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o萝卜○0o 整理 ================ 《内阁第一夫人》 作者:墨汤汤 文案: 上一世,她高嫁皇家却不得善终,家破人亡。 这一世,她只想报仇雪恨,却成了阁老夫人,一朝宰辅之妻…… ================ 第一章 婚嫁 阮慕阳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走向喜堂。 明明来观礼的客人不少,可是道喜的声音却不多。 宾客们脸上或带着看热闹、或带着尴尬的神情,就连堂上坐着的张家的两位长辈脸上亦无真心的笑容。 阮慕阳虽看不到,却也能猜到是什么情景。红盖头下,她抿了抿唇,脊背挺得笔直,仿佛旁人越是想看她笑话,她脚下的步伐就越稳。 算上上一世,这是她第二次成亲了。 蓦地,耳边此起彼伏的呼喊声让她浑身僵直。 “参见王爷。王爷亲临真是折煞张家了。” “老尚书不必惶恐。阮四小姐是本王的远房表妹,这礼本王还是观得的。不要因为本王耽误了吉时,都起来了吧。” 这声音阮慕阳永远不会听错。 永安王谢昭,当今圣上三子。 上一世,他是她的夫君,这一世,她差点与他成了亲。 谢昭入座后,在喜娘的提醒下,阮慕阳继续走向喜堂。这一次,她如履薄冰、每走一步都更加煎熬,因为她可以确定谢昭正看着她。 谢昭的确在看阮慕阳。 他是阮慕阳的表哥,按理说观礼应当是在阮家观,可是他就是这样不顾旁人眼光、堂而皇之地来了张家。他要看看这个他印象里古板无趣、却敢在与他婚事有眉目的时候让他丢尽颜面嫁、嫁给旁人的四表妹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看到阮慕阳脚下的步子微不可见地乱了,他勾起了唇,眼中闪过兴味。 原来他这个表妹还是知道怕的。 感觉谢昭的目光迟迟不移开,阮慕阳紧张得手心沁出了冷汗。 这时,谢昭忽然站了起来。“表妹成亲,本王这个做哥哥的没有送嫁。为了弥补,便由本王牵着表妹走到喜堂吧。”说着,他不顾别人惊讶的目光,走向了阮慕阳。 哪有在临近拜堂的时候新娘子被别的男子牵着的道理?明摆着是给新郎戴绿帽子啊。 这是欺老尚书致仕后,张家无人? 喜娘想拦却碍着谢昭的身份不敢拦。 阮慕阳虽然看不见却听得清楚。她又是紧张又是恨,浑身发抖。若是这时候让谢昭碰了,她以后在张家还怎么抬得起头? 就在谢昭的手即将碰上阮慕阳的嫁衣的时候,一只手拦在了他前面,直接抓住了阮慕阳的手腕:“不劳王爷费心了,学生妻学生自己牵便可。” 温和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阮慕阳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这便是她这一世的夫婿,老尚书的孙子、张家二公子张安夷。 谢昭没有动怒,收回了手似笑非笑地说:“张解元以后就是本王的妹夫了。”他尤其着重了“解元”二字。 世人都知张老尚书的孙子张安夷从小就是个神童,十五岁便夺了乡试头名,成了解元。大家都盼着他成为本朝第一个不到二十岁便三元及第的人,却不想三年后的会试,他直接落了榜,一度成了笑柄。 如今叫一声“张解元”就成了嘲笑。 张家人脸色都变了。 只有张安夷不为所动,温润无害的样子仿佛一团棉花,软绵绵的,什么力道都能化去,竟还真叫了谢昭一声“兄长”。 谢昭猝不及防,一时没接上话。 这种情况下,阮慕阳竟然想笑。 不知是不是巧合,张安夷所站的位置刚刚好替她挡住了谢昭的视线。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热度,她的心渐渐安定了下来。 与张安夷的这一门亲事是她处心积虑设计来的。这不是因为她喜欢他,而是因为她不想再次嫁给谢昭。 上一世,阮慕阳高嫁入永安王府成了永安王妃,人人都羡慕她。可是她却并不得永安王欢喜。他嫌她古板无趣,从不来她房中,却与她房中的陪嫁丫环好了起来,还封了侧妃,让她被京城的夫人们耻笑。 后来有人诬陷阮家与五皇子同流合污、意图不轨,她低声下气地去求他在圣上面前说两句好话,却被他一脚踢开。最后,阮家满门受到了牵连,她被幽禁,家破人亡。 阮慕阳直到被谢昭的人勒死的那一刻才想明白,原来那个诬陷阮家的人就是他。 她恨谢昭。 这一世,她是来报仇的。 她要谢昭死。 第二章 闹新房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一波三折,终于到了揭开盖头这一刻。 眼前乍然出现的光亮让阮慕阳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待完全适应、睁开眼睛的时候,入眼的是一张俊美的脸。 这张脸的五官很立体,硬朗高挺得不像是一个书生,偏偏又长了一双弯弯的眉毛中和了这股凌厉之气,看起来有几分和善,尤其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出现笑意的时候,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如同一块被磨去了棱角、圆润、泛着光泽的美玉。 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对上张安夷的眼睛,阮慕阳忽然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太久了。 红着脸移开目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新房里的气氛透着一丝尴尬。明明来闹新房的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安静。 “本王特意来闹洞房,走到门口却听不见动静,不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委屈了本王的四表妹。” 竟是谢昭带着几个京城子弟出现在了门口。 众人纷纷朝谢昭见礼。一个反应还算快的妇人陪着笑说:“王爷说得哪里的话,我们喜欢二弟妹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谢昭在众人的目光下走到了新人面前,先是看了看张安夷,最后目光落在了阮慕阳身上。她虽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却也因为这样完全露出了侧脸。喜烛照得她脸上的肌肤白皙细腻,不知是不是因为穿着大红的嫁衣,她低眉顺眼的样子完全没了他印象里的古板,反而看起来娇羞极了。 谢昭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意味难明。 这时,张安夷站了起来,客套地朝谢昭笑了笑说:“王爷多虑了,慕阳既然嫁进了张家,成了我的妻,自然是会被我捧在心尖儿上疼的。还请王爷放心把慕阳交给我。” 这一番直白的话换来旁人一阵干咳,几个已婚的妇人都听得红了脸,跟着谢昭来的几个年轻人哄笑了起来。 阮慕阳意外地抬起了头去看张安夷,入眼的却是他坦然的背影和大红喜服。 一个人举着酒壶和酒杯走到了张安夷面前,笑着说:“张二,咱们是来闹洞房的。废话不多说,是爷们儿先跟我们喝一杯。” 阮慕阳认得此人,谢昭的走狗,成日喝酒胡混。张安夷他一个书生,怎么可能喝得过他们?摆明了就是来为难他,让他出洋相的。 “我来喝。” 轻柔的声音响起,众人惊讶地看向阮慕阳。只见她站起身从那人手中拿过酒杯一饮而尽。 谢昭眯起了眼睛。他今日是来找张二难堪的,准备了烈酒,却不想让她抢过去喝了。这酒男子喝了都觉得辣,她竟然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哪里像侍郎府养在深闺的小姐? “还有谁要喝?”就在阮慕阳端起第二杯的时候,一只手拦住了她。 随后,张安夷温和的声音响起:“各位来喝喜酒自然是要尽兴的,前厅准备了酒席,还请移步,张二奉陪到底。” 他这番话主要是对谢昭说的,也只有谢昭看到他看似带着笑意的眼睛里有些冷。 眼看着气氛越来越僵,谢昭和张安夷像是在暗中较劲,张家派去请救兵的人终于回来了。 “二少爷,老太爷和老爷叫你出去敬酒了。” 谢昭他们始终不好闹得太厉害。 看着所有人都出去后,阮慕阳松了一口气。 “小姐,好浓的酒气,我们服侍你沐浴更衣吧。”进来的两个是阮慕阳从阮府带了的陪嫁丫环点翠和珐琅。 阮慕阳点了点头。从天没亮就穿上了这身极重的喜服,是累了。 沐浴完之后,点翠和珐琅服侍她换上了一件粉红的肚兜,外面是一条浅红色裙子。 抹上香粉后,阮慕阳坐在镜子前让点翠帮她擦头发。 “小姐,先前我没看见,这回终于看见姑爷了。” 阮慕阳昏昏欲睡,支着脑袋也不搭话,只听点翠想要说什么。 点翠不知其中的门道,一直极其惋惜自家小姐没有嫁给永安王。她继续说道:“咱们姑爷长得是真英俊,就像是话本里的俊俏书生一样,一点也不比永安王差。方才永安王那样闹,我们都心惊肉跳、敢怒不敢言的,姑爷却跟个笑面佛一样没脾气,奇的是到头来也没吃亏,永安王也没讨到好处。说起来姑爷以前也是京城皆知的神童呢,可惜落榜之后便没了声音。” 她越说越感叹:“能娶到小姐这么好的夫人,姑爷也是个有福的。” 点翠叽叽喳喳的声音终于让阮慕阳清醒了一些。她低着头把玩着簪子上的珍珠笑着说:“你懂什么。”有福的明明是她。 “小姐你倒是说说我不懂什么?”点翠不服气地说。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唇上始终勾着弯如新月的弧说:“他八岁时候写的诗就被人收集在了送给圣上的诗集里,得了赞赏,要学个应付科考的八股有什么难的?他是个心中真正有抱负的人,志向远比我们想象的高远。” 上一世张安夷就是极出名的人。阮慕阳记得在自己嫁给谢昭一年后,张安夷便中了状元,入了翰林。 后来她隐约听见过谢昭提起张安夷,皆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像是恨极了又拿他没办法。 想到这里,阮慕阳手指拨动着珍珠,语气里带着经年的感慨和极大的自信预言说:“他啊,一定会成功的。” 她话音刚落便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阮慕阳以为是替她去找东西的珐琅回来了,也未在意。 “竟不知我在夫人心里是这样的。” 温和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惊得阮慕阳一紧张,手中的力气变大,竟把发簪上的珍珠生生拨了下来。 珍珠从梳妆台滚落在地,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声响。一下下都像弹在了她心尖上,让她慌得无以复加、无法言语,想再活一世的心都有了。 张安夷弯腰将珍珠捡起,徐徐走到了梳妆台前将珍珠放下,透过铜镜瞧着垂下眼睛不敢看他的阮慕阳,薄唇弯起说:“明日我派人将夫人的簪子修好。”温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娇惯和揶揄。 第三章 定力不好 背地里说不熟的人好话背发现比背地里说熟人的坏话被发现还要尴尬。 阮慕阳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回头。 她先是瞪了瞪一旁低着头像做错事了一样的点翠,再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张安夷。 他已然去沐过浴了,洗去了身上的酒气,穿上了一件像是平时在家常穿的青灰色长衫,整个人看起来自有一种风骨,清爽极了。 对上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阮慕阳的心狠狠地跳了跳,假装镇定地移开了眼问:“怎么不叫我去服侍你更衣?” 幸亏张安夷是个君子,不爱为难人。 “身上有酒气,怕熏着你。”说话时,他看着阮慕阳的目光有些恍惚,像是真的喝得有些多了,“你可还好?” 意会到他是担心她喝了那杯烈酒,阮慕阳笑了笑说:“起初有些头晕,现在好了。”上一世被冷落后,她借酒消愁,竟然把酒量练起来了。这一世也变得能喝了。 “倒是你怎么样?”她问。 张安夷勾了勾唇:“有些晕。不过今日找我喝酒的太多,没轮得上他们。”这个“他们”说的是谢昭他们。 这样温和的男人,即使喝多酒了也是安安静静的。 想到他说谢昭没轮得上的情景,阮慕阳有些想笑,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时候不早了,休息吧。”张安夷走向床榻。 点翠会意,带着丫环们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随着房门关上,通明的灯火和喧闹声仿佛都被隔绝在外,屋子一下子静了下来,静得阮慕阳似乎能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 看到张安夷坐在床榻边像是在等她,她拢了拢头发,暗自吸了口气站起身走向床榻。 “你睡里侧。” 阮慕阳刚走到床榻边,张安夷忽然出声,吓得她险些脚下一软倒下去。 上一世与谢昭洞房花烛是什么情景阮慕阳早就因为后来的被冷落而忘了,如今倒像是第一次成亲一样。 “小心。”上床榻的时候,张安夷伸手扶了她一下。 阮慕阳原本脚下稳得很,就因为这一扶,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手的热度,惊得她险些直接摔倒在他身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迅速地到了里侧坐下后,阮慕阳红着脸说了声:“谢谢。” 像是看出了她的慌张和抗拒,张安夷温和地笑了笑说:“夫人之前说得对。我是要参加来年春闱入仕的,不想在这个时候分心,所以暂时不会圆房。” 听到他这么说,阮慕阳终于松了口气,但随后一直泛着淡淡红晕的脸一下子更红了。 他说,碰了她会让他读书分心。 的确,她不知道有一个词叫食髓知味。 “二爷说得有理,还是科考重要。” 注视着阮慕阳躺下后,张安夷脱了长衫熄了灯,落下了帐子。 一片漆黑,张安夷就躺在她身旁,将她隔在了他与墙面之间。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萦绕在她鼻尖,被他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包裹着,阮慕阳觉得他们近得仿佛只要她一动就会碰到他一样。 阮慕阳闭上眼睛,努力平息着气息想让自己睡着,可是却觉得有一道烫人的视线一直落在自己身上。 张安夷他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男人。 怕是也忍得难受。说不定先前说怕分心是骗她让她安心的。 他这么君子的作风让阮慕阳愧疚了起来。这桩婚事是她设计来的,本就有愧于他。她已经是第二次成亲了,到底有什么好扭捏的呢? 像是忽然想通了一样,阮慕阳涨红脸翻身贴向身旁的男人。 可就在这时,身旁的男人发出了更大的动静,吓得她僵住了身体。 借着帐外朦胧的光亮,阮慕阳见他坐了起来,像是要下床。 “怎么了?去哪?”一开口,她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异常的娇软。 只听得张安夷吸了一口气,声音在夜色里透着几分低哑:“床太软,我平日里习惯睡硬床。你睡吧,我去书房睡,明早再回来。” 阮慕阳听说许多读书人会为了磨练自己平日里睡硬床,冬天也不生碳,没想到真有这回事。 原来他是真的怕分心,要好好准备春闱才不圆房的。她居然险些当了主动勾他让他分心的妖精。 就差这么一点点。 她心里更加自责了:“明日我让珐琅她们把垫子去掉两层。”她习惯睡软床,总是要把床榻垫得软软的。 “不用。”张安夷已然穿上了衣服下了床,又回身看向她,目光落在她不小心露出在被子外的双足上,烫得让人心慌。帐外的光亮将他的五官轮廓照得更加清晰,他勾起了唇,像是逗她又像是在说真话,“夫人别是总留我,我的定力一向是不太好的。” 第四章 元帕 清晨,身边塌陷的感觉让阮慕阳慢慢转醒。随着她翻身的动作,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臂的袖子被掀到了靠近肩膀的地方,露出了纤细的手臂和细腻的肌肤,微微有些凉。 感觉到有一道烫人的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她睁开了眼。 “二爷回来了。”刚刚睡醒,她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软腻,语调悠悠的。 “吵醒你了?”张安夷的声音不大,带这几分娇惯说,“再睡一会儿?”语气柔和极了。 阮慕阳不打算再睡了。她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锦被从她肩头滑落,露出了她浅红色薄衫包裹下姣好的身段,最引人注目的那有些歪了的领口,边缘处一小点被蚊虫咬出的红痕引人遐想。 但是阮慕阳顾不上这些了。她看着张安夷手中的东西,脸红得能滴出血。 察觉到她的变化,张安夷温温地笑了笑,举了举手中的元帕问:“夫人准备的?”只见那雪白的元帕上落着暗红的血色,格外显眼。 这的确是阮慕阳准备的。她原本就不受张家待见,若是再让他们知道新婚之夜张安夷没有与她圆房,她以后在张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夜里的时候,她让珐琅弄来了足以以假乱真的染料弄在了元帕上。 许是心中带着算计,做这件事的时候,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可是今晨醒来,看见张安夷坦然地把元帕拿在了手上仔细瞧着,她竟觉得害羞了起来。迅速稳住了心神,她试探地说:“女子在后宅不好过,我这样做,二爷会怪我自作主张吗?” 张安夷勾了勾唇,抬眼看向她说:“自然不会。说起来还是我委屈了夫人。” 说得好像她如何渴求一样。 阮慕阳的脸更红了:“二爷说得哪里的话。”他不在意她的小心思就好。 慢慢地,房里陷入了沉寂,暗藏氤氲。 可阮慕阳脸上的红晕始终消不下去。她虽还是一副刚起床的样子,但好在穿得还算保守,只是她觉得这衣裳有些薄了,竟挡不住他烫人的目光。 明明说要静心读书准备春闱的,却又总是这样看着她,阮慕阳有些摸不清张安夷的心思了。 难不成真的是定力太差? “二爷洗漱了没?我喊人进来伺候二爷洗漱更衣。”说着,她就要喊点翠和珐琅他们进来。 可是刚刚探出身子,就被张安夷拦住了。 “夫人且慢。”像是为了防止她从床上掉下去,张安夷一只手扶上了她的腰。 隔着薄薄的衣衫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阮慕阳的身体立即僵住了。“怎么了?”一开口,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十分娇软。 张安夷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需叫人知道夫人是极得我欢心的,才能叫夫人在这后宅中过得好些。” 说着,他另一只手伸向她的领口处,手在她锁骨下那处红痕上抚了抚。 许是因为经常执笔,他的手指上带着薄薄的茧,抚在阮慕阳娇嫩的肌肤上,粗糙的触感让她的身子忍不住颤抖。 紧接着,他手上微微用了些力,甚至还轻轻掐了一下。 阮慕阳觉得有些疼,差点惊呼出来失了端庄。 张安夷收回了手,看着阮慕阳锁骨下那拜他所赐更明显的红痕道:“委实太娇嫩了些。”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双指交互摩挲像是在回味方才细嫩的触感。 他这番举动太奇怪,阮慕阳下了床走向铜镜前仔细看了看自己的领口处,立即明白了。那红红的淤痕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格外明显,引人遐想,像是床笫之间不小心留下的。 直到叫人进来服侍洗漱更衣的时候,阮慕阳脸上的热度还未全部消下去。 果然服侍她梳妆的珐琅和点翠看到了她领口处的红痕。 点翠不知昨晚找染料的事,只当真是张安夷留下的,偷偷地笑着。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却不好解释,阮慕阳又是脸上发烫又是觉得憋屈,不由地通过铜镜看向坐在桌前喝茶的罪魁祸首。 刚好这时张安夷也朝她看来,两人的目光通过铜镜相触,他勾起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温润清朗,自成风骨。 用过粥和糕点之后,阮慕阳和张安夷一道出了院子去拜见张家的长辈。 不得张家人喜欢,新妇敬茶对于阮慕阳来说是个极大的考验。 与她并肩走在一起的张安夷忽然顿了顿脚步侧头看向她问:“紧张?” 阮慕阳摇了摇头,笑得端庄动人:“有二爷在。” 这句极讨巧的话让张安夷唇边的弧度蓦地变大了。 阮慕阳定了定心神。不管等着她的什么样的深渊,她都要跨过去。而且她还要在张家过得如鱼得水! 第五章 近天子、入翰林 张家老太爷原为礼部尚书,极得圣上青睐,致仕之后大家依然尊称他一声“老尚书”。 老尚书与老夫人育有两子。张安夷的父亲张吉便是长房长子。 阮慕阳与张安夷到的时候,厅堂里原本的说笑声立即没了。仿佛他们一来,原本和乐的氛围就被破坏了一样。 阮慕阳看了张安夷一眼,见他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她便也不动声色。 “拜见祖父祖母,父亲母亲,二叔二婶。” 两人一起拜见过长辈后,阮慕阳这个新妇便开始敬茶。 “祖父请喝茶,祖母请喝茶。”阮慕阳双手托着茶杯,脊背笔直,娴静端庄。 老尚书与老夫人并未及时接过茶。他们在打量她。 阮慕阳静静地任他们打量,高举着茶杯的手臂没有一丝颤抖。 最终,老尚书和老夫人喝下了她的茶。 “如今你已是张家的人了,望你们夫妇琴瑟和鸣,相互扶持。”老尚书的语气里带着感慨。 琴瑟和鸣,相互扶持。 阮慕阳在心里默念了这八个字,心中有些酸涩。她为复仇而来,注定与这八个字无缘了。 连老尚书都认了这个孙媳,其他人再也不好明着为难阮慕阳,驳了老尚书的面子。 敬完长辈后,便是妯娌之间相互认识。 张家孙子辈一共五人。长房兄弟三个,二房兄妹两人。张安夷虽排行老二,却不是第二个成家的。在他之前,他同父异母的庶弟张安朝已经成了亲。 “大嫂,三弟妹。”阮慕阳从点翠手里接过提前做好的香囊,送给了王氏和陈氏。 她们两人亦回了见面礼。 众人都打过招呼后,老尚书问张吉:“你什么时候要回到任上?” 张安夷的父亲张吉是京州知府,此次张安夷成亲,夫妇二人身为公婆,特意回来了一趟。 张吉回道:“再过四日便回了。” 张家自张吉这一代开始便一直在走下坡路,老太爷身为前任礼部尚书,两个儿子却没一个有大出息的。张吉如今的官位大半是靠老尚书的给安排的。 可是老尚书并不喜欢这个糊涂的长子。张家为底蕴深厚的书香世家,有着不纳妾的家规。然而张吉便坏了这个规矩,有一个妾氏。老尚书的长孙张安延像极了张吉,所以也不得老尚书喜爱。老尚书最喜欢的便是张安夷这个孙子,从小就养在身边,可惜神童长大了竟然成了伤仲永,会试落榜后再也不行了。 想到这里,老尚书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惋惜看向张安夷说:“如今你成了家也算彻底长大了。前些日子圣上惩治了不少官员,各个地方的职位还有空缺,你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也该做个一官半职去官场历练历练。” 言外之意就是老尚书要给张安夷谋个官当一当。 他的话音一落,张家上下的脸色都变了。 一旁的阮慕阳把大家的反应都看在眼里,暗道老尚书确实喜欢张安夷这个孙子,旁人怕是眼红了。 首先不满的就是长孙媳王氏。她脸上带着笑,状似开玩笑说:“祖父,这么多孙子你偏偏只给二弟谋官职是不是偏心了些,叫我们这些小辈怎么服气。” “是啊祖父。”张安延身为长孙,却从商看铺子。 张安朝是庶出,与陈氏夫妇两人不敢多说话。 老尚书冷哼了一声说:“想当官,你好歹先有个举人的功名在身。” 二房的张安玉虽然还却也是嫡孙。他的母亲季氏不由地为他将来谋划了起来,说:“是啊父亲,都是孙子,您得公平些。咱们安玉虽然还却也是举人了,来年春闱若是中了就是贡生了,可不比他二哥差。” 季氏明里暗里在提醒着张安夷会试落榜的事情。 阮慕阳不由地去看张安夷,只见负手而立,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温温的笑,一团和气,仿佛站在风口浪尖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这人还真是没脾气。 接下来,让阮慕阳惊讶的是张吉竟也是反对的。 看老尚书不为所动,小辈们几乎都要吵起来了,话头直指张安夷,越说越难听。 就在这时,张安夷温润平静、带着一丝傲然的声音响起:“不用了祖父,我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入翰林。” 厅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一字字的铿锵有力地敲在了阮慕阳心头。莫名的激荡让她的心跳加快,生出一腔凌云壮志。 听老尚书的安排,从知县做起,顶多将来与张吉一样,做到知府,从四品。 而他要的是入翰林,在天子近身,做一朝之权臣!官拜一品! 第六章 捧杀 何人才能入翰林? 通过会试成为贡士后,在殿试中由圣上钦点的三甲才有资格入翰林! 入翰林之后会如何? 翰林素有“储相”之名,近天子,拜相者一般皆为翰林学士之职! 张安夷这番话一出,不仅是其他人,就连老尚书的脸色也变了。 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张安夷站得笔直,一片坦然地与老尚书对视着。明明说了这样的大话,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倨傲,反而谦和温润地笑着,这种谦和让人有一种他已胸有成竹的错觉。 “捧杀、捧杀,都是被你惯的这般”不知天高地厚。 最先出声的是老夫人。老夫人出身名门,见过许多大世面,端庄沉稳了一辈子。她的语气里带着对老尚书的埋怨。 老尚书不语。 “不知天高地厚!”张吉被张安夷平静的样子气得不行。他为官多年,虽不近天子,却也知道那些权臣是何等的能耐,岂是张安夷想当就当的? 身为父亲,他恨不能请家法,把这个满口大话的小子打一顿。 张安夷的大哥心里幸灾乐祸着,嘴上却语重心长地劝着:“二弟,原本以为你成了家了,终于能安定下来,懂事些了。你要为二弟妹想想。” 王氏附和着丈夫说:“是啊二弟。入翰林可不是这么好入的。要是你一次两次不中,二弟妹不得一直为你担心着?还是听祖父的安排,好好过日子吧。”她打定主意张安夷惹恼了老尚书。 “就是啊,二哥。你一直这样下去,二嫂可要辛苦了。”就连陈氏也有胆子附和了。 其他人虽没说话,却也都是一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的样子,暗暗地笑着。 “我信二爷。”阮慕阳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清脆的少女声里带着不符合年龄的端庄与娴静,“二爷尽管温书准备春闱,房中的事情我来操持便是。” 说完,她感觉自己放在身侧的手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给包裹住了。 她侧头对上张安夷那双温和的云雾下暗潮涌动的眼睛,回以一个坚定的笑,温柔如水。 被打脸的王氏面上带着假笑说:“二弟和二弟妹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都是一样心比天高,命却不怎么样。 张复说:“安夷,不是二叔说你,这话要是被传出去,咱们张家又得被外面笑话好一阵子了。”上一回张家被嘲笑还是两年多前张安夷会试落榜的时候。 “好了。”老尚书忽然开口,打断了所有人说话。他先是看了看阮慕阳,然后又看向张安夷说:“你可知道入翰林都是殿试三甲?” 张安夷恭敬地说:“回祖父,我知道的。” “明年春闱你可有把握?” “定当全力以赴。” “看来你是早有打算。那便去吧。” 张安夷看了看老尚书,忽然跪了下来。 他身边的阮慕阳亦跪了下来。 两人齐齐一拜:“多谢祖父成全。” 从老尚书那里出来,阮慕阳和张安夷并肩走着,都没有说话。 阮慕阳还沉浸在方才激荡的情绪之中。两辈子加起来,她从未生出过方才那种豪情。 上一世她只知道张安夷中了状元,却不知他后来如何了。 如今他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只盼着自己没有信错人,他将来真的能成为一朝权臣,有足够的权势与谢昭对抗。 就在阮慕阳走神的时候,张安夷停下了脚步。 “夫人先回吧。” “你要出去?”阮慕阳问。 张安夷点了点头,动作亲昵地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了理,说:“约了几位同窗。穿云院的人随夫人调派,只要夫人在后宅过得舒心便可。”他似乎始终都记得她说的女子在后宅不好过的事情,不知道是体贴还是揶揄她。 阮慕阳被他亲密的动作弄得脸红了红。 他们的院子叫穿云院,据说是张安夷十二岁的时候自己取的。单单“穿云”两字可以看出当时的他是何等意气风发。 回到穿云院,阮慕阳让点翠和珐琅叫来了所有的下人。 张家家风严谨,派去照顾公子的皆为小厮。张安夷又喜静,整个穿云院加起来一共四个小厮和两个负责针线的丫环。加上阮慕阳带来的两个一等大丫环,四个二等丫环还有两个婆子,现在一共是十四个人。 阮慕阳让点翠把赏钱发了下去,稍微说了几句话就让他们散了。 她刚来,并不打算动张安夷院子里的人。 回到屋里,她叫来点翠说:“把床上的垫子撤掉两层。” 点翠疑惑地说:“夫人在家不就是垫这么多的吗?再加上天要转凉了,垫少了会冷。” “听我的话,去吧。” 阮慕阳始终记得昨夜张安夷说床太软的事情。她总不能让他一直睡在书房里。等到了冬天,她说不定还要陪他一起不生碳挨冻呢。 第七章 脂粉香 傍晚张安夷回来的时候,阮慕阳忙了一天刚刚闲下来。 “二爷回来了?用过饭了吗?”她笑着迎了上去。新婚第一天,她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裙子,衬得她肌肤如雪,娴静动人。 张安夷笑起来眉毛弯弯的,很温和:“不曾。” “那正好,我让点翠她们上菜了。”转头叫点翠的时候,阮慕阳脸上的笑容凝了凝,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她在张安夷身上闻到了脂粉香。 虽然很淡,但是她还是闻出来了。味道清新得像是荷花的香味,丝丝的芬芳让她可以想象到,用这种香的必定是个清雅的女子。 说是去见同窗,原来是去见女人的。 随即,阮慕阳又恢复了端庄的笑容,越发娴静。 用过饭后,张安夷问了几句明天回门的事情,便准备去书房看书。 阮慕阳叫住了他说:“二爷,我叫人把床垫子去掉了两层,今夜就不要去书房睡了吧。”明明说要静心读书,出去一趟却带着一身脂粉香回来,她摸不清张安夷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不过她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们的关系只能是相敬如宾、越来越疏远。 所以现在,即使他真的不圆房,也要跟她睡在一起! 张安夷看了眼拔步床,果真见床垫没有原本那样厚软了。他眼中含着氤氲的笑意,说道:“夫人肌肤娇嫩,只怕夜里会睡不好。” 肌肤娇嫩? 他是怎么知道的? 这番话实在说得引人遐想了些。 想到在外间清点明天回门的东西的点翠和珐琅肯定都听到了,阮慕阳的脸有些发烫,配上她淡粉色的裙子,艳若桃李。 张安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声音越发温和了:“夫人,我先去温书了。” 说完,他抬脚就走了。 阮慕阳劝他留下的话到了嘴边没机会说出来,心里有些憋屈。 “咱们二爷当真疼爱夫人。”张安夷走后,点翠捂着嘴走了进来。 阮慕阳笑着瞪了她一眼:“你就该学学珐琅那样少言慎行。”慢慢地,她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张安夷给所有人一种对她宠爱有加的感觉,却在外会见女子,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张家有不准纳妾的规矩,他想借着她打掩护,养外室?毕竟要不是因为上元节她设计他与自己落水,他们是不会成亲的。 如果真是这样?日后她在张家要如何自处? 她想起了上一世被谢昭冷落的情景,心中生出一股悲凉。 后来,张安夷到底还是回来睡了。 他是沐浴后回来的,清爽的气息衬得他五官更加清晰,端的是俊朗公子的模样。 点翠和珐琅关上门后,阮慕阳走到张安夷身边问:“替二爷更衣?” 她的手刚要碰到他的衣襟,就被他握住了。 手腕处细腻的肌肤被他温热的手掌握住,阮慕阳心头一跳。 “夫人身上的香味很别致,用的是什么香?”张安夷没有松手,说话的时候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她手腕内侧敏感的肌肤,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阮慕阳因为想起他回来时身上的香味,心中冷静极了。她笑着答道:“这是我今年早春时用白梅制的冷香。” 张安夷俯身在阮慕阳耳边嗅了嗅说:“确实是梅香。” 他忽然靠近,吸气的声音都在耳边,阮慕阳身子一下子便绷直了。随后,她听到他轻叹了口气说:“今夜我睡榻上吧。”声音有些低哑。 阮慕阳也不勉强他,点了点头说:“我给二爷铺床。” 随后,在张安夷的注视下,阮慕阳抱了床被子放到了榻上,然后脱了绣鞋上了榻,细细地替他铺了起来。 沐浴后,她便没有穿袜子,脱了绣鞋后,一双白嫩的脚暴露了出来,荡在榻外。 为了睡得舒服,她穿得也宽松了一些,俯下身子时有些大的领口垂了下来,露出了一大片她胸前的肌肤还有小衣下的起伏。 这些她毫不自知,却落入了站在一旁的张安夷眼里。他一双温和的眸子慢慢地幽深了起来,暗云涌动。 最后将内侧铺好后,一直撑着身体背对着张安夷的阮慕阳慢慢倒退到榻的边缘,刚刚一只脚落地,她的后背就靠上了一个温热宽大的胸膛。两人睡前都穿得轻薄,身体相碰,她似乎能感觉到他身上每一处的热度。 他什么时候靠得这般近了? 阮慕阳吓得惊呼了一声,身体差点失去平衡。 张安夷的手环上了她纤细的腰,灼热的气息拂过她耳边说:“当心。”声音低哑得让人心慌。 阮慕阳的心跳得飞快。因为看不见,所以她的感官更敏锐了。她能感觉到张安夷的气息就徘徊于她的颈间,只要再靠近一点点,他的唇便要贴上去了。 她的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来。 整个屋子里仿佛只有两人喘息的声音,每一声都清晰可闻,撩拨在心尖上,氤氲极了。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身。 忽然,张安夷手上的力道加重,禁锢了她,也让她更贴紧他。 只听他喑哑的声音里带着隐忍:“夫人就当可怜我,不要再折磨我了。我已然为你破了不金榜题名不成家的誓言,再这样下去,连不圆房也要做不到了。” 听到他这样说,感觉到他身体某处的变化,阮慕阳是真的不敢再动了。 第八章 他是不是不行 这一夜,阮慕阳因为张安夷的一句话心跳得飞快,久久无法平息,迟迟未能入睡,后半夜好不容易有了睡意,却因为床太硬,始终无法适应,翻来覆去睡不好。 因为要回门,他们起了个大早。 “夫人昨夜没睡好?” 阮慕阳虽然已强打起了精神,但还是经不住马车的颠簸有了睡意,被张安夷瞧出来了。反观他,一副神清气爽的样子,像是睡得很好,整个人在晨曦下温和得如一块美玉。 “只是有些认床。”她无论如何也不想说自己没睡好的原因是他。 可是她不说,张安夷也看出来了。 他们到阮家的时候,时辰刚刚好。阮慕阳的姐姐一家也来了。 京城大官贵族何其之多,阮家只是一个侍郎府,虽比不上一些根基深厚的官宦之家,却好在阮慕阳的父亲阮中令正得重用,而宫中的阮妃正是阮中令的表姐。可以说阮家是朝中新贵,前途无可限量。 “父亲,母亲。”下了马车后,阮慕阳与张安夷便去拜见了阮中令夫妇。 女婿从原来的皇子变成了张家的小子,阮中令始终无法接受,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算热络。倒是阮慕阳的母亲赵氏对张安夷很亲切。只是她看着阮慕阳的时候眼中始终带着怜惜。 本该大富大贵、被人娇惯着的侍郎府嫡出小姐嫁给了张家那个落了榜的张安夷,身为母亲怎么能不心疼? 倒是阮慕阳的姐姐阮暮云脸上带着笑容说:“四妹夫真是一表人才,模样温和,一定有一副好性子。”阮慕阳有一个嫡亲的姐姐和一个嫡亲的哥哥。 阮暮云在去年与翰林宋学士的长子宋言新成了婚。 这时,黄氏忽然笑了起来:“可不是吗?咱们四姑爷的好脾气这两天可在京城传遍了。” 阮中令一共有楚氏与黄氏两名妾氏。黄氏育有一子一女,甚得宠爱。 阮慕阳朝目光沉静地朝她看去,她立即噤声。 张安夷就像真没脾气一样,在阮慕阳歉疚地看向他的时候朝他笑了笑。 阮慕阳也朝他笑了笑。在要收回目光的时候,她发现另外有一道目光一直在张安夷身上。那是黄氏的女儿阮慕汐。 阮慕汐原本还幸灾乐祸阮慕阳一个嫡女最后嫁了张安夷这样的人,今日见到本人却不想竟是这般温润俊朗的模样。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公平。 寒暄过后,阮中令便叫了阮慕阳的哥哥阮明华和张安夷还有宋言新一同去书房。 才成亲两天却像是离家了很久一样,阮慕阳有许多话要与母亲和姐姐说。 “四姐。”正在离开厅堂的时候,阮慕汐叫住了她,“你抢了我的夫婿,就不觉得愧疚心虚吗?” 阮暮云皱起了眉:“五妹妹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阮慕汐笑了笑说:“我说的什么话大家都清楚。”原本与张安夷有婚约的是她阮慕汐。 阮慕阳转过身,对上她的眼睛,目光中带着一丝警告,语气平静地说:“那只能说明五妹妹你与他无缘。要记住,现在他是你四姐夫了。”阮慕汐虽然与张安夷有婚约,可是上一世,她嫌张安夷只是个举人,执意不嫁,与阮中令的上司工部尚书家的庶子暗通款曲。最后阮中令只好让张家来退亲。 阮慕阳着重的“四姐夫”三个字让阮慕汐的脸白了白。她没有像阮慕汐想的那样生气,娴静端庄的样子就像一个胜利者,丝毫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阮慕汐暗自咬了咬牙。 三人到了赵氏的院子,进了屋,赵氏立即拉着阮慕阳的手,关切地问:“慕阳,张家有没有为难你?你成亲那日永安王为何会去?你们是不是” 阮慕阳打断了赵氏,软声说:“娘,谢昭为什么会去我也不知道。我与他从来没有私下见过。” 一旁的阮暮云笑着说:“娘,是啊。妹妹可是平日里连门都不愿意出的,怎么可能见过永安王?” 赵氏这才松了口气。 阮慕阳又安慰说:“放心吧娘。张家家风严谨,老尚书虽看上去严厉,实则对小辈很好。我过得也很好。” 母女三人说了一会儿话后,赵氏有些累了。阮慕阳想回原先的住处看看,便带着点翠和珐琅离开了。 可是她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到陈氏的院子里的通报说永安王来了。 这边,还不知道消息的阮慕阳看到化成灰自己也认得的人出现,停下了脚步。 “四妹妹,这么巧。”谢昭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了她身上。 阮慕阳微微垂首,掩去了眼中的恨意,道:“参见王爷。” 谢昭仿佛就是冲着阮慕阳来的,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语气里带着几分暧昧:“本王有些话想与四妹妹好好说说。” 像是猜到了阮慕阳会拒绝,谢昭笑了笑,提醒说:“眼下无人,四妹妹可要抓紧听我说。一会儿来人被看见就不好了。” 看来谢昭是打定主意不放她。 阮慕阳定下心神,看向早已慌了神的点翠和珐琅说:“你们两个守在这里。”随后,她轻挪了两步,到了一棵大树后。 谢昭自然是跟着她到了树后。在她转身、表情冷漠地对着他的时候,他忽然向她走近,伸手抬起了她精致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做出迎合他的姿势,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说:“张二竟然舍得不碰你?他是不是不行?” 第九章 贞烈 谢昭的话让阮慕阳脸涨得通红,气得浑身发抖。 力量上的悬殊让她毫无还手之力。她僵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就怕挣扎的时候跟他有更多的接触,发出很大的动静惊动了别人。 她极力保持着镇定,平静的语气细听之下带着一丝颤抖:“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 谢昭原先只见过阮家姐妹几次,对娇俏的阮慕汐印象很深,对安静的阮慕阳几乎没什么印象。他觉得这样端庄安静的女人太无趣了,不对他的口味。而如今看到她被他捏着下巴的时候依然这般沉静,忽然觉得她这种沉静超越了她的年龄,在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身上格外不和谐,却也叫他的心痒了起来,起了征服的想法,想亲手摧毁她这份沉静。 他满含兴趣地看着阮慕阳,目光自她柳叶般的眉毛开始顺延而下,最终被她微微抿起的红唇吸引。“四妹妹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若是张二满足不了你,表哥我愿意代劳。”他一边低声说着,那只捏着她下巴的手慢慢沿着她的颈项的弧度向下。 他见过那么多女人,是不是处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阮慕阳虽然打扮与举止都与妇人无异,举止投足间亦带着一股别样的风情韵致,但是他可以确定张二还没碰她。 感觉到他的手已经伸向了衣襟,阮慕阳感觉得到了危险的降临,再也控制不住挣扎了起来,低声道:“你干什么!” 随着她的挣扎,谢昭的手指刚刚好挑乱了一些她的衣襟。 白皙的肌肤上,一抹红痕格外显眼。 谢昭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他伸出手禁锢住了她,另一只手猛然将她衣襟拉大,阮慕阳颈下雪白的肌肤就这么暴露在外。他用手指慢慢抚摸上了那抹红痕,唇边的笑变得有几分危险:“看来张二未必没碰过你。” 被这样羞辱,阮慕阳气得浑身发抖,眼睛里带着狠意,满是戾气地说:“谢昭,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她强烈的恨意让谢昭愣了愣,随后又张扬地笑了起来。“如此贞烈”他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挑衅地看了她一眼说,“那我倒是要看看你要如何与我同归于尽。”说着,他低下头,吻在了那处红痕上,重重地吮吸了一下。 锁骨处感觉到了湿热和疼痛,阮慕阳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恨得咬紧了牙。她用力地去挣扎,却一定作用都没有,只能紧紧地抓着谢昭的手臂,指甲恨不能抓进他肉里去。 她不能喊,要是让人看到了,这辈子就完了。她还没有报仇,没有看到谢昭死。 今天的一切她都会记住! 谢昭终于松开了口,带着几分意犹未尽地看了看那抹泛着晶亮的红痕,随后又看向阮慕阳的脸。 越看越觉得漂亮,越看越觉得惋惜。 这女人便宜了张二。 对于阮慕阳的恨意,他视而不见,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说:“四妹妹别这么看着我,怪叫人把持不住的。舅舅知道我来了,估摸着马上就要让人来找了。四妹妹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一副刚被人欺负过的样子我见犹怜,别让人瞧见了。” 说着,他松开了阮慕阳,自己理着衣服。 阮慕阳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呼吸都带着颤抖。 这时,谢昭又补充了一句:“被人瞧见了也好,到时候你表哥我不嫌弃你,还能收你做个妾氏。” 抿唇太久,阮慕阳发现自己开口有些艰难。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说:“做梦。” 待谢昭从另一个方向离开后,阮慕阳拉了拉衣襟从树后走了出来。 此刻的她眼睛发红,头发有些散乱,衣襟更是,让点翠和珐琅吓了一跳。 两人立即想到发生了什么。珐琅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而点翠直接哭了出来:“夫人,永安王他怎么怎么” 阮慕阳此刻脑中出奇的清晰。她声音里还带着遗留的一丝颤抖,语气却平静极了:“别慌,我没怎么样。先回破晓院,仔细别被人发现了。”破晓院是她出嫁前住的院子。 一路遮遮掩掩回到了破晓院,阮慕阳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在颤抖。 她怎么会不怕? 她怕被人发现,怕得不行! 阮慕阳让珐琅在外面守着不让人进来,然后让点翠帮她重新梳头整理衣服。可是才刚刚在梳妆台前坐下来,便见珐琅慌张地跑进来说:“夫人,二爷来了!” 拿着梳子的点翠吓得手一抖,梳子掉在了地上。 “别慌。”阮慕阳迅速地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衣服和头发。 第十章 别哭 听到脚步声靠近,坐在梳妆台前的阮慕阳没有动,只是侧对着张安夷。她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就在自己身旁,衣摆几乎能擦到她的手臂。 “二爷怎么来这里了?”她只盼他没有看出她的不对劲,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细微的颤抖。 张安夷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揶揄:“来看看夫人出嫁前的闺房。” 明明才出嫁两天,阮慕阳却觉得他带着笑意的声音格外温暖,委屈蓦地涌上心头,鼻子发酸。她强忍着情绪,笑着说:“有什么好看的?”说话时,她依然只留一张侧脸给他。 房里忽然陷入了一片沉寂。 张安夷没有回答。 这种安静让阮慕阳的心慌乱了起来。 “你遇到谢昭了?”张安夷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听不出情绪。 阮慕阳本想笑着糊弄过去,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也开不了口。 可是让张安夷知道了谢昭这样对她,他会怎么想?他会怎样厌弃她? 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 她瞒不住了。 “慕阳,转过头来。”这是张安夷第一次叫阮慕阳的名字。之前“夫人”二字叫得虽然没有不妥之处,却总让人感觉有些疏离。“慕阳”二字却亲昵了许多。 这两字从他口中叫出来,温柔极了。他开口时那轻轻一叹,似乎带着许多无可奈何与骄纵,让阮慕阳有种他真的把自己捧在了心尖上疼的感觉。 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好的人呢?这让原本就带着目的嫁给他的阮慕阳更加愧疚了,甚至觉得无颜面对他。 张安夷忽然伸手抚上了她的脸,微微用力让她的脸转了过来。 当看到阮慕阳有些凌乱的头发的时候,他眼中惯有的笑意慢慢沉了下去,原本的温和变成了一片迷雾,叫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漆黑。 阮慕阳的下巴被他捏得有些疼,却不敢动。 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 她的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地地往下掉,流到了张安夷手上。 “别哭。”像是被阮慕阳的眼泪烫到了一样,张安夷终于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轻柔地替她抹去眼泪说,“谢昭他” “谢昭他对于我退了亲事害他丢了面子的事怀恨在心,意图对我不轨。”阮慕阳像是在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眼泪却越掉越多,“不过碍于在阮家,他也不敢胡来,只是吓了吓我。” 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样的事情,阮慕阳不敢告诉张安夷。她哭得半真半假,一是真的觉得委屈,二是想博得他一些怜惜,害怕他厌弃自己。 张安夷的目光果然柔和了下来,却依旧看不清眼底。他轻声安慰说:“委屈你了,别怕,有我在。” 阮慕阳捕捉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竟然觉得害怕。看来他是真的恨上谢昭了。 见她慢慢不哭了,张安夷微微俯下身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说:“父亲一会儿要叫我们去呢,让点翠珐琅进来帮你收拾收拾,带我在你这破晓院转转。”说完,在直起身子的时候,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阮慕阳有些凌乱的领口,看到了那抹比原先更加深、深得发紫、一看就是新加深的红痕,那薄雾笼罩下的眼中风云变化。 这是一种挑衅。“怎么了?”阮慕阳怕他发现什么。 只是一瞬间,张安夷的目光再次柔和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说:“无事。” 张安夷出去后,点翠和珐琅走了进来,目光中带着担忧。 阮慕阳眼眶里仍带着湿意,语气里却再无慌张和脆弱:“今天的事谁也不准再提。” 两人连连点头。 待重新收拾好,与先前看不出一点不同后,阮慕阳从房里走了出来。 她出来的时候,张安夷正背着手瞧着她院子里的一棵枇杷树。他的身体不似寻常书生那样单薄,实际上十分高大。不知是从这棵枇杷树上悟出了什么还是如何,他瞧得认真。 已是初冬,院子里许多花草都凋零了,他孑然一身地站在其中,清俊挺拔。许是因为少年成名,又在被人碰到了高处时狠狠跌了下来,二十岁的年纪几乎把旁人一生的起伏都要经历完了,他身上看不到寻常男子的浮躁与迷茫,经过起起落落后沉淀下来的那种温和仿佛永远不会为旁人所动,自有一种风骨。 这样的张安夷,阮慕阳觉得神秘极了。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张安夷回过头来,温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悠远说:“你可记得上元节的灯会?若不是那次落水,你我恐怕没有夫妻的缘分。” 阮慕阳的脚步顿了顿,心提了起来。 难道他发现了端倪,知道落水之事是她设计的了? 第十一章 杀机 去年年末之时,阮慕阳和谢昭的亲事有了眉目,只差年后皇家派人来说亲、昭告天下了。 阮慕阳这一世是死也不愿意再嫁给谢昭的,不惜以败坏自己名声为代价。就在她暗中在京城官宦子弟中物色夫婿人选的时候,会试落榜后消失了两年的张安夷回来了。 他曾经何等的风光后来就何等的惨。他再次出现在京城,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关注,当年的事情又被拿出来说了好几轮。 阮慕阳当即便觉得他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正月十五那天,全京城的公子小姐都会出来看灯会。阮慕阳早就派人盯着张家动静,张安夷出来后,她便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她。直到他在河边停了下来,她知道机会来了。 由于看灯会的人太多,到处都是十分拥挤。阮慕阳假意被挤到河边,掉下去的时候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她原本以为以自己的力气拉动一个男子下水是十分困难的,多半会被他拽回来,到时候借势倒进他怀里,让许多人看见也就差不多了。谁知他竟然脚下像没根一样,她轻而易举地就把他拉下了水。 阮慕阳是不会水的。 好在张安夷会。 张安夷将阮慕阳救上来时,岸上已是一片混乱。将阮慕阳交给阮家的人后,张安夷就要离开,可是手臂被紧紧抓住了。 “难受?一会儿就好了。”他像极了在哄她,语气温和极了。见她像是有话要说,他微微俯下身。 “你碰了我的身子,便要娶我。我是户部右侍郎家的四小姐”阮慕阳艰难地说着。 张安夷愣了愣,忽然勾起了唇说:“好,我记住了。” 随后,阮慕阳便晕了过去。 当时的她是怀着何等绝望的心才决定破釜沉舟拉着张安夷落水的? 好在成功了。 阮慕阳回过神来,忽略心中的一丝酸楚与愧疚,盈盈地看向张安夷问:“二爷可是后悔那时候答应我了?” 两人的目光交汇,都不曾移开,似乎都想从对方眼中看出些什么。 张安夷走到了阮慕阳身前,伸出手抚上了她的眼睛。 他手指带着细微的颗粒感,痒痒的,阮慕阳禁不住眨了眨眼。 “我后悔自己还是太过年轻气盛,竟然立下了不金榜题名不成家不圆房的誓言。”他细细地抚摸着她的眉眼,动作温和极了。 他说得这样直白坦然,阮慕阳想起了昨晚的事,脸慢慢红了起来,再也不敢去瞧他的眼睛了。“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她的声音变得娇软。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后悔。” 阮慕阳飞快跳动着的心慢慢沉静了下来。 恐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是会要后悔的。 在破晓院转了一圈后,阮慕阳与张安夷便去了厅堂。 正巧这时谢昭见过了阮中令,准备离开。 瞧见走进来的阮慕阳与张安夷,他眼中闪过一丝兴味说:“母妃素来喜欢四妹妹稳重的性子,舅舅,不如就让四妹妹进宫陪母妃。” 因为谢昭的话,阮家上下都看向了刚进门的张安夷与阮慕阳夫妇。 阮慕阳虽未听到他们原先在说什么,谢昭那句话她却听得真切。 衣襟之下,锁骨处那处红痕隐隐作痛,提醒着她方才受到的轻薄与羞辱。她并未如谢昭的意,露出任何慌乱心虚之态,面上平静端庄极了。 进宫陪娘娘事件何等荣幸的事?阮家如今只是阮慕汐一个未出嫁的女儿,阮慕汐自然觉得非她莫属。可是永安王忽然直接点了阮慕阳的名字。她心中不服。 阮慕阳已然嫁进了张家,成了张家的人,张安夷又没有官职在身,阮慕阳进宫实在不合适。 阮中令思索了一番说:“王爷,慕阳如今已嫁入了张家,去陪阮妃娘娘,恐怕不太妥当。” 谢昭笑了笑。生而为皇室之人,他身上的气度自然是不凡的。他语气里带着一股凌驾于旁人之上的威严,挑衅地看向张安夷问:“难不成张老尚书一家还会有微词?” 抬出了皇家的威严,还如何能拒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谢昭这话是专门来压没有官职在身的张安夷的,所有人都看向他。其中有赵氏和阮暮云这样带着担忧的,也有像黄氏母女那样看好戏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张安夷不为所动,不反抗却也不卑怯,身姿挺拔如青竹,语气依然温温和和的,说:“这是慕阳的福分,多谢王爷和阮妃娘娘对张家的抬爱,张家上下感激于心。” 听张安夷这样一本正经地感谢,阮慕阳几乎要忍不住笑出来了。 她敢肯定谢昭绝对没有抬爱张家的意思,却被他硬生生解释成了这样。明明顺了谢昭的意妥协了,他却也没吃亏。 感觉到视线,张安夷抬眼对上了谢昭的眼睛。 眸光交错间,一个目光凌厉,挑衅之意甚浓,一个目光看似温和却暗潮涌动。 唯一相同的是,双方眼底皆是杀机重重。 第十二章 生病 从阮府回来后当晚,阮慕阳好好地洗了个澡。发现锁骨下的红痕比原先更加明显了,她觉得耻辱和恶心,洗得肌肤都泛红了才停了下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晚洗澡受了凉还是因为别的,之后她便觉得头昏昏的,像是要病了的样子。 可是刚刚嫁进张家,要熟悉的事情太多,再加上张安夷的父母,张吉和李氏要回京州任上了,她只能强撑着。 张吉和李氏走后,阮慕阳终于病倒了。 大夫来看过之后开了药,说要静养。老夫人派人送来了些补药,王氏和陈氏也都亲自来看过。 很快,阮慕阳生病的消息传到了阮家。阮家派了个人过来照顾她。只是阮慕阳做梦都没想到派过来的人竟然会是阮慕汐。 进了屋子坐在阮慕阳床前,阮慕汐打量着四周,假意关心地说:“四姐姐怎么忽然病倒了?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呢。这回我过来就是照顾四姐姐的。” 其实阮慕汐身为她的庶妹,来张家照顾她一段时日没什么不妥。可是阮慕阳与阮慕汐的关系一直不好,用阮慕汐的话来说,她还抢了她的夫婿。 能出这种馊主意的只可能是对后宅之事不上心的阮中令。 人都来了,阮慕阳也不能把人赶走让张家人看笑话。她倚在床上,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多谢五妹妹了。” 一阵脚步声响起,阮慕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去看是谁,就听阮慕汐压抑着激动的声音响起。 “四姐夫。” 阮慕阳心里冷笑了一声。原来她是冲着张安夷来的。 男女有别,张安夷只是朝阮慕汐点了点头,便走到了床前摸了摸阮慕阳的额头问:“今日觉得怎么样?” 其实阮慕阳今日已经好些了,但是仍然觉得浑身无力。她故意夸张了一些说:“觉得房里吵得有些头晕。” 张安夷看了看房中站着的人说:“都下去吧。” 这时,阮慕阳特意看了阮慕汐一眼,只见她站在张安夷背后不甘心地看着,似乎是不愿意离开。 而张安夷自打进来就没好好瞧过她一眼。 所有人都出去了,唯独阮慕汐没有出去。她笑着说:“四姐夫,四姐姐方才还说无聊要我陪她说说话呢。” 她比阮慕阳小两岁,也比她活泼,笑起来更是一副娇俏的样子。与阮慕阳四目相对,阮慕汐朝她眨了眨眼睛,像是笃定阮慕阳不会翻脸。 的确,阮慕阳不会翻脸。若是她们翻脸了,会让张安夷和张家小看了她和她的娘家。而姐妹俩争一个男人的事情也很快会传出去,会有人说阮家家风不正。那以后她在张家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那五妹妹便坐在那里吧。”说完后,阮慕阳便看向张安夷问,“二爷今日不用温书了?” 房中多了个人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张安夷的语气依旧温和,细细听还带着一丝娇惯:“看累了,便来看看你。” 阮慕阳听得心中熨帖,问:“今日在看什么?” “在看尧典。” 张安夷的话音刚落,阮慕汐便说道:“尚书中我最喜欢的便是尧典。” 张安夷终于朝她看了过去,笑着问:“尚书如此晦涩,你一个姑娘家也爱看?” 阮慕汐在张安夷的目光中脸慢慢红了起来:“父亲为我们姐妹几个请了西席。” 随后,她像是受到了鼓励一样,与张安夷说起了尧典。 阮慕阳倚在床边冷眼看着。 她们的父亲阮中令是科举出身,当年亦是殿试第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自己喜欢读书,所以不仅是儿子,就连阮家的女儿也被他叫着读书,还特意为她们请了西席。 论读书,阮慕汐的确是她们姐妹五个中较为出众的。 与阮慕汐说了许多后,张安夷看向阮慕阳问:“不知夫人喜欢尚书中的哪一篇?” 他们说话的样子让阮慕阳觉得心里不舒服极了,生出一股烦躁,语气也不由地有些冷淡:“四书五经我都不喜欢。”说完,她自己最先懊恼了起来。 生病了竟然脾气也大了,竟然没控制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虽然她是不喜欢四书五经,但是随意说一篇迎合一下也是可以的。 房里忽然陷入了安静。似乎连阮慕汐都没想到阮慕阳会当着她的面这样跟张安夷说话,落了他的面子。等反应过来后,她幸灾乐祸了起来。 就在阮慕阳想着怎么补救一下的时候,张安夷倏地笑了笑说:“夫人,竟这般巧。四书五经我也都不喜欢。” 第十三章 俊俏小公子 对上张安夷那双带着包容与娇惯的眼睛,阮慕阳立即愧疚了起来。她不自觉地放柔了声音,小声地问:“那二爷喜欢看什么?” “一些游记还有民间流传的文集。”张安夷伸手,动作轻柔地将阮慕阳贴在额前的碎发拨开,声音温和地问:“夫人喜欢看什么?” 张安夷今年不过二十岁,阮慕阳却活了两世。可是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真的如同十八岁的少女一般,被他宠溺着、包容着。他的那双眼睛里太过柔和,阮慕阳只要细看便会陷进去。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有几分慌乱,她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说:“我平日里就喜欢看一些话本和野史,都是杂书。” 移开目光的时候,她刚好看到了站在张安夷身后不远处的阮慕汐。像是深陷进了他的温柔里,阮慕汐的眼睛都是明亮的。 这样温柔的男人,有哪个女人抵挡得了?可是阮慕阳是带着目的嫁给他的。 “正好我书房里有些话本,改日夫人去看看,有什么喜欢的拿回来看看。” 阮慕阳冷静了下来,方才加快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温婉的笑说:“好。” 阮慕汐是为了张安夷而来,可是张安夷为了准备春闱,只要在家,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能见到他的机会很少。她不由地把主意打到了阮慕阳这里,每日死皮赖脸留下来陪她直到张安夷回来,早上更是早得他们刚起就来了,还要与他们一起用早饭。 有一日,阮慕汐起来得早,见房门虚掩着便闯了进来。 那时阮慕阳还没起,还带着些困意懒懒地倚在床边,而张安夷刚刚穿好衣服。 阮慕汐进来后便“哎呀”叫了一声,却没有要出去的意思,目光停留在了张安夷身上。 阮慕阳是真的生气了。哪有妹妹大清早闯进姐姐姐夫房内的? 张安夷却先开了口。他的声音里难得带了一丝冷意:“你四姐衣服还没穿上,风一吹又要着凉了,还不出去把门带上?” 他是真的生气了。 阮慕汐这样闯进他们房里,实在太没规矩、太没脑子。 她出去后,阮慕阳看向张安夷抱歉地说:“五妹妹她不懂事,惹二爷生气了。”毕竟阮慕阳名义上是她的庶妹,代表了她娘家。 “又不是你的错。”张安夷走到床前坐了下来,伸手在她额前探了探,嘴里说,“夫人与我太客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阮慕阳竟然在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一丝无奈。 用过早饭后,张安夷便出去了。 因为刚喝过药没什么胃口,阮慕阳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只见阮慕汐走了进来坐在了她对面,笑着看着她,像是有什么好事一样。 “做什么?”没有外人在,阮慕阳连敷衍的笑容都没有了,目光有些冷。 阮慕汐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唇说:“四姐姐,我今天早上进来的时候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阮慕阳平静地问。 “我看见四姐夫睡在了榻上,并未与你睡在一起。”阮慕汐笃定地说。原先嫉妒的目光变成了怜悯,她怜悯地看着阮慕阳,低声问:“四姐姐,姐夫是不是不喜欢你?” 阮慕阳没想到只是短短一瞬就被她看见了。 她面上保持着镇定,丝毫不露出破绽,语气里带着警告说:“我病了自然不能睡一起。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大清早跑进男人的房里,你说我告诉父亲后,会怎么样?” 搬出了阮中令,阮慕汐还是害怕的。 不知道是因为早上被张安夷说过了还是因为阮慕阳提醒了她,阮慕汐终于稍微收敛了一些。 “夫人,五小姐还是个未出嫁的姑娘,眼珠子却都快粘到二爷身上了,夫人你也不担心?”点翠私下里抱怨说。她比珐琅活泼一些,话也多一些,好在知道轻重。 阮慕阳平静地笑了笑说:“担心又能如何?我要是表现出担心,她倒要高兴了。” 大多时候阮慕阳只是冷眼看着。她知道阮慕汐的脸皮够厚,说她了根本没有用,唯独只有自己身子好了,她才没有借口再留下来。 在房里躺了七日,阮慕阳终于好了些,可以出屋子了。已经是初冬了,外面的太阳却很好,阳光底下也不觉得冷。 破云院里多竹,已是花草凋零之时,唯青竹独立,绿得苍翠,比起阮慕阳破晓院里的那棵枇杷树,多了些嶙峋之感,风骨自成一派。 看得出来张安夷喜欢。 阮慕阳闲来无事,带着点翠与珐琅数起了院子里的竹子。阮慕汐便跟在边上。 整个穿云院一共有八十九棵青竹。 阮慕阳数完了竹子,正好碰上了张安夷带着一个朋友回来。 没精打采的阮慕汐立即精神了起来。 “身子好些了吗?出来也不多穿一些。”张安夷解开了身上的薄披风披在了阮慕阳身上。 披风还带着他身上的温度和一股檀香味,阮慕阳的心暖了起来,笑了笑说:“在屋里太闷了,出来走走。”说完,她看了看张安夷身旁的男子。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个子瘦瘦小小的,长得白白净净,有些女气,但是眉宇间却带着英气与坚韧。好一个俊俏的小公子。 张安夷介绍说:“这是我同窗沈未。” 第十四章 嫂夫人 沈未清冷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些笑容,朝阮慕阳作揖,叫了声:“嫂夫人。” 沈未弯腰的时候,正好有一阵风从他背后吹来,拂过阮慕阳的脸。 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荷香,阮慕阳脸上的笑容凝了凝。这股荷香太独特,她在张安夷身上闻到过一次后便有了很深的印象。 她再次不动声色地打量沈未,发现他皮肤娇嫩,五官小巧,分明就是个女人! 张安夷伸手将阮慕阳身上的披风拢了拢说:“起风了,点翠珐琅,快扶夫人回房里吧。” 阮慕阳不动声色,抬头朝张安夷笑了笑说:“二爷,那我先回去了。” 分开后,张安夷带着沈未朝书房走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阮慕阳忽然生出一种危机感。 “夫人,怎么了?”点翠疑惑地问。 阮慕阳收回了目光说:“没什么,回屋吧。” 她以为自己把情绪藏得很好了,却没想到被一旁从小就爱跟她比较的阮慕汐看在了眼里。 回屋后,阮慕汐并没有跟来。没有人打扰,阮慕阳坐在屋里出神了起来。 张安夷与沈未到底是真同窗还是假同窗? 成亲第二日他便出去见了沈未带着荷香回来,可见他们的关系匪浅。 难道沈未真的是张安夷的红颜知己?他只是因为与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落了水才不得已娶她? 这样下去,她日后在张家将如何自处?如果通过张安夷像谢昭报仇? 阮慕阳不安极了,坐立不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打探一下。若是他们在书房行见不得人的事,她当如何? “夫人要去哪?” 珐琅的声音险些将阮慕阳吓了一跳。 她稳住了心神说:“我自己出去转转,你们不要跟来了。” 珐琅意识到阮慕阳似乎有事,便点了点头。她不是喜欢多问的人。 阮慕阳先前从未来过张安夷的书房。他的书房在穿云院的西南隅,很是清净。一路走到他书房门口,阮慕阳都未碰到一个小厮,似乎是张安夷把小厮们都遣走了。 看着大门紧闭的书房,她的心提了起来。 她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仔细听了听,并未听到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许是她想多了。 张安夷不是那种荒唐的人,不会在他们刚成亲不久就带着女子来书房 觉得自己这么做甚是不妥,阮慕阳准备离开,却在这时听到了阮慕汐的声音。 “四姐,你在这儿做什么?”她脸上带着有几分天真的笑容,疑惑地问着。清脆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门口很是突兀。 阮慕阳一惊,回头见到阮慕汐站在不远处。 她跟踪她。 听到身后书房的门被打开,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转过了身。 只见张安夷先走了出来,沈未落后他几步,眼中带着几分未遮掩好的慌乱。 阮慕阳不给阮慕汐添油加醋的机会,率先开口说:“闲着无事想来找几些话本看看,便来瞧瞧。见二爷和沈公子在内,我便准备离开,是不是打扰到你们了?”她目光平静地看向张安夷,眼中一片坦然。 实际上她心慌极了,觉得心都要跳了出来,只盼他听不见她心跳的声音。 沈未脸上带上了几分客气的笑容,笑意并没到达眼底:“嫂子说的什么话,应该是我打扰了。” 说着,她转身对张安夷说:“张兄,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好。”张安夷欲言又止,“你记住我的话。” 他温和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叮嘱,宛如平日里对阮慕阳说话时一样。 阮慕阳注意到自书房出来后,沈未的眼睛始终未敢直视张安夷。 她敢肯定他们之间一定有什么。 自出来后,张安夷并未与她说话,阮慕阳觉得他的状态相较往日有细微的变化,有些深沉,似是不太高兴。 沈未离开后,阮慕汐开口叫道:“四姐夫” 阮慕阳打断了她,先发制人:“四妹妹来这儿做什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整日在这院子里乱走,也不怕被人瞧见了说闲话。” 出现在姐夫的书房外,阮慕汐本就名不正言不顺,被阮慕阳这么一说,她心中暗恨了起来,转而露出了委屈的表情:“我是瞧见四姐姐一个人出来了,身边没有点翠和珐琅跟着,我担心四姐姐身子不适,便跟过来看看。”她特意着重了“一个人”这三个字。 阮慕阳却也不怕她的。她只要咬死自己不知道沈未走没走,过来看看,就没人会怀疑她。 毕竟张安夷不知道她已经发现了沈未是女人。 沈未举止投足间不见一丝女气,阮慕汐都没看出来,她要不是先对荷香有印象心中根深蒂固地认为这荷香是个女子的,也不会发现。 她正要开口的时候,张安夷的声音响了起来:“我的书房未经允许旁人不得入内,这是穿云院的规矩。”语气听起来比往日冷。 阮慕阳的身子僵了僵。 第十五章 寻书 “当然,夫人例外。”张安夷的眼底再次温和了起来,语气里带着包容。 他伸手搭在身体仍然僵硬的阮慕阳肩上,半揽着她朝书房里走去说:“夫人养了这么多天病,确实要无聊了。”他唇边带着笑意,始终未看阮慕汐一眼。 阮慕汐看着张安夷动作亲昵宠溺地揽着阮慕阳进去,脸白了白。他那句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直到进了书房,阮慕阳还有几分晃神。 一阵风从门外吹进来,冷得她打了个寒颤,才清醒过来。 张安夷的书房竟不比外面暖和。 “可是冷了?”张安夷体贴地将书房门关了起来,天光立即被隔绝在外。 张安夷的藏书竟然这么多。 看似朴素的书房内格局竟然这般复杂,除了书桌前空出了来一块地方外,其他地方摆的全是书架,上面放着满满的书。 “最里面那排便是野史与话本。”说着,张安夷的手再次轻轻搭在了阮慕阳肩上,手上微微用了些力,引导着她走向最里面的书架。 他的动作大约是无意的,可是阮慕阳却觉得太亲昵了,有些不自在,却不好挣脱。为了让自己忽略那只手,她主动说起了话:“这么多书,我不知道哪些好看,二爷给我挑两本吧。” 张安夷笑了笑,终于将手收了回来,伸手去够书架最上层。 刚刚好阮慕阳站在他与书架之间。 拿最上层的书对他来说似乎一点也不艰难。因为他的靠近,阮慕阳不得不后背紧贴着书架,目光愣愣地看着胸前的衣襟。瞧着清逸俊朗的人竟然这般高大,她竟像被他完全抱在了怀里一般,无处可退。 头顶是他温热的气息,被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围绕着,脸一下一下地蹭上他带着温度的胸膛,身体其他部位也是若即若离地触碰着,阮慕阳的脸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那么多书他哪里的都不拿,偏偏去拿她身后最顶上的。而且还是一本一本地拿,没完没了了。 心像是要跳出来了。阮慕阳迫使自己眼观鼻鼻观心,去想其他事。 好不容易张安夷拿完了。 他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的姿势太过亲昵,低头说:“先看这几本吧,多了怕你看不完。” 阮慕阳抬起头。 他们站在书房最里侧,旁边是一扇窗子。天光透过窗纸照进来,照在了张安夷脸上,让他的五官更加立体分明。平日里,那双弯弯的眉毛中和了他五官的硬朗冷峻,让他显得那般温润。 四目相对,阮慕阳望进了他薄雾笼罩的眼睛,像是被他眼底流动的缱绻吸引住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二爷会不会觉得我太无趣些?”上一世她便是因为古板无趣被谢昭冷落。这一世看到雌雄莫辩、性格清冷的沈未,她心中生出了危机感。 像是感觉到了她忽然低落的情绪,张安夷微微低下头,细细地看了她一会儿。 他的目光太过幽深,仿佛能看到人心底,阮慕阳不由地移开了眼。 这时,张安夷忽然伸出手,手指在她的额前停顿了一下,随后抚上了她的眉,然后沿着她鼻梁的轮廓划下。 他的动作很轻柔,轻轻划过时,指腹的薄茧让丝丝的痒意变得磨人了起来,痒到了心尖上。 阮慕阳的气息急促了起来。越是不想让自己的气息拂过他的手指,便越控制不住。 最后,张安夷的手指停在她的唇上,目光较之前更加幽深,说:“夫人生得这般漂亮,光看着便觉得赏心悦目,怎么会无趣?” 长得好看便不无趣了? 阮慕阳开口想说什么,可是刚刚开口便觉得舌尖碰到了什么东西。 意识到那是张安夷的手指,她脑中“嗡”地一声,全身像充血了一样。 张安夷显然没想到她会开口,也是一愣,原本平缓的气息加快了。十指连心,指尖湿滑柔软的触感涌入心间,随后像洪水溃堤一般涌向四肢百骸,使他目光定在了那张红唇上,慢慢俯下了身。 感觉到他越来越近,到后来呼吸都交缠在了一起,阮慕阳紧紧地靠在书架上,僵直了身体,没有躲开。 就在她感觉到他们的唇就要相触的时候,张安夷的吻忽然落在了她唇边,随后朝后退了退。 “夫人,你要是再留下来,怕是我的誓言今日便要在这书房里破了。”张安夷的声音低哑得让人心惊,语气里带着几分隐忍。 阮慕阳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书房她日后是不敢再随便进了。 吹了好一会儿风,她脸上的热度才降下来了一些。也不知闷在书房里的张安夷如何了。 回房的时候,阮慕阳看到了阮慕汐,目光冷了下来。 不能再让她继续在张家了。 第十六章 患得患失 阮慕阳给自己的母亲赵氏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去了阮家。 第二日阮家便来人请阮慕汐回去了。 临走的时候,阮慕汐特意来了阮慕阳房里。瞧见房里只有阮慕阳一个人,她似乎有些失望。 阮慕阳端坐着,手里捧着刚沏好的茶,凉凉地提醒说:“让你失望了,你姐夫一大早便出去了。” 终于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阮慕汐的目光落在阮慕阳身上。她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阮慕阳神态中带着几分惬意,动作里也带着几分随意,却给人端庄沉静之感,俨然是穿云院的主人的姿态,而她,只能像个客人一样。 这些本该是她的。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无法逾越的嫡庶之分。 阮慕阳也不在意她的目光继续说道:“母亲生病了,回去后麻烦妹妹照顾母亲、日日服侍在床前了。” 她们都心知肚明赵氏的根本没有生病,为的就是阮慕汐回去。 赵氏也是出生大户之家,对内宅之事亦有几分手段,是以阮慕汐的母亲皇姨娘虽得阮中令宠爱,却翻不了天。这次回去,阮慕汐侍疾少不了要吃些暗亏了。 “四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母亲。”阮慕汐慢慢露出了个笑容说,“倒是四姐姐心要放宽,整日患得患失不仅伤身,说不定还会惹四姐夫嫌。日后再要做什么偷偷摸摸的事也要小心些,不要失了侍郎府小姐的身份。” 阮慕阳脸上的笑凝了凝。 竟被她看出来了。 阮慕汐离开张家后,阮慕阳的身子也彻底好了。刚刚好就逢上了半月一次向老夫人请安的日子。 张老尚书与老夫人喜静。老尚书平日里鲜少露面,老夫人则潜心念佛,让小辈每半个月才来请安一次。 张吉和李氏去了京州任上,阮慕阳不用每日去向婆婆请安,已经舒服了不少,跟老夫人请安是逃不掉的。而从上回敬茶来看,她的两个妯娌都不是省油的灯。 请安的时候,老夫人说三日后要去城外的平海寺上香祈福,要带上儿媳季氏还有孙媳王氏和陈氏。 平日里较为沉默的陈氏似乎没想到自己也能去,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可是老夫人独独漏掉了阮慕阳。自打阮慕阳进来后,老夫人便未仔细瞧过她,就连她请安的时候,老夫人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对她还不如对陈氏热络。 老夫人不喜欢她是应该的。 被隔绝在外的阮慕阳眼观鼻鼻观心在一旁坐着不出声。 可偏偏有人提起了她。 “祖母,咱们怎么漏掉了二弟妹?二弟妹的身子刚刚好,也该出去透透气。” 被提起的阮慕阳抬起了头,看向她们。 王氏说得好听,但是她肯定她的心没这么好,多半是故意要提一提她被漏了的事,膈应她一下。 老夫人淡淡看了阮慕阳一样说:“安夷是个不让人省心的,他们刚成亲,穿云院里一堆事,还需她好好打理。” 言下之意就是不带她去了。 在王氏陈氏还有季氏的目光之下,阮慕阳平静地点了点头说:“是,祖母放心,穿云院中之事孙媳会好好打理的。” 这一次请安后,几乎张家上下无论主仆都知道阮慕阳不得老夫人喜欢了。 回去之后,张安夷似乎早就料到了这样,把这当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竟也没有问她。 正当老夫人她们去了平海寺,阮慕阳独自过着惬意安静的日子的时候,某日午后,一个小厮慌慌张张跑进了穿云院要见阮慕阳。 阮慕阳见这小厮瞧着眼生,一问才知道是张安夷的四弟张安玉身边的福生,怎么找到她这儿了? “二少夫人,四少爷遇上了些麻烦。老夫人带着二夫人去上香了,二老爷也不在家,实在没办法了?”福生满眼慌张焦急之色,要不是有人拦着,恨不能拉着阮慕阳走。 看到他说话时遮遮掩掩的,阮慕阳意识到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不然怎么能找到她这里? “四少爷遇上了什么麻烦?”她问。 福生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四少爷与人打架了。” “跟谁打了?有没有把人打伤?”见他似乎不愿意说,阮慕阳端起了架子说,“福生,我刚嫁进张家没多久,自己院中尚有许多事理不清,哪有时间管别人的,更不愿意惹麻烦” 福生咬了咬牙说:“四少爷把朱大人家小公子腿打断了。” 阮慕阳愣了愣问:“你说的朱大人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朱大人?” “是啊!” 阮慕阳皱起了眉。 整个朝廷上下,最不好惹的不是六部的尚书,也不是翰林学士,而是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他们什么都不用做,光靠一张嘴便能在京城横着走,谁要是得罪了他们,不光名声扫地,连圣上都会知道! 福生急得直冒汗:“二少夫人!您别想了!朱家的人已经找上门来了!” 阮慕阳一惊,立即站了起来说:“怎么不早说?快带我去!” 事关张家名声,更关系到张安夷日后前程,她没有不管的理由,还必须得管得好! 第十七章 四弟张安玉 在去前厅的路上,阮慕阳抿着唇,心思飞快地转着。 “二少夫人,到了。朱夫人就在里面。” 福生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神来。 “去把四少爷叫来。”说完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朱夫人带着两个婆子坐在前厅,里面负责招待的丫环们个个低着头,像是害怕极了。 看见走进来的阮慕阳,朱夫人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刻薄说:“等了半天,张家怎么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是个得理不饶人的。 朱大人乃寒门弟子出身,朱夫人亦非出身大户人家。她身上没有大户人家夫人的矜持与端庄,直爽泼辣,这样的也是最难缠的。 阮慕阳慢慢走近,露出了个笑容说:“拜见朱夫人。我是老尚书的二孙媳,今日家里的长辈恰巧都不在,您有什么不妨与我说。” 她平静从容的声音让朱夫人再次抬了抬眼:“阮侍郎家的千金?” “正是。” 朱夫人显然也知道阮慕阳与张安夷成亲的事,眼中带着几分轻视问:“你做得了主?”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不卑不亢地说:“其他长辈不在,我是四少爷的二嫂,还是做得了主的。” 朱夫人冷哼了一声说:“那二少夫人觉得张安玉把我儿子的腿打断这事该怎么算?” “自然该让他赔礼道歉。”阮慕阳答道。 朱夫人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你们这样出身的人最爱说这些虚的。腿都被打断了,这该如何赔礼道歉?赔一条腿?” 阮慕阳笑了笑,并未还口。 她示意点翠给朱夫人倒茶。 原本接下来想说什么都想好了,没想到阮慕阳竟然不还口,朱夫人有些意外,话在嘴里却没机会说了。 “朱夫人请用茶。” 点翠倒完茶后,外面正好传来了脚步声。 是张安玉来了。 阮慕阳站起了身。 “急什么。”张安玉低声训斥着福生,皱着眉,不耐烦极了,脚下依然慢悠悠的,带着几分懒散。 张安玉今年十四岁,已经有了几分男子的棱角,与张安夷细看之下有几分相似,不同的是还未完全长开,眉宇间没有张安夷的温和包容,取而代之的是懒散与叛逆,却也唇红齿白的,自成风流。 如果额前没有一块青紫就更好看了。 看见朝自己走近的女人,张安玉抬了抬眼,想看看这个自己都管不好还要多管闲事的二嫂长什么模样。 却不想,忽然清脆的“啪”地一声,他的脸上传来剧烈的疼痛。 她居然打了他一巴掌。 张安玉眼中的不耐烦没了。 刚进门的嫂子居然敢打小叔子。 前厅里所有人在这一瞬间都噤了声,朱夫人显然没想到看起来端庄和气的阮慕阳竟然二话不说打了张安玉一巴掌,下手还不轻,把她都吓了一跳。下人们更是连气都不敢出。老夫人最宝贝的孙子,在府里无法无天的小祖宗竟然挨了巴掌,恐怕马上前厅都要被拆了。 这是要翻天了啊。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张安玉并没有发作,没有还手,一声都没有吭。 他抚摸着脸上疼痛的地方,平静地看着阮慕阳。 新妇敬茶那天,张安玉见过她。当时只觉得这二嫂生得漂亮,明明年纪也不大,浑身却透着一股沉静之气,是个安静的人儿。却没想到她今天敢一上来就打他。 阮慕阳对上了张安玉的目光,丝毫没有后悔和心虚,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跪下,给朱夫人道歉。”她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尖锐,却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 张安玉发现这种压迫感不是她强撑出来的,似乎是经历过许多艰险、起起落落后藏在骨子里的。起先会让人觉得这与她娇弱娴静的模样违和,可是想着她往日的沉静,又觉得不是这么奇怪了。 随后,他一言不发地跪了下来。 下人们没想到平日里安静的二少夫人生气竟然这么吓人,更没想到她还要让四少爷跪下! 最让人没想到的是四少爷居然跪了! 朱夫人被阮慕阳的阵仗惊得不轻。她瞧着张安玉听话的模样,竟觉得不像平日里的张四了。 阮慕阳心中满意,却依然冷着脸说:“还不像朱夫人赔礼道歉?” “朱夫人,先前是我不懂事要打架,下手还不知轻重。若是您觉得不解气,我赔您一条腿,与朱兄一道卧床好了。”张安玉脊背挺得笔直,言辞恳切。 朱夫人没想到今日来找个说法顶多是李氏与她道歉赔笑,哪里想到会有这样的阵仗? 要是张四真赔了一条腿,不得闹得京城人皆知她仗着夫君是御史,得理不饶人?况且这次打架谁对谁错还说不清,要是追究到最后错的不是张四,那就更不好了。 想到这里,她不再端着架子了,笑着去扶张安玉说:“好了好了,四少爷快起来,我今日也是太生气才来的,现在想想也有些过了。小孩子打架,受伤是常有的事儿。” 阮慕阳先她一步将张安玉扶了起来说:“都说朱夫人性子宽厚,心肠好,果然是这样。过几日定再让他上门赔礼。” 原本是仗着有理来讨说法的,谁知到后来居然心虚的成了自己,偏偏阮慕阳又说了那么多好话,朱夫人听得心中熨帖。“好了好了,这事儿过去了。” 朱夫人离开后,前厅里还剩下阮慕阳、张安玉和几个下人。 张安玉看着松了口气的阮慕阳,懒懒地笑了笑。 戏陪她做足了,现在该轮到他算账了。 第十八章 太啰嗦 福生跟了张安玉这么多年,对他的脾气了解极了。 看出来他要算账,福生抱着他的腿阻拦说:“四少爷,是福生去请二少夫人来的,您可千万别” “起开!”张安玉像是什么都听不进去,把福生踢开。 看着张安玉慢慢靠近,阮慕阳挺直了脊背毫不心虚地看着他,可是脚下却忍不住要后退。张安玉是什么性格她早前就听说过,在张家仗着老夫人的宠爱可以说是无法无天。 所有下人想拦又不敢拦。 四少爷什么脾气他们是知道的,可是万一他真把二少夫人打了怎么办?这样张府就热闹了,先是嫂子打了小叔子还让小叔子下跪,后来又是小叔子打嫂子。 见张安玉眯着眼睛,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带着恶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阮慕阳意识到他真有可能打她。 “四少爷。”点翠和珐琅慢慢地移到了阮慕阳身前。 忽然张安玉停下了脚步。看着点翠和珐琅护住的样子,他不屑地笑了笑说:“怕什么!本少爷从不打女人。”看到阮慕阳眼中还未来得及收起的慌张,他的笑容加深了,颇有些得意。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点翠,回穿云院拿药来。” 吩咐完后,阮慕阳从珐琅身后走了出来,看向张安玉,眼中带着歉意说:“四弟,方才得罪了。” 她完全没了刚刚打他巴掌叫他跪下时气势,笑起来整个人都柔和了,娴静如月夜下潺潺的细流。 就如同朱夫人一样,张安玉失去了发难的最佳时机,一腔的怒火只能憋在肚子里,着实憋屈,可又没办法。 得,伸手不打笑脸人。 一旁的福生一颗心起起落落了许多回,终于落了下来。他感激地说:“多谢二少夫人,今天多亏了二少夫人,不然这事儿还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怎么挨打还得谢她?张安玉听着福生的话,越听越觉得自己憋屈,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让他闭嘴。 到底是谁的小厮?没看见主子被打了吗? 阮慕阳笑了笑说:“只要四弟不计较就好,方才下手重了些。” 张安玉如此的配合是她之前没想到的,不过这样的结果最好。若是由着朱大人那张嘴到处骂,骂到了圣上那里,圣上会觉得老尚书管教不严,张家的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待日后张安夷进了殿试,见了圣上,圣上对他的印象一定不会好。 在圣上面前的名声坏了,极容易影响他的仕途。 想到这里,她补充说:“四弟是老太爷的孙子,还望日后稳重一些。虽然打架是您一个人的事,但是影响的是张家的名声。”也不知他听不听得进去。 张安玉自己也知道打折了朱大人儿子的腿这事有点过了。阮慕阳这番话说得恳切,语气丝毫不像是在说教,倒像是在与他商量。不过实在啰嗦了些。 他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说:“多谢二嫂提醒,我自有分寸。没想到二嫂年纪轻轻的,啰嗦起来比我娘话还多。” 一向自认为还算端庄的阮慕阳眉头跳了跳。 她啰嗦? 这张四气人的本事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待点翠把药拿来后,阮慕阳压下了火气,看了看张安玉脸上自己那清晰的手印,抱歉地说:“这药有消肿的奇效。” 毕竟男女有别,与小叔子在一起太久不好,给了药,阮慕阳便带着珐琅和点翠回穿云院了。 晚上,张安夷回来便问起了白天发生的这件事。 “听说夫人打了四弟?” “二爷也听说了?”阮慕阳有几分心虚。毕竟刚进门没多久就把小叔子打了,整个京城怕是没几个女子做得出来。 张安夷坐到了她身旁,看了看桌上放着的书说:“府中已经传遍了。” 他带着几分揶揄的语气让阮慕阳无言以对,垂了下头看着桌面。 看出了她的不安,张安夷放柔了声音说:“我已经吩咐过了,这事传不出张府。四弟胡闹惯了,也该吃些亏了。” 说到这里,他的手在阮慕阳的肩上轻轻拍了拍,然后手指划过她的颈项,托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了头,说:“慕阳,今日之事你处理得很好。” 他的语气中带着鼓励和支持,目光中带着包容与娇惯,让阮慕阳觉得自己像个正在受到长辈夸奖的孩子,脸慢慢红了起来。 她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今日之事她虽然没有做错,但后来细细思量还是有些不妥,太激进了些,传出去会让自己的名声不好,也会让张家觉得没面子。 好在他悄无声息地帮她善后了。 这让她心里觉得很安宁,好像有人可以依靠一样。 老夫人她们上香回来后便听说了这件事,第一时间便派人叫阮慕阳去了。 阮慕阳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做好了准备,心中也不慌张。 第十九章 扯平 阮慕阳到老夫人的院子的时候正听到季氏在哪儿诉苦。“母亲,您没瞧见安玉脸上那掌痕,清晰极了。也不知道她怎么能下这么重的手,我和二老爷可就只有这一个孩子啊,我这个当娘的看着心疼。” “祖母,二婶。”阮慕阳的步伐很平稳。 季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语气刻薄地说:“到底是侍郎府的小姐,端起架子来还有几分样子。” 阮慕阳也不生气,面色平静地说:“慕阳今日是来向祖母和二婶请罪的。那日事出突然,福生找到我这里,知道四弟打伤的是右佥都御史朱大人的儿子,慌了神,只能出此下策了,还请祖母和二婶原谅。” 这番话当然说动不了季氏。她冷笑了一声说:“又不是打了皇子皇孙,况且安玉也受了伤,谁对谁错还说不准,你倒是先打起自己人来了——” “好了。”老夫人开口打断了季氏,看向阮慕阳,似乎是在打量她,说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阮慕阳受宠若惊,笑了笑说:“祖母不怪罪就好。”看来老夫人是个明辨是非的人。 季氏没想到老夫人非但没责备她,还夸了她,不满地叫道:“母亲!” 见季氏还不肯罢休,老夫人的语气里带着不耐烦:“你懂什么?朱大人虽然不是一品大员,更不是皇亲国戚,但是他是御史,是言官!这事换谁可能都不会有她处理的好。”说着,她看了眼阮慕阳,只见她静静地站着,眼观鼻鼻观心,并无得意之色,心中满意。 老夫人曾是尚书夫人,与老尚书一起经历的起起落落不少,自有一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季氏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只是心中仍然不平。 “祖母这里怎么这般热闹?” 忽然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阮慕阳抬起头,只见张安玉慢悠悠地走了进来,那腔调,活脱脱京城纨绔的样子。好几日过去了,他脸上的掌痕已经消得差不多了,唯有额头上因打架留下的轻痕仍然很明显。 察觉到阮慕阳的视线,张安玉看过去,眯了眯眼睛,说:“这么巧,二嫂也在。” 阮慕阳朝他点了点头,叫了声“四弟”。 “安玉,快去让你祖母瞧瞧你的脸。”季氏的心疼不是假的。 张安玉走到老夫人面前,笑着说:“孙儿一听说祖母回来了便来了,祖母这几日在平海寺过得可好?” 他收起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笑得极讨巧。老夫人严肃的脸上浮现出笑容说:“就知道你最孝顺。你这脸上仔细瞧还能看出印子,还有这额头上,还疼吗?” 季氏在一旁说道:“这么深的印子,怎么能不疼?” 瞧这脸上的掌印,可见当时打得多重。原本没看见还好,现在看见了,老夫人心疼了起来,也有几分怪阮慕阳下手重了。她看向阮慕阳,眼中带着些不满。 “只是瞧着吓人,实际上不疼。”说到这里了,张安玉看了看阮慕阳,语气里带着嘲弄说,“瞧二嫂那老实的模样,哪有多大力气?” 阮慕阳忍不住抬了抬眼。有长辈在了开始横了?那日明明瞧见他被打懵了。 听到张安玉这么说,老夫人放心了下来,随后语气里带着几分严厉说:“要不是你二嫂,你祖父非得对你动家法。以后莫要再这么胡闹了。” “孙儿知道了。”张安玉笑着点头。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后,阮慕阳松了口气,没想到今日这么容易过关了。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头,只见张安玉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二嫂,之前你帮了我,今日我在祖母这里帮了你,咱们算是扯平了。”说到这里,张安玉觉得不太对。明明亏的还是自己。 看着模样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性子却完全不同的张安玉,阮慕阳觉得亲切,心情不由地好了起来。笑意涌上眼中,她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暖意,却忍不住想要调侃他:“我怎么不知道四弟今日是来帮我的?” 张安玉没想到阮慕阳会不认,气结。 阮慕阳打了张安玉这件事在张家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是又以飞快地速度平息了下来。 处在风口浪尖,阮慕阳安安分分地在穿云院里每天数青竹,足不出户,但是还是能感觉到张家的下人看她的目光都不一样。 毕竟是敢打四少爷的女人。 转眼又过了半月,阮慕阳去向老夫人请安。 见了她,王氏把她夸了一顿,虽然脸上的笑容有些虚假。而阮慕阳的二婶季氏则始终不给她好脸色,看来是记恨上了她打自己儿子的事情了。 倒是老夫人的态度让她有些意外。 “慕阳,你刚嫁过来,不要整日在穿云院里,多出来走动走动,跟你大嫂和弟妹熟悉一下。”老夫人的语气还像往常一样,没有多热络。她的名门出身,端庄稳重都是在骨子里的,即使年纪大了,不掌家了,依旧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祖母说的是。” “穿云院也打理的差不多了吧。你是阮侍郎的嫡女,在家应该学过掌家。你大嫂来张家这么久,身上的担子不轻,你应该替她分担分担。” 第二十章 暖脚 钻石加更 老夫人的话音一落,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有了变化。 尤其是王氏脸色更是难看。 “母亲,慕阳年纪还小,这些怕是做不来。”季氏劝道。 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显然是已经决定了。 尽管心里再不情愿,王氏依然要笑着:“多谢祖母体谅,孙媳很高兴能有二弟妹帮忙。” “是,祖母。”与老夫人说完后,阮慕阳又看向王氏,“慕阳懂的不多,以后要麻烦大嫂了。”老夫人让自己帮王氏管家,说明对她是一种认可,可是这样一来她肯定就得罪了大嫂王氏。 王氏笑着说:“二弟妹客气了。” 当晚,阮慕阳把老夫人要自己帮王氏管家的事情告诉了张安夷。 张安夷听完并未对此事多做评价,只是笑了笑说:“要从大嫂手里分权,恐怕不容易。” 阮慕阳点了点头。不想他操心后宅的事情,她没有再说下去。已经快到腊月,屋里没生炭,即使门窗都关着还是有些冷。睡前穿得少了些,阮慕阳手有些凉,忍不住搓了搓手。 正在看书的张安夷像是旁边也长了眼睛一眼,提醒说:“夫人快去床上吧,小心着凉。” 阮慕阳点了点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可是被子里也是凉飕飕的,冻得她直哆嗦。 “还是叫人多拿些被子来,再生个炭吧。”张安夷放下书走到了床前。 “不用。”阮慕阳拒绝说。 因为张安夷冬日不生碳,不睡软床,她想与他一样,也存了几分跟自己较劲的意思,不让点翠和珐琅在屋子里生炭。起先她觉得熬一熬也就习惯了,可是进了腊月,就有些扛不住了。 张安夷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与娇惯说:“怎么这么倔?” 正当阮慕阳想说话的时候,手忽然被他握住。 他将她的双手包裹在了掌心里。 明明穿得很单薄,张安夷的手掌却很暖。带着些薄茧的手将阮慕阳保养得白嫩细致的手包在掌中,男子的硬朗与女子的娇软轻轻地摩擦着,丝丝难以言明的痒意自敏感的手中传到了心底,挠不到、抓不着,让阮慕阳的心跳变快了些。 看着自己被他包裹着的手,她有种自己被他捧在了心尖上的感觉。 房里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手上肌肤轻轻摩擦的细微的声响。阮慕阳双眼紧紧地盯着被面,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慢慢地,这种揉搓生出了一丝交缠的意思,气血涌上了脸,阮慕阳只觉得自己脸上有些烫,但是被窝里依然是凉的。这种又是冷有是热的感觉很是奇妙。 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太亲密了,阮慕阳轻声说:“好了,我的手热了。”说着,她收回了手。 张安夷也没有阻止,只是问:“脚凉吗?” 或许是因为他较之平日更加低沉的声音太动听了,又或是自己心底实际上在期待着什么,阮慕阳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阮慕阳腿上的被子被掀起,张安夷脱了鞋坐了下来。 腿上的触碰让阮慕阳僵直了身体,一动不敢动。 随后,她感觉到自己脚被温热的手抓住了。 细嫩柔软的触感让张安夷想起了那一晚阮慕阳替他铺被子,一双小巧的脚荡在榻外的情景。 双脚被他抬起,紧张的阮慕阳没控制住惊呼了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张安夷将她双脚放在了自己的腿上,一只手在被子下面揉着她白嫩的脚,一只手伸出了被子,拿起了旁边的书,像是要继续看书的样子。“困了吗?困了就躺下睡吧。”他的语气带着往日的温和,细细听却能听出一丝波动。 双脚被他玩于掌中,贴着他大腿的脚跟可以感觉到他腿上的力量,这让她怎么睡得着?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还不困,我也看会儿书。”虽然是极力控制,但是她开口声音还是有些抖。声音娇软得让她自己听着都不好意思。。 张安夷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脸上,唇边勾起一抹弧度说:“好。” 他们各自看起了书来,也不说话。 恰好张安夷带着薄茧的手轻轻抚过她敏感的脚背,一阵难言的痒意让她心里一紧,身体软了下来,差点娇呼出声,还好她及时咬住了唇。 而张安夷头也没抬一下,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一样。 就这样,可是阮慕阳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始终咬着唇,身子时不时轻颤。书是看不下去了,她将目光移向了被面,当看到被面因为张安夷的手上下耸动,像是在被子底下做着什么让人脸红心跳的场景,她的脸更红了,下意识地缩脚。 “别动。”张安夷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声音低哑。 听到他声音的变化,阮慕阳不敢动了。 “时候不早了,睡吧。”张安夷终于松开了她的脚,放下了书。 要是阮慕阳仔细一点会发现他看了那么久的书却一页都没有翻。 从床上下来,理了理衣摆,张安夷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对脸依然通红的阮慕阳说:“明日还是让人在屋里生碳吧。” 见她要拒绝,他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夜夜如此,怕是要了我的命。”他话语别有深意,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和显而易见的隐忍。 温香软玉在怀,碰不得、吃不得,着实要命。 阮慕阳所有的说辞都因为他这句话噎了回去。感觉到他烫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她心跳得厉害,竟不敢抬头看他,只敢低低地应声:“好。” 在他面前,她似乎只有妥协的份。 第二十一章 谢昭给的措手不及 王氏虽然应了老夫人,要让阮慕阳帮忙管家,但是实际上并没有让她做什么。 对张家上下还没那么熟悉,阮慕阳也不想接手,每日在穿云院里晒晒太阳看看书,乐得清闲。 王氏不给,阮慕阳也不去要,两边心照不宣,相安无事。 一日午后,福生来了穿云院,说外面有人把东西交给了门房,说是给阮慕阳的,结果正好让回府的张安玉看到了,便让他送来了穿云院。 提起张安玉,阮慕阳眼皮直跳。 “福生,你可知道这是谁送来的?”她打量着只有手掌大的小布包。是谁会托门房的人给她递东西? 福生摇了摇头说:“小人也不知道。是四少爷给我,让我送来的。” 阮慕阳想来想去不知道会是谁送的,甚至怀疑这是张安玉的恶作剧。让点翠给福生赏钱、送福生出去后,她好奇地打开了布包。 “夫人,这不是寻了好些日子的帕子吗?”珐琅最先认出了里面是块帕子。 这块帕子已经丢了好些日子了,阮慕阳找了好久没找到,几乎都要忘了,谁知现在却被人送了回来。 女子贴身的东西是不能随便丢的,要是让别有用心的人捡去,名声就会被败坏。 阮慕阳和珐琅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 的确是自己丢的那块帕子。阮慕阳仔细看了看,帕子右下角有她名字里的“阳”字。再一看,她的脸色就变了。 在她的“阳”字旁边竟然多了一个用笔写上去的“昭”字。 这是谢昭的字迹!她不会认错的。 这帕子竟然落在了谢昭手里! 看见多出来的“昭”字,阮慕阳立即把帕子攥在了手里,旁边的珐琅甚至还没来得及看清,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帕子经过张安玉的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打开来看过。想到这里,阮慕阳心里更沉重了。 “你先出去吧。如果有人问起来门房送东西,就说我哥让人给我送的小玩意儿,不要说起帕子的事情。” 等珐琅出去后,房间里只剩下阮慕阳一人。阳光被阻挡在了外面,只是偶尔有几缕透过窗缝照进来,屋子里黑漆漆的。 她重新把帕子打开。 想来帕子是在阮家遇到谢昭时在树后挣扎时落下的。他既然捡到了她的帕子,为何不直接拿出来败坏她的名声,也不威胁她,而要在一个多月之后把帕子送还给她?谢昭的心思实在阴沉莫测。 那硬生生用毛笔加上去的“昭”字与“阳”字并列在一起,似乎是在宣示着什么。 如果他为的就是为了平地惊雷,给她个措手不及,那他做到了。 心中七上八下的阮慕阳觉得自己似乎被他玩弄在了鼓掌之中,即使想法设法嫁进了张家,还是落入了谢昭的手中。 但是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不会就此认命的。 她与谢昭,总有一个要死的。 至于张安玉有没有看到,她还不清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没有天光照进来的屋子暗暗的,阮慕阳的脸隐在了暗处看不清晰表情,唯独清晰的,是她面前香炉中窜起的火焰。那块有“昭”、“阳”二字的帕子渐渐化为灰烬。 打开房门,从房内走出来,阮慕阳再次来到了阳光下,又是一副沉静端庄的样子。 看到守在屋外,一脸凝重的珐琅和不明所以的点翠,她说:“陪我在院子里走走吧。” 穿云院的八十九棵青竹她已经数了许多遍了。 在走过下人的住处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了哭声。循着哭声走进去,只见两个丫环坐在台阶上。 看见阮慕阳,两人慌张地站了起来:“夫人。” 这两个是原来在穿云院的针线丫环沐风和沐雨,阮慕阳嫁过来后给提到了二等。 “发生什么了?怎么在这儿哭?”阮慕阳虽然信任自己带过来的人,但是对张安夷院子里原来的人也没有一味地打压疏远。 沐风和沐雨对视了一眼后,沐风上前了一步。说:“夫人,奴婢们不敢隐瞒。到了冬天,府里每个月都会给每个院子发碳,咱们院每回分到的都比大少爷、四少爷甚至三少爷院子里的少。二少爷房里不生碳,从前夫人没嫁进来咱们也就不去要了,现在夫人嫁进来了,我们怕夫人用的时候没有,沐雨便去要了,谁知他们不仅不给,还对沐雨动了手。” 沐雨的脸上还挂着眼泪,身上好几处地方都沾了灰。 听完后,阮慕阳让珐琅将两个丫头扶了起来,给了她们一些赏钱,语气柔和地说:“你们有心了,拿着这些钱看看大夫,下去休息吧。” 沐风和沐雨受宠若惊。 待她们离开后,阮慕阳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张安夷一个嫡子院子里发到的碳竟然比庶子的还要少,可见往日府里的人有多不把穿云院放在眼里。 想起张安夷温和包容的性子,阮慕阳心头怒意涌上。 “走,去会会我这个大嫂。” 张安夷不计较,但是她阮慕阳介意! 第二十二章 她来守护 张安延与王氏的院子叫沾雨院,这是阮慕阳第一次来。 她带着点翠和珐琅走进去的时候,王氏已然做好了迎接她的准备,脸上带着热切的笑容。 “二弟妹怎么有时间到我这沾雨院来了?” 阮慕阳并未上来就是一副要理论的样子,而是笑了笑说:“忽然想起了大嫂,便来看看。” 自从老夫人让阮慕阳帮她分担管家之事,王氏便担心阮慕阳哪一日想起自己,要来要权。她不动声色地说:“正好我也无聊,二弟妹来我这儿转转陪我说说话也能打发时间。” 阮慕阳勾了勾唇,一副温柔娴静的样子。她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后将目光移向了厅堂里精致的碳炉上,看着碳炉里升起的丝丝青烟与火光说:“大嫂这儿的碳炉倒是别致。” 王氏客气地笑了笑说:“这碳炉还是我当年嫁过来时的陪嫁呢,有些年头了。没想到二弟妹是个细致的人儿,对我这碳炉还感兴趣。” 这时,阮慕阳幽幽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我一向是喜欢这些铜器的。先前我也寻到了一个别致的碳炉,想冬天用——” 说到这里,她收回目光看向王氏:“只是竟不知穿云院每月发到的碳那么少。先前我以为是老尚书崇尚朴素,张家家规严谨,到了大嫂这儿才知道不是这样。” 听出了话中的深意,王氏立即知晓了阮慕阳来沾雨院的原由,目光变得精明了。 给穿云院少发碳的事从她嫁过来的时候就有,这些年也从来没有管过。毕竟在她眼里,张安夷是连庶出的张安朝都不如的。 “二弟妹这是什么意思?每个月发到各个院子里的碳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少?” “确实是少了。”阮慕阳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似乎只是在叙述跟她不想干的事情,“我们院里的丫环跑来问,竟然还被婆子打了。” 王氏站了起来,一脸不敢相信:“竟有这等事?” “大嫂把人叫来问问便知。” 不一会儿,管事与婆子便到了,齐齐地跪在了王氏和阮慕阳面前。 那婆子道:“是老奴该死。从前二少爷冬日里都是不生碳的,所以给穿云院的一直就少。” 不等阮慕阳说话,王氏便开口了:“二少爷不生碳就不给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主子!” 管事与婆子连连求饶。 此时,阮慕阳声音响起:“大嫂,这两个刁奴不把穿云院和二爷放在眼里,不能就这么算了。”她平静的声音在婆子与管事的求饶声中格外清晰,带着一股冷漠与威严。这是侍郎府嫡女才有的气势。 这种不动声色给人的压力硬是让王氏觉得自己也矮了一截。 她心中不满却没有办法朝阮慕阳发作,只能厉声对跪着的婆子和管事说:“还不下去领罚!” 待他们下去后,王氏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亲切地拉着阮慕阳的手说:“二弟妹,这事是大嫂疏于管教,让手底下的人钻了这么大空子。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我难免有没办法面面俱到的时候。该罚的人也罚了,还请二弟妹见谅。” “那慕阳来替大嫂分担些吧。”阮慕阳忽然开口说。 王氏的手僵了僵。她没想到阮慕阳今日的目的在此! 见王氏没有反应,阮慕阳重复道:“慕阳来替大嫂分担些吧。” 紧接着,她反拉住了王氏僵硬的手,一下子从被动变为了主动,说:“要管理府中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和事,大嫂确实太忙了。慕阳若是再不帮忙分担些,便要被祖母说不懂事了。” 这种手被握着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抓在了掌中一样,感觉很不好。王氏慢慢从她手中把手抽了回来,笑着说:“二弟妹说得哪里的话。你如此替我着想,祖母会很开心的。” “我会的也不多,便先帮大嫂分一分每月给各个院子的东西吧。” 王氏没有办法拒绝:“好。只是手里的账本杂乱,还需整理整理,不能马上给二弟妹。” “无妨。”阮慕阳表现得替人着想极了,“那明日我让珐琅来取吧,省得大嫂院子里的人跑一趟了。” 就这样,阮慕阳极为和气地从王氏手中要来了一小部分管家之权。 晚上吃饭的时候,她将这件事告诉了张安夷。 张安夷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有些意外地看向她。他似乎有许多话想说,可到最后只说了一句:“夫人若是想掌管后宅,日后怕是要辛苦了。” 阮慕阳抬眼,语气里难得的带着几分不满说:“谁要掌家了?” 他竟然以为她看中后宅那点子权力与好处? 性子一向沉稳,不想也不愿与张安夷闹脾气的阮慕阳竟然因为他的误解觉得一口气被压在了心里,堵得慌。 “我从来不看重这些。只是祖母让我帮忙分担是对我的看重,不能什么都不做让祖母失望了。”她顿了顿说,“再者,我要让大嫂和其他人知道穿云院不是好欺负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在意他对她的看法了。 张安夷揶揄地笑了笑说:“原来夫人做的一切竟是为的我。” 阮慕阳所有的委屈和不满都因为他这句调侃烟消云散了。张安夷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也不答,只是瞪了他一眼。 烛光照进她眼里,和着门外的月色,这一眼,娇俏动人极了。 张安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些时候才移开,说:“吃饭吧。” 阮慕阳却没有察觉到他的目光。但是她的心里同样在想着眼前的男人。 对于在张家受到的这些不平等待遇,张安夷提起来竟然这般泰然。能做到这样的人,要不是已经被人踩在了脚底下破罐破摔了,要不就是眼界不在此、不计较这些得失。 而张安夷就是后者。 他的眼界比所有人都高,心中装的是远比一个小小张府大得多的朝堂、甚至江山社稷! 可越是这样,阮慕阳便越见不得他被人低看、被人误解、被人打压。 她发现她不忍心。 从此,穿云院在张家的地位,她来守护! 第二十三章 张安夷的毒誓 第二日,阮慕阳让珐琅去沾雨院拿来了账本明细,正式替王氏分担起了管家的事情。 张家上下,不管是外院的还是内院的,都感觉到了些不一样的。