢来打扰她,皆以她休养身体为重。   敏瑜和湄芳哪有功夫同女官们磨嘴皮子,要说敏瑜是个冷面阎罗,湄芳可就是活活一个爆竹篓子了,当下就道:“我们找太子妃说几句话就走,耽误不了多少功夫。”   女官们迟疑不敢放行,却说石明嫣喝了御医的药才睡下不久,迷迷蒙蒙里做了一个悠长而可怕的梦,梦里一个婴儿不住啼哭,哭得她满腹辛酸,却无能为力。半昏半醒之际,听着外头声音方从噩梦中回过神,自行坐起身,听了片刻,才似惊似疑的问宫娥:“是谁来了?”   宫娥轻轻探出身去看了,才回来道:“是湄芳格格来了。”   湄芳吗?   石明嫣怔怔不语,她方才分明听到了敏瑜的声音,清冷而干脆,与东宫的那位如出一辙。   她抚着额角,横竖睡不着,湄芳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宫娥们往外去请,施世范不便进去,就留在外头候着。敏瑜和湄芳进到内室,瞧着石明嫣混沌方醒的模样,果如婉侍们所言,她的确是小憩了。   石明嫣神智此刻还不算清明,见到湄芳尚还能客气微笑,冷不丁见有男子进来,直觉就皱起眉。待看清是谁,倒又恍然笑了。   她就说听到了敏瑜的声音,果不其然,是她来了。   “夫人也请坐吧。”   她强撑着要下床来,慌得宫娥们皆去扶她,敏瑜从乾清宫出来时,就像是丢魂一般,全没了知觉。直至此刻见着石明嫣,她才轻吐一口气,向石明嫣道:“太子妃不必起来了,我来问几句话就走。”   石明嫣猜测一番,料着是与施清遥的事情有关,便道:“夫人但讲无妨。”   敏瑜左右打量一眼,沉默不语。   石明嫣会意过来,挥手示意宫娥们退下。   门帘轻动,屋子里霎时就剩下她们三人。   ☆、第一百五十章 疟疾 第一百五十章 疟疾      太子妃身子尚且羸弱,坐不了片刻就半躺下来:“现在除却你我同湄芳格格,再无外人,夫人有话就说吧。”   敏瑜瞧她气色不甚好,来时的怨气到此也都压了下去,思忖一下才道:“我来只问娘娘一句,清儿是如何落水的,娘娘又是如何落水的?”   太子妃轻叹口气,已然料到她会如此发问:“说来不怕夫人不信,我并不知小格格是如何落水的,我只是碰巧从曲溪那里经过,无意间瞧见水中似是有个孩子,跑近瞧了才知是清儿。我救她心切,原以为曲溪之水并不深,纵身跃下去之后才明白是我低估了它。很抱歉,没能第一时间救出小格格,让她受惊至此。”   碰巧从曲溪经过,又能碰巧看见清儿落水?世间哪里有这等碰巧之事?   敏瑜紧盯着太子妃的眼睛:“你再想一想,在你去曲溪之前可曾碰见过什么人,听过什么话没有?”   太子妃思索良久,慢慢摇一摇头:“不曾碰见过什么人,也不曾听过什么话。去曲溪是我临时起意,因为那两日正逢盛暑,太后她老人家体力不济,倦懒怠动,是以我想去看看她可大安了,并不曾告知过任何人。”   这就奇怪了,若然凶手不知太子妃要去面见太后,路过曲溪,如何敢在曲溪对清儿下手?难道,不似湄芳所说,要以一石二鸟之计害了太子妃和清儿,而是专门加害清儿的吗?可是清儿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又非宫中人,害了她能有什么好处?   是杀鸡儆猴,亦或是杀一儆百?   敏瑜想不通,纵然湄芳两次三番言明,大抵是太子侧妃林氏所为,可她从未得罪过林氏,亦是不曾与她谋面,她为何这般狠下,下此毒手?   湄芳原是静默听她二人一问一答,这会子听闻太子妃是临时起意去的曲溪,心里也直犯嘀咕,没道理就那么巧让太子妃在曲溪救了落水的清儿呀,这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内幕。   “太子妃,你方才说你从曲溪经过见到水中有个孩子,那么,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吗?”湄芳心中古怪,忍不住问道。   太子妃经她提醒,脑中一个激灵,眉尖一蹙,倒是记起来:“不,不是我第一个发现的,是跟着我的人说水中像是有人,我才看见的。”   “跟着你的人?”   湄芳和敏瑜相视锁眉,敏瑜追着问道:“那个人呢,如今在哪里?”   太子妃朱唇轻抖:“她……她已被当场杖毙了。”那日跟着她去的共有一个婉侍,三个宫娥,第一个发现清儿的就是那个婉侍。她正因为听见婉侍的话,才走近瞧了,由此引出后面一连串的事故。   后来她被救醒,得知小格格身子无碍,已送去万字房,而自己腹中却没了一个骨肉。她伤心过度,一时未曾细想其他,只听说皇上同太子处置了跟着自己的那批人,理由便是照顾太子妃不力。   而今湄芳和敏瑜问起来,太子妃方知自己错过了那么多的细节。   她全然不敢相信,然而又由不得她不信,自己的身边人终究是背叛她了。   湄芳却气得跺脚,人证死了,还怎么找人去对质?   敏瑜亦是大感遗憾,不过只要明白了的确是有人在太子妃和清儿身上动手脚,总有机会找出端倪。方才不是说那个婉侍先发现的吗?她若当真是内应,势必还有一个人配合着她,专等太子妃出现,才将清儿推下了水。   或者说,即便太子妃不在曲溪那里出现,而换做另一个地方,那个人势必还会在太子妃眼皮下害了清儿。原因无他,只为了将清儿的出事怪罪到太子妃身上。   这个人……真是耍得一手好计谋。   “太子妃,你可知你那个婉侍是哪里人?”   能被人收买利用,且不惜以死来保守秘密,若非她有把柄攥在别人手里,是万万做不到这一步的。   石明嫣同样是个蕙质兰心的女子,以往不明白的事,经由敏瑜和湄芳点破,而今都已逐渐清明。见敏瑜问起,便道:“这个婉侍是康熙三十三年选进宫的,原是正黄旗佐领包乃尔的女儿,进宫第二年拨到东宫的,以前问过,她家里还有一个弟弟未满八岁。”   “别的呢?”   “别的就没仔细问过了。”她是太子妃,她是婉侍,两人之间尊卑分明,哪里能够聊得许多?   敏瑜也知这话问她着实没有意思,不过太子妃不知道,不代表其他人不知道,就又接着道:“你可知东宫跟这个婉侍相好的是谁?”   石明嫣想了想:“往日看着她同柔婉相处不错,或者柔婉知道的更多些。”说罢,她就要叫人唤柔婉进来。   湄芳体贴她的身子,亲自出去喊了柔婉来。   那个柔婉左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因之前跟着石明嫣的那些人打的打,罚的罚,散去了不少。太子惦念太子妃身侧不能无人照管,于是就将她同另外两个平日里谨言慎行的宫女提拔上来,安置在太子妃身边。   柔婉与婉侍同为正黄旗人,又是同乡,原就有几分情谊。入宫后婉侍官阶高她两级,关系同乡之情,没少提携她,由是宫中时常可见二人聚在一处的身影。   此刻太子妃单单叫了柔婉来,她心里惶恐,不知何事,入内便屈膝道:“娘娘何事吩咐奴婢?”   太子妃示意她平身:“没有事要吩咐你,不过是问你几句话。”   “是。”柔婉小心答应。   太子妃便道:“我问你,莲华之前同你交好时,可曾对你说过什么稀奇古怪的话?”   莲华是那个婉侍的闺名,柔婉自她被杖毙后,伤于故人已逝,再不曾提起这个名字。眼下太子妃问起,她悚然一惊,只怕太子妃是要迁怒自己,忙跪下道:“莲华同奴婢寻常只说些家常话,没说什么稀奇古怪的话,太子妃明察啊。”   “你慌什么!”   湄芳看得好气又好笑:“站起来回话,你仔细想一想,莲华同你说的家常话里,可曾提到她家里出过什么事没有?”   无怪乎她会这么问,以她前世那么多年看电视的经验,人之所以被利用,十之八九与自己切身利益有关。而在这切身利益中,十之八九又多是有关亲人。   没什么比掌管一家人的性命而更能威胁别人的事了。   柔婉不敢隐瞒:“莲华的阿玛是佐领,薪俸虽微薄,倒可维持生计。不过,莲华曾提到过她的弟弟得了疟疾,言及她父母年事已高,若是没了这个弟弟,往后只怕她们家无后可继香火。”   疟疾?   敏瑜紧紧抿唇,这个病放在现代就是是疟原虫寄生于人体所引起的传染病,经疟蚊叮咬或输入带疟原虫者的血液而感染,长期多次发作后,可引起贫血和脾肿大。儿童发病率高,大都于夏秋季节流行,纵使现代医学发达,恶性疟死亡率仍是极高,更别说放在古代。   要是莲华为了救她的弟弟,甘心为凶手卖命,得钱去给弟弟治病,也不无可能。   敏瑜沉吟稍许,问那柔婉:“后来呢,她弟弟的病治好了没有?”   柔婉摇摇头:“这个奴婢就不大清楚了,只听闻她又提起过两次,说是或者有药可救,不过那药极其难得罢了。”   有药可救……极其难得……   敏瑜和湄芳对看一眼,两个人于现代医学上或可知晓一二,可是古代医学以中医为主,提起来都是各种草药,她们也不知疟疾之症要用何法子去解。   石明嫣却隐隐有些惊异,似是想起什么。然而想起来的同时,她的脸色倒更加苍白了,半晌才晦涩开口:“那药应是金鸡拿。金鸡拿专治疟疾,用二钱金鸡拿研末,以酒调服。若轻了些,再吃一服,即可止住疟疾。止住后或一钱,或八分,连吃二服,可以出根。”三月里弘皙也曾得过疟疾,就是皇上赏下的金鸡拿,救了弘皙一命。   可弘皙是林氏的儿子,金鸡拿也只有林氏殿中才有,难道害了清儿和她的人……就是林氏吗?   “你知道谁有金鸡拿。”湄芳这一句话不是疑问,而是相当肯定了。   石明嫣无力点点头。   敏瑜猛然抬首,按住石明嫣放在床沿的手道:“告诉我是谁?”   石明嫣回首望她,咬着唇默然不语。   湄芳冷笑一声:“太子妃,事到如今你还包庇罪犯吗?你可别忘了,你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害没的。”   肚子里的孩子?   敏瑜又是一惊,按住石明嫣的手不觉紧握:“你没了一个孩子?”   石明嫣看她神情讶异,的确是不知道的样子,而不是装出来的,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敏瑜苦涩尤甚,她虽不入宫,却也常听湄芳提及,东宫因太子妃无子,太后时常惦念不忘。却没想到她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孩子,竟为救清儿没了。   “是我们施家……对不住你。”敏瑜直觉自己的手都在哆嗦。   她总不愿与皇家有牵扯,然而总是一次次的事与愿违。她原以为只有清儿是受害人,却想不到太子妃受害更深。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机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杀机      太子妃心中亦是伤痛不已,这个孩子不仅是她惦念许久的,更是她与太子和睦的结晶。没曾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失去了,在她还来不及看一眼的时候。   然而她毕竟还得继续面对余下的一切,纵然心有凄然,也强装着无事道:“是我自己不小心,怨不得旁人,姐姐莫再自责了。”   敏瑜摇一摇头:“这事没个结果,我是不会罢休的。你放心,你孩子的债,连同清儿的债,我会一同讨还。”   石明嫣无声叹息,她只能顾得上自己,却管不得敏瑜如何。   屋里一时静谧,胤礽得到口信,听说敏瑜和湄芳来了,忙不迭就从詹事府往东宫赶去。   在大殿门口碰着施世范,两人都是一惊,施世范连忙下跪给他请安:“臣请太子的安,太子爷吉祥。”   “咳……免礼吧。”胤礽好大不自在,这个人他真是看一眼都烦得很,索性也不同他客套,一甩袖子就迈步进殿中去了。   施世范等他走开,才缓缓站起身。   他不愿见他,他何尝又想见到他呢?只是,不知敏瑜在殿中见了他会如何?   跟着太子回来的随从暗含小心,德住是从小就在太子身边的,与施世范也算旧识,看他面色不觉讪笑道:“施爷放心,有太子妃在呢,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不提起倒罢了,越提起越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施世范不觉心头烦躁,赔笑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只是静默站着。   德住嘿嘿附和两声,不多做停留,忙转身往殿里去。   敏瑜同湄芳见太子妃身子虚弱,不便于和她多说,正要告辞去找李佳氏算账。冷不丁太子急急从外头走进来,当下碰个正着。   湄芳一怔,下意识就去看敏瑜,却见她已然屈膝请安起来:“臣妇见过太子殿下。”   湄芳忙也跟着请安:“见过太子殿下。”   胤礽疾走的脚步这才停住,望着她二人,怔忡片刻才想起来道:“快起来吧,不是外人,无需多礼。”   敏瑜和湄芳微微颔首,方站起身来。   胤礽拿眼仔细打量敏瑜几回,瞧她容颜浮尘,苍白无力得很,心中一恸,不觉失声问道:“三妹妹是才赶回京的吗?”   “嗯。”敏瑜微不可闻的答应一声。   胤礽便又道:“见过皇阿玛他们了吗?”   “见过了。”   “也见过清儿了?”   “嗯。”   “哦,哦,那就好。清儿她……她出了点意外,你不要担心,皇阿玛说了,宫中御医那么多,总有治好清儿的时候。”   许是多日未见,又或许是没有想到敏瑜还有回来的时候,胤礽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胡言乱语了。倒是湄芳隐隐有些好笑:“治好治不好的还得两说,不过,我一直都以为太子是个明察秋毫的人,怎么这一回竟让人失望起来了?”   “湄芳格格何出此言?”   胤礽一听她阴阳怪气的说话就头疼,这个湄芳是出了名的难缠。只要任何事触犯了她,但凡被她抓住一丁点猫腻,她都会得理不饶人。何况,这一回清儿是被她带进宫,如今落水失忆,她不闹开才怪。   只不过当着敏瑜的面,太子不好对湄芳怎么样,只得看她要做什么。   湄芳冷哼了一声,指着身后默然无声的太子妃道:“你的太子妃被人害得失去一个孩子,清儿又被人推下了水,眼看半个月都快过去了,太子难道就没查出一丁点的线索,就没抓到杀人凶手吗?”   果然,他就知道她会说这个。   胤礽负手而立,望向敏瑜和湄芳道:“此事皇阿玛已经命刑部严查了,再则,宗人府也插手其中,想必不日就会有结果了。”   “何必不日,眼下我们就能给你一个结果。”   湄芳可等不及什么刑部宗人府,她在家中已猜测出了嫌犯,如今又有太子妃的佐证,八九不离十就是李佳氏所为。太子查不出,若不是上头故意瞒着消息,便是他当真昏庸了。   胤礽也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番话,当下就冷下脸来:“格格知道是谁所为?”   “我当然知……”   “她不知道。”   湄芳话未说完,就被敏瑜从中打断,气得她扭头瞪了敏瑜一眼:“干嘛呀你,都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不知道。”敏瑜不理湄芳的埋怨,再次强调了一遍,“只有我知道凶手是谁。”   “三妹妹你知道?”胤礽有点不可思议,她不是才从晋江回来吗?如何能知道这一切?   敏瑜却点一点头:“我知道凶手是谁,也知道怎么抓出凶手,只不过我要太子殿下陪我一同前去。”   “这个自然,三妹妹的事就是吾的事,三妹妹要抓凶手,吾自当奉陪。”太子欣然应允。   敏瑜不置可否,却向湄芳道:“你留在这里陪太子妃说说话,等我拿了凶手再来寻你。”   “凭什么呀,我也得去。”湄芳大大的想不通了,说好了俩人一块进宫,怎么就不能让她去抓凶手了。   敏瑜不作声,抬脚就往外走。湄芳心头不服,也要跟上她,却不料胤礽大手一挥,德住等人便都会意过来,忙叫宫娥抱住了湄芳。   湄芳挣脱不开,气得只是跺脚,忍不住朝着太子妃嗔道:“你不管管他啊?”   太子妃好笑之余,半含心酸道:“姐姐和殿下既然约定了,湄芳格格就稍稍宽心,在这里等一等吧。”   “我等什么啊我?”湄芳顶受不了她的好脾气,可是被人桎梏了手脚,她再有能耐也不敢在东宫撒泼,无奈之下,也只得老实在太子妃身边坐下了。   毓庆宫既是为储君之所,又是康熙特为太子胤礽所建,装修的自然比其他各宫要考究精致,尤其是后殿内以隔断分成小室数间,其门或真或假,构思精妙,素有“小迷宫”之称。   敏瑜碍着施世范还在外头等候,怕他看见自己和胤礽在一起,会别生误会,故而两人另寻了一扇门避开施世范走出去。   胤礽因不知凶手是谁,一路好奇不已,连连问道:“三妹妹,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加害太子妃和清儿,你又是如何知道她是凶手的?”   敏瑜不语,只顾着往前走。胤礽紧跟她脚步,两人穿行数步,再抬头,赫然就是他的藏书室,二人幼时常来此处一道读书。   胤礽想不明白她要抓凶手为何要到藏书室来,然而心里却仍是回忆起两人旧有的美好时光。藏书室的门槛后来修固过一次,比之前高了许多,胤礽怕敏瑜不知道,忙出声提醒她:“小心门槛。”   敏瑜大跨步迈进去,示意胤礽也进门来,自个儿回身却把门一关。   胤礽骤然一惊,尚未来得及反应,敏瑜却是凭借记忆,从他书房里翻出笔墨纸砚来,提笔就在纸上草草写下几行字。   胤礽一面看,一面剑眉横皱,只看着她写:隔墙有耳,勿言。凶手就在东宫之中,此人有一子傍身,敢问殿下,保母还是保子?   她到底还是为别人考虑了,不让湄芳跟来,是怕她们安亲王府受到牵连,不让施世范来,是怕靖海侯府不清白,不说话,则怕更多的人知道真相。   她是在宫中住过的人,什么样的把戏都见过。不说别个,荣妃娘娘在生二公主之前,夭折了那么多个孩子,何尝查清过?有些时候不是天子不英明,正是天子太英明,才让事情都以无疾而终收尾了。   清儿的事只怕也是如此,第一时间交给刑部而不是交给宗人府处理,便能看出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按理来说,宗人府才是掌管皇家事务的机构,皇上想都没想,就下令刑部彻查,想而易见,他是不愿相信有皇家子嗣牵涉其中。   至于原因,总少不了家丑不可外扬,再或者,真要是查出点什么,也是怕胤礽受人非议。敏瑜怜他两次被废之苦,倒也不愿意在此事上让他在众人面前难堪,由是拉了他来这里。   胤礽聪明天纵,岂不知敏瑜笔下之意。然而知道归知道,内心着实难以相信,那个温柔体贴贤惠可人的李佳氏,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凶手。   他一把按在那纸上,不知是想宽慰自己,还是想宽慰敏瑜:“眼下并无证据证明是她,三妹妹是不是多虑了?”   敏瑜淡漠地看着他的手,另换了一处地方继续写道:“证据即刻就有,敢问太子,是保母还是保子?”   胤礽薄唇微抿,慢慢移开手:“保母如何,保子又如何?”   敏瑜写道:“保母,便将一子之命偿还东宫太子妃及我儿施清遥;保子,母死,我便罢休。”   “三妹妹你……”   胤礽满面不忍地看着敏瑜,浑似不相信此话是从她笔下所出。那个连他无意射杀了一只兔子,都能哭上好几天的女孩儿,怎会变成今天满口都是喊打喊杀的人?   “你当真要这么做?”他再三的相问。   敏瑜毫不犹疑点头。   别怪她心狠,她若不这么做,继续纵容李佳氏这么胡闹下去,迟早有一天她还会把害人的心思打到太子妃和施清遥身上。恶人作恶,就要有承担后果的胆量。   她不拿别人的命当命,她为何还要可怜她,放她一条生路?   “吾……保子。”   沉吟良久,许是看出敏瑜绝对不会转圜的心思,胤礽无奈,只好将手指向弘皙二字。   敏瑜无动于衷,似乎早就料到了他的选择。要是保子,李佳氏一死,能够得上资格抚养弘皙的,无非就是太子妃和林氏二人。林氏有孕,自然担不起这个责任,那么,弘皙势必要归太子妃了。   李佳氏夺了太子妃一个孩子,而今,她换了她一个,也算是两清了。   即便将来孩子长大了会怨恨,也只会怨恨她,而不会怨恨到太子妃头上。不过怨恨她又能如何,反正……这天下不会是他的,再怎么着,靖海侯府依然会安稳存活着。   这大概就是预知未来的悲哀吧?   看得到一切结局,却还要为过程历尽艰苦。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证据 第一百五十二章 证据      一场原本惊天的大案,就在敏瑜和胤礽的两相选择中,悄无声息拍案定夺了。   胤礽既是选择保住弘皙,李佳氏的性命自然微乎其微,因敏瑜说起有证据,他二人便直往李佳氏所在的偏殿而去。   李佳氏这两日伺候太子妃左右,没少从太子妃口中套话,知晓她尚未明白是何人要害清儿,心中多少松懈一些。知道内情的柔婉已死,推施清遥下水的那个丫头,顾念自己的性命,决计不敢把真相说出去的。   由是她倒过了几天安心日子,何况太子妃流产伤身,多日不能理事,东宫最近都由她掌管内务,总算过了一把正妃的瘾。平日里有些看她不起的侍妾,这两日未免过得难堪些,提心吊胆,生怕她会暗里生是非。   盛暑未消,弘皙这几天也没有再去上书房温书,只是跟在太子身畔,经由詹事府里的几位大学士教导读书识字而已。他算是东宫的长子,皇家的长孙,生来就备受宠爱,比之他母亲更得上位者之心,也难怪李佳氏总不甘寄于人后。   她在屋里歇着,无聊的听小宫娥们说话解闷,外头人说太子殿下来的时候,足把她吓一跳,忙就从榻上跃起,理一理发鬓和衣襟,笑容满面地匆忙出去迎接。   “臣妾给殿下请安,殿下万福安康。”   “起喀。”   胤礽挥袖免礼,淡然看着李佳氏的容颜,虽不似敏瑜湄芳石明嫣等人那般艳丽秀雅,然也是个美人儿,杏眼弯眉,勾唇动人。又有谁会晓得,在这样一幅面孔之下,竟藏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埋着害人的黑心呢?   他几乎叹息起来,李佳氏原还带着几分笑,为着太子的突然驾临而开心。这会子瞧他神色不对,再看其身后,并未跟着随从,只是带了一个衣冠不甚整洁面目秀丽的男子。   男子?李佳氏挪开的目光重新挪回来,大着胆子又看向跟在胤礽身后的那个人,但见‘他’面如鹅卵,肌肤赛雪,一双眼眸隐隐带着寒光,不善的盯着她。   李佳氏不由浑身打个激灵,这哪里是什么男子,这分明是……那个让她又羡又妒的吉祥格格无疑。   她垂下的手禁不住轻轻蜷握,指腹碰着掌心,微微可感觉到掌心中薄薄的一层汗意。李佳氏尽力稳住心神,朝着敏瑜浅浅一笑,盈盈俯下身拜道:“不知夫人也在,方才失礼了。”   敏瑜不答,胤礽使个眼色,命跟着李佳氏的人都退下去。   宫娥们不敢违背,忙都轻手轻脚绕开她三人,从旁退出去了。   李佳氏掌心中的冷汗更重,都到这个时候,她还能笑得出来:“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胤礽看她一眼,转而向敏瑜道:“三妹妹,还是你来吧。”   敏瑜反手将身后的门关上,光线霎时尽皆阻挡在外。李佳氏半仰起头,只看着一蓬黑影里,敏瑜仿佛剪翼的鹰鸟,一步一步逼近她,直把她逼得连连后退,后背不小心抵着了圆桌退无可退才罢休。   李佳氏惶然无措,不明白敏瑜为何这样,讪笑两声,尴尬道:“夫人……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敏瑜冷笑,只手撑在她背后的圆桌上,正把李佳氏禁锢在自己面前,附在她耳边森然提醒:“不该是侧福晋有话对我吗?”   “我……我能有什么话……要对……夫人你说啊?”李佳氏笑容勉强,想要伸手隔开敏瑜,却又没那份勇气。   反是敏瑜一把抓住她的手,紧迫盯着她的眼睛道:“就说说太子妃身边的柔婉是怎么死的,她弟弟用来治疗疟疾的金鸡拿是谁给的,推清儿下水的那个人是哪里来的罢!”   “夫……夫人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   李佳氏悚然心惊,纵是嘴硬,那战栗哆嗦的身子还是无言出卖了她。   胤礽失望的背转过身,敏瑜冷哼一声:“侧福晋,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出推清儿下水的那个人是谁,我或者可以放你一条生路。若不然,换做是我自己找到了金鸡拿,寻出你与太子妃的柔婉勾搭的证据,你信不信,我让你李佳氏满门流放?”   这倒不是吓唬,本来残害子嗣已为人不齿,何况她残害的又非寻常人家子嗣,而是东宫嫡子。原本民间就有出之罪:七出者,无子,一也;淫泆,二也;不事姑舅,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李佳氏犯得正是第六罪,妒忌之罪,这便罢了,她于妒忌之外,竟横生害人之心,就不是休妻可以解决的了。她有足够的理由,去让她相信,满门流放都算是便宜了她。   李佳氏何尝不知她说到做到,可是她谋划了那么久,算盘算的比谁都精。明明连刑部都查不出头绪的落水案,远在晋江的敏瑜又是如何得知真相的?   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即便敏瑜言尽于此,李佳氏还是梗着脖子,直呼冤枉:“殿下,夫人,这是谁在背后构陷于我?我着实冤枉啊,清格格和太子妃妹妹落水的时候,我正陪着太后她老人家说话,不信,殿下和夫人可以去太后那里问个仔细。那日我的确一步不离太后左右,直等到太子妃落水的消息传来,才搀扶着太后过去探望。我实在不知夫人所言的什么柔婉金鸡拿是怎么回事啊?殿下,我冤枉啊。”   “你冤枉?”敏瑜气急反笑,蓦地松开手,几乎甩李佳氏一个趄迾,“那就不怪我自己去找了,等我找到你罪证的时候,也就是你将死之时了。”   她怒而往殿内走,李佳氏唬得腿脚发软,连跟上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胤礽回身望着她,颇似不忍摇摇头:“你何苦要去害她的孩子?”   “我……我是冤枉的。”李佳氏小声的叫屈,视线里看着那一双香黄云缎勾藤米珠靴静静停落在她眼下,就像那一年她初入宫,皇上说将她赐予胤礽为侧妃的时候,亦是这一双靴子,走到她面前停下来。   到底是何时,这双靴子就渐渐远走了呢?   是在林氏入宫之后,还是在越来越多的侍妾到来之后,她都已经记不得了。她只记得,遥远而冷清的那个冬日里,她念及太子久已不来她的偏殿,遂花费心思带着点心欲要去太子跟前讨好几分。才走至藏书室跟前,她就听里头有德住的劝告声:“太子,酒可暖身,亦可伤身啊,别再喝了吧?吉祥格格生育是好事,咱们正该为她高兴才是,太子如何这般沮丧?”   那时太子是怎么说来着?   好像说:“她怎可为别人生儿育女,我们说好的,将来要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继承大统,女儿宠冠天下,她全都忘了,全都忘了。是她负我,是她负了我。”   她端着点心的手不住颤抖,未敢进去就急急折返回宫。   捂着胸口,那里正扑通扑通正跳得厉害,只道原来宫中传言是真的,太子真的与那什么吉祥格格有过一段过往。   她初时以为那不过是太子酒后的一场醉话,等日子长了,醉酒总该有醒的时候。而今,太子的醉酒似乎是醒了,却不是为她,而是为太子妃那个女人。   明明,太子以前是从不喜欢太子妃的啊,究竟哪里不对,会让事情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李佳氏凄然又无助,只盼着别让敏瑜当真翻出些什么来。   然而事情总不能如她的意,弘皙三月里疟疾之后,她怕旧疾复发,虽是给了柔婉一些药用以救急,收买人心。私底下自己却留了不少,给弘皙预备一二。   敏瑜从她柜子里翻出金鸡拿,尚可见上面的黄色笺纸,亦可见笺纸上的医嘱被人从中撕去了一半,只留了金鸡拿三字。   敏瑜拿着那个瓶子回来,李佳氏若说前时还能强自撑住,到此刻已然瘫软在了地上。   敏瑜不让她侥幸,却向胤礽道:“还请太子派人前往柔婉家中,寻找与这个一样的笺纸同药丸。”   “嗯。”胤礽点一点头,就要出去吩咐人。   “慢着!”不期然地,李佳氏竟伸出手,扯住了他的裤脚,“殿下,我认罪了,不必着人去柔婉家中找了,的确是我指使人害了清格格和太子妃。”   “你!你真是糊涂!”   胤礽忍到这会儿,也忍不住怒火中烧。敏瑜没证据的时候,他还可骗自己,不见得就是李佳氏,而今证据确凿,饶是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还是气得一脚踢翻了当地放着的香炉。   李佳氏惊恐之余,更是绝望,梨花带雨一般哭诉道:“殿下恕罪,臣妾知道错了。”   “知错知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吾到底是哪里待你们母子不好,使得你竟然对一个外臣家的孩子下手,还残忍的设计了太子妃?”   “殿下对臣妾母子很好……”   李佳氏跪在地上,慢慢俯下身来:“是臣妾一时糊涂。殿下啊,臣妾只是想不通,那施府的小格格究竟有什么能耐,可以让殿下置怀着身孕的林妹妹于不顾,而甘心照顾她?太子妃又有什么好,可以让殿下一月中泰半时间都流连在正殿不去?”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自杀      “知错知错,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吾到底是哪里待你们母子不好,使得你竟然对一个外臣家的孩子下手,还残忍的设计了太子妃?”   “殿下对臣妾母子很好……”   李佳氏跪在地上,慢慢俯下身来:“是臣妾一时糊涂。殿下啊,臣妾只是想不通,那施府的小格格究竟有什么能耐,可以让殿下置怀着身孕的林妹妹于不顾,而甘心照顾她?太子妃又有什么好,可以让殿下一月中泰半时间都流连在正殿不去?”   “这些就是你加害小格格,设计太子妃的原因?”   胤礽怒瞪着她,几乎难以置信,就为了这些许小事,她竟会记恨到如今。   李佳氏泪盈于眶,一眨不眨的看着胤礽:“殿下或许以为这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可在臣妾看来,却是天大的事。殿下看中小格格,无非是放心不下过往,流连太子妃处不去,无非是再动凡心。臣妾到底是哪一样不如她们,以至于太子眼中从无臣妾半分?”   “你……”胤礽不知是否让李佳氏说中心事,一时哑口无言。   敏瑜亦是愕然看着李佳氏,想不到施清遥落水一案的背后,还会有这样的隐情。   是她的错吗?是她的错,才招惹的这蛇蝎女人把罪恶的手伸向了清儿?   可她明明已许久不入宫,更曾为了和宫里划清关系,巴不得从此就远离京师,定居晋江。只要她肯忍一忍,也不会有今时今日之事发生。   说到底,还是这个女人太过心狠了。   敏瑜悲悯地别过头去:“太子,我话已至此,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吧。”   “吾明白。”胤礽深深叹息,事到如今,他已和李佳氏无话可说,只得公事公办起来,“李佳氏听着,你本为东宫侧妃,位份至尊,只因心生妒忌,暗藏祸水,残害施府小格格和东宫太子妃。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于情于礼,本宫都饶不得你,然念你初犯,一切罪行本宫都会替你瞒下,你……好自为之吧。”   终究也曾夫妻一场,胤礽话至舌尖,到底改了一个词。敏瑜回眸看他一眼,不做声的就打开门走了出去。   胤礽不知她心意如何,一甩袖,只对着赶来的几个宫娥吩咐道:“好好看住侧福晋,再有意外,吾拿你们是问。”   众宫娥忙不迭点头,却都不知是为何事。独有碧霄心里透亮,唬得脸色惨白,急忙就奔入殿内,搀扶起李佳氏道:“娘娘?”   李佳氏轻轻摆一摆手:“我累了,扶我去床上歇会子吧。”   “是。”碧霄不敢多问,忙把她搀扶到床上去,伺候她躺下。   胤礽大大迈了几步,追上敏瑜,忖度她面色并无多少表情,还以为她是记恨自己处决不公,便解释道:“她毕竟……毕竟是皇阿玛亲封的侧福晋,弘皙尚且年幼,吾……吾不大狠心她……”   “我知道,你不用说那么多的。”   敏瑜冷不丁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脸看着胤礽:“你做的很对,是我……为了清儿,才昏了头脑立志要置她于死地。若她有罪,我与你都免不了一二。”   “这……这如何又牵扯到你我?”胤礽很是不解。   敏瑜静静望着他日益俊朗的面容,比之幼时少了几分鲁莽,却多了几分庄严。这正是皇上和太后希望看到的样子,方才她差点拉着他当了罪人。   “二哥哥待清儿好,我很感激,不过也就到此为止罢,经此一事后,我会尽快带清儿出宫的。至于太子妃那里,她最无辜,李佳氏心思狭隘,私以为她并不是能当得起一宫之主的人,太子若是真想东宫安宁,还需得给太子妃多一份尊重。李佳氏既然怕太子妃夺爱,那太子爽性就让她死了心吧。”   “三妹妹我……”胤礽听她提及石明嫣,忍不住就要为自己辩解,然而细想这多日以来的相处,石明嫣又何错之有?何况她才没了一个孩子,正是万分伤心的时候,敏瑜此言并不虚假,便是她不提醒,他这大半歇宿在正殿的原因,亦是为了安慰太子妃之故。   敏瑜静默片刻,瞧他话说到一半就不再说了,自个儿却不由得笑了:“二哥哥,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臣妇这般称呼你了。再往后,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都有各自的人生,妹妹我无甚重要的话要对二哥哥说,只盼二哥哥日后行事千万小心为上,君父君父,先为君而后才为父,二哥哥忠孝两全,切记不可乱其一。”   虽是对湄芳明言不会插手宫廷事,然而面对着从小与自己一同长大,感情又非同凡响的胤礽,敏瑜终究破了自己的誓言。   纵然史书上写明了两废太子的故事,她仍希望自己的微薄言语,能警醒胤礽几分,使他在储君的路上能走得更加长远也更加安稳一些。   胤礽惊异于她蹊跷的言语,更惊异于她突如其来的关心,一如小时候,敏瑜说是比他小,实际为人行事处处高他一等,就连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在世的时候,都没少夸赞,暗暗怜惜她只是个女儿身。若是身为男儿,倒可成为他的左膀右臂。唯有他,暗自庆幸敏瑜是个女儿家,或可常伴一生。   如今这个愿望怕再无实现的可能,其间五年的时间里俩人都形同陌路,算起来,今日倒是说话最多的一回了。被李佳氏一事勾起的不快,此刻皆因敏瑜几句话,而慢慢平息下去,胤礽忍不住笑道:“三妹妹还似小时一般,如同老学究。你放心,我这些年的性子已大不同从前,不会再惹出什么乱子了。”   “但愿二哥哥如此。”   二人相视会意一笑,这时方转身从原路回后殿去了。   敏瑜明白李佳氏便是不死,此生也难有翻身之日,由是心中恨意渐渐平缓,见到了湄芳也只是淡淡的说道:“她都认下了,太子会公平处置的。”   “都认了还公平什么公平啊,交给宗人府不就成了?”   湄芳多少还是嫌动静太小,那个李佳氏害人的时候这么爽快,认罪倒认得这么怂?   “那个推清儿下水的人呢,她也招了?”   敏瑜摇摇头:“这个没招,不过李佳氏都承认了,这个丫头就是推算也该推算出是谁了,死罪可免,活罪就难逃了。”   “害了一个小格格和一个阿哥,免死罪岂不便宜死她?”湄芳犹有不乐,转而去问胤礽,“太子也是这个意思?”   胤礽摆手道:“不,我的意思与湄芳格格相同,此人以卑贱之躯,胆敢行此不端之事,万万留不得,我已吩咐人查下去了,待有结果之时便是她的死期。”   “哼,这话我爱听。”湄芳没有敏瑜那么多顾虑,那个死丫头害得清儿成如今模样,还差点害得她和敏瑜翻脸,不死简直难消她心头之气。   案件既然已经明了,敏瑜也不愿在呆在这儿了。外头施世范想必也该等得着急了,她便叫上湄芳接清儿回去。   太子妃先前有湄芳陪着说话,解乏了许多,此刻见敏瑜要走,忙就要起身。   胤礽错眼瞧见,连忙坐下去按住她道:“不必起了,二妹妹和湄芳格格都不是外人,无需多礼。你身子不好,快歇着罢。”   石明嫣容色一惊,须臾间便又是一喜,果然依他所言,不再起身了。   湄芳柳眉长蹙,偷瞄了一眼敏瑜,瞧她面色表情都淡淡的,毫无波澜,心里不免自己犯嘀咕。   倒是敏瑜怕她嘴快,又要说不该说的,辞别了太子和太子妃,拉着她就出门了。   外头施世范果然等得急了,正绕着丹陛乱转悠,一看她们出来,赶紧迎上前道:“怎么样了?”   敏瑜回头看了一眼后殿,大开朱红槅扇里遍是金砖一样的铺地,夕阳的余光照进去,亮堂堂的,却也深沉沉的,不知几何天地。屋子里的人想必正安好吧?   重新回过身来,敏瑜道:“此处不宜多言,我们还是先接了清儿回去再说。”   施世范原是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殿中除了三两往来的宫娥,并无旁人,他不知她在看什么,也不知她在想什么。然而她心平气和的出来,就已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三人结伴而行,回到乾清宫中接了施清遥。   小孩子玩闹半日,已然困顿昏沉。敏瑜抱着她,倒像是比前两个月更加重了,宫里当真没有亏待她啊……她也不知要不要叹气,小胖妞抱回去又要减肥了,要不然长大了可怎么臭美呢?   康熙先时听苏赞等人所言,还以为敏瑜要去东宫大闹一场,他怕她性子上来,与胤礽之间再生嫌隙,少不得要让梁九功派人去盯着。想不到派去的人回说,什么都没瞧见,倒是俩人进到太子妃那里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出来了。   这纵然奇怪得很,不过平平静静就消散了一场风波,帝王高兴还来不及,岂有再生波澜的道理?由是敏瑜说要接清儿回去,康熙也就欣然同意了。   念及她在圆明园才遭受的无妄之灾,康熙怜惜不已,不免大加赏赐一番。   东西赏到一半,那边就来人磕头回话了:“皇上,东宫中的一个女官悬梁自尽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恩人 第一百五十四章 恩人      敏瑜倏尔就将头扭转过去,十分震惊道:“哪一个女官?”   来人回道:“是李侧福晋身畔的一位婉侍钮祜禄.碧霄。”   原来是碧霄啊!敏瑜转回头,缓缓垂首,真是个刚烈的丫头,晓得东窗事发自己必是没好下场,居然自己裁决了。   晋身畔的婉侍?“康熙皱一皱眉。   他身为帝王,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似这般的情绪外露,实属罕见。跪着回话的人惊出一身冷汗,又急忙道:“是。”   康熙沉声一哼:“据朕所知,东宫几位主位尚算心地可嘉,从未听说苛责过谁。如今这个婉侍到底是为什么事要去悬梁自杀?”   “这……奴才……”跪着的人越发胆颤心惊,他只是听到消息就赶紧过来回话了,哪里敢打听那么多。   梁九功亦是心跳骤急,事关东宫,他总是比别人多一份担心,又不敢在君王面前太过明目张胆,只得提点着那小太监:“说啊,到底是为什么事?”   小太监吓得一脑门子冷汗,张口半晌仍是没吐出一个字来。   “阿翁莫难为他,还是我自己来说罢。”   胤礽恰在此时赶到乾清宫来,他正怕回话的人说不仔细,思虑万千,最终还是决定自己走一趟。   掀起袍子跪地向上叩一叩首,因他储君身份需要,皇上已免去他叩首礼多时。如此隆重的大礼,在众人看来,都是稀罕。   康熙烦躁的心在胤礽到的时候,才堪堪平复。这个儿子他灌输了太多心血,总不愿他行差踏错,听闻东宫女官自杀,第一反应就是太子可否有牵扯。偏生回话的小太监太过蠢笨,蠢笨到他再说不出话来,就要命人拉他下去打几板子才肯罢休。   幸而胤礽自己来了,有什么话亦可当面说得清楚。   康熙淡扫一眼胤礽,见他只穿着家常绿沈团龙纹紧身,配以同样是绿沈色的袍子,乌金色绣团花纹,饰着錾花扣和绦边,亦发衬托得他爽朗清举。印象中,太子多穿着朝服朝褂,便是偶尔家常服,也多以秋香色暗黄色为主,似这般打扮,同他的大礼一样,亦属罕见。   由此可见,宫女自杀一事,非他所知,他也是在匆忙中连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这倒让康熙心里稍安。   胤礽行了大礼,方才将事情娓娓道来:“禀皇阿玛,儿子前来,一为宫娥自杀之事,二为负荆请罪。”   “准奏!”康熙轻点下头。   胤礽遂道:“今日三妹妹和湄芳格格进宫,找到了儿臣那里,原是要为小格格一事问个仔细。不料中途三妹妹在儿臣所住的毓庆宫发现一些端倪,深以为是儿臣宫中的人加害了小格格和太子妃。儿臣身为东宫之主,听闻此事,必然要和三妹妹查个清楚,于是就查到了侧福晋李佳氏宫中,问明缘由,才知是她宫里的婉侍碧霄,因见小格格在曲溪玩耍,却不小心将她推落入水,受惊害怕就逃开了,以至于太子妃听见动静,不顾危险入水去救了小格格出来。事发后,儿臣欲要禀明皇阿玛再行定夺,哪知婉侍感于罪孽深重,竟趁看守的人不备,一根白绫就悬梁自尽了。儿臣乃是她的主子,仆婢行此不端之事,儿臣有教不过之罪,还望皇阿玛责罚。”   胤礽少从名师,自幼聪慧,修得一副好口舌,此一番话一出,众人虽都知事情并非全如他所言。然而他毕竟是一国储君,既然事发东宫,若是继续追究下去,只会伤及储君颜面,并无其他好处。何况,既是有个人出来顶嘴,也总算是对太子妃和施清遥有个交代。   康熙便佯装一回糊涂,只当是相信了胤礽的话,免不得发一通脾气:“责罚?你让朕怎么责罚你?小小一宫的宫女,也敢胆大包天,暗行草菅人命之事,你这个东宫之主,眼睛都干什么去了?不过是尺寸之地你就分不清是好是坏,是歹是奸,将来又有何面目去应付满朝文武?”   “皇阿玛教训的是,儿臣知错了!”胤礽再次叩首。   他认罪的心意实诚,康熙不过咋呼他两句给外人看一看罢了,倒不是真心要拿他怎么样。不过东宫死了一个婉侍,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全无动静,便也顺着胤礽的话锋嗔斥几句:“知道错了,还不回去面壁思过!这两日朕不许你见任何人,也不许你吃饭睡觉,好好回去反省反省罢!”   “是。”胤礽多少松口气,父子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心思颇通。康熙知他是想把黑锅背在死去的那个婉侍身上,胤礽又何尝不知康熙是要将他从是非中心隔离出来?   两人一唱一和,胤礽竟然无事退场了,这让知晓真相的湄芳心里多少有点不舒坦。   趁着胤礽走到她身边,忍不住就嘀咕了一声:“负心薄心。”   胤礽眼都不眨,愣是白着她一眼,昂首出去了。   他一走,康熙面上的褶皱才舒展开,朝敏瑜道:“你看,朕说给你公道,就会给你公道。那个害清儿的人虽已死,但她的家人竟会养成此等不孝之女,可见家风卑劣,朕必不能轻饶。”   “随皇上的意思罢。”   敏瑜已经没有同他们父子计较的心思,碧霄为何会死,已不在她关心的范围。她关心的只有施清遥而已。   “皇上,臣妇等人这就带清儿回去了。”   “准。”经此一事,康熙也无留住施清遥的道理。倒是苏赞还有些犯难,“皇上,小格格哭闹着才睡下,要不要等她醒了?”   “不必了,我抱着她走就好。”敏瑜断然开口拒绝,这里她连一刻都不想多呆,清儿睡着了更好,省的哭闹让她更添难过。   康熙知她性子倔,无法便挥手示意苏赞一切都按照敏瑜的想法来,去把小格格抱上。   苏赞那边才进到内殿抱出小格格,大殿外头就又是一阵吵嚷声,似乎有哪一位阿哥在叫着皇阿玛。   梁九功皱紧眉头,快步走出去,正想呵责是何人这般不懂规矩。一迈出大殿,就被人撞个趄迾,他凝住神看了,才看清是十一阿哥。当即又是气又是好笑:“十一阿哥?老奴还当是谁这般大惊小怪的,怎么,您这是要见皇上?”   胤禌在外头喊了好几遍,那起子小太监见他是个阿哥,生母又是得宠的宜妃娘娘,有几个胆子敢拦他呢?不过嘴里求爷爷告奶奶的哄着他,让他不要嚷嚷,不敢让他走,却也不敢让他进去。   这会子梁九功出来,胤禌直如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不迭就扑到他身上急急道:“梁总管,是不是靖海侯府来人要接清格格家去了?”   梁九功嘿哟一声:“我说十一阿哥您这消息怎么这么灵通,的确是靖海侯府来人要接小格格回去了。”   “梁总管,求求你行行好,去向我皇阿玛说一声,让我进去看一眼清格格吧。我就看她一眼就回去,她的病还没好,我怕她家里人来吓着她。”   “十一阿哥,十一阿哥……”梁九功让他叫嚷的头疼,忙按住他的身子道,“您要是进去看也可以,可不许这么大叫大嚷的,小格格睡下还未起呢。实话告诉你吧,来接小格格的是她的阿玛和额娘,不是别个人,小格格不会怕的。”   “她的阿玛和额娘?你是说,是吉祥姐姐进宫了是吗?”   胤禌莫名的一喜,竟顾不得礼数,一个闪身就绕过了梁九功,直奔殿里跑。唬得梁九功拦不住他,忙也跟着进去。   胤禌跑进殿里尚还气喘吁吁,施世范已然从苏赞那里接过了熟睡的施清遥,夫妻两人并湄芳正同康熙告辞回府。冷不丁让胤禌一惊,登时都愣在了原地。   胤禌跑上前,先给康熙打千行了一礼道:“皇阿玛,儿子听说吉祥姐姐要接了清格格家去,特来看看清格格一眼,还望皇阿玛恕儿子失礼之罪。”   “你这脚程倒是快得很。”康熙没料到他会进来,意料之外倒是更添无奈,“小格格闹着要找你,哭了许久才睡下。你看她也可以,但不许吵醒了她。”   “儿子……记住了。”不知为何,听到施清遥要找他的话,胤禌心里竟微微堵塞起来。   他站起身,因为敏瑜知道他救助施清遥的事,对这个小阿哥倒是很感激。听他喊吉祥姐姐,便也道:“清儿蒙十一阿哥搭救才得以保全性命,在这里我向十一阿哥道个谢,他年待清儿年长,知晓事故,我必要她亲自向十一阿哥说声谢谢的。”   “吉祥姐姐是说以后我还会见到小格格吗?”   胤禌有些喜出望外,毕竟刚才在阿哥所,八阿哥和九阿哥十阿哥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他们都说这一回若施家当真来人接回了小格格,只怕小格格日后再也不会进宫来了。   他正是听了他们的话,才深怕这一别就是永久,是以不顾规矩就跑了过来。   敏瑜亦是没想到他待清儿倒是一片赤诚,怔然之下不觉莞尔:“当然会见到,你可是她的救命恩人。”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别 第一百五十五章 告别      胤禌听罢,一扫阴霾,顿时心情大好。眼见旁边小太监手上捧了不少御赐之物,他一念即起,忙从腰带上解下一样东西,塞到熟睡的施清遥怀中:“吉祥姐姐,清儿若是醒了,你把这个给她,就说是她十一叔送她的。”   十一叔?湄芳掩口想笑。   敏瑜亦是微微带笑,看着那个金八卦牌。宫里的东西哪一样拿出去都是个宝贝,金银玉器更是数不胜数,八卦牌她在宫里的时候见得多了,似这般精致的倒是头一回,想来必是十一的心爱之物,所以他才时刻戴在身上。   她原要推却,然而胤禌看着施清遥的眼神实在太过疼爱,敏瑜到口的话反而不忍心说出来。只得谢了他的好意,将金八卦牌藏掖在施清遥怀里,方正式同皇上梁九功等人告辞回府。   胤禌直送她们出了太和门才罢休,湄芳几次赶他不回,直叹惊讶。   她不知宫里的皇子自生下来以后,就交由奶娘抱去阿哥所养育,平素甚少与母亲见面,更不提与宫中的格格往来了。胤禌成长到现在,因着年纪小,似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那等成年立家的兄长,多以朝政为重,鲜少同他们玩闹。往后小一点的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也陆续到了可以娶亲参政的年纪,一年比一年成熟稳重,同他戏耍的时间也就一日日减少许多。   往常无事,常可来往的无非就是十二阿哥胤祹和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禵,叵耐都是阿哥,论身份地位又不分薄厚,一言恼一言好之事常有,浑不似这几日他同施清遥的相处。   他除却顶头五阿哥和九阿哥两位同胞兄长,并无其他姐妹,亦不知该如何同姐妹相处。   他只知道这两天施家的小格格日夜都同他吃住在一起,他走她便哭,他在她便笑。初时他觉得无奈,平生没伺候过人,冷不丁扔个孩子给他,愣是让他一阵手忙脚乱。可等到施清遥安静下来,乖觉伶俐得又处处高于他人,他看的书,她竟也可认得一二字,他高兴起来教她背千字文,她不过一上午就可记住一二十句。   他折了瓶子里的花插在她头上,她就乖乖让他打扮,他带她去阿哥所玩,任是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怎么逗弄,她却只叫他小叔叔。午后他歇息,她也歇息,小小的身子趴在他身侧,软软的活像太后宫中那只雪白的波斯猫。   三四日后,他已习惯了这个小人儿的存在。纵然他自己也不过十一二岁,但在施清遥的面前,却总是自觉不自觉就端起长辈的架子。小丫头嘴馋,偷吃东西还忘记擦嘴,有了落水的前车之鉴,再被他看见总少不了一顿训诫。   他对她的特别,连太后看了都十分好笑:“总归还是个孩子,何必那般苛责她,你小的时候还不如她呢。”   他只管挠头笑,自己小时候全然都记不得了,不过想想也可知,太后所言不虚。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似乎施清遥就该是这般聪明过人的孩子。   这一回施家来人接了施清遥回去,胤禌心里比表面看上去更加难过。难过的同五阿哥九阿哥去宜妃宫中请安的时候,都让宜妃看出了端倪,拉着他的手笑问:“谁是惹了我们十一阿哥?”   胤禟有意取笑他,说是施家的人把他最疼爱的小格格接回家去了。   宜妃冷不丁笑出声,这几日她不是没有听见外头的言语。然而一方面十一阿哥还未到志学之龄,若说情窦初开未免太早些;另一方面,施家的小格格样貌诚然出色,身世也好,到底是年纪太小了,何况两个人还差着辈分,哪来的青梅竹马之说?   她只当是胤禌少年人的强说愁,倒不大放在心上,不过是叫了两个小太监领他出去捉蝉玩罢了。   至于碧霄的死,在帝王刻意的隐瞒,太子的有意遮掩,众人一致的视而不见中,就如同秋后的蝉噪声,日益低微下去,直至无声无息。   只为难了敏瑜和施世范两个人,那日带了施清遥回家,半道上小丫头就被马车颠簸醒了。睁眼一看四周,爹娘都没喊,扯着嗓子就乌拉乌拉的哭,死活要去找她的十一叔叔。   敏瑜开始还跟着她闺女一块哭,听着湄芳直把皇宫上下都骂了个遍。施世范眼观鼻鼻观心,充耳不闻湄芳的大不敬,攥着他媳妇和闺女的手,想哄却又无从下手。他平生最怕女人哭,何况哭的还是他最在意的两个女人。   后来大抵是哭累了,也或许是母女心意相通,施清遥才慢慢安静下来,抽噎着问她额娘:“你要带我去哪里?”   敏瑜替她擦去脸上的泪,小声哄道:“清儿乖,额娘来带你回家了。”   小丫头瘪瘪嘴还想哭:“家里有十一叔叔吗?”   敏瑜摇摇头,想想又点点头:“有,额娘带你回去等十一叔好不好?”   “嗯。”施清遥信以为真。   湄芳红着一双眼睛,恨得咬牙切齿:“早知就不该心软放了那个贱人一条生路,看看她都把清儿害成什么样子了。”   “湄芳……”敏瑜已无力去阻止她的口无遮拦,只得哑着嗓子道,“我先送你回安亲王府。”湄芳不大情愿:“清儿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回去?还是我同你一道回施府吧,要是出了……”她咬住唇,不敢讲下去,生怕再伤了敏瑜的心。   敏瑜浑然不觉,抱着施清遥在怀里轻轻摇晃,就像施清遥一两岁的时候,玩倦了她就把她揽在怀里,这么左右摇着。摇着摇着,她就会睡着,睡醒了就会亮晶晶的看着她,叫她额娘。   眼泪再次忍不住滴落,敏瑜低下头,轻轻在施清遥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深恨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早点派人把清儿接去靖海侯府。若是在靖海侯府,决计没人能欺负了她去。   施世范见她如此,心头亦是十分不好过,然而他毕竟是将门之后,又是七尺男儿,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如同敏瑜一样梨花带雨。他能做的,不过是护着她娘俩不要再磕碰了,给她们娘俩一个可靠的肩膀。   湄芳到底还是跟到了施府,翠儿和桂嬷嬷早早就在府里等着他们回来。施清遥时他们府里的人看着长大的,兼之敏瑜待人亲善,拿他们如同亲人,她们亦可算是施清遥半个长辈。   这会子闻听宫车到了,众人迎接出去,看着施世范一手抱着施清遥,一手搀扶敏瑜下了马车,湄芳跟在身后从马车上利落跳下来。   翠儿赶上前,急急就问敏瑜:“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小格格如何了?”   敏瑜一路让施清遥哭得心疼头疼,这会子哪有精力应付这个,便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外面这么多人呢。”   翠儿也知自己情急了些,听说忙就和湄芳搀扶她往里走。   倒是桂嬷嬷上了些年纪,有些阅历,尚算沉稳,看着小格格是施世范抱进来。她身为敏瑜的教养嬷嬷,以往对于施世范并不大欣赏,也就这两年瞧着她们夫妻有点过日子的样子,才对施世范改观一二。敏瑜既是不愿说,桂嬷嬷就落后两步,问施世范道:“小格格睡下了?”   施世范点点头:“才哭过,许是哭累了。”   桂嬷嬷抬起手,轻轻拂去施清遥额上散落的绒发:“身子都无碍?”   施世范道:“无碍。”他忍了忍,半晌才又说,“只是撞着头,有些事想不起来了。”   “她年纪小,想不起来也罢,将来那么多日子呢。”桂嬷嬷知翠儿说的话是真的了,便爱怜的摸摸施清遥的头,似是对她说,又似是对施世范说,“不开心的事忘了就忘了,以后过得开心不就好了?”   施世范敬她是宫中老人,且又是敏瑜的教养嬷嬷,对她很是尊重,闻言不觉一笑:“嬷嬷说的是。”   桂嬷嬷淡淡看他一眼:“你如今是靖海侯,总要有一家之主的样子。吉祥脾气拧,想不通的时候你就替她多想想,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意的事儿呢,只要人无事就好。”   “是。”施世范牢记她的教诲,桂嬷嬷这才展颜,让他抱着施清遥回房去。   房中湄芳略略将小格格的事告诉了翠儿香兰等人,得知不是失心疯,翠儿的心才肯放下。不过小格格失忆,是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的,怎么会有人好好地就连自己爹娘都不认识了呢?   眼见施世范抱着施清遥进房里,翠儿和香兰忙都要替他把小格格接过去。敏瑜已然站起身,道:“还是我来吧。”   施世范便将施清遥轻轻放到她怀里,敏瑜伸手揽住,就这些微动静,还是惊醒了施清遥,揉着眼睛,小兔子一样的看她:“十一叔叔呢?”   敏瑜想哭都哭不出来,将她抱在怀里,认真而诚挚地一字一顿的告诉她:“清儿,我是你的额娘,是比你十一叔叔更亲近的人,你知道吗?”   施清遥摇摇头:“我想要十一叔叔。”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下 第一百五十六章 留下      敏瑜轻轻把施清遥放下来,自己亦是半蹲下,摸一摸她的脸蛋道:“十一叔叔最近忙得很,没有功夫陪你玩了,额娘和阿玛陪你好不好?”   “十一叔叔要忙多久呢?”施清遥小脸微红,尽是哭过的痕迹。   敏瑜心里不住地揪痛:“要不了多久的,对了,十一叔叔还送了你礼物呢。”她伸手从施清遥怀中抽出那个金八卦牌,“你看,喜欢吗?”   施清遥攥住金八卦牌下挂着的金丝穗子,点一点头:“喜欢。”这是十一叔叔随身携带的东西,她已见过许多次了。   敏瑜似有笑容:“你喜欢就好,十一叔叔不在的时候,就由它陪着你好不好?”   “十一叔叔当真要把它送给我吗?”施清遥扬起小脸,这东西胤禌十分宝贝,她往常也攥在手中把玩过,可是玩到最后十一叔叔总能用别的东西哄走她。   “当真是给你了。”   敏瑜把八卦牌系在她的纽襻上:“来时你睡着了,要不然十一叔叔就会当面送给你了。”   施清遥咧一咧嘴,难得笑出来:“十一叔叔真好。”   她一笑,四周陪着的翠儿香兰芷兰湄芳等人才堪堪放下心。小孩子总归是好奇的,有了金八卦牌的施清遥,已不再惦记要找十一叔叔了,倒是对新环境起了兴趣。   敏瑜和施世范牵着她的手,带她在府里溜达。纵使他们在这座府里已经度过了五年的春秋,但因为施清遥的失忆,夫妻两人仍是兴致勃勃的给她讲了各处的院落。   湄芳陪伴左右,看这情形倒是有了主意,拉过敏瑜便道:“电视剧狗血虽然多,不过总还有一两句可信之处。往常八点档的故事里没少出来失忆的人,医生都说亲人和熟悉的环境可以帮助唤醒记忆,不如你们带着清儿在京师多住几日吧?”   敏瑜才想要尽快带着施清遥回晋江靖海侯府,湄芳的主意一说,竟把她计划打乱了。的确,她也曾听闻过心因性失忆可以通过药物和外界作用唤醒,多去以前熟悉的地方,多接触以前喜欢的人,都对记忆唤醒有好处。   不过,留在京师会顺利吗?   看了看被花园里的花朵迷住的小丫头,敏瑜思虑片刻,随即向施世范道:“写封信去靖海侯府罢,我想暂时先不回去了。”   施世范原是逗着施清遥玩耍,听罢身子僵住许久,才慢慢转过头来:“为什么?”   他想起今日敏瑜和湄芳在东宫那一个多时辰的驻留,也想起太子对他的不善,难道是因为今日的进宫才让她起了留下的心思吗?   不经意间,施世范直觉自己的手指都开始紧张地蜷缩起来,幸而敏瑜说:“为了清儿,她记不得这里,我们就该留下来,让她重新记起。我没办法带着一个不认识额娘阿玛的女儿回到靖海侯府,我要她把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不论是高兴地还是不高兴的,只要她能记起就好。”   施世范蜷缩的手指缓缓松开,连带着心里憋得那口气,也慢慢咽了下去,却望着敏瑜道:“其实大可不必拘泥于此,清儿年纪还小,人生还有那么多个五年,记不起这一个也罢。”   “可是我做不到。”敏瑜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睛,“我做不到要清儿把我们的从前全部都忘掉。”人生虽然长,可是意外那么的多,谁能保证他们可以一辈子陪着她?若然下一刻两人就没了踪迹,那清儿的记忆力是不是就永远没有她阿玛额娘的存在了?   施世范了然她的执拗,也惊讶于桂嬷嬷的预料,果然还是让她说对了,敏瑜真是个脾气拧的人。   不过,既然不是为了别人留下,他自然愿意能将清儿的失忆治好。靖海侯府那边便是敏瑜不提,他也该回一封信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一人一骑从晋江奔波过来,想想都知老夫人和二哥他们会惊吓成什么样子,去一封信正好可以安稳他们的心。   湄芳陪在施府一下午,傍晚时分,华圯怕极了老王妃的耳提面命,不得已着人出来寻她。宫里传出话说是跟着靖海侯和夫人走了,那安亲王府的小厮就找到施府里来。   敏瑜不多留她,湄芳也知自己不便留在施府,便说了明日过府一叙的话,就坐上轿子同小厮们回王府去了。   施清遥同敏瑜施世范翠儿等人玩闹一下午,总归有些亲近起来。尤其是敏瑜,眼看施清遥极为信任十一阿哥,干脆就从十一阿哥那里着手,把十一阿哥的金八卦牌当成了哄施清遥的法宝,倒也疗效显著。   至夜,好不容易哄得施清遥睡下,翠儿一头一脑的汗,叉着腰扑扇着手道:“可累死我了,小格格还似从前那般淘气。”   敏瑜会心的笑,手指轻轻在熟睡了的施清遥鼻尖上比划:“她只是失忆,性子又没改,仍是个小淘气。”   翠儿怜她辛苦,便道:“横竖小格格是睡下了,奶奶带她玩了半日,也该累了,让瑞竹伺候你歇了吧。”   敏瑜摇摇头:“我不困,今儿你们都到外间睡去,这里我带着清儿睡就好了。”   “那……那八爷呢?”   “八爷么……”敏瑜抿一抿嘴,“我出去同他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施世范早已乖觉的让人把铺盖搬到了书房,打算在书房住下了。看见敏瑜来,倒有点赧然,忙从榻上起来:“怎么到这里了?”难道没有在陪清儿吗?   敏瑜看着他一笑:“谁让你睡这儿了?”   施世范一撩辫子,倒有点莫名其妙:“我自个儿要睡这的,怎么了?”   敏瑜不吭声,弯腰去折他的被褥,施世范从背后按住她的手,笑容勉强:“怎么了,你生气了?”是怪他没跟她商量吗?   敏瑜嘟一嘟嘴,拍开他的手,仍是继续收拾:“我是清儿的额娘,难道你就不是清儿的阿玛了吗,她失忆不单单要我一个人陪着,你这个做阿玛的也逃不开责任。”   “我……我没说要逃责任啊。”施世范直觉冤枉,他何尝不想清儿记起所有,再度同他亲近。可是他一个丈八男儿,让他怎么曲意逢迎,同小孩子玩笑呢?   敏瑜笑他呆傻:“走吧,回房去睡吧。”   这显然就是邀约了,施世范乍惊之下,忽而大喜,趁着敏瑜未走,便从后面抄手揽住她的腰身道:“一切都听夫人的意思。”   敏瑜羞于他的不正经,忙将他的手一拍,扭身出了书房回寝室去了。   施世范紧走几步追上她,翠儿香兰看她夫妻并肩回来,都会意掩住口一笑,忙退出来各自安歇。   一宿无话,翌日清晨天方亮施清遥就醒了,醒时又闹了一通要见十一阿哥。   施世范哄着无奈,却向敏瑜低声道:“你说十一阿哥给咱们清儿吃什么了,怎么光是记着他的好啊?”   敏瑜也觉稀奇得很,照理施清遥的性子是很好哄得,唯独这一回让她两人没辙了。少不得要骗他十一阿哥就要来了,给她穿衣梳洗一番,带去吃早饭了。   幸喜今儿日子好,天气晴朗无比,敏瑜怕施清遥在院子里闷着了,又会哭闹,就同施世范商议要去外头街市上转悠转悠。   施世范虑及她们母女的安危,倒不大愿意:“我们出去势必要带些随从丫鬟,阵仗大一些倒没什么,只怕今儿是赶庙会的日子,街上车马多人也多,万一有个冲撞倒是不妙。”   “谁要带那么多人了?”敏瑜侧着头,顿生狡黠之色,“就咱们三个出去不就好了?”   他们三个出去?施世范愣住了,谁见过大户人家的奶奶格格堂而皇之的出去露面的啊?这满大街那么多熟人,说不准遇见谁就闹了笑话。   他连连摇头,直说敏瑜胡闹。   敏瑜不期然就嘟起嘴:“清儿闷得很,我以前从没带她出去玩过,就这一次不行吗?”   施世范回眸看着她,很是无措。他最怕她示软,偏生敏瑜还就吃定他这一点了。   实在不行,施世范只得折中:“要不然,我驾马车带你们娘俩?”   “那自然最好不过。”敏瑜一听他松口风,哪里还管得了谁驾车,当即招呼施清遥,“清儿,走,跟额娘回去换衣服。”   施世范傻眼了,远远站在后头问她:“不是才穿的衣服,又换什么?”   敏瑜偷笑不去理他,拉着闺女回房就开始让人去找施世范的旧衣衫来。   翠儿正怕她要作怪,不大放心的把衣服交到她手里道:“奶奶找旧衣服做什么呢?”   敏瑜道:“换了穿上,还能做什么。”   换了穿?翠儿一瞪眼:“你该不是又要打扮成个哥儿吧?”   早些年她还未出阁的时候,就没少玩过这些把戏,最后一次被老爷和夫人当门拦住,几乎没把她和璎珞骂死。一个格格,还是个进过宫当过女官的格格,有这样大胆的吗?   “不行,不行,你都做侯夫人了,怎么如今还这么胡闹?”翠儿惊讶之下,当即就手脚利索的要把衣服收回去。   敏瑜一把夺过来,硬是自己换上,还冲看热闹的香兰道:“再去找一件阿胜的旧衣服来,给小格格穿上。”阿胜是管家的儿子,今年方七岁,以前都是跟着他额娘在乡下过活。这两年到了入私塾的年纪,施世范和敏瑜就让他们娘俩进京一同在施府住下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逛街 第一百五十七章 逛街      这回敏瑜要带施清遥出去,找衣服找到了阿胜头上,阿胜的额娘也不管时令如何,忙不迭就去把阿胜的都拿了出来,把香兰闹得笑不住,赶紧从中挑了两件旧衣衫,拦住她道:“就这些就足够了,奶奶存心逗小格格玩呢,谁真心要拿阿胜的衣服?快收起来吧,阿胜也要穿的。”   阿胜额娘笑道:“姑娘何必同我们见外,我们如今吃的穿的都是府里爷爷奶奶给的,别说几件衣服,哪怕是要我们的命呢,能给也就给了。”   “呸呸呸,丧气话,要你们的命做什么?快收起衣服吧。”香兰嗔怪她几句,念她不识几个字,早先又是在乡间田地里过活,也就不同她多计较,拿上衣服道谢毕就回去了。   敏瑜将施清遥的衣服脱下来,换上了旧衣衫。小丫头已到了爱美的年纪,老大不乐意的看着她额娘给她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衣服,瘪起小嘴嘟囔:“这个衣服真难看,我不想穿。”   敏瑜拧一拧她的小鼻头:“横竖就穿这一回,等到了街上,额娘再给你买新衣服。”说着,又将她发髻散开,同自己一样在脑后梳成一一条长辫子,让人拿了小帽带上。   娘俩对镜一照,倒都是眉清目秀的公子哥了。   惹得香兰翠儿都掩口笑,翠儿倒还罢了,早些年都已司空见惯敏瑜这副模样,独香兰芷兰没见过,忍不住绕着她们娘俩转悠称赞道:“奶奶这一打扮比寻常富贵公子还俊俏呢,只恨奶奶是个女儿身,要当真是个男儿身,我势必要讹着奶奶的。”   敏瑜忍不住笑:“何须势必,你们八爷扮起来足够俊秀了,你们好好跟着八爷不就完了?”   “哎呀,快看奶奶这张嘴。”香兰不由得羞得跺脚,朝翠儿等人道,“我不过多一句嘴,瞧奶奶,夸完了八爷还不忘顺带排揎人家。”   “谁排揎你呢,我说真的你又不听了。”   敏瑜依旧打趣她,眼看穿戴整齐,不再同香兰磨嘴皮子,便带着施清遥出去了。   香兰在其背后双手合十,禁不住念声“阿弥陀佛”:“总算是把奶奶送走了,要不然我都说不过她。”   芷兰用手指摩挲面颊羞她,反被香兰笑着追出去一顿捶打。院子里闹哄哄更一片,施世范在门口等得一炷香的时间,才见敏瑜娘俩施施然出来。一个似芝兰玉树,一个似善财童子,把个堂堂靖海侯爷都笑弯了腰。   小厮们不解其意,只看着施世范捂住肚子道:“你又淘气,还带着清儿一起,让嬷嬷瞧见仔细又该讨骂了。”   敏瑜毫不畏惧,一扬头哼笑道:“嬷嬷睡下了,才管不着我呢,走,咱们出去溜溜去。”   施世范边笑便把她们娘俩扶上车,小厮们这时方恍然是敏瑜带着小格格出门了。众人都掩口窃笑,敏瑜只当看不见,上车便让施世范往岁安街去。   岁安街算是京城之内最繁华的街道了,杨柳满街,人声鼎沸,敏瑜在宫中的时候就常听阿哥们谈及岁安街的热闹。只是她身为女官,没有太后和皇上旨意,万不能随意出宫,嫁人之后一度闭门谢客,倒是从没见识过。   这会子难得有时间和兴致,施世范索性将马车停在岁安街街尾客栈的一个马棚中,赏了点银子托小二照料。小二见多事广,一看他几人气度和打扮,即知非富即贵,不敢怠慢,忙将马添草喂了个饱。   施世范于是带着敏瑜和施清遥信步走上街,他两人一边一个夹住施清遥,各牵了一只手慢慢从一家家店铺看过去。   敏瑜瞧着大街上人来人往,处处喧声笑语,心情越发大好,拉着施清遥去看捏唐人,耍把戏,斗蛐蛐,皮影戏……种种娱乐不一而足,施世范紧跟着她们娘俩身后,深怕街上人多再冲撞了她们。   来北京自然要吃北京糖葫芦,施清遥一看那糖葫芦串子就走不动步了。原先还同敏瑜有些隔阂,这会儿全然亲切起来,拉着她的袖子踮着小脚尖嚷嚷:“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   “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敏瑜笑容满面,一回头施世范已经买去了,拿着两串回来,给她们娘俩一人一个。   敏瑜抿着嘴乐呵,从糖葫芦上拔一个下来,冷不丁塞进施世范嘴里,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犹如施世范此刻的心情,从头灌倒了底。   吃完了糖葫芦,看完了斗蛐蛐,女人逛街自然离不开衣服和首饰化妆品,敏瑜也不例外。恰路过一个胭脂铺子,便拉着施世范和施清遥进去,给翠儿香兰芷兰瑞竹各挑了一套擦脸的东西。胭脂铺老板起先还大大惊奇,怎地两位男客竟会如此喜欢胭脂,待近前一瞅仔细,方失笑连连。直叹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的姑娘,这般大胆,打扮成了个小子样,浑然不觉旁边那个善财童子、摩合罗一般的小孩儿,亦是个姑娘家。   他见敏瑜穿戴,不大好意思点破,但忖度下来,必是大富大贵之家,便只让店伙计从旁远观着,敏瑜问一句才答一句,她要哪样就把哪样包起来,零零散散足够往常一天的收入了。   从胭脂铺出来,便是首饰行,这没什么新鲜,两人都出身大家,见惯了各式镯子珍珠项链,也不过是寻一二蹊跷之物给施清遥把玩罢了。至于服饰店,敏瑜和施世范的衣服都是自家裁缝做的,敏瑜的阿玛本身就掌管江宁织造,想要什么布料拿不到,比外头不知好了多少倍,进门也不过是想给施清遥挑两件合适的男式衣衫。   敏瑜看中一件葱叶绿的小袍子,原也是客人做的,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来拿,就一直挂在店里。既是她喜欢,店主自然巴不得卖出去,忙拿来让施清遥试了,正合适得很。   敏瑜看着小丫头眉目如画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逗弄她道:“这衣服你可喜欢了?”   施清遥点一点小脑袋:“嗯,喜欢。”她拿手指抠着腰上的带子,又过片刻才道,“我以前也有一件这个颜色的。”   施清遥偏着小脑袋看他们:“记得呀,我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还绣着蝴蝶呢。”   绣着蝴蝶,葱绿色的?难道说的是湄芳送她的那件?   敏瑜越想越惊喜,禁不住亲着她的脸蛋:“乖女儿,你总算是记起来了。还记得什么,你说呀,记得额娘吗?还有你阿玛,你记得吗?以前我们都住在施府里,那个葱绿色的衣服是你湄芳姑姑送的,你都记得吗?”   她和施世范一样的神情迫切,牢牢盯住施清遥,然而施清遥却令她二人失望地摇摇头:“谁是湄芳姑姑呀?”   “湄芳姑姑就是……”敏瑜想要解释,话出口才觉晦涩,自个儿倒是苦笑了。失忆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记起来了,大抵是触景生情,想起过往一些片段吧?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让他们有个盼头,能记起衣服,慢慢的就能记起别的来。   她不急在这一刻的,只要施清遥好好地,早晚都有记起的时候。   摸摸施清遥的小脑袋,敏瑜站起身,临来时的那点愉悦心情,这会儿隐约有点懈怠了。施世范亦是去了三分游玩的兴致,然而毕竟难得出来,便向敏瑜建议道:“离这儿不远有家客来居酒楼,饭菜做得十分可口,算是岁安街数得着的好手艺了,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那好极了,我正好也饿了。”   敏瑜望着他笑,她最喜的就是施世范这一点,体贴而又绅士。重新牵着施清遥的小手,敏瑜忍不住哄她:“等一下额娘和阿玛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要吃什么呀?”   施清遥自然开心,嘻嘻笑道:“我想吃烤鸭,还想吃雀舌。”   “咦~”敏瑜佯装鄙夷的看着自家闺女,“谁给你养成的重口味啊,好好地猪马牛羊不吃,吃雀舌?”早些年她被胤礽骗去吃牛舌头的时候,可是当即就吐了一地。   施清遥嘟着小嘴,很不乐意她这么说话:“雀舌最好吃了,皇玛法说,我爱吃就天天做给我吃。我到你们家,一次都没吃过。”   “切!”敏瑜撇撇嘴,小东西进宫一趟还养出个公主脾气了,天天吃雀舌?就算她们施府出得了这个菜钱,她也不忍心看着成千上万只雀儿死在饭桌上啊。指一指前头的酒楼,敏瑜想想还是得把她闺女这个残忍的爱好改掉,”瞧见没,这里头好多好吃的呢,哪一样都比雀舌强。”   “那你说说看,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施清遥人小鬼大,活似个老人精一般问着敏瑜。   敏瑜初来,哪儿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不过点点她的小额头,拉着她进酒楼里再说。   施世范来过几次,店小二的记性十分好,一见面当即打千请安:“哟,范八爷,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最近可吉祥?”   施世范笑起来:“猴精的崽子,敢拿你八爷做耍呢。我问你,楼上还有雅间没有?”   小二道:“有,怎么没有?专为八爷你留着呢,老规矩,二楼天字号房,您觉得怎么样?”   “那正合适。”施世范笑他们店里的人都生了一张巧嘴,当下不多说,领着敏瑜和施清遥往二楼去。店小二一转身,立即也端了壶热茶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楼,快走两步,一路引领着进到天字号雅间里。   说雅间,果然名副其实,内里装潢别致淡雅,临窗照水,安静怡然,浑不似楼下喧嚣吵嚷。三人坐毕,店小二取了店里的招牌来,施世范一笑:“不用这个,只管捡你们店里拿手的几道菜做上来就是了。”   店小二连声答应,叹他是个大方的主顾,忙下楼吩咐厨房做去。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助 第一百五十八章 自助      来北京自然要吃北京糖葫芦,施清遥一看那糖葫芦串子就走不动步了。原先还同敏瑜有些隔阂,这会儿全然亲切起来,拉着她的袖子踮着小脚尖嚷嚷:“我要吃那个,我要吃那个。”   “好好好,给你买,给你买。”敏瑜笑容满面,一回头施世范已经买去了,拿着两串回来,给她们娘俩一人一个。   敏瑜抿着嘴乐呵,从糖葫芦上拔一个下来,冷不丁塞进施世范嘴里,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味道,犹如施世范此刻的心情,从头灌倒了底。   吃完了糖葫芦,看完了斗蛐蛐,女人逛街自然离不开衣服和首饰化妆品,敏瑜也不例外。恰路过一个胭脂铺子,便拉着施世范和施清遥进去,给翠儿香兰芷兰瑞竹各挑了一套擦脸的东西。胭脂铺老板起先还大大惊奇,怎地两位男客竟会如此喜欢胭脂,待近前一瞅仔细,方失笑连连。直叹不知是哪一户人家的姑娘,这般大胆,打扮成了个小子样,浑然不觉旁边那个善财童子、摩合罗一般的小孩儿,亦是个姑娘家。   他见敏瑜穿戴,不大好意思点破,但忖度下来,必是大富大贵之家,便只让店伙计从旁远观着,敏瑜问一句才答一句,她要哪样就把哪样包起来,零零散散足够往常一天的收入了。   从胭脂铺出来,便是首饰行,这没什么新鲜,两人都出身大家,见惯了各式镯子珍珠项链,也不过是寻一二蹊跷之物给施清遥把玩罢了。至于服饰店,敏瑜和施世范的衣服都是自家裁缝做的,敏瑜的阿玛本身就掌管江宁织造,想要什么布料拿不到,比外头不知好了多少倍,进门也不过是想给施清遥挑两件合适的男式衣衫。   敏瑜看中一件葱叶绿的小袍子,原也是客人做的,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来拿,就一直挂在店里。既是她喜欢,店主自然巴不得卖出去,忙拿来让施清遥试了,正合适得很。   敏瑜看着小丫头眉目如画的小模样,怎么看怎么喜欢,忍不住逗弄她道:“这衣服你可喜欢了?”   施清遥点一点小脑袋:“嗯,喜欢。”她拿手指抠着腰上的带子,又过片刻才道,“我以前也有一件这个颜色的。”   敏瑜和施世范相对吃惊,忙蹲下来抱住她道:“清儿,你记起来?你当真记得以前你有这个颜色的衣服,是什么样的?”   施清遥偏着小脑袋看他们:“记得呀,我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还绣着蝴蝶呢。”   绣着蝴蝶,葱绿色的?难道说的是湄芳送她的那件?   敏瑜越想越惊喜,禁不住亲着她的脸蛋:“乖女儿,你总算是记起来了。还记得什么,你说呀,记得额娘吗?还有你阿玛,你记得吗?以前我们都住在施府里,那个葱绿色的衣服是你湄芳姑姑送的,你都记得吗?”   她和施世范一样的神情迫切,牢牢盯住施清遥,然而施清遥却令她二人失望地摇摇头:“谁是湄芳姑姑呀?”   “湄芳姑姑就是……”敏瑜想要解释,话出口才觉晦涩,自个儿倒是苦笑了。失忆哪里会那么容易就记起来了,大抵是触景生情,想起过往一些片段吧?不过,这样也好,总算是让他们有个盼头,能记起衣服,慢慢的就能记起别的来。   她不急在这一刻的,只要施清遥好好地,早晚都有记起的时候。   摸摸施清遥的小脑袋,敏瑜站起身,临来时的那点愉悦心情,这会儿隐约有点懈怠了。施世范亦是去了三分游玩的兴致,然而毕竟难得出来,便向敏瑜建议道:“离这儿不远有家客来居酒楼,饭菜做得十分可口,算是岁安街数得着的好手艺了,要不咱们也去尝尝?”   “那好极了,我正好也饿了。”   敏瑜望着他笑,她最喜的就是施世范这一点,体贴而又绅士。重新牵着施清遥的小手,敏瑜忍不住哄她:“等一下额娘和阿玛带你去吃好吃的,你想要吃什么呀?”   施清遥自然开心,嘻嘻笑道:“我想吃烤鸭,还想吃雀舌。”   “咦~”敏瑜佯装鄙夷的看着自家闺女,“谁给你养成的重口味啊,好好地猪马牛羊不吃,吃雀舌?”早些年她被胤礽骗去吃牛舌头的时候,可是当即就吐了一地。   施清遥嘟着小嘴,很不乐意她这么说话:“雀舌最好吃了,皇玛法说,我爱吃就天天做给我吃。我到你们家,一次都没吃过。”   “切!”敏瑜撇撇嘴,小东西进宫一趟还养出个公主脾气了,天天吃雀舌?就算她们施府出得了这个菜钱,她也不忍心看着成千上万只雀儿死在饭桌上啊。指一指前头的酒楼,敏瑜想想还是得把她闺女这个残忍的爱好改掉,”瞧见没,这里头好多好吃的呢,哪一样都比雀舌强。”   “那你说说看,都有什么好吃的呀?”   施清遥人小鬼大,活似个老人精一般问着敏瑜。   敏瑜初来,哪儿知道有什么好吃的,不过点点她的小额头,拉着她进酒楼里再说。   施世范来过几次,店小二的记性十分好,一见面当即打千请安:“哟,范八爷,可好些日子没来了,最近可吉祥?”   施世范笑起来:“猴精的崽子,敢拿你八爷做耍呢。我问你,楼上还有雅间没有?”   小二道:“有,怎么没有?专为八爷你留着呢,老规矩,二楼天字号房,您觉得怎么样?”   “那正合适。”施世范笑他们店里的人都生了一张巧嘴,当下不多说,领着敏瑜和施清遥往二楼去。店小二一转身,立即也端了壶热茶跟在他们后面上了楼,快走两步,一路引领着进到天字号雅间里。   说雅间,果然名副其实,内里装潢别致淡雅,临窗照水,安静怡然,浑不似楼下喧嚣吵嚷。三人坐毕,店小二取了店里的招牌来,施世范一笑:“不用这个,只管捡你们店里拿手的几道菜做上来就是了。”   店小二连声答应,叹他是个大方的主顾,忙下楼吩咐厨房做去。   趁着底下做饭的功夫,闲来无事,施世范便向敏瑜和施清遥说起京都里有关客来居酒楼的趣事。说是这家酒楼原是个客栈,只因地势僻静些,大掌柜故去后,接手的二掌柜的又疏于管理,生意难免日渐萧条,不料有一日来了位顾客,盘下这家客栈,改成了别具特色的酒楼,日复一日的,竟把这个酒楼经营成当地酒楼的魁首。   敏瑜听着很感兴趣:“哦?那么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这家酒楼给救活了呢?”   施世范向后轻轻靠着椅子,不回答她,却闲适地一偏头,用目光示意敏瑜看向楼下。敏瑜好奇地起身,果然听话朝外头走去,站在二楼走廊处,向下一望。   但见楼下人生喧嚣,包着头巾的小二拎着茶壶不停走动,各桌添水。掌柜的低头在柜台上算账结账,与掌柜对面的地方,赫然拉出了几张长桌,逞回字形,长桌上整齐摆放了各式菜肴及糕点。   她一眼看见,心头不由激动,这……这排场,分明是自助餐的样式无疑。   急急跑回雅间里,敏瑜按着施世范胳膊忍不住问:“是自助餐?这家酒楼居然开办自助餐?”   “咦,你知道这种吃法?”   施世范奇了怪了,搁下酒杯笑道:“我还当你不知,要给你个惊喜呢。这家酒楼正是以自助餐的吃饭方式闻名,只要每日午时来吃饭的客人,皆可在缴纳一定钱财之后,就能进店随意大快朵颐了。此外,客来居还有三个规矩不得不从,一则自助餐只在午时那三个时刻里开餐,余外时间正常营业;其二,自助餐时只准在店内用餐,不准夹带;其三,每人桌子上的剩菜不得超出一定份额,否则便会施以惩罚,惩罚金额远大于剩菜本身。”   敏瑜闻声微笑,这三点要求她自然熟悉得很,在记忆的时光里,几乎每家自助餐厅都有这三条不成文的规定。一来这样的规定既可约束客人的随意铺张浪费,减少营业成本,二来客来居的三点限制了时间,这就让新鲜的人更加新鲜,都想赶在午时占一占便宜,反而替酒楼稳固了客源。   不得不说,想出这个挽救法子和三条规则的人,实在是个经商的人才,也实在是个让她迫切想认识的人。她久居皇宫和施府,早习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自然想不起来开办酒楼。而湄芳,只会比她更加安于享乐,更不会自己找罪受,盘下客栈改酒楼了。   这个世界难不成除了她和湄芳,还有第三个穿越来的人?要不然他怎会对自助餐的方式和规矩这么了解?   敏瑜极力压抑住胸膛的激动,她望向施世范,眼带期冀:“可不可以认识这家酒楼的老板?”   “嗯?”施世范没想到她跑出去一圈,回来会提这个要求,怔了一下之后道,“见老板怕是不大容易,自我在这家酒楼用餐之日起,就不曾见过酒楼的老板,唯有他请的掌柜和账房在管事。好端端,你为何要见老板?”   敏瑜咬一下唇,让她这个时候跟施世范坦白她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事实,还太过突然。不过,没有好的理由,她想她必然不会如愿得见老板真容,便道:“我见这个自助餐实在奇特,故而才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老板才想起这样的主意。”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板 第一百五十九章 老板      这个理由倒是很可靠,施世范信以为真,笑道:“说起来我也对这家酒楼的老板好奇得很,不管如何,能想出这个自助餐的人总不会是简单人物,可惜无缘得见。”   敏瑜道:“他既然开了这家酒楼,又想出自助餐的法子,总得要来看看效果如何才是。我觉得,那个老板定然会在某个时间到酒楼里来的。”   此时小二已经开始将饭菜端上楼来,敏瑜一见他,不由来了主意,从施世范身上要了一串钱在指上绕了一绕,叫小二道:“小哥儿,我问你几句话,你答得好呢,这一串铜钱就是你的了。”   小二瞧她人品气度,都十分罕有。兼之敏瑜男装扮相,比女装显得更为年轻,一颦一笑间虽有拘谨,却在潇洒之余更添秀美,直把小二看得一呆,回过神却咽口吐沫道:“小爷要问什么话?”   敏瑜眸光狡黠:“就问你,这里的老板几时过来?”   “这个……”小二挠着头,讪讪的笑,“小爷是问哪一个老板?”   “当然是大老板!”   小二微微迟疑:“大老板他……他不大过来,一年里小的也就听他回来两三次。况且小的们都是楼里跑堂的,上不了台面,大老板来了小的也没见过。”   哦,搞得这么神秘?敏瑜越发动起心思,能把酒楼经营如此出色,还能这般低调的人,就更加不好对付了。   她作为后来人,对这个朝代所知的一切已经十分惊心,不敢行错一步,便是湄芳,她都不愿她轻易涉险。若是客来居的老板亦如她所料是个后来人,凭他这份能耐,再要考中科举,要想兴风作浪简直易如反掌。到那时,就不是她和湄芳能控制得了的了。   不行,决不能让第三个穿越者改变历史该有的命运。   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虽没有从小二嘴里打听出什么头绪,然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人既是把酒楼开在京师,想必人也在京师里。回府之后,只要她和湄芳联手,找个人在酒楼蹲点等着那个大老板出现,不怕抓不到他真身。   至于抓到之后会怎样,敏瑜一时也没想到更好的主意。是敌是友,还得看那个人对这个朝代的态度。   小二话说完,半天没等到敏瑜开口,他的眼睛直勾勾看了看敏瑜手中的铜钱,又道:“不知小爷找我们老板做什么,或者小的可以给掌柜通通口信,下回见了老板也给小爷带个话。”他还当敏瑜兴许是要和老板攀些关系,不免献起殷勤。   敏瑜失笑一声,连声说不必,便将一串钱往外一抛,直落尽小二怀里:“你下去吧,这些赏你了。”   小二喜之不尽,连道好好好,忙转身下楼催别的菜去了。   施世范道:“想不到这个老板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哉怪哉。”   敏瑜心里自然也道奇怪,想着施世范常在外面走动,必然比她知道的多,就问他:“这个酒楼是什么时候改建的?”   施世范摸摸下巴,沉思片刻:“确切的时间不大记得了,好像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哦,那一回华彬大婚的时候,这酒楼还没改建完成呢。”   华彬大婚是康熙三十四年的事情,如今是康熙三十六年,这么说来,客来居建立还不到两年时间,莫不是第三个穿越者就是最近两年才过来的?再一想酒楼的陈设,必是所费不虚,若那老板身上没个几百两,还真就盘不下这笔生意。   京师之中有哪个大户人家是新近兴起的,还是那个穿越者如同她和湄芳一般,投胎到了富人之家?   敏瑜想得脑中一片混乱,施世范看她拿着筷子只顾发呆,还当她不习惯这里的味道,忙道:“怎么,不合胃口吗?”   “哦,不是,这菜还不错。”敏瑜反应过来,用筷子扒拉两口水煮鱼,这可是川菜中的名菜,酸辣可口,非京城之地的口味,难怪施世范会以为她不喜欢。   不过,四川离京师那么远,一般人是想不到将四川菜搬到京师来做的,这个人难不成原是四川人?敏瑜又打量几眼别的菜,德州扒鸡、红烧肉、狮子头、大煮干丝、龙虎斗,居然鲁菜、苏菜、粤菜都有,倒不能尽信穿越者是四川人了。   敏瑜咬着筷子思虑万千,施世范还在给她夹着菜,施清遥最喜吃肉,原先敏瑜和湄芳怕她吃得太胖,在荤菜上总是约束着她。这次从宫中回来,一方面怜惜施清遥的遭遇,一方面也是弥补自己的照看不周之过,敏瑜这两日无一不随了施清遥的心意。   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她高兴,她怎么就好。   倒是施世范怕小孩子小,吃得太多,怕积在肚里难受,又挑些素菜给施清遥。施清遥晃着小脑袋,十分嫌弃地看她阿玛夹过来的那一筷子青菜:“我不要吃这个,这个一点都不好吃。”   “你都没吃怎知不好吃,快吃,吃了这个就长得好看了。”   凭借多年的带孩子经验,施世范哄小孩子的手段益发成熟。   施清遥嘟着小嘴瞪那一盘子青菜:“我本来就好看。”   “是是是,本来就好看,吃了青菜就更好看。”施世范忍俊不禁,话说他和敏瑜都不是对外貌甚为在意的人,偏生这个小丫头,从小就是个臭美的孩子。   施清遥果然信以为真,吃了几口青菜问她额娘:“我吃了就能长得和你一样好看吗?”   敏瑜噗嗤笑开,施世范也禁不住笑了:“对,吃了就和你额娘长得一样好看,不吃你只能长得像你湄芳姑姑了。”   “哎哎哎,不许背后排揎人啊。”敏瑜好笑起来,推一把施世范道,“湄芳长得不好看吗?这如今似她这般年纪的,满京城的格格小姐,能有几个比得过她的?”   施世范看着她低沉地笑:“我也没说湄芳格格不好看,我只是说她不如你好看罢了。”   “贫嘴!”   敏瑜娇嗔地瞥他一眼,低了头慢慢给她闺女挑鱼刺,才挑到一半,只因说话间提到湄芳,倒是让她想起一件大事来。   湄芳之前可是言之凿凿说了好几遍,她感觉得到她的哥哥也穿越到这里了,只是一直没有下落。   如今这个自助餐的老板,会不会就是湄芳的那个哥哥?如果真是的话……   敏瑜怔忡不语,看这酒楼的规模,老板即便不是大户人家,也该是个京城新贵了。若当真这个人就是湄芳那个孪生哥哥,湄芳又有那番大逆不道的心思,焉知她不会拉了她的哥哥来做后援?   又或者,这个人仅仅是个没名没分的新贵也就罢了,设若涉及朝廷官员之家,再同八阿哥一党不虞,将来岂非两相残杀?   敏瑜承认自己想得实在太远太多,可是任何行差一步的事,她都不能掉以轻心。这客来居湄芳想必还不知道内中猫腻,她亦不打算立即告诉她,总要先找出幕后老板,才好进一步定夺。   她沉默着把挑好的一段鱼腹肉夹到施清遥碗里,一家三口享受完美味的午餐,看时候还早,便商量着要到要到棋盘街转转。所谓棋盘街,盖以方石砌成,故名棋盘。都城人烟凑密,惟此处宽爽,敏瑜逛了半晌,早已香汗淋漓,如此纳凉圣境岂能不去?   施世范依她所言,牵着施清遥的小手,夫妇两个并肩下楼到柜台结账。   掌柜的见过施世范几面,身居酒楼,每日里消息最灵通,当然听说了他被封为靖海侯的事。当下不敢怠慢,躬身给他结了账,一路客气着送出酒楼去。   在棋盘街玩了小半日,该吃的也吃得差不多,该看得也看了尽兴,敏瑜便同施世范带着施清遥打道回府。