穿云院怕是要靠着刚嫁过来的少夫人起来了! 就在那账本到阮慕阳手里还没捂热的时候,宫里来人了。 阮妃娘娘宫里的人来说阮妃娘娘前些日子病了,身体刚刚好,圣上允许娘家人进宫来陪她解解闷,想邀请表侄女阮慕阳去宫中小住几日。 这个消息同时也传到了其他人耳中。京城许多人都觉得自从老尚书致仕后便开始走下坡路的张家再次得了皇家青睐,怕是要翻身了。同时也有一些别的流言传出。 这件事对张家来说非同小可。就连正在京郊别院的老尚书晚上都回来了。 阮慕阳站在厅堂中央,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宫中不比其他地方,要谨慎小心,少听少言。”老尚书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老夫人说:“好在已经是腊月了,没多少天就要过年了。你大约去个十来日就回来了。” 阮慕阳低着头恭敬地说:“祖父祖母放心,慕阳定会处处谨慎。” 说完,她微微侧头看了眼张安夷。他看上去与往常一样温和,嘴角还勾着一抹笑容,但只有站在他身边的她才知道,他周身的气息让人觉得有些冷。 回门那日,谢昭说想让她进宫陪阮妃娘娘的时候他们两个都在场,毫无疑问,他们两个都知道这件事跟谢昭脱不了干系。 正要收回目光的时候,阮慕阳对上了一旁张安玉的视线。 他眯着眼睛,目光中带着审视,在与她目光相触的时候,不屑地笑了笑。 已是心事重重的阮慕阳并没有在意。 阮慕阳离开,最高兴的便是王氏。她脸上的笑半是出自真心,半是虚情假意,话语里别有深意:“恭喜二弟妹了,能得阮妃娘娘厚爱。” 阮妃娘娘是永安王谢昭的母妃,而谢昭与阮慕阳的那些谣言大家都知道,只是老尚书和老妇人在,没人敢开口提起。 阮慕阳依然是一副沉静的样子,语气温顺地说:“我进宫的这些日子大嫂又要辛苦了。不过大嫂放心,账本我都看过了,从宫中回来后就能替大嫂分担了。” 王氏脸上的笑僵了僵。 “好了。”老夫人看向张安玉和阮慕阳说,“你们两夫妻刚刚新婚便要小别,回去好好说说话吧,都散了吧。” 一众小辈们从老尚书和老夫人院中出来,下人们在前面提着灯,张安夷与几个兄弟走在一起。张安延拍着他的肩膀,一副他要翻身了样子,说:“二弟妹得了阮妃娘娘赏识,二弟当真是娶了好夫人,以后怕是要夫凭妻贵了。” 走在后面的阮慕阳听到这话,皱了皱眉。 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只见张安夷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哥,这都是造化,羡慕不来。” 显然王氏也听到了这句话,脸色不太好。她一直很介意自己出身不如阮慕阳高这件事。 见陈氏与阮慕阳说话,她嘲弄地笑了笑说:“三弟妹别巴结得太早。”阮慕阳能不能从宫里清清白白地回来还说不定呢。 阮慕阳此时的心情沉重极了,并没有心思理会王氏。 与众人分开后,阮慕阳与张安夷回了穿云院。 走进房里后见张安夷也跟了进来,她疑惑地问:“二爷不用去看书吗?”往日他都要再过半个时辰才回房里的。 张安夷不答,而是上前将阮慕阳搂入了怀中,低低地唤了声:“慕阳。” 跟进来的点翠和珐琅见状,立即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乍然落入张安夷温暖宽大的怀抱,阮慕阳有些懵。听到他温柔地唤自己名字的时候,她的眼泪差点掉下来,恐惧、愤怒和耻辱差点让她一直强撑着的沉静决堤。 他是在安抚她。 她不言,只是伸出手楼上了他的腰。 从回门那日便能看出谢昭对她的企图,这次进宫无异于是羊入虎口。 阮慕阳背后只有阮家和张家,在满是贵人的宫中根本不值得一提,相当于无依无靠。可是她拒绝不得,张家和阮家都没有能力拒绝。 这么残酷的事实太难说出口,他们都选择了不说。 若是谢昭对她做出了什么,不光毁了她的名声,还让张安夷和张家再次沦为笑柄,让张安夷被冠以“懦弱”、“没用”这样的词,永远抬不起头来。阮慕阳觉得很愧疚。她这一世本就是要与谢昭不死不休的,只是连累了他。若不是她设计来这门亲事,他不会经历这些。 要是谢昭真敢对她做什么,她一定要跟他拼个鱼死网破。 “放心吧二爷,不会有事的,我也一定不会对不起你。”阮慕阳靠在他怀里低声说。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决绝与狠厉。 张安夷将她松开,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目光幽深地说:“若早知会娶你,三年前我便会为了春闱全力以赴。” 上一世,张安夷后来中了状元,很得朝中两位权臣洛阶与徐厚看中。三年前春闱张安夷落榜的原因也渐渐清晰,竟是因为他年少气盛,不屑于去学应付科举的八股,想去游历名山大川。 听到他的话,阮慕阳心中感动极了,也愧疚了。 毕竟她与他成亲是因为知道他的未来想利用他。 “放心,圣上的脾气大家都知道,宫中眼线众多,没人敢乱来。若是遇到事了,你可以去找一个人。”说着,张安夷俯下身在阮慕阳耳边轻轻地说了一个名字。 听到这个名字,阮慕阳心中惊讶极了,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他。却不想因为离得太近,她一动,脸便蹭上了他的唇。 温热的触感让她的身体僵了僵。 呼吸渐渐粗重了起来,阮慕阳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张安夷的。他们的气息慢慢交缠在了一起,分不清了。 明明是大冬天,周围却忽然热了起来。 存着几分补偿的心思,阮慕阳鼓起勇气伸手攀上了张安夷的脖子,仰着头踮起脚说:“此去宫中我——” 张安夷忽然伸出手指轻轻地抵住了她的唇,将她接下来想要说的那些不吉利的话给制止了。 阮慕阳心中柔软极了,脸上出现了笑容,用唇轻轻啄了啄他修长的手指说:“我只是担心二爷挂念我。” 这暗示的动作太明显,阮慕阳的声音又是那样娇软,张安夷眼中的温和慢慢收起,无限的漆黑如风卷残云一般涌现,定定地看着她。蓦地,他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你这样只能叫我更挂念。” 不仅是挂念,更是牵肠挂肚。 紧接着,在阮慕阳毫无防备的时候,他将她的下巴抬得更好,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气息那样灼热,勾在她腰间的手那样紧。似乎是因为进宫的事来得太突然,他的吻有些强势与急促。阮慕阳早已忘了上一世欢好是什么滋味,也从无期待,可是张安夷轻咬着她的下唇,在她松懈侵入她口中,感觉到那柔软与湿热时,像是心中有什么正在被一丝丝地抽离,轻柔的痒意让她身子软了下来,只能紧紧攀着他的肩膀。 像是承受不了这样的吻,阮慕阳无意识地后退,不知何时竟然推到了床边,脚下被一绊便失去重心朝后倒了下去。吓得她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去抓他。 张安夷那样高大的人竟像脚下没根一样,顺着她倒了下来,压在了她身上。 这样的姿势让阮慕阳全身上下红了个通透。 她望着居高临下的张安夷,平日里明亮沉静的双眼里带着难得一见的恍惚与迷离,那被吮得嫣红、泛着晶亮无意识地轻启着。 张安夷细细地瞧着她这副样子,目光灼人。 他的手沿着她侧脸的轮廓划过,声音低哑得让人听着心跳都会加速:“我自认意志坚定,却每回都险险在夫人这里破了功。”说着,像是偿不够一般,他低头再次吻上了她的唇。 在她的唇上辗转了一番后,他的吻慢慢向下。 阮慕阳难耐地皱着眉弓起了身子,只觉得他留下的酥痒与微微的疼痛险些让她的魂都没了。 在他不动声色的侵略下,她节节失守。而张安夷像是故意的一样,一下一下地吻着她娇嫩的肌肤,每轻轻吮一下都能叫她难耐得惊呼出声。 他们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她敏感地察觉到了他身体的变化。 可是张安夷忽然停了下来撑起了身子。入眼的是一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与小衣下若隐若现不断起伏的娇嫩,上面布满了细细的红痕,有的还泛着晶亮。 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被他看着的时间太长,迷迷糊糊的阮慕阳低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自己胸前竟然有一大片痕迹。 她羞得伸手去挡却被张安夷握住了手腕。 “慕阳,你可知我发的是毒誓?”张安夷眼中似有什么翻涌着,“若是早知会娶你,我一定不会对自己这么狠。” 他语气里极大的隐忍与凝重让阮慕阳立即清醒了过来,急切地问:“你发了什么毒誓?”他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张安夷不答,而是放开了她的手腕,慢慢从她身上起来,理了理衣服恢复了那温和清朗的模样,只是目光中的温度还未彻底褪去。“你先睡吧。” 阮慕阳不敢留他。 张安夷离开后,她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没想到张安夷竟然发的是毒誓。那么迫不得已娶她,他是不是已经算是破了一部分誓言? 想到自己方才的主动,她懊恼极了。 原本她想着此去宫中便是落入了谢昭手里,若是谢昭非要对她做什么,她一定死也不从。在此之前,她想把自己清白的身子留给他。 起身走到梳妆台前坐下,对着铜镜将自己的衣襟拉开,阮慕阳看到了遍布的痕迹。 她不禁想起了回门那日谢昭在她身上加深的痕迹,终是被张安夷发现了吧。 此番她进宫,他虽安慰她说不会有事,但是他心里是介意的。在她身上留下这么多的痕迹,不仅宣示着他的决心,还宣示着对她的占有。 若是有一日他发现她千方百计嫁给他就是为了报复谢昭,会怎么样? 这一夜,阮慕阳睡得极不安稳。 第二日,老夫人派人把阮慕阳叫过去又是神色凝重地叮嘱了一番。虽然没有旁人,但是老夫人依然没有提起谢昭。 阮慕阳要进宫,而永安王谢昭的名字似乎成了张家的忌讳。 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阮慕阳心情沉重。面前忽然窜出来一个人挡住了去路,她一个不防差点惊叫出来。 点翠与珐琅也是吓了一大跳,立即道:“四少爷。” 阮慕阳稳了稳心神道:“四弟,真巧。” 张安玉唇边勾起一抹懒洋洋的笑容说:“二嫂,不巧,我是特意来找你的,有话要跟你说。”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拉她。 阮慕阳吓了一大跳,朝后退了一步说:“四弟有什么想说便直接说吧。” 她不知张安玉今日是抽了什么风。要是被旁人看见了怎么办? 张安玉嘲弄地笑了笑说:“这来来往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我要说的话二嫂一定不想让别人知道。” 他说话阴阳怪气的,处处带着嘲弄尤为奇怪。阮慕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说:“那边找一处僻静的地方吧。” 对张家,张安玉比阮慕阳熟的多。 阮慕阳跟着他来到了一处鲜有人至的庭院外,对点翠与珐琅说:“你们去前面守着。” 看着点翠与珐琅离开后,阮慕阳回过头,正好对上了张安玉审视与嘲弄的目光。 “若不是阮妃娘娘派人来,我竟没想到二嫂手帕上那个‘昭’字是永安王谢昭的‘昭’!” 果然,那日张安玉看到了手帕上的字。 就在阮慕阳要说话的时候,张安玉忽然带着逼迫的气势朝她走近了一步,那张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冷笑说:“二嫂,你这般明目张胆地与永安王暗通款曲,可对得起我二哥对得起张家?” 第二十四章 进宫 阮慕阳没想到自己会被只有十四岁的张安玉逼得不得不后退。 他的目光里的愤怒与阴沉让她心惊。 她终于明白昨日在老尚书老夫人院子里时,他那不屑的目光是因为什么了。 “四弟,你误会了。”阮慕阳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后平静地说。 “误会?”张安玉不屑地笑了笑,再次朝她走近了一步说,“那二嫂说说,帕子这样私密的东西怎么会落在别人手里被人送回来?别跟我说什么不小心丢了被人捡了送回来这样的话。” 阮慕阳语塞。 实际上这帕子确实是丢了的。 她不说话的样子在张安玉眼中就是心虚和承认,恰好了证实了他所有的猜测。“而且,帕子上多出来的那个‘昭’字是后添上去的。没想到二嫂红杏出墙还有这般好的兴致和情绪。”张安玉越说越嘲弄。 因为激动,他离得有些近,虽然这里无人,阮慕阳还是怕被人看见,不得不再后退了一些,这一退便退到了墙边。 既然无处可退,便不退了。 在阮慕阳眼中,十四岁的张安玉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他自然多了些包容。她诚恳地说:“四弟,不管你信不信,这帕子是在我回门那日丢在阮家的。那日你二哥也在。” 他没有在发现帕子的时候当即便说出去,说明他是个有分寸的人。她只盼着他能听他解释。 张安玉看着阮慕阳事情败露还一副不急不缓、沉着冷静的样子,觉得刺眼,心中更加愤恨。这女人怎么连一点羞耻心都没有?为什么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一点都不心虚? 起先看到帕子上的字只是怀疑,直到阮妃娘娘派人来让阮慕阳进宫,张安玉才知道那个“昭”字是永安王谢昭的“昭”!她竟然与男人暗通款曲! 那时,他像是心中通气儿的地方被堵住了,说不出的失望与愤恨。 她的解释他一句都不信! 张安玉忽然笑了起来。他生得虽然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但是与张安夷温和清俊的样子完全不同,他身上跟带着一种京城纨绔子弟的味道,此时笑得更是有些邪气:“难道二嫂平日里看上去端庄沉静,竟是水性杨花惯了,人尽可妻?” 他话音刚落便传来“啪”的一声。 她居然又打了他。 这一巴掌张安玉没有防备,竟被打得偏过了头。他眯着眼睛舔了舔唇。 阮慕阳气得浑身发抖。这一巴掌她几乎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手掌隐隐作痛。 她没想到张安玉竟然能说出这样不堪的话! “竟然还敢打我,是不是打我打惯了?”他张安玉是什么样的混世魔王,什么时候被女人扇过巴掌?还被扇了两次! 下意识地抬起了手想要还回去,可是对上阮慕阳满是愤怒眼睛,他又懒散地笑了起来:“你应该庆幸我不打女人。” 他应该是怒极了。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脖子上,似乎下一刻便会掐上自己的脖子,阮慕阳也没有退缩:“遇到四弟之前,我也从来不打男人。” 她的怒气还未消下去,声音中带着冷意说道:“不管四弟相不相信,我没有对不起过张家,更没有做过对不起你二哥的事。以后还请四弟说话放尊重些。” 说完,她不再看他,从他身边走过。 张安玉看着她笔直的背影,摸了摸自己脸上发疼的地方,提醒说:“兔子的尾巴长不了。除非二嫂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然等到东窗事发的那天,定会叫二嫂后悔嫁进张家。” 看到阮慕阳冷这张脸出来,珐琅和点翠皆是吓了一跳。 点翠想问,可是看着阮慕阳的脸色不敢开口。而话少的珐琅目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很快便到了阮慕阳进宫的日子。 一大早用过饭后,阮慕阳便由张安夷陪着去与老尚书和老夫人道别。 临出屋子前,张安夷叫住了她。 阮慕阳一脸莫名。 张安夷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根珍珠簪子说:“夫人可还记得这根簪子,我让人送去修,才修好。” 阮慕阳怎么会不记得?这根簪子上的珍珠就是在成亲之夜被她生生拨掉的。那时他将珍珠捡了起来,将簪子拿走说要送去修,这么久了她都快忘了。 这根珍珠簪子的出现就像是惊喜一样,阮慕阳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慢慢轻快了起来,还有些说不出的柔软。她欣喜地将簪子拿在手中,细细地看着说:“二爷有心了。” 瞧着她脸上的笑容,张安夷眼中的温柔缱绻流动,语气里带着几分揶揄说:“好留着给夫人在宫中睹物思人。” 阮慕阳瞪了他一眼,却真的把簪子收在了身上。 随后,他们二人来到了老尚书和老夫人的院子里。 老尚书与老夫人又对她关照了一番,而王氏等人则是假意关心,说了些客套话。 阮慕阳的目光扫过张安玉,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与嘲弄。 宫中派来接她的人已经在等候,阮慕阳不敢再耽误,与张家众人告别后便上了马车。 马车慢慢地驶离张家,驶进皇宫。 看着渐渐在眼前清晰的宫墙,阮慕阳抿起了唇,目光凝重。 上一世,阮慕阳身为永安王妃进宫的机会不少,也经常去向婆婆阮妃娘娘请安,但是阮妃娘娘对她总是一副冷淡的样子。 “张夫人,下车了。” 在宫人的提醒下,阮慕阳下了马车,走进了阮妃娘娘的毓秀宫。 “民妇参见阮妃娘娘。” 在阮慕阳面前的便是当今圣上的宠妃、永安王谢昭的生母阮妃。 一阵沉默后,阮妃终于开口了:“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阮慕阳依眼抬起头对上了阮妃的眼睛。 阮妃如今三十多岁,因为保养得当,岁月并未在她的脸上留下痕迹,积淀下来的风韵让她更加美艳,再加上那种逼人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她打量着阮慕阳,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上一回见你的时候还是好些年前,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如今你这沉静的模样倒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阮慕阳十来岁的时候确实见过阮妃一次,那时候的她还是并不是现在的她,没有经历过这么多。 她越发谨慎了起来,说道:“多谢娘娘夸奖。” 阮慕阳自打进入毓秀宫以来,目不斜视,步伐稳健,沉静稳重的样子完全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更不像是第一次进宫的人。阮妃看在眼里,目光中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她竟不知自己的表哥家还有这样的女儿! 嫁进张家当真是如同将明珠埋进土里,便宜了他们。这样的孩子若是调教得当,好好安排一桩婚事,未来说不定会成为他们母子的助力。 可是一切都晚了。 想到这里,阮妃不禁皱起了眉,语气也冷淡了:“这些日子你便住在毓秀宫吧。” 阮慕阳点头称是。 她被宫人安排住进了毓秀宫中的一处偏殿。 “多谢小高公公。”到了偏殿,阮慕阳朝珐琅使了使眼色,让珐琅拿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十片金叶子,她从阮家带过来的嫁妆。 珐琅平日里较为谨慎,此次进宫,她只带了她一人。 当今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是圣上身边的红人,身为宦官却权利极大,没有人不巴结的。他手底下许多“儿子”,阮妃身边太监便是高严最喜欢的儿子之一,大家尊称一声“小高公公”。 小高公公接过荷包掂了掂,收进了袖子里,脸上的笑容越发亲切了:“娘娘这些日子事务繁忙,张夫人只需安心在这儿住着,等娘娘传唤便可。这毓秀宫中可随意走动,只要不打扰到娘娘的清净便可。” 阮慕阳将他的话记在了心中,笑着说:“多谢小高公公了。” 说是让阮慕阳进宫陪阮妃说说话解解闷,实际上阮妃并不需要她解闷。一个月前,皇后娘娘忽然病倒,卧床不起,圣上将后宫事务都交给了阮妃处理。阮妃也正是因为后宫事务繁多,前阵子身子才不适的。 皇后卧床,如今这后宫之中权利最大的便是阮妃。 阮慕阳不想卷入这后宫之中,只盼着这十来日能安安稳稳地过去。没想到她运气好,刚进宫当晚便见到了当今圣上。 听说圣上降临毓秀宫,阮慕阳便安安分分在偏殿。 当今圣上号武帝,年轻时也是英明神武、骁勇善战,可是老来却变得生性多疑、嗜杀了起来。近几年,朝中被杀的官员不计其数,就拿阮慕阳成亲不久前来说,因为一桩案子,被杀的地方官员便有上百人。 上一世,对于这位公公,阮慕阳实在陌生。 她只知道上一世阮家一门都死在了冤杀之下。 圣上到了毓秀宫没多久,小高公公便亲自来了偏殿说是圣上传唤,叫她过去。 阮慕阳不敢怠慢。 “你便是张老尚书的孙媳?”毓秀宫正殿里,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武帝打量着阮慕阳。 阮慕阳恭敬地回答道:“回陛下,民妇正是。” “朕记得你,当时差点就写了赐婚的圣旨,让你与永安王成亲,没想到你竟然嫁给了张老尚书的孙子。”说到这里,武帝顿了顿,语气变得莫测了起来,“你可是觉得永安王有什么不好?” 第二十五章 王爷请自重 阮慕阳心下紧张了起来,心思飞快地转着,面上沉静地答道:“民妇不敢。上元节那日民妇不慎落水得张家二公子相救,自知已配不上王爷,不敢再奢求。” 武帝苍老的脸上出现了一抹难测的笑容,问:“那你是觉得张家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嫁进张家是迫不得已,亏待了你?” 果然帝心难测。 一旁的阮妃亦是看着阮慕阳不语。 好在她方才并未说是与张安夷一同落水,而是说的被救。 “不敢。”阮慕阳心中更加谨慎了起来,可惜没有字字句句斟酌的时间,“民妇无端落水,说明没有加入皇家的福分,也不敢强求。幸而二公子是个有担当的人,能嫁进张家已是万幸了,民妇始终心怀感激。” 话音落下,她只觉得正殿里沉默了下来,心跳得飞快。 忽然,阮妃的声音响了起来:“皇上就别吓唬这个孩子。臣妾瞧着这孩子性子好,又淳厚,越看越喜欢。” 武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好一个没福分和万幸。张二心善救人得来这样一个夫人也是有福。”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有几分惋惜地说:“张老尚书的这个孙子也是可惜了。他八岁时写的诗甚至有灵气,原以为此子必定不凡,谁知长大后成了伤仲永,注定要碌碌一生了。” 阮慕阳低着头、垂着眼睛不语,没有一丝抱怨与不甘,甚至连遗憾都没有,仿佛圣上说的不是她的夫君,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来年春闱张安夷必定会高中,必然会再次站到高处,让所有先前小看他的人惊讶。 武帝与阮妃并不知道这些,看着她沉静的模样,心中都觉得惋惜。 自打见过武帝之后,阮妃对阮慕阳的态度慢慢好了起来。白日里偶尔会召见她,让她陪着喝喝茶或是在宫中逛逛。 这让阮慕阳有些意外。毕竟上一世她是不得阮妃喜欢的。 出了阮妃偶尔召见外,阮慕阳整日安安静静在偏殿里。 可是这样的平静的日子注定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很快就到了谢昭进宫请安的日子。 这一日阮慕阳更加谨慎。 “听说四妹妹这几日在宫中过得悠闲自在。” 乍然出现的声音让正坐在长廊里瞧着长廊外青竹的阮慕阳警觉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四下,却发现一个宫人都没有,而珐琅还没回来。等她心中产生危机感时,谢昭已然到了她面前。 坐着的感觉太被动,阮慕阳站了起来,恭敬地说:“参见王爷。” 谢昭却瞧着她不语。 原本提议让她进宫只不过是想看她失了端庄、惶惶终日的模样。不错,他瞧着她的模样就是想器灵她。却不想她竟然过得不错,就连他挑剔的母妃对她似乎也很满意。今日过来,看到她坐在廊中出神,安静极了,大约是腊月里整个偏殿都是萧条之象,唯独她所坐处留着一抹清脆,这幅景象漂亮极了。 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惋惜,他伸出手就要去碰阮慕阳那白皙脸:“若不是阴差阳错,四妹妹如今该夜夜承欢于本王身下。”有了他的调教,她如今定当是端庄中带着媚态,风情更甚现在。 阮慕阳本就存着警惕,见谢昭伸手立即朝边上退了一步说:“阮妃娘娘还在等着王爷,王爷还是不要耽误了。” 说完,她便要离开,脚步有些急促。 “本王准你走了?”谢昭忽然拉住阮慕阳的手臂,轻轻一拽便让她身体失去了平衡,然后顺势将她推到了长廊另一边的墙壁上,贴近着她。 阮慕阳当即身体紧绷了起来:“王爷请自重。” “你可知你越是这样,本王就越是有兴致。”谢昭唇边勾起一抹笑容说,“紧张什么?” 他的手抚上了阮慕阳的下巴,迫使她不能再偏头,正面迎合着他。他的手指沿着她脸颊的轮廓慢慢向下:“张二是不是没本事,没让你享受到欢好的滋味你才这般排斥的?本王可以好好调教你。” 越说谢昭便越觉得心中有一股压抑不住的火气。 若人本来就是自己的,他或许不会这样在意,可偏偏是别人的,还是从他谢昭手中抢走的。 手指恶意地滑到她领口,谢昭眼尖地看到领口之下细嫩如雪的肌肤上一抹浅红色若隐若现,目光慢慢幽深了起来。 蓦地,他用了极大的力气一把扯开了阮慕阳的衣襟。 入眼的是深深浅浅细细的吻痕。腊月之中,天本就有些苍白,衬得她暴露在空气里的肌肤更加白得像雪一样,而上面细细密密的红痕如同雪地里一朵朵红梅,格外明显与暧昧。足以见那一场欢好是多么激烈。 谢昭甚至可以想象到阮慕阳被男人压在身下面泛潮红浑身娇软无力的模样。他幽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危险与火热。 “原来是我看错了。没想到你这端庄的模样是装出来的,实际上这么骚。”说着,他想要像上回在阮家那样故技重施,狠狠地欺凌她。 可当他还未触及到那嫩得仿佛一掐就会留下痕迹的肌肤时,脖子上忽然传来一抹凉意。 已是腊月,脖子上的坚硬格外的凉。 阮慕阳终于松开了紧咬着的嘴唇。她手上拿着的是进宫那日张安夷还给她的珍珠簪子,这根簪子如今正紧紧抵着谢昭的喉咙。 受到了这么大的屈辱,阮慕阳气得浑身都在颤抖,手上的力量很大,抵得谢昭喉咙发疼,喘气都有些困难。可是他脸上并未露出恐惧之色,反而笑了笑先是看了眼她依旧暴露在外的肌肤,然后好笑地说道:“没想到你还有胆子这么大的时候。” 阮慕阳冷着声音说:“都是王爷逼我的。” 看着她不再如往日那般端庄娴静,目光中带着恨意,恨不得把自己杀了,却衣衫不整、眸中含水一副被欺凌过的样子,谢昭竟然觉得格外勾人,比以往他见过的任何女人都要有韵致。他笑得肆无忌惮:“你敢伤我,就不怕累及阮家和张家上下?” 第二十六章 孤寡一生 含钻石过百加更两千字 谢昭的提醒让阮慕阳想起了上一世阮家一门被冤杀之事,心中更恨,恨不得就这样把簪子插进他的喉咙。 但是她转而将珍珠簪调转了方向,对准了自己的喉咙。方才对着谢昭喉咙的时候她用了多大的力气,现在对着自己便用了多大的力气。 她的动作让谢昭有些意外。 “伤不得王爷,那我便自己死了。若我死了,珐琅便会找人将王爷告发到圣上面前。”阮慕阳说得决绝。 倏地,她手上一痛,珍珠簪落地。 是谢昭拍掉了的。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阮慕阳,觉得她喉咙上那一处被珍珠簪扎出来的痕迹触目惊心。方才她险险刺破了自己的喉咙。 他忽然没了兴致,觉得无趣极了。 “四妹妹当真是贞烈。”谢昭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难言的意味。 阮慕阳冷冷地说:“都是殿下逼的。” “若四妹妹真能这般衣衫不整、香肩半露地用簪子刺破自己的喉咙,到时鲜红的血溅在肌肤上如同雪中落下的红梅,这样的死法也是香艳。说不定本王哪一日便会有这个兴致看看。”说到这里,谢昭勾起了一个莫测的笑容说,“来日方长。” 见谢昭离开后,阮慕阳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了下来。她像是瘫软一样靠在了墙上。 终于感觉到了冷,她拉了拉自己的衣服。 其实她没有求死的念头。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还未报仇,她怎么肯就这样死去? 只不过是威胁谢昭的。 她料定谢昭害怕事情传到武帝那里。以武帝阴沉的性子,见他在宫中也敢如此放肆,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怀疑他是有了别的心思才敢这般有恃无恐也未尝不可能。 好在她赌赢了,谢昭的确不敢在宫中惹事,不敢轻易挑战圣上。 只是方才他的眼神有些莫测与复杂,在她意料之外,先前从未见过。 阮慕阳回到房中对着镜子将自己整理了一番,将谢昭扯乱的衣襟拉好,将每个褶皱都抚平了。 “张夫人,娘娘请您过去。” 不知何时,宫人又冒了出来,一切仿佛如常,好像谢昭从没有来过。 阮慕阳亦未表现出任何反常的地方,点了点头。 她来到毓秀宫正殿之时,阮妃正与谢昭聊着什么。 “民妇参见阮妃娘娘,参见永安王殿下。”阮慕阳微微抬起头,视线与谢昭对上,一片平静,毫无波澜。 阮妃娘娘露出一抹笑意说:“昭儿,你倒是给我推荐了个妙人儿。” 谢昭笑了笑,似乎先前在偏殿之中轻薄阮慕阳的不是他一样,说:“母妃喜欢就好。如今母妃代为掌管后宫之事,儿臣十分担忧母妃的身子,有四妹妹陪母亲说说话也好。”他的目光落在阮慕阳身上,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莫名又想起了方才她发狠拿着珍珠簪抵着他喉咙,而后又抵着自己喉咙的样子。 不得不承认,那时他竟然不忍心了。 阮妃看了看谢昭,又看了看阮慕阳,觉得两个孩子般配极了,心中不由地又惋惜了起来。 “慕阳你坐吧。” 待阮慕阳走近时,阮妃瞧着她,忽然看到了她喉咙处的一块红色,脸上的笑意不动声色地敛去了。 同样在喉咙处的红痕,她方才也见过。 阮妃这样身居高位的人,目光给人的压力很大。阮慕阳很敏感地察觉到了阮妃的视线,心下有一丝紧张。为了掩饰,她接过宫人递来的茶喝了一口,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谢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笑了笑说:“母妃,前些日子我寻到了一块成色极好的子玉料子,母妃喜欢什么样子的,不妨让人画了图纸,儿臣让巧匠去雕。” “昭儿有心了。”谢昭的孝心阮妃脸上再次出现了笑容,也收回了在阮慕阳身上的目光。 她思量了一番,再次看向阮慕阳说:“你父亲一向提倡女子也要多读书的,可曾为你请过西席?” 没想到阮妃会问这个,阮慕阳点了点头说:“回娘娘,请过。” “那你可会画画?” 阮慕阳回道:“会是会,但是民妇资质不好,学得不精。” “会画就好。一会儿我将想要的花样告诉你,你这几日便专心替我画出来吧。” 没想到阮妃竟会将这样的事交给自己,阮慕阳心中有些疑惑,却也不敢推辞,连忙道:“是。”好在有这件事当借口,她剩下这几日可以安心在偏殿之中了。 谢昭笑着道:“那就期待四妹妹画的花样了。” 皇子成年之后便要搬到宫外,要见自己的母妃除了逢年过节只有平日里请安的时候,但是为了避嫌不能在后宫就留。阮慕阳来了之后没多久谢昭便离开了。 他走后,阮妃与阮慕阳讲了一下自己想要样子。 她想要用籽料雕一个百鸟朝凤。 阮慕阳一听便觉得难度极大,连忙道:“民妇画工浅薄,怕辜负了娘娘的厚望。” 阮妃道:“你只管仔细地慢慢画就是了。” 阮慕阳敏锐地感觉到阮妃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不耐烦,就连态度也变得冷漠了些。 其中缘由,她回去仔细想了想,大约是与谢昭有关,或许阮妃察觉到她与谢昭之间的一丝端倪。 进宫之时是腊月十八了,一眨眼已经靠近年关了。 自打谢昭那日进宫之后,阮慕阳便很少得阮妃召见了。 她整日在偏殿之中画百鸟朝凤的花样,却毫无头绪,白白废了好多张纸。这时候她不由地想起了张安夷。上一世,在张安玉高中状元之后,众人才知他画得一手好画,写得一手极苍劲的字。 腊月二十五这日早上,阮慕阳受到了阮妃的召见,讨论百鸟朝凤的花样。 这一年的腊月二十五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她也是到了这一世才想清楚的,武帝晚年,朝堂所有的风云变化都是由这年腊月二十五开始的。 没想到这一世她竟然能在宫中亲眼见证这一天。 辰时,永靖王带着一脸怒气来毓秀宫求见阮妃,动静很大。 毓秀宫中许多宫女和太监都望着正殿那边,窃窃私语。 永靖王便是五皇子谢昕,比谢昭小一岁,是个难得的将才,平日里在外征战。永靖王气冲冲地找来,起因是他刚回到京城便听说圣上给他定了门亲事,这几日便要下旨了。 武帝对儿子的婚事大多是听取后宫的意见。永靖王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说这门婚事是阮妃在武帝身边吹枕头风,便找了过来,企图让阮妃劝圣上改变主意。 永靖王实际上是有心仪之人的。 “阮妃娘娘,如果这门亲事这么好,为何不让三哥娶?三哥到现在还没有王妃。”永靖王是武将,行事难免有些鲁莽。 阮妃皱起了眉。 永靖王进来的时候只当阮慕阳是宫人,并未在意,阮妃似乎也忘了她,并未让她退下。而现在她再留下来就不好了。 “娘娘,王爷,民妇先行告退。” 阮妃点了点头。 在离开正殿的时候,阮慕阳听到阮妃一团和气地对永靖王说:“永靖王误会了,如今本宫虽代皇后掌管后宫,但是这门亲事却是皇后当时提议。本宫怎好去替你说情,违背了皇后的意愿?” 出了正殿的阮慕阳脚下的步子有一瞬间乱了。 永靖王刚刚回京城,只知道皇后病了,却并不知道皇后病得多重,而阮妃也并未提醒他,这也导致他铸成了大错,惹怒了武帝。以阮妃的性格,不会不谨慎至此,只有可能是故意的。 五皇子后来的下场果然与谢昭和阮妃有关。 大约到了未时,宫里的氛围忽然紧张了起来,太监宫女们皆是低着头形色匆忙。 皇后娘娘病危了。 起因是永靖王去大闹了一场,让需要静养的皇后晕了过去。 圣上大怒。  阮慕阳知道皇后能熬过这一次,但也不过是多活几个月罢了。 因为皇后病重,阮妃变得更加忙碌了,无心顾及阮慕阳。 腊月二十八这天,阮慕阳终于出宫了。 出了宫墙,阮慕阳感觉到了浓浓的年味。明明只离开了十日,再回来,看到一副忙碌的样子,她竟然觉得像是离开了很久一样。 一回到张家,阮慕阳便先去拜见了老尚书和老夫人。 “这几日宫中发生的事,你可受到牵连?”老尚书虽已致仕,却依然关注着朝堂的动向。因为他曾是礼部尚书,许多事情即使他如今致仕了,也无法置身事外。 今日,皇后娘娘终于度过了危险期。 但是圣上的怒气未消。皇后虽然不如阮妃这样的宠妃年轻有姿色,却极得圣上敬重。圣上这几年变得越来越多疑嗜杀,皇后便经常在一旁劝着。只有皇后的话圣上才听得进去。 昨日,被软禁在宫中的永靖王终于可以离宫回王府。但是他的军权被收回了,圣上让他一步都不得离开王府。 敏锐一些人的都知道,如果永靖王倒了,朝中又将有一番大动静,而且极有可能是腥风血雨。 阮慕阳不敢隐瞒,说道:“永靖王进宫那日孙媳正好在阮妃处,不过只是打了个照面。平日里孙媳大多时候在偏殿,不曾离开毓秀宫一步。” 老尚书像是终于放心了,点了点头。“回来便好。” 老夫人看着阮慕阳道:“后天便过年了,府中事多,你回来了便帮着你大嫂打理家中事务吧。” “是。” 从老尚书与老夫人院子离开,阮慕阳回到了穿云院。 张安夷并不在。他正与张安延、张安朝以及张安玉兄弟几个准备祭祖的事情。 点翠看见她,高兴极了:“夫人,你可算回来了。” “这几日府中可发生了什么事?”阮慕阳问。 点翠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道:“只是沾雨院那里——” 她没说完,阮慕阳也知道,自己离开了,王氏定然高兴万分,恨不得她永远不要回来。 只是她还是回来了,该要的权也得要回来。这一世,她想要的是复仇,对后宅之事只要人不犯她,她定然不犯别人,如今这么做也只是为了穿云院在张家的一席之地。她要告诉张家所有人,穿云院不是好欺负的。 只是休息了几个时辰,阮慕阳便去了沾雨院。 见到她,王氏脸上带着假笑,一番亲切地问候之后说:“二弟妹可算回来了。这几日府中上下都忙坏了。我还以为你要三十那天回来呢。”言下之意是怪她在忙的时候置身事外。 因为过年,就连陈氏和季氏都忙了起来。 阮慕阳笑着说:“这不是回来了吗?定当好好替大嫂分担。” 王氏也不傻,将一些繁琐的事都交给了阮慕阳。 忙了一天,阮慕阳回到穿云院之时累极了。本想等张安夷回来,可是等着等着便睡着了。 夜里,她被细微的动静惊醒,才知道张安夷回来了。 “二爷。” 阮慕阳迷迷糊糊睁开眼,想要起来,却被走到床前的张安夷按了回去:“不早了,先睡吧。” 沾上枕头,阮慕阳一下子又睡着了,半梦半醒间觉得脸上痒痒的。 二十九祭祖,三十除夕。 除夕夜,除了在京州的张吉与李氏并未回来之外,张家上下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老尚书与老夫人喜静,平日里都是各院吃各院的。 回来这两日,每日阮慕阳睡的时候张安夷还没回来,醒的时候他又匆匆忙忙要走,夫妻二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现在坐在了一起,阮慕阳终于得空看了看张安夷。 十来日未见,他似乎更加清俊了,或许是在宫中看了些人情冷暖与勾心斗角,阮慕阳觉得他身上那股经历过大起大落后沉淀下来的温和格外让人觉得安心。 “到底是新婚,瞧二弟妹看着二弟的眼神,像是黏在了二弟的身上一样。”王氏忽然笑着说道。 阮慕阳立即收回了目光,感觉到大家的目光都在她身上,脸上有些发烫。 季氏笑着道:“小别胜新婚。” 阮慕阳回以一笑,随后低下了头,眼观鼻鼻观心。 蓦地,桌下的手被人握住。 温热的触感让她立即紧张了起来,她微微抬头看了眼身旁的张安夷,只见他依然是一副温和端正的模样,只是眼底带着一丝揶揄。 因为看不到,触觉就变得更加灵敏,阮慕阳感觉到他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摩挲,痒痒的,这种痒意顺着四通八达的经脉传到了她心尖上。 想要收回手却没有成功,怕被人瞧见,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任由他摩挲着。 渐渐地,她连注意力都无法集中了,吃饭吃得心不在焉。 用过饭后,老尚书和老夫人便要回去休息了。他们年事已高,守岁是小辈们的事。 从饭厅出来,大家各自回各自的院子。 张安夷原本牵着她的手,可是阮慕阳怕被人看见,怎么也不肯让他牵。他们夫妻之间的小动作旁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心中被他方才撩拨得还未平静下来,即使是在众人面前,她依然觉得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氤氲。 今晚的张安夷有些不一样。 “二嫂。” 忽然出现在两人身旁的张安玉让阮慕阳回过了神来。她不热络却也不冷淡地叫了声:“四弟。” 张安玉脸上带着懒洋洋的笑容,唇边带着一抹恶劣问:“二嫂觉得宫中如何?还以为二嫂乐不思蜀,不想再回张家了呢。” 他话语中的深意只有他和阮慕阳知道。他明显就是冲着阮慕阳来的。 阮慕阳不想在张安夷面前与张安玉有太多牵扯,便疏离地回道:“怎么会呢,四弟想多了。” 张安玉笑得讽刺。正当他再要说什么的时候,张安夷打断了他:“四弟,我们还有事,先行一步了。” 说着,他拉起了阮慕阳的手。 阮慕阳隐约感觉得此时张安夷是不快的。 就在这时,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的张安玉的声音再次响起:“二哥,对于二嫂你了解多少呢?” 阮慕阳倏地紧张了起来。 张安夷不言,步子没有停下。夜色下,他的表情莫测叫人看不清。 回到穿云院,张安夷与阮慕阳直接进了屋子。 “都下去吧。”张安夷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这样的他让阮慕阳觉得太过高深,心下竟然有些害怕。 点翠珐琅她们下去后带上了门。 随着关门的声响停息,屋子里安静了下来。阮慕阳觉得这样的安静有些难耐,便开口道:“二爷——” 两个字刚刚说出口,张安夷忽然靠近将她按在了门板上。他细细地看着她,带着审视的意味,往日里温和的目光现在看起来有些幽深,因为背着烛火,眼底漆黑一片,叫人一点也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阮慕阳只觉得他审视的目光似乎能将她看透,看到她心底去,立时更加紧张了。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受不住他这样探究的目光的时候,张安夷忽然叹了口气,低低地问:“夫人在宫中可曾想我?” 想? 大约是想了吧。 就在阮慕阳意识到自己在宫中真的想过他的时候,张安夷忽然低下头吻上了她的唇,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一个“想”字或许是他想听到的答案,却被碾碎在了两人的唇间,变成了阮慕阳的一声含糊的轻吟。 唇被他轻轻地咬住拉扯又放开,唇上的交缠发出了令人脸红的声响,感觉到他在她腰际的手沿着脊柱轻轻抚摸,脊柱处传来的酥麻让她的身子立即软了下来。 蓦地,张安夷的手来到她腰前,一把扯开了她的腰带。 乍然传来的凉意让阮慕阳清醒了一些,立即拉住了他的手,带着几分慌张地说:“你——你不能破誓。”她的声音如细细的低吟一般,娇软勾人极了。便是她自己听了,都觉得害羞。 “无妨。”张安夷依旧流连于她的唇上。 阮慕阳始终记得他说他发了毒誓,不敢轻视:“可是你的春闱——” “必然会中。今日我是破定了。”张安玉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轻巧,仿佛破了誓也不会如何。 下决心参加春闱之时,家里长辈正要为他物色亲事,为了不让自己因为别的事分神,为了让老尚书没有再催他成家的借口,他确实是发了毒誓——不入翰林便不成家不碰女色,即使成了亲也依然会孤寡一生。 只是一切都有变数。 如今,他有十分的把握必然会高中,更有她在身边,他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孤寡一生。 这必定是一桩金玉良缘。 放开了她的唇,张安夷不容抗拒地将阮慕阳横抱了起来。 这时恰好外面放起了烟火,天空蓦地如白昼,照亮了屋中,仿佛便是为他这一刻的决然而喧嚣。在忽明忽暗的烟火中,张安夷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莫测的目光中唯一清晰的是那一抹坚定。他所有的轻巧与难以言明都被掩盖在了响亮的烟火之下,激烈而绚烂。 即使每朝床榻走一步便会离报应更近一步,他脚下仍旧坚定,就如坚定地要入翰林做天子近臣一样。 窗外是火树银花,手中抱着的是一辈子休戚相关的女子,而他脚下没有回头之路,只有步步生莲。 至于若是真的有报应,无论是折寿或是天谴,都让他一个人遭着好了。 他,心甘情愿。 第二十七章 破誓 门口处只留下了阮慕阳的一条腰带。独属于女子柔软轻盈的腰带垂落于冰凉的地面,有一种香艳之感。 衣襟大敞,露出里面水红的小衣阮慕阳紧紧搂着张安夷的脖子,双眼迷离地看着他。如此缱绻的氛围下,她却细细地打量着、审视着他。这个男人心思太过深沉,眼界与格局远在所有人想象之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达不到他的高度。 太莫测了。 “还没看够吗?”将阮慕阳放在床榻上,张安夷俯身撑在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揶揄。 阮慕阳的脸红了,别过头不去看他。 随即,张安夷轻笑了一声,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了过来,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没有隐忍,没有克制。 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而她也一样,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手指摩挲而过的地方是火热,引得阮慕阳弓起身子轻轻颤抖。将她的唇吻得充血又晶亮之后,张安夷一路往下。没了他身体的遮挡,阮慕阳这才感觉到身上的凉意,不知何时,她的上半身已经完全失守了。 他的气息拂过她敏感娇嫩的肌肤,引得她难耐地轻吟了起来,只盼着他的慰藉。 当毫无阻碍地贴上他带着灼人热度和彰显着男子力量的肌肤时,阮慕阳发出了一声喟叹。 摩挲之下,男子的独有的线条与女子的娇嫩发生着激烈的碰撞,与自己完全不同的温润让张安夷眸色深不见底,额头上沁出了细汗。他将她修长白皙的腿缠上了腰间。慢慢地占有了她。 紧接着,男子急促的气息、女子的娇吟以及木头发出的嘎吱声全被掩盖在了外面乍然升起的烟火之下,绚烂缠绵。 终于到了初一了。 除夕之夜,新旧交替之时,所有的阖家欢聚与守岁的喜悦都被隔绝在外,房里有的只是缱绻和不尽的缠绵。 “不行,我不要了。”深夜之时,阮慕阳低低地哭泣。 张安夷安抚地亲吻了一下她的唇,声音低哑地哄骗道:“最后一次。” 当不知道是第几次被占有的时候,阮慕阳只觉得自己从前看走了眼,被他温和清俊的外表以及先前的隐忍给欺骗了,居然觉得他是君子。 “你又骗我!无耻!” 初一一大早,点翠和珐琅等在门外,两人眼中皆有奇怪之色。 他们夫妻二人皆不是爱睡懒觉的,今日怎么这时候了一个都不起? 点翠试着叫了一声。 实际上阮慕阳已经醒了,只是浑身发软,嗓子发疼,不想睁开眼。听到点翠的声音,她红着脸起来,一旁的张安夷还在熟睡。 锦被随着她的动作从她肩头滑落,露出白皙的肌肤与缠绵的痕迹,下一刻,她又被重重地拽了下来,跌倒在锦被上。 张安夷醒了。察觉到他又想做什么,阮沐言一边挣扎一边红着脸说:“你——我身上现在还疼。”而且已经是白日了,怎么能这么荒唐? 可是张安夷一句话就让她不坚定了。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春闱在即,我得做三个月清修的和尚了,夫人舍得吗?”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细细听还有丝可怜的味道。 从来听过他这样的语气,阮慕阳只觉得他低低地声音让她的软得不行,便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移,嘴上却还说:“可是我真的受不住了。” 看出了她的犹豫,张安夷眼中闪过笑意,在她唇上亲了亲说:“无妨,只需夫人动动手。”说着,他拉起了她的手伸进了被窝里。 活了两世第一次做这样的事,简直超出了阮慕阳的承受范围,害得她脸上的红晕一整个上午都没消下去,更不好意思去看张安夷。 而每每视线对上,张安夷皆是一副揶揄娇惯的笑容。 年初二,张安夷跟着阮慕阳回娘家。 阮中令除了赵氏这个正妻外,有楚氏和黄氏两个妾氏,一共五个女儿两个儿子。除了阮慕阳远嫁在外的大姐、也就是楚氏的大女儿阮慕秋没来外,二姐阮慕霜与三姐阮暮云都带着夫君回来了。 因为阮中令是工部侍郎,所以即使是庶女,嫁的也都不错。阮慕秋虽然远嫁,嫁的却是湖州知府的嫡次子。阮慕霜则嫁给了五城兵马指挥司指挥的三子。 当然,她们身为庶女,远嫁的不如阮中令的嫡长女阮暮云好。 一大家子用过饭后,阮中令便带着三个女婿去了书房。而女眷们则一起去了园子里吃茶。 “四姐姐的身子可全好了?”阮慕汐看向阮慕阳。这次回来,阮慕阳面色红润,举止间带着娇媚,显然是被男人滋润的极好。阮慕汐看着不甘心。 自从进了张家,阮慕阳便注意到阮慕汐的目光始终在张安夷身上,心下已然是不耐烦极了。她冷冷地看向她。 阮慕汐也不在意,脸上带着娇俏的笑容说:“四姐姐不替四姐夫担心吗?二姐夫与三姐夫都有官职在身。父亲与他们谈的必定是朝堂之事,四姐夫怕是插不上话。” 她的话挑衅的意味十足。 阮慕霜和楚氏母女都看了过来。 黄氏笑着对赵氏道:“夫人,这儿没外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四小姐可是阮府的嫡女,如今嫁的夫婿连个官职都没有,外面已经在嘲笑阮家了。张老尚书虽然曾经身居高位,可毕竟已经致仕了。” 女子嫁出去后回到娘家时受到的待遇跟地位与夫家的实力息息相关,阮慕阳身为一个嫡女,却嫁的不如庶女,如今回娘家连姨娘和庶女都敢骑在她头上了。 阮慕阳的亲事始终是赵氏心中的一根刺。 “用不着你一个妾氏操心。”赵氏的声音带着冷然。 “姨娘还是先管好五妹妹和二弟吧。”因为嫁给了宋学士的长子,成了宋府的长媳,阮暮云身上那股气势比原来在阮家当嫡长女的时候更加强了,俨然一个高门少夫人的样子。 黄氏并不在意赵氏的态度,依然笑着道:“夫人、三小姐。我也是想四小姐好。如今趁着张老尚书还有几分人脉,何不替四姑爷某个官职?” 她的话说到了赵氏的心里。赵氏竟然一时没有回话。 阮慕阳原本想冷眼看着黄氏母女作妖,可是她们句句话中都带着对张安夷的低看,让她心中生起了怒意。 “不用姨娘担心了,他会参加今年的春闱。”阮慕阳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随之而来的是众人惊讶。 黄姨娘极力忍着笑容说:“四小姐说得可是真的?四姑爷三年前——” 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还是踏踏实实的好。若是又落了榜,免不了阮家也被笑话。” 对于包括赵氏的质疑与惊讶,阮慕阳连表情都没有变。不是她不知天高地厚,而是她相信张安夷必定会高中。 忽而,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与往日一般沉静说:“黄姨娘可愿跟我打一个赌?赌五妹妹的婚事。”这次换她挑衅了。 阮慕阳从容的样子让人觉得她仿佛已然预见到了未来,自信极了。这种自信让黄氏心中无端的没了底气。 而被提到名字的阮慕汐脸上更是没有了笑容,愤恨地看着阮慕阳。 身为庶女,永远就比嫡女低一等,不能管自己的生母叫娘,婚事得用嫡母做主。如今阮慕汐最在意的便是自己的婚事。 见黄氏母女不说话,阮慕阳勾起了唇,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姨娘不敢了?那我可以让一让你,我们不赌他能榜上有名,而赌他是会试头名。若他是会试头名,五妹妹的亲事便由我来做主。” 说着,她又看向赵氏说:“母亲,若是姨娘答应了,五妹妹的婚事交由我做主可好?” 赵氏与阮慕云都不知道她为何要忽然说这样的大话,心里没底。赵氏不语,没有立即答应。 不仅榜上有名,还会是头名?放眼天下,有几个人敢说这样的搭话? 黄氏心里当然是不相信的,可是赌上自己女儿的亲事,她还是有些犹豫的。 这时,阮慕汐的声音响了起来:“四姐姐,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阮慕阳平静地看向她说:“随你。” 阮慕汐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那如果四姐姐输了,还请四姐姐不要阻扰我与四姐夫。” 她这惊世骇俗的话一出,在场的人满脸震惊。 阮暮云当即厉声道:“放肆!阮慕汐,你还要不要脸?” 总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从来不插话的楚氏母女都开始劝了起来。 阮慕汐只是看着阮慕阳。 唯独阮慕阳知道她对张安夷的心思,也不惊讶:“张家家风严谨不得纳妾,若你有本事便让他把我休了娶你进门,我绝不反抗。” “慕阳!胡闹!”赵氏再也听不下去了。 阮慕汐生怕阮慕阳反悔,立即道:“好!四姐姐可不要反悔。” “绝不。” 阮暮云着急地道:“四妹妹!” 她与赵氏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晚了。 阮慕阳又看向黄氏说:“姨娘,可想再赌个大的?若是姨娘愿意搭上二弟的婚事,我可以赌张安夷必定为进士。” 如何才能为进士? 必定是殿试上圣上钦点的前三甲!何其艰难! 阮慕阳疯了不成? 因为方才的打赌,阮慕汐想也不想就要答应,却被黄氏硬生生打断。虽然这个赌局看似她们胜券在握,可是阮慕阳平静的样子始终让她心中不宁。她哪里敢赌上自己唯一的儿子的前程? “不赌便罢了,那还是按原来的,赌上四妹妹的婚事。”阮慕阳只是想想挑衅一下,并未想真正左右二弟阮明远的婚事。 家中的男子,即使是庶子的婚事也极为被阮中令看中,除非她日后身居高位,不然无论如何也没有这个权利的。 “好。” 阮慕阳与阮慕汐互相看着对方。前者眼底一片平静,后者眼中带着得意。 唯一相同的是,两人都认为对方输定了。 散了之后,阮慕阳和阮暮云一同去了陈氏的院子里。 “平日里瞧着你比我稳重,怎么忽然这么冲动,跟阮慕汐计较还打这样一个赌?”阮暮云气急败坏的。手指都恨不得指到阮慕阳的脑门上。 当真是平时稳重的人犯起浑来比平日里一直都浑的人气人多了。 赵氏也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带着不解说:“慕阳,你与她较什么真?她的亲事本就是由娘做主的,你非要搭上自己做什么?平日里跟你姐夸你稳重,没想到成了亲之后越活越回去了。” 可是任由她们如何说,阮慕阳都是一脸平静的样子,没有得意,没有意气用事,更没有一丝懊恼。 最终赵氏和阮暮云长长叹了口气,放弃劝她了。 阮慕阳反过来安慰她们说:“母亲,姐姐,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你们放心吧。” 可是,考中会试头名。赵氏与阮暮云哪里敢放心? 阮慕阳不是意气用事。她一是不满大家对张安夷的小看,那样一个胸怀宽旷、格局远在所有人想象之上的人,怎么能被人轻看?其次,阮慕汐实在是过界了。 好在她们上钩了。 从阮家出来,坐上马车,张安夷看到阮慕阳比平日里更加沉默,眼中带着探究问:“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阮慕阳回过神来笑了笑说:“没有,只是有些乏了。” 说到底她是花了些心思算计,包括将张安夷算计了进去,即使并不是多大的事,依然不想让他知道。 张安夷温和的眼中聚起笑意,看着阮慕阳的,揶揄地说道:“夫人确实累了,都怪为夫。” 阮慕阳挑起了眉毛。 谁让他除夕那夜要了那么多次? 出了正月十五。年便算过完了,距离二月的春闱也越来越近,为了专心读书,张安夷干脆搬去了书房住。 破誓的事情虽然他说得轻巧,但是阮慕阳始终记得那是个毒誓,心中在意,更不敢打扰他。好在从王氏那里要来了账本之后她也有了些事做,每日也不至于太闲。 近几日,倒是陈氏经常来穿云院。 因为张安朝是庶出,他的出现依然是违背了张家的家规,再加上他的生母已然离世,平日里不得老尚书与老夫人喜爱,夫妇二人也都很安分。 此次春闱,张安朝也是要参加的。 大约也是因为这样。陈氏每回来穿云院都带着几分打探的意味。 陈氏平日里除了因为地位有些畏缩之外,人还是不错的,阮慕阳虽然瞧出了她的心思,但是顾念到他们夫妇在张家过得不容易,便也不说破。 闲暇时刻,阮慕阳想起了去年年底在宫中画得不成形的百鸟朝凤的花样,便在屋中摆了张书桌,留着作画用。因为永靖王的事情,她离宫之时阮妃连见她的时间都没有,更不要说问及百鸟朝凤了。 虽然她本就无法胜任,但是想着闲来无事时用来磨磨自己的性子也是不错的。 午后,阮慕阳站在书桌前,手中拿着笔,眉头微皱。旁边便是一扇窗子,阳光已然有了几分早春的暖意,她便立在一地的明媚里,沉静极了,浑身如同带着柔柔的光晕一般,对着窗子那一侧的脸上肌肤更是被照得没有一点瑕疵,细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已经不知道废了多少纸了,眼看着当下这样也要废了,阮慕阳心中有些烦躁,就连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也没有抬头,只当是点翠或者珐琅来给她倒水。 直到一个人形的阴影投到了桌上,在她的纸上落下了一个轮廓。 高高挺起的是鼻梁,完美的边缘线应当是侧脸的线条。意识到这线条是男子独有的,阮慕阳抬起了头。对上张安夷满含笑意、比早春阳光还要温暖的眼睛,她惊讶地问:“二爷不是在看书吗?怎么来了?” “读到一散曲,想起了夫人,便来看看。” 只是读到一首散曲便想起了她,便在即将春闱之时分神来看她?张安夷说得平常,可是阮慕阳却听出了几分别样动人的味道,也不知是被阳光照的,还是如何,脸上慢慢泛起了红晕。 “什么词?”她目光撞进了他满含。 “出皇家麟凤网,慕夷齐首阳,叹韩彭未央。早纳纸风魔状。”他的声音低低的,含着三分笑意三分悠扬,吟出词句来时目光落在阮慕阳身上,像极了文人骚客对着心爱女子吟诗时目光缠绵的样子。 阮慕阳只觉得他字字都敲在了她心尖上,叫她的心随着他微微起伏的语调起起落落地悸动。 慢慢地房中生出的绵绵缱绻比外面的春光还要叫人心中柔软。 只不过阮慕阳在做学问这方面实在没什么造诣,涉猎的散曲更是少之又少,先前从未听过,只能参透大概的意思。不过她发现这首散曲里竟然含着他们二人的名字。 他真的就为了这句词分心而来的吗?离春闱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倒是缱绻了起来。怎么平日里不曾想他能做出这样荒唐又风流的事? 实际上张安夷确实是的。当读到这句的时候,他眼尖地就注意到阮慕阳的名字,心下一片柔软,随后“慕阳”两个字便始终在他心间缠绕着,任由他去看别的书也没有用。于是他便干脆来了。 就当阮慕阳想着如何措辞劝他回去才不会像一心盼着夫君功成名就的河东狮之时,张安夷的目光落在了案上她画得一小半的图上。 “百鸟朝凤?夫人竟然喜爱画画?”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笑意和揶揄,阮慕阳不好意思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把纸收起了。 他日后可是丹青妙手、一字一画难求的大家,她这点画技在他面前可不是丢人现眼吗? 可是张安夷却按住了她的手。 阮慕阳着急了:“你松手!” “头一回见夫人不好意思了起来。”张安夷对她的话和羞恼的态度置若罔闻,反而将她的画铺平,俯下身子,手撑在案上细细观赏了起来。 他就站在阮慕阳斜后方,俯下身子的动作直接像是把她抱在了怀中一般。 身后的重量让阮慕阳不得不弯下了身子。挣扎不了,遮也遮不住,她只好解释道:“只是在宫中之时阮妃娘娘叫我替她画花样,这两日闲来无事时我想了起来,便拿出来继续画。我本就不擅长这些,有些强人所难了。” 张安夷轻笑了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后劲敏感的肌肤,随后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教你。” 阮慕阳挑起了眉毛。还要不要看书考会试了?竟然还有闲心教她画画? 像是为了让她回过神,张安夷侧过头在她脸上轻轻吻了吻说:“专心一些。” 说着,他拿起了笔,沾上了墨,在她原来画了一小部分的图样上继续画了起来,说道:“百鸟朝凤描绘的是众鸟朝贺,凤为主。却不能在正中过于死板……” 他只是轻轻勾勒了几笔,原本不成形的图便有了几分样子。 阮慕阳心下感叹,慢慢认真了起来。 进来倒茶的点翠瞧见了他们这般亲密的样子,红着脸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可是听着听着,两人之间的气氛便不对了起来,张安夷越靠越近,从背后紧紧地贴上了她。他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是划过她的后颈、侧脸以及耳朵。 不知是谁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渐渐地,画画不再是重点了,张安夷的手停了下来,而阮慕阳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没有注意到。 意识到这样下去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张安夷放下了笔,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过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随后松开了她说:“百鸟朝凤有三百多种禽鸟,着实难了些。一会儿我让莫见送两本书过来,夫人可以先从单个的禽鸟练起。” 阮慕阳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了正要离开的张安夷道:“这些日子三弟妹经常来找我,像是要打探些消息。你可有什么温书的法子,我好应付了她。” “哪有什么法子,不过是心无旁骛罢了。”他又半是玩笑地说,“若说我最大的阻碍,便是夫人这温柔乡。” 待他离开,她才意识到他们方才差点便要——白日宣淫了。 还是在春闱在即之时,她竟然差点也跟着荒唐了起来。 到了临春闱还有十来日时,张安夷彻底吃住都在了书房。不知他会不会紧张,倒是阮慕阳自己先紧张了起来,做梦有时会梦到张安夷在考场。有时会梦到张安夷高中,还有时候会梦到出了变故,张安夷落榜。 每每梦醒便会无法再次入眠。张安夷这次的春闱太重要了,若是真能金榜题名,她便离有能力跟谢昭抗衡更近一步。 对于张安夷参加春闱,整个张府紧张的似乎只有穿云院的人,其他人仿佛认定了张安夷说的是大话,根本连入榜都难,根本不关心,少数几个像沾雨院那样在意的也是为了看笑话。 倒是阮慕阳的娘家,因为先前打的赌,赵氏很看重这次春闱,派人送了好几次补品,就连阮暮云也派人送了些补品来。 会试自二月初九开始。分三场,每场三日,因为条件艰苦,在考场晕倒的考生不计其数。 这点阮慕阳倒是不担心的。张安夷虽然看着清俊,一副温和的书生模样,却因为常年睡硬床、每日早起锻炼、冬日不生碳身子十分结实有力量。 二月十五便是第三场,随后十六十七读卷,十八放榜。 这一年春闱张家有两个孙子参加,虽然一个不被看好,一个是庶子,老夫人面上表现得冷漠,心中还是在意的。自从春闱开始,阮慕阳便主动每日去老夫人院子里陪着老夫人念佛。 老夫人也没有拒绝。 十五考第三场这日正好逢上去向老夫人请安,张府的女眷凑到了一起。 季氏因为阮慕阳打张安玉之事,始终对她怀恨在心,存着看笑话的意思说:“听说慕阳这几日都在陪着母亲念佛,当真是虔诚,盼着安夷此次能榜上有名。” 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张安玉的时候,阮慕阳如此紧张,甚至还念佛,在旁人眼中便有些可笑。 对于季氏的笑话,阮慕阳也不在意:“多谢二婶。”说完,她看到了季氏身旁张安玉嘲笑的目光。 今日请安他也来了。 因为今日考完张安夷也要回来了,阮慕阳便没有留在老夫人处,待众人请过安后一起出来了。 带着珐琅独自走回穿云院时,她发现身后有人跟着他。 一转身,果然是张安玉。 “四弟有话要说?”阮慕阳与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问。 张安玉勾起了唇,笑得懒散,话语中带着浓重的嘲讽说:“这几日二嫂日日与祖母念佛不知感动了多少人。我就是来问问,二嫂这样担忧,是真是假,其中究竟有几分是真心为着我二哥的?” 竟然跟了她一路只是为了刺她两句,果然是张安玉的性子。 张安玉已然认定她与永安王有染,似乎恨不得整日盯着她找到证据。如何解释都是没有用的,阮慕阳心中气愤,不想与他纠缠,语气里带着冷意说:“我与你二哥的事无需四弟挂心。” 后来,张安玉没有再跟过来。 可是他的话却回响在了阮慕阳耳边。她这样担心,有几分是完完全全为了张安夷的? 她不敢扪心自问,也理不清楚。 考完第三场回来,张安夷一副平常的模样,没有丝毫松懈,立即开始准备起了三月的殿试。阮慕阳怕影响了他,不敢多问。 终于到了二月十八,会试放榜的日子。 这日一大早张安夷便出去了,像是与同窗在一起。 不知老尚书与老夫人会不会派人去看榜,阮慕阳自己给了穿云院的小厮赏钱让他去看榜。 阮慕阳坐在穿云院厅中,手里捏着杯子等待着。这日一大早,她便什么事都没办法静下心去做,干脆便什么都不做了,专心等着。 她身后,珐琅默不作声地绞着手指,而点翠则耐不住地来回走着。 她想起了阮慕阳成亲那晚说的话,忍不住问:“夫人,咱们二爷真的会中吗?” 阮慕阳点了点头,语气坚定极了:“会的。” 没过多久,院中传来了脚步声,阮慕阳的心提了起来。 “夫人!咱们二爷中了!中了!”小厮激动得嗓子都哑了。 点翠率先激动地叫了出来。 阮慕阳捏着杯子的手蓦地紧了紧,开口竟然觉得嗓子发干:“多少名?” “头名!咱们二爷是会元!”这个小厮也是在穿云院许多年了,虽然不像莫见与莫闻那样整日跟在张安夷身边,却对穿云院也是极有感情的。说到这里,他竟然哭了出来:“咱们二爷终于熬出头了。” “夫人,二爷真的中了,还是头名!”点翠激动地抱着珐琅激动地叫着。 珐琅也高兴得眼中沁出了眼泪:“小姐,你熬出头了!”她激动地叫起了阮慕阳在阮家时的称呼。 阮慕阳也是激动的,除此之外,悬在她心中的石头也落下了大半。她脸上带着笑意对小厮说:“你叫寒食是吧,赏。你以后便升作二等。” 随后,她站了起来,对点翠与珐琅说:“准备赏钱。”细细分辨的话,可以听出她声音里的一丝颤抖。 一会儿报信的人来了便所有人都知道了,不仅要打赏,还要散钱。 “多谢二少夫人!”寒食欣喜万分,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说,“夫人,这是小人抄的榜单。” 或许是因为着急,上面的字写得有些潦草也不好看,但是足以看清。 “你还会写字?”阮慕阳对寒食高看了几分,趁着报信的人还未过来,拿过榜单细细地看了起来。 张安朝落榜了。 当看到上面一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阮慕阳惊得手一抖,榜单竟从她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珐琅立即将纸捡了起来递给了阮慕阳问:“夫人,怎么了?” 点翠笑着道:“定然是因为太欣喜了。” 阮慕阳勾了勾唇道:“是啊。”随后,她又对着榜单看了看,眼中一片涌动。 她确定自己没有看错,“沈未”二字便在这榜单之上,而且是会试第五。 她能参加会试说明已然有举人功名在身,一个女子如何能有功名在身? 她是如何敢参加会试的? 接下来还有殿试,她难道要入朝为官不成? 这可是欺君之罪! 发现了这样惊世骇俗之事,阮慕阳的心狂跳了起来。她不知道沈未为何要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更不敢想张安夷到底知不知道。若是他知道,说明他与沈未关系非同一般,与她一同欺君,若是他不知道,他们身为同窗,万一沈未日后东窗事发,他必定会受到牵连。 她到底该不该提醒张安夷?若是他不知道还好,若是他早就知道了,她这提醒不仅多此一举,甚至还昭示着自己知道了沈未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撞破了他们之间的秘密。 事关欺君之罪,非同小可。 喜悦已然被巨大的惊讶给冲散,阮慕阳的心中顿时变得乱极了。 而顾着高兴的点翠珐琅她们依然满脸笑容,并不知道这个榜单上隐藏了这么大的秘密。 蓦地,外面传来了鞭炮声。 “夫人,报信的人来了!”寒食叫道。 阮慕阳将榜单收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道:“带着赏钱,走。” 刚走出穿云院,便有下人朝阮慕阳道喜,显然整个张家都已经得到了消息——张安夷中了会元。 阮慕阳脸上带着笑意,让点翠和珐琅发喜钱。 她到正厅之时。其他几个院子的人都已经到了一会儿了,老尚书和老夫人也刚刚到。 “恭喜老尚书,贺喜老尚书,二公子是会试头名。”在锣鼓声中,报信的人满脸喜气地说,“望二公子在殿试中继续拔得头筹,三元及第!” 张府外围了许多果然凑热闹蹭喜气的百姓,王氏已经派人在外面发喜钱了。 老尚书严肃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笑意,从他的眼中,阮慕阳看得出来老尚书是极欣慰的。 毕竟张安夷是他最喜欢、最看重的孙子,从小就带在身边养着。将好好的神童教成了伤仲永,老尚书心中始终是介怀的。 “多谢。”老尚书对身旁的人说,“快打赏。” 报信的人见围着阮慕阳的人最多,有眼色极了。上前说道:“这位便是张家的二少夫人吧,恭喜二少夫人嫁得良婿。” 阮慕阳被他机灵的样子逗笑了:“辛苦了。”她朝珐琅使了个眼色,珐琅递过去一个荷包。 那人接过后掂了掂,发现分量不轻,又笑着说了许多吉祥话。 待送走了报信的人,将下人派到外面散喜钱后,老夫人叫来人道:“来人,赶紧送信去京州,让他爹娘也知道。” 在阮慕阳想说话的时候,老尚书先开口了:“晚一些吧。下个月还有殿试。” 从京城到京州,来回要将近一个月,若是张安夷殿试成了圣上钦点的前三甲,又要派人去报喜,那时候也许会试的消息才刚刚传到京州。 阮慕阳想说的也是这个。 随后,老尚书又说道:“便先散些喜钱吧,不要请人了。闹哄哄的扰了安夷读书的清净,让他好好准备殿试吧。” 会试之后还有殿试,殿试前三甲便能入翰林。 这时,在场的张家所有人都想起了阮慕阳进门第二日新妇敬茶之时张安夷说的话。 他说他要入翰林。 当时都觉得他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却没有一个人敢如此轻蔑了。 厅堂里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与寂静。大家似乎都在回想那日的情景,心中感叹。 直到混世魔王张安玉率先打破了这份安静,笑着说:“恭喜二嫂。” 随后大家也回过神来,脸上带起了笑容。 “恭喜二弟妹。” “恭喜二嫂。” 当然,其中有真心实意的,也有虚假的。 一一谢过后,阮慕阳看向脸色有些苍白的陈氏。因为是庶出,张安朝与陈氏在张家本就低调,鲜少说话。如今张安夷中了会元,所有人都在围着阮慕阳恭喜,似乎都忘了张安朝也参加了会试。 “恭喜二嫂。”陈氏笑得有些难看。 阮慕阳朝她点了点头。她知道此时若是说太多便像是在炫耀,反而会让陈氏更加不舒服。 一整天,前来穿云院道喜的人络绎不绝,到了晚上终于清静了下来。 在等张安夷回来的时候,阮慕阳再次拿出了那张榜单看了看。 “二爷回来了!”点翠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神来。 她抬起头的时候,张安夷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夫人这样仔细瞧着榜单,可是怕看错了,最后发现上面没有我?”他笑着揶揄道。 明明得了会试头名,他脸上却并未出现极大的喜悦,那温和的模样和眼中柔和的笑容便如同往常一样。可以想象三年前的今天,落榜的他也是这样温温地笑着的。 或许是因为年纪轻轻便经历了,时间将他打磨得如同一块圆润得毫无棱角却坚硬万分的玉。 跌入低谷。被千万人嘲笑之时,他能坦然面对,如今再次站到了高峰,亦然。这些起起落落于他而言仿佛不过是一场极普通的经历,旁人的嘲笑与称赞也从来影响不了他。他像是始终在看着远处,从来不局限于眼前。 阮慕阳站了起来,笑着道:“还未恭喜二爷。” “同样也要恭喜夫人,嫁了个良人。”张安夷的心情不错。 “二爷与同窗吃酒去了?”阮慕阳试探地问,“我看榜单上还有上次来过的沈未。” 张安夷脸上的笑意没有一丝变化:“沈四空是第五。” 沈未,字四空,四大皆空的空。他这般叫着沈未的字,语气稔熟极了。 或许是他真的不知道沈未是女子,又或是她实在掩藏的太好了,自认为较会察言观色的阮慕阳竟然从他脸上什么都看不出。她忽然发现,这个看起来温和无害的男人将所有的高深都藏在了温和清俊的外表之下,太高深了。 见阮慕阳不语,张安夷伸手她两鬓的碎发理了理,看着她道:“夫人似乎不太高兴?” 他一靠近,阮慕阳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以及一丝不细细辨别根本不明显的荷香。那是沈未身上的荷香。 对上他笑意掩盖之下藏着无尽幽深的眼睛,阮慕阳柔柔地笑着说:“怎么会?我还盼着二爷金榜题名。” 第二十八章 连中三元 三月初八殿试,初九读卷。 初十即殿试公布名次之日,圣上至殿宣布,由隔门承接,传于阶下,侍卫齐声传名高呼,随后张贴皇榜。 武帝晚年这一场科举注定许多人会名留史册。 这日一大早,张安夷依旧出去与同窗一道,阮慕阳在穿云院由点翠珐琅陪着,等着去看榜的寒食回来。 屋外,三四等的丫环小厮也正交头接耳。无处不透露着紧张。 如无意外,张安夷必定是状元及第。 院外忽然传来了骚动声,由远及近,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穿云院的平静。“夫人!夫人!咱们二爷是一甲头名!状元!”寒食踉跄地跑了进来,眼中带着欣喜的泪水。 整个穿云院一荣俱荣。 听到这个消息,屋外的丫环小厮也顾不得礼数了,惊喜地叫了起来。 “夫人!二爷真的中了状元!”点翠与珐琅相拥而泣。 就连看似平静的阮慕阳都眸光闪动,里面隐隐含着水光。 一甲头名,赐状元及第,任翰林院修撰。 他终于要入翰林了。 “咱们二爷是三元及第,咱们朝第三个!”寒食越说脸上的眼泪越多。 三元及第既在乡试、会试、殿试中皆是第一,中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是何等的荣耀?何其困难?自太祖皇帝开国以来。到武帝这里说第四朝,之前仅仅有两人连中三元,且皆过而立之年,而张安夷如今不过二十! 不管日后他的仕途如何,光华国的史册上必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他必当受后世学子敬仰! 从此、不管是阮慕阳还是穿云院、亦或是张家,都将因为他的高中而荣耀。 欣喜之余,阮慕阳想起了一件事,立即问寒食:“你可抄了金榜?” 寒食这才想起来金榜的事,从怀里拿出抄来的金榜递给了她。 阮慕阳飞快地在抄来的金榜之上照着,自一甲开始往下,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名字——沈未。 她的手抖了抖。 沈未,二甲头名,赐进士出身。虽不能像一甲的三人一样直接入翰林,却能由圣上钦点授职入官,一样能进入翰林。纵观光华国过往以及前朝,二三甲被点入翰林后最终进内阁的也有。 即便未进翰林,二三甲依然会被授予官职,分发各部任主事或赴外任职。 所以说无论如何,沈未这官是做定了!欺君之罪也是担定了! 不知为何,阮慕阳的直觉告诉她沈未要的也是入翰林。 因为所有人都沉浸在欣喜之中,没人察觉到低着头盯着金榜上“沈未”二字面色凝重的阮慕阳。这张公示天下的皇榜将被光华国上下传看,没人能想到在这么多双眼睛下有一桩欺君之罪。 很快,报喜的人便来了,依旧是上个月那个。 没有比连中三元更加荣耀的事了。即便是家风严谨节俭的张家亦放了万声响的鞭炮。自大门口至前厅,一片飞红,喜庆极了。 “恭喜老尚书!咱们二公子金榜题名,状元及第,成了本朝第三个连中三元的人!” 得了赏赐后,他又走到阮慕阳跟前笑着道:“恭喜二少夫人,往后您便是状元夫人了!” 是啊,往后她便是状元夫人了。 终有一日,她将有能力与谢昭抗衡,报仇雪恨。 在众人或羡艳或嫉妒的目光中,阮慕阳脊背笔直,脸上的笑容越发端庄沉静:“辛苦了,点翠打赏。” 赵氏的娘家家境不错,又心疼阮慕阳嫁给张二,怕她受苦,替她准备嫁妆的时候在原本就很丰厚的基础上又私下给了她不少,是以阮慕阳手中从不拮据,打赏起来也很大方。张安夷中会元以及状元,打赏的钱除了老尚书和老夫人出了一些外,其余的用的都是她的嫁妆钱。 这点,老尚书与老夫人都在看眼里。看她出手不吝啬,十分大气,心中都对她高看了几分。 状元夫人,理当有这样的心胸与气质。 中了状元,如此大的喜事自然是要办酒席的。 老夫人叫来了管家的王氏以及阮慕阳说:“老太爷的意思是不要太铺张,只请走得近的亲戚以及平日里有来往的。此次便由慕阳来办吧,云秀你帮衬着她一些。今天先把名单拟出来,慕阳刚嫁进来不久,对这些不熟悉,云秀你多帮着一些。” 云秀是王氏的闺名。 老夫人开口,王氏自然不敢拒绝。笑着称是。 老夫人又问阮慕阳:“京州那边可曾让人去报信了?” 阮慕阳答道:“已经派人去了。” “嗯。知道这个消息,他爹娘也是会替他高兴的。”对于阮慕阳的周到,老夫人十分满意。 请客这份名单,阮慕阳拟得十分艰难。虽然王氏答应了要帮她,可是不在老夫人眼皮子低下,自然是没那么上心的,还是要靠阮慕阳自己。改了三遍,到了晚上她才将名单拟好送到了老夫人那里。 夜色来临后,穿云院点起了灯挂起了灯笼,等着金榜题名的张安夷回来。因为带着喜庆,整个穿云院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张安夷终于回来了。 许是今天被盯着要喜钱太多了已经习惯了,刚进穿云院莫问、莫见便开始给丫环和小厮派喜钱。 阮慕阳听到动静走到了出去。 刚走出门她便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张安夷喝了不少酒,正被莫闻与莫见扶着,那双眼睛笑眯眯的,灯火照进去亮堂堂的,却又有几分迷离。 而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人——沈未。 她依旧是一副男装的打扮,若不是因为荷香先入为主,阮慕阳或许只当她是个雌雄莫辩的小公子。她显然也喝了些酒,白皙的脸上带着红晕,看起来唇红齿白,又是一身男装,别有风情。 “夫人。”瞧见了灯笼下站着的阮慕阳,张安夷勾起了唇。 阮慕阳走了过去,将他打量了一番,挑起了眉毛问:“喝酒了?” 张安夷不答,只是温柔地看着她笑着。或许是因为微醺,他的目光比往日还要温柔,只让人觉得被他看着便心里软得不行,像被捧在了心尖儿上一样。仿佛他的眼中只有她一人一般。 “本就不能喝酒,做什么还要喝这么多酒?”虽带着几分埋怨的意思,但是阮慕阳的语气柔和极了。 “嫂夫人莫要怪渊在了。”沈未笑了笑道,“今日灌他酒的人不少,他又替我挡了不少酒。” 渊在? 大约是张安夷的字。 阮慕阳将这两个字含在口中,在心中念了念,蓦然品出了一丝酸涩。 她直觉这样的称呼比起“二爷”、“夫人”这样的称呼更加亲昵稔熟。 将所有的心思都压在了心底,阮慕阳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还未恭喜沈公子金榜题名。沈公子与二爷日后皆在翰林,要多互相照应了。”她一边说话,一边借机打量着她。 不错,下午的时候便传来消息,圣上将二甲头名的沈未点进了翰林院,授翰林院庶吉士。这便是点翰林。 沈未一个女子竟然能进素有储相之称的翰林院,阮慕阳又是心惊。又是感叹她的才华与胆大。 欺君之罪是要杀头的,重者株连九族。以武帝的性格,必不能忍一个女子在他眼皮子底下进了翰林,发现之后必会勃然大怒,或许会发展成像之前官场中的几次大动荡一样,牵连一群人。 而沈未也正趁这个时候打量着阮慕阳。 “多谢嫂夫人。沈未不才,往日还要张兄多照料才是。” 有一瞬间,她们各自带着审视与探究的目光相触,又都收了回来。 那刻她们心中的震荡与感叹只有她们自己才知道。 “天色不早了,他今日喝了不少酒。嫂夫人,你们早些休息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本想着她一个女子独自一人回去不大放心。想让寒食送一送,可是张安夷却先开口了。 “让莫见送你回去。” 说着有没有心不知道,但是知道沈未是女子的阮慕阳心中却是介意的。她不动声色地将到嘴边的话收了回去。 沈未朝张安夷笑了笑:“多谢。” 他走后,阮慕阳与莫闻一起将张安夷扶进了房里。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总是往她身上倒,男子高大的身躯将她压得几乎走不动。 阮慕阳越来越气,进屋后便让莫闻退出去了。 看不下去他这副笑眯眯脸上泛着红的样子,心中窝着的火更大了,奈何又说不出来,阮慕阳的语气不由地有些冷:“一身的酒气,我去让人打水来。”说完。她便朝门外走。 可是还没到门外,她的手腕就被拉住。 张安夷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拉住了她,还顺手将门关了上。 猝不及防的阮慕阳被吓得不轻,忍不住想要发作,可是下一刻张安夷便懒懒地靠在了墙角的柱子上,依旧笑眯眯的。 他总是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喜怒不浮于色,难得见到他这样,阮慕阳觉得又是好笑又是可爱,心里的气一下子全消了。 “谁让你不能喝还要喝的?还要替别人挡酒。”阮慕阳的语气是冷的,声音里却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娇软。 张安夷依旧是懒懒地靠在柱子上没有反应。 莫不是站着睡着了? 阮慕阳走近。看着他。 张安夷在男子中算是白净的,虽然五官英挺冷峻,却因为有一双弯弯的眉毛中和这股凌厉,叫他平日看起来温润无害,这副外表欺骗人极了。此刻,深红色主子衬得他看起来又白了几分,懒散上挑的唇别有一副勾人的模样。 这完全不女气的长相清俊极了。 阮慕阳细细地看着,见他依旧没反应,大约是因为心中始终介意着沈未亲昵地叫他字的事情,便鬼使神差地轻轻叫了一声:“渊在?”叫出口她就脸红了。这偷偷摸摸叫人家字的样子算什么? 好在她叫得极轻。 她的轻声细语里带着别样的娇软,像是颗颗玉珠敲在人心尖上,淅淅沥沥的,缠绵极了。 忽然,腰被搂住,在阮慕阳还未来得及惊呼之时,便被迫与张安夷换了个位置,靠在了红柱上。 半是惊慌半是羞涩,阮慕阳问:“你不是喝醉了吗?”喝多了怎么还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确实有些醉了,却被夫人撩醒了。”张安夷紧贴着她,俯下身用鼻尖带着暗示性地轻蹭着她的脸,含着笑意声音低哑地说,“慕阳,再叫一声我的字来听听。”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脸、她的唇,带着淡淡的酒香与檀香味,好闻极了。气息每过之处,必然让阮慕阳白皙的肌肤染上浅浅的红色。 竟然是装的?感觉自己被戏弄了的阮慕阳又是羞又是恼,抿着唇不肯开口,只是瞪着他。 见她这副不情愿的样子,张安夷也不在意,反而眼中的笑意更浓。蓦地,他动作温柔却强硬地将膝盖挤进她腿间,大腿顶着她腿根处,迫使她分开了双腿,然后唇在她脸上浅浅地啄着,带着诱哄的语气说:“再叫一声‘渊在’。” 男子与女子的力量悬殊极了,阮慕阳根本反抗不了。这样的姿势让她脸上更红了,身子也控制不住地软了下来。可是她存着几分与他较劲的意思,硬是不肯开口。 张安夷恶意地动了动腿,引得阮慕阳轻颤,咬住了唇,一副任他欺凌就是不愿意开口的样子。 她本就生得漂亮,浑身又带着超越年龄的端庄与娴静,长相与气质的矛盾很容易让男人对她升起征服欲,想要看她承欢身下的模样。 张安夷忽然腿上用力顶了一下,惹得阮慕阳再也控制不住皱着眉娇吟出声。看着她面色潮红的样子,张安夷的眸色更深了,唇边的笑意变得莫测,别有深意地说:“慕阳,我当了三个月的苦行僧,今夜定是要让你哭着求我,叫我‘渊在’的。” 说罢,他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 阮慕阳生得娇弱,张安夷只靠身子和一条腿便让她动弹不得。他一边带着几分蹂躏的意思吻着她的唇,一只手从她的衣襟中伸入,另一只手则在她腰上停留了一下。随后向下探去。 存着几分让她臣服的心思,张安夷的手极尽挑逗。 阮慕阳哪里受得住他这样撩拨,只觉得腿心湿热,难耐得眯着眼睛紧紧皱着眉头,连脚趾都蜷曲起来了。没多久,一股酥麻自下而上,沿着脊柱蔓延至全身,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眼中噙着泪水叫出了声。 一阵难以言喻的快意与折磨之后,阮慕阳的身子软了下来,大口地喘着气。 此时,她已然是一丝不挂、泥泞不堪,而张安夷,衣着整齐,除了手被她弄湿了。 待她平息了一些后,他还是不肯放过她,将她抱了起来,让她的双腿缠在了自己腰间。 当他就着这个样子进入的时候,阮慕阳紧紧攀着他的肩膀,终于哭了出来:“渊在,渊在,我受不住了。求你!” 然而,长夜漫漫,金榜题名之夜注定不会就此平息。 第二日一大早,浑身酸痛连嗓子都发疼的阮慕阳几乎是咬着牙才起来的。 张安夷素来睡得很浅,她一动便睁开了眼睛。 “不再睡一会儿?”他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十分好听。 可是听着这阮慕阳不由地想起了昨夜后来他在她身上时说的那些荤话,羞恼了起来。有学问的人说起荤话来真是花样百出,尤其他还是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 腿间依然酥麻着,阮慕阳闹起了脾气,语气有些冷淡:“我还有许多事要做,二爷自己睡吧。” 张安夷自然知道她这般羞恼时为何。笑了笑,带着几分娇惯与宠溺说:“夫人昨夜辛苦,我来替夫人更衣。”说着,他便也起来了。 他这句话说得满含深意,阮慕阳觉得自己又吃了亏,可正要拒绝的时候,张安夷竟真在床头用手指挑起了粉红色的肚兜要替她穿。 瞧着自己最贴身的衣服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着,阮慕阳的脸更红了。 张安夷却是一副正经的样子,将她身上的锦被拉开,替她穿了起来。金榜题名之夜极尽缠绵,第二日一大早新科状元更是体贴地替夫人穿衣,如此香艳之事他却做得一本正经,嘴里以一副闲聊的语气说道:“昨夜酒确实喝多了,还请夫人不要计较。” 在阮慕阳身后替她系着腰间的带子,指腹轻轻地划过她腰间的肌肤,他的目光在她腰处的痕迹上停了停。 原本注意力全在张安夷手指拂过的地方的阮慕阳不禁挑起了眉毛。这是事后与她认错? 她不语。 将她的小衣穿好后,张安夷将她转了过来,目光又在她胸前的起伏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似是不愿意这份春光被掩去,慢慢地拿来中衣替她穿上。“我向来是不能喝酒的,但是夫人会喝,日后还要仰仗夫人替我挡酒。” 他们成亲那日谢昭带人闹洞房时,阮慕阳喝了一杯烈酒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替别的女子挡酒,现在又要她来替他挡? 阮慕阳心中笑了笑,情绪复杂。 好不容易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阮慕阳去了老夫人那里问昨日拟的名单有没有要改的地方。 果然是有要改的。 阮慕阳不愿去找王氏帮忙,将名单拿回来后,看见闲在屋子里的张安夷,心中有了计较,将名单丢给了他。 张安夷知道她还在气昨晚的事,自然没有推脱,只是揶揄地说道:“让新科状元当枪手拟宾客名单,整个光华怕是只有夫人有这个能耐了。” 结果,他拟的这个名单在老夫人那里顺利地通过了。 因为张安夷再过不久便要进宫入职,所以办宴席的时间有些赶,好在一切都很顺利。 新科状元的宴席即使去不了也要凑凑热闹的。这日是在老尚书致仕之后张家最热闹、来的人最多的一次。 从门客不绝到门庭冷落渐渐被人遗忘,再到今日这般热闹,其中冷暖只有张家自己知道。 男宾那边有张安夷的二叔张复以及大哥张安延款待,女眷这里则有季氏王氏等人给阮慕阳帮衬。 阮慕阳的娘家人自然是要来的。 “父亲,母亲。” 赵氏看见阮慕阳如今红光满面的样子,高兴极了,拉着她的手。 阮中令与赵氏夫妇如今越看张安夷越顺眼,心中感叹阮慕阳命好,嫁的是个蒙尘的明珠。若是当时没有阴差阳错嫁过来,如今张家的门坎怕是早就被踏破,就连洛阶徐厚这样的权臣怕是也想张安夷做女婿的,哪里还轮得到阮家? 与他们夫妇二人说过话后,阮慕阳看向了阮慕汐,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起来。 此时的阮慕汐,在大庭广众之下竟毫不掩饰地看着张安夷。 “五妹妹。” 阮慕阳的声音让阮慕汐回过了神。 她看向阮慕阳,眼中带着气愤与不甘。明明张安夷应该是她的夫婿,如今的状元夫人应该是她,却偏偏被她抢了。阮慕阳抢走了她原本应该得到的! 现在她嫉妒得发疯!发狂! 将她的眼神看在眼中,阮慕阳勾了勾唇,像她靠近,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五妹妹可还记得我们打的赌。待这阵子忙完了,我便要替五妹妹物色亲事了,定不会让五妹妹失望。” 在旁人眼里,这是阮家姐妹相信相爱关系密切的样子,可是阮慕汐听了,猛然僵住了身体。 阮慕阳看着她的反应,满意地后退了一些。阮慕汐心术不正,身为庶女却眼高于顶,上一世嫌张安夷没有功名嫌张家落寞,与旁人私通,这一世在张安夷成了自己的夫婿后竟然肖想姐夫,之前在张家更是处处与她作对。她怎么会饶过她? 阮慕汐恨极了。 她阮慕阳抢了她的良人,如今凭什么在这里威胁她? 她不会任由她摆布的! 这次的宾客名单是经过老夫人再三确认的,来的都是平日里与张家有来往的人家和亲戚,虽然人不多但是很热闹。 一些没收到请帖的有着几分讨好新科状元的意思,派人送来了礼。 张安夷的同窗来了不少,沈未自然也来了。 此次殿试金榜题名的张安夷的同窗除了沈未之外还有两人,不过他们并未有幸入得翰林,一个即将去外地赴任,一个则进了户部。 这几个都是朝廷新贵,未来无可限量,自然是大家追捧的对象。 阮慕阳远远地看着在男人之中游刃有余、举止落拓大方毫无女子忸怩之感的沈未,心中沉重。这些人可知道他们卖力恭维讨好的沈未实际上是一个女子? “永安王到。” 门房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了神。 她看向门口皱起了眉。谢昭又不请自来干什么? 在场的宾客有一大部分都是张安夷成亲那日也来的,也看到了谢昭差点闹了喜堂去牵阮慕阳的手。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阮慕阳。 若不是今日谢昭出现,他们都快忘了状元夫人与谢昭的一段香艳传闻。 身为皇子,身份高贵,谢昭从不在意旁人的目光,更不会觉得自己不受欢迎。他径直走向老尚书以及阮中令道:“本王不请自来,特来恭贺四表妹夫高中状元,希望老尚书与舅舅不要责怪本王唐突登门。”说着,他用余光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阮慕阳。 自进门那刻起,他便看到她了。只不过是几个月没见,她的变化很大。身上多了一股成熟的韵致与娇媚,显然是被男人滋润得很好。 “自然不会。”老尚书客套地笑了笑,随后邀请谢昭入座。 谢昭今日像是真的只是来道喜的,什么动静也没闹出来就这样入座了。 起先心已经提了起来的阮慕阳有些惊讶,但是后来想想觉得也是,如今张安夷是新科状元,朝廷新贵,张家再也不是他谢昭想胡闹便胡闹的地方了。若是将来张安夷能够入内阁,到了圣上身边,他怕是还要反过来巴结他。 整个宴席之中,阮慕阳忙着招呼人没有停下来过。好不容易没人找她了,便想回穿云院喝一口水休息一会儿,可谁知还没走多远,便被人拦住了。 “四妹妹,别来无恙?” 竟是谢昭。 “王爷。”阮慕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个拐角处,虽然别人看不到,但是随时都有可能会有人走过来。 离得近得,谢昭将她眉目间的风情看得清清楚楚。而她这样的风情却是别的男人调教出来的。 见谢昭看着自己不说话,阮慕阳道:“王爷可是迷路了?前厅在南面。” 打量着她的谢昭忽然说道:“多日不见,四妹妹倒是变了,变得胆子大了。”从前极喜欢看到阮慕阳见到自己时慌张的样子,可如今他发现,她眼中除了那一分怕旁人走过瞧见的紧张之外,平静极了。 好像慢慢地,她不怕他了。 此次见到谢昭,阮慕阳的确没那么惊慌了。如今的张家不再是之前没落的张家了,她的夫婿是新科状元,而她是状元夫人,不再是原来那个背后最大的不过是阮家的阮家四小姐了。 这只不过是开始,她相信日后谢昭一定不敢像现在这样轻佻地对她说话。她将慢慢有实力与他抗衡。 报仇,指日可待。 谢昭忽然觉得这样的阮慕阳更加有趣了。 就在这时,忽然从拐角处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不知二嫂与王爷在此处做什么。莫不是在说什么悄悄话?” 阮慕阳惊讶地看过去,只见张安玉懒洋洋地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是凑巧撞见还是跟着她来的? 张安玉目光中带着嘲讽看着阮慕阳,不屑极了,仿佛这一次,她与永安王暗通款曲被他抓了个正着一样。 “原来是张家的四少爷。”谢昭脸上带着笑容。 他不解释,阮慕阳却要解释的:“四弟误会了。我与王爷不过是恰好遇到。” 张安玉怎么会相信?他是跟在阮慕阳身后过来的。谢昭来张家时,他下意识就想到了阮慕阳,便时刻注意着谢昭的动向。见谢昭离席后,他便去寻了寻阮慕阳,正好远远地看到她离开,便跟了过来。结果便看到了他们两个在一起。 他冷哼了一声说:“哦?竟然这么巧。莫不是王爷迷路了。二嫂也迷路了?”他这番话说得毫不客气,连谢昭也一起讽刺上了。当真是年轻气盛的混世魔王。 阮慕阳皱起了眉。张安玉被宠坏了,这性子迟早是要吃亏的。 谢昭倒是从张安玉的目光看出了什么。他不但不生气,反而别有深意、目光暧昧地看了阮慕阳一眼,想要把张安玉的猜测坐实了。 他是故意的。 这在张安玉眼里无异于是当着他的面眉目传情。他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厌恶说:“二嫂离开这么久,也不怕人找吗?”他虽然胡闹,却也是知道轻重的,要是现在让人发现了阮慕阳与永安王之间的关系,那张家将再次颜面扫地,沦为笑柄。 虽然不满张安玉的态度,但这确实是一个离开的好机会。 正当阮慕阳要走的时候,谢昭却先行一步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看向张安玉道:“四少爷真是有趣之人。” 这在年轻气盛的张安玉眼里无异于是挑衅,挑衅他,也挑衅张家! 谢昭走后,阮慕阳见张安玉被有意地引导之后对自己误会更深了,即使没有也要解释一番,毕竟不解释就相当于真的默认自己红杏出墙。她耐着性子上前一步:“四弟——” 张安玉却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了一些距离,眼中带着厌恶与鄙夷道:“真脏。” 阮慕阳的身子僵了僵,所有人耐心都被他这句话打消了。他凭什么这样误会她?他可知道她是如何反抗的?恨不能跟谢昭一起死! “口无遮拦!”极大的怒意涌上,阮慕阳抬起手。 这一次,她的手没有落下去。 张安玉抓住了她的手腕,懒散地说道:“二嫂以为,我还能被你打第三次?”说罢,他狠狠地甩开了她的手,笑得得意。 阮慕阳不是意气用事的人,一次没打到,不会下手去打第二次。 恰好这时有脚步声和说笑声传来,她整理了心绪,深吸了一口气走了出去。 第二十九章 断腿之交 宴席过后没几日,张安夷便正式去翰林院任职了。 而阮慕阳这里,自从张安夷中了状元之后便开始请帖不断。她嫁进张家也有小半年了,先前从未有人给她发过请帖。 世态便是如此炎凉,当你跌落谷底的时候,能扶你一把的人没有几个,而当你站上了高峰之后,那些曾经对你弃之不理的人便像是失了忆一般,忘记先前的冷漠,对你热络起来。 阮慕阳上一世身为永安王妃,一开始巴结她的人不少,参加过的宴席不在少数,对于京城这些世家贵族和官宦之家是非常熟悉的。这些请帖虽然看起来只是简单地请她去赴个宴、赏个花,实际上背后是有很大的用意的。 如今的朝廷之上,两大权臣洛阶和徐厚并称宰辅,以他们为首的两大阵营更是泾渭分明,处于中间谁也不依靠的便是那些天不怕地不怕、靠一张嘴混饭吃的御史言官。 内廷之中,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一人独大。 阮慕阳收到的请帖也不外乎洛阶和徐厚这两大派系的。 现在张安夷刚刚进翰林,身为新科状元必然是大家注意的对象。他此刻还未在朝中站稳脚跟,不宜轻易站队。阮慕阳不知道他有什么打算,也不敢轻易轻去赴宴。 她只盼着张安夷不会站在徐厚这边。因为徐厚支持的谢昭。 谢昭虽然如今还是一副闲散王爷的样子整日与京城子弟厮混,但是再过不久便会露出狼子野心。 而洛阶站的是东宫太子。可是太子体弱多病,虽然名正言顺,但是并不被看好。 原先还有个手中握着兵权的永靖王可以与他们在朝中三分天下,可是如今永靖王谢昕依然被软禁在永靖王府,大势已去。在不久之后,永靖王将彻底消失在武帝晚年皇位争夺拉开帷幕之前,伴随着的是朝中的巨大动荡和重新洗牌。 上一世,阮家上下便是死于那场动荡之中。 挑来挑去,阮慕阳看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帖子,决定去赴宴。 没想到朱夫人去年还气势汹汹地来张府找张安玉算账,今年便给她送帖子来了,还真是个直来直往的有趣人。 待张安夷从宫中后,阮慕阳把决定去赴朱夫人的宴的决定告诉了张安夷。 张安夷走到案前拿起了阮慕阳今日画的禽鸟,眼中含笑看着,就像是先生在检查学生功课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便养成了他每晚检查她白日画的画的习惯,还经常给她些指导,对她的画作出评价。而每每当他盯着自己的画的时候,阮慕阳还会没出息地紧张。毕竟在他面前,她的画就像是孩童一样稚嫩。 “可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朱大人家?”张安夷像先生一样在她的画上做了批注之后抬起了头。 阮慕阳点了点头,因为还未从方才指点画作之中回过神来,语气里带了几分像是面对先生考校功课时一样的紧张,问:“可有什么不妥?” 张安夷亦觉得她这样像极了学生,还带着一种平日里难得一见青涩与小心,可爱极了。他眼中含着笑意,揶揄地说:“没有,夫人这样做妥极了。” 他这般语气换来的自然是阮慕阳似瞪非瞪的一眼,光华流转,看得张安夷眸色深了深。 随后,他又开口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我又刚进翰林,目前不准备急急忙忙偏向哪一边。” 这跟阮慕阳想的一样。 但是她并不知道张安夷内心深处的想法。 他不是想观望一段时间再站队,也不是想像御史言官那样两边都不战,而是想两边都交好。 “原先还担心夫人接旁人的帖子去赴宴,叫别人以为我站队了。现在看来,夫人心思剔透。”张安夷满是笑意地看着阮慕阳。她平日里端庄得体,沉静得有些超越了年龄,却从来不是老成无趣之人,只有等他慢慢地、耐心地去探究,才能看到敛去光芒的明珠重新璀璨起来。 阮慕阳被他夸得脸红了。若不是经历过生死,重活了一世,她看事情也不会这么通透的。 她蓦然想起了上一世的此时。那时候的她已然从新婚的甜蜜之中清醒了过来,发现了自己被冷落的事实,整日愁容满面。那样的凄惶宛如就在昨日,感慨于落寞萦绕上心头。最后将她这一世的心包裹得坚硬万分。 这一世,她一定会过得很好。 张安夷将阮慕阳无端低落起来的情绪以及那悠远得仿佛经年之久的目光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探究着。 又似看不得她这副模样,他终是开了口:“时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如今他已经高中,自然不用再睡在榻上了,也更加得寸进尺了。 床帐拉下后,他将她搂进了怀里,安抚一般地抱着她。可是慢慢地,他的那双手便开始不老实了起来,辗转在她腰间点火。惹得阮慕阳身子发软,酥麻之意蔓延全身,呼吸急促了起来。 张安夷在黑夜中吻上了她的唇,细细地咬着。一番温存后,他终于抬起了她的腿,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动情之时,他的力量惹得阮慕阳身子轻颤,极大的快感从腿心充斥全身。 感觉到她的反应,他的动作更快了起来,哑着声音哄着她道:“叫一声‘先生’。” 言语上的刺激终于让阮慕阳承受不住叫了出来。身子剧烈地颤抖后,余韵阵阵,阮慕阳羞得恨不得钻进被子里,带着哭腔委屈地骂道:“张安夷!你无耻!” 声音娇软极了。 随后,她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有细碎的哭声。 四月初三,在提前与老夫人说过后,阮慕阳带着点翠珐琅还有寒食去赴宴。 在准备上马车的时候,她看到了张安玉带着福生和另一个小厮牵着马走了过来,显然也是要出门。 “二少夫人您这是要出去?”自打阮慕阳将朱家的事处理过去后,福生便对她有好感极了,平时见着了便是“二少夫人”长“二少夫人”短的。 看见阮慕阳,张安玉也有些意外,却只是抬了抬眼皮,脸上带着不屑,不愿意跟她说一句话。 阮慕阳也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她虽然说脾气好,但是张安玉屡次误会她与旁人暗通款曲,还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换做是谁都是忍不下去的,心里也是生气的。她朝福生笑了笑说:“朱大人家的长孙满月,朱夫人给我发了帖子,正要去庆贺。” 听到这里,张安玉又抬了抬眼皮。 福生的眼睛亮了起来,高兴地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忽然被张安玉轻轻踢了一脚,没好气地说:“哪那么多话?送你去穿云院要不要?给我把马牵出去,走了!” 见阮慕阳面色不变,福生心道二少夫人性子就是好,抱歉地朝她笑了笑便去牵马了。 张安玉看得心里更加不满,跟在福生身后往他脑袋上敲了几下,语气里带着惯有的懒散说:“平时怎么没见你这么能笑?” 见他们离开,阮慕阳在点翠与珐琅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寒食与车夫坐在车外。 “四少爷这脾气怪吓人的,夫人以后还是少与他照面为好。”点翠不知道阮慕阳与张安玉之间误会,只当张安玉记恨着当初阮慕阳在朱夫人面前打了他一巴掌还让他下跪的事。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巴不得不要与这位四叔照面。 一直随着马车车帘飘起看着外面的珐琅忽然说:“夫人。看。”说着,她微微的掀起帘角。 阮慕阳和点翠看过去,只见斜前方,张安玉骑在马上,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一副京城纨绔的样子,得意极了。 “怎么会是四少爷?”点翠低声地问。 珐琅回答道:“四少爷跟我们一直同路。” 阮慕阳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但是转而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朱家怎么可能邀请把小公子腿打断了的人去,就算他们真请,凭张安玉的性子,因为这件事挨了巴掌下了跪。也一定不会去。 直到马车在朱府门口停下,外面传来张安玉懒洋洋的声音:“二嫂磨磨唧唧的还不下车,难不成还要朱家的人亲自来亲吗?” 阮慕阳才知道自己料错了。 这朱家和张安玉都是奇人。结了那么大的梁子,差点一条腿赔一条腿,过了个年就像没事了一样,一个请,一个愿意来。 看到阮慕阳从车上下来,微微皱着眉,目光中带着几分打量和疑惑,张安玉得意地笑了笑。 福生笑着说道:“二少夫人,先前我便想说。咱们四少爷接了朱家公子的帖子,也是来赴宴的,咱们同路。” 张安玉抬眼看向福生警告说:“再话多真给你送穿云院去了。” 福生讪讪地住嘴。 都察院的言官御史们虽然权力极大,连洛阶和徐厚这样的权臣都拿他们没办法,但是鲜少有人来讨好他们向他们行贿。因为谁向御史们行贿就相当于找死,第二天铁定被告到圣上那里。言官御史们大多清廉,家中没有别的大臣那般富裕,再加上朱大人是寒门出身,也没有铺张的习惯,满月酒办的排场比起别的官宦之家,排场没有那么大。 进去之后。男女眷是分开坐的,有一道屏风拦着。 阮慕阳和张安玉坐的位置刚好就隔着一道屏风,能隐约看到一道声音,听到说话的声音。 阮慕阳之前鲜少出现在这样的场合,许多人瞧着她眼生,可是见她举止端庄,自有一种旁人打扰不得的安静,纷纷猜测她的身份不低。 “许久不见,二少夫人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朱夫人知道阮慕阳会来的时候很惊讶,她也知道阮慕阳自从成了状元夫人之后收到了多少帖子,没想到应了她的邀约。要知道这是她成了状元夫人后第一次赴宴。 因为不抱期望,所有当结果大大超出预期的时候,朱夫人便有一种受宠若惊的感觉,觉得自己以前因为孩子小打小闹跑上门实在做得太过分,心中不由地愧疚了起来。 阮慕阳笑着道:“还未恭喜朱夫人得了长孙,以后要当祖母了。” 朱夫人有多难缠大家都是知道的,难得见她对个年纪轻轻的夫人如此和颜悦色,大家不由地对这个妇人的身份更好奇了。 这二少夫人不只是哪家的二少夫人。 屏风另一旁,张安玉正听着屏风另一侧阮慕阳说话,忽然手臂被拉了拉。 “张四,那说话的就是你二嫂?听我娘说你二嫂是个厉害的人物,那日她去张府找你算账,张家的长辈都不在,迫不得已把她请过来。人家看着柔柔弱弱端庄得不得了,结果上来就给你了巴掌,打得你懵了,还乖乖听她的话跪下认错了。是不是啊?”这人便是朱家的小公子朱少时,也正是去年被张安玉打断腿的那个。 两人不打不相识,最后竟然成了玩在一起的朋友,也算是断腿之交。 今日也是朱少时请的张安玉。 此时的朱少时满脸好奇,隔着屏风看不清阮慕阳的模样,恨不得整张脸贴上去。隐隐看到阮慕阳的声音,他嘟囔道:“看不出来啊——” 被提到了痛处,张安玉皱起了眉,极不愿意承认被打的事儿。 可是这事已经因为朱少时那张大嘴巴传开了,他张安玉被新进门的嫂子打得不敢还手,不知道被笑话了多少次。 他不耐烦地把贴在屏风上的朱少时拉了起来,一脸嫌弃地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有什么好看的。”因为被打的事,这些日子他只要出门便会有人跟她提起阮慕阳,偏偏这些人根本不知道阮慕阳的真面目,他为了张家的面子,也说不出口他二哥被带了绿帽,只能都憋在心里,别提多难受多烦躁。 被拉回来的朱少时看着张安玉别扭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了笑说:“该!打断了本少爷的腿只换来了一个巴掌,便宜你了。” 这句话又戳到了张安玉的痛处。 他何止在她那里挨了一个巴掌? 整个席间,张安玉都不高兴极了。 另一边,自从知道阮慕阳是张家的二少夫人,是状元夫人,大家便热络了起来。 阮慕阳虽不喜这样的追捧,应付起来却是得心应手。 “二少夫人当真是好福气,张家的二少爷自小便是京城出了名的神童,八岁时候写的诗便被人收录进了呈给圣上的诗集里,现在果然不凡,成了本朝最年轻的连中三元的人。”一个妇人说道。 其他几人立即附和了起来。 女眷这几桌里。唯独阮慕阳在的这桌最热闹。 “夫人过奖了。”无论旁人如何的热络,如何的夸奖,阮慕阳脸上始终只带着柔柔的笑容。 果然不凡? 她记得三年前张安夷会试落榜之时京城之人都是如何嘲笑他的,后来每每提起他也是一副看笑话的样子,说他是伤仲永,甚至还有人坏心地叫他“张解元”。 如今却像都忘记了一样。 这世道就是这样,谁站在高处大家都捧谁。 宴席之后,大家各自坐着聊天。阮慕阳独自坐在角落,偶尔应付两句前来搭讪的人。 蓦地,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大概十三四岁的姑娘身上,然后站了起来。 “夫人,你要去哪儿?”点翠问。 阮慕阳道:“点翠,你去瞧瞧我们马车上可带了能换的衣服。” “夫人衣服弄脏了?”点翠将阮慕阳身上打量了一番,发现并没有,有些不明白。 “你快去就是了。” 点翠去了后,阮慕阳带着珐琅朝朱家园子里走去。 朱少时比张安玉小一岁,也更加好动,在席上坐了好久早就坐不住了,便对张安玉道:“走,我带你去看我小侄子。” “又不是我侄子,有什么好看的?”张安玉显然兴致不高。 “那你跟我回我院子,前些日子我搜罗了不少好玩的东西。”朱少时又道。 张安玉也觉得这宴席上太过无聊。便答应了。 两人刚刚走出前厅,张安玉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眸光闪动。 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朱少时疑惑地问:“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有些事要找福生,你先去,我认得你院子,一会儿去找你。”此时张安玉已经收起了那股漫不经心。 朱少时看了他两眼,觉得他有些奇怪,但是没想多:“那你快些。” 待朱少时走后,张安玉折了回来,朝方才看到有人影出没的地方走去。神色凝重。 此时,阮慕阳正跟着那个小姑娘,想着如何开口把她叫住,却被忽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 “二嫂真是本性难改,到哪都要偷偷摸摸的,这又是要与谁去私会?”张安夷方才看到的身影便是阮慕阳。她带着一个丫环鬼鬼祟祟地往朱家园子里走,实属不正常。他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她在张家私会谢昭的事情。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张安玉? 阮慕阳气得不轻。 她正要开口时,前面那个小姑娘听到了动静忽然转过了身,厉声问:“你们是谁?为什么要跟着我?”小姑娘年纪不大,脾气却大极了。 阮慕阳看着她有些发白的脸,笑了笑说:“这位小姐,我只是看你不舒服,跟过来看看。” 说着,她看了她的裙子一眼问:“你可是肚子疼?” 那个小姑娘似乎是难受极了,声音里带着一丝哭腔:“你怎么知道?” 阮慕阳上前。 张安玉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错怪了她,有些尴尬。 就这样离开太没面子,开口道歉他又做不出来,想了想便上前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当看到那个小姑娘裙子上的一块鲜红的时候,他再次愣住了。 看到张安玉走过来,盯着人家的裙子发愣,阮慕阳气得再也控制不住,大声呵斥道:“谁让你过来的?还不赶紧转过去?” 张安玉乱七八糟的书也不是没看过,也听身边的纨绔子弟讲过一些,当然知道那鲜红是什么。被阮慕阳这么一骂,他没反应过来,竟乖乖地后退了几步,转过了身道:“失礼了。” 先前阮慕阳便是因为裙子上一块鲜红注意到了这位小姐,跟过来只是想找个机会提醒一下,毕竟这种女儿家的事情太私密了,要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发现,这位小姐便要无地自容了。 如今看她慌张的反应,阮慕阳才意识到这是初潮。 这位小姐方才顺着张安玉的目光也看到了自己裙子上的血迹,吓得都要哭出来了:“我这是怎么了,忽然流血是不是要死了。” 张安玉站得不远,听到她的话动了动唇,却没有开口,脸上发红。。 只听阮慕阳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你的丫环呢?” 那小姐支支吾吾地说:“方才被我骂走了。” 当真是个脾气不小的。 阮慕阳对珐琅道:“你去跟朱夫人说一声,借一间屋子。” 随后,她又想起了什么,可是珐琅要去找朱夫人,没有人指派了。她看向不远处背对着她们的张安玉说:“四弟,你帮我去瞧瞧点翠到哪儿了。” 本以为这样指使他,以他的性子必然又要讽刺她两句,却没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就去了。 这个混世魔王又吃错药了? 问朱夫人借了间房后,阮慕阳告诉这位小姐这是葵水来了,是每个女子都要经历的,又教她用用了月事带,把自己带来的衣服那给她换。 待这位小姐磨磨蹭蹭地出来了,朱夫人立即道:“洛小姐,你的丫环都在找你呢!” 听到“洛”这个字,阮慕阳敏感地抬了抬眼。这位小姐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脾气不小,气势也大,一定不是一般人。而放眼京城,姓洛之人中最高贵的便是内阁宰辅洛阶。 看朱夫人的态度,此女必定就是洛阶的孙女了。 果不其然。 她便是洛阶的孙女洛钰。 洛钰如今十四岁,穿着阮慕阳的衣服有些大了,不太合身。她看了看门外的众人,虽然红着脸对阮慕阳说:“多谢这位夫人。” 阮慕阳笑了笑:“洛小姐客气了。” 看到自己的两个丫环慌张的样子,洛钰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扶本小姐回去!” 走过张安玉身边的时候,洛钰看了她一眼,立即移开了目光,匆匆地走了。 从朱府离开的时候,阮慕阳与张安玉依旧是一路。她坐着马车,他骑着马,只是张安玉比来的时候沉默多了。 回去之后,阮慕阳没有把洛钰之事放在心上。 几日后,恰逢张安夷进翰林后第一个休沐。 见他一个早上都极为悠闲,阮慕阳忍不住问:“二爷今日不出门?” 张安夷今日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衫,眼中浮着浅浅的笑意,满院生出的春色都不及他眼中的风光和煦。“难得休沐,自然是要在家陪着夫人的,顺便考校一下夫人的功课的。” 谁要他陪了?谁让他考校了? 真当自己是先生了吗? 阮慕阳不禁想起了好几晚他闹着她、俯在她身上将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哑着声音非要她叫他一声“先生”的情景。 她是怎么都叫不出口的。 感觉到他别有深意的目光,阮慕阳忽略了脸上的热度转移了话题说:“趁着二爷在,我想去二爷的书房拿两本书回来看看。” “我的书房夫人想去便去。”张安夷看着极为守礼、即使成亲之后成为夫妻也从不逾矩的阮慕阳,轻叹了一声说,“夫人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他这一声轻叹就像一只手轻轻揪住了阮慕阳的心,只让她觉得心揪了起来,有些难受。 