人还没进门呢,施府门前的两个小厮,一看车马就迎上前向施世范道:“八爷可算回来了,头里桂妈妈着人找了你和奶奶好几遍。”   敏瑜坐在马车上一吐舌头,施世范无奈笑道:“不关你们的事,把马车牵去马厩吧。”   说着跳下来,伸手把敏瑜和施清遥都扶下了马车。施清遥倒没什么,反正她一个小孩子家家,什么事都怪不到她头上,就苦了敏瑜和施世范,今晚少不得又得听桂嬷嬷一顿训诫。   翠儿掌灯的时候还笑话敏瑜:“我早说了不行,奶奶不听,也只有桂嬷嬷说你,你才能听上两句。”   敏瑜正被桂嬷嬷训得两耳朵嗡嗡有声,一听翠儿也要长篇大论,赶紧打住她:“停,停!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再说我都要晕了。”   “嗤,不爱听人家说,那就别出去啊。”翠儿好笑白她一眼,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替她穿上了家常衬衣。   因桂嬷嬷曾说起今日宫里派人探视小格格的事,敏瑜便问翠儿:“宫里派谁来看小格格的?”   翠儿道:“还是上一回宣赏的公公,问了小格格的事,都说奶奶和八爷带出去玩了,他也没多说什么。”   敏瑜正被桂嬷嬷训得两耳朵嗡嗡有声,一听翠儿也要长篇大论,赶紧打住她:“停,停!我知道了,知道了,你可千万别再说了,再说我都要晕了。”   “嗤,不爱听人家说,那就别出去啊。”翠儿好笑白她一眼,把她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替她穿上了家常衬衣。   因桂嬷嬷曾说起今日宫里派人探视小格格的事,敏瑜便问翠儿:“宫里派谁来看小格格的?”   翠儿道:“还是上一回宣赏的公公,问了小格格的事,都说奶奶和八爷带出去玩了,他也没多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章 交心 第一百六十章 交心      小二喜之不尽,连道好好好,忙转身下楼催别的菜去了。   施世范道:“想不到这个老板竟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哉怪哉。”   敏瑜心里自然也道奇怪,想着施世范常在外面走动,必然比她知道的多,就问他:“这个酒楼是什么时候改建的?”   施世范摸摸下巴,沉思片刻:“确切的时间不大记得了,好像也就这一两年的功夫。哦,那一回华彬大婚的时候,这酒楼还没改建完成呢。”   华彬大婚是康熙三十四年的事情,如今是康熙三十六年,这么说来,客来居建立还不到两年时间,莫不是第三个穿越者就是最近两年才过来的?再一想酒楼的陈设,必是所费不虚,若那老板身上没个几百两,还真就盘不下这笔生意。   京师之中有哪个大户人家是新近兴起的,还是那个穿越者如同她和湄芳一般,投胎到了富人之家?   敏瑜想得脑中一片混乱,施世范看她拿着筷子只顾发呆,还当她不习惯这里的味道,忙道:“怎么,不合胃口吗?”   “哦,不是,这菜还不错。”敏瑜反应过来,用筷子扒拉两口水煮鱼,这可是川菜中的名菜,酸辣可口,非京城之地的口味,难怪施世范会以为她不喜欢。   不过,四川离京师那么远,一般人是想不到将四川菜搬到京师来做的,这个人难不成原是四川人?敏瑜又打量几眼别的菜,德州扒鸡、红烧肉、狮子头、大煮干丝、龙虎斗,居然鲁菜、苏菜、粤菜都有,倒不能尽信穿越者是四川人了。   施清遥在宫里少说也呆了两个月,宫里那帮人对她不能全然说没有感情,她把施清遥带回来,康熙等人惦念也在情理之中,敏瑜听罢点一点头也就算了。   入夜和施世范带着施清遥睡下,小丫头白日里转了那么多地方,到了晚上还有些意犹未尽,缠着她额娘开始十万个为什么,直直从天上问到了地下。   敏瑜初时还能凭借以前课上的那点科学知识敷衍她,直至小丫头砸破砂锅问到底,连宇宙是怎么出来的话都问了,敏瑜就开始结巴了。   施世范原还抿着嘴,惊异于她的博学多识,再过片刻,听敏瑜忍不住漫天鬼扯神佛,终于忍不住笑了:“我当你是真了不起,你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敏瑜闹个脸红:“半真半假,神佛信则有不信则无嘛。”   施世范笑不言语,轻拍着他闺女的后背,好不容易把小丫头哄入睡。   因为忌讳桂嬷嬷的训斥,敏瑜不敢再以男装带着施清遥出去玩了,只好隔三差五一帮人浩浩荡荡出去逛一圈,给小丫头寻开心。   慢慢的,施清遥多少能记起一点从前,虽然对她阿玛和额娘的记忆还很模糊,好歹是不再哭闹着找十一阿哥了。兼之湄芳常来逗她玩,竟也找回往日活泼伶俐的模样。   敏瑜大感欣慰之余,越发疼惜施清遥了。   这日她正因江宁那边送过来几匹绸缎布匹,寻思要给施清遥做几身换季衣衫。施世范从外边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却向她道:“我就说二哥和额娘她们必会对我们的不告而别感到气愤,这不,家书寄回来了,六哥执笔,足把我骂个狗血淋头。”   敏瑜起身接过去一看,可不是嘛,六哥不好骂她这个做弟媳的,对自己的八弟施世范可就毫不客气了,大逆不道不尽孝道的话都写出来了。也不怪晋江那边生气,敏瑜她们私自回来只告诉他们说清儿有些事,倒是没说清是什么事,以防晋江那边隔得不远,白担心一场。   老夫人和二爷他们不明就里,还当是他们小夫妻不懂规矩,在侯爷还不满百天的时候,就远离故土了。敏瑜看完信,不无担忧:“完了,瞧六哥这意思,咱们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才能有个交代了。”   “干嘛说得那么吓人?”施世范笑着摇摇头,从她手里拿过信,依旧叠好放回袖中道,“六哥也是气头上的言语,再过两日等清儿好得差不多了,咱们带着她一道回晋江请罪,再把原因说个清楚,额娘会体谅我们的。”   “哎,也只好如此了。”敏瑜看一看小丫头,幸喜施清遥每日都有好转一些的迹象,倒也不必等那么久。   湄芳这两日让老王妃放出来,简直比出笼的鸟儿还兴奋,几乎要不了一两日就得过施府一趟。府里的众人已习惯她的来访,连向里通告都免了,她一来就直接让轿子进了二门。   这日依旧如此,不过湄芳多带了一顶轿子进门,二门上的小厮们想着她同府里奶奶的情谊实在是好,并不多加怀疑。湄芳由是才能将轿子里的贵人,一路畅通无阻带到敏瑜面前。   进门的时候敏瑜正同小丫头玩五子棋,小丫头初次接触这样的游戏,纵然规矩不大通透,玩起来却兴致高昂。湄芳进来看她们娘两个头对头的趴在床上,一个执白,一个执黑,都是分外认真的神情,禁不住噗嗤一声笑道:“你们干什么呢,还不快瞧瞧谁来了?”   敏瑜受她打扰,手中白子不经意掉落,砸乱了棋盘,小丫头连声哎呀:“额娘,你把我的黑子都砸没了。”   湄芳走上前捏着施清遥肉呼呼的小脸:“砸没了就让你额娘赔你,这会儿快来见过你舅母。”说着,把小丫头抱下了床。   敏瑜这才瞧见太子妃石明嫣竟然跟在湄芳身后走进来。   她的气色比之从前大好许多,容颜红艳,看着她微微笑道:“姐姐,妹妹不请自来,叨扰了。”   “太子妃娘娘客气。”   敏瑜瞥一瞥同施清遥玩拍手游戏的‘无辜’某人,心里暗暗愁苦,这小姑奶奶专会给她找麻烦,好好地怎么把太子妃带来了?   然而她面上却不得不敷衍,请太子妃坐下,让翠儿她们奉上茶来,方道:“太子妃今日来是有何事?”   太子妃笑道:“姐姐不必见外,我没有带外人,只有一个贴身丫鬟跟着,姐姐叫我明嫣便可。”   敏瑜但笑不语,太子妃看了看同湄芳玩闹的施清遥,转首同敏瑜说道:“前儿听皇阿玛说,他已派了太医到姐姐这里来,专为小格格诊脉,说是情况已然大好了。昨儿太子还念叨,怕姐姐心忧,怕小格格再找十一阿哥,是以我今日见湄芳格格进宫,就相约同她一起来府里看看姐姐和小格格。如今亲眼瞧着,小格格的确是好了些许,我和太子心里也可宽慰了。”   “多谢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关心,清儿的确是好了许多。”   敏瑜含笑望一眼施清遥:“说起来还得感谢太子妃当日的救命之恩,若不是太子妃,清儿想必早已横遭不测了。”   “姐姐折煞妹妹了,都是妹妹看护不周,才致使小格格出了意外。姐姐不责备妹妹,就是姐姐对妹妹的大恩了。”石明嫣十分诚恳,亦是十分愧疚。   她是个极好极善良的女人,敏瑜都不得不感叹,胤礽能娶到石明嫣,着实是胤礽的福气。石明嫣比她要大气从容许多,她可容忍丈夫纳妾,亦可为了丈夫安心,容忍侧妃欺压到自己的头上,此刻又向她这个本该形同陌路的人,而登门道歉。平心而论,若换做敏瑜,她定然做不到这般地步。   太子妃……是从心里爱着胤礽的,爱得不计回报,爱得忘了自己。   或许因这许多缘故,敏瑜再看太子妃也不是那般不可亲近的人儿了,聊上几句,便安然同太子妃闲话起家常来:“你的身子让太医看了吗?可养好些了?”   石明嫣浅浅一笑:“嗯,太医几乎每日都会过来请脉,方子开了几副,药也吃了不少,总该养好些许的。”   “你年纪还轻,趁着年轻把身体调养好了,以后年纪大了才不受病痛折磨。”敏瑜同她分享起经验,“我生清儿之前,身子也不大好,也是调理了许多时日,生完后又喝了好些中药。如今总算是拔去了病根,见了风也不头疼咳嗽了。你信我的话,平时在宫里你也得多锻炼身体,花盆底固然穿起来端庄,但是家常备用的绣花鞋也不可少,坐的累了,可以穿绣花鞋四处走走。”   “绣花鞋我倒是很少穿的,听姐姐一席话,回去倒是真要准备一双了。”   毕竟是满清皇宫,已把汉人的服侍革得差不多了,宫外或者还可穿戴汉人服饰鞋履,宫内为了讨太后皇上欢心,人人都在衣衫鞋子上下功夫。尤其花盆底,穿起来高挑苗条,更是众人心头好,石明嫣也是第一次听起锻炼这个词儿。   难得敏瑜同她这般亲近,像是自家姐姐一般,比宫里那些人诚心许多,石明嫣心头欢喜,也同敏瑜说了如何用药膳调理的话。   两个人话匣打开,倒是把湄芳落在了一边,湄芳抿着嘴站她二人身旁偷笑半日。敏瑜不经意眼神瞄见,也好笑道:“你鬼鬼祟祟做什么呢,要说话就坐下来一起说,何必听人墙角?”   “谁听你们墙角,我可是正大光明的旁听。”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吃惊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吃惊      湄芳抱臂笑道:“你们要是避讳我,早说呀,早说我不就不听了吗?”   敏瑜道:“我同太子妃闲话家常,有什么话是你听不得的?倒是想问你呢,你们府里的二爷听说定亲了,许的谁家的女儿?”   湄芳一蹙眉:“我们府里的二爷?哪个二爷?”   “华圯华二爷啊,要不然还能有谁担得起这声二爷?”敏瑜不觉好笑。   湄芳大摇其头:“你又听谁胡说来着,我身为安亲王府的人,都不知我家二表哥要娶媳妇了,你们这些门外人倒是消息灵通。”   “这么说来,是讹传咯?”敏瑜疑惑起来,“可是我明明是听世范说的呀,他总不可能骗我吧。”   “他不骗你,有的是人偏他,或者是听岔了也不无可能。”   湄芳仍是那样漫不经心地语气:“不瞒你们说,我这位二表哥只怕婚姻堪忧。别看他是个古人,骨子里倒是个痴情种子,最是向往一夫一妻的生活,且妻子不仅要有妇德,还必须才貌双全,你说说,上哪儿给他找这么好的人儿?”   敏瑜和石明嫣对望莞尔,说到华圯,石明嫣也曾在千秋节万寿节上见过这位安亲王府的小世子几面,是个俊逸非凡的人物。听闻年前皇上为七阿哥八阿哥指婚的时候,亦曾想给几位王府的世子一并指婚了,其中就有安亲王府的华圯。后来不知怎么了,七阿哥八阿哥并裕亲王府的两位世子都指婚了,独独一个华圯没有动静。   那会子人都说安亲王府已出了一个八福晋,宫中没有给华圯指婚也不奇怪,而今听敏瑜和湄芳的话,倒并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她好奇,不免问道:“怎么,世子爷是自己看中了谁家姑娘吗?”要不然,怎会生出这般痴情的心思。   湄芳失笑:“他要是看中哪一家的姑娘倒是好了呢,关键的问题是,他谁家的姑娘都没看上。光凭两张嘴,这么一说,这么一比划,就算我们安亲王府有权有势,也保不准就给他找个心满意足的呀。”   “那要是找不到呢?”石明嫣略有忧虑。   湄芳大咧咧一摊开手,很是无奈:“找不到也只能随他单身去了罢,牛不吃草也不能强按头呀。”   “只怕你们府里的老王妃不见得同意。”石明嫣掩口不住感叹,叹华圯心思奇巧,也叹他用心之诚。这么好的人儿,若当真找到了可以一心相待的女子,想必那个女子也会很幸福的吧?   她此番微服出来,可谓长了许多见识,只道原来夫妻之间可以似敏瑜这般明呼丈夫姓名,也可以似华圯所想那般,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逗弄施清遥一回,小丫头见她与笑温柔,倒是不排斥她的亲昵,偎在她怀里吃了半块糕点,才跟着丫头们出去玩了。   敏瑜和湄芳坐着陪太子妃闲聊半日,眼看时辰不早,以防宫中下钥,湄芳便还和太子妃坐上轿子,从仪门出去。   送走了她们,敏瑜稍事歇息,就开始打点府中晚膳事宜。桂嬷嬷已在前头听翠儿说起太子妃微服来访一事,不过她是宫中伺候过太后的人,倒不需前去请安。再则,想着太子妃前来,势必与清儿有关,她担心自己去了,反而让敏瑜和太子妃不好说话,索性卧在房中抽水烟,看小丫鬟们打穗子解乏。   用毕晚膳,施世范照旧回房中休息,敏瑜看见他倒是想起一件事,拉过他道:“你来,我同你有话说。”   施世范看她神神秘秘的样子,笑道:“你又想什么鬼主意了?”   敏瑜哼了一声:“谁说鬼主意,我这是正经的主意。”说着压低几分音量,凑近施世范耳畔,“你找两个人,去客来居酒店那里轮流盯着,把老板给我盯出来,成不成?”   施世范听完就有点无奈了:“客来居的老板招你惹你了,你这么盯着他?”   “他没招我,没惹我,我就想瞧瞧他是何方神圣不行啊?”敏瑜老大不服气,晃着施世范的胳膊,“我就找你帮这一回帮,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帮,没说不帮你,你可是我的夫人。”施世范连连点头。   敏瑜得意一笑:“帮了就行,那明儿你得安排人去盯着。”   “成,明儿我就安排人。”反正又不是杀人放火,不就是看个老板么,施世范确信这点子能耐还是有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螃蟹 第一百六十二章  螃蟹      施世范听完就有点无奈了:“客来居的老板招你惹你了,你这么盯着他?”   “他没招我,没惹我,我就想瞧瞧他是何方神圣不行啊?”敏瑜老大不服气,晃着施世范的胳膊,“我就找你帮这一回帮,你到底帮不帮我?”   “帮,帮,没说不帮你,你可是我的夫人。”施世范连连点头。   敏瑜得意一笑:“帮了就行,那明儿你得安排人去盯着。”   “成,明儿我就安排人。”反正又不是杀人放火,不就是看个老板么,施世范确信这点子能耐还是有的。   敏瑜得他应允,心里安稳多了,带着小丫头去洗漱休息。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的过着,宫里照旧隔三差五会派个内侍过来问安,且赏了不少良药。敏瑜初时还带着些许排斥,及至湄芳来,说了药方子都是太医院的医正开的,足以信得过,敏瑜才勉为其难给施清遥煎服喝下。喝了三四副,果然有些效果,她心里高兴,又让人带话回去谢了圣恩。   这日正逢九月九重阳,按照旧例,宫里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吃花糕,到万寿山登高,以畅秋志。今年依然如此,施世范袭爵之后,自是逃不开伴驾登高。敏瑜替他打理完衣服,目送他出门去,就给府里上下放了半天假,许她们结伴出去饮酒赏菊。   桂嬷嬷一早就接了太后的懿旨,进宫陪太后说话去了,府里一时只剩下敏瑜、翠儿和施清遥并几个看门的小厮。   敏瑜原是打算今日人多,出去带着孩子也不方便,就在府里同施清遥玩一玩就得了。哪知施世范派出的小厮竟在今日有了消息,约莫刚过未时,就听翠儿来说,前院子里的大武打听八爷在不在府里,有事禀告呢。   敏瑜好奇起来,让人去问大武:“瞧瞧是什么事,告诉他我能做主的同我说也一样。”   翠儿使人传话去了,不一会传话的人就带大武过来,在门外回道:“奶奶,八爷前儿让打听的事儿,小的打听出来了。今日客来居开螃蟹宴,听说正是他们的东家主持开宴,八爷和奶奶要见东家,赶着晚上的螃蟹宴自然就瞧见了。”   敏瑜不料好消息来得这么快,在屋里不禁雀跃:“你说的当真,客来居的东家今儿会来?”   她难得言语活泼,大武心头一愣,忙道:“小的不敢有半句假话欺瞒奶奶,所言句句当真。”   “那赶快让马厩的人备车,我们要去客来居。”   横竖桂嬷嬷和施世范都不在眼前,没人管得了她,敏瑜执意要一观客来居老板的真面目,便撺掇着翠儿,照旧像前番一般,打扮成富家公子出游。   翠儿不敢,劝了她也不听,无奈只好给她们娘俩找来旧衣衫穿了,又拿过两顶小帽戴上。敏瑜拉着她的手笑:“你要是怕桂嬷嬷骂你,干脆你来给我当夫人,还穿你这身衣服,怎么样?”   翠儿笑她主意太烂,却也起了顽皮心思:“奴婢可没有当夫人的命,要不然我依旧给公子做个小丫鬟可好?”   “这就随你的意思了。”敏瑜含笑,给施清遥理一理衣服,主仆三人出门,大武正将马车备好。   看她们坦坦荡荡出来,又都是男子打扮,初时还当是施世范,再瞧身量和个头,又分明不是。他便多看两眼,这一看几乎没把眼睛看直了。看那主仆三个,当真个顶个的水灵,敏瑜倒罢了,前一回出去,他是见过的,虽不大敢明目张胆,却也知道她美名在外。只是跟着敏瑜的翠儿、璎珞,因是李家那边陪嫁过来,且名为奴婢,却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要金贵,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在内宅伺候敏瑜左右,二门上的人多不认识她们,倒不知跟着夫人的人也生的这般如花似玉。   大武这么直愣愣的一瞧,翠儿自是看得见。她久居深闺,甚少同外面男子往来,即便有,也不过是跟着施世范近前伺候的总角童子说几句话。这会儿眼看一个丈八大汉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翠儿不觉又羞又恼,拿一双杏眼瞪着大武道:“看什么,还不快点把马车牵过来。”   “啊?噢噢,好,小的这就去,这就去。”   大武让美人瞪得一张紫赯面皮越发黑红,赶紧低下头去将马车牵过来,放下凳子伺候她们几人上了车。   施清遥还对上一回的游街记忆犹新,上了马车就开始蹦跶,晃着她额娘的脖子道:“额娘,额娘,这一次我们还去酒楼吃饭吗?”   “当然去呀,这一次我们去吃螃蟹宴好不好?”   敏瑜逗着她的小鼻梁,施清遥嘻嘻地笑,半蹲下来窝在她额娘怀里:“阿玛怎么没有跟我们来?”   敏瑜眉毛一挑:“阿玛背着我们去玩去了,所以我们也要背着他出去玩,清儿回去后可不要告诉你阿玛,我们去客来居哦。”   “啊?阿玛这么坏呀。”施清遥小嘴一撇,倒有点气愤的样子,“怎么可以不带我们就自己出去玩呢,那我们也不要带他好了。”   “对,我们也不带他。”敏瑜笑颜盛放,翠儿看着摇一摇头,很为施世范鸣不平。   由于说了去客来居,大武就驾车直奔目的地,行不上一个时辰,车马就在客来居门口停下了。敏瑜和翠儿相继下来,又搀扶住小丫头,三人一起进到酒楼内。   翠儿初来,自然看什么都新鲜,一双眼珠儿几乎不够用。却因她本身原有的矜持,再多的喜悦好奇,当着满满一堂宾客的面,也不好意思表露初来,只是紧紧跟住敏瑜和施清遥的步伐。   掌柜的记性却好,一看敏瑜当即了悟,忙将她往楼上请,客气地问她:“今日如何就小公子一人,小侯爷没来吗?”   敏瑜压低声音道:“侯爷事情多得很,没工夫过来。”   掌柜一笑,想着九九重阳,侯府里自然另有一番热闹,不来客来居凑一份子也不稀奇。当下不多言语,要将她三人领进天字号房去。   敏瑜心思一动,却是及时制止他:“且慢,上一回临窗的那个房间,好是好,却太安静了,我不喜欢。还有没有房间,是对着楼下的?听闻贵处今晚有大戏,我们自然也要开开眼界。”   掌柜的嘴里不期然‘哟’了一声,满面带笑起来:“小公子消息当真灵通极了,我们客来居今儿的确是有场好戏。九九重阳,最少不了赏菊吃蟹,我们东家为酬谢,特安排了螃蟹宴,还有精美大奖,小公子手气好的话,说不定就花落贵府了呢。”   “哦,听起来倒是很有意思。”敏瑜不觉勾唇,看来大武说的是真的,这个东家今晚就会露面了。   安排好了她们,鉴于楼下事情繁多,掌柜的没有多留,及时喊了小二上来伺候,自己就抽身下去了。   敏瑜给翠儿和施清遥点了一些京城吃不到的点心和零嘴,自己却扯过一盘杏仁,漫不经心剥着。翠儿一面吃着秤管糖,一面小心翼翼靠近敏瑜:“奶奶,咱们要在这里呆多久啊?”   “呆到看完戏再走。”   “啊,那回去岂不是很晚了?”   翠儿有点担心,出来的时候都已过了未时,此刻外面天色隐约泛黑,想必宫中也要下钥了,八爷和桂嬷嬷要不了多会儿就回回府。若然不见了她们,该有多心急?   敏瑜倒不以为意:“皇城根底,天子脚下,晚些回去也没什么。吃你的罢,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翠儿垂着嘴角,还有点不放心,自然敏瑜给她撑腰她不怕,可是头一回这么晚出来,她真的很惶恐呀,就怕她们母女会出事。   还好二楼包房比楼下要安静些,也安全些,翠儿只盼大武办事牢靠,吃过饭能把她们安全送回府去。敏瑜剥完杏仁,顺手都倒在施清遥的脸前,起身推窗一看楼下,呵,人声鼎沸,比那日她们来时吃自助餐还要热闹拥挤。   这客来居的名声算是打响了。   敏瑜掸一掸手上的杏仁壳,喊来小二问他:“什么时候开始螃蟹宴?”   小二道:“再要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开始了,东家说螃蟹宴也不是随便就能吃的,总得有些规矩。”   “这能有什么规矩?”敏瑜好笑道。   小二陪着笑:“横竖只要一炷香便可见分晓,公子何不多等一等?”   敏瑜想想也是,好几天的功夫她都等过来了,还在乎这一时半会儿的?便挥手让小二下去,照旧坐下来给她闺女剥杏仁壳。   一碟子杏仁剥了一半还不到,忽地整个客来居的烛火霎时一闪,竟在瞬间全都熄灭了。   唬得翠儿啊呀一声,当即抱住施清遥警备道:“怎么回事?”   敏瑜嘘了一声,整个酒楼都让这骤然的黑暗唬了一跳,原本热闹的一楼大厅,霎时纷乱一片,都嚷嚷着:“怎么回事,怎么把火熄了?”   正嚷嚷时,隐约的,似有火折子擦动的声音,敏瑜眼前一亮,当下就看到柜台那里燃起了油灯。   ☆、第一百六十三章 碰面 第一百六十三章 碰面      亮澄澄一片,映着那掌柜的也满脸亮光,含笑拱手抱拳道:“失敬失敬,各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今儿是九九重阳,亦是我们客来居酒楼开业两周年的大喜日子,这两日承蒙各位老少爷儿们照顾,让客来居得以生意兴隆。为酬谢广大客户,我们东家说了,今儿的螃蟹宴算是他的答谢礼,请各位老少爷儿们尝个鲜。不过呢,这吃蟹可不是随便吃的,为助酒兴,还有歌舞表演奉献给诸位,请诸位就座,咱们这就开宴吧?”   掌柜的生了一张利索的嘴,一席话说得众人都平息下来,禁不住叫好,都道:“那就谢谢贵东家了,咱们可是不客气了。”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请坐吧诸位!”   掌柜的笑不离开口,再一拍手,顺着那大厅四周,竟渐次亮起灯来。敏瑜拉着施清遥的手,与翠儿并肩朝楼下望去,瞧着那灯亮处不知何时站了成排的舞女,头插茱萸,手捧金菊,罗列成阵,颇有人间盛世之景,真个是人比花娇,花比人艳。   施清遥手扶着阑干扭头高兴极了:“额娘,额娘,那花真好看呀,我也想要。”   “想要回头给你买去。”敏瑜宠溺的笑,不过一盆菊花,平日见着不稀罕,这么一折腾,倒仿佛是仙草奇葩了。   她还算是有见识的,惊艳之后就平静多了,只道这酒楼的东家若不是后世来的,她就把头扭下来当球踢。清代的人,谁还想得起这么些个点子来酬谢宾客?   相对于她的波澜不惊,底下人可就是惊涛骇浪了,见着这场歌舞,都像是到了人间仙境一般,个个举着筷子,饭都不吃了,只管盯着舞台中央的舞女们看。   施清遥在楼上呆不住了,闹腾着要下楼去看。   敏瑜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小声哄:“底下人多呢,你个子这么矮,看不见的,还不如在楼上看。”   ”嗯嗯,不嘛,我想要下去。“小丫头扭着身子骨,老大不乐意。她额娘死死抱住,还差点被她挣脱出去了。   两个人玩笑一般的闹着,施清遥笑声清脆,楼上又比楼下清静,那一阵阵响铃似的铃声就顺着楼上回廊四处飘荡。   隔了两间房的玄字号房里,胤祐、胤禩、胤禟、胤俄、胤禌、胤祹才趁着帝王兴浓偷跑出来做耍。因为他几人年纪悬殊不大,胤禟胤俄更是同年所生,惯常比旁人亲厚,但凡行动总聚在一处。今儿赶巧七阿哥腿脚不伶俐,不便于同圣驾登高,就索性偷懒跟着他们几人出来。   原本哥儿几个也是听胤禟所说,在这里会有一场螃蟹宴,比宫里头的都精彩。几个人心痒难耐,都说要见识见识,干脆就包了玄字号的雅间凑趣。不成想酒肉吃到一半,螃蟹宴没看得尽兴,倒是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旁人犹可,胤禌第一个就坐不住了,拉着身畔的胤祹问:“十二弟你听,这是不是小格格的声音?”   胤祹难得有酒喝,正来酒意,扭过头眨巴眨巴眼瞪他:“什么小格格?”   胤禌急道:“还会有谁,就是靖海侯府的那个小格格?”   嗤!几位年纪稍长的阿哥们不觉都笑了,胤禩便道:“老十一你大抵听错了,今儿是重阳节,小格格势必和她额娘在府里过节呢,怎会到这种地方来?”   胤禌起先也有点迟疑,想着小格格的年纪和敏瑜的谨慎,亦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可是那笑声实在太过熟悉,也太过清脆,就好像是施清遥在宫中的时候,他一出现她就这么笑着,跑过来抱住他的胳膊叫他十一叔叔。   而今施清遥离宫少说也有月余,说不思念是假,可那毕竟是人家的女儿,他没有资格也没有理由让皇阿玛把小格格继续留在宫里。一别多日,能再听到这样的笑声,胤禌心头隐隐就有些喜悦,也有些激动。   横竖猜忌也是猜忌,倒不如出去看个仔细。胤祹等人都笑他气盛,胤俄更是直接,开口便道:“我说十一弟,你莫不是对那个施家的小丫头动心了吧,怎地听谁都是她?”   胤禌纵使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可兄长那么多,成家立业的也不少,耳闻目染也该懂得胤俄言下的取笑之意。不过胤俄年长他两三岁,他不好意思对胤俄发火,只在嗓子眼里哼笑一声:“十哥说的什么话,你别忘了,那施家的小格格见了你我还得叫声叔叔呢。”   “叔叔又不是亲叔叔。”胤俄嘴皮子上还在打趣。   胤禌瞥他一眼,不发一言的推门出去。胤禩因为自己和湄芳的婚事,对敏瑜母女很是客气,见胤俄说得离谱,倒有些看不下去,拍着他的肩膀道:“好了,十弟,你少说两句罢。又不是不知道吉祥格格的脾气,她对咱们整个爱新觉罗家都恨透了,又岂会让小格格同我们有牵扯?十一弟对小格格诚然有意,不过也只是长辈对晚辈的爱护罢了,你以后少在他面前开这等玩笑话。”   “不说就不说,一个小丫头片子,就唬得你们这个样儿。”胤俄不以为然,大喇喇吃着肉,一嘴的油腻,“要我说啊,这小丫头还真差点就喊咱们叔叔了。你说当年是怎么了,吉祥格格就那么狠心要嫁出宫去?你们常说我榆木脑袋,那会子可是连我都明白,吉祥格格和太子之间有情,这一眨眼,嘿,说散就散了。”   他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这下别说胤禩听不下去,连一向温和的胤祐都有些不耐起来:“吃你的饭吧,这都堵不住你的嘴?自个儿的事不操心,倒有功夫操心别人的事。”   胤俄不怕这个七哥,闻言抬着头,一面啃着骨头一面道:“七哥这又是哪来的脾气,他们俩的事明摆着的,说都不让人说了?”   “既是明摆着,你又何必直言,当别人都是睁眼瞎子?”   胤祐冷笑一声,温和的面皮看着不免有些阴沉:“那么多的阿哥里,你自个儿想想,除了你,还曾听谁大庭广众之下议论这事没有?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如今吉祥格格是新晋的侯夫人,二哥又是东宫储君,你说,你将这两人并在一处,旁人听见会以为若何?”   “这……这有什么好避讳的?”   胤俄还有些嘴硬,想想吉祥格格嫁出去的这些年,宫里的确没人敢光明正大的提及她和太子的旧闻,以至于后来生的老十四老十五他们,连吉祥格格是谁都不知道了。   胤祐算是点到为止,胤俄一时嘴硬,过后思量的确是自己说得太多了,忙就低头借着吃饭的功夫,把这场尴尬的会谈遮掩过去了。   他们只管说他们的,唯有胤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晃动着豆青釉的小酒杯,默然抿着酒。   胤禌到底不信邪的跑出去,循着声音来处一直找到敏瑜她们的雅间里。他没有冒冒失失闯进去,呆在外头倚门听了一听,越听越像是施清遥的欢笑声。再凝神细听,仿佛连敏瑜的声音都在里头。   只是今儿他明明看见靖海侯施世范已经伴驾前去西山了,按道理不该回来的这么快。可若是他没回来,小格格和敏瑜又是同谁来的呢?   他尽管在门前踱步,屋子里翠儿和敏瑜好不容易把施清遥捉回来,想她只顾着看表演,饭都没怎么吃,便捡了两三样她爱吃的,挑在她眼面前儿。翠儿心细,怕鸡骨头卡着小格格,就起身仍似在家里那般,站在她身畔用筷子小心将骨头都剔除干净。   敏瑜可没这个耐性,欲要说道翠儿几句,想想说了她也未必听,索性由她们去,自己吃自己的。翠儿挑完骨头回来,一转身眼睛正好顺着那门缝隙望出去,恰看着一个人影儿在门前晃悠。   她骇一跳,忙坐下来凑近敏瑜身畔,扯一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看外面。   敏瑜循着她目光望去,自然也看见那个晃来晃去的人影儿了,心头微感诧异。想着这客来居正当宾客满朋的时候,自己和施清遥又是乔装而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略一迟疑,就在翠儿的困顿中大跨步走过去,冷不丁一把扯开门。门外胤禌还在琢磨如何能知道里头到底是不是敏瑜母女,忽见门户大开,烛光澄亮,骇然之余一个扭头,正与敏瑜对个正着。   敏瑜万没想到打开门会看到半大的胤禌,她怔了一怔直觉开口问他:“十一阿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胤禌让她问的一蒙,本来想好的话霎时都丢爪哇国去了,背在身后的手扯着辫子半晌没说出一句整话。   倒是门里施清遥也跑出来,跟着她额娘问:“额娘,是谁呀?”   敏瑜抿抿唇,往一侧里让了让,施清遥一抬头,恰看见胤禌低头望着她。小丫头顿时惊喜,跑过去就抱住了胤禌的胳膊晃荡:“十一叔叔,你终于来看我啦?皇玛法放你出来了吗?”   “皇……咳……那什么?”胤禌忌讳隔墙有耳,没敢叫出那声皇阿玛,反是向敏瑜求证一般,“吉祥姐姐,什么放我出来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先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先机      吉祥掩口讪讪一笑,总不好对他说,是她骗了施清遥,对她讲他在宫里被皇上关在门里温书学习,出不来看她。只好胡乱找个话题敷衍:“唔……小孩子的话有什么可说道的,十一阿哥还没回答我呢,你怎么在这儿了?”   今儿重阳,都知皇上带着一帮人去登高赏菊了,连施世范都名列其中,十一阿哥作为皇子更应当伴驾左右才是,能在这里碰见不得不说是意料之外。   胤禌笑了一笑:“皇阿玛带着大哥他们赏菊去了,有文武两班大臣和公侯王爷陪着,少我们几个也算不得什么。”他没敢说横竖是未成年的阿哥,比不得大阿哥太子三阿哥四阿哥那起成年成家的,有权有势,更得皇上欢心。便是离了眼儿,皇上也只当他们逛得累了,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倒是敏瑜听出他话里的端倪,疑惑道:“你们几个?怎么,不止十一阿哥一人在此吗?”   她心头扑通通地跳,深怕来了个自己不愿见到的人。   胤禌恍然明了,忙道:“不止我一个,还有七哥、八哥、九哥、十哥和十二弟也在。我们听说这里今晚有难得精彩的螃蟹宴,就约好过来看一看。”   “哦?哦,是哦,今晚螃蟹宴的确很精彩。”敏瑜有些慌乱,却也有些安定的点点头。胤礽不在这里就最好不过了,虽说前番二人已把话说开,但她下意识里还是惧怕与他的重逢会面。   施清遥抱着胤禌的胳膊,原是听她额娘和胤禌说话,好不容易两人都不言语了,她才插话道:“十一叔叔,你吃螃蟹了吗?我们屋里好多螃蟹呢,你要来吃吗?”   “不,我在那边也吃过了,留着给你吃就好。”   胤禌欢愉的半蹲下身子,摸一摸施清遥稚嫩光滑的脸颊,约莫比在宫里又多长了一些肉,以前还算鹅蛋的面庞,这会儿再看都有些圆润了。   不过圆润亦有圆润的可爱,送子观音身畔的童子可不就是圆圆鼓鼓的?多福气。   施清遥听他说在那边吃过了,又来了兴致:“你吃了螃蟹还吃了什么?”   胤禌笑道:“还吃了些水晶肘子。”   施清遥两只眼睛一亮,骨碌碌一转,泛着机灵劲儿,抱住他胳膊就晃:“我也要吃水晶肘子。”   “可以啊,那你到……”胤禌下意识就想带着施清遥回玄字号房去。   敏瑜冷不丁咳一声,拽着施清遥的手,愣是把她从胤禌身边拉回来:“要吃水晶肘子,叫小二送一份上来就行,就别缠着你十一叔叔了。”   施清遥鼻腔中哼一声,对她额娘的提议并不领情:“我不要吃小二送来的,我就想吃十一叔叔那里的水晶肘子。”   “很可惜,你十一叔叔那里的水晶肘子吃完了。”   敏瑜毫不留情,一点不给她闺女留点念想。这小东西仗着她多日宠爱,已然越发大胆,往常在府里泼天一般的闹她还可以视而不见,这会儿又要闹到宫里那帮人面前,管他什么十一阿哥九阿哥的,她一个都不想牵扯。   稳稳地把小丫头固定在怀里,敏瑜要笑不笑的冲着胤禌道:“十一阿哥出来这么长时间,想必其他几位阿哥们也该等得急了,还是快些回去吧。”   显而易见,她是下逐客令了。胤禌又是个一点就透的人儿,面上轻红,倒不好说出要带施清遥过去吃水晶肘子的话了。尴尬的搓一搓手,只得顺着敏瑜的话道:“那……那我就不打扰吉祥姐姐和小格格了,我……我回去了。”   “十一阿哥慢走。”   敏瑜神色不动,施清遥在她怀里挣扎着叫唤:“十一叔叔,十一叔叔,十一叔叔你要去哪里呀?”   胤禌迈开的步子不觉停住,背着敏瑜母女一时僵在原地。施清遥的那几声十一叔叔,仿佛是破天梵语,从他天灵盖直响到心窝。他几乎都要转过身了,敏瑜却大手一抬,把施清遥余下的话都捂了回去,只剩下几声细碎的低语。   胤禌发蒙的脑门这才转过圈,忙跑回了玄字房。   他其实出去的时间并不长,至多半柱香,可是他却觉得有一日那么长久,久到人都要困乏了。随意歪着身子坐回椅子上,房里的几个阿哥都已吃得差不多了,看他怏怏不乐地回来,胤祹不知趣的戏谑一句:“十一哥,看仔细了吗?是小格格吗?”   胤禌两手当胸环抱,白他一眼不说话,仿佛同谁闹着小孩子脾气。   胤祐长他数岁,自然看着好笑:“胤祹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胤禌比起胤俄,要对七阿哥敬重许多,见是他问,无言嘟囔几下,才道:“我没听错,就是吉祥格格带着小格格出来玩呢。”   “当真是她们娘俩?”胤祐不免奇怪,施世范在宫中赐宴饮酒应当还没回来,她们娘俩跟谁出来的?   胤禌点点头:“嗯,当真是。”他想起敏瑜和施清遥古怪的装束,又多说两句,“看样子,吉祥姐姐和小格格都是女扮男装出来的,还带着一个丫鬟,就在天字号房吃螃蟹看歌舞呢。”   “这个吉祥格格……也忒大胆儿了。”   吃饱了的胤俄又开始口无遮拦,咋咋呼呼道:“女扮男装带着小格格出来看歌舞吃螃蟹?换做寻常闺阁女儿家,还不得被上头骂死?”   “她要是寻常女儿家的做派,就不像吉祥格格了。”胤禩亦是无奈笑着摇头,亏他还以为普天之下只有一个湄芳格格能够做出不顾世俗的事来,想不到吉祥格格比起她也不遑多让,怪不得这两人能结成金兰姐妹。   他笑罢,却又奇怪:“既然你见到了吉祥格格和小格格,为何回来还是这么闷闷不乐的样子?”   胤禌让他问住,嘴巴张了张,倒不知该怎么说了。他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明明该很高兴才对,小格格如今已好了许多,人也白嫩了,比在宫里的时候还要惹人怜爱。可是一想起敏瑜避她如蛇蝎,死活不肯让小格格同他亲近的举动,他就觉得心窝里有一股气,慢慢腾腾生气,堵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噎得人十分难受。   幸而他的年纪不大,众人对他的奇怪并不甚在意。胤禩看着时辰,想想也该到下钥的时候了,不能在宫外久留,便道:“咱们起吧,吃也吃了,看也看了,再晚些仔细让皇阿玛知道。”   胤禟与他想到一处去,跟着起身道:“是该回去了,七哥八哥,咱们走吧。”说着,搀扶了胤祐的一只胳膊,扶他起来。   胤俄胤裪尽管还有点意犹未尽,但是上头几个兄长都发了话,他们也不敢造次,忙都站起来,随胤禩胤祐往外走。   胤禌兴致缺缺,早走晚走没什么区别,自是没什么意见。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门,跟着的几个近身侍卫在隔壁风闻动静,也都整理齐备,要回去了。   一时走至天字号房,胤禩心里才琢磨着要不要进去同敏瑜打声招呼,却听吱呀一声,那天字号房的门已然就打开了。   敏瑜不料外头是这么个情形,登时唬了一跳,待反应过来,却又极好笑道:“全站这里干什么?”   这倒是天大巧合了,众人原是信步而来,倒非刻意停留。闻说,胤禩当先笑道:“夫人误会,吾等并非特意在此。因出来得太久,正要回去,是以路过这里。”   “哦?”敏瑜不置可否,抬头打量了几人,胤禌是才见过的,胤祐胤禟都是宫中旧识,胤俄……兴许是史家之言和电视剧的误导,敏瑜对他一向疏离,不过点头之交。还有一个小阿哥,看年纪与胤禌相仿,样貌虽不如胤禌俊雅,却也是翩翩少年郎,竟面生极了。   她只管直直打量,全无为人妇的避讳。这是她在宫里养成的习惯,当御前女官的那些年,何曾给人行过礼,又何曾是避讳什么皇子阿哥。   只不过她看她的,但以淘气憨顽著称的十二阿哥胤裪,却隐隐有些吃不消了,尴尬的别开头,心里一个劲儿的纳罕,这吉祥格格的确如兄长们所言,是个奇奇怪怪的女人。   胤禟瞧她看着胤裪,似是有所会意,出声道:“这是十二阿哥。”   十二阿哥?敏瑜眼睛里神采顿起,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就是胤裪,交给苏麻玛玛养大的那个胤裪?”   胤裪让她说得一愣,胤禟笑着点头:“夫人好记性,十二弟的确是苏麻玛玛照顾的。”   敏瑜笑容微扬,别看这会子她认不出胤裪来,早些年未出宫的时候,她还帮着苏麻喇姑照看过他几回呢。那时候看着像个小肉丸子一样,这一眨眼的功夫,竟也有大人样了。只是不知,苏麻玛玛如何了。   嘴角缓缓的平落如初,既然大家都是偶遇,也没要说上太多,敏瑜便道:“诸位阿哥想必都急着赶路,就不多留了,请吧。”   她做出让步的姿势,胤禩胤祐对视一笑,都点一点头,打道回宫了。   因为有跟着的侍从,胤禟早已松开手,让侍从们扶着七阿哥下楼去了。他一人慢走一步落在后面,低低垂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敏瑜瞧他们几人下了楼,招一招手,喊上翠儿和施清遥:“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八爷就得出来找我们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抓 第一百六十五章 被抓      第一章施清遥嘴里的东西还没有吃完,翠儿又是极有耐心的人,一看敏瑜叫她,一面忙着给施清遥擦嘴一面急急说道:“就来了,就来了。小格格,这块糕点咱不吃了,把这块肉吃了吧。”   敏瑜抱臂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一大一小,无奈摇摇头。略略低头向下望去,八阿哥他们一行人已经走远了。楼下的热闹随着时间,已经渐渐散去,众人酒足饭饱,大多开始离席回家。难为客来居的老板到这时候还能记起楼上的贵客,招呼完几个阿哥,忙不迭就拎着袍子下摆跑上楼来,一看敏瑜当先笑道:“哟,小爷已经出来了啊?怎么样,今天的这顿螃蟹宴还合爷的胃口吧?”   “不错,有点意思。”敏瑜点点头,看他忙得一脑门子汗,笑道,“今儿算是辛苦你了,你们店里生意这么好,我看有必要多找几个手脚麻利的伙计,总不能让你一个掌柜的当小二使唤。”   “哟,谢谢爷体谅。”   掌柜的满面笑颜,看不出这个官家太太竟会说出这般体贴的话,擦一把汗笑道:“不过,不瞒小爷说,往常我们客来居也有忙得时候,都都没有忙成今天这样。这不,方才我们东家还过来说道呢,说我们这帮子人拿了钱还没把事情办好,依他的意思,设若螃蟹宴让东家来办理,只会比今儿更热闹。”   他不说东家,敏瑜几乎都要忘了自己此行出来的目的,真是办正经事就不能带着小孩子,光顾着伺候她了。一把拉住掌柜的手,敏瑜忙问他:“正要问你呢,你们东家来了我怎么没看到他人?”   “不能够啊,爷,方才我们东家还在楼下说话来着。”掌柜的抬手指指楼下,“就在那儿说话的,爷你没看见?”   敏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瞧,真是巧了,那个角落斜对着柜台,恰恰不在天字号房的视线之内,怨道她没看见东家。   “那现在你们东家人呢,去哪儿了?”敏瑜急忙问道。   掌柜的一挠头,迟迟疑疑起来:“这我就不清楚了,方才就看他在楼下说了几句场面话,后来说是去找账房先生,这会子大抵在后院呢。”   在后院?   敏瑜暗记于心,那掌柜的说完了话,正逢着楼下小二有请,说是有客人问话。掌柜的嘴里头答应,这边回头冲敏瑜歉意抱拳笑道:“爷,恕鄙某诸事在身,不能伺候,就先下去了。”   “没事,没事,你去吧。”敏瑜毫不在意,同他挥挥手作别。   一转身,却把门关上,对翠儿道:“你在这里看着小格格吃东西,别让她吃甜点,仔细牙疼。我下楼有事,去去就来。”   “下楼有事?奶奶,什么事啊……”翠儿有些不大放心,这回出来可就她们三个人,连个随从都没带,她哪敢让敏瑜随意走动?   敏瑜知道她素来谨慎胆小,摆摆手道:“没什么大事,人有三急嘛,我去去就来。”   什么人有三急呀?翠儿看她一扭头就闪个没影的样子,怎么都觉得忐忑。她欲要跟着去,施清遥恰好伸着手儿去抓桂花糕,翠儿回身忙把她的手拍开,嗔怪道:“你额娘才说不让你吃这个,你就要吃了,生了蛀牙看你疼不疼。”   施清遥嘟嘟小嘴,叵耐敏瑜给她讲的那个蛀牙故事实在是可怕,纵使是十分想吃桂花糕,这会子也让翠儿吓住,不敢再多吃了。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翠儿哪还能跟着敏瑜去,只得安心伺候着施清遥。   敏瑜顺着楼梯悄声下楼来,紧靠着西北角的一个角落里,掌柜的和店小二背对她正同一位客人说话。趁着机会,敏瑜赶紧低下头,一猫腰就掀起了通往后厨的门帘子,钻了进去,直直走到后院中。   由于前面宴席还未清理干净,掌柜的他们都还没有回房,后院的厢房大多漆黑一片,唯有东边一带有两间房屋亮着微光。   敏瑜轻手轻脚沿着亮光走过去,矮着身子,与窗棱平齐,紧紧附在墙上,听着窗户里头的动静。   只听两个男人的声音低低切切,偶尔蹦出一些有关银两采买的事,看样子真如掌柜所言,那个东家是到后院对账来了。可惜说话的声音实在是太细微了,敏瑜并不大听得清他的口音和言语习惯。她不甘心的往上抬一抬头,顺着窗棱下微微开的一丝缝隙,朝里头望去,模模糊糊,只能看些衣角袖子,全然看不见人的面孔,这可真让人挫败。   片刻,屋子里的说话声渐息,刺啦一声,倒像是桌椅的推动声,想必两人已经谈完话了。