她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张安夷太高深了,阮慕阳觉得自己始终无法将他看透,或许也是因为自己心中藏着秘密,与他相处时也总带着几分小心,生怕被他看透。她这一世要妻凭夫贵,自然是要与他相敬如宾的,难道错了吗? 张安夷却似乎不在意她的反应。神色如常地牵起了她的手说:“正好我也要去书房看会儿书,走吧。” 阮慕阳鲜少踏入张安夷的书房。这个书房的布置没有一丝女子的气息,简单之中透着高雅,丰厚的藏书之中透着神秘,就如同他本人一样。走进书房,就像被他的气息包围了一样。 “夫人想看什么便拿什么。”像是为了让她熟悉书房,张安夷在案前坐了下来,并没有去引导她,告诉她哪里放了什么,有意地让她去寻找。 阮慕阳点了点头,从最外面一排书架开始一点点找着。 张安夷不愧是丹青之中的大家。在他的指导下,她的画技终于能见人了,便想着再找些这方面的书再看看。 高高的书架阻碍了天光,除了张安夷的案前,其他地方并不亮堂。阮慕阳缓缓穿梭于书架之间,从亮处到暗处,再到亮处,独属于女子的柔软与轻盈与书的古朴与厚重交错,深处宁静之感。她仰着头,颈项的曲线完完全全地展现了出来,漂亮极了。 坐在案前的张安夷不动声色地看着。 找着画技类书的阮慕阳被书架上的一本书吸引,停下了脚步。 那是一本诗集。 阮慕阳本对这些不感兴趣,却在其中一页停了下来。 这便是当初收录了张安夷八岁时所作的诗的那本诗集。阮慕阳看着的便是张安夷八岁时所做的诗。 就如同当时给这个院子取名“穿云”一样,那时的诗亦是意气风发。可想而知年少时的张安夷心中是何等的凌云壮志。 那时候的京城,谁不知道张安夷? 而如今的他,还不到二十岁的年纪却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敛起了锋芒,将所有的志向、情绪都掩藏在了温和的笑意之后,再也不见一点当时的影子了。 忽然,手中的书被抽走,阮慕阳抬起了头。 看到这个男人唇边温和的笑容,她觉得有些心疼。 张安夷看了眼手中的诗集。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幽深的情绪,如同白云苍狗,快得难以让人捕捉到。“夫人对诗也有兴趣吗?” “只是偶然看到这本诗集,想看看二爷小时候写的诗。”因为看到他温润的笑容,心里软得不行,没了遮遮掩掩的心思,阮慕阳回答得很坦然。 她难得的坦然与直接取悦了张安夷。他的目光愈发柔和,笑意之中藏的是风光霁月与无限的缱绻。“这本诗集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了,如今也只剩下这一本。”似是有些感慨,他的声音悠远了起来。 阮慕阳这才想起来,纂修这本诗集的大人后来被武帝杀了。那位大人曾也是武帝身边的红人。后来任大理寺卿。八年前,一场贪污案在朝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几乎每日都有大臣掉脑袋,冤杀不计其数。朝中的大臣每一日上朝之前都要于家人诀别,若是当日能安全回来,便要感谢又多活了一天。 那位大人原是奉圣上之命亲自督办这场案子的,后来却也被拖下了水,人头落地。 这本诗集亦无人再敢流传。 张安夷有些感慨是自然的。这位大人于他有知遇之恩。若不是这位大人收录了他的诗,他也不会年少便名动京城。 “世事无常。”阮慕阳主动抚上了他的手背。 张安夷侧头看向他,因迎向了有光的地方,漆黑的眸色亦亮了起来,语气柔和极了:“是啊,世事无常。好在我有了夫人,不再孤寡。只盼着繁华落尽、风光不再之时,夫人亦在我身旁。” 阮慕阳垂了垂眸,鼻子莫名地发酸。 她这一世最大的心愿便是复仇,前途艰险万分,最后下场会如何还说不清。她真的能陪着他到最后吗? 即使她真的报了仇,也没有累及自己,可那时他发现了真相,还会对她这般百般宠爱呵护吗? 见阮慕阳躲开了自己的目光,张安夷眼中微动。 好在这样的气氛没有维持多久。 “二爷,夫人,有帖子送到了穿云院。”门外,莫闻道。 张安夷与阮慕阳走向了书房门口,并肩站着。 “谁的?”张安夷问。 莫闻将帖子递了上来说:“是洛大人的孙女,洛二小姐派人送来的,说是请夫人赏花。” 看着帖子的张安夷抬起了头看向阮慕阳。 阮慕阳没想到洛钰会她发帖子,也是十分惊讶。她将当日在朱府无意帮了洛二小姐的事告诉了他。 张安夷刚刚入翰林,并不着急站队,可是她却无意帮了洛阶的孙女,是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第三十章 了一个心愿 “要不我把帖子回了说有事去不了?”莫闻下去后,阮慕阳问。 看着阮慕阳有些紧张,张安夷朝她笑了笑,执起她的手包裹在手中说:“夫人不必紧张,既然洛二小姐请了便去吧。”说着,他拉着他回到了书房里。 阮慕阳细细地揣测着他这句话的意思。 她去赴洛钰的赏花宴,即使什么心思都没有,在旁人眼里也是张安夷与洛阶接近了。 他不阻止,难道是经过观望之后有心投靠洛阶? 若是这样就再好不过了。 阮慕阳小心地试探道:“洛小姐的性子虽有些刁蛮,但是透着可爱之处,看来洛家教导有方。洛大人是本朝鸿儒,若能得他指导一二定是受用不尽。” 张安夷忽然转过身看向她。 对上他那笑意如云雾一般缭绕的眼睛,察觉到了他的审视与探究,阮慕阳心中一跳。 张安夷松开了她,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 隔墙有耳,许多话不能乱说。即便已经很谨慎了,也要防止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阮慕阳摸不清他的心思,不知他是生气了,怪她思虑欠周,还是她的话说到了他心中,他正有这种想法。 “如今洛大人和徐大人并为宰辅,夫人以为两位大人如何?”书房的门被关上,原先照进来的阳关被隔绝在外,转身回来的张安夷背着光。表情有些不清晰。 阮慕阳本想装作不懂糊弄过去,但是为了日后打算,决定不再逃避。 若是张安夷以后能经常与她说些朝中之事,于她未来也更加有利。 她沉下了心,看着他晦暗不明的表情,缓缓地说道:“两位大人皆是位高权重,论行事作风也是半斤八两,如今太子体弱,朝中以徐大人为首的大臣一直提议另立太子,是不是别有用心不知道,但洛大人始终不曾参与其中,想来是更忠于圣上的决断,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整个书房里只有她柔和之中带着谨慎的声音。 说完后,她看着张安夷,想听听他是什么态度。 在他的引导下,她已经开始不知不觉地亮出些底牌了。 始终看着她,眼底带着审视的张安夷伸手抚上了她细嫩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他似乎特别喜欢这种细腻的感觉。伴随着微动的手指,他开口说道:“夫人说得不错,只是无论两位大人如何位高权重,这天下终是圣上的天下。这些年,折在圣上手里的权臣还不多吗?” 武帝晚年多疑,嗜杀。 阮慕阳被他的手指撩得脸上渐渐热了起来。 “况且,徐、洛两位大人并为宰辅多年,谁都未坐上首辅之位,可见不相上下,都不简单。这些话以后莫要在旁人面前说。”张安夷的声音中带着感叹与幽怨,高深极了。 有些话只能他们夫妻两人之间说。 他这番话虽是说了不少内容和见解,却处处透着中庸之道,并为表明偏向任何一方。见他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阮慕阳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匡了。 他将她的想法套了出来,让她暴露了对朝堂的关注。 而她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这让她产生了深深的无力感和警惕,原先因着他的动作心中产生的旖旎消散。 张安夷到底是仅仅想知道她对朝堂是否有关注,还是因为她先前的话对她有了别的怀疑? 这时,张安夷忽然用手覆上了她的眼睛,将她的视线遮挡了起来说:“有时我竟觉得夫人这双眼睛里藏着太多东西,看不透。” 阮慕阳心中一惊。 她将张安夷遮在自己眼睛上的手拉了下来,抓在了手中,然后露出了一个极娴静的笑容说:“二爷说得哪里的话。我是二爷的妻,自然是一心为着二爷的。” 似是被她这番话取悦了,张安夷将她的手反握在手中,伸出另一只手再次抚上了她的脸,眼中露出了柔和的笑意问:“夫人可还记得第一次来书房的情景?” “怎么会不记得?”那时候她发现他带着女扮男装的沈未回来,两人还进了书房。她坐立不安,偷偷跟了过来,结果被阮慕汐叫破,最后以借书的名义进来了。再然后,她被他困在书架前…… 想到这里。她的脸红了起来。 原先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探究和沉闷慢慢消失了。 对上张安夷别有深意的目光,阮慕阳心头一跳。 随着张安夷走近,她下意识地朝后退。 他每进一步,她便退一步。 最后,她的后背碰到了书架,退无可退。 张安夷站到了她跟前,再次将她困在了书架前。 阮慕阳立即紧张了起来,身子都绷直了,语气中带着羞恼说:“这可是白日,你身为读圣贤书的人,不能——不能——”白日宣淫。 张安夷却笑着俯下了身子,靠近她的耳边。与她耳语道:“夫人可知,自除夕那夜之后,我当起了清修的和尚在书房里温书,却因食髓知味,总是想起夫人的样子。想着来日高中必是要将夫人带进这书房。” 他温热的气息拂过阮慕阳的耳朵,说话时开开合合的唇缱绻地摩挲着她的耳廓,惹得阮慕阳身子轻颤了起来。 怎么能这么荒唐? 随后,张安夷微微后退了一些,又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厮磨着,然后慢慢靠近她的唇,低哑着声音问:“夫人可否圆了我这个心愿?” 夫妻间求欢的话语被他说得虔诚极了。 知道以阮慕阳的性子一定会拒绝,不等她回答,他便吻上了她的唇,将她所有的话都含在了口中辗转揉碎化为唇齿交融之声。 背后靠着的是坚硬的书架,身前紧贴着的是他宽大火热的胸膛,他似乎是故意贴得这么紧,挤得她胸前难受极了,阮慕阳只觉得所有的力气都被他卸了一般,毫无反抗之力,只能让他这样荒唐下去,任他解开了她的腰带,将她的衣服拉下了肩头。 慢慢地,阮慕阳不知身在何处了。 忽然,张安夷将她横抱了起来,原本松散搭在她身上的衣服彻底滑落。 身体忽然腾空,阮慕阳吓得立即环上了他的脖子。唇被吻得晶亮,两颊潮红,她的声音娇软极了:“去哪?” 张安夷低头将她这副模样看在眼里,眸色顿时更深了。 “案上。” 走到案前,随着他的手一挥,所有的书掉在了地上。肌肤忽然触碰到了冰凉,阮慕阳抖了抖。 深色案几将她原本就白皙的肌肤衬得如雪一般,张安夷的呼吸忽然粗重了起来。 头一次在这种地方,还是在案上,阮慕阳心中抗拒不安,张安夷将她抱在怀里,好生温存哄骗了一番,才分开了她的双腿,进入了她的身体。 青天白日,房门紧闭的书房外空无一人,若是靠近细细听一听,便能听到本该静谧的书房里传出来的不是朗朗读书声,而是女子娇媚的轻吟与男子粗重的喘息声,香艳极了。 好一番厮磨过后已是几个时辰过去,双腿发软、浑身通红的阮慕阳穿着衣服。当看到深色的案上一片暧昧的狼藉的时候,她立即移开了目光,脸上烫得像火烧一样。不敢再去看那混杂着白色的水渍,她愤恨地瞪着已然是衣冠楚楚、温润如玉的新科状元道:“这些你自己收拾!” 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后。阮慕阳打开了书房的门走了出去,除了脸上带着欢好后的风情外,一派端庄娴静。 至于张安夷是如何动手收拾一片狼藉的书房的,就不得而知了。 而日后要把人家再骗进书房也是更加难上加难了。 回到房里,阮慕阳叫来了珐琅说:“明日一早,二爷走后给我准备汤药。” 珐琅先是愣了愣,随后想起阮慕阳去了张安夷书房那么久,立即明白了。她的脸红了起来,说:“是,夫人。” 几日后,阮慕阳去赴了洛钰的赏花宴。 洛府的牡丹在京城是一绝。每年四月,牡丹盛开之时。洛府都会请京城贵族中的女子前来赏花。 京城女眷都以能赴洛府的牡丹宴为荣,但是几乎没有人能年年去。说来这还是洛阶洛阁老定下的规矩,每年洛府的牡丹宴由洛家的嫡出小姐轮流办,每位小姐只请与自己交好的。最开始牡丹宴是洛阶的女儿们轮流办的,女儿们都嫁出去了,就轮到了孙女。 今年正好是洛钰,洛阶的嫡亲二孙女。 上一次在朱府便可见洛钰性格娇蛮娇憨,不太好相处。所以洛钰的闺中密友并不多。 阮慕阳到了才发现,来的都是与洛钰年纪相仿,大多是十三四岁的小姐,唯独她一人大了她们三四岁,还是成了亲的。 “张二少夫人。”起初看见她。洛钰想起了上一回在朱府那么丢人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便自在了起来。 阮慕阳朝她笑了笑:“洛二小姐。”随后,点翠与珐琅将准备好的礼送到了洛家人手里。 “之前的事谢谢你。” 阮慕阳发现洛钰虽然刁蛮,却不是不讲道理的,摸透了她的性子便很好相处。 同样被邀请来的还有九个小姐,其中四个是洛钰的表姐妹,另外五个都是官家小姐。阮慕阳注意了一些,都是洛阶这一派的。 加上洛阶的孙女,一共正好两桌人。 洛钰不愧为洛阶的孙女,文采极好。几位小姐就这院子里的牡丹吟诗作赋,阮慕阳便在一旁看着。 忽然,几个人走了过来。 “祖父。” “参加洛大人。” 竟是洛阶回来了。 上一世阮慕阳在宫中见过洛阶一次。却看得不清楚。洛阶如今已是花甲之年,须发皆掺杂着白色,身材瘦削,远看像是个严肃的老人。但毕竟是一朝宰辅、在朝堂中翻云覆雨的人物,那双眼睛没有因为年迈而浑浊,精神极了,身上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势叫人的心忍不住就提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阮慕阳一个妇人在一群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中间太显眼了一些,洛阶一眼便看到了她。 “这位可是张修撰的夫人?” 张安夷如今是翰林修撰。 阮慕阳没想到洛阶会与自己说话,立即点了点头道:“回大人,正是。”感觉到洛阶的目光,她只觉得像有一座无形的山压在了自己头顶,重的喘不过气来。 这便是宰辅的风范,叫人望而生畏。 将阮慕阳的紧张与挺直的脊背收在眼中,洛阶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容,说:“是个性子沉稳的。钰儿平日里被娇惯坏了,需跟着你好好静一静。” 阮慕阳有些意外。洛阶的意思竟然是希望洛钰与自己多走动? 面对的是洛阶,她不敢把事情想简单。洛阶对她另眼相看,多半是因为张安夷。可是张安夷的心思,她实在猜不透。 便是洛钰平日里再刁蛮,也不敢在洛阶面前放肆。她乖巧地道:“是,祖父。” 阮慕阳稳住了心神:“洛大人过奖了,洛二小姐娇憨可爱,天性纯真,实属难得。” 又与洛钰叮嘱了几句之后,洛阶便离开了。大家像是都对洛阶心存畏惧,他走后还有一丝拘束,慢慢地才放开。 阮慕阳却因为方才的几句对话思量了起来。 如今最得武帝信任的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但是高严毕竟只是宦官,还要看洛阶、徐厚这样的权臣才行。徐厚是永安王与阮妃这一派的,只会是阮慕阳的阻碍,绝不能交好,唯一能与他们抗衡的便是洛阶这一派。 若是张安夷的立场再是这样暧昧不明,她便要考虑依靠自己了。而洛阶的孙女洛钰,是她意外的收获,也是她的机会。 至于将来会如何,还未可知。 洛家的牡丹宴一过,很快就到了五月。 张家自张安夷高中状元之后又迎来了个好消息,王氏有身孕了。 王氏嫁进张家已有两年多的时间,肚子却始终没消息。好在张家的家规不准张安延纳妾,老尚书也是极其反对纳妾的,李氏即使着急抱孙子也没有办法。要是换做别的人家,婆婆早就不知道给纳了几房妾氏了。 终于要有重孙了,老尚书和老夫人都很高兴,派人往京州送了信。 大家都要往沾雨院送东西,阮慕阳也不例外。 “我送个银锁会不会太早了些?”除去一些普通的东西,阮慕阳挑来挑去决定再送一把银锁。银锁是双鱼的花式,日后男孩女孩都能戴。介于与王氏私下的那些纠葛,她不敢送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补药要过,虽然她知道王氏还不至于拿自己的孩子来诬陷她。 总是要谨慎些的。 张安夷刚刚从宫中回来,官服还未来得及脱下。平日里他穿得简单,如今一身官府,更是俊朗极了。“夫人做事一向周道。”言下之意便是没有意见了。 阮慕阳也觉得看了看去还是这个合适,便叫点翠拿来了红布,细细包了起来,明日去沾雨院的时候送过去。 她坐在桌前,微微低头,手中拿着红布,认真包着的样子格外娴静。 银锁还未包好,阮慕阳忽然觉得背后一重。是张安夷从后面拥住了她。 害怕下人们进来的时候看见,她微微挣扎了一下:“小心叫人看见。” 张安夷低下头在她颈间嗅了嗅,低声说道:“夫人,若是日后我们有了孩子一定极漂亮。” 阮慕阳手中的动作停了停,脸上的表情也凝了凝,好在张安夷站在他背后并未看见。 她一直在偷偷喝着避子的汤药。原先她是没想过要孩子的。 张安夷声音里隐约含着的憧憬与柔情让她心中蓦然痛了起来,歉疚极了,忽然不忍心拒绝这个男人,觉得跟他生个孩子也挺好的。他们的孩子一定是好看的,若是男孩,一定要让他跟着他读书,若是女孩,便宠着、娇惯着,日后给她找个好人家,让她一世无忧。 只是前路未卜,大仇未报。 等一切恩怨了却,他发现了她嫁给他的目的不纯,是为的利用他,他会如何对她?必然是会恨她的。那时候若是他们已经有了孩子,孩子要怎么办?她一人可以下堂,可以被休,可以任他处置,可是孩子是无辜的。 她大概已经慢慢爱上他了吧。 想到以后,阮慕阳眼睛有些酸胀。喉咙发涩,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了情绪,声音里带着笑意说:“是啊,二爷生得这般英俊,又自小不凡,我们的孩子一定不会差的。” 她这番话让张安夷在她耳边厮磨的动作越来越温柔,语气宠溺地说:“我希望生个女儿,像夫人这般。” 阮慕阳垂下了眼睛。 若是日后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还愿意这般宠着她,她定然替他生儿育女,用余生好好补偿。 次日,阮慕阳同老夫人以及陈氏和季氏一道去了沾雨院。 陈氏自打张安朝会试落榜,便不再与阮慕阳亲近了。 阮慕阳只能由她去了。 人逢喜事。王氏的气色比平日里还要好。 “云秀,你现在怀了身孕,还是要多加小心才是,管家太过辛苦,这些日子你还是歇一歇,让慕阳帮你吧。”老夫人说。 管家之权一直是王氏不愿意放手的。如今怀了身孕,不得不放开,还给的是阮慕阳,她心里更加不高兴。 原先穿云院在张家是连庶出的张安朝都比不过的,如今因为张安夷中了状元,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已然威胁到了沾雨院长房长子的地位,若是官家之权再让阮慕阳拿走,那么往后张家便是穿云院的天下了。 “祖母,我只是怀了身孕,大夫说我的身子很好,没有事的。”王氏道,“如今二弟妹也不清闲。” 阮慕阳在一旁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 如今穿云院算是苦尽甘来了,她不争,王氏也不敢亏待了。 老夫人活了那么多年,对这些小辈们的小心思自然是看得通透的。她道:“这头三个月是最关键的,这三个月你先由慕阳帮着吧。” 话说到这份上了,王氏也不能拒绝了。 此后,阮慕阳便帮着王氏管家,平日里偶尔再去赴一些宴席,也不清闲。 当然,洛钰那里她也一直来往着,没有断掉。她跟洛钰的来往从来没有瞒过张安夷,他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 一日,宫中来了人。来的是阮妃娘娘身边的小高公公。 “张二夫人,娘娘说身为姑姑,张修撰中状元时理应送来贺礼,却因为在宫中不方便一直耽搁到了现在。如今娘娘想起了先前托夫人画的花样,让奴才来问问画得怎么样了,顺便前来恭贺。” 阮慕阳笑了笑道:“阮妃娘娘太客气了,慕阳受宠若惊。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耽搁了,花样还未画完——” 小高公公立即道:“娘娘说不着急,只要夫人记着了就成。” 这摆明了就是催她画花样为假,前来送礼是真。 阮妃说来是阮慕阳的表姑姑,有这一层亲戚关系在,笼络一番也是正常的。只是她绝对不会与阮妃亲近。而张安夷对徐厚的态度,她还不清楚。 至于百鸟朝凤的花样,阮慕阳先前在张安夷的教导下,小有所成,不日便真的能画完了。 王氏刚被诊出来怀了身孕时给京州寄去的信终于在一个月后有了回信。 信中除了表达了高兴之外,还写明李氏因着京州的天气病了,已经病了有大半个月不见好转。 张吉与李氏去京州时带的丫环小厮并不多,很多都是后来到了京州再买的,自然比不得家生子,必须要派人去照顾。 婆婆病了,媳妇侍疾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夫人将王氏、阮慕阳以及陈氏叫了过去。 将三个孙媳打量了一番后,老夫人开口道:“你们也知道你们的母亲病了。京州那边的人照顾的不够周到,还是得自己人去才好。” “是啊,母亲病了,我这个做媳妇的理应去的,可是偏巧这时候有了。”王氏着急地说道。 “云秀,你还是照顾好身子最重要。”说着,老夫人的目光看向陈氏,见她一副畏缩、上不了台面的样子,摇了摇头,最后看向了阮慕阳说,“慕阳,还是你去吧。你与你母亲见得少,这次去照料正好熟悉熟悉。至于管家的事,先交给你二婶。” 王氏勾起了唇,陈氏松了口气。 确实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了,阮慕阳没有拒绝的理由。 见阮慕阳没有一丝不愿意,老夫人在心中点了点头。 实际上,阮慕阳不愿意极了。这次去京州至少也要两个月,而那时候,距离上一世朝中发生巨大动荡、永靖王被关入死牢,阮家满门受到牵连不远了。 如此关键的时候,她却要离京。 她甚至想到了装病,但是这个时候装病太明显了,明摆着就是不愿意去照顾李氏。这不仅会让她好不容易在老尚书和老夫人心中好起来的印象再次崩塌,还会让人觉得张安夷不孝顺。 张安夷从宫中回来便看见阮慕阳坐在桌边愣神,皱着眉的样子。 “怎么了?” 他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神来,收起了愁容,站起身替他换下官服。 “前几日京州来信,母亲病了,二爷听说了吧?” 张安夷点了点头,并未表现出担忧的样子。 他虽然还如同往常一般,眼中带着浅浅的笑意,阮慕阳却无端觉得此时的他很淡漠。 也是,先前她便看出来张安夷与张吉与李氏不亲近了。他自小被老尚书带在身边,当然是与老尚书和老夫人更亲近一些。而且刚进门那几天,她也感觉到了张吉与李氏对他们二人的冷淡。当日敬茶时,张安夷说要入翰林,最不相信、最反对的便是张吉与李氏。 八岁便成了京城人尽皆知的神童,十六岁在万众瞩目中落榜后饱受嘲笑,张安夷年纪轻轻便尝尽了人情冷暖,对这些自然是很敏感的,看得也比旁人通透。 幸而炎凉的世态并未让他变得冰冷,所有的经历变成了磨石。磨去了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留下的是永不褪去的温润光泽。 只是世人皆被他的温和所惑。 阮慕阳收起了心中的感慨说道:“我要去京州侍疾。” 张安夷看向她,语气里难得地透着一丝类似不满的情绪:“祖母的决定?” 听出了他的不满,阮慕阳心中生出了些许甜意,说:“大嫂怀了身孕,三弟妹又——胆子小,只有我最合适了。” 张安夷沉默了。 显然他也知道只有阮慕阳最合适。 “近日两淮下起了雨,路上怕是不太好走。”张安夷轻轻地叹了口气,执起了阮慕阳的手说,“我与夫人成亲以来还真是不易。” 阮慕阳深有同感。成亲不到一年,她先是被叫进了宫中,现在又要去京州。 这样的开始是不是注定他们日后必定是虎狼当道。不得安宁? “好事多磨,少则两月我便回来了。”阮慕阳道。 想起了方才心中担忧的事,她又道:“二爷如今在翰林虽做不了什么,但是朝中局势必然看得清楚。若是——若是这些日子我爹要做糊涂事或者遇到了什么,还请二爷提醒一番。” 她毫无由来的这番话让张安夷眼中再次带上了探究。据他所知,如今朝中太平,并未有会发生什么的先兆。 “夫人可是在担心什么?” 阮慕阳心中警惕了起来,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说来不怕二爷笑话。这些日子我总是眼皮跳,心中不安,觉得会出什么事一般。二爷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张安夷没有再多问:“好。” 可是即便是这样,阮慕阳还是放心不下。在去京州之前,她特意给赵氏写了一封信,让寒食送去了阮府。 带着点翠珐琅还有寒食,再加上几个护卫与婆子,阮慕阳便踏上去京州之路。 被张安夷说中了,往南走了十来日便开始一直是阴雨天。 等快靠近两淮的时候,雨越下越大,路越来越难走。 在离扬州城还有半日路程时候,阮慕阳的马车深深地陷进了泥里。 雨像是从天上灌下来的一样,让人眼前都看不清楚了,任车夫和护卫怎么推,马车依旧纹丝不动。 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点翠着急了起来:“夫人,再这样下去我们天黑之前到不了扬州城了。” 阮慕阳不清楚下面的情况。想了想干脆掀开帘子下车。 点翠和珐琅立即跟着出来替她举伞。 下了车,阮慕阳一脚便踩进了泥里。看了一眼她才发现马车陷得远比她想的深。 “夫人,这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出来,咱们今晚到不了扬州城了,他们说附近有个寺庙,咱们去那里面住一晚吧。”寒食抹着脸上的水说道。 雨下得那么大,撑着伞根本没有用,阮慕阳的衣服很快就被淋湿了大半。 看着护卫与车夫浑身湿透的样子,她当即点了点头说:“今夜先去寺庙吧。” 正当他们收拾了东西,准备离开的时候,远远地走个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 那人没有撑伞,浑身湿透。狼狈极了。他们原本以为是个乞丐,可是等人走近,才发现是个模样俊朗的小公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 “夫人,这人怎么不撑伞呀。”点翠低声在阮慕阳耳边道。 阮慕阳摇了摇头。 那人摇摇晃晃地从他们旁边走过,路过阮慕阳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看向了她。雨下得这么大,此时的阮慕阳也有些狼狈,头发被淋湿贴着脸,有一缕更是沿着颈项蜿蜒入了领口,而身上,湿了的部分紧贴着她的身体。 不想那人看了一眼便没再把目光收回去,像是一直黏在了阮慕阳身上一样。 以为是登徒子,珐琅与点翠立即挡到了阮慕阳身前。 “放肆!”点翠冷着声音叫道。 可谁知她的话音刚落,那人便直直倒了下去,倒在了阮慕阳脚边,溅了她一身泥,把大家吓了一跳。 看他晕过去了,寒食问:“夫人,这人怎么办?” 点翠想也不想地说:“登徒子救什么?就让他在泥水里淹死吧!” 阮慕阳低头看向倒在脚边、脸上都是泥水的男子皱起了眉。 第三十一章 有夫之妇 “夫人,这人似乎是喝醉酒了。”寒食说。 阮慕阳皱了皱眉,看着毫无小下来的雨势,道:“把他一起带进寺庙吧。” 入了六月,两淮一带便下起了大雨,已经整整下了大半个月了。途径的商旅被困的不少,全都被大雨阻拦,暂住在了寺庙之中。 见过主持,添了香油钱后,阮慕阳便去了给客人的厢房。 她一个女眷,不宜抛头露面,连斋饭也是送进房里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阮慕阳站在窗前瞧着外面几棵在雨中摇曳的青竹,蓦然想起了穿云院。 这时,点翠走了进来,一脸气愤地说:“夫人,果然不该救那个登徒子。听说他好不容易酒醒,便一直要求见夫人,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阮慕阳先前一时心软,见那人倒在泥地里神志不清一脸落魄的样子,才叫人把他带了过来,却不想自己竟然看走了眼。惹上了一桩麻烦。 她皱着眉道:“叫他们将门守好,别让他靠近。再给他些银子将他打发走吧。” 男女授受不亲,此人一醒来便要见她实属无礼。 “是。” 谁知那人在外面闹得越来越厉害,引来了许多住客驻足,让阮慕阳再也无法忽视外面的动静。 连续问了点翠两回后,阮慕阳拿起了一个面纱戴在了脸上,将自己的脸遮了个大半,又放下了厢房之中的纱帘,随后道:“让他进来吧。”再这样闹下去不是办法。她倒要看看那人非要见她做什么。 得了允许,尹济将身上的衣服理了理,得意地朝寒食笑了笑,随后走进了厢房之中。 酒醒后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番后,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亦是风度翩翩。 一走进厢房,他鼻尖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浅浅的,说不出来是什么花的味道,却好闻极了。房中幽禁,他左右看了看,最终在纱帘后看到了一个身影。有纱帘掩着,他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瞧见一个绰约端庄的身形。 尹济心中一阵惋惜。 原先喝得多,他只记得昏过去之前见到了一个极美的女子,醒来那个身影始终在脑中浮现,却记不清那女子真容了。原以为终于能一睹尊容了,却谁知还隔着一层纱。 “这位小姐,在下尹济。白日里在雨中得小姐好心相救,特来拜谢。”他此番话说得极为有礼,与先前在门外胡闹的样子判若两人。 阮慕阳心中也是觉得好笑。竟有人是这样气势汹汹来道谢的。 点翠不喜欢此人极了,不用阮慕阳开口她便道:“什么小姐?我们家夫人乃是——” “点翠。”在点翠险些自报家门时,阮慕阳叫住了她。 阮慕阳心中对此人十分警惕,对他先前在门外胡闹的样子更是不敢小瞧,生怕将身份暴露出去后被这人纠缠上。毕竟她是个妇人,于名声不好,容易落人口实。 尹济垂了垂眼睛,眼中带着几分遗憾与惋惜。 竟是有夫之妇吗?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自带一种端庄与防备倒是好听极了。 “原来是夫人,在下失礼了。”尹济道,“不知夫人夫家何处?来日在下报恩也好知道寻到哪里去。” 这就要报恩了?阮慕阳不想真的帮人帮出了一桩麻烦来。 “公子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比记挂在心中。若真想感谢,便向这寺中捐些香火钱吧。”她将他的话堵的死死的。若要报恩便去捐香火钱,不用在这儿盯着她了。 她先前在雨中也是看她模样似乎比她还要小一点。才决定帮一帮的。 尹济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也不多做纠缠:“自然是要的。” 随后,他又道:“夫人可是要去扬州城?正好我也要去,待雨停了我们正好一路。” 这明摆着的搭讪让阮慕阳再也听不下去了,声音越来越冷,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还是不必了吧。” 尹济也不觉得尴尬,只是笑了笑。 阮慕阳的运气不错,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竟然在她来的第二日中午便停了。只是天阴沉沉的,没有转晴的态势,随时都有可能再下。她当机立断决定趁着雨还没下下来的时候动身去扬州城。 同她想的一样,想趁着雨停时赶路的人不少。寺庙之中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原先陷在泥里的马车今早寒食他们也带人弄出来停在了寺庙之中。 看着东西都收拾妥了后,阮慕阳便要与珐琅出厢房,却被从外面进来的点翠给拦住了。 “夫人,那个尹济就在我们马车旁,想与我们一道走!”点翠被尹济气得不行。 “此人怎么这般厚颜无耻?”珐琅皱起了眉。 那怎么办?她们还出不出去? 阮慕阳想了想,对珐琅道:“把我的面纱拿来。”他一日在马车那里等着,她难道便一日不出去了?错过了这个时候,等雨继续下起来她又得被困上几日,别说到底京州了,就连什么时候能进扬州城都说不定。 待将面纱戴好后,阮慕阳在点翠与珐琅的陪同下走出了厢房。 马车旁,除了寒食和护卫车夫外,果然还多了一人。 昨夜为见到真容,尹济心中始终有几分遗憾,打定主意想见见帘后的女子是什么模样。此时终于见她出来了,端庄贵气的衣着下难掩窈窕的身姿,没看见脸便能让人觉得她气质不凡,不敢亵渎。 再看向她的脸…… 尹济心中再次遗憾了起来。 得,又戴着面纱了。 越是看不到便越想看,心中越执着。 阮慕阳却连看也没看尹济一眼,低着头,点翠与珐琅用身子将她挡住,扶她上了马车。 马车缓缓驶出了寺庙。因为雨刚停,地上还没有干,所以很难走,走得很慢。 尹济不知道从那里弄了匹马,跟在了阮慕阳的马车旁边,一路逗着寒食。 寒食这两日也是被他烦透了,语气里带着无奈说:“我说这位公子,您就别跟着我们了。” 尹济此时完全不见了两日前的落魄,脸上甚至还带了笑容:“谁跟着你们了?这是通往扬州城的唯一一条路,你们家夫人走了便不准旁人走了?” 寒食无言以对,只好转过头不去看他。 “夫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点翠问。 她们三人坐在马车里,将外面尹济与寒食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小心点。”阮慕阳也看不出来。原先见他醉倒在泥地里,失魂落魄的,以为是受了什么打击,可谁知他醒来后却完全变了一副模样。能醉成那样原先的落魄定然是真的,而如今他这副模样也不似假的。 若不是尹济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比自己还要小一点,阮慕阳定然要觉得他不简单了。 通往扬州城的路,原本应该有商客来来往往,却因为连着许多天的大雨。鲜少有人。 似乎有些安静得过头了。 原本正在逗着寒食的尹济脸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看向四周。 见他忽然不说话了,寒食有些奇怪地看向他:“怎么了?”莫不是又有什么坏水? “我的家里人来迎我了。” “家里人来你皱眉干什么?感觉跟仇家来了一样。”寒食一脸莫名。 尹济叹了口气,看了眼被车帘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轻叹了一声说:“这回怕是要连累你们家夫人了。” 在寒食还没听明白的时候,忽然有五个蒙面人从四处冲了出来。 寒食被吓了一大跳,立即大叫道:“什么人!快保护夫人!” 马车里的阮慕阳听到了动静,心提了起来。 怎么会有刺客? 点翠与珐琅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吓得抱在了一起,连马车的车壁都不敢靠近。 “夫人!怎么办?”点翠紧张得都要哭出来了。 阮慕阳亦不知道怎么办,只能躲在马车里。 这一次出来。为了防止遇到什么意外,特意来带了四个会武的护卫。据张安夷说,这四人武功不低。 动物是最敏感的,马感觉到了危险,嘶鸣了起来。阮慕阳跟点翠和珐琅躲在马车里不敢动,只听见外面刀剑相碰的声音,惊心动魄。 过了一会儿,马车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了下来。 马车里她们三人却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去看外面的情景。 直到寒食的声音响了起来:“夫人受惊了,那些人被打跑了。” 随后,尹济带着歉意的声音也在马车外响了起来:“连累夫人受惊。这些人是冲我来的。” 他话音刚落,马车的车帘便被一只细嫩的手掀了起来。 “知道会连累,你便不该跟我们一道走。”无端受到了牵连,差点遇险,阮慕阳心中带着怒意,语气冰冷。好在随行的人没有受伤的。 她依旧带着面纱遮了半张脸,眼睛里带着明显的冷意。 尹济听了也不生气,反而后退了一步,向她作了个揖,一改先前无赖的样子,语气认真地道:“对于此事在下实在抱歉。在下乃平江知府连瑞之子。夫人若是路上遇上了什么困难可以找我。” 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落寞,语气中带着几分自嘲道:“差点忘了,我现在是养子了。” 因为他忽然的自嘲与话语里透露出来的内容,阮慕阳原先那些到了嘴边的冷硬的话说不出来了。“那些人为什么要杀你?” 尹济笑了起来,年纪轻轻便是一副苍凉的样子道:“那些啊,是我本家的人,也许正是我同父异母的兄弟们,大概是不想我回去。” 原来是一出私生子认祖归宗,手足相残的戏码。 没了先前无赖的样子,阮慕阳竟然觉得尹济没这么讨厌了。见他年纪不大便要经历手足相残,她忽然想起了另一个年纪轻轻便经历世态炎凉的人——张安夷。他当年落榜被人耻笑大概也是这个年纪。阮慕阳的心忽然柔软了起来。 “你便准备这般顾影自怜下去吗?”阮慕阳平静地阐述着事实,“回到家中无异于羊入虎口,你若是还是这副样子,还不如就此找个地方隐姓埋名活下去好,或者回去投奔你的养父,好歹是平江知府。” 尹济皱起了眉:“怎么听着这么窝囊呢?” “要么窝囊地活下去,要么强大起来,将来把那群人踩在脚下。”阮慕阳顿了顿,声音变得悠远了起来,“这世上,不是你吃别人,便是别人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不论是像他那样想要好好活下去,还是像她这样想要报仇,都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站在高处。 这字字句句铿锵地砸在了尹济心上,震荡极了。这番话虽说得残酷,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这话不应该是一个妇人能说出来的。 尹济打量着阮慕阳道:“没想到夫人瞧着娴静端庄,心里竟是这般的狠,当真是漂亮的皮囊下一副冷硬心肠。” 阮慕阳的睫毛动了动。她的心肠冷吗?或许吧。 “今日连累了夫人在下心中实在抱歉,感谢夫人今日的救命之恩,他日夫人若有难处,尹济定当效犬马之劳。” 尹济说得认真,阮慕阳心中却没当回事。 “为了防止再次牵连夫人,在下还是先走一步。走之前还想请问夫人府上何处,来日好回报。”这一次,尹济脸上再也没有了轻佻与无赖,说得认真。 阮慕阳道““报恩便不必了,救你也是为了自保,阴差阳错而已。” 她一个有夫之妇路上救了个男人,说出去总是于名声不好的。她不告诉他身份,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脸,也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缠,惹上麻烦。 “若是真有缘,日后自会相见。”只不过她在京城,他在两淮一带,要再见根本不可能。 “夫人好小气。”尹济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他瞧着阮慕阳始终被面纱遮着的半张脸,心生遗憾道:“既然夫人什么都不肯透露,那在下便叫你‘冷心夫人’了。” 阮慕阳挑了挑眉。这是说她心肠冷硬? “听夫人的口音应当是京城来的,他日或有相见的机会。各位,告辞。”说罢,尹济骑上了马先一步走了。 直到离开,他都没有见到她的容貌。不知道她的身份。 寒食小声问:“夫人,您说他这一路回去还会被人刺杀吗?” 阮慕阳看着越来越远的身影,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帮了他一回了,总不能将他一路护送回去。剩下的就看他造化了。” 除了扬州城外这一段路发生了些意外,接下来的一路都很顺畅,七日之后,阮慕阳一行人终于到了京州城。 京州虽与京城只有一字之差,却远没有京城繁华。 阮慕阳到的时候张吉正在府衙办公,迎她的是府中的管家张伯。 “这便是二少夫人吧?二少爷高中状元,老奴还未恭喜。” “张伯客气了。”阮慕阳让珐琅将准备好了的荷包递给张伯后道,“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张伯见阮慕阳虽成了状元夫人却是一副亲切客气的样子,心中欢喜:“夫人病了那么久,前两日终于好些了——”似想到了什么,他欲言又止。 阮慕阳没有注意到:“那我便先去看看母亲吧。” 说完,她吩咐了寒食一声,让人把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便让张伯带路了。 这是一个二进的宅子。阮慕阳注意了一下,宅子里的下人并不多。 “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阮慕阳一进屋子便闻到了一股药味。 “来了啊。”李氏倚在床上,脸上带着病态。因着先前在京城时她对阮慕阳并不热络,此时见了阮慕阳,她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毕竟她身为张安夷的亲生母亲也没想到过他能中状元。还是连中三元。 如今被打了脸,自然是别扭的。 阮慕阳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并不作声。她只当她们是普通的婆媳一般,声音中带着几分关切道:“母亲的身子可好些了?京城里祖母他们都挂念着母亲呢。” 李氏笑了笑说:“这两日好些了,还劳你专程来一趟。” 或许是因为李氏如今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来面对阮慕阳,所以语气里带着几分客气,并不热络。 “这位便是二表嫂?”忽然,坐在床边的一个女子问。 阮慕阳先前只当是个照顾李氏的丫环,并未多看。“这位是?”她打量着这个女子,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目光柔柔的像是含着水一样。说起话来也绵绵的。 “这是姝儿,是我表妹家的女儿。他们一家在平江,听说我病了,姝儿便特意来照顾我。”李氏道。 郑姝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几分好奇。 阮慕阳笑了笑:“原来是表妹。” “表嫂生得真好。”郑姝如今正是少女最娇憨的年纪。随后她又道:“想想我都好些年没见过两个表哥了。二表哥如今成了状元,不知道是什么模样了。” 这话阮慕阳实在不知道怎么答,便笑了笑。 聊了一阵后,李氏道:“好了,我有些累想休息一会儿,姝儿你照顾了我这么久也去休息一下吧。好不容易来了个跟你年纪差不多大的,你能同你二表嫂处到一块。” 郑姝便带着阮慕阳在宅子里走了一圈。显然她对这里非常熟悉。 晚上,张吉从府衙中回来,阮慕阳特意去拜见。 看见阮慕阳,张吉便想起了中了状元的张安夷,也想起了去年在京城时他对张安夷的态度是怎么样的,有些尴尬。 将家中事大概问了问,得知老尚书与老夫人身子骨都很健朗、王氏和肚中的孩子也都很好之后,张吉道:“如今安夷中了状元入朝为官,你平日里肯定也不清闲。大老远从京城过来,可见你是有孝心的。待你母亲身体好些你便回去吧。” 阮慕阳笑了笑道:“侍奉母亲是应当做的事,只要母亲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 李氏不在,即使是在前厅,公公与儿媳也该避嫌。说了没几句张吉便让阮慕阳下去了。 阮慕阳觉得张吉与李氏这对夫妻行事有些好笑。明明儿子中了状元,他们不像有多高兴,提起来语气总是淡淡的,对她虽是客客气气的,却带着一种疏离。 或许是在为从前对待张安夷的态度而愧疚吧。 这样的性子,怪不得老尚书对张吉这个长子一直不是特别喜欢。 郑姝格外的勤快。每日大清早,张吉去府衙后阮慕阳便去李氏房中照顾,郑姝亦每日都去,从来不会比她晚到。而且,郑姝待阮慕阳也极为热情,热情到阮慕阳有些招架不住。 在她们两人的照顾下,李氏的身子一天天好了起来。 李氏说阮慕阳大老远从京城来到京州,整日连门都不出,都么在京州好好逛过,郑姝便说要带阮慕阳去看桃花。 阮慕阳记得临来京州前,她情绪有些低落,便问张安夷京州有哪些好玩的。 前两年,张安夷一直在外游历,光华大半的地方都去过。 她记得他目光温和地看着自己说,等她到的时候京州正好桃花开了,可以去看桃花。 那时,一路的车马劳顿被他说的旖旎动人了起来,她到了,桃花开了,仿佛像是专程为她的到来而开一样。 来了总要去看看桃花的。 桃花要去山中看,她们特意去了京州外的一座寺庙后山看。 寺庙的黄墙与琉璃瓦衬得桃花格外粉嫩娇俏,可是阮慕阳却没了看到兴致。 她没想到张安夷远在京城还招了这么一朵桃花。 “连中三元是多厉害啊!大家都在说二表哥从小就是神童,不看书都能考上状元,这是真的吗?”郑姝三句话不离她的二表哥张安夷。 “从哪听别人说的?”阮慕阳好笑地说,“就算天赋非凡也是要看书的。” 郑姝又问:“二表哥那么有学问,二表嫂平日里会觉得与二表哥说不上话吗?” 阮慕阳想了想,大约是没有的。她虽然在娘家时读书就不如其他几个姐妹,但好在张安夷没有像有些做学问的人一样掉书袋子,亦没有自视清高,他们平日里相处也是很融洽的。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沈未。 沈未能考到二甲第一,又跟张安夷是同窗,想必他们两人之间讨论学问会多一些。 阮慕阳沉默了下来,郑姝却一点眼力劲也没有,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二表哥会不会更加欣赏读书多的女子?” 都问到这个份上了,郑姝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表妹倒是格外关心他。” 郑姝的脸红了起来。 自从知道郑姝的心思后,阮慕阳便减少了跟她的来往,可是她像是感觉不到她的疏离一样,还是整日要黏上她。除了对张安夷存了不该有的心思之外,她真的没有哪点不好,做事勤快,待人热情,阮慕阳被她缠得没脾气了,只好随她去。反正李氏的身子好了,她马上便要动身回京了。 平日里阮慕阳与郑姝去陪李氏,都是阮慕阳坐在一旁安静地听她们二人说话的。 一日,郑姝与李氏不知怎么聊起了京城,李氏笑了笑对郑姝说:“你要是想去京城,这次就跟你二表嫂一同去京城,正好在穿云院住几日。” “真的可以吗?”郑姝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 阮慕阳因为李氏不知是心血来潮还是早有想法的提议而看向她,正好对上了她的目光。郑姝对张安夷的心思再明显不过,李氏让还未出阁的郑姝跟着她去京城住到张家而且住到穿云院,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氏将目光移开。 阮慕阳气笑了。 她没想到李氏真有这样的心思! 怪不得她整日让郑姝与自己好好处,原来竟是有让她去给张安夷当妾氏的打算吗?她原先对张安夷不闻不问,现在张安夷好不容易中了状元,她以为李氏作为母亲终于能关心他一下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关心的。 她把张家的家规置于何地了? 看着郑姝满脸憧憬的样子,阮慕阳不语。 原本到了正午两人便要离开的,今日,阮慕阳单独留了下来。 房中只剩她们婆媳二人。阮慕阳也不想跟李氏拐弯抹角了。“母亲让表妹跟我去京城是有什么打算?” 她直视着李氏,目光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娴静与温柔。 李氏心虚地移开了目光笑了笑说:“如今安夷中了状元,进了翰林了,日后一定有出息。到时候应酬多了,家里的事情也多了,怕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姝儿是自己人,能帮帮你也好。” “原来母亲竟然这般替我着想。”阮慕阳笑了笑,笑意并未达到眼底,“母亲难道忘了张家的家规?” “家规是家规,你看朝中的大臣,谁没有个妾氏?而且——”李氏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没说出口。 阮慕阳替她说了下去:“母亲是不是想说,虽然家规是家规,但是当年父亲不是也纳了个妾?”她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她不知道李氏是怎么想的,竟然想给张安夷纳妾。都是女人,她难道忘了当年张吉从外面带回来了个女人和孩子时什么感受吗? 能做出这样的事,她当真是糊涂极了。 李氏的脸色立即变了,气极地说:“放肆!” 但是阮慕阳并不怕她。 从嫁进张家到现在,她与李氏不过只相处过几天,毫无情分可言。虽然她对张安夷总是不冷不热的,但是阮慕阳念及她是张安夷的母亲,来京州后侍奉她也从未懈怠,可这不代表她可以随便往穿云院塞人。 阮慕阳忽然温顺了起来,低眉顺眼地对李氏说:“母亲,这事恐怕祖父不会同意的。张家的家规摆着,慕阳不敢随意违背,也不敢带表妹回京城。”虽然她知道即使把郑姝带回去了,老尚书也不会同意,但是她不想给自己添堵。 若是把郑姝带回去,她与张安夷之间多了个人,即便张安夷对郑姝看都不看一眼,依然会影响他们之间原来的关系。 眼看着再过不久朝中就要发生震荡,阮慕阳不想节外生枝还要分心防家里的人。 “女子要三从四德。要贤惠。”李氏拿妇德压她。 阮慕阳软硬不吃,恭敬地道:“慕阳不敢违背祖父,违背家规。” 说什么她都不会松口的。 不论李氏说什么,阮慕阳都是平平静静地搬出老尚书与张家家规,一副刀枪不进的样子。李氏害怕就算她硬是把人塞进了马车,阮慕阳也做得出路上把人扔下来的事,只好作罢。 而郑姝似乎知道了阮慕阳不愿带她回京的事情,第二日眼睛红红的,像是哭了一场,之后便再也不对她像先前那般热情了。 阮慕阳动身回京城那日,恰逢张吉休沐在家。 他与李氏还有郑姝三人将她送上了马车。 “路上小心。回去记得告诉你祖父与祖母不必挂心京州这边。”张吉似乎不知道李氏的打算,也不知道她与阮慕阳之间矛盾。 “父亲放心。”阮慕阳笑了笑又看向李氏道,“母亲千万要保重身子,免得我们这些小辈在京城担心。” 李氏不语。 阮慕阳又看向郑姝道:“这些日子辛苦表妹了。” “表嫂客气了,照顾姨母是我应该的。”郑姝笑得有几分勉强。 “哪里是应该的。”阮慕阳道,“这些本该是我与大嫂做儿媳的做的事。”她话中有话,就是想让郑姝知道,她与他们不是一家人。 郑姝再也笑不出来了,那双仿佛含着水一样的眼睛里带着恨意与不甘。 “告辞。”阮慕阳登上了马车。 终于能回京城了,点翠有些激动:“夫人,咱们终于能回去了。” “是啊,终于要回去了。”阮慕阳的声音伴随着马车车轮的声音,显得格外柔软。 从京城到京州和在京州的时候都发生了不大不小的事情。她忽然想起了先前碰到的尹济,不知道他是在同父异母的兄弟的暗算下死了,还是有幸活了下来。 “路上还有在京州时发生的事情都不要说出去。”阮慕阳提醒道,“这次来京州很顺利。” 不管是路上遇到的尹济,还是在李氏身边照料的郑姝,她都不打算告诉别人。 尤其是郑姝,她不想让张安夷知道。 第三十二章 从此,平步青云 终于回到了京城。 一到张府,阮慕阳去拜见了老夫人,将李氏身体好起来的事情告诉了她,然后又象征性地去看了看王氏。 已经有身孕三个月了,王氏的肚子已经显了出来。 阮慕阳也得到了个好消息。张安夷由洛阶举荐给了圣上,担任了《光华崇帝实录》的纂修。能为先帝纂修实录是一件非常荣耀的事情,他的《光华崇帝实录》将传阅后世,作为史料。 两个多月未见,再次见到张安夷,瞧着他温和地对自己笑着,阮慕阳觉得心中发软。 “还未恭喜二爷。” 一别两个多月,夫妻之间自然是缱绻极了。 张安夷抚摸着她的侧脸,笑着道:“夫人像是瘦了些。路上可还顺利?”他并没有问起李氏的病情,想来也是知道李氏的身子好了阮慕阳才回来的。 感受着脸颊处轻柔的痒意,阮慕阳道:“自然是顺利的。最近二爷在宫中可还一切顺利?” “自然。” 阮慕阳垂了垂眼。很快一场波澜即将被掀起,如今朝堂上的宁静只是最后的宁静了。 “不知夫人在担心什么?”张安夷不知问的有心还是无意。 对上他那双被笑意遮着,望不到眼底的眼睛,阮慕阳笑得越发动人:“没什么,就是去京州前眼皮总是跳,心里还是不放心罢了。” “夫人可曾想我?”已是到了歇息的时候,昏黄的烛火让房中的气氛旖旎了起来。 感觉到他慢慢靠近,手抚上了她的腰间,阮慕阳的身子紧绷了起来,有几分羞赧地逃着他越来越热的视线道:“自然是想的。” 大约是真的因为分别了太久。心中思念着他,在他的温存之下,她的心防像是暂时卸了下来,柔软的一塌糊涂。她鼓起了勇气问:“二爷可曾想我?” “可以让夫人知道一下我有多想。”张安夷低低笑了一声,随后将她推倒在床上,俯身吻了下来。 唇齿交融,他极有耐心地逗弄着她的小舌,一双手则在她身上一会儿重一会儿轻地揉着,让她的身体慢慢回忆起往日的温存,在他掌中热起来。直到阮慕阳在他手中颤抖了起来,浑身潮红,隐忍了许久的张安夷才扶着她的腰将她彻底贯穿。 想来他真的是想极了,像是要阮慕阳切身体会一下那种思念,弄得她哭了好几回。 第二日,张安夷神清气爽地起来进宫纂修《光华崇帝实录》,而阮慕阳则浑身酸痛、看着自己身上的痕迹气了良久,才起身去吩咐珐琅与点翠将从京州带回来的特产分给各个院子。 跟老夫人说过之后,阮慕阳分别向洛府与朱府送了一些。 恰逢洛钰去随着母亲去了城外的寺中不在,阮慕阳便派人送去了。而朱夫人那里,她亲自去了趟朱府。 没想到阮慕阳去了趟京州,带了些东西回来还想着自己,朱夫人心中自然是高兴极了,觉得阮慕阳不但知晓分寸,处理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心也宽,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原先还在心底的一些成见彻底没有了,她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听说张修撰前些日子担任了《光华崇帝录》的纂修,听说那些入了内阁的阁老们原先在翰林的时候也都做过纂修,以后你的日子要好来了。”朱夫人笑着道。 阮慕阳笑了笑。 是的,而且张安夷进入翰林不到半年便做了纂修,旁人基本上都要将近一年才有机会。 朱夫人又问:“我听我们家老爷说两淮一带前些日子一直在下雨,差点淹了,你路上好走吗?” “是碰上了大雨,走得有些艰难。” “你也不容易,一个侍郎家的小姐,以前没出过京城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问:“想来朱夫人应该去过的地方多一些。” “咱们不是京城人,自然是在京城外住过的。那也是从前的事了,自从我们老爷当了老爷进了都察院,便每日忙忙碌碌,没个消停的。”朱夫人说起这些有些感叹。 “哦?朱大人最近也很忙吗?”阮慕阳试探地问。 朱夫人性格泼辣,却是个没心机的:“是啊,尤其是这几日,不知在于其他御史忙什么,整日早出晚归的。” 阮慕阳的心提了起来。 看到御史们要有动静了。 从朱府回来后,老夫人稍微问了问情况,又对阮慕阳说:“你也那些东西送去阮家。你这一趟去京州一去就是两个多月,你爹娘怕也是记挂。回去看看吧。” 通常女子嫁出去后,若是无事是很好能往娘家跑的。跑多了婆家的人会介意。 阮慕阳本就打算着找个借口回去的,如今老夫人这样一说,她得了允许,便能回去了。她心下有几分感慨,看着老夫人的目光也越来越亲了,真的就像她祖母一般慈祥。“多谢祖母。” 阮慕阳得意挑在了阮中令休沐在家那日回了阮家。 赵氏见了她,差点心疼得抹眼泪。 娇养在家,长这么大连京城都没出过,却一下子独自去了京州,怎么能叫当母亲的不心疼? 阮慕阳安慰道:“我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吗?” “看着都瘦了。京州这么远,那阵子还下雨。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赵氏问,“你去了之后,你婆婆对你怎么样?她的病好些了吗?” 赵氏知道侍疾是有多累人的。 阮慕阳不想让赵氏担心,便道:“我到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开始好转了,还有旁人在帮衬着,我就每日早期去照顾照顾,还算轻松。”若是让她知道李氏还给她安排了个郑姝要带回来,她怕是要更加担心了。 李氏叹了口气道:“还好你公婆常年在京州,你们相处的时间少,见面总是客气些的。” 客气?阮慕阳不知道李氏若是不跟她客气,会不会不经过她同意,直接把人送来京城。 “是啊,娘,我都回来了,您就别担心了。”阮慕阳安慰了李氏好一阵后问,“父亲此时可在书房?我有些事找他。” 李氏看了看她,知道阮慕阳心中想法多,便也没问原因,只是道:“应该是在的,你去吧。” 阮中令果然是在书房的。 “父亲。” “前些日子去京州可还顺利?”阮中令照例是问了问阮慕阳去京州的事情,心中有些疑惑她单独来找他。 阮家的子女,只有两个儿子是他带在身边教的,女儿们都是由李氏约束着,他只是偶尔过问一下,是以他们平时话有很少。 大约说了一下京州的事情后,阮慕阳犹豫了一下,小心着自己的措辞低声道:“父亲,前几天我去了趟朱府,从朱夫人口中听说最近朱大人他们似乎在忙着什么,要检举六部的人。” 阮中令身为工部右侍郎,与六部脱不开干系,立即皱起了眉:“哦?可有说什么事?” “不是特别清楚,不过隐约听朱夫人提起了齐有光这个名字。” 齐有光是户部侍郎。 听到这个名字,阮中令似乎立即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书房透着一股严肃的氛围。 阮慕阳看着阮中令的反应,发现他果然是知道内幕的。 毕竟六部休戚相关,同气连枝的不少。 阮家上一世便栽在这场风波里,此时终于有机会改变,阮慕阳的心狂跳了起来,手心不由地冒出了汗。这场风波开始时大家远没有想到后续会发酵得那么一发不可收拾,六部将近一半的官员都被杀了。 怕阮中令小看了这件事,她隐晦地提醒道:“父亲,以圣上的性格,再想想以前发生过的事,若是兹事体大,圣上必然彻查到底——” 为了缓解心中的紧张,她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事关六部,若是圣上彻查到底。恐怕波及甚广。” 阮慕阳的话让阮中令想起了八年前因为一桩贪污案,朝中大臣人人自危,过了今日恐活不过明日的情景。 阮慕阳看着阮中令晦暗不明的神色说:“父亲应当早做打算。” 她的声音不大,亦没有男子谈起朝政时那种凝重之感,她的声音里带着女子才有的娇软,极为平静的语气让人无端感觉到了几分肃杀。 她的一词一句都敲在了阮中令心上,回荡之大,久久不能平息。 “父亲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阮慕阳看着他的神色小心地提醒说,“若是父亲知道什么,何不暗中检举,换以自保?” 阮慕阳的话让阮中令吓了一跳,忽然问:“可是张安夷在宫中听说了什么?” 他自然不会觉得这些是一个在后宅的妇人会知道的。更不觉得一个妇人能想这么多,甚至给他提醒。 或许以张安夷的名义,她的话才更有分量,不会让他轻视。 阮慕阳没有否认,只是一字一句更加有力:“父亲,若真的兹事体大,还请早做打算。而且曾经能劝着圣上的皇后娘娘重病,卧床不起,到时候怕是谁都控制不了局面的。” 实际上,皇后娘娘将在事情发生后不久去世。武帝与皇后伉俪情深,对皇后十分尊敬,皇后的离世亦让他心中悲痛。戾气更重。 皇后仁慈心善,每每武帝要杀大臣,她便会出面阻止。这些年被皇后保下来的肱股之臣不在少数。皇后离世后,武帝将变得更加嗜杀多疑,再也没有人能阻止。武帝晚年的血雨腥风便是在皇后离世后拉开序幕。 见阮中令沉默不语,神色越来越凝重,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说出了最后要说,也是最严重的话:“毕竟,不小心便会被连累,甚至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 这四个字太重了。 阮中令在朝廷有些年头了,也见过不少同僚被杀。从阮慕阳口中出来的这四个字惊得他一身冷汗,后颈发凉。毕竟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在武帝身边。 然而阮慕阳并不是危言耸听,上一世,阮家便是这个下场。 除了身为永安王妃的自己,其余,满门抄斩。 一个不留。 而那时候的她,毫无办法,只能看着亲人一个个人头落地。 如今在书房将这一番话说出来,不仅阮中令听得心中狂跳,阮慕阳亦是如此。除了紧张和恐惧之外,她觉得自己的身上的血液也跟着热了起来,灼得额头和脊背都冒出了汗,心中像有什么在激荡,即将喷薄而出。 她有机会重来一次,必不能让阮家重蹈覆辙! 有她在,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与姐姐,还有阮家上下,都会过得很好,从此,平步青云! 从阮中令书房出来后,感觉到了外面的阳光,阮慕阳心中舒了口气。 七月的太阳仍是有些毒的,她此时却觉得身上被照得很暖,刚刚好。 在准备去向赵氏告辞的时候,阮慕阳遇上了黄氏与阮慕汐。 “四小姐回来了。”黄氏脸上带着假笑。 如今阮慕阳是状元夫人,无人再敢笑话她一个嫡女低嫁。 阮慕汐眼中带着恨意,似乎与她有深仇大恨一般。 阮慕阳看在眼里,挺直了脊背勾了勾唇。身为姨娘和庶女,还心术不正,注定是要被她踩在脚下无法翻身的。 在上一世的这个时候,阮慕汐早就与阮中令的上司、工部尚书家的庶子珠胎暗结。阮中令发现后大怒,觉得面上无光,草草将她送去了工部尚书家给人做妾,对她再也不闻不问。 本来就是庶女,现在变成了庶子的妾室。若不是她心术不正,凭着侍郎小姐的身份,也能与楚氏的两个女儿一样嫁个嫡出的,去做当家主母。 在即将到来的风波之中,工部尚书亦被牵连其中。 这样说来,阮慕阳阴差阳错还救了她一命。 “五妹妹今日看起来气色极好,像是会有喜事发生。”阮慕阳的笑容里暗含指意,“原先说替妹妹相看亲事,如今我已有些眉目了。” 阮慕汐一下子被刺激到了:“我不要!我的亲事,凭什么听你的?阮慕阳!你算什么东西?”黄氏在一旁愣是没拉住她,脸色极差。 阮慕阳好笑地看着她:“五妹妹要耍赖?” 随后,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冷然,嘲弄地说道:“如今我的身份,要给你指一门亲事还难吗?我劝五妹妹还是莫要顶撞我。” 阮慕汐气得紧紧握着拳,死死地等着她:“阮慕阳,你还要不要脸?抢了我的夫婿,现在还想害我?” 她的话音刚落,黄氏狠狠地打了她一巴掌,皱着眉道:“还不住嘴!” 阮慕汐捂着嘴巴,眼中出现了泪水,委屈极了。 “黄姨娘,五妹妹这般口无遮拦的需要好好管管,不然日后嫁人了是要吃亏的。”阮慕阳挺直了脊背。高高上上的模样让人不敢直视。 她如今就是要告诉她们,嫡庶有别! 从阮家回来后,阮慕阳看似在平静地过日子,实则每一日都在等待。 她的父亲对她的话已经足够重视,她也提示了可以通过暗中检举摆脱干系,相信她的父亲能一步一步到工部侍郎,必然是知晓轻重懂得分寸的。 暗中检举这个办法是阮慕阳想了许久才想到来的最保险的办法。 阮慕阳自京州回来后便四处走动着,在旁人看来不过是一些人家的来往,但是却被两个人看在了眼中。 其中一个便是整日盯着她,要抓她红杏出墙证据的张安玉。 “二嫂,这是朱夫人托我带给你的。”张安玉鲜少来穿云院,即便是来了也是一副极为瞧不上的样子,尤其是对着阮慕阳。 他拿来的是朱夫人自己做的一些糕点。那时候正巧他去找朱少时玩,朱夫人便叫他带了回来。 “有劳四弟了。”阮慕阳已然习惯了他嘲弄的样子,也不放在心上说,“听说二婶爱吃糕点,四弟拿一些回去给二婶吧。” 张安玉冷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随后,他又打量着阮慕阳道:“没想到以二嫂的性子,竟然与朱夫人走得这样近了。”他话中有话。 有时候,只要以恶意的眼光去看一个人,那么她做什么都是动机不纯的。 显然张安玉便是这样看阮慕阳的。 阮慕阳心中动了动,笑着道:“四弟将朱小公子的腿打断了,如今朱小公子不还是不计前嫌,与四弟玩着吗?”她不去解释。而以一种巧妙的方式把话推到了他身上。 听出了她话中暗讽自己将人腿打断的事情,张安玉心中愤怒,冷哼了一声:“我不与你这样的女人计较。” 看着张安玉离开,点翠一脸疑惑地说:“四少爷为何总是这样针对夫人?” 阮慕阳勾了勾唇:“大约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是刺猬吧,兴许等再过个几年,他长大了就好了。” 平静的日子下,暗潮慢慢涌动了起来。朝中官员似乎也嗅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纷纷小心了起来。 直到一日,张安夷在平日应该到家的时候没有回,到了夜里依旧没有从宫中回来,阮慕阳便知道武帝晚年的腥风血雨终于要开始了。 八月初二震惊朝野的齐有光案终于爆发。 都察院御史朱大人、王大人、徐大人等一同告发山东布政使司洪亮德等与户部侍郎齐有光合谋贪污,私分了临沂、菏泽等府的赋税。私分了湘西的秋粮,还在征收赋税的时候巧立名目,征收车脚钱、口食钱、库子钱等,前后与同党贪污了一千二百多万石粮食,相当于大半个国库! 武帝震怒,下令彻查此案,一个同党都不放过。 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这一夜,阮慕阳等到天快亮,张安夷才回来。 “是二爷回来了吗?” 以为阮慕阳是被吵醒了,张安夷带着一身的疲惫走到床前抚了抚她的脸颊道:“吵醒夫人了。” 他不知道阮慕阳是一夜未睡,睡不着。 “二爷怎么回来得这么晚?”看着张安夷下巴上出现的青色胡茬,阮慕阳有几分心疼。 “朝中发生了大事。”张安夷一边脱下自己衣服一边道,“我回来洗漱一番,换身衣服便要回宫中了。”他的语气里难得的带了几分凝重。 阮慕阳立即从床上起来,服侍他更衣。 她体贴极了,什么都不问,动作轻柔得帮他缓解乏意。她不问,既是因为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是因为看到他累极了,不忍心再让他烦神。 重新洗漱一番后,除了神色中有些疲惫外,张安夷又是一副清俊的模样。 “时候还早,夫人再睡会儿吧。”看着阮慕阳躺在,在她额上落下了一个吻后,张安夷看了看她,眼中闪过一丝难明的意味,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几日,注定京中大半的人无法入眠。 事关六部,齐有光案由都察院及大理寺负责。 经过彻查,竟然发现六部许多官员都与齐有光私下有往来,恐都是他的同党。 当初御史们检举齐有光时并未想到竟然牵连了这么多人。 大理寺与都察院的人发现兹事体大,立即汇报给了武帝。得来的只有武帝一句含着冷意的话。 杀,全杀,一个都不准放过。 大理寺卿与都御史害怕被迁怒,不敢懈怠,勒令下面的人狠狠地查。 于是,兵部尚书、刑部侍郎、工部尚书等,六部官员有将近一半入狱待审。 阮慕阳每日在穿云院,白日里让寒食去阮府打探消息,晚上不动声色地自张安夷那一处得到事情最新的进展。即便早就料及,她依然觉得惊心动魄。 然而,事情还不会就此平息。 张安夷每日回来便见到阮慕阳神色凝重,欲言又止地向他打探消息。想到阮中令也在六部,便每日向她透露一些。 工部尚书被圣上下令处斩这晚,张安夷回来之后安慰道:“放心,你父亲那里没事。” 说到这里,他蓦然想起了前些日子阮慕阳毫无由来的担忧,目光一下子深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带着几分探究。 整个工部几乎全军覆没,唯独侍郎阮中令相安无事。确实有些奇怪。 张安夷一向是极细心的人。 得知阮家无事,阮慕阳心中松了口气。 上一世,工部尚书被查,整个工部自尚书到员外郎,几乎全军覆没。这一世,好在无事。 也是直到最近阮慕阳才想明白她父亲明明是谢昭的舅舅,却被谢昭诬陷暗害的原因。谢昭狼子野心,而她父亲却始终对他约束着,让他难以施展,即便是舅舅,也终究触怒了谢昭,成了他的束缚和绊脚石。 因为查得厉害,查到官员大理寺便用刑让招出同伙,将同僚供出来的官员不计其数,阮中令那暗中的检举告发以及事后的极为合作的态度便显得没有那么突兀了。 “我父亲没事就好。”阮慕阳抬眼,对上了张安夷的眼睛,捕捉到了他眼中的一丝探究,心下有些紧张,“二爷在看什么?” 只是瞬间,张安夷眼中便被温和的笑意填满,说道:“自然是在看夫人,天生丽质。” 阮慕阳的脸红了红,压下心中无端冒出来的心虚与愧疚。 她纵然是有事瞒着他,他又何尝没有事瞒着她?比如沈未之事。 费尽心机嫁给了他,她心中原本就带着愧疚,想要在能大仇得报的情况下好好补偿他,如今心中又生出了点别的出来,更不想将他拖下水,却也因为他的那份高深以及自成亲开始便没由来的对她好,她始终看不透他,觉得不太真实。 八月初十,又是个会被载入史册的日子。 皇后薨。 武帝伤心不已,追加皇后钱氏为孝静贞惠温穆任和佐天圣显皇后,谥号孝静皇后。 从少年夫妻到如今,武帝与孝静皇后一起走了过几十个年头。即便后宫嫔妃那么多,武帝对她始终存着几分敬重与挂念。也唯独孝静皇后敢劝武帝,敢从他刀下救人。 “恭送孝静贞惠温穆任和佐天圣显皇后宾天!”举国悲痛一代贤后的离世。 阮慕阳知道,更加厉害的腥风血雨即将来了。 因为孝静皇后宾天,大臣与皇子服丧,齐有光案被搁置了一个月。 本以为这件事会就此平息,可谁知一个月后,武帝便下令将原先入狱的六部官员统统处斩。 武帝变得比原先更加嗜杀,连敢阻止的人都没有了,朝中上下人心惶惶。 他下令大理寺与都察院继续彻查,不放过任何一个漏网之鱼。 再往下查,地方的经办官员、各个府县以及府县再往下,被查到的也都被杀了。 涉及此案被杀的大大小小官员。达到上百之多。这其中罪有应得的有,被冤杀的也不少。一直藏在暗处不显山露水的谢昭趁着这个时候与徐厚合谋诬陷了许多官员,清除了很多障碍。而这些大多是洛阶的势力。 洛阶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后来就变成了两个权臣之间的较量,皆是损兵折将。 这还不是全部,经大理寺彻查,兵部尚书与永靖王谢昕一直暗中有来往。这件事更加是触及到了武帝的逆鳞。 一个手中握着兵权的皇子,还要那么多钱,除了养军队还能做什么? 分明是野心勃勃!意图谋反! 被软禁在府中的永靖王被武帝招入宫中。 从一个贪污案变成了谋反案,这是那些原先检举齐有光的人没有想到的。朝中大臣提心吊胆,就连京城的茶馆客栈都高挂四个大字——勿谈国事。 然而在穿云院之中,阮慕阳却与张安夷经常聊起国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张安夷整日都会从宫中带回些消息来给她。 刚好都是阮慕阳想听的。 朝中官员被杀了不少,就连内阁中也有一位被查出与齐有光有干系,被武帝下令处斩。 内阁空缺,又是多事之时,在翰林院当修撰的张安夷便被调去了文渊阁帮忙拟写圣旨以及奏折。虽未得圣上正式册封,却已经隐隐有了要进内阁的趋势。 进了文渊阁便相当于成了圣上身边的近臣,知晓的消息自然是不会少的。 “二爷,你说永靖王真的意图谋反吗?”隔墙有耳,阮慕阳问得声音很低。 上一世,永靖王谋反之事被坐实,可是她知道其中有谢昭在动手脚,不知道谋反之事是确有其事还是被诬陷。 倚在床头,神色中带着疲惫的张安夷看向她,反将问题抛给了她:“夫人以为呢?” 朝中动荡,圣旨一道接着一道。张安夷刚入内阁,这些自然就是他的工作。这些日子他是累极了。 这些日子,阮慕阳越来越紧张。因为她察觉到了张安夷有意无意地引导她说话,而她因为想知道,偏偏又不能不说,自己好像正在慢慢落入他所编织的网中,随着时间,终将无所遁形。 这让她感觉很不安。 “二爷怎么问起我了?我一个后宅的妇人知道什么?”阮慕阳不动声色地把问题推了回去。 张安夷温和的目光在烛火下泛着暖意,仿佛将眼前人捧在了心尖上一般。 “这些日子我发现夫人对朝中之事十分感兴趣。”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阮慕阳有些紧张的样子又道,“却也颇有见解。” 他夸赞的语气中带着娇惯让阮慕阳觉得这像是夫妻之间的缱绻:“我在家读书时便不如几个姐妹,如今像是终于找到些长处了。” 张安夷笑了笑,像是对她这番话很是赞同,随后语气慢慢严肃了起来:“永靖王之事出的蹊跷,不知其中真假,但肯定有推波助澜之人。” “二爷以为是谁?”阮慕阳的心提了起来。 “太子承了孝静皇后的仁慈心善,不会做出这样的事。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的,唯独其他几位王爷了。”说到这里,张安夷的话语变得隐晦了起来,“想必夫人也想到了。” 竟然被他看出来了。阮慕阳的心狂跳了起来,却也不遮遮掩掩了:“那二爷认为。永安王此人如何?” 先前回门,以及后来的入宫,谢昭对阮慕阳存了如何的心思他们夫妻二人皆心中有数,却又无法把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 “永安王此人……”张安夷眼中的笑意慢慢慢慢化为风云涌起,深邃得看不清,“心狠手辣,隐藏甚深。但如今太子体弱,永靖王再无翻身之时,纵观其他皇子,唯独剩他了。若是为君,还未可知。” 若是为君,还未可知? 如此说来,若是谢昭适合为君,为了天下,为了江山,他会认谢昭做君王? 如果她偏偏要让他死呢? 阮慕阳垂下了眼,心中发凉,因此也错过了张安夷提起谢昭时眼中闪过的冷意。 第三十三章 找个机会杀了她 随着永靖王及其亲信被圣上赐死,持续了三月有余的齐有光案渐渐平息了下来。 朝中大臣被杀了许多,整个光华元气大伤。 平息之后便是休整,填补各个空缺的职位。此时亦成了两大权臣洛阶与徐厚的较量。朝中大臣重新洗牌,两人皆是损兵折将,接下来比的就是谁能把更多的门生与亲信提上来了。 所以这场风波虽然让许多官员落马,却也成了一些一向默默无闻的官员的机会。 这一次被提拔上来的官员中,许多便成了武帝晚年腥风血雨的中心人物。 翰林院修撰张安夷填补空缺,正式入文渊阁,依旧担任《光华崇帝实录》的纂修。内阁大臣共六人,以洛阶徐厚并为宰辅,张安夷在其中资历最浅,却因为齐有光案的机缘巧合,成了光华最年轻的阁老。 原先他在翰林院所负责的事务由庶吉士沈未接手。 原工部右侍郎阮中令升为工部尚书,正二品。 而原先从永靖王手中收回,一直握在武帝手中的兵权亦被分给了几个皇子。比起外人,武帝仍然更相信自己的儿子,只不过永靖王之事让他心有余悸,皇子们只有调兵之权,却无权统兵。几位皇子中,又以谢昭最受重用。 这也是谢昭狼子野心的开始。 所有在齐有光案中活下来的官员皆相当于劫后余生,庆幸万分,又因为国丧期间,禁止民间娱乐、大肆宴请。世家官家的后宅便兴起了去上香祈福、感恩佛祖保佑之风。 阮中令不仅躲过大劫,还升了兵部尚书,赵氏自然是要去上香的。恰逢阮慕阳亦有去上香的打算,便与赵氏约了同一日去京城外的平海寺上香。 早上临出府前,阮慕阳特意去见了一下老夫人。 “是该去的。已经是十一月了,一到寒天我的腿脚就不好,你大嫂王氏又有身孕,行动不便,只能你去了。”老夫人对阮慕阳去上香之事自是十分赞同。 阮慕阳道:“祖母放心,孙媳会替祖母向佛祖上一炷香,保佑张家平安。” 老夫人心下满意。 从老夫人处出来后,阮慕阳便带着点翠、珐琅还有寒食出府了。 可是到了平海寺,她除了见到赵氏之外,还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阮慕汐。 “四姐姐。”阮慕汐笑得格外俏丽。 见赵氏沉着一张脸,并不想带她,显然是她缠着要来的,阮慕阳语气冷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阮慕汐道:“母亲来为父亲与阮家祈福,我身为女儿,自然要尽孝心的。” 阮慕阳知道自己母亲身为主母,虽然黄氏和阮慕汐嚣张,定不会被她们拿捏着带阮慕汐过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求到了父亲阮中令那里。 “五妹妹倒是有孝心。”阮慕阳勾了勾唇道,“也是,五妹妹来年便要嫁人了,尽孝的机会不多了,是该珍惜珍惜。” 此话一出,阮慕汐脸上的笑凝了凝,不再说话了。 如今阮慕阳不再只是阮家的嫡出四小姐,也不是简单的低嫁入张家、张解元的夫人,而是以整个光华国最年轻的年纪入内阁的张安夷的夫人,若是尊敬一些,如今该叫她一声“阁老夫人”了。 这让阮慕汐越来越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任她如何,都不能再影响到她了,自己拼尽全力去折腾,最后可能只换来她皱一下眉。这让她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和对将来的绝望。 她将永远压着她。 如今民间禁止娱乐,寺庙倒是成了最热闹的地方了。 好在平海寺在京城之外,比起在京城之中的皇觉寺,清净了不少。 进入大殿之中,看着地上映出的影子,阮慕阳心中生出一股肃穆之感。 她们三人各执一炷香,在佛前跪了下来。 阮慕阳原先一心只想保护阮家,报仇雪恨。如今阮家保下了,只剩报仇,她心中却生出了别的想法。 从前,她想着为了报仇,只要不牵连家中,可以把自己搭进去。只要谢昭死了,自己死也无妨。可是现在,她不但想要报仇,还想保全自己,好好过将来的日子。 会不会太贪心了? 大殿外,三个皆是十五六岁模样、衣着不凡的少年走过。 其中一人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大殿之中道:“张四,那不是你二嫂吗?” 张安玉看过去,只见一个纤细的身影虔诚地跪在佛祖脚下,安静地祈求着什么,脊背挺得笔直。空旷宁静的大殿之中,女子的身影被衬托的更为娇弱。却又因为挺直的脊背瞧着坚定有力极了,仿佛什么都不会把她压垮一样。 难得没有带着恶意,张安玉的眸光动了动,随后移开道:“什么我二嫂,你看错了。” 朱少时一脸莫名:“我看着就是啊。” “盯着人家女子看,你想什么呢?不怕你爹娘发现揍你?”说着,张安玉拉着朱少时离开了。 替老夫人也上了香,替张家祈福后,阮慕阳离开了大殿。 上完香,赵氏去求签,找方丈解签,而她是不信的。 求了如何? 若是上上签还好,若是下下签呢? 她这一世本本就是来报仇和改变命运的,即便是下下签,她也要给改了。 不论如何,都将是上上签! 从大殿出来,阮慕阳的心绪不知为何久久不能平静,便想起了寺中的静心池边坐坐。传闻曾有高僧在池边参透了佛法,修成正道。 “夫人,我去给你拿披风。”珐琅道。 因着水汽重,静心池旁要更冷些,是以也没什么人。 阮慕阳点了点头。 “四姐姐。” 听到阮慕汐的声音,阮慕阳皱了皱眉。 她跟过来干什么? 像是没有意识到阮慕阳的不喜,阮慕汐笑着走到了她身旁,与她并肩看着静心池幽绿的水面问:“四姐姐方才许了什么愿?” 阮慕阳自然是不会搭理她的。 阮慕汐自顾自地道:“我许的是这一世嫁的良人。将欺负过我、看不起我的人都踩在脚下。”这番话的意味再明显不过,说话时,她眼中闪过冷意与坚定。 “说来,妹妹的良人我已经物色好了。等明年国丧过了,母亲便会让人去说媒。”阮慕阳笑了笑,似乎觉得她这番话好笑极了。 被欺负?被看不起? 还不是她自己找的。 她嘲弄的样子更是惹怒了阮慕汐。 她能给她安排什么好的亲事?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凄苦绝望的样子。她恨极了阮慕阳,若是亲事真的要被她拿捏在手上,她恨不得去死,跟她一起死! 阮慕阳替她物色的这门亲事说来也不是很差。 对方是跟张安夷一同参加会试的学子,会试榜上有名,去了太常寺任太常寺协律郎,正八品。此人家中不富裕,却意志坚韧,为人有想法,与母亲相依为命终于熬出了头。她母亲一个寡妇能把儿子带大,让他读书,参加科举自然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心却不坏。 阮慕汐以工部尚书家的庶女嫁过去,也算是低嫁,若是安安分分过日子,他们母子两人也不会亏待她,而若她还像如今这般心术不正,怕是有得苦头吃了。 去拿披风的珐琅还未回来,静心池边的风吹得让人有些冷。 阮慕阳无心在与阮慕汐多言。转身正要叫点翠一道回去,忽然脚下被绊了下失去了平衡。 她下意识地去抓旁边的阮慕汐,却被她反手一推。 看到她脸上露出的几近疯狂的笑容,阮慕阳意识到是她推的自己。 “夫人!”点翠惊叫着扑过来,可是来不及了。 电光火石之间,阮慕阳最先想到的便是不能便宜了阮慕汐,要将她一同拉下水,可是没有拉到。 身子顿时坠入了冰冷的池水之中,此时阮慕阳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她这一世与水八字不合,已经第二回落水了。 点翠被吓懵了,趴在池边说道:“夫人不会水,快来人啊。快来人啊。” 见没有人来,点翠正准备自己跳下去,忽然身旁闪过一个身影,跳入了水中。 冰凉的池水灌入口鼻,阮慕阳的身子上像是挂了铅一样,任她怎么挣扎都浮不上水面。刺骨的寒冷让她的手脚慢慢僵硬了起来,动不了了。 就在她慢慢沉入池底,即将失去意识的时候,倏地腰上多出了一只手将她托了起来,带着她游向水面。 随着离水面越来越近,借着天光,阮慕阳终于看清楚了救自己的人。她勾起唇笑了笑。想开口,胸腔中剧烈的疼痛与窒息感袭来,让她失去了意识。 那两个字到了嘴边没叫出来。 拿着披风回来的珐琅看到点翠趴在池边望着池水哭,吓了一跳:“夫人呢?怎么回事?” 点翠含着眼泪,愤恨地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阮慕汐。 阮慕汐一脸委屈地说:“点翠,你可别血口喷人。四姐姐她不知为何脚下绊了一下,我伸手去拉她没拉住,险些还被她一同拉进了池子里。” 就在这时,水面忽然剧烈变化了起来,随后,一个人浮上了水面,掀起了巨大的水花。 点翠与珐琅脸上露出了喜色:“四少爷!” 不错。下水救人的正是张安玉。 无意走到这里,正好听到阮慕汐在问阮慕阳方才许的什么愿,他便停了下来,谁知便发生了后来的事情。 在点翠与珐琅的帮助下,张安玉将阮慕阳拖上了岸,交到了她们手中。 珐琅立即将取来的披风包在了阮慕阳的身上。见阮慕阳的脸被冻得发青,一点知觉也没有,点翠红着眼睛不停地叫道:“夫人,夫人。” 张安玉看着一动不动的阮慕阳,神色难辨,道:“掐她人中,使劲拍她的背。”他此时也是狼狈极了,浑身湿透,不停地在往下滴水。十一月的天已经很是冻人了,可他却像没有感觉一样,只是看着阮慕阳。 终于,阮慕阳动了动,吐出了水。 张安玉暗暗松了口气,对点翠珐琅道:“你们将她带去厢房之中,不要声张。我派人去知会阮夫人。”他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平日里的混世魔王也有不胡闹的时候,且考虑周到。被吓得还没回过神的点翠与珐琅自然是罩着他的话办的。 吩咐完之后,张安玉看向了一旁神色难明,面色难看的阮慕汐,勾起了惯有的懒散的笑容,朝她走了过去。 张安玉眼中的恶劣与冷意让阮慕汐心生害怕,觉得他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不由地慌张了起来,一点点后退道:“张安玉,你想干什么?四姐姐她是自己掉下去的。” 在混世魔王面前,阮慕汐身边那两个丫环自然是不够胆的,光被他看一眼便腿都软了。 “你真当我是瞎的?”张安玉邪气地笑了笑,走到阮慕汐面前,忽然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腹上,将她踹飞跌倒在地。 阮慕汐抱着肚子,极为狼狈地躺在地上。她觉得羞耻极了,却疼得起不来,只能任着他居高临下。 张安玉眼中没有一丝怜香惜玉之色,目光更加冰冷。浑身湿透的样子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狠意,更像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混世魔王了。他不屑地说道:“这是爷第一次打女人。我张家的人岂是你区区一个庶女能暗算的?好大的胆子!若是再有下次,我就将你绑上石块,丢进那池子里。” 说罢,他看了眼在珐琅怀中的阮慕阳,对点翠与珐琅说了声“好好照顾二嫂”便离开了。 正在方丈聊天的赵氏忽然得到了一个面生的小厮的消息说阮慕阳出事了,心中疑惑。待到了厢房看到脸色青白的阮慕阳,她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 点翠红着眼睛道:“夫人,是五小姐干的!” 阮慕阳裹着披风,冻得浑身发抖,浑身无力,心中冰冷极了。 阮慕汐是要她死,那就别怪她狠了。 另一边,朱少时与顾轩看见才出去一会儿就浑身湿透、阴着一张脸回来的张安玉,都是吓了一跳。顾轩是光禄寺少卿顾大人的儿子,也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公子哥,整日与张安玉一道胡混。 “张四,你去游泳了?”朱少时问。 能跟张安玉玩的好的,嘴自然都是损的。 “闭嘴。” 朱少时与顾轩是了解张安玉的,见他的表情自然知道这时候的他惹不得,便讪讪地闭嘴了。 在福生的伺候下,张安玉在寺中的厢房里换了身干衣服。 待他换好衣服出来,有哪家的夫人还是小姐在静心池落水的消息也传了出来。却没有说是谁。 朱少时和顾轩立即联想到了张安玉一身湿透回来的情景,暧昧地笑了起来。顾轩挤眉弄眼地说:“张四,原来你是去英雄救美了啊。人家小姐被你救了就没有以身相许?” “如果人家是夫人呢?”朱少时在一旁补充。 随后,两人一起感叹了起来:“若是夫人,便可惜了。” 张安玉冷着一张脸不语。 出来上香出了这种事,赵氏自然是气极,不会放过阮慕汐,当即便派婆子将她看管了起来,带回阮家处置。 阮慕阳换了身干衣服后,也匆匆回了张府。 毕竟在外落水于名声不好,也怕老夫人担心,阮慕阳便吩咐点翠与珐琅不要惊动老夫人,直接回了穿云院。 回去之后,阮慕阳洗了个热水澡,终于觉得身上能动了,但是还是虚的厉害。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便看到阮慕阳虚弱地躺在床上的样子。 “怎么回事?”他叫来了点翠,声音较往日有些冷。 点翠无端地觉得心中慌张了起来,低着头道:“二爷,夫人今日去平海寺上香,落水了。” 听见动静,阮慕阳睁开了眼:“二爷回来了。” 张安夷走到床边坐下,摸了摸她发白的脸。眼中带着疼惜问:“怎么会落水?” 点翠与珐琅退下去,将房门关了上。 知道这件事瞒不过张安夷,阮慕阳便大致说了一下,包括最后被碰巧路过的张安玉所救。 因为虚弱,她的声音不大,张安夷便安安静静地听着。自打入了内阁后,他看起来便更加高深。长得是一副翩翩君子清俊的模样,性格却像是被岁月锤炼过一般,温和得老成,像是即使泰山崩于前,他依旧是这副温和的性子。 床头的烛火下,他浑身似散发着淡淡的暖光。可那双被笑意掩饰的眼底却带着冷意,漆黑的暗潮能把人吞没,那种残酷与漠然与他平日里的样子截然相反。 或许,这才是真的他。 “那还要多谢四弟。” 这次确实多亏了张安玉。在水中看见他的时候,阮慕阳很是意外。 只听张安夷放慢了语速,声音中带着几分难明的意味道:“夫人这个庶妹做的实在是过了些。” “是啊。”阮慕阳垂了垂眼,掩去了眼中的狠意。她要阮慕汐在下半生每日都后悔今日不知天高地厚而做的一切。 随后,她抬起眼,又是一副娴静温柔的样子。躺着的她看不清张安夷的表情,更看不到他眼底的残酷,只能看到他唇边一抹浅浅的弧度。 待阮慕阳在自己怀中睡着之后,张安夷将她放下,盖好了被子然后走出了屋子。 月光下,负手而立的他让人不敢直视。 “二爷有何吩咐?”莫见问。 “去盯着阮家的五小姐。”张安夷的声音不大,隔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找个机会——杀了吧。” 杀了吧。 他悠远的尾音消失在了青竹的摇曳声之中,端的是一副清俊的模样,自成风骨。 好在这一回落水没有着凉,阮慕阳第二日便好些了。不过静心池的池水实在太凉,她的手脚关节处隐隐有些发酸。 午后,阮慕阳叫来了寒食,低声吩咐了他一些事情。 寒食是小厮,出去办事方便,本身就机灵,再加上阮慕阳有意地培养,办事已经十分可靠了。 她要让阮慕汐后悔自己做的事。 借着天冷想调理身体的名义,阮慕阳请来了大夫看了看,开了些药,也意外得知张安玉得了风寒。 事后从点翠口中得知张安玉将她救上来后还踹了阮慕汐一脚,踹得她爬不起来,阮慕阳觉得格外解气,甚至觉得他这性子有时候也不错。 对于这位小叔子,她当真不知道怎么办。明明整日盯着她,认定她红杏出墙,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转眼却跳进了冰冷的池水里将她救了上来。 他的本性却是不坏的。 张安玉的风寒多半是因为跳入池中救了她,阮慕阳心中存着愧疚,想去看看他,可是叔嫂需要避嫌,不方便去,便让珐琅以张安夷的名义送了些药材和补品过去。至于道谢,只能等有机会了。 福生把收到的药材和补品送到了卧床养病的张安玉面前。他一下子便猜到了这些东西到底是谁送的了。 福生见张安玉不语,以为他仍然记着当初朱夫人找上门来时挨了巴掌的事,又开始替阮慕阳说好话:“四少爷,您看穿云院真是有心。虽说这些东西是二少爷让人送的,但是若是二少夫人不愿意,也送不过来啊。所以还是二少夫人心善、人好。” 张安玉最听不得福生在自己面前说阮慕阳好话,慢慢皱起了眉,不耐烦地说:“怎么那么多话?” 他憋了一肚子的事儿没办法说,大冷天跳进池子里救人,结果人家没事,自己病了,被朱少时他们笑了好久,现在还要被身边的小厮误会小心眼记仇。 他张安玉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越想越气,越看福生越不顺眼,张安玉看了眼还没来得及送去洗的衣服,对福生说:“去,给我把衣服洗了。” 福生一脸委屈:“四少爷,这是丫环做的事啊。” “爷叫你去!” 另一边,阮家。 赵氏回去后便将阮慕汐关了起来,任黄氏怎么闹,都不放人。 黄氏哭着告到了阮中令面前。 赵氏等的就是她去告状,在阮中令找来的时候说:“老爷可知她做了什么事?那日去上香,她将慕阳推进了池子里,差点淹死!如今张安夷入了内阁,是什么身份了?张家没找来要人已经不错了,老爷觉得还要姑息?” 阮中令的神色凝重了起来:“她将慕阳推下了水?” “还能有假?正巧有张家的人看见了。”赵氏心疼地说,“慕阳不会水,她把她推下去分明是要她死!” 一个嫡女和一个庶女孰轻孰重,尤其嫡女还成了阁老夫人,齐有光案之中还提醒了他,免得他受牵连,阮中令不至于糊涂至此。 “混账!”阮中令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来人!请家法!” 阮中令不顾黄氏的哭喊,亲自看着婆子动手打了阮慕汐十棍。 细皮嫩肉的阮慕汐哪里经受得住?原本张安玉那一脚就踢得不轻,再加上十棍,一下子就晕过去了。 赵氏将阮慕汐被家法惩治的消息传到了阮慕阳那里。 阮慕阳看完面无表情。如今这样还算是轻的,她要的是她下半生都在为这件事悔不当初,恨她却再也没有办法。 表面上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阮慕阳不再提,张安夷也不再问。 实际上都各自有着想法。 休养了几天后,阮慕阳发现自己真的除了关节有些发酸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比起风寒还未好的张安玉,幸运多了,心中对张安玉更是多了几分愧疚。 珐琅看阮慕阳关节不好,便想起来给她做两副护膝。 阮慕阳想起张安夷每日早出晚归,忙起来甚至要到深夜。尤其是在冬天,他穿得看起来极少,完全没有旁人臃肿的样子,依旧清俊,即便平日里冻惯了,她还是不放心,怕他老了落下病根,便决定替他做两副。 张安夷每日回来都见阮慕阳拿着针线在忙碌。直到几日后,大概有了个样子,他才看出来。 “夫人竟还这般心灵手巧。” 谁家的女子不会做女红?听出他语气里的揶揄。阮慕阳娇俏地瞪了他一眼,放下了手中的东西替他脱下官府。 因着刚刚从外面回来,他的官服上还带着凉意。 “二爷整日穿的少,便想着替二爷做两副护膝,免得来日若下病根。”阮慕阳一边说,一边帮他换上了常服。 她准备收回去的手被张安夷握住,纤细的手腕不盈一握,手腕内侧的肌肤更是细腻得让人爱不释手。“夫人有心了。” 阮慕阳脸红了红,任由她在自己手腕处摩挲。 “夫人,今日有个好消息告诉你。”随着阮慕阳的注意力被转移,张安夷的另一只手缓缓搂上了她的腰,“你的兄长任了东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 东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正七品。 阮慕阳听后沉默不语。 “夫人不高兴?”张安夷看着阮慕阳的神色问。 阮明华是她同父同母的嫡亲哥哥,也是阮中令的嫡长子。 “怎么会?自是高兴极了。”阮慕阳回过神来,发现自不时合适竟落在了他的怀中。 一抬头,呼吸相触,像是有两只手在两人之间撩拨着。 “这两日我回一趟娘家?”阮慕阳稍微后退了一些说。 张安夷又靠近了一些。鼻尖相触,他勾起了唇:“好。” 感觉到腰上的手由摩挲变成了轻轻地揉捏,他手掌抚过的地方产生的酥麻沿着脊柱迅速蔓延,阮慕阳的身子先是紧绷了一下,随后又软了下来。 软在了张安夷的怀中,紧贴着,渐渐地,阮慕阳感觉到了他身体某处起了变化,正抵着她的小腹。 她红着脸微微动了动想离得远一些,却被张安夷紧紧地按住。 “别动。”他将头埋在她颈间,深吸着她身上淡淡的女儿香。 “还是国丧期间,你身为皇上身边的近臣,不可胡来。”她的声音里带着细细的喘息声,即使极力抑制,依旧带着媚意。 虽说国丧期间不得行房事,但是这到底是夫妻之间夜里的事,不为旁人知。是以民间遵守的极少。朝中大臣遵守的怕也是不多,但是若是国丧期间行房事生子,是要被治罪的。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身边的近臣。多疑的武帝更是暗中派人调查。若是被发现了蛛丝马迹,以武帝对孝静皇后的尊重,必定会重罚。 张安夷到底是有所顾忌的。他无奈极了,重重地在她颈间叹了口气。 阮慕阳红着脸,心中有几分不忍心。他怕是憋得难受。 “那夫人帮帮我。”张安夷忽然抓住了阮慕阳的手,语气里带着诱哄道,“这样便不算了。” 国丧期间,心中存着几分慌张,阮慕阳紧张极了。 而越是这样紧张,便越是让人脸红心跳。 房中渐渐响起了压抑的喘息之声。 因为阮明华升任东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阮慕阳向老夫人禀报了一声便回了阮家。 阮慕阳从张安夷那里知道消息的早,她回阮家之时调任的旨意还未下来。阮明华也不在家。她没有等邀请便回来了,赵氏心中疑惑。 这次回来,她不是为了提前回来道喜,亦不是为了去看挨了十棍子的阮慕汐有多惨,而是为了去找阮中令。 阮慕阳算准了阮中令休沐的日子。 听到阮慕阳找他,阮中令立即想起了上一次她找他时的情景。那一次,他躲掉了一次大浩劫! 是以他下意识地就认为朝中又将有事。 “父亲可知哥哥升任东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阮慕阳问。 提起这件喜事,阮中令脸上出现了笑意:“旨意今天才下来,你是听安夷说的吧。” 阮慕阳脸上没有欣喜。 因为五城兵马指挥司总指挥如今是谢昭!阮明华能得到副指挥的位置,显然与他有关!他是在拉拢阮家! “如今除了太子之外,永安王在众多皇子之中脱颖而出,父亲可是看好永安王?”阮慕阳这句话的意思便是想问他是不是想站在谢昭那边。 阮中令没有否认。永安王是他的外甥,又替阮明华谋了个这样的职位,他自然没有不帮亲人的道理。 “可有什么不妥?” 自打齐有光一案之后,他便不敢小觑阮慕阳的话。 当然不妥! 谢昭原本是想害死他们一家的,如今只不过是看他升了工部尚书,想暂时拉拢一下罢了!等到来日谢昭羽翼丰满,依旧是要将绊脚石踢掉的! 第三十四章 真正的他 阮慕阳无法将谢昭原本想要趁机铲除阮家的事说出来,即使说出来也没有人会信。 她在心中斟酌了一番措辞道:“父亲,如今永安王在众多皇子中最受圣上看中,可是毕竟太子才是正统,是武帝与孝静皇后的嫡长子。以武帝与孝静皇后的敬重,定不会轻易改立太子。” 见阮中令在思量着自己的话,阮慕阳顿了顿,声音更加郑重:“若是圣上始终没有改立太子的想法,那么日后定然会替太子铲除障碍,而永安王定然是其中之一。” 阮中令心思飞快地动着,立即明白了阮慕阳的意思,不敢相信地道:“你是说——恐永安王成为第二个永靖王?” 阮慕阳默认。 书房里沉默了下来。 见阮中令已被自己说服,只是还有些犹豫,阮慕阳又补充说:“以圣上如今的性格,不是做不出来的。父亲,不如先与永安王保持着一定距离地来往着,再观望观望?父亲以为如何?”她以疑问的语气结尾,口气重带着询问,亦是顾着阮中令的面子。毕竟她只是个女子,语气太强硬了也怕阮中令心中介怀,适得其反。 阮中令在心中权衡了一番,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随即他问:“这是张安夷跟你说的?” 总不能每次都是张安夷说的,总是借着他的名义,总有穿帮的一日。 “二爷平日里会与我说一些朝堂上的事。是女儿自己琢磨出来的。毕竟他现在进了内阁,女儿不能什么都不懂。先前户部的案子,至今都是惊魂未定的,我心中担忧。”阮慕阳小心地说。 “嗯。”阮中令赞同地说,“你如今也算是阁老夫人了,日后他的前途无可限量,你亦不该整日局限在后宅,是该懂一些了。” 阮慕阳温顺地点头:“父亲说的是,女儿谨遵教诲。” 自阮中令的书房中出来后,阮慕阳想起了挨了十棍子、据说当时半条命都去了的阮慕汐,决定去看看。 “五小姐被关在了哪儿?”她随意叫住了一个下人问。 如今四小姐越来越风光,下人们自然不敢怠慢,毫不犹豫便说了。 被家法惩治后,阮中令将阮慕汐关在了废弃的院子里半月以示惩戒。如今算算,应该是最后几日了。 阮慕阳带着点翠与珐琅走进了阮家废弃的院子里。满地无人清扫的黄叶透着萧条,无人打理、随意生长的灌木与杂草已然凋零,只剩泛着苍白的枝干的颜色。 一身藕荷色袄裙的阮慕阳走了进来,让这座被废弃的院子重新有了亮眼的颜色。她仿佛脚下生莲,走过之处皆因着她如今越来越端庄的气质变得贵气了起来。 而脸色苍白,无人搭理的阮慕汐就这样看着她走近,心中生出了一种这一世也无法翻身了的无力感。 绝望极了。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身上的伤让她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俏和嚣张,可是柔弱间又多了一些以前没有的凄厉。 阮慕阳面上既无得意,亦无悲悯,语气平静地说:“你没什么值得我看的。” 只是蝼蚁罢了。 “你如今的下场皆因你贪慕富贵,心术不正。你可知,我原先替你相看的人家是太常寺协律郎?我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可是你非断了自己的后路。” 阮慕汐听着,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疯狂。“谁要你假好心?是你先抢了我的夫婿。” 到现在还不知悔改。 阮慕阳心中冷笑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睛问:“五妹妹可以扪心问问,即便是没有我,你会安安心心与他成亲,不嫌弃张家吗?” 她字字句句问得铿锵有力,问到了阮慕汐心底。心中最不愿意承认的黑暗被毫不留情地戳破,阮慕汐觉得难堪极了。 “你住嘴!”她的声音倏地尖锐了起来,“你怎知我不会成亲?我本与他是有缘的!都怪你!我现在只是恨,恨你为什么没有死在静心池!若是你死了,我便能替了你嫁给四姐夫!” 光华确实有不少姐姐死了,让妹妹续弦的事。这么好的女婿,阮中令定然不愿意放过,到时候极力促成原本跟张安夷有婚约的阮慕汐也不是不可能。 见她仍然不悔改,阮慕阳眨了眨眼,眼底的杀意闪过。她平静地打破了阮慕汐的美梦说:“你以为,堂堂一个阁老愿意娶你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庶女?你以为老尚书看得上你?别做梦了。” 阮慕汐似乎没有听到她这段话,只是捕捉到了她眼中的杀意,笑着说:“你想杀我?我不信你敢这么嚣张直接动手,传出去落得一个心狠手辣谋害庶妹的名声。” “我确实想杀你。”阮慕阳平静地看着她。不过比起解一时之恨,她更想看着她下半生都被折磨着。生不如死的样子。 认定了阮慕阳不敢杀自己,阮慕汐肆无忌惮了起来:“除非你在阮家弄死我,不然不会有机会的。” “那么走着瞧,五妹妹。” 回到张家之后,阮慕阳让寒食派人更加仔细地盯着阮慕汐,吩咐他只要一找到机会就将她之前吩咐的事情给办了。 在张安玉受了风寒之后半个月,阮慕阳终于在去给老夫人请安的时候见到了他。 许是病还没全好,他的气色依旧不是太好,不过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 老夫人最喜欢便是这个最小的孙子,见他身体还没全就来给自己请安,心中高兴极了,拉着他仔细看着。心疼地说道:“还没好透怎么就出来了?天这么冷,要是再病了怎么办?” “祖母,孙儿哪有这么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张安玉对老夫人也是真的敬重,眼中带着亲切。 季氏在一旁心疼地说:“母亲,你可不知道安玉前阵子,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稍微好些了便来给您请安了。” 老夫人听得心中感动:“你以后啊,要稳重些了,都十五了也不小了。好端端的掉进水里,定是又跟别人胡闹了。” 原本在一旁静静看着的阮慕阳听到这里,有些心虚地垂了垂眼睛。 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抬头,正好对上了张安玉的目光。 她心虚地拿起了旁边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坐得更加端正。 看到她的一番动作,张安玉极为不屑地勾了勾唇,又恭敬地对老夫人说:“是,孙儿知错了。” 从老夫人处离开后,阮慕阳始终走得很慢。直到终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她转过了头。 “二嫂有事?”张安玉开口依旧是一副恶劣的语气,“二嫂这般等我,怕是不好。叔嫂可是要避嫌的。” 他的话语里依旧带着对阮慕阳的嘲弄,似乎她本就是一个特别水性杨花的女人。 阮慕阳念在他救了她,生了场大病,决定不跟他计较,任他嘲弄几句,只要他高兴了就就好。 见她不还口,张安玉觉得有些无趣,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了。 这时,阮慕阳开口,诚地说:“先前在平海寺中的事还要多谢四弟。害得四弟生了场大病,我心中过意不去。” 看着阮慕阳落水后明明一副快断气的样子,结果救上来之后没几天便好得跟没事一样,张安玉心中忽然别扭了起来,觉得自己连个女人都不如,竟然还病了。就在他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喉咙忽然痒了起来,紧接着是一阵控制不住的咳嗽。 看到他咳得脸都红了,阮慕阳更加愧疚了:“还是再让大夫看看吧。” 好不容易不咳了,感觉的脸上发烫,张安玉觉得丢人极了,语气不由地又冲了起来,说:“二嫂还是先管好自己吧。连跟别人暗通款曲的事都做得出来,没想到却被庶妹给推到水里差点死了,真是没用。” 他的话戳到了阮慕阳的痛处。她挑起了眉。 压下心中的怒意,她极温和地笑了笑说:“多谢四弟提醒,庶妹的事我自会处理。” 她当然不会放过阮慕汐! 可是,寒食却告诉阮慕阳,她吩咐的事遇到了困难。 临近年关。各个人家来往走动频繁,可是阮慕汐却始终在阮府,甚至连自己的院子都不出,让他们没有下手的机会。 阮慕阳思索了一番,道:“先派人继续盯着找机会,若是她还是这样不出门,便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将人掳出来再动手。” 巧的是,那一日张安夷从宫中回来,路上问起了莫见阮慕汐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阮家的五小姐像是在防着有人动手一样,足不出户,我们没有就会。”莫见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而且,二爷,我们的人发现似乎夫人也派了人似乎要做什么,不过也还没找到机会。” 张安夷脚下停住,回身问:“夫人派了人?”黑夜之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戛然停顿的声音让人的心莫名就提了起来。 莫见点了点头,心中替阮慕阳捏了把汗。这种事被发现了始终是不好的,不知二爷会如何想。 张安夷脚下又动了起来,嘴里说:“那边让你派去的人先暗中观察,看夫人想做什么,配合就是了。不过不要让夫人知道。”他的语气平常极了,像是在吩咐一件普通的事情。 “是。”莫见松了口气。 带着一身的寒气回到穿云院,张安夷看见阮慕阳坐在灯下,浑身透着一股超越年龄的沉静,眉目如画,身姿纤细动人的样子,目光亦随之柔和了起来。所有的筹谋、冷漠、甚至阴暗都在这一刻随着眼中褪去的深沉藏到了心底,留下来的只有大起大落又大起之后那股仿佛什么也摧毁、影响不了的包容与温和。 听到动静,阮慕阳抬起头,目光流转:“二爷今日回来的早,正好能赶上用饭。” 张安夷勾了勾唇:“好。” 寻常夫妻,总有小吵小闹、磕磕绊绊的时候。而他们,或许是都存着几分小心翼翼,将自己最温柔美好的一面展现了出来,才能始终这般缱绻。 几日之后,寒食来报,派出去的人终于把事情办成了。 阮慕阳平静地问起了细节。 “说来也奇怪,五小姐似乎得罪了别人一般。昨天有人将她掳出了阮府。看到来人身手不凡,我找的人便没动,谁知那两人将五小姐掳出来后便便丢在了巷子里,正好便宜了我们捡了个漏。”寒食语气纳闷地说,“也不是那两人把人掳出来又丢在巷子里做什么。” 阮慕阳也觉得此事奇怪。可是想来想去,也想出来那两人的动机。 “罢了,事情办成了就好。记得让那些人的嘴牢靠一点,不要乱说。”她叮嘱道。 寒食笑着道:“这点放心,我找的人绝对可靠。” 没几日,赵氏便给阮慕阳来了信,说阮慕汐不知什么时候偷跑出了府,后来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被夏玄林送了回来。经过查验,她发现阮慕汐竟然丢了清白。 夏玄林还一口咬定是阮慕汐投怀送抱。 这夏玄林是京城出名的人物。他的祖父辈是朝中重臣,可是夏家后来却慢慢没落了。处境与张家有些相似,可是不同的地方是张家家风严谨,老尚书健在,平日对子孙很约束,而夏家的小辈们,一个个不知天高地厚,明明夏家已经只剩一个空壳子了却依旧要胡闹。尤其是这个夏玄林,为人好色,名声尤其的差,二十多岁就纳了十几房妾。而且据说他还有特殊的爱好,于房事上喜欢动粗,甚至有女子被他在床榻之上弄死。 阮中令知道阮慕汐的事情,气得砸了一个杯子。 不管事实到底如何,阮慕汐的清白身子没了,对方还是那样一个混子,丢尽了阮家面子,传出去更是让阮中令颜面尽失,不仅要被御史们指指点点说他教女无方,还要被同僚笑话,丢尽名声。 一个庶女,没出嫁便丢了清白,最后不是被不动声色地弄死,就是草草地让人抬去做妾。 阮中令本想选择前者的,可是架不住黄氏母子苦苦哀求,最后看在黄氏给自己生了个儿子的份上,让夏玄林派人来抬走了。 就当从来没有过这样一个女儿。 阮慕汐这辈子就这样完了,只能在夏家后院里受夏玄林常常受夏玄林折磨,或是被玩腻了之后在后院凄苦地老去。 而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给过她机会了。 看完之后,阮慕阳面无表情地将信装回了信封,扔进了香炉之中。 随着阮家五小姐自此消失,终于进入了腊月。 自年中齐有光案爆发以来,这是最平静的一个月了。 京城外凌日山上的腊梅花开了。极爱赏花的洛钰给阮慕阳来了帖子,约她腊月初八去赏腊梅,顺便尝尝她亲手做的腊八粥。 腊月初八早上,阮慕阳欣然应约。却因为初七晚上的一场大雪,路上耽误了一会儿,去的时候晚了一些。 她没想到的时候竟看见洛钰正与一位小姐发生着争执。 洛钰似乎气极了,看见阮慕阳了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继续与那位小姐争执:“徐妙露,这里是本小姐先来的,本小姐先选的地儿。凌日山这么大。你不能去别处?” 阮慕阳看了看那位小姐。 徐妙露,内阁宰辅徐厚的长孙女。 与洛钰同来、先前在洛府赏花宴上见过的钦天监冬官正的女儿韩若拉了拉阮慕阳,低声说:“放心,她们是吵惯了的。” 阮慕阳想了想觉得也是,洛阶与徐厚争了这么多年,谁都没争到内阁首辅的位置,面上互相恭敬,实际上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恨不得一个死了,另一个马上坐上首辅的位置。 他们的孙女自然也是不能好好相处的。 洛钰本就性子刁蛮,阮慕阳打量徐妙露,年纪看起来比洛钰大一些,模样生得便有些高傲,下巴总是高高地抬着,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显然比洛钰更加难相处。 “这儿又没有你洛钰的名字,凭什么本小姐不能来这儿?”徐妙露的声音里也透着一股清冷,上扬的语气透着高高在上。 洛钰气得挑高了眉毛,一副恨不得动手的样子。 两人在阮慕阳眼中都是小孩子。不想看她们再这样吵下去,她开口道:“徐小姐。” “你又是何人?”徐妙露皱起了眉打量着阮慕阳,随后又对洛钰语带着嘲笑说,“洛钰,你是不是把京城的人得罪光了,没人愿意跟你一道了吗?” “你!”洛钰刁蛮娇憨。最厉害的便是耍脾气和暗中动一些小聪明,嘴上却不够厉害,在徐妙露这里显然是吃亏的。 听着徐妙露语气里对她的看不上,阮慕阳拉住了恨不得冲到她脸上的洛钰,语气平静地说:“我是张老尚书的二孙媳。” 如今京城不知道张安夷,不知道阮慕阳的人已经是少数了。徐妙露冷哼了一声,语气却不如方才盛气凌人了:“原来是你。” 阮慕阳笑了笑。 在京城之中,你说话再有理,做事再得体,都比不上一个身份来得有分量。 “徐小姐是专程来赏腊梅的?这片儿既然是洛钰先来的,她定然不会走。”阮慕阳道,“若是徐小姐也觉得这处景致最好。不如留下来与我们一起。” “不要!”洛钰和徐妙露几乎是同时出声。 随后,阮慕阳发现徐妙露眼中出现了犹豫之色。显然此刻她正缺一个台阶下。 就在阮慕阳想着如何给她铺一个台阶的时候,洛钰的丫环忽然替她打起了伞。 就在她一脸莫名的时候,头顶忽然有大片大片积雪从枝丫上落了下来。徐妙露毫无防备,被砸个正着。大片的雪落在她头顶,随后落到了肩上,看着有些狼狈。 洛钰显然干惯了这种事,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 “洛钰!”徐妙露的脸都黑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走人走来。是阮慕阳不想见到的人——谢昭。 “不想在这里碰上了徐小姐。”谢昭穿着一身暗红色镶金色暗纹的圆领袍,外面罩着一件狐皮大氅,贵气逼人。 “参见永安王殿下。”阮慕阳并徐妙露、洛钰等人一同道。 徐妙露的脸青红交加。 谢昭将目光落在了低着头的阮慕阳身上,有些意外在这里见到她。觉得许久不见,她看起来跟成熟了一些,身上那股子端庄与娴静叫人无法亵渎。 雪地、腊梅,他无端地想起去年年底在毓秀宫的偏殿之中,他拉开了她的衣襟,看到雪白的肌肤上遍布的吻痕,就如同落在雪地里的梅花一样,叫他心生欺凌之意,只想让她承欢身下。 察觉到阮慕阳的眼皮动了动,他勾了勾唇,叫了声:“四妹妹也在。” 他这一声“四妹妹”叫得亲切,耐人寻味。 “与洛二小姐一同来赏花。” 若不是阮慕阳的态度恭敬中带着疏离,怕是都要让人怀疑了。 在场的人多,她料定谢昭不敢胡来。果然最后他的目光最后看向了徐妙露,说:“徐小姐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徐妙露愤恨地看了眼得意的洛钰。 谢昭一下子就明白了。他极体贴地说:“雪化在了身上,徐小姐这样怕是要着凉的。” 说着,他狐皮大氅脱下披在了她身上,惹得徐妙露不好意思了起来,眼中带着羞赧,不停地四处看着。 “今日太阳好,正是化雪的时候,路上怕是不好走,还是由本王的马车送徐小姐回去吧。”谢昭的语气愈发温和,看着徐妙露的目光里似都带着浅浅的情意。 徐妙露自然是招架不住的,点了点头,脸上越来越红。 “那么几位小姐,还有四妹妹,本王先与徐小姐告辞了。” 看着谢昭护着徐妙露离开,一只手在她身后虚虚地扶着,洛钰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阮慕阳对谢昭极了解,才不信他会对哪个女子动心。 这个男人没有心。 他此举的意图再明显不过,是想通过与徐妙露来巩固与徐厚的关系。或者更直接地说,徐妙露成了永安王妃的人选。谢昭若是娶了徐妙露,不仅他放心,徐厚也放心。这应当是一件双赢的事。 只不过徐妙露一定不会这么快成为永安王妃,因为一旦娶了徐厚的孙女,那么他的野心也就彻底暴露了出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阮姐姐,你今日上山可好走?昨天韩若说昨夜会下雪,忘了通知你。”洛钰与阮慕阳熟络起来之后,便管阮慕阳叫“阮姐姐”。 韩若的父亲说钦天监冬官正,负责的正是四季以及节气,能够推算出天气。 “没什么,就是走得慢了些才来晚的。”比起徐妙露,阮慕阳更加喜欢洛钰这样刁蛮娇憨,却又讲理有分寸的。 虽说刚刚她将枝上的雪摇落激怒了徐妙露,不过两人身份相当,徐妙露那样的人顶多嘴上说说,不能把她怎么样。见韩若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阮慕阳猜测或许每次嘴上说不过徐妙露,洛钰都是靠这样的法子找回场子的。 在凌日山上赏了腊梅,吃了洛钰亲手做的腊八粥,很快便到了过年的时候。 由于还在国丧期间,再加上过去一年朝中动荡,死去的人太多,这个年过得有些冷清,就连每年上元节都会有的灯会也取消了。 过了年,三月三上巳节这日,王氏诞下一女,取名张初静。 老夫人与张老尚书终于有了第四代。 老夫人当即便带着阮慕阳、陈氏还有季氏去看王氏。 生了个女孩,王氏有些失落,但是老尚书与老夫人没有女儿,也没有孙女,终于来了个曾孙女,也是十分疼惜的。 见老夫人这么高兴,王氏心里也好受了些。 