敏瑜心头一惊,赶紧低下头,匆匆挪着步子,跑到一侧里借着院中的花草遮拦,躲了起来。   果然,片刻就看那扇门开了,从里头走出一个青布长袍很是瘦削的中年人来,一张山羊似的面孔上笑痕迭起,不住拱手朝门里的人说道:“东家留步,留步,小人这就回去了。”   门里人似乎是应允,那中年人便再次拱一拱手,挥挥衣袖走了。   敏瑜从花草的枝桠中看去,只看到那东家的一个侧面,笔挺刚毅,像是很年轻。穿着打扮也极为简单利落,不过一身藏蓝袍子,横腰束着条白玉腰带。要不是有刚才那人的说话,她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人一个人会是商人,看风范,明摆着就像个武林侠客。   敏瑜觉得有些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劲她说不出来,可是凭借女人强大的第六感,她就是直觉这个东家未必是她要找的人。看仪态看举止,怎么都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就算她和湄芳是打小就在这个国度长大的,又有那么多嬷嬷教导,可是那种从现代化社会带来的感觉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磨灭掉的,要不然她拿什么和湄芳相认,义结金兰?   不对,不对!敏瑜暗下结论,眼看那少东家关门回了房,她稍稍站起身子,还未走开,却瞧门中忽的一黑,院子里也跟着登时一暗。   敏瑜眨眨眼,没等她反应过来,耳边只闻吱呀一声,一道乌鸦似的黑影就急速降到自己面前,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简直要把她提溜起来。   “说,你是什么人?”   “呃……咳咳……放……手……”敏瑜让来人掐得话都说不出来,死命拍打着他的胳膊,瞪直眼道,“我……是来……找……找茅房的。”   “简直胡说!谁都知道茅房在马厩那边,这里是厢房,睡觉的地方,你跑这里找什么茅房?”   显然,来人不是个好糊弄的。   敏瑜心里也难过啊,她是真不知道茅房在哪儿,要早知道茅房在马厩那里,肯定就不胡诌找茅房了。   “你……你先放开我,有话……有话好好说。”古代人就是野蛮,即便是抓个小偷,也得给两句说话权啊。何况她又不是小偷,不过是过来偷听几句而已。   “哼!我看你有什么好说!”似乎是察觉到敏瑜的娇弱构不成什么威胁,来人冷冷冷一声,将手一甩,差点没把她摔个大跟头。   敏瑜捂着喉咙干咳几声,好不容易把憋住的那口气给顺过来。斜眼看去,来人还在冷冷盯着她。   敏瑜心里一恼,也有些不高兴了,反正她一个东西也没拿,一个东西也没偷,这人无缘无故就给她来个锁喉,她还正有话要说呢。既然有人说他是东家,她干脆来个声东击西,甩袖气愤道:“你们东家约我来谈生意,怎么就是这么谈的吗?”   她说时眼睛尽管盯着来人,果不其然,来人的眼眸一眯,像是很吃惊的样子。不过他反应极快,当即就冷笑起来:“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你说东家约你谈生意,那我倒要问问你,站在你面前的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敏瑜佯装不屑,轻笑道,“我只和你们东家打交道,至于那些小喽啰,我可没耐性应付。”   “你!”来人让她言语激恼,冷不丁近前一步,几乎又要抓住她的脖子。   敏瑜这回学机灵,忙向后一避道:“大胆,凭你也想抓我?”   来人伸出去的手一愣,倒真让她唬住,片刻回过神,却颇觉羞恼,一把扯住敏瑜的手腕气道:“好你个大胆狂徒,你若当真是东家请来的贵客,又岂会躲在这里偷偷摸摸?”   “谁……谁躲在这里偷偷摸摸,我螃蟹宴喝多了酒水,出来找不到茅房不行啊!”   要说胡搅蛮缠,她虽然比不上湄芳,却也深受湄芳影响,多少有点无赖架势。   只不过她原就生的秀美,兼之骨骼伶俐,纵是扮作男儿,形影之间仍可动人心魄。尤其是做这等无赖姿态,当真有小儿女的剔透与活泼。   来人让她的胡搅蛮缠一时迷住心神,抓着敏瑜的手不觉就是一松,敏瑜瞅准机会,哪里还敢让他抓住第二回。一吐舌,跐溜就想从他身边绕过去,能跑多远跑多远。   她不动则罢了,这一动又把那个假东家的火气勾起来了,开业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回尝到被人戏耍的滋味,不由他不生气。   “小贼,哪里跑?”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容 第一百六十六章 真容      他果然如敏瑜所想,是个身手极好的人,不过一闪神的功夫,敏瑜就再次被他抓住了脖颈。   她呼吸不过来,只好对他拳打脚踢,无奈她的力气实在太微弱,即便是打在那个人的身上,他也丝毫不觉得痛,倒是诧异手下的肌肤实在滑腻。   滑腻的不似寻常男儿……   大抵是存了心软,来人微微压低声音,又问:“说,究竟是何人指使你来此?”   敏瑜卯着力气冲他翻了翻白眼,她可没有跟野蛮人说话的习惯。   来人让她的白眼瞪得一阵恼火,抓住她脖颈的手不期然一紧,敏瑜嗓子眼里唔唔两声,这下可真是没法说话了。   两人站在院子里,一时陷入僵局。院子里唯一一个还亮着灯的屋子,在这万籁寂静的时候,却隐然有了些动静。   敏瑜耳边似乎是听到了一声叹息,又似乎只是庭院里的风吹过而已,只见屋子里的灯光闪了闪,竟比先时更加明亮。一道人语,便在此刻传了出来:“向午,别伤了她,让她进来吧。”   “是。”听到了屋子里的传话,向午尽管答应得有点不甘不愿,却仍是极为恭敬的领命,松开了桎梏敏瑜的手。   敏瑜再次咳嗽几下,喘口气对着向午冷哼了一声,便向那亮着灯光的屋子走去。   就在她脚步临近的刹那,屋子里的人好像是有了感应一般,也打开了房门。   就着亮光,敏瑜看清了屋子里的人后,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一样。她怎样都料想不到,站在面前的人会是九阿哥——胤禟。   那个秀美过人,温雅过人,被湄芳和自己私下戏称为皇室赛潘安的胤禟。   “你……你刚才不是走了吗?”   刚才她分明看得见胤禟是跟着胤禩胤祐走出去的,怎么他还会出现在这里?   胤禟唇角轻动,抬手却做出请的手势:“夫人,还请屋里说话。”   敏瑜顺应进了屋,胤禟随后关上房门,敏瑜回眸时看着向午在门前如老松入定,岿然不动,想必是要看守住自己,以防有所异动的吧?   轻轻落座下来,胤禟指一指桌上的杯子问她:“要喝茶还是果汁?”   敏瑜一愣:“不是吧,你果汁都有?”   胤禟让她的惊讶逗得一笑:“果汁做起来有什么难的,我若是拿一瓶可乐给你,你才该惊讶。”   “那就不是惊讶,而是该惊吓了。”敏瑜低低切了一声,一个湄芳都够她头疼的了,万万想不到又添了一个穿越而来的九阿哥。想想历史上老八和老九的基友情,再想想湄芳和老八的一往情深,她胳膊上的汗毛都几乎要倒立了,有了湄芳和九阿哥这么两个开挂的人,八阿哥何愁不夺得皇位?   她原先还只盼着客来居的老板只是个没什么身份地位,就是个有俩臭钱的商人而已,万万想不到,会是个阿哥。   偏偏这个阿哥没感受到她的一点点压历山大,反是真的从柜子底掏出一个瓷瓶来,递给她道:“石榴汁,前儿收石榴的时候留了几个好的榨出来的,你尝尝味道怎么样?”   敏瑜看了看他一眼,接过瓷瓶拧开木塞,顿时一阵甜香扑鼻:“你加香料了?”   胤禟摇摇头:“放了一些糖而已。”   敏瑜耸耸肩,喝了一口,品味再三,对着胤禟竖起大拇指来:“不错,不错,简直开了果汁界的先河。石榴汁?亏你想得出来!”本来嘛,石榴籽儿又小又多,她前世就没听说有石榴汁的,难为他能想得出来。   胤禟欣然接受了她的夸奖,也坐下来,轻轻一叩桌面:“夫人怎会找到这里来?”   敏瑜斜眉望他:“夫人,夫人,你叫得倒是顺口,装蒜的本事也厉害得很。”   胤禟莞尔抚额:“夫人此话何意?”   “何意?”敏瑜禁不住冷笑,“九阿哥,你在宫里长大,我也在宫里长大,自小的时候,我带着你们几个玩得那些游戏,什么一二三木头人,斗鸡,格子跳,哪一样不是后世的玩意?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宁愿跟着我做游戏,也没表现出来你压根就知道这些游戏的来历,也压根早就知道了我的来历。”   “夫人愿意教,愿意带我们玩,胤禟岂有不从夫人之说?要说装蒜,那夫人可真是冤枉胤禟了。胤禟不知夫人从前如何,但是胤禟从前每日都以学业事业为重,从来没和朋友们一起玩过木头人斗鸡的游戏,若非夫人所教,想必胤禟至今也不知那些个游戏都是后世所传。”   他言语悠然,并没有被敏瑜揭穿之后的尴尬,反而说到玩游戏的时候,隐隐的还似乎有些留恋。   敏瑜哑口无言,缺少童年的孩子她不是没见过,可是却没见过像眼前这位这么没童年的,连游戏都没得玩?   她不说话,胤禟便接着道:“对了,还不知夫人到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专为找我而来?”   “可不就是为了找你?”敏瑜指指外头,“你在客来居搞出这么大阵仗,又是烛光舞会,又是自助餐的,想不叫人注意都难。不过,说是找你却也不全对,我来……原本只是想见一见故乡的人罢了。再有,也是想完成湄芳格格的一个心愿。”   “帮她找到她哥哥,是吗?”胤禟漫不经心的喝了口茶。   敏瑜蓦地转过头去,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不会……就是湄芳的那个哥哥吧?”   胤禟放下杯子,不置可否。   敏瑜看着他淡然安宁的神情,一瞬间竟有股怒火从心中升腾而起:“你当真是莫博桑?”   “怎么,夫人觉得不像吗?”胤禟笑笑,带着惯有的贵族子弟的闲适。   “像你妹啊像!”若非极力忍住。敏瑜恨不得将手中的石榴汁一骨碌都泼他的脸上去,“你可知湄芳找你找的有多苦?只因为她坚信在车祸的时候,你同她一样没有死,同她一样穿到了这个世界里,她就开始四处显摆自己的能耐,为的不过是想引你出来相见。可你都做了什么?你避而不见,任由她到处疯癫,任由她出尽百态,瞒着自己的身份,你对得起她的苦心吗?”   “我对得起如何,对不起又如何呢?诚然湄芳出尽花招,没有找到我,可是不是找到夫人你了吗?夫人待人至诚,待湄芳更如姐妹,那么找不找得到我又有什么关系?”   “可我不是她哥哥,你才是!”   敏瑜简直要被他气得憋过去:“她从始至终要找的都是她哥哥,我不过是巧合,是意外!胤禟,我想不通,她是安亲王府的格格,你是宫里的阿哥,相认了能有什么差错。她继续当格格,你继续当阿哥,将来彼此间有个照应,不是更好吗?”   “更好吗?呵呵……”胤禟音线低沉,若有似无的笑着摇摇头道,“夫人当真觉得我和湄芳相认以后会更好?咱们先抛开八阿哥同湄芳的婚事不谈,设若我一早同湄芳相认,凭湄芳的性子,势必与我十分亲近。一个王府的格格,与宫里的阿哥走得亲近,你以为结果会如何?”   “会……呃……”敏瑜张口结舌,的确,湄芳是个性情女子,从她不避嫌,执意要在自己出宫后还往来频繁一事上看,她很大可能会如胤禟所言,与他亲近非同寻常。这样一来,只怕湄芳被指婚的就不是八阿哥,而该是九阿哥了,到那时岂不是横生一出悲剧?   “不过,现在湄芳和八阿哥已经订下了婚事,这回你总该相认了吧?”她没办法,只能如此相劝。   胤禟再次摇摇头:“不可,不可,此时就更加不可与她相认了。”湄芳的野心,旁人不知,作为一母同胞的哥哥,他却深知她是最护短最吃不得亏的女子。若是湄芳只是个寻常格格,嫁给八阿哥倒可安安稳稳当上几年八福晋,偏偏湄芳来自后世,来自那个遍知前朝各个历史的时代。   八阿哥的下场,他和敏瑜知道,湄芳当然也知道,九子夺嫡,成王败寇,八阿哥就是其中败掉的一个。湄芳既然是要嫁给八阿哥,必然做好了要辅助八阿哥的准备,他迟迟不敢同湄芳相认,甚至早先三番四次阻拦湄芳和胤禩婚姻,都是害怕湄芳有朝一日会行大逆不道的心思。   很可惜,天不从人愿,她和八阿哥的婚事,经过层层波折,最终还是确定了下来。而他,自此也就收起了要同湄芳相认的心思。他实在不愿自己现今的身份和存在,会给湄芳辅佐八阿哥登基增添心理筹码,从而引起更大的骚乱。   他宁愿这一世她只嫁个平常人,幸福过完这一生,如今这个愿望落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敛集钱财,收纳各路豪杰,以备将来九龙夺嫡时,给湄芳和八阿哥留一条后路。   只是这样的念头,想一想都觉心惊,他自然也就不愿意跟敏瑜详说了,只是点到为止:“她为八福晋,我为九阿哥,岂有与兄嫂亲近之理?”   敏瑜倒是没想到这一层,经他提醒,不觉出声笑道:“这的确称得上是一个理由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约定 第一百六十七章 约定      光是想想前世的哥哥变成了今世的小叔子,都觉带感得很。   然而,敏瑜却并不相信只有这一个理由,八阿哥为什么不敢与湄芳相认的原因,她用心想一想多少能猜出个大概。   这倒是让她有些放心了,既然八阿哥不愿意与湄芳相认,那么自然地,他也就不愿意插手九子夺嫡的事了。而今唯一重要的,就是要确保将来有一天,万一九阿哥不得不与湄芳相认,也得让他从中劝住湄芳,不要再做傻事了。   敏瑜借着喝石榴汁的功夫,正琢磨如何与胤禟开这个口,外头站着的向午不期然传话道:“爷,时辰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敏瑜无声叹气,情知眼下也不是说话的时候,便站起身来:“得,你要赶回去,我就不耽误你了,设若下次有机会,还请九爷腾挪出一些时间,我还有好些话要同九爷细说呢。”   胤禟微笑:“方才夫人还说我客气,这会儿夫人一口一声九爷,当真要折煞我也。夫人不嫌,叫我一声胤禟便是。”   “这我可叫不起。”敏瑜戏谑一句,“皇族贵胄,岂容我等亵渎。告辞了,九爷。”   她带笑抱拳,转身潇洒离去,行至门口,倏尔又转回头道:“九爷,云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她只是太过重情。如果有九爷从旁提点,她必会幡然醒悟的。”   云桑乃是湄芳从前的学名,向午虽说是胤禟的心腹,但有些事还是越少一些人知道越好。她话已至此,以胤禟的聪明,必会明白她所意为何。   胤禟果然明了般点点头,敏瑜浅浅含笑,这才真的拉开门走出去了。临行,还不忘瞪向午一眼:“假东家,下回看你敢不敢抓我!”   “你这小子!”向午让他说得一股火气直憋在心里,却在知道她当真是九爷的客人后,无奈眼睁睁看着敏瑜施施然离去,只气得冲她背影挥挥拳头。   胤禟失笑摇头,拍一拍向午的肩膀道:“傻子,她可不是什么小子。谁家小子能生出此等美貌?”   “什么?”向午不出意料,果然十分吃惊。遥指着敏瑜的芳影,几乎成个结巴,“爷你是说……你说她不是小子……那是,是个女人?”   胤禟哈哈大笑:“可不就是个女人,还是个厉害的女人!再有下回遇见她,我劝你离她远一点。”   “这……这……不是,这成何体统?”向午目瞪口呆.江湖上不拘小节的女子他也看过不少,虽有豪迈侠情,但是都没有敏瑜豪迈到可以和男子独处一室夜半私语的地步。且看她衣着品貌,都似上等人家,京城之中会有谁家好女儿这样胆大包天?   他半存好奇,半存惊讶,不觉问胤禟:“她是谁?”   胤禟负手,微微昂首望天,看着那稀稀朗朗的星辰,良久才似叹息道:“是位尊贵的侯府夫人。”   侯府夫人?居然还是个夫人?   向午越发诧异,想要继续问下去,胤禟却长伸懒腰,仿佛回神一般道:“走吧,不早了,要追上八哥他们才是。”   “是!”向午咽下好奇,伸手在胤禟腰间一抓,一招蜻蜓点水,霎时就跃出了客来居,直奔皇宫方向。   敏瑜跑回天字号房时,翠儿和施清遥吃饱喝足,等候她多时,俨然都有了睡意。施清遥耐不住,已经趴在桌子上了,翠儿着急敏瑜去向,又不敢撇下施清遥去找,正急得在屋子里转圈。   敏瑜一推门,翠儿忙就赶上前去道:“奶奶跑哪里了,简直急死人。”   敏瑜道:“找错了茅房,耽误了一会儿。清儿睡了吗?看样子时候太晚了,别多说,咱们快点回去吧。”   “可不是在等着你回去?”翠儿掐算时刻,这会子桂嬷嬷和施世范想必都已回府了,若是回去不见了敏瑜娘俩,等着瞧吧,肯定府里有得热闹。   敏瑜也正怕这个呢,两人抱起施清遥,忙下楼去坐马车回府。   果如翠儿所料,施府上下至晚没瞧见敏瑜母女,几乎没把整个府都翻过来。桂嬷嬷闻说人和马车都不见了,气得拍着桌子,只逮住施世范训斥:“往常我总叫你拘束着她些,你不听我的,就由着她性子胡来。眼下可好,她简直越发没个规矩,这重阳日不说在家里带着上下好好过节,趁我们不在,又闹翻了天。都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   施世范让她训斥的一个大气都不敢出,心里却比桂嬷嬷还要着急。   今儿重阳,街上人那么多,那么乱,敏瑜她们出去又没带多少随从,谁知道会不会出事。   可是再急,他都不能在桂嬷嬷面前表现出来,徒惹桂嬷嬷担心。只不过一遍遍召来福贵问:“派出去的人可找着奶奶和小格格了?”   福贵满头是汗,里里外外跑得脚脖子都快断了:“还没消息呢,派出去四拨人,都说没瞧见咱们府的车马,也没见着奶奶的人。”   “湄芳格格那边呢?有没有问过奶奶去没去安亲王府?”   “问过了,问了两三回,湄芳格格也派人出去找去了,都说没瞧见奶奶和小格格。”   湄芳那里也没有,这人还能跑哪儿去?   他暗暗焦急,几乎欲自己带人出去找了,吓得福贵忙拉住他:“爷,爷,你可别轻举妄动。奶奶带小格格出去玩的事,咱们和湄芳格格知道也就罢了。设若您跟着出去大张旗鼓的找,到明儿满京城可都知道咱们府里的奶奶昨儿丢了事,到那时指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不如小的们偷摸摸的打听府里的车马,便是有人问起,只做是府里人不懂规矩,拿了什么东西偷溜出去,大家寻回而已。您还是在府里坐着,等等消息罢,天子脚下,没人敢对奶奶和小格格乱来的。”   “等等等,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施世范急得踢翻了椅子,他岂不知人言可畏的道理?可是没的是他的夫人和女儿,他怎能不着急?   福贵看他怒火突降,也纳罕敏瑜母女的去向,纵然觉得自己想得太多,然而事关敏瑜母女,他不能不为施世范考虑周全。便轻轻上前一步,凑近施世范耳畔低语道:“爷,要不要派人去宫里打听打听?”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动众 第一百六十八章 动众      这几句说得轻巧,入耳却响如雷鸣,施世范想千想万,却从没敢想到那一步。   他陡然沉默不语,福贵掂着小心又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眼下既是外头找不到消息,宫里头有个消息也是好的。”   施世范依旧沉默,只是那负在身后的双手,在无人可见之处已然紧握成拳。他转过头,眼风冷漠而凛冽,望着福贵道:“敏瑜是不会去宫里的,从前不会,而今也不会。”   “可是奶奶不去,保不齐别人他……”   “没有可是,再敢胡言,仔细本侯割了你的舌头!”   施世范猛然打断福贵的话。   福贵大吃一惊,一垂首,却觉冷汗都几乎冒了出来。他陪伴胤礽最久,也最知他的脾气,惯常从不以身份压人。可是方才,他听得他自称本侯,那是在提醒着自己莫要忘了为人奴仆的禁忌。   莫言主人事,莫夺主人志。   喵呜。院子里,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匆匆在花坛草木之间跑过,那呜咽似哭声一般的鸣叫,扰得人心更添烦乱,施世范皱一皱眉:“去将院子里的野猫野狗统统撵个干净!”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办。”福贵微微地颔首,忙去找人来帮忙。   院子里便只剩下了施世范一个人,静默地似崖壁上的松,如禅入定,以至于下人们来报说敏瑜回来了的时候,他还有那么一瞬间的怔忡。   待反应过来,负在身后的手却是轻轻一松,不顾掌心里微现出的血痕,人就已经冲向了大门外。   敏瑜尚且不知府里的动荡,一路抱着施清遥回来,半边的肩膀都快酸软掉,抬头见着施世范却是大喜:“快来,快来,把你闺女抱过去,重死我了。打明儿起,还得给她减肥。”   施世范脸上的神情不变,伸手单臂抱住施清遥,将她的小脑袋靠放在自己肩膀上,替她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下。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扶着敏瑜下来,问她:“去了哪里,到这会子才回来?”   敏瑜一笑:“去了客来居,你今儿是没看见,客来居的螃蟹宴简直精彩极了。”   “哦?”施世范不置可否,翠儿跟着敏瑜身后跳下来,给施世范行了一礼。   施世范望着她,眼波竟有些清冷,然而嘴上却十分体贴:“翠儿跟你出去半日,想必也累得很。今日就不需你伺候了,我让香兰替你当值一夜。”   “奴婢谢过侯爷。”翠儿轻轻屈膝,又向敏瑜道,“奶奶,我先去了。”   敏瑜挥挥手:“去吧,去吧,跟着我出来,只顾着伺候清儿,想必你也没吃什么东西。要是饿了,就让厨房给你做点子夜宵,吃完早些休息吧。”   她对翠儿璎珞从来都熟稔亲切得很,施世范不语,看着翠儿走远,方挽着敏瑜的腰肢,一面抱着施清遥道:“你累了吗?”   “怎么不累,你不知你这闺女有多麻烦。”敏瑜语带娇嗔,她今儿见过了胤禟,拿了胤禟的口头承诺,心里正十分惬意,连举止都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   施世范搂着她的腰的手不期然收紧,望着她似是无意道:“我从宫中回来,听桂妈妈和福贵说,你和清儿不见了,还纳罕你去了哪里。”   他说时,仍是四平八稳的语气,温和的一如往常。可敏瑜偏偏在这温和里,听出不同以往的一丝丝异味来。她不知不觉停下脚步,抬首凝眸,促狭望着他:“怎么,生气啦?”   施世范亦是低头望着她,嘴角微微的下沉。   敏瑜心里打个秃噜,来时的路上就想过他会生气的,不仅想过他,还想过桂嬷嬷也会生气。然而相对于耐不住困倦歇下的桂嬷嬷,敏瑜忽然就觉得此时此刻,便是十个生气的桂嬷嬷都比不上一个生气的施世范。   这倒难得,要知道她和他自成婚以来,从来都是她生气,而他,脾气好得几乎让人以为天生就没有脾气。   眼下他这样的沉寂阴恻,敏瑜就是想逗他笑也逗不出来了,只得软下声音:“这次是我不对,没有同你说一声,就私自带了清儿和翠儿出去。可是我想你和桂嬷嬷都有去处,独独我和清儿在院子里闷得很,所以才想要出去转一转……”   “转一转也可以带着随从的,便是不带,也可以同福贵说一声。”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会让她堂堂靖海侯府的夫人,一声不吭就女扮男装溜出府去?   “我……”敏瑜欲要辩解,然而话至嘴边才想起,她没办法同他说,或者这辈子都没办法同他说清楚。犹豫一下,到底是扯谎了:“就是那日我让你找人帮忙打听客来居东家的事,今天外头报进来说客来居要在重阳开螃蟹宴,东家会来。我一时好奇,就……就想要带清儿出去见识见识。”   “见识到了?”   “没有。”敏瑜淡定地摇摇头,“那个东家不知几时来的,等我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问掌柜的,掌柜的说东家已经走了。”   “那岂不是可惜得很?”   “呃……是有点可惜……”敏瑜存了一点点心虚,手指尖上揉搓着施世范袖子上的花纹,“不过也算是有收获,那东家大概非我们中土人,所以才有那么些个新鲜玩意。”   施世范不语,只是垂眸看着敏瑜素白如葱的纤长细指,在他的袖子上不断转着圈圈。这些个小毛病,这么多年了她还真是一点没改。   以前他就听太子笑过,说她是极为至真的人,轻易不能说谎,若说了,总有些小毛病会暴露出来。比如不与人对视,比如揪着衣角。   现在想起太子从前的一番话,施世范也不知是该怒还是该笑,怒她的谎言,笑她的天真。   比之面容,他的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若非抱着孩子,他真要问一问,问她为何撒谎,为她究竟有什么话不能对他这个丈夫说。可是施清遥偏在此时动了,大抵是院子里风寒,让她禁不住一再往他怀里缩。   施世范无端吐口气,这辈子他就被她们娘儿俩吃定了。无奈,只好挽着敏瑜的腰继续往厢房走:“回去睡吧,别冻着清儿。”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传言 第一百六十九章 传言      折腾半日,总算是有个清静,院子里的烛火渐次熄灭,独有月光温凉的洒满整个施府。   由于昨儿睡得太晚,直到日上三竿,敏瑜和施清遥才从梦中转醒。不过,醒来之后敏瑜就有点后悔了,因为跟着桂嬷嬷跟前的两个大丫鬟思量思训,不知何时矗立在了她的床前,活活像两根生长在那里的木头。   看见她醒,思量才道:“奶奶起了?嬷嬷说,奶奶要是起了,还请到她屋里坐坐,要同奶奶说说话呢。”   “哦。”敏瑜咧咧嘴,多少有些笑不出来。   不用去,她都知道嬷嬷要说的是什么话,就说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得,总归是要挨顿骂的,去就去罢。   她穿衣下床来,香兰跟着伺候她梳头洗脸,敏瑜想起翠儿,便问香兰:“翠儿去哪儿了?”   香兰道:“翠儿姐姐一早就起了,八爷使我在这里伺候奶奶,让翠儿姐姐到他屋里帮忙去了。”   翠儿去施世范那里帮忙?她能帮什么忙?   敏瑜狐疑,然而毕竟是夫妻,翠儿又是她的心腹,倒没有多想。穿戴好一切,留着小丫鬟瑞竹照顾施清遥,自己便和思量思训往桂嬷嬷那里去。   翠儿跪在书房里,万没料到一早被叫来会是这个下场,她眼眶儿通红,只是磕头道:“八爷,奴婢说的句句属实,的的确确是和奶奶去客来居吃螃蟹宴去了。非是奴婢不告诉管家,实是奶奶的脾气不好劝阻,兼之去时说了,一早就回来。奴婢侥幸地想,只要赶在八爷和嬷嬷前头带了奶奶回来,就万事大吉了。却没料到会闹出这么大乱子,八爷恕罪呀。”   “你也知道要恕罪,你怎么就不想想,万一奶奶和格格在外头出了差池,你有几个脑袋赔得起?”   施世范倒不是要秋后算账,他实在是让敏瑜身边的人气着了。往常,敏瑜爱惜翠儿璎珞,当她们是自家姐妹,他也无可厚非。可是现在,这些个丫头一个比一个没规矩,他不能对着敏瑜发火,只能拉了翠儿出来,让她长长教训。   翠儿从未见过自家姑爷这般严词厉色,纳罕之余却也惊悸:“奴婢知错了,下次万万不敢了。”   “知错就好!”施世范冷哼了一声,挥挥手,“出去吧,把眼泪擦干净,见了你们奶奶,要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是。”   翠儿忙点一点头,这才爬将起来,缓步退出去,悄然擦干眼泪回房自寻敏瑜去了。   这边厢敏瑜正被嬷嬷训得满脑子发胀,经由嬷嬷讲述,她才知昨儿府里为了找自己闹出了多大的阵仗。因为有错在先,这回她连句辩解都不敢言,任由嬷嬷训了个痛快。   那桂嬷嬷从宫中出来,经手磨砺出的公主格格女官,没有上千也有成百,敏瑜那点应付的表面功夫,她一眼就能看个通透。越是看得通透,脾气自然上的越急,只差没指着敏瑜的鼻子:“你如今当了侯夫人,我的话你是越发听不进去了。往日在宫中,我总要你和二公主学一学大公主,你可倒好,不仅没学到大公主的一分半分,反而把二公主的那点子臭毛病都学了来。我问你,是谁给你的规矩,让你一个侯夫人出行,连个丫鬟仆从都不带,就出去的?还有体统没有?说出去,你也是当过御前女官的人,也是跟着公主格格同桌用膳的人,也是个贵戚家里的小姐?谁信呐!”   “那信不信的,昨儿事该发生不还是发生了吗?嬷嬷,下回我再也不敢了行不行?”   敏瑜软语哄慰,别看这两年桂嬷嬷年纪渐老,可是道理却一年比一年多了。她待桂嬷嬷如半母,自然不能当头忤逆,只好退而求其次,只盼着嬷嬷能受她的哄,别再训斥她了。站在这儿半日,肚子都咕咕叫好几回了。   偏偏她一张嘴,就如同那火上浇油,桂嬷嬷越说越来了精神:“下回?你还盼着有下回,迟早绝了这心思罢,过了今儿,你把旧日里的规矩都给我捡起来,趁我还没死,这侯夫人的样子什么时候我说可以了,才可以。我说不可以,那些你不耐烦的规矩,一样不许落下。”   “嬷嬷……”敏瑜拉长声音,她一听规矩就头疼。早些在宫里,因有两宫太后宠爱,皇上的特意默许,她于规矩上本就不是遵守的人。加上二公主荣宪疯玩起来比她还癫狂,她就更加不在意了。这会子让她把旧日里的规矩都捡起来,那还不如杀了她痛快。   桂嬷嬷不理她的刻意示弱,哼了一哼就对思量道:“去,吩咐小厨房把饭端到这里来,我亲自看着你们奶奶用膳。”   不是吧,还亲自看着,吃饭有什么好看的?   敏瑜心里简直要吐血,嬷嬷还真是说来真格的就来真格的,她清一清嗓子,想要拿出三分夫人架势,招手拦住思量道:“不必拿来了,我去粥房吃也一样。嬷嬷说了半日的话,想必也渴了,去给嬷嬷沏茶吧。”   “我不渴,我这把老骨头还熬得住一日半日。”桂嬷嬷冷笑,仍是要让思量把饭菜端来。   敏瑜不能放手,她知道只要今日用膳一事上做了退步,往后可真就事事都得按规矩来了。   思量左右为难,一边是她从小伺候的嬷嬷,一边是府里的奶奶,听谁的都不行,不听谁的也不行。她原是面皮薄的人,这会子一急,脸上的红晕就起了一大片,片刻才向敏瑜求饶:“奶娘,就让奴婢过去吧。”   “都说不用去了。”敏瑜打算跟桂嬷嬷死磕,反正两人死磕的事也不止这一件,“嬷嬷,我说话算话,说没下一次,就没下一次。这回是我的错,嬷嬷罚我不吃饭可以,罚我规规矩矩的吃饭,那我就不能从命了。”   “你这个孩子!”桂嬷嬷将手在桌子上一拍,脸色冷得可怕,“打小就是个倔脾气,长大了也没改过。规矩是害人的不成?别人都守得住,就你守不住?”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敏瑜轻轻一笑,“嬷嬷,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说我的规矩不必学得那么多,大场面上不出乱子就足够,嬷嬷难道忘了?”   “你!”   桂嬷嬷气噎,太皇太后和太后当真是说过这些话,说话的时候她还在场。不独她在场,大公主平安二公主如意加上太子保成,都在。因为那时有宫外进来请安的王府格格同敏瑜闹不虞,敏瑜伶牙俐齿,把格格气得当场打了她一巴掌,要让她长长规矩。如意公主和太子自然不愿意敏瑜受欺负,一行人闹到太皇太后面前评理,太皇太后偏帮敏瑜,又气那王府格格未免气量太小,遂免了她许多规矩。   想不到时隔多年,竟被敏瑜拿来作为堵自己话的借口。   她气不住,却也无话可说,敏瑜见好就收,忙跑到桂嬷嬷跟前服软:“嬷嬷,大规矩也都是您老人家教我的,哪一回我错过?这回偷溜出去,我也怕丢侯府脸面,是以才换了男装,嬷嬷不喜欢,下一回我不换就是了,就按着侯府的规矩出行还不成吗?”   桂嬷嬷让她磨得没法子,半晌沉着脸道:“也不是说不让你出去,你说你都是当夫人的人了,总还这么不懂事。亏得昨儿没什么人认出你来,要不然,我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呃……”敏瑜咬咬唇,要怎么跟嬷嬷说,她昨天遇见了八阿哥他们?说了,嬷嬷岂不是得气死?   算了,算了,还是不说好了。   可惜她不说,不代表别人不说,一早起宫里就传遍了敏瑜男装带着施清遥下馆子的事。太后和苏麻喇姑听着胤祹眉飞色舞的比划,都笑个不住。太后便道:“莫要编排你吉祥姐姐,她大抵是图个新鲜,才去吃那顿螃蟹宴。怎么样,你吉祥姐姐的男装好看吗?”   胤祹嘿嘿的笑:“俊俏极了,比戏台上的后生还俊俏。还有小格格,活像个魔合罗。”   “哎哟哟,你还知道魔合罗呢。”苏麻喇姑亦是笑起来,“你们几个小子呀,看见就看见罢了,何苦回来嚼舌根?吉祥穿了男装,又没有带随从,想必是不愿意让人认出来的,如今让你们一说,满城都快要知道了。”   胤祹道:“嬷嬷可别诬赖我,原不是我要嚼舌根,实在是哥哥们都拿十一哥打趣,说他和小格格的事。今早三哥和四哥见着我还问呢,说早上时候怎么了,皇阿玛特特留了七阿哥和八阿哥训话?我就说了两句,谁知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就都知道了呀。”   “宫里就这么大,人的嘴那么快,耳朵那么多,可不就是一说都知道了?”   太后掩口浅笑:“罢么,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出去以后别再同人说了。你吉祥姐姐惯常不进宫,不过有个人却是常常进宫的,让她听见也就是让你吉祥姐姐听见了。她若是找你算账,你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第一百七十章 觉察 第一百七十章 觉察      胤祹缩缩脖子,知道太后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湄芳格格,然而他一向是淘气惯了,爬起来笑嘻嘻说一声:“我才不怕呢。”登时,就一个回身,跑走了。   太后无奈失笑,对着宫娥们道:“瞧瞧,一个比一个没规矩。”   近身的宫娥不觉都微笑起来,胤祹是在苏麻喇姑身边长大的,苏麻喇姑同太后常来常往,胤祹自然同太后也就十分亲近了,这般说他实是出于对他的宠爱,毕竟其他的阿哥们在太后面前可都不敢这么造次。   胤祹跑远了,太后的宁寿宫再度安静下来,她倚在榻上,宫娥们拿来了大红金钱蟒的靠枕给她枕着。太后出一会子神,忽而问伺候的宫娥:“太子宫里的那个侧福晋快要生了吧?”   宫娥道:“上一回太子妃来的时候,说是日子就在九月底十月初,眼看过了重阳,大概还有二十天的功夫。”   “二十天?上一回她来请安,还是七月份,那时问起说是三个月,这眼睛眨一眨,就过去了那么多日子。”太后不由感叹,长长的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指甲套轻轻摩挲着靠枕上的大红缎面,“说起来,八阿哥和湄芳格格的亲事也近了吧?”   宫娥道:“说是明年三月份,还有大半年呢。”   “大半年说过去就过去了,快得很。”太后一笑,扶着宫娥的手起身,“我刚进宫那会儿才十三岁,如今都五十七岁了,这大半年岂不是白驹过隙?再有两年,怕是半截身子都入土了。”   “太后长命百岁,眼下才过了一半的日子,哪里就白驹过隙了?”   “哎哟哟,我哪里有那个好命过到一百岁?人说五十而知天命,我呀,就等着天命召唤呢。”   “老天爷才不会那么早召唤太后呢,您是咱大清的女主子,招了您去,谁给咱大清当女主子?”   宫娥人很机灵,说话又吉利,立时把太后逗笑了,拧着她的脸颊嗔道:“我打你这小蹄子,连哀家也敢打趣。你们还愁没有女主子?这满皇宫的女人,不都是女主子?”   她是玩笑话,动作自然放轻,宫娥不觉得疼,胆子倒是越大了:“正儿八经的女主子可就太后您一位,若不然,再添一位。”   “哦?”太后好奇了,“再添了谁?”   宫娥笑道:“咱们东宫娘娘啊。”   太后亦是微笑:“要等她上来,早着呢,不如瞧着你们万岁爷再给你们封个女主子。”   “只怕是不能够了。”宫娥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却蓦地吓一跳,忙又低下头去,“奴婢该死。”   太后的笑容渐渐凝固,愣了一愣,却拍拍她的手:“不妨,这里说错了话没什么,当心别往外说去。”   谁都知道当今天子的后宫薨了三个皇后,坊间传言,说得好听的,是真龙降世,凡人不可比;说得难听点,直接就是天煞孤星了。传言说得多了,宫里总会有一丝波动,皇帝或许是听到了,也或许是自己想到了,在第三位皇后故去以后,便发誓再不立后了。是以,宫娥才会越过现今的后宫,提到了太子妃。然而涉及君王,一切不好的言语就都是禁忌,她今日贸然说出口,亏得太后大度包容过去,要不然真该治个妄议主上口舌生非之罪了。   只是提起了,太后却也想到一件事,便继续问那宫娥:“这两日除了螃蟹宴,还听到吉祥格格那里有什么消息没有?他们府里那个小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宫娥道:“回太后,这两日据闻太医院的太医已经不往施府去了,大概小格格比前儿要好了很多。至于别的,奴婢倒是没听人提起,说也奇怪,往常湄芳格格总爱往宫里跑,有什么消息都是她第一知道。这数着日子,可有四五天没见她入宫了。”   太后上了年纪,在这样的细微处很少留心,听宫娥说起,倒也纳罕几句:“是吗?这可不像湄芳的作风,她们安亲王府近日出了什么事不曾?”   “没听说呀。”宫娥摇摇头,“安亲王府的老王妃昨儿重阳节还来看望太后您老人家呢,按理,湄芳格格定会跟着来的,奴婢昨夜瞧了,只看着她们府里的世子福晋,倒没看见湄芳格格。”   太后蹙眉,凝思片刻,莫名却笑了:“罢么,那个丫头疯起来就没个影儿,这两天适逢重阳,定然是外头有什么新鲜的拘住她了,她不来也罢,咱们乐个清静。”   太后倒还没真猜错,湄芳这两日当真是让新鲜事给拘住了。   原来重阳节前两日的时候,天气晴好非常,安亲王妃在府中无事,就打算趁着佳节好生宴请一番,把府中侧福晋庶福晋都召来,吃一顿团圆饭。她欲要热闹,又要新鲜雅致,自个儿想不出主意,便让湄芳给出个点子。   湄芳一听,可算是有了大展拳脚的时候。自打敏瑜回福建,再到返京这两三个月,她就没怎么过过安生日子,别说玩乐了,就是睡个安稳觉还得惦记宫里头的施清遥。这会子无事一身轻,正愁闷得很,闻说要办家宴,立时就来了精神,甭管好主意坏主意,林林总总议了一堆。华彬和华玘一早就接了通知,要入宫伴驾,倒没多少兴趣管她们娘儿们的玩乐事,任由湄芳胡闹。   世子福晋又是个老好人,知道湄芳是老王妃的心尖肉,自然不去拂逆湄芳的心思,她说什么便是什么。湄芳到最后还是自己做的决定,重阳佳节,能娱乐的无非就几项,要是大俗大雅,也就登高和赏菊了。可登高赏菊都是自古就有的玩意,怎么才能翻出新花样呢?   湄芳蹲闺房里想了一上午,终于想出点眉目,忙忙的就让小厮们告诉采办的,去外头多多的买些菊花来,要开的越旺越好,越黄亮越好。又把各房的丫鬟小厮抽调了一二,算算也有二三十人,足够分工了。   说起来,她这个点子有点抄袭了张艺谋大导演的《满城尽带黄金甲》,那一幕菊花满地,金黄披甲的画面,若是能搬到安亲王府来上演,岂不震煞人心?   采买的一听吩咐,也是说办就办,当即没有耽搁就坐上府中马车出去了。谁知回来时却一脸纳罕,回话的丫鬟报到湄芳那里时,湄芳倒是愣了片刻,浑似不相信:“你说什么?外头的黄菊花全让人买光了?”   小丫鬟道:“是,李大爷派人过来传的话,要是别的菊花还好说,独独黄菊,别说是普通的金皇后了,就连兼六香黄、黄半球、古龙须和万寿菊这等名贵的,都叫人买光了。”   “哎呀,真是岂有此理!”湄芳掐腰怒了,谁家这么大手笔,把黄菊都给买完了。以她的意思,宫里头御花园自己个种的都看不过来,甚少到宫外采买,王公贵族亦不例外,家家都有小花坛子,自然也种了秋菊,便是有一二图新鲜的,收的也多是宫外进贡来的罕有之物。照理黄菊最不稀罕,谁家那么讨厌专跟她对着干,独独把黄菊给她买完了?   湄芳气不过,叫个管事的嬷嬷来:“再去给我找,满京城我就不信买不着黄菊!另外,派个人仔细打听打听,到底是谁家把满京城的黄菊全买光了。”   嬷嬷连声答应,赶紧再派人出去采买。   及至傍晚回来,仍旧是那句话:“黄菊一概没有,就听见是不久前让人给搜罗走了,也没说是哪一家的。”   湄芳脚踩着门框子恨得咬牙,无奈事出突然,她不能因为没了黄菊就不开赏菊宴,思来想去,只好换个法子,把市场上能买到的颜色全都买了来。人天安门广场时值金秋,还有个大花盘子呢,她依样画葫芦,愣是用菊花摆出个秋字来,也算是应景。   没了黄菊,登高也就没了意思,湄芳便打起精神,把叫来的丫鬟小厮另排了两个节目,给老王妃和庶福晋侧福晋们取乐,好说歹说,这场家宴算是圆满成功了。   不过湄芳心头的气却还堵在那儿呢,宴席散了脸上的笑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立马就蔫了,气呼呼的又要琢磨着派俩人出去满城溜达,看谁家扔了黄菊出来没有。   不料因敏瑜和施清遥溜出去偷嘴吃一事,竟让施府的人找到了安亲王府,湄芳自然不敢怠慢,忙忙的吩咐小厮跟着施府的人一道出去找。这里自个儿还纳罕着,敏瑜也不像是那等活泼地玩到夜不归宿的主儿,何况还带着孩子,怎么就找不见了?   她心里生疑,自然多嘱咐小厮两句。小厮们出去不到两个时辰,倒是回来传话说,施府的侯夫人自个儿回家了,说是吃螃蟹宴去了。   这话就更让湄芳好奇了,敏瑜在宫里什么样儿的螃蟹没吃过,她们施府如今顶着靖海侯的头衔,什么样的螃蟹买不到,非得带孩子溜出去吃?及至打听了地点,见说是客来居的,不免多问几句。   这一问,麻烦事可大了,湄芳傻眼听着小厮说什么自助餐,什么小火锅的,还当小厮也穿越了呢。小火锅还好说,早八百年就有了,可那自助餐,明明白白不会是清朝的东西,难不成客来居也是穿越来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古怪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古怪      她深觉古怪,再加上敏瑜的种种行径,立马就决定要对客来居展开调查。就在今儿一早,湄芳就带着人往客来居坐着喝茶去了。   可惜她去的不巧,客来居早上没什么特殊情况,喝茶嘛,小二招呼来招呼去,也就那么几种,什么信阳毛尖、黄山毛峰、西湖龙井、庐山云雾,她在王府喝都喝腻味了,何况这客来居的茶叶还远比不得进贡到宫里的。   湄芳略有不甘,想来想去,敏瑜都没道理挑这个地方吃螃蟹,便拉着小二打听:“喂那小子,听说你这里有自助餐可吃,我怎么没看到呢?”   小二瞧她落座的气派,身上的衣着,一望便知是大富大贵的人,见问,忙弯腰回她:“回小爷,咱们这儿的确开自助餐,不过小爷您这来得太早咯,要吃自助得等到中午才行。”   “为何偏要是中午?”   小二笑道:“早上我们也想开来着,可是大清早的起来,谁也吃不下油腻的东西不是?花那一两半两的银子,岂不是亏了吗?”   说的有几分道理,湄芳自个儿早上出门的时候,都没多少胃口吃早饭呢。不过,最主要的还是坐实了这里的确有自助餐的说法。   湄芳摩挲摩挲下巴,继续问着小二:“你们店里这自助餐的主意,是谁出的?”   小二道:“是咱们东家想得点子,不是小的自夸,东家的点子真是绝了,自打开了自助餐,这晌午就没空过位子。爷儿,你要是真想吃自助餐,小的就提前给您留个座,要不回头客满,一准儿挪不出空位子。”   “那就先给我留着呗。”湄芳与敏瑜一样,今儿也是换了男装出来的。不过往常她也时常扮作男儿,华玘华彬见得多了,已不以为意。老王妃如今拘不住她,只要她不捅娄子,便怎么着都由她心意了,她倒比敏瑜多一份自在,于时间上并不限制。   小二点头记下,湄芳又道:“你们东家是哪一个,我还有些话想要同你们东家说一说呢。”   小二哎呦一声,直说不凑巧:“我们东家祖籍非居此处,前年客来居还是客栈的时候,东家路过此处寄宿,听老东家说客栈要贱卖,就干脆盘下来换了酒楼生意。如今,客来居生意虽好,无奈东家的基业都在外地,不能时常过来,也就逢着节日才能抽空来看看。昨儿东家来过了,今早闻听已经回老家去了。”   回老家去了?这么不巧,就给错过了?   “你们东家老家是哪里人?”   “哟,这可没大问过,东家走南闯北,倒是没跟我提起过。”小二挠挠头,不知道湄芳为何打听的仔细,想着昨日也有个年轻轻俊俏非常的公子哥说要找东家做生意,他当湄芳亦是如此,就道,“爷要是想找我们东家谈生意上的事,找我们掌柜的也是一样。东家说了,他不在的时候,佟掌柜就是东家,凡事都依佟掌柜的意思来。”   “我可没工夫同你们东家做生意!”湄芳嘴里嘟囔,她人能溜出来玩玩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沾惹生意上的事,要知公侯府邸,最忌讳下三路的东西,这商途就在其中。若不然,她早几年想做生意,只怕客来居就得闭门谢客了。   东家不是本地人,不经常露面,客来居里还能开起自助餐……湄芳一条条理顺,越理越觉神秘。自助餐啊自助餐,请你显灵告诉我,这东家到底是不是第三个穿越者呢?   湄芳可是信神信鬼,小二看她不说话,一个劲儿神神叨叨,早猫腰下楼去了。湄芳念叨半晌,忽的一拍桌子:“莫不是客来居是李敏瑜开得吧?”   想想也不无可能,首先敏瑜是个地地道道的穿越者,自助餐肯定是吃过的,能搞出这名堂只在情理之中;其次,她原是李家的大格格,宫中不入玉牒的公主,施府的八奶奶,手里的体己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开个酒楼绰绰有余;最后,她甚少出门,除非逢年过节有必要去看看热闹。一二三条,条条中招啊!   湄芳顿觉思路明朗起来,起身一甩袖子,冲璃儿道:“摆驾,咱们去施府找侯夫人去。”   璃儿跟着她的时日不短,早对她的疯疯癫癫见怪不怪了,闻声掩口笑着,就陪同湄芳下楼来,直往外走。小二跟着后头吆喝:“爷,爷,您这就走了啊,座位还给不给您留了啊?”   “不留了,爷我有的是时间再来!”   湄芳朝后摆摆手,潇洒的跃上马车:“走,去施府。”   施府里敏瑜挨了桂嬷嬷和施世范的训,老老实实地带着闺女在房中识字。她自个儿是三岁上习得蒙学,多少童年光阴都在先生的教鞭下溜走了,如今自己有了女儿,本不愿她过早的当上学龄儿童,无奈在屋里闲着也是闲着,女红她又不愿意碰,思来想去,唯有教导孩子读书尚算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施清遥在未识字之前,就跟着她额娘学念了几回诗词,这会子拿了毛笔,越发有模有样。翠儿站旁边给她娘俩磨墨,笑趣道:“小格格真是一点就透,瞧瞧这字,奶奶才教了一回,格格就会写了。”   敏瑜笑道:“这些个都是极为简单的字,教了谁都是一点就透。倒是我长久的没动笔墨,提笔却几乎写不成字了。”   翠儿道:“奶奶不说写字,我还想不起来,老爷和太太那儿许久没通消息了。奶奶这一回从福建回来,要不要给江宁那边去封家书,报个平安?”   “哟,亏你提醒,我都差点忘了。”敏瑜一拍脑袋,暗骂自己不孝,她阿玛额娘每季度隔那么远还想着给她送布匹绸缎来,她可倒好,全然把李家忘到了脑后。   巧了眼面前都是现成的笔墨,敏瑜也不耽搁,忙去拿一张锦笺来,饱蘸浓墨,长臂一挥,便报起了平安。施清遥没她额娘握笔,已然自娱自乐起来,拿着毛斌尽管在宣纸上乱涂乱画。   湄芳一进门,看着一大一小笔墨横飞的模样,又惊又笑道:“干嘛呢这是,书法比赛呀?小丫头,快把笔放下,仔细你的脸都成了小花猫。”   施清遥嘴巴甜甜,冲她一笑:“湄芳姑姑,额娘在教我识字呢。”   “你才几岁,就开始识字了?”湄芳笑着拎了衣摆上前,站在施清遥身后,看她一张宣纸上业已黑云压顶一般,十分惨不忍睹,啧啧两声,连连摇头又去看敏瑜,“你写什么呢,这么起劲,我来了都不吭一声。”   敏瑜笔走龙蛇,嘴里却道:“你又不是金贵的客人,我同你客气什么。快坐,我写完这封家书,再同你说话。”   “这不年不节的写什么家书?是寄去福建还是江宁?”   “寄去江宁织造署,福建那边前儿才去的信,不必再写。”   敏瑜一挥而就,将笔停转,搭在笔架上,让瑞竹把家书拿去晾一晾,才走下来同湄芳闲叙:“你今儿怎么过来了?”   湄芳抱臂不说话,一双杏目却在敏瑜脸上来来回回的打量。   敏瑜奇怪了,自个儿伸手摸摸脸笑道:“怎么了,这么看着我?怪怪的。”   湄芳哼了一声,放下手来,将帕子一抽,指尖绕着帕子边似笑非笑起来道:“我怪怪的?我看是你怪怪的才对,我问你,昨儿晚上你去哪里了?”   “我……我在家啊,还能去哪里?”敏瑜摊摊手,“干嘛问这个?”   湄芳皱一皱眉头,将手中帕子一甩:“我打你个大嘴巴子,你昨晚上当真在家的话,你男人怎会派人找到我那里问你的下落?老实交代,昨儿到底去哪儿了?”   “哦,你说傍晚时候啊?”   敏瑜似有所悟:“傍晚的时候我去客来居吃螃蟹宴了呀,怎么,你没听说客来居的螃蟹宴吗?”   “你不告诉我,我上哪里听说去?”   湄芳直盯着敏瑜,看她神情平静,便又道:“我就奇了怪了,你们府里又不是没有螃蟹,大厨也算是有些名气的,自己在家吃不好么?干嘛非得去客来居吃螃蟹,难不成客来居的螃蟹有来头?”   “那能有什么来头,螃蟹嘛,都是横着走的。”   敏瑜讪讪,不知是否是她的直觉作祟,她老觉得湄芳今儿一趟过来,举止太过古怪,不像是串门,倒像是审犯人一样。还一个劲儿提到客来居,难道客来居的秘密被她发现了?   敏瑜心里没底,暂且按兵不动,却向湄芳道:“昨儿我也是图个热闹,你是知道的,按理到了重阳八爷和我都该进宫去。我不去宫里头没什么话好说,谁都知我嫁出来之后就不愿再回宫,我们八爷要是不去那就是失礼。既然他去了,府里就剩我们娘俩,不自己找点乐子怎么能叫过节呢。”   “哦?这么说来,去客来居倒是你临时起意咯?”湄芳似信非信,斜倚着书案,指弯在大红书案上轻轻叩了叩道,“我还以为你是听说了什么,才非要去那里吃螃蟹呢。”   “听说了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客来居里还有故事不成?”敏瑜佯装不解,反而将计就计,想把湄芳知道的事情套出来。   却不料湄芳眼睛眨一眨,面有狡黠,竟在桌子上一敲,立身笑道:“没什么意思,我好奇问问而已。”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隔阂 第一百七十二章 隔阂      她嘘口气,顷刻又无事人一般,随意地翻动着施清遥写过的大字,半晌笑道:“清儿这个人字,写得很有风骨。”   敏瑜见她有意岔开话题,笑一笑,便也道:“都是极简单的字,能看出什么好来?哎,我还没问你呢,昨儿你进宫了吗?”   “我没去。”湄芳摇摇头,放下宣纸,转而拨弄着笔架上悬着的笔管,“王妃要在府里举办家宴,非要我给她拿主意,里里外外忙活一晌午,实在累得很,就偷懒没跟着王妃进宫请安。”   敏瑜道:“按理你该去,过了今年,明年三月里你就和八阿哥成亲了,以后宫里就如同你自己的家,你昨天没去,还不知太后她们心里怎么想呢。”   “谁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也说了我们明年才结婚,今年去了算什么呢?”   湄芳于这类规矩上浑不在意,又不是敏瑜一个人怕受拘束,她也很怕三跪九叩的好不好?回回进宫膝盖就得受罪,若非为了八阿哥,她只怕比敏瑜跑得更远,哪里还敢三天两头去宫里请安?这会子能躲一时是一时。   “罢了,都随你心意吧。”敏瑜失笑一阵。   湄芳却又想起来道:“哎,你得了消息没有?你们李家的那位密贵人,昨儿重阳好像从圆明园回宫来了,见到我们王妃,还问起我和你呢。”   “表姑母问你我干什么?”   敏瑜不觉奇怪。   湄芳嘴中的那个密贵人,旧籍苏州,乃是知县王国正之女,她母亲黄氏与敏瑜之父李煦是舅表兄妹。密贵人乳名唤作王密儿,因她生的晚,算下时辰,只比敏瑜大了四岁,是康熙二十八年南巡驻扎李家,经由她父亲李煦举荐入得宫。敏瑜虽不是在李家长大,然而因着她父亲的这份知遇之恩,密贵人在入宫后就同敏瑜十分交好。   她是江南人,真真随了江南的风水,生得十分袅娜秀丽,又识文断字,入宫后深受帝宠。说是贵人,倒是比一般妃嫔还要气派。那会子敏瑜死活闹着要嫁出宫,除却她母亲哭断肝肠,最难受的莫过于密贵人了。   因为三十四年的时候密贵人生了十六阿哥胤禄,落下体丰怯热的毛病,每逢立夏,就蒙圣恩到圆明园避暑。眼看立秋已过,她的确是该回宫了。   湄芳见她果真不知道此事,方接着道:“几个月没你的消息,问起你不是应该吗?听王妃的意思,密贵人像是听说了清儿落水的事,宫里的人口风紧,没人敢跟她说什么,所以她才借着王妃的口,探听一二呢。可惜她是急糊涂了,王妃上了年纪,能知道什么?左不过是跟她说,你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   “老王妃不说,正和我心意。”敏瑜舒口气,“苏州那边还不知道清儿落水的事,反正事情该发生的也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也发生了,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必再惊动表姑母她们了。”   “你呀,哪儿都好,就是一个毛病,软柿子一个。”   湄芳鼻子里哼哼:“换做我,有那么一个得宠的表姑母在宫里,谁敢动清儿,我不撺掇着表姑母吹枕头风,非得吹得皇上下旨杀了他不可。”   “又来,又来,你是暴力狂吗?”敏瑜鄙视看湄芳一眼,“你以为枕头风是那么好吹的,也得分人好不好?就凭皇上那头脑,你就是吹死也不会打乱他思绪的。”   “啧啧啧,他又不是你公公,你这么袒护他?”   湄芳一劲儿晃着脑袋,有心拿敏瑜开玩笑:“你说你这一手好牌,让你打成了什么样。明明初恋情人是个太子,你只消动动手指头,就能扶持他坐稳皇位,你啪给放弃了;明明有两个表弟是阿哥,你随便说两句给他们听听,没准他们日后也能参与夺嫡里去,偏偏你连个宫里都不去,还得让你表姑母隔着不相干的人打听你。你到底是聪明呢还是傻啊?”   “我大智若愚行不行?”敏瑜听她一字一句的数落,没好气嘟囔一声,“我也奇怪得很,明明你一个女儿家,还是个正经的王府格格,好好当你的嫡福晋不成吗?干嘛每天拼死拼活去算计那些累死人的东西?”   湄芳咯咯笑起来:“我乐意,你管我呢。说到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上回太子妃来,究竟同你怎么说的,你们就好得如同穿一条裤子一样,让她不计你这个前女友的嫌,还屡屡惦记着你的好?”   “我能有什么好?”敏瑜别过脸去,将笔墨收拾干净,把小丫头抱下椅子,一拍她的屁股道,“去,跟着你翠儿姑姑玩去吧。”   小丫头拘束了半日,早写得不耐烦了,听说可以去玩,乐得咿呀叫着,忙拉上翠儿的手出去玩了。   敏瑜回身给湄芳和自己添上茶,边坐边道:“太子妃是个好人,值得太子真心相待。你下一回见着她,可不兴再开我同太子的玩笑,都是陈年旧事,提起来不够呛人的。”   湄芳但笑不语,坐下来喝喝茶,又把宫中近日的琐碎事当做笑话讲给敏瑜听。坐有一个多时辰,两人的话也聊得尽兴了,湄芳才带上丫鬟小子回王府去。   路上璃儿看她神色不如出来时那般欢欣,便含着小心体贴问她:“格格是累了吗,瞧着气色都有些不好了?”   “能看得出我气色不好吗?”湄芳扭过头,冲着璃儿捏捏自个儿脸颊,“很明显?”   璃儿笑道:“格格是个真性情的人,什么事都摆在了脸面上,从侯夫人那儿出来时奴婢就瞧着格格不大高兴了呢。”   那会儿就开始不高兴了么?   果然还是旁观者清,她还以为自己会表现的很平静呢。   敏瑜对她撒了谎,她看得出来,客来居一定不是像敏瑜说得那样,只是临时起意才去的,她必然是有所发现,才会在重阳带着施清遥偷溜去,连施世范都瞒着不说。可她为什么要对自己也撒谎呢?她们本该是这个世界最知心的姐妹才对啊。   湄芳心里很是忐忑,这正是最让她害怕的地方,曾几何时,她和敏瑜之间,竟也会小心翼翼到这般地步?连说句话,都百般打探?   疲惫地揉一揉额头,湄芳倒宁愿是自己想多了。太子妃固然是个好人儿,可也是个厉害的人儿。敏瑜当初不愿扶持太子上位,而今就更不愿帮着太子妃扶持太子上位了,自己为何偏偏要揪着敏瑜同太子妃的交情念念不放呢?   这不是她的作风,说到底她是关心则乱。因为深知敏瑜对历史的熟知,要远远高于自己,是以才会心中忌惮,深恐敏瑜一时醒悟,转而帮助太子顺利登基,那么她所有的心思都该付与东流水了。   她实在是喜欢极了八阿哥,才会容忍不了他在历史剧里的落魄枉死,才会想把天下捧到他眼前。   可是,敏瑜何尝不曾爱过太子?她容忍不了的事,敏瑜当真就能容忍得了吗?容忍得了太子两次被废,容忍得了太子半生拘禁,凄凄终老?   湄芳不敢深思,越是深思,心绪就越是混乱。若说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八阿哥落魄更为可怕的事的话,想必就是她和敏瑜从友变敌吧?   她微闭上眼睛,似是小憩。璃儿替她捶着腿,轻声地问道:“格格,这会子咱们就回府去吗?”   湄芳闭目沉思,片刻依着车厢壁晃动脑袋:“不回,告诉马车夫,去客来居。”   敏瑜既是有心隐瞒,她就更加想要知道客来居的秘密了。   车马转而驶向长街,不多时到客来居门前,璃儿先行下去,伸手又扶了湄芳下来。   正值午时,客来居里果然如同店小二所言,热闹非凡。只是站在门口,就能听见里头的喧哗声,简直沸反盈天。   璃儿受气氛感染,亦是十分活泼,挽着湄芳的胳膊雀跃道:“格格,格格,这里头好多人呀。你快瞧,他们手上拿的都是什么?”   湄芳笑了一声,抬手敲着璃儿的脑壳:“说多少遍,要叫我少爷,你就是记不住。”   “哎呀,人家给忘了嘛。”璃儿顽皮的吐舌,连忙改口,“少爷,我们进去吧,再不进去只怕没座位了。”   湄芳失笑,拉着璃儿的手道:“你们家少爷一出马,就没有坐不到的位子。走,爷带你去吃自助餐去。”说时,大步一迈,几步就进了店里。   先时招待她们的店小二还在,前番因湄芳说了不用留座的话,他便安排给了别人。这会子看湄芳和璃儿折返回来,忙不迭就迎上前,抱歉笑道:“爷是打算吃饭吗?实在对不住您,方才您坐的那间让人给定了。”   湄芳笑道:“没事,有人坐就坐吧,出去溜达一圈,还是觉得你们这客来居好。爷不计较那么多,随便找个两人位子,够我们爷俩坐就成。”   “哎,好嘞。”   店小二正喜她为人潇洒痛快,一点头,赶紧转身引领着湄芳和璃儿坐到一个靠窗的小方桌旁去,客气说道:“爷,您今儿就俩人来,待会子拿菜的时候,千万不要两人去,务必留着一人看着桌子。不是小的多嘴,实在是中午人多,稍稍离步,您这桌子椅子就不是您的了,保不齐就让人占了去。”   “我知道了,多谢你提醒。”湄芳点点头,抬眉打量四周。嚯,还真是有周末亏本大甩卖的架势,瞧瞧这过去的一个个,手里盘子上的菜碟几乎落得小山一样高。   璃儿初次见识这场面,又是惊讶又是好笑,掩住口指着一个丈八大汉叽叽笑道:“少爷您快瞧,那个人几乎把架子上的肉都堆他盘里去了,好上不得台面。”   “吃自助餐要的就是这种精神,有什么上不得台面的?”   湄芳嘲璃儿大惊小怪,点点桌子告诉她道:“我跟你说啊,反正今儿咱们换得男装,不怕人看了笑话,这一顿饭可是花了半两银子呢,你有多少肚皮尽管放开吃。”   “那……那也不能吃得那么多呀。”璃儿还是接受不了,她在王府里也是嬷嬷姑姑教育大的,穿衣饮食自有一套规矩,何曾见过这不成体统的吃法?   ☆、第一百七十三章 霹雳 第一百七十三章 霹雳      湄芳哼声一笑:“这还叫多呢?你可真是见识浅。”她昔年求学时与人打赌,那个人只为了赢她半个月的生活费,愣是吃得几乎撑破肚子,好不容易送去医院给救了过来。   说着话的功夫,小二已经送了碗筷和托盘来,湄芳打量璃儿年纪小,又是第一回见这阵仗,怕她拿不上来菜,便自个儿拿了托盘,吩咐璃儿:“你坐在这里等着,我去拿些好吃的来,也伺候你一回。”   璃儿吓得站起身,连说不敢,就要去抢湄芳的托盘:“奴婢有几个胆子敢让少爷伺候奴婢呢?还是奴婢去吧。”   湄芳微笑扶住她:“快坐下吧你,横竖也就伺候你这一回,再想有下次门儿都没有。坐着好好看着桌椅,我去去就来。”说罢,将璃儿硬生生按在椅子上,湄芳转身就挤进了拿菜的人潮里。   璃儿谨遵着她的话,坐在桌子旁动也不敢动一下,一双水眸一眨不眨的盯着人堆里的那抹俏丽身影,生怕湄芳再被挤出个闪失来。   湄芳却不如她那般顾忌,她的性子本就活泼潇洒,如今又是男儿装,亦发的俊挺灵秀,便是在人潮如织的地方,也能刹那间显出与众不凡来。那自助餐架旁的一帮大老爷们原本正抢得起劲,冷不丁瞄见挤进来这般风雅的人物,不知为何,竟都静了下来,任由湄芳呼啦啦拿了几大盘的烤肉走。   旁边有个与湄芳差不多大的青年男子,衣着普通,面相朴实无华,眼看着湄芳拿肉拿得不亦乐乎,怔了怔之下竟是不由自语道:“怪哉,谁家公子也来这里吃饭来了?”   湄芳恰拿了烤肉要走,闻说扭头一笑:“自然是陌家公子。”   那青年不提防她听得清楚,答得也清楚,且近距离之下,将湄芳的面容看得越发清楚,也越发俊美无俦。乍然之下,惊得话都不敢说了。   湄芳笑容微荡,在他闪神之时,人却已翩然数米之外。徒留那个傻青年呆愣愣站在原地嘟囔:“墨家公子?京城里有墨家吗?”   站在他身后似乎看了许久的另一名男子,闻言不觉轻声一笑,拍着他的肩道:“兄台误会,刚才那个小公子同你玩笑呢。他的意思,正合了一句诗,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啊?”被人提醒,青年恍然有所悟,怔忡之余,还不忘回身朝答话的人一拜,“多谢兄台指点。”   那人摆手笑笑,转身径自离开。   青年挠挠头,看着他空无一物的手,奇怪他为何不拿菜去。出神之际,那边抢菜的人潮不知何时又涌了过来,把青年撞个趄迾,几乎打翻手中的一叠盘子。他慌了神,忙不迭避开人群,倒是把之前的事都忘在了脑后。   尽情享用完一顿丰盛的自助餐,璃儿已从最初的排斥,变成了留恋不舍,抱着湄芳的格格求道:“少爷,下一回咱们还来这儿吃吧。”   湄芳嗤笑一声,没多说什么,眼光却直往二楼看去。方才她拿东西的时候,分明看见一个蓝衣人一直站在自己身后,这会子吃完饭,倒是不见那个人的身影了。品度那个人的容貌身段,倒不似是来吃饭的,更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   他——会不会是穿越而来的人呢?方才一直跟着自己,又是为何?   湄芳很是不解,璃儿看她不走,问道:“少爷,咱们接下来去哪里?”   湄芳咬咬唇,眼风扫到自己雪白的腕子,看着腕子上晶莹碧绿的玉镯,忽而计上心头,悄无声地褪下镯子,塞藏在袖子,却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拉住璃儿的手道:“哎呀,我那个镯子呢?”   “什么?”璃儿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顺着湄芳的眼色直看到她手腕处,也是大吃一惊,忙拉住她的手急急道,“天哪,镯子哪里去了?早上起床的时候我亲手从枕头下拿出来给你带上的,这会儿怎么不见了?”   “一定是我们出来逛的时候弄丢了。”   湄芳也似十分着急的样子,忙转头往座位上去,嘴里说道:“保不齐人多的时候挤没了,我们刚才坐在那里吃饭,不知道有没有丢那里去。”   她一面找,一面拿余光观察着四周,看众人只是恍恍惚惚瞧着她俩,并不明白她们在做什么。湄芳越发勾动演技,在座位上来回找了一圈,璃儿也跟着她找,却四处不见镯子的身影。璃儿心里焦急又害怕,那个玉镯可是八阿哥送过来的,平时湄芳就宝贝得不得了,便是最受宠爱的施清遥追着要了几次,她都没舍得给。这会子不吭声就没了,回去指不定怎么难受呢。   眼瞅座位上实在是没有,湄芳急切地拉着璃儿道:“走,我们去楼上找找,早上不是去了雅间吗?或者丢在那里也不一定。”   璃儿连连点头:“对对,早上在雅间我还看见你带来着,走,我们去雅间。”   说时,两人已经手牵手往楼上跑了。那店里的掌柜只听她两人叽叽喳喳火急火燎的,正不知怎么回事,忙叫小二跟上去瞧瞧。   小二一路跑上了楼,湄芳正借着找镯子的由头,一间间的开门搜查。小二忙不迭追上她,拉住她的衣袖笑道:“爷,爷,您这是做什么?”   璃儿哼了一声:“找镯子还能做什么?哎,你上来了正好,我问你,早上我们在这儿吃饭的时候,有没有落了一个镯子在你这里?”   小二面色苦哈哈,却是赔笑道:“爷,爷,早上您走的时候,小的就过来收了茶,没见着有什么镯子在里头。您再想想,会不会是落外头去了?”   “外头?我们何曾去过外头?”璃儿急火攻心,竟把去施府一事忘个通透,只瞪着小二道,“我们就在你们这里吃了早饭和午饭,转眼的功夫镯子就不见了,不找一找,谁知道会不会被你们收了去?我且告诉你,那镯子贵得很,要是真被你们收了去,瞧我们爷不踏平了你这里!”   “哎呦哟,我的姑奶奶,我们哪敢做这等下作的事呢。”小二面色更苦,幸而湄芳和璃儿的打扮,尚还看得出家境富裕,要不然他当真要以为是来欺诈的了。他一面极力的赔笑,一面看着湄芳仍在一扇扇打开门,不由说道,“这也不怕爷来查找,只是实话告诉两位,两位早上的那个雅间里如今还坐了一桌客人,都是得罪不起的人物,爷要是信得过小的,就由小的替您去问问,瞧瞧里头有没有个镯子。您看,成不?”   湄芳心头一喜,果然那个人在二楼坐着。她轻咳两下嗓子:“那可不成,我的镯子丢了,自然得我去找,你去了便是看见那镯子也不见得认出是我的。”   小二笑道:“爷,那屋里坐的也都是见过世面的,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镯子昧了良心。要不这样,小的在门里帮您问着,您呢就在门外听着,看小的有没有扯谎,行不?”   “哎,这倒是个好主意。”湄芳轻轻击掌,将小二往前一推,“就这么说定了,你去问,我听着。”   小二连连说是,正好手里还拎着一壶茶,便借着添茶的名义往雅间去。湄芳和璃儿跟在他后头,看小二敲了门进去送水,二人便悄无声的趴在门外头,顺着缝隙,隐约可见小二殷勤地在给屋里的人添茶倒水。一圈倒完,才见他背对着门,弯腰说道:“早上有桌客人在这儿吃了饭,回去说是丢了一个镯子,爷进来时候瞧见了吗?”   “我没有瞧见,你可去告诉他,我来的时候桌子上空无一物。”   门里一个略略低沉地声音缓缓响起,熟悉至极。   湄芳心头大骇,抓着璃儿的手不由得锁紧,璃儿皱皱眉,忍住惊呼,连忙晃一晃湄芳的手。   湄芳回过神来,不敢多言语,却拉上璃儿,猫腰撤离了雅间。   璃儿让她弄得一头雾水,直跑到楼下才想起来问:“少爷,这就走了啊,还没等小二出来呢。”   “等什么等,没听见说桌子上空无一物吗?”   湄芳受惊过度,脾气自然不太好,急吼吼的抢白了璃儿一通,却又道:“快走,此处不宜久留。”   “哎哎,少爷,你慌什么呢,你弄疼我的手了。”璃儿让她拉扯不住,不由自主就跟着湄芳的脚步跑出了客来居。   直到爬上马车,湄芳心里还扑通通跳个不停。   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若是她所记没错的话,方才那个声音……那个声音,分明是四阿哥在里面。   怎么会是四阿哥?为什么会是四阿哥?湄芳拿手捶着脑袋,嗡嗡做鸣,仿佛晴天一个霹雳。看那自助餐的架势,明摆着是后来人所为,若四阿哥同那后来人有关系,亦或是他就是后来人,那她还能有什么把握帮助八阿哥登基?   不对,不对,四阿哥不可能是穿越者,也不能知道未来的事。   湄芳抱着臂膀,自己安慰自己,她和敏瑜相认之后,在宫里可是玩了不少把戏,随随便便一个笑话都能听得出她俩的身份。四阿哥要当真是穿越者,岂会不知,又岂会坐观自己嫁给八阿哥?   可是,可是……那个老四心机好多,城府好深,焉知他不是韬光养晦伺机而动?   湄芳要魔障了,一颗心只在是与不是之间徘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质问 第一百七十四章 质问      厚重的锦袍下,竟是一片冰凉,连带着她的神色都是冰冷而苍白的。璃儿叫唤了她几声,她全然没有听见,马车夫在前头等不住,也叫了几声道:“少爷,少爷,咱们这会儿要去哪儿?”   湄芳让他叫得心魂一颤,开口却急急道:“快走,去靖海侯府。”   施世范如今袭了爵,施府虽未曾改换牌匾,但城里头的人却都知它不同往日。赶车夫听罢,忙吆喝着将车赶往施府。才到后门角门,不待马车挺稳,敏瑜已经掀开马车帘子纵身跳下来,向后一摆手嚷道:“璃儿,你和老马在这里等我。”   “哎。”   璃儿跃出去的脚听话得收回,车夫老马看着湄芳急火火的背影,朝着璃儿摇摇头:“哎,咱们这小格格多早晚收收性子呢。”   璃儿掩口一笑,放下帘子回马车上歇着去了。   那后门上的小厮对湄芳早已认识,任由她从后门一径闯到内院去。伺候敏瑜的大丫头翠儿刚把施清遥哄去午睡,冷不丁和湄芳在院子里碰上,倒是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骇道:“湄芳格格?你不是回去了吗,怎么还在这儿啊?”   “兴我走,就不兴我再回来啊。”湄芳没耐性同翠儿多说,拉住她问,“你们奶奶呢?快带我去见她。”   翠儿看她神色焦急,十分讶然,指一指厢房说:“奶奶在里头看书呢,格格找奶奶什么事?”   “急事!大事!难事!”   湄芳一秃噜丢下一串的话,翠儿还没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奔着她指的方向跑去了。   进门,敏瑜果然拿了一本书念念有词。湄芳上前将她的书一按,正按在一畔的小香几上:“别念了,出大事了!”   敏瑜刚念了一句“立马江山千里目,射蛟风雨百灵趋”,让湄芳一搅合,‘北顾更踌躇’只念一半,就憋回了嘴里。湄芳急,她自然也急,翻了书便道:“干嘛,干嘛,好不容易打发了清儿,静心看看纳兰词,你又捣乱。”   湄芳死活按住书本不让她看,急白脸道:“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看书?到底听没听到我说话,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你懂不懂?”   敏瑜掰不开她的手,无奈仰起头:“我的好格格,我真不知道你对大事是怎么定义的。上一回你养的黄莺飞了,你也同我说出大事了,还是了不得的大事。怎么,这一回又是什么东西跑了?”   湄芳白她一眼:“以往同你开玩笑的不算,这回我是和你说真的,就是那个……”她忽然住口,敏瑜傻傻看着她像个小偷一样,悄悄摸摸的在她房里打量一周,又到外面看了几眼,好一会儿才跑回来继续道,“这里就你一个人吧?”   “可不就是我一个人,几个小丫头都让我打发去睡午觉了,世范这两日去宫里伴驾也累了,不会到后院来的。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那我可真说了啊。”   湄芳咽咽吐沫,还是有点心有余悸,坐下来拉着敏瑜的手,小心道:“我说了你可别惊讶,今儿晌午我去那家客来居吃饭去了,你猜我遇见谁了?”   “遇……遇见谁啊?”敏瑜心口莫名一跳,直叹不会这么巧吧?不会她昨天才见到了胤禟,湄芳今天就也碰到了吧?   胤禟这死小子,躲躲藏藏十来年了,偏偏这时候又不小心起来。   她神色紧张而困惑,死死盯住湄芳,只希望她说的那个人不是胤禟。   湄芳看她紧张,自个儿就更紧张了,捏了捏敏瑜的手,又沉吟了许久才似破釜沉舟一般道:“猜不出来是吧?我告诉你,我遇见四阿哥了。”   “谁?”原谅敏瑜听力不好,隔得那么近,却只听到了阿哥两字。   湄芳咬咬牙,仿佛哈利波特里头众人提及伏地魔时候的样子,再一遍鼓足勇气,对敏瑜越发小声道:“四阿哥,老四,胤禛。”   “胤禛?你说你遇见胤禛?”   不知怎么,在胤禛二字从湄芳嘴里吐露来的时候,敏瑜竟觉得浑身一松,初时所有的紧张感竟全都消散殆尽。遇见老四就没什么可怕的了,谁都知道老九胤禟和老八胤禩好得就差没穿一条裤子了,万万不会和老四在一起的,湄芳看见四阿哥,想必就看见了他一个人吧?   敏瑜神情渐归平静,尚且激动的湄芳看见不免奇怪:“咦,你怎么没个反应呢?我说我遇见四阿哥了,在客来居,客来居!”   “知道啦,知道啦,那有什么稀罕的。”敏瑜不以为然,“你一个格格都能跑客来居里头吃饭,还不许人家一个阿哥去啊?不过,话说回来,四阿哥看见你没有?”   湄芳如今可算是他的准弟妹,万一在店里以这等面目碰见,明儿宫里又要有笑话听了。   湄芳摇摇头:“还好我跑得快,他没看见我。”说时言语一顿,却伸手把敏瑜胳膊一掐道,“别跟我打岔,你这会儿到底是装糊涂还是假糊涂?我还没质问你呢,客来居那么大的古怪地方,你就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就没动脑想想,老四为什么会在客来居?”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入股 第一百七十五章 入股      “我干嘛想想他为什么在那儿,我又不是他的谁。”   敏瑜是存心插科打诨,湄芳翻了翻白眼:“人都说你吉祥格格是巾帼队里的女英雄,代诏女官你都做了,出了名的机警伶俐,这会子跟我玩一问三不知的游戏,你是真当我傻呀?”   “我当你傻你就傻了?”敏瑜轻哼一声,横竖是撇不干净干系,她也只能捡些无关紧要的说说,“的确,客来居是有些古怪,且还不止一处古怪。不论是他们的自助餐还是螃蟹宴,都不应该是这个年代的产物,只除非是……”   “除非是我们两个所处年代的人想出来的主意。”   湄芳打断敏瑜,喜色非凡:“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   敏瑜耸耸肩:“是,我是这么想的,而且还这么做了。”   “还这么做……”湄芳让她说得一愣,反应过来,却是更加愣了,呆呆看着神态自如的敏瑜,磕磕绊绊地问道,“你……你丫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是说……那个客来居是你……开的?”   “嗯哼。”敏瑜强自镇定的点头。   “怎么可能!”   果不其然,湄芳格格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但见她在屋里来回蹦跶,挥舞着一双手,情绪激动得无以复加:“你开了客来居?简直……简直笑话!你开客来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怎么从来就没听你说过?”   “才开起来,之前我也不知效益会这么好,也就没说。”   敏瑜满口里编着谎言,想一想,才接着编道:“后来效益好了,本想知会你一声,考虑到你这个大嘴巴子实在藏不住事,万一给我捅了出去,那我这客来居还要不要开了?”   “谁大嘴巴子藏不住事?藏不住,你以为你穿越来的身份能保密到现在啊?”湄芳老大不服气,冤枉人也不带这么冤枉的。   敏瑜却是嗤笑一声:“也就这件事你不敢往外说罢了,说出去,岂不是连你自己都曝光了?”   “我……我那是……”   湄芳有些词穷,也不知怎么地,你别看敏瑜坐下来时候文文静静,要多淑女又多淑女,只要一张口,她就怎么都说不过她。湄芳把这些都归结于……敏瑜太阴险了,不阴险能把客来居开到现在不吭一声吗?亏得她早上还以为自己料想错了,只以为她跟自己情比金坚,便是开个酒楼也能同自己说一声。谁曾想,这丫头闷声发大财啊,不仅不吭一声,她都质问到家门口了,她还不打算承认。   “行,你行啊,李照,这回我认栽,我栽你手里头去了我!”   意不平,难点有些气闷,湄芳胡乱发通牢骚,心里头却无声松口气。   幸亏不是老四,幸亏不是他。只要他不是穿越来的,怎么都好说。   敏瑜由着她嗔骂,等她骂完,方笑嘻嘻倒了一杯茶,推到湄芳面前:“当我给你赔个不是,这件事是我有错在先,要发财没想着拉你一把。不过,你们安亲王府家大业大,你又是个准福晋,不像我们,早两年连个一官半职都没有,想来这点子小打小闹你也不会看在眼里的,哦?”   “哦你妹哦!”湄芳本着脸将那茶水取来一饮而尽,平复了心情,片刻才又道,“安亲王府家业再大,也不过是等我出嫁的时候陪些东西罢了,我日常的开支还不就那几锭银子。说是准福晋,这不还没过门嘛,早先还说有福同享呢,同享个屁,凭什么你吃香喝辣的我看着?”   “那你打算怎么办?”敏瑜有些好笑,要不是为了这天下太平,你当她愿意去认那个东家啊?她自小锦绣堆里长大,什么世面没见过,何苦操那个闲心?偏偏有人当真,她不能不敷衍。   果然,湄芳眼珠子转了两转,手指点一点下巴,托腮笑了起来:“我要入股客来居。”   “可以,给钱!”   敏瑜直直伸出手去,她早料到她会有此一说。反正安亲王府不缺湄芳那点银子,别看她跟着外祖母长大,可因了她母亲及她自身品貌的缘故,安亲王妃疼她比疼府里几位公子爷还厉害,吃穿用度尽是上等的。加之湄芳又爱在宫里跑,太后嫔妃赏赐的东西只多不少,手里还是颇有余钱的。   只不过湄芳没料到她伸手要得这么快,怔怔之下忙就要祹腰包,等回过神来,却啪的将敏瑜掌心一拍,笑骂起来:“真是要死了你,还真跟我要钱啊!少不了你的,等我回府瞧我不派人数了铜板子糊了你的嘴。”   “那敢情好,我等着呢。”   敏瑜呵呵一乐,缩回手,一面喝茶一面同她说道:“先说好,我这个酒楼赚的钱可是为我闺女打算的,分不了你多少。不过,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你。”   “谅你也不敢亏我,你放心,这会子你给我的,将来我十倍还你呢。”湄芳笑意盎然,轻嘬着小茶杯。哎呀呀,还真是头一回觉得施家的茶比自家的好喝呢,果然宰了人的心情就是不错。   敏瑜无语凝眉,就知她三句话不离夺嫡。所幸她听得多了,也就腻味了,腻味了也就不去理她那个茬儿,两人只管吃吃小点心喝喝小茶水。   施清遥睡了午觉醒来,闹着要找敏瑜,翠儿抱她到房中。湄芳看见,少不得要拉着她亲昵,可惜施清遥的记忆大半忘记,不肯与她玩闹,赖在她额娘怀里不起来。   湄芳看着心疼,握一握施清遥的小手,同敏瑜说道:“清儿的病还没好吗?”   敏瑜摇摇头:“还没好完全,这些日子只把这府里的人认齐全了,别个都还生疏得很。那一日宫中林太医来瞧了,也瞧不出什么门道,总不好让他左一遍右一遍的跑,我就让他带了话给宫里,以后不必过来了。”   “那怎么行?林太医好歹出身杏林世家,又是宫里头的红人,一身家传本领,有他来给施清遥把关不比别个强许多?”湄芳不大同意敏瑜的做法,她心中还留有愧疚,自然愿意施清遥能好得更快些。   敏瑜笑道:“林太医的本事我自然清楚,不过清儿这不是外伤,以当下的科学发展水平,医治能力有限,就让我带着清儿慢慢回忆吧,横竖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这里。”   “你呀……”湄芳低声嗟呀,摸一摸施清遥的小脸蛋,哄慰几句,方起身回安亲王府。   她走没多久,施世范从前头进屋来,看着敏瑜娘俩坐一处掰手腕玩,袍摆一扬,不觉坐下来笑道:“你们今日倒是好兴致。”   施清遥看见她,笑眯眯从小凳子上爬下来,扑到她阿玛怀里,揪着施世范的衣前襟问:“阿玛,今天给我买什么好东西呀?”   施世范刮一刮她的小鼻梁,软语温柔:“阿玛给你买了大风车,在外头挂着呢,去,让瑞竹带你玩去。”   施清遥果然十分开心,嘴里清脆答应一声,又从他腿上爬下来,出门找瑞竹玩耍。   敏瑜看着她的小身影步出房门,爱怜一笑:“她如今倒是越发不怕你了。”   “是吗?”施世范凝望着敏瑜,看那一张与施清遥颇多相似的面容,沉静而专注,“我倒是觉得她越来越顽劣了。”   敏瑜掩口笑起,柔媚天然。   小丫头可不是越来越顽劣?自这一场大病,她和施世范都暗生愧疚,自责不已,万事皆随施清遥心意。时日长了,小丫头虽说与他们夫妻益发亲密,可也益发没个王法。今早桂嬷嬷还说不能惯着施清遥,以免惯得她比敏瑜还闹心。   不过她也就是说说,小丫头闹归闹,眼力劲儿却厉害得很,一看嬷嬷要生气,忙上前左一句奶奶右一句奶奶的叫唤,到最后还不是桂嬷嬷自己惯着她?由是桂嬷嬷一张口,敏瑜就当成了耳旁风。   施世范在房中坐了半日,他挂个闲差事,又顶着靖海侯的名号,当真成个富贵散人。敏瑜都让他闲得耐不住,一推施世范胳膊就道:“哎,跟你说件事。”   施世范趁她手未缩回,一把攥住,笑望着她道:“什么事?”   敏瑜也不抽回手,就势挤坐在施世范身畔道:“忙活事。这两天我看你在家里养花养鸟,好好一个人都要养成个纨绔子弟了,寻思给你找点事做呢。”   “你又给我找的什么事?”施世范有点怀疑,往后仰着身子,不自觉就盯住了敏瑜的一双星眸,“我可丑话说在前头,你带施清遥出去胡闹的风波还没过去呢,要是这一回你再胡闹,我可不答应。”   “谁同你胡闹,这不正经同你商量的吗?”敏瑜让他说得心虚一笑,握着施世范的手慢慢晃动道,“我就想着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抽空做点小生意吧?”   “做生意?咱们能做什么生意?”   施世范这下是真糊涂了:“好好地怎么想起这一出?府里的花销不够了吗?”   “够是够,不过总不能坐吃山空。”敏瑜一根根摆弄起施世范的手指,低头垂眉给他算计道,“你看哈,上一回去晋江,府里的用度你都是亲眼见到的,上上下下光是仆佣就百十口子,一月的月例钱就是笔不小的开支。几房兄嫂那里虽是有些月薪和体己,但三年守孝期摆在那儿呢,只凭着那些个钱吃吃喝喝,没个几年就能把老底吃光。额娘手里的东西,说句不好听的,除了棺材本,就是她房中几个大丫头的陪嫁了,咱们不仅一分不能动,还得给额娘多预备着,万一额娘手里的不够,总不能临时抓现成的。况且,再往后廷羽廷皋廷远廷芝还得成家,咱们清儿也得置备嫁妆,杂七杂八哪一样不需银子?就凭我们几人手中现有的,要想不贪不抢,只怕到时候寒酸得紧。”   ☆、第一百七十六章 铜臭 第一百七十六章 铜臭      她一样一样地例举,施世范默然半晌,待敏瑜说完,方奇怪笑道:“你说的都很在理,不过……若我记得不错的话,李家大格格以往最为厌恶的可就是满身铜臭。而今,怎地就满口金银起来?”   “你也说了是以往,那不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么。”敏瑜神色有点尴尬,谁年少时候不清高,况且她那时的确有说这话的勇气。她阿玛领的那个差事,连太后都曾言是个流油的肥差,自然不短她的用度,何况她养在深宫,同公主阿哥们的待遇又差不离,别说真金白银见得多了,就是稀世珍宝也没几件能让她放在眼里的。   唯有嫁人之后,才知生活的不易,但这不易对于寻常人家来说,已是遥不可及的富贵,阖府上下省一省就足够一辈子都吃穿不愁。偏偏老天厚爱,降给他们一个靖海侯的头衔,她不为着自己考虑,也得为着晋江那一头考虑。   更遑论,此番生意她有十成十的把握,稳赚不赔。   施世范早知她主意多,内里的花花肠子绕来绕去总也绕不够,偏他又极为享受敏瑜同他商量的语气,这样才显得他们是夫妻,夫妻本来就该同心协力。纵然心里对敏瑜的提议不大很以为然,但施世范还是做出认真地样子,同她讨论:“那么,夫人,你是要做什么生意呢?”   敏瑜捏着他的指尖微笑:“民以食为天,我自然做美食的生意才能赚点银子花花。”   “哦?”施世范失笑一声,反手摸一摸敏瑜光滑柔软的手背,打趣她道,“我倒是不知夫人还会下庖厨。”   “谁说我要当厨子?”   敏瑜嗔他一句,起身笑道:“厨子早就准备妥当了,酒楼呢也不用我操心,我呀只要掏点银子出来,赚一赚分成就好。”   “嗯?”   施世范不大理解:“夫人此话何意?”   敏瑜贝齿轻咬,面上满是得意之色,近前两步,弯下腰凑近施世范低低耳语:“就是你听到的那个意思,所以……侯爷,可不可以给妾身点银子使一使呢?”   她的举止出乎意料的顽皮,施世范一惊之下,却让她近前时身上传来的淡香惑住心神,登时就怔住了。待反应过来,手却不自觉伸出去,将敏瑜纤腰一搂,就抱进了怀中,亦是凑近她耳畔笑道:“府里的一切东西悉听尊便,夫人尽管自取。”   “哎,你……”   敏瑜不料他行此手段,不待挣扎,施世范已然抱起她,瞬间就将她翻在了身下,腻上前去。   敏瑜越发不提防他会这般,当即又急又羞又恼,连连推他两下:“别闹,翠儿和清儿就在外头呢,看见叫人笑话。”   奈何施世范比她健硕得太多,饶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未曾撼动他半分,反而叫施世范愈挫愈勇,亲得满头满脸才罢休。   两人闹了一阵,鬓发都要乱了,施世范眼瞧敏瑜满面羞红,再闹下去保不齐就把她气着了,便趁好就收,把敏瑜拉起来,方自己理一理衣服。   敏瑜让他亲得疲软,刚站住脚就恨恨地抬腿踢了施世范一下,正踢在施世范小腿骨上,疼得他好一阵呲牙咧嘴。蹒跚出门去的时候,冷不丁德福从前院子找看,还以为从哪里受了伤回来,忙不迭就要找大夫瞧瞧,施世范没好意思给拦住了。闺房之乐而已,倒还不至于惊动大夫。   他嬉笑走远,德福挠挠头,还当自个儿主子傻了。   独独敏瑜在房中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自己羞了一会儿,也觉好没意思,便站在门口叫瑞竹去找翠儿来。   不多时翠儿来了,敏瑜便让她把自己体己钱算一算,看看有多少。若是不够,再去账房领一些。   翠儿不解她这会子拿钱做什么,迟迟疑疑去把压箱底的包袱抱了出来,呼啦啦摊在桌子上。   敏瑜眼角一瞥,倒是乐了:“这都什么啊?”   珍珠玛瑙宝玉碧玺,看着全都是好东西,可那些金银呢?最最俗气的金银怎么没有了?   翠儿见她问,还当她要找什么宝贝没找见,忙道:“这两年收的东西都在这儿了,奶奶想要什么?说出来奴婢再仔细给你找找去。”   “我想要金子银子啊,怎么……怎么都是这么些个……”   她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现今的情绪。   翠儿却是笑了,把那包袱三两下一收,便道:“找金银咱们这屋可没有,往年李家那边不是没送过金银来,可奶奶您是怎么说的,说是不缺那几个铜臭。怎么这会子又要找金银了,怕是只有账上还有些。”   “我真那么说的?”敏瑜临时失忆了,怨道施世范笑她,她当年可真是清高的让人……记恨啊!好玩意专挑这些宫里出来的卖不出去的,怎么就没想着搬几箱银子呢。   亏了,亏大发了!   要是湄芳在,敏瑜恨不得抱她哀嚎,她一直都拿自己当有钱人的,如今,却只是个有宝人而已。   “账上还有多少银子?”没办法,生意不能不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她要是敢不做,就怕那水泼回来也是开水。   “账上前儿才对的账,说是有三百八十两。”   三百八十两?敏瑜掰着指头算,二两银子能盖间房,三百八十两倒还不算小数目,只不过……胤禟能看得下去她这区区三百两吗?   敏瑜有些踌躇,不过也就踌躇了半日,因为第二天安亲王府的下人就把湄芳的入股钱送到了。敏瑜打开信封的一瞬间,眼睛都直了。   丫太有钱了,整整十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湄芳居然财大气粗的入股了一千两!   比她们整个施府的家底还多了六百两!   头一回,敏瑜感觉到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居然可以这么大!   她一面嫉妒一面羡慕的把银票都塞回信封里,拿去找施世范。施世范正带着闺女在书房识字,敏瑜毕竟是后来人,对于那些古文自己耐心看下去就不错了,教育施清遥就没那么细致了,由是这个重担就落到了施世范身上。   她赶到时,父女两个刚把一页三字经念完。施世范瞧她有话要说,就在施清遥小后背上一拍:“好了,今天就学到这儿了,出去玩吧。”   施清遥登时一改满脸困意,笑眯眯就跳下椅子往外跑,半途被敏瑜拉住训道:“今儿不许再去池塘捉鱼了,统共那么几条,都快被你玩死了。”   施清遥冲她做个鬼脸,敷衍的点点头,还没跑出去就开始大喊瑞竹姐姐了。   敏瑜无奈松开手,放任她疯去,走到施世范身边道:“府里账上的银子我问过了,还有三百多两。走之前我记得还剩下六百四十两来着,这个月花销就这么多了。”   施世范道:“阿玛额娘来的那个月,府里用度比寻常要多一些,这一个月光为了清儿的身子,也没少花银子。花就花吧,横竖我是靖海侯,还养得起你们娘两个。”   这是典型的八旗子弟作风了,敏瑜哼了一声,娇嗔他道:“那都是额娘和阿玛偏疼你,你还不知福。横竖账上的银子就那么多,我要用也不能全拿走,你那薪俸月底总可以发下来了,我想就先拿二百两好了。”   施世范道:“都依你的意思,只不过我还没问你,你要同谁做生意?”   敏瑜既是与他商量,自然也不瞒他:“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要做的正是客来居的生意。”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送信 第一百七十七章 送信      “客来居?”施世范不由得蹙眉,“那等地方能有什么好生意可做?”他虽然在客来居吃过几次饭,也由衷佩服客来居东家的经营手段,但要说到做生意,这京城里比客来居门面大的酒楼多了去了,为何偏偏是客来居?   敏瑜见他面有迟疑,忙道:“我们能拿出手的银子不多,想做大生意只怕人家也不接,不如从小处做起。