阮慕阳因着与王氏的关系,并没有凑到前头,与她一起站在后面的还有陈氏。 陈氏时不时地捂住嘴,像是在干呕。阮慕阳原先以为她是受不了房中的血腥味,可是见她出去了依旧是这样,心中怀疑了起来。 “三弟妹,你是不是有了?”阮慕阳问。 看到陈氏紧张的样子,她知道十有八九是有了,只是瞒着不敢说。 阮慕阳的表情立即凝重了起来。 “二嫂,这件事能不能不说出去?”陈氏低声恳求道。 与王氏不一样,陈氏这是在国丧期间行房事怀孕。若是放在普通人家也就罢了,只要没有人去检举就没事。而如今张安夷刚入内阁不到一年,盯着他的人那么多,陈氏国丧期间怀孕的事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告到圣上那里,若是圣上追究便非同小可。 到时候御史也会盯着张安夷骂,盯着张家骂。 这件事可大可小。 最为保守的办法便是不要这个孩子。 可是同为女子,看着陈氏眼中的慌张和恳求,阮慕阳狠不下心。 “三弟妹,这事瞒不住的。”她叹了口气说。“还是先禀报祖父祖母吧。” 陈氏不吱声。 老尚书知道后,果然勃然大怒,当即便指着张安朝骂道:“你怎么这么糊涂?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二哥,你可想过这件事的后果?你们还要不要命?” 崇帝时期便有大臣家中的妾室在国丧期间怀孕,被检举之后,那个妾室连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被处死,丢去了乱葬岗。 平日里极为沉默的张安朝立即慌张了起来,跪着道:“祖父!祖母!这件事是我糊涂!求求你们饶了水心!”水心是陈氏的闺名。 陈氏默默地流着眼泪。 “家门不幸!”老尚书气愤地说,“这孩子不能要了。” 张安朝的身子僵了僵了。 陈氏终于哭了出来,求着老夫人道:“祖母,这也是您的曾孙或者曾孙女啊。” 老夫人虽然不舍,却没有开口说话。显然是同意老尚书的办法的。 阮慕阳看得不忍心,手搭在了陈氏的肩上,宽慰她道:“三弟妹,孩子总会再有的。”这件事只有他与张安夷夫妻二人以及老尚书和老夫人知道。 陈氏甩开了她的手,愤恨地看了她一眼,像是在怪她把事情说出来。 阮慕阳不防,差点没站稳,好在张安夷扶住了她。 她只觉得此时的陈氏糊涂。怀孕这种事根本就是瞒不住的,等到时候被发现,弄得措手不及,说不定要搭上她的性命的时候就晚了,不如早做打算。 老尚书看不下去张安朝与陈氏哭闹,皱了皱眉说:“好了,这事就这样定了。” 陈氏忽然晕了过去。 闹剧收场后,阮慕阳与张安夷便回了穿云院。 他们前脚刚到,张安朝后脚就找了过来。 听到莫闻来报的时候,张安夷站起身理了理衣摆道:“我这个三弟倒是清醒,知道除了找到我这里,便没有其他办法了。”原先张安夷落榜的时候,在张家是连庶子都不如的,后来中了状元,刚好张安朝又落榜,两兄弟之间更是没有来往。 阮慕阳意外地看向他:“二爷有办法?” 张安夷伸手在她抬起的下巴上抚了抚,温和的目光中带着缱绻的情意看了看她。露出了一个高深的笑容。 出了屋子,感觉到外面带着凉意的风,张安夷脸上唇边那抹温和的笑也似被吹凉了一般,消失不见了。 书房之中,张安朝恳求道:“二哥,我不想让水心有事,也不想丢了这个孩子,肯定二哥帮帮我。” 说完,他看向张安夷。只觉得站在阴影里,看不清神色的张安夷让他觉得陌生,心中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畏惧之感,可明明他还是他。 忽然。张安夷将身子转向了他这边,整张脸也清晰了起来。他的目光乍一看还像往日里一样温和,可是细看之下却发现莫测极了。进入内阁之后,他成了天子近臣,在他温和的外表下不动声色散发出来的气势让人心生敬畏。 “跪下。”他的声音不大,却给人极大的压迫之感。 张安朝几乎是下意识地服从了他,跪了下来。感觉到张安夷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觉得难以呼吸。他猛然意识到,平日里看上去没脾气的二哥并不是真的没脾气,如今这样让他心生畏惧的他,才是真的他! 他不只是他的二哥,更是靠近天子、接触整个光华权力最核心的内阁大臣! 第三十五章 随同出巡 “做出这样糊涂的事,你可知错?”张安夷的声音很平静。 张安朝只觉得头顶的压力更大,头低得更低了:“二哥,我知道错了,是我荒唐。还请二哥救救水心,救救我的孩子。” 张安夷看着他叹了口气。 身为张家唯一的庶子,不得老尚书老夫人重视,张安朝夫妇二人平日里在人前总是一副低调的模样。可这只是表面,他心中的不服气和对世态的不满张安夷能看得出来。而且他现在所表现出来的和善与软弱只是因为庶子的身份,若是有一日让他翻身,压抑多年的情绪爆发,他恐怕会比谁都狠。 张安夷将他弯得几乎要蜷曲到了一起的脊背看在眼里,问:“你如觉得我能帮的了你?” “二哥!”张安朝猛然抬起了头说,“二哥!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祖父祖母一定会听你的。” 对上张安朝满含期待与乞求的目光,张安夷眼中没有一丝波澜。他轻声叹了口气说:“我确实有办法。不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看着张安朝的眼睛亮了起来,他继续说:“让三弟妹去京郊的庄子上,等过了国丧,孩子生下来了再回来。” 庄子上的日子有多苦? 张安朝犹豫了一下。 只听张安夷说:“还有,你也一起去。先前的会试你会落榜皆是因为你心中不静,想着的东西太多了。两年后又是春闱了,你去庄子上将心静一静,好好温书。” 先前张安朝准备春闱的时候最介意的就是跟他一同参加的张安夷,觉得自己一定会比他好,谁知最后却落了榜。 心中的想法被他隐晦地揭穿。张安朝只觉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遁形,脸上泛红,垂下了目光道:“是,多谢二哥。” “好了,准备回去收拾吧。”张安夷说道,“你应该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看着张安朝弓着背走出书房,张安夷那双眼睛里晦暗不明。 由他出面,再加上老夫人也是不忍心,老尚书便答应了听他的,将这件事全权交给他处理。 看着这个自小带在身边长大的孙子,老尚书目光复杂地叹了口气说:“你大哥心眼太多,你三弟又是个糊涂分不清好歹的,你四弟还是一副小孩子的心性。安夷,这一大家子恐怕以后要拖累你、让你操心的事太多了。” 张安夷恭敬地低着头不语,似乎已经想到了。 “安夷,若是有一日祖母祖母不在了,这些人恐怕也是各有心思的。到时候还望你能照顾好张家,尽量地帮帮他们。”平日里严肃的老尚书看着糊涂的小辈们,心中生出了浓浓的担忧。他这一辈子官至礼部尚书,受人尊敬、受武帝信任,一度荣耀至极,可偏偏儿子没有一个有大出息的,孙子里也只有张安夷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崭露头角。 此子将来必有大作为。 他只能将这一大家子托付给这个最出息、也是他最了解的孙子。 整个家族的重担背负到了肩上,张安夷依然是一副温和清俊的模样。他脊背挺得笔直,丝毫没有慌张和被压垮的迹象,唯独头低了低,恭敬地对老尚书与老夫人说:“祖父祖母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他不是那种会将心绪表露出来的人,所有的担当、困难、筹谋,都被他掩藏在了眼底,留下的只是面上的轻描淡写。 也偏偏是这副高深的模样,给人一种胸有成竹之感。就如同成亲第二日新妇敬茶之时,他拒绝了老尚书给他安排官职,要参加会试、入翰林的时候一样。只是以后再也没有人会质疑他了。 三日之后的清晨,张安朝与陈氏在张安夷的安排下,悄无声息地坐着马车离开了张家。 四月,武帝宣布巡行山东、湘西,颁诏天下。 诏内恩款十三条,且谕,一应沿途供用,皆令在京所司储备,毫不取之于民。凡经过地方,百姓须各安生业,照常宁处,毋得迁移远避,反滋扰累。 并且,武帝公布了随行人员。 内阁里,洛阶徐厚年事已高。再加上还要他们处理一些朝中日常事务,便带了宋学士,还有年轻张安夷。 后宫之中,在列的只有阮妃与一个贵嫔。 因为太子体弱,再加上武帝有意要培养,便将他留在了京中坐镇,皇子之中独独带了永安王谢昭。 除这些之外,还有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以及一些朝中官员。 因为齐有光一案杀了太多大臣,如今填补进来的大多是年轻官员。这些年轻官员之中许多人都是没有派系的,武帝有意培养他们,这次巡行带的官员普遍也偏年轻,沈未也在其中。 此次巡行之地也很有深意。皆是涉及齐有光贪污一案的地区。这些地方虽然远在京外,但是受到的动荡不比京城小。武帝此番为的是问俗观风、观民察吏、加恩士绅以及培植士族。 因为加恩士绅和培植士族亦需要女眷,所以代表后宫的阮妃在列,除此之外还有许多臣妇随行,阮慕阳身为张安夷的夫人,也有幸在其列。 这将是武帝此生这最后一次巡行了。 临行前一日晚上,阮慕阳检查着准备好的行李,心中感慨。 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正在永安王府中凄惨度日,借酒消愁,甚至还试图挽回谢昭的心。而现在,她竟然有机会随行武帝巡行。 果然只要愿意去尝试,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她忽然很珍惜这样再活一世的机会,想以后过得更加好。 将阮慕阳那超越了年龄和时间、毫无由来深沉看在了眼中,一身常服的张安夷走近问:“夫人在想什么?” 阮慕阳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道:“我在想,如今我也算是妻凭夫贵了。” 被她这番话取悦,感觉到了她对自己倚仗与依靠,张安夷在阮慕阳身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揽上了她的腰说:“夫人太过谦虚,说来一开始还是我高攀了。” 现在京中人都说她阮慕阳运气好,虽然没做成王妃,却嫁了个阁老。 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揶揄,她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与她平日里端庄娴静的样子截然不同,带着几分勾人的味道,眸光流转,看得张安夷眸色深了深。 阮慕阳却不自知,想起了去了庄子上的张安朝和陈氏夫妇,倚在他怀中说:“三弟妹如今有孕在身,庄子上比不得家里,不知道在那里如何了,照顾的人周不周到。今天老夫人还隐约提起了这件事。”老夫人虽然看着严肃,对张安朝这个不是嫡出的孙子很冷淡,但毕竟都是张家的子孙,心中也是关心着的。 到了春日,衣衫轻薄了起来,隔着薄薄的衣物,张安夷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手在她腰间慢慢地游走了起来,嘴里却还是一副正经的语气说:“他们带去的人不少。我也吩咐过了,想来是不会受什么苦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感觉到他的手越来越不安分,立即动了动想远离一些,却被他禁锢住,一同倒在了床榻之上。 “明日便要动身南下了。”阮慕阳身上发软,声音里也带着娇气。 张安夷伏在她身上,手沿着她的腰际慢慢向上,说道:“放心,劳累不到夫人。” 国丧未过。阮慕阳想着他不会如何,可是还是觉得羞赧。虽然说了不行房事,可是她却也因此见识到了他的各种花样,她全身上下几乎每个地方都没有逃过他的手心……有时候她觉得这些更加羞人,也更加折磨她。 身体被湿热的感觉包围着,阮慕阳觉得难耐极了,手无助地抱住了他的脖子。修长的双腿在锦被的衬托下,白花花的细嫩极了。 随着张安夷的作恶的手越来越向下,她的声音渐渐变得细碎了起来。 浑身发软,滚烫的身体唯独贴着他才能感觉到一丝凉意,可这像是饮鸩止渴,一丝舒适的凉意后迎来的是更难耐的热。 她几乎都要哭着求他了。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张安夷与阮慕阳的动作的都停了停。 只听莫闻小心翼翼地道:“二爷,有人找。” “不见。”张安夷回答得毫不犹豫。趁着停下来的间隙,他目光幽深地看着阮慕阳眼中带泪,乞求地看着自己的样子。他的气息急促了起来,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强势让她只有任他摆布、臣服他的份。 意乱情迷间,阮慕阳听到门外再次响起了莫闻的声音。 “二爷,是沈公子。” 听到“沈公子”这三个字,阮慕阳忽然清醒了过来,如同一盆凉水浇下,眼中恢复了清明。 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张安夷有要起来的意思,她下意识勾住了他的脖子,还存着几分缱绻的眼中不自觉地带着恳求。 张安夷只当她是被他撩得难受。低头在她唇上吻了吻,眼中带着几分揶揄,温柔地说:“夫人竟然这般粘我了。” 阮慕阳也没有否认,只是主动地回应了他几下。 唇齿交融,发出了让人脸红的声音。 阮慕阳咬了咬牙丢弃了往日里的端庄,压下了心中的羞涩,伸出腿勾上了他,眼中带着几分媚意,声音娇软地说:“二爷能不能不去?” 她破天荒这么主动的动作张安夷的呼吸更加粗重了,也更加取悦了他。他勾起唇,贴着唇与她低声呢喃道:“夫人这是在要我的命,再这般留我。怕是明日动身虽圣上巡行都要起不来了。” 虽是这样说,但是张安夷一向是自制力极强的人。 在阮慕阳唇上又吻了吻后,他拉开了她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语气里带着娇惯,哄着她说道:“沈四空这么晚找我怕是有事,我去一下。”说着,他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服。 温热的身体离开,阮慕阳瞬间觉得身上和心中都发凉。 温存了这么久,她几乎已是衣不蔽体,而他只是掉了腰带、衣襟稍微有些凌乱罢了。这也如同他们两个的关系一样,似乎永远都是他在不动声色地做着主导,而她始终看不透他、猜不透他。 看着张安夷出去,阮慕阳木然地坐了起来,将衣服披在了身上,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股酸意直冲眼眶。 她通过算计才嫁给了他,却在他的娇宠之中慢慢沦陷,像是把心也丢了。 现在这副模样,这是她该的。 前来找张安夷的沈未被莫见带去了张安夷的书房,等了许久才听到有脚步声传过来。 冷着张脸转过身,看到张安夷那张白净的脸上带着些红,眼中的余温未退,浑身带着一股平日里没有的缱绻和吸引力,沈未立即猜想到了他磨蹭了这么久才出来是为何,红着脸移开了眼睛,皱起了眉。 张安夷却是一副坦然的样子,露出了平日里的温和,问:“沈兄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 沈未忽然冷笑了一声,那张英气的小脸上满是嘲弄,语气尖锐地说:“张二,我找你什么事你难道不知道?” …… 张安夷离开后许久没有回来。 其实有同僚晚上来找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可偏偏阮慕阳知道沈未是女子,知道沈未入朝为官是欺君! 她觉得张安夷八成是知道沈未是女子的。若是这样,张安夷便是包容她欺君、甚至是帮着她一起欺君!欺君是要被砍头的,什么样关系才能让张安夷不顾性命帮着她欺君,想来必然是很亲密的。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张安夷终于回来了。 听到开门的声音,阮慕阳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武帝此生最后一次巡行开始。随行的宦官宫女、大臣以及妇人近百人,队伍浩浩荡荡。 经河间、献县、平原、禹城,队伍于一个月后至济南府。 休息了一日后,武帝便带着皇子和大臣接见山东巡抚以及济南知府等大臣,询问民情、考察政绩。 因为齐有光贪污一案,整个山东从知府到巡抚几乎都换了一遍。是以山东的官员们面见圣上的时候心中仍是带着忐忑,恐被上一任迁怒。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对于阮慕阳这样的妇人们来说是有些吃不消的。好在她们除了要与一些地方官员的女眷往来之外,并无别的事。 可是阮慕阳却得了阮妃单独召见。 如今阮中令是工部尚书,张安夷入了内阁,她即是工部尚书之女,又是阁老夫人,阮妃终于要拉拢她了。 “参见阮妃娘娘。” 孝静皇后宾天之后,后宫中的事务都由阮妃代为处理。以武帝对孝静皇后的尊重来看,是不准备再立皇后了,可以说阮妃如今行使的便是皇后的权力,统领六宫,只差一个皇后的身份了。 岁月的痕迹在阮妃脸上并不明显,没有抹去她的美艳,而是赋予她了让人不敢直视的高贵。 “快起来。”看到阮慕阳,阮妃的脸上露出了笑容。 “是。”阮慕阳表现得十分恭敬。 自从在宫中时有一日谢昭去请安后,阮妃便对她有些冷淡。如今却又亲切了起来。 “如今不在宫中,你不必如此拘谨。论起关系来,你还得叫本宫一声姑姑。”阮妃笑着道,“我答应你父亲在路上要好好照顾你,走了一个月,身子可有什么不适?” “多谢娘娘关心,慕阳的身子很好,倒是娘娘要注意。”阮慕阳虽然没有叫她一声“姑姑”,却也没有自称“臣妇”,言语虽然没那么亲切,却也不疏离。 有分寸,不逾矩,却也不是不得变通,会得罪人的那种。阮妃心中点了点头,随后问道:“今日叫你来还有件事,就是想问问你的百鸟朝凤画得怎么样了,待你画好了,本宫便让永安王派匠人去雕了。” 原先百鸟朝凤只是随意吩咐下去的,如今却成了来往最好的借口。 阮慕阳心中有数,带着几分惶恐道:“前些日子耽误了,还请娘娘赎罪。不过画得差不多了,回去之后便让人呈给娘娘。”    从阮妃住的院中出来,阮慕阳思索着她态度的转变大约是因为阮中令暧昧不明的态度了。 虽说阮中令是谢昭的舅舅,迟早是要站在他们这边的。可是他如今哪边都不偏的样子让阮妃心中渐渐没有了把握,又不好明着问。 这次巡行回去之后没多久,武帝的身子便要开始不好了,而且临行前几日,她听张安夷说太子又病了,之后的情形会对谢昭越来越有利。 山东巡抚临时准备的行宫与宫中自然是比不了的,宦官宫女也没有宫中多,出了阮妃的院子后,路上便鲜少有人,很是清净,也十分适合阮慕阳一边慢慢地走着,一边回想上一世的事情。 自阮家满门被处死之后。她便整日在永安王府后院中以泪洗面、以酒度日,对于外面发生了什么,现在已经记不真切了。 她只是记得上一世,在太子的病迟迟不好,身子开始不行了的武帝深知当一个君王会有多辛苦,需要一个健壮的身子,心中开始偏向谢昭的时候,谢昭便派人杀了她。 现在想想,他杀了霸占着永安王妃之位的她,应该是为了娶徐厚的孙女徐玉露,把和徐厚的关系变得更加密切。 “四妹妹,好巧。” 谢昭的声音忽然响起,让正在想着他的阮慕阳有种分不清现实和上一世的感觉,愣了一下才反应了过来。 看到面前脸上噙着笑的谢昭,她下意识地看向四周。 一个人也没有。 “四妹妹害怕?”谢昭得意地勾了勾唇,看着阮慕阳如同在看毫无反击能力的猎物一样。现在的他比起之前当闲散王爷时,多了几分上位者的风范,那股京城纨绔的习气少了许多,尊贵逼人。 阮慕阳低头道:“参见永安王殿下。” 见他的鞋忽然出现在了眼前,她下意识地后退。 谢昭勾了勾唇,根本不给她后退的机会,强势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拉到了旁边的太湖石后,随后低下头嗅着她身上的香味,低声道:“四妹妹,许久不见了。” 自去年腊月初八在凌日山再次见到阮慕阳,谢昭心中便念念不忘。 越来越高贵的身份让她更加更加端庄娴静,不可亵渎,可是偏偏她神色与眉眼间独属于少妇的风韵也更甚从前,勾得他心痒。想到那样的风情是在别的男人调教之下才有的,他心生嫉妒。原本她会是他的女人。 阮慕阳躲着他鼻尖的触碰,不断地挣扎着。 奈何男女的力量太过悬殊。 嗅够了她身上的香味,谢昭抬起头来看着她,空出来的那只手抚上了她咬得发白的唇,轻轻摩挲,目光火热了起来说道:“五表妹被抬进了夏家,是四妹妹做的吧?没想到四妹妹这样端庄的模样下竟然有一颗这么狠的心。” 他是怎么知道的?阮慕阳有些意外。 不过以谢昭的能力,一查就能查到了。 “四妹妹害怕了?”谢昭将阮慕阳的意外看在眼中说,“若是四妹妹求本王,本王可以帮四妹妹封口。” 阮慕阳偏过头躲开了他的手:“多谢王爷好意,我敢做就不怕事情败露。”一个庶女罢了,就算败露了她也不会如何,阮中令不会跟她计较,黄氏更是没有能力。若是让其他人知道了,她只要将阮慕汐想杀害嫡姐、心术不正的事情说出去,便没有人会说她的不是,顶多说她手段太狠罢了。 比起原先见他时会害怕,谢昭喜欢极了她现在这副被他威胁依然镇定的样子。 他的手指向下,划过了她的下巴,流连于她颈间细腻的肌肤上,目光更深了:“在张二身下承欢如何?四妹妹或许可以试试做本王的女人,保管让四妹妹更舒服。” 他极喜欢在阮慕阳面前说露骨的荤话,看着她羞愤的样子。 阮慕阳一边挣扎,一边冷着声音道:“王爷,请自重。” “如果本王偏不自重呢?”谢昭恶劣地说。 阮慕阳忽然不挣扎了。她直直地看向谢昭的眼中,笃定地说:“王爷不敢。”除去脸上因羞耻而产生的红晕,她表现得镇定极了,像是确定谢昭就是不敢。 谢昭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吗?”说着,他把手伸向阮慕阳的衣襟,一把将她的衣服拉至肩头,露出了里面水红色的小衣,“真骚。” 肌肤暴露在外,阮慕阳不适地抖了抖,却依旧没有挣扎。 谢昭冷笑了一声,与她较起了劲,倏地楼上了她的腰让她贴上了自己。随后,他注视着她的神色,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沿着她的颈项向下。 阮慕阳仿佛一具死尸一样,面无表情。 他越来越过分,可是阮慕阳仿佛就是笃定了他不敢做下去,就是不动。 慢慢地,谢昭可耻地发现自己身下起了反应,而眼前被她凌辱着的女人却一副平静的样子。 谢昭猛然推开了阮慕阳。 阮慕阳的被撞在了假山上,疼得她皱了皱眉。“王爷输了。”她将自己的衣服拉了起来。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样子,她的语气却像胜利者一般。 谢昭的确不敢碰她。她如今是工部尚书之女,阁老张安夷的夫人,若是他想要登上最高的那个位置,阮中令和张安夷都是他拉拢的对象。况且,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是个闲散的王爷了,现在的他输不起。 若是让武帝知道他侮辱了内阁大臣的夫人,怕是他虽不至于落得永靖王那样的下场,也会很难再受重用了。 谢昭黑着脸看着阮慕阳将衣服整理好,恢复了端庄的模样。 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从前对他的害怕皆是因为身份悬殊,等她强大了起来,便不再害怕自己了。他甚至可以肯定,若是她再这样下去,有一日会觉得他根本不足为惧。 可是,不会有这一天的。 抬起头,对上谢昭阴沉的双眼,先前极大的屈辱让阮慕阳心中生起了一股戾气,不由地想再对他踩上一踩。 她勾起了一抹娴静的笑容,目光流转地说:“表哥若是想坐上那个位置,可以试着讨好我,或许我的父亲和夫君很快便会站在表哥这边了。” 谢昭眯起了眼睛。 阮慕阳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屈辱。他的目光变得危险了起来,语气却不如先前那般狠厉了,仿佛真的是普通的表哥表妹在说话一样:“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若是让人听见是要杀头的,四妹妹可不要胡说。” 他终会登上龙椅。在千万人之上。到时候他会让她畏惧他、哭着在他身下求他。 待谢昭离开后,阮慕阳脱力地靠在了假山上。谢昭刚刚下手很重,胸前隐隐的疼痛提醒着她方才受到了多大的凌辱。她努力抑制着自己颤抖的身子,平复着吸气。 至少,她终于扳回来了一局。谢昭往后再也不敢随意轻薄她了。 深吸了一口气,确认私下无人,阮慕阳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却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有人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回到房中后,阮慕阳关上了门坐到铜镜前,对着镜子拉开了衣襟,发现自己的胸口上谢昭的指痕清晰可见,心中更加觉得屈辱和羞耻。 临近傍晚的时候。阮慕阳发现外面频频有人走动,像是发生了什么,便让珐琅去打探了一下。 这次跟随圣驾出巡,她只带了珐琅一个。 没一会儿,珐琅神色凝重地回来了,在阮慕阳耳边低声说:“听说圣上下午的时候遇刺了,现在外面正在加强守卫。” 阮慕阳心中一惊问:“圣上可有受伤?”她印象里上一世这个时候并没有听到武帝遇刺受伤的事情。 果然,珐琅摇了摇头说:“圣上没有受伤,倒是听说随行的大臣里有人受伤了。” 听到有随行的大臣受伤,阮慕阳想到了张安夷也在其列,心提了起来:“有没有说谁伤了?伤了几人?”对于行刺的事情一概不知,她不知道受伤的大臣是一个人还是许多人,不由地替张安夷担心了起来。 “不知道。”珐琅安慰道,“夫人,二爷应该没事的。” 接下来,阮慕阳便在焦急中等待张安夷回来。 敢做出行刺圣驾的事情的只有前朝余孽。光华到了武帝这里已经是第四代君王了,而前朝余孽始终生生不息,不停地在南方一代作乱,甚至还拥护了一个所为的前朝皇子,立了一个组织,想要光复前朝。 如今的天下,在光华四代君王的治理下,百姓安居乐业,虽也有天灾人祸。但是比起战事四起的时期,不知道要好多少了。这些执意要光复前朝的人自然也是不得人心的。 对于这些前朝的余孽,光华的前三任君王试过诏安、试过怀柔,始终无效,到了嗜杀的武帝这里,便只有一个字——杀。 等到了天黑张安夷还没有回来,阮慕阳更加不安了。 “夫人,先吃饭吧。”到了用饭的时候,珐琅将饭送了过来。 阮慕阳却没有什么胃口。 到了戌时亥时交替之刻,张安夷终于回来了。 听到声音,阮慕阳立即迎了上去,伸手在他身上摸了摸。又仔细地打量着,问:“二爷有没有受伤?” 她关切的样子让张安夷眼中流动着浅浅的笑意。“夫人听说了?”他低头在她的头发上吻了吻说:“放心,我没事。” 听到他这样说,阮慕阳松了口气:“怎么回来这么晚?是不是圣上大怒?” 张安夷回答道:“圣上令我协助永安王彻查此事。” “你与永安王?”阮慕阳有些意外。 让张安夷协助谢昭彻查此事? 张安夷眼中闪过难明的意味,揽着她坐了下来说:“这么晚了,夫人还是先睡吧?” “你还要出去?” 张安夷点了点头,将自己衣摆上的灰掸了掸说:“沈四空为了救圣上,手臂上受了些伤。我忙到现在才得空,去看看她。” 第三十六章 六品敕命 “沈大人受伤了?”阮慕阳惊讶地问,“还有别的官员受伤了吗?” 张安夷点了点头,语气里含着几分与平日里不一样的意味说:“在场的官员之中,只有她受伤了。当时刺客奔着皇上而去,沈四空挡在了皇上前面。” 阮慕阳想象了一下当时千钧一发的场景,说不出话来。 沈未是一个女子,什么样的决心和勇气才能让她抢在所有男子之前挡在了圣上面前? 至少她阮慕阳如今是惜命的,做不到的。 不知道沈未这样超脱了一般女子、毫无畏惧的做法在张安夷心里是什么样的。 并未留意到垂着眼睛的阮慕阳眼中的怅然,张安夷亲昵地抚过她的脸颊说:“夫人先睡吧,我去看看她。” 看着张安夷离开,阮慕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叫外面的珐琅。 “夫人有什么吩咐?” 阮慕阳眼中已然没有了方才的低落和怅然。她吩咐道:“我出去一下,你替我在这里守着,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二爷。” 珐琅惊讶地问:“夫人,都这么晚了,才闹过刺客,你要去哪?” “放心吧,没事的。我去去就回。” 心中的自愧不如让阮慕阳产生了巨大的危机感,自张安夷离开后便觉得心神不宁。大晚上去看望,孤男寡女,她心中实在膈应。想去看个究竟。 张安夷与沈未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阮慕阳寻到了沈未的住处,一路上并未有人怀疑。 好在沈未平日里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院中连服侍的人和守卫都没有。阮慕阳悄无声息地靠近院中唯一亮着昏黄烛光的那间屋子。 身为官家女子,从小便被教养要落落大方,做事端正稳重,除去有一次在张安夷书房门口外,这是她做的最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借着未关严实的窗户,阮慕阳隐约看到了一个坐在床上、一个站在床边的两个人影,正是沈未与张安夷。 他们似乎发生了争执,屋子里的氛围有些沉默。 “今日你实在不该这么冒险。”听到张安夷的声音,阮慕阳愣了愣。 他的声音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语气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坐在床上的沈未抬头,清瘦苍白的脸上带着嘲弄之意,语气也丝毫不客气:“张二!要不是因为你,我至于兵行险着吗?” 张安夷对沈未的嘲讽视若未见,依然语气平静地说:“你是个女主,要入内阁太危险了,靠近圣上身边太危险了,容易被发现。” 阮慕阳虽然早就猜到他知道沈未是女子,可如今听到他这样平静地说出来,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所以你便在圣上有意提拔我兼任礼部侍郎的时候,推荐我去国子监?去教书?”沈未的声音里慢慢带上了冷意,“我是男人!张二,你是在污蔑朝廷命官。” 对于沈未的脾气,张安夷始终在包容着。:“去国子监很适合你。你要做的事我会替你去做。” 沈未像是被张安夷的话刺激到了,忽然跪坐在了床上,朝站在床边的张安夷狠狠推了一把,红着眼睛说:“谁要你替我平反?你凭什么多管闲事?我们家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躲在外面的阮慕阳被沈未蓦然地发难惊了一下。她原先觉得沈未除了身形瘦小了些,脸长得阴柔了些,身上已然没有了女子的特性,却不想看见了她这一幕。 沈未她到底还是个女子啊。 似乎她与张安夷的关系不如她想得那样和谐。但是两人争执之间,沈未的毫无顾忌和张安夷的好不还口显露出了他们之间的亲密。 阮慕阳心中不是滋味,只觉得心里像是被揪着一样酸疼,想将什么抓在手里去填补心里那种空落落的感觉。她面对张安夷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小心,除了床笫之前,从来没有与他发过脾气,更别说这样毫无顾忌地说话了。 在沈未的话音落下后,房里倏地安静了下来。 即便被她猝不及防推得踉跄了一下,张安夷面上始终一片平静。他看着她,眼中没有怒意,只有一丝无奈。 看到沈未皱起了眉,呼吸有些急促,他的声音响起:“仔细你的手。” 他就是这样,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是一副包容的样子,那双被温和的笑意遮掩着的眼睛里深不见底,似乎能将天下一切都包容进去,温润谦和的样子仿佛浸润了千古,亘古不变。 沈未捂着手臂冷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一丝虚弱说:“张二,我最看不得你这副虚伪无害的样子。世人都被你的温和给骗了,他们哪里知道,再过几年,怕是洛阶和徐厚那样老谋深算的人都不如你。” 沈未的这番话声音不大。阮慕阳在外听得隐隐约约,却将大概的意思听了出来。 她惊讶于沈未对张安夷的评价。 他真的如沈未说得一样吗? 从前阮慕阳只觉得他太高深,对她的好也有几分没道理和不真实,却没想到根本不止她想得这些。她忽然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他、看透过他,她与沈未口中的世人一样活在了他给人的假象里。 可是她已经在这种假象里将心给丢了。 他对她到底有几分真心? 重活这一世,即使被谢昭欺辱、被旁人小瞧、甚至在一个人独自谋划保全阮家的时候,她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孤独无助,仿佛什么都没有了一样。 对于沈未的评价,张安夷没有反驳,依旧负手而立,站得如穿云院那些青竹一样端正,像是默认了那种评价一样。 感觉到外面有风透进来,他看了眼窗子说:“你有伤吹风不好。你这住处一个守卫都没有,明日我替你安排两个。” 意识到张安夷要朝窗边走来,阮慕阳知道自己再在这里就要被发现了,匆匆离开。 阮慕阳带着几分恍然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珐琅看见了吓一跳:“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没事。”阮慕阳压抑着心中的失落,眼中再次恢复了明亮问,“我离开这段时间可有什么异常?” 珐琅摇了摇头。 “好,一会儿二爷回来也千万不要说。”阮慕阳叮嘱道。 珐琅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是还是点了点头。她毕竟是阮慕阳这里的人。 张安夷从沈未处回来,发现阮慕阳还未睡,有些惊讶。 “夫人怎么还未睡?”他走到她身边,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语气中带着怜惜说,“路上辛苦,夫人都熬瘦了。” 他温柔娇惯的动作和语气让阮慕阳心中柔软,险些又陷了进去。收起心绪,她极温柔地朝他笑了笑说:“听说沈大人病了,我有些不放心,让珐琅准备了一些我们带过来的部品,明日让二爷带给她。” “夫人有心了。”张安夷的手指流连于她细腻的肌肤上。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试探地问:“二爷,从未听说沈大人府上,不知沈大人府上是何处?二爷与她是同窗,又是同僚,往后两家也可多多来往。”她回来之后想了许久也不知道沈未口中的“平反”是什么。她唯独知道的是,张安夷对沈未的一切都很清楚,与她关系匪浅,不然不会说替她做她要做的事情。 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将所有事担当在自己身上,任何一个女子听了都会心生仰慕,芳心暗许。 张安夷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眼中的温和有一瞬间变化,又在须臾之间恢复了温和。语气里带着感叹说:“沈四空啊……她的父母早年都没了沈家只剩下她一个独苗。” 竟然沈家只剩下沈未一个人了。阮慕阳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惨烈与血腥。 需要平反,那肯定是受到冤枉与迫害的官员了。阮慕阳飞快地在心中想着这些年全家受到牵连的官员。 然而武帝多疑又嗜杀,这些年被满门抄斩的官员不计其数。 “怎么会这样?”阮慕阳面上带着惊讶。 “天灾,世事无常。” 确实是世事无常。在朝中做官,谁都不能想到以后会如何,说不定哪一日便会被牵连。 阮慕阳知道这只不过是说辞。将沈未的经历猜得差不多了,上一世有着同样经历的她能感同身受。唯独带着这样的决心,她才能在危机时刻抢在所有大臣和侍卫面前,以女子之身去救驾。 对沈未,阮慕阳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因为前朝余孽的出现,守卫变得更加森严了起来。 刺客迟迟未被抓住。武帝大怒,也带了几分与前朝余孽较劲的意思,宣布按照原计划前往泰安州,敢在钦天监算好的吉时里去祭泰山。 众大臣阻拦,惹得武帝勃然大怒。 “你们这多人,竟然还比不过几个刺客吗?要是这样,朕养你们何用!” 大臣们不敢再阻拦,祭泰山按原计划进行。负责抓捕刺客的永安王严密地布置了守卫在武帝身边,对于四周可疑人的排查始终没有松懈。 经过了三日,队伍终于到了泰安州,或许是因为安排了许多守卫。一路上都很平静。 休整了一日后,武帝先带着大臣至秦观峰、圣贤小天下之处以及观日峰。第二日才准备祀泰山之神。 女子不得去祭泰山,便都留在了山下的行宫之中。 因为华光一直都有祭祀泰山的习俗,每一任君王在位期间皆来祭过泰山,所以便在泰山脚下修建了一座行宫。 阮慕阳闲来无事,在房中闷得慌,便带着珐琅在行宫的盆景园里转着。 这处行宫修得极好,尤其是这盆景园,几乎集天下最珍贵罕见,每一个都似泰山的一个小景。 就在阮慕阳逛盆景园的时候,忽然从角落里出现了两个人。 见他们是宫女打扮。她并不在意,可谁知路过的时候,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终于等到你了。”其中一人朝阮慕阳露出了个冷笑。 “你们是什么人!”阮慕阳僵住了身子不敢动,听着四周的动静希望有人走过。 珐琅激动得要扑过来,却被另一人劈手打晕。 “珐琅!珐琅!”阮慕阳担心地叫着。 那把匕朝她的脖子贴了贴。“再出声我现在就杀了你!” 阮慕阳立即噤声。 “带我们去阮妃住的地方!”拿着匕首的那个女子扭着她道。 阮慕阳立即明白了她们的身份,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了,惊讶地说:“你们是前朝的人!”没想到武帝去祭泰山带走了大部分护卫却让刺客趁机而入到了行宫里。武帝没机会杀,她们便要刺杀阮妃和朝中大臣的夫人。 “知道就好!”另一个女人说,“在那么多废话,我们就把你在济南时与永安王苟合的事情说出去!” 阮慕阳脸色变了变。 没想到之前在济南,她与谢昭的事情被人看到了。 也就是说刺客先前就来打探过,然后找到了她这个突破口,一直在等着机会。 拿着匕首的女子把阮慕阳沉默当做了惊慌,不屑地笑了笑说:“你只要把我们带到阮妃面前就行,到时候人死了,没人知道是你带的。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就杀了你将你剥光了丢在城门口,再把你跟永安王事说出去,让你死也不得安宁,名声不保!”说着,她拿着匕首在阮慕阳的颈项上轻轻磨了磨。 “好,我答应你们。”匕首的冰凉和颈间传来的刺痛让阮慕阳脚下有些发软。但是她强迫着自己保持冷静,想着办法。 若是她真的人带到阮妃面前,即使阮妃被杀了,她也活不下来,这两个人不会留活口。若是将人带到阮妃面前,结果他们行刺失败了,那么追究下来她依然活不了,还会连累张家和阮家。 这两个女子都会武,她没有逃脱的可能。 这几乎是个死局。 但是就算在死局里,她也要找到活路! 她阮慕阳小心翼翼走到现在,怎么可能倒在两个前朝余孽手中! “别动什么歪主意!还不快走!”匕首顶到了阮慕阳身后。 阮慕阳被推得踉跄了一下,被迫走出了盆景园。两个刺客跟在她身后,若不是有把匕首顶着,真的就像两个侍女一样。 路上偶尔有一两个宫女和宦官走过,每到这个时候,阮慕阳就感觉到背后的匕首顶得更加紧,仿佛只要她一有动作就会刺入她的身体。 阮慕阳乖乖地没有出声。并不是她放弃了求救,而是像一个两个宫女或者宦官求救没有用,在他们去叫人抓刺客的时候,背后的匕首已经插入自己的身体里了。 宫女太监不行,阮妃和一些大臣的夫人是刺客的目标,更不能带着刺客过去,而随行的大臣都跟着武帝去祭泰山了。 不对,有一个人没有去。 受了伤的沈未。因护驾有功,武帝特许她在行宫中养伤。 她还记得那晚张安夷说要给她派两个侍卫。 只有她了。 阮慕阳没想到有一日自己的性命会掌握在沈未手中,这种心情很复杂。 只盼着她能发现异常。 心中有了计较,阮慕阳便带着她们朝沈未的住处走去。 那两个人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其中一个怀疑地说:“去阮妃的住处是这条路吗?你不要耍什么花样!” 阮慕阳慌张地道:“就是这条路。”她确实绕了一下路,这条路不仅能路过沈未的住处,还能通向阮妃的住处。好在换到了泰山脚下的行宫,之前守卫森严,刺客没机会混进来弄清楚,在济南府住的地方怕是已经被她们摸清了。 一路上,阮慕阳都在想到时候如何让沈未注意到她。 原本她准备到时候拼尽全力弄出个大动静。只要沈未注意到,这两个刺客忌惮她身边的侍卫也不敢当场就杀了自己。 结果连老天都在帮她。 她带着那两个刺客走过沈未的住处时,沈未正在外面晒太阳,正好看到了她。 “嫂夫人。” 感觉到背后的匕首又紧紧地贴着她,阮慕阳神色如常地笑了笑说:“沈大人背上的伤好些了吗?” 沈未疑惑地打量着阮慕阳。所有人都知道她伤在了手臂上,怎么会在背上? “多谢嫂夫人关心,没有大碍了。” 阮慕阳脸上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说:“我一直记挂着沈大人的身子,没大碍就好,也省得我牵挂了。如今刺客不知道在哪里,大人要小心。我还要去阮妃娘娘那里,先走了。” 跟在阮慕阳身后离开,其中一个刺客似乎被方才她对着沈未目光暧昧的样子恶心到了,极为不屑地骂道:“荡妇!” 阮慕阳却不在意这些。 此时,她的心跳得飞快。已经表现得这么异常了,希望沈未能有所察觉。 沈未回想起阮慕阳方才的话,皱起了眉,随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带着两个侍女离开的背影。像是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忽然一怔,对两个侍卫说:“怕是有刺客混进来了,行宫里还留了多少人?” 另一边,见过沈未之后,阮慕阳便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等待着。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而焦灼的。她紧张得额头开始冒汗了,再一个拐弯就要到阮妃的住处了。若是沈未还不出现,她恐怕到时候只能拼死一搏了,因为护驾死在刺客手下,好歹不会因此连累张家和阮家。 沈未救武帝时好歹有那么多侍卫和大臣在场,而她是真的要以血肉之躯去拼了。 忽然,两个刺客感觉到了异动,停了下来。 被迫停下来的阮慕阳松了口气。看来是有救了。 此时她早已顾不上被匕首顶得发疼的后背。 随后,只见十几个侍卫从四面出现,将她们团团围住。 两个刺客猝不及防,警惕地看着四周。 沈未从侍卫中出现。负手而立,脊背挺得笔直。虽然是女子身,但是常年的男子装扮让她举止间毫不见女气,统领着侍卫的样子气势十足俨然一个朝中大臣,气势十足。只听她冷着声音道:“保护好张夫人,将刺客拿下!留活口!” 即便两个女刺客武功再高强,也逃不出十几个侍卫的包围。 意识到被算计了之后,其中一个愤恨地看了眼阮慕阳:“是你使诈!”说着便要用匕首刺进她的后背。 好在在匕首刺破她的衣服,她的脊背上感觉到了清晰的疼痛的时候,那个女刺客被制住了。 打斗的声音引起了不远处院子里阮妃的注意。阮妃与几个妇人一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紧张的场景。 终于脱离了危险的阮慕阳被推到了旁边。失去了禁锢,她脚下发软,险些跌倒。好在沈未及时扶住了她。 “多谢沈大人!” 沈未看着眼前这个模样狼狈,脸色发白,却努力保持着冷静、没有失了仪态的女子,目光有些复杂地道:“若不是嫂夫人临危不乱,机智过人,今日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心中对沈未始终存着几分介怀,又不得不佩服她的细心,不得不感谢她救了自己,复杂的情绪让阮慕阳存了几分较劲的心思,不愿意示弱,也不愿意露出软弱的样子,即使她明明后怕得想哭。 “沈大人,两名刺客已经抓住!”侍卫将两个女刺客绑了起来。 沈未眯起了眼睛,道:“暂且看管好,防止他们自杀,等皇上回来再做定夺。” 随后,他走向惊魂未定的阮妃和几个妇人面前,行了个礼道:“让娘娘和各位夫人受惊了,刺客已经被捕。为了安全起见,还是要小心一些。” “多亏了沈大人。”阮妃道,“等圣上回来,本宫必然会禀明圣上,论功行赏。” 沈未越发的谦和:“谢娘娘,这些都是臣应该做的。” 阮慕阳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的复杂难以言表。他们哪里能想到,这个统领全局、临危不乱地带着侍卫抓捕刺客的沈大人其实也是个女子呢! 回到住处,见珐琅还没有回来,阮慕阳立即派人去盆景园找。果然她还倒在那里。 珐琅醒来后看见阮慕阳立即哭了出来:“夫人,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珐琅虽然不如点翠回说,但是对她是特别忠心的。 提起受伤,阮慕阳感觉到背后先前被匕首抵着的地方始终有些疼,便脱下了衣服让珐琅看了看。 “夫人,真的有条口子,还流了血。” 上过药后,阮慕阳换了身衣服,等待武帝回来后召见。 出了这么大事的,她又与刺客接触了这么久,肯定是会被召见的。 傍晚,武帝祭泰山归来便听说了刺客的事情。 申时,武帝派人召见阮慕阳。 阮慕阳到的时候,沈未、张安夷、谢昭等人都在。而抓到的两个刺客正被绑着,跪在了正中央。 “臣妇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阮家的丫头,前年朕在毓秀宫见过你,起来吧。” “谢皇上。”阮慕阳站了起了身。 在场的都是大臣,唯独她一个人妇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而她一下子就感觉到了来自张安夷的熟悉又温和的目光。她微微抬首朝他看了看,正好看进他幽深的眼中。 一旁的谢昭将他们夫妇二人的眼神交流看在了眼中,朝阮慕阳方向微微地勾了勾唇。 “朕听沈卿说了,这次多亏你临危不乱,与两名刺客周旋,还想方设法提醒了他。”武帝的语气里带着赞赏。 阮慕阳立即道:“还是多亏沈大人心细,不然凭借臣妇一人之力定然无法与刺客抗衡。” 见她不仅临危不乱,而且也不邀功,平静端庄的样子带着对自己的恭敬却不畏缩,武帝心下更加满意了。他看向张安夷说道:“你们这段姻缘的由来朕也有所耳闻,想来都是缘分。有这样一个孙媳,你祖父也该高兴了。” 张安夷立即道:“皇上说得是。能娶到慕阳为妻确实是臣的福气。” 阮慕阳被他这番在圣上面前的表白弄得脸红了红,却见他一片坦然。不只是这番话没有走心,还是因为心中强大到刀枪不入了。 看着张安夷与阮慕阳恩爱的样子,武帝有些感慨地说:“当年朕与孝静皇后也像你们这样。” 武帝提起孝静皇后,谁也不敢说话。 “好了,这次沈卿与张卿的夫人皆有功,朕必然重重有赏!” 武帝话音落下,跪在地上的刺客忽然冷笑了一声。 这一声冷笑十分突兀,让所有人皱起了眉。阮慕阳却倏地想到了什么,心提了起来。 那个刺客显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愤恨地看着让她们功亏一篑的阮慕阳,语气里带着嘲讽说:“狗皇帝,你怕是不知道吧?你的儿子与臣子的夫人有染,朝中乌烟瘴气,你竟然还笑得这么开心!” 武帝眯起了眼睛,眼中带着杀意:“你说什么?”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女刺客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阮慕阳,显然她口中的“臣子的夫人”指的就是她。 而此次巡行唯一跟着武帝的皇子便是永安王谢昭。 在场的大臣皆是玲珑心肠,一下子就想到了。女刺客说的不像有假,他们的目光开始在阮慕阳与谢昭之间来回。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谢昭曾与阮慕阳有婚约的事情。后来因为阮慕阳落水被张安夷所救。这门亲事才作罢,当时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武帝前一刻还说张安夷与阮慕阳像自己与孝静皇后年轻的时候,后一刻便被打脸。“她说的可是真的?”他的语气很危险。 谢昭立即跪下道:“父皇!儿臣冤枉!” “臣妇冤枉!”阮慕阳虽然不想与谢昭在一个阵营,可是此刻却不得不与他一起证明清白。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张安夷是何表情,只是感觉到他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让她喘不过气来。 他生气了吧。 武帝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哦?冤枉?怎么冤枉了?” “儿臣也不知这两名刺客是何居心。儿臣与张夫人虽然是表兄妹,却未见过几回,怎么可能有染?” 谢昭并不知道刺客看见了他们在济南时发生的纠葛,自然也无应对之策。 但是阮慕阳却是知道的。 在谢昭自证清白后,阮慕阳平静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说我与永安王有染?” “是的!你行为不检!” 在刺客的指证下,阮慕阳的脊背挺得笔直,坦然地被众人看着。声音里没有一丝慌乱:“我与永安王只是表兄妹就能有染,如此说来,你是不是还要说我跟救了我的沈大人之间更是不清不楚?” 刺客是恨极了阮慕阳,再加上先前确实看见了她对着沈未时暧昧的目光,便想也不想就道““没错!” 阮慕阳好笑地勾了勾唇,不再搭理刺客,而是看向武帝说:“皇上,刺客明显就是在报复臣妇。以她的话来说,臣妇与所有人都有染!” 她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却掷地铿锵有力。 谢昭忍不住看了她一眼,觉得此事的阮慕阳有些陌生。与她的话比起来,他那些自证明白的话显得有些苍白无力了。 他竟然需要她来帮。虽然他知道若不是她自己也牵扯其中,她一定不会开口帮她。 此时,沈未立即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道:“皇上,臣与张夫人之间清清白白!还请皇上明鉴!刺客居心不良,意图污蔑大臣雨皇子,还请皇上下旨惩治刺客,抓其同党!” “沈卿身上有伤,快起来。” 原本武帝对刺客的话是有六分相信的,因为为什么刺客只说阮慕阳与谢昭而不说别人? 在场的其他人也与武帝想的一样。 可现在刺客又像疯狗乱咬人一样说阮慕阳与沈未也有染,这样一来。先前的可信度就不大了。 刺客这才知道阮慕阳的用意,愤怒地看着她,可是已经晚了。 就在武帝沉默着、像是在分别刺客的话是真是假的时候,张安夷忽然走到前面跪了下来说:“皇上,臣相信慕阳的品行,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的声音不大,就如同他往日里那般温和。 “请皇上明察!” “请皇上明察!” “请父皇明鉴!” 武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安夷、阮慕阳、沈未、谢昭四人,终于开口道:“刺客居心叵测,朕令永安王彻查此事,张安夷协助,抓住同党。沈卿两次救驾有功。升吏部右侍郎。张安夷的夫人阮氏,沉着冷静、临危不乱,封赠六品敕命。” 第三十七章 提议改立太子 五品以上官员的夫人成为诰命,五品以下为敕命。 张安夷如今是正六品,阮慕阳得了封赠便是六品敕命夫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从武帝处出来,沈未朝阮慕阳笑了笑说:“恭喜嫂夫人。” 沈未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刚刚在武帝面前被阮慕阳故意拉下水,不可能没有察觉。不说,只不过是心照不宣了罢了。 阮慕阳想了想,还是同她道了个歉:“沈大人,方才多有得罪。” “嫂夫人客气了。方才情况危急。”沈未笑得极客气。 一旁的张安夷始终没有说话。 与沈未分开后,阮慕阳与张安夷并肩走在泰山行宫的花园里,气氛有些沉默。 被宣过去的时候已是申时,现在天早已黑透了。泰山脚下比旁的地方似乎夜色要深一些,阮慕阳几次抬头去看张安夷,都看不清他的神色。 他本就知道她与谢昭之间的事情,她自证清白或许旁人会信,他估计是不相信的。 阮慕阳心中没底,几次想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一天过得惊心动魄,回去后阮慕阳就有些乏了。 张安夷却在踏进屋子的这一刻,漆黑的眼中终于有了变化。他看向阮慕阳问:“夫人受伤了?” 他闻到了药味。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一般温和,漆黑的眼睛淬着房里暖黄色的烛光,温柔极了。虽不知他是真心这样温柔。还是像沈未所说的将所有的心思、筹谋和情绪藏在了这副温和的外表之下,阮慕阳的心还是软了下来。 不同于沈未那样坚韧,她本就是弱质女流,即便活了两世亦是生活在官家后宅,从小就被娇养着,今天收到了这样的惊吓,被刺客的匕首抵着喉咙又抵着后背,怎么会不害怕?强撑了大半天,所有的坚强和委屈都因为他忽然柔和下来的目光和显而易见的关心,变得不堪一击。 忍着有些发酸的鼻子,阮慕阳侧着身子不去看他,回答说:“背后被匕首刺破了个小口子。”虽然极力忍耐着,但是开口还是带着控制不住的脆弱,声音颤着。 明明很委屈,却还不想被他看见,一个人强撑着,她这副模样惹人怜惜极了。 张安夷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声轻叹是什么意思?对她的失望还是无奈? 阮慕阳顿时鼻子的酸意冲到了眼眶。 随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将她转了过来。 “受伤了怎么不告诉我?还在这儿同我闹情绪?”张安夷包容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非常明显的娇惯,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阮慕阳摇了摇头。她想起了沈未与他争执的样子。她想她这辈子都无法像沈未那样同他闹情绪的。 或许真的是因为被吓着了,平日里可以控制住的情绪现在控制不了了。她的眼泪不知怎么就掉了下来。 “二爷,永安王确实因为婚约的事一直不肯放过我,但是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 见张安夷没有回应她,阮慕阳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这时,张安夷忽然将她扶到了床边坐下,说:“将衣服脱了,我看看你的伤口。”他的动作如他的人一样温柔,却也因为那抗拒不了的力量,隐隐带着几分强势之感。 将衣服脱了给他看后辈? 脸皮薄的阮慕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下午我已经让珐琅给我上过药了。” 若是放在平时,阮慕阳少不了还要因着大家闺秀的矜持忸怩一会儿。可是方才她解释与谢昭的关系是张安夷并没有回应她,而是岔开了话题,这让她心中没底,在气势上就弱了几分。 张安夷或许也是正好抓住了她这一点。 终于,在张安夷幽深的注视下,阮慕阳咬了咬唇,背对着他,将手伸向了衣襟。 没过多久,随着她的衣服到了腰间,整个后背便露了出来。 她后背的肌肤白皙细嫩,脊柱优美的线条由后劲蜿蜒至腰下的阴影之中,惹人遐想。后劲处、腰处粉色小衣的系带将她的后背缠绕着,比起一片光滑的背,更加带着几分让人想要凌虐的味道。 张安夷的目光落在她的背上。鲜少有这样细细看着的机会,他将床边的灯拿近。在灯火下,她旁处的肌肤一点瑕疵都没有,嫩得仿佛一掐就能留下痕迹。肌肤下隐隐凹陷下去的脊柱也清晰可见。 最后,他将目光落在了她腰部之上的伤口处。白皙的肌肤上,那一处伤口触目惊心。 背对着他的阮慕阳隐约感觉到他拿着灯,更加不好意思了起来。背后慢慢发烫,也不知是因为烛火靠近被烤的,还是因为他深邃的目光。 见张安夷迟迟不动,阮慕阳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唤了他一声:“二爷。” 张安夷像是终于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怜惜问:“还疼吗?”说着,他将手伸了出来,沿着她腰部的曲线抚向了伤口边缘。 不知道是痒还是疼,阮慕阳的身子更加明显地颤了起来。“不疼了。” 实际上还是疼的。 当张安夷的手指又靠近了伤口处一些时,阮慕阳倒吸了一口凉气。 因为背对着,什么都看不到,所以感觉更加灵敏。她觉得这种又疼又痒的感觉甚是难耐,如同酷刑一般。 他这是在惩罚她吧? 随后,张安夷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夫人可知听说行宫之中混入了刺客之时我担心极了你?后来又听说你做了那么危险的事,更是心中震荡,想回来好好看看你。夫人这一身肌肤,平日里我都舍不得在上面留下痕迹,捧在手心娇惯着,却没想如今受了伤。” 张安夷这番带着挑逗的话说得语速很慢,说话时手指不停地在伤口附近摩挲着,阮慕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身子一阵一阵地颤,无所适从。 “该拿夫人如何是好?” 蓦地,阮慕阳感觉到伤口处一阵湿热,竟是张安夷吻了下来。 他的唇所触之处如同有蚂蚁在轻轻地咬着,再加上伤口处隐隐的疼痛,这种难耐地感觉以极快的速度蔓延,阮慕阳惊呼出声,身子猛然僵硬了一下想逃脱这种折磨,却被张安夷按住了腰。 她的眼泪再次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伤心。 “二爷……渊在……我受不住了。”阮慕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的声音,低泣道,“求你放开我。” 在她娇软的请求下,张安夷终于放过了她。 阮慕阳像是脱了力一般,趴在了床上喘着气,眼角还带着泪。 张安夷又从床头拿来先前珐琅给阮慕阳上的药,打开瓶子用手指抹了药,涂在了阮慕阳的伤口处。 乍然的清凉让浑身瘫软的阮慕阳倒吸了口气,最终还是任由他了。 她觉得今晚的张安夷太过莫测了,让她毫无招架之力。 上过药后,张安夷脱了衣服上床,怜惜地将阮慕阳抱在了怀中,如同往常睡觉的时候一样温存着。 平息下来的阮慕阳感受着他怀中的温度,心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犹豫了一下,又低声说:“二爷,我与永安王真的——” “我知道。”张安夷打断了她,“这一世。你始终只是我的夫人。”他带着几分低哑的声音里透着悠远。 听到他的回答,阮慕阳下意识地问:“那你方才——” 聪明如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他难道就是为了借着她的小心与低落骗她脱下衣服,任他做着那些她现在想想身上还发软的事情? 见阮慕阳不说话,张安夷低头在她额上吻了吻说:“夫人今天累了早些休息吧。还有三日便要动身去湘西,明日开始我我会因为前朝余孽的事忙起来。” 他的声音温柔极了。 随后他又揶揄地说道:“如今夫人成了敕命,已然能拿朝廷俸禄了,但是品级仍需从着我。我还得努力一些为夫人挣个诰命。” 他的话虽带着几分夫妻之间的玩笑之意,却让阮慕阳听得心中涌动。 他如今是六品,她便是六品敕命夫人,若是他成了一品大员。她便是一品诰命夫人! 接下来的三天,张安夷每天都在阮慕阳睡着了之后才回来。 武帝下令谢昭彻查泰安州乱党,张安夷协助,三日之内若是一点进展都没有,是要被治罪的。 谢昭因为差点被刺客诬陷成功,心中惶恐,对这件事极为上心。看着温温和和的张安夷,他忍不住讽刺道:“张大人倒真是不着急,三日之后不怕圣上降罪吗?” 张安夷如同一团棉花一样,笑眯眯的,神色不变地说道:“自是没有王爷着急。”谢昭如今输不起。而他,本就得到的不够多,自然没有他看中了。 谢昭暗恨。 好在第三日的时候,谢昭与张安夷终于有了进展。 通过对那两个女刺客的审问和用刑,猜出了泰安州乱党的藏身之处。虽然他们到的时候乱党已经得到了消息跑了大部分,但是还是抓到了七个人。张安夷更是假装让一个人跑了,然后暗中跟踪,一举捣毁了好几个他们的藏身之处。 泰安的乱党元气大伤,四处逃散,短时间内恐怕很难重头再来。 武帝大喜。 因为谢昭本来就是王爷了,所以就赏赐了他一些金银珠宝。 而张安夷。升吏部左侍郎,正三品,兼东阁大学士。 原先他只不过是在内阁当差,如今终于有个学士的身份,能够当得起一声“内阁大学士”了。 泰安州的乱党被抓捕后,巡行的队伍立即按照原计划前往湘西。 受齐有光贪污一案影响最大的便是山东与湖南两处。 至长沙,由湖南巡抚接待,入住临时行宫,停留三日,先加恩士绅、观民察吏,后至天心阁,又观岳麓书院。 正当武帝准备继续往湘西深入的时候,宫中传来消息,太子因处理政务太过劳累,病倒了。 太子自幼便体弱,武帝此次让他坐镇京中是想磨炼与培养他,却不想太子却病了。 “众卿有何提议?是继续走,还是回宫?”武帝将随行大臣召集了过来。 其中较为会察言观色的见武帝担心太子,自然是建议回去的。 当然也有耿直的御史们反对。 而像张安夷、沈未这样年纪轻,资历不够的,便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 随行的左副都御史余杰书站出来提议道:“皇上,京中除了太子殿下之外还有洛阁老与徐阁老两人辅佐,想来需要太子亲自操劳的政务不会太多。治理我光华的君王必定要是像陛下这样身子强健之人,太子虽然生性温和,却体弱多疾,日后继位,恐难日理万机——” 所有人都因为余大人的话心中一震,连呼吸都小心了起来。他们纷纷想到了在场的另一个皇子——永安王。近大半年来,永安王势头大好。 而永安王谢昭立在旁边,一动不动。 余大人这番话的意思是太子体弱,恐担不起这万里江山,希望武帝考虑改立太子。可是谁不知道武帝尊敬怀念孝静皇后?孝静皇后宾天不到一年,便敢提改立太子之事,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放眼整个光华,敢不怕死说这种话的,只有都察院的御史们了。光华的太祖皇帝曾下令,不得杀御史。 武帝听了之后大怒,狠狠地拍了下桌子道:“余杰书!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太子怎可随意改立!” 在场所有人的头都低得更低了,一句话都不敢说。这个时候只要说错了一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余大人跪了下来,大声道:“皇上,臣也是为了我光华的江山社稷着想,还请皇上仔细考虑。” 武帝眯起了眼睛。看着年迈的余大人,眼中闪过杀意,最终又被忍了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气,敷衍道:“好了余爱卿,这件事朕会考虑。如今在商议的是是否再往湘西去。” 这个时候,在场没有人会想到左副都御史余杰书大人的这番话是日后变数的开始,就连余大人自己都想不到他这番话在许多人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日后会生出想法。 武帝说到这里,又忽然看向了张安夷:“张卿,你认为如何?” 所有的大臣都替张安夷捏了一把汗。 武帝明显还在气头上,这时候说话要格外小心了。 被点到名的张安夷也不慌张,依旧是一副温和的儒臣的样子,恭敬地说道:“回皇上,臣以为,将天恩福泽传到湘西内,让湘西的百姓感受到皇恩浩荡是十分重要之事。但是再往湘西里面走,山路艰险,更有蚊虫毒瘴,实在不适合皇上犯险。加之太子病倒,朝中需要有人坐镇——”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自己最后的想法:“臣认为当派人代表皇上前往!” 武帝将他的话思索了一番,看向此次同来的另一名内阁学士说:“宋爱卿认为他的建议如何?” 这个宋学士说来与张安夷还有一丝亲戚关系。阮慕阳的嫡亲姐姐阮暮云嫁的便是宋学士的嫡子。 张安夷这个主意再妙不过,既没有违背武帝的意愿,又给了一个解决这件事的意见。 宋学士立即道:“回皇上,臣以为张大人的建议十分合理。” 有这个两全的办法自然是最好的。 武帝看着张安夷温和谦恭、又是年纪轻轻一表人才的样子,仿佛看到了光华未来的希望,眼中露出了笑容说:“宋爱卿,是不是觉得后生可畏?” “是啊。”宋学士点头。 接下来,谁去替武帝传递浩荡皇恩又成了一个问题。 原本身为皇子的永安王谢昭是最合适不过的,但是方才余大人提议改立太子,而永安王谢昭又是剩下的皇子里最出众的,无疑是把他推了出来。武帝没有改立太子的意思,自然就迁怒了谢昭,此时也不愿意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 永安王这么合适的人选,却谁也不敢提,怕惹恼武帝。 武帝将目光在众位大臣之间转了一圈,思索了一番后,看向刚刚升任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的张安夷道:“这件事便由你去办吧。” “臣领命。” 事情定下来了之后,巡行的队伍便准备动身回京了。 阮慕阳并不知那一日的谈话。临回京前一夜,她替张安夷收拾着东西,心中有些担心,忍不住说:“为何皇上偏偏派二爷去湘西?”虽然这是件极荣耀的事情,但是路上艰难。 有谢昭在,她怎么也想不通这件事怎么会落在张安夷身上。 “只不过比你们晚半月回京罢了。”张安夷笑了笑,在她身边坐了下来,语气温和地说,“原本圣上应该派永安王去的,但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余大人提了改立太子的事情,触怒了圣上。” 阮慕阳手中的动作停了停。 若是改立太子,最合适的人选就是谢昭了。 好在武帝心中感念着与孝静皇后的情意,没有改立太子的打算。 上一世她死得太早,没有看到谢昭到底有没有登上皇位。 “二爷对此事有什么看法?”她试探地问。 张安夷入内阁也有一段时间了,与洛阶和徐厚接触的机会很多。但是到现在,他与洛阶和徐厚的关系似乎都不错,看不出偏向哪边,两边的人也都在拉拢他。 对上了她的眼睛,将她的在意看在眼中,张安夷笑得有几分高深,说道:“夫人,圣心难测。这种成王败寇的事,选择哪边都有一半的机会成为君王登基时脚下踩着的白骨。于我而言,到时无论谁是君王,我这个臣子都是一样做。” 阮慕阳琢磨着他话中的意思。 所以他是决定哪边都不站,哪边都交好,行中庸之道? 慢慢地。张安夷的语气悠远了起来:“伴君如伴虎,我要的不过是能够给夫人挣诰命,最后,寿终正寝。” 作为天子近臣,接近权力巅峰,除了要担心犯错,整天琢磨圣心之外,还要防止日后被圣上忌惮。于他们来说,最后求个寿终正寝,何其困难。 阮慕阳听得心中感慨,也十分感动,却忍不住去分辨他这番话的真假。 因为她想问,如果真的只是这样,那他要如何才能替沈未平反? 沈未到底是什么身份,她迟早要打听清楚的。 六月底,武帝的圣驾终于回到了京城。 阮慕阳回到张府后立即去拜见了老尚书与老夫人。 老夫人对她自是一番嘘寒问暖。 老尚书则是问了她一些路上的事情。在山东出现刺客的事情也传到了京城。 阮慕阳事无巨细地答道:“在济南府时遇上了行刺,好在沈大人挺身而出救了圣上。” “可是安夷的同窗,那个沈公子?”老尚书问。 阮慕阳点了点头,又道:“后来在泰山行宫之中,刺客混入,好在最后被抓了。圣上令二爷协助永安王彻查刺客,最后捣毁了刺客的藏身点。二爷立了功。升了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老尚书听到这里,露出了极为自豪的笑容说:“吏部乃六部之首,当年洛阶和徐厚两人也都在吏部任职过。” 此子前途无量。 阮慕阳并没有因为老尚书的话欣喜若狂,脸上带着惯有的浅浅的笑。 这时,外面有小厮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喜气说:“老太爷,老夫人,圣上派人来宣旨了!” 皇上派人来宣旨,自然张家上下都要到。 在前厅里,阮慕阳看到了许久不见的王氏、季氏还有张安玉。王氏手里抱着的张初静现在已经四个月大了。 所有人都以为圣上派人来是对张安夷嘉奖与赏赐,却不想读旨的太监嘴里说出的却是阮慕阳的名字。因为张安夷升了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正三品,对阮慕阳的封赠也从敕命变成了诰命。 她怕是本朝最快由敕命升为诰命的人了,还是三品诰命夫人! 诰命卷轴由工部所属的神帛制敕局文官的织造,诰命织文由玉箸篆,上书“奉天诰命”四字。 从宣读旨意的太监手中接过文书,阮慕阳的手指感受着丝织物的柔软,心中又是激荡,又是感慨。重活了一世,步步惊心,仔细筹谋。最开始为的不过是个报仇,而如今她已经是三品诰命了! 往后会更好,报仇也指日可待! “臣妇谢主隆恩!” 宣旨的人离开后,阮慕阳在珐琅和点翠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她发现大家看她的目光发生了变化。 老尚书和老夫人自然是高兴极了的。 而王氏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勉强。同样不是真心高兴的还有季氏。 “恭喜二嫂了。”张安玉第一个说道。他依旧是一副懒散的样子,看着她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嘲弄,语气里也没有几分真心。 阮慕阳笑了笑道:“多谢四弟。看来四弟的身子已经完全好了。” 提起这件事心里就膈应,张安玉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冷哼出声。 阮慕阳又走向王氏,看了看她怀里的张初静。四个月的张初静比起刚生下来的时候白嫩了许多,一双手胡乱地挥着。阮慕阳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心中柔软了起来。 她忽然很想要个孩子,与张安夷的孩子。 若是来日谢昭死了,她便能开始安安心心过日子了,到时候一定要给张安夷生个孩子。 张初静咿咿呀呀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了神。 她从手上褪下了一个镯子放在了包着她锦被之中,对王氏笑了笑说:“这是我这个婶婶给的见面礼。” “多谢二弟妹。”王氏客气地道。 休息了几日后,阮慕阳跟老夫人说了一声便回了阮家。 此次回来,她还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她的哥哥阮明华的亲事基本上定下来了。女方是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 因为还在国丧期间,所以两家还未正式过礼交换八字。 现在阮慕阳已经是三品诰命,回到阮家,姨娘楚氏和黄氏都要来跟她见礼。 “两位姨娘请起。”阮慕阳看向了黄氏,又看了看黄氏身后有些胆怯的二弟阮明远。 阮明远现在才刚刚十岁。 想起自己毁了的女儿,黄氏眼中带着几分恨意地看着阮慕阳,见她看着自己的儿子。眼中又露出了几分慌张,挡在了儿子前面。如今这个儿子是她下半身的依靠了。 阮慕阳觉得黄氏的动作有些好笑。她与黄氏母女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更犯不着去害一个只有十岁大、谁都威胁不了的孩子,怪只怪阮慕汐自己找死。 她勾起了浅浅的笑说:“黄姨娘这么紧张做什么?二弟如此乖巧,招人喜欢还来不及。” 黄氏听懂了阮慕阳话语中的警告和威胁。 只要他们母子不作妖,她便不会动他们。 阮慕阳在阮家一直等到了阮中令从工部回来。 说起来,她的诰命文书还是阮中令底下工部的人织造的。 听说了她在泰山行宫的事情,再结合之前的两次谈话,阮中令再也不敢小瞧这个女儿了。 父女两人一番问候之后,阮慕阳终于奔入主题。 “父亲可知,在长沙之时。左副都御史余大人提议改立太子,圣上大怒的事情?”她此番来便是不放心,怕阮中令念在与阮妃的兄妹之情上,站在了谢昭那边。 不过在得知阮明华是与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定亲,她便放心了几分。 如今朝中洛阶和徐厚两大派系泾渭分明,唯有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始终保持着中立,与御史结亲,那就是两边都不偏向,再合适不过。 阮中令隐约听说有人提议改立太子,却不清楚其中细节,听了阮慕阳的话脸色变了变。问:“圣上当真大怒?” 阮慕阳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父亲,太子的身体怎么样了?” 阮中令叹了口气说:“自从上个月病了开始,始终不见好转。”这样的身子,如何为君? 随着太子的病迟迟不好,身子比以前还要差,改立太子的呼声会越来越高,到时候朝中便要开始混乱了。 阮慕阳不知道武帝是会继续坚持,还是听大臣们的话改立太子。 “父亲,朝中局势不明,还是保持中立最好。”阮慕阳道。 阮中令神色晦暗地点了点头说:“暂时只能先观望着,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阮慕阳明白阮中令的意思。 随着局势越来越紧张,两边都在壮大实力,除非有能力与洛阶和徐厚都交好,让他们不舍得放弃,不然让他们发现拉拢不过来的时候,定然会选择铲除异己。 若是直接选择太子这边如何? 这个提议阮慕阳不敢说出来。 太子自小便体弱,请了许多名医都调理不好,赢面太小了。 但是她只能选择太子! 在阮慕阳抵京半个月后,张安夷终于回来了。 他一回京便先去面圣,面圣回来之后便去拜见老尚书与老夫人。阮慕阳直到晚上才看到他。 许是这趟湘西的历练,他脸上的轮廓比原先更硬朗了些,温和的眉宇间更是带着一种宽广与包容,如同能将整个光华的江山社稷装下一样。 他们夫妻半月未见,虽然口上都不说,但心中都是存着许多思念的,晚上自然是要抱着温存一番的。 倚在他怀中,阮慕阳感受着他的怀里的温度,说起了阮明华的亲事。 “右都御史刘大人为人正直,现在是局势之下,这样的亲事再合适不过了。”张安夷在她耳边说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我与你想的一样。” 随后,她又问起了湘西的风土人情,张安夷便细细地说与她听。 阮慕阳活了两世,除了京城,唯一去过的地方便是京州,听着湘西的事情觉得新奇,想起了张安夷在当年落榜之后出去游历了两年,去过很多地方,不由感叹道:“不知什么时候能与二爷一道出去走走。” 张安夷喜欢极了她这副娇软的样子,在她脸上吻了吻说:“过些日子休沐,我带着夫人去附近走走。” 就在武帝因为湘西之事对张安夷褒奖有加的时候,都察院的御史忽然上奏弹劾他。 他们弹劾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安夷任由亲兄长不仅借他之名在生意场上刻意压价抬价、强卖有瑕疵商品,还借他之名受贿! 这无异于在张安夷青云直上之时给他当头一棒。 第三十八章 夫人会喜欢的 朝堂之上,被言官们弹劾的张安夷出列。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个两年多的时间迅速进入内阁,官拜三品的年轻后生。 果然他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 “张卿,你可有什么要说的?”武帝问。 张安夷跪了下来说道:“回皇上,臣对此一无所知。” “张安延借着你的名义做了这么多事,你怎么可能一无所知!”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就是这样,说起话来毫不留情。就连武帝做错了什么事也要被他们说道一通。 在言官指责下,张安夷没有丝毫心虚的样子,一片坦然。他虽然跪在地上,但是脊背挺得笔直,一副正派的样子。“启禀皇上,臣先是跟着出巡又去了湘西,才刚刚回到京中,确实不知道我大哥做了什么。”他的语气不如御史言官们亢奋,却也是句句在理。 这时,沈未站了出来。“皇上,臣相信张大人的为人,一定是被蒙在鼓里!” 言官们又道:“沈大人是张大人的同窗,两人私交甚好,自然是帮他说话的!” 朝中不少大臣替张安夷求起了情。其中有与张安夷私交好的,也有与他没什么来往的。与他没什么来往的,自然是有别的目的。 这些都是在朝堂上经历过风雨的大臣。对朝中局势看得很清晰。张安夷上来得这么快,他们不相信他会因为这件事就完了,所以自然是要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拉拢一番的。是以洛阶与徐厚两边都有人帮着他说话。 然而御史言官们认定了张安夷是纵容包庇,便与朝中大臣抄了起来。 场面一度很是很乱。 “皇上,臣肯定戴罪立功,协助顺天府彻查此事。若确有其事,必然——大义灭亲!” 与此同时,在张家,本该是张安延去铺子里的时候,却难得在家没有去。 他正跪在老尚书面前。 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尚书气得不轻,张家上下所有人都在。 “你怎么这么糊涂?黑心的钱也敢赚?居然敢借着你二弟的名义为非作歹!”老尚书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可知弄不好你二弟会被革职?” 张安延满脸惶恐地说:“祖父,我知道错了。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老尚书冷哼了一声说:“知道错了有什么用?若不是你二弟被人弹劾,东窗事发,你会知错?再过不久顺天府便会派人来抓人了,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 王氏吓得不轻,立即跪在了一旁,带着眼泪说:“祖父,想办法救救大爷吧,他可是你的嫡长孙啊。” “嫡长孙?”老尚书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家门不幸!你爹竟然生了你这种心术不正的人!我竟然有你这样的孙子!” 阮慕阳冷眼看着张安延。 这件事非同小可。说不定张安夷真的会被革职。 他辛辛苦苦参加科举,步步小心走到今天,原本前途无量,却因为有个糊涂大哥,现在前途未卜。她怎么会不生气?怎么会不替他不值? 张安延却不知被什么刺激到了,忽然抬起头看着老尚书说:“家门不幸?自打小时候祖父便偏心二弟。我也是您的孙子,还是嫡长孙,您也没想过给我弄个官当一当。士农工商,商在最末,若是您给我弄个官当,我何至于去从商?何至于犯错?我花那么多心思还不是为了整个张家?” 张安延这番大逆不道的话气得老尚书脸色都变了。老尚书站了起来。指着他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当官?当官只怕贪得全家都要被你牵连!” 说着,老尚书对身边的下人道:“开祠堂!我要请家法!请家法——” 说刚说完,老尚书脚下便开始踉跄。 “祖父!”张安玉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老尚书倒在了他身上,不省人事。 老夫人和张复夫妇还有阮慕阳都吓得不轻。老夫人立即让下人将老尚书扶进了房里,自己也跟了进去。 一片混乱之后,厅堂里只剩下几个小辈。 阮慕阳见季氏派人去请了大夫之后,放心了下来。她冷着一张脸走到张安延面前说:“大哥,你今日的话说得太过分了。你是张家的嫡长孙,祖父自然是希望你好的。” 因为心中压抑着怒气,她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如往日温和,再加上张安延是跪着的,她是站着的,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气势。 这种矮了一截的感觉让心中本就烦躁的张安延更加烦躁了。 “你算什么东西?”说着,他便要站起来去推她。 阮慕阳后退了一步。她没想到张安延竟然要对女人动手。 一旁的王氏没有出声,也是气愤地看着她。在王氏眼里,仿佛张安延如今犯的错都是因为穿云院一般。 “大哥,你这样跟二嫂说话不合适吧?二嫂可是三品诰命夫人。”张安玉的声音忽然想起。他依然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语气也是懒洋洋的。 但是这掩盖不了他脸上的怒意。 “大哥,你都把祖父气病了,二嫂还不能说你几句吗?”他顿了顿,声音里带起了一丝笑意说,“况且你本来就不如二哥啊。二哥可是状元。你却勉强只是个秀才,还想当官?” 阮慕阳虽然知道他这番话不是有意帮自己说的,但是心中还是觉得很解气。 由张安玉开口说比她开口好多了。毕竟他们是兄弟。 他把她想说的都说了让她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张安玉只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他对这些事看得这么清楚。 张安延被张安玉说得脸上无光,气愤地看着他说:“张安玉!谁让你说话的?” “我怎么就不能说了?”张安玉语气不变,“我还要跟大哥说,等祖父醒了,便自己去赔罪吧。祖父若是气到哪儿了,别说祖母不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说罢,看见大夫来了,他上前带着大夫朝老尚书房中走去。 阮慕阳冷眼看着张安延王氏夫妇。 所有人都在等大夫的诊断,等待老尚书醒来。 没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阮慕阳皱起了眉说:“寒食,你去看看。” 寒食还没走出去,便看见张安夷回来了。 阮慕阳立即站了起来,眼中带着关切叫道:“二爷!”当看到他身后的官差,她的脸色变了变,将原本想问的话咽了下去。 张安夷对上了阮慕阳的目光,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目光落在了一旁脸色很差的张安延身上,听不出语气地说道:“来人,把张安延抓起来,暂时关押顺天府,等待审讯。” “大爷!大爷!”看见官差真的要抓张安延,王氏吓得不停地叫着,“二弟!他可是你大哥啊。” 张安夷无动于衷。 阮慕阳自然也不会同情的。她原本想告诉张安夷老尚书晕倒了的事情,可是看他是来抓人的,一会儿似乎还要走,便忍住了没说。 家中的事,她自会替他操持,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在王氏的哭喊下,张安夷与顺天府的人领着张安延走了。 待人都走了,阮慕阳才去看老尚书。 大夫说,老尚书年事已高,情绪激动,气血攻心才会晕倒的,往后要好好调理,不能再动怒了。 老尚书一直都是张家的支柱,乍然倒下让许多人都没回过神来,心中慌张。 若是老尚书真的自此倒下,张家以后会如何? 阮慕阳压下心中的感叹,低声对老夫人说:“祖母,刚才大哥被顺天府的人带走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道:“二爷也在其中。” 老夫人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道:“罢了,这是安延自作自受,安夷本就是受他拖累的。” 好在老夫人是个明事理的人。 若是张吉和李氏夫妇在京城,怕就不是这样了。 王氏忽然跪了下来,哭着说:“祖母!初静才五个月大啊。” 老夫人显然被张安延伤透了心,对王氏也有些冷淡:“回去把孩子带好吧。” 张家二少爷带着顺天府的人把大少爷抓了,这件事不到半日便在京城中传开了。许多不明就里的人只觉得张安夷太过冷血,不顾兄弟情分,骂他的人不少。因为他是本朝连中三元的人之中最年轻的。许多读书人格外关注他,所以其中不少骂他的人是读书人。 当然,每场事件,只有在漩涡之外的人才会如此躁动,而身处其中的人,恰恰都很安静。 傍晚的时候老尚书便醒了过来。有季氏陪老夫人照顾着,阮慕阳便回了穿云院。 晚上,张安夷回来便先去了趟老尚书与老夫人的院子里,然后才回了穿云院。 见他神色中带着疲惫,阮慕阳心疼极了,连忙让点翠将准备好的点心和茶端了上来。替他倒了杯茶,说:“大哥那里情况如何?” 她这一天憋了一肚子的话想问他。 张安夷将她发凉的手包裹在了掌中说:“也就这几天就能回来了,只要他都交代清楚了。” 感觉着他掌心的温度,见他如同以往一般从容温和,阮慕阳的慢慢平静了下来。她问:“那皇上可曾怪罪于你?” “怪罪是肯定的了,不过有沈四空、宋阁老几人替我求情,再加上我先前去湘西立了功,多半是将功抵过。”张安夷似乎是极喜欢阮慕阳替她担心时的样子,目光始终落在她身上。 听到沈未的名字,阮慕阳心中有些发凉。 不管是先前的阮慕汐还是郑姝,她都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因为她们不足为惧。但是沈未不一样。 沈未身为女子却比许多男子要厉害,靠自己的能力金榜题名,官职吏部右侍郎。 阮慕阳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她。 她没有她那样的决心,也没有她那样才华。 “二爷能没事便好。”阮慕阳将所有的酸楚与不安掩藏在了心中,面上一片温柔。 三日后,张安延一案有了定夺。 经核实,都察院御史言官们所奏张安延借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张安夷之名在生意场上柯怡压价抬价、强买强卖有瑕疵商品,且借他名义受贿确有其事,判三十大板,所赚不义之财全部充公,并且将名下一半的店铺充公。 顺天府尹也证明,张安夷对此事确实不知晓。 回禀了武帝之后,武帝看着依旧一副温和儒臣模样的张安夷,心中满意,道:“你虽与此事无关,但是张安延毕竟是借着你的名义,念在你大义灭亲,又刚立了功,将功抵过,朕罚你俸禄两年,你可有什么疑义?” 张安夷恭敬地道:“臣不敢,谢皇上。”  自宫中回到张府,见下人们窃窃私语张安延的事,张安夷眼中暗潮涌动,对跟在身边的莫闻和莫见说:“走,先去沾雨院。” 如今沾雨院人人见到张安夷眼中都带着几分畏惧。 张安夷走进张安延的房里。 三十大板对张安延来说几乎要了他半条命,房里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王氏正一边流着泪,一边替他擦汗。看到张安夷进来的时候,她眼中闪过恨意。 同样恨他的还有张安延。 张安夷将他们的目光看在眼里,并不在意。他如今只不过是三品而已,待到以后,恨他的人会越来越多,就如同现在恨洛阶和徐厚的人一样多。 王氏看着张安夷。他明明还是以前的模样,她却莫名地觉得害怕,觉得陌生。 而张安延早就在顺天府的时候便见识到了张安夷这样的气势。他那时候才意识到,他这个二弟不再像以前一样是家里随便谁都能嘲笑的那个二弟了。 “大哥,原本你这罪行,就算判个沙头都不算重的。”张安夷一开口,平静里带着肃杀的声音让张安延夫妇打了个冷颤。 张安夷继续说道:“不过我们毕竟是亲兄弟,我也不想看着你死。往后还望大哥好自为之,往后不要再做这么糊涂的事了。” 被以前自己看不起的弟弟教训,张安延又是畏惧,又是觉得羞辱,沉默着不说话。 八月。除国丧。 整个京城将近一年没有人敢办酒宴办喜事,一除国丧,各家便开始热闹了起来。 阮慕阳的兄长阮明华与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的亲事也在这个时候定了下来。 九月,朝中又发生了一件大事。 有人检举太子到处寻找道士,在东宫养了许多道士,沉迷炼丹,整个东宫乌烟瘴气。 堂堂光华太子怎么能沉迷这些偏门的东西? 武帝震怒,下令把东宫的所有道士都杀了,砸了炼丹炉。 朝中再一次出现了改立太子的呼声。比起先前在长沙,这一次的呼声极高,朝中有将近一半的大臣每日上奏,请求皇上改立太子。 相比上一次,武帝这回平静多了,虽然没有答应改立太子,却也没有大怒。 显然,太子愚蠢的举动让他失望之极,武帝的心中动摇了。 于是,“太子”与“永安王”这两个词一下子成了大家私底下讨论最多的词了。 阮慕阳虽然身在内宅,但是对外面的风声还是清楚的。 她的心中越来越不安。 绝对不能改立太子,让谢昭继位。 自从上次被张安延气晕倒后,老尚书的身子便不如从前了。他们几个小辈每日轮着去照顾老尚书。 一日,正好轮到阮慕阳与服侍。张安夷回来的晚,老尚书睡着后,她便留下来陪老夫人吃饭。吃好饭准备走的时候遇到了刚刚从宫中回来,来看老尚书的张安夷。 只要不是回来的特别晚,张安夷几乎每日都要来与老尚书请安,看看他的病情,可见他们之间的感情多么深厚。 得知老尚书已经睡下了,张安夷便不准备打扰了,与老夫人说了几句话就要跟阮慕阳一起回去。 老夫人看着他们夫妻两人一个温和一个端庄,模样又都生得好,心中不由地感慨了起来,说:“你们成亲也有两年了吧?” 阮慕阳这才意识到,他们成亲都两年了。 正当她心中感慨的时候,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一只大手包裹住。 看向身旁这个身材高大,随着时间慢慢变得儒雅了起来的男人,阮慕阳心中柔软极了。 老夫人看向张安夷道:“不算还小的安玉,你们兄弟三个中你这个排行老二的成亲最晚,现在你大哥已经有了个女儿,你三弟来年也要做爹,你又落后了。”言下之意便是催他们努力努力,早日怀个孩子。 阮慕阳垂下了眼睛,先前的缱绻去了大半。 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她大仇未报。前路未知,实在不适合这个时候要孩子。 可是若等以后尘埃落定,他发现了她的真面目,他们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老夫人只当垂下眼睛的阮慕阳是害羞。 张安夷将她垂着眼睛的样子看在眼中,一双幽深的眼睛被温柔的笑意遮掩了起来,看不清低下的情绪。他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对老夫人说:“是,祖母。” 回去的路上,阮慕阳总是忍不住想起老夫人暗示他们要孩子的事情,心绪低落。 张安夷是何等细致之人?害怕她察觉到端倪,她努力转移着注意力。 “二爷,现在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还是这么高吗?” 夏夜的月色带着几分清凉。 不论是冬天还是夏天,张安夷总是穿得那么单薄。清凉的月色照得他面馆如玉,身子挺拔,浑身透着一股清爽,如同穿云院中的青竹一般,让人看着便能解了夏日的燥热。 阮慕阳觉得有些移不开目光。 随着时间的变化,这个男人变得越来越有魅力。 见他点了点头,她又试探地问:“那么皇上是什么意思?” “圣心难测。”张安夷道,“不过是有些犹豫了。” 阮慕阳心中更加沉重了。 拥护太子的洛阶迟迟没有动作,再这样下去,太子这边的败势就要定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走回了穿云院。 “夫人一路在想什么?”进入房中,将门关上后张安夷问。 阮慕阳吓了一大跳,心中警惕,答道:“在想方才老夫人的话。” 她乍然的慌乱没有逃过张安夷的眼睛,但是他还是因为她这番话勾起了唇,眼中一闪而过的晦暗也被渐渐浮现的笑意这样。他向前一步朝她靠近,语气旖旎地说:“我也是。我在想夫人什么时候能给我生个孩子。” 说罢,在阮慕阳的惊呼声之中,他将她拦腰抱起,走向了床榻。 被放在了床榻上,看着他站在床前缓缓解着外衣。阮慕阳红着脸说道:“我们不是昨日……昨日才——”想起昨晚的情形,她觉得腿酸。 夏日衣衫单薄,一下便脱了。 看着那独属于男子的有力的线条以及自己昨夜在他胸前留下的痕迹,阮慕阳的脸红得发烫,心里又是羞,又是觉得口干舌燥移不开眼。 随后,张安夷便俯下身贴了上来,一边温柔地解着她的腰带,一边在她耳边低声说:“国丧那一年我忍得辛苦极了,夫人如今不该好好补偿补偿?”说罢,他在她耳边吻了吻。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面对他的吻和床笫之间的情话,阮慕阳从来都是毫无招架之力的。 任由他轻咬着她的唇,任由他的到处点火,她的身子立即热了起来。 就当阮慕阳依已然被他撩拨得双眼迷离,泫然欲泣的时候,他将她翻了过来,又吻上了她的后背。 自从之前在泰山行宫缱绻地吻过她的伤口之后,他便格外喜欢她的后背。 从脊柱处蔓延的酥麻之感让阮慕阳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当察觉到他的意图的时候,她慌了起来:“不要——” 带着哭腔的声音更像是欲拒还迎。 “夫人会喜欢的。”张安夷的声音低哑极了。说着,他安抚性地在她肩上吻了吻,随后贯穿了她的身体。 从细细地喘息到不能自已地尖叫,阮慕阳被翻来覆去弄了好几回,嗓子都哑了。 后半夜,原本心事重重的阮慕阳被折腾得累得不行,眼睛闭上就睡着了。张安夷则起来让人弄了盆水,极为怜爱地替她清理蔓延至腿上的白浊的痕迹,随后抚着她的脸,若有所思。 第二日,阮慕阳醒来的时候张安夷已经进宫了。 用过一些粥后,她单独叫来了寒食。 “寒食,你替我去办件事情。”她道,“你替我找个可靠的人去金陵的溧水县找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姓蔡。带着一个孩子。找到他们,你让人将他们护送到京城。” 寒食虽然疑惑阮慕阳为什么忽然要去溧水找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但是什么也没问,便答应了。 看着寒食走后,阮慕阳抿了抿唇,眼中带着坚定和决然。 这是她上一世知道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后一张底牌了。再往后,她真的只能靠着自己搏了。 上一世,阮慕阳临死的前几天就已经被谢昭彻底软禁了起来。她听给她送饭的丫环说,一个姓蔡的女人带着个男孩找到了永安王府上,说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可是那时候她已经不在意这些了。谢昭玩过的女人不少。甚至厉害到光用看便能看出一个女人是不是处子,在外面不小心留下孩子也不为过。 至于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最后怎么样了她不知道。不过以她现在对谢昭的了解,在改立太子的呼声这么高的时候,他一定不允许别人发现这件事,对他造成影响。 原本那个女人要在明年年初才会带着孩子找到永安王府,而她现在做的就是将这件事提前,把这件事通过洛阶捅出去。她相信洛阶会把握好这次机会,给谢昭当头一棒。若是运用得好,说不定还能给谢昭与徐厚孙女的结亲带来影响。 这样一来,太子炼丹,永安王行为不检点。虽然不至于将两人再次拉至一个起点,至少那些喊着要改立太子的大臣会安静一段时间。 八月下旬,赵氏派人传来了消息,阮慕阳的姐姐阮暮云有了身孕。 阮慕阳高兴极了,与老夫人说了一声后,与赵氏一同去宋府看望了阮暮云。 九月初,寒食告诉阮慕阳蔡氏母子已经到京城了。 接下来就差个机会把他们母子推到洛阶面前了。 初九那天,阮慕阳约了洛钰还有韩若一同去京郊爬凌日山。 那日,阮慕阳特意提早了一些坐着马车到洛府门口等洛钰。 在等洛钰的时候,她朝马车外看了看,只见一个穿着朴素。却很是美貌的妇人带着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徘徊在洛府门口。 那个女人便是蔡氏了。 说好坐阮慕阳的马车,听说阮慕阳已经在门口等着了,洛钰急匆匆地走了出来,正好与蔡氏撞了个正着。两人都险险摔倒。 洛钰性格刁蛮,平日里京城里的人见了她都是要绕道走的,哪里有被撞到过? 站稳了之后,她打量着蔡氏,皱起了眉,声音清脆,气势很大:“哪来的妇人竟敢冲撞本小姐!你在洛府门口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蔡氏脸上带着惶恐。 阮慕阳听到声音,让点翠掀开了马车的帘子。从马车上下来了。 她看了眼蔡氏,然后走到洛钰面前问:“洛妹妹怎么了?” 洛钰看着蔡氏冷哼了一声。 蔡氏慌张地说道:“小姐和夫人恕罪。民妇本以为这是永安王府,后来发现是洛府,正准备离开,一个不小心冲撞了小姐。” 阮慕阳看蔡氏也是个可怜的女人,将她扶了起来说:“这里是洛阁老的府上,永安王府不在这里。” “永安王府?”洛钰挑着眉打量着蔡氏说,“你去永安王府做什么?” 蔡氏欲言又止。 看她这副模样,洛钰怀疑了起来:“你真的是去永安王府的?这般吞吞吐吐莫不是在骗本小姐,小心本小姐让人抓人去见官!” 阮慕阳看向她身旁的孩子。这男孩生得十分可爱,眉目细看与谢昭有几分相像。 “这可是你的孩子?模样生得真好。”她问道。“你可是有什么难处?永安王府守卫森严,怕不是这么容易进去的。” 比起洛钰居高临下的样子,阮慕阳显得和气多了。 “真的?”蔡氏忽然有些无助,“那怎么办?” 阮慕阳继续引导:“你可是有什么难处非要见永安王?说出来我们或许可以帮你。” 蔡氏咬了咬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拉着身旁的男孩说:“这是永安王的孩子。我们母子这次来京城,是想让这孩子认祖归宗。” “这是永安王的孩子?”洛钰的脸色立即变了,打量着那个男孩有些不敢相信。 阮慕阳的声音严肃了起来:“夫人,此时关系重大,你说的可当真?” 以为她们不相信,蔡氏着急地说:“是真的!” 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洛钰看向阮慕阳。将她拉到了一边。她虽然刁蛮,却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一个亲王在外面有了个私生子,若是真的,这孩子便是皇孙。 皇室血统怎么能流落在外? 可是若是圣上知道了永安王在外有了私生子,怕是会震怒的。 尤其现在还是敏感时期。 “怎么这种事偏巧让我们这么倒霉遇到了?”洛钰紧皱着眉头说,“阮姐姐,你说怎么办?” 蔡氏母子的出现就是阮慕阳安排的,她自然想好了办法。 “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事关重大,我们两个胡乱做主不好。不如让他们先回去,等你祖父回来你把事情告诉他,等他定夺?”她建议道。 洛钰的眼睛亮了起来:“对!让祖父定夺!” 随后,她看向蔡氏,语气中带着世家小姐才有的威严问:“你们进京之后可将这件事告诉了别人?” 蔡氏摇头:“民妇知晓事情轻重,不敢乱说。” 洛钰与阮慕阳对视了一眼,道:“这事涉及皇家血脉,容不得作假,也容不得你胡乱说。若是碰上了有心人,恐怕你会遭遇不测。这样吧,我先派人送你们回去。待查明了,自然会帮你。” 看着蔡氏点头,阮慕阳心中感慨。 以谢昭的心性,他们母子在那样关键的时候出现,恐怕是凶多吉少。这一世,她将他们母子提前找到,虽然是为的自己,但也希望他们母子能从中搏得一线生机。 若是武帝知道知道这件事,至少这个孩子是可以活下来的。 第三十九章 总叫我难以自持 因为蔡氏母子的出现事关重大,爬凌日山自然是去不成了。 洛钰在家等洛阶回来,而阮慕阳与韩若各自回了家。 之后的几日一直没有动静,阮慕阳猜测洛阶正在派人调查蔡氏母子的底细,确认身份。 大约过了十来日,洛钰派人送来了一封信,上面说,蔡氏的那个儿子确实是永安王的孩子。 阮慕阳相信这个时候洛阶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接下来,她就要耐心等着这件事发酵了。 九月二十五日早朝之上,有大臣弹劾永安王谢昭行为不检,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多年。 在场的大臣都心知肚明,出来弹劾的大臣是洛阶派系的人。洛阶果然不会看着永安王如此顺风顺水,忽然找来一个私生子,这招甚妙。 “父皇,儿臣不知此事!”永安王谢昭丝毫没有防备,“请父皇明察。” 武帝有几分失望地看着谢昭说:“这件事朕自会派人查明。” 结果,那个孩子确实是谢昭的血脉。武帝甚至还让张安夷安排,还亲自见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不过四五岁,生得粉嫩可爱,见到陌生人有几分害怕,一双漆黑的眼睛不停看着他们。武帝打量着他,问一旁的张安夷:“张卿。你说这孩子与永安王像吗?” 如今朝中以洛阶和徐厚为首分为两大派系,加上御史言官三足鼎立,武帝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他也知道张安夷与洛阶和徐厚都交好,不算是任何一个派系的。这样虽然好,却被一些御史言官盯上了,说他左右逢源,虚与委蛇。 武帝活了那么多年,阅人无数,自然知道若是一个人,所有人都说他好,那么这个人一定是可怕的。张安夷年纪轻轻,入内阁不久就得两大权臣看中,自然是不简单的,但是却被御史言官整日盯着骂,到底还是嫩了些。 武帝唇边勾起了一抹极为得意、仿佛所有人、所有事都在他掌控之中的笑容。 察觉到武帝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似带着打量,张安夷一片坦然,恭敬地道:“回陛下,臣认为这个孩子与永安王有四分像,多半真的是——” “嗯,确实是朕的皇孙。” 武帝一共有七个儿子,除去被杀的永靖王谢昕。病弱的太子和永安王之外,有一个夭折,剩下三个皇子的母亲皆出身低微,本身亦没有什么大作为。武帝也是到了晚年,杀了永靖王之后才感慨起了子嗣单薄。 至于皇孙,武帝现在只有一个皇孙,是太子与太子妃所出。 孩子被带走后,武帝宣永安王进宫。 将他狠狠骂了一顿后,武帝让他将皇孙接入永安王府好好抚养,将蔡氏收入王府做妾。 谢昭曾经睡过的女人不在少数,见到蔡氏的时候早就把她忘了。在这个时候忽然多出来一个儿子。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 尤其是武帝身旁还站着张安夷。他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看着他被骂,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谢昭却觉得他在看自己笑话一样。 他本来就因为阮慕阳对张安夷十分膈应,现在更觉得被骂得面子,心中咬牙切齿却碍于在武帝面前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低头对武帝道:“儿臣遵命。” 因为这件事,朝中呼吁改立太子的声音一下子少了许多。 武帝也似乎想起了太子的好,派身边的高严去东宫看了看他。 一下子,局势又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永安王的事弄得人尽皆知,阮慕阳替徐妙露惋惜着,却没想到有人会替自己惋惜。 一日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阮慕阳遇到了张安玉。出来的时候,自然免不了又被他一番嘲讽。 “对于永安王的事,二嫂似乎无动于衷?”张安玉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纨绔子弟样。 她为什么要在意? 阮慕阳本觉得他年纪小,说不通,已经懒得跟他解释了。是先前他怒斥张安延,她又觉得他张家兄弟里除张安夷以外难得的明白人,日后再长大些懂事了说不定还是张安夷的助力,不能再这样误会下去了。 说起来张安玉也是个厉害的人,她阮慕阳自认为脾气已是很好了,每回都能被他几句话气得不行。 她耐着性子道:“四弟。我与永安王之间清清白白,与他半点关系都没有。” 张安玉几乎是习惯性地就回以了一个嘲弄的笑容。 阮慕阳的耐心彻底被他这一声笑弄没了,深吸了一口气说:“若是四弟还不信,还想找到证据,就继续盯着我,直到你死心为止。” 说罢,她便离开了。 看着她离开的身影,张安玉皱了皱眉,心情有些复杂。其实他已经相信了她与永安王之间并没有什么,也觉得她不是个红杏出墙的人,但就是忍不住想要嘲弄她几句。 因为遇到蔡氏的事情,九月初九那日要去爬凌日山的事情便被无限期延后了。直到十月,洛钰又邀请阮慕阳去凌日山。 这一次坐的是洛家的马车。 上了马车,发现韩若不在,阮慕阳疑惑地问:“韩妹妹呢?” 洛钰看着马车外说道:“她啊,今天家中有事,下次我们一起再约她。” 不知道是不是阮慕阳的错觉。她觉得今日的洛钰有些奇怪。 洛钰想起了极好玩的事情,对阮慕阳说道:“阮姐姐你知道吗?徐妙露心系永安王,在知道永安王在外面有儿子的事情后气得在徐家大闹了一场,还不敢出门了,说出门怕被别家的小姐笑话。” 随后她又幸灾乐祸地补充了一句:“等着当面笑话她的人多了。谁让她整天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得罪了那么多人?她活该!也不知道她对永安王还有没有想法。” 阮慕阳笑了笑。 徐妙露是个极为高傲的人,自然不能忍受蔡氏母子的存在。但是蔡氏母子的存在顶多只会对他们造成些影响,毕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永安王与徐家结亲,还是迟早的事。 不过就像洛钰说的,能膈应他们一下,让他们之间产生些不快,也就够了。  慢慢的,阮慕阳发现马车并不是往凌日山去的。 “洛妹妹,我们今日到底要去哪里?” “今天啊——嗯,我们要去——”洛钰的眼神有些闪躲,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 阮慕阳更加怀疑。 直到马车忽然在一个山庄门口停了下来,洛钰才看向阮慕阳,一脸歉意和愧疚地说:“对不起啊阮姐姐,我骗了你。其实——是我祖父想见你。”她像做错了事一样。 随后,马车车帘就被外面的人掀开。一个中年男子脸上带着和气的笑容说:“张夫人,请。” 阮慕阳抿了抿唇,下了马车。 “夫人!” 看到马车外有些慌张的点翠与珐琅,想必她们之前就被控制住了,阮慕阳安慰道:“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 这是一处洛家在京城外的山庄。 阮慕阳随着那个中年男子走了进去,一路上打量着四周。 直到走到了一处紧闭的房门门口,那个中年男子停了下来。 他先是恭敬地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了一声“进来”。才小心地将门推开。 他朝阮慕阳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张夫人里面请,大人在等你。” 被推开的房门如同一张会吃人的嘴,里面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森然和寂静,阮慕阳心跳得飞快,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刚一走进去,门便从外面被关上了,她顿时更紧张了。 朝里面走了几步,阮慕阳便看到一个瘦削苍老却气势极强的身影。 这就是内阁宰辅之一的洛阶! “参见洛大人。”阮慕阳努力保持着镇定。 洛阶抬起头打量着阮慕阳。 他们原先在洛家的牡丹宴上见过。那时他因为新科状元张安夷而注意到了她,当时只是觉得这个孩子很沉静。却没想到最近发生的事让他需要重新审视这个孩子了。 身为内阁宰辅,洛阶几乎只在一人之下了,常年居于上位所练就出来的气势让普通人根本没有勇气直视。尤其是感觉到洛阶审视的目光,阮慕阳只觉得自己所有的伪装和心思都被看穿,一点细微的情绪都逃不过他的眼睛,立时觉得压力格外大,喘气都变得困难了。 过了好一会儿,在阮慕阳额间都开始冒冷汗了的时候,洛阶终于开口了。 “张夫人与永安王之间似乎有什么过节?”洛阶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阮慕阳极力保持着镇定,鼓起了勇气抬起头,疑惑地问:“永安王?臣妇听不太懂洛大人的意思。” 洛阶轻轻地笑了一声。 在改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的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个永安玩流落在民间的私生子。明白一点的人都知道肯定暗中有人操控,一去查就查到了他洛阶身上。查到了他身上,所有人都认为这么高明能打得徐厚他们措手不及的一定就是他,没有人再会查下去。 而他们哪里知道,他洛阶也被人利用了一把! 当洛钰说遇到了永安王在外的私生子的时候,经历过那么多阴谋阳谋的洛阶一下子就意识到事情的蹊跷。让洛钰把遇到蔡氏母子的细节仔细说了一遍,他便觉得阮慕阳的话句句都是在引导。然后他找到蔡氏母子,盘问了一番,再往下一插,便查到了幕后的主使。 让他没想到的是,真的是她。一个在后宅的妇人。 “张夫人不必再隐瞒了,你派去的人老夫一下子就查到了。” 阮慕阳知道这件事瞒不过洛阶。她也没打算瞒着。 见她不再装傻,洛阶皱眉看着她说:“你是如何知道永安王在外面有个儿子的?”当时在朝堂上看永安王的反应,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有个儿子,为什么她一个身处后宅的妇人会知道? “这件事可与张学士有关?”洛阶问得并不确定。 毕竟张安夷与自己跟徐厚都交好,不像是会私下偏袒一边的人。 洛阶的疑问让阮慕阳渐渐没那么紧张了。她看向洛阶回答道:“大人,此时与臣妇的夫君无关,他并不知情。”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不到万不得已,她不想把中立的张安夷拖下水。 洛阶更疑惑了:“你是如何知道他们母子的存在的?又为什么要这样做?” “知道蔡氏母子的存在也是机缘巧合。”意识到洛阶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阮慕阳顿了顿说,“不过大人说得对,臣妇与永安王之间确实有过节。大人不必担心,臣妇此举并没有什么深意,只是不想看到永安王春风得意。” 她的话引起了洛阶极大的好奇心和兴趣,问:“哦?你与永安王有什么过节?据老夫所知,他是你的表哥。” 为什么能找到蔡氏母子她是说不清的,若是连与谢昭之间的瓜葛也说不清怕是会惹恼洛阶。阮慕阳露出了极为愤恨的表情,语气中带着耻辱说:“实不相瞒大人,原先我与他有婚约,后来阴错阳差嫁进了张家,谢昭始终觉得我落了他的面子,处处刁难于我,甚至还……轻薄我、羞辱我。我对他自是恨极,恨不得他死!” 这番话虽然说得半真半假,但是她对谢昭的恨意却是实实在在的。 洛阶自然会分辨她的情绪。 他将她的表现看在了眼里,沧桑严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笑的意味道:“果然最毒妇人心。” 阮慕阳沉默着不说话。 “永安王恐怕怎么也想不到幕后真正操控的人竟然是你。”说到这里,洛阶话锋一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连老夫也算计!” 虽然早已做好了洛阶会发怒的准备,但是此时阮慕阳的身体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她面对的不是普通人,不是谢昭,而是内阁宰辅洛阶! 她小心地说道:“情非得已,还请大人恕罪。臣妇思来想去,只能靠大人将蔡氏母子推出来,况且这个时候大人也——需要。” 说完,房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洛阶的声音响起,悠远之中带着危险:“你是说,老夫还要谢谢你帮了老夫?” 阮慕阳低下了头:“臣妇不敢。” 洛阶的目光之中并没有杀意,让她松了一口气。 “不敢?”洛阶看着阮慕阳沉静的样子说,“老夫看你现在已经不害怕了。你就不怕老夫将你送去给永安王?若是知道是你,他必然对你恨之入骨。”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看向洛阶的眼睛,笃定地说:“大人一定不会这么做。” 一个后宅妇人有胆子将他也算计在其中,显然连他会找到她也算进去了。洛阶不得不对阮慕阳高看了些。他当然也知道她的最终目的。 玩弄权术这么多年,阮慕阳那点心思在洛阶眼里是不够看的。 “张夫人如今可算是跟老夫投诚?是你一人还是连同张学士?” 果然被他看出来了,阮慕阳也不再拐弯抹角。她跪了下来,说道:“这一切他并不知情。大人不想让永安王得意,而臣妇的目的也是一样的。臣妇虽然是后宅妇人,却也愿意在大人需要的时候尽绵薄之力。” 洛阶看着跪在地上的阮慕阳,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你觉得老夫会需要你帮忙吗?” “或许会有呢?”阮慕阳是张安夷的夫人,还是工部尚书阮中令之女。她赌洛阶不会放过通过她拉拢、控制张安夷的机会,也不会放弃仍然中立的阮中令。 当然,她从来就没有把张安夷与阮家牵扯进来的想法。 所以,她现在相当于是在与虎谋皮。 洛阶摸着自己发白的胡须,皱着眉看着阮慕阳,眼中一片深邃漆黑,什么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 最终,他开口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老夫今日请张夫人来不过是想解惑,多有得罪。” 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 上位者做事就是这般不显山露水。 阮慕阳顺从地道:“臣妇告退。” 出了屋子,她终于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脚都在发亮。 洛阶毕竟是内阁宰辅,不是她能玩弄于掌中的,日后还是要小心。 阮慕阳满怀心事地朝外走着,在园子里遇到了正在摧残一株山茶的洛钰。 听到脚步声,洛钰立即转过了身。看到阮慕阳,她先是脸上一阵欣喜,随后带着几分犹豫慢慢地走向她,一边看着她的神色一边试探地问:“阮姐姐,祖父找你说了什么?可是因为那蔡氏母子的事?” 洛钰虽然刁蛮任性,但是性格天真没有坏心。