而且那个客来居的东家,我曾会过他一面,倒是个有见地的,管保我们只赚不赔。”   “你见过客来居少东家?什么时候?”   “呃……”敏瑜搓搓手,讪笑起来,“就是那一晚带清儿出去吃螃蟹宴的时候,可巧客来居少东家也在,碰着就说了几句。”   “你……你让我怎么说你是好?”施世范好气又好笑,他就料到那日她突发奇想去吃螃蟹宴,是另有目的。果然,还是被他料着的,只不过内容的确让他很意外而已。   “那个客来居的老板是有三头六臂么,惹得你这般惦念?”   他话里不乏醋味,敏瑜笑意更浓,挽住他的胳膊道:“这不是好奇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脑袋才想起自助餐的点子嘛,又不是为了别的。怎么样怎么样,就做他们家生意如何?”   “你说好就好,我还能怎么样?”   施世范仍是一贯宠溺的腔调,将敏瑜的手握住道:“不过,你是妇道人家,如何在外面抛头露面?这生意难道要我替你打理吗?”   敏瑜媚眼轻扬,薄有计谋道:“那倒不必,咱们两个谁都不用去操那个心,只管送了钱每年收点分成就行。”   “这倒真是天上掉馅饼了。”施世范瞅一眼她的神情,忽而就笑弯了眉角。他们两夫妻也算是难得说这些话,钱财不过都是身外物,敏瑜要用他自然愿意。怨道书上说一掷千金,只为博红颜一笑,,他这会子竟深有此意了。   两人既是商议定了,敏瑜事不宜迟,回房就写了一封信函,将湄芳那十张银票,连同自己的两张,一道折叠好塞进信封里,叫来翠儿吩咐道:“找个仔细老实的人,把这封信送去客来居掌柜的那里,告诉他务必要交给他们东家,万不能私下拆启。”   翠儿掂量几下信封,很有些骇然道:“奶奶,你把这些钱都送去客来居了?”   敏瑜道:“是啊,送去才能钱生钱呢。快别问那么多,我又不是傻,还能白给他们送银子,快去找人送去。”   翠儿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但敏瑜都已发了话,她又不能不听,只得从前院子好了施世范近身伺候的小厮,托他把信送客来居去。   客来居的掌柜拿到信的时候,听明白是送给东家的,还有点纳罕。原因无他,谁都知道客来居的少东家走南闯北,指不定哪一日回来,从未听谁给少东家写过信送过东西,敏瑜送来的这一封还是头一遭。   掌柜拿着信,摸着挺厚实的一叠,也不知写了多少东西,只怕是要紧事,拉住那送信的小厮,只管问他:“敢问小哥儿,这信是哪里来的?”   小厮按着翠儿教的话回他:“小的只管送信,这里头写着出处呢,掌柜的只需交给你们东家,他看了自然就知道。”   掌柜的道:“可我们东家指不定什么时候来啊,这信万一耽搁了……”   小厮笑道:“我们主子说了,不急,什么时候你们东家来了,什么时候你给他便是。”   “哎,这……”这倒奇哉怪哉,居然还有这般送信的说法。   他正困惑间,不留神那小厮脚底一滑,就溜开了。掌柜的连连跺脚,还不等追出去,就已不见了人影,没法子,那封信也只好收起来。   敏瑜也知胤禟行踪不定,不知何时会再去客来居,倒没有让那小厮回话。然而出乎她的意料,不出三日,客来居那边居然回信了。   翠儿说是外头有个人等着回话,本来打算是去见了施世范,可巧他带着人出城办事去了。敏瑜想了想,就让瑞竹香兰在屋子里立起来屏风,着人去叫回话的人来。   隔着素纱屏风,敏瑜和翠儿等人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儿步入房中,那人瞧着屏风,刹那间似乎明白些什么,一躬身却抱拳歉意道:“不知是夫人在此,失礼了。”   敏瑜听着话声,眉心一凛,却不想到会是他来——那个捉着她不放的假东家,向午。   她忙咳一咳嗓子,可以压轻声音道:“先生多礼,我家侯爷出门办事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是我叫人领了先生进来,倒不怪先生。但不知先生此番来,是有什么话要说?”   向午不觉有异,他也是无意回客来居取一样东西,见着掌柜的,方知有人给了他一封信。他的身份虽对掌柜的而言,不算神秘,但在外却甚少有人知晓。听闻那人特意交代要送给东家,他思虑再三,怎么想都觉得与那日被捉住的人有关。   信件拿回去之后,胤禟看了就笑了,笑完却略有无奈:“这个人果真聪慧。”   他追问是谁,果然,就是那日撞破他的身份,还狂妄叫嚣的小子。   他原是要看看信的内容,叵耐胤禟看完就几下将信撕个粉碎,只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喏”字,转交给他,让他带回靖海侯府去。   他不是没见过靖海侯施世范,但印象中施世范不是那日捉住的人啊。问了胤禟,胤禟却兀自发笑道:“她的的确确是靖海侯府的人,只怕地位还不低,你送去莫再惹恼了她。”   他依言而来,府里人说施世范出去了,另有人接见他,他还当是那个小子,想不到竟会是静海侯夫人,真是差点唐突了。   敏瑜接过他送来的信,看见那个‘喏’字,不由心情大好。到底是孪生兄妹,湄芳大方的吓人,这个胤禟也不赖嘛。她那么多的无理要求,他居然都答应了,她又相信天上掉馅饼了!   “回去告诉你们东家,我替侯爷谢谢他了。”敏瑜笑眯眯收起信,有了胤禟这份承诺,再不怕湄芳闹事了。   向午等片刻就等来她这一句话,心下多少有些失望,想了想,方问道:“夫人,请问府里还有哪一位公子在吗?”   敏瑜愣了愣:“公子?什么公子?我们家侯爷一早就出去了呀。”   “除了侯爷,府里就没别的公子少爷了吗?”   “没了呀,这府里就住着我们侯爷呀。”敏瑜有些奇怪,她生的可是闺女,还能有什么公子少爷?   向午也有点愣了,明明胤禟说那个小子就在这府里住着,他还打量再见面要好好折辱那小子一番,看他还敢不敢张狂。怎么就会没有呢?   他犹豫着,敏瑜见之奇怪,便道:“咦,先生还有别的事要说?”   向午道:“是有一事,敢问夫人,贵府可曾有一位公子去客来居吃过螃蟹宴?”   “嗯?”敏瑜有些傻眼,纳闷他怎么提到了这一茬儿,未免生是非,不得不扯谎几句,“那个……吃螃蟹宴的公子回来家了,不在府里,先生找他什么事?”   “哦,没什么事,我就是好奇问一问。”   向午忙摆一摆手,看来那个人的确是靖海侯府出去的。哼,算他这次跑得快,再有下回,碰见了管保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抱拳道声告辞,向午就回去向胤禟复命了。   敏瑜了了一件心事,总算可以安稳两日。这日秋风正冽,施清遥顽皮过了头,竟有些风寒之症,敏瑜让人熬了汤药来给她喝下。以防感染,索性多熬了几盅,让丫鬟们端去给各院子里的人都喝了一些。   施世范也喝到了一碗,他的夫人总能在这样的事情上表现出与众不同的善念来,他心内欢喜,良药也不觉苦口了。   喝完药,总是近身伺候他的德福,不知去了哪里,施世范喊过四儿问他:“德福人呢?”   四儿冲外张望几眼,回道:“小的也没瞧见,要不然小的出去给爷找找?”   “那倒不用,这小子准时偷懒耍滑去了。我使唤你也一样,你把这药碗送厨房去。”   四儿答应下来,才出门顶头碰着德福,却是一喜:“福大爷,你来得正巧,侯爷正找你呢。”   德福一脑门的汗,虚虚擦一把道:“巧极了,我也有事要告诉侯爷呢。”说着,人就闪进了门里。   施世范看见他的样子,好笑起来:“只看你,还以为我们过的是三伏天呢,什么事让你急得一脑门子汗?”   德福大喘口气,忙就道:“爷,刚刚奴才出门接了个话,说是二公主回宫探亲来了,要宣奶奶进宫相见呢。”   “哦?”施世范怔然,“是谁过来传的话,可有圣旨?”   德福摇摇头道:“奴才没见着圣旨,闻说是二公主的人亲自来传的话。”   二公主的人?   施世范在心里思量,敏瑜幼时在宫中就是大公主和二公主的伴读,其中尤其与二公主亲厚。二公主着身边的人来找敏瑜,并无可厚非。只不过,敏瑜愿不愿意去见二公主呢?   他没有贸然决定,便带着德福往后厢房去。施清遥喝了药,嫌苦正闹着她额娘要吃甜食,敏瑜让人做去了,施世范进门就道:“先别急,敏瑜,我有话要同你说。”   敏瑜站起身,只在原处偏首问他:“什么话?”   施世范道:“方才宫里来了人,说是二公主身边的,二公主不知几时回的宫,要宣你进宫相见呢,你去还是不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阴谋 第一百七十八章 阴谋      “如意姐姐回来了?”敏瑜十分惊讶。自康熙三十年二公主受封嫁出宫门,这可是六年里她第一次回娘家。   敏瑜喜形于色,连带着翠儿都高兴起来,问她道:“可是那位只比奶奶长了一岁的公主?奴婢以前听咱们家夫人说,那可是位最受皇上疼爱的公主。”   “可不是么?”敏瑜轻抿唇而笑,“早些年皇家那些子嗣大多福薄,都过早夭折了,独有这一个公主是第一个存活下来的,皇上和荣妃娘娘自然怜爱非常。”   翠儿笑道:“方才听奶奶唤了公主的乳名,奴婢倒是记得奶奶亦有一个乳名,敢是就从公主名上而起?”   “提到乳名,那就说来话长了,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的名字的确依二公主而来。她唤作如意,我便是吉祥。太皇太后说,宫中有了如意吉祥,管保国泰民安呢。”   敏瑜笑着解释,任谁都看得出她由衷的喜悦。施世范见状,料定她是要进宫了,便道:“那么,我就让人套上马车,送你去吧。”   敏瑜欲要点头,不知怎么却又想到进宫一事上,不觉开始迟疑:“二姐姐只派了随从宣我相见,想来是没经过皇上的意思,你说,我就这样进宫去,只瞧了她可好?”   施世范笑起来:“你是犯糊涂了,二公主虽未正式宣你,但也不会偷摸的就告诉了你一个人。她嫁出了宫,回去势必要同荣娘娘住一处说说话,那荣娘娘必然是要知道的了。你此番去,难道就不见见荣娘娘?”   那倒也是。   只不过见了荣娘娘,太后那里自然也就逃不脱了。她盼只盼再不见其他人,就娘几个说说话就够了。   眼看已过正午,敏瑜去桂嬷嬷那里,把二公主相请的事说了,桂嬷嬷亦是多年未曾见过二公主了,闻言便要同敏瑜一道入宫,再给老太后请个安。   敏瑜也有此意,就让丫鬟们给自己和桂嬷嬷妆饰一新。桂嬷嬷却又道:“清格格哪里去了?把她也带上,二公主多年没回来,你们少时又玩得那么好,如今各自嫁人,也该让她瞧一瞧你的孩子生的是何模样。”   敏瑜起先动过这个心思,只是想起来清儿在宫里落水失忆的事,心里就添堵,便把这个心思淡下去了。现今桂嬷嬷提了出来,她便道:“左不过一个鼻子两只眼,有什么看头?清儿还是留在府里吧。”   桂嬷嬷眼尾只扫一遍她的神色,即知她心里的小九九,不由劝道:“人这一辈子哪里有风平浪静就过来的?凡事总有意外,清儿虽在宫里受了苦,可那苦又不干二公主的事,况且这回有你我二人在,谁敢打她的主意?”   “这可说不准。”敏瑜还在嘴硬,然而桂嬷嬷已然开始命令起小丫鬟,让人把施清遥带过来,重新打扮了。   敏瑜拦不住她,想着是自己带进去的,只见了二公主她们就出来,倒也没什么大碍,发两句牢骚也就不说什么了。   一时三人全都妆扮完毕,桂嬷嬷穿着一件青灰色大镶边宽袖长袍,外罩着乌缎地滚金边大襟坎肩,沉稳又厚重。敏瑜母女则是一色的杏红长袍,敏瑜外罩着棕红长身比甲,施清遥却是牙色的紧身褂子。   外头车马已经准备妥当,施世范亲送了她们娘几个出来上了马车,仔细叮嘱马车几句,方目送她们远去。   施清遥先时记忆已忘,独独记得皇宫是十一阿哥的家,一上马车就拉扯她额娘叽叽喳喳地问:“十一叔叔今天在家吗?”   敏瑜道:“兴许是在家的。”   施清遥笑眯着眼:“十一叔叔在家的话,我可以去找他玩吗?”   “不可以。”敏瑜‘笑眯眯’驳回她的提议,攥着小丫头乱动的小手道,“额娘要带你去见一个姑姑。”   施清遥道:“是湄芳姑姑吗?”   敏瑜摇摇头:“不是你湄芳姑姑,是如意姑姑。”   “如意姑姑?”小丫头自个儿在嘴里念叨,倏尔抬起头问敏瑜,“我以前见过她吗?”   她回府后,有一阵子敏瑜总会指着府里的人问她认不认得,还告诉她以前都是见过的。小丫头如今将府里的人记个齐全,这会子冷不丁听到如意二字,直觉陌生得很。   敏瑜笑道:“你没见过,不过马上就要见到了,如意姑姑同额娘很要好,你见到她要给她请安知道吗?”   “嗯。”施清遥点点小脑袋,十分认真的答应下来。   敏瑜摸摸她的头微笑,桂嬷嬷向来都喜欢施清遥的机灵劲儿,这会子越看越喜爱,便向敏瑜道:“清儿比你小时候好多了,你小时候就最烦那些规矩。”   敏瑜乐了:“我现在也烦那些规矩。”只不过长大后知道的事情多了,怕的事情也就多了,才不得不依规矩而行。   说话间,已经离宫门越来越近了,桂嬷嬷瞧着敏瑜的神色,便问她道:“直接往内廷去?”   “嗯。”敏瑜轻轻点头,外头跟着的人听见,便在宫门口递了觐见牌子,说明身份。守门的侍卫忙让开放行,敏瑜便先下一步,转身又搀扶了桂嬷嬷,牵上施清遥,娘们几个跟在一个小太监身后,从太和门进去,入后左门,直通钟粹宫。整个皇宫大得吓人,施清遥跟着她额娘边走边抱怨:“额娘,我走的好累哦。”   敏瑜何尝不累,刚才就不该在太和门下车,就该让马车一溜烟窜到景运门才好。   然而想归想,嘴上还得教育她闺女:“这才多少路,你就累了?都怪我这几日将你养懒散了,往日看你满府乱跑也不嫌累。”   “嗯嗯,额娘,真的好累哦。你抱我好不好?”施清遥还在撒娇,蹬着小腿不大愿意走动。   桂嬷嬷站住步子搂着她的心肝宝贝只管哄道:“清格格,我的好格格,再有几步就到荣娘娘宫里了,到了那里你就可以歇歇了。”   “嬷嬷,可是我真的走不动了。”见有人哄,小丫头越发闹腾。扑棱着一双小手臂,去晃她额娘,“额娘,你抱我走几步嘛,就走几步好了。”   她委委屈屈嘟着嘴,原就玉琢冰雕一样的面容,越添可爱,前头带路的小太监忍不住就道:“格格若不嫌弃,就让奴才驮着格格过去吧。”   “不许驮!就她一人累啊,我和嬷嬷都还没嫌累呢,小小年纪不能惯着她这娇贵毛病。”敏瑜断然拒绝小太监的好意,拉着她闺女的手,怎么说都得让她自个走了去。   施清遥让她拖动着,整个人只差没扒拉在她身上,索性耍起无赖来。   桂嬷嬷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娘俩寻常在府里闹闹也就够了,如今也不看看这是那里,一个两个,何曾有个侯夫人和世家格格的样子?”   敏瑜无奈,她何尝不想有个体统,谁让她女儿难缠呢,早知道就不该带了这小混蛋来。   “施清遥,你就赖吧,等下你如意姑姑看见才要笑话你呢。”   敏瑜佯装厉色,然而这样的把戏她用得太多,施清遥早已不惧,仍抱着她的腰一步一挪的嘟囔:“你不抱我,我就抱着你。如意姑姑笑话,我就说是额娘先不抱我。”   “嘁。”合着还是她的错了,敏瑜不理会她的胡搅蛮缠,幸喜人已经到了宫门口。钟粹宫外面守职的小太监,看见她们娘几个,忙不迭就打千请安起来。另有一个忙忙往里通报去,不多时,门里迎出两个宫装婢子,都是荣妃娘娘身边的得力人儿,见面口称万福道:“请夫人的安,请嬷嬷的安,我们娘娘和和硕公主已经等候二位多时了,二位快快请进吧。”   说着,就上前来搀扶了桂嬷嬷。   施清遥顽皮,一看到那宫装婢子,上前就牵住她的手笑道:“你是如意姑姑吗?”   那宫女初时让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却掩住口笑盈盈摇首道:“奴婢非是格格的如意姑姑,格格还请跟奴婢进来吧。”便将她小手一握,就牵着她进了殿内。   二公主如意正和荣妃娘娘说及此番回宫的趣事,闻听敏瑜来,坐在殿内笑道:“额娘还说那丫头万万不肯进宫,瞧这不让我叫了来?”   敏瑜在外听见,人未进门,当先就扬声笑道:“你二公主相邀,臣妇有几个胆子不来呢?”   “额娘,你听听,她厉害着你,就你还劝我不要欺负她。”   如意在门里噗嗤笑出声,侧身对荣妃埋怨几句,脚下却早已迎上前去了。   同敏瑜两个一见面,你望着我笑,我望着你笑,仿佛还是旧年的模样,又仿佛不是。敏瑜伸手摸一摸如意的脸,看她原先如白瓷一样的肌肤上,竟染了漠南的烟火色,嘴里虽是笑着,眼角却无端端湿润起来:“有几年不见,二姐姐还是老样子。”   “打嘴,才刚保成过来,还说我老了,你就来哄我来了。要我说,你还是老样子才对。”   二公主欣然一笑,握紧了敏瑜的手,亦是感慨连连:“一别经年,咱们竟都为人母了,亏得我那时还以为可以亲上加亲。”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入 第一百七十九章 误入      她话中意味如此坦然,敏瑜岂会不知?然事到如今,也不过换的微微一笑,就道:“咱们姐妹之间的情谊,可不比谁都亲厚?快别说我,我还正要问二姐姐你,怎地这会子回来了?”   “瞧你说的,这里可是我生长的地方,我怎么就不能回来?”   二公主挑眉戏谑,垂眸看见施清遥乖乖巧巧拉着敏瑜的衣角,静默仰着头看她,不由得讶然一声,半蹲下身摸着施清遥的小脸笑道:“这个就是额娘嘴里说的那个小格格,你的闺女施清遥吧?”   “正是她。”敏瑜亦是半蹲下身,轻轻推着施清遥道,“清儿,叫如意姑姑。”   施清遥爽利的开口叫了声‘如意姑姑’,二公主十分欢喜,忙就从手上褪了一个镯子塞进施清遥手里,握住她的小手不由赞叹连连:“真是个好孩子,模样好,气度也好,我喜欢极了。”抬头一看敏瑜,就又笑道,“同你小时候足足七八分相似,可见血缘这东西的妙处。”   施清遥得了东西还不忘谢谢二公主,二公主越发欢喜。桂嬷嬷站在一旁,禁不住笑道:“怎么没见着公主家的小世子?”   如意笑着挽住桂嬷嬷的胳膊道:“他皮得很,叫哈哈珠子带出去玩去了。嬷嬷,几年不见你,你的气色越发好了,看来在她们府上过的还不错。”   桂嬷嬷呵呵一笑:“吉祥格格是个实心眼的好姑娘,岂会亏待了老奴。老奴几年不见公主,如今再看公主,竟比往日还要爽快。”   “那可不,我们草原儿女,可没那么酸腐规矩。”   如意公主自个儿打趣自个儿一回,荣娘娘只看着她们几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正从殿里走出来道:“再没规矩,也没有让客人站着说话的道理。侯夫人,桂嬷嬷,请殿里坐吧。”   ”娘娘还是叫我吉祥便好,侯夫人一语实在愧不敢当。”敏瑜往日同荣妃尚算亲昵,见荣妃这般称呼,直觉不好意思,忙就和如意两人快走两步,一左一右扶住了荣妃往殿里去。桂嬷嬷牵着施清遥的小手跟在她们后面,亦是进了殿中。   左右婢女伺候她们几人落了座,便将茶水一一奉上来。荣娘娘一面劝她们吃茶,一面笑道:“昨儿晌午如意刚回宫,就嚷嚷着要见你们,是我说她还得打点住处,还得各宫去问个安,只怕没工夫同你们多言,这才拦住了她。谁知今天一早,她说什么也得去叫你们来。”   “额娘你说漏了两句话,是你说的这丫头铁了心不会进宫,我不信,这才非要赶着叫她来的。”如意从旁打断荣妃的话,拉住了敏瑜的一只手,直望到她脸上去,“现在趁着额娘和嬷嬷都在,我问你,是不是我不叫你来,你就当真这辈子不进宫了?”   敏瑜唇角一挑:“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有回来的道理?再则,我还不是这里的女儿,嫁出去便嫁出去了,回来做什么?”   “你还真是好大的胆子!这等话也说得出口。”如意嗤的一声冷笑,“照你的意思,我便是那嫁出去的女儿,怎么,我就不能回娘家了?”   她毕竟是大清的公主,自有皇家气象,举止间颇有其父之风,睥睨众生,便是敏瑜同她相处惯了,有时也怕这个公主钻牛角尖。眼下却是她说错话在先,一看如意变色,敏瑜自己掌不住失笑起来:“你同我可不一样,这是驸马住得远,驸马要是住得近些,就不是你嫁出去,而该是驸马入赘进来了。”   这也是没道理中想出来的道理,如意听罢果然让她逗得展颜,伸手一戳敏瑜的脑门便道:“你呀,就张着嘴厉害!有那个能耐,何苦往外嫁去,若不然你也可以留在这里,做个主人翁。”   她三两句总离不开敏瑜的那些旧事,敏瑜明白她这是胸口憋着一股气没来得及发泄。如意当年比她早一年嫁出宫,犹记得那日她们还在御花园嬉闹,皇上身边第一得力的总管太监梁九功就亲来传了旨意,许和硕荣宪公主为博尔济吉特氏世子爷乌尔袞之妻。   博尔济吉特氏远在蒙古巴林,住惯了紫禁城的公主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疼宠她的皇上会把她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由是梁九功的旨意一说完,就被公主推了个趄迾,公主拉着她直直闯到乾清宫。乾清宫的地上那么凉,那么硬,她被她拉着跪在那里,祈求皇上改了旨意,哪怕就在应举的子弟中择人嫁了也甘愿。   孰料皇上心意坚定,无论公主怎么哀求,都不曾更改。公主哭得嗓子都哑了,她看不下去,硬是把她扶起来,扶回了钟粹宫。后来荣妃娘娘就知道了,赶过来不知同公主说些什么,等到她再进去的时候,公主就已认命的接下了圣旨。   送嫁的那日,或许是为了补偿这个长女,又或许是为了彰显皇家恩宠,公主的婚礼仪仗比大阿哥成亲时还要气派。公主的喜服已经换上,宫中的喜娘拿来了红盖头,就在要盖上的时候,公主却忽然叫她过去,对她说:“此去不知幸还是不幸,若嫁得良人,那便是月老开恩。若所嫁非人,我只盼我的一生能换咱大清十年太平,能换你和胤礽的将来安宁康盛。”   她那时已知自己同胤礽是再不会走到一起了,却为了让她心安,仍在她跟前笑点了头。   此后不久,就生出她去慈宁宫求懿旨赐婚出宫的事,胤礽初初不信,赶来看见她跪在慈宁宫的院子里,扑通一声就跟着她跪了下来。他攥着她的肩膀,硬生生逼迫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难忍着愤怒问她:“你是真心的吗?你诚心要嫁出宫去?那我呢,我在你眼里算什么”你明明……明明那时候答应了二姐姐,你答应过她的啊,你为什么突然就反悔了呢?”   她别过头去,不敢看他的眼睛,面上虽是无波无澜,衣服底下,那一双手却已鲜血淋漓。   懿旨终究被她请了来,那么多年的恩恩怨怨离离合合,随着嫁衣起落,就此埋葬在了时光里。而今她贵为侯夫人,他贵为储君,甚少有人再敢提从前那桩旧事,也独有他俩视为长姐的二公主敢这般直言不讳。   但她毕竟是负了公主的盛意,幸喜公主嫁的是个良人,夫妻恩爱羡煞众目,也让她心里多少好过了一点。   敏瑜一时失笑,回过眸却攥紧公主的手道:“这里的主人翁岂是那么容易就当得起的,姐姐就当我福薄吧。”   “哼,你才不福薄。”公主报以冷嘲,“要我说,你们家祖上积的那点德,几乎全偏给了你一个人。满朝文武大臣,除了你,可还听过谁家格格被称为不入玉牒的公主的?尚未及笄,就成了两宫太后跟前的红人,不上一年,皇阿玛又把你要了去许个待诏女官。一般的阿哥格格见着你,比见着他们额娘还惶恐,这会子你好意思同我们说福薄?我看哪,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她一通大道理,字字如珠玑,敏瑜竟说不过她,捂着嘴不过笑向桂嬷嬷和荣妃道:“你们瞧她,又欺负我。”   荣娘娘爱极了她们两个在一处拌嘴,活似寻常人家姐妹,一听敏瑜叫屈,忙拍拍二公主的背哄慰她:“好了,如意,快饶过她去吧。她这一趟入宫原就提心吊胆,你何苦再给她添忧?”   “嗤!”二公主欢颜重开,转过身对荣妃道,“额娘,往常皇阿玛总说我得理不饶人,我瞧我这张嘴就是随了额娘。您说她提心吊胆可算是说对了,不过咱们这会子可没什么怕的,待会儿她怕的还在后头呢。”   说时,二公主就已搭着宫娥的手站起来,顺带拉扯着敏瑜道:“你刚来,还没去见过皇祖母,走,我同你一道去。”   桂嬷嬷笑站起身:“老奴也许久没给主子请安了,公主要去,不妨带老奴一个。”   “嬷嬷定是要去的,走,咱们娘们几个一块去。我倒要看看,你李敏瑜的胆子都让谁吃了去,竟变得如此怯懦。”   她这是诚心要给敏瑜添乱子了,敏瑜挣脱不过,无奈撒开手,向荣妃娘娘告了辞,同二公主和桂嬷嬷往宁寿宫去。   路上如意兴致高昂,兼之她故意要拉着敏瑜出来叙旧,两人走一处,总有说不完的话。往来的宫娥太监见是公主凤驾,忙都垂首面壁,恭候她们过去。   不多时到了太后宫中,太后方才还同身边的女官说起二公主回宫一事,都道她比以往更泼辣,也更厉害了,足可见她在博尔济吉特生活得很好,才有这般张扬不改的性格。   传话的女官进来说二公主和侯夫人到了,太后意外之下,不由大喜,忙让人请她们进来。   公主和敏瑜二人进殿请了万安,那边厢桂嬷嬷也走进来,行了跪拜大礼。   太后念她与自己小不了几岁,又曾是太皇太后的身边人,总不让她行礼。偏偏桂嬷嬷是极为重规矩的人,每每入宫总是恪守礼数,分毫不乱。由是太后也就随她去了,待她行礼毕,便让人在自己的榻前拿了几个绣墩来赐坐。   ☆、第一百八十章 永和 第一百八十章 永和      敏瑜便抱着施清遥,同二公主如意一道坐在太后榻前。太后一看见施清遥,不觉笑向她伸出手道:“哟,有阵功夫没见着小丫头了,来,过来让乌库妈妈(满语曾祖母)瞧瞧。”   敏瑜就将施清遥放下来,由着宫娥抱起来放到太后怀里,太后摩挲着她的小脸蛋,亲昵地蹭了蹭,才道:“比前儿还胖了许多,可见你们府上养育的好。”   桂嬷嬷笑道:“小格格有口福,于吃上倒不大挑拣,这几日奶奶不拘着她,由是长胖了许多。”   太后道:“不拘束才好,她还小呢,正该吃喝玩乐的时候。”说着,就将她抱起,递给宫娥道,“去,让御膳房多做些点心来,伺候小格格吃吧。”   “是。”宫娥笑声答应,便将施清遥抱过去,领着她顽了。   这里太后方对如意公主笑道:“刚才正同这些丫头们说起你呢,昨儿你到宫里要忙活的事儿那么多,哀家就没召你过来说话,难得今儿你自己过来了,还把这个没良心的妮子也带了来,哀家高兴得很哪。”   “皇祖母不嫌我们烦你,高兴就好。”如意语态嫣然,就把早上派人去请敏瑜的事说了,还道,“我额娘正怕我请不来她呢,我就说凭她有多大能耐,往常在宫里的时候,我们亏待了她不曾?若敢不来,瞧我不带人拆了她们靖海侯府!”   一席话说的敏瑜桂嬷嬷和太后都笑了,太后道:“一个湄芳成日里咋咋呼呼也就罢了,如今你也学起她的泼皮样子来,成何体统呢?你与敏瑜虽不是亲姐妹,然而却比亲姐妹还要亲,她没有不来的道理,喏,这不就来了吗?”   敏瑜跟着凑趣:“老祖宗这句话可是说到我心里了,正为了二姐姐我才进的宫,换做别人,八抬大轿都请我不来呢。”   “美得你!”如意掌不住笑弯腰,啐声道,“算你这回识相,我叫了你你就来。”   她俩三句一说,免不了要拌嘴,太后与桂嬷嬷只管乐呵呵瞧着,如意说话间想起一人来,就问敏瑜道:“你待会子要不要瞧一瞧你表姑母?昨日皇阿玛赐宴,我瞧着你表姑母比先时更灵透了,难为她是都生了两个阿哥的人了。”   她不提密嫔,敏瑜倒还想不起来,提到了就不能不去瞧一瞧,便道:“上一回来,闻听姑母还在圆明园避暑,倒是不知几时回的宫?”   太后道:“是九月初回来的,那一拨人里就属你们李家那个娘娘最出挑,礼数也周到,不枉当初你祖母悉心教养她。”   太后此言非虚,密嫔能在短短六七年间,为皇家诞育两个阿哥,与她自身的容貌和品行不无关系。便是苛刻非常的祖母,当初也曾在密嫔未进宫时称赞过她会一飞冲天,而今果都应验了。敏瑜想着密嫔的两个阿哥年岁比其他阿哥小了许多,兼之密嫔出身汉家,未曾见史书上说过她的儿子涉及夺嫡,倒是桩幸事。既是如此,敏瑜并不介意与她多走动。   在太后宫中坐了半个时辰,太后上了年纪,说不上许多话人就有些困顿,如意偷偷朝敏瑜使个眼色,敏瑜遂道:“老祖宗,我和二姐姐不在这里叨扰您老人家了,方才说到了我姑母,若无事,我们就先过去找她说会子话了。”   太后也怕她二人在宁寿宫太过拘束,自己又不是热闹的人,就笑道:“你们去吧,把桂儿留在这里陪着我就行。”   桂嬷嬷正有此意,闻言忙道:“正是呢,我这把老骨头,没得乱跑惹人嫌,不如留着陪一陪主子。”   敏瑜和如意见状,也不多言,便起身告退。殿内施清遥吃了些点心,又同太监宫女们玩了一会儿,转头瞧着她额娘和如意公主出来,忙就撇了宫娥奔过来道:“额娘,姑姑,你们要走了吗?”   如意伸出手拉着她的胳膊:“不走,你额娘和我要去别的宫里呢,小东西,你跟着我们一道去吧。”   “好呀,好呀。”施清遥乐得点头,一手拉着她额娘,一手拉着如意道,“可是我们要去哪里呢?”   敏瑜道:“去你姑奶奶那里。”说起来,施清遥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密嫔呢。   三人且走且说,敏瑜冷不丁想起还不知密嫔住在哪里,就问如意:“我姑母如今是自己住,还是住在偏殿里?”   如意讶异挑眉:“你问我,我问谁?密嫔娘娘进宫没多久我就嫁出去了,哪里会知道她在哪个殿里?”   这倒是要闹笑话了,东西六宫那么多殿,不知道密嫔住哪儿,可怎么找?   敏瑜略略一想,便站住脚,叫过旁边垂首面壁的一个宫娥道:“那位姑娘,你来一下。”   宫娥冷不丁听她叫唤,疑惑着扭过头来:“夫人是叫奴婢吗?”   “对,就是叫你,你过来我们有话问你呢。”   敏瑜招招手,那个宫娥忙就疾走两步上前,听她问道:“你可知密嫔娘娘住在哪个殿里?”   宫娥想了一想,道:“密嫔娘娘住在永和宫德妃娘娘的偏殿里。”   敏瑜有点傻眼了,揪着小宫女的胳膊直愣愣的问:“密嫔住哪儿?”   小宫女让她吓住,呆呆的一指身后:“就……就住那里,德娘娘的永和宫。”   我勒个擦啊,什么时候表姑母住雍正他娘那里去的啊!敏瑜缩回了手,心头如落叶,十分飘零。   倒是如意不知所以,见问出了下落,便拉一把敏瑜道:“走吧,永和宫可近得很。”   是近得很,可敏瑜宁愿它远得很,越远越好,最好远在天边。   暗戳戳的扯一扯如意的衣袖,敏瑜很想问问她,这会子掉头回去行不行,她真的不想去见雍正他娘啊!   可惜如意没能会意她此举,倒以为敏瑜是催她快走,脚下居然一步快似一步起来。   敏瑜有苦难言,无奈只能牵着她闺女的手,自个儿安慰自个儿,到了那儿跟德妃打声招呼就出来,四阿哥这么忙,哪有空天天窝在他额娘那里?更何况,电视剧里都演了一遍又一遍了,四阿哥跟他额娘并不算亲近。   这么一想想,敏瑜心里又有点底气了,同如意两个,带着三四宫娥,意气风发就到了永和宫。还没进殿呢,外头站着一排的宫女太监就齐刷刷跪下去,口称万安。   如意大大咧咧,命都起了,才道:“里头德妃娘娘密嫔娘娘可在?”   打头一个有些品阶的小太监见问,忙站出来回她:“禀公主,娘娘们都在里头歇着哪。”   如意便道:“那去通传吧,就说我和静海侯夫人给娘娘们请安来了。”   “嗻。”小太监可不敢得罪面前两尊大佛,忙不迭就入内通传,不多时,敏瑜耳边就听殿里踢踢踏踏传来一阵声响,竟是德妃娘娘领着密嫔安常在婉常在并一众侍女迎了出来。   敏瑜忙同德妃娘娘见礼问了安,又向密嫔安常在婉常在道了万福。如意与她不同,她出嫁时便已封为和硕荣宪公主,比同郡王,而密嫔安常在婉常在等人位份低微,虽是君王之妾,但却不能受公主之礼。因此如意便只同德妃娘娘行了万福礼,又笑道:“几位娘娘这会子兴致却好,竟都在这儿。”   德妃因自身出身之故,在宫内向来收敛行迹,尊卑分明。如意、敏瑜两人都是太后和皇上最为疼宠的格格,她与她们之间只有客气,并无多少交情往来,此刻敏瑜和如意前来永和宫,实在出乎她意料。   然而来者皆是客,何况这两人又是贵客,德妃不由端起十二分精神,一左一右拉住她两人的手笑道:“什么样的风把两位吹了来?我们几位姐妹才坐在一起吃吃茶,你们来得倒是时候。”说着,就命宫娥们去端茶递水来。   安常在和婉常在都是新入宫的人,并没见过如意和敏瑜,只在旁人言语中风闻过几次。眼下难得见到真人,看她二人一杏红一牙白,比肩站在一处,当真是梅雪之姿,难怪太后她们举凡提到美人儿,总离不了她两个的名字。   她们人微言轻,只管小心打量如意和敏瑜,并不敢插话多说什么。密嫔比她两个早几年入宫,又是母凭子贵,地位虽不如德妃,却也不甚逊色,何况她同敏瑜关系密切,入了殿就拉着敏瑜笑道:“我还当是谁来?原来你就是那个静海侯夫人!”   她这话可谓十足调笑之语,满皇宫谁人不知靖海侯施琅故去之后,便由施世范承袭了爵位?密嫔这样处在深宫里心里又是那样灵透的人,她若不知才怪,不过是口头上隐晦地抱怨敏瑜没有入宫看她而已。   敏瑜与密嫔说是隔着辈分,实则年纪相差无几,私下里大多像姐妹一般相处。此刻听她揶揄,敏瑜就笑道:“姑母何苦打趣我?我也不是没有入宫过,只是进宫那会子姑母远去避暑,怪得了谁呢。”   “你这个丫头!”密嫔业已听说施家小格格在东宫的事,也听说她遭人陷害一事,由是嗔怪几句,唯恐再引出不必要的麻烦,便就此揭过去,相携着敏瑜挨住德妃娘娘坐下来。   如意一面同德妃闲话,一面打量了几眼永和宫,德妃与她额娘荣妃是同年晋封,地位一样尊贵,但瞧着永和宫的装饰,比之荣妃的钟粹宫明显要素净许多,然而素净之处却又有自己的特色,看得出来德妃的谦逊与低调,怪道荣妃提起来,都说德妃是个聪明而知趣的人儿。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曹家 第一百八十一章 曹家      一时宫娥们奉了茶上来,递到如意和敏瑜手里后,便躬身退了出去,留她们几人在殿中闲话。   密嫔看着敏瑜牵了一个极为可爱秀丽的小丫头,即知是她的女儿施清遥,又是惊喜又是怜爱,不顾仪态,当即蹲下身来搂抱住施清遥道:“这小囡囡实在生得漂亮,我喜欢得很。”   她两胎都生的阿哥,正盼着再添一位格格。宫中其他诸妃虽也有格格在侧,但她怕过于怜爱,反招人口舌,以为她要显摆自己生的是阿哥,由是只能干看着眼馋。眼下敏瑜身份不同,那是她表哥家里的长女,她的孩子便是她的侄孙女,怎么怜爱都没人多说什么。   她尽管抱在怀里摩挲,施清遥受惯了这种待遇,早已不怕了,由着她搂抱亲昵,却奶声奶气问敏瑜:“额娘,这又是哪个姑姑呢?”   敏瑜失笑:“这位可不是姑姑,这位是姑奶奶。”   施清遥嘟嘟小嘴,对这些个称谓还不大了然,不过听她额娘的总归没错,便乖乖巧巧张口叫了一声姑奶奶,登时又把密嫔喜得眉开眼笑,一叠声的要叫人打伤。   那里安常在婉常在听见,自是不能落后,忙也叫人看赏。敏瑜笑着止住她们:“娘娘们别惯着她,方才太后娘娘和荣妃娘娘已经赏了她好多东西,她见过就丢,不知好歹的,别辱没了娘娘们的心意。”   德妃闻说,不觉莞尔,也叫丫鬟去拿了金锞银锁等物,笑道:“这是娘娘们喜爱她呢,不论好歹都是心意,就收下吧。你若是不收,我们还当你瞧不起我们的东西。”   “我岂敢有这等心思!”敏瑜忙澄清道,“这满皇宫哪一样不是宝贝,我再要瞧不起,那我算是有眼无珠了。”   “你可不就有眼无珠,比娘娘们给的再好的,你都瞧不起过!”   如意含笑打趣,倒是没有推却娘娘们的好意,只把施清遥叫到跟前,将娘娘们赏下的都塞到了她手里:“拿着,别学你额娘,小家子气,留着慢慢玩吧,玩坏了娘娘们这里还有呢。”   “啐,好的不教,你专拣坏的教他。”敏瑜笑呸如意一声,转向几位娘娘道,“你们瞧,这还没出门呢,就有人又惦记你们的好东西了,都说了让娘娘们不要露白。”   她嬉笑如故,德妃望着她,陡然间仿佛那个‘不入玉牒的公主’又回来了,倒不似前儿看着那样拘谨了。   安常在婉常在都是十七八岁上的年纪,说起来比敏瑜和如意还要小了数岁,娇艳如花,心里也是女儿家的灵巧。坐着片刻,眼见敏瑜和如意都这样好的脾气和性格,心里已不大惧怕她们,安常在便也插话道:“能得公主和侯夫人惦记,想来我们这里还是有些好东西的,二位再要看上了什么,倒可以说一说。”   “妹妹万万不能开这个口,她们两个可不是会客气的人,要真如妹妹所言,万一将咱们这里搬空怎么办?”   密嫔边笑边说,不提防勾起旧日典故,连如意和德妃都跟着她笑了。   如意道:“正是呢,我们侯夫人可有个怪癖,最喜奇巧之物,若你们当真有好的叫她看中拿去,回头可别找皇阿玛告御状。”   安常在和婉常在不知所以,都忙道:“我们岂敢呢。”   敏瑜也知她们是打趣她当待诏女官的时候,因为皇上一句戏言,竟把皇上万寿节下臣进贡的东西洗劫大半的事,自个儿也觉不好意思。面上一阵红热,嘴中犹道:“那是皇上说了赏给我的。”   德妃笑而不言,敏瑜忽的想起密嫔生的那两个阿哥,便道:“我的两位表弟如今在哪里?”   密嫔道:“才叫奶娘带了出去,你要见他们我着人去找就是了。”   敏瑜笑道:“不急,我刚进宫,还要好一会子才回去呢,让他们多玩一会儿吧。”说着,就把从宫外带来的几样小玩意命人拿上来,送给密嫔当做是给两位阿哥的见面礼。   她们两个在德妃的宫里坐着,宫内事不敢多说,便只捡宫外头的事情说一说。安常在和婉常在以往在家的时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今入了宫,越发庭院深深,更不知外头岁月几何了,听见她们说起,都十分艳羡好奇。几人一问一答,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觉就过了大半时辰。   那里密嫔趁着德妃她们同如意说话,将敏瑜袖子一扯,敏瑜会意,便微微低下肩膀,凑近了密嫔,听她道:“前儿我听皇上说,明年选秀,曹家大格格也会来,这事你听说了吗?”   敏瑜摇摇头:“我倒没有听说,有一阵子没同姑母来往书信了,算起来敏雅今年该有十六了,正是选秀的年纪。”   “可不是吗?”密嫔微微叹口气,“敏雅那个孩子,模样人品都是极出挑的,在家中是长女,你姑父姑母都疼她若宝,只恨她那个性子……”   她弃了话没有往下说,然而敏瑜却是知道她的言下之意。要说李家和曹家的渊源,还得从康熙帝说起。   李煦的母亲文氏和曹寅的母亲孙氏,都曾是康熙帝的奶母,二人同为康熙帝的奶胞兄,自幼关系亲密非常。成年之后,李煦和曹寅各自成家,不巧曹寅的正妻某年亡故,便经由康熙帝和李煦做媒,续娶了李煦的堂妹李氏为妻,由是曹李两家亲上加亲,竟越发比同一家。   前头正妻未曾留有子嗣,李氏入门不到两年,就生了个女儿,便是曹颐。因在她之前,敏瑜就已被皇上御赐了字号,故而曹家便从敏瑜字号上起,将曹颐的字号取为‘敏雅’。敏雅之后,还有一个小她四岁的妹妹,曹颜,亦是从‘敏’字起了字号,唤作‘敏华’,语出诗经,有女同车,颜如舜华。康熙二十八年间,李氏再生一子曹顒,乳名连生,盼弟之意,至今不过八岁上的年纪。   满人看重姑奶奶,尤其官宦世家,对女儿更是疼惜。曹李两家先祖虽都是汉人,但因满人入关后就进了满旗,做了包衣,几代下来,倒都是习惯满人习俗了。由是,曹李两家从不曾有重男轻女之说,兼之敏瑜的运气实在是好,就更得曹李两家看重,连带着各家姑娘都被捧在了手心上,只盼有一天飞上枝头变凤凰。   曹颐亦是如此,父母自生她之后,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百般疼爱,宠如至宝,性情骄纵也在难免之中。好在曹家的老主母还在,在宫里见过了大风大浪,懂了很多韬光养晦的道理,总不许家中一味惯着孩子,亲带了曹颐在身边教养。故而曹颐骄纵是骄纵,总算还是个明辨是非的姑娘。   这样的性情与出身,倘若嫁与寻常世家当个冢妇主母,都是上上乘之选;倘若进帝王家,只怕是要吃暗亏了。密嫔所忧,都在情理之中。   敏瑜自个也经历过深宫之苦,她虽同曹李两家的儿孙不常来往,然而血脉亲情,是刀刃都斩不断的,自然不愿堂妹敏雅再经历一回。   可是天家选秀,又迫在眉睫,避是避不过去了,她只得安慰密嫔:“还不到那个时候呢,走一步看一步吧。”实在不行,就让密嫔给皇帝吹吹耳边风,给敏雅指婚个世子,当一当世子福晋是最好不过的了。   她们两个低声细语,却不闻如意德妃那边早已没了声响。如意看她二人手拉手头碰头,不知商量何事,便把那凤眉一掀,抬手轻轻一嘘,不知不觉附耳就凑过去,正听敏瑜道走一步看一步,遂噗嗤笑出声,横推她一下道:“你们肚子里都藏得什么,鬼鬼祟祟的?走一步看一步,你要走哪里去?”   敏瑜不提防她过来打岔,让她推得一愣,回过神便笑道:“就你耳朵灵光,我们姑侄两个说几句悄悄话还不行吗?”   “行倒是行,不过眼下可不止你们姑侄俩,有话大家一起说,你们背着我们说,谁知道是不是在排揎我们呢?娘娘,你们说是不是?”   如意言行大大咧咧,说的话又那么直白,仿佛她说这些就当真是心里话一般。德妃倒是看着明白,这个公主可是个人精儿,敏瑜和密嫔暗中言语,落在有心人眼里自然是不大乐意的。然而让公主这么挑明了一讲,德妃等人之前不论有没有心结,这会子也都全然隐匿了,都笑道:“我们再没有这么想的,夫人和密娘娘是一家人,又多年不见,定有些思乡话要说的。”   如意掩口微笑,敏瑜也知她是为自己解围,便不再同密嫔多说,转过身跟着安常在她们说说笑笑起来。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永和宫的女官便进来报说:“娘娘,四阿哥和四福晋来看您来了。”   “哦?”   德妃和敏瑜同时都一惊,德妃惊奇胤禛昨儿才来过,怎么今儿又来了?敏瑜却惊奇左怕又怕,到底是怕什么来什么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醉酒 第一百八十二章 醉酒      那边厢德妃不知她的心底事,已经着人去迎四阿哥胤禛和四福晋进来。因他们两个在外头看见了几位陌生的宫娥,问了才知二公主和敏瑜都在,于是入门四阿哥便站住,同四福晋纷纷行礼道:“胤禛见过二姐姐,见过夫人,给娘娘们请安了。”   密嫔等人都笑的站起身,各回一礼,安常在婉常在年纪轻,见了这些个年长的阿哥们总有些腼腆,便不觉都退步站到了德妃身后,不敢再坐。   如意与四阿哥虽是交情不深,然而四阿哥幼时由孝毅皇后佟佳氏抚养长大,多在太后的宁寿宫及佟佳氏的承乾宫往来,倒也比别的年轻阿哥亲厚些。此刻见他夫妻进门双双行礼,如意不觉笑向德妃道:“多日不见,四弟越发俊挺了,竟也成了家,我嫁出去的那年,看他还是个孩子呢。”   德妃莞尔:“他如今自己的孩子都有了,三月里生的,如今只七个月大。”   “这么快!”如意意外惊讶,回眸看了看四福晋道,“我瞧着你的身段,浑不似生过孩子的。”   四福晋面上轻红,微微低了头笑回道:“生过之后,比之前胖许多了,二姐姐从前没见过我,所以不觉得。”   如意点点头,不过到底还是赞叹:“如今这模样正正好,不必再胖,也不必再瘦。我瞧着你以前必是太瘦了,如今胖起来竟也不觉得胖。”   四福晋低低应声是,却又向敏瑜笑道:“刚在外头听见夫人来了,闻说贵府的小格格也在,我怎么没见着她?”   敏瑜原就做好了当鸵鸟的打算,只盼四阿哥夫妇跟德妃和如意说话就好,千万别打扰了她。这会子冷不丁被四福晋点名,愣神之下,便一指偏殿道:“让娘娘宫里的姑姑带过去玩了。”   四福晋了然,又道:“自从小格格回府之后,总听得娘娘们念叨,都说喜欢得很。”   敏瑜微微地笑:“小丫头越发皮实了,不值得娘娘们厚爱。”惹得众人都道她过谦。   闲说笑间,胤禛瞧着德妃精神气尚可,便道:“额娘今日头还疼不疼了?儿子昨日着人递过来的方子有用吗?”   德妃微微颔首:“难为你有心,那方子的确见效得很,我只熬了一副药,喝下去就好多了。今早起来,倒不似以往那么疼。”   “见效就好,若是不见效,儿子就再去给额娘找找好方子。”   胤禛孝意十足,如意听罢,问向德妃:“娘娘是病了吗?若是病了,不要拖着,总要找太医来看一看才好。”   德妃笑道:“劳公主挂念,不是病,是陈年旧症罢了,每到这冬日,总免不了疼上几回,吃了许多的药也不见效。幸而胤禛从宫外给我找了个药方子来,倒是有点效果。”   说时,便叫宫娥:“去把我昨日留下的那个玉如意拿来,交给四福晋。”   宫娥见状,忙去捧了玉如意出来,德妃便道:“你们两个都是极好的孩子,我听闻你们府里这两日小世子闹得厉害,不甚太平。这东西拿着,压在枕头底下,说是管用的很。”   余香道谢接了,他们夫妻两个原就是为了探病而来,眼下德妃既是无事,且有贵客在此,便不多留,就向如意敏瑜等人告退回府。   敏瑜巴不得他们走得越快越好,自是十分欣悦,胤禛余光不小心瞥见,眉川顿显,却眨眼即逝。他默不吭声携了余香退至殿门槛处,不经意一回头,却是向敏瑜道:“三姐姐,螃蟹宴好吃吗?”   敏瑜让他骤然的发问惊吓住,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胤禛却翩然一笑,仿佛出了一口浊气般,信步走出去了。   敏瑜还有些怔忡,不知他忽然间提及客来居做什么,反是如意听着好奇,便道:“什么螃蟹宴?我不在的时候,难道这里又兴起什么新事物不成?”   她这么一问,德妃和密贵人倒是都笑了,密贵人遂为她解惑道:”哪里有什么新事物呢,还不是吉祥这丫头搞得鬼。那日重阳,她背着她们府里的侯爷,偷带了丫鬟和小格格出府去酒楼里吃螃蟹,结果侯爷从宫中谢宴回府,左右不见她和小格格,遣了人找了大半夜。也不知那酒楼的螃蟹是怎样的美味,馋得她连规矩都不顾了。“如意听闻连连笑个不住,撑着桌子道:”原来有这么个典故,说的我都想去吃一吃那里的螃蟹宴了。