唯独被娇惯着无忧无虑的女子才能长成这般的性格,或许是这份纯真太美好了,也正是自己缺失的,阮慕阳对着她的时候总会带着几分怜惜。 原本就是她自己现将洛钰算计在了里面,自然也没有跟她生气的道理。况且看她的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见洛阶对她是极宠爱的,不愿她知道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 “洛大人只是问了我一些见到蔡氏母子时的细节罢了,没什么。”阮慕阳的语气软了下来。 “阮姐姐,你不生我气?”洛钰脸上浮现出了笑容说,“是祖父非让我这么做的,我原本也不想。但是,我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愿。”说到这里,她有些委屈。 毕竟还是个孩子,阮慕阳安慰道:“没事,我不怪你。” 因为洛阶,她们也没什么兴致去凌日山了。洛钰便建议在这山庄里转一转,阮慕阳答应了。 到了傍晚回去的时候,阮慕阳对点翠和珐琅语气严肃地叮嘱道:“今日的事情谁都不要说,包括二爷。若是别人问起来就说今日我们同洛小姐一起去了凌日山。” 点翠和珐琅点头。 十月一过,眼看着离过年的日子又近了。 随着时间过去,永安王的事情平息,渐渐又有人提起了改立太子,而武帝始终犹豫着。 眨眼一过便是两年,又逢三年一次的春闱了。 这两年里,武帝因为年迈,身子渐渐开始不好了,洛阶与徐厚两大派系之间仍是暗潮涌动,太子虽然未改立,但是这两年太子的身子始终不见好,又没有什么政绩,反倒是永安王去了次北边立了功,势头又好了起来。 说不定哪一天武帝便有了改立太子的打算。 两年的事情也让张安夷在内阁之中熬出了些资历来,完成了《光华崇帝实录》纂修。作为吏部左侍郎的他与沈未一起致力于并处请托行贿之风,朝中风气大好。张安夷也越来越得武帝赏识,不仅由圣上钦点担任《光华会典》总裁官,还钦点他充本次会试同考官,协同两位主考官洛阶、徐厚阅卷,已然成了最耀眼的后起之秀。 这两年间,张家阮家也发生了许多事。 陈氏生了个儿子后,与张安朝一同从庄子上回到了张家。 老尚书的身子还是那样不见好。 去年,阮慕阳的兄长阮明华与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也成亲了,夫妻两人很是恩爱。 而她的姐姐阮暮云则替宋家生下嫡长孙,如今已经在怀第二个了。 过了年便有参加春闱的各地方学子陆续进京。 原本张安朝也是要参加这次会试的,可是因为张安夷成了会试同考官,他必须回避。 会试三年一次,错过一次便要又蹉跎三年。三年又三年,何其可怕。 知道这个消息的张安朝显得很平静。离开张家,在庄子上住了将近一年。原本就很沉默的他变得更加沉默了。 然而这都是命运使然。 “为了这次春闱,三弟怕是也准备了许久了。”晚上,只有他们夫妻二人的时候,阮慕阳忍不住唏嘘了起来。 张安夷考中状元那一年是二十岁,如今在朝堂上浮沉了三年,就如同淘尽杂质后的玉石,愈发内敛高深,也有了成熟男子才有的魅力,那种身居高位、身居要职所历练出来的不动声色的气势,既带着极大的吸引力,又让人望而生畏。 可他也不过才二十四岁罢了。 他的声音温和极了:“三弟是将事情都藏在心里的人。此时记恨我也是应该的。盼他这次能想通,不然说不准会误入歧途。” 阮慕阳叹了口气:“只盼他真的能想通。”这样不声不响的人实际上是最可怕的。 张安夷含着笑意看着阮慕阳。他们成亲那年,他十九岁,她十七岁。如今她也二十一岁了,模样比原先看上去更加成熟了几分,依旧肌肤细嫩如雪,举止间亦带着难以言喻的动人,随着时间的变化,她骨子里那股不符合年龄的端庄与沉静将慢慢与她的外表贴合,越发有韵致。 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阮慕阳立即意识到了他在想什么,脸红了起来:“成了会试同考官,也算是为人师表了,你当正经一些。” “谁叫夫人越来越漂亮,总叫我难以自持。”说着,张安夷慢慢靠近。 没一会儿,两人便倒在了床榻之上,交缠在了一起,喘息声渐渐响起。 一室旖旎。 三月,殿试放榜,又有许多学子金榜题名,即将步入朝堂。 寒食闲来无事。便去抄了一份金榜回来。 “夫人!您快看这金榜。” 阮慕阳好笑地说道:“咱们二爷已经不参加了,去抄金榜做什么?这上面的名字恐怕没几个认识的,有什么好看的?” 寒食看了看四下,见出了点翠与珐琅之外没有人了,便低声说:“夫人,你看看这金榜上有谁。” 见他神神秘秘的样子,阮慕阳拿过金榜仔细看了看。 金榜上熟悉的名字大多是一些有来往的人家的公子,阮慕阳草草地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一甲第二名、榜眼的名字上。 殿试二甲第二名——尹济。 这两个字咀嚼在了口中,阮慕阳慢慢回想起了那年去京州侍疾,路过扬州城发生的事情。 “夫人。您说这个尹济会不会就是咱们当年碰到过的尹公子?”寒食低声地说。 点翠想了一下,才想起来,不可思议地说:“那个登徒子?他哪里有这个能到考上榜眼?” 要不是这次在金榜上看到这个名字,阮慕阳几乎都要忘了这个人了。“或许只是同名吧。”她不确定地说道。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已经好几年过去了,一次小小的风波隔了这么久估计也忘得差不多了,况且那时候他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也没有看到她的长相。 这一年同样也迎来了内阁宰辅之一的徐厚的六十大寿。 因为张安夷与两位权臣私教都不错,他与阮慕阳夫妇二人都收到了帖子。 世人皆知两位内阁宰辅一个爱权,一个爱财。徐厚便是爱财的那个。 此次寿宴连皇上也惊动了,他自然不敢明着敛财。私下里给他送东西的不少。 五月初二,徐厚大寿。张安夷与阮慕阳一同去了徐府。 徐厚过寿,来的都是朝廷中的高官以及世家贵族,当然也有许多不请自来的。与熟人寒暄过后,阮慕阳便跟赵氏坐在了一起聊天。 “姐姐怎么没来?”她问。 赵氏答道:“你姐最近反应大的厉害,没办法来。” 说到这里,赵氏看了看阮慕阳的肚子,面上带着几分忧愁说:“你这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是不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或许还没到时候,随缘吧。”其实她私下里一直没断过避子汤,自然是怀不上的。 “过些日子我带你去城外的星月庵拜拜,那里的送子观音很灵。” 阮慕阳哭笑不得。想拒绝,可是又不想拂了她的好意,只好点了点头。 赵氏感叹道:“亏得张家的老尚书与老夫人对你宽容,你公婆又不在身边,不然你的日子可不好过。” 这点阮慕阳也很感激老尚书和老夫人。成亲三年无所出,确实不太像话。 子嗣的话题直到韩若走了过来,叫了声“阮姐姐”,才停了下来。 阮慕阳朝她笑了笑,让她在身边坐了下来,问:“洛钰没来?许久没见到她了。” “她爹娘要给她定亲,她不愿意。正在家里闹脾气呢。”韩若笑得有些促狭。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眨眼洛钰和韩若都到了适婚的年纪。 阮慕阳笑着问道:“那你呢?韩夫人有没有替你物色亲事?” 韩若毕竟还是姑娘家,提起这个脸一下子就红了:“阮姐姐你说这个做什么。” 阮慕阳见她脸皮薄,也不再拿她寻开心。 听到旁边少女嬉笑的声音,她看过去,看到徐妙露与好几个跟她年龄差不多的小姐坐在一起。其他人都是有说有笑的,唯独她始终矜持着,笑得淡淡的,有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徐妙露比洛钰还要大一岁,也到了适婚的年纪,迟迟没有定亲。想来徐厚还是中意永安王。至于蔡氏母子,顶多让年轻的徐妙露膈应一阵,却不会影响徐厚的决定。 再者,谢昭段数高明,要哄徐妙露这样心思简单的世家小姐,轻而易举。 阮慕阳目光扫过,忽然发现今日这寿宴的女眷之中,十五六岁的世家小姐格外的多。 “韩妹妹有没有发现今日来的世家小姐格外多?”衣香鬓影,娇笑声一阵一阵的。 “阮姐姐不知道?”韩若有几分羞赧地说道,“徐阁老的寿宴正好在殿试之后不久,便邀了今年殿试金榜题名者。就连一甲前三也来了呢。” 金榜提名者大都是青年才俊,入仕之后前途无可限量,怪不得来了那么多世家小姐,原来是来相看未来夫君的。 阮慕阳忽然想起了之前金榜上看到的名字,想来也是来了。 宴席过后,妇人们、世家小姐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 阮慕阳正跟韩若与几个夫人聊着天,点翠匆匆地跑了过来,像是心中装着事。 见她有话要说,阮慕阳就将她带到了一边问:“怎么了?” “夫人,我方才见到那个登徒子了!他当真就是今年的榜眼。”点翠说话的时候皱着眉,显然是不愿意相信一个轻佻的登徒子能翻身成榜眼。 阮慕阳有些意外。她没想到金榜上的那个一甲第二名“尹济”,真的是当年她们在扬州城外遇到的那个尹济。她想起了遇到他是,他狼狈地倒在泥水里的样子。 他既然能在家中兄弟的暗杀下活到了现在,还进京参加了科举,应该是已经把那群人踩在脚底下了。 他如今考上了榜眼,以后更是前途无量。 点翠的心中十分苦恼,在心中想了半天没想到办法,忧愁地问:“夫人,那个人没轻没重,万一一会儿瞧见认出我们,喊我们了怎么办?” 阮慕阳安抚她道:“无妨,当时我带了面纱,他并未见到我的真面目,也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再者隔了好几年,他也不一定记得。” 点翠的眉毛皱得更紧了,提醒道:“可是——夫人,他见过我和珐琅,还有寒食啊。” 第四十章 那是张阁老的夫人 阮慕阳险些忘了尹济见过点翠珐琅还有寒食。 “你现在去通知寒食让他小心一些。”她对点翠叮嘱道。 叮嘱完后,她又觉得这样不保险,叫住了点翠说:“算了,你和珐琅一起去,去让寒食准备一下马车,我们现在就回去。”留在徐府,总有遇到的可能,不如早些回去算了。 点翠与珐琅走后,阮慕阳跟赵氏和韩若说了一声。 “阮姐姐,这么快就要走?”韩若问。 阮慕阳脸上的笑意不变,回答道:“还有些事情,我先走了。改日叫上洛钰咱们再一道吃吃茶。” 说完后,她看了眼四处,没有见到尹济,便去跟徐家人打了声招呼,然后准备离开。 好巧不巧的是,阮慕阳被徐家的老管家送出去的时候,正好遇上了一群年轻男子从门外走进来。这几个男子皆是不到二十岁的模样,意气风发,风度翩翩,听他们的交谈,俨然就是今年金榜题名的学子了。 阮慕阳远远地看了他们一下,发现并没有尹济,便松了口气。 可谁知。与他们擦肩走过后,她看见了落在最后,一个人走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尹济。 好几年不见,尹济的变化不大,比起当初看起来成熟了一些,不再像十五六岁的少年了,而是长成了一个男子。他长了一双桃花眼,即使什么话也不说,什么都不做,依然显得有几分轻佻,就与当年一样。 也不知这几年过去,他的性子还是不是像以前那样轻佻,喜欢死缠烂打。 眼看着与他越来越近,阮慕阳目不斜视,挺直了脊背,样子越发端庄娴静。实际上,她心中紧张极了。 不过他没见过她的脸,点翠珐琅寒食一个都不在,他应该认不出来她。 尹济远远地就看见了一个举止端庄,容貌动人的妇人走近。能来徐阁老寿宴的妇人,皆是世家高官的夫人,其中年纪轻,容色好的不在少数。他也未在意。 就在他们之间只差几步的时候,忽然传来了赵氏的声音。 “慕阳。” 阮慕阳心中一阵紧张,见尹济看向自己,立即回身看向赵氏。“母亲,怎么了?” 听到了沉静中带着女子特有的柔软的声音,尹济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阮慕阳。只可惜这时候阮慕阳只留了个侧面,看不清容貌。 尹济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若有所思。 担心尹济听出自己的声音,阮慕阳拉着赵氏一道朝外走,低声问:“母亲,还有什么事?” 赵氏疑惑地看了看她反常的样子。说:“我想问你什么时候跟我一同去星月庵?” 见她一副自己不给个具体日子不罢休的样子,阮慕阳拗不过她,有些无奈地说道:“那便初八吧。” “好。” 与赵氏分开后,阮慕阳走向了马车。 点翠珐琅还有寒食三人不知正说着什么,讨论得激烈。 看见阮慕阳,三人停了下来,齐刷刷地看向她。点翠低声问:“夫人,你没碰上他吧?” “碰上了。”阮慕阳的语气有些无奈。她也觉得自己的运气似乎忒好了些。 “啊?”点翠低声惊叫了一声,“那个登徒子认出你来了吗?” 从点翠的态度能够看出,当年轻佻无赖的尹济在她心中留下了多么深、多么不好的印象,生怕他再缠上阮慕阳。 阮慕阳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景,并无什么特殊之处,便说道:“应该是没有的。我们能见到的机会少,你们不用担心,走吧,回府。” 隔了这么久,又没见过她的脸,他应该是不记得的,就连点翠珐琅寒食他们,他也未必会记得。 就在阮慕阳登上马车准备回府的时候,徐府里,尹济还站在方才的位置,若有所思,似乎是想极力回想起了些什么。 他拉住了徐府的下人。状似不在意地问道:“方才出去的那夫人我看着眼生,不知是哪个府上的?” 徐家的下人笑着道:“尹公子,那是张家的二少夫人,说来张夫人也能算是您的师娘呢。” 每届春闱,能榜上有名的考生皆可以说是考官的门生,入考官门下。张安夷虽说只是同考官,不如洛阶与徐厚这样的主考官,但是按道理来说,也可以被这一届的学子叫一声“老师”。 尹济挑起了眉,思索了一番道:“难道是张阁老的夫人?” “是啊,尹公子说得没错。” 阮慕阳回得早,下午便回来了,而张安夷一直到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身上带着酒气。 见他面上有些泛红,阮慕阳意识到他应当是喝了不少,立即扶着他坐下,让珐琅去准备醒酒汤。 “明明不能喝,怎么又喝这么多?” 张安夷的意识显然还是很清醒的。他这么严谨的人,不会让自己喝醉。 “今年的那些考生灌的。”因为喝了酒,他的语气里似乎也沾了酒的香醇,除了温和之外,多了几分绵柔,格外的好听。 洛阶与徐厚这样的那些考生自然是不敢灌的,而其他同考官大多年纪也不小,唯独张安夷一个年纪轻的。难得能借着徐阁老的寿宴放肆一回,那些金榜题名的考生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要知道,从以后开始,这些考官都是他们的上级,尤其是张安夷还是内阁大臣,他们谁还敢造次? 是以,这一次张安夷便遭了罪。 张安夷酒量的深浅,阮慕阳是知道的。虽不至于一杯倒,但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闻着他满身酒气,阮慕阳又是生气又是心疼:“那些考生当真是无法无天了,连内阁大臣也敢灌。” 见她生气,张安夷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揶揄地说:“是啊,确实胆大包天。若是夫人在,他们就不敢灌我了,一个个将他们喝趴下。” 阮慕阳轻轻推了他一下,嗔道:“你也没正形!” 没一会儿,珐琅送来了醒酒汤。 张安夷喝下之后终于好些了。 “这一届学子中,确实有一两个胆子大的。” 阮慕阳好奇地说:“新科状元?”他们中间最春风得意的应该就是新科状元了。 张安夷摇了摇头,见阮慕阳站在自己身侧,腰肢纤细,身材玲珑有致,便勾着她的腰让她坐到了自己腿上。 “你做什么!”坐在他腿上。被他紧搂着腰靠在颈项里的姿势有些羞人,阮慕阳红着脸挣扎了一下,却未挣脱开。下身相贴,脖子上湿湿热热的,鼻间闻的是他身上淡淡的酒香,她的心跳也快了几分,有些意马心猿。 张安夷不为所动,按着她的身子不让她乱动,伏在她颈项间接着方才的对话继续说道:“倒不是那个新科状元,而是探花。” “探花”两个字拉回了阮慕阳的注意力。 他说的是尹济。 “你说那个探花拉着你灌酒?”想起尹济轻佻赖皮的样子,阮慕阳的语气里不禁带上了些气愤。 这个尹济怎么似乎与他们夫妻二人有仇一样?先是在扬州城外缠上了她,现在还敢拉着张安夷灌酒? “嗯。”察觉到阮慕阳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张安夷笑着在她白皙的颈项上吻了吻说,“夫人跟一个后生计较什么,此人虽然有些能耐,却还太嫩了些,少了点历练。” 后颈传来的痒意让阮慕阳忍不住挣扎了起来想要躲开他的吻。两人间的缱绻让她很快将尹济抛在了脑后。 闹了一会儿后,她感觉到了张安夷小腹下的变化,红着脸不再动了。 张安夷一片坦然,在她耳边问:“夫人怎么了?” 明知故问!阮慕阳不想理会他。 张安夷笑着让她转了个身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与自己面对面。 这样羞人的姿势让阮慕阳更加清晰地感觉到了他身下的变化,一开口连声音都颤了起来:“你做什么?” 张安夷扶着她的腰让她贴得更紧了,声音低哑得厉害:“自然是酒后,乱性。”说罢。他还带着酒香的唇吻上了她的唇,手也不老实了起来。 坐在他身上的阮慕阳如同一叶浮舟,哪都抓不着、靠不着边,只能任由他摆布,呼吸慢慢急促了起来。 最先落地的是她的腰带,随后衣衫滑落肩头。当身体被灼热填满的时候,阮慕阳只觉得心头被什么挠着的感觉终于消失了,充实的感觉让她终于控制不住叫出了声音,身子紧紧地贴着他,毫无阻碍地感受着他的温度与力量。 她的身体随着他的动作摇晃,一双悬空摇摆的脚上,粉红色的绣花鞋仍在。透明的水渍沿着她修长的双腿流下,让人心旌摇曳。 最后,身体的一阵轻颤让她彻底没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张安夷身上,任她摆弄。 五月初八,阮慕阳与赵氏一同来到了京郊的星月庵。 这星月庵最灵的便是送子观音。 赵氏看着阮慕阳红润的气色,又不经意看到了她后劲上暧昧的痕迹,皱着眉说道:“看你们的样子很是恩爱,怎么这么久了你肚子都没动静?” 察觉到赵氏的目光,阮慕阳的脸红了红。 她后颈上的痕迹是那日张安夷喝多了弄上去的。 “你身子可让大夫看过?有没有问题?”赵氏关切地问。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没有。” 赵氏的眉毛皱了起来:“莫不是张安夷——” “娘!”阮慕阳红着脸说道,“你想到哪去了。兴许是我们与孩子的缘分还未到吧。”他的身子好到让她想想就觉得腿发软身上发酸。 去拜过送子观音后,赵氏原本还要拉着阮慕阳喝一喝这里师太赐的符水,硬是让阮慕阳拉住了。 赵氏对她这副无所谓的样子十分不满,说道:“下个月你公婆在京州任期满了要回来了,到时候有的你受了!” 是的,下个月张吉在京州的任期满了,要被调回京城了,所以他与李氏以后便也住在张府了。 想起之前在京州与李氏不欢而散,阮慕阳意识到未来的日子她不会那么好过了。 从大殿里出来的时候,她们意外地遇上了一个人。 看到她们,那人也是一愣。 “原来是母亲和四姐姐啊。”此人便是被抬进夏家做妾的阮慕汐。 赵氏皱起了眉。 阮慕阳面无表情。这两年她也听说过,阮慕汐在夏家很得宠,夏玄林很喜欢她。 看到前面有个台阶,阮慕汐身边的丫环提醒道:“姨娘小心。” 阮慕汐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最不爱听别人喊她姨娘,尤其是在阮慕阳面前! 阮慕阳见阮慕汐的身子比原先圆润了许多,再看她身边丫环的态度,猜想她大概是有了身孕。 与此同时,阮慕汐也在打量着她。 见她肌肤比原先还要白嫩细腻,身姿纤细,玲珑有致,阮慕汐先是心中嫉妒,随后笑了起来:“还未告诉母亲与四姐姐,我有了身孕。母亲陪四姐姐来,怕是来求子的吧。”她的脸上带着嘲弄与幸灾乐祸。 现在的阮慕汐看起来比原先更加疯狂,阮慕阳不想搭理她。 阮慕汐笑着问:“四姐姐是不是生不出孩子?” “你胡说什么!”赵氏呵斥道。 换来的是阮慕汐更加嚣张的笑容。 “你腹中的孩子几个月了?”阮慕阳的声音忽然响起。 阮慕汐摸不着头脑,一时没有说话。 此时,阮慕阳继续道:“若是才头两个月,掉了你人还能活下来,若是到后面,只怕孩子没了,便要一尸两命了。”她的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实事。 阮慕汐的脸色立即变了。 她是在威胁她。 看到阮慕汐这样的表情,阮慕阳勾了勾唇,不再看她,扶着赵氏道:“娘,我们走。” 阮慕汐被抬进了夏家做妾,往后就算在夏家再厉害,也影响不到她。她无意去害一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只是想提醒提醒她,让她害怕罢了。 看着她们离开,阮慕汐颤抖着身子捂住了肚子,眼中满是恐惧。衣袖因为她的动作被微微撩起,衣袖下隐隐露出的小臂上满是细细的鞭痕,触目惊心。 这个孩子是她的全部,能让她不再受折磨,她一定会保住这个孩子的。 六月初,张吉与阮氏回到京城。外放京州做了六年的知府,张吉四十多岁了,终于升了上林苑右监正,正五品,也不枉费老尚书当年替他谋来的官职。 他们回来这日,除了在宫里的张安夷,张家其他人都在了。 “父亲,母亲。”张吉与李氏拜见了老尚书和老夫人。 老夫人欣慰地道:“起来吧。看看你们的孙子和孙女吧。” 张初静已经三岁了。 张安朝与陈氏的儿子也已经一岁多了,叫张青玄。 大嫂王氏和三弟妹陈氏身边都带着孩子,唯独阮慕阳一个身边空空,格外尴尬。但是她现在的注意力不在这里,而在李氏身后的郑姝身上。 没错,是郑姝。 李氏真的把她带来京城了。 与阮慕阳的目光对上,郑姝笑了笑,目光盈盈。也是几年没见,郑姝比原先更加出落,楚楚动人。 “父亲、母亲,这是我表妹家的女儿,姝儿。原先我在京州都是她照顾着,这回带她来京城小住一阵。”李氏笑着说道。 要把郑姝带回来,李氏先前在信里已经同老夫人说过了。 老夫人将郑姝叫到了面前,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笑着说:“是个模样端正的孩子。” 说着,她从身边丫环手里拿过一只准备好的玉镯放到了她手里说:“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郑姝笑着说:“多谢老夫人。” “你一个姑娘家第一次来京城,怕你不习惯。你看看你大表嫂和二表嫂哪儿,你想跟谁,便住到她院中好了。”老夫人道。 阮慕阳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那我便跟二表嫂一起吧,先前在京州我们见过。”郑姝道,“大表嫂还要照顾初静。” 垂着眼睛的阮慕阳勾了勾唇。 果然,几年过去了郑姝和李氏还没有死心。 老夫人赞同地说道:“嗯,那你便跟你二表嫂住在穿云院吧。” 说着,老夫人对阮慕阳道:“慕阳,你这个做嫂子的可要好好照顾表妹。” 阮慕阳点了点头,极为顺从地说道:“是,祖母放心。” 李氏笑了笑,有几分得意。 从老尚书老夫人那里离开后,阮慕阳带郑姝去穿云院。当初在京州的时候她们已经已经撕破脸了,是以她现在也懒得与郑姝装成一副和睦的样子,一路上未说话。 但是郑姝却仿佛将那时候的事情给忘了。笑着与阮慕阳聊了起来。 “二表嫂还是像当年一样好看。” 阮慕阳不咸不淡地回道:“不及表妹。” “原先刚下马车的时候,我远远地瞧着二表嫂,还以为二表嫂有了身孕,走近才发现看错了。”郑姝状似不在意地说着,“在京州的时候,姨母便说连三表哥都有儿子了,整日盼着京城来信。” 阮慕阳几乎要气笑了。想来李氏在京州的时候没少说她坏话。 现在郑姝敢这么嚣张直指她“痛处”,怕也是仗着她还没生出孩子来。 正当阮慕阳想回她两句的时候,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二嫂今日怎么这么清闲?” 是张安玉的声音。 张安玉今年也十七了,到了适婚的年纪。脸上的稚气褪去,他与张安夷长得更加像了几分,只是那懒散的样子和笑起来的邪气依旧没有变。说起来,张家四个兄弟长得都有几分相像,模样都很好。 近些日子,张复与季氏已经在替他物色亲事了。 “四弟。”阮慕阳不知道刚才郑姝说的话他听到了没有。 郑姝看了看张安玉,柔柔地道了声:“四表哥。” 张安玉却像没看到她一样,没有理她,也没有看她一眼,对着阮慕阳说:“前几日我与朱少时一起的时候碰上了洛钰,她跟我问起了你。我还说你近日忙呢,谁知道你还有空跟乱七八糟的人聊天。” 他说话时用的是惯有的语气,郑姝从来都没有被人这么说,脸色不太好。 阮慕阳却早已习惯了他盯着自己、说话带刺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这个郑姝哪里又惹到他了。她看了眼郑姝的神情,忽然觉得张安玉这刺猬一样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 她语气和善、带着包容说道:“多谢四弟替我传话。因为父亲母亲要回来,院子要派人大嫂我确实忙了些。” 见她朝自己看过来,张安玉移开了目光,习惯性地冷哼了一声。若是细细地看,会发现他眼底其实并没有恶意。 阮慕阳没放在心上,倒是一旁的郑姝看了看阮慕阳,又看了看张安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自打张安玉出现过后,郑姝便安静了下来,似乎在想什么。阮慕阳也没搭理她。 到了穿云院后,郑姝四下打量了起来。 阮慕阳叫来了沐风和沐雨,让她们带着郑姝去了住处。 她特意将郑姝安排的远了些。 郑姝去过自己的屋子后便来找阮慕阳。在她屋中坐了下来,时不时地朝外望,俨然一副当年阮慕汐的样子。 阮慕阳看着觉得好笑,也不说穿她。 张安夷从宫中回来,便先去拜见了张吉与李氏。若论起官职,张安夷不知比张吉大了多少,但是他始终是张安夷的父亲。 看到张安夷谦恭地朝他行礼,张吉点了点头,心中那因为儿子比自己官阶大而产生的不郁终于消散了一些,甚至还有一种说不出的得意。 张安夷同样拜见了李氏。 “起来吧。”李氏笑得客气,这种客气显得有些生疏。 这个儿子从小就不是养在他们身边,长大以后性子也怪。张吉与李氏都觉得他与自己不亲近。而他们也没有想过去亲近他,因为总是有一层难以严明的隔阂,亲近不起来。 与张安夷,他们不像跟张安延那样能够闲话家常很多,说了几句后便都觉得没话了。 张吉思量了一下,终于找到了话头:“先前你大哥的事,听说你直接带了顺天府的人回来把他抓了,做的委实有些过了。他是你大哥,你应该帮他一把。”在这种带着些训斥的意味的话中,他终于找到了一些做父亲的威严。 “是啊,你看你哥哥现在,铺子少了那么多。先前一顿板子听说把他打掉了半条命,下手太狠了。”李氏在一旁帮腔。 张安夷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地听着他们说话,眼中一片温和,唇边勾着一抹笑弧度。 在张吉因为他这不温不火、不声不响的态度有些生气的时候,他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了张吉和李氏。 “那母亲觉得大哥让我差点被革职便不过分了吗?” 李氏答不上来。明明他的语气很是温和,甚至还带着对父母的恭敬,她却举得有些难堪。 张安夷那被笑意遮掩的双眼看不见底,又对张吉说道:“父亲做了那么多年的知府,可知大哥借着我的名义赚着不义之财,甚至还以为我的名义受贿,按光华的律令该怎么判?”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替张吉回答道:“处以死刑也不为过。”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铿锵,却无端带着一种肃杀与可怕。 处以死刑,多么重的四个字。 都察院的有些言官御史们到现在还揪着这件事不放,说张安夷徇私枉法。 张吉说不出话来,脸色难看极了。 “若不是我,恐怕现在已经没有大哥了。”张安夷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露出的是无尽的幽深与疏离。他问:“父亲和母亲现在还觉得我这件事做得过分了吗?” 他的话音落下,厅堂里是一片尴尬的沉寂。 张吉与李氏现在顾及的只是自己的面子,却没有意识到,在他们面前的也是他们的儿子。 出了他们的院子后,张安夷走在回穿云院的路上。身后跟着莫见和莫闻。 此时的张安夷看着依旧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一轮圆月在他背后,衬得他清俊极了,那自成的风骨如同浸润了岁月。 而他身后的莫见与莫闻却大气都不敢出,唯独跟在他身后的他们知道,此时他周身的温度寒得让人害怕。 踏进穿云院,听到穿云院的小厮叫了一声“二爷回来了”,又听到青竹沙沙摇曳的声音,张安夷看灯最亮的屋子,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周身的温度也不再叫人发寒了。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正与点翠谈论着绣花的阮慕阳抬起头。露出了一个娴静如水的笑容道:“二爷回来了。” 比她动作更大的便是郑姝了。 “二表哥回来了。”她站了起来,目光落在张安夷身上有几分惊讶,随后脸红了起来,目光收了回来又悄悄看了过去。 张安夷看向阮慕阳问:“这位是?” 他那仿佛对着陌生人、一眼也不多看的样子让阮慕阳心情格外地好,介绍道:“这是表妹。” “二表哥,我是姝儿,我们小时候见过的。”郑姝带着几分期盼说道。她期盼张安夷对自己有些印象。 张安夷却是一副平常的样子,淡淡地叫了声:“表妹。”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是落在阮慕阳身上的,仿佛眼中只有她一般。 觉得今晚的他有些奇怪,阮慕阳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起来。 “二爷用过饭了吗?可要叫人端些过来?”她问。 张安夷忽然看向郑姝。 一直在看着张安夷的郑姝发现他看向自己,眼睛立即亮了起来。 “表妹。我与你表嫂还有事,天不早了,你去睡吧。”张安夷开口竟是逐客。 郑姝脸上的表情僵了僵,失望地道:“是,那表哥表嫂早些休息。”她的语气带着些委屈,楚楚动人。 待她走后,张安夷在阮慕阳身边坐了下来说:“我还未吃,夫人陪我吃一点?” 阮慕阳便让点翠去厨房了。 张安夷看着阮慕阳的侧脸,勾起了唇揶揄地说:“夫人今日似乎有些不高兴?” 阮慕阳瞪向他,眼波流转:“还不是因为二爷招来的桃花?” 张安夷喜欢极了她这样带着些小脾气俏丽动人的样子,握住了她的手将她一拉,将她轻轻往身前一带。说道:“我的桃花,从来只有夫人这一枝,还是运气好,大冷天在水中采来的,还害得我回来病了一场。” 他说的是当年上元节灯会,他与她一起落水的事情。 他竟然回来还病了,从未听他说起过,阮慕阳正要问,却听他语气缱绻低沉地说道:“相思病。” “尽胡说!”阮慕阳娇嗔道。 那么冷的天,她将他拉下了刺骨冰凉的湖水里,他便看上了她?除非是当时冻傻了。 阮慕阳虽然知道这是假话,但是心里还是觉得很甜。 隐隐看到外面有人人影攒动。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回,也离他远了些,轻声说道:“有人来了。” 随后,点翠便端着汤上来了。 阮慕阳晚上吃得少,有些饿了,便陪他一起吃了些。 “去见过父亲母亲了?”她问。 张安夷点了点头。 “父亲母亲可有与你说过些什么?”阮慕阳想问的是郑姝的事。 张安夷想到的却是方才的情景。“只是一些普通的家常,没什么。”他的语气如常,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一丝停顿。 如今全府上下,包括老尚书和老夫人都以为郑姝只是李氏带到京城来小住一段时间的亲戚,只有阮慕阳自己知道李氏真正的想法。 她是绝对不会让李氏和郑姝得逞的,穿云院绝对不会有第二个女主人。 原先因为公婆在京州,阮慕阳只要每半个月去给老夫人请一次安。现在李氏在了,便需要每日早上都去请安了。 第二日,阮慕阳跟王氏还有陈氏一同去向李氏请安,郑姝也跟了过来。 看到阮慕阳,李氏便想起了昨晚他们夫妇二人面对张安夷时尴尬窘迫的样子,心中有些不快。 给张初静与张青玄一人一个荷包之后,李氏看向了独自一人安静地站在那里,身旁一个子女也没有的阮慕阳,说道:“慕阳,你嫁进张家也好几年了,怎么肚子一直没动静?”她的语气说不上和善。 王氏和陈氏还有郑姝皆看向阮慕阳。她们三人的神情不同,唯一相同的是眼中都带着幸灾乐祸,王氏最明显,陈氏最隐秘,郑姝最迫切。 第四十一章 仰慕 在她们的目光下,阮慕阳不为所动,眼观鼻鼻观心,任由她们看着。 李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就想起昨晚的张安夷。他们夫妻两人一样的态度,一样的气人。 王氏看李氏生气了,笑着在一旁说道:“母亲别生气,二弟妹如今是三品诰命夫人了,架子自然比从前大一些。” “哼!三品诰命便能这样目中无人了?”李氏的语气越来越不好,“生不出孩子算什么!” 郑姝柔声安慰道:“姨母别生气。” 毫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阮慕阳看向李氏,语气恭敬地说:“母亲说的哪里的话。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媳啊,就像二爷是您的儿子一样。生孩子的事情讲究与孩子的缘分,或许我与二爷跟孩子的缘分还未到。” 她这番话讲得很是客气温和。 毕竟成亲好几年没有孩子确实是她的错。她只能任由着李氏骂。 李氏盼着阮慕阳能生气,抓到她的错处,可谁知阮慕阳几乎骂不还口,态度更是好得跟没脾气一样,让她没办法发作。而郑姝的事情,毕竟有张家的家规在上面压着,她也不能在旁人面前摆到明面上来说。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阮慕阳每天早上来请安,都要被李氏冷嘲热讽一番,王氏她们几个则每日看笑话。 六月底,朝堂上僵持的气氛忽然又紧张了起来。 阮慕阳没有听到风声,只是发觉张安夷回来得一日比一日晚。 郑姝来了大半个月。见到张安夷的机会少得可怜,更不要说说上几句话了,每日都在阮慕阳身边以“陪她”的名义等到很晚。可每次换来的是张安夷看都不看她一眼。 她心中不甘。 张安夷不光回来的晚,有时候回来了还要带着几个下属去书房议事,常常要很晚。 一天晚上,等跟回来议事的人走了之后,见张安夷还在书房迟迟不出来,阮慕阳心疼,便让点翠将准备好的汤拿了上来,亲自端去了书房。 阮慕阳要去书房,莫见和莫闻自然是不敢拦的。 他们恭敬地叫了一声;“夫人。” “你们整日跟着二爷也辛苦了,一会儿去厨房,我让点翠她们也留了些汤给你们。” 莫见与莫闻受宠若惊。 阮慕阳端着汤走到了书房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谁?” 里面传来了张安夷的声音,语气有些冷。 这语气让阮慕阳愣了愣,道:“是我。” 随着一阵脚步声后,书房门被打开,竟是张安夷亲自出来了。“夫人怎么来了。”他含着笑意的眼中淬着暖黄色的灯火,温柔极了,“我还以为是别人。” 阮慕阳挑了挑眉。她知道张安夷说的那个“别人”指的是郑姝。 郑姝来穿云院大半个月了,见到张安夷的次数太少,便动起了别的脑筋。晚上张安夷回来去书房的时候,她就要打扮得楚楚动人送吃的去,但是每次都被莫闻和莫见拦住了。 昨日,好不容易有一次趁着莫见和莫闻去送客,她终于靠近了书房,然后自说自话推开门走了进去。原本她以为能靠自己的柔情在书房里与他生米煮成熟饭,却不想一进去就对上了张安夷带着冷意的眼睛。她一个普通的女子,见过的最大的官也就是张吉,怎么可能能承受得住张安夷那在朝堂之中历练出来的凌厉?她立时吓得手上发抖。 “出去。” 张安夷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两个字,郑姝却觉得这跟她平时在阮慕阳面前见到的二表哥相差太多,仿佛变了个人一样,那种压力让她喘不过气来,浑身发寒,最后什么都没敢说,白着脸出去了。 阮慕阳也是今天白日里才听说了这件事。 这件事已经在穿云院传开了,但是阮慕阳吩咐了下去,这件事暂时不许外传。她要等到适当的时机再把这件事说出来。 她闭口不提昨晚的事,勾起了唇笑道:“我让点翠煮了些汤,见你迟迟不出来,只好端过来了。” 张安夷将她手中的托盘接了过来,搀着她走进书房。 “我进来会不会打扰你?”阮慕阳本想送过来就走的,谁知被他拉了进来。 张安夷让她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自己坐在了她对面,说道:“我只盼着夫人能多来打扰打扰。” 阮慕阳笑了笑,没有接他的话头,而是问:“怎么这些日子这么忙?每日在宫里事情还处理不完吗?” 张安夷一边喝着汤,一边说道:“确实事情有些多。晚上跟我回来的都是翰林院的编修和庶吉士。白日里我在内阁处理事务。他们编写《光华会典》遇到的问题只能晚上问我了。” 他不仅要处理内阁事务,还是《光华会典》的总裁官。今年殿试的前三甲都在翰林,在他手下编写整理《光华会典》的资料。 “原来那些都是新科的前三甲。” 阮慕阳想到了当年张安夷的样子。三年又三年,一届一届的前三甲都将进入官场崭露头角,但是他们都没有张安夷当年风光。无论后世还会有多少状元,还会有多少场科举,他都将会是极耀眼、在史书上出现最多的那个。二十岁连中三元,恐怕不会有比他更传奇的了。 她觉得他已然有了一朝鸿儒的样子了,往后也必然会有越来越多的门生,受人学子敬重。 察觉到张安夷的笑意渐渐变得揶揄,阮慕阳收回了目光,脸上有些发烫。怕是他察觉到了她方才眼神里带着的仰慕与崇拜了。 “朝堂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转移了话题。 若不是发生了什么,张安夷不至于这么忙。 张安夷点了点头,看了她一眼,随后放低了声音说:“前些日子圣上晕倒了。” 阮慕阳惊讶极了。 武帝的身子已经差到这样的地步了吗? 外面一点风声都没有,张安夷又说得这样隐晦,想来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 阮慕阳的心中一下子闪过许多事情和想法。先前武帝总是摇摆不定,太子一派和永安王一派的斗争陷入了僵持的状态,如今这个僵局要被打破了。“只怕朝堂要有大动荡了。”她说道。 张安夷赞同地点了点头。他似乎知道阮慕阳想知道更多,说道:“太子正在宫中侍疾,永安王正在走访北方。” 阮慕阳在心中仔细地分析着他的话。 太子虽然有孝心,但是相比永安王,显得太不作为了,恐怕不会让武帝高兴,反而会更加对他失望。 做君王的要的不是仁慈和孝顺,而是能力。这点,从武帝本身就能看出。 所以,或许武帝会更欣赏谢昭此刻做的事。 这太子,虽然心存仁厚,却有些扶不起啊。 但是谢昭心狠手辣,也绝非明君之选。 武帝身体越来越不好的事情只有几位近臣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知道,所有的涌动都藏在了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下。 几日后的一个下午,寒食提着一个食盒到了阮慕阳面前说道:“夫人,这是洛二小姐派人送来的。来送东西的人还说,这是洛二小姐做的糕点,送来给夫人尝尝。洛二小姐还说,一定要夫人先亲自品尝一下味道好不好,然后下回告诉她,她再改进。” 阮慕阳听着这番话,觉得有些奇怪。 洛钰不是会说这么多话的人。 “好了,你下去吧。”她又看向点翠与珐琅说,“你们也先下去。” 待人都离开后,阮慕阳的眼睛落在食盒上,并无发现什么端倪,便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装的确实是糕点。 阮慕阳将糕点一碟碟拿了出来,终于在食盒最下层的盘子底下发现了一个信封。 这盒点心不是洛钰送来的。 但是旁人也没这么个胆子借洛钰的名义送点心来,所以只有可能是洛阶。 自从因为蔡氏的事情,洛阶见过她一次后,这两年里并未与她联系。阮慕阳几乎都不抱希望,觉得洛阶信不过自己。没想到隔了两年终于收到了洛阶的信。 丢在一旁两年的棋子都会被在适当的时候用上,这便是这些上位者的全局观和高深。 阮慕阳有些紧张地拆开了信。 信上说的很简单,让阮慕阳去拉拢蔡氏站在谢昭的对立面,还给了她蔡氏过几日要去拜佛的具体时间和地方。 洛阶的这番动作肯定是因为武帝晕倒,情势越来越紧迫了。太子这几年所做的事情显然都没有经过洛阶的同意。其实比起心机深沉的永安王,心存仁厚却又糊涂的太子更不合作。 徐厚与永安王如今是想要双赢的合作关系,而洛阶和太子,虽然是一个派系的,却存在着对立。很多时候太子并不愿意听洛阶的。洛阶之所以愿意支持太子,是因为他贪权,比起野心大的永安王。糊涂的太子登基后会更加好控制。 这两年间,阮慕阳也听说过,蔡氏在永安王府过得并不好。 这几年,洛阶想安插进永安王府的眼线恐怕不少,估计最后成功的极少,而本身就在永安王府的蔡氏是个极好的人选。 让阮慕阳去说动蔡氏也是最适合不过的。她们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她也算是帮蔡氏进了永安王府。 蔡氏去上香的日子是七月二十。 阮慕阳去跟老夫人说了一声,说正好是鬼月,想去拜拜佛。 老夫人自然不会不同意,却又提醒说:“慕阳,你去与你母亲也说一声,毕竟你母亲已经回来了。这些要经过她知道才好。正好,你们也能借此亲近亲近,毕竟你们是婆媳。而祖母啊,也就那么几年的时间。” 阮慕阳听得心里发酸,说道:“不会的,祖母与祖父定然长命百岁。”张家一大家子都是靠老尚书坐镇,老夫人支撑着的。他们两个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心中始终跟明镜一样,待她也非常好。 老夫人欣慰地笑着:“祖父祖母这么大年纪了,总要走的。慕阳啊,你是个好孩子。” 第二日去给李氏请安的时候,阮慕阳便说了要去拜佛的事情。 谁知李氏竟然不准。 “你一个妇人家整日朝外面跑像什么话?你大嫂不仅要带孩子。还要操持府中的事情,你倒是悠闲。” 知道李氏是故意刁难的,阮慕阳微微地皱了皱眉,耐着性子说:“母亲,这几年以来我一直在帮大嫂分担府中的事务,不曾懈怠过。这个月太阴,我想去上上香,给二爷祈福,顺便也给祖母祖母、父亲母亲祈福。” “这事我自然想得到,用不着你去。”李氏道。 阮慕阳不得已搬出了老夫人,说:“慕阳已经同祖母说过了,祖母同意了。” 见她拿老夫人压自己。李氏心里更加生气,却又不能直接违背老夫人。 这时,郑姝忽然柔柔地说道::“姨母,我想同二表嫂一起去。” 李氏脸上露出了笑容,对阮慕阳说:“去也行,正好你表妹来了京城还没去过哪里,你带着她转转。” 阮慕阳没想到郑姝也来插上一脚,心中对她厌恶极了。 郑姝如今恨不得抓到她的错处好取而代之,要是让她跟在身边,不仅会碍事,说不定还会将她见蔡氏的事情说出来。 阮慕阳想拒绝,可是如果拒绝就拂了李氏的面子,就更加不会让自己去了。拜佛本就不是一定要去的事情,到时候李氏真的不让,老夫人也没有办法。 心中权衡了一番后,她露出了顺从的笑容说:“是,母亲。慕阳定然带着表妹好好在寺里转转。” 到时候只能随机应变了。 二十那天,她们一大早就坐着马车去平海寺了。 点翠看了看后面坐着郑姝的马车,皱起眉低声道:“夫人,咱们去上香,这位表小姐跟着做什么?” 郑姝打扮得楚楚动人大晚上闯进张安夷书房“送吃的”的事情早就在穿云院传开了。阮慕阳平时对院中的下人不错,他们自然是都站在她这边,对郑姝这个表小姐很是不喜。 阮慕阳勾了勾唇道:“自然是来跟着我们出来转转的。” 她微微撩起车帘,问坐在外面的寒食:“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夫人,弄到了。”寒食悄悄地给阮慕阳递了个纸包。 阮慕阳接过后藏在了袖子了。 到了平海寺后,郑姝由沐风沐雨扶着下了车,那架势丝毫不比京城贵族家的小姐差。 看着黄色的围墙内袅袅升起的青烟,郑姝感叹道:“到底是京城啊。” “走吧表妹。”阮慕阳带着点翠和珐琅走在了前面。 说是来上香祈福的,自然要先去上香的。 上过香后,阮慕阳带着郑姝去了禅房之中,坐下来喝茶。 郑姝新奇地看着禅房中的布置。四处张望了一番后,待看到目不斜视,极为优雅地端着茶的阮慕阳,她便坐直了身子,端起了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有些有样学样的意思。“二表嫂,一会儿咱们还去哪里吗?”她问。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有些乏了,便在这禅房中休息吧。” 郑姝不再说话。 渐渐地,她觉得眼皮沉了起来,头也重重的,睡意涌上。 没一会儿,她便趴在了桌子上。 看着睡过去的郑姝,阮慕阳勾了勾唇站了起来。茶里她下了蒙汗药。 门外是点翠珐琅和沐风沐雨说笑的声音,待说笑声消失了,她打开了禅房的门。 “夫人,沐风沐雨被点翠带去找弄斋菜了。”门外只剩珐琅一个。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嗯,你在这里守着,不要让她们进去。一会儿就说我们乏了要休息一会儿。等半个时辰后再把她们支开一次。” 珐琅意识到阮慕阳有事要做。却也没有多问,只是眼中带着关心说:“夫人一个人要小心。” “放心,我就在寺中。” 离开禅房后,阮慕阳独自去找寒食。 “蔡氏在哪?” 寒食一直在帮她关注着蔡氏的动向。他答道:“刚刚正在大殿里拜佛呢,现在估摸着差不多出来了。”蔡氏当初就是他让人去溧水县找的,对于这一切他都知道,但是也像珐琅一样,从来都不问,对阮慕阳极为忠心。 “好。”阮慕阳朝大殿走去。 她没走到大殿,就遇到了出来的蔡氏。她的身边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丫环。 这两年,蔡氏变化很大。原先虽然荆钗布裙,却带着南方女子的水嫩。皮肤白皙气色极好,而如今,她看上去有些憔悴,微蹙的双眉间带着凄苦,日子像是过得很不得意。 看到阮慕阳,蔡氏愣了愣,意外地叫道:“夫人?” 阮慕阳自然也是作出了一副惊讶的样子说:“好巧,你也来拜佛?” 蔡氏点了点头,有些感叹地说道:“是啊。看到夫人意识到,一晃两年过去了。” “是啊。”阮慕阳打量着她,问,“这两年你似乎过得——” 提起这个。蔡氏就伤心,面上一片凄苦。 “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你知道的,我是张学士的夫人,若你有什么难处,我多少还能帮到你一些。”阮慕阳语气温和。 蔡氏心中感念着两年前阮慕阳与洛钰助她找到永安王府,让谢昭认了她们母子的事情,现在又听到她关切的语气,积压了两年的愁苦终于有了发泄之处,眼眶渐渐红了。 “怎么了?我们找一处禅房好好说说。”阮慕阳说道。 蔡氏点了点头。 “夫人,咱们一会儿就要回去了。”她身后的丫环提醒道。 委屈了两年,蔡氏太需要宣泄了,便说道:“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一会儿,萍儿,没事的。” 阮慕阳与蔡氏进了禅房后,那个叫萍儿的丫环就守在了外面。 坐下后,阮慕阳给蔡氏倒了杯茶,说:“看到你现在这样,我有些怀疑当初助你是不是害了你。” “夫人说的哪里的话。要不是夫人,当初我们母子贸然找上永安王府,恐怕根本活不到现在。”在永安王府两年,蔡氏终于也长进了一些,知道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阮慕阳不说话,安静地等她继续说下去。 “好歹我儿认祖归宗了。至于我——”蔡氏蹙着眉说。“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我儿了,他们不让我见。他们还不让我出院子,这次能出来是好不容易求来的。” “进京后,王爷仿佛变了个人一样,一点都不像我当年遇到的那个风流倜傥的公子。” 听到蔡氏这么说,阮慕阳垂了垂眼睛。 谢昭玩过许多女人,骗女人更是有一套。上一世,她便是被他的伪装所迷惑了,对他一片真心,可到头来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永安王此人——”阮慕阳欲言又止,“你当初应当是被他骗了。” 蔡氏凄凉地笑了笑说:“是啊,我一个未嫁的姑娘被他骗去了清白身子。第二日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他以后会回来找我,所以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无论如何也要生下来。我伤了我爹娘的心,还让乡中人嘲笑,最后却是这样的。” “那你恨他吗?”阮慕阳状似不在意地问。两年的时间足以消磨一个人的感情,让她认清真相。 “怎么会不恨?”蔡氏正在激动之时,“只是我又能怎么办啊。” 说完,她意识到自己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阮慕阳。 阮慕阳笑了笑说:“你可听说永安王要与徐阁老结亲的事情?” 蔡氏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徐阁老的孙女徐妙露我是认识的,是个十分高傲,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说到这里,阮慕阳叹了口气,“恐怕她是容不得你的。到时候永安王为了讨她欢心,估计会——” “会什么?”蔡氏的手紧紧抓着杯子。 阮慕阳说得轻描淡写:“杀了你。”她说的是事实。徐妙露必容不下蔡氏的存在,那时谢昭为了娶徐妙露,肯定会先处理掉蔡氏。反正她只是个妾,连侧妃都不是。 蔡氏脸上一白,手上的杯子掉落,茶水洒了出来。她却已经顾不上这些了,着急地看着阮慕阳说:“夫人,那我该怎么办?能不能救救我?” 阮慕阳替她把茶杯扶正后,慢慢说道:“办法倒是有,就看你狠不狠的下心了。” 她继续说道:“永安王现在只有一个儿子,若是他忽然死了,即便不是嫡出。世袭王位的也是你的儿子——” “你、你让我杀了他?”蔡氏又是惊讶又是害怕地看着阮慕阳,眼中充满了警惕。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阮慕阳的动机不纯。 阮慕阳不在意她的防备,笑得依然温和,循循善诱地说:“我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怎么杀得了人?你应该是借刀杀人。”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温柔极了,仿佛只是在说女儿家的体己话。 但是蔡氏已经被吓得不轻了。 “我是可怜你一个妇人才说这些的。当然我也有自己的目的。现在的局势你估计心里也清楚,永安王想要的是上面那个位置,那个位置对他固然好,可是对你们母子呢?有何好处?”说到这里,阮慕阳顿了顿,语气变得肃杀了起来,“对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恐怕你是看不到那一天的。” “若是他死了,应该累及不到下一代,就如同当年的永靖王一样。到时候你的儿子虽然不得重视,但好歹也是个王爷,那时候你也自然能活下来。” 在阮慕阳的诱导下,蔡氏的眼中渐渐出现了犹豫。 蔡氏并不是一个果断的女人,相反,她出身寻常人家,以前从未经历过这些,比起世家小姐,少了果断与一颗坚硬的心。 阮慕阳知道逼她不得。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说道:“放心,我不逼你,只是如今只有两条路走,要么谢昭死,要么你自己死。你可以好好想想。” 就在她起身的时候,门外也传来了萍儿的声音。 “夫人,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回王府了。” 阮慕阳将蔡氏扶了起来。 她虽然利用了她,却也给她无路可走的她指了条路,至于她愿不愿意走,能走到哪一步,就看她自己了。 与蔡氏分开后。阮慕阳朝原先的禅房走去。她到的时候正好沐风和沐雨被支开了。 点翠看到她,松了一口:“夫人,你可算回来了,我跟珐琅一直提心吊胆的。” “可有什么动静?”阮慕阳问。 点翠摇了摇头。 阮慕阳走进禅房,见郑姝仍然趴在桌上,勾了勾唇。 郑姝醒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阮慕阳坐在窗边的凳子上看书。窗是开着的,外面是一株芭蕉,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窗外的精致像被洗过了一样,格外的清晰。而坐在窗边阮慕阳微微低着头,天光描摹着她侧脸的轮廓,如同泛着淡淡的光晕一样。 “我怎么睡着了?” 听到声音,阮慕阳看向她说:“表妹醒了啊。” 郑姝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却记不清了。她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一个时辰。” 郑姝觉得自己睡着的有些蹊跷,却又找不到证据,皱起了眉问:“二表嫂一直在禅房里?” 阮慕阳点了点头,指着郑姝面前放着的斋菜说:“就连斋菜也是送进来的。” 郑姝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站起身走到禅房外,见点翠珐琅和沐风沐雨四人都在,便问:“方才一段时间可有人进出过?” 她们四人摇头。 点翠与珐琅是知道实情,故意瞒着她。而沐风沐雨是真的不知道。并且,就算她们知道了,也不会对郑姝说出实情,因为她们是穿云院的人,而郑姝是外人。 郑姝虽然心里还是怀疑,但是又什么线索都抓不住。 而且,阮慕阳也不会留下破绽,之前有蒙汗药的茶早就被她倒在了窗外,现在已然被雨水冲掉了。 离开平海寺后,她们便回了张家。 阮慕阳先去了老夫人那里,随后又去见了李氏。 李氏一反常态,对她不再那么疏离。而是要留她下来用饭。 阮慕阳推脱不掉,便只好留下来。 晚饭上得格外慢,吃完了,李氏又让她留下来替她改改绣了一半的枕巾。这一拖延就到了很晚。 阮慕阳意识到李氏是在故意拖着她。而向来跟李氏亲的郑姝却不想,想来李氏是想给郑姝机会,让她单独与张安夷相处。 可是李氏不知道前几日郑姝被赶出书房的事情,注定不会如她的愿了。 好不容易李氏放阮慕阳走,已经是很晚了。下午明明还下着雨,到晚上天就晴了,一轮残月高挂。 “二爷回来了吗?”阮慕阳问。 在前面提着灯的点翠道:“半个时辰前就回来了。” 回穿云院的路上很是寂静。 渐渐的,有脚步声从她们前面传过来,一个人影的轮廓慢慢清晰了起来。那是从穿云院出来的人。看起来是个男子,身材高大挺拔,步子带着几分悠然和惬意。 “这么晚了,会是谁从穿云院出来?”点翠小声嘀咕。 “许是翰林院的人吧。”阮慕阳猜测道。 紧接着,点翠忽然惊呼了一声,停下脚步将手上的灯熄灭了。 面前顿时暗了许多。就在阮慕阳疑惑的时候,点翠低声说道:“夫人,是那个登徒子!” 她刚一说完,阮慕阳便借着月光看清了来人,确实是尹济。 点翠与珐琅站到了阮慕阳的身后,刚好在一片阴影里。而阮慕阳刚好在灯下。她站直了身子,唇边勾起一抹端庄的笑容,娴静如夏夜月下潺潺流过石阶的溪水。 尹济看到的便是阮慕阳站在灯下的样子。 “张夫人。”他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 阮慕阳微微点头,一片坦然。 她疏离的样子和端庄的身形让尹济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看着她的脸问:“张夫人,我们可曾见过?” 阮慕阳因为她的话心中一跳,她身后的点翠更是动了动,似乎被吓得没站稳,差点摔倒一样。 尹济被她身后的动静吸引,看了看那两个慌张的身影,轻佻地勾起了唇。 “不曾。”阮慕阳还是一副坦然的样子,像是面对的是个陌生人。 尹济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不甚在意。随后,他收起了脸上的轻佻,后退了两步,架势极为郑重地与她行了个礼说道:“在下尹济,这一科的榜眼。”这姿态,端的是道谢的模样。 第四十二章 夫人别撩我 “原来是尹榜眼。”阮慕阳勾起了唇,笑得仿佛第一次见到他一样。 站直了身子后,尹济的目光落在阮慕阳脸上,带着试探问:“夫人可曾去过扬州?”他站的地方并不亮,表情也不清晰,唯独清晰的是他那带着些轻佻的语气,尽管时间过去、尽管金榜题名,依然没有变。 阮慕阳被他问得心中动了动,面上却是一片平静,温婉贤淑。“从未离过京。”说完,微微转过了头看了眼身后慌张的点翠。 “这样啊,许是我认错了人。”尹济笑了笑,道,“打扰了夫人,告辞。” “告辞。” 看着尹济随同他手里的一盏孤灯慢慢消失在视线之中,阮慕阳收回了目光。 “夫人,那个登徒子是不是认出我们了?”点翠惊魂未定地问道。 “或许吧。”阮慕阳道,“只要我们不承认就好了。” 尹济这两年变化很大,或许知道这是在京城,他并没有像从前一样喜欢寻根究底。 至于当年的一段过往,他们便当作忘了好了,心照不宣,闭口不提。 阮慕阳回到穿云院的时候,张安夷已经在房中等她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不愿他操心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阮慕阳笑了笑说:“母亲留我用饭,吃完又同我聊了一会儿。” 郑姝回来了,阮慕阳却被留了下来,朝堂上的事张安夷都能看得透彻,成为朝中少数与洛阶和徐厚两个权臣都交好的人,怎么会看不出来李氏留阮慕阳的用意? 她不与他提,便是能应对,他便也不说破、不插手,总要留着空间给她的。 张安夷有时候喜欢极了阮慕阳这样懂事的样子,有时又觉得她若是愿意麻烦他、遇到什么不顺心的都与她说更好。 这副什么事都自己扛着的性子叫他觉得怜惜,一点也不像被娇惯着的侍郎府出来的小姐。 感觉到他越来越温柔的目光,阮慕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张安夷走到她身边,执起她的手问:“今日去上香可还顺利?” “自然是顺利的。” 阮慕阳顺着他的引导走到了床边,只听他带着暖意的声音响起:“那便歇下吧。” 她的脸红了起来,随后被他一推,就倒在了锦被之上。 感觉到了身上的重量,阮慕阳忍不住伸出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带着些哀求的语气,娇软地说道:“只许一次,今日我有些乏。”说着这么露骨的话,她两颊上的红晕越来越明显。 张安夷被她逗笑了,低头在她的唇上吻了吻,说:“尽量,只要到时夫人别撩我。” 谁撩他了? 阮慕阳只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怎样算是撩你?”她红着脸问。 张安夷看着她,目光慢慢变得幽深,说道:“这样就算。”说罢,他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手也开始不老实了起来。 没一会儿,阮慕阳便丢盔弃甲,咬着唇、双眼迷离,浑身发烫,双腿发酸没有着落,心底一阵难以言明的空旷,渴望着被什么填满。被他身上灼人的温度慰藉,难耐极了。感觉到张安夷的手沿着她的小腹向下,在她大腿内侧细腻的肌肤上流连了一会儿,然后分开了她的腿的时候,她的身子颤抖了起来。 张安夷看着她动人的反应,勾了勾唇,目光更深了。 随着他的进入和占有,阮慕阳发出了一声轻叹,像是痛苦,但更像是满足。慢慢的,她的声音变得细碎了起来,眼角也沁出了泪。 床帘晃动,灯影摇曳,映出的男女交缠的样子,令人脸红心跳。 两人一阵颤抖和低喘之后。阮慕阳眯着眼睛,轻启红唇,不断地喘着气。她满身是汗,墨色的长发黏在了额头和背上,身上滑腻。还未等她彻底平息下来,张安夷忽然将她翻了过来,从背后覆上了她。 后背毫无阻隔地贴着他的胸膛,那灼人的温度让她的呼吸又急促了起来。意识到他还要再来一回,阮慕阳挣扎着软声说道:“说了只许弄一回。” “可是夫人一直在撩我。”说着,张安夷扳过她的下巴让她侧过头来,吻上了她的唇,再次唇齿交融。 随后,又是一番极致的缠绵,一室的甜腻与旖旎。 这便是食髓知味,一旦沾了,便再也放不下。 几日后,阮慕阳以感谢洛钰送来糕点为借口,跟李氏说要去洛府一趟。 “二表嫂,这回你也带我去吧。”郑姝像是黏上了阮慕阳,只要她去哪,她便要跟去哪。 李氏在一旁没有说话,显然也是默认郑姝这样做的。 “表妹可知这洛府是什么地方?”阮慕阳脸上一派和气,“这洛府是内阁宰辅洛阁老的府邸,来往的皆是京城的高官或是世家贵族,表妹这样的恐怕是进不了洛府的门的。” 她虽然表现得很是温和,却直接点名了郑姝的身份不够。“母亲,是不是?”她看向李氏。 好在李氏还不是真的连一点轻重都不分的人,尴尬地对郑姝道:“姝儿,你便陪着姨母吧。” 郑姝被阮慕阳一番暗讽,面上无光,觉得丢人极了,心中对她更恨了。 阮慕阳只当没看见,笑得更加温和:“表妹有所不知,洛阁老的孙女洛二小姐不太好相处,表妹这样去是会吃亏的,表嫂也是为你好。” 到了洛府,阮慕阳先去见了洛钰。 洛钰看到阮慕阳来,高兴极了,拉着她道:“阮姐姐,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许久没见到你便来看看。”阮慕阳看着她眉间的愁色问,“怎么了?你似乎不太高兴?” 洛钰松开了她,叹了口气。 见她不说话,阮慕阳猜测道:“上一回见到韩若,听说你正因为亲事在与你爹娘闹脾气?” 进了洛钰的房间,阮慕阳被满地的碎片吓了一跳。这些显然都是洛钰砸的。 洛钰的脸红了起来,有些羞恼地说道:“韩若跟你说了?是啊,我还不想嫁人,可是我爹娘非要我嫁,还要我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 “那你祖父怎么说?” “我去求祖父,祖父说让我听爹娘的话。”  那显然这门亲事是洛阶点头的,或者说就是洛阶安排的。 生于世家贵族的女子便是这样,许多时候亲事只是长辈拉拢、巩固与旁人关系的一个手段,尤其是洛钰这样身份显贵的。洛阶的女儿没有个嫁的不是朝中洛阶这一派的重臣,孙女自然也是这样。 阮慕阳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盼她嫁的人会是一个良人。 洛钰自己或许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只是现在发发脾气,跟她发发牢骚罢了。 与洛钰聊了一会儿后,阮慕阳问:“你祖父可在家?” “这会儿应该回来了。”洛钰皱着眉,打量着阮慕阳欲言又止,随后小心地说道。“阮姐姐,你是不是在我替祖父——” 阮慕阳笑了笑道:“确实有些事要找洛阁老。” “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替祖父把你骗去山庄?”洛钰的语气里带着愧疚和自责。 阮慕阳安慰道:“不是的,与你没有关系。” 在下人的带领下,阮慕阳去了洛阶的书房。 看到她进来,洛阶抬了抬眼说:“你来了啊。” “洛大人。”阮慕阳恭敬地说道,“昨日我与蔡氏说了许多,她虽然一开始表现得有些抵触,但是已经动摇了,应当不成问题。” 洛阶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做的很好。” “那么大人,接下来需要怎么做?”阮慕阳带着些试探问道。她想知道洛阶要如何利用蔡氏。 而洛阶却道:“我在永安王府安插的人自然会与她接上,告诉她该怎么做。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你操心了。” 随着他的目光看过来,阮慕阳立时感觉到了压力。洛阶果然还是不信任她的,不过不要紧,她也不是真的想投靠他麾下,替他办事。她与洛阶只是有着同样的目的——不让谢昭登上皇位。 “是,大人。” 就在阮慕阳等着洛阶在朝中再次掀起波澜的时候,并不知张府也有人正在酝酿着一场阴谋等着她。 从洛府回来的第二日晚上,阮慕阳坐在房中看书,等待着张安夷从书房回来,忽然来了个下人到了穿云院同她说李氏请她独自去一趟。 刚好珐琅替她去老夫人那里送东西,只有点翠一个人在。 点翠问:“夫人,大夫人这么晚找你去不知道要做什么。” 阮慕阳估摸着李氏又要作妖了。可是不去又不好。 她吩咐道:“若是二爷从书房出来了便跟他说一声,我去母亲那里。” 出了穿云院,在去李氏院子的路上,阮慕阳回想了一下方才,觉得那个下人有些面生,似乎没有在李氏身边见过,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 她刚停下脚步,犹豫要不要去,便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 “张夫人,这么巧。” 阮慕阳回头,发现时尹济。“尹榜眼。”她依旧是一副陌生的语气。 尹济勾起了唇说道:“方才在后面看着张夫人的背影,差点错认成了一个故人。” 既然他说是错认。阮慕阳顺着他的话说:“看来我与尹榜眼的故人有些像。” “是像极了。”尹济的目光落在阮慕阳的脸上,有些轻佻,“夫人这么晚了一个人要去哪里?” 阮慕阳对他当年在庙中无赖的样子记忆犹新,更是不喜他轻佻的样子,语气疏离地反问:“这么晚尹榜眼还不回去?” 尹济也不生气,像是没看到她疏离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正准备回去了,张夫人,告辞。” 看着阮慕阳转身离开,纤细的身影快要消失在夜色里,尹济又勾了勾唇准备离开,却忽然看到远处闪过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没走多远,在花园之中,阮慕阳又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张安玉。 “四弟。”这一路上碰到的人实在有些多了。 “二嫂这么晚偷偷摸摸一个人在园子里,莫不是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张安玉皱着眉,神色看起来有几分不好,看到她的时候眉头皱得更紧了。 就在阮慕阳以为他又要向她无端发难,找她麻烦的时候,他忽然朝她靠近,低声问:“那字条是你写的吗?” “什么字条?”阮慕阳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不知是不是错觉,借着月光,她发现张安玉的脸上泛起了可疑的红晕。 想起那语气暧昧露骨的字条,张安玉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随后意识到了什么,眉头皱得更紧说:“我们被人算计了,快走!”说着,他拉起阮慕阳就要离开。 阮慕阳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立即挣扎了起来:“你干什么!” 叔嫂是要避嫌的。 张安玉气急败坏地说:“被人算计了你还不知道!” 算计? 阮慕阳停止了挣扎。 他们两人面前蓦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朝他们撒了一把药粉便跑了。 阮慕阳和张安玉猝不及防。 张安玉靠着极快的反应伸手挡在了阮慕阳面前,替她当了一部分的粉末,而自己却吸了许多。 阮慕阳终于意识到这是一场阴谋,还未等她来得及细想,张安玉忽然松开了他的手,脚步踉跄了起来。 “四弟!你怎么了?”阮慕阳伸手去扶他,却差点被他带得也摔倒。 张安玉浑身无力,脚下似乎站不住了一下,踩进了旁边的草地里,踢歪了花盆,后背靠在了假山上。 紧接着,阮慕阳觉得自己头脑发昏,浑身无力,似也要站不住了。不过她的情况要比张安玉好很多。她咬了下舌尖通过舌尖的疼痛让自己清醒了一些,随后脑中飞快地转着。 张安玉现在连站着都困难了,而她虽然勉强还能支撑,但绝对支撑不到穿云院,若是晕倒在路上说不定会让坏人得逞,可是就这样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要是让人看见了就说不清了。 这迷药说不上多厉害。没有一下子把他们迷晕,却让他们手脚发软,身体不受控制,意识还是有的。 倏地,有脚步声传来。 “四弟!你清醒一些。” 阮慕阳紧张得心中发凉,正要躲到假山后离张安玉远一些的时候,来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张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 看到是尹济,阮慕阳心中莫名地松了口气。 尹济看到阮慕阳浑身无力的样子,再看了看一旁靠在假山上几乎动弹不得、话也说不出来的张安玉,皱了皱眉,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什么。“我带你走。”他的语气里带着平日里少有的严肃。 阮慕阳此刻完全是靠着舌尖的痛意才这么清醒的。她摇了摇头说:“我没什么事。你先带他走。”若是让尹济带她走,她双腿无力,免不了要被他扶着,若是让人看见了就说不清了。 “那你怎么办?”尹济皱起了眉,显然不放心把阮慕阳一个人留在这里。 阮慕阳警惕地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着急地说道:“在张府我能有什么事?尹济,快,先把他带走。”这样的情况下,她已经顾不上对他疏离了。 尹济也不再犹豫,扶起了张安玉。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有动静传来,像是下人。阮慕阳更加紧张了,低声催促道:“快走!” 看着尹济带张安玉走后,阮慕阳躲在了假山后。 好在她是一个人,在暗处,又被假山遮挡着,并不引人注目。 看着一个丫环走过,阮慕阳摸不清是不是害她的那个人,不敢出声。浑身无力,眼皮发沉,好在意识还是有的,每当眼睛快要闭上的时候,阮慕阳就狠狠咬一下自己的舌尖。好在她运气不错,没过多久又有三个丫环朝这里走来。 下药害人这种隐秘的事一般不会三个人结队做,在她们三个走过的时候,阮慕阳咬了咬牙跑了出来,撞在了她们身上。 三个丫环被忽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差点尖叫。待看清冲出来的人的脸,她们更加惊讶了。 “二少夫人!” 脱了力的阮慕阳被扶住。 “我身体不适,带我回穿云院。”她艰难地说道。 浑身无力,她几乎是被三个丫环架着走的。 当看到穿云院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阮慕阳终于松开了舌尖。 看到阮慕阳这个架势回来,点翠与珐琅吓了一跳,立即扶着阮慕阳躺到了床上。 “不是去大夫人那里吗?夫人怎么变成了这样?”点翠皱着眉问。 三个丫环摇了摇头道:“我们是在花园里遇到的二少夫人。” 发现阮慕阳的样子太不对劲了,珐琅道:“我去叫二爷。”随后。她便跑了出去。 此时,张安夷正在书房里与吏部员外郎商讨着吏部的事务,忽然书房门被敲响。 “进来。” 只见莫见一脸凝重地走了过来,在张安夷耳边轻声说了句:“二爷,夫人出事了。” 张安夷脸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 吏部员外郎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 “忽然有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剩下的明日再说。”张安夷对莫见说,“送大人出去。” 紧接着,张安夷便先一步离开了。 出了书房,他便看到等在外面、一脸焦急的珐琅。 “怎么回事?”他一边走一边问。 他的步子很快,珐琅不得不小跑才跟得上。“早些时候有下人来传话说大夫人让夫人单独去一趟。夫人便去了,谁知刚刚却被几个别院的丫环扶着回来了,说是在园子里发现的夫人。” 张安夷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当他匆匆赶来的时候,一旁的下人都感觉到了一阵寒气。 看到躺在床上,目光涣散,眼睛却努力睁着一丝缝隙的阮慕阳,张安夷先是皱了皱眉,随后伸手抚上了她的额头,语气温柔地叫了声:“夫人。” 听到张安夷的声音,阮慕阳的一颗心彻底放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彻底昏了过去。 点翠叫道:“夫人!” 仔细看了看,见阮慕阳像是睡着了一样,气色还好,身上也没有伤,张安夷放下了心,问:“大夫请了吗?” “已经让人去请了。”点翠回答道。 没一会儿,大夫便来了。 替阮慕阳号了号脉之后,大夫道:“二少夫人是中了迷药,昏了过去。好在吸入的不多,待一两个时辰后,药效过去了便能醒了。老夫再开一些消肿和帮助愈合的药,待夫人醒后敷一敷。” 所有人先是松了口气,随后又疑惑了起来。 好好的怎么会中迷药? 张安夷伸手抚上她的下巴,卡开了阮慕阳的口。看到粉嫩的舌尖上刺目的红色,心中怜惜极了,周身的气息更加冷得渗人。 待大夫离开后,他吩咐点翠与珐琅照顾好阮慕阳后,出了房门。 三个遇见阮慕阳的丫环仍然在外面等着。 看到张安夷面色平静地出来,她们无端地感觉到了一阵寒意。这是她们印象里极为和气的二少爷吗? 张安夷问了什么,她们都答了,而且答得非常详细。 盘问完,发现这三个丫环并不可疑后,他朝莫闻做了个手势,随后对她们说:“这些是赏你们的,回去后不要将这件事说出来。” 三个丫环连忙点头。 待三个丫环离开后。张安夷正要转身回屋,却在看到不远处的郑姝的时候微微停了停。 郑姝被那冷冽的目光看得心中一慌,脚下差点没站稳。 张安夷却什么也没说,走进了屋子。 “二爷。”点翠和珐琅对方才张安夷进来时的样子心有余悸。 张安夷看了眼躺在床上的阮慕阳,低声问她们:“之前有人来叫夫人的时候,你们两个谁在?” “回二爷,奴婢在。”点翠的眼眶有些红。 像是怕打扰到阮慕阳,张安夷将珐琅叫到了门外,说:“你可看到了那个下人的模样?” 点翠点了点头:“看到了。” “若是再看到,你能将人认出来吗?” 点翠咬了咬唇,坚定地说:“能。” “好。”张安夷叫来莫见与莫闻说,“你们跟点翠一起。一个院一个院地,把府上的下人都查一遍,务必把那个人找出来。”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就如同平时处理公务的时候一样,更是丝毫不觉得这样兴师动众有什么不对。 莫闻与莫见愣了愣,对视了一眼后,莫闻不确定地问:“二爷,您是说现在?”毕竟现在已是快到亥时了,许多人都睡下了。 张安夷点了点头,眼中没有一丝犹豫:“现在。旁人要是问起来是在做什么,你们先不说,就说是照我的吩咐做的。”虽然语气平静。可是他的话却有些疯狂和强势甚至无情,那居于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仿佛呼吸间就能不动声色地翻江倒海。 随后,他又补充道:“祖父祖母那里就先不要惊动了。” 今夜的张府注定不会平静了。 阮慕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张安夷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本书。他的身形本来就高大,再加上她躺着看过去,就觉得那双肩膀宽得能将山都支撑起来一样,让她格外的安心。 听到动静,张安夷回过神。 阮慕阳只见他那双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亮了起来,里面满是柔光。 “醒了?可有觉得哪里不适?”他的语气亦是温和极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只是身上有些乏力,其他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问。 “丑时了。” “怎么还不睡。明早你还要去宫中。”因为没有力气,阮慕阳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张安夷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说:“明日我休沐。” 见房中除了他们两人之外,一个人都没有,阮慕阳不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只能从张安夷的深邃的眼底看出他此时是不高兴的。 对于害自己的人,阮慕阳心中有数,却没有证据。 张安夷手顺着她侧脸的线条来到了她唇边,手指温柔地在她唇上摩挲着。 “疼吗?” 阮慕阳被他问得愣了愣。 随着张安夷手上微微用力,她被迫微微张开了口。 张安夷的目光落在了她粉嫩的舌头和舌尖的红肿上。 阮慕阳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后知后觉有些疼。不过舌头上凉凉的,像是被上过药了似的。她摇了摇头。 张安夷的手中滑入她口中,似是安抚一般。轻轻地抚摸着伤口边缘,说道:“夫人怎么能对自己这么狠。” 因为常年写字,他的指腹带着细微的茧,与阮慕阳的舌头相比,显得有些粗糙。阮慕阳因为他的动作不好意思了起来,动了动舌头想将他的手指抵出去,可是一碰上去便觉得自己的津液将他的手指沾湿了,更加不好意思。 张安夷仿佛并不愿意离开,动着手指轻轻抚摸着她伤口旁边,只要她的舌头一动,要反抗,他的手指便也弄了起来。 一来二去。就仿佛他的手指在与她的软滑的舌头嬉戏一般。时不时,阮慕阳还会被他搅得发出轻哼。 原本有些沉重的气氛慢慢变得旖旎了起来。 张安夷格外享受这种指尖湿滑的感觉。十指连心,这种感觉涌上了心头,又变成了暖意汇集向小腹处。 而阮慕阳更是因为想到了别的羞人的情景,脸红得不行。 直到敲门声传来才打破了两人之间的缱绻。 “二爷,人找到了。”是莫闻的声音。 阮慕阳趁机在张安夷的手指上轻轻地咬了一下。张安夷揶揄地笑着抽出手指,上面一片晶亮让阮慕阳都没眼看了。 “我派人去查假传消息的人,已经查到了。” 查到了?这么晚? 怕是整个府上都被闹得没办法睡了吧。 阮慕阳撑着身子要起来。 张安夷将她扶了起来,给她身后垫了垫子,才叫门外的人进来。 莫见和莫闻目不斜视。 跟着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点翠。看见阮慕阳醒了,点翠脸上露出了笑容。 “二爷,人我们查到了。并不是哪个院子里的。而是厨房的人,不过那个丫环已经供出了指使她的人,是表小姐。”莫见说道。 果然是她。 阮慕阳的心中闪过杀意。她小瞧了郑姝了,没想到她居然敢买通府中的下人,诬陷她与张安玉! 用心何等的险恶! 张安夷眼中亦没有露出惊讶的。显然他也猜到了。 “那丫环还招了所有的过程。”莫见慢慢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在要提到张安玉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似是不知道该不该说。 毕竟是叔嫂之间。 阮慕阳叹了口气,轻声说道:“剩下的我来说吧。” 张安夷似乎是从莫见的口气里猜出了些端倪,点了点头道:“你们出去吧。” 他们出去带上门后,屋子里恢复了一片安静,阮慕阳缓缓地说道:“我去母亲院子的路上遇到了被骗来的四弟,四弟看到我,立即就明白了此事有诈,就让我走,但这时候有人忽然朝我们撒了一把迷药。” 阮慕阳继续说道:“我们意识到害我们的人的意图后,我就让比我好一些、还能走的四弟先走,怕被人看到洗不清。然后自己便躲在了假山后,直到那三个丫环出现才出来,让她们将我送回来。”她不是故意要掩去尹济,只是这件事里已经有了个张安玉,再扯上尹济这个外人,就会变得更复杂。 他从侧面看过去,看不清张安夷的神色。他沉默的样子让她摸不清他在想什么,显得格外高深。 察觉到阮慕阳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她,露出了温柔的笑容说:“已是深夜了,剩下的明天再说吧。郑姝此人不能再留在府里了。明早我们去见祖父祖母。”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阮慕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冷意。 第二日一大早,张安夷将所有人叫到了老尚书老夫人处。 昨天大半夜,张安夷派人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查人,动静很大。被吵醒的张安延与王氏间莫见训斥了一顿要将人赶出去,得到的却是莫见格外强硬的态度,说:“是二爷派我们查的。” 莫闻与莫见常年跟在张安夷身边,自然不是普通的小厮,见过的大阵仗也不少,怎么可能被张安延吓到。 他们夫妇二人脸色当即就变得很差,可是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老夫人和老尚书虽然昨晚没被惊动,但是今天一大早整个府里都沸沸扬扬的,自然也知道了。 “安夷自从入了内阁之后就越来越能耐了,昨夜府里都要被他搅翻天了。”季氏语气不善地说,“当真把家里当成了吏部了。” 随后,她看向张安玉说:“安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张安玉看向郑姝,冷冷地笑了笑,然后对季氏说道:“娘,别着急,二哥不是胡闹的人,他这么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就知道了。”他意有所指。 原本就心神不宁的郑姝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张安夷同阮慕阳到了。 第四十三章 张安玉的心思 看见他们夫妻二人姗姗来迟,张吉积压了一晚上的怒气,语气不佳地对张安夷说:“从昨晚一直闹到今天早上,你到底要干什么!” 张安夷牵着阮慕阳,不急不缓地先向老尚书与老夫人请安。 “祖父,身体感觉如何?昨晚睡得可好?” 自从前两年被张安延气晕过去后,老尚书这两年一下子老了许多,人也不如以前精神了,整个人显得十分老态。 曾经撑起整个张府的肩膀慢慢垮了下去,脊背也弯了,阮慕阳看得心中酸楚。 可是没有办法,所有人都会老去。即使像武帝那样专横了大半辈子的皇帝,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袭。 老尚书的声音也不如原来有中气了:“还行,昨晚我与你祖母没有被吵到,还是今早听说了昨晚的事。安夷,你把大家召集过来是要做什么?” 在所有人的目光下,张安夷语气平静地说道:“昨晚有人要害慕阳。” 一石激起千层浪。 老尚书老夫人等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除了两人,一个是这件事的当事人张安玉,一个则是罪魁祸首郑姝。 老夫人仔细地将阮慕阳打量了一下,关心地问道:“那慕阳。你可受伤?”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还好叫下人发现了,只是中了些迷药,睡过一觉后好多了。”她的语气也像往常一样柔和,一点都不像刚刚被害的人,也没有咬牙切齿。 她的这副模样更加让大家摸不着头脑了。 老尚书狠狠拍了下桌子,说:“现在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张府竟然会出现迷药这种东西!查出来必定不能轻饶。”虽然身体不再健朗,但是老尚书的威严仍在,桌子一拍,足以让在场的人抖一抖。 将众人的反应看在眼中后,张安夷忽然看向李氏问:“母亲,你昨晚可有让人叫慕阳单独过去?” 见张安夷突然问自己,李氏吓了一跳,立即撇清关系道:“没有。我昨晚什么时候派人找她了?”张安夷问起她的时候她实际上是有些心虚的,这些日子她私下里没有少为难阮慕阳。 张安夷话锋一转:“可是昨晚却有一个下人来穿云院中,说母亲叫慕阳过去。” 众人惊讶极了。 李氏自然是被冤枉的,气得不行,说道:“谁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以我的名义去害人!” 她没有注意到身旁的郑姝脸白了白。 “将人带进来。” 张安夷话音落下后,莫见押着一个丫环走了进来。 这个丫环昨被发现开始就被吓得不轻,此时莫见将她松开后,她立即摔倒在了地上,随后跪着说道:“老太爷老夫人饶命,二少爷二少夫人饶命!” 郑姝的脸色已是惨白。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这便是我昨晚连夜在府里找出来的人,她已经将幕后主使供出来了。”张安夷说到这里停了停。 张复道:“好大的胆子,连府上的主子都敢害。” “说,是谁指使的你?为什么要害二少夫人?”老夫人的声音里带着冷意。 那丫环颤抖地说:“我说,我说!” 她忽然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李氏身后的郑姝,伸出手指向她说:“是表小姐!是表小姐让我这样做的。” 这回,就连李氏也一脸诧异地看向郑姝。 “我没有!你这丫头为什么诬陷我!”郑姝一脸委屈地说,“老太爷老夫人,姨母姨夫,我是被冤枉的啊。” 阮慕阳冷眼看着她装得楚楚可怜的样子。要不是知道她的动机,她或许也会被她这个模样骗了。 “怎么会是表妹?”王氏问道。 不仅是她,其他人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借住张府的表小姐为什么要害阮慕阳? 意识到这一切都是张安夷在做着主导,郑姝又看向张安夷,眼中含泪,楚楚动人地说:“二表哥!我是冤枉的啊。” 张安夷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勾了勾唇反问:“冤枉吗?” 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让郑姝心中发冷。 在场不知情的人之中,最先猜出郑姝动机的便是李氏。她的脸色变了变,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时,张安玉一句话点出了大家的困惑:“表姐这样看着二哥,莫不是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所以才要害二嫂的吧?”他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懒散,但是字字清晰,直中郑姝内心。 平日里与郑姝接触的稍微多一些的王氏和陈氏立即明白了,只是都不动声色。 张安夷不动声色地看了张安玉一眼。 事前什么都没说话,张安玉却看出了张安夷并不想让大家知道他也被牵扯其中。便极力配合当作不知情,又在适当的时候配合。 张家的几个兄弟里,张安玉看似不着调、不懂事,平日里游手好闲,却比管理着铺子的张安延和一心想要参加科举的张安朝明白多了。 张复以为张安玉又在胡说八道,呵斥道:“混账!你又乱说什么,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张安玉被父亲骂了也不在意。 这时,阮慕阳终于开口了。“祖父,祖母,不瞒你们说,表妹确实有着别的心思。”她柔软端庄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与她的沉静相比,大喊大叫的郑姝就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了,孰高孰低一下子就显现了出来。 看到阮慕阳开口,李氏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了。 “表妹住在穿云院这些日子,有些小动作我也就不说了。前些日子有一天晚上还偷偷闯进了二爷的书房,后来被二爷赶了出来。这件事穿云院的下人都知道,我为了表妹的面子便让下人不准外传,谁知她竟然起了歹心。” 一个女子大晚上进男子的书房,有什么意图可想而知。 “我——我没有。”这件事郑姝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就在这个时候,阮慕阳又忽然跪了下来。 “慕阳,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问道。 阮慕阳平静地看向李氏,语气中带着愧疚说道:“我一直知道母亲不喜欢我,也知道母亲将郑姝从京州带回来是想她给二爷做妾。但是张家的家规摆在这儿,而且慕阳也不愿意与人分享,所以当初在京州之时,母亲提出让我将表妹带回来我便拒绝了,惹得母亲不高兴。” 老夫人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事:“慕阳,你说的可是真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 “胡闹!”这回连老夫人都动怒了,“你生病了,慕阳不辞辛苦去照顾你,你竟然还要给人家添堵?” 李氏此刻的脸色差极了。 她想像郑姝一样抵赖,可是又没有郑姝那样脸皮厚。她此刻终于知道阮慕阳一直没将郑姝的事情说出去是为的什么了,原来是为的现在! 她跪了下来,说:“父亲,母亲,是媳妇糊涂了。” 阮慕阳对李氏说道:“母亲,这件事我原本不想说的,即便您将郑姝带进了府里,我也没打算跟旁人说,可是如今郑姝竟然起了歹心想害死我。” 李氏一句话都说不出现。 如今她是个糊涂的婆婆。而阮慕阳是识大体、顾及她面子、隐忍了许久的媳妇。 要给儿子纳妾这在张家荒唐极了。 一直沉默着的老尚书气得呼吸都加快了。当年张吉有了外室,还有了孩子,不得已只能将许氏和张安朝母子带进张府,让张吉破了家规纳了妾,这件事始终让老尚书气愤,对张吉这个嫡长子也一直很冷淡。 如今李氏竟然还敢有这样的心思,还让郑姝在府中闹了这么一出。 他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响起:“你们夫妻二人怎么这么糊涂?家规可是能一破再破的?你们可知破了家规有什么样的后果?” 张吉立即跪了下来。 这件事他虽然未参与其中,但是也算是默认的。 老尚书看着李氏,缓缓地说道:“你可知,当真按照张家家规处置。你这样做会如何?” 李氏的身子僵了僵。 老尚书给了她面子没有说出来,但是她知道是可以将她休了的。李氏面如死灰,最后辩解道:“我也是担心安夷的子嗣。他们成亲也好几年了,慕阳的肚子始终没有动静,我这个做母亲的也是着急啊。” 阮慕阳与张安夷成亲这么久,依然没有怀上确实是个问题。 老夫人虽然嘴上从没说过,但是心里却是时常想着的。 阮慕阳不知道该如何辩解,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张安夷开口道:“祖父祖母,父亲母亲。这不怪慕阳,是我还不想要孩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继续说道:“朝局动荡,我想等稳定了再说。而且,我还想与慕阳多过一些两个人的日子。” 王氏和陈氏不好意思了起来。 “你这也是胡闹!”老尚书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一旁的阮慕阳也是觉得脸上有些烧。这摆明了就是说还想粘着她。他是如何做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能这么坦然地说出这些来的? 张安夷原先是说过想要孩子的,可是近一年多就再也没有提过了。 如果他真是这么想的,阮慕阳心里便没那么愧疚了。 老夫人看不下去了,说道:“好了,还是先说郑姝是怎么害慕阳的吧。” 现在郑姝虽然没有承认,但是在场的人都不傻。从她的神色上已经可以看出来了。 张安夷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还是我来说吧。郑姝买通了那个丫环,让她以母亲的名义将慕阳骗出来,又在路上给她下迷药,意图想要将慕阳弄上假山,然后将慕阳从假山上推下去,害死她。” 明明只是想诬陷阮慕阳跟张安玉通奸,怎么就成了杀人了? 郑姝实际上是从没想到要杀人的,她没那个胆子。 她立即辩解道:“我没有!我明明是想让她——” 张安夷打断了她,勾了勾唇说:“所以你承认这些事情是你做的了?”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审犯人一样。 郑姝语塞。 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张府第一次发生这种肮脏的事情,老夫人此时对郑姝厌恶至极:“好了,事情我们都清楚了。郑姝,你这样歹毒想要暗害嫂子,本该扭送去官府的,但是念在你还小,而且还是张府的表小姐,送官便算了。但是张府容不下你了,你回去便收拾收拾动身回京州去吧。” “我——”郑姝瘫坐在地上。 老夫人又看向阮慕阳,叹了口气说:“慕阳,这样处置委屈了你。”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道:“惊动了祖父祖母,慕阳心中愧疚。” 瘫坐在地上的郑姝看着一派端庄的阮慕阳,深深感觉到了自己与她之间那不可逾越的差距,心中又是无力,又是恨。 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好过。 张安夷始终留意着郑姝,见她要开口,便朝旁边的莫见使了个眼色,然后说道:“将人带下去吧。” 莫见立即拉住了郑姝,并且偷偷将她的嘴给捂住。 就这样,郑姝连最后将阮慕阳拖下水的机会都被张安夷剥夺了。毫无反抗之力。 闹了一整晚加上一个早上,这件事终于算是过去了。 张府头一回这么乌烟瘴气,老尚书与老夫人的心情都很不好,便让小辈们都走了。 阮慕阳准备同张安夷一道回穿云院,却听张安夷说道:“夫人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阮慕阳不疑有他,点了点头便先走了。 张安夷站在老尚书老夫人的院外,看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忽然转身拦在了走在最后,吊儿郎当的张安玉面前说:“四弟,我们谈谈。” 张安玉料到昨晚的事情张安夷肯定全都知道,便点了点头。 他们没有去穿云院,而是去了张安玉院中。 “二哥,你想问我昨晚的事?”张安玉语气懒散地问道。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张安夷问的并不是这个。 “二叔二婶替你看的亲事,可有眉目了?” 张安玉一愣,有些烦躁地说:“我还不想成亲,你怎么跟我爹娘一样?” 张安夷依然是一副温和的样子,说道:“你年纪不小了。” “那又怎么样?二哥,你不是也快二十了才成亲?”张安玉漫不经心地说道。 张安夷忽然看向他的眼睛,隐晦地说道:“四弟,我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他的声音有些冷。 原本乱动着的张安夷僵住了身体,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脸上带着笑容问:“二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张安夷的语气很笃定。 张安玉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两人视线相处,电光火石,张安玉只觉得在他高深的目光下,自己那点藏在心底的小心思无所遁形,完全被扒了出来。 他渐渐收起了脸上懒散的笑容。 这与他平时简直是两个样子。 他以为没人知道,就连心头的那个人也不知道,甚至自己也说不清楚,却被他看出来了。 两人之间的沉默带着一种默契,谁都不愿意真的将事情点破,心照不宣。 蓦地,张安夷移开了目光,打破了这种尴尬之中带着火花的宁静,说道:“四弟,你到了成亲的年纪了。”他的语气极为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仿佛只是在通知张安玉一件事情一样。 看似没有什么情绪,张安玉却感觉到了压力和不容抗拒。 这是在提醒他。更是在警告他。 张安玉一直就知道,张家四个兄弟里,城府最深、最厉害的是二哥张安夷,在他中状元之前他就一直知道。 “二哥,若是我不愿意,还想玩两年呢?”他脸上再次出现了懒散的笑容,就像平时一样。 可是这笑容还未绽开,就凝住了。 因为张安玉感觉到了杀意。 张安夷对他的杀意。 这种杀意让被称作“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他一瞬间觉得脊背发寒。他毫不怀疑,以他二哥的脾气,若是自己做了什么过分的事,真的会杀了自己。 张安延和张安朝是吃亏了才慢慢发现他温和外表下可怕的,而他张安玉一开始就知道。 随后,张安玉笑出了声,极其不屑地嗤笑说道:“我逗你的。你书读多了,果然跟个老先生一样严肃。我确实到了成亲的年纪了。”说到这里,他垂了垂眼睛,掩去了眼中闪过的落寞。 其实,张安玉心里一直有个人,是他二嫂。若不是这样,他不会大冷天跳下水去救她。不会时时刻刻关注着她的动向,更不会没事便出现在她面前为难她。 这种感情是非常隐晦的,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知道这种情愫是不伦的、不应该的,所以他只是放在心底,从来没有表现出来,也不想要什么结果,可是还是被他这个二哥看出来了。 “那便好。”张安夷已然收起了温和的样子,面无表情地说,“今年新科状元的妹妹不错,回头我会与二叔二婶商量。” 张安玉没想到他连成亲的人都给自己安排好了。愣了愣。 还真是一点机会、一点念想都不给他留。 这是他二哥的性子。他也反抗不了。都说他张安玉天不怕地不怕,无法无天,殊不知真正厉害的是这个藏得深的二哥。 张安玉再次嗤笑了一声,道:“好。”他的眼底再次闪过落寞。 张安夷说道:“往后你还是我四弟。” 只要他不再存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们就依然是兄弟。 张安玉笑了笑说:“自然,你还是我二哥。” 随着张安夷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的阳光照进来,驱散了屋子里的黑暗与沉闷,连那份不能存在于光天化日之下的情愫也随之再次深埋于心底,只等着随斗转星移慢慢消散于虚无。 另一边,穿云院。 阮慕阳自老尚书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后,便被点翠和珐琅要求在床上躺着。 拿她们没办法,阮慕阳只好拿着本书倚在床上看着。 没一会儿,张安夷便回来了。 “夫人在看什么?” 阮慕阳抬起头,看进他似乎还带着门外阳光的眼睛里,勾起唇笑了笑说:“杂书而已。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张安夷在床边坐在,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温柔极了:“处理完了。今日休沐,自然是要好好陪着夫人的。” 阮慕阳被他看得心中柔软极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舌尖上的伤口却不小心撞到了牙关,疼得她差点流出眼泪。 张安夷抬着她小巧的下巴,让她张开嘴,看了看她粉嫩的舌头,问:“药上了吗?”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已经好了许多了,不碍事了。” “点翠,夫人的药呢。” 点翠将药拿来之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张安夷仔细地净过手后,用食指挑起了一些药,另一只手扶着阮慕阳的下巴。轻轻地将药抹在了阮慕阳的伤口上。 舌尖似乎是在被他轻轻地撩拨着,阮慕阳的脸很快便红了起来。 红晕沿着她的脸颊蔓延至颈项,最后消失在了衣领之中。因为要休息,她回来之后便换了一身宽松简单的衣服,从张安夷的角度看下去,正好看到她有些宽松的衣领下的美好春光。 感觉到他烫人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身上,阮慕阳的心思也旖旎了起来。 “夫人现在觉得身体如何?”张安夷忽然开口问。 阮慕阳想开口,却发现有些口干舌燥。她伸出舌头舔了舔发干的唇才回答道:“已经完全好了,只是点翠和珐琅不放心,非要我躺着。” 张安夷那还带着她津液的手指抚上了她的侧脸,声音低哑地说:“既然好了,那我们来做些其他的。” 脸上的湿热让阮慕阳声音更加娇软了:“什么?” 张安夷揶揄地说道:“白日宣淫。” 他如今可是阁老,还当了会试同考官,已然是许多学子眼中的大儒了,却说出这样的话。阮慕阳被这话刺激得又是羞又是恼,同时心中还升起了别的异样的感觉,心头像是有一只手在挠着一样。 因为阮慕阳的舌头上有伤,张安夷便吻上了她的唇边。 唇上痒痒的感觉让阮慕阳有些难耐,觉得有些渴,忍不住便要伸出舌头舔舔唇边。张安夷害怕碰着她的伤口。只好躲开,可是那粉嫩的舌尖着实太勾人了,使得他难得的被动了起来。 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些的阮慕阳见他停下,一脸莫名和委屈。 张安夷被她这副样子给气笑了,压下心中的燥热没好气地说道:“你是知道我舍不得,故意的么?” 说罢,他不再与她的唇纠缠,狠狠地亲了亲她的下巴,发出声响后吻上了她白皙的颈项。 颈项上的湿热让阮慕阳颤抖了一下,身上更热了。 张安夷停了停。满意地看着她的反应,随后解开了她的衣服,彻底覆在了她身上。 肌肤毫无阻隔的相触,感觉到他身上温度,阮慕阳终于得到了些慰藉,发出了一声喟叹,随后想要的是更多。她忍不住伸出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让他贴得更紧。 不知何时开始,在欢好上她慢慢变得主动了些,不再似从前总是被动着承受。 这个变化或许她自己没有发现,但是张安夷感受得真切。 他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夫人的滋味越发好了。”说着,他故意逗着她,直到她难耐得哭了出来。 随后便是一室细碎的声音和甜腻的味道。 这一日的休沐,张安夷自是过得极为餍足的。 第二日是郑姝离开京城的日子。 郑姝在张家做了这样的事,自然是没有人会去送她的,就连李氏也没有。相比来的时候疯狂,走的时候可以说是格外凄清。 “表小姐,该走了。”在下人的提醒下,郑姝拿起了行礼,再次看了看穿云院。 她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阮慕阳。 看着她以胜利者的姿态。脸上带着笑走向自己,郑姝不甘心极了。昨天自从回到了穿云院,她便被人看了起来,接触不到其他的人,更不要跟别人说话了。 阮慕阳自然不是来怜惜她的。 “你知道你为什么会失败吗?”她问。 郑姝咬了咬唇。她从不觉得自己哪里比阮慕阳差。 “你虽然比我年轻几岁,但是你做的那些事是上不了台面的,只有妾才会做。”阮慕阳挺直着脊背,言语中满是自信和端庄,“而我,是正妻,还是工部尚书的女儿。以你的出身明明能嫁给别人做正妻,却偏偏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连个妾都不如。在京城做了这样的事,若是传回京州,恐怕你就能如愿,这辈子当妾了。” 这种事是极其坏名声的。况且她得罪的还是张安夷,如今武帝身边的极受信任的近臣。 而阮慕阳确实没准备放过她。 她会让京州的人都知道郑姝在京城勾引表哥不成,下药暗害表嫂又被发现,最后被送了回去。 郑姝想象出了阮慕阳口中描绘的景象,觉得前所未有的绝望和恐惧。她大叫道:“你住口!” 阮慕阳笑了笑,对下人道:“时辰差不多了。送表小姐走吧。” 她并不知道,郑姝根本回不到京州。 第四十四章 为张二挡酒 几个时辰前,张安夷早起进宫,在路上问起了莫闻:“一会儿送郑姝走的人安排好了吗?” 莫闻答道:“安排好了。” “路上便将她处理了吧。”张安夷吩咐道,“到京州就说她路上染了恶疾。”说话的时候,他依旧是一副温和的样子。 “是。” 几日之后,张家又有了一个好消息——张安玉的亲事定下来了。 对方是今年新科状元胡易的妹妹。胡家在京城原先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金榜放出来的时候许多世家甚至皇亲国戚的府上都派人上门去提亲,可是胡家因为胡易原先已经有了婚约,便拒绝了这些。可见胡家也是个不攀附权贵的人家,家风端正。 胡家的小姐自然也不会差了。 阮慕阳听到的时候有些意外,因为先前只听说张复与季氏在为张安玉相看亲事,却没听说有什么眉目,谁知一下子就定了下来。 胡易如今是朝中新贵,又在翰林,在张安夷手下编书,她猜测这门亲事应该与张安夷有关。 胡家小姐和张家四少爷定亲的事情在京城里传开后,两个出状元的门户结亲,成了一段佳话。 纳彩、问名、纳吉、纳征,仿佛赶着时间一样。前四礼走得很快。 一日,阮慕阳去向老夫人请安的时候,正好碰上了季氏在与老夫人讨论请期。张安玉也在。 请期便是择定婚期。 好些日子没见张安玉,阮慕阳觉得他虽然看着还是原来的样子,却有些变了,又说不上哪里变了。 张安玉的目光对她对上。 阮慕阳笑了笑说道:“还未恭喜四弟,终于要成家了。” 张安玉笑了笑:“多谢二嫂。”他眼底闪过落寞。 “慕阳,你来得正好,我与你二婶去卜问了几个吉日,你来看看这几个日子,哪个好。”老夫人朝阮慕阳招手。 阮慕阳走过去看了看,发现这几个日子都集中在明年上半年,而现在已经是九月中了,时间有些仓促。 “怎么日子这么赶?”她疑惑地问。 “听安夷说——”老夫人隐晦地指了指上面,低声说,“恐怕也就一年的事情了,要是恰好遇上国丧,又要等一年了。” 阮慕阳有些惊讶。 “上面”的人自然就是皇上了。 她没想到武帝的身子已经这么差了,若是真的就是一年内的事情,恐怕马上就要开始不太平了。 想到这里,她心飞快地跳了起来,有些期待,又有些紧张,还有对未知的结果的恐惧。 提到武帝的身体状况,老夫人、季氏和阮慕阳都是一脸严肃,唯独坐在一旁的张安玉懒散地勾了勾唇。 谁知道他的二哥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危言耸听,想让他早点成家呢? “那便六月初八吧,那时候还不是特别热。”阮慕阳指着纸上的“六月初八”说道。 老夫人觉得可以,又征询季氏的意见。 季氏点了点头。 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张安玉垂了垂眼,随后又笑了笑。不同于平时恶劣或者懒散的笑容,这是一个夹含着隐晦的温柔与苦涩的笑。 他苦的是,他的婚期婚期是她亲自定下的。 他笑的是,她至少给他定了婚期。 从今往后,她只是他的二嫂了。他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仗着自己年纪小,整日与她作对了。 果然,不出阮慕阳所料,半个月后朝中发生了一件事。 兵部职方司郎中王学光去年在边境因为谋划失利而输了一场仗,因为害怕被责罚,便谎报了战果。自去年开始,边境的将领便开始上访却被他重重阻拦,知道近两日传到了都察院御史和内阁耳中。 而王学光是永安王个谢昭的部下。 武帝知道是大怒,当场就将王学光拖出去斩了。全家连坐,一个不留。 随即,武帝又当着众大臣和太子的面,将谢昭和狠狠骂了一顿。 王学光一事使得武帝的态度又破朔迷离了起来,原本朝中许多大臣觉得改立太子是迟早的事,如今又觉得不一定了。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心中也是上上下下的,据张安夷所说,武帝的身子大不如前,也就这一年的事情了,却迟迟不改立太子。 当真是帝心难测。 十月,阮中令生辰。 张安夷与阮慕阳一同回了阮府。 阮中令早已今非昔比,不仅自己是工部尚书,几个亲家也都是了得。嫡长女阮暮云嫁的是内阁宋学士的嫡子,二女儿阮慕阳则是张阁老的夫人,嫡长子阮明华娶的是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 此次他生辰,阮家极为热闹。 就连永安王谢昭也来了。虽然现在是敏感时期,不宜在武帝眼皮子低下公然结交大臣,但是阮中令是他的舅舅,前来祝贺别人也挑不出错来。但实际上,因为阮中令态度暧昧不明,始终没有站在永安王这边,阮妃暗中提了好几次也没有用,现在的关系不是那么好的。 男客与女眷是分开坐的,阮慕阳只是远远地看到了谢昭一眼。如今的谢昭意气风发,隐隐有了帝王之相。 就在阮慕阳出神的时候,忽然被人拉了拉袖子。 她低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小外甥宋闻渊。她心头一软,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叫小姨。” 两岁多的宋闻渊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 阮慕阳被他叫得高兴,从身上解下了一块玉佩给他。 一旁的阮暮云皱着眉说道:“你又给他东西。”去年年底她又生了个儿子,现在还抱在手里。 阮慕阳出手大气,每回见到两个外甥就送着送那的。她笑了笑说:“闻渊讨喜嘛。” “看得出来四妹妹是真的喜欢孩子。”一旁的刘云欢道。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随后笑着道:“嫂嫂你可别吃醋,等你肚子里的侄子或者侄女生出来,我送的一定更多。” 刘云欢也有了五个月的身孕。 赵氏听到了叹了口气,有几分忧愁地说道:“慕阳,你的肚子怎么一直没动静?” 受不了母亲加上姐姐和嫂子这样的目光。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氏,阮慕阳找了个借口离了席。 她不知道,不远处谢昭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她一离席,他就有了机会。 阮慕阳刚带着点翠和珐琅走到了后院,便听到了一声“四妹妹”。 她皱了皱眉,不冷不热地说:“参见王爷。” 谢昭看着阮慕阳精致的脸,眼中露出了冷意,说道:“四妹妹好手段。前不久我才知道两年前摆我一道的不是洛阶,而是你。”他指的是蔡氏母子的事。那件事让武帝很生气,害得他元气大伤,花了许多精力和功夫来挽回。 阮慕阳面色不变,心中有些意外。 这件事到现在都没有怀疑到她,谢昭为什么会突然知道? 除非是蔡氏供出了她。 “点翠、珐琅,你们两个去帮我守着。”知道谢昭是来兴师问罪的,阮慕阳心中并不害怕。她问谢昭:“蔡氏告诉你的?” 谢昭冷笑了一声:“她已经被我杀了。”说话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始终停留在她的脸上。两三年的时间过去,她比起原先成熟了许多。浑身那股子风韵动人极了,尤其是那沉淀下来的端庄,这几年始终萦绕在他心里,甚至有几次夜里梦到的都是将她压在了身下。 可现在,他看着她的端庄和沉静,除了依旧有那种想要侵犯的冲动外,更多的是愤怒。 看见阮慕阳听到蔡氏死了只是垂了垂眼睛,并不害怕也不惊讶,他眯起了眼睛说:“看来从前是我小瞧了四妹妹。”当在蔡氏口中听到了阮慕阳的名字。说两年多前来京城受了她的帮助,连劝她害他的也是她,谢昭心里说不出的震惊。 他没想到阮慕阳竟然藏得这么深,竟然这么狠,像是恨不得他死一样。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狠、心机这么重的妇人,就连他的母妃阮妃或许都不及她。 “听不懂王爷在说什么。”阮慕阳心中实际上是有些感慨的。 蔡氏到底还是没有逃得过一死的结局。想来是她的性子所致,犹豫不决,担惊受怕,被谢昭瞧出了端倪。 想到两年多前不是被洛阶,而是被一个女人暗中害得那么惨,谢昭恨极了。他恨不得现在就掐上阮慕阳那纤细的脖子,掐死她。 阮慕阳察觉到了谢昭的杀意,平静地与他对视着。 现在的她不是当初那个侍郎府的四小姐了,而是三品诰命,内阁大臣张安夷的夫人。 她这沉静的样子在谢昭眼中就是有恃无恐,认定他不会把她怎么样。谢昭低头靠近她,见她仍是不躲,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气得双手紧握成拳。他现在确实不敢杀她,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欺凌她了。 这个关头,他不敢出错,输不起。 “没想到你竟然是洛阶的人。”他语气里带着咬牙切齿,“所以张安夷表面上跟洛阶和徐厚都不错,没有站队,实际上也是站在太子那边的?” 谢昭心里始终认为阮慕阳一个后宅妇人做不出这样的事,背后一定是张安夷在指使她,告诉她该如何做。 只有这样想。他心里会好受一点。 张安夷一直是两边拉拢的对象,可是他始终保持着中立。换做是其他官员,早就被洛阶或者是徐厚铲除了,但偏偏他是张安夷,如今皇上极为信任他。他有这个能力让两边的人都不敢动他,只能拉拢他。 阮慕阳后退了一些,与他保持了一些距离说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无关。而且我也不是洛阶的人。” 她的话打破了谢昭最后那一点身为男子的骄傲。一个曾经被他威胁,被他玩弄于鼓掌中,红着眼睛想要去死的女人竟然有能力在背后暗算他。 说到这里,阮慕阳顿了顿,再次直视他,目光中带着再也不压抑的冷然说:“我只是不想让你好过而已。” 听到她这样说,谢昭不怒反笑。她这种恨他的样子再次激起了他的征服欲和藏在骨子里的好胜心,他的目光恶意地从她身上扫过,说道:“记仇?恐怕不能如四妹妹愿了。要是我日后好过了,四妹妹可要小心了。到时候可不要哭着求我放过你。” 任她心机再深,也始终只是个妇人而已。谢昭骨子里对她还是轻视的。 阮慕阳也露出了个娴静的笑容:“多谢表哥提醒。”实际上,她心中的胜负欲也没激起,心中前所未有的激荡。顶多一年的时间,一切都会有结果了。 日后到底如何,走着瞧好了。 与谢昭分开后,阮慕阳回到了席上。 “妹妹你去哪了?方才四妹夫来找你了。”阮暮云说道。 阮慕阳心里跳了一下,笑着说道:“去园子里透了透气。他现在人呢?”她四下张望着。 “我也是这么同他说的。”阮暮云说道,“后来他好像就被人拖着敬酒了。” 果然,阮慕阳在屏风另一侧看到了被几个人围着的张安夷,松了口气。 可是当看到围着张安夷的人之中有尹济,她的心又提了起来。想起张安夷曾经说尹济灌他酒很厉害,又想起之前晚上发生的事还没跟他道谢,便站了起来。 另一边,张安夷确实被几个翰林的庶吉士和编修围着敬酒。 尤其是尹济,看似是敬酒,实际上是一杯又一杯地劝酒,看得与他一起的三人额上冒汗。这可是张阁老啊,平日里在翰林带他们的人,尹济居然敢劝酒。放眼整个朝中也没几个人敢吧。 而张阁老,老神在在地笑着与他打太极。 慢慢的就变成了尹济一个人在劝酒,旁边三个人惶恐地看着了。 “听说二爷方才找我?” 一个端庄清脆的女声响起,几人看过去,随后极有眼力地行了个礼道:“张夫人。” 他们都听说过张阁老有个极漂亮端庄的夫人,也听说过这位夫人曾经与永安王定过亲的事。 尹济比别人慢半拍,说道:“张夫人。” 他这一声“张夫人”叫得极为清晰。 阮慕阳朝他们点了点头,走到了张安夷身边。 “夫人。”此时的张安夷手上还拿着酒杯,到底是在朝堂上混得久的人,手上的一杯酒尹济劝到现在,他还是没喝下去。 “他不善饮酒,就由我替你们喝吧。”说着,阮慕阳从张安夷手中拿走酒杯。 张安夷并未阻拦,而是看着她,眼中带着包容柔和的笑意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张阁老竟然需要夫人来挡酒?几人惊讶。 他们哪里敢跟张夫人喝? 就在三人要推辞的时候,尹济却忽然道:“荣幸之极。张夫人一杯,下官三杯。” 荣幸?他们三人使劲拿目光暗示尹济,他却像没看到一样。 阮慕阳举起酒杯对上他的目光。笑了笑道,“那我三杯,尹榜眼是不是要九杯?”她存了几分捉弄他的意思,也存了几分感谢的意思。 旁观的三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难得看到阮慕阳替自己出头,张安夷忽然觉得吃软饭也不错。知道阮慕阳酒量好,他也不阻止,只是目光越发宠溺。 尹济愣了愣,勾起了唇,眼中带着看似寻常的笑意说:“自然。” 就这样。阮慕阳三杯酒,尹济九杯。 许多事情,心照不宣。 喝完后,阮慕阳面不改色,而尹济因为喝得有些急,脸上泛起了红色。“张夫人好酒量。” “不及尹榜眼。”阮慕阳回以一笑。 旁观的三人笑着道:“张夫人好酒量。下官们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说着,他们三人怕尹济又抽风,拉着他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后,阮慕阳回过头,看见张安夷正看着自己笑着。 琢磨出这笑里有几分揶揄的味道,她嗔道:“笑什么?” “我是欢喜。”张安夷的声音温柔极了。 大庭广众之下,阮慕阳的脸红了,转移了话题道:“方才听说你找我?” 张安夷目光一闪,笑道:“没什么,与岳父岳母说一声,回去吧。” 十月中旬,阮慕阳收到了洛钰的信。 她的亲事定下来了。男方是国子监祭酒江寒云,从四品,跟张安夷同一科,那年的探花。 说起来,那时因为齐有光一案朝中动荡,人心惶惶,却给了张安夷那一科的学子很大的机会,因为被杀的官员太多了,许多职位空缺,所以武帝提拔了许多新人。那一科的学子。包括张安夷在内都是幸运极了的,升官的速度很快,都比旁人少熬了三到六年,成了传奇。 是以,张安夷才有机会成为本朝甚至加上前朝入内阁最早的人,成为最年轻的阁老。 洛钰除去说了自己的亲事外,还邀阮慕阳和韩若两日后一同去凌日山赏枫叶。用洛钰的话来说就是她即将成亲做妇人了,再也没那么自在了,要好好再玩一玩。 阮慕阳自然是答应了的。 当晚,张安夷回来后,阮慕阳同他说了洛钰的事情。 张安夷道:“寒云最终还是公然站在了洛阶这边。他心怀大志,品行也不错,应当是洛二小姐的良配。” 江寒云此人阮慕阳也听说过,现在听张安夷这么说,她就替洛钰放心了。 “圣上的身子越来越不行了,许多事情也顾及不到了,太子一派和永安王一派近日恐怕都要开始在圣上眼皮子低下有大动作了。”说到这里,张安夷看向阮慕阳。语气依然柔和,目光却有些晦涩不明地说道,“往后,夫人与洛府的来往还是少些为好。” 阮慕阳心中一跳,看向张安夷,只见他眼中除了一片氤氲温和的笑意,别的什么也没有。 难道他察觉到了她与洛阶之间有往来? 阮慕阳努力想看出些什么,可是他的神色无懈可击,太高深了。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心中没底。 “好。”她垂了垂眼睛说,“往后我会注意的。” 在他的温和之下,藏着的是她看不透的高深。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不太寻常的动静。 “怎么了?”张安夷问。 隔了一会儿,有人敲响了房门,叫了声:“二爷。” 是莫见的声音。 “进来了。” 莫见打开门走进来后,神色里透着不同寻常的宁静和着急,欲言又止说:“是沈大人。沈大人好像——受伤了,二爷快出去看看吧。” 张安夷和阮慕阳面色皆是一变。 “有几个人看见了?吩咐看见的不许说出去,让所有下人都在自己房里。”张安夷的语气很是凝重,一边吩咐一边朝门外走去,脚步有些匆忙。 沈未怎么会大晚上到张府,还受了伤? 阮慕阳也坐不住跟了出去。 “怎么会受伤?”张安夷走到沈未身边,从莫闻手中将她扶过来,皱着眉说。 沈未本来就很白,此时的脸色更是苍白,气息也有些不正常,看起来很是虚弱。她本来准备开口。可是看到了阮慕阳站在门口,原先要说的话便没有说出来。 阮慕阳与她的目光对上,看着张安夷难得露出来的着急的样子,心情复杂。 先前还觉得他高深,可一下子他便将担忧表现在了脸上,却是为了另一个女人,另一个让她一直耿耿于怀、像是长在她心里的暗刺的女人。若是寻常的女子,她的不喜和怀疑可以表现出来,可偏偏是女扮男装欺君的沈未,在旁人眼里她是个男子。 张安夷像是领会到了她的意思,说:“去我书房。” 像是意识到了阮慕阳站在门口看着,他又转头看向站在明暗交界之处的阮慕阳,说道:“夫人——” “我懂。”阮慕阳打断了他说,“你快带沈大人去吧,下人我会吩咐不说出去的。” 或许是因为自小家中父母的教育,或者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因为跟张安夷之间因为互相都有着秘密、始终存在着隔阂,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发作而是表现出了善解人意的样子。 张安夷不知道阮慕阳已然知道了沈未是女子的秘密,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想了那么多,只觉得她这样的善解人意极为让他觉得贴心,心里一片柔软。 他点了点头道:“麻烦夫人了。” 随后,阮慕阳便看着他带着沈未去了书房。 将看见沈未的下人叮嘱过一番后,阮慕阳回了屋子,心绪始终无法平静。 第四十五章 张夫人终于承认了 大晚上的,沈未独自悄无声息地来,还受了伤,狼狈的样子像是遭遇了什么逃过来的。 难道是有人刺杀? 刺杀朝廷命官的确实有,尤其是现在这个局势之下,但是又不像,因为沈未来得隐秘,表现出的是不想声张。 而若是刺杀,绝对不该是这个态度。 张安夷听到沈未受伤的事情,第一反应便是吩咐下人不要说出去,说明他是隐约知道沈未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而且是绝对不可以说出去的那种。 到底会是什么?难道跟沈未的“平反”有关? 阮慕阳等到大半夜,张安夷才回来。 见到她还没有睡,张安夷有些惊讶:“夫人怎么还不睡?” “沈大人怎么样了?方才见她脸色苍白,有些吓人。”阮慕阳收起了心绪问道。 “还好,让大夫来看过了。只是左手手臂受了伤。”张安夷显然不愿意说得更多,“时候不早了,夫人早些睡吧。” 深知张安夷这几年在朝堂上将“打太极”这个本事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想说的无论别人怎么问也问不出来,阮慕阳亦不想看着他与自己打太极,只好将到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说:“二爷也睡吧,明日还要进宫。” 这一夜,阮慕阳几乎没怎么睡着,却也不敢翻身乱动让张安夷发现。 接下来的两日,阮慕阳暗中让寒食注意着外面的消息,发现并没有传出来有哪个朝廷命官受伤的事。 显然,沈未受伤这件事没有惊动旁人。 到了与洛钰和韩若约好去凌日山赏枫叶的日子。 三人见了面自然是先说了一下洛钰的亲事。 见洛钰还有几分闷闷不乐,阮慕阳问道:“你可见过了那江寒云?” 洛钰摇了摇头。最让她闷闷不乐的便是人都没见过就将亲事定了下来。 “江寒云与我夫君是同一科的,听说也是个风度翩翩的读书人。”见洛钰还皱着眉,阮慕阳提议道,“你祖父这么宠你,你何不求求他,找个机会先偷偷看看那江寒云长什么模样?看到了你也好放心。” 这个主意虽然对其他小姐来说,有些太不规矩了,但是洛钰是能做得出这种事的人。 果然,洛钰眼睛一亮:“这个法子好!” 见阮慕阳气色有些不好,韩若问:“阮姐姐,你怎么了?” 阮慕阳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这几晚不知道为什么没睡好。” 心事有了解决的办法,洛钰的话也多了起来,说道:“之前有一夜我也没睡好,家里闹贼,祖父派人搜查,闹了一夜。” 阮慕阳心中一动,问:“那一夜的事情?怎么没听人说?”她隐约觉得这件事跟这几日萦绕在她心间的事情有联系。 “前夜的事情。”洛钰答道。 “那贼人抓住了吗?” “没有。” 同一晚,就在京城。而且洛府与张府就隔了一条街,那个贼是沈未无疑了。 可是她去洛府干什么呢?难道是要去找什么东西? 阮慕阳觉得因为这件事,沈未的身份隐隐有了要浮出水面的迹象。 先前她不是没想要查过沈未的出身,可是早些年武帝冤杀的大臣太多了,可以说是不计其数,震惊朝野能在许多年后传下来的一般只有像之前齐有光贪污一案里的齐有光,其他不是主犯的几乎都会被遗忘,唯独皇家有册子会记录这些。而那些册子都在翰林院。她一个妇人是看不到的。 这件事本来就是瞒着张安夷进行的,自然不能让他帮忙。 可是现在,阮慕阳有了个很合适的人选。 这个人或许会帮他。 “阮姐姐,待我祖父答应我,让我偷偷看看江寒云的时候,你和韩若一起来陪我看吧。”洛钰毕竟是个女子,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她还想要阮慕阳这样过来的人的意见。 阮慕阳本来想答应的,可是想到了之前张安夷说让她不要跟洛家走的这么近,便说道:“你们姑娘家看就好了,我一个妇人,要是让人家知道了多不好?” “不会让别人知道的。” “不行,还是你们看吧。” 任洛钰怎么说,阮慕阳就是没有答应。 好在洛钰的性格虽然刁蛮,却没有坏心也很直爽,见她不答应就作罢了,也不记仇。 “洛钰,你会幸福的。”阮慕阳由衷地说道。 她们三人赏的已经是最后的枫叶了,再过几日枫叶便要全部落了,凛冬将至。 进了十一月,天便冷了起来。 几年前在静心池旁被阮慕汐推下了水后,阮慕阳的双腿便落下了病根,一受寒膝盖就疼,调理了两年多也不见好。所以到了冬天她的一双腿就格外怕冷,屋子里的碳也烧的暖暖的。 一天晚上,月上中天,寒食进来与阮慕阳说了些什么后,她让珐琅替她拿来了披风。 “夫人,这么晚你要去哪?”点翠疑惑地问。 张安夷还在书房中,与翰林的编修和庶吉士商讨着《光华盛典》最后的修撰。 阮慕阳道:“在屋里闷得慌,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月亮。” 点翠不知道这么冷的天外面的月亮有什么好看的,一脸疑惑地替阮慕阳披上了披风随她出去了。 阮慕阳在院子的一处停了下来。从她这个地方正好隐约能看到来往于张安夷书房的人。而那些人只要不注意。便看不到她。 忽然,一个人提着灯走了出来。 “呀,是那个登徒子!”点翠轻声道。 这便是阮慕阳今夜要等的人。她特意让寒食盯着,看尹济什么时候再来。今天终于让她等到了。 “我出去一下,珐琅跟着我,点翠在房里,若是二爷提前回来了,就说我带着珐琅去外面走走消食。”吩咐完后。阮慕阳让珐琅拿了一盏灯,出了穿云院。 隐隐觉得有人在跟着自己,尹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却没想到看到的阮慕阳。 他先是有些意外,随后勾起了唇道:“张夫人,这么巧。” 阮慕阳让珐琅拿着灯去了不远处守着。“先前的事情还未感谢感谢尹榜眼。” “不,张夫人已经谢过了。”尹济道,“没想到张夫人的酒量这么好。”因为珐琅将等拿走了。阮慕阳站在暗处,院中微弱的灯光只能将她的身形照得清晰,却也是玲珑有致。 “只是下官没想到张夫人在家中还能被人暗害。”对于宅子里那些肮脏的事情,他是深有体会的,“看来张夫人在府中过得并不如下官想的如意。” 知道张安玉的身份后,他便知道是有人想诬陷阮慕阳与张安玉私通。 她三品诰命的身份,也有人敢害。 阮慕阳不想提起这件事,便粗略地带过说:“这件事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否则下官就要认为张阁老的威严在张家不管用了。”尹济的语气里隐隐地透着对张安夷的不满。 阮慕阳因为担心有下人走过。心思不在这上面,便没注意,也没听出来。她稍微靠近了他一些说道:“尹榜眼可否借一步说话?” 没想到她找自己有事,还是一副有求于自己的样子,尹济挑了挑眉道:“自然。” 他们走到了不远处的墙下。 因为靠得近了些,阮慕阳身上淡淡的香味便钻入了尹济的鼻中,这香味让他的记忆更加清晰了起来,当年在扬州城外寺庙中的情景涌上脑中。 “不满尹榜眼说,我有一事相求。”阮慕阳轻声道。 尹济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得意得语气里都带上了些轻佻问道:“哦?不知张夫人有何事要瞒着张阁老,来求下官帮忙?”说着,他故意将手中的灯朝阮慕阳靠了靠,像是想看清楚她现在的表情。 他确实很意外她会有事找自己帮忙。 想到她平日里端庄高贵的样子,尹济很想看看她求人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他恶劣的语气和态度让阮慕阳皱了皱眉。她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的,想要激怒她。 “这件事他——不知道,而且只有尹榜眼能帮我。” “不知张夫人想要下官帮什么忙?”尹济饶有兴致地看着阮慕阳。 或许是因为当年在扬州城外的一段过往,又或许是知道尹济对自己似乎有着些特殊的感觉,阮慕阳虽然觉得他轻佻无赖,却又信任他。若是尹济能帮忙,那她离沈未的真实身份就有近了些。 想到这里,她的心跳变得有些快,开口的时候觉得喉咙也有些干涩:“我想让尹榜眼替我查查这些年圣上杀的那么多大臣中有没有姓沈的大人。”沈未的事情一直是她的心结,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过。现在却间接地让尹济接触到了事情的边缘。 尹济没想到阮慕阳竟然让自己查这个。 一个妇人为什么要查朝堂中事?还是被圣上杀了的大臣。 他渐渐收起了轻佻的目光,重新审视着阮慕阳。当年回到扬州尹家后,他经历的是何等阴险的勾心斗角,参与了极为残酷的兄弟手足的斗争,如今的城府自然不是当年可比。 他隐约觉得阮慕阳没有那么简单。 见她迟迟不说话,阮慕阳皱起了眉,语气变得不太好了:“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 尹济笑了笑,这语气倒是跟当年一样,高高在上。 “不知张夫人让下官查沈姓的官员所为何事?”他试探地问。 阮慕阳察觉了他的意图,声音变得有些冷:“这些尹榜眼就不用知道了。” 她这副笃定了他会帮忙,一点都没有求人样子的态度让尹济觉得好笑。“张夫人如何认为什么都不说,下官便会答应呢?” 可是,他偏偏就对她这样的态度非常受用,就吃她这副对着自己高高在上的态度。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形容自己的字——贱。 当真是太贱了。 他自己都有些觉得自己太不争气了,好几年没那么没出息了。 阮慕阳料到了尹济不会那么爽快地答应,勾了勾唇说:“就凭当年在扬州城外,我让人将你从泥水里拖起来,后来还是在扬州城外,你遭遇家里人的追杀,我的人助你躲过了一劫。” 随着阮慕阳端庄柔软的声音,两人的渊源终于被摆到了台面上,当年的过往如同潮水翻涌而来,带着扬州城朦胧的水汽。 听到她承认了身份,尹济的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扬,眼神里的轻佻慢慢被一种看到故人时的亲切所取代,意味悠长地说道:“你终于承认了,冷心夫人。别来无恙?” “冷心”指的是她冷硬的心肠。 “你早点发现了吧。”阮慕阳问道。 感觉阮慕阳似乎有些怕冷,不是不是月光照的,她的脸像是被冻得有些白,尹济便挪了挪步子朝她靠近了一些,替她挡了风,随后不可置否地点了点说:“但是这与你承认是不一样的。没想到我们能再次遇上。还叫我看清了你的模样。” ——要么窝囊地活下去,要么强大起来,将来把那群人踩在脚下。 ——这世上,不是你吃别人,便是别人把你吃的骨头都不剩。 尹济始终记得当日在扬州城外,连绵许多日的大雨过后,空气中带着湿气,地上还是一片泥泞,阮慕阳蒙着面,语气平和却震人心神的这番话,铿锵地砸在了他心中。 那年他十五岁,而她十八岁。 往后的许多充满着黑暗的日子里,他始终记得她的话。 如今他十八,她二十一岁。 三年的时间一晃而过。 见他话越说越不着调,越说越轻佻,阮慕阳皱起了眉。语气不善地问:“那这忙你帮还是不帮?” 尹济敛去眼中的感慨笑了笑道:“自然是帮的。” 阮慕阳发现这人吃硬不吃软,不能跟他好好说话,非得语气差一些他才能听进去。 “那便有劳尹榜眼了,若是查出来了,可知派人在门房那里找寒食。”她说道,“你应该记得他。” 尹济眼中带着笑意:“自然是记得的。” 毕竟是大晚上在同男子说话,不好久留,阮慕阳看了看四下。道:“那我便先离开了。” “好。”看着她离开,尹济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张夫人若是有什么事,也可以让寒食去官舍找我。我如今住在官舍。” 除了这件事哪能有别的事找他?阮慕阳猜测他八成是因为之前郑姝害她的事,误会她在张家过得不好了。这样的关心让她忽然觉得尹济虽然无赖了些,人却是不错的,知恩图报。 阮慕阳也没有解释,裹紧了披风道:“好。” 就在阮慕阳等尹济的消息的时候,一个消息传到了张府——郑姝在回京州的路上死了。 老夫人听到后感叹了一声,对李氏说道:“虽然郑姝做了这样的事,但是毕竟也是亲戚,还是从张家回去的路上走的,你看着郑家有没有什么要帮衬的地方。” 李氏抹着眼泪点了点头,随后愤怒地看了看阮慕阳。 从老夫人处离开,点翠道:“当真是恶有恶报。” 对于郑姝的死,阮慕阳虽然唏嘘,但是并不同情。她对珐琅道:“一会儿你去跟寒食说,我之前吩咐的事让他继续做。”她吩咐寒食将郑姝在京城时所做的一切在京州传开,这不能因为她路上意外死了就平息了,也算是提醒李氏、提醒郑家,不要再动什么心思了。 “是。” 晚上张安夷回来,阮慕阳同他说了郑姝的事情。 “是吗?”张安夷目光里依旧是一片柔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自作自受吧。” 见他无动于衷,阮慕阳忍不住试探地问道:“这好歹也是一朵桃花,二爷竟一点都不感慨?” “夫人希望我感慨一番吗?”张安夷笑着反问。 自然是不希望的。 可是阮慕阳觉得这样的张安夷有些绝情。她甚至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发现自己骗了他、设计了他、背着他做了许多事,他会如何待她,会不会也像对郑姝这样无情? 第二日早上,阮慕阳去跟李氏请安。 李氏眼睛有些红,精神也不太好,显然是因为郑姝的死伤心过度。 阮慕阳看着觉得好笑,只是一个外人罢了,还做了伤害自己儿媳的事情,她竟然还这么伤心,当真是不分轻重,糊涂的不行。 李氏将阮慕阳留了下来,待王氏和陈氏离开后,她看向阮慕阳,语气里带着笃定说:“姝儿死的蹊跷。是你在暗中动的手吧?” 面对她的质疑,阮慕阳惊讶极了。 诚然她也觉得郑姝的死有些蹊跷,怎么忽然就在路上染了恶疾? “母亲,这件事与我无关。”阮慕阳平静地解释道。 李氏显然不信。她语气里带着几分愤然说:“除了你还有谁会想让姝儿死?” 这番话让阮慕阳对李氏最后的一点耐心和情分都没有了。她念在李氏是婆婆,对她百般包容忍让,谁知道她现在竟然将脏水也泼到了自己的身上,认为自己杀了郑姝。 “母亲说这样的话是要有证据的,不然就是污蔑诰命夫人。”阮慕阳不再顾及婆媳情分。 被阮慕阳以身份相压。李氏心里不舒服极了。 “母亲,郑姝真的不是我杀的,若是真的是我,你这样问,我定然承认。”说到这里,阮慕阳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冷然和张狂,“因为我不怕被人知道是我杀的。她意图谋害命妇,本就是死罪。这样的人我还是杀的了也承担得了后果的。” 说罢,她不再看李氏脸色,转身带着点翠和珐琅离开了。 李氏真的是糊涂极了。 她们婆媳之间的关系也到了没有缓和的余地了。 郑姝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除了李氏那里,在张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很快就进入了腊月。 一日,寒食来到阮慕阳房中,给阮慕阳怂了一封信,说道:“夫人。这是尹大人派来送给我的,说这是夫人想要的东西。他认出我们了?”寒食还不知道阮慕阳已经在尹济面前承认了身份的事。当找他的人说自己是尹大人的手下的时候,寒食惊讶得不行,差点没收。 看寒食的反应,阮慕阳觉得好笑,说道:“是知道了。”看来尹济当年给他们几个留下的印象真是差极了,连寒食都怕他再次缠上来。 吩咐所有人都下去后,阮慕阳来到了案前坐下,拆开了信封。 信封上列了足足三十多个姓沈的官员,以及他们被杀的原因,都是在这二十年内被武帝杀掉的官员。 信的末尾还有一行小字——卷宗繁多,为了完成张夫人的嘱托,下官足足半个多月没好好睡上一觉了。 这字里行间带着邀功的意思,语气里带着他一贯的轻佻。 阮慕阳勾了勾唇,只当没看见。 虽然要在三十多个官员里排查,困难很大。但是比起原先漫无目标的,要好很多。 阮慕阳一个个看着,发现这些官员除了犯的事不一样、官职大小不一样,其他都差不多,几乎没有谁有特殊之处。 好在尹济十分周全地将每个官员所犯的罪行后最后的下场都写了下来。 她记得张安夷说过沈家只剩下沈未一个了,所以从中挑出被满门抄斩的,一共还剩十二人。 沈未的真实身份多半就藏在这十二人之中。 这里面有她的家人。 感觉一个秘密即将浮上水面,许多疑惑都将随着沈未的真实身份而浮现,阮慕阳心中涌动,手心冒汗,呼吸不可抑止地急促了起来,心跳都加快了。 这些官员对她来说都十分面生,因为他们许多人死的时候她还小,有的死的时候她甚至只有五六岁。 将这十二个人的名字看了又看,她忽然发现其中一个名字有些眼熟——沈濂。 沈濂,大理寺卿,死于十五年前的一场贪污案中。 直觉告诉她,沈未很可能就跟这个沈濂有关。 可是这个名字她是在哪里见过的? 越是紧张,越是兴奋,脑子里就越乱。阮慕阳不得不逼迫自己静下心去回忆。 最后,她得到了一个让她惊讶的猜想。 她猛然站了起来,走出了房间。她需要去求证,如果真的像她想的那样,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第四十六章 立下遗诏 “夫人,你去哪?”点翠见阮慕阳忽然出来,问道。 “我去二爷的书房找两本书来看看。” 阮慕阳来到了张安夷的书房门口,看守书房的小厮看到是她,没有阻拦。因为张安夷曾说过,他的书房未经允许是不得进入的,但是阮慕阳可以随时进去。 进入书房,关上门,阮慕阳什么都来不及去注意,径直走向了书架,凭着记忆找了起来。 最后,她终于找到了。 她手上拿着的那本书,纂修的人就是沈濂。 这是本诗集,就是当年收录了张安夷八岁时所作的诗,呈到了皇上面前后,让他成为了享誉京城的神童的诗集! 原来这位沈濂便是对张安夷有着知遇之恩的大理寺卿沈大人! 那位沈大人出事阮慕阳是有印象的,因为他从审案的人变成了囚犯,而且如今的内阁宰辅洛阶就是从那场大浩劫之中走出来。成为内阁宰辅的。可以说沈大人被冤杀跟洛阶脱不开干系。 这或许也是张安夷不愿意选择洛阶阵营的原因。 沈未八成是这位沈大人的女儿了。她没有像阮慕阳这样有再活一世的机会,便只能女扮男装进入朝堂,试图给沈家平反昭雪。 当年在泰山行宫之中,张安夷曾说过会帮她平反。 可是武帝这一生冤杀的大臣何其之多,怎么可能愿意给他们平反打自己的脸?而且之后的皇帝也一定不愿意落祖先的面子,给一个大理寺卿平反。所以,他们的平反之路何其艰难!即便是位极人臣,取得了圣上极大的信任也是不可能的。除非他们有足够的能力把持朝政,让皇上也无可奈何。 难道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这样说来的话,张安夷的野性恐怕比洛阶、徐厚之流还要大! 所以在现在太子一派和永安王一派斗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始终保持着中立,蛰伏着。 因为,他的目标更加大,现在两派斗争谁输谁赢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虽然这些只是阮慕阳的猜测,但是她越想越合理。 想到张安夷藏在深处的野性,她的心跳得飞快,耳边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惊讶、紧张、激动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澎湃混杂在心中,让她虽然身上发冷,心里却是发烫的。 那么张安夷和沈未之间,有着共同的目标,有着共同的目的,却又有着矛盾,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看得出来张安夷是想保护沈未。 希望他对她只有感恩吧。 收拾了心绪,阮慕阳随意拿了两本书之后,走出了书房。 今日的阳光很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暖的,一下子从暗处到了阳光之下,阮慕阳觉得有些刺眼,而那刚刚发现的秘密也随着阳光照过来,被她隐藏在了心里。 回到房里,阮慕阳再次看了看尹济给自己的信,随后将信放进了香炉之中,看着它燃烧成了灰烬。 “夫人,二爷回来了。” 珐琅的声音落下后,张安夷便走了进来。 今日他回来的格外的早。 阮慕阳紧张地看了眼香炉,随后露出了笑容问道:“今日怎么回来的那么早?” “圣上龙体欠安。没有上早朝,处理了一些事务后,我便提前回来了。”张安夷向她走近说道,“正好许久没有好好陪过夫人了。” 阮慕阳垂了垂眼。 武帝的身子竟然差到这样了。 “夫人坐在案前,可是要写字?”张安夷看着案上摆着的沾了墨的笔,随后闻到了一股纸片烧焦的味道,“怎么有股烧了什么的味道?”说着,他看了眼正在冒着青烟的香炉。 什么细节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阮慕阳紧张得心都提了起来,面上保持着镇定说:“本来是想练练字的。还去你书房里拿了两本书,可是写了几个字发现不太满意,一时烦躁便放进香炉里烧了,怕二爷看见了又笑话我。” 张安夷在书画上的造诣极高,再加上又是武帝身边的近臣,京城里一些爱玩字画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他的字画有了兴趣,现在他的一幅字也算是价值连城了。 “正好我今日得空,可以好好指点下夫人。”张安夷笑得说道。 阮慕阳心中藏着事,再加上张安夷又那么高深,觉得他站在案边心里都不踏实,生怕他差距到了蛛丝马迹,便道:“我的腿有些疼,不想写了,想去坐一会儿。” 张安夷也知道阮慕阳因为当年落入静心池腿上落下病根的事情,随即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阮慕阳身体忽然悬空,惊得搂住了他的脖子。见屋子的门还敞开着,下人只要往里面看一眼便能看到,她的脸红了起来。“我又不是不能走了,放我下来。”她轻声道。 “我却是不舍得的,若是可以,我真想代夫人疼。”张安夷极为怜惜地看着她说道。 他五官高挺凌厉,偏偏眉眼生得温和,被他这样的目光看着,阮慕阳感觉到了娇惯与宠溺,只觉得似乎他的眼中心上都只有自己一个人。 那种肩上担着江山社稷,眼中却又温和得只有自己的反差让她的心像是在被柔软的棉花一点点挤压一样,沦陷了进去,毫无应对之力。 她相信,任何女子面对他的温柔相待,都是无法招架的。 随着武帝身子越来越差,精力再也不够了,许多的事情都交给了内阁,太子和永安王两派也越来越明目张胆了,许多都在武帝眼皮子低下进行。 如今的内阁一共六人。 洛阶和徐厚并为宰辅,接下来就是张安夷了。进入内阁短短的时间。他却已然只在洛阶和徐厚之下了。 而洛阶与徐厚皆是花甲的年纪,朝中人看得清楚,只要张安夷不犯什么大错,一直熬下去,等洛阶与徐厚年迈到有心无力的时候,那时候内阁就是他说了算了。他还年轻,有的是资本跟两个权臣熬下去。 到时候,没有人牵制,他不仅仅是内阁宰辅。而是内阁首辅了! 腊月中旬,迟迟没有成家的永安王终于与内阁宰辅徐厚的孙女徐妙露定下了亲事。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稳固。 谢昭之所以敢这样做,不再等下去了,是因为武帝已经有心无力管这些了,或许呈上去的关于婚事的折子也根本没有到武帝手中,而是在徐厚这里就被截了下来。 他们的亲事定在了来年二月。 以现在的武帝的情况来看,到时候永安王与徐妙露成亲,他可能也会被蒙在鼓里。 京城的达官贵族没有一个不是精明的,看永安王的婚期定的那么急。猜测着武帝的日子应该不多了,怕遇上国丧耽误了儿女,纷纷开始物色起了亲事,原先订好婚期,日子有些后面的,也纷纷将婚期提到了前面。 这一年京中也没有几家有心过年了。 年后,很快就到了二月,永安王谢昭和徐厚的孙女徐妙露的婚期终于到了。 眼看着永安王与徐厚的关系越来越巩固,洛阶一派也不傻。将事情透露到了武帝那里。 武帝此生最忌惮的有两件事——边将交结近臣和皇子拉拢权贵。 这两件事都透露着一个信息——谋反。 武帝是最不能忍受的,所以之前谢昭和徐妙露的亲迟迟没有拿到台面上来说。 出乎洛阶和太子意料的是,靠在上床的武帝听到这个消息只是眼皮动了动,并没有他们料想之中的生气,而是说道:“永安王年纪不小了,是该成亲了。”他的声音透着几分有气无力,再也不似往常那般中气十足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同意了。 而更深层次透露的信息让洛阶和太子的心凉了一半,感觉到了危机感。 武帝恐怕真的想改立太子,将皇位传给谢昭了。 谢昭和徐妙露成亲的时候,阮家收到了请帖,张家这里张安夷和阮慕阳也受到了。 王爷的婚宴,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遇上赵氏、阮暮云几个,阮慕阳免不了又要被唠叨一顿肚子还没动静的事情。 “娘,姐姐,现在这个时候不适合要孩子。”阮慕阳隐晦地说道。 赵氏问:“可是张安夷说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 这样赵氏就放心了,虽说当初阮慕阳是低嫁进张家的,可是现在的张安夷已经今非昔比,变成他们阮家高攀了。阮慕阳成亲好几年无所出,赵氏原先担心张家的长辈会不高兴,张安夷也会介意。 “时间过得真快。”阮暮云看着自己的长子,忽然感叹道。 “是啊。”阮慕阳附和。徐妙露终于跟谢昭成亲了,接下来就是洛钰、韩若还有张安玉,这些孩子一眨眼都要成亲了。 察觉一旁刘云欢似乎有心事,她问:“嫂嫂怎么了?” 赵氏叹了口气道:“因为你哥。你哥近些日子似乎因为什么差事犯了错,可能会被免职,你父亲正在操心这件事呢。对了,你父亲让你明日回一趟家。” 阮慕阳皱了皱眉。 阮明华现在依然在谢昭手下当差。这个时候要被免职很有可能是谢昭在对阮中令施加压力,让他站在自己这边。 阮中令恐怕也有些顶不住两边的压力,想要站队了,而且多半是谢昭那边。 “嫂嫂别担心,事情还不一定呢,而且现在这么动荡,若是真的被免职未尝不是件好事。”阮慕阳低声道,“说不定能躲过祸事。” 若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听了个这个话恐怕要生气,但是她这个嫂嫂不一样,是知道些轻重的。 “四妹妹说的有道理。” 随后,酒席上热闹了起来。新郎官谢昭来一桌桌敬酒了。 看着谢昭穿着一身喜服,阮慕阳想起了上一世成亲的情景。上一世他与自己成亲的时候也是笑得这么高兴的吧,可是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现在身处永安王府,上一世那些爱慕与凄苦还有恨意都变得格外的清晰,让她心中感慨又酸楚。 听着不远处道着“恭喜”的声音,她只想让谢昭去死。 很快,谢昭拿着酒杯到了她们这桌。 阮慕阳随着赵氏她们一起站了起来,端着酒杯。 谢昭先是与赵氏打了个招呼,随后一个个轮过去,最后目光落在了阮慕阳身上。“四妹妹。”他眼中含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阮慕阳举起了酒杯,勾起唇,回以一个同样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恭喜王爷。”原先她怕谢昭是因为谢昭是个闲散王爷,整日带着一帮京城子弟胡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自己又身份不高,而现在,他输不起,也不敢出错让太子一派抓到把柄,自然不敢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甚至在她成亲的时候大闹一场了。 一饮而尽,藏在心底的是杀机。 一同坐着马车回张府的时候,张安夷似乎看出了阮慕阳情绪的低落,问道:“夫人似乎有心事?” 抬起头,对上他探究的目光,阮慕阳心中一动。他这番话问得很是微妙,从谢昭的婚宴上离开。暗指她有心事,很容易联想到的便是她的心事是因为谢昭的婚事。他这是在试探什么吗? 阮慕阳心中不确定,又怕问了反而会给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她脸上浮现出娴静的笑容说:“被二爷看出来了。确实有,是因为兄长的事。” 阮明华的事张安夷也是有所耳闻的。 他一副了然的样子,说道:“此事是针对的是岳丈大人。” “是啊。”阮慕阳点了点头。这两年阮妃与谢昭不断地在拉拢阮中令,可是明明该站在他们这边的阮中令始终不表态,最终惹恼了他们。 阮中令是谢昭的舅舅、阮妃的表哥,洛阶那边对他自然是不放心的,也没有拉拢他的意图。现在若是与永安王母子两人翻脸,阮中令可以说是两边都不讨好了。永安王母子也是料定了他进不了洛阶的派系,才敢这样对他施压的。 “我觉得这件事太凶险了,还是保持中立好。”阮慕阳想听听张安夷的想法,问:“二爷觉得呢?” 看着阮慕阳一副请教的样子,张安夷想到了自己平时在翰林院教学生的样子,勾起了唇揶揄地笑了笑说道:“如今圣上虽然偏向了永安王,但是不到立下遗诏那一刻,都是有变数的。这种成王败寇的事情却是凶险,能保持中立是最稳妥之法。” 见阮慕阳听得认真。他又道:“不过岳丈与我不一样。他想保持中立的话恐怕会艰难些,不过他是工部尚书,洛阶和徐厚想动他也不容易,顶多受一些打压,小心着些就好了。” 阮慕阳与他想的一样。可是她放心不下,怕谢昭发狠,像上一世一样给阮家按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毕竟若是有人要害你,你千防万防,还是容易被抓到空子的。 张安夷看出了她的担心。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语气柔和地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岳丈那边我会注意的,不会有事。” 这不仅仅是安慰,更是承诺。 从他还只是张二的时候,不知为何阮慕阳就相信着他的能力,相信他能入翰林,相信他能成为天子近臣,如今他已经仅次于洛阶和徐厚之下,她更没有怀疑的理由了。从来都是有什么事都自己谋划着,算计着,她几乎已经忘了能够依靠别人。现在乍然听到他的承诺,她只觉得一直紧着的心被一只手慢慢铺开,柔软之后又有些发酸。 她靠近了他的怀里,听着他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加快、永远那么平稳的心跳,有一种安心之感。 “辛苦二爷了。” 张安夷在她的发上吻了吻,语气越发温和:“夫人同我这么客气做什么。” 虽然此刻十分温存,可是阮慕阳始终记得他与沈未之间关系,知道他瞒着她许多,而她也瞒了他不少,都在掩饰,怎么能不客气? “那我明日去一趟阮府,与父亲说说。” 张安夷点了点头说:“夫人去说自然是最合适不过的。”  第二日,阮慕阳同李氏说要回一趟阮家,自然又遭到了她一番冷嘲热讽,但没有阻拦。 回到阮府,阮慕阳直奔阮中令的书房。询问之下。她发现阮中令果然犹豫了,想要向谢昭母子妥协。 “父亲,不可。” 阮中令没想到阮慕阳说得这么干脆,微微皱起了眉,倒不是生气,而是疑惑与犹豫。“为什么?”他问。 阮慕阳语气严肃了起来,分析道:“且不说站在哪一边都有一半失败的风险,如今永安王的态度已然是对父亲有了不满,即使父亲站在了他那边,最后坐上那个位置的也是他,父亲也讨不了好。” 阮中令露出了沉思的样子。 “因为父亲先前迟迟不表态,最后是被逼着站在他那边的,他心中已然对父亲产生了芥蒂。”阮慕阳声音里多了一分肃杀说道,“到时候,他必然会对父亲——除之而后快。若是想要站在他那边,父亲早就该站了,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了”五个字砸在了阮中令的心上。铿锵有力。 他仿佛能看到了若是谢昭坐上了那个位置,自己的下场。 谢昭已然对他不满,即使自己中立,但是谢昭坐上了那个位置,他也不会好过。除非他正值用人之际,而自己能帮他做许多事。 阮中令忽然意识到无论怎么选择,都已经把谢昭得罪了。 而他的转机竟然是在太子那里,若是太子登上了皇位,至少会念在他没有站在永安王那里。将他留下来。太子比起永安王仁慈太多了,他再熬个几年,或许还会被重用。 阮中令不知道他、甚至整个阮家都曾与死亡擦肩而过,被阮慕阳救了下来,如今这样的处境虽然艰难,但已经是不错的了。 见阮中令眉头紧锁,阮慕阳猜到他已经打消了站在谢昭那边的想法,便开始宽慰道:“现在哥哥虽然可能会被免职,但是这时候被免职也好,稳妥一些。这些日子父亲在朝中恐怕会有些艰难,需要处处小心,渊在也会替父亲注意、周旋的,他让父亲放心。” 提到张安夷,阮中令心中终于放心了些。 他这个女婿有什么能耐他是知道的。 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中立到底了。 料想着阮慕阳今天的话应当有许多事张安夷给出的主意,阮中令道:“好的,你们的话我听进去了,不用担心。” 就在这半年里。成王败寇,一切都会有结果。 接下来的几个月,京城中的高门贵族都在赶着婚嫁,阮慕阳参加了许多喜宴。其中于她而言比较重要的有三场。 五月十五,洛钰成亲。阮慕阳送了份大礼给她。 六月初八,张安玉迎娶胡家的三小姐进门。自此,老尚书的四个孙子终于都成家了。 六月十二,韩若成亲,对方是鸿胪寺右少卿。 六月下旬,已经有三个多月不早朝的武帝宣布将一切政务交由内阁的洛阶和徐厚处理,所有需要当面禀报的事情都由张安夷代为通传,言下之意是除了张安夷之外,其他王公大臣包括太子和永安王,一概不见。 一代帝王活在世上的日子终于进入了倒数。 武帝虽然已经有心无力,但是对太子和永安王的动作都是清楚的,这时候极容易让他们趁虚而入,甚至危及到自己。而张安夷因为始终保持着中立,对武帝而言是最没有威胁也最信得过的。 是以。张安夷极有可能成为最先知道武帝遗诏内容的人。 因为这件事,往张家送的拜帖源源不断,想以“赏花”、“吃茶”这样的名义邀请阮慕阳探探她的口风的人诰命夫人更是不少。由老尚书做主,老夫人坐镇,张家闭门谢客,到阮慕阳手里的帖子也全都给回了。 在这即将见分晓的日子里,阮慕阳整日也是坐立难安,心中忐忑,每晚见张安夷回来,都要暗中试探一下。 唯独先知道了结果,她才能有所准备。 有一日,张安夷回来得特别晚,到了子时都没回来。阮慕阳知道就是今晚了。 接近丑时的时候,张安夷终于带着一身疲惫回来了。 看到阮慕阳还没有睡,他惊讶地问:“夫人怎么还没睡?” 阮慕阳一边替他脱下官服,一边说道:“这些日子盯着你的人太多了,这么晚不回来我放心不下。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她问得很轻。 张安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目光难得的带着凝重。 阮慕阳的心跳猛然加快了,手不由自主地攥住了他的官服,屏息等待着他说下去。 将她的紧张与小动作都看在眼中,张安夷的眼底暗藏了几分隐晦的探究,沉默了好一会儿。眼底的暗潮从涌起到归于平静虚无,他仿佛是在做着什么决定一般。 随后,只听他的温和的声音响起:“今夜圣上立下了遗诏,继承皇位的是——永安王。” 第四十七章 处以极刑 继承皇位的是——永安王。 阮慕阳如同顿遭雷劈,脑中一片混乱。 张安夷却像没注意到一样,语气如常地低声叮嘱道:“遗诏的事情只有我知道,现在告诉了夫人。夫人不可外传。” “好。”阮慕阳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问,“二爷明早还要进宫?” 张安夷摇了摇头说:“遗诏立下来了,圣上怕有变数,谁都不见了,明日我去趟吏部。” 将一身官服脱下来后,他身上那股子威严也似乎也褪去了,一身素色的长衫十分简单,掩不去他身上那股浸润了岁月的温和,如同一块被磨圆润了的宝玉,散发着优雅高贵的光泽。 看着张安夷去洗漱,阮慕阳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晦暗不明,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衣角,手心冒着汗。 不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谢昭登上皇位,若是他登上皇位,往后就更难对付了。 张安夷洗漱回来看到的便是阮慕阳坐在床边愣神的样子,温和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即逝。 “夫人不困?”他走到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这个时候阮慕阳如何能睡得着? 她掩去了眼中的情绪答道:“白天睡了一会儿,现在不困。” 下巴忽然被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的薄茧轻轻摩擦,对上他的目光,阮慕阳有些心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夫人似乎有心事?有些心神不宁。” 张安夷的语气似乎是在试探。 “只是因为二爷之前说的话有些惊讶,毕竟这不是件平常的事。”阮慕阳笑着答道。 “那便好。”张安夷慢慢地俯下身子说道,“夫人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与我说。” 说?怎么说? 告诉他,她不想让谢昭登上皇位? 要是他不答应怎么办?那样她还将自己暴露了出来。 若是答应了,还不是要逼得想静观其变、甚至坐山观虎斗的他卷入这场争斗。做下大逆不道的事情吗? 阮慕阳笑得柔和:“我能有什么难事?”她移开了目光,并没有注意到张安夷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 “那便好。”张安夷将她转过去的脸又扳了回来,让她的下巴抬得更高,做出了迎合自己的姿势,随后吻上了她的唇。 他的吻比平日里都要激烈,仅仅片刻便让心事重重的阮慕阳脑中混沌了起来,与他唇齿相融。 连说话的间隙都不给她,每每换气的时候阮慕阳想说话,下一刻便再次被他吻住唇,将她想说出口的话都辗转碾碎,最后变成了她娇软细碎的声音。 张安夷的手也是极尽撩拨之能,不断地在阮慕阳身上点火。没一会儿她的衣衫便滑落下肩头。 身上明明是火热的,但是阮慕阳却感觉到了一股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凉意,让她一个颤栗,忍不住向他靠得更近,贴近热源。 到了最后关头,张安夷却忽然不着急了。他撑起上半身,低头将阮慕阳面色潮红、眼中含水、唇被吻得晶亮的动人的样子看在眼里,眸色更深了,高深的目光下暗藏着火焰。“夫人。”他声音低哑地唤了她一声,然后狠狠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剧烈的动作让阮慕阳忍不住叫了出来,不适之后心中又生出了一种异样的感觉,随后便随着他的节奏浮浮沉沉,如同伏在波涛汹涌的海上的一叶小舟。 门外,皇城内丧钟的敲响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许许多多的人这几夜是注定无眠的,而房中,张安夷却引导着阮慕阳,极致地缠绵了一夜,到了天亮才将息。 阮慕阳原本以为自己这一夜都睡不着的,可谁知张安夷却像看出来了一样,最后将她折腾得累睡着了。 折腾了一夜,原本阮慕阳应当睡到晌午才起来的,却因为心里始终装着事,在辰时的时候醒了。 她起来的时候张安夷已经不在了。 没人进来打扰她,房中弥漫着一股欢好后的甜腻。阮慕阳发现自己腿间清爽,估摸着张安夷是在她睡着后替她清理过了。可是身上的痕迹却清洗不掉,清晰极了,他似乎从来没有像昨晚那样激烈过。 明明昨天半夜才回来,有把她折腾到了天亮,她醒的时候他已然去吏部了,才睡了几个时辰?这个男人到底有多少精力?好像不会累一样。 将衣服穿上后,阮慕阳将点翠和珐琅叫了起来。 阮慕阳起得这么晚,再加上今天早上张安夷吩咐过,点翠与珐琅两个人当然知道他们恐怕昨夜折腾了很久。进来时闻到了暧昧的气味,她们的脸更加红了。 看到她们俩的样子,阮慕阳的脸上也红了。“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都该嫁人了。”她打趣道。 “夫人说什么呢!”点翠红着脸道。 阮慕阳忽然想起来今日起晚了没有去跟李氏请安。立即问珐琅:“大夫人那里可有派人来?” 李氏本来就对她不满,这下恐怕脸都要气变色了。 珐琅摇了摇头说:“二爷早上让人去大夫人那里打过招呼了,说夫人身体不适。” 张安夷的周到让阮慕阳很受用。 洗漱过后,她让点翠去叫寒食,让珐琅守在门口后,自己坐到了案前拿起了笔,神色凝重。 寒食来的时候,阮慕阳已经将写好的东西装进了信封,封存了起来。 “寒食,你替我跑一趟腿,主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阮慕阳压下了心中的紧张,将信封交给了他,语气凝重地低声道,“送去洛府,先找管家,然后让管家带你去见洛大人。记住,一定要亲手送到洛大人手上。” 寒食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送到洛大人手上?洛大人会见我吗?”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见到管家后你就说是我让你来的,管家一定会带你去见洛大人的。” 见阮慕阳神情严肃,嘱托得十分郑重,寒食隐约猜到了恐怕不是普通的事情,立即认真了起来。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尤其是二爷的人。”阮慕阳不放心地继续道,“若是让人发现,你就说你是去阮府替我我东西给我嫂嫂。去了洛府后你再去趟阮府。”她指了指之前让珐琅包好的送给侄子的小玩意儿。 寒食有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神情严肃地说:“好,夫人放心。” 他即使再郑重也想不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关乎到圣上遗诏、关乎到继位新皇人选的信件,关乎到整个光华的历史。 寒食离开后,阮慕阳紧张的心情始终没有平静下来,坐立难安地等着他回来。 好在她从张安夷口中知道了遗诏的事情,能够提前有准备,在遗诏公诸于世之前还有回转的余地。她相信洛阶或许比她更加不愿意谢昭继位,因为谢昭一旦继位,他肯定会死,所以一定会想尽办法来扭转的。 如今永安王和徐厚虽然胜利在望,但是他们自己或许并不知道,仍然活在忐忑之中,而洛阶因为有她传递消息,手上多了一张牌。 只盼着他能将这张牌打好。 就在阮慕阳等着寒食回来的时候,穿云院来了人。 是福生陪着胡氏胡云喜来了。 胡云喜加入张家也有快半个月了,心思剔透会做人,很得老夫人和季氏喜欢。 “二嫂,听说你身子不适,我来看看。”胡云喜说道。 阮慕阳莫名地被安上了一个“身子不适”,心中有些无可奈何,面上有些发烫。“四弟妹快坐,我没什么大碍,只是今早起来的时候有些头晕。” 见阮慕阳面色掩不住的红润,初为人妇的胡云喜很快明白了过来,脸红了。 阮慕阳也有些尴尬,心里狠狠地把张安夷骂了一遍。 实际上,今早潭风院的情景是这样的。 潭风院是张安玉的院子。 嫁到张家快半个月的胡云喜对张家的情况还不是很了解,几个妯娌还未专门去见过,打算这两日一个个去走动走动,便问了问张安玉的意见。 提到几个嫂子,张安玉的眼中闪过一丝没人察觉到的不自然,随后脸上带着懒散的笑容,一个个评判道:“我这几个嫂子都不是省油的灯。大嫂得失心太重,跟我大哥一样目光短浅,钻到了钱眼里。” 张安玉成了亲,看似收敛了许多,但是骨子里还是没有变的,没有觉得这样说兄长和嫂子的不是有什么不好,完全不给人面子:“而三嫂,看上去唯唯诺诺的干不了什么大事,但是糊涂起来也能把人气死,还特别不痛快,至于二嫂——” 这时,福生插嘴道:“夫人,二少夫人可好了,不仅模样生得好,而且性子好,待人友善。” 他刚说完,张安玉便一脚踹了过去:“送你去穿云院要不要?德行!” 福生讪讪地笑了笑,对胡云喜说:“咱们四少爷对二少夫人有些误会。” 张安玉气得眉毛都挑了起来,又不好解释,只觉得堂堂张家四少爷被一个下人气成这样太窝囊了。他走到福生面前又补了一脚,说道:“起开!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就二嫂好看吗?” 福生“嘿嘿”一笑,看向胡云喜说:“当然还是咱们夫人模样最好。” 张安玉冷哼了一声。被福生曲解了一番意思后,他不自在了起来。 胡云喜脸上红了红,偷偷看了张安玉一眼,又收回了目光说:“那我今日便去穿云院见见二嫂吧。” 张安玉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像是又忍住了。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看着他的福生,不耐烦地说:“穿云院你熟,你陪夫人一起去。” 于是乎,胡云喜便带着福生来了。 让珐琅上了茶后,阮慕阳打量着胡云喜,见她虽然年纪不大,却性格和善,做事有分寸,更是觉得张安玉这门亲事极好,只是心中担心她这样的性格会不会被张安玉那个混世魔王欺负。 但是这是人家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情,她也不好问,不好去干涉。 “听说二嫂的膝盖不好,冬天会疼。我祖父以前也是这样。找了许多郎中,最后给一个游方郎中看好了。我特意讨来了方子。”胡云喜将药方拿了出来,说道,“冬病夏治,虽然天热了,但是二嫂要注意腿上,最好不要吹到风,晚上用热水泡一泡脚。” 这样的药方比其他礼物首饰来得有诚意多了,阮慕阳很是受用,让珐琅收了下来说道:“多谢四弟妹费心了。你刚嫁来张府,还不熟悉,若是遇上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事不清楚的可以来问我。” “那就麻烦二嫂了。” 胡云喜只在穿云院坐了一会儿变要走,阮慕阳心里装着事,又在等寒食回来,有些心不在焉。便也没有强留她。 待她和福生走后,点翠道:“四少夫人真是个和气的人。” 阮慕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其实不仅是和气,更是蕙质兰心,说不定张安玉成亲之后会因为胡云喜而变得上进起来。 张安夷如今孤身一人在朝中,连个帮衬的亲人都没有,若是张安玉能好起来进了朝堂,说不定也能成为张安夷的一个助力。 拭目以待吧。 在阮慕阳心神不宁地等了一个半时辰后,寒食终于回来了。 “如何?”她紧张地浑身发凉。 寒食道:“小的见到洛大人了,洛大人让夫人放心。” “好,你下去吧,今天出去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阮慕阳叮嘱道。 “是。” 即便得了洛阶的保证,阮慕阳仍然没有办法完全放心下来,毕竟遗诏都立下了,说明武帝心意已定,再要扭转乾坤,恐怕要做的就是大逆不道的事情了。 这样的事情凶险万分。 下午。刚过了午时,张安夷便早早地回来了。 “二爷回来的这么早,今日吏部较为清闲?”阮慕阳有心事,总觉得在张安夷面前瞒不过他的眼睛,是以很害怕与他在一起,怕被他看出来。 现在所有人都盯着张安夷的动作,盯着他何时入宫,何时出宫。昨夜他回来的比平时都要晚,恐怕太子和永安王两派的重臣都知道了,也猜到了遗诏差不多立下了。今日他去了吏部,自然是两边的人不断地打探。 哪还有人有心思处理政务? 张安夷脱下了官服,换上了一身常服,打量了阮慕阳一会儿,揶揄地问道:“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 想到上午胡云喜那目光,阮慕阳便觉得脸上发烫:“好多了。” “接下来几日,我便好好在家陪夫人了。”张安夷笑着说道。穿着常服的他看起来轻松极了。脸上温和的笑仿佛真的在高兴不用被繁琐的政务压着了。 “不用去吏部了?”阮慕阳问。 她心中庆幸还好上午便让寒食去给洛阶送信了,若是再拖一拖,在张安夷的眼皮底下做这些事就很困难了。 张安夷点了点头,放低了声音隐晦地说道:“就这几日了。太子和永安王的人各自行动,朝中看似平静实际一片混乱,我今日碰上岳丈,也让他在家了。” 太子和永安王两派的斗争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那些保持中立的自然要在家里,置身其外了。 接下来,唯有等待。 可是,未时的时候,张府来人了。不是哪个大臣,也不是来找张安夷的,而是来找阮慕阳的。 来的是阮妃身边小高公公:“阮妃娘娘说,许久没有见到张夫人了,想请张夫人去毓秀宫叙叙旧。” 哪里是叙旧?恐怕是打探遗诏的内容,顺便将阮慕阳困在宫中,来牵制张安夷的。 这个时候以阮妃的名义请阮慕阳进宫再合适不过。按道理来说,阮妃是阮慕阳的姑姑,是很合规矩的。 张安夷一团和气地说道:“小高公公,夫人这两日身子不适,阮妃娘娘凤体金贵,怕进宫会冲撞了阮妃娘娘。” 小高公公态度更是好,笑着说道:“张阁老说的哪里的话,张夫人可是阮妃娘娘的侄女,身子不好就更要去宫里了,宫里那么多御医,正好替张夫人调养一下身子。”他这番话说得客气极了,却透露着阮慕阳非去不可的意思。 张安夷收起了笑意。 小高公公只觉得一阵寒意,脸上的笑挂不住了。在宫中那么多年,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最喜欢的干儿子,小高公公自然也不是简单的人物。他放下了身段,笑着道:“张阁老别为难咱家了,阮妃娘娘请张夫人进宫也就是说说家常。” 具体要说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老夫人老尚书脸色都有些凝重。 阮妃娘娘召阮慕阳进宫,不去就是公然顶撞。 所以最后肯定是要去的。 阮慕阳的心跳得格外的快。她知道该来的躲都躲不掉,若是能在阮妃的宫里见证谢昭失败,也是个不错的。她看向张安夷。 正好这时候张安夷也看向她。他背着光,眼睛里也照不到光亮,显得深不见底,显得复杂极了。 阮慕阳给了他一个娴静的笑容,让他不要担心。 比起害怕,她此刻更多的是紧张,还有很快就要见证历史的激动。 “小高公公说的极是,我也许久没有见到阮妃娘娘了。”阮慕阳笑着说道,“容我去收拾收拾,晚一些进宫。” 小高公公松了口气。这样就好办了。他今天是无论如何都要将阮慕阳带进宫的。“那么张夫人,咱家在这里等着夫人。”不看到阮慕阳坐进马车,将人带进宫,小高公公是不敢放心的。 阮慕阳勾了勾唇:“好。” 说完,她看向老尚书和老夫人说:“祖父还是回屋养着身子吧。我去宫中住几日便回来,不必担心。”她的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去自己姑姑那里住几日一样。 老尚书点了点头,在自己的儿子和孙子里看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张安玉身上,说:“安玉,你跟云喜两人好好招待小高公公,不要怠慢了。” 张安玉在张家永远是最不靠谱,最不知轻重的。平日里也总是被老夫人当孩子,正事儿从来跟他没关系,乍然被叫到名字,他愣了愣,有些意外,心中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激动?振奋? 好在胡云喜做事稳重,反应也快,替他答道:“祖父祖母放心。” 随后,她看向小高公公说:“小高公公里面请。” “这是四夫人吧?”小高公公看了看胡云喜道,“不愧是新科状元的妹妹,张老尚书又多了个好孙媳。” “小高公公过奖了,里面请。”胡云喜道。 张安玉看了看胡云喜,跟着她一起走了进去。 而身为张家长孙媳的王氏却被冷落在了一边,很是难堪。她没想到除了阮慕阳,现在又来了个胡云喜,一样都是不好对付的人。 阮慕阳同张安夷一起回了穿云院后,便让点翠珐琅收拾东西。 这次她仍然准备带比较稳重的珐琅一起去。 吩咐好之后,她看向虽然表面上还是一副温和的样子,实际上周身的气势有些冷的张安夷。笑了笑说:“二爷不必担心,阮妃顶多是与我打探打探,我就说不知道,她也拿我没办法。” “她还想拿你钳制我。”张安夷深深地看着她,语气笃定。 阮慕阳回以一个温柔的笑,语气端庄而沉静:“二爷不用受他们钳制,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她不知,自己这副临危不乱,反过来还要让张安夷放宽心的样子格外惹人疼惜。 张安夷将她搂在怀里:“若是看情况不对,你就将遗诏的内容告诉阮妃。” 随后,他又吻了吻她的发顶说:“我会去接你出来的,切记不要冲动。” 阮慕阳的睫毛动了动,没有细细体会他这句话里的无端的劝说之意,而在想着其他。“好。”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说的。 收拾好东西后。阮慕阳和张安夷一同来到了前厅。 小高公公喜笑颜开:“张夫人,我们走吧?” “好。” 张安夷将阮慕阳送上了马车,随后对小高公公露出了高深的笑容:“慕阳在宫中要劳烦小高公公照料了。”他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以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高公公将沉甸甸的荷包拿在手里掂了掂,塞到了袖子里。他何其不懂张安夷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若是永安王败了,他或许可以保他一命。 小高公公自然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笑得越发客气:“张阁老放心,咱家一定会好好照顾张夫人的。” 伴随着车轮声,阮慕阳再次进入了皇宫。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宫中无论太监还是宫女都低着头行色匆匆,紧张肃穆的气氛俨然就是要有大事发生的前兆。 阮慕阳直接被带到了毓秀宫的正殿。 “娘娘,张夫人到了。” 自从孝静皇后宾天,阮妃虽然没有得到后位,可是一直在统领六宫,跟皇后没有区别了。比起那一年阮慕阳进宫的时候,现在的阮妃不但风华未逝,而且越来越尊贵了,已然有了皇后的威仪。 “赐坐” “谢阮妃娘娘。” 阮慕阳为何会被招入宫中,大家心知肚明。见她态度恭敬,举止稳重,丝毫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小动作都没有,一副沉静的样子,阮妃露出了笑容说:“这么拘谨做什么?本宫是你的姑姑,走动得少都生疏了。”实际上三个月以前,阮妃与阮中令的表兄妹关系已经不怎么好了,几乎陷入了僵局。 “娘娘说的哪里的话,有娘娘这样的姑姑是慕阳的荣幸,亲近还来不及,怎么会生疏呢。”阮慕阳回答得滴水不漏。 阮妃勾了勾唇线清晰精致的红唇道:“说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本宫是你的姑姑。” 她这是暗示,很多人会以为阮家和张安夷是站在谢昭这边的。 阮慕阳却像没听懂话里的意思一样,笑着道:“娘娘当然是臣妇的姑姑。” 这样不配合,阮妃脸色的笑意凝了凝,但也只是片刻。 她屏退了宫人。 见宫人全部出去了,正殿之中只剩她们两人,阮慕阳知道阮妃要切入正题了。她依旧假装什么都听不懂,低头喝着茶。 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还是跟张安夷学的,不过她只学到了皮毛,不及他万一。 “慕阳。” 阮妃的声音让她抬起了头。 “你是个明白的孩子,本宫今日招你进来为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阮妃的声音慢慢地不再似方才一样随和,隐隐的带着压人的气势,“本宫是你的姑姑,昭儿是你的表哥,阮家可以说是本宫的娘家,休戚相关。对于你父亲先前的事情,我们可以就当过去了。” 阮慕阳也不敢把阮妃惹急。 话都说开了,她也不能继续装傻了。 她放下茶杯,站了起来,恭恭敬敬地向阮妃行了个礼,语气严肃而郑重地说:“娘娘,父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没有野心,只想保住一家老小,安稳过日子。而娘娘和永安王所求太过凶险,父亲不是干这样大事的人。” 阮妃没有说话。 阮慕阳继续道:“娘娘毕竟是臣妇的姑姑,亲疏关系臣妇还是明白的。只是臣妇左右不了自己的夫君,他是什么样的态度娘娘是知道的,所以他什么都没有同臣妇说。” 阮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咄咄逼人的审视。“你说的是真的?”虽然阮慕阳平静的样子看上去无懈可击,没有破绽,但是她还是不太相信。 若是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她就坐不到现在这个位置了。 “娘娘,千真万确。” 阮妃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暂时也没想到别的办法弄清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看了看天色。 毓秀宫外一片灯火辉煌,却掩不住整个皇宫紧张的氛围。 “对了,先前的百鸟朝凤图你让人送过来后,昭儿派人去打了出来。”阮妃叫来宫人捧上了玉雕。 这本就是块非常好的子玉,经过能人巧匠的雕琢后,更显精致,上面的每一只鸟都是栩栩如生。阮慕阳由衷地道:“好精致。”百鸟朝凤,寓意的不仅是祥和,更是阮妃想要登上后位的心。 现在,她恐怕觊觎的是皇太后之位了。 阮妃似乎没有放阮慕阳离开自己视线的意思,聊了一会儿后便叫人上了晚膳,让她陪着一起吃。 只是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大家的心思都在别的事情上,晚膳也没有什么胃口。 晚膳后,宫人来报,谢昭来了。 阮慕阳知道谢昭也是冲着遗诏的内容来的。 “本王听说四妹妹进宫,特意来看看。”跟阮妃请过安后,谢昭看向了阮慕阳。 显然他已经听说了阮妃什么都没有问出来。 “参见王爷。” 已经是这么紧张的时候,自己,包括太子一派都是紧张得坐立难安,可偏偏她还是一副沉静端庄的样子,谢昭觉得她的这副样子特别刺眼。 “本宫吃的有些多了,需要去外面走走消食。你们表兄妹也许久没见了,好好聊聊。”阮妃显然是想借故离开,“来人。” 小高公公立即扶着阮妃站了起来。 一下子,正殿里只剩谢昭与阮慕阳两人。 “四妹妹当真什么都不知道?”谢昭慢慢走向阮慕阳,目光落在她脸上,不放过她任何一丝表情。 阮慕阳面不改色:“回王爷,臣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本王怎么不信呢?”经过蔡氏母子的事情后,谢昭深知阮慕阳心机重,藏得深,对她的话也不敢轻易相信。 不想让他靠的太近,阮慕阳后退了一些。 她退一些,谢昭就近一些,仿佛在追寻猎物一样。 “四妹妹好好想想,本王是你的表哥,若是事成了,本王自不会亏待四妹妹还有舅舅。”谢昭笑得邪气,几个箭步将阮慕阳堵在了墙角,语气变得暧昧了起来,“本王觊觎四妹妹的美貌许久,到时还能让四妹妹入主后宫,甚至是——皇后。” 阮慕阳觉得讽刺。谢昭骗起女人来当真是天下第一,竟然向她许皇后之位。“那徐妙露怎么办?”她反问。 “徐妙露的风情不及四妹妹万一。若是四妹妹想要正宫之位,自然是要给四妹妹的。”说着,谢昭伸出手,想要抚上她的脸颊。无人的正殿里,暖黄色的烛火。暧昧的氛围,一切都刚刚好。 可这时候,阮慕阳偏头躲开,笑着说:“恐怕王爷也是这么像徐阁老和徐妙露这样说的吧。” 谢昭脸色变了变。 阮慕阳继续道:“王爷,我可是张安夷的夫人,你敢碰我吗?碰了我王爷就别想知道了。” “所以你到底知不知道遗诏的内容?”谢昭果然收了手,气急败坏地问。 “不知。”阮慕阳回答的干脆。 谢昭觉得自己被个女人耍了,面上无光,目光中带着杀意威胁道:“你当真以为本王不敢动你吗?这宫中有一半是本王的天下,本王就算动了你,他张安夷也不知道!”说着,他的手抚摸上了她的颈项,在她的喉咙处徘徊着。 “我与他说好了,若是明日黄昏我还回不去,他便将遗诏的内容告诉洛阶。”阮慕阳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颈项上的威胁,甚至还语气冷静地替他分析说道。“若是遗诏上写的是王爷的名字,王爷只需坐着等就好了,何必我夫君惹怒,突生变数呢?况且,拿我,你未必威胁得了他。就算你威胁成功了,想过后果吗?迎来的势必是反击。” 此刻不论是谢昭还是太子都对遗诏的内容十分敏感,在阮慕阳的语气里,他听到了一丝希望,问道:“所以到底是什么内容?” 见她不说,他冷笑了一声:“或者,本王拿你威胁他?” “我知道,我说。”阮慕阳忽然变了口风。 谢昭眼睛一亮。 “太子才是正统,是武帝的嫡长子,而王爷,名不正言不顺,还意图篡位,必将成为失败的那个,被后世唾弃,遗臭万年。” 阮慕阳这番话说得极为流利,几乎是一口气说完的。 意识到她是故意激怒自己,态度恶劣,还字字句句戳在他的痛处上,谢昭气得扬起了手。 最终他还是没打下去。 “给我住嘴!” 谢昭一向看不起太子,体弱、无能、优柔寡断,他自认为自己比太子好太多,唯独比不上的就是“嫡”、“长”二字。 看着手掌没有落下,阮慕阳松了口气。她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 她抬头与他对峙着,隐忍着恨意和杀意,没有表现出来。 而他眼中的杀意还未消散。 剑拔弩张。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打破了这样的僵持。 “王爷。”一个侍卫走进来在谢昭耳边说了几句话。 随后,谢昭脸色大变:“他进宫来做什么?”说完,他看了阮慕阳一眼,带着侍卫出去了。 阮慕阳虽然没有听到什么,但是看谢昭的脸色,恐怕是发生了大事。 多半是洛阶开始行动了。 她刚坐下平息了情绪,阮妃便回来了。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也顾不上跟她说话了,似乎是在等待着消息。 很快,宫中的氛围变得更加诡异了。因为宰辅洛阶进宫,状告另一位内阁宰辅徐厚勾结轻车都尉,证据确凿! 原本这个时候武帝是谁都不见的,可是他此生最忌讳的两件事就是近臣勾结边将和皇子结交权贵。徐厚这是意图兵变谋反! 是以,即便在病床上奄奄一息,武帝还是将洛阶招了进来。 他不知道,自从他决定将洛阶进来这一刻开始,他活着的时间就正式进入了倒计时。 “参见皇上。” 武帝的寝殿内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药味还有死亡的味道。洛阶在龙床前跪下,微微抬起头看了眼纱帐后的武帝。 “洛爱卿。你说徐厚勾结轻车都尉?”武帝虽然极力想表现出一代君王的威严,可是此时他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说话有气无力。 “回皇上,是的。”洛阶拿出了细数徐厚勾结的奏折,呈了上去。 武帝现在要看奏折已经很吃力了,对一旁的高严说:“你替朕读吧。” 高严战战兢兢地接过奏折,一条条地读了起来。 武帝越听呼吸越急促,忽然打断了高严道:“别读了。宣朕旨意,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少师徐厚勾结边将,意图不轨,立即拿下,收押刑部,待查出同党后,一同处以——极刑。”此时的武帝早就不如之前精明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徐厚意图兵变。 洛阶与高严齐声道:“是,皇上。” 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少师徐厚,曾经的内阁宰辅、一品大员,就这样在武帝弥留的最后日子败了。 而这也是武帝此生最后的一道旨意。 待旨意拟好,武帝舒了口气。 最后的日子里,他又铲除了一个奸臣。 发现龙床边,洛阶仍然在候着,武帝道:“洛爱卿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可是,站在龙床边的洛阶没有动。 武帝心中疑惑:“洛爱卿,你——” 话音未落,他便看见洛阶靠近了龙床,掀开了纱帘。 “洛爱卿这是要做什么?”武帝警觉危险要到来了,想要叫人,可忽然发现寝殿之中没有别人了。 洛阶捋了捋胡子,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语气恭敬地说:“回皇上,臣准备亲自送皇上——升天。”说着。他拿起了旁边的枕头,死死地捂住了武帝的脸。 武帝仿佛回光返照了一样,手脚并用,剧烈地挣扎着,甚至还发出了模糊不清的求救的声音。 没想到武帝还有力气挣扎,洛阶露出了狰狞可怕的表情,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压住了枕头。 整个寝殿里安静极了,只有武帝挣扎的声音,清晰得渗人。想当初,武帝多疑、嗜杀,每每动怒朝中都是人心惶惶,可现在竟然落得被大臣谋害却无人相救的地步,实属悲惨。 慢慢地,武帝的挣扎变小了。 当与自己抗衡的力气彻底消失了,洛阶松了口气,拿开了枕头,看了眼武帝狰狞的表情,费力地拨开了他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 张府,穿云院。 张安夷像是意识到今夜回发生什么,一直没有睡。 忽然,门外传来了动静。 莫见走进来说:“二爷,宫里来人说,皇上宣您进宫。” 第四十八章 改遗诏 张安夷一进宫便察觉出了今夜宫中的异常。 格外安静,安静得凝重。 越是靠近武帝的寝殿,越是安静,宫人们也是低着头行色匆匆。 靠近武帝寝宫的地方,侍卫层层把手。在那里,张安夷看到了被拦在外的永安王谢昭和徐厚。 洛阶带着徐厚的罪证去见了武帝,原本他们想在武帝面前辩驳一番,将洛阶的罪证也细数一遍,可是到这里守卫却怎么也不让他们进去。 洛阶已然占了先机! 因为丝毫没有防备,谢昭正在调集手下的兵马,有些仓促,迟迟未到。 “张大人!”徐厚叫住了张安夷。 张安夷回过头。在进宫这一路,他已然听说了洛阶带着细数徐厚勾结边将的证据去见武帝了。 徐厚没有多说,而是问:“张大人怎么半夜进宫?” “公公说皇上深夜召见下官。”张安夷如实回答,随后目光扫过谢昭。 正好谢昭也在看着他,两人的目光相触,电光火石。张安夷幽深的眼中闪过一抹冷然。随后,他道:“大人与王爷不必忧心。圣上已然有了主张,到时候自会见分晓。” “张大人可否透露一二?”徐厚试探地问。洛阶不可能忽然发难,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 张安夷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谢昭,老神在在地一笑说:“不可说。”说着转过身,在宫人的引导下,通过了层层侍卫。 他的身形在读书人里是非常高大的了,再加上那种高深的气质,穿着文官的官服走在拿着武器侍卫之中十分明显,从背后看过去竟然有一种统领掌控之感。 来到武帝寝殿,看见站在门口的高严,张安夷低声问道:“公公,可是发生了什么?” 高严自然不可能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不愧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他在这种关头脸上露出了无懈可击的笑容,说道:“能有什么事?许是皇上想起什么,招您入宫吧。” 说着,他亲自将寝殿的大门打开,迎面而来的寂静让人喘不过气。 “张阁老请。” 张安夷看了他一眼,走了进去。 随后,寝殿门便被人关上。 “张大人来了。” 张安夷看向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只见洛阶正立在案前低着头,神色看不清楚。 他朝龙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纱帐遮着,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隐看到躺在龙床上的武帝的轮廓,安静之中带着死气。他当即心下了然,收回了目光问道:“不知洛大人这么晚找下官何事。” 洛阶将张安夷的神色看在眼中。发现他意识到躺在龙床上的武帝已经死了,却连神色都没有变,还是往日里一样的温和。 “这么晚打扰张大人,自然是有事,还请张大人移步。” 张安夷走到了案前,发现洛阶面前打开着的正是遗诏,这份遗诏是武帝口述,他亲自写的。 是他的笔记。 他们两个都是内阁里的人,能进入内阁的都是深谙官场之道的人,当下的情景洛阶相信自己不说张安夷也清楚了。 原来的遗诏是他写的,如今要改遗诏,自然也该是他来改! 他要将他拉上船,自打张安夷踏进这个门,便没有退路了。 “张大人,皇上刚刚下旨,徐厚勾结边将,立即收押刑部,查清同党后,处以极刑。”洛阶苍老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 他是要告诉张安夷,徐厚已经倒了,如今是他的天下。而他只能选择服从自己,或者死路一条。 见张安夷依旧一副温和的样子,即使意识到了他要他做的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神色之中也不见慌张,洛阶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被与徐厚的首辅之争蒙蔽了双眼,眼前这个年轻人可能是比徐厚更难对付的存在,将他拉上船这个决定或许不太正确。 他不得不承认,若是换位,自己遇到张安夷这样的情景,恐怕做不到像他这样面不改色。 张安夷这种面不改色的状态甚至让洛阶有种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的感觉,仿佛自己才是他的棋子。 或许除去了徐厚,他将迎来一个更强劲的对手。 即便心中这样想,洛阶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深谋远虑,气势迫人的样子,提醒道:“永安王大势已去,太子才是正统,人心所向,张大人是个明白人。” 张安夷沉默了一会儿说:“洛大人所言极是。” 洛阶拿出了准备好的空遗诏。 在他的注视下,张安夷拿起了笔,照着原来的遗诏写了一遍,只是将其中的“永安王谢昭”改成了“太子谢晰”。 在这样的情况下,做着改遗诏这么大逆不道、赌上了身家性命的事,张安夷拿着笔的手不见一丝抖动,写出来的字似乎比原来真遗诏上的还要好看,就连洛阶也不得不感叹他在书法上的造诣之高。 此刻两人似乎早已忘记了刚刚死去,尸体尚有余温的武帝,没有一丝心虚,没有一丝恐惧。 遗诏重新写完后,洛阶拿起了准备好的印,一个不落地印了上去。 两份遗诏出自同一人之手,印一个也不少,旁人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满意地看过之后,洛阶苍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直到眼睁睁看着张安夷将原来的遗诏放进了香炉里化为灰烬,他长舒了一口气。 从此刻起。武帝的遗诏只有这一份。 洛阶对着外面叫道:“高公公。” 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推开门走了进来,目不斜视,根本没有看向龙床。 洛阶手里拿着两份东西,一份是武帝亲自口述,没有半点改动的生前最后一份旨意,另一个就是遗诏了。他现将第一份给了高严,说道:“宣皇上旨意,将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少师徐厚立即收押刑部。” “另外,重病的圣上得知徐厚大逆不道。气得——驾崩了。” 驾崩了。 虽然早就知道了结果,可是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高严还是忍不住抖了抖。 “是,奴才遵旨。” 另一边,毓秀宫。 自从知道洛阶带着细数徐厚勾结边将证据的折子去见武帝,阮妃便有一种功败垂成的预感了。只是都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回头路了,她只能盼着还有一丝希望,武帝的遗诏上写的继承皇位的是永安王。 阮妃时不时地派人去打听消息。即便努力保持着冷静,还能看出她的紧张。 一旁的阮慕阳安静地看着进进出出的小高公公,心中也紧张极了。 希望洛阶能够成功。 若不是余光看见,阮妃几乎要忘记毓秀宫的正殿里还有一个人存在了。她狐疑地看着阮慕阳沉静的样子,表情越来越严肃,问道:“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直觉告诉她,阮慕阳是知道一些的。 不知不觉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天要亮了。两人一夜未睡,却都没有困意。 今夜的京城。注定有许多人是睡不着的。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回娘娘,臣妇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阮妃几乎要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后宫之中对付女子的招数太多了,就在阮妃想着如何让阮慕阳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钟声。 两人皆是一愣。 阮妃尤其清楚这是丧钟的声音。 随后,宫中此起彼伏地响起了哭声。 紧接着,小高公公脚下慌张,脸色惨白,带着哭腔跑了进来说:“娘娘,圣上——驾崩了。徐大人已经被抓起来了。” 阮慕阳立即跪了下来。 而阮妃却一动未动,紧紧地看着小高公公,想要一个结果。 实际上,败势已成定局。 “遗诏上写的是太子。” 皇上驾崩,按礼制,宫中上下所有人都要哭的,可是小高公公哭的却不是武帝的驾崩,而是哭的自己。 败了。 阮慕阳松了口气。 洛阶成功了。 遗诏上明明写的是永安王,现在成了太子却没有人怀疑,恐怕是洛阶改了遗诏。 还真是大逆不道。 阮妃跌坐在椅子上,脸上亦是一片灰白。她不敢置信地重复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但是事实已经是这样了。 很快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武帝遗诏的内容。 如今他们母子要想的是如何保命。虽然一切的争斗都没有放在明面上,但是洛阶不会留下后患的。 她忽然看向阮慕阳。 或许拿她能够换得一线生机。 察觉到阮妃的目光,阮慕阳有种不好的预感。毓秀宫不是久留之地,她站起来说道:“娘娘,臣妇已然进宫了一夜,眼看着天就要亮了,时候也不早了,臣妇先行告退。” 说着。她便要往外面走。 “慢着——本宫让你走了吗?”阮妃的声音在阮慕阳身后响起。 阮慕阳不得不停下脚步。 感觉到阮妃靠得越来越近,她不由地紧张了起来。 就在这时,更大的的动静从毓秀宫外传来,引得所有人抬头看过去。 只见一群侍卫迈着整齐的步伐,排着队列将毓秀宫的门口围住,随后队伍中间分开了一个口子,身着文官官府的张安夷出现在中间。 明明只是个书生,站在侍卫之中他却一点不显文弱单薄,那身居高位的气势,俨然凌驾于这些侍卫之上,显得更加尊贵了,让人不由地心生敬畏。 远远地看到他,阮慕阳松了口气。 终于来了。 阮妃却对这样的阵仗极其不满,见张安夷走进来后,目光凌厉,皮笑肉不笑地问:“张阁老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敢带兵包围我毓秀宫?” “臣不敢。”张安夷不卑不亢的语气带着一种高深,说道,“臣只是来接夫人回去的。现在特殊时期。自然是要谨慎些的。” 说完,他看向身旁的阮慕阳,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伸手将她垂在身侧的手包裹在手心之中。 冰凉的手被他温暖有力的手包裹着,阮慕阳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柔柔地朝他一笑。 随后,看到他下巴上的青茬,她皱了皱眉,心生疑惑。他这个时候带着侍卫出现在毓秀宫。难道是一夜没睡? 察觉到阮慕阳疑惑的目光,张安夷紧了紧握着她的手。 阮妃从张安夷的语气里听出了一股强势之意。毓秀宫外的侍卫显然不只是来保护他们的,更是一种示威与警告。她狠狠地看着张安夷与阮慕阳二人,恨不得将他们夫妻二人一同杀了。 可是她现在动不了他们了。 以后更是动不了。 “娘娘节哀,臣先行告退。” 待张安夷牵着阮慕阳的手走出毓秀宫的时候,天比方才还要亮了几分。一夜未睡的阮慕阳觉得眼睛有些酸疼。耳边不断传来的宫人的哭声让她有些恍惚。 武帝真的驾崩了。 她看向目不斜视的张安夷问道:“二爷何时进的宫?” “夜里。”张安夷看着不断打着呵欠的阮慕阳,唇边勾起了一抹宠溺的笑说:“夫人怕是困极了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确实是困极了。 坐上马车,张安夷将阮慕阳搂在了怀中。阮慕阳感觉着他胸口的温度,听着他平和的心跳声,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张安夷低下头,伸出手极其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脸,用手指感受着她细腻的肌肤,目光复杂。 等阮慕阳醒来的时候,发现马车已经停了,而她被张安夷横抱在了手中。 察觉到阮慕阳醒了,张安夷勾起唇,露出的一抹笑容让晨曦都逊色了几分,清晨的柔光都不及他眼神的温柔。他轻声说道:“到了,夫人继续睡吧。” 意识到他想要把自己这样抱回穿云院,像抱小孩子一样,阮慕阳红着脸,忸怩地挣扎了几下,说道:“放我下来。”这样抱回去让下人看到了成何体统?她以后还哪来的脸在下人面前? 张安夷却只是回以一笑,并没有要将她放下来的意思。 他平时极其注意体魄的锻炼,每天清晨都要起来练半个时辰,是以身子比普通的读书人强健很多,力量也大,抱着阮慕阳一点都不觉得吃力,仿佛她只是他手中一件小巧珍贵的至宝,需要小心呵护着。 他不放手,她也没办法以这个姿势从他怀里跳出来,只能自欺欺人地将头埋在他怀里,眼不见心不烦,随他去了。 头顶传来张安夷揶揄的轻笑声,她有几分羞恼地说:“还不快回去?” “好。”张安夷便这样将阮慕阳抱回了穿云院。 好在现在时候还早,大部分人还没起来,看见的人不多。 少数几个看见的也不敢说什么,只觉得二少爷和二少夫人格外的恩爱。 到了穿云院,张安夷将阮慕阳放在了床榻之上,将她的双脚放在腿上,要替她脱鞋。 阮慕阳缩了一下却没将脚缩下来。 “夫人先睡吧,我一会儿还得回宫里。” 张安夷的话果然让阮慕阳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挣扎了。 “你一夜未睡,还要回宫中?”阮慕阳不满的语气里透露着心疼。 张安夷点了点头:“宫中的事情太多。” 说着,他将她一双脚轻柔地放在了床上,然后俯下身捧着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极深极缠绵的吻。张安夷撬开了阮慕阳的贝齿,勾着她的舌尖,不断地交缠着。 阮慕阳先是愣了愣,随后仰着头迎合着他。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刺得她娇嫩的肌肤有些红,却也让她心头生出一种别样的感觉。 没多久,丧钟便会传遍整个京城,一场极少人知道的阴谋刚刚落幕,而处于阴谋中心的他们,此刻却生出了儿女情长,情意绵绵,交融的唇齿难舍难分,发出了让人脸红的声响。 好一阵之后,张安夷才放开了阮慕阳。两人的唇上皆是一片羞人的晶亮,唇色发红。 有些恍惚的阮慕阳伸出舌头舔了舔唇,惹得张安夷眸色变深,又低头在她唇上辗转了一番才作罢。 “睡吧。”他的声音低哑地说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道:“早些回来。”说完,意识到这一句像是在暗示着什么,她的脸有些发烫。 “好。夫人等我。” 出了屋子,缱绻消散,张安夷看了看已经升起的太阳,敛去了温和的笑意,神情变得凝重。 武帝驾崩,所有的大臣天还没亮就被丧钟惊醒,匆匆穿戴整齐后进了宫。 张安夷进宫的时候,许多大臣已然跪在武帝的寝宫之外哭了。 谢昭自然也在其中。 他神情冷漠,目光中带着不甘心。如今徐厚被抓。徐厚一党人人自危,这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为了保全自己,纷纷开始跟谢昭保持距离,生怕被连累。这些谢昭都可以视若不见,更让他恼怒的是时不时还有人传来同情的目光。这无异于是在提醒他,他败了,败给了无能的太子。 忽然传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他手上拿着的正是武帝的遗诏,宣布继任皇位的是太子谢晰。 太子谢晰苍白的脸上露出了轻松的样子,随后更加大声地哭了起来。 太子一派的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大臣中自然也有对徐厚、对谢昭忠心耿耿的。 “臣有疑义。”蓦地响起的声音十分突兀。 这是谢昭事先安排好的。 “昨夜洛大人与张大人深夜进宫,没过多久圣上就驾崩了,这其中是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被质疑的洛阶不慌不忙,看向那位大臣说:“顾大人此话是什么意思?怀疑圣上的遗诏有假?老夫昨夜是得了徐厚勾结边将的证据才连夜进宫的,这点高公公可以作证。” 忽然被提到名字的高严心中一紧,面上却是一副平静的样子说:“是啊顾大人,洛大人所言都是真的。”他是为数不多知道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的人,已然被洛阶拉上了船,只能帮着他了。 顾大人又指向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安夷,气愤地质问道:“那他进宫做什么?” 所有人都看向张安夷。 在众大人或疑惑或质疑的目光之中,张安夷温和的声音响起:“昨夜身上派人宣我入宫。至于为什么宣我进宫,顾大人没有资格知道。” 没有资格知道。 他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温和,仿佛没有脾气一样,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一种迫人的气势,不动声色地张狂着。 气人至极。 谢昭眼中闪过恨意。他对张安夷的恨意一直就存在着,此刻更是到达了极致。他贵为皇子,却总有种被他不屑一顾的感觉。 顾大人被气得不轻,指着张安夷和洛阶说:“你们根本就是沆瀣一气!私自篡改圣上的遗诏——” “顾大人!”洛阶语气严肃地打断了他说道,“太子是正统。所以圣上让太子继位再名正言顺不过,还请顾大人说话注意分寸!” 是啊,太子继任皇位是理所当然的。 若是遗诏上写的是永安王谢昭,才会被人质疑。武帝怎么会让永安王继位而不让被封了太子的谢晰继位? 这遗诏改了,更是名正言顺。 “难道顾大人对太子有何不满?”洛阶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或是,永安王对这遗诏有什么不满?” 这暗示着谢昭若是再对遗诏不满便是另有野心,想要谋朝篡位,大逆不道! 从谋划皇位开始,谢昭便一直只是暗中动作,就连洛阶被抓的时候也没来得及派兵过来,没人能抓到他的错处,就连洛阶想要除掉后患也没有什么把柄。现在大势已去,若是在现在表现出意图不轨,便能让洛阶抓到错处,给他按上一个大逆不道的罪名,得不偿失。 谢昭强压下心中的不甘,在众臣的注视下说道:“洛大人说笑了。本王怎么会不满?皇兄继任皇位,名正言顺。” 太子继任皇位变得毫无疑义。 国不可一日无君,武帝驾崩后的第三日,举行太子的登基大典,封号灵帝,改年号为平乐,群臣朝拜。 或许是因为哭得太多,即使穿上了龙袍,谢晰身上依旧难掩病气,脸色苍白,身子羸弱,比起当年武帝继位时的样子差太多了。 中极殿大学士、礼部尚书洛阶升为内阁宰辅,加官太师,位列三公。 自此,与徐厚争夺内阁首辅之位许多年的洛阶,终于成了内阁首辅,权势滔天。 原东阁大学士、吏部左侍郎张安夷,升为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正二品——内阁次辅,在内阁中的权利仅次于首辅洛阶。 第四十九章 斩草不除根 张安夷成了内阁次辅,一门荣光。 虽说武帝刚刚驾崩,不得喧闹,但是暗中往张府送礼的人还是不少,张安夷不在,阮慕阳做主都给回了。 武帝驾崩的第四日晚上,张安夷终于回来了。 阮慕阳时刻让寒食盯着外面的动静和消息,听说了顾大人和一些御史言官们对洛阶和张安夷的痛骂。 原先她不知道那一晚张安夷也进宫见到武帝了,只以为他是后半夜知道消息才进的宫。 替他脱下了官府,看着他脸上青色的胡茬,阮慕阳心疼极了,甚至不忍心再去打扰他,想让他先睡个好觉。 即便是守夜好几晚没睡,张安夷依旧是一副温和清俊的模样,那青色胡茬不显邋遢,反而让优雅的他难得一见的有些粗犷,让人移不开目光。 “夫人有事要问?”张安夷何等的细致,怎会看不出阮慕阳欲言又止的样子。 既然他开口问了。阮慕阳也不矫情了,说道:“听外面说,现在朝中对你的骂声——仅次于洛阶?” 自从张安延借他的名义受贿开始,张安夷就不断地被一些御史言官骂着,现在骂的更加厉害。阮慕阳十分替他不值。他平日里有多辛苦,她是知道的。张安延做的那些事都与他无关。洛阶爱权,徐厚爱财,而张安夷自为官以来从未受贿,任吏部左侍郎之后更是致力于摒除请托行贿之风,所做之事比之洛阶和徐厚,好的不是一星半点。 尽管他或许也是带着目的的,也是想要不断往上的,但是阮慕阳相信他始终不曾忘记江山社稷。 正如她新婚之夜跟点翠所说的一样,他是心中真正有抱负的人。 “夫人也听到外面骂我了?”对于那些人的谩骂,张安夷似乎并不在意。 “那晚你也进宫了?”阮慕阳低声问。她不确定他会不会将发生的事告诉自己。 毕竟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险。 谁知张安夷丝毫没有犹豫便点了点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说道:“那遗诏是我替先帝拟的,改,自然也是我。” 阮慕阳心中惊讶,居然是真的。她暗自去找洛阶,给他报信,就是不想将中立的他牵扯进来,却没想到他还是参与其中了。 洛阶是逼迫他上船,站在他那一边。 “那他会不会想要灭口?”阮慕阳问。 她的担心让张安夷十分受用。他老神在在一笑,丝毫不担心地说道:“他想动我,也不太容易。” 武帝驾崩,天下吏人,服丧三十六日。 光华国的国丧都是三十六日。除了几年前孝静皇后宾天之时,武帝悲痛不已,亲自下旨服丧一年。 太子谢晰继位成了灵帝后,太子妃裘氏就成了皇后,皇孙谢深就成了太子。 没了制约后,在武帝的灵柩送入了黄陵之后,灵帝便开始网罗天下有能力的道士,将原来藏起来不敢拿出来的炼丹炉拿了出来,搬进了寝宫之中,一副要潜行炼丹修道的样子,弄得宫中比之前的东宫还要乌烟瘴气。 至于朝中之事,他招来了洛阶和张安夷两位内阁大臣。 对于这两位帮他躲得皇位的,尤其是洛阶,灵帝又是敬畏又是不耐烦,但是对他还是极为信任的。 “彻查徐厚在朝中的同党,查抄徐府的事情就交给洛大人负责了,张大人协助。”灵帝俨然将朝中的事务都交给了洛阶处理。 洛阶与张安夷一并道:“是,臣遵旨。” 随后,洛阶问道:“皇上,对于永安王之事,不知皇上想要如何处理。” 一旁很少说话的张安夷也动了动眼皮,显然对永安王的处置也是在意的。 武帝在世时,太子与永安王为了皇位之事争斗的厉害,这些虽然没摆在台面上动刀动枪,但是朝中的大臣们心知肚明。如今太子继承了皇位,永安王自然就是败了的,如何处置永安王成为众大臣最在意的事情。 其中一部分始终中立的大臣们是看热闹的,洛阶那一派则是想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徐厚那一派的大臣则是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 “这个嘛——”灵帝皱起了眉,思索了一番说道,“永安王并未犯什么错误,如今大局已定,朕留下来的兄弟不多了,便封一块不怎么富饶的地方给他,让他去封地上吧。” 灵帝的这个建议让伺候他,给他倒水的高严手上顿了顿。 欲加之罪,还怕没有没有吗? 洛阶立即反对道:“皇上,不可!斩草不除根,必留后患。” “洛大人,凡事要留有余地,不要赶尽杀绝,朕还念着与永安王的几分手足之情,便放他一条生路吧。”灵帝确实心存仁厚,却弄不清时局。 这显然就是以一副慈悲之心暗讽洛阶心狠手辣,洛阶听了当即脸色就变了,好不容易才压抑住怒气,耐心诚恳地说:“皇上,不可放虎归山啊!” 眼观鼻鼻观心站了许久的张安夷亦附和道:“皇上,洛大人所言极是。” “张大人,怎么连你也这样?”灵帝十分不满地说,“难道朕都贵为天子了,不想多造杀孽还不行吗?况且他还是朕的兄弟!” 张安夷垂下了眼睛不再说话。 洛阶欲言又止,最终叹了口气:“是。皇上。” 最后的结果是将永安王派去了封地——西洲。 这一结果让朝中上下十分惊讶,或许就连在暗中准备后路的永安王谢昭都没想到灵帝竟然没有要自己的性命,还将让他去封地。 虽然西洲在北边,是整个光华最贫瘠的地方,地广人稀,靠着边界,但是去那里总比死了好。 这个消息是张安夷从宫中带回来告诉阮慕阳的。 阮慕阳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灵帝会作出这样的决定。 这不是放虎归山吗? 原以为这回谢昭必死无疑,却没料想到灵帝会有这样的“仁心”! 阮慕阳垂着眼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和眼中的风云变化。待一切归于平息后才抬起头来不确定地问:“圣上是想放永安王一马?” “是的。”张安夷说道,“洛大人劝过皇上了。” 谢昭不死,她的心愿始终未了,甚至还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西洲靠近边界,常年有异族来犯,那里有大量的军队驻守,若是成了谢昭的封底,到时候天高皇帝远,岂不是给了他绝佳的机会? 决不能让谢昭去西洲。 或许可以在路上截杀他。 可是她手中并没有可靠的高手。 就在阮慕阳思索着如何才能得到人手在路上杀谢昭的时候。张安夷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使洛大人不甘心,也只能放虎归山了。去西洲的路上,永安王必定有所防备。”他这句话说的时机刚刚好,就在阮慕阳想路上截杀谢昭的时候,仿佛是在提醒她一样。 心中想着事情的阮慕阳心中一惊,有种自己的想法全都被他看穿了的感觉,抬头去看他,想从他的神色之中看出些什么来。 张安夷对上她探究的目光,回以一个温和包容的笑容问:“夫人。怎么了?”他的神色和语气都如常。 阮慕阳收回了目光摇了摇头笑道:“只是忽然想到二爷已经是内阁次辅了,有些恍惚和感慨。” 应该只是巧合吧,若是自己的这些心思他都能看出来,就太可怕了,那么或许她的一个表情的变化,一次皱眉都在他眼中。 张安夷笑了笑抚上了她的眼角,随后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说道:“只怕我已然成了继徐厚之后,洛阶的另一个眼中钉了。” “二爷一定要处处小心。”阮慕阳柔声说道。 灵帝继位后,朝中政务都有洛阶把持着,沈未的父亲沈濂当年会出事多少与洛阶有些关系。只要洛阶还是内阁首辅,必然不会愿意给沈濂平反的。张安夷和沈未若是要平反,就必须要在权倾朝野的洛阶之上。 现在洛阶已经视张安夷为眼中钉,此后两人必然会水火不容。 如今不需要联手对付谢昭了,她阮慕阳自然是站在张安夷这边的。 朝中,洛阶得了灵帝的旨意,开始大量清查徐厚一派的官员,甚至还借着这个名义拔掉了许多肉中刺。 官职一下气又空缺出来了一些,除了从京外调人进来以外,还提拔了一些年轻官员。 其中最让阮慕阳在意的有两人。 原翰林院编修尹济,升翰林侍读,兼右中允,成为太子讲师。而吏部右侍郎沈未终于入了文渊阁,成为东阁大学士,内阁六人之中位列最末。 沈未终于进翰林了。 加上张安夷,他们这一科的进士里出了两个内阁大臣。 比起沈未,尹济那点变动毫不起眼。淹没在了一群升官的人之中,若不是阮慕阳认识他,大约是不会注意到他。 除国丧后,永安王启程前往西洲封地。阮太妃在列。 恰逢这日张安夷休沐。自从入了内阁之后,张安夷每日辰入戌出,大部分时间不是在内阁就是在吏部,就连休沐都有许多事情要处理,顶多在房中与阮慕阳温存一番,鲜少有带她外出的时候。 这一日,张安夷卯时便起了,还将阮慕阳闹了起来,非说要带她去京郊看荷花。 天知道昨晚阮慕阳被他折腾得很晚才睡,今日还是浑身发酸,在床上赖了一会儿还是被他拖了起来。 他说清晨还带着露水的荷花最是好看。 收拾完,坐上马车,阮慕阳还是有些恍惚。 感觉到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些许怨念,张安夷笑着道:“夫人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到了叫你?” 阮慕阳摇了摇头。只要他以后少闹一闹她就好。 直到到了京郊的湖畔。看到开得正胜的荷花,阮慕阳才觉得不虚此行,心中感叹。 因为是清晨,来京郊看荷花的人很少,安静得无人打扰使得景致更好了。张安夷牵着阮慕阳的手沿着湖畔慢慢走着,晨曦将他照得更加清俊,也将他幽深的双眼照得清晰了起来,里面满是温和的笑意,缱绻动人。 被他牵着。感受着他掌中的温度,阮慕阳觉得心中平和极了,只有经历了一场暗潮汹涌、处处杀机的政斗、听过皇宫之中的丧钟,才能体会到这份宁和多么难能可贵。 “夫人从前可看过荷花?”张安夷看向她问道。 阮慕阳想了想说道:“只看过阮府中的池子的莲花,这么一大片望不到边的荷花倒是没看过。” 张安夷继续说道:“从前洪大人的夫人格外喜欢荷花,洪大人便将洪府的花园给挖了,改成了人工湖,种了一大片荷花。京城之中也就从前洪府的荷花可以与这里媲美了。” 经他这么一说,阮慕阳想起来了:“我九岁那年跟着母亲去过洪府赴宴,倒是有幸看到过。”她这一世重生在十二岁那年,上一世九岁的事情都快要忘记了。 这位洪大人官至光禄寺卿,只是后来也被武帝杀了。洪府便空了下来,洪府的荷花便再也没有人管了。 武帝在位期间,最凶险的不是做镖师,而是做官。被他杀掉的官员不计其数。 不过再凶残、再让人敬畏,他也已经驾崩了。 阮慕阳心中感慨,转移了话题说道:“说起来,当年我在洪府看荷花的时候还发生过一件事。湖边湿滑,我脚下不注意便掉进了湖里。那时候四周没有人,我又不会水,差点以为就要那样死了。”九岁的时候不小心掉进了湖里差点淹死,与张安夷的亲事也是靠大冬天拉他下水赖上的,还有那次被阮慕汐推下了静心池被张安玉所救,后来膝盖落下来毛病,想想她这两世当真是跟水过不去了。 成也因水,败也因水。 “后来呢。”张安夷停了下来。他安静地看着她,那比晨曦还柔和的目光就落在她的脸上,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着,悠远得如同穿过了岁月的更迭。 “就在我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被人救了。”那时的记忆已经不清晰了,阮慕阳努力回忆着说道,“被救上岸我就晕过去了,为了想要报答救命之恩,我晕过去前还死死抓住了那人的衣袖让他不要跑,可是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房里了,我娘说没看到有什么人救我,洪府的客人里也没听说有谁身上湿了的,就说救我的是仙子,为了我的名节也没有声张。” 听到“仙子”二字,张安夷唇边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了些。 阮慕阳沉浸在往事之中说道:“没记得救我的人长什么模样,只是印象里那人应该年纪也不大。” 说完,她才意识到这些说出来似乎不太好,毕竟是关乎到名节的。而且她把赵氏话里的“仙君”改成了“仙子”,其实她确定救自己的人是个男子。 “二爷会不会介意?”她看向张安夷,眼中带着小心。 张安夷包容地笑了笑,语气温柔地说:“无妨,那时候你还小。说来还要感谢那位‘仙子’,不然恐怕不知要轮回几世才能遇上夫人了。” 他说的无心,阮慕阳却听得有意,心下感慨万千。 她确实是用了两世才遇到他的。 只是他真的会是她的良人吗?她用两世的阅历都看不透他,总觉得他从成亲一开始就对她那么好,让逐渐她沉溺在他的好中,有些不真实。 在湖边将近一个时辰,看着太阳越升越高,张安夷与阮慕阳两人便准备回去了。 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阮慕阳终于还是坚持不住,靠在张安夷的怀里睡着了。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怕吵醒阮慕阳,张安夷的声音不大。 驾车的莫见说道:“二爷,是永安王的车马。” 阮慕阳睁开了眼。她本就睡得不沉,在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就醒了。 今日是谢昭离京的日子。他们进城,正好遇上了谢昭离京去西洲。 虽然得手的机会微乎其微,阮慕阳还是让寒食花重金买了高手。半路截杀,不然她始终不甘心就这么留他一命。 “没想到本王离京的时候还能遇上张阁老。” 马车外传来了谢昭的声音。 “我下去看看。”张安夷低声对阮慕阳说了一声,便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参见永安王殿下。” 看到软太妃掀起了车帘,他又补充道:“下官参见太妃娘娘。” 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阮妃的气色变得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也老了许多。“原来是张阁老。”她说得咬牙切齿。 在刚刚马车车帘掀起的一瞬间,谢昭看到了一个淡紫色的裙角,显然马车里还有一个女子。张安夷并无姬妾,也从未听说对哪个别的女子有意。所以马车里的只有可能是阮慕阳。她本该是永安王妃,却让他丢了面子嫁给了别的男人。尤其是想起先帝驾崩那夜,许她正宫之位,她依然不屑一顾的样子,谢昭心中又是愤恨又是不甘心。 他对阮慕阳的感觉有些复杂,是有些喜欢的,但是现在更多的是恨,想要征服她,欺凌她,让她后悔自己所做的事。 “王爷若是还不动身,恐怕天黑到不了驿馆。” 张安夷的声音让谢昭收回了视线。 仇人相见皆是剑拔弩张、怒目而视,可是张安夷却是一副往常的温柔的样子,这让谢昭越看越生气,心中郁结。 “其实张阁老早就是洛阶的人了吧,藏得可真好。”想起自己几番拉拢,几番威逼,谢昭觉得自己被他玩得团团转,心中更恨。 比起洛阶,他更恨的其实是张安夷。 张安夷面不改色,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说道:“臣不知王爷在说什么。” “你——”谢昭恨不能抽出剑来架在他的脖子上。 事到如今还与他装傻。 阮慕阳坐在马车上,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谢昭已经失势,要去荒凉的西洲,她算是报仇了吗? 应该算是了。 可是她还是想要赶尽杀绝,让他死。只是若是路上得不了手,便不可能了,只能日后在找机会。 张安夷抬起头来看向谢昭。目光看似温和。 两人目光相触,电光火石。 直到永安王的车队里传来了侍卫的声音:“殿下,时候不早了,再不赶路天黑之前便来不及到驿馆了。” “王爷先请。”张安夷恭敬地说道。 谢昭冷哼了一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又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被车帘遮盖着的马车。 似乎能透过车帘看到阮慕阳端庄地坐在里面的样子,他勾起了一抹冷笑,对着马车挑衅地说道:“四妹妹放心,本王会回来的。” 阮慕阳紧紧攥住了手心。 藩王擅自入京是死罪。他不会有机会的,就算回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像是料到阮慕阳不会回应,谢昭又挑衅地看了看张安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张安夷看着他的背影,幽深的眼中闪过杀意,待上了马车,又是一副温和清俊的样子。 “谢昭离开了?”阮慕阳问道。方才谢昭的话是当着张安夷说的,不仅是对她的挑衅,还是对他的挑衅。 张安夷点了点头说道:“放心。等他回了西洲也会有人时刻监视着他的动向的。”至于那些血腥、阴暗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告诉她。 “永安王阴险狡诈,怕这次是放虎归山,只盼着他此生都无法再踏入京城。”说话的时候,阮慕阳心中正在盘算着寒食买的那些人在什么地方动手胜算才最大。同样,她阴暗、狠厉的一面也不想让他看见。 回到张府的时候正好是正午,一同用过饭后,张安夷便去了书房。 “洛阶那边有何动向?” 莫闻回答道:“洛阶已经派人跟上了永安王的车马,路上应该是要伺机下手的。” 张安夷点了点头,眼中的温和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平静与沉寂,细看之下却是风起云涌。“派一些人跟着洛阶的人,看到他们动手的时候再出手相助,两边一起动手的胜算更大,务必杀了谢昭。”他的声音有些冷。 “是。” 另一边,趁着张安夷去了书房,珐琅低声问道:“夫人,那汤药可要现在送来?”今日她整理房中的时候,自然看到了床上欢好的痕迹。 阮慕阳犹豫了一下。现在谢昭已经动身去西洲了,路上若是被杀了,她便也算完成心愿了,若是没有得手,他在西洲短期也翻不了身。她算是稳定下来了。他们的孩子一定长得极漂亮。 “不用了。”瞒着张安夷喝避子汤的事情始终让阮慕阳心中愧疚不安,不仅对不住他,还对不住老尚书和老夫人,现在决定不喝了,终于如释重负。 珐琅眼中闪过喜色。其实她对她们家四姑爷格外满意,一直想不通阮慕阳为何要喝避子汤,如今不喝了便好了,穿云院应该很快就会有小少爷或者小小姐了。 “明日你叫个可靠的大夫来一趟,给我号号脉,等开一些补药再每日准备给我喝。”用了避子汤这么久,阮慕阳担心对自己的身子不好,想着还是让大夫看一看,好好调养一番才好。 “是,奴婢明日便去叫大夫。”珐琅的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欣喜。 第五十章 与张夫人算账 第二日张安夷去宫中之后,阮慕阳便叫来了大夫。 大夫把过阮慕阳的脉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迟迟没有说话。 阮慕阳收回了手臂,料想着大夫知道了她喝避子汤的事情,笑得意味深长,说道:“今日请您来是想让您替我开一些补药,我这个身子我自己知道,现在恐怕不易受孕。” 既然她都暗指自己知道自己身子的状况,大夫估计避子汤也是她自己喝的,便摸了摸胡子说道:“二少夫人,实不相瞒,您常年服用汤药,对身子的伤害很深。想要受孕的话需要慢慢调养,少则半年,多则一到两年才可。”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掩去了眼中的失落。 她没想到那避子汤竟然对身子的伤害那么大。原先不要想要孩子,现在想要孩子了却发现身子不好不易受孕。这是上天在惩罚她吗? 但她怨不得别人,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还请大夫全力帮我调养。” “二少夫人的事,老夫自然不敢懈怠。”大夫说道,“我先开帮您清除体内毒素的药,吃上两个月,再开始替您调养,这两个月最好暂时不要行房。另外夫人的内体寒气重,宫寒,要注意保养,即便是夏日也不要贪凉。” 阮慕阳点了点头,心头却有些沉。 如今她与张安夷正是如胶似漆,他闹她闹得厉害,常常折腾得她累得昏睡过去。避子汤的事情她一直是瞒着他的,他也不知要她要调养身子,如今要两个月不能行房,要如何拒绝他才能不让他怀疑? “点翠,送大夫离开吧。” 不易受孕的事情让阮慕阳的心情一整日都有些低落。晚上张安夷回来,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她只好强打起精神。 昨夜因为前夜阮慕阳累着了,张安夷体贴地抱着她睡了一夜。今日他回来得早,恐怕饶不了她。 用过晚饭后,阮慕阳便端坐在案前,十分有兴致地看着杂书。 直到张安夷从书房里回来,见她依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便笑了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今年八月十五的中秋宴,皇后要在宫中款待五品及五品以上的大臣夫人。”他顿了顿,见阮慕阳放下了手中书,说道,“夫人应当明日能接到皇后娘娘的懿旨。” 今天八月初二,距离八月十五还是十来天的时间。 阮慕阳看向他疑惑地问:“皇后忽然宴请诰命,是否有什么深意?” 先帝离世两个月,虽然已经出了国丧期,但这么大肆宴请仍然是不合适的。 张安夷走到阮慕阳身旁,将她手上的书抽了出来,看了一眼书皮上的书名,随后将其放在了一旁说道:“皇后此举自然是为的笼络大臣。如今灵帝不管朝政,洛阶在朝中一手折天,皇后是在防着洛阶。” 阮慕阳惊讶。 她这一世没见过皇后裘氏,上一世却见过还是太子妃的裘氏。那时候她看起来很和气,是个温婉的南方女子。 裘氏不是京城高门世家的女子,她的娘家在金陵,是金陵有名的贵族,掌管着那一带的经济命脉,她的父亲掌管着织造府,十分受先帝器重和信任。 阮慕阳没想到裘氏那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这样有想法。灵帝虽然比起武帝要仁慈许多。但是做事优柔寡断,身子又差,现在更是迷信炼丹,跟嗜杀多疑的武帝相比,不作为的灵帝更像是一个昏君。在这样前有洛阶只手遮天,后有灵帝昏庸不作为的情况下,皇后裘氏竟然想打破这样的局面。 “没想到皇后是个心思玲珑的女子。”阮慕阳由衷地感叹,“她竟然想自己拉拢大臣。” 洛阶爱权,所以比起永安王,他更想要扶持太子登上皇位。现在灵帝体弱,又沉迷炼丹,也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去了,留下皇后与小太子孤儿寡母,不是更受洛阶的牵制? 张安夷说道:“皇后想要这么做恐怕很困难。” 阮慕阳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没有了徐厚牵制之后,洛阶在朝中的权利越来越大了。 “夫人,时候不早了。” 张安夷的声音让阮慕阳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手中的书早就不翼而飞,他就站在自己身边。 “我下午睡了一会儿,现在还不困,要不二爷先睡?”阮慕阳说道。 张安夷勾了勾唇,语气暧昧地说道:“既然夫人不困,那便先做些别的。”说着,他弯下腰,将坐着的她横抱起。 身子蓦然腾空,他的力量大得无法撼动,阮慕阳只能勾着他的脖子不断挣扎说:“今日——不行。” 张安夷将她放在了锦被之上,俯身靠下来便要吻她,却被阮慕阳侧过头躲开。 虽然几乎每次都是被动着承受的,但更多的时候是因为脸皮薄,再加上世家小姐的矜持。阮慕阳表现出来的也只是欲拒还迎。每每瞧见她这副模样,张安夷的眸色总会变得更深。 只是这一次与往日不太一样。 张安夷也没有继续,只是姿势不变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阮慕阳觉得他眼底深得看不清,又怕他误会,便想了想说道;“今日大夫来给我看了看身子,说我宫寒。