哎,吉祥,如今还吃得着吗?“敏瑜心里暗暗咬牙,本来吃螃蟹这事也就她们府里和湄芳那里知道,施世范和桂嬷嬷定然不会往宫里说的,保不齐又是湄芳那个大嘴巴子说出去的。她瞅着如意一笑,却道:“我是闲来无事带着闺女取乐罢了,谁知到了你们耳中我倒是个馋嘴馋舌的了。哪里有那么好吃?要说秋蟹,还是宫中做的地道,你若要吃,让人给你做去就是了。”   “你这丫头,还没吃着你的东西呢,就这般不待见我。”如意笑骂她两声,不过一时言语玩笑,倒不是真有意出宫去吃那等寻常东西。她们感情好,敏瑜说话间也就不大忌讳她的身份,如意心胸宽广,亦不是循规蹈矩的人,倒也不见怪。   二人只管说笑,却把安常在和婉常在看得呆住,心中只羡她二人是交心知己。   且说胤禛去不多时,又往太后宫中探视请安了一番,太后对于刚生了小阿哥的四福晋很是怜爱,仔细叮嘱她好生休养才罢休。因听他两人说敏瑜和如意还在德妃娘娘宫中坐着,太后便对近身的宫婢碧鸳吩咐道:“去传爱家的话给她们两个,就说德妃那里说过了话,不妨各宫都去转一转,娘娘们都许久不见她们了,既然来了就不能失了礼数。”   “哎。”碧鸳含笑应声,便带了两个随行的青衣小宫女,一道去永和宫传了话。这都是太后为敏瑜和如意着想之故,只因她二人都是随心随性的人,太后恐见过了德妃之后,二人若不去惠妃宜妃那里瞧一瞧,日后说起,倒是让惠妃宜妃情面上不大好看。   碧鸳把话传毕,如意搭着她的手笑站起身,就向德妃等人说道:“得,本来还要同娘娘们多说几句,如今有懿旨来,那么我们就先告辞了。”   德妃密贵人安常在婉常在等不便多留,忙都起身送她们两个出殿去,偏殿中宫娥闻说夫人要走,也把小格格送了来。   如意仍牵着碧鸳的手不放,朝她脸上望了一望,不觉道:“你是不是有个姐姐,叫喜鸳?”   碧鸳点一点头:“奴婢正有一个姐姐闺名喜鸳,公主如何得知?”   如意笑道:“我说你这面相如何这般熟悉呢,你的那位姐姐原是伺候我的,后来我见她生的伶俐乖巧,就孝顺给我额娘了。及至我嫁出宫,你姐姐才许的人家,是不是?”   碧鸳知道她姐姐曾在钟粹宫任职,倒是不知伺候过如意,闻言便道:“托公主和娘娘的洪福,我姐姐如今是当家主母,已生了个小子。”   “这可真是大喜。”如意抿唇微笑,看着敏瑜牵了施清遥过来,又问她,“哎,你还记不记得喜鸳?”   敏瑜眉心一簇,望了她一眼不语。如意咯咯地笑道:“看你这样子,势必是记得了,我身边这位姑娘正是她的妹妹,同她姐姐生的一样的好样貌。”   敏瑜打量一眼碧鸳,片刻方颔首道:“是有几成相像。”   如意便笑而不语,当年喜鸳的确是她送去给荣妃,不过可不是看她伶俐乖巧,而是喜鸳那个丫头心思太多了,在她眼皮子底下都敢勾引起太子来。若不是还心存善念,转而送去荣妃宫中,让荣妃打发了她,那丫头怕是如今也嫁不成人了。   太后懿旨在前,敏瑜和如意便就近先往惠妃的延禧宫去。惠妃身居四大妃之手,协助太后掌理六宫,又是皇长子胤禔的生母,地位自然不同寻常。可喜早时深受汉儒影响习礼偏学,秉慧中淑,待人却是极善,敏瑜和如意在她面前倒也可聊聊天说说闲话。   她宫中同永和宫一样,也住了几位位份低的娘娘,敏瑜与年轻的娘娘们不甚相熟,倒是与良贵人有些往来。原因无他,良贵人是八阿哥的生母,是湄芳未来的婆婆,她同湄芳那般好,自然对她婆婆也要好。况且良贵人实在生的貌美,又有汉家女子一切美好的品德,知书达理,识文断字,难怪她能从辛者库那样的地方爬升上来。只是想想她日后的下场,敏瑜又不觉同情感慨,由是竟拉着良贵人絮絮叨叨说了许久,让如意看得惊诧不已。   因时日不多,两人在延禧宫只是停留了半个时辰便出来往宜妃的景人宫去,如意一路拉着敏瑜只管问她如何同良贵人说的那么多话,比同密贵人说的还要多。敏瑜笑她大惊小怪,实在解释不了,便道是意趣相投。   直至宜妃宫中,如意总算饶过了她,宜妃性情直爽,很投如意的脾气,且她和荣妃关系也亲睦,如意见了她便如寻常那般,问了好,又问起九阿哥和十阿哥。   敏瑜自从知道胤禟的身份之后,对九阿哥、胤禟这几个字尤为敏感,当下胸膛里咯噔一跳,却听宜妃笑道:“他们去上书房了,下了学就回阿哥所,别说你见不到,我也是几日见不到他们。”说着,又同敏瑜问了几句,逗弄施清遥一回。   她几人说不上几句,却听宜妃宫中的侍女走进来传话,皇上身边的御前女官来了,让公主和夫人格格去乾清宫见驾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绮绣 第一百八十三章 绮绣      这就奇怪了,皇上怎么想起来召见她和如意了?   敏瑜蹙着眉不说话,如意眼梢一挑,轻盈盈就望向她:“你今天倒是个香饽饽。”   敏瑜低哼一声,当她稀罕做香饽饽呢,康老爷子也真是的,在前殿看看奏折批批奏章不挺好的么,好端端召见她们娘俩干什么?   她一腔情绪全摆在脸上,毫无收敛痕迹,如意和宜妃都看得分明,宜妃倒罢了,笑两声也就没说什么,如意却又道:“怎么着,如今连我皇阿玛你都不待见了?”   “臣妇岂敢。”敏瑜没多少好气,站起身顺手把如意也拉了起来,“我只怕你的皇阿玛还不待见我呢。”   “臣妇一词你都说得出来,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   如意冷嘲一句,顺着她的力道站起来,两人带着施清遥同宜妃告辞,领着三两宫娥往乾清宫去。   外头来的是御前女官苏赞,一见敏瑜和如意出来,当先笑道:“二位真是难请,才说在惠妃娘娘宫中,奴婢们去了,眨眼却又说你们到宜妃娘娘宫里了,叫奴婢们好找。”   如意一张俏脸含笑,推搡一把敏瑜道:“你的那句臣妇言犹在耳,她就张口左一句奴婢右一句奴婢了。若你们当真都这么着,那以后我就依了你们,只盼你们将来在宫中别遇着我,万一遇上了,没个三跪九叩你瞧我让不让你们平身。”   这可是气头上说出来的玩笑话了,也难怪如意生气。敏瑜同她两个自幼一起长大,不是姐妹胜似姐妹,苏赞虽不如敏瑜同她情分那么深厚,好歹两个也都是宫中常来常往的,她最受宠的那几年,御前的几个女官哪个不曾当过她身边的侍女?偏生这会子都同她闹起生分来。   敏瑜闻言,知晓她是要发公主脾气,不过掩口一笑,只等她气消。倒是苏赞初来,未曾明白缘由,还当是自己一句话恼着了如意,忙赔笑道不是:“奴婢笨嘴拙舌,公主又不是不清楚。诚然公主怜爱,不许奴婢自谦,可是奴婢毕竟是在宫中走动的,见了各宫都得道一声主子,口舌上难以改得过来罢了。”   如意何尝不知她的尴尬,别看着她人前风光,说到底还是个没甚名分的。她喟然叹口气,在关外几年,性子虽照旧直爽,但她的心思却不似儿时那般简单了,明白个人有个人的难处,也就不好再给敏瑜和苏赞脸色,便道:“起来吧,我只嫌宫中没几个能说得上话的人,总算有你们两个,你们却又同我隔阂了。”   敏瑜在旁笑起来:“谁同你隔阂来着,是你自个儿要端着公主架子,还让我们三跪九叩。”   “玩笑话你就当真,正经的话你又不听了。”如意啐她一口,她的脾气一贯来得快,去得也快。话音一落,转眼间脸上就又带了笑容,拉上了施清遥的小手道,“走,咱们去见你的皇玛法。”   施清遥依稀还记得皇玛法是谁,带着小跑咯咯笑着跟上如意。   敏瑜在后面跟着她们,颇有些无奈的样子。   一行人才出了日精门,正说笑间,却听前头哗啦一声响,领路的两个宫娥不觉哎呦一声。敏瑜和如意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粉红缎地长袍长褂的小宫女不知从哪里窜出来,歪斜带着旗头,正侧身倒在地上,脚下一个托盘,已是摔得四分五裂了。   领路的宫娥不成想这般晦气,站稳身子便冲那宫娥斥责道:“你是哪个宫里的人,姑姑们都没教过你吗?做事情怎么这般毛手毛脚的?”   那宫娥早已吓得不成样子,苍白着一张小脸,只管伏在地上战战兢兢回道:“奴婢……奴婢是辛者库里的,嬷嬷……嬷嬷使奴婢来给主子们送东西。是奴婢冒犯,还请姑姑们海涵。”模样十分可怜。   敏瑜见之,不觉低声对苏赞道:“饶过她去吧,看样子是新入宫的,怪可怜的。”   苏赞皱眉看了那小宫娥两样,倒是生就好皮相,可惜手脚蠢笨了些。不过,这都轮不到她来管,这丫头砸了盘子,回去自然有管教嬷嬷教训,她犯不着越俎代庖,便对那小宫女叮嘱了两句,“起来吧,以后万不可大意了,今日你是遇见两位菩萨才有这般好命,或作别的主子,定然饶不过你的。”   “谢谢姑姑,谢谢主子,奴婢……奴婢记住了。”   那小宫娥闻言,终于从害怕里回过了神,忙不迭就跪起来给她们几人磕头。领路宫娥忙去扶了她起来:“姑姑都说主子们不计较了,快走吧。”   小宫娥捡了碎盘子起来,低了头再三告罪,正待要走,一直不出声的如意却忽然叫住她:“慢着!”   小宫娥僵在原地,不敢抬头:“主子还有什么事?”   如意不言,围着她周身打量再三,半晌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奴婢叫绮绣。”   “你方才说你是辛者库的人,据我所知,内务府辛者库妇人,大多都分在了针线上和洒扫上,只除了皇室后妃各宫,每宫都配有一定数额的辛者库管领下妇人,侍奉主子日常起居生活。你说你是嬷嬷使你来给主子们送东西的,你送的哪一个主子,送的又是何东西?”   “奴婢送的……送的是给东宫娘娘的一匹缎子,娘娘她不在,着屋里的姑姑收下了。”绮绣含着小心,怯懦回她。   如意却不大全然相信,扭过头对宫娥道:“你们两个带上她,咱们去东宫瞧瞧,是什么缎子会让辛者库的人捎带来。”   说着,就将裙摆一拎,人已经大摇大摆走向毓庆宫去了。   敏瑜咬着唇,她纵使满心不愿进去,但想着如意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女子,会有此举动,必是绮绣哪里露了端倪。她不多言语,只将苏赞的袖子一扯,轻声道:“走吧。”   苏赞点点头,回身招呼两个宫娥将绮绣架住,一块去了毓庆宫。   太子妃果然不在,殿里只有三四宫娥,穿红着绿,齐头整脸的垂手站着回话。因如意问起送来的缎子去哪儿了,便有一个宫娥进内殿捧出一匹牙色缎子来,说是前不久内务府送来的,太子妃说太过素净了,便着人拿回去绣了芙蓉花。   如意随手摸了摸,针脚倒还齐整,便问绮绣:“这花样子是你绣的?”   绮绣不做声点点头。   如意便命人将缎子收起来,宫娥们不知缘由,斗胆问道:“公主可是喜欢这缎子?”   如意笑起来:“我不夺人所爱,留着你们太子妃做衣裳吧。”   宫娥笑道:“不妨事,太子妃娘娘有两匹这样的缎子,公主若是喜欢,等娘娘回来,奴婢们回了娘娘送公主一匹就是了。”   如意道:“我要是想要,还愁宫里找不到吗?罢了,罢了,两匹缎子,你们太子妃做一件,再给太子做一件,岂不正好?”   宫娥掩口笑个不停,又有一个年级稍小一些的,瞧着如意好说话,忙也插话起来:“太子殿下才刚来过这里,闻说娘娘去探望太后了,略坐坐就往外头去了。”   “太子才刚走吗?”如意惊疑起来,“怎么我们从外头过来没瞧见他?”   小宫娥又接着说道:“左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今儿听说是皇上赐宴,大阿哥和太子殿下三阿哥四阿哥都去了,太子殿下还喝了不少的酒呢。”   喝了不少的酒?   如意冷眉横对,猛地转首瞪住绮绣。敏瑜初时还不知是为何事,到此刻脑中混沌大开,鼻端闻着一侧里斜斜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酒气,竟是格外清明。   怪不得如意要将绮绣留住,原来是她身上的酒气引起的。   太子喝了酒回来,这绮绣又才出的东宫,任谁都能联想到二人之间的关系上去。   敏瑜的唇越发咬得紧了,便是苏赞,神情也不觉严肃起来。她三人都是极聪慧的女子,一个眼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如意不多言语,抽身就牵着施清遥往回走,苏赞忙指使人拉着绮绣跟住她,自个儿却把敏瑜的手在掌心里一握,顿觉指尖一阵冰凉。   她觑着敏瑜的神色,仍是平平淡淡的,但那眼底波光,却瞒不了人。   如意直找了两三间屋子,最后到底是在鹿顶耳房那里把个喝醉的太子找着了。苏赞抬手一推,绮绣顿觉半边身子都僵直了,顺着她推的力道倒在了地上。   胤礽听到动静,醉醺醺睁着一双眼,迷迷蒙蒙里只见花团锦簇,还当是太子妃领了人来,便微微端坐起身道:“你来得正好,快扶孤起来,孤要回去歇一歇。”   如意见他衣衫果然不整,形状荒谬至极,忽然间气急反笑,拍着掌道:“有出息啊,太子爷,我倒是不知你还是个多情种。”   她声音脆朗,又挟着火气,自是与太子妃的温顺不同。胤礽听出分别,愣一愣神,秀挺的眉毛皱成个川字,凝眸片刻才认出如意来:“二姐姐,怎么是你?”   “怎么就不能是我?”如意冷哼,上前几步将桌子一拍道,“你这会儿倒清醒了,瞧你做的好事。”   ☆、第一百八十四章 居心 第一百八十四章 居心      胤礽残酒半消,凝眸盯着那地上的一团红粉人物看了看,良久方抚额叹息道:“我当是何事?不过为着一介婢子,二姐姐何须大惊小怪。”   他言语散漫,似乎并不为如意抓住了他的把柄所惧。如意越发气急,横眉冷睨了苏赞一眼道:“你们几个带着小格格先出去。”   苏赞正怕让人瞧见太子不端之处,多生口舌是非,也恰有此意,闻言忙就带着施清遥和宫娥们退出去了。敏瑜原打算跟她一道出去,可那跪在地上的小宫娥刚巧压着她的鞋子,她不好不理,却也不能搭理。正迟疑时候,那边厢如意就又开口了:“你瞧瞧你,何曾有一国储君的样子?不过是喝了几口酒,你就犯起糊涂来,你宫里的几个娘娘哪一个不比她强,何苦沾惹了她?”   胤礽直觉脑子们里嗡嗡然响得厉害,没人伺候了不说,还得听如意训导,心里难免有些不耐,嘟囔着道:“酒兴使然罢了,二姐姐若看不过去,替孤好好打赏她一番就是了。”   “胤礽!”   如意娇吒一声,气得抬手在他肩上狠拍了一下,银牙紧咬,回首却冲敏瑜道:“如今我才万般庆幸你嫁出了宫,若然今日是你贵为太子妃,见了此情此景,只怕二人情缘也就此尽了。”   敏瑜脚才堪堪抽离,正欲不动声色溜走,让如意这般一说,整个人就霎时呆立在了原地。   胤礽心思也有些呆呆的,听着如意言语,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就抬眸打量了四周,眼瞅着敏瑜就靠门站住,他面上一白,那上头的酒劲仿佛登时就消散了一般,当即就醒过神来。身子要站不站,伸了一只手,嗫嚅片刻才吐出一句:“三……三妹妹何时来的?”   如意冷哼道:“她是同我一道来的。”   胤礽愣愣看一眼如意,再看一眼同样面色发白的敏瑜和绮绣,终是反应过来,忙摆手澄清道:“三妹妹切莫误会,我只是……我只是……皇阿玛赐宴时候同四弟他们多喝了几杯,回到东宫文英又不在,就随便捉了一个人添茶倒水。三妹妹,我绝没有那等心思。”   “太子有哪等心思都与臣妇无关,臣妇……先告退了。”   敏瑜轻咬朱唇,她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太子说没说谎,一望便知。她不恨他说谎,她只恨他……只恨他……   她心里翻江倒海一般,像是被谁打翻了五味瓶,苦涩难堪。曾经,不是不以为自己放得下离得开忘得起,到如今,亲眼见了,才知心底里终究惦记旧年情怀,仍是放不下离不开忘不起。   她挣扎着要走,如意何等迅疾,早将她手腕攥住,嗔斥道:“你怕什么,做错事的又不是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还有话要问问这丫头呢。”   说着,如意已然蹲下身,将绮绣下巴颏抬起,仔仔细细瞅着她眉眼一番,半晌才松手,狠狠将绮绣的脸一甩道:“老实交代,是谁指派了你来东宫?”   绮绣俯身泣涕:“公主明鉴,奴婢当真是给东宫娘娘送缎子来的,此番非有人指使,也非奴婢故意所为。”   “非故意所为?哼,本宫倒是不知,辛者库的人如今也懂得描眉画眼了。似你这等狐媚手段,当真以为本宫瞧不出来吗?”   如意冷眼凝眉,言之凿凿,绮绣让她言语吓住,愣了一愣,缓过神却又道:“奴婢冤枉啊,公主。奴婢……爱美之心本就人皆有之,奴婢画眉也非一日……”   如意越发冷面:“画眉非一日,难道你佯装打扮,蓄意模仿她人也非一日?”   绮绣面色更加惨白,无意就扭过头瞧了胤礽一眼。恰恰胤礽也正望过来,看看她,又看了看敏瑜,果是有三分相像,怨不得自己方才迎面碰上会起……会起那等糊涂心思。   敏瑜也让如意的话吓住,她下意识的绞紧手中巾帕,低了头沉默不语。   如意瞧着绮绣不言,知道自己是戳中了她的心事,心头上火气直冒。她向来知道这座皇宫是肮脏的不干净的,也一向知道妃嫔宫娥间为争宠的不择手段,但她亦是知道她皇阿玛的能力,断不会让人拿捏住。只不过当有人把黑手伸到了储君这里,如意身为长姐,又与胤礽亲睦,自然恨那幕后之人至极。   竟敢用这等混账手法染指东宫,她见不着便罢,见着了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冷冷朝那婢子睨了一眼,如意便道:“狐媚惑主的东西,放在哪一朝里都是留不得的,你这丫头若还有几分伶俐处,本宫劝你还是自行了结得好,对外本宫会给你一个说法,你要是还有什么家人在,本宫也会着人给他些银两。只盼你切莫糊涂下去,事情闹开了,于你可没什么好处。”   那绮绣不意她这般狠心,大惊之下,忙就扑过来抱住如意的腿哭诉道:“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并没有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不过是仰慕东宫殿下罢了。今日奴婢也是侥幸得见东宫,公主明察,还请饶了奴婢则个。”   “饶你?本宫倒是想饶你,可谁又曾饶过东宫?”如意抬脚踢开她的双臂,慢慢蹲下身,看着那一双含泪的眼眸。诚然,这是个我见犹怜的女孩儿,生在富贵人家不知要多金贵,可惜她没那等好命,心比天高,身为下贱。原本,出身一事非人力可掌控,她亦不是那等恃强凌弱的人,可恨就恨在她生了不该生的念头,存了不该存的想法。   在这宫中,只有旧人才知太子与吉祥的往事,新进宫的丫头连吉祥面都不曾见过,又怎会知道吉祥生的什么样子。若不是有人指使,告诉她,她的面容与吉祥三分相似,她岂敢仗着自己姿色就闯到东宫里来?   她不说幕后指使的人没关系,好歹她也算是那幕后之人花费心血培养的一颗棋子了,只要毁了这颗棋子,倒是要看看那个幕后之人还怎么走下一步。   “来人!”   如意不耐再与这样的人多言,起身扬声,就欲唤人进来。   绮绣越发惶急,泪痕未干,忙就扭过身,再次抱住了如意的腿求饶道:“公主,公主,饶命啊公主。奴婢便是有罪,可也罪不至死,公主何必要将奴婢赶尽杀绝?”   如意冷哼不言,外头的小太监听着动静已经跑进来,屈膝跪道:“公主叫奴才们何事?”   如意一指绮绣,便道:“把她拖下去,赏五十大板,重重的打!有人问起,就传本宫的话,这奴才冲撞了本宫和侯夫人却不知悔改,本宫给她长长教训。”   “嗻。”   来的小太监正是梁九功的义子陆六儿,托了梁九功的福,被指派到东宫谋差事。他人机灵,嘴巴也乖巧,哄得东宫上下都欢喜他,便是平素不与人亲昵的太子与太子妃,也常常唤他六儿。太子寻常有些难办的事,怕找不着合心的,也多嘱咐了他去,时日一长,人都知他陆公公是个红人儿了。   今日也巧,侧福晋李佳氏不久前才生了一个小阿哥,正当得宠之时,顾念身边没个合适的人给小阿哥做大伴,瞅着六儿当红,几次三番吹枕头风要六儿来。太子不大乐意,本来六儿到东宫之后,除了他便是听太子妃使唤,人都知他是正殿的人,眼下李佳氏要他去,无非就是想邀宠于众。只不过念着李佳氏生育小阿哥有功,皇上又赏了不少赏赐,太子就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六儿无事时伴小阿哥玩耍,还是在正殿当值。太子妃得知消息,倒也没说什么,只带了两三个宫娥去李佳氏那里聊了聊闲话,六儿跟着一会儿,太子妃见无事,就使他过来前头看看太子回来了不曾。   谁知他前脚刚到这边,就听人叫唤,忙就带着小太监们赶来,进门瞧这阵仗,倒像是出了了不得的事。但如意说的那般轻描淡写,他不敢多问,忙就要小太监们来把人押下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杖毙 第一百八十五章  杖毙      绮绣满口公主的求饶不停,死命挣扎着不愿被人拖下去,如意让她叫嚷的心烦,不觉冲六儿等人呵责:“都作甚么?一个贱婢都收拾不住。”   “快快,拉出去!”六儿察言观色,知道这个不晓得哪里来的丫头是留不住了,忙忙就指挥人抬手抬脚要把绮绣拉走。   绮绣哭啼不息,眼看就要被拉出了门槛,她长臂一伸,不再向公主求饶,却转而扯住敏瑜的衣袍下摆,哀求起来。“夫人,夫人,人都说夫人宅心仁厚,求夫人救救婢子吧,太子殿下,殿下……婢子再怎么有罪,请殿下看在婢子与夫人三分相像之处,饶过婢子吧殿下!”   敏瑜本就难堪的脸色,让绮绣一嚷嚷,就越发难堪了。她稍稍避开身,无奈道:“你何其糊涂,东宫也是你可以擅闯的吗?”   绮绣仍紧紧攥着敏瑜的衣摆,梨花带雨一般的面容上满是不甘与哀戚:“谁都不是生来都似夫人一般金玉堆成的,奴婢想过得好一点有什么不对?奴婢听说,昔年良娘娘也是从辛者库出去的,为什么良娘娘可以,奴婢就不可以?”   “你这贱婢,还不快住嘴!”   如意简直气急,想不到在这种时候,她还敢说出玷辱上位者这样的话来。敏瑜原到口的求情之语,这会子也全然都咽回去了,绮绣话已至此,不是她想留着她的性命就留得下来了。真是个傻子啊,大清开国那么多年,至今也就出了一个良贵人,且以后再无第二个良贵人,她怎可贸贸然就以身试险?   六儿亦是让绮绣的言语惊得脑门一蒙,待反应过来,却极为机灵的将那婢子胁下挂着的巾帕扯下来,急急团成一团,就塞进了她的嘴里,堵住悠悠之口。   敏瑜便是再怎么铁石心肠,这会也不忍目睹,不由背过了身去。她原要开口替绮绣求情,可是想想太子方才说的赐宴一事,诸位成年阿哥都在,能知晓太子醉酒的就在那数人之中。这丫头赶在这个时候过来,必然是受了其中一人的指使,她救了她,岂不是害了胤礽?   她那般辛辛苦苦,忐忐忑忑,怕的不就是将来九子夺嫡,两废太子?   这时候她若心软,将来……谁对太子心软呢。   纵使九子夺嫡那一天迟早会来,但她宁愿晚一点,也不愿发生在她眼前。   狠心抽回被绮绣抓住的衣服下摆,敏瑜无力挥一挥手,六儿等人会意,不顾绮绣的挣扎呜咽,忙就把人横抱出去。   屋里霎时清静下来,隐隐只听得到三人喘息不停的呼吸声。   闹腾了这么一出,如意只觉汗都冒了出来,便用手呼扇两下汲取凉风,一双眸子淡淡盯着敏瑜,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轻轻一笑:“刚才那贱婢说你宅心仁厚,我还真担心你会被她糊弄,就此饶过她去。”   敏瑜抿唇:“不以规矩,不成方圆,她犯了错自当受罚,我何德何能敢饶过她去。”   “哦?你当真这么想?”如意摇摇头,略有不信,“往常阿猫阿狗病死了,你都能掉上几滴眼泪,眼下怕是就要死个大活人了,你怎么不哭了?”   敏瑜别开脸,避了如意逼仄的视线道:“那是她命该如此,我哭又有何用?”   “你如今……可真不像你。”   如意慢语轻言,长舒口气:“这样才好呢,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以后大家各奔东西谁也顾不了谁,我只盼你和胤礽都似今日这般心狠。对待算计自己的人,是绝对不能手软的,要不然……你不知她何时就会在背后捅你一刀。今日的事只你我他三人知晓,不过是个贱婢,死了也就死了,敏瑜,你不要介怀。”   敏瑜默然。   如意所言,都是她方才所想,然而毕竟一条人命在自己面前没了,让她立马做到坦然,她还是有些困难的。   “好了,该解决的事都解决了,前头皇阿玛还等着召见我们呢。胤礽,你酒未醒,还是回你自己宫里着人伺候吧,呆在这里也不怕晦气。敏瑜,咱们走。”   如意行止当真是爽利,绮绣的惨叫声似乎还在耳边回荡,她就已然回过神了。   敏瑜点一点头,也急着要离开这里。胤礽一见她动步,忙也疾走几步,跃至敏瑜身后道:“三妹妹请听我说两句话罢吧。”   敏瑜不理他,脚下仍是不停。   胤礽酒意还在,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出去,然而人还是紧跟在敏瑜身后叫唤:“三妹妹,今日事是我糊涂,是我不该。若然知道三妹妹进宫来,我必早早焚香以待,再不会……再不会让三妹妹遇上这等难堪事。”   他直跟出了耳房,如意本在前头走着,听见胤礽言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脚下一停,回身就将敏瑜拦住道:“我在外头等你,他有话要说,你好歹听他说完。”   敏瑜不提防她有此举动,面上刹那绯红一片,攥住了如意的衣袖道:“不是说皇上召见吗?他喝醉了,醉话有什么好听的。”   “酒后吐真言,有时醉话比醒时的话还中听呢。”   如意脸上微笑,不等敏瑜再答,便以抽回手往外头去了。   敏瑜无奈站住,胤礽尴尬垂着手,不知怎生是好。偷摸里瞧一眼敏瑜的神色,但看她朱唇轻咬,亦是不开心的模样,想着绮绣惨死皆因自己而起,敏瑜心中必然怪他,就道:“那人的家人,我会着人照顾。   敏瑜点点头,他们虽未杀伯仁,但伯仁却因他两人而死,照顾好绮绣的家人,怕是他们唯一能尽得心意了。只不过……敏瑜抬头望一眼胤礽,瞧着他神色比先时清明许多,不觉轻轻嘘口气:“二哥哥,这次也算是个教训了。你从小顺风顺水,鲜有波折,那是因为有皇上和两宫太后照顾着你。而今,二哥哥已成家,别的阿哥也都成年,二哥哥还需事事小心,万不可因着自己的身份,骄纵恣意。这一回是有如意姐姐在,替你扛了一切,若是如意姐姐不在,二哥哥可就要授人把柄了。”   她不敢说太多,只能旁敲侧击着胤礽以示警醒。   幸而胤礽聪敏练达,一点即透,当即像被人迎头泼了盆冷水,整个身子都凉住了。他看着敏瑜,终究不敢相信:“三妹妹的意思,是有人……要害孤?”   敏瑜不语,胤礽便都了然了。   他似笑非笑,神情虽清明,但那酒的后劲还在,只觉身子软了一软,不期然就倒退了两步道:“自古天家无兄弟,是孤想得太简单了。孤还以为……”   还以为自己是嫡皇后所出的嫡长子,立为太子理所应当。至于那些个阿哥,当朝也不是没有例子,裕亲王和恭亲王不正是皇阿玛的兄弟吗?恭亲王又同皇阿玛那般亲近,是满朝皆知的贤王。他想着以后若是他当了皇帝,只在兄弟一事上就不知胜出皇阿玛多少。   而今……而今……都是笑话了,就是那些他以为会成为贤王的兄弟,居然要害他?呵呵,居然要害他!他的这身杏黄袍子,将来的那个金龙椅,他们竟然都敢染指,到底有没有把他这个太子放在眼里!   胤礽长声冷笑,头一回觉得自己的寝宫是那般面目可憎。   敏瑜咬着薄唇,她知道胤礽心高气傲,必是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可她能做的大概只有这么多了。将来如何,都得看太子自己的造化。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该听的也都听了,敏瑜一转身,便自去外头寻如意公主去了,徒留胤礽对花独立,神色莫辨。   到了乾清宫,皇上正把一摞折子放下,似是才朱批完全。小丫头施清遥已先到一步,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拿着九巧连环自娱自乐。   如意和敏瑜携手进去,齐齐请了安,康熙从那一摞折子里抬起头,看她两人,嘴角微挑却是浅笑道:“怎么,气都撒完了?”   敏瑜不作声,皇宫里的耳报神数不胜数,皇上定是知道了绮绣被杖毙的事情。她不说话,就只好如意来说,敏瑜只看脸前杏红的衣角一晃,如意却已倾身坐到了康熙身侧,歪斜着身子去看那一摞奏折道:“那等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倒是不耐打。皇阿玛,您天天瞅着这些多累啊,要不要如意给您捶捶?”   康熙沉吟片刻,才点一点头。   如意喜滋滋就握着两个拳头,在康熙肩上捏捶起来。康熙闭目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手指轻指,却向敏瑜说道:“你那个小格格实在是聪慧,朕问她什么她都不说。”   敏瑜眼皮子一跳,忙就道:“清儿年纪还小,往常在家里也没大管教她,皇上都问了她什么?若是问得难了,她是答不上来的。”   “家常话而已,朕能问什么难的,你呀,就是大惊小怪。”   康熙摆摆手,示意如意再捶的重点,便继续道:“老话说,不聋不哑不做姑公,朕一天天事儿忙着呢,没那么多功夫管闲事,你们自己心里有数就行。对了,不久宫里来了一批老参,成色甚好,你走时拿些去,再让太医给小格格瞧瞧。朕今儿看她,倒是大安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久违 第一百八十六章 久违      “臣妇代小女谢过皇上恩赏。”   敏瑜略略福身,康熙一笑,免了她的礼,转头看着进来的梁九功才道:“刚才不是让你找老十一去的吗?他人呢?”   梁九功道:“回主子,奴才已经着人去找十一阿哥了,马上就来。”   敏瑜和如意面面相觑,正不知皇上找十一阿哥做什么,在一旁原本玩得正兴起的施清遥,却忽然就扭身跑回来冲着梁九功叫唤道:“阿翁,阿翁,十一叔叔人在哪里呀?”   如意暗讶,转了头就去瞪敏瑜:“你闺女和十一阿哥怎么回事?”   敏瑜亦是神色尴尬,敷衍地回答她:“谁知道呢。”   话刚落,十一阿哥已经被江月领了进来,入门当先给康熙磕头请了安,又给敏瑜和如意问了好,方道:“皇阿玛着人找儿臣来,是为何事?”   康熙笑指了指他的身后:“不是朕要找你,是小格格要找你。喏,你转身看看吧。”   小格格?十一阿哥胤禌挠挠头,听话的转过身去,一见敏瑜,不觉又惊又喜,拍着脑门笑道:“原来是这个小格格呀,多日不见,小格格可大安了?”他几步上前,欲要抱起施清遥,却顾忌敏瑜和如意都在,伸出去的手愣是缩了回来。   施清遥见他也很欢喜,扑过来抱着他的腿道:“十一叔叔好。”   胤禌忙答应一句,摸摸施清遥的额头,心里只道,怪不得昨儿灯花噼啪的爆呢,原来是应在这儿了。   这边厢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那边厢如意和敏瑜已然看得傻了。   如意愣了许久,才想起来对敏瑜道:“他二人倒是难得投机,你闺女的脾气可不随你,我瞧她比你亲切得多。”   “嘁,你知道什么!”敏瑜白她一眼,看着自家闺女也很惆怅,你说这孩子记性不好吧,她偏偏就记得住十一阿哥,还记得那么严实。不知道的,还以为十一阿哥是她亲叔叔呢,有必要那么亲热吗?   要不是皇上和公主都在眼面前儿看着,她一准儿把那小丫头拎着耳朵提溜回去了。   可现在,迫于皇权,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闺女和十一阿哥窃窃私语,亲热叙旧。也不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和十一二岁的少年,能有什么话好说?   施清遥可没能感受到她额娘的碎碎念,能见到十一阿哥无异于是最开心的事,小丫头没什么可以表达的,就把太后等人赏给她的东西,一股脑都捧来,塞给胤禌。   胤禌好笑又欢欣,将那东西都给她包好,重新递回到小丫头手里:“我不需要这些,是太后她们赏你的,你得拿着,不能随便给别人。”说时,摸着施清遥的小手冰凉,不觉又道,“你冷吗?”   施清遥摇摇头:“十一叔叔,我不冷。”   “那就好。”胤禌眉目含笑望着她,瞧她气色比之前的确好许多,才微微放下心。   如意原是同敏瑜打趣,这会子看那俩小人儿亲昵似是一家,不觉纳罕,叫胤禌道:“十一弟,你同她说什么呢?”   胤禌听如意叫唤,忙转头笑道:“二姐姐,我们闲话呢,没说什么。”   “哦?”如意噗嗤一笑,对康熙道,“皇阿玛,你瞧,小格格倒像是十一弟的嫡亲妹子,我这个姐姐,倒是个外人了。”   胤禌闻言,当即面红一片,搔首含羞:“二姐姐说笑了,我同二姐姐……同二姐姐也很亲厚的。只是,这小格格委实惹人怜爱罢了。”   他无意中倒是说了实话,满皇宫里,算得上他妹妹的,除了各宫妃嫔生的小公主,他自己还有个嫡亲的妹妹。可没有一个妹妹,能似施清遥一般,让他这般惦念挂心。   若论缘由,大概就是施清遥洛水之后,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吧,让他一见这个侯府的小格格就觉亲切。几日不见,便是百般思念,连几位年长的阿哥,都笑他真当自己是小格格的十一叔了。   不过,他心里也十分愿意当她的十一叔,虽说大阿哥和太子家里也有小侄子小侄女,然而都比不得施清遥软糯甜蜜的一句‘十一叔叔’合他心意,要不是早前八阿哥和九阿哥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在吉祥格格面前莽撞,这回他定然要央着皇阿玛把小格格留在宫里多住几日的。   想到这里,胤禌明亮的眸子不免有些黯然,说到底施清遥还是个外臣之女,不是他想留就留得住的,怕是这一日见过,再见面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他贵为阿哥,生来盛宠加身,没什么烦心事,眼下倒是头回识得愁滋味。   可惜,他的这番心事,也只有他自己明了,敏瑜和如意倒没有多想,在康熙殿中逗留不多时,因有大臣觐见,她二人就携着施清遥出来了。   胤禌紧随其后,如意瞧见,便回头笑问他:“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胤禌同阿哥们一样,对这个二姐姐十分尊敬,见问就站住脚微微俯首回道:“有些日子没见着小格格了,才见着小格格就要跟吉祥姐姐回去了,我想顺道送送小格格。”   “这却稀罕了,”如意含笑捏捏施清遥的小脸蛋,“想不到这小东西竟这般招人待见,敏瑜,你该多带她来宫里走动走动了。”   敏瑜笑了一笑,没有接如意的话茬儿,只把施清遥的小手攥在掌心紧紧握住,母女二人终是谢过如意的殷殷挽留,坐车回府去了。   胤禌怅然一回,也只好去寻八阿哥九阿哥他们玩耍解闷了。   这一趟进宫,除了东宫那一场不动声色的风波以外,总算是平安归来。敏瑜带着施清遥在府里安分了几日,期间湄芳来过两次,一次是敏瑜着人给她送分红银子,她过来道声谢;一次,是马上就要入冬了,湄芳又给施清遥新做了冬衣,巴巴的就给送来,锦帽貂裘,把施清遥打扮得活似雪地里的小灵狐。   饶是施世范出身世家,看见那衣服料子,也不免对敏瑜叹一声湄芳的慷慨大方。   敏瑜瞅着他望向自家闺女的神情,像怎么都看不够一样,浑然觉得好笑。掩口之间,想起那日在宫里密贵人提到的话,忙又放下手腕道:“我问你,之前额娘曾说过,舅舅家里有两个待嫁的女孩儿,一个叫朝云,一个叫朝霞,如今怎样了?”   施世范坐下来,好奇她怎么突然间就问到了这个,便道:“朝云是二十一年七月里生的,如今方及笄之龄;朝霞年纪更小,她是二十三年春天里生人,至今只十三岁,都待字闺中。你问她们,要做什么?”   敏瑜道:“是今日表姑母同我提起曹家大格格明年要选秀的事,我想着黄家也有两个女孩儿,若是未嫁,明年大抵也要入宫应选。如今听了你的话,黄家应是为二位姑娘准备了吧?”   “正是呢。”施世范大拍额头,敏瑜不说他还想不起来,“多亏你提醒我,上个月晋江那边来了书信,就提到了黄家两位表侄女选秀的事。说是明年三月里嫂嫂会带着朝云朝霞进京拜望舅舅和舅母,也过来看看我们,这两日事情多,我竟把这事给浑忘了。”   “那倒是巧了。”   敏瑜算一算日子,道:“我正要修书一封,让姑母带着敏雅在开春的时候入京小住,表嫂她们若来,正能和敏雅作伴。”   “那咱们府里可有得热闹了。”   施世范满面欣悦,掰着指头掐算起来:“表嫂和朝云朝霞,这就有三个人,加上姑母和敏雅,便是五个人。哎,对了,敏华那孩子不来吗?”   敏瑜笑起来:“敏华今年过了年才十一岁,她还小呢。选秀是去不了了,不过,大抵也要一道入京小住的,算上她一个吧。”   “如此说来,便是六个人了。”施世范心里算了算各处房屋,倒还住得下,不过人手上要添一些了。   “怕是不止六个人,”敏瑜也在心里合计着,“我们李家还有两位表小姐,我一道去信问一问,若要进京,就都安排在一处吧。”   她私心里是不愿意这些活泼娇俏的女孩儿步入深宫的,然而命运使然,不是她不愿就能够阻止的。当下她能做的,无非是把家中女孩儿都聚在一处,多多培养感情,将来便是不幸入了宫,也好歹是有人做伴,彼此有个照应了。   她夫妻二人都是随性爽快之人,说到这里,便都各自写信,寄往各府上去。   眼下不过十月深秋,离开春还有几月的功夫,府里收拾的时间足够充裕。胤禟那里被敏瑜大肆敲诈一通,也着向午送来了不少分红,用于采买仆役丫鬟,都足够了。   有了这么些事情忙活,时间过得就快了,不知不觉已到了腊月。翠儿一早从外头进来,带了一身寒气,不便靠着敏瑜太近,就在落地花罩垂幕外笑道:“奶奶,小格格,快起吧,外头下了好大场雪呢。”   敏瑜半梦间让翠儿吵醒,郁闷地翻个身嘟囔道:“下雪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翠儿捂热了身子,方掀帘子进到内室,推着敏瑜的被子道:“桂嬷嬷一早就让人扫院子去了,怕雪地路滑,跌着小格格。去年里你才说的下第一场大雪,要请湄芳格格来喝酒吃鹿肉,还让奴婢给你记着。怎么,今年奶奶就忘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踏雪 第一百八十七章 踏雪      敏瑜身子原就娇弱,入冬素来嗜睡若渴,连带着施世范都不得不随了她的脾气,将自己的晨练时间往后压了一个时辰。这会子翠儿来叫起,敏瑜搂着施清遥缩在温暖如春的被窝里,倦懒的嘟囔道:“下雪了也值得大惊小怪,你们爱看就看去吧,我还得睡会儿呢。”   偏生施清遥昨儿睡得早,今晨醒的也早,闻听下雪,一咕噜就从被窝里翻出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问翠儿:“翠儿姑姑,咱们可以堆雪人了吗?”   她让敏瑜带着,每年冬天都要堆几回雪人,几乎养成了个习惯。翠儿打小看着她长大,就知道这小丫头片子耐冷,极为喜爱雪天的,又兼之想催着敏瑜起床,故意逗弄她道:“当然可以堆雪人啦,还可以滑雪溜冰呢,格格要不要和你额娘起来玩一会子?”   施清遥闻言雀跃,忙不迭翻身压在敏瑜被子上,一双小手儿捧着敏瑜的脸来回晃荡:“额娘,额娘,不要睡啦,起来滑雪嘛,起来嘛。”   敏瑜让她闹得不耐烦,可眼皮子实在重得很,她想睁都睁不开,只得闷在被子里嚷嚷:“翠儿快把她抱出去,简直把我闹腾死了。”   翠儿捂着嘴巴咯咯笑,待得屋子里的地龙把身上的寒气去除尽了,才走进内室,将施清遥抱过来给她穿戴好衣衫,抱去看雪去了。   一出门,恰逢着施世范用完早膳从前院子进来,身上罩着香色斗篷,内里通身的月白色棉袍子,端正束了一条玉色腰带,倒是难得的少年郎装扮。施世范亦是看见了翠儿和施清遥两人,便在廊檐下立住脚,当先将斗篷上落得一层霜也似的雪绒掸落,笑问翠儿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施清遥快言快语的回他:“阿玛,翠儿姑姑要带我去堆雪人。”   施世范扭头看了一眼院子,因是卯时才下的雪,到如今院子里只披了一层白霜,哪里能够堆雪人?然而看着施清遥倒是兴致高昂的很,他不愿扫她的兴,却看她只穿了一件浅碧色的棉袍子,外罩着粉色的棉坎肩,竟没有个兜头兜脸的东西,便一抬手就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严严实实包在了施清遥身上,才得空问翠儿:“你们奶奶呢?”   翠儿笑道:“奶奶还睡着呢,叫了也不愿起,让奴婢先抱了小格格出来。”   施世范笑了一笑,挥挥手道:“去吧,带她玩去吧,仔细别让雪湿了衣服,当心着凉。”   “哎。”翠儿面色含笑,绕过他抱着施清遥就往前院去了。   施世范进了门,屋子里香兰才着人洒扫了一通,十分干净利落,当地立着的三脚金兽香炉袅袅飘着瑞脑香气,地龙也烧得旺盛,正是暖意袭人。   小丫头瑞竹才收拾了施清遥的衣服出来,见着施世范忙就要请安,施世范轻嘘一声,先赶了她出去,这才轻手轻脚进了屋。   果然见得敏瑜还在沉睡,他便坐在床沿,俯下身去微微掀开被子一角。见得敏瑜一张脸儿闷得个粉面羞红,不觉爱怜非凡,竟起了促狭心思,缓缓将手沿着被角伸了进去。   身子骨健壮,又才练完一套拳法,手脚都热得很,摸在敏瑜脖子上,不觉得冷,倒觉热得厉害。敏瑜睡了个囫囵觉,半梦半醒之间,还当是施清遥回来同自己闹着玩,也不睁开眼,只把那作怪的手一压,嘀咕道:“清儿别闹。”   施世范抿着唇,欲笑不敢笑,手指在她掌中轻动,片刻,却又似是觉察到了什么,面色渐渐就古怪起来。又隔不上多时,手指竟又不安分起来,慢慢顺着掌下蜿蜒的曲线摩挲。   敏瑜就是睡得再沉,此刻也觉出不对劲来,她蹙紧眉睁开眼,正与施世范对个正着,不由得开口道:“你何时回来的?”   施世范目光灼热,只看着她笑。   敏瑜让他看得心头一阵发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粉面却越发红了,忙将被窝里那只不安分的手一拍,翻过身去嗔怪道:“大清早作甚么这么不正经,人家想睡个觉都不行。”   施世范兴致正浓,哪肯依她?便将身子趴伏在被子上,双手那么一搂,正把敏瑜抱个正着,嘴里便道:“这都巳时了,再睡下去都要午膳了,仔细睡多了头疼,快起吧。”   敏瑜哪里会上他的当,仍是埋头不理:“我是睡觉里的祖师奶奶,睡上十二个时辰也不会头疼的。你正经的忙你的事去,不要在这里胡闹。”   施世范闷声低笑,抱住敏瑜晃了一晃:“祖师奶奶,好歹起来吃个饭再睡,这一个冬天过去,我看你倒是瘦了许多。”说着把被子一提,竟是把敏瑜抱坐起来了。   敏瑜让他闹得睡不成,不甚清明的睁着眼瞪他,颇有怪罪的意味。孰料,她这幅样子比平时的端庄更多几分风情,施世范原就在火头上,哪儿经得起这番撩拨,就势凑近被子,吻住了敏瑜。   敏瑜让被子束缚住,几度挣扎不开,无奈让施世范得了逞,缴械投降,二人直闹得屋里一片旖旎。过了半个多时辰,施世范方将袍子束上,瞅着敏瑜笑道:“外头雪下得好极了,我带你出去踏雪寻梅如何?”   敏瑜闹腾后体力尚还虚弱着,哪有寻梅的心思,便在嗓子里哼了两哼,不大搭理他。施世范笑意不改,转身去给她拿了衣服,因是宫里赏下的布匹,敏瑜就让人给自己和施世范各做了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此刻施世范穿着一件,便也给敏瑜拿了一件同色的,伺候她穿上,又去柜子里寻出一件妃色氅衣替她穿上。敏瑜自个儿绾了发髻,戴上风帽,夫妻二人便打扮整齐出门去。   桂嬷嬷入冬后就不大出来走动了,早免了敏瑜的请安,不过隔三差五的问问丫鬟们府里的大情小事。难得今儿有雪,她老人家一时心血来潮,便也带着房中三两丫鬟出门赏雪。   敏瑜瞧着府中这般热闹,索性就放了众人的假,许他们午膳后可各处玩耍。众人无有不拍手叫好的,忙都呼朋引伴,邀约着玩耍的去处。   桂嬷嬷瞧着敏瑜近日气色甚好,遂道:“你也同八爷玩去吧,年轻人不都兴饮酒品茗,赏雪看花的吗?”   她难得这样通情达理,敏瑜不觉笑起来:“那我就听嬷嬷的,下午可玩去了。”   桂嬷嬷开了口,施世范正有此意,笑着在底下勾住敏瑜的手,轻轻握住。众人只看他夫妻两个并肩而立,直如戏文里所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连桂嬷嬷瞧见,都暗暗惊艳,亏得早先她还替敏瑜抱屈,这会子倒觉得敏瑜果然生的一副好眼光,为自己挑了这么一位如意郎君。   因有敏瑜和桂嬷嬷发了话,午膳过后,大家伙就各自找玩伴玩耍去了,施清遥年纪小,施世范打马遛街不敢带她,就将她托付给翠儿香兰一行人,留在院中堆雪人打雪仗。自己独独带了敏瑜一个,各披了氅衣,戴了风帽,经前门牵了马出门去。   这还是敏瑜头一回在老北京里打马遛街,心情十分雀跃,拉着施世范就要央求他自己另骑一匹。施世范知道她的骑术了得,又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好让人又去给她牵一匹性格温顺的小母马来。   二人翻身上马,此刻雪花正浓,街道上并无多少人烟,往常随处可见的小摊小贩大多都没有出来,唯有各处酒家的酒旗招摇飘在外面,裹着一层银色外衣。敏瑜扎紧风帽,骑着马小步跟在施世范身后问他:“去哪里好?”   施世范举着马鞭遥指远处的一座小丘陵笑道:“那儿有个山神庙,庙后是一片梅林,不妨去看看。”说着,轻轻打马,就往山神庙去。   敏瑜紧随其后,骑了一盏茶的功夫,果然见得那山神庙的轮廓清晰起来,隐隐可见几株腊梅从山神庙的脊柱上延伸出来,红白皆有,妖娆可爱。   敏瑜观之欣喜,便将双腿一夹,打马跑动起来。   施世范吃了一惊,忙追在后面叫唤:“下雪天路滑,慢些走,仔细跌着。”   “我才不怕。”敏瑜笑扭过头来,却是又打了几马鞭。   两人似是疾驰一般,很快就到了山神庙前,离得近了才瞧见庙里竟不止他们两人,看那凌乱的脚印,倒是已经有人了。   莫不是也有人同他们夫妻一般,为有暗香来?   敏瑜和施世范相视狐疑,施世范先下得马来,又扶着敏瑜下了马,两人走进了庙门,果听得三两人语声,道:“此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这人生死由天,咱们兄弟还是速速离去,免得引人误会。”   又有一人道:“大丈夫为人在世,当顶天立地,此人非我兄弟二人所害,却为我兄弟二人所见,可见天意使我兄弟让人至此,岂能见死不救?弟弟这话,实在差矣。”   之前那人便又道:“哥哥这话才是差矣,君不见此人衣冠周正,富有闲钱,而今只身一人中伤在庙,我兄弟二人为避风雪日夜兼程,才购了一些货物回来,若我等此刻救活了他,他若赖我兄弟二人谋财害命如何是好?若是救不活,他人疑心我兄弟二人谋财害命,又如何是好?”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寻梅 第一百八十八章  寻梅      敏瑜和施世范在门外听得分明,总算是了解了个大概。二人相视一笑,不想破庙之中,也有这样忠肝义胆、见识多广的人,施世范便将手一推,只听吱嘎一声,那山神庙的门就被他推了个天光大亮,扬声道:“你们只管救,我给你们作证。”   门中正站着一高一瘦的两个短衣棉袄打扮的青年男子,又有一男子侧卧在一片稻草上,隐约可见稻草上有一堆殷红。   一高一瘦青年男子没料到这样大的雪还会有人到山神庙来,惊诧之余,看着施世范和敏瑜都是富贵打扮,还当他们与那稻草上的男子相识,那个瘦瘦的青年忙就拱手抱拳道:“不知这位是否是二位家人?我兄弟两个因雪困在此处,不意看见贵府这位公子亦是躺在这里,正不知他来自何处,且喜你们来,你们快快搭救他吧。”听声音,大抵是那个聪慧机敏的弟弟了。   敏瑜便跟在施世范身后进来道:“我们亦不认得他,然在门外听见两位好汉的说话,难得二位见义勇为,二位不必顾虑后顾之忧,我夫君乃圣上亲赐的靖海侯,他作证,保管你二人无事,还请二位快快搭救这位公子吧。”   她这回出来没穿男装,只是寻常打扮,那瘦子青年闻声不觉抬眼将敏瑜多看两眼,待看清她容貌,忙把目光掠了下去,直说冒犯,心道她自称夫君是靖海侯,那必是靖海侯的夫人了。想不到靖海侯年轻俊朗,夫人也那般光华夺目。   倒是他哥哥心地宽厚,一听有人作证可无后顾之忧,忙就跪下去将那受伤男子腰上的布带紧了两紧,又把自己外头穿的棉坎肩脱下来,替他穿上取暖。   他弟弟瞧着哥哥忙活,不好空手站在那里,便也蹲下去,替他哥哥抱住受伤男子的胳膊,使他哥哥方便为那男子穿上衣物。   敏瑜原是瞧着那稻草上的血干涸许久,男子腰间又是鼓鼓一团,想必是处理过的。这会子不经意瞧见弟弟抱起来的那个人的脸,心中咯噔一跳,只道好张熟悉的面孔,倒像哪里见过一般。她悄无声的走近两步,再三细细打量,竟还真是个认识的。   原来那人正是胤禟身边的得力助手——向午。   前儿向午不还给她送了分红来的吗,怎地如今躺在这里了,还伤的这般厉害?   她一肚子疑惑,欲要再往前去,施世范瞧她神色不对,忙道:“怎么,这人伤得很重吗?”   敏瑜一怔,方知他是误会了。因她少年多病,没少吃药,对于药理倒有三分见地,在宫中时候又曾请教过太医,有时太后头疼脑热的,她也能出些主意治一治,比太医的苦药还见效,引得太后直称她医官。那时施世范在宫中当值,自然听过这个,眼下瞧她只盯着伤者看,还当她看出什么毛病来了。   这倒给了敏瑜个理由,她便就势点一点头,往前两步蹲下身指示那两兄弟说道:“你们把他翻过来些,我瞧瞧他这是什么伤?”   两兄弟看她说话语气都甚为自若,想是个知道缘由的,便把向午翻个身来,掀起了马甲。敏瑜稍稍拆开布带,往里一看,但见拇指大的一个窟窿现在向午的后腰上。   施世范亦是蹲下来,见状不由道:“是箭伤。”   敏瑜点点头,的确是箭伤,不仅看得出箭伤,还能看得出在伤口斜侧方有钩子钩过的一道划痕,想必是向午躲避时让人拿箭射伤了,他未免被捉住,才借着雪遁入到这山神庙里,自己硬生生把那箭头拔了出来止了血。可惜体力殆尽,布带缠到一半就没了力气。   幸而他命大,遇上了两兄弟和他们夫妻。   只是这样的治疗法子也只能救他一时之命,若要保下来,还需得送他回去找个大夫治疗。敏瑜想着胤禟的身份终归是不能暴露的,客来居店老板的身份又一贯保密,她自然没有见过的道理,而今倒是只能问一问施世范,看看能不能把向午带回府里去了。   好在施世范也有一腔侠义心肠,见那二人包扎完了,思忖着把人留在这里总不是事儿,便索性托付他二人道:“今日原是我同夫人游玩行至此处,并没带甚么随从,还要劳烦两位兄台,把这位公子送我府上去,他的伤怕一时难好,天寒地冻别再出了人命官司。”   那高瘦两个青年正喜他这般仗义,岂有不从之理,听闻忙一个抬手,一个抬脚,把向午抱出庙门来。施世范便让出一匹马,给向午和瘦子青年坐了,自个儿却同敏瑜一骑同乘,只余那高个子青年,拉着向午乘坐的那匹马的缰绳,小心在前头牵扯着。   一行人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回到施府,门口的小厮起先看着敏瑜和施世范出去,又听闻二门里的人都放假玩去了,心思自然都滑动着,不知溜哪里摸牌烤火做耍子,徒徒剩个管家不时门里门外转悠,提溜着那些小子都上点心,不要只顾玩闹。   小子们哪里听得进那么许多,由是施世范和敏瑜一回府,但见府门口空荡荡无一个人影,连个牵马的都叫不来,施世范好气的笑骂一句,自行下马扶了敏瑜下来,又搭把手把向午从马背上抱下来。   那高个青年倒有几分蛮力,唯恐几个人抬着,再失了手,遂将背一弯,就把向午背起来,问施世范道:“爷,人送哪里去?”   施世范忙指着院内吩咐他:“兄台,还请往这边走。”   他言语十足的客气,也是他对这对侠义兄弟的赞赏之故,敏瑜和高个青年,一个是见得惯了,一个是忠厚过人,都不觉得有何不妥。反是那瘦子青年,一看这府邸门院,即知施世范这个侯爷当真不假,他是乡下人,纵使赶着干货的勾当走南闯北见了不少世面,可也没有同侯爷公子打交道的经验。   他只知道他们村里的乡绅,论宅子,还不比施府的半个院落大,就恁地耀武扬威,横行乡里,每每看到他们都是横眉竖眼的,哪里有施世范这等好脸色?瘦子青年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家道不济,也就没去考个功名,为了生计只得同哥哥做着小买卖,可心里着实羡慕极了书上所言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还当那只是古人的畅想,如今见得施世范,可不就是书中人物?   他又羡又敬,无意中就放低了身段,轻手轻脚的跟在了施世范身后,悉听吩咐。   施世范想着此刻府中的人大抵都玩去了,倒不好惊动,免得引出桂嬷嬷和王妈妈他们,倒说他们夫妻不知好歹,什么样的人都往府里带,于是就领着高瘦两兄弟,背着那向午到偏厢中去。   偏厢是一早收拾好,预备曹家格格和黄家姑娘进京时候,给随行的小厮住的,这会子倒是派上了用场。敏瑜是个女儿家,还是金贵的侯夫人,施世范自然不愿她沾手照顾,就同两兄弟烧了热水,拧了巾帕,替向午擦去血迹,和身上的污迹。两兄弟晓得施世范是贵人,怕是做不惯伺候人的活计,都抢着帮向午擦洗,施世范无奈袖手看着,瞧那兄弟二人手脚十分的利索,人也爽快,便道:“事到如今,还不知二位兄台怎么称呼?”   瘦子青年忙躬身回他:“爷叫小的张二龙就成,小的大哥叫张大龙。”   “大龙,二龙……这名字却有意思。”施世范含笑,寻常人家怕犯忌讳,甚少敢用龙字,这也是他们乡野人家,做父母的无知大胆,才给取了这个名。不过起的好,这兄弟俩的为人做派,也算是没有辱没这个龙字。   见他二人报了名姓,施世范随即也道:“我姓施,双名世范,兄弟中行八,家父乃靖海侯施琅。”   施琅?张大龙和张二龙一听,都是眼前一亮,个个惊喜道:“莫不就是那个使得四海归一,边民无犯的施琅施大将军?”   施世范笑道:“正是家父。”   “啊呀呀,这可真是……真是遇到恩人之后了啊。”   张大龙和张二龙听罢,不管三七二十一,跪下就要给施世范磕头,慌得施世范连忙拉他二人起来:“二位兄台这是作甚么?快请起,快请起!”   张大龙和张二龙相视喜极,握住施世范的手道:“恩人有所不知,实不相瞒我兄弟两个原本在晋江也做过小生意,想倒腾些漆器到京里卖。那年适逢海盗猖狂,我兄弟二人初入晋江就被海盗盯上了,一船漆器还没走远,船底就被凿个底儿掉。若非施琅大人带人巡查路过,着人救了我兄弟两个,只怕如今我们兄弟早在那水里喂了鱼了。”   施世范也不曾想会这样的巧,他父亲竟救过张大龙兄弟的性命,而自己如今又遇上了张大龙兄弟。他心中高兴,不觉拍掌道:“看来真是天意啊,使得我们施家同你们张家屡屡结缘。”   张大龙兄弟都连声称奇,正说话间,敏瑜已经着人把大夫请来了,入内给向午诊治一番,开了好些个药方子,又取出一瓶膏药来,同施世范道:“侯爷,这是生肌膏,涂在伤处最为见效,也极为贵重。因贵府的人说是府上有人受了伤,小老儿错认为是侯爷伤着了,就把它带来了。”   施世范接过药膏笑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瓶药值得什么?我着人给先生拿药钱去,这膏子就留着罢。”   “是。”大夫轻应一声,接过银两道了谢告辞。   张大龙张二龙两兄弟便又帮衬着把药膏涂到向午伤口上,眼看要过晌午,他兄弟二人不能在府里久留,便也告辞要走。施世范难得寻着似他们兄弟一般合乎胃口的朋友,惺惺相惜间很有些不舍,就道:“我看二位兄弟也不是久居浅水之人,我虽不才,但还有三分能耐,若是兄台不嫌,他日兄台有难,亦或是不想再做小买卖,可以到我府中来。我府中尚缺三两忠肝义胆的门客,兄台若来,必枕席以待。”   这话足见赤诚,张大龙张二龙不无感动,都道他年有缘必将再会,这才万般不舍告辞离去。   敏瑜见他二人走远,方从隔壁过来,入门瞧着施世范神情黯然,不由掩口笑了,握住他的手道:“难得看见你这般爱惜人才,那两个既是知道了名姓,下回总有能找得着见得到的时候,何须执着于一时?倒是床上躺的那一位,大夫看过怎么说?”   施世范想想也是,他是离了侍卫太久,又过早成婚,甚少有同龄的伙伴可以把酒言欢,是以见他二人离去,一时想到年少时光,难免怅然了些。此刻经敏瑜开导,便也转笑道:“大夫说他身子骨结实,喝些药调理休养几日,就可大安了。不过伤口还需勤换药,你看府里派谁过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误撞 第一百八十九章 误撞      敏瑜也想到了这一层,想着伺候的活计一般而言只有女孩子做得来,若是男子,只怕不可靠。可是府上的女孩儿,香兰芷兰白兰都是施世范使唤的丫头,又都是极为年轻的人儿,面皮薄得很,照顾施世范已经累了不少心思,不好再给她们另派任务。   她自己房中,瑞竹绿竹年纪又太小,璎珞还留在福建老夫人那里,身边就剩个翠儿是个可心的,做事也妥当,思前想后,也唯有拜托她了。   施世范不料她这么慷慨大方,笑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陪嫁丫头,伺候你都不够,岂能伺候了别人?还是换一个吧。”   敏瑜亦是笑道:“翠儿做事仔细,心思又细密,如今这位公子伤重在身,正需一个细密体贴的来照顾。翠儿那里我去跟她说,我有手有脚的,哪里用得上使唤别人?实在不行,把你那边的香兰叫来,跟我作伴总是可以的。”   施世范点头说好,不仅把香兰给了她,还捎带了一个白兰来。敏瑜不好叫她二人再回去,少了一个翠儿,自己倒没什么,唯独施清遥无人看管玩耍,于是她便辗转将白兰安排去给施清遥作伴。   香兰性子同翠儿相似,二人平时就十分亲厚,自是知道敏瑜的喜好性格,过来伺候了敏瑜,直让敏瑜夸赞,倒是如同翠儿还在一般。翠儿也是个忠厚的人儿,见敏瑜和施世范救了个大活人进来,都说不能声张,她只当自己接了桩秘密任务,果真三缄其口,每日里三餐务必尽心喂尽向午之口。午后,待得小厮们替向午擦净了身子,再细细把那膏药涂抹到他的伤口处,隔三差五还要延请大夫来瞧个仔细。   如此一来,敏瑜和施世范便都放了心,夫妻两个也只在早晚过来看看情况罢了。   这日翠儿刚给向午擦完了药,又去膳房里煎药,向午得她这几日照顾,身子已大好许多,人也清明了些,朦胧中几次睁开眼都见得一个姑娘照料自己,还当是自己做了美梦。而后察觉背上结痂,才知不是在梦中。   他囫囵的打量了四周,桌椅床铺都是崭新而陌生的,瞧着摆设,倒似是富庶人家,只不知照顾他的是这里的哪位姑娘。若得知名姓,他必将肝脑涂地效犬马之劳,以报其恩的。   他正这么胡乱想着,不期然外头就有了动静。   也是巧了,敏瑜前两日才托人给胤禟那里递的信,讲明了救助向午的缘由和时间地点,以使他心里有个底,不至于因为向午的失踪而乱了阵脚。胤禟得信,一面庆幸向午的命大,一面也惶惑于是谁胆敢对向午出手,于是乎又给敏瑜回了封信,不外乎托付她多照顾向午几日,待一切风平浪静,他自会着人接向午回去。当然,向午在施府的一切花销,都由客来居买单。   敏瑜得了信,不看在胤禟的面子上,也得看在分红的份上,越发对向午留心起来。逢着那回施清遥在宫里磕着了头,宫中赏下了不少灵丹妙药。横竖施清遥眼下的情况是用不了许多,她便挑拣着合适的给向午拿了来。   原以为翠儿在房中,将药丸交给翠儿碾碎伺候向午吃下去也就罢了,不成想翠儿不在,敏瑜握着药瓶狐疑在屋里踱了几步,竟没发现床上躺着的人已经醒了。   向午起先有心要出声打个招呼,见得敏瑜大大咧咧进入门中,一双美眸提溜转了一圈,也没瞧自己一眼,正纳罕她是何人,不提防敏瑜走近他两步,小声嘀咕着:“翠儿跑哪里去了?”   音量不大,还不至于惊人的地步,惊人的却是那副容貌。   向午怪道第一眼瞧她就觉熟悉,这会子微睁着眼睛再三看了,这女子……音容笑貌……可不就同那日在客来居的小子如出一辙?   莫不是,那小子有孪生姐妹不成?   他心内存疑,索性就装成熟睡的样子,任由敏瑜在屋里转悠,也不曾出声说一个字。直至她离开,才长长吐口气,只道日后必要打听清楚,这府里究竟都住了谁,还有那个小子,记得施家的夫人说过他走了,改日还得去问问他去了哪里,何时回来。   ☆、第一百九十章 明了 第一百九十章 明了      敏瑜寻了半晌,方才找找翠儿,原来是去给向午端午膳去了。   “翠儿,你过来下。”敏瑜遥遥看见翠儿拎着食盒走过来,招呼道。   “奶奶,有什么事要吩咐翠儿的?”翠儿见敏瑜唤自己,拎着食盒走了过去。   “这是上回清儿在宫里磕了头,宫里赏赐的伤药,我见这有几个可以给那个公子用的,给你拿过来,你给他用了吧。”敏瑜将手里的药递到翠儿手里说道。   “奶奶,这宫里赏赐的伤药,怎么能给这外人用?”翠儿看着这伤药,总觉得不大合适,不太敢往手里接。   “那有什么的,反正也没人知道,说是赏给清儿的,横竖清儿现在也用不着了,给他用用又能怎样。”敏瑜不由分说,将这药塞给了翠儿。   “好吧,既然奶奶都这样说了,那奴婢遵命就是了。”翠儿见不能劝住敏瑜,只得同意了。   “这就对了,我说那个公子醒了吧,你这是给他拿的午膳,我过去看看。”敏瑜说着,拉着翠儿就向向午休息的屋子走去。   进了屋果然瞧见向午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发呆。   “公子,您醒了,正好我家奶奶来看您啦。”翠儿说着,将手里的食盒和药都放在了床边。   向午听到声音,略微起身,向敏瑜行礼道:“多谢夫人救命之恩,也多谢姑娘多日来的照顾。”   “不用多礼,翠儿,东西放下你先出去吧,我有些事和这位公子说。   “是,奶奶。”翠儿放下东西,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向午看着敏瑜,知道就是她刚才过来的,但是看她穿着的样子和听那位婢女的话来看,这位应该就是府里的夫人了。   “敢问夫人,不知在下现在何处?”向午问道。   “现在你是在靖海侯府,我是这侯府的夫人,前几日我和老爷到郊外的山神庙踏雪赏梅,正巧碰见公子在庙里受伤,便救了公子回来。”敏瑜说明了事情的经过。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在下不知这里是靖海侯府,礼数上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见谅。”向午又一次向敏瑜道谢。   “公子现在有伤在身,不必拘礼。”敏瑜倒不在意这些。   “公子为何受伤,我不想多问,想必公子也有不便告人之处,不过公子可安心在此养伤,然后再做打算。”敏瑜想了想这样安排道。   向午见敏瑜没有多问自己受伤的情形,总算送了一口气,但是想起自己那日在客来居见到的那个小子,还是想问清楚那人的来历。   “在下斗胆,有一事想问夫人。”向午道。   “公子有事便说。”   “在下想知道夫人有没有什么同胞的兄弟之类的人?”向午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敏瑜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但是自己现在既然已经和九阿哥胤禟说好了关于客来居的事情,那么以后少不得要和这向午有来往,而见这向午三番四次问起自己那日的事情,想来也是个执着的人,若是不说清楚,往后不知这向午会不会闹出什么其他事情来,索性他现在问起来,自己说清楚了事,以后也不会再生事端。   “我没有什么同胞的兄弟之类的事情,但是我知道公子想问的是什么事情。”敏瑜故意笑得神秘,“公子是想问重阳节客来居螃蟹宴那晚,闯入后堂的公子的事情吧。”   “敢问夫人如何得知此事的?”向午十分惊奇,不晓得面前的靖海侯夫人怎么能知道自己想问的事情。   “那晚九阿哥难道没和公子说吗?说来有些惭愧,那晚就是我扮作男装去的客来居。”敏瑜好笑的说出了真相。   向午一听那晚之人居然就是面前的侯府夫人,而自己那晚居然还有些冲撞了侯府夫人的举动,后面自己居然还想着要给那小子些颜色看看,顿时觉得冷汗连连,忙道:“小人不知那晚之人居然就是侯府夫人您,言行之中,还多有冲撞,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夫人见谅。”   “好了,不知者无罪,只是以后还是莫要再提及此事了。我已经书信给九阿哥说明了你的情况,等你伤好些了,九阿哥自会派人来接你的。”敏瑜见他也是个老实人,不忍心再逗他,忙宽慰道。   “多谢夫人照顾。”向午又行了一礼。   “恩,桌上的饭菜你先吃吧,最近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的就向刚刚的侍女说就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敏瑜说道。   “多谢夫人关照。”向午谢道。   敏瑜微一颔首,没再多说什么,便出去了。   向午又在靖海侯府修养了几日,伤好得差不多了,九阿哥胤禟便派人将向午接了回去。   向午走后,空出来的屋子自是要好好收拾一番,原本就是收拾来准备给曹家、李家、黄家来年过来选秀的几位姑娘和表嫂、姑母等人住的,现在因着就向午时紧急,先让向午住了,这向午走了,屋子总是还要好好收拾一番。   今年的冬天似是特别的冷,自入冬下了第一场雪之后,这雪就没有断过,总是晴几日,下几日,断断续续的,地上一直都有积雪,天气总也没有个大晴的时候。   敏瑜本就畏寒,冬天喜欢窝在被窝里睡觉,现下一看今年冬天这么寒冷,那更是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恨不得和被窝长在一起,不愿起床。   就连施清遥,早开始几日下雪的时候,有了兴致,天天玩雪,现下也觉得腻了,对下雪也不再感兴趣,便同她额娘敏瑜一起,天天赖在被窝里不起来,不仅是施世范,就连桂嬷嬷也拿这母女俩没办法。   这边敏瑜带着女儿在靖海侯府里,天天过着没人管的快活日子,却不知道那边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一阿哥胤禌,在猎场骑射时,胯下的马不知怎的惊着了,马像疯了一样的狂跑,十一阿哥胤禌就不慎摔落马背,受了重伤。   着人抬回皇宫以后,皇上就让太医过来看了,但是这从疯跑的马背上摔下来,可不是个小事,十一阿哥胤禌,终究是伤了肺腑。   虽说平日里,这伤了肺腑也不算大事,但是今天冬天,不知怎的,老天爷作怪,竟比往常要冷了许多,这样一来,对于刚伤了肺腑的十一阿哥胤禌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肺部本就怕寒,现在十一阿哥胤禌伤了肺腑,再加之天气寒冷,这十一阿哥胤禌的伤病,虽然日日喝着太医给开的中药再加上食补来调养,可是还是不见起色,隐隐,竟还有了恶化的趋势。   这十一阿哥胤禌一病,他的生母宜妃娘娘可就坐不住了,连忙央求了皇上,准许将十一阿哥胤禌接到了自己的景仁宫里养病。   虽说十一阿哥在景仁宫里有他生母宜妃娘娘的悉心照料,可是这已经伤着根基的身子岂是说好就好的,于是景仁宫里竟日日飘着中药的苦涩味道,可是十一阿哥的身子,总也是不见好的。   这下子宫里的太后娘娘和宜妃娘娘就总是忧心着十一阿哥胤禌的身体,整日里也没有个笑颜。   湄芳格格进了宫去,知道了十一阿哥伤着了,就去宜妃娘娘那里看了看他。   “湄芳姐姐,你来了。”十一阿哥胤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精神样,躺在床上,脸色也很是不好,无精打采的。   “哎,你说你怎么就伤着了呢。”湄芳格格坐在床边,看着十一阿哥现在的样子,颇有些心疼。   毕竟十一阿哥现在还小,才十二岁的少年,应该是充满生气,朝气蓬勃的样子,谁知现在却生病了,看着他在床上病怏怏的,总觉得有些堵心。   “我不小心自己伤着了,咳咳……能怪谁呢。”十一阿哥还有闲情逸致自己打趣自己。   “你可快少说些话吧,仔细又更伤着肺了,原本这伤着肺腑就不容易好,谁知今年冬天这鬼天气更是和你作对了。”湄芳嘴上不饶人,心里还是很担心十一阿哥的。   “湄芳姐姐……咳咳……我能求你件事吗?”十一阿哥胤禌喘着粗气说道。   “说吧,有什么事。”湄芳皱皱眉头,好像有些能猜到十一阿哥要说什么。   “你,能不能……咳咳……跟吉祥姐姐……说说……”十一阿哥说得艰难。   “知道了,你是想说想见见清儿,是不是?”湄芳看不下去了,打断了十一阿哥的话,替他说完了意思。   “是的……能不能……咳咳……”十一阿哥点头道。   “好了,你可快别说了,你吉祥姐姐你也知道,她是不大愿意入宫的,我跟她说了,她也不一定能允许,不过你既然说了,我也就帮你问问看,我尽量吧,看看能不能带清儿进来见见你。”湄芳答应了尽量带清儿进来见他。   “那就……多谢姐姐了。”十一阿哥笑着谢道。   “行了,你就安心好好养伤吧,要是再出什么差错,大家都会很担心的,我也就不多打扰你养病了,你休息吧。”   湄芳说完,也就出了屋子,告别了宜妃娘娘,出宫去了。   第二天,湄芳就去了靖海侯府,找敏瑜替十一阿哥办事去了。   “敏瑜,你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不出门,不知道你听说没有,十一阿哥病了。”湄芳对着敏瑜说道。   “十一阿哥怎么就病了?我看他身子不是挺好的吗?”敏瑜听到这个消息,觉得十分奇怪。   “哎,是前些日子在猎场骑马的时候摔伤了,现下伤着了肺腑,宜妃娘娘担心他,接到了景仁宫养伤呢。”湄芳解释道,“我昨日进宫去看了十一阿哥,他央求我说,想要见一见清儿,所以我今天就是来问问,能不能让我带清儿进宫去见见他。”   “带清儿进宫?这……”敏瑜一听要带清儿进宫,顿时就有些犹豫,上次清儿进宫,就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这次的话……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可是十一阿哥的样子,你是没有看见,我觉得他实在是看着有些心疼,况且清儿失忆了,却独独记得他,可见他俩也算情谊深厚,这儿十一阿哥病了,带清儿去见见兴许他一高兴,病还能好些呢。”   “十一叔叔怎么了?我能见十一叔叔吗?”施清遥刚好从外面进来,就听见再说十一阿哥,连忙跑到敏瑜身边问道。   “额娘,我能去看看十一叔叔吗?”施清遥抱着敏瑜的腿撒娇道。   敏瑜想着当时是十一阿哥救得清儿,况且清儿失忆,十一阿哥也照顾了清儿许久,待清儿是真心的好,这会儿他生病了,想要见见清儿,自己也不能忍心拒绝,便也同意了。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选秀 第一百九十一章 选秀      湄芳见敏瑜同意了她带着施清遥进宫见十一阿哥的事情,便马上带着施清遥出门上了马车,好像生怕敏瑜反悔一样,朝皇宫驶去。   入了宫门,湄芳也不想要惊动太多的人,生怕再有什么事端,让有心人利用害了清儿,便直接带着清儿去了宜妃娘娘的景仁宫了。   “给宜妃娘娘请安。”通过宫女的通报,湄芳带着清儿直接进了殿内。   “快起来吧,不用多礼。”宜妃得了宫女的通报,早就在殿上等着了,“难为你能由着胤禌的性子,把吉祥家的小格格接过来,你们快去看看他吧。”   “是,娘娘,那我们就进去了。”   湄芳说完,抱着施清遥就进了十一阿哥养病的偏殿。   “十一叔叔,十一叔叔,我来看你了。”湄芳刚把施清遥放下地,她就喊着往屋内跑去。   “十一叔叔,你怎么了,怎么在床上躺着啊?清儿来了,你快起来陪清儿玩啊。”施清遥看到十一阿哥胤禌躺在床上,不解的站在床边说道。   “好了,清儿,别闹你十一叔叔,就陪他说说话就行了,你十一叔叔生病了,不能陪你玩了。”湄芳跟在后面,进屋说道。   “没事儿的,湄芳姐姐,来,清儿,坐在这儿。”十一阿哥从床上起身靠坐着,脸上有了喜色,明显面色比上次好了许多,说话间也不再咳嗽了,身体看上去硬朗了些,想来是最近这段时间的调养有了效果,病应该是快好了。   “十一叔叔,什么是生病了啊?”施清遥听话的坐在了十一阿哥的床边,乖巧的问道。   “生病了,是很难受的,只能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不能出去玩呢。”十一阿哥见施清遥问得可爱,便存心吓唬她。   “啊?!那可不好,要是清儿不能玩儿的话,清儿会憋坏的,十一叔叔,你真可怜。”说着,施清遥的小脸上还露出了一幅怜悯的样子。   “哈哈哈,清儿,你可真可爱。”十一阿哥胤禌被施清遥的样子逗笑了,“不过啊,十一叔叔这病,看到清儿就好了一半儿,清儿也不用担心啊。”   “啊,看到清儿就能好一半儿?那清儿再来一趟的话,十一叔叔的病是不是就都好了啊。”施清遥一听自己来一趟就能有这么大用处,便想着能让十一叔叔的病更好。   “是啊,清儿,十一叔叔就想你多来几趟,十一叔叔就不会生病了。”十一阿哥和湄芳两人都被施清遥的童言童语给逗笑了。   湄芳又领着施清遥陪着十一阿哥多说了会儿话,看着十一阿哥的精神也好了许多,便带着施清遥回去了。   敏瑜自两人出门,便在屋里,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左右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让施清遥进宫自己心里就不安生,等了大半晌,见湄芳亲自将施清遥好好的送了回来,这心总算是会了肚子里。   湄芳见敏瑜这样,不由得好笑:“你啊,就是太小心了,清儿有我领着呢,不用担心。”   “我就是害怕,上回清儿就是在宫里出的事儿,这回又进宫,我当然担心了。”敏瑜却理直气壮的。   “好了,不多说了,清儿我也好好的给你送回来了,这回瞧着十一阿哥也好些了,我也不多留了,我先走了啊。”湄芳完成任务,就向敏瑜告辞了。   “好的,你回去也路上小心。”敏瑜也不多留她,将她送到门口,看着她走了。   这今年冬天的天气就是奇怪,刚出太阳没几天,又开始连着下了几场暴雪,谁知道本来看着差不多病已经好了的十一阿哥,就是没能熬过这寒冷的冬天,竟然已经去了。   当敏瑜听到十一阿哥薨了的消息后,一时愣在了当场。这十一阿哥说来也是因着清儿和自己有了几次来往,现在想想当初那个笑闹着的明朗少年,竟在这十二岁的大好年华就已经故去,默然的觉得有些伤感,自己这一世,竟是第一次有自己身边亲近的人去世,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后来想想,后世的历史上,这十一阿哥就是在是十二岁时早亡的,但莫名的还是觉得有些冷,这虽然不是什么九子夺嫡,权利更替造成的死亡,但是这帝王家,又有几个人能明明白白的死呢。   因着十一阿哥胤禌的去世,这一年的春节,皇家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庆祝,康熙帝、太后和宜妃娘娘心情都不好,年节便也简简单单的过了。   而帝王家的年节没有庆祝,这京城众多官员百姓家过节也不敢大张旗鼓,于是这一年的春节,竟过得格外冷清。   过了年开春,便是大选的时候,而湄芳格格和八阿哥胤禩的婚礼,也是在开春三月里面,总算是有些喜事能冲一冲过年时的阴郁气氛。   敏瑜虽然为了湄芳终于能和八阿哥胤禩正式成婚而高兴,但是婚礼的事情,也不用她多操什么心思,只是最近可能是近婚情切,湄芳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往靖海侯府里跑,拉着敏瑜总是聊天,颇有些不想嫁人的意思。   “你这是怎么了?盼了半天,终于能嫁给你心爱的八阿哥了,怎么还不开心?”敏瑜看着坐到那里半天不说话的湄芳,不由得打趣道。   “哎呀,我的好姐姐,你可别说我了,我这不知道怎么了,一想到我要嫁人了,就觉得心里堵得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是觉得自己不应该要嫁人似的。”湄芳满脸愁苦的说。   “好了,我看你啊,这不是别的毛病,就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敏瑜看着她那个样子,更觉得好笑。   “你啊,你都已经嫁人了,现在还拿这种事情来打趣我。”湄芳觉得不服气,上来就抓着敏瑜的肩膀直晃悠。   “好了,好了,你可别晃了,看得我眼晕。”敏瑜受不住了求饶道,“你也别想那么多了,你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那么多年,终于能嫁给你心爱的八阿哥了,有什么可难受的,你就安安心心的到时候当你的福晋不就好了吗?”   “哼,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已婚的老女人。”湄芳背过身去,不再理敏瑜。   敏瑜也不同她计较,不再多说什么。   不管湄芳格格再怎么害怕她的婚事,可是那时皇上下的旨意,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湄芳格格和八阿哥成婚的那天,婚礼的仪仗十分盛大,敏瑜没能去看到湄芳出嫁,不过靖海侯是肯定要到的。   折腾了那么长时间,湄芳格格总算也是成家的人了,八阿哥成了亲,也出宫建府了。   忙完了这么一件喜庆的事情,就到了选秀的时候了。   曹家的表姑母带着大格格敏雅和敏华,黄家的表嫂带着朝云朝霞,还有李家的舅母带着两位表小姐采莲采薇,一起都来了京城。   一时间,靖海侯府住着的人多了起来,靖海侯府也热闹了起来。   敏瑜整日里左右无事,便想着能要这些年纪相仿,都要进宫选秀的女孩儿们都能好好相处,将来都进宫了,也能多谢照应。   便总是拉着这些女孩儿们在一处看花、喝茶、赏景。   而施清遥每每在这些活动中,都很好的充当起了众人的开心果,将众人间的气氛都调得十分和谐。   “看着姐姐的女儿长得这十分可爱,我都想要个女儿了。”曹家的大格格敏雅笑着说道。   “是啊,看看,还是女儿贴心的样子,要是能有个小女儿,常伴自己左右,可是非常好的一件事情啊。”朝云朝霞也附和道。   采莲采薇虽然没有多话,但是也都点头表示赞同。   只有敏华年纪小,现在拉着施清遥一起,在花园里玩耍,而敏瑜带着这些即将选秀入宫的年轻女孩儿们坐在凉亭里聊天。   “我们都没有敏瑜姐姐你的福气好,当年刚出生没多久,就受到皇上和太后的喜爱,被抱到宫中在太后身边跟着大公主、二公主和二阿哥一起长大,后来又被封为皇上面前的待诏女官,是皇宫中不入玉谍的三公主吉祥格格,现在又称为靖海侯夫人,这等荣耀,我们可比不了。”曹家大格格敏雅掩嘴说道。   “那些,都算不上什么,各位妹妹如今选秀入宫,前程如何,也就看各位妹妹自己的了,我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也罢。”敏瑜笑笑,止了这个话题。   “别的不说,单看看我们的表姑母密嫔,现在在皇上面前也是圣宠颇厚,接连生了两个阿哥,皇上也是喜欢得紧啊。”曹家大格格敏雅又说到了密嫔,话里话外都透着一股子羡慕劲儿。   而其他几位姑娘,都没有搭话,曹家大格格敏雅的野心,就她说的这几句话里,大家就都能看得出来。而其他几位姑娘,却没觉得皇宫是个多好的地方,所以也都不是自愿来参加选秀的,只希望到时候没选上,自己还能回家。而敏雅却是对这次选秀势在必得,不拿到个分位,估计是不会甘心。可是她又怎么知道,那皇宫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像这样有些野心想姑娘,就是最后死在深宫里,也是悄无声息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结束 第一百九十二章 结束      自敏瑜将这些姑娘家送入宫中,这些人便和她没什么太大关系了。野心大的,野心不大的,又能怎样,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自会有她们自己的路自己来走,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就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自己在她们走之前,已然劝诫过了,往后的事情,就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选秀的事情,就不再提,又过了些日子,施清遥的情况也好了一些,能想起来的事情,比原来多了很多,所以,敏瑜和施世范就商量,也该回福建老家了,靖海侯原就该守在福建,总是在京城呆着,是不行的。   于是两人向康熙帝请了辞,也告别了各宫太后和娘娘,再和湄芳一告辞,便包袱款款的回福建去了。   如此又过了几年,虽然敏瑜和施世范在福建过得很好,两人感情愈渐深厚,敏瑜渐渐地,便也放下了自己往昔和皇太子的那番情意,专心致志的在家相夫教子,当自己的靖海侯夫人。   可是皇太子却日渐骄纵蛮横,并结党营私。康熙四十二年,康熙帝下旨杀索额图,康熙和皇太子胤礽的父子关系趋于紧张。康熙四十七年,在木兰围场的布尔哈苏行宫,康熙皇帝以皇太子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惟肆恶虐众,暴戾淫乱”的理由,宣布废除太子。之后众多阿哥开始了对于皇位的觊觎,史称的九子夺嫡,就此开始。   大阿哥胤禔是庶长子,一向不被康熙喜欢,自知无望,向康熙提议八阿哥胤禩,理由是“术士张明德尝相胤禩必大贵”,又说要替父杀掉胤礽,让康熙极为寒心,严加训斥,同时对八阿哥胤禩严加提防。八阿哥胤禩小时候被大阿哥胤褆的母亲惠妃抚养,故大阿哥对他感情较好。这时三阿哥胤祉揭发大阿哥胤褆搞魇镇加害二阿哥胤礽之事,康熙将大阿哥囚禁。康熙厌胤禩勾结胤禔,也将其关押,后又释放。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康熙帝下旨恢复二阿哥胤礽太子地位。康熙五十年末,皇太子胤礽被告与刑部尚书齐世武、步军统领托合齐、兵部尚书耿额结党营私。康熙五十一年九月,康熙帝再次下诏废太子。从此废太子胤礽一直被圈禁到死。三阿哥胤祉见此乱局,主动退出竞争。   胤礽再度被废之后,八阿哥胤禩转而支持十四阿哥胤禵(四阿哥同母弟),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附庸八阿哥胤禩。十三阿哥胤祥附庸四阿哥胤禛。四阿哥胤禛在太子首次被废后,敢于为废太子胤礽说好话,属太子党。胤礽二度被废之后,四阿哥胤禛看到胤礽绝无复立之可能,开始结党营私,窥视储位。这时形成了以胤禛为首的四爷党和以胤祀为首的八爷党两大势力。   康熙六十一年,康熙帝病故于畅春园,当时八爷党支持的十四阿哥胤禵远在西北,四阿哥胤禛留京。康熙近臣步军统领隆科多(胤禛的舅舅)宣布康熙遗嘱宣胤禛继承皇位,是为雍正皇帝。日后八爷党人惨遭迫害。九子夺嫡以雍正取胜告终。   这二十多年,朝堂上的纷纷扰扰,敏瑜和施世范都未曾参与,两人远在福建,这些事情显然也波及不到二人身上。   敏瑜作为一个穿越来的后世之人,虽然自己是与二阿哥胤礽交好,且知道这段历史的走向,但是却没有想干涉历史,毕竟自己穿越过来,本就是违背常理的事情,若是自己横加参与,改换了历史,后世的事情究竟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自己也无从得知,这个责任太大,自己是承担不了的。   但是湄芳同样作为穿越过来的后世之人,她嫁给了八阿哥胤禩,且一心想要为八阿哥胤禩谋取皇位,但是历史的走向是轻易不会改变的,就算你知道事情会这样发生,但是难保不会因为你的一些动作而引发蝴蝶效应,使事情有了更多的转变。显然,就算湄芳知道历史的发展结果,却仍然没能改变它,最终胜利的,仍旧是四阿哥胤禛。   而同样也是穿越过来的九阿哥胤禟,他始终也没有要改变历史的意思,所以在他知道自己的妹妹就是湄芳,而且知道了湄芳的想法之后,所做的事情,就是为他们留下后路,希望最后的结果,不要太过惨烈。   如今的靖海侯府,敏瑜又生下了一个儿子,现在也已经十多岁了,而施清遥,也二十多岁,已经嫁做人妇了。   “云桑,现在这样,难道你觉得不好吗?”敏瑜笑着看着眼前的湄芳格格,不过现在,为了安全起见,湄芳格格已经不在了,而在人世的,只剩下莫云桑了。   “是啊,敏瑜,虽然我知道历史上的事情,但是历史的发展就是历史的发展,单单凭借我们这些穿越的人,是万万不能撼动历史的走向的,想想我原来所做的那些事情,简直无异于蜉蝣撼树,甚是笑话啊。”湄芳格格,啊不,现在应该叫莫云桑,颇有些感慨的说道。   “我早就劝诫过你,不要妄图改变历史,你偏偏不听,现在知道自己错了吧。”敏瑜看着她闲闲的说道。   “是是是,还是大姐你比较高明,小妹我甘拜下风。”莫云桑佯装认输,“不过我真没有想到,我哥哥居然传过来成了九阿哥胤禟。”   “是啊,你还记得原来京城那个客来居酒楼吗?原来我跟你说那个酒楼是我开的,其实那是你哥哥的酒楼,原来我见你一心想要帮八阿哥胤禩上位,所以我发现九阿哥胤禟就是你哥哥以后,也没跟你说,他也让我不要告诉你,就怕会出现什么差错,现在事情都结束了,告诉你也无妨了。你给我入股的那些银子,我都拿给你哥哥了,那些分红,也都是他给我的。他原来就知道你的心思,所以就开始经营生意,想着最后不成还能给你们留个后路,现在你看,用上了吧。”敏瑜将事情的完整情况都告诉了莫云桑。   “好啊,原来是这样,看我不找他算账。”说着,莫云桑站起身来,就冲到了九阿哥胤禟的院子里。   不过自从他们逃出来后,九阿哥胤禟也改回了原来的名字,现在他叫莫博桑。   “哥哥,这么多年,那些事情你和敏瑜都清楚,却独独瞒着我,是什么意思!”莫云桑一上来,就气势汹汹的质问道。   “好了,云桑,你也知道,我当年是不能跟你相认的,假若我们在宫中时,我就和你相认了,若是我们走的很近,你想,一个王府的格格,和一个阿哥走的很近,会有什么后果?”莫博桑耐心的向莫云桑解释道。   “那就会……就会……”莫云桑想到了那个画面,却没敢说出口,要是自己和哥哥成婚了,想想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我和思韵成婚后,我们有那么长时间,你怎么都不和我相认呢?”由于几人是假死逃出来的,所以几人都改了名字,湄芳格格和九阿哥胤禟改回了后世的名字,而八阿哥胤禩,则化名为思韵了。   “那段时间,和谁亲近都不是好事,虽然我也是八爷党的,但是我若和你太过亲近,哪里有小叔子和嫂子亲近的事情?再者我准备的这些,若是暴露了出来,我们岂不是连条后路都没有了。”怎么说莫博桑都有理。   “好啦,算你有理,不和你说了。”莫云桑见自己根本说不过莫博桑,撇撇嘴,自己去找思韵去了。   莫博桑见莫云桑不再缠着自己问东问西,也就会屋里找自己的娘子去了。   “我还真没有想到,原来能有这样的事情。”敏瑜觉得事情已经基本都结束了,自己也和朝堂上这些纷纷扰扰的事情没有什么关系了,于是在屋里将自己的事情都同施世范说了。   “是啊,若不是我自己经历了这种事情,单凭有人跟我说,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敏瑜看到施世范惊奇的样子,笑着说道。   “想不到人死后投胎,还能记得前世的事情,而且你这前世的事情,竟然还能预测我们这一世的事情的发展结果,若敏瑜你存心想要改变历史,估计也是可能的吧。”施世范觉得十分惊叹。   “我觉得改变历史应该是不可能的事情,原本云桑她嫁给了八阿哥胤禩,就是想要通过自己的历史知识改变这次争皇位的结果,但是最后,还不是该怎样就怎样,历史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就要对它心存敬畏,不要妄图用自己的力量改变历史,不然有可能发生的后果,是我们所不能承受的啊。”敏瑜在对待历史这件事上,一直都心存敬畏,觉得不能轻易改变历史。   “好吧,但是我还是就觉得这件事情十分罕见。不知道敏瑜你前世是什么样子呢?我还真有些好奇呢。”现在施世范和敏瑜两人的感情已经十分恩爱了,所以很多问题也都不再避讳。   “前世啊,说起来我在这一世生活的时间,比前世还要长呢,那么长时间不想,我都有些记不清楚了。”就向前世爸爸妈妈的音容笑貌,自己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说起来我前世可没有现在命好,前世的时候,我一直身体不好,总是生病,从小到大,就没离开过医院,住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都长,虽说后世的医术比现在更加高明,但是仍旧没能治好我,最后我是在病床上去世的。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去世之前,我的妈妈在我的病床前许愿,愿我今生一直能有贵人相伴,想来是妈妈的愿望被老天爷听到了,所以我今生才能过得这样好。”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你前世的妈妈说的贵人,但是敏瑜,你放心,只要有我一天在,我定要护你周全,让你过得顺心如意。”施世范听到敏瑜前世过得不好,顿时心疼的将她抱在怀中说道。   “傻子,我今生能遇见你就已经很好了,我过得很幸福,不再奢求其他的,我只盼我们能安安稳稳的过完一生,便好。”敏瑜倚在施世范的怀里笑得幸福。 本书由 sherry_0508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