这两个月最好不要行房事,要好好调养。”因为避子汤的事情,她有些心虚和愧疚,说话的时候目光不自觉地有些闪躲。 这些小动作自然都落在张安夷的眼中了。 下一刻,他脸上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从她身上起来,语气如常地说道:“自然是夫人的身子重要。” 阮慕阳松了口气,见他在她身侧躺下,便主动地依偎进了他的怀里说道:“二爷。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好。” 将脸贴在他胸口的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说起这句话的时候,张安夷眼中的风云变化。 八月十五,中秋。 整日在寝殿之中炼丹的灵帝出现,宴请群臣。只是半个月未出现,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灵帝的脸色比以前还要白了,眉宇间透露着病气。 与此同时,皇后在后宫之中设宴款待五品及五品以上大臣的夫人。 阮慕阳一进宫便见到了洛钰和韩若。江寒云是国子监祭酒,从四品,再加上洛钰是洛阶的孙女。自然在宴请之列。 韩若嫁的是跟这一届的进士,原先被分配去了顺天府做通判,前些日子升任顺天府治中,正五品。是以韩若也在受邀之列。 自从她们两个都成亲之后,她们就许久没见了。 “你们现在可好?”阮慕阳问道。 洛钰笑着道:“韩若现在可好了,成亲才多久,就怀上了。” 阮慕阳惊讶地打量着韩若问:“多久了?” 韩若拉了拉洛钰示意她小声,红着脸说道:“才一个月。” 看她面色红润,比没成亲的时候气色还要好。阮慕阳便知道她过得不错了,反倒是洛钰,还是一副在洛家做小姐的样子。她关心地问道:“你怎么样了?” “我啊,也还不错。江家的人对我都挺好的。”洛钰说得很是轻松,可是阮慕阳注意到了她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 洛钰成亲那日她是去的,也见到了江寒云。江寒云确实如张安夷所讲是个风度翩翩,俊朗不凡的君子。 阮慕阳不知道洛钰脸上一闪而过的落寞是为哪般。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她不想说出来,她也不好去问。 好在现在洛阶与张安夷的关系有些微妙,但是没有影响到她们。 洛阶与张安夷虽然表面上还是一片和气,实际上洛阶一直在暗中打压。 她们在一起聊了一会儿,皇后便带着灵帝的两位妃子来了。 其中一位洛妃是洛阶最小的女儿,是洛钰的小姑姑,比洛钰大不了多少岁,当初被洛阶许给了还是太子的灵帝做侧妃。 皇后生得清丽动人,而洛妃则是美艳,艳压群芳。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都起来吧。” 众妇人入座。 这入座的次序不按年纪而按品级。洛钰的祖母早在许多年前边过世了,所以坐在皇后左下首的便是阮慕阳。 张安夷身为内阁次辅,在内阁之中的地位仅次于洛阶,阮慕阳当然要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江寒云虽然是从四品,但是洛钰是洛阶的孙女,是洛妃的侄女,便被安排在了皇后的右下首。 “张夫人是先帝亲封的诰命,是在坐各位夫人的表率。” 阮慕阳俨然成了皇后重点关注的对象,席间对她关照有佳,赞不绝口。 张安夷年纪轻轻便成了内阁次辅,就连当年的洛阶和徐厚在这个年纪都不如他。他本来就是朝中一些人嫉妒和不满的对象,再加上现在洛阶暗中打压,这些人极会看风向,落井下石,这些夫人对阮慕阳自然也不会多友善。 羡慕的、不满的目光,阮慕阳都看在眼中,脸上依旧是一副端庄沉静的样子,恭敬地对皇后说:“皇后娘娘过奖了,咱们表率自然该是皇后娘娘。” 洛阶把持朝政。大家都是会见风使舵的人,洛妃在后宫之中要比皇后还要受人尊敬,裘皇后自是将众人对她的态度看在眼里。见阮慕阳不倨傲也不前辈,她心中对她甚是满意。“本宫觉得与张夫人甚是投缘,往后张夫人可以多进宫走动走动。” 阮慕阳自然不敢推辞:“是,皇后娘娘。” 宴席进行到了一大半的时候,宫人来传小太子特意来恭祝皇后娘娘。 皇后自然是喜笑颜开。 小太子谢深今年八岁,模样生得很像皇后,小小年纪举止得体,尽显皇家风范。 阮慕阳看了看小太子,随后目光落在了随着太子一同来,后来站到了旁边的尹济。他现在是翰林院侍读、兼右中允,太子讲师。比起同一科的其他人来说,他的晋升速度有些慢了。既然他回到扬州后能在那样杀机四伏的尹家活下来,必然是不简单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蛰伏着。 先前洛阶和徐厚斗得那么厉害,朝中到处拉拢势力,与他同一科的大部分都站了派系,现在不是升官便是身死。他这样依旧默默无闻的,属于特殊的一个。 尹济一随太子进来便看到了阮慕阳。 察觉到她在看着自己,他微微转过头,回以她一个轻佻的笑容。 许久不见。 阮慕阳却被他那轻佻的笑容吓得不轻,立即移开了视线。 他怎么敢在有那么多人在场的情况下对她笑?要是被人看见了,他们两个都要出事。 好在没有人注意到。 皇后与太子说了几句后便开始催太子去读书,还问尹济道:“尹大人,最近太子的课业如何?”显然她对小太子给予了厚望。 尹济收起了方才轻佻的样子,恭敬地回答道:“回皇后娘娘,太子天资聪慧,又十分上进,乃是我光华之幸。” 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看向太子却并未夸赞,而是提醒说:“不可骄傲懈怠。” “是。” 太子与尹济离开后,宴席继续。 没多久之后,皇后因为多饮了几杯酒,头晕先离席了。剩下的妇人们停留了一会儿也散了。 “张夫人仔细脚下。” 送阮慕阳出来的这个太监极为谄媚,阮慕阳应付了几句之后见他依然没完没了,便说道:“公公,这里离宫门口没多远了,我想自己走走,还请公公留步。” 见阮慕阳坚持,这个太监也不好违背她的意思:“那张夫人一路顺风。” 接过太监手里的灯后,阮慕阳便一个人慢慢地走着。 张安夷那边想来还未结束。 没走多久,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出现的人影将她吓了一跳。 见阮慕阳要叫出来,尹济伸手便要去捂她的嘴。好在阮慕阳自制力极好,没有叫出来。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 “你怎么在这儿?”被吓得不轻,阮慕阳的语气不太好。 “惊到张夫人了。”尹济抱歉地朝她作了作揖,随后站直了身子说道,“下官是特意等张夫人的。” 不知为何,阮慕阳从他这副彬彬有礼的样子里看出来一丝无赖的气息,言语中带着警惕问:“你等我做什么?” “算账。”尹济回答得理直气壮。 阮慕阳挑起了眉毛,总觉得他在无理取闹。 尹济继续说道:“张夫人利用完了下官便将下官抛之脑后了吗?” 他的语调实在不太正经,阮慕阳警惕着四周,有些头疼。面上却是一副端庄冷漠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此人十分爱蹬鼻子上脸,不能给好脸色看。“尹大人说笑了。尹大人帮的忙我一直都记得,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找我,或者我的夫君。” 听到这里,尹济的眼皮动了动,态度更加恶劣,还倏地朝阮慕阳走近一步。语气中带着调侃说:“张夫人是想替我向张阁老说说好话,让我加官进爵?” 阮慕阳后退了一些。 当年在扬州城外,尹济那般对她死缠烂打她是知道的,如今虽然不知道他对自己是否还存了那样的心思,但是以防万一还是要保持距离的好,也怕给他留了念想,让他误会。是以他们大半年没见过了,若不是这次皇后娘娘的宴席上偶然相见,他们或许以后能见到的次数屈指可数。 见阮慕阳与他保持距离。尹济笑了笑,有些神秘地说:“可是好巧不巧的是,张夫人先前让下官查的事所托非人,让下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提起沈濂,阮慕阳心中一惊。 防止被他框出真相,她保持着平静,试探地问:“你知道了什么?” 尹济得意地勾起了唇,低声道:“我知道沈濂大人原本应该是被满门抄斩,却留下了个儿子活在世上,后来入朝做了官。这人与张阁老关系匪浅。” 他说的便是沈未。 阮慕阳心中惊诧,同时又松了口气。好在他不知道沈未是个女子。 沈未的身份原本恐怕只有张安夷知道,后来她阴错阳差知道了,现在又多了个尹济,知道了一大半。 若是尹济拿这个要挟张安夷与沈未,他们得知消息是从她这里泄露出去的,又会怎么样? 若是对上张安夷的质问,恐怕阮慕阳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中间掺杂着太多的事情了。 “你是如何查到的?”她的声音更加冷了。 “好奇才查的,足足查了半年。”发现阮慕阳的警惕。尹济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道,“张夫人放心,下官是个嘴上特别严的人。这么久都没将与张夫人相识的事情说出来过,张夫人应当放心。” 他顿了顿又道:“而且我也没什么企图,只不过是这半年在翰林院有些无聊才试着查一查的。” 之前那半年,太子与永安王、洛阶与徐厚两派斗得厉害,没人有心思去注意他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他除了做一些轻松的编修之外,其余时间便在翰林院无所事事。 “真的?”阮慕阳怀疑地问。 尹济点了点头:“真的。” “况且下官知道这件事张夫人是瞒着张大人的。更不会说出去了。”他的眼神温和了下来,没有一点攻击性,轻佻的语气还如同当年在扬州城外的寺庙里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 凭借张安夷的关系,要在翰林院的资料里查一个人轻而易举,阮慕阳没有找他帮忙,而是找了自己,所以显然张安夷并不知道她私下里做的这些事情。 或许他们夫妻间的关系并不如他想的那么好。 想到这里,他勾了勾唇。 阮慕阳因为尹济的话心跳如雷。没想到他的心思这样缜密。 假以时日,他必然是个十分可怕的存在。 尹济好奇地问:“下官想知道为什么张夫人会查沈大人。” 察觉到他的试探。阮慕阳警惕地说道:“无可奉告。” 她态度强硬,依旧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样子。 尹济摸了摸下巴有些无奈。明明现在是自己要挟着她,可她那态度哪里像是被要挟的?难道就笃定他不会将秘密说出去吗? 不过确实他不会说出去。 而且他也就是喜欢她对自己这个态度。 当真是贱的不行。 阮慕阳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心中莫名地相信他对自己没什么坏心。宫里人多,始终怕被人看见,她道:“时候不早了,尹大人,告辞。” “张夫人慢走。” 看着阮慕阳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之中,尹济才收回了目光。正准备回东宫的时候,他察觉到了有脚步声。 “谁。”他的眸色瞬间变冷。 “尹大人,是本宫。”只见小太子谢深从墙角走了出来,看向阮慕阳消失的方向说,“出来寻尹大人,却远远看见尹大人与一位夫人在说话,不知那位夫人是谁?” 谢深年纪还小,语气天真。 尹济勾了勾唇,目光中有温柔一闪而过,说道:“她啊……是臣的一位故人。太子殿下千万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不然下官的官位恐怕不保。” 谢深点了点头说:“自然。若是有人要为难尹大人,本宫定饶不了他。” 阮慕阳回到了马车上,回想起尹济的话,心有余悸。 没过多久,张安夷便上了马车。 “夫人在皇后娘娘那里可遇上什么事?”他问。 阮慕阳摇了摇头笑着说:“拖二爷的福,皇后娘娘对我礼遇有加,十分关照。” 随后,她又问:“二爷哪里呢?” “终于见到圣上了。”张安夷虽然回答得轻描淡写,但实际上并不怎么好。 随着车轮滚过宫门口石板路的声音,马车缓缓离开了皇宫。 马车驶入张家后,阮慕阳先从车上下来,当看见正好遇到的两个人的时候,她愣了愣。 是张安玉和胡云喜。 他们二人显然也没想到这么晚还有人回来,一下子愣住了。 “四弟,四弟妹。”阮慕阳尴尬地叫了一声。 随后,张安夷从马车上下来。 张安玉和胡云喜的脸一下子红了。 因为此刻,张安玉正背着胡云喜,两人显得有些亲密。 “二哥,二嫂。”张安玉的声音里有些不自然,“云喜她——的脚扭了。” 头一回见张安玉这副害羞的模样,阮慕阳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第五十一章 行刺失败 见张安玉没有把她放下来的意思,胡云喜的脸更红了。 张安玉的目光与张安夷对上,前者不自然地移开了,后者看得坦然。 见胡云喜脸皮薄,再加上自己看得也不好意思,阮慕阳便拉着张安夷,对他们说道:“时候不早了,四弟四弟妹早些休息,我们先走了。” 见他们终于离开了,胡云喜松了口气,低声说道:“你——把我放下来自己走吧,一会儿又让人看见了。” 张安玉又恢复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以为然地说:“你的脚都这样了怎么走?怕什么?谁要是敢瞎看爷就抠了他的眼珠子。” 要知道,他张四确实在张府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是对上他二哥的时候会心虚,对上他二嫂的时候不自在。 另一边,阮慕阳与张安夷一同走回穿云院。回想起刚才张安玉的表情,她忍不住笑道:“原来觉得四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原来也是知道疼人的。” 她觉得张安玉成亲之后确实成熟了不少,至少再也不会盯着她,要找她“红杏出墙”的证据了。 听她提起张安玉的时候,张安夷眸光微动,又听到她说张安玉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他眼中一丝笑意,揶揄道:“夫人这是羡慕了?” 阮慕阳瞪了他一眼。她什么时候说羡慕了?先帝驾崩那一晚,他将她送毓秀宫接回来,将她从马车上抱回了穿云院,已经够让她没脸见人的了。 她这副面上含羞,眼中风情无限的样子让张安夷的凝了凝眸。今夜正好是轮圆月,银色的月辉洒在她身上,让她纤细玲珑的身姿照得清晰,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一样,再配上她举止中的端庄,风姿动人。 张安夷忽然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抬起她的下巴就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个吻。 “你做什么!”阮慕阳低声惊呼。 她看了看四下,好在没有下人在。 张安夷满意地看着红晕爬上她的脸颊,勾了勾唇,牵着她回了穿云院。 第二日,文渊阁之中。 一封奏折被洛阶扔在了地上,如同平地惊雷一般,让其余五位内阁噤声。 “这是谁的折子?”洛阶苍老而严肃的声音响起。 所有人看向张安夷。 能进内阁的人就算不是老奸巨猾也是心思剔透的人。这些日子洛阶对张安夷的打压大家都看在眼里,默不作声。近些日子张安夷被洛阶驳回的折子太多了。满朝文武呈上来的折子都要经过内阁,然后再交给灵帝。洛阶身为内阁首辅,是最后一关。若是他不想让圣上看到什么,那圣上一定是看不到的。 张安夷温和的声音响起:“洛大人。这是我的折子。” 洛阶看着他的这副态度,更是生气,竟当着其他几位内阁学士面前将张安夷痛骂了一顿。 “异族常年侵犯我光华边界,如今要与他们和解,岂不是助长他们的气焰,给他们休养生息的机会?这让老夫不得不揣测张大人的用心。” 其他几名内阁成员皆是明哲保身,安静地看戏。 无论洛阶说什么,张安夷皆是一副眼观鼻鼻观心,没脾气的样子。待洛阶话音落下。他才开口说道:“洛大人,我们何尝不需要休养生息?若能和解互市,岂不是共赢的局面?”比起洛阶的态度,张安夷的语气显得很平静,这让人有种占上风的人是他的错觉。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内阁之中终有有另一个人站出来说话了。 “下官赞同张大人的决定。” 是在内阁位列最末的沈未。她的声音很大很清晰。 张安夷与沈未是同一年的进士,两人私交甚好,这也是朝中众所周知的。 即使他们两人态度强硬,和解互市的事情还是被搁置了。 从文渊阁出来。沈未低声说:“洛阶是肯定不会把奏折呈给圣上的,现在要怎么办?” 张安夷看了看远处层层叠叠,起伏不断的宫殿,说道:“那便将折子呈到圣上面前。”他看的方向正是灵帝寝宫的方向。 沈未的神色凝重了起来,眼中却隐隐地带着期待之意。 这就相当于要跟洛阶宣战了。 当晚,张安夷请求面见灵帝,亲自将奏折呈上,分析了一番时局,又阐明了和解互市的好处。 灵帝虽然性格优柔寡断,现在又沉迷炼丹,天资实际上也是几个皇子之中最好的,而且自小就被先帝和孝静皇后培养教导,若不是心思不在这上面,应当也会是位好的君主。看完张安夷的奏折,他皱起了眉思量了一番道:“张爱卿和解互市的提议非常好,这件事便由你全权负责。日后你有什么奏折,可以不经过洛大人呈上来给朕。” 从灵帝的神色中可以看出他对洛阶截留奏折的事情十分不满,也感觉到了威胁。 只要是一个君王,便想要绝对的权威和服从。 “臣遵旨。” 隔日,张安夷带着折子单独面见灵帝的事情就传开了。灵帝还单独召见了洛阶,隐晦地提醒了他一下。 自从,朝中上下都很清楚,内阁宰辅与内阁次辅不再只是简单的不合,而是像当年洛阶和徐厚一样,正式站在了对立的一面。 在朝中局势发生着变化的时候,寒食派出去刺杀谢昭的人终于来消息了。 “如何?”阮慕阳屏退了所有人。她的语气看似平静,实际上却紧张得捏住了桌角。 寒食叹了口气说:“失败了。” 果然刺杀还是失败了。 谢昭此行必然早有准备。 终究还是放虎归山了。 阮慕阳压下心头的失望,看着一脸自责的寒食语气柔和地安慰道:“这不怪你。”他一个京城大户人家的小厮,没有江湖人脉,能找到人去刺杀谢昭已经不错了。 她的声音让寒食心中涌起了暖意。跟了二少夫人这么久,一路被她提拔上来还不断委以重任,他心中十分感激。虽然有些事做的十分凶险,但是二少夫人十分和善,待他也好,就算做的不好也从来不怪他。 “回来的人说刺杀永安王的加上我们的人一共有三批人,那两批人虽然是一起动的手。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同一个人派来的。我们的人本来准备按照夫人的吩咐,在他们快到西洲,松懈下来的时候动手的,但是那两批人动手的时候是个极好的机会,我们的人也就上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若换做是她在,也会让人抓住这个机会。 其中一批人一定是洛阶派去的,那么另外一批人是谁的?除了放心不下永安王回去的洛阶,还有与他不共戴天的自己。还有谁会做这种刺杀王爷的大逆不道的事情? 寒食又道:“可惜谁知道三批人加在一起都没得手。” “好的,知道了。”阮慕阳说道,“你记得让那些人口风紧一些。” 待寒食下去后,她仔细想了一圈都没想到另外一杀手是谁派去的。与永安王有仇的或许不少,可是至于派人去杀他的却不多。 可能是她想漏了吧。 晚上,张安夷依旧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回来。 这几日,洛阶对他施加的压力不少。 阮慕阳知道张安夷迟早会有跟洛阶对立的一天的,却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洛阶权倾朝野,二爷日后可要小心了。”她心中有些担忧。 此时的张安夷并没有刚刚公然挑战洛阶权威的意气风发。也没有一丝惧色。仿佛尽管沧海变化,山河变迁,他温和高深的样子始终不会变,已经浸入了骨髓。“夫人放心,圣上和皇后也意识到了洛阶的一手遮天,也想借我来压制他,有圣上在我身后,不会有事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话虽如此,可是她始终不放心。洛阶是何等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她是知道的。 “夫人先睡吧。” “二爷还不睡?”这几日张安夷为了和解互市的事情睡得极少。 张安夷道:“明日我休沐。沈四空就要离京出关了,明日我去送送她,顺便有一些事情还要与她商谈,所以恐怕不能陪夫人了。” 此次与异族和解互市,洛阶只盼他会失败,所以他必须坐镇京中。因此,这个差事便交给了沈未。 阮慕阳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灵帝交给张安夷亲自督办这件事,他让沈未去了,说明他对沈未是极其信任的。 不仅是因为信任她本人,更是信任她的才华与能力。 同为女子,这一点阮慕阳始终是比不过进士出身、靠自己的能力入内阁的沈未的。 掩去眼中的情绪,阮慕阳笑了笑道:“正好,明日四弟妹约了我去平海寺上香。” 张安夷看向她说:“你与四弟妹倒是很好。” 阮慕阳并不知道张安夷介意的是什么事,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四弟妹是个玲珑剔透的人儿,而且成了亲后四弟也变稳重了许多,这与四弟妹脱不了关系。” 因为张安延的事情,沾雨院与穿云院不合连张府的下人们都知道,王氏同她的矛盾更是积累了太多。 而张安朝与陈氏夫妇,虽然平日里沉默低调,不得罪人,实际上与他们的关系也很疏离。且阮慕阳知道他们夫妇始终记得张安夷将他们送去庄子还有张安朝因为张安夷成了会试同考官他不得不回避,又错过了三年的事情,觉得他们二人不分好歹,也不想与他们来往。 好在潭风院的张安玉和胡云喜还不错。 阮慕阳在张府也终于多了个说话的人。 第二日在马车上看见阮慕阳,胡云喜的脸上红了红,神色有些不自在。 阮慕阳知道她是想起了八月十五那晚的事情。也不拆穿,转移了话题与她聊起了首饰。 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张安玉身上。 胡云喜说张安玉觉得参加后年的会试。 张家的子孙自小都是读书的。张安玉虽然被老夫人宠得过了,却也在很早的时候就马马虎虎过了乡试。张老尚书的四个孙子中,唯独嫡长孙张安延只是个秀才,其他三个至少都有举人的功名在身。 阮慕阳由衷地在心中感叹张安玉真的变了。她笑着道:“四弟聪慧过人,只要将心思用在读书上,肯定是没问题的。” “只是二嫂可知道后年的会试,二哥会不会是考官?”胡云喜打探道。 阮慕阳立即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了。 现在以张安夷的身份。就算是做主考官也是可以的,若是他真的任了考官,那么他的兄弟就必须回避。 而且据阮慕阳所知,张安朝也是要参加后年的会试的。 他的两个弟弟都已经大了,若是因为要回避他,蹉跎三年又三年,张安朝和张安玉始终被他压着,恐怕会心生不满。 “四弟妹倒是提醒了我。回去我会跟二爷说一说的。”阮慕阳猜测这恐怕只是胡云喜自己在担忧,甚至张安玉都没想到这些。 胡云喜笑道:“那就有劳二嫂了。” “四弟妹客气了。都是自己人。” 到了平海寺,阮慕阳与胡云喜一同拜过佛后,胡云喜去找方丈解签,她则带着点翠与珐琅在寺里转转,等胡云喜出来后再一同去禅房。 九月正是桂花飘香的时候。 阮慕阳闻着桂花的香味,沿着平海寺姜黄色的墙慢慢走着的时候,忽然被两个面生的男子拦住了去路。 “你们要做什么?”她停下了脚步警惕地问。 四下无人,不过距离佛堂不远,若是叫喊肯定有人能听得到。 点翠与珐琅挡在了阮慕阳的身前。 其中一人道:“张夫人,大人有请。” 阮慕阳皱眉问:“哪个大人?” “自然是洛大人。” 点翠和珐琅看向阮慕阳。 阮慕阳心中沉重。洛阶这个时候找她,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见她站在原地犹豫着,那人又道:“张夫人,不要让我们为难。大人说了必须要见到你。” 阮慕阳抿了抿唇道:“好,我跟你们走。” 既然躲不了,那只能去见了。 她被带到了一辆马车前。马车看起来十分质朴,毫不起眼,四周却守着好几个人,被车帘遮住的马车内,透着一股让人紧张的安静。 没想到洛阶居然知道她的行踪,找到了平海寺来。 “张夫人,请。” “点翠珐琅,你们在这里等我。”叮嘱完之后,阮慕阳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之中的果然是洛阶。 “洛大人。”阮慕阳恭敬地说道。 洛阶看向阮慕阳。见她同自己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有微妙的变化,他笑了笑说:“许久不见,张夫人比起原先更加尊贵了。” “洛大人过奖了。”阮慕阳与他周旋着,只等他切入正题。 洛阶摸了摸胡子说道:“还未感谢先前张夫人通风报信,若不是张夫人派人来通知老夫。恐怕现在老夫便像徐厚那样命丧黄泉了。” 提起这件事,阮慕阳的心沉了沉。 如今张安夷同他势如水火,他忽然提起这件事做什么?她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张夫人传信给老夫是瞒着张大人的吧?”洛阶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继续道,“恐怕不仅是永安王和徐厚,就连张大人也不知道老夫和圣上之所以能成功,全是靠的张夫人吧?谁能想到促成这一切的是个妇人。” 阮慕阳在那一晚给洛阶传的消息的确至关重要,改变的是一个朝代。 洛阶不断在提醒的是,那一晚她泄露消息给他张安夷并不知情。 阮慕阳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 “虽然不知道张夫人这样是不是真的仅仅不想让永安王登上皇位。但是老夫知道张夫人与其他后宅的女子不同,所追求的定然也不同。”洛阶笃定地说道。 实际上他错了。 原先阮慕阳想要的是报仇,而现在,谢昭去了西洲,暂时动不到他,她便与普通妇人求的一样,想要府上和睦,夫妻琴瑟和鸣。 洛阶极自信,不给阮慕阳解释的机会说道:“不管张夫人求的是什么,老夫都可以满足。只要你在张安夷身边替老夫监视着他的动向。反正能做出泄露消息的事,张夫人定然对张大人是没什么感情的。”将遗诏的事情泄露出来,万一洛阶败了,东窗事发,追究到底是会追究到张安夷头上的。 在洛阶眼中,阮慕阳这样连自己夫君都算计的妇人是蛇蝎心肠,冷漠无情,怎么可能与张安夷有夫妻的情分? 阮慕阳的身子僵了僵。 她这样做,在旁人看来是对张安夷毫无情,不顾及夫妻情分吗? 可是她是爱他的,所有的事情瞒着他只是不想让他直接牵涉其中。 当时她没有别的办法。 “洛大人错了。”阮慕阳开口,喉头有些发涩地说,“我与他怎么会没有夫妻情分?我是不会替洛大人做事的。” 洛阶冷笑了一声说道:“当初可不见你念及什么夫妻情分,现在倒是与老夫装起用情极深了?你可想过要是张安夷知道你所做的事、知道你的真面目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再念及夫妻情分?对你这样的人可会有半分怜悯?” 阮慕阳被问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一开始对他确实存着防备,现在因为沈未的事情心中仍然有着芥蒂,觉得两人之间始终存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而且她不想将他卷入,才始终瞒着他的。现在经过洛阶提醒。她猛然察觉自己做的这些事若是有一日被张安夷发现,恐怕解释不清楚了。 压下心中的情绪,意识到洛阶是在威胁她,阮慕阳不想让他探出她的低,保持着沉静,说:“洛大人的要求恐怕我做不到。” 这时候洛阶反而不怒了。他露出了个笑容,语气亲切地说:“张夫人不必着急回复老夫,可以回去再好好想一想。若是张夫人真的对张大人有请,就更应该答应老夫了,之前的事情老夫会替张夫人保密,日后也会看在张夫人的面上不赶尽杀绝,留他一条生路。” 有给她缓和思索对策的机会自然是最好了。 阮慕阳知道洛阶是在利用自己。若是张安夷真的输在他手上了,下场必然会像徐厚一样,毫无生还的可能。 她面上一片平静,说道:“谢洛大人,我回去好好想一想。” 从马车里出来,闻着桂花的香味,阮慕阳的心情并没有变轻松。就像刚才在马车里一样压抑。 洛阶的话不断在她耳边回响。 ——你可想过要是张安夷知道你所做的事、知道你的真面目会作何感想?会不会再念及夫妻情分?对你这样的人可会有半分怜悯? “夫人!您没事吧?”点翠见阮慕阳脸色有些白,关心地问道。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回去吧,耽误了不少时间,四弟妹恐怕在找我们了。一会儿就说我有些不适,停下来歇了会儿,刚刚发生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二爷。” 点翠与珐琅点了点头。 她们回去的时候果然看见胡云喜和两个丫环在等她们。 “二嫂脸色怎么有些不好?”胡云喜端详着阮慕阳的脸上问。 阮慕阳笑了笑说道:“方才见寺中的桂花开得好,便去看了看,谁知忽然有些头晕,就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 见她的脸色确实有些白,胡云喜也没有怀疑其他,关心地问:“现在如何?要不要回去?” 阮慕阳摇了摇头说:“许是被花香熏到了,现在好多了。” “那便好,我们再去禅房休息会儿吧。” 在平海寺用了斋饭,下午回张府的时候,张安夷已经回来了。 阮慕阳的脸色早已恢复,看不出异样。 “沈大人走了?” 张安夷点了点头。 “此次要去边疆,沈大人看起来身子骨孱弱,不知受不受得住。”阮慕阳想起沈未一个女子要去边疆,要与异族人谈判,心中便不由地佩服她的勇气。 张安夷的眸光闪了闪,随后语气笃定地说道:“沈四空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或许是羡慕沈未的能力与胆识,或许是羡慕沈未能在朝堂中与张安夷并肩,那样真性情地对着他,阮慕阳心中失落。 为了防止被张安夷察觉出自己的情绪,她转移了话题说起了今日在马车上胡云喜对自己说的话。 “两年后的会试,三弟和四弟都是要参加的,若是因为你要回避,恐怕会怨你,尤其是三弟。”她委婉地提醒道。 张安夷皱了皱眉说道:“三弟的性子不适合在官场为官,若是被奸人挑唆,说不定会误入歧途。至于四弟,心性还不稳定。” 他说的都是实话。 阮慕阳没想到现在整日在朝堂之中忙着政务的他连这些都考虑到了。他看似淡漠,实际上对张府的人都是关心的,不然也不会保下张安延,也不会将张安朝与陈氏送到庄子上,只是他们不懂他的良苦用心,不领情。 他不是嫡长孙,却暗中不动声色地撑着整个张府,从不解释,从不声张。 想到这里,她看着眼前眉目温和的男人,觉得心疼极了。 “不过,若是继续被我压着。他们定然会心中不满,便由他们去吧。” 张安夷是个极敏锐的人。察觉到阮慕阳的柔软的目光,他转过头看向她,勾起一抹柔和的笑容,揶揄道:“两月之期还未到,夫人这般撩我,是否是有恃无恐?”他的眼神里带着宠溺和娇惯。 这样温情缱绻的话语让阮慕阳红着脸收回了目光,心跳都快了起来。 到底是谁在撩谁? 猛然间响起今日洛阶说的那些话,如同一记警钟敲响在她心头,让她顿时如坠冰窟,心慢慢平静了下来。 第五十二章 多智近妖,多仁近诈 三个月后,也就是平乐元年的腊月,出使异族的沈未归来,与异族达成了和解互市。自此光华的西南边即将迎来平静。 灵帝大喜,对张安夷和沈未以及同沈未同去的官员大大嘉奖。同时宣布决定编纂一部集大成、收录古今所有文献的旷世大典,命名为《平乐大典》。由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张安夷担任总纂修,翰林宋学士、内阁学士沈未担任副纂修,带领翰林学士、修撰、编修、庶吉士等许多当朝杰出的文人学士进行。 《平乐大典》的编纂工程浩大,历时长久,消耗的人力与物力都将是极大的。 当灵帝在朝堂上宣布这个决定的时候,洛阶以及一些都察院的御史言官们是反对的。 但是灵帝不顾反对,反而认命与洛阶不合的张安夷为总纂修,可见他的态度之坚定。 这个决定让满朝有种抱负的文官尤其是那些执着于学问的文官们心中为之一振,这样一本大典若是真的能问世,会引起多大的反响可想而知。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决定,使得在政治上毫无建树的灵帝在青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掩盖了他的缺点。 原本就会因为传奇的经历名留史册的张安夷更是因为这部大典,被后世不断提起。 《平乐大典》的编纂敲定后就是过年了。 在二十八那天,王氏被大夫诊断出又怀有身孕了,着实是一件大喜事。 再加上是胡云喜嫁过来过的第一年,所以今年过年张家十分热闹。只是在这种热闹之中,老夫人眉间始终带着愁色。老尚书的病拖拖拉拉也好几年了,不但始终不见好,而且身子骨越来越差。恐怕没几年了。 自打老尚书生病开始,这几年张安夷只要回来的时候老尚书和老夫人还未睡,便会去请安,风雨无阻,可见他与老尚书感情的深厚。 阮慕阳看在眼里,心中感叹。这一大家子,除了老夫人外,最关心老尚书的就是他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 张安夷和阮慕阳自从成亲后,一同去上元节看花灯的次数极少,因为每一年的这个时候不是有事情发生,就是张安夷被叫去宫中。难得今年这个时候他较为清闲,便带着阮慕阳来灯会了。 待明日开始,出了年,他不仅还要像往常一样处理政务,还要开始《平乐大典》的编纂工作了。 马车从张府出来,在街的一头停了下来。 张安夷牵着阮慕阳下车,让莫见和莫闻在马车边等着。 阮慕阳这次只带了珐琅一个人出来。因为说要来灯会的时候,点翠支支吾吾地说有事可能去不了,她也就没勉强她。只是她忽然意识到她的两个丫环都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鲜少有这种与张安夷单独出来逛灯会的时候,阮慕阳也希望只有他们两人,便对珐琅说道:“珐琅,你也在这儿等着吧。或者让莫见还是莫闻陪你四处逛逛。” 随后,张安夷执着她的手,带她走进人群里。 他的身材高大,每到有人多的时候便伸手将她护着,体贴温柔极了。 他们走到了湖边停了下来。两人并肩立着。 这就是当年阮慕阳将张安夷拉下水的湖。湖水冰冷刺骨的感觉还有被他在水中救起时的温暖几乎都还能记得,一眨眼已经好几年过去了。阮慕阳心中感慨。 湖面上是一盏盏渐渐漂远的水灯,旁边的年轻少爷与小姐时不时传来嬉笑声。 他们两人却很平静。 “说起来,能娶到夫人还是因为这片湖。”张安夷看着湖面。目光悠远,语气温和。 当初的亲事是算计来的,这始终是阮慕阳心中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乍然被提起,她心中还是有些心虚的。 “是啊,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她压下了心中的情绪说道。 听到“第一次”三个字,张安夷并没有附和,而是转头看了看她,眼中闪过隐晦的笑意,意味深长。 心事重重的阮慕阳并没有注意到。 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后,张安夷拉着阮慕阳说道:“夫人想要花灯吗?” 当她是小孩子呢,还喜欢花灯? 顺着她的牵引转身的阮慕阳忽然看到了不远处人群里几个不太寻常的人。之所以不寻常是因为来逛灯会的大多是悠闲漫步的,唯独那几个人是在跑,所以显得特别突兀,仿佛是两个人在追一个人。 而那个被追的身影她一眼就认了出来,是沈未。 这时张安夷正要拉着她走,她猛然拉住了他说:“那个是不是沈大人?” 张安夷朝着她看的方向看过去,表情之中看不出变化。 “夫人看错了,那怎么会是沈四空。” 张安夷比她对沈未熟悉多了,难道她真的看错了?阮慕阳想再仔细看看,那三个人影却消失在了拐角。 她原本以为那真的是沈未,可是张安夷的反应让她怀疑自己看错了。而且沈未沈未内阁学士,怎么可能狼狈到被人追着跑? 张安夷带着阮慕阳来到了一个地方不大、花灯的花样却很多也很精致的摊子说道:“夫人看看喜欢什么?” 因为刚刚的插曲,阮慕阳有些心不在焉,手上随意地摆弄着那些花灯。她越回忆越觉得那身形像沈未。沈未是她始终十分在意、耿耿于怀的人,她不可能看错的。那张安夷难道是没看清? 沈未毕竟是个女子,阮慕阳同情她的遭遇,不想她遭到不测,正准备回头跟张安夷说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张安夷的声音:“夫人先看着,我有些事,去去就回。” 阮慕阳猛然回过头,发现张安夷已经不在自己身后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潮之中。 他忽然这么着急地离开,是有什么急事?她忍不住就想起了刚在被人追的沈未,希望与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位夫人,这灯您买吗?”看阮慕阳将一盏灯拿在手上许久都不放下,卖灯的小贩问道。 阮慕阳这才意识到自己手上拿着的是盏兔子灯。 “我买。” 付了钱后,阮慕阳提着与自己完全不相符的可爱的兔子灯,站在人潮之中有些无所适从。落寞与孤寂涌上心头,火树银花、鱼游凤舞仿佛都与她隔绝了开。涌动的人潮多与她无关。 她努力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可是心中还是觉得冷极了。 长街的一端,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正带着人守着出入口。此人是洛阶的人。 “另一头还有各个巷口都有人守着了吗?” “回大人,都有人了。” 副指挥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看向身旁有些年长的人,脸上露出了笑容,谄媚地说道:“洛总管,我已经让人守好了。保证插翅难飞。还请总管替我在洛大人面前美言几句。” 此人正是洛家的总管家,跟在洛阶身边几十年了。京城的人都知道洛总管是洛阶极信任的人,想要讨好洛阶,必须要通过洛总管。 有人说洛总管就像当年先帝身边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一样。这话将洛阶与先帝相比,实在大逆不道,但意思是那个意思。 没多久,一辆马车驶向了他们设好的关口。 “我觉得那辆马车甚是可疑。”副指挥道,“来人啊。好好盘问一番。” 待马车靠近,他们才发现这辆马车不是普通的马车。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来,十分朴素,但仔细靠近了一看便会发现与普通的马车不同,做工精致,尤其是细节处,而且马车的车头挂着两个青铜铃铛,上面写了个“张”字。 凡是有点眼力劲的都知道这辆马车是当朝的内阁次辅张安夷张阁老的马车,有谁敢拦? 副指挥看了看洛总管,有些犹豫。 “大人,即便是张阁老的马车也不能放过啊。”洛总管道。 两边都不是能得罪的,心中快速权衡了一下,副指挥还是决定得罪张安夷,便让人将马车拦了下来。 “张阁老的马车你们也敢拦?”驾车的是莫见。 看着马车的车帘纹丝不动,副指挥硬着头皮道:“下官见过张大人。今夜洛大人家遭了贼,特派下官在路口盘查,还请大人配合。” 接着是一阵沉默。 就在副指挥准备再次开口的时候,终于有一只手从马车之中伸了出来,半撩开车帘,刚刚好将张安夷露了出来。 张安夷脸上不见半分恼怒之色,反而带着温温的笑容,在旁人看来老神在在的。 他先看了看副指挥,随后又看向他身旁的洛总管,说道:“什么贼竟然劳烦洛总管大晚上亲自来抓。” 洛总管朝张安夷行了个礼说道:“这个贼是个惯犯了。惹恼了洛大人,是洛大人下令追捕的。” “我的马车也要查吗?”张安夷问。 洛总管看了看未被撩起的那半边,微微皱眉说道:“不知大人车上坐的另一人是谁?” “是我的夫人。” 副指挥和洛总管立即道:“原来是张夫人。” “不知车上坐的是张夫人,怠慢了,还请张夫人恕罪。不知张夫人可否掀开车帘,给老夫和副指挥大人一个当面赔罪的机会?” 其实要抓的到底是谁,洛总管心里很清楚。 沈未与张安夷的关系那么好,他自然怀疑张安夷此时出现在这里要离开。是帮沈未逃脱。 张安夷眸中的笑意慢慢收起,那股威严不动声色地散发了出来:“今日我带着夫人来看灯会,她着了凉身子不适,现在要回去,不宜吹风。”他的手微微动了动,车帘被撩得更高了些。 副指挥和洛总管看到了露出来的绣鞋还有裙摆。 那样小巧的脚肯定不是男子的,所以肯定不是沈未。 两人对视了一眼,副指挥朝手下做了个“放”的动作。随后讨好地说道:“得罪大人和张夫人了,改日再专程登门请罪。” “不必了。”张安夷一句话也没有多说,放下了帘子。 莫见驾着马车离开了。 “可曾受伤?”待马车驶远后,张安夷看向身旁的女子问。 他身边假扮阮慕阳的女子正是沈未。 自从家中出事以后就从未穿过女装的沈未此刻觉得这身衣服穿着别扭极了,说话也变得扭扭捏捏了起来:“没有。”穿着女装才能看出来她是个模样清冷的女子。 张安夷忽然叹了口气说:“你这样做太危险了。” 沈未想起刚才也有些后怕。若是被抓住了,他们可能就当没认出来她是沈未,直接将她杀了。 但是她性子要强,不愿意让张安夷看出来害怕。转移了话题。 “你今日真的是跟嫂夫人一同出来看灯会偶然遇到我的?”她调侃道,“嫂夫人呢?莫不是被你丢在了街上?” 见张安夷眸光动了动,并没有接话的意思,而且两人坐在马车上,贴得很近,他却很少看穿着女装的她,目不斜视。 她与他相识十来年,看得出来他此刻虽然看似如常,实际上心里是有些放心不下的。她不在意地笑了笑,掩饰了眼中的落寞。 以她现在的情况,有些事是奢求不来的。 “现在安全了,要不我下车,你回去找嫂夫人?”她建议道。 “我已经让莫闻去了。”张安夷的语气里不带情绪,仿佛只是阐述着事实,“你这样出去,要是让人认出来了,是要牵连很多人的。” 沈未想想也是。再坚持下去就显得矫情了。 转而趁着坐在马车里的机会,她说起了朝中之事:“洛阶老奸巨猾,根本不给人留下把柄。虽然弹劾他的人不少,但是能有真凭实据的很少,圣上虽然对洛阶不满,但是还是十分仰仗尊敬他的。大多人都还是想保命的,除非有人不惜以命死劾,才能让圣上重视。”即使穿着女装。她的神情依旧带着英气。 张安夷没有说话。显然他是默认沈未这番话的。 “往后还是不要冲动行事了。”年纪轻轻就经历了朝堂的波谲云诡,他练就了一身的从容与高深,那双眼睛里涌动的暗潮仿佛未来朝堂的风云变化,让人心惊,“现在还是要等待时机,或许,我们可以跟其他人合作,与虎谋皮。” 沈未一开始并未听懂他的话。如今朝中除了权势滔天的洛阶外,便是他了,要去哪里跟人合作? 细细地将能想到的人都想过一遍后,她露出了惊讶的神情,不敢相信地看着张安夷。 他实在胆子太大了! 张安夷老神在在地一笑。 沈未的心绪却无法平息:“多智近妖,多仁近诈。张二,有时候我都瞧着你害怕。”  多智近妖,多仁近诈。 这是沈未对张安夷的评价,也是十分符合他的。 另一边街上,阮慕阳提着兔子灯缓缓地走着,心事重重,忽然被两个人拦住了去路。 “这是谁家的夫人啊,怎一个人逛灯会?莫不是夫君跟着别的女子跑了?”其中一人语气轻佻地说道。 阮慕阳后退了一步,皱了皱眉。 这两人其中一人她还认识——夏玄林。 阮慕汐便是他的妾室。 按道理来说,他还要叫她一声四姐。 夏玄林与另一个平日经常一起调戏良家少女的朋友已经盯了阮慕阳许久了。他们从前只觉得未出阁的黄花闺女让人欲罢不能,却不想今夜发现少妇更是能让人心头发痒。尤其是这个少妇一副端庄不可亵渎的样子,神情中却透着落寞。 “这位夫人,若是夫君跟人跑了,我教你个法子报复他,那就是跟我们走,保管能让你比从前快活。”夏玄林一双眼睛在阮慕阳身上打转。 阮慕阳厌恶极了他们说的这些话,语气变得冰冷了起来:“你们可知我是谁?” 灯会上这么多人,她就不信夏玄林他们敢直接掳走她。 夏玄林与朋友对视了一眼,再次打量阮慕阳,见她衣着不凡。高不可攀的样子,犹豫了起来,问道:“是谁?” 阮慕阳却不想说出自己的身份以免添麻烦。 就在她想要编造一个可以唬得住人的身份的时候,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那你们可知道我的身份?” 她回头,只见尹济带着两个小厮走了过来。对上她的目光,他朝她勾唇一笑,随后看向夏玄林两人说:“本官是顺天府的人。今夜顺天府的人在这里抓人,你们还敢乱来。好大的胆子!” 今夜确实有顺天府的人在。 夏玄林虽然对尹济的身份有些怀疑,却也被他提醒了。再看他身旁的两个小厮皆是会武的样子,不想吃亏。 另一人尴尬地笑了笑,想息事宁人,说道:“官爷恕罪,我们一时糊涂冲撞了夫人。” “还不快走?” 见他们两人离开,阮慕阳松了口气。她刚要开口道谢,便听到尹济轻佻的声音:“张阁老怎么放心将如花似玉的夫人留在街上?” 他怎么知道张安夷是跟她一起来的?难道他之前看到过他们? 这挑拨的话语让本就心中胡思乱想的阮慕阳听得不舒服。尤其是他的语气还极不正经。 她皱起了眉,正要开口的时候,尹济又换了一副态度,语气中夹着一丝无奈说:“有这么多人在,你怎么也不知道叫人?要不是我出现,你打算怎么办?” 阮慕阳确实没想到要叫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这么做。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完全养成了遇事保持镇定,第一反应不是向他人求救。而是靠自己解决了。 “谢谢,还好你及时出现。”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尹济虽然态度轻佻,但是跟夏玄林二人不同,不让人反感。而且他还帮了她,不然恐怕她最后只能叫人,然后闹出很大的动静,说不定第二日便人尽皆知。 尹济笑了笑。 这道谢都绷着一张脸,态度平静,像是跟他来讨债一样,可偏偏他就是受用,心里竟然还很高兴。尤其是她拿着一盏可爱的兔子灯,反差极大,与平日里都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些娇俏,更是赏心悦目。 他今夜在官舍无事,便来灯会上转转,刚一来便看到了张安夷同阮慕阳。看到阮慕阳被牵着的样子,他心里堵得慌,眼不见心不烦便走了,再逛了一圈回来便看到了刚才的情景。 “夫人!” 莫闻和珐琅跑了过来。“方才二爷派人来来跟我们说,您一个人在街上,可有发生什么事?”珐琅问道。原先他们在马车边等着,结果看到了张安夷一个人回来心中纳闷。她刚想问,却见他匆匆上了马车,吩咐莫见驾车,让他们两个去找阮慕阳。 他们也是一脸疑惑。按照张安夷所说的找到地方后,不见阮慕阳,他们心中着急了起来,四处寻找。 当看到尹济的时候,她惊讶了一下。但有莫闻在场,她不好表现出与他认识的样子。 阮慕阳一副疏离的样子:“遇到了些小麻烦,不过正好遇到了尹大人。” “多谢尹大人。”莫闻道。 莫闻成日跟在张安夷身边。他们是见过的。 尹济笑了笑道:“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回去还是要提醒张阁老,不能让张夫人独自上街,身边连个人都没有。”他既没有透露阮慕阳遇到了什么事,也没透露他早就遇到过他们,知道张安夷先一步离开。 “多谢大人,是我们这些下人失职了。”莫闻也是答得滴水不漏,“尹大人,告辞。” 阮慕阳在珐琅和莫闻的护送下,消失在了尹济的视线之中。 回到张府,阮慕阳发现张安夷还没有回来。 待莫闻下去后,阮慕阳问珐琅:“可是二爷吩咐你们去找我的?” 珐琅点头。 “二爷是一个人上的马车?” 珐琅不知道阮慕阳问这个是为什么,只是如实回答道:“是的。” “他没有跟莫见或者莫闻说要去哪里吗?”阮慕阳继续问。 珐琅道:“没有,只是让莫见驾车,让莫闻跟我一同去找你。夫人,今天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尹大人怎么会同你在一起?” 阮慕阳不想事情声张让她们担心,便道:“只是偶然遇上。” 第五十三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张安夷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带着一身寒气回来的时候阮慕阳已然准备睡了。 今夜灵帝特意让宫人在皇后之中最高的摘星楼上放烟火,火树银花升起之时,整个京城都能看到。 可是阮慕阳却没什么兴致。 张安夷走进屋,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兔子灯,勾了勾唇,似乎是在笑她明明总是一副沉静的样子却还喜欢小姑娘家喜欢的花灯样式。 见阮慕阳准备睡了,他走到床边,似乎将灯会上的星星点点都装在了眼眸之中带了回来,眼中一片璀璨温和,问道:“夫人不出去看烟火?”门外,穿云院的下人们已经激动了起来,烟火声之中夹杂着欢笑的声音。 “二爷匆匆离开,是否发生了什么事?”阮慕阳试探地问道,“我回来的时候见街头有顺天府的人,可是与我先前看到像是沈大人的人有关?” 她几乎就差问他离开是不是跟沈未有关了。 张安夷伸手轻轻地抚上了阮慕阳的脸说:“夫人挑花灯时,确实是顺天府的人找上了我,为了些公事,事出突然。再者。沈四空怎么可能被顺天府的人追。”他脸上神色未变,就连眸中星星点点的璀璨也没有闪烁一下。 他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那温和的样子让人有脾气也发不出来。 阮慕阳偏过了脸躲开了他的手。 张安夷的手顿了顿。 门外下人们的嬉闹声和烟火声衬得房中格外的静,静得让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夫人可是遇到了什么事?”张安夷是何其敏锐洞察之人。 阮慕阳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看到的就是沈未。若是张安夷承认也就罢了,或许她心中会好受一些,可他偏偏不承认。若她不知道沈未是个女子也就罢了,可她偏偏知道沈未是个女子,也知道他们关系匪浅,有着共同的秘密。 这样一比较。她自己就像是外人一样了。 “没什么,只是有些乏了。”既然他不说,那她便也不说了。 她与张安夷都各自藏着太多的秘密,始终有着一层谁都不愿意挑开的隔阂。 阮慕阳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背对着他。 身后传来张安夷一声轻轻的叹息,像是娇惯又无奈,听得阮慕阳心中发酸,觉得做错的是自己,而他一直在包容,有些不忍心同他闹脾气了,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夫人睡吧。” 替阮慕阳盖好了被子,熄了灯后,张安夷走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院子里,点翠珐琅、莫见莫闻、沐风沐雨还有其他的下人正看烟火看得高兴。 张安夷将莫闻叫到了一边,乍然而起的烟火映得他眼中风云涌动:“今夜后来你们去找夫人,可是在我说的地方找到的?” 莫闻摇了摇头,将和点翠一起找阮慕阳的过程详细地说了一遍。 将莫闻说的话里的每个细节都在心中过了一遍后,张安夷又问:“那你们找到的时候,可看见夫人遇到了什么事?” “我们到的时候夫人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夫人说的确是遇到了些麻烦,不过好在遇到了尹大人。” 似乎是把记忆之中所有的“尹大人”都想了一遍,张安夷不确定地问:“尹济?”他鲜少用这样上扬的语调。 “是的。”莫闻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尹大人还让给二爷带句话。”在张安夷身边那么久,莫闻知道他需要汇报每个细节。 张安夷眸光微动:“什么?” “尹大人说让提醒您,不要让夫人独自外出。身边连个人都没有。” 莫闻说完之后,张安夷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沉思,他也不敢打扰,只能静静等待着。 “依你看夫人与尹大人可熟识?”张安夷忽然问。 除了赴宴和回阮家,夫人足不出户,怎么可能认识尹大人? 莫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如实答道:“应当是不怎么认识的。” 张安夷又问:“当时珐琅与你一起?她当时看见尹济是什么样子?” 莫闻回忆了一下道:“珐琅一直关注着夫人,看见尹大人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 “下去吧。明日派人去查查夫人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当时那么多人在,应该不难打听。” “是。” 阮慕阳不是那种会揪着一件事不放的人,也不想让张家的长辈和下人们察觉出什么,第二日便恢复了原样,与张安夷相敬如宾。张安夷也默契地闭口不谈昨晚的不愉快,还是一副温柔的样子,仿佛这件事就这么揭过了。 直到正月二十那天,阮慕阳去阮府回来的路上马车被人拦住,这件事才再被提起。 “张夫人,洛大人有请。” 洛阶终于又找她了。 阮慕阳看了看四下,跟着人去了街边的茶楼。 洛阶对她的动向十分了解,她可以确认他在张家附近甚至张家安插了眼线。 洛阶的手下将她带到了一个包间外便离开了。站在门口的是洛府的管家,洛总管。 “张夫人,十五那夜为了办公事,拦了您和张大人的马车,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十五那夜? 阮慕阳可以确认没有见过洛总管。他们去灯会时马车并没有拦过,而回来的时候马车被张安夷用了,她是走回去的。 忽然她就想到了沈未。 她已然练就了遇事面不改色,脸上一副平常,笑着道:“洛总管客气了。” 如果那夜是洛府在抓人,那么她就更可以确定是沈未了,因为之前有一次洛钰说洛府遭了贼,恰巧那晚沈未受伤逃到了张府。 洛总管跟在洛阶身边,也是老奸巨猾,怎么可能将沈未认作是她? 未等她细想,包间的门便被洛总管推开了:“张夫人,请。” 遇上坐在包间中的洛阶的目光,阮慕阳收起了心思,集中了精力,走了进去。 示意阮慕阳在自己对面坐下后,洛阶给她倒了杯茶,开门见山:“张夫人可还记得去年老夫同你说的话?年都过完了,可想明白了?” “洛大人的要求恐怕我不能答应。”阮慕阳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坚定。 洛阶似乎早就预料到了阮慕阳会拒绝,脸上不见怒意。只是问:“张夫人可是真的想好了?” 阮慕阳想好了。 帮了洛阶就相当于害了张安夷,于她自己没有好处,只能让自己泥足深陷。原先她之所以与他合作,只是为了不让谢昭登上皇位,为的是自己而不是洛阶,若是以后替洛阶做事,就是真的在帮洛阶了,性质是不一样的。 若是她替他做了一件事,便会因为更害怕张安夷知道而受他的威胁。接下来替他做第二件、第三件事……她将一直受洛阶威胁,直到变成了弃子为止。她不会这么蠢让自己陷进去。 况且,张安夷未必会相信洛阶的话。 洛阶见阮慕阳沉静的样子,笑了笑说:“张夫人曾经写给老夫的信还在。” 这个阮慕阳更是想好了:“大人将信拿出来不就相当于将自己做的那些事也公之于众了?” 洛阶的神色慢慢冷了起来。 这么至关重要的信他自然不会留着了。阮慕阳比他想象中更不好控制。 “既然张夫人心意已定,那老夫就不勉强了。若是哪日张夫人后悔了,可以再找老夫。” “多谢洛大人。” 阮慕阳这一次可以说是跟洛阶不欢而散。 “夫人没事吧?”守在茶楼外的点翠看到阮慕阳出来,终于松了口气。 “没事,回去吧。”实际上,阮慕阳不如面上那样轻松。 若是洛阶将所有的事说出来。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没有后招,唯一能赌的便是张安夷与她的夫妻之情,可是她没有信心去赌。 好在洛阶若是现在将她的事情告诉张安夷,得不到什么好处。他一定不会贸然这么做,一定会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或者等她反悔去找他。而她只有想办法让他没有说出这些事的机会才行。 也正是这一夜,张安夷从宫中回来的时候听到了莫闻的汇报。 “二爷,十五那晚上夫人遇到的麻烦查到了。”莫闻小心地看着张安夷的神色。低声说道,“那晚夫人遇上了夏玄林,好在后来尹大人出现救了夫人。” 张安夷脚下顿了顿;“夏玄林?” 夏玄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人物,遇上他能有什么事可想而知。 察觉到张安夷周身的气息便冷,莫闻问道:“二爷,可要——”他做了个杀人的手势。夏家虽然现在没落,可是祖上都是官职显赫的,在京中也算是个大户,所以夏玄林才能横行这么多年。 这不是个可以随随便便杀的人。 “杀了。”张安夷说的毫不犹豫。 莫闻只好照做。  张安夷回来后,阮慕阳便将今日去阮家的一些事同他说了一下。 其实她现在极害怕回阮府,每次回去都会被问及有没有怀上,就连阮中令都隐晦地提过此时,替她担心。 去年清毒的汤药喝了两个月后,阮慕阳便按照大夫的吩咐每日喝着补药,喝到了现在,肚子依然没有动静。到底还是怪她自己,喝了好几年的避子汤。大夫说这事急不得,只能一边调养着,一边看缘分了。 将阮家的事情说完了都不见张安夷有回应,阮慕阳看向他,却见他正目光幽深复杂地看着自己。他的神情温柔极了,眼中仿佛只有她一人一般,看得专注,让她不得不怀疑刚刚说的那些话他听进去了没有。 今夜的张安夷温柔得让她无所适从。 “你——” 她刚一开口,便被张安夷拥在了怀中。 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阮慕阳以为他是累了,便安静地让他抱着。 他刚刚沐过浴。身上带着些湿气,有些氤氲。 过了年之后,阮慕阳便咬着牙厚着脸皮经常有意地撩拨张安夷,欢好频繁,可肚子始终不见有动静。 闻着他身上的檀香味,她的思绪渐渐被拉回,想起了一些让她脸红心跳的场景。 “让夫人受委屈了。” 张安夷的声音打破了阮慕阳旖旎的心思。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他。 “上元节那晚是我思虑不周,往后再也不会将夫人独自留下了。”张安夷极为怜爱地看着她。 阮慕阳这才知道他说的是夏玄林的事。 她没有说出来也是存着几分赌气的心思和矫情的心态,原本以为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赵氏的教育、阮府嫡出小姐的矜持、与张安夷之间的隔阂和相互的隐瞒都让她识大体地不去计较这件已经过去了的事。可是她心底始终是在意的。乍然听到张安夷同她说这些,阮慕阳压抑了好几日的委屈终于涌上了心间。 “事情都过去了。”阮慕阳想强忍着情绪,眼泪却涌了上来。 她越是这样识大体,越是这样强忍着,就越叫人看得心疼。 原本不该这样脆弱的。上一世的经历让阮慕阳变得沉静,比起那些来说,夏玄林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有那么多人在,她到最后也不会吃亏。可是被张安夷这样看着。她的眼泪就忍不住流了下来,就像控制不住情绪的小孩一样,越想越委屈。 鲜少在张安夷面前掉眼泪,阮慕阳伸手去抹,却被张安夷抓住了手腕。 让她将手腕放下来后,张安夷亲自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抹去。 可谁知越抹越多。 张安夷的语气轻柔极了:“夫人莫要掉金豆子了,都是我的错。”张安夷虽然看起温柔谦和,但往往越是谦和的人骨子里是越狂傲的。他从记事开始便鲜少有认为自己做错要道歉的时候,如今在朝中地位显贵。更是不会有认错的时候,可现在却敌不过温柔乡,认了错。 阮慕阳也不想掉眼泪,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张安夷无可奈何,轻叹了一声捧着她的脸,欺身靠近,吻去了她流下来的眼泪,又顺着泪痕吻上了她的眼睛。 他的动作格外轻柔,轻柔得好像将她捧在了手心疼宠一般,阮慕阳只觉得脸上痒痒的,如同有羽毛拂过一样,眼泪终于止住了。 察觉到她终于不哭了,张安夷停了下来,看着她发红眼睛和鼻子,极轻地笑了笑,随后吻上了她的唇。 被他身上的气息包围,感受着他的娇惯与怜惜,阮慕阳心中一片柔软,伸出手环上了他的脖子,抬起头张开口迎合着他。 唇齿交融,发出了羞人的声音。 两人很快就纠缠在了一起,肌肤相触,是女子的细腻与男子的力量交融,相互的渴望撩拨在了心弦上,极需慰藉和占有。 床帐落下,刚好阮慕阳被褪下的小衣一半荡在了床外,在两边摇曳的床帐交汇的缝隙里露了出来。随着床的晃动微微地波动,再加上帐中渐渐急促起来的喘息和越发娇软的轻吟,香艳至极。 一夜极致的缠绵,连房中的气息都是甜腻的。 结果就是阮慕阳第二天极其后悔昨晚的放纵,不仅身上都是痕迹,而且还浑身酸疼,早上洗漱的时候被点翠和珐琅红着脸看了好久。 阮慕阳羞恼了起来:“再笑就将你们嫁了。” 两人立即不笑了。 “点翠,上元节你同谁过去了?”阮慕阳忽然想起了来。 点翠红着脸不说话。 阮慕阳也不逼她,说道:“若是有中意的人了,带到我面前,我替你看看,若是人不错,我便便做主将你们的婚事办了。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自然会给你准备丰厚的嫁妆。” 点翠一个劲点头,求着阮慕阳不要再说下去了,脸越来越红。 她们两个都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一月初,朝堂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和解互市,异族不仅进贡来了许多香料珠宝,还上贡了两个姿色极好的女子。灵帝沉迷炼丹,并不爱女色,便想将这两个女子赏赐给朝中大臣。 洛阶议道:“皇上,此次和解互市功劳最大的是张大人,张大人风度翩翩,俊朗不凡,听闻家中没有妾氏,此次正好赏张大人两个妾氏。” 灵帝深以为然:“那便赏给张爱卿吧。” 满朝大臣之中五官最精致好看的当属沈未,可沈未体格瘦小,长相太过阴柔,少了男子气概,所以朝中最俊朗的当属张安夷,其次是国子监祭酒江寒云,第三是右中允尹济,第四才能排上沈未。 所有大臣看向张安夷。 张安夷立即跪了下来道:“皇上,恕臣不能接受。” 满朝哗然。 这无异于公然抗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落了圣上的面子。 洛阶眼中闪过笑意。 灵帝就是再宽厚,也是君王。“张爱卿为何不能接受?可是嫌那两个异族女子不够漂亮。入不了眼?” “皇上的赏赐臣本不该推辞,可是家中有家规,张家子孙不得纳妾。”张安夷回答道。 忽然有人站了出来说道:“回皇上,据臣所知,张大人的父亲便纳过妾,还有个庶子。”此人是洛阶一派的。显然洛阶早就准备好了这场戏。 灵帝看向张安夷:“是这样吗?” “皇上,臣的父亲是违背了家法。臣断不敢违背。” “所以就要违背朕的旨意?”灵帝的眼中闪过冷光。 张安夷立即道:“臣不敢,还请皇上体谅。”他的眼睛里一片平静,并无惊惧之色。隐隐地透着坚定。 这时又有人出列。“皇上,百善孝为先,先帝在世时皇上便极为孝顺,张大人是效仿皇上的孝心。能与异族和解互市,张大人是功臣,念在他的功劳上,请皇上宽恕他的抗旨之罪。”朝中如今也是分为三派,洛阶一派,张安夷一派。还有中立的大臣和御史言官。 洛阶一派大多是老臣,在朝中势力极大,关系盘根错节,而张安夷一派大多是年轻的官员,有的甚至才为官不久。 说话的不是别人,而是江寒云,洛阶的孙女婿。 洛阶的脸色极差。自徐厚被处死,灵帝继位后,江寒云便站在了张安夷那边。胳膊肘往外拐。可惜他还嫁了个孙女给他。 江寒云的话让灵帝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自然不会真的将张安夷如何的,只是为了皇室的威严。 如今他缺一个台阶下。 就在这时,沈未出列说道:“皇上,此次和解互市臣的功劳虽然不如张大人,却也是第二功臣。皇上将两个女子都赏赐给张大人,臣不服。臣到如今还是光棍一个,斗胆请求皇上两个异族女子赐予臣。” 张安夷看向沈未,眉毛微皱,想要开口说话,却得到沈未一个让他安心的眼神。 听到“光棍一个”,灵帝失笑,随后顺着这个台阶下来了,笑着说道:“就沈卿最会抖机灵。那朕便将那两个女子赏给沈卿。张爱卿将功抵过,不赏不罚,下不为例。” 沈未:“谢皇上!” 张安夷:“谢皇上。” 有惊无险。 退朝后,灵帝先行离开,张安夷与洛阶四目相对,双方眼中都是冷意。 出了朝堂,张安夷同沈未一同前往文渊阁。他低声说道:“你要如何纳妾?”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 身着正三品官方的沈未虽然身材瘦小,清冷羸弱之中却有一种别样的气势,许多男子都是比不得的。她揶揄地笑了笑说:“我不收下难道让圣上真的塞给你?还是你抗旨?无论你怎么做都正好称了洛阶的意。” 沈未出面跟灵帝要,的确是最合适的。 只是她始终是个女子。 张安夷复杂的目光,最终化为一声柔和的轻叹:“多谢。” “况且,看得出来你是真的对嫂夫人很好,嫂夫人那样端庄随和的性子,若是你弄两个妾氏回去,恐怕会夫妻不和。”沈未将心中的落寞化作了不在意的语气,“况且你祖父身子不好,若是听到皇上塞给你两个妾,恐怕会受刺激。况且朝中偷偷说我是断袖的人不少,正好堵上他们的嘴。” 说到这里,她洒脱一笑:“所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若她穿着女装,这一笑也是明眸善睐的。 朝堂上每日明争暗斗的事情太多,张安夷回去不说,阮慕阳是不知道的。 可是这件事还有后续。许多御史言官们抓着这个机会骂张安夷抗旨不尊,越发张扬跋扈,有的甚至连违背家规的张吉也一起骂了。 骂声太多,终于传入了张家和阮慕阳耳中。 阮慕阳知道这不仅是洛阶对张安夷的一次算计,还是对她的一次警告。 第五十四章 张阁老丰神俊朗,年轻有为 张吉受牵连被骂的事情让他们夫妇两人很生气,不仅生御史言官的气,还生张安夷的气。 同时,李氏知道皇上要给张安夷赐妾室却被张安夷拒绝了更是糟心的不行,当即便去老夫人那里告了一状。 屡次在阮慕阳手中吃暗亏,李氏自己也觉得没面子,可又奈何她不了,所以平日里只能冷脸对着她,偶尔使使绊子。好不容易有机会了,她自然是要发挥一下的。 这么久时间下来,李氏也学得聪明了一些。 “母亲,安夷到现在连个子嗣都没有,我着实替他担心,家规在这儿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可这回安夷竟然公然抗旨,闹得御史们骂他骂得狠。”李氏见老夫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愁色,继续说道,“安夷一向稳重,怎么会做出抗旨的事情还惹恼了圣上,恐怕就是因为慕阳。虽说没有妾室内宅不会乌烟瘴气,可是像她这样整日霸占着夫君的也不好啊。” 说完之后,她等着老夫人说话。 说实在的,李氏在张家实在没地位。身为老尚书的长媳,却从未掌过家。原先老夫人年轻的都是老夫人在掌家,老夫人老了之后王氏又嫁了进来。管家之权便交给了王氏。她一开始对王氏也是十分不满,可是王氏对她十分恭敬,这让她很受用。 但是阮慕阳来了之后就不一样了。 她让李氏没有做婆婆的威严。 “你这话说的不全对。”老夫人终于开口了,“不论如何,慕阳都是安夷的媳妇,也是你的儿媳,你当对她宽容些。”老夫人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年轻时雷厉风行。管理起后宅来也是井井有条,看得出李氏的心思。 李氏心中有些不满:“母亲,我没有。” 老夫人又说道:“且不说安夷抗不抗旨,那两个异族女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进张家的门,就算是当妾也不行。我不答应,老太爷更不会答应。安夷做得很对,要是让他祖父知道了,恐怕又要气病了。” 张家底蕴深厚。家风严谨,是断然不能让异族女子进门的。不是他们不害怕抗旨得罪圣上,而是他们坚守着张家祖祖代代绵延下来的风骨和正气。 提起老尚书被气病,李氏不好说话了。气病老尚书的正是她的嫡长子张安朝。 “况且,他们还年轻,之前安夷也说过暂时不想要孩子,便随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 阮慕阳进来的时候便听到了老夫人一声叹息和“儿孙自有儿孙福”。 是李氏派人将她叫过来的。 她看了眼李氏。结合老夫人的语气,一下子就猜出来她们在说什么了。 “祖母,母亲。” “慕阳来了啊,这两日穿云院中可还安宁?”老夫人问。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让祖父祖母操心了,一切安好。” “你大嫂又有身孕了,现在家中的事情都是你和云喜在打理,我怕你们劳累,若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要及时请大夫过来看看。” 知道老夫人虽然不说,心里也是想要她怀上的,阮慕阳心中有些愧疚。“是祖母。”想起一个时辰前宫里人送来的帖子,她说道,“正好要与祖母和母亲说一声,方才宫里来人说三日后皇后娘娘让我入宫一趟。” 正在张安夷正值风口浪尖,不知这个时候皇后让她进宫做什么。 老夫人点了点头说:“你去吧。安夷现在需要打点的很多,你有什么需要便从账房上支。” “是。”平日里的一些人情来往自然是从账房中支的,但是掌家的王氏会有不满。毕竟张家正儿八经经商的只有张安延还有二老爷张复。所以后来有一些比如阮慕阳这回自己进宫,要打点宫人便用的是自己的嫁妆。好在赵氏当初给她的嫁妆丰厚,陪嫁的铺子每年也还能有些盈利。 朝中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张安夷回来的时候还是一副清风朗月的样子。 “听说你为了不纳那两个异族女子为妾,抗旨惹恼了圣上?”其实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阮慕阳是惊讶的。但其实张安夷就是这样的性子,看似温和脾气好,骨子里藏着的却是刚毅和绝不妥协。 张安夷脱下官服的动作停了停,看向她问:“夫人知道了?” 阮慕阳抬了抬眉毛:“外面都骂成那样了,我还能不知道?”实际上事情传开已经是抗旨这件事发生的第二天了。 听到她语气里的不满和维护,张安夷失笑:“其实也不尽然全是骂我的。” “还有人夸?”阮慕阳走到他面前,一边让他将手拿开,自己替他换下官服,一边不以为然地看着他。 张安夷勾着唇,享受着阮慕阳贤惠地替她更衣,柔和的目光中夹杂着些许揶揄,缓缓开口说道:“有人说我是个极为专情的男子,对夫人极其疼爱,不惜为了夫人抗旨。” 没想到还有这样说的,阮慕阳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觉得自己仿佛真的成了蛊惑当朝阁老的女子。她脸上微微地有些发烫,看进他柔和的眼睛里,眼波流转地问:“那二爷觉得他们传的可是真的?” 张安夷拒绝了圣上赐的美妾这件事虽然让御史言官们骂个半死,却在民间成了一段佳话。相传内阁次辅张安夷丰神俊朗,年轻有为。而且对夫人用情极深,宁愿抗旨也不要纳妾,又将张夫人说成了个美的祸国殃民的女子,让她成了使得张安夷抗旨的罪魁祸首。 张安夷只觉得阮慕阳不经意流露出来的风韵和妩媚动人极了,伸手挑起了她的下巴,在她的唇上吻了吻,声音低沉地说道:“我对夫人自然是用情极深的。” 他说话时带着笑意,似真非真。阮慕阳虽然知道他抗旨定然不像民间传闻的那样,但也相信与自己是有关的,欣喜甜蜜涌上,觉得心里软得不行,暂时将洛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三日之后,阮慕阳进宫。 到了甘泉宫,她才知道皇后只召见了她一个人。 “张夫人不比拘谨,本宫只是觉得与张夫人十分投缘。找张夫人来说说话罢了。”或许是因为出生南方,带着南方女子特有的柔软,裘皇后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像是被潺潺的水滋润了一样,当真有母仪天下的风范。 但阮慕阳知道她不只是像表面一样温柔。 “臣妇荣幸之极。” 阮慕阳发现和裘皇后聊天虽然态度谨慎,不曾放松过,但是隐约却有一种舒适之感。 没过多久,裘皇后说起了张安夷拒绝了灵帝赏赐的两个异族姬妾的事情,语气中带着感叹道:“不要说是京城的世家贵族了。就连普通人家三妻四妾的都不少,像张阁老这样不纳妾的实在是少数,不知有多少女子要羡慕张夫人了。” 女子确实都不希望丈夫三妻四妾,可是身不由己,就连像皇后这样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还要忍受皇上的三宫六院。阮慕阳自然不会傻到同意张安夷这么做都是为了自己的说法,立即解释道:“是张家的家风严谨。”若是她真的认同了皇后所说的,恐怕连皇后都要嫉妒她了。 察觉到她的小心翼翼,裘皇后失笑,随后道:“只是张阁老虽然功过相抵,但还是落了皇上的面子,再加上这几日御史们口诛笔伐,皇上心中甚是不满。” 说到这里,她话锋一转:“可本宫却极欣赏张大人这样的做法,虽然是个文臣,却很有血性和风骨。再加上本宫与你投缘,也是替你们担忧的。” 原先还以为裘皇后是要替灵帝向她犯难,听到这里却发现裘皇后不是这个意思,阮慕阳是何等细腻的心思?她立即站了起来,跪下道:“还劳烦皇后娘娘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这是裘皇后在施恩,她自然不能不识抬举。 裘皇后的唇微不可见地勾了勾,语气依旧随和,亲自俯身将阮慕阳扶了起来说道:“张夫人快起来。张阁老是肱股之臣,本宫自然是要替他说说话的。” “多谢娘娘。” 一个施恩,一个感激。接下来自然是越聊越和睦了。 可是没过多久,一个宫女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娘娘!” “怎么了这么冒失?”裘皇后问。 那个宫女显然被什么事吓得不轻,小心地说道:“娘娘,太子殿下来看娘娘的路上被洛妃娘娘养的狗咬了。”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什么?”裘皇后站了起来,“太子呢?” 阮慕阳感觉到裘皇后身上那股温柔随和之气有一瞬间消失了,还有杀意一闪而过。从去年中秋宴上就能看出她对太子寄予了十分高的希望,自然也是十分紧张太子的。 后宫之中的事阮慕阳也了解一些。洛妃仗着是洛阶的女儿,在后宫之中地位极高。时常也是不将皇后放在眼里的。或许洛阶也有让洛妃登上后位的想法。 一个妃子养的狗将太子咬伤了,这狗是肯定活不了了,养狗的妃子恐怕也要受到不轻的惩罚。 但现在洛阶权势滔天,就说不定了。 毕竟是后宫之中的事情,阮慕阳不适合参与其中。她正准备起身告退之时,几个宫人簇拥着太子来到了甘泉宫。 “请太医了吗?”裘皇后问道。 “回娘娘,已经去请了。” 正殿之中因为人多有些混乱。裘皇后的注意力全在小太子身上,这时阮慕阳不适合打扰。可是也不能就这样了走了。 “伤了哪儿了?” 阮慕阳注意到自从小太子进来后,虽然裘皇后眼神中依然带着关切,但是神色却比先前平静了不少,像是在故意抑制着情绪一样。 而小太子也没有哭闹,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红,语气如常地回答道:“回母后,腿被咬伤了,不碍事。”身边的太监和宫女着急得都要哭了。衬得还不满十岁的小太子更显沉稳。 裘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阮慕阳不由地在心中感慨她的用心良苦。 裘皇后身为女子,唯一的希望便是太子谢深了。慈母多败儿,唯有像裘皇后这样教小太子,往后小太子才不会长成灵帝那样优柔寡断又荒唐的性格。 “皇后娘娘,臣妇先行告退。”阮慕阳看准了时机说道。 裘皇后点了点头。 刚走出甘泉宫没多久,阮慕阳便见到了被簇拥着过来的洛妃。 “参见洛妃娘娘。” “起来吧。”洛妃根本没将阮慕阳放在眼里,走了几步才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看向她,“等等。你是张夫人?” 原本准备离开的阮慕阳不得不又停了下来,答道:“回娘娘,正是。” 洛妃打量了她两眼,以为深长地说:“从前本宫听洛钰提起过你。” 洛妃是洛钰的小姑姑。自从张安夷和洛阶的关系紧张了起来,阮慕阳就没有见过洛钰了,两人似乎都在刻意回避。 “娘娘,咱们快去甘泉宫吧。”洛妃身边的宫人催促道。 洛妃不耐烦地说道:“知道了。” 她刁蛮的性格倒是与洛钰有几分相似,不过洛钰更为简单。阮慕阳看着洛妃远去的背影。终于明白今日皇后为何要施恩了。 洛妃威胁着皇后的位置,若是有了子嗣,便会威胁到小太子,小太子便会像当年的灵帝一般,太子不像太子,那时候就又是兄弟相争。洛家威胁着她的皇后之位,威胁着太子,她自然是不能容忍的。为今之计就是拉拢朝中唯一有能力将来与洛阶抗衡的张安夷了。 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回去之后,阮慕阳将皇后施恩的事情以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张安夷。 “太子乃是正统,自然是要拥护的。只是皇后娘家在朝中并无势力,即使有皇后相助,我与洛阶也不是当年的徐厚与洛阶,我们的实力并不相当。”张安夷眼中一片凝重与幽深。 阮慕阳从他的语气之中听出,他似乎并不看好与皇后合作。她本以为这会是双赢。 “那——二爷有何打算?”她问道。 见她的语气中带着担心,张安夷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安慰道:“洛阶容不得我。我自然也是容不得他的。夫人不必担心,圣上虽然身子一直不好,却还是有几年的,只要圣上还在,洛阶再大胆也奈何不了我。” 再给他几年的时间,到时候再与洛阶较量,结果就未可知了。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像是在说着夫妻之间最寻常不过的话一样。让阮慕阳不由地就相信了他。 朝中张、洛两派各自壮大,相互打压,明争暗斗不可开交,转眼又是一年过去,迎来了三年一度的春闱,又将有一批年轻人迈入波谲云诡的官场。 这一年的时间里,灵帝依旧沉迷炼丹,只是偶尔过问朝政,任由张安夷和洛阶两派的人相互牵制,与此同时,在西洲的永安王谢昭率领将士打了几场胜仗,将西洲蛮荒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功绩传到了京城。 这对阮慕阳来说是个不好的消息——谢昭的兵力在壮大,恐怕又要起来了。 她不得不让寒食在西洲买通人经常将西洲的消息传过来。 原本以张安夷的学识和地位,任会试主考官之一和殿试读卷官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但是因为张安朝和张安玉要参加,他便向圣上请求回避,最后会试的两个主考官分别是洛阶和张安夷两派的人,殿试读卷官由洛阶亲自担任。 可是,即便张安夷给了机会,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的。 张安朝埋头勤学,准备了整整六年,却在会试落榜。反倒是张家人都不怎么看好的混世魔王张安玉过了会试,殿试的成绩也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 张复和季氏夫妇自然是开心极了的。老尚书与老夫人也十分高兴。 “没想到四弟看起来像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没想到竟然考上了。”阮慕阳由衷地说道。在她眼里,张安玉还像当初打断了朱少时的腿被朱夫人找上门的小孩子一样。 张安夷问:“夫人高兴?” 自然是高兴的。阮慕阳正想点头,却觉得张安夷的目光明明是温和的却没由来让她心慌了一阵,隐约觉得他似乎不喜欢她点头,便改口道:“替四弟妹高兴。”叔嫂之间确实该避嫌的,张安玉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整天找她麻烦的孩子了。 “四弟虽然从前被祖母宠得无法无天,却是个极为明白的人,天资也不错,稍加努力,自然是可以考成这样的。至于三弟……”张安夷叹息了一声,“将有些东西看得太重了,心态摆不好,太计较了反而考不好,但也不能怪他。” 在张家当庶子是极其不容易的。 张安玉和张安夷的性子可以说是既然相反,一个年少轻狂,一个少年老成。却不想张安夷对张安玉的评价居然这么好。 张安朝从跟张安夷一起考落榜,到第二次因为张安夷是同考官而回避,再到现在又等了三年终于又能考了,却依然没考上。阮慕阳惋惜道:“三弟准备了这么多年,却不及四弟准备了两年,恐怕心里是很难受的。”不只是难受,甚至会对张安夷更加怨恨。 “他这样的性子反倒不如四弟,入了官场极容易误入歧途。” 很快。朝廷对张安玉任命下来。他没有能选上庶吉士入翰林,被外派了到了青田县当县官。 虽说只是个县官,但是青田县位于富饶的浙江,算是个好去处了,只要政绩好,几年后就能升迁,有张安夷帮忙周旋,回京也是很快的。 张安玉可以说是典型的京城弟子。长那么大几乎没出过京城,季氏自然是不放心的。 但张复却十分高兴。 张安玉去青田,胡云喜自然也是要跟去的。 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动身的时候,一个下午,陈氏来了穿云院。 阮慕阳有些意外陈氏的到来,因为这两年她们私下里的来往是极少的。 “三弟妹快坐。”看着陈氏低眉顺眼的样子,阮慕阳心中感慨。 他们夫妻二人也不容易。 陈氏不安地坐着,喝了口点翠端上来的茶。有些心不在焉。 看出她像是有事,阮慕阳便问:“三弟妹可是遇上了什么事?” “既然二嫂问了,我也就直说了。”陈氏握了握茶杯说,“其实这次来找二嫂是有个不情之请。” 阮慕阳最怕的便是别人的不情之请,却又不好拒绝,只能等她继续说下去。 “安朝他——是有举人功名在身的,按道理来说也是能做官的。二嫂能不能让二哥给打点打点,让安朝做个官?”陈氏满怀期盼地说道。 有举人功名确实就能做管了。当初老尚书就让给张安夷弄一个外任的县官做一做。许多年前张吉也是因为老尚书的安排才能为官的,从县官到了知府。 张安夷现在是内阁次辅,等地方上有官员升迁,职位空出来的时候,给张安朝弄个外任的县令做一做也是可以的。 只是阮慕阳想起了不久前张安夷说的话。他说张安朝的性格不太适合做官。 看着陈氏的期盼,阮慕阳也不好当即拒绝,便道:“三弟妹这个请求我不该拒绝的,但是得等你二哥回来才能做主,毕竟我只是个妇人。” 陈氏高兴地点了点头,随后欲言又止。 “三弟妹还有什么顾虑?”阮慕阳问道。对待陈氏,她没办法像对待王氏那样。 张安朝虽然是庶子,但是错不在他,而在张吉的荒唐。他们夫妻平日里在张府十分低调,至于那性子也怪不得张安朝,不是嫡子,李氏这个母亲对他不闻不问,张吉更是对这个庶子十分不上心,他自然没办法有张安朝那样圆滑,也不敢像张安玉那样无法无天。 陈氏犹豫了一下,鼓起了勇气说道:“安朝与我都没有出过远门,不知二哥能不能给安排一个在京中的职务。” 没想到她提出这样的要求,阮慕阳一下子没说出话来。 能留在京城绝对是个肥差,京城的七品都比京外的五品强,张安玉是榜上有名的进士都得外派,张安朝只是个举人居然还想留在京城任职? 第五十五章 遇刺受伤 含八百钻加更两千字 阮慕阳知道陈氏不是有主见的人,这事多半也是张安朝的想法。 老尚书当年给张吉也不过是个外任的知县,他们现在居然敢来跟张安夷要京城的官职? 能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她先前对他们夫妻的同情与感慨一下子就没有了。有的时候有的任就是运气不好差人拉一把,可是明明旁人拉一把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却还要求别的,委实过分了。 见阮慕阳没有立即答应,陈氏紧张了起来,双手不停地摩挲着茶杯,说道:“二嫂,我们也不要多大的官,就是想留在京城。要是得去外地,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陈氏性格软弱畏缩,出个京城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怪老夫人始终对她喜欢不起来,觉得她上不了台面。 当即便拒绝太过直接,会找记恨,阮慕阳笑了笑说:“三弟妹,这事确实有些困难,但是别着急,我等你二哥回来先说一声,看看他怎么定夺。” 没拒绝便是好的。丝毫不觉得自己太过贪心,陈氏脸上露出了个笑容说:“那便先谢谢二哥二嫂了。” 送陈氏离开后,阮慕阳叹了口气,忽然觉得陈氏比王氏好不到哪去。 晚上,张安夷回来,阮慕阳将陈氏白天所求之事同他说了一下。 张安朝会找到自己在张安夷意料之中,可是他也没想到张安朝会想要一个在京中的官职。 “我倒是小看他们了。”听到阮慕阳说陈氏想留在京城的时候,他语气里有几分哭笑不得。 阮慕阳说道:“我没有当即回了三弟妹,只是说回来先与你说一声。他们这个要求实在过分了些,到时候再找个借口打发了吧?”想做官只有京外,而且任职的地方肯定不如张安玉的富饶。 “只怕他们会一直记恨我。”张安夷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张安朝和陈氏这样糊涂人的确实会因为这件事记恨张安夷。他们不会反思是自己的要求过分了,只会觉得不帮忙的张安夷不讲兄弟情义。 “既然三弟一心要在京城任职那便成全了他吧。最近工部营缮所的所丞倒是空缺着。他这样让他去外地做一县之县官恐怕也难以胜任,说不定还会惹出事端让人抓住我的把柄,倒不如留在京城我的眼皮子底下。”张安夷的语气很是平和,那双有浅浅笑意浮现的双眼总是能看得很远,纵观全局,不漏掉任何一个细节。 既然他想好了,阮慕阳也不好阻止。 她与张安夷想的一样,都想有了个官职后,张安朝夫妇能真正安分下来,带着孩子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工部营缮所所丞,正九品。 “我手下的吏部太复杂,工部在六部里算好些的了。将他放在工部,还要劳烦岳丈大人了。” 六部之中,吏部掌天下文官任免、考课、升降、勋封等事务,算是六部之中权利最大的了。 听到张安夷语气里的揶揄,阮慕阳笑了笑说:“二爷放心,过几日我便回阮府与父亲说一说三弟的事情。” 故意将陈氏晾了两天后,阮慕阳去了趟陈氏那里,告诉她张安夷已经答应了,准备让张安朝进工部,任工部营缮所所丞。 陈氏脸上是掩不住的欣喜,一再道谢。还拉着张青玄说:“快谢谢二婶。” 他们下面一代的三个孩子也已经长大了不少。 道谢过后,陈氏问:“二嫂,我也不懂,这个所丞是极品的官?” “正九品。” “九品啊。”陈氏点了点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说道,“四弟好像是个正七品。” 阮慕阳清楚地看到陈氏眼中的失望。 还真是贪心不足。 她没有点穿,找了个借口便回了穿云院。 半月后,张安玉胡云喜夫妇终于要动身去青田县了。 清晨,他们夫妻二人拜别了老尚书与老夫人后,便由张复和季氏送到了张府门口。 季氏一直在抹着眼泪,弄得张安玉在旁人面前格外尴尬。不由地说道:“娘,你哭什么。我只是去青田,几年就回来了。” “娘就是不放心。” 胡云喜拉着她道:“母亲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四爷的。” 张安玉虽然性格别扭,但绝不婆婆妈妈,看不下去季氏这样把他当小孩子,便不耐烦地转过了头,看向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妇。 张安夷和阮慕阳是特意来送他们的。 “二哥,我走了。”张安玉的脸上还带着些红晕,因为季氏不停地抹眼泪,目光有些闪烁。 张安夷点了点头。叮嘱道:“去了青田后切不可冲动行事,若是遇上什么事了可以写信给我。”他与张安玉虽然年龄上差了六岁,但是因为多了六年官场上历练,性格上与张安玉相差的不像是仅仅只有六岁。 “我知道了。”张安玉成了亲之后就改变了不少,慢慢收敛起了张扬冲动的性子,从参加会试开始到殿试出来结果,心中更是对当年连中三元的张安夷敬佩不已。只有真正参与过科举,才会知道连中三元到底有多难。但是即便是再敬佩,他也不会表现出来。 阮慕阳与胡云喜说了两句后,说道:“四弟和四弟妹放心,我与你们二哥会照顾好二叔二婶的。” 刚嫁过来的时候她与季氏因为打张安玉的那一巴掌,始终不太好,但是好些年下来,事情也慢慢过去了,交集少,也没什么冲突,再加上这次张安夷将张安玉安排去了富饶安稳的青田县,张复季氏两人也是心存感谢的,相见便客气了不少。 张安玉看向阮慕阳:“多谢二嫂。”成亲后跟胡云喜过得很好,他也渐渐忘了情窦初开时对阮慕阳不伦的、朦胧的感情,对张安夷当年强行给他定下婚事的怨气也基本上消散了,只是偶尔想起来还是会有些尴尬。 “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 张安玉和胡云喜拜别了张复季氏还有张安夷和阮慕阳后,终于在清晨的雾色里踏上了去青田县的路。 送走他们后,张安夷便去上朝了。 灵帝虽然几乎将所有朝中事务都交给了洛阶和张安夷,但是隔三差五也还是要上一次朝的。 今日在朝堂之上,洛阶提起了在西洲的永安王谢昭,向灵帝进言道:“皇上,西洲日渐强盛,永安王借着几次战役手中兵力日渐壮大。自古藩王手握中兵都是大忌,恐永安王他日有二心,还是有所防备为好。” 洛阶这番话讲得语重心长,一副深谋远虑、为国担忧的样子,十分感人,得到了群臣附和。但附和的人里也有几个人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十分不屑。其中就有张安夷、沈未、江寒云等人。 洛阶爱权,最看重的也是权。他在政治上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为了自己手中的权力不受到威胁罢了。 先帝在世时,支持灵帝的他与徐厚和永安王谢昭可谓是水火不容,现在自然也怕谢昭东山再起威胁到自己。到时候恐怕不仅他手中的权没了,命也没了。 满朝文武都在请求对谢昭有所打压,灵帝虽然顾及兄弟感情,继位后对谢昭有着不该有的仁慈,却也不是完全不懂利害关系的。 “那洛大人有何想法?”他问。 洛阶说道:“可以借调的名义将永安王手中的兵力调至别处镇守。分散他手中的兵力。如今西洲很是太平,可以让永安王注重民生,让西洲的百姓过上富足的生活。” 灵帝深以为然:“那就照洛大人说的做吧。稍后内阁便替朕拟写旨意,派人送去西洲。” 就这样,朝廷对永安王谢昭的打压开始了。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十分高兴。谢昭在西洲的势力日益壮大,她心中是不安的。 张安玉和胡云喜动身去青田没几日后,张安朝也去工部报到了。 阮慕阳先前特意回了趟阮家,让阮中令对张安朝多加照看。 自此,老尚书的四个孙子,除了嫡长孙张安延没有举人的身份无法为官外,其他三个都走入了官场。张家也算是继一代没落后又再次起来了。 就在朝中上下都在关注着西洲动向的时候。一件事改变了朝中这看似平静一致对外的局面。 在一次早朝上,灵帝忽然吐血,在众大臣的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晕在了宝座之上,不省人事。 明黄色的龙袍上血迹触目惊心,就连龙椅前也染了血,朝堂之上顿时一片混乱。 消息传到后宫,皇后脸上的血色顿时消失,立即从甘泉宫赶来主持大局。她让人将灵帝送去寝宫,又吩咐人去请太医,临走时对洛阶和张安夷两位内阁大臣说:“皇上忽然身体不适。早朝便到这里吧,有什么事务都先交给两位大人处理。” 虽说皇后让下朝了,可是满朝文武没一个想走的。 原本以为灵帝虽然体弱,但是年纪还轻,怎么也能撑个十年八年,却不想还不到四年就不行了。 敏感的大臣立即意识到很快朝中又将是一番风云变化了。他们不由地想起武帝最后那几年,现在太子还小,不足以执政,朝外在西洲的永安王虎视眈眈,朝中以洛阶和张安夷为首分为两派,这局面比起当年更加混乱。 在一片交谈声中。沉默地并肩站着的洛阶和张安夷格外显眼。他们忽然默契同时转头看向对方,四目相对,眼中皆是高深的笑意,如同高手过招一样,都是暗藏杀机。 灵帝吐血,猝不及防,几乎打破了原有的计划,再也不能休养生息,接下来速度都要加快了。 即便皇后尽量想要减小灵帝吐血晕厥的影响,隐瞒灵帝的身体状况,可是她一介后宫女子,根本瞒不了想知道的人。 很快,张安夷和洛阶便各自得到了消息。 灵帝因为食用“仙丹”过度中了毒,才吐血晕厥的。 这虽然不至于立即丧命,但也给了他们一个信息,灵帝的身体并不乐观,若是再执迷炼丹,恐怕说不准什么时候晕过去就再也醒不来了。 灵帝吐血不仅让朝堂上的风向有了变化,就连后宫之中也是,气氛立即变得紧张了起来,所有人都开始暗中动作,原先被重点关注的永安王已经无人再放在心上了。 自从知道灵帝吐血开始。阮慕阳就意识到平静的局面终于被打破了,心中紧张了起来。 太快了,原本她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给张安夷准备、强大自己的势力,那时候洛阶的年纪也接近古稀,即便想要斗上一斗恐怕也力不从心了,却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么一出。张安夷还没准备好,现在与洛阶碰上恐怕是输面更大。 但这都是天意。 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张安夷迟迟未归。 “夫人,恐怕二爷又有什么事给耽误了,先睡吧。”点翠劝道。 张安夷虽然这几日回来得都不早,但是也没有这么晚过。阮慕阳心中不安,害怕有事发生,自然是睡不着的。 等到子时的时候屋外终于传来了动静。 听到杂乱的脚步声,阮慕阳立即看向外面。 珐琅一脸着急地说:“夫人,二爷像是受伤了。” 阮慕阳立即站了起来跑了出去,差点踢翻了凳子。 只见张安夷被莫见和莫闻扶着,脸色难得一见的苍白,额上全是汗,看起来十分虚弱,阮慕阳一阵眩晕,差点没站稳。 “嫂夫人,方才从宫中出来的时候有人行刺,渊在受了伤。”同来的还有沈未,脸上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阮慕阳稳住了心神说:“快将二爷扶进屋子。” “寒食快去请大夫。” “珐琅,注意不要惊动老太爷和老夫人,其他人最好也不要惊动。” 沈未看着阮慕阳从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到保持镇定连着吩咐了三句话。见她此时虽然吓得不轻但是头脑清晰冷静,她不由地对她高看了几分,心中也有一丝落寞和酸楚。 在阮慕阳走到张安夷身边的时候,她不动声色地退到了一旁,垂了垂眼睛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二爷伤哪了?”扶着张安夷躺下后,阮慕阳问莫见。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张安夷手上,见到他脸色发白的样子,那一瞬间只觉得六神无主,心中慌乱极了。 这一世即便听到武帝的遗诏上写的是谢昭的名字她都没有这样慌乱过,仿佛身后有一座山溃然崩塌了一下。 张安夷并没有晕过去,只是有些疼得睁不开眼睛。听到阮慕阳强压着惊慌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了说道:“无事,只是肩上被刺了一剑。”即便脸色苍白,额头上都是汗,他的神态依旧轻松,眼中一片温暖。 听到他的声音,阮慕阳鼻头发酸,险些哭了出来。 他的肩上带着血迹,血从衣服慢慢透了出来。 回来的路上莫闻已经替他简单地止过血了。 阮慕阳从点翠手中拿过帕子仔细地替她擦着头上的冷汗,问道:“怎么会忽然有人行刺?” “是洛阶的人。”沈未语气冷然。 阮慕阳没想到洛阶竟然敢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动手,心中恨极了。 实际上这不是第一次了。灵帝刚刚继位那时,洛阶便想趁着张安夷羽翼未丰除掉他,可是张安夷防备之心很强,身边的莫见和莫闻都是高手,平日里也有暗卫跟随。 这一次只是让洛阶偶然得了手。 “很疼吗?”阮慕阳看着他额头不断冒的汗,心疼地问道。 张安夷摇了摇头,反过来安慰道:“夫人莫慌。” “夫人,大夫来了!”寒食拽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夫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张安夷低声说道:“夫人,你们都出去吧,让莫见莫闻在这里就行了。” 阮慕阳知道他是怕她看到伤口被吓到。虽然十分想留下来。但是她见不得他受伤的样子,恐怕忍不住会当场哭出来,还要让他分神顾及自己,便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一同出去站在了门外。 还没有确定张安夷的伤势如何,沈未也没有走。 看着阮慕阳压抑着情绪保持镇定的样子,她安慰道:“嫂夫人放心,渊在不会有事的。” 或许是当了那么多年男子已经忘记自己是女子了,这时候她以男子的身份安慰阮慕阳。 原本阮慕阳的心思都在屋子里的张安夷身上。注意力被沈未的声音拉回来后,她打量了一下沈未,问道:“沈大人没有受伤吧?” “多谢嫂夫人关心,在下没事。” 显然张安夷被行刺的时候她也在场。可是现在她除了脸色比平日白了一些外,并没有慌乱之相,阮慕阳不得不承认,同为女子,若是换成她自己,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无法这么镇定的。 顿时,她对沈未既有几分佩服与赞赏,又有几分介怀,感觉十分复杂。 察觉到阮慕阳的目光,沈未看向她,眼中也是情绪复杂。 终于,大夫出来了。 “大夫,二爷伤势如何?”阮慕阳问。 大夫说道:“二少爷的肩部受了伤,好在刺得不深,并无危险,只是免不了要修养一段时间,不宜过度劳累。” 给了赏钱让寒食送大夫离开后,阮慕阳进了屋子。 张安夷肩上的伤已经重新包扎过了,房中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嫂夫人,既然渊在没有大碍,那我便先告辞了。”沈未轻声说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将她送到了屋外,说道:“现在时候不早了,恐沈大人一个人不安全,让莫见送你回去吧。” 见她做了跟张安夷一样的事,沈未有些意外。 从前在宫中或者吏部回去的晚,张安夷便会让人送她回去。 那是因为他知晓她是女子。 就在沈未疑惑的时候,阮慕阳又道:“沈大人与二爷私交甚好,恐也成了洛阶想要迫害的对象,还是小心些好。” 沈未心中的疑虑消散,笑了笑道:“还是嫂夫人想得周到,多谢嫂夫人了。” 看着莫见送沈未离开,阮慕阳松了口气,又回到了屋子里。 这一番折腾已经快到丑时了。 让下人们都去睡了后,阮慕阳坐在床边看着张安夷。 他的半个肩膀敞露在外,被包着。他的身形比起普通的读书人要高大结实不少,身上的线条也十分清晰有力量,不见羸弱。即便是闭着眼睛的,他依旧给人一种浸润了岁月的温和之感。 没有旁人在了,阮慕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并不是眼泪一颗一颗掉的那种,而是在她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掉了下来。虽然只有两三颗,却如同心头血一样。 忽然,她放在床边的手被握住。 “夫人,我并无大碍。”张安夷缓缓地睁开了眼。其实他一直没有睡着,闭着眼睛想着的都是朝中那些波谲云诡的厮杀、阴谋阳谋,如今朝中的局势便清晰地在他脑中呈现,就在这时听到一声柔软的抽泣。 这一声极轻的抽泣将张安夷那颗因为想着勾心斗角和杀机而冰冷坚硬的心给化了开。 阮慕阳被吓了一跳:“我吵醒你了?” “没有,我并没有睡。”张安夷的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被摩挲了一下。 阮慕阳松了口气,另一只手抹去了眼角的湿意说道:“洛阶的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动手,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其实权利相争之时暗杀并不少见,先前永安王和灵帝争夺皇位的时候相互之间就有过不少。派去的都是绝不会供出主谋的死士,即便知道是对方,也没有证据。行刺于上位者来说是无本钱的买卖,失败了不过是少了几个手下,成功了,那便省去了诸多烦恼。 “洛阶与我政见不合,视我为眼中钉,我亦对他不会仁慈。”看到阮慕阳眼中的担忧,张安夷说道,“夫人放心,我自会小心行事。如今虽势力不及他,但是他太重权力,是有弱点的,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再活一世,躲过了谢昭,保住了阮家,总不能在日子过得不错的时候再逢大变。 张安夷入朝为官才几年?洛阶在朝中又有多少年? 两相比较,虽然张安夷短短的时间便成了内阁次辅,经历堪称传奇,可是与洛阶还是有一截差距的。 但是看着张安夷平静的样子,阮慕阳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总会有办法的。 此时的阮慕阳并不知道张安夷已经准备将原先心中大胆的想法付诸于实践。 张安夷受伤需要静养些日子,所以是瞒不住的。 宫中不用他派人去说,沈未早上进宫便将昨晚遇刺、张安夷受伤的事情告诉了灵帝。 那日朝堂上吐血晕倒后,回到寝殿躺了半日灵帝便醒了。在调养了一番后,他将原先的那几个道士全都逐出了宫。并不是他改过自新,从此不再沉迷修道炼丹了。而是觉得那几个道士有招摇撞骗的嫌疑。赶出去一些道士后,他有招了新的道士入宫,继续助他修行炼丹。 皇后劝了好几回都没有用,反而让灵帝在甘泉宫发了顿脾气。 得知张安夷并无大碍后,灵帝松了口气,说道:“大胆,朝廷命官都敢行刺。沈爱卿,可知道刺杀你们的人是谁?” 沈未冷冷地看了眼站在一旁面不改色的洛阶,对灵帝说道:“回皇上,刺客被抓住后皆服毒自杀,没有问出来幕后主使是谁。” 没有证据。凭空指责洛阶的话根本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让刑部好好彻查此事。”灵帝说道,“沈爱卿,一会儿你替朕去看看张爱卿,将朕的赏赐也一并带过去,让他好好养伤。” “是。” 张府之中,尽管阮慕阳特意让人瞒着老尚书和老夫人,但是他们还是知道了。 老尚书行动不便,老夫人亲自来了一趟。 身为父母的张吉和李氏自然也来看了看,同来的还有张安延。只是来了之后除了问一些伤势,并没有什么好说的,坐一坐就走了。 因为感念着张安夷给张安玉安排去了青田县,张复与季氏夫妇二人也来了一趟,带了一些补品。 还有就是张安朝和陈氏来看了看。他们两人话不多,与张安夷和阮慕阳之间也始终有一种距离感,说了几句便走了。 除此之外,朝中来看张安夷的大臣也是络绎不绝。 内阁次辅受伤养病,自然要趁这个时候好好献献殷勤,所以尤其是那些品级比较低的,来得勤快,甚至借着探望的名义偷偷送礼企图行贿。 张安夷在吏部致力于摒除请托行贿之风多年,自然不会收的。 听到门房那边说收了一堆拜帖和礼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说道:“不收礼也不见人,都退回去,再送就都算行贿。”除了几个自己派系之中至关重要、私交也甚好的人,其他的他一个也没见过。 门房将张安夷原话复述了一遍之后就再没有下面的官员敢来送礼了。 张安夷的身体底子极好,在床上躺了七八日之后便能坐起来了。能坐起来他便开始处理一些政务以及见一些人了。 阮慕阳虽然担心他的身子,可是也知道洛阶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有动作了,他们更要抓紧时间才行,所以只是心里替他担心着,嘴上却不阻止。 他要是坐在床上看书信,她便在一旁的榻上坐着安静地看杂书,偶尔抬起头来看他一眼。看他需不需要喝茶。若是有人来见他,她便回避。 自他们成亲之后,便鲜少有这样可以整日整日在一起相处的时候。 一日午后,莫见进来通报说:“二爷,门房说又有人来送礼,还说要求见。” 正在看书的阮慕阳挑了挑眉毛,都说了送礼是行贿,怎么还有人想不开要来? “可说是谁?”张安夷问道。 莫见答道:“右中允尹大人。” 听到尹济的名字,阮慕阳手中的书险些没拿稳。这种事像是他能干得出的。 只是他来干什么?据她所知这两年一直在翰林院和东宫教导太子读书,与张安夷和洛阶都没什么交集,似乎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人。 阮慕阳本以为张安夷会回绝,可谁知张安夷却说道:“让他进来吧。” 莫见出去后,阮慕阳放下了书,疑惑地问道:“二爷怎么会见尹大人?” 因为受伤失了很多血,张安夷的脸色依然有些白,唇色也是粉红的,再加上穿的是简单柔软的白色长衫,眼中带着笑意的时候看起来还有几分柔弱书生的样子,比平日里更加温和了。他说道:“与他同一年的进士升的都很快,也早就站了派系,唯独他一直蛰伏在东宫教太子读书,可见尹济此人并不简单。” 言下之意是可以拉拢。 尹济参加春闱那年,张安夷正好是同考官,若是他愿意,也是能拜在张安夷门下的,算作他的门生的。与他同一届的许多进士都成了张安夷的门生。 阮慕阳没想到张安夷竟然有拉拢尹济的想法。想起尹济那轻佻的模样,她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没有说。 “那我先去一趟祖父祖母那里,看看他们。” 阮慕阳带着点翠珐琅出穿云院的时候正好碰上莫见跟着尹济进来。 “张夫人。”尹济谦和有礼。 见到他,珐琅没什么表情,点翠只是偷偷地对着脚面眨了几下眼睛掩饰住了情绪。 阮慕阳点了点头,随和又不失端庄:“尹大人。” 两人疏离的样子仿佛不怎么认识一般,只有阮慕阳看到了尹济眼中一闪而逝的轻佻的笑意,顿时心中一阵气闷又不好当着莫见的面发作。 与阮慕阳打了个照面后,尹济跟着莫闻进了屋子。 他先是眼尖地看到榻上的矮几上放了一本合着的书,看书名是本杂书。这种书张安夷肯定不会看的,会看的只有刚刚一副端庄的样子装作与他不认识的人。 没想到那样端庄正经的人儿居然喜欢看杂书。 几乎可以想象到她刚刚坐在榻上看杂书的样子,尹济的唇角上扬了一个微不可见的弧度。 心中有这一系列猜测的时候,他脚下没有停过,面上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样子,走向床边说道:“参见张大人。” “尹大人真是稀客。”张安夷一如既往的温和,老神在在的。 第五十六章 谢昭入京 张安夷与尹济的目光相触,两人心中各自有一番体会。 尹济收回了目光,只觉得感觉到一股压力,笑了笑说道:“听闻张大人遇刺,下官特意前来探望。三年前刚入翰林的时候还多亏张大人教导。”刚进翰林的时候,尹济在翰林院做编修,跟着张安夷纂修了《光华盛典》,现在亦参与《平乐大典》的编纂。 可以说这两届进士里不少人都曾跟在张安夷手下过。 即便是受伤靠在床上休养,张安夷还是一副高深儒雅的上位者的样子,气势上丝毫不落下风。他客套地笑了笑说:“尹大人是个有心之人。这两年尹大人在翰林院潜心研究学问,在东宫认真教导太子,我也听许多人说了。” 尹济立即道:“下官才疏学浅,自然是要多努力些的,只是这两年的研学恐怕还不够。此次下官前来探望张大人,不仅仅只是代表的下官自己,还是代表着太子殿下来探望张大人的。太子殿下听闻张大人遇刺,十分忧心。” 他这番话里的深意多智如张安夷,怎么会听不出来? 他是婉拒了他的提拔,想要继续在翰林院和东宫。这又不仅仅是婉拒了他的提拔,还是不动声色地拒绝了他的拉拢。 张安夷面上依旧一副温和的样子,眼中带着审视看着尹济说:“请尹大人转告太子殿下,我的伤并无大碍,多谢太子殿下关心。” 尹济恭敬地说道:“张大人的话下官一定带到。看了张大人无碍太子和下官就都放心了,不再打扰张大人休息,下官告辞。”他这一趟当真只是为了替太子来问候一番。 “莫见送尹大人。” 看着尹济离开,张安夷的目光有些悠远,看着尹济恍如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当年洛阶和徐厚争斗得厉害的时候,他与两人的关系都很好。却也没有接受他们两个任何一个的拉拢,靠着自己步步为营进入了内阁。 现在的尹济在他与洛阶水火不容的时候也是保持着中立,不同于他步步高升,尹济始终蛰伏着。可是参加科举的没有一个是不想为官、不想平步青云的,尹济能蛰伏如此之久是何等的心性? 当初的张安夷保持着中立是为了看洛阶与徐厚争斗,同时他有着更大的野性。如今的尹济与当年的他虽然做法上有些差异,纵观确实大相径庭。何其的相似? 所以,他的目的或许跟当年的张安夷一样! 灵帝吐血的消息根本没有瞒得了几日,可是却也不知是如何传到了西洲。 谢昭上了一封奏折,表示了极大的担忧,感怀了一番当年的兄弟之情,随后表明心中放心不下决定立即动身前往京城探望灵帝,还请灵帝恩准。赦他先斩后奏,离开封地之罪。 西洲过来的折子,即使快马加鞭也要半个多月。当这封奏折到京城的时候,谢昭已经动身上路半个月了。 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藩王擅自入京是重罪。 永安王此番前来京城到底只是为了探病还是因为听闻灵帝吐血起了别的心思? 大多数人心中有了一个同样的答案。 “皇上,永安王擅自入京恐怕图谋不愧啊,臣恳请皇上立即派兵捉拿永安王。”都察院的御史说道。 灵帝看着奏折沉默不语。 见灵帝似乎另有想法。御史言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将永安王谢昭这番大逆不道的行为狠狠痛批了一顿。 御史言官们真要一起骂一个人的时候,就连洛阶都是害怕的。 灵帝被御史们吵得皱起了眉。 “好了,你们住嘴,吵得我头疼。”灵帝揉了揉脑袋,十分烦躁,只觉得御史们的声音吵得他脑子里都嗡嗡作响,再不安静下来都要喘不过气来了。 这群御史言官们平日里就总是上奏折说他沉迷炼丹,不问国事,他想砍了这些人,可是偏偏光华的太祖皇帝立下祖训,不得杀御史。 安静下来后,灵帝仔细看了看谢昭呈上来的奏折,想到兄弟之情,心中有些感慨。“既然都已经动身半个月了,那就让他来吧。” 先帝在世之时便总说还是太子的灵帝宅心仁厚,可这样的宅心仁厚换几个词说就是妇人之仁、优柔寡断、难成大事。换做是先帝,当初绝对不会放虎归山,让谢昭去西洲的封地。 “皇上不可啊,永安王恐怕是假借探病之名,图谋不轨。”洛阶终于开口了,“臣恳请皇上立即派兵,将永安王捉拿至京城,囚禁起来。” 其他人的不听,洛阶的话灵帝总是要听一听的。 思索了一番后,灵帝说道:“永安王手中的兵不是都被调到其他地方去了吗?剩下那几千的兵也生不出什么事端。” 毕竟灵帝还不至于太愚蠢。 洛阶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 这时,沈未出列说道:“皇上,臣有两全之策。” 洛阶看了眼沈未。 “沈爱卿说说看。” 沈未的声音比起别的男子偏阴柔一些。但是作为一个女子在全是男子的朝堂之上、在天子眼皮子低下侃侃而谈。她底气十足,丝毫没有怯懦忸怩,已经是十分习惯了。她的声音清亮清晰:“皇上,不如先派人暗中监视永安王一行人的动向,看他此次进京有无别的目的,并且在山东之外将他的亲兵留住,让他独自进京。山东有山东总兵孙大人镇守。永安王的亲兵必不敢造次。这样,永安王就如同单刀赴会,不敢有什么别的打算。若是他在沿途有什么动作,进京更无异于自投罗网。” 灵帝仔细地听着沈未的意见,思索了一番后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说:“沈爱卿此法甚为稳妥,就照这个方法办。” 即便反对的人再多,也阻止不了灵帝一意孤行。 当晚。张安夷就知道了谢昭离开西洲进京探病的消息。他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担忧,如常的温和给人一种对一切了然的错觉。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心下沉了沉。她没想到这么快又将在京城见到谢昭。 “藩王擅自离开封地进京犯的是忌讳,皇上为何不处置他,还让他进京?”她才不相信狼子野心的谢昭会改过自新,灵帝这番作为无异于是引狼入室。 张安夷看着床尾的灯,说道:“谢昭此番进京的目的必然不纯。他敢先斩后奏也是拿准了圣上性格宽厚。动之以情。” 此时的阮慕阳不知道,让她的心更沉的事还在后面。 二十多日后,离京快三年多的永安王终于再次踏上了京城的土地。 这一路上,谢昭的动向都受人监视着。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一路上没有任何动作,在进入山东地界之时留下随行的一对保卫他的亲兵时也十分爽快,没有一点怨言。 经过这二十多日的调养,张安夷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在灵帝的几番催促和关怀下回了内阁。 至于刺杀他的人,刑部查了一个多月都没有查到一点线索,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刑部的人未必不知道是谁,只是知道了也没有胆子去抓。 灵帝虽然让谢昭进京了。但是还是有所防备,调养得红光满面,一副精神很好似乎不曾吐过血的样子。 谢昭见了之后又是一番感慨。此行他还带来了两个道士,说是从终南山上特意请来的。 终南山是道教圣地,灵帝沉迷修道炼丹,谢昭这样的做法正是投其所好。灵帝当即脸上便露出了由衷的笑容,决定第二日设宴款待永安王一行。 因为皇后也会参加,所以还邀请了正五品以上的官员作陪,阮慕阳便在受邀之列。 她没想到自己这次竟然有机会见到谢昭。 谢昭当初离京那日,在京城外曾对着她的马车说——四妹妹放心,本王会回来的。 如今这算是回来了吗? 但是她不会让他有机会东山再起的。 从宫中带回来要参加宴席的事情后,张安夷便开始处理白日未处理完的公务。在家养伤的一个多月里,他渐渐也习惯了在房中处理一些事物,偶尔抬起头还能看到阮慕阳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杂书的样子。 看完了一份书信后,他抬起头,见阮慕阳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若有所思,便叫了一声:“夫人。” 阮慕阳抬起头看向他。乍然地抬起头,她眼中还有未隐藏好、还没完全褪去的凝重,在撞进他温和包容的眼中之时,悉数消散。 “明日我的酒恐怕都要有劳夫人了。若是没有夫人,我明日免不了要花费许多心思躲开同僚的酒。”张安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种无奈的笑意生生让人感觉到了一种宠溺与包容。 谁能想到堂堂内阁次辅、建极殿大学士竟然怕喝酒呢?难得看到他示弱的样子,阮慕阳有些想笑,原本沉重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他原本就不能喝酒,再加上伤还未好透,却是不适合喝酒。 阮慕阳笑了笑,揶揄地说:“既然二爷这般恳请,我自然是不会推辞的。” “多谢夫人。” 第二日,阮慕阳与张安夷坐着一辆马车进宫。 此次的宫宴更像是皇家的家宴。后宫只有皇后和洛妃两人陪伴在灵帝左右。鲜少出现在这样场合的太子谢深也露面了,陪同他的大臣是尹济。 阮慕阳看了一下,在场的有许多熟识之人。远远地与韩若相视一笑后,她看向好久没见的洛钰。自从张安夷和洛阶对立之后,她们就心照不宣地断了私下的来往。 洛阶是洛钰的祖父,洛钰不论如何都肯定是站在洛阶那边的,而阮慕阳也毫无疑问是向着张安夷的。尤其是洛阶竟然还派人行刺,她定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因为许久没见,所以一眼看过去特别容易看出一个人的变化。她觉得洛钰比起从前好像憔悴了不少,眼神中也再也没有了光彩,再也不像出嫁之前神色飞扬刁蛮娇憨了。 正好这时候洛钰也朝阮慕阳看来。 两人目光相接,洛钰僵了僵,像是想要移开又极力忍住。勉强朝阮慕阳笑了笑。 阮慕阳回以一笑,心中感慨。她知道洛钰现在过得很不好。她犹记得当年洛钰偷偷看过江寒云之后脸上羞怯又期待的表情,也记得她成亲那日脸上动人的笑容,可谁知江寒云一身傲骨,假意投靠洛阶只不过是为了搜集洛阶做的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证据,实际上他是张安夷的盟友。 洛钰夹在中间,可想而知是左右为难。 这次谢昭来京城,还带了个儿子,正是当年阮慕阳让寒食派人去溧水县找到的蔡氏的儿子。谢昭给他起名叫谢涂。 “谢涂都长这么大了。”灵帝作为叔伯,给了许多赏赐。 谢涂今年也八岁了,长得与谢昭很像,举止十分规矩,特别安静,少了些同龄人的孩子气,看着有些阴沉。 谢昭笑了笑道:“这孩子整日在西洲,没有玩伴,亦没有鸿儒大家指点。臣生怕他变得木讷,恳请此次将他留在京城。” “谢昭他可是要将谢涂留在京城当质子?”阮慕阳低声问张安夷。他连终南山的道士都能请动,怎么可能请不到一个教谢涂读书的先生?只是借口罢了。 张安夷微微朝她靠了靠,低声道:“应该是。” 因为在场的人有许多,他们不能公然耳语。这样掩人耳目的交谈反倒有一种亲密之感。 谢昭到现在膝下只有谢涂一子,将谢涂留在京城,可见他的示好之意有多明显。 果然,灵帝脸上露出了非常欣慰的笑容说:“全天下最顶尖的学子都在翰林院中,皇弟放心将涂儿留在宫中,朕定然让人好好教导他。” “谢皇兄。” 阮慕阳看着比当年更加成熟,懂得将锋芒收敛起来的谢昭,心中冷笑。 就算所有人都上了他的当,她也不会。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对谢涂有夫子之情?若是到时候有必要,他定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便将谢涂当作弃子,不顾其死活。 因为永安王的示好,灵帝的心情极佳,宫宴的氛围格外热闹。 灵帝一杯酒下去就被呛得脸色涨红,咳喘不止,吐血之后的虚弱也显现了出来,只得由皇后主持大局,代为与众大臣饮酒。 张安夷的酒自然都是阮慕阳代为喝的。 将弱点显露出来他似乎还格外高兴,满脸笑意地看着阮慕阳饮酒。 察觉到他的目光,阮慕阳放下酒杯,语气中假意带着不满说:“哪有男人看着自己夫人喝酒还这么高兴的?” 气氛热闹起来之后,又有歌舞,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们这里。 因为她喝了酒,嘴唇红润,脸颊微微地泛着粉红,眸光潋滟的样子风情动人。 张安夷在底下将她的一只手握在了掌心之中。 在场那么多人,阮慕阳的脸立即比喝了酒还要红了,抽了一下手却没抽出,只能狠狠地瞪他一眼让他松手。要是叫人看见了往后不得让人笑话死? 张安夷却纹丝不动,面上还是一副极为正经温和的样子。只是幽深的目光落在阮慕阳脸上,低声说道:“也不知夫人醉酒了会是什么样子。” 必然是媚眼如丝,风韵更佳。 这种大庭广众之下偷偷摸摸的旖旎让阮慕阳紧张极了,控诉地说道:“你堂堂阁老——”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灵帝的声音响起:“张爱卿身边的就是张夫人吧。朕今晚可看得真切,张爱卿的酒都是张夫人代为饮下的。” 所有人都随着灵帝的声音看向他们这里。洛阶、谢昭、沈未、尹济、洛钰等熟人各有一番辗转的心绪。 若不是习惯了遇事保持镇定,此刻阮慕阳怕是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只听张安夷一副坦然的样子。认真地回答道:“回皇上,臣伤势未愈,不宜饮酒,只能由夫人代劳了。” 阮慕阳低着头。 “今日终于见到了张夫人,果然与张爱卿十分般配,郎才女貌,怪不得当年朕要赐你美貌姬妾的时候被拒绝了。” 众大臣附和着灵帝笑了起来。 脸皮薄的阮慕阳看上去还是一副沉静端庄的样子,心里却是将张安夷骂了好几遍。 “张大人受伤了?”谢昭看向张安夷问。 他坐在张安夷和阮慕阳上位,只有他们看到了他眼中的别有深意。 张安夷温和一笑,回答道:“回王爷,只是意外,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谢昭有些惋惜地说道:“原本还想敬张大人一杯酒,却没想张大人受了伤。” 灵帝笑着道:“不是有张夫人吗?皇弟尽管敬就好了。” 当年张安夷、阮慕阳、谢昭三人的事情几乎是京城人尽皆知。都知道阮慕阳是先与谢昭订了亲,又嫁给了张安夷。 果然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就恳请张夫人赏脸了。”谢昭朝阮慕阳举起了酒杯。 看到谢昭眼中的挑衅,阮慕阳心中冷笑,刚要拿起酒杯的时候却有一只手先她一步拿起了酒杯。 只见宫中最美的灯火都映入张安夷的眼中,成了星子。他的眼睛里就像仲夏的暮色,星火璀璨,又深不见底。对上谢昭的目光,他温和一笑,谦恭之中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强势。道:“王爷的酒,臣自然是要喝的。” 谢昭脸上笑意更甚。 一旁的阮慕阳从侧面看着张安夷,只觉得他侧脸完美的线条让她移不开眼睛,心绪涌动,除了意外,还有一种难言的虚荣心的满足。 只是他的伤还没全好,怎么能喝酒? 待她要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张安夷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好!”灵帝看得兴致十分好。 随后,气氛变得更加热闹。许多大臣开始相互敬酒。 “你伤还未好透,怎么能喝酒?”阮慕阳虽然心里高兴,语气里却是埋怨的。 张安夷这样高深的人偏偏酒量浅的可以,一杯酒喝下去后,脸上就慢慢红了起来。酒气使得他的目光更加柔和了:“身为一个男子,看着夫人这样喝酒,肯定是要心疼的,况且我还是堂堂一个阁老。” 他将她方才的话都还了回来。 这人还这么记仇?阮慕阳一时无话可说。 就在他们夫妻二人说着话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张大人,下官特来敬酒,还请张大人赏脸。” 阮慕阳抬头,看到来人微微地皱了皱眉。尹济他又来凑什么热闹? “尹大人还是三杯?”对上尹济,阮慕阳的态度就是没办法好起来。 想起三年前自己刚刚考上探花的时候跟阮慕阳喝的九杯,尹济挑了挑眉毛说:“自然。” 他又看了看张安夷说:“没想到平日里张大人都是替沈大人挡酒的,现在张夫人来了需要张夫人挡酒。” 这回换阮慕阳挑眉了。他明知道沈未是女子,现在说这话是怎么回事?存心膈应她? 直觉尹济这番话别有深意,张安夷审视地看着尹济。 尹济不为所动。 他确实是来膈应阮慕阳的。夫妻两人要温存要调情不能回去吗?大庭广众的,也不替别人想想。他在不远处都看着都气笑了,不知不觉好几杯酒喝了下去,越喝越生气。 “尹大人,我喝三杯。”阮慕阳说道。 又要喝九杯。 尹济勾了勾唇:“好。” 张安夷在一旁看着也没阻止。 见阮慕阳三杯喝下去后,他关切亲昵地问:“夫人可还好?” “无妨。” 察觉到尹济看过来,阮慕阳给他一个“快喝”的眼神,眼中带着笑意看着尹济一杯一杯地喝。 这九杯酒喝得有些急,尹济原本就喝了不少,这九杯急促地喝下去让酒量不错的他头有些发晕。 跟一个女人喝成这样,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怂过。 “尹大人喝完可以回去了。”阮慕阳端庄的语气之中带着疏离。 尹济心里气笑了:“张夫人好酒量。张大人,下官告退。” 就在他有些头重脚轻,想要离开的时候,忽然一阵骚动打破了宫宴热闹的气氛。 “有刺客!保护皇上!” 随着一声惊叫,现场立即混乱了起来。只见不知从哪里出现了十来个太监模样打扮的人,直直冲向灵帝所在的地方。 第五十七章 共同的敌人 宫中的侍卫们出现,与刺客激烈的厮杀。 刀剑相碰之声之中夹杂着宫人们的惊呼与求救,在场的五品以上大臣和大臣夫人们此刻也顾不得形象,四处逃窜,混乱不堪。 头晕的尹济几乎是没有思考、下意识的就想挡在阮慕阳身前,可是张安夷的动作比他快,先他一步将阮慕阳拉到了身后。 张安夷自然看到了他伸出来的手。这样危机的时刻,这样的细节,足以让他眼中有寒光闪现。那将阮慕阳拉至身后的动作除了是保护之外,更是在宣示着占有。 尹济只觉得乍然周身一阵寒冷,清醒了过来。 “张大人、张夫人,请小心。”看了眼几乎被张安夷完全护在身后、只能看到衣摆的阮慕阳,尹济朝着更混乱的地方跑去。 阮慕阳原本想叫住他,可是看到他是往太子方向去了,便没有出声。 忽然有一个受伤被击飞的刺客摔在了他们面前的桌上,阮慕阳惊叫。张安夷眼疾手快搂着她后退了几步。 刺客的一只手臂已经被砍下,伤口血肉模糊,汩汩地留着鲜血。 那股血腥味直冲鼻间,让人作呕。 张安夷带着阮慕阳侧过了身子,挡开了她的视线。“别怕。” 他温和的声音和身上檀香味瞬间冲破浓郁的血腥味将阮慕阳包围,让她安心了下来。明明他只是个文臣,不会武,可是被他这样护着,她就觉得格外安全。 “四空。你可受伤了?” 听到张安夷的这么问,阮慕阳才想起来沈未的位置就在他们旁边不远的地方。同为女子,她心中有一丝怜惜。 方才刺客摔下来的时候波及到了沈未,此时她的官服上都染了血,不过不是她自己的。 沈未本来就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强装着镇定。眼中闪过落寞:“无事。” 满目血色,她站在一地狼藉之中,形单影只。 可这是她当初自己选的路,自穿上男装那一刻开始,她便是男子,不能像女子那样娇弱。不能做攀附男子的菟子丝,遇到任何困难只能靠自己。她的心愿就是平反,即便注定孤独此生。 宫宴之中竟然混进来的刺客,此事恐怕不简单。 很快,又有一群侍卫赶来支援。 “张大人,没事吧?”其中一个似乎与张安夷熟识。格外紧张他。 阮慕阳被张安夷搂在怀中,只听他说道:“无事,快去保护圣上。” 刺客就像不要命了一样,不管不顾地直冲灵帝。宫中的护卫们也是全力保护灵帝和皇后太子撤离。 毕竟宫中侍卫众多,刺客倒下了一大半,慢慢落了下风。 就在众人要松懈下来,等着护卫们将最后几个刺客拿下的时候,忽然有一个刺客找到了空当,拿起剑朝灵帝刺去。“狗皇帝,受死吧!” 侍卫们猝不及防,眼看着灵帝就算不死也得受伤的时候,谢昭倏地挡在了前面,手臂被刺客手中的剑刺伤之后,一脚踢开了刺客。 有惊无险,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最后剩下的两个刺客也被制服。 “皇上,刺客一共十一人,舌下皆藏了毒药,失败之后悉数自杀,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皇兄可曾受伤?”谢昭捂着手臂问道。 灵帝已然被吓得六神无主,脸色苍白。 先帝在世时,他们两个都是最后可能登上皇位的人,现在虽然早已有了结果,可是这种情况之下,一个吓得目光空洞。一个即使受伤了上还十分镇定,两相对比,高下立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地看在眼里。 “皇上?皇上?”皇后脸色也是苍白,却没有失了一国之母的仪态。 “父皇?” 灵帝依然像没有回魂一样。 阮慕阳看得心中感慨,就连小太子谢深也没有丢了皇家的威严。灵帝当真连个孩子也不如。 终于,灵帝动了动,先是一声惊呼,随后直直地倒了下去,像是被吓晕过去了。 又是一片混乱。 皇后坐镇对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说道:“扶皇上回宫,宣太医。” 随后她又看向谢昭说道:“永安王救驾受伤。立即派人送回驿馆治伤。” “宫中混入了刺客,必须彻查。洛大人,张大人,彻查刺客之事就交给二位大人了。”待吩咐完之后,皇后带着太子一同离开了。 皇上皇后和太子都离开了,惊魂未定的众人也可以散了各自出宫了。 张安夷看了看比起其他妇人沉静得多的阮慕阳。眼中浮现出说道:“夫人,今夜我怕是很晚才能回去了,先让莫闻送你回去。” 阮慕阳点了点头,有些担心地说:“那二爷自己小心,不要太劳累。”他的伤势还没有好透,她实在不太放心,可是又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有一个官员走了过来,说道:“张大人,洛大人请你过去。” 阮慕阳虽不认识他,却从他谄媚的样子里看出他是洛阶底下的人。 张安夷朝洛阶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你去跟洛大人说。待我将夫人送至宫门口便回来。” 洛阶看过来的时候,阮慕阳正好顺着张安夷的视线看过去,对上了洛阶的视线,心里一跳,移开了目光。 亲自将阮慕阳送上了马车,张安夷才折返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其余五位位内阁成员已然聚齐,皆朝他看来。 “张大人送将夫人送上马车了?”洛阶问道。 在众人的目光下,张安夷点了点头,一副坦然的样子。 “张大人对夫人着实爱护得紧。”洛阶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温柔乡,英雄冢,张大人要小心了,说不定哪天是着了道、吃了亏。” 他的话里有话让张安夷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情绪:“这就不劳洛大人担心了。还是先想一想今夜出现的刺客,实在蹊跷。” 另一边,阮慕阳正坐在马车上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脑中一遍遍重复着最后谢昭救灵帝受伤的事情。 谢昭今晚挺身而出救驾,恐怕等灵帝醒来后对他的态度就会不一样了。 他这一伤,换来的是灵帝的信任,可以说是赚了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谢昭受伤是故意的。 先帝在世时他便领兵在外打过好几次胜仗,能力极强,后来去了战事连连的西洲,亦经常要带兵抵抗侵犯光华边界的外族,千军万马中都能活下来,更是很少听说他受伤,怎么那么容易就被一个刺客伤了? 如果他真的是故意受伤的,那能不能就此猜测此次刺客行刺也与他有关? 为的就是让他演这一出戏,得到武帝的信任? 但是这只是她的猜想罢了。 谢昭离开京城那么久,当年支持他的大臣早都被洛阶清洗得差不多了,他哪来的能力安排刺客进入守卫这么森严的皇宫行刺? 离开了张安夷身上的檀香味。鼻尖似乎又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阮慕阳撩开了车帘透气。 灵帝被送到寝宫后,太医看了看说是身体虚弱再加上受惊吓过度才会晕倒,并无大碍,所有人松了口气。不然若是这个时候灵帝彻底倒下,永安王在京城。太子还年幼,恐怕光华又是一番动荡。 内阁经过商讨,招来刑部、大理寺和宫中的禁卫军,决定对宫内以及整个京城进行一番彻查,查出刺客的来源。 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张安夷到了张家之后并没有回穿云院,而是又带着莫见出了门。 驿馆之中,谢昭站在窗前毫无睡意,望着远处。到底是繁华的京城,不夜天。 他手臂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 门外传来细微的动静让他立即警觉了起来,厉声问道:“谁!” 紧接着是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他心中闪过疑惑,走过去将门打开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是你?”随后,他脸上是更加明显的防备。 “不知王爷伤势如何,臣特意前来探望。王爷不请臣进去坐坐?”来人温和的语气之中透着一股高深之意。 不是别人,正是张安夷。 直觉他深夜如此低调地来找自己是有什么事,谢昭朝后让了让,让他走了进来,关上了门。 “不知张大人深夜来访到底所为何事。” 张安夷对谢昭的冷然视而不见,说道:“王爷今日这一出救驾的戏码,让臣不得不拍手叫绝。” 谢昭脸色大变:“张二,你说什么!” 张安夷勾起唇,老神在在一笑:“王爷不用担心,能看出来的人应该不止臣一个人,但是没人会质疑王爷真的救驾。” “你想说什么?”从张安夷成亲那日谢昭大闹喜堂开始,就在张安夷手上吃过不少亏,都是因为他那副温和的性子,像是刀枪不入,一拳打在棉花上。所以他极讨厌张安夷。 “王爷应该知道最不想看到你东山再起的人是谁——” 自然是洛阶。 忽然想明白了什么,谢昭终于明白了张安夷的来意,冷笑了一声说:“听闻张大人前些日子遇到刺杀与洛阶有关。” 张安夷没有否认:“王爷虽然在西洲,消息却很灵通。” 谢昭看着他,心中除了警惕之外还很怪异。 从前在张安夷还只是张老尚书的二孙子的时候,他跟别的京城弟子一样嘲笑过他。没想到有朝一日那个被人嘲笑的张二不仅娶了他的妻、进入了内阁,还参与了一场让他一败涂地的争斗。 当然,此时的谢昭还不知道,当初武帝驾崩之时,决定他胜负最关键的遗诏内容经他的手改过。 他更没想到经历过这些之后,张二现在竟然还敢深夜到驿馆来,话语里暗示要与他合作。 此人到底是忠臣还是奸臣? 谢昭的语气也不客气了起来:“张二,我知道现在你与洛阶斗得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我觉得我凭什么要帮你?” “并不是帮我。而是帮你自己。于你我而言,洛阶都是最大的敌人。任我们两个之中任何一个单独都无法与洛阶对抗,何不联手先将最大的敌人除去?”谈的是将朝堂、皇位甚至整个光华的江山作为赌注的对弈,用的却是平常的语气。这便是上元节那夜在马车之中张安夷跟沈未所说的“与他人合作”以及“与虎谋皮”。 他所说的合作之人便是谢昭。 沈未知道他的想法时,给他的评价是——多智近妖,多仁近诈。 谢昭沉默不语。思索着张安夷所说的话。实际上他心中是十分震惊的。因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与张安夷合作。 这确实是当下能扳倒洛阶的方法。可是他不放心张安夷。 张安夷继续说道:“洛阶爱权,王爷想要的自然也是那最至高无上的位置,所以你们注定是冲突的。而我,与你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谢昭问。 张安夷老神在在一笑:“这王爷就不需要知道了。先联手扳倒洛阶,剩下的以后再说,如何?” 他们一个在朝、一个在野,一个是文臣、一个手握兵权,若是联手,确实有能力与洛阶一战。 “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谢昭便做了决定。 先将威胁最大的洛阶除去,剩下的之后再说。 实际上张安夷和谢昭都心知肚明,这个“以后再说”必然也是你死我活。他们积怨已久,绝不是几句话、几次联手就能泯恩仇的,尤其是他们之间还横着一个女人。 他是君,必然容不了他这样的臣。 他是臣,定然不愿辅佐这样的君。 经过了内阁、刑部、大理寺以及禁卫军几日的搜查,刺客之事终于有了结果。 灵帝继位之后,并没有武帝那样雷霆的手段。使得一直在休养生息的前朝余孽钻了空子,到了天子脚下,甚至还有混入宫中蛰伏着的。好不容易遇上这样一个大型的宫宴,他们有了机会,想要趁着人多混乱的时候刺杀灵帝。 刑部根据追踪搜查刺客来源,找到了两个前朝余孽在京城的据点,一举捣毁。 对于追查刺客的结果,灵帝十分满意。自从永安王救驾受了伤之后,他十分感动,对永安王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不仅给了许多奖赏,还对他十分信任,不顾洛阶的反对允许他每年过年之际回到京城,还特意为他设了个西洲巡抚之职,督查西洲以及光华的边界。 第五十八章 颠覆认知 刺客之事追查完毕之后,连着好几天都是夜里回来清晨便去宫中的张安夷终于有喘气的时间了。 好不容易回来的早些可以与阮慕阳一同用饭,用过饭,张安夷便去好好沐浴了一番,洗去了这几日的疲惫。 “竟没想到前朝的余孽的竟然能混入宫中。”阮慕阳一边替张安夷擦头发,一边说道。看来这件事真的与谢昭无关了,只是上天刚好给了他这样一个机会。 虽说是男子,可是他一头的黑发摸上去的手感丝毫不比阮慕阳她自己的差,如同绸缎一样。 张安夷靠在她身上惬意极了微微地眯着眼睛说:“确实没想到。” “更没想到圣上竟然再次重用了永安王。”说起这个的时候,阮慕阳几乎是无意识地手上的力气增大了一些。 张安夷抬了抬眼,眸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随后抓住了阮慕阳的手。 “怎么了?” “觉着肩上有些疼。” 一听他肩上疼。阮慕阳的心就提了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一丝笑意。 “给我看看。”她的手立即伸向张安夷的领口,就要拉开他的衣襟。 张安夷并没有阻止。 阮慕阳小心地将他衣襟拉开。让他受伤的那半边肩膀露了出来。伤口基本已经愈合,结的痂都脱落了,疤痕有些狰狞。 她不知道。她那双细嫩的手在男人的肌肤上划过格外撩人,就像是在点火一半。 张安夷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阮慕阳看向他。 “我的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那为什么还说疼?就在阮慕阳想要开口的时候,腰上忽然一紧。整个人跌倒在了他身上,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还是第一次她衣衫完整,而他却先衣襟大敞。 阮慕阳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他骗了,红着脸想要起来,不想以这种羞人的姿势跨坐在他腿上,可是腰间的那只手轻而易举地便将她禁锢住了。 “你松开!” 张安夷笑着抬起她的下巴,让她正面对着自己,说道:“夫人,为了养伤,我已然清心寡欲一月有余了。先前每回你替我换药,我都气血上涌,觉着伤口要裂开一样。” 阮慕阳不知道原来每回替他肩上换药时。他心里还有这么多想法,一时不知要说什么才好。 对她十分了解,知道她要半推半就地从了。张安夷极低地轻笑了一声,强势地吻上了她的唇。 唇齿交融,身子紧紧地贴在了一起。阮慕阳双手攀上他的肩膀,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舌间细细地低吟。 衣衫尽褪,周身的温度却是越来越高了。明明相触的身体更火热,却忍不住想要贴得更近。 就着这个姿势紧紧交缠的时候,阮慕阳双脚难以着地,整个人如同漂泊在大海之上的小舟,浮浮沉沉、没有着落,随时都有颠覆的可能。 后来。张安夷又托着她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向床榻。浅浅的惊呼声从口中溢出,阮慕阳羞得根本不敢抬起头,只能将头埋在他颈间。 他将她放在锦被之上,深色的被面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上面的痕迹如同是落在雪地里的梅花,看得他的眸色更深了。 随后又是长久的床帐摇曳和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一室旖旎,气息暧昧甜腻。 第二日张安夷休沐,终于能睡个好觉,而阮慕阳,被折腾了大半晚,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累极了根本也没起得来。 在京城停留了半月有余,谢昭终于要回西洲了。 因为救驾的事情,再加上来了京城之后没有与朝中大臣来往、安分守己。灵帝已经彻底对他改观,仿佛忘了先帝在世最后几年他们为了皇位是如何争斗的,对他多加关照。还决定将留在京城的谢涂送去了东宫与太子一同学习课业。 对于灵帝的这种做法,不管是洛阶、还是皇后都劝过,但是他不为所动。 就连皇后和洛阶都没有办法阻止,阮慕阳一介后宅妇人,更是无可奈何了。不得不说,灵帝宽厚的性子实在太不合做帝王了,怪不得当年先帝驾崩前遗诏上写的是谢昭的名字。虽然谢昭也不见得是个好君主,但是比起灵帝,或需要好一些。 谢昭离开的那一天晚上,阮慕阳在穿云院中看到了一个人。因为张安夷时常会将白日里没有办完的事情带回来办理,所以经常会有一些官员进进出出他的书房,所以也不足为奇。因为那人行踪有些可疑,带着几分遮掩,阮慕阳便多留了个心眼注意了一下。 当看到那人的脸的时候,她心中惊讶。 那人是谢昭的心腹。 上一世,她就见过他。 一开始阮慕阳还以为是谢昭派人混进了张家,可是当看到莫见出来将他引去张安夷的书房的时候,阮慕阳顿时脑中“嗡”地一下,心中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一片混乱,脚下险些没站稳。 谢昭的心腹怎么会这么晚单独来见张安夷? 这是不是证明谢昭私下与张安夷一直有来往? 她一直以为他们也是对立的。 “夫人。怎么了?”察觉到她的异样,珐琅扶住了她,顺着她看的方向看了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可疑。 听到声音,莫见回过神,远远地看见是阮慕阳,便走了过来问道:“夫人可是有什么事?” 他并不知道阮慕阳能认出那是谢昭的人,自然也就不紧张。 阮慕阳亦不会蠢到当场说穿。她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认识谢昭的心腹。 她压下了心绪,摇了摇头道:“没事,就是忽然有些头晕。珐琅扶我回房吧。” 回去之后,阮慕阳脑中依旧一片混乱。 张安夷与谢昭私下有来往这件事几乎颠覆了她的认知。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或者有些什么样的约定。但是谢昭现在已经离开京城了,却还派心腹过来,他们之间肯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关系。 她是一定要谢昭死的,张安夷怎么能与他有来往? 第五十九章 皇后背后的谋士 阮慕阳一直在想着张安夷跟谢昭私下联络的事情。她忽然再次意识到自己对张安夷根本不了解,看不透也猜不透,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跟谢昭这样的人为伍。 没多久,屋外传来脚步声。 张安夷回来了。 “听莫见说夫人的身子不舒服?” 阮慕阳想问,可是张了张口却还是没有问出来。她不知道要如何解释自己认得出谢昭的心腹这件事。 她有太多无法坦诚的秘密了,因为瞒的太多,所以也没有底气、无法光明正大地问他那些他瞒着自己的事情。 “没什么事。”她勉强笑了笑说,“时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张安夷拉住了正要走向床边的阮慕阳,仔细看着她。 虽然他眼中是缱绻的温情,可是温情之下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阮慕阳只觉得自己所有的情绪在他的注视下无所遁形,这种感觉非常不好,让她感觉十分不安。 感觉他像是看出了什么,她的心跳慢慢加快了起来:“怎么了?” 即便她眼中的防备只是一闪而过,甚至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但是没有逃过张安夷的眼睛。他那双眼睛仿佛将一切都包容了进去,最后化作唇边的一抹上扬的弧度,伸手抚上她的脸,温柔地说道:“脸色这么白,还说没什么事?要不要现在让人去叫大夫?” 阮慕阳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可能是前两日着凉了。现在时候不早了,还是明天白天再请大夫吧。” “好。” 因为阮慕阳心事重重,所以一夜无话。 很快,阮慕阳就知道张安夷跟谢昭私下有联络是为了什么了。 永安王谢昭离京走了一个多月终于回到了西洲,然后开始奉旨巡抚西洲一带的边界,一下子抓出了好几个玩忽职守、谎报军情和政绩的边将和文官,上报给了灵帝。 灵帝将谢昭好好表彰了一番后,下旨将那些官员统统押解回京受审。 就在这时,都察院右都御史兼刘之洞上奏检举其中一人与洛阶的二女婿兵部侍郎之间常年有来往,多次向他行贿。 灵帝听闻大怒,将事情交给张安夷彻查。 这件事情并不如表面上这么简单。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嫡长女嫁给了工部尚书阮中令的长子阮明华。刘之洞毫无疑问是张安夷这边的人。这件事不仅仅只是检举行贿,而是针对的洛阶。 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张安夷正好落井下石,谢昭替他做了嫁衣。 但是知道张安夷与谢昭私下有来往的阮慕阳立即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她从中得到了一个让人惊讶,细想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张安夷与谢昭正在联手想要扳倒洛阶。 不知为何,阮慕阳有种直觉,最先提议这件事的一定是张安夷。 因为她的缘故,再加上张安夷改了遗诏让本该继承皇位的谢昭与皇位失之交臂,他们两人之间的仇怨可以说是非常深了。以阮慕阳的了解。谢昭极为自负,定然不可能向张安夷抛去橄榄枝。为了对抗洛阶,能想到与仇敌联手的,一定只有张安夷这样高深、城府极深、步步筹谋的人。 因为与谢昭联手,他生生地扭转了乾坤,将原本胜算极小的局面给几乎扳到了平衡的状态。 这一招实在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给阮慕阳的除了震惊之外,更是叹服和无助。她叹服的是张安夷的心智和大胆。谢昭绝对不是会任人利用的人,他这相当于是在险中求胜,无助的是事情超出了她的预计,段时间内想要让谢昭死更困难了。谢昭的实力再次壮大,洛阶倒下后,他与张安夷相争,谁输谁赢还不一定。万一灵帝驾崩,太子还小。最后皇位落到了谢昭手里怎么办? 阮慕阳的心中乱极了。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除了她以外,还有人是真的仅凭着这一件事猜出了张安夷与谢昭之间的关系。 洛阶二女婿受贿的事情经张安夷查办,自然是证据确凿。灵帝大怒,不仅将人革职,还将洛阶骂了一顿。这件事终于让他对洛阶忌惮了起来。 在洛阶二女婿被革职后的第三天,皇后召见阮慕阳进宫。 去年,洛妃替灵帝诞下龙子。这对裘皇后和太子谢深来说是十分大的威胁。 洛妃背后是权势滔天的洛阶,太子如今羽翼未丰,又没有洛阶这样的靠山,若是哪一日灵帝忽然驾崩,恐怕裘皇后和太子母子的处境就危险了。是以裘皇后一直在拉拢张安夷,近两年时常召见阮慕阳进宫增进关系。 这一次,阮慕阳也只当是像往常一样进宫陪裘皇后说说话。 只是自进入甘泉宫开始,察觉到裘皇后的目光,她就觉得这次恐怕不只是一次简单的说说话。 “张夫人不必与本宫客气,今日御膳房新做了一些糕点,本宫就请张夫人过来尝尝。” 阮慕阳恭敬地说道:“多谢娘娘。” 她尝了一口,确实是往常没吃过的,口感滑腻,有一股弄弄的奶香味。 闲聊了几句之后,裘皇后忽然提起了谢昭奉旨巡抚边界的事情,又说起了洛阶的二女婿,然后看向阮慕阳,一双秋水一般的眼睛审视着她的表情问道:“张夫人有没有觉得这两件事接连发生,十分蹊跷?” 阮慕阳心中一紧,不知道裘皇后是怀疑还是知道了什么,不敢多透露只是问:“臣妇不知娘娘说的蹊跷是什么?” 裘皇后柔和的目光忽然冷了下来:“本宫怀疑张大人与永安王暗中勾结。近臣勾结边将藩王可是死罪!” 没想到裘皇后知道了,阮慕阳心中一惊,立即跪了下来,说道:“娘娘息怒,臣妇的夫君效忠圣上。效忠太子,并无二心!” “哦?那你说说,张大人为何要与永安王暗中勾结?”灵帝认为因为救驾一事对谢昭彻底放心了下来,可是裘皇后无法放心。她犹记得先帝在世的最后几年,在东宫过的是什么样提心吊胆的日子。再次受到重用的永安王谢昭可以说是除了洛阶和洛妃之外,她与太子另一个心腹大患。 阮慕阳知道张安夷与谢昭联手,必然惹恼了皇后,让皇后误以为张安夷想要帮助洛阶登上皇位。 裘皇后并不如表面上那般温婉无害。从她对太子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她是个有些城府的女子,超过了灵帝。 可是她是如何看出来张安夷与谢昭的关系的?  阮慕阳必须要承认,若不是现在穿云院里认出了谢昭的心腹,自己是肯定不会发现张安夷与谢昭联手的。 就连洛阶到现在都没有发现,裘皇后是如何发现的? 以阮慕阳对裘皇后的了解,虽然她不是寻常女子,但是还没有到超过朝中许多大臣的地步,不然当年武帝在世之时有她筹谋东宫也不至于沦落成那样。差点与皇位失之交臂。 除非她身后有谋士。 到底是什么样的高人才能不动声色将所有事情看在眼中,看透一切? 不伦到底是谁,阮慕阳都意识到了一件事,自己从前小看了在深宫之中的裘皇后的实力。 她忽然心生一计。 裘皇后没有放过阮慕阳脸上一丝情绪的变化,却发现她始终是一副端庄娴静的样子。 罢了,她只是一个后宅妇人而已,恐怕什么都不知道。 她此次也只是想通过阮慕阳来敲打警告一下张安夷罢了。 可就在这时,阮慕阳忽然开口了。 “臣妇接下来所说的话可能会有些大逆不道。请皇后娘娘恕罪。” 裘皇后有些意外。直觉阮慕阳接下来要说的是她想听的,她让宫人全部退下,说道:“说吧,本宫恕你无罪。” 待宫人全部退下之后,阮慕阳说道:“回娘娘,臣妇的夫君确实与永安王私下有联系,这次的事情也是他们互相配合的。” 果然。裘皇后眼中再次闪过冷意。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直视裘皇后的眼睛,说道:“臣妇说句大逆不道的,如今洛大人在朝中只手遮天,再加上洛妃娘娘去年诞下龙子,恐怕已经威胁到了娘娘和太子的地位了。” 心中的担忧被人看穿说了出来,裘皇后眼中闪过杀意。 “几个月前,臣妇的夫君被人行刺,虽说是无头案,但是谁都知道是洛阶所为。他们已然是水火不容。臣妇的夫君是内阁次辅,已然是朝中除了洛阶以外。权势最大的,可是不得不承认与洛阶还是存在着很大的差距,想要扳倒洛阶就如同蚍蜉撼大树。永安王此次进京,表面上虽然十分臣服,可是他的狼子野心不会改。永安王最大的敌人也是洛阶。所以,臣妇的夫君假意与永安王联手,合两人之力,或许有能力与洛阶一战。” 裘皇后笑了笑:“所以张大人跟永安王联手只是为了扳倒洛阶?” 阮慕阳点了点头:“不瞒娘娘说,我们夫妻与永安王之间的仇怨之深,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请娘娘相信,我们也不愿意看到永安王再次起来。所以在联手扳倒洛阶之后,臣妇的夫君定然会将矛头指向永安王。”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诚恳地说道:“到时候,还需要娘娘的帮助。” 裘皇后在心中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狐疑地问道:“本宫为何要相信你们?” “往后臣妇会将所有的消息都告诉娘娘,让娘娘在幕后时刻掌握着大局。洛阶倒下的时候,定然也就是永安王倒下的时候。” 洛阶倒下的时候,就是谢昭倒下的时候。 没错,阮慕阳想来想去,决定依靠皇后的力量来对付谢昭。 她相信张安夷会与谢昭决裂,可是害怕有那么个万一。若是真有那样的万一,那她这一世就输了,所以她不得不自己作打算。裘皇后的实力比她想象中的强,这样做不仅可以消除裘皇后对张安夷的怀疑,或许最后还能借她的手直接除掉谢昭。 裘皇后虽然还存着几分防备与怀疑,但是已经被阮慕阳说动了一大半。她没有被阮慕阳所构想出来的美好结局迷惑,始终保持着冷静。“没想到张夫人对朝中局势竟然这么清楚。” 感觉到裘皇后的探究和审视,阮慕阳心中紧张了一下,解释道:“不瞒娘娘说,平日里臣妇的夫君说起朝中之事并不避讳臣妇,这些都是他告诉臣妇的。毕竟太子才是正统,他也想要倚靠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她话音落下之后,是一片安静。 阮慕阳静静地等待着裘皇后的态度。她此番话说的是相当坦诚了。 就在这时,正殿之中忽然传来掌声和脚步声。 阮慕阳的心猛然提了起来。 这里居然还有别人。 那岂不是她方才说的那些话都被别人听去了?她唯恐自己中了裘皇后的圈套。 “张夫人说得好。”伴随着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一个提拔的身影从后面走了出来。 居然是尹济。 阮慕阳惊讶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其实尹济一直躲在后面,阮慕阳从甘泉宫开始,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听得真切。 裘皇后似乎也没想到尹济会在这个时候露面,皱起了眉说:“尹大人怎么出来了?” “皇后娘娘。”尹济朝裘皇后行了个礼。随后看向阮慕阳说道,“张大人与张夫人这个计策实在是让人叫绝。如今洛阶一人做大,想要扳倒,唯有先行联手除之,再各凭本事,清算恩怨。” “替娘娘和太子排忧解难的没想到是尹大人。”到这个时候,阮慕阳要是还不知道皇后身后的那位“谋士”就是尹济,那也就太愚蠢了。 只是她没想到尹济竟然这么可怕。他整日不是在翰林院就是在东宫。看起来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卒,谁又知道将朝中局势看得清楚、仅凭借洛阶二女婿的事情就断定张安夷与谢昭联手的竟然是他呢? 恐怕张安夷和洛阶都没有重视到还有这么一个人。 既然尹济都出来了,裘皇后也不再掩饰,对阮慕阳说道:“既然如此,本宫亦不再隐瞒,以后张夫人若是要替张大人传什么消息给本宫,可以通过尹大人。”从裘皇后的言语里可以感觉出她对尹济很是信任和仰仗。即便,她对尹济自说自话暴露出来有些不满。 不知为何,知道皇后身后的人是尹济,阮慕阳就有一种自己的计策差不多成了的感觉。 她立即道:“多谢娘娘信任。洛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娘娘所忌惮的也正是臣妇和臣妇的夫君所忌惮的。太子殿下是正统,这天下将来自然是太子殿下的。” 裘皇后点了点头说道:“那接下来就看张大人的了。如有需要,尹大人也可助你们一臂之力。” “是,请娘娘放心。”阮慕阳说道,“时候不早了,臣妇先行告退。” 裘皇后似乎也有许多事情要想,便点了点头说:“你下去吧。” 尹济道:“下官送张夫人。” 裘皇后没有阻拦。 同尹济一起走出甘泉宫,阮慕阳因为心中复杂,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 她发现尹济早就不是扬州城外那个轻佻的登徒子了。今日在甘泉宫看见他,就如同当年在金榜上看到他的名字是一样惊讶。 先前因为他从前的劣迹,以及年纪要比自己小一些,阮慕阳对着他的时候总有几分高傲,现在却再也无法将他当成当初那个尹济了。 看着送他们出来的宫人折回去了,尹济终于开口了:“张夫人是不是有许多话要问下官?”他从始至终都将阮慕阳的表情看在眼中,心中说不出的得意,语气也轻佻了起来。 张安夷与谢昭的事情确实是他发现告诉裘皇后的。 得知裘皇后今日要召见阮慕阳,尹济特意请求躲在后面,说是想要从她的言辞之中猜测张安夷的态度,实际上更多的是私心,想见见她。 “你藏得可真深。”阮慕阳没由来的有些生气,“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让人看到我俩在一处说话恐怕不好,随我来。” 见尹济伸手要拉她,阮慕阳警惕地后退了一小步,眼中带着警告。这人怎么还是这么轻佻? 尹济不在意地一笑,有些夸张地说:“张夫人,请。” 阮慕阳随着他来到了一处闲置的宫殿,四下没有人。看到尹济勾起的唇得意的样子,她觉得自己着了他的道,微微地皱着眉,语气冷了下来说道:“已经没人了,可以说了。” 还是这副盛气凌人、高贵不可亵渎的样子。 可偏偏他就是忘不掉。 尹济自嘲地笑了笑说:“看出来的可不止下官一人。” 阮慕阳心中一紧:“还有谁?” “还有张夫人你啊。”尹济虽然态度无赖轻佻,语气却是笃定的。 他去过张府,去过张安夷的书房,知道他处理事务都是在书房里。而且他那样性格的人,那么大的事,绝对不愿意将她牵扯其中的。 毫无防备地被戳穿,阮慕阳只觉得自己像是被看透了一样,心都快跳出来了,下意识地说道:“尹济,你胡说什么!” 尹济早就习惯了她的态度,继续说道:“张大人没有将这些是告诉你吧?你是自己猜出来的。”提到这件事,他心中对阮慕阳是刮目相看的。 从前他只觉得她比寻常女子心狠一些,冷静一些,也聪慧一些。 一点也不像侍郎府中娇养出来的小姐。 “你的胆子果然很大,居然敢假借张大人之名与皇后娘娘合作。”尹济皱着眉,一副难以理解的样子端详着她说道。“可是你这样图的是什么呢?”再也不称她为“张夫人”,仿佛是回到了扬州城外的寺庙之中,他耍赖想要见她一面时的情景。 既然已经被看出来了,再加上面对的是尹济,阮慕阳便一不做二不休,承认了:“无可奉告。” “做坏事儿还能这么理直气壮,下官佩服。”揶揄地说完后,尹济话锋一转。“看来张大人张夫人之间互相瞒着的事情不少,并不像外面传得那样恩爱。”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是发自内心的。 他这一番话说到了阮慕阳的痛处:“尹大人,请自重。” “张夫人够自重就行了。”挑开了她的秘密之后,尹济的态度更加恶劣了,言语中的轻佻几乎都不掩饰了。 阮慕阳性情端庄沉静,两世加起来遇到过的登徒子极少,根本没有对付这种人的经验,被他气得不行又无何奈何,干脆转移了话题,说:“尹大人既然什么都知道了,为何方才不在皇后面前拆穿我?” 尹济却回答道:“你知道的,我不会拆穿你的。”他的语气一瞬间柔和了下来。 阮慕阳一时无言以对。尹济的心思她一直都是知道的,可是无法回应,也不愿意给他一点念想。 “当年在扬州城外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而我那时候早已嫁人了。” 年纪吗?他并不在意,刺激不到他。 知道自己再说下去,端庄如她,说不定扭头就走,也知道若是说什么“我并不要你回应”这类话肯定会让她有负担,尹济笑了笑,依旧是那惯有的、会让阮慕阳生气的语气,说道:“我就乐意看你们夫妻互相隐瞒。” 阮慕阳高高地挑起了眉毛。心中的感慨被他气得烟消云散。“尹大人不拆穿最好。尹大人放心,我想与皇后合作说的不是假话,唯有太子才是正统。” 看着红色的宫墙将她衬得更加唇红齿白,尹济眨了眨眼睛,好不容易才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说道:“与张大人‘合作’的事情皇后娘娘全权交由了下官,张夫人若是有什么事,还是可以让寒食去官舍找我,往后我们见面的机会——会有很多。” 看着阮慕阳出宫后,尹济这折返回了甘泉宫。 “尹大人与张夫人认识?”裘皇后眼中带着探究。 尹济回答道:“臣从前跟着张大人在纂修《光华盛典》的时候,与张夫人有过几面之缘。” 裘皇后打消了猜疑,点了点头又问:“尹大人觉得她的话是否可信?” “虽然信,却也要有所防备才好。娘娘和太子殿下何不让他们鹬蚌相争、螳螂捕蝉?” 第六十章 前路凶险,替二爷担忧 含千钻加更两千字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问起了阮慕阳今日进宫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实际上,自从从宫中出来,阮慕阳的心便一直跳得很厉害。她在皇后面前说那样的话实际上完全是临时起意,回来后细细思量了一下还有许多地方不妥,可是尹济已然看出了张安夷和谢昭之间的动作了,瞒不下去。 若不是这样说,皇后恐怕会更加对张安夷不满。 “今日进宫,皇后娘娘问起了我一件事。”阮慕阳看着张安夷宽大厚实的背影说道。 张安夷转过头看向她。他知道阮慕阳的性格,若只是小事肯定不会用这种语气说的。“皇后问起了什么?” 阮慕阳在心中过了一遍措辞说道:“皇后娘娘问我,你——是否与永安王私下有来往。” “哦?”张安夷神色未变,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快得让人捉摸不透,仿佛只是一个呼吸之间,他的心中已经几番日升月落,乾坤扭转。 他问:“夫人是如何回答的?” 在他的注视下,阮慕阳无端地有些紧张。不过从他的表情上来看,他应当不知道她已经确认了这件事。毕竟绝大多数人仅凭着一件事都无法想到他与谢昭两个不对盘的人会一同联手。 “我自然是不相信这件事的,同皇后娘娘解释了一番。”她终于有机会借皇后之口将这件事说出来了,自然也要借此好好试探他一番,问道,“那二爷会不会真的与永安王联手?” 张安夷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温和地笑了笑与她说起了朝中的局势:“现在洛阶只手遮天,想要让他倒下太难了。” 他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阮慕阳的心沉了沉,问:“所以你真有这个打算?” 原本正准备说什么,可是张安夷敏锐地察觉到了阮慕阳对这件事的在意程度超出了寻常,目光一闪问道:“夫人为何这么在意谢昭?” 阮慕阳被他问得心中一惊,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回答道:“我是恨他。他——曾多次意图轻薄于我,这一点,二爷不在意?”她直直地看着张安夷的眼睛。 活了两世,她习惯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小心谨慎不外露情绪,与张安夷之间发生矛盾大多数时间会选择妥协。可这一次,她的问题问得十分尖锐。 张安夷眼中的温和被大风吹得不断变化形态的云,瞬息万变,最终归于虚无,只剩下一片幽深。 他伸出手抚上阮慕阳的脸,指腹沿着她侧脸的曲线来回摩挲,明明是温柔的动作却让她生生感觉到了占有。 他生气了。阮慕阳断定。 “自然是在意的。”张安夷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他同阮慕阳一样都是情绪不外露的人,即便是再生气、再愤怒,也不会公然表现在脸上。 虽然隐隐地感觉到了他因为自己的质疑而不高兴了,可是阮慕阳此时心中却是高兴的。 至少他是在意这件事的。 可这是,张安夷看着阮慕阳,目光中带着审视问道:“只是,真的只是这样吗,夫人?” 阮慕阳被他问得心里一震,先前淡淡的欣喜生生被他这一声疑问打散。 他在怀疑她。 却是不只是这样。她与谢昭,还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可是这些无法为旁人道来。 这时候若是示弱就是承认了他的怀疑是正确的了。 阮慕阳抬着头,一双眼睛直直地看着他,问道:“不然二爷以为还能有什么?”像是在无声地较量,他们离得很近,鼻尖几乎都要碰到了一起。 张安夷一瞬间收起了那股不动声色散发出来的冷冽之气,周身的气息再次柔和了下来:“夫人莫生气,我只是问问,因为日后说不定我与永安王真的会有合作。” 说到这里,他又补充了一句:“朝政之上没有真正的敌人和朋友。” 朝政之上没有真正的敌人和朋友。 是啊,他们在意的不是个人恩怨,而是其他格局更大的。比如扳倒洛阶,比如替沈未的父亲平反…… 张安夷虽然没有直接承认,也算是表态了。 “不过夫人,永安王于我,也是决不能留下的。夫人可愿意相信我?”张安夷的声音非常轻柔,鼻尖微微蹭着阮慕阳的鼻尖,动作亲昵,带着安慰的感觉。 阮慕阳点了点头。 可是,她没有办法完全信任他啊。她只是个格局非常小的女子,永远无法原谅谢昭,无法将他当作朋友,哪怕是假意的也不行。 张安夷有除掉洛阶之后在朝谢昭下手的心思。谢昭未必没有。 她不想给谢昭留下任何东山再起的机会,必须要让他死,所以必须要自己再做一手准备。 “夫人在想什么?”见她不说话,张安夷看着她问。 阮慕阳极为温柔娴静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只是想着前路凶险,替二爷担忧。” “夫人放心。” 自从选择这一条路开始,他就知道是极为艰险的,但是,一定是不能输的。 接连好几次分别在谢昭和张安夷手上吃亏后,洛阶敏锐地发现了端倪。 他在官场混迹几十年,侍奉了两代君王,经历了最凶险的皇位争夺。甚至还做下了大逆不道之事,丰富的经历和敏锐的嗅觉让他很快就确定了张安夷与谢昭正在联手,想要将他扳倒。 “没想到他们竟然会勾结在一起。洛大人,他们是想对大人不利啊。”一个洛阶派系的官员说道。 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之上,想要保全自己,第一要做到的就是喜怒不浮于色。洛阶脸那张苍老的脸上并无怒意。一阵让人不寒而栗的平静之后,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近臣结交有兵权的藩王,是死罪。” 另一个他派系的亲信说道:“张安夷此人狡诈至极,定然不会这么轻易让我们抓住把柄。” 洛阶摸了摸胡子,高深一笑说道:“总有防不胜防的时候。” 因为,他安排的这个人不是一般的人。 谁都不会想到。 很快就到了九月。这个月,阮慕阳收到了许多帖子,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右都御史刘之洞的夫人五十大寿。首先刘家与阮家是亲家,其次在朝中刘大人与张安夷的关系很好,所以不光是阮慕阳,还有整个阮家都在受邀之列。 提前同老夫人与李氏说过后,那一日阮慕阳带着点翠与珐琅,寒食驾车。走到快一半的时候时候,她忽然想起来老夫人让她带给赵氏的人参忘了拿了,想着离开席还有些时候,便决定折回去拿。 那只人参是老夫人先前得到的,说要让阮慕阳带回娘家给赵氏的时候,阮慕阳起先是推辞的,推辞了一番后不好拒绝老夫人的心意,便替赵氏收下了,准备这次带给她。 张安夷不喜欢被人被人打扰,阮慕阳也喜静,所以即使张安夷中了状元、入了内阁,穿云院的下人还是像当初一样,没有变多。 平日里他带着莫见与莫闻,今日阮慕阳出门又带着点翠珐琅还有寒食,穿云院的人一下子少了一小半,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青竹是发出的声响。 “夫人,您看那人,是不是三爷?”刚走进穿云院,点翠看见了一个人影。 阮慕阳朝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而过,并未看清楚那人的脸。 寒食问道:“点翠,你是不是看错了?” 点翠娇气地瞪了他一眼。 看得寒食脸都红了。 近一两年,阮慕阳也看出来了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见怪不怪了,只等着哪日寒食忍不住了,到她面前来求娶点翠。 “就看到一眼,我也不确定。”点翠皱着眉想了想说,“就算不是三爷,这人也有些奇怪,身形看着面生。不像是咱们院的人。” 阮慕阳虽然只看到了一眼,却也觉得那人有些鬼鬼祟祟,不像是下人。 “夫人,那个方向是不是二爷的书房?”珐琅低声问道。 经她这么一说,阮慕阳发现还真是,面色立即沉了下来,说:“不要出声,我们去看看。” 他们四个人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影刚刚闪身进入张安夷的书房。 “果然是贼。”点翠低声道。 阮慕阳抿了抿唇说:“珐琅,你去叫人。点翠和寒食跟我进去。” 哪都不去,偏偏摸向张安夷的书房,恐怕不只是贼这么简单。 若不是她中途折返,恐怕就要让这个贼得逞了。她一定要将这个家贼揪出来。 寒食挡在了阮慕阳前面。点翠跟在阮慕阳身侧,三人放轻了脚步走到了书房门口。里面那人背对着他们,在张安夷的书桌上找着什么。 虽然看不清脸,但是从衣着打扮上来看,并不像普通的下人。 得了阮慕阳的指示后,寒食点了点头,一把将书房的门彻底推开。 伴随着木头碰撞的声响,外面的阳光瞬间照进书房,将人照得无所遁形。 那人被吓了一大跳,惊恐地转过身,仓促之间碰落了案上的书,哗啦啦的声音十分突兀。 点翠惊呼:“真的是三爷!” 真的是张安朝。 阮慕阳皱起了眉。厉声问道:“三弟,你在这里做什么?” “二、二嫂。”张安朝笑了笑,面色十分不自然,瞧着有几分诡异。 阮慕阳此刻气极了。张安朝偷偷潜入张安夷的书房,不管是为了找什么,可以肯定的是绝对没有安好心。可是他怎么能这样?且不说张安夷一次又一次帮了他,他们之间的兄弟感情也能不顾吗? “三弟,你还未告诉我,你潜入你二哥的书房做什么。” 张家的四个兄弟眉目间都有些相似,一个个都长得十分英俊。此时的张安朝脸色发白,额头冒着虚汗,一副怯懦的样子。让人看着反感,白糟蹋了那一张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的脸。 明明是个身材挺拔的男子,却因着畏首畏尾,在气势上生生矮了阮慕阳一个女子一大截。 “二嫂,我——”他朝阮慕阳走来。 阮慕阳站在门口,脚下不动。她要将他堵在里面,让所有人看到他做的丑事! 察觉到她的意图,就在快走到阮慕阳面前的时候,张安朝忽然面露狠色伸手就要去推她。 寒食眼疾手快挡在了阮慕阳面前,一把推开了张安朝。 张安朝一介书生,被寒食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没站稳。“大胆!”他冲着寒食喝道。 阮慕阳泛着寒意的眼睛紧紧看着张安朝,问:“三弟,你在找什么?” 张安朝被她看得脊背发寒,竟然心生畏惧之意。他忽然没有了刚才的强势,解释说道:“二嫂,我没有找什么。我只是来找二哥,没想到他不在。” 除了休沐,张安夷白日里几乎都在宫中,张府就连下人都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 这个借口编的实在太差了。 张老尚书竟然会有这样的孙子。阮慕阳在心中摇了摇头,根本不屑于戳穿。 “可是,三弟,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你在翻东西。要怎么解释?”她的气势一下子强了起来,逼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 就在这时,珐琅带着穿云院的下人们匆匆忙忙赶过来了。 张安夷平日里不让人进他的书房,阮慕阳便让那些下人都等在了外面。 书房外一下子站了六七个人。 “怎么三爷在这里,夫人,贼呢?”沐雨问道。 看到这么多人,张安朝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原先以为是贼,没想到是三爷,误会了。”阮慕阳带着寒食和点翠也退到了书房外,对张安朝说,“三弟,先出来吧。” 她这一番解释让张安朝面上好看了一些,冷这张脸走了出来。 那么多下人都看到了,若是真计较起来张安朝也赖不掉了,阮慕阳便让他们先下去了。 “三弟,你还不愿意说吗?是不是要去祖父祖母那里才愿意说清楚?” 张安朝脸色一变。在张家,他最害怕的就是老尚书。“二嫂,你真的误会了,我只是见二哥不在,便想在他的书房里找两本书回去看看。” 阮慕阳并不想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惊动老尚书和老夫人,这件事情还是要先等张安夷回来问清楚了再说的。 见他似乎并不愿意跟自己多说什么,那副抵死不认、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又实在让她反感,她便不再追问了,而是说道:“三弟,你二哥待你不薄,你就是这样对他的吗?” 张安朝依旧不说话。 阮慕阳招来点翠说道:“今日我就不去刘府了,你去将人参还有准备给刘夫人的寿礼带给母亲,然后让母亲去跟刘夫人说,张府忽然有事我去不了了,改日再特意登门向刘夫人赔罪。” 点翠点了点头。 阮慕阳又道:“顺便你再派个机灵点的小厮去找莫见或者莫闻,让他们想办法告诉二爷府中发生了些事,让他今晚早些回来。” “是,夫人。” 点翠走后,阮慕阳看向张安朝笑了笑说:“今日就请三弟在穿云院坐上一坐,尝尝你二哥刚弄来的好茶。” 她的态度十分强硬,竟是要将张安朝扣在这里了。 见张安朝站着不动,她像寒食使了个眼色后说:“三弟,你看是你自己走去正厅,还是我这个做二嫂的让人‘请’你去?” “珐琅去沏茶,将二爷藏着的最好的茶拿出来招待三爷。” 张安朝就这样被扣在了穿云院。 出乎阮慕阳意料的是,没过多久,张安夷就回来了。 他回来的很快,像是一得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张安夷确实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他知道今日阮慕阳应该去刘府给刘夫人祝寿的,可没想到莫见让宫人传话给他,说府中出了事,阮慕阳让他早些回去。 他了解阮慕阳的性子,一定不是一般的事情,当即便告了个假回来了。 “三弟怎么在这里?”看到张安朝的时候,他有些意外。 在看到张安夷走进来的那一刻,张安朝的头上便开始冒冷汗,原本还算镇定的样子像是随着张安夷的到来一下子被击破了。 他深知他这个二哥有多可怕。 因为是从宫中回来,张安夷身上还穿着正二品的官府,将他整个人衬得十分威严。 阮慕阳道:“原本我是要去刘府的,忽然想起来忘了东西,见时间还早便折回府拿,可谁知看到了三弟。”她将发生的事情细细地说了一遍。 听到张安朝摸进了他的书房找东西,张安夷看着他的目光冷了起来。“三弟,你有什么想说的?” 被他这么一问,阮慕阳发现油盐不进。一副抵死不认样子的张安朝的表情终于有了些变化。她心中惊叹,没想到张安朝这么怕张安夷。 “二、二哥,我——”张安朝自知瞒不过去,却也不想说出实情。 张安夷看着他畏缩的样子,温和一笑,说道:“你进我书房是想找什么?谁让你去的?” 阮慕阳也觉得张安朝是受人指使。他的性格不像是有主见能做出这样的事的。况且对他而言张安夷的书房里并没有什么他需要的。 张安夷平日里在书房里处理的大多是关于朝堂上的事,所以张安朝此举肯定也是为了朝堂上的事。 而他最大的敌人现在就是洛阶。 她转而一想觉得不可能。 就在这时,张安夷再次开口:“三弟,还不说吗?若是你说出来,我还可以给你一次机会。”他的语气想平时一样温和,目光中带着一种慈悲与包容,循循善诱。 他越是这种语气。张安朝就越觉得心里压力极大,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山正在朝他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就想要窒息了一样难受,心跳得飞快,没有着落。 阮慕阳在一旁看着,也觉得张安夷虽然并没有动怒,却在给张安朝施加压力。这就是他,遇到任何事都不会对人怒目相向,始终保持着温和儒雅的样子,总能在谈笑间不动声色地给人压力,带来反击。 这种高深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的磨合,变得越来越神秘,吸引着她,也让她因捉摸不透而害怕着。 张安夷也不逼张安朝,晓之以情继续说道:“三弟,其实要查我很快就能查出你背后的是谁,可是我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想你落得那些奸细的下场——” 在他温和的声音里,张安朝终于崩溃了。 “二哥,我说,我说——”张安朝忽然跪了下来,“二哥,我错了。是洛大人让我来你的书房找你与旁人来往的书信的。” 阮慕阳惊讶,居然是真的是洛阶。 “三弟,你可知,你是在帮洛阶置你二哥于死地?”她冷声质问。 洛阶一直想要置张安夷与死地。此次恐怕是终于察觉了张安夷与谢昭之间的来往,想要找到证据,才会让张安朝潜入他的书房。 近臣勾结手握兵权的藩王,要是被灵帝知道了,那是死罪。 她没想到张安朝会糊涂愚蠢到这种地步。 张安朝拉着张安夷的衣摆,求饶道:“二哥,我是一时糊涂,我知道错了。” 张安夷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样,脸色并未有变化,只是那双眼睛里瞬间被冷意充斥。他对他的求饶亦是不为所动,低头冷眼看着他问:“洛阶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竟然敢作出这样的事?” “他说事成之后给我升官。”张安朝一个大男人竟然拉着张安夷的衣摆哭了出来。 阮慕阳忽然想起了先前张安夷对张安朝的评价。他说他入朝为官很容易被奸人利用。 果然如此。 听了他的理由,张安夷好笑地看着他说:“你四弟身为进士还要去浙江做知县,你一个举人能留在六部竟然还不知足?这么想升官是觉得我给你安排的官职小了吗?” 张安朝立即摇头。 这个时候他除了摇头,苍白地否认,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实际上,他就是埋怨张安夷给他安排的官职小了。 阮慕阳也被他气笑了。 帮了他不感念恩情也就罢了,竟然把这当成理所当然享受着,还嫌给的官职小,真的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才做官多久?不到半年的时间便想着升官,即便是你同一期的状元,在翰林院也得熬个几年,你倒是心急。”张安夷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安朝,眼中带着悲悯,像是在看蝼蚁一般高高在上。 这种认不清自己能力,妄想一步登天之人,简直无药可救。 张安朝感觉到了那种不屑的眼神,心中更是慌乱,哭着恳求道:“二哥,饶了我这一回吧,我再也不敢了。” 阮慕阳极厌恶地看着他这副懦弱无能的样子。在她看来,张安朝真的是死不足惜。不知张安夷会如何处置。 她看向他。他负手而立,身上那股温润仿佛已经侵入了骨子里,挥散不去。从被人嘲笑的张解元到现在仅在洛阶之下的内阁次辅、朝中重臣,他这一路走得极快,仿佛借了东风一样扶摇直上,不论日后如何,史书上必然会有他浓墨重彩的一笔。可是现在,她从他身上看到了一种难以言明的孤寂。 父母不亲,兄弟背叛,他是何等的孤寂。 这便是高处不胜寒吗? “若是旁人,我定不会让他活下去,可是你毕竟是我的兄弟。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说到这里,张安夷顿了顿,“明日我便会跟工部尚书说你得了恶疾。往后你便继续回到庄子上住吧。” 阮慕阳觉得这样的处置已经是非常轻的了。张安夷还是顾念了兄弟之情。他为了升官想置他于死地,他却只是剥夺了他的仕途罢了。 张安朝惊讶得顿时连哀嚎都忘了,目瞪口呆地看着张安夷。 他刚刚得偿所愿做了官,才刚刚迈入官场,怎么能就这样回到庄子上呢?想起那种与牛羊为伍,粗茶淡饭,几乎与外界隔绝的生活,他害怕极了。 “二哥!二哥!我真的错了。”回过神来,他紧紧地抱着张安夷的腿哀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二哥。” 张安夷任由他抱着腿,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说道:“饶你一命已是看在祖父祖母的面子上了。他们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其他的你就不要妄想了。” 他从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张安夷的语气就像是在宣判一样。对张安朝的人生进行宣判。 在抹灭掉了他此生最大的梦想之后,他又补充了一句足以让他从此一蹶不振的话:“且不说其他,你连去我书房偷信件的事情都办不好,当真是无用之极。即便我让你继续在官场,十年、二十年,你也不会有任何变化。你的一生,就这样了。” 被直白地指出了痛处,张安朝脸色惨白。 “除非——”张安夷拉长了语调,见张安朝的眼皮动了动,又说道,“除非我忽然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被革职入狱。但是即便如此你也不会有机会,因为我们是兄弟,一荣俱荣,我若是倒下来,你觉得你还能继续为官?” 他勾了勾唇:“而且,不会有这么一天。”他的语气明明平和极了,却让人听出一种狂妄之感。 他自信、笃定地打破了张安朝的所有希望,将他贬低到了尘土里。 阮慕阳却被张安夷唇边的弧度深深地吸引。 其实,张安朝一直没有想明白一件事。他与张安夷是兄弟,在旁人看来就是一体。若是张安夷真的出了什么事,张家几个兄弟没有一个能置身事外。 张安朝颓然地松开了抱着张安夷的手,浑身像失了力气一样。 左等右等没有等到张安朝回院子吃饭,又听说穿云院先前闹贼结果弄错了是张安朝,陈氏便寻了过来。 她一来就看到这幅景象。 “三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见张安朝不说话,陈氏吓得不轻,看向张安夷和阮慕阳,慌乱地问道:“你们把他怎么了!”她本就是没什么主见的女人,主心骨便是张安朝,乍然见到他这样,像是心中的支柱倒下了一样,是真的着急了。 “三弟妹,你将三弟带回去吧。至于发生了什么事,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阮慕阳没心情与她解释,看着他们便觉得烦,“寒食,将三爷送回去。” 陈氏本就是个软弱的人,这种情况下更是没什么主见,慌乱地带着张安朝回去了。 这场闹剧终于收场了。张安朝哀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阮慕阳觉得头有些涨。看着沉默不语的张安夷,她主动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感觉到手边柔软的温度,张安夷回握,将她的手包在了手心,侧头看向她,眼中满是风雨过后的柔情。 不知道如何安慰,也知道这样的男人不需要安慰,阮慕阳温柔一笑。问:“一会儿可还要进宫?” 她的体贴和温柔让张安夷十分受用。 “要的,不过想先陪夫人用饭,然后去一趟祖父祖母那里。” 阮慕阳点了点头:“这么大的事情确实是要让祖父祖母知道的。” 这日中午,张安朝一脸颓然地被扶着离开穿云院的事情很多下人都看见了,很快,整个张府的人都知道了。 下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乱嚼舌根,只是猜测这件事跟上午那会儿穿云院有贼的事情有关系,猜测两个院子之间有矛盾。 陈氏回去缓过来之后,在傍晚的时候将事情告到了李氏那里。 李氏虽然对张安朝这个庶子并不关心,却想借题发挥,好好为难一下阮慕阳。可是阮慕阳在张安夷进宫后便去了老夫人那里,李氏没找到人,又不敢贸然去老夫人那里。 等晚上张吉回来之后,李氏将白天的事情添油加醋,加上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张吉。 张吉顿时气得拍了下桌子说:“好好一个家被他弄得乌烟瘴气!” 这个“他”说的是张安夷。 张安夷迟迟未归,阮慕阳又躲在老夫人那里,满是怒气的张吉等不下去了,同李氏一起去了老夫人那里。 即便他现在是阁老,也不能在家里乱来! 结果张吉去了之后被躺在床上的老尚书一顿痛骂,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张吉虽然偏心,对张安夷十分不满,但毕竟为官多年,回京城也好几年了,不是不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的。张安朝做的这件事会害了整个张家! 面上无光,他也不好意思面对着老尚书和老夫人,更觉得阮慕阳那恭敬的目光中带着讽刺,极为没面子地离开了,回去之后就将李氏骂了一顿。 第六十一章 想垂帘听政 事关朝政,张安朝的事情在张府没有大肆宣扬,知道实情的也就老尚书老夫人还有张吉夫妇。 张安朝没有办法把自己的官职没了的事情告诉陈氏,直到第二日早上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穿着官服出门,陈氏才感觉到了不对劲。 一问之下,她才知道张安朝的官位没了。 “二哥说今日去跟工部的人说我得了恶疾,往后都不用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陈氏差点跌坐在地上。 “怎么会这样?二哥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他们是见不得我们好吗?” 张安朝没有吭声。 他没有解释,陈氏自然就真的以为是穿云院见不得他们好了。心中的愤懑几乎药喷薄而出,她头一回这般有主见有勇气。“我去找二嫂!” 穿云院。 张安夷一大早便进宫去了,阮慕阳刚刚喝完了珐琅端来的养身子的汤药。 一直怀不上孩子已经成了她的心病,可是大夫说坚持调养她还是能怀上的。 “夫人,三少夫人。”沐风进来说道。 知道陈氏来一定是为了张安朝的事情,指不定要哭哭啼啼一番,现在想起张安朝,阮慕阳就觉得心中反感,根本不想见他们。她对沐风说道:“你跟三少夫人说我身子不适,在床上躺着。不方便见她。告诉她,与其来找我,不如回去问问三爷做了什么事。” 沐风将阮慕阳的原话告诉了陈氏。 陈氏脸色灰白地回去了。 将张安朝他们三口送去庄子上的事情,张家没有一个人反对。 要么是没有反对的理由,要么是不敢反对。 张安夷派莫闻亲自盯着这件事,态度强硬,三日之后的清晨便将他们送上了马车,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张府。 张府的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再也回不来了。 经过张安朝这件事,阮慕阳也警惕了起来,平日里让寒食带着几个小厮盯着穿云院来来往往的人的动向,以免再有人混进来。 很快就进入十一月了。 往年京城都要腊月才能下雪,今年十一月就开始飘雪了,是以今年格外的冷。 阮慕阳的膝盖一到天冷就会一阵阵的疼,大部分时间都在屋子里烤着暖炉,让点翠和珐琅陪着说话解闷。 她想到了重生到这一世醒来后将她们两个从三等丫环提到自己身边的情景,一眨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两个丫头都到了成亲的年龄。 “点翠,寒食可说过什么时候要同我求娶你?他再不来,我就要给你们做主,安排婚事了。”近一两年,点翠与寒食的小动作一直在阮慕阳眼皮子低下。看得出来他们现在很好,只是寒食像是没开窍一样,始终不来跟她提求娶点翠的事情。 点翠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夫人,别、别给我安排婚事了。要那排就给珐琅安排。” 被提到名字,珐琅的脸也红了起来。 阮慕阳笑着道:“逗你们的,你们的亲事自然是要你们愿意才行。”她想着要抽个时间好好提点一下寒食。 她正想着这件事的时候,就听下人说寒食求见,实在是巧得不行。 点翠的脸红了起来:“夫人,茶凉了,我去换一壶。”说完,她提着茶壶就跑出去了。 看着寒食进来,阮慕阳本想趁着点翠不在提点他几句,却见他神色像是有什么事,便话锋一转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寒食点了点头,来到她低声说道:“夫人,尹大人有事要见您。” 尹济? 尹济现在是替皇后和东宫出谋划策的人,代表的是皇后和东宫,而阮慕阳又借着张安夷的名义与皇后有那样的约定,自然是不会不见他的。 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皇后需要她做什么事。 她思量了一下,说道:“你去告诉他,让他后日去平海寺。” “是。” 阮慕阳要去平海寺上香拜佛,老夫人自然不会阻止,张安夷也没有怀疑。 只是与尹济约好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下了一整夜的大雪。天亮的时候雪虽是停了,外面却是白茫茫的一片,也冷极了。 阮慕阳醒的时候,张安夷刚刚从外面回来,准备换上朝服去上朝。 不论寒冬酷暑,他总是早早地起来练练身子。这年头读书人的身子都十分孱弱,而他的身体却结实极了,体力也很好。 转而想想也是,若不是他身子好,这样天天在内阁操劳,恐怕是吃不消的。 “醒了?昨晚下了大雪,外面积了厚厚一层,恐怕路不好走,要不你改日再去平海寺吧。”张安夷走到床边,俯下身子在她额头上吻了吻,温柔极了。 二品大员的朝服穿在他身上,象征着整个光华巅峰的权利,尊贵得让人不敢直视,心生敬畏。这样冷硬的朝服之下,是他深入骨髓的温和与儒雅。 虽然还躺在锦被之中,但是感受着他身上还未消散的寒气,阮慕阳可以感觉到外面到底有多冷,忍不住往锦被里钻了钻。 “我身上的寒气冻着你了?”张安夷不再碰她,稍微离她远了一些。 他的动作十分温柔体贴。 “没有。”阮慕阳摇了摇头,关照道:“二爷今日出门要多穿一些。”无论什么时候他总是穿得那么单薄,好像不会冷一样。 至于那平海寺,既然跟尹济约好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要去的。 等到真的从房里出来,阮慕阳看到庭院之中满满的白色,才发现昨夜的雪下得真的很大。白茫茫之中,只有青竹还是苍翠之色。 明明没有风,却冷得刺骨,阮慕阳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对点翠和珐琅说:“走吧。” 上了马车,她立即将手炉抱在了怀里。 京城的道路上的雪已经被人扫过。并不妨碍行车,但是到了京郊,路就变得很难走了。 这一次去平海寺整整比平日里多花了半个时辰才到。 因为刚下了雪,几乎没有人来寺里上香,少了来往的香客,寺中格外安静,只有青烟袅袅升起,在白雪、黄墙的衬托之下,甚是有禅意。 “张夫人。”尹济比阮慕阳先来了很久。他亦是披着件大氅。看起来也有些怕冷。 阮慕阳端的是一副不可亵渎的样子,说道:“路上都是积雪,不太好走。” “无妨。”尹济的唇边带着笑容。 他看了眼阮慕阳被冻得发红的脸,建议道:“我们去禅房里?” 可是阮慕阳对他很是防备,微微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说:“不必了,就在长廊里吧,也不是很冷。” 明明冻得脸都红了还说不冷?大约是自己“登徒子”的形象根深蒂固了。尹济又是觉得好像又是觉得无奈,也不勉强,说道:“那就在这儿吧。” 阮慕阳让珐琅、点翠还有寒食三人在附近守着。随后看向尹济问道:“尹大人让寒食传话给我,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懿旨?” “懿旨倒是没有,但是确实是有事。”尹济慢慢收起了笑意,低声说道,“圣上昨日又吐血了。” “又吐血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听到?”阮慕阳疑惑地问。 这几日张安夷进宫出宫都与往日没什么不一样,并不像发生了什么异常的事情。 她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尹济说道:“因为皇后娘娘封锁了消息。不过顶多也就瞒两三日,洛大人和张大人在宫中都有耳目,很快就会知道了。” 皇后隐瞒灵帝吐血的事情很是有深意。 因为朝中朝外势力蠢蠢欲动,随着灵帝吐血。身子越来越虚弱肯定会有所动作,皇后是怕生出事端,到时候变得控制不住。毕竟现在太子还小,圣上沉迷修道炼丹,朝政都把持在内阁手中,可谓是权倾朝野,就连圣上说的话恐怕都不如他们管用。 她是怕万一到时候,洛阶生出了反心,亦或是洛阶和张安夷的斗争搅得朝中天翻地覆。 果然不仅是对洛阶,皇后对张安夷也是有防备的,可是她只能选择依靠张安夷。 想到这里,阮慕阳看向尹济,怀疑地问:“这些是皇后让你告诉我的,还是你自己要告诉我的?” 尹济立即笑了起来,上挑的唇间看起来很是轻佻不正经:“若我说是我自己,张夫人是不是欠我一个人情?” 老毛病又犯了,果然不能和颜悦色地对他。 阮慕阳皱了皱眉说:“是你自己要说的,我可没答应你。”此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是尹济自己要告诉她的。 尹济看着她的神色,继续说道:“其实,皇后娘娘并不像表面上那样温婉。她——是个很有野心的女子。虽说圣上吐了血之后还是像上次一样并无大碍,但是太医说极伤元气,说句大逆不道的,哪日忽然暴毙也说不准。我告诉你这件事是想让你早做打算,很快朝中估计就要有大动作了。” 这句话中所包含的内容太多,阮慕阳听了心中十分震荡,眼中闪过惊讶之色。果然灵帝吐血不是大家所说的那样没有大碍,吐血怎么可能不伤元气?只是她没想到竟然说可能会暴毙。 让她更没想到的是皇后。 她问道:“你是说——皇后娘娘她——” 光华甚至加上整个前朝都没有女子称帝的先例,再加上皇后对太子期盼很大,恐怕不是想要自己坐上那个位置,而是想趁着太子年纪还小的时候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这让她大吃一惊,她把皇后想简单了。 惊讶让她暂时忘记了寒冷。 “皇后并不是好糊弄的女子,所以,接下来你也要早做计划。”尹济探究地看着她,“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她要洛阶败、谢昭死,张安夷安然无恙。 阮慕阳差点下意识就说出来,随后警惕地看向他说:“无可奉告。” 尹济看着她防备的样子,笑了笑,十分不在意地说道:“不说也罢,我也不想知道,只是希望你能保全自己,别把自己牵扯进去。”虽然说着让人十分感动的话,可是配上那轻佻的语气就让阮慕阳这样端庄的人儿对他这句话半分感觉都没有。 她又问道:“那你呢?你又图什么?” 蛰伏在翰林院这么久,让自己那么不起眼。实际上却在皇后和太子身后出谋划策,他到底图的是什么? 正好有风吹过来,他挪了挪步子,用后背替她将山风挡住,大氅的下摆被吹得动了动。“还记得当年在扬州城外离开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提起往事,他的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从前我平江知府连瑞之子,后来知晓了自己并不是亲生的,我的养父想让我回扬州本家。可是那些人并不想让我回去。张夫人恐怕难以想象回到扬州后我经历了什么,如何才有命活着到京城的。现在我虽然只是个中允,他们却再也不敢动我了。” 阮慕阳想起了当日扬州城外的刺客,那是冲着他的命去的。 比起当年,尹济确实变了很多。 他不变,就活不到现在。 可想而知在扬州尹家那几年对他的心性是何等的磨炼。 将惊险、血腥的往事化作唇边轻佻一笑,一切都变得不值得一提。尹济说道:“我现在所图的不过就是仕途罢了。” 阮慕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尹济察觉,回看向她的眼睛里问:“张夫人不相信?” 阮慕阳移开了眼。其实她是相信的。 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她再次感觉到了寒冷。京郊比京城之中似乎还要冷上一些,她的手中即便抱着暖炉,还是怎么都暖不起来,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她道:“今日你对我说的话我全听进去了,多谢忠告,我会早做打算的。” “若是有什么事,可以让寒食去官舍找我。” 与尹济分开后,阮慕阳去禅房坐了一会儿,待缓过来觉得没那么冷了之后才去大殿之中拜了拜佛,替老尚书、老夫人还有张安夷求了求平安。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洗了个热水澡,换了常服,去掉了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才到阮慕阳身边坐下。 “夫人白天还是去了平海寺?” 阮慕阳点了点头,解释道:“最近心里总是有些不踏实,我想了想,还是去上了香。” 结果半夜阮慕阳的膝盖疼得不行,翻来覆去睡不着。 “夫人,怎么了?” 许是动静弄得大了。张安夷给吵醒了。 他每日那么操劳,晚上睡觉还被自己吵醒,阮慕阳心中觉得愧疚,说道:“没事,就是膝盖有些疼,一会儿就好了。” “疼得厉害吗?”张安夷起身撩开床帐,借着床帐外微弱的灯光看着她。 阮慕阳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是疼得厉害,只是有些难熬,让她睡不着罢了。 张安夷忽然撩开了被子将手伸了进去。 “你做什么?”感觉到他的手触碰到了自己的身体。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甚至能感觉到他指腹上的薄茧,阮慕阳的脸红了红。 这么晚了,他明日还要不要起来去宫里了? 直到她想歪了,张安夷也没有解释,只是笑了笑,伸手将她的腿揽了过来,让她双腿蜷起紧紧地贴在他的腿上。 许是男子的身体本就比较阳刚,阮慕阳顿时觉得膝盖贴上了一个热源。舒服多了。 张安夷将阮慕阳整个人拦在了怀里,温柔地说道:“睡吧,要是还疼就起来叫大夫。” 被他这样抱着,阮慕阳感觉自己像是被他捧在了掌心之中一样,心中格外安稳,便在他怀中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脸靠在了他宽大的胸膛之前,寻了个舒服的地方,慢慢闭上了眼睛。 见她终于不动了,张安夷失笑,在她发顶吻了吻说:“夫人若是再动下去,恐怕我今夜就睡不着了。” 感觉到他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阮慕阳的脸红了红,不敢再动了,低低地在他怀中说道:“都这么晚了,快睡吧。想要的话——等明晚你——早些回来。”她说不下去了。 张安夷对她太温柔呵护了,她只觉得自己像是被软软的棉花包围着,就连心也软得不行,不知该如何表达出来这种暖心、感动,便只能以实际行动来表达一番了。 “好。” 有着张安夷的体温,阮慕阳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慢慢睡着了。 到了第二日晚上,张安夷果然回来的比平日要早一些。 在他包含深意的笑容之中,阮慕阳早早地让点翠和珐琅服侍着沐了浴,换了衣裳,坐在床边假装看着杂书等着他。 在她之后去沐浴的张安夷出来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氤氲的水汽,仿佛空山新雨一般,将他的眉目衬得更加清晰分明。他走到床边将阮慕阳手中的杂书抽了出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便俯下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俯身看着她。 好在是摔在了锦被之上,阮慕阳并没有觉得疼。 “夫人的腿今日好些了吗?” 阮慕阳刚要回答,只觉得张安夷将她的一条腿曲起,手在她的脚踝处辗转流连了一番,然后一边看着她的神色变化,一边沿着她的小腿以磨人的速度缓缓向上。 他手下划过的地方即使隔着衣物,阮慕阳还是感觉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自下而上传遍了全身,惹得她颤了颤,立即求饶一般的按住了他的手说:“好些了。” 开口的声音娇软动人,听得张安夷眸色深了深。 他勾唇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带到唇边吻了吻,动作轻柔娇惯,让阮慕阳的心也跟着软了下来。 紧接着,他将她的手拉下,让她勾上了自己脖子。俯下身子彻底与她相贴,吻上了她的唇,撬开了她的贝齿,迅速占领了她的口中。 唇齿交融,他们相互纠缠着,却觉得还不够亲密。 阮慕阳被他吻得头昏脑涨,喉咙里溢出轻吟。等她觉得呼吸终于顺畅了,却后知后觉得发现身上有些凉,没等她反应过来。张安夷温热的身子便覆了上来。 两人皆是一声喟叹。 随后,随着床帐摇曳,他们做着更亲密的事情,身体仿佛也交融在了一起。 细碎娇柔的声音与低沉的喘息声渐渐响起,旖旎氤氲,勾人心弦。 就在这日之后的第二天,张安夷得知了灵帝前几日吐血的事情,眼中闪过深思。 同一天,洛阶自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那边也知道了这件事。 两人各自暗中都有所动作。朝中局势再一次紧张了起来,却因为靠近了年关,这种紧张之感被过年的喜气冲淡了一些,颇有粉饰太平之感。 在过年之前,寒食终于鼓起了勇气向阮慕阳提出了要求娶点翠。 寒食是个十分机灵,做事有分寸的人,这几年替阮慕阳办了不少事之后更是成熟稳重了不少,十分让她信任。点翠跟在她身边那么多年,虽然有些时候比较咋呼,但是忠心耿耿,大事上从来不含糊,十分可靠。 在阮慕阳看来,他们二人是十分般配的。 身边得力的丫环少,她有些不舍得这么早放点翠出去的,好在寒食也在穿云院做事,两人即便成了亲,依然能像现在这样。 “点翠的卖身契在我手中,是准备以后还给她让她出府的。寒食。你可有打算给她一个家?”阮慕阳问。 寒食点了点头,面露难色地说:“夫人,我自然是想到了的。我已经在城东看到了一间房子。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了些钱,只是那地方差了点。” 他有这份心阮慕阳便很高兴。料想他那些积蓄能买下的房子恐怕也十分简陋,她说道:“这样吧,反正你们两人还是要留在我身边的,穿云院空着的屋子那么多,到时候就整理出一间屋子给你们做新房,暂时先住着。待你们二人拿了卖身契要出府的时候,我再你们置办个小院子,让你们安心过日子,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夫人,这怎么使得。”寒食受宠若惊,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点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又替我做了那么多事,这是你们应得的,不要与我推辞了。”阮慕阳想了想日子说道,“年前给你们办婚事有些仓促,这样吧,年后我替你们做主,将亲事办了。” 第六十二章 冒死弹劾 今年过年,张府格外的清冷。 张安朝和陈氏还有张青玄三人去了庄子上,张安玉和胡云喜在青田县没有回来过年,年轻一辈只有沾雨院和穿云院的人在,一下子少了许多人。随着年纪的增长,老尚书与老夫人的身子再也不像阮慕阳刚嫁进来时那样硬朗。 过了年便是平乐四年。 灵帝登基的第四年。 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出了正月十五,阮慕阳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做主将寒食与点翠的婚事办了。日子是年前就定下来的,在正月十八。 他们二人都是阮慕阳身边得力又信任的人,他们都是孤儿,无父无母,阮慕阳是既做婆家又做娘家替他们操办,还给了点翠一份嫁妆,给了寒食一个铺子,让他们即便以后拿回来卖身契出了张府也能有办法维持生计。 寒食与点翠二人自然是十分感动。 “小姐。”穿着嫁衣的点翠红着眼睛拉着阮慕阳的手十分不舍,这一声“小姐”是阮慕阳还在娘家时候的称呼。 阮慕阳看得心中也有些不舍,笑着安慰道:“怎么哭哭啼啼的?左右又不出这个院子。寒食是个老实人,往后同他好好过日子,再过几年我便放你们出府。” 他们二人成亲。连带着穿云院都喜气了起来。 寒食与点翠成亲之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正月十九,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因为是在他们成亲之后的第二天,所以阮慕阳对这个日子记得非常清楚。 这一日国子监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江寒云直接上书灵帝,冒死弹劾,细数洛阶七大死罪—— 一,结党营私,任人唯亲。 二,平乐元年借徐厚之案剔除异己,冤杀五品及以上官员达到数十人之多。 三,平乐元年十月,西北报贼匪聚众抢劫杀伤,隐匿不报。 四,纵容亲属圈地,烧杀抢掠,与民争利。 五,科场舞弊。 六,平乐三年,替亲侄谎报军情,瞒报战败之果。 七,纵容其子在户部贪污受贿,款项巨大。 往日里官员相互弹劾的折子每日都有不下十份,弹劾洛阶的有,弹劾张安夷等其他大臣的也有,却没有一份折子像这样是死劾。 何为死劾? 条条罪状皆能置对方于死地、弹劾的对象权势滔天难以撼动、弹劾之路九死一生便是死劾,以死弹劾。 灵帝依旧沉迷修道炼丹,原本这类弹劾的折子都是丢给内阁,不予处理的,奈何这是死劾,他不得不看。带着不耐烦不走心的情绪看了之后,灵帝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看后沉默不语了良久。 在一旁侍奉着的高严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 灵帝放下了江寒云的折子,说道:“高公公,依你看这折子上所列的罪状是否可信?”虽然精神看着还好,但是他的脸上比起去年来更加没有血色了。 高严看了眼那奏折上的内容,吓了一跳。 但也毕竟是侍奉了两代君王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大风大浪也见过了不少。高严脑中略微一想,谨慎地答道:“皇上,老奴不懂政事,不敢妄下定论。虽然江大人不会空穴来风,但是洛大人两朝重臣,也立过不少功,这事还是要慎重些好。” 灵帝赞同地点了点头道:“嗯,是该谨慎些,如何处置容朕先考虑考虑。你先下去吧。” “是。” 退到门外之后,高严松了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招来了一个信得过的小太监说:“你替我去给洛大人送个口信——” 江府,呈上奏折的江寒云刚刚回来。 今日他不准备去国子监了。 脱下了一身的官服,他换上了许久没有穿过的长衫。这是读书人穿得长衫,自从入仕之后,平日里穿的都是常服,鲜少有穿长衫的时候了。 刚刚将长衫换上,洛钰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江寒云转身,一身简单的长衫让他看起来如同一个普通却又俊朗的书生一般,返璞归真。 “你刚刚干什么了去了?”洛钰的脸上满是焦急之色,眼中隐隐含着水光。 原先嫁给江寒云的时候,她觉得是极幸福的。可是自先帝驾崩之后,她却发现了真相,江寒云并不是真心实意要娶她,娶她只不过是将计就计混入她祖父的派系之中罢了。自从当今圣上继位之后,他便对她再也不像之前那样温存。 一个是自己的亲祖父,一个是自己爱的夫君。 洛钰夹在中间十分为难,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俏与刁蛮,越来越憔悴,每每午夜梦回,梦到的总是江寒云入狱。 看着洛钰,江寒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你不是知道了吗?”他脊背挺得笔直。 不畏权贵,不惧怕生死,始终保持着一身正气、一颗忧国忧民的心,这是读书人的气节,也是圣贤之道。他从不敢忘记。 洛钰上前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说道:“你们斗不过我祖父的!你会死的!” 江寒云任由她抓着,不去看她含着泪意的眼睛,而是看向门外的天际,说道:“总要有人站出来的,若人人都这样贪生怕死,何来的清平盛世?”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了。 “洛钰,你是个好姑娘,你祖父之事与你无关。倘若我就这样死了,你便拿着休书改嫁吧。以你的身份。不愁找不到夫家的。”江寒云看向了案上他方才回来写好的休书。 洛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那“休书”二字,几欲崩溃,眼泪终于流了下来。 “不要,我不要。”她摇着头。 江寒云继续说道:“这封休书你不着急拿出来。待我死后,若是我的死劾成功了,你祖父败了,圣上念在我的份上,必不会连累于你。待事情过去了之后。你再将休书拿出来,还你自己自由。” 虽说嫌她是奸臣的孙女,但是他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这让她怎么恨得下去?洛钰心里矛盾极了。 “江寒云!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样?”她又是狠狠捶打他,又是用脚踢他。 江寒云任她拳打脚踢,说道:“这是我欠你的。你若愿意,待我死后帮我照料一下母亲,还有妹妹。不愿意我也不怪你,毕竟你该是恨我的。” 洛钰觉得江寒云是铁石心肠,竟然为了所为的正义。将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小妹留在上无依无靠。 “我只问你一句,你当初娶我,只是为了接近我祖父收集证据?” 江寒云点了点头。 “那你可曾对我动过心?”哪怕一点也好? 江寒云移开了目光:“洛钰,对不起。” 宫中。 知道江寒云的奏折已经送到了灵帝面前,张安夷出了文渊阁,站在廊下看着重重叠叠的宫阙,目光悠远,带着一种悲悯。 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他侧头看了看。又将目光收回继续看着宫阙。 沈未走到张安夷身边,同他并肩站着,神色之中带着凝重说道:“洛阶已经去面见圣上了。”她的个子比张安夷要矮上许多,在女子之中算高挑的了,可是与男子相比还是显得娇小,好在她一言一行之中都没有女气,旁人没有怀疑过。 张安夷点了点头,说道:“要靠一封奏折将洛阶扳倒不太可能,要看接下来的了。江兄胆识过人,我们定不能让他白白牺牲了。” 若是旁人死劾洛阶,恐怕轻而易举就会被他反咬一口,可是江寒云是洛阶的孙女婿,没有人比他死劾洛阶更合适,虽然不足以致命,却也够洛阶喝一壶的了。 “嗯。”提起江寒云,沈未眼中带着钦佩,“洛阶肯定不会让江兄好过。” “我们还是要尽量地将他的命保住。” 另一边,与此同时。洛阶正在面见灵帝。 宦海沉浮几十年,经历过的凶险实在太多了,这次虽然让他猝不及防,感觉到了强烈的危急,却还不至于让他慌乱得不知所措。 “洛爱卿,江寒云的奏折你怎么看?据朕所知,他还是你的孙女婿。”灵帝道。 洛阶神色一震说道:“皇上,江寒云奏折上所列之事皆是子虚乌有。老臣自先帝在世之时便对皇家忠心耿耿,现在更是为了皇上鞠躬尽瘁,怎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他字字句句提醒着灵帝当初先帝在世之时是如何帮他的、是如何忠心不二。 灵帝念及当年,果然犹豫了起来。 这时,洛阶又道:“江寒云忽然上奏弹劾老臣,居心不良。据说年前江寒云还曾与永安王私下有来往,恐怕有所图谋,还请皇上明鉴!将江寒云收押!”来的路上洛阶便想好了如何反咬江寒云一口,这次的事情若是处理得好,还可以趁机加重皇上对永安王的怀疑,一箭双雕。 “皇上,” 灵帝皱起了眉。洛阶所说之事触及了他的敏感之处。朝中上下说永安王居心叵测的一直不在少数。 但他打心底是相信这位曾经舍身救驾的兄弟的,所以对洛阶的话也有所怀疑。 可也不是不相信。 若是换做嗜杀的武帝不至于为难,宁可所杀不可错放。可是灵帝心存仁厚,性子又优柔寡断,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这时洛阶也不敢左右灵帝的想法,只能静静地等着。 思索了一番,灵帝说道:“江寒云与永安王的事,以及他所上奏之事,朕会让刑部与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共同查明。先将江寒云收押刑部吧。” “是。”洛阶那双眼睛里闪过笑意。 果然与他预想的一模一样。 张安夷和沈未最先知道了要将江寒云收押刑部的消息。 这与张安夷料想的也一样。 沈未皱起了眉,低声道:“将江兄收押刑部,不就是让洛阶可以趁机把人弄死?最后死劾不了了之。” “不会就这样结束的。”张安夷眼中闪过冷色,“这只是开始。只是江兄要吃点苦头了。” “我先去打点一下刑部,至少先将他的命保住。”沈未道。 江府之中,原本正在静坐的江寒云听到动静,睁开了眼睛。 来了。 “你们来干什么!这里是你们随便闯入的地方吗!”洛钰站了起来厉声喝道。随后,她着急地看着江寒云。她知道这些人是来抓他的。 “皇上有旨,将国子监祭酒、左副都御史江寒云暂时收押刑部。”来的是刑部的人。 洛钰神色一冷:“谁敢!”自小在洛府被娇养着长大。她呵斥起人来气势很足。 “洛钰!”江寒云制止了她,面色平静地站了起来对刑部的人说道:“容我先去拜别母亲。” 刑部的人面露难色。这有些不符合规矩,可是他们也知道江寒云是因为什么事被抓的,心中又有些佩服。 见他们不愿意,洛钰再次开口:“只是去拜别一下都不让吗?” 毕竟是洛阶的孙女,刑部的人正好顺着洛钰的话退了一步,说道:“那还请江大人抓紧。” “多谢。” 看着江寒云一身长衫、挺直了脊背走了出去,洛钰红了眼睛。她咬了咬唇跟了上去。 “母亲,孩儿不孝,恐怕不能侍奉您了。”江寒云来到老夫人面前跪了下来。 江夫人看着自己的儿子,明知道他做了什么,下场会如何,却还是露出了笑容。她极为赞赏、极为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起来吧,娘不用你担心。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你这样的儿子,娘感到荣幸。”笑着笑着,江夫人的眼泪落了下来。 这便是江家的家风。 端正之极。 刑部的人便站在了厅堂之外。他们无不是在官场上混的,也许当年入仕的时候也像江寒云一样一身正气。可到现在早就忘了初心。此时此刻,他们被江家母子震撼了,那颗早已被污浊的官场同化的心起了波澜。 在朝江夫人磕了三个头之后,江寒云站了起来,转过身说:“走吧。” 走之前,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洛钰。 洛钰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刑部的人将他带走。 “母亲。”她回头看向江夫人。 江夫人叹了口气,抹去了眼角的眼泪说:“洛钰,寒云已经把你休了。你走吧。” 洛钰摇了摇头:“不!”那封休书她不会要的。 “我去找求祖父!” 洛钰回了洛家。 “二小姐,你怎么回来了?”洛总管问。 “祖父呢?我要见祖父。” 洛总管拦住了她说道:“大人去了宫中还未回来,二小姐你——” 洛钰一把推开了她,走了进去,找了一圈果然洛阶还没回来。 “钰儿!” 看见自己的母亲,洛钰终于崩溃了。她抱着洛二夫人哭着道:“母亲,江寒云被刑部抓走了,能不能求祖父饶了他?” 洛二夫人避而不答,替她抹着眼泪说:“苦了你了孩子。” 整个洛府没有人愿意帮她。 等到了傍晚。洛阶终于回来了。 洛二夫人没拦得住,让洛钰跑去了洛阶的书房。 书房的门被从外面推开,洛阶抬头,发现是洛钰,笑了笑说:“是钰儿来了啊,正好祖父找你有事。” 对上洛阶的笑容,洛钰一愣,问:“祖父找我有什么事?” 洛阶朝洛钰招了招手,让她走到自己面前。像小时候一样拉着她的手,循循善诱,语气极为慈祥地说:“钰儿啊,之前是祖父看走了眼才让你嫁给江寒云,苦了你了孩子。” 这些日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洛钰顿感委屈。 “如今祖父需要你帮祖父做一件事。”洛阶继续说道,“祖父需要你将一些信件带回江府,放在江寒云的书房之中便可。” 洛钰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缓缓地从洛阶掌中将自己的手抽出,小心地问道:“祖父,那些是什么信件?” “这你就不需要知道了。听话,事成之后祖父给你重新安排一门亲事,保证你嫁的比现在好。”洛阶的语气不容置疑。 洛府的少爷小姐虽然仗着洛阶任性妄为,却没有一个是傻的。 洛钰摇了摇头,觉得此事洛阶的笑容不在慈祥,而是有些可怕。她后退了一步说道:“不,祖父,你让我害他,我不会这样做的。我这次来是想让祖父饶了他这一回,我会好好看着她,定然不会有下次了。” 洛阶脸上的笑容落下,语气严厉地说道:“胡闹!死劾我,怎么可能饶了他?” 随后他的语气又随和了下来,耐心地说道:“钰儿,听祖父的话。天下比江寒云好的男子多的去了,你是我洛阶的孙女,定然不会委屈你的。” “我不要。”心中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洛钰心灰意冷,“祖父,我这辈子认定他了,我不会害他的。” 都说她的祖父洛阶在朝中一手遮天,结党营私,整日有御史骂他,可洛钰从来不觉得她的祖父是奸臣,在她的印象之中,祖父除了有时严厉一些,大多数时候还是很慈祥的。是以江寒云翻脸的时候她十分不理解。 现在却隐隐地明白了。 “祖父,难道他折子上所写的都是真的吗?”洛钰皱着眉问。 忽然,“啪”地一声,洛阶抬起手打了她一巴掌。 “看来是平日里将你惯得太厉害了!这般目无尊长,不分轻重!”洛阶气极。 洛钰被打得偏过了头。从小到大,她都没被打过。 这一巴掌让她彻底绝望了。 也是这一巴掌让她一下想明白了些什么,往日里那些任性、刁蛮、为所欲为的场景在脑中飘过,随后烟消云散。 洛钰没有哭没有闹,十分平静。 她在洛阶面前跪了下来,语气坚定地说道:“祖父,恕孙女不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孙女已经是嫁给了江寒云就是江家的人了,他要是死了,孙女便跟着他一起死了,往后您和父亲母亲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孙女。没有我这个女儿吧。” 她这儿女情长的样子在洛阶眼里是十分可笑的。他根本不为所动。洛阶的女儿、孙女于他而言都是拉党结派、控制人心的工具罢了。 只是有些可惜洛钰是他孙女之中最出色的。 他提醒道:“洛钰,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说完,洛钰朝洛阶磕了个头,然后站了起来,走出了洛阶的书房,走出了洛府。 看到她回来。江府的下人极为吃惊。 洛钰一句话也没说,沉默得像是变了个人一样。她回到屋里,走到案前,将端端正正装在信封里的休书拿了出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撕了个粉碎。 许是有人想将这件事闹大,不到一日,江寒云死劾洛阶,被迫入狱之事便传开了。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震撼。她早就猜到张安夷他们会有动作,却没有想到是这么大的动作。 在感叹了一番江寒云的勇气和风骨之后,她第一想到的便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洛钰。据她所知,洛钰是十分喜欢江寒云的。 想让珐琅去江府看看洛钰的情况,可是这两年因为张安夷与洛阶的关系,阮慕阳跟洛钰都相互避免着见面,关系疏远了不少,乍然去又不太好。 “寒食。”她叫来了寒食说,“你去外面打听打听情况,越具体越好。” “是。” 洛阶的权势这么大,想要一下子扳倒他是不可能的。天下不畏死的人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若是一次死劾便能让洛阶倒下,恐怕早就有人去了。 张安夷他们接下来会怎么做呢?洛阶又会怎么做? 阮慕阳让下人们全都退了出去,独自坐在房中想着。 恐怕没多久皇后便会招她进宫问具体的情况,她得说出个所以然来。 随着江寒云的死劾开始,这被过年祥和的气氛所掩饰的剑拔弩张终于露了出来,她也要早做准备才行。 她有预感。接下来一定是谢昭那边有动作,跟张安夷里应外合。 她要让保证张安夷的计划顺利进行的同时,联合皇后,背后将谢昭杀个措手不及,让他永无翻身之日。张安夷与谢昭现在是一体,这是将他也算在了其中,稍有不慎便会累及他,必须谨慎才行。 第六十三章 联名上书,大闹刑部 这一日,张安夷回来的比平日里要晚。 看到阮慕阳没有睡,他似乎并不奇怪。 服侍着他脱下了官服,阮慕阳才问道:“这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江大人现在……怎么样?” 江寒云死劾洛阶,可以说是平乐四年的开年大戏。 换上了常服,张安夷一边理着袖子一边说道:“关在了刑部,恐怕现在不太好。” “即便是死劾,恐怕也扳不倒洛阶,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办?” 听到阮慕阳的询问,张安夷停下了动作看向她。 阮慕阳被他看得心头一跳,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常的样子。 张安夷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柔和地说道:“夫人猜到我与永安王联手了吧。这件事极为凶险,相当于与虎谋皮,近臣结交手握兵权全的藩王,稍有不慎便能被人反咬一口,身败名裂。” 即便是说着最坏的结果,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丝毫听不出一丝惧意。 阮慕阳何尝不知道?所以她才惊叹他的胆子如此之大! “不仅要防着被有心人反咬,还要防着永安王暗算,走错一步、露出一点空子就会满盘皆输,所以我希望夫人不要牵扯进这么凶险的事情之中。”他是为了她好,也是不想生出任何变数。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 她不知道张安夷这句话是否是在提醒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她的动作。 可是她已经上了皇后的船,没那么容易下船了。借皇后的力量,她不仅能暗中替他保驾护航,还能趁机将谢昭一并除去。只是她知道张安夷必然不允许她这么做。 “我知道了。波谲云诡的朝堂与你们男人有关,我只不过是个后宅女子。” 但是这一世她为了报仇而来,即便是无足轻重的后宅女子,她也要在这危机四伏的局势之中搏上一搏,趟一趟这浑水,让谢昭永无翻身之地! 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共同查了两日江寒云所上奏之事,依旧没有进展。 其实不论是刑部尚书或者大理寺卿和左都御史,对洛阶的事情多少事心知肚明的,只是不敢说破,也不敢就这样向圣上复命,只能拖延时间。 江寒云被收押在刑部大牢迟迟不放,终于激起了许多人的不满。 这其中大部分是读书人。 江寒云是国子监祭酒,国子监有监生千余名,可以说都是他的学生。国子监的监生不是家中地位显贵的,就是各地出类拔萃的学子,是光华未来的栋梁之才。江寒云因为博学,再加上有着圣贤的风骨,平日里十分受这些监生的爱戴。 除了这些监生之外,还有一些欣赏他勇气的文人。 他们不但联名上书要求放了江寒云,还整日聚集在刑部门口替他不平,拦在门口的官差也不敢轻易与这些读书人动手,弄得刑部不得不大门紧闭,刑部的官员们出入也不敢走正门。 不仅如此,许多在民间因才情而小有名气的才子们还写文章抨击洛阶,不但用词犀利至极,而且朗朗上口,金句频频,十分适合百姓传播。没多久,京城百姓之中,上到七八十岁的老人,下到黄髫小儿都能数出洛阶的几条罪状出来。 这几日处在风口浪尖之上的洛阶得知后,气得不行,狠狠地拍了下桌子说:“这些酸腐文人真当老夫拿他们没办法了吗?” 下面的官员吓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吭声。 “派去江府的人进展如何了?”洛阶问。 下面的一个官员惶恐地答道:“江夫人把江府的下人都遣散了,我们安排不进去人。而且,自打江寒云进了刑部大牢之后,似乎有人在暗中保护江府。我们派去的人晚上几次潜入江府都失败了,根本、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 连进都进不去,更别说是放诬陷江寒云与永安王私下来往的信件了。 洛阶眯了眯眼睛,即便已过花甲之年,岁月在脸上留下了苍老的痕迹,但是他的眼中始终一片清明。他冷哼了一声:“是张安夷——既然如此,便别怪老夫,将他弄死在牢房之中了。” 江寒云入狱的第四天,阮慕阳收到了一份拜帖。 是洛钰的。 “洛钰来了?快将她带进来。”吩咐完之后,阮慕阳又让点翠上茶。 自从灵帝登基继位一来,阮慕阳与洛钰便开始慢慢疏远,算起来已经有快三年没有在一起好好说过话了。 阮慕阳虽然反感洛阶,但是始终是很喜欢心思单纯娇憨的洛钰的。 还没出正月,天十分冷。 洛钰白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她面色憔悴,唇上没有血色,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眼睛里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倨傲和娇俏,和从前判若两人。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阮慕阳吓了一跳,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关心。在她眼里,洛钰就是一个需要宠着的妹妹。 她让洛钰坐下,洛钰却没有坐下。 “阮姐姐,我是走投无路才求到你这里的。”洛钰脸上带着难色。 虽然是洛阶的孙女,但是她本性纯良。她选择不了出身,权势之争与她是无关的,嫁给了江寒云,原本以为是门金玉良缘,却不想弄成这样,她夹在中间怕也是十分为难的。 阮慕阳看得不忍心:“你先坐下。” 察觉到她的手冰凉,阮慕阳让珐琅拿来了手炉塞进了她的手中。 “阮姐姐,你能不能跟张大人说说,让我去刑部见见江寒云?”洛钰恳求地说道,“祖父定然不会轻饶他,我就是想看看他在牢中好不好。” 江寒云都死劾洛阶了,洛阶肯定容不下他了,洛钰现在还站在江寒云这边。阮慕阳猜想她大约是与洛阶闹翻了。她对江寒云是真心的,即便被利用了,也没有生出一丝怨怼,到现在还关心着他。 为了江寒云同洛阶、同洛家闹翻,阮慕阳心中佩服洛钰的勇气,同时也替她惋惜。 江寒云对她如何,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阮慕阳不忍心拒绝她,却也不敢满口答应。她拉起洛钰的手说道:“这事我尽量替你争取,你先回去等我消息。照顾好自己。到时候要是能去看他了,你却病倒了怎么办?” 她柔和的声音非常有说服力,让洛钰的情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见她眼中还带着几分犹豫和不放心,阮慕阳诚恳地说道:“相信我,我会替你争取,一有消息了立即派人去江府通知你。” “阮姐姐,谢谢你。”这时候,父母、兄弟姐妹没有一个人愿意帮她,找了几日人。洛钰几乎要绝望了,却没想到阮慕阳还是在真心实意帮自己。 她感动极了。 亲自将洛钰送了出去,看着她坐上了马车离开,阮慕阳叹了口气。 只盼着这一次江寒云能活下来,不然洛钰恐怕会撑不下去的。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阮慕阳吩咐点翠将煲好的汤端了上来,在他旁边坐下,问了他几句今日的情况,然后开口道:“今日洛钰来找我了。” 与张安夷成亲也好几年了。因为性格和经历,遇到事情她喜欢依靠自己去解决,开口求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张安夷拿着勺子来回拨弄着冒着热气的汤,问道:“她是想要见江兄?” 没想到他光靠着自己一句话就猜出来了,阮慕阳点了点头。想起洛钰憔悴的样子,她小心地问道:“那——能让她去看看江大人吗?”她可以想象到若是不能够,洛钰会有多失望多伤心。 她实在不忍心。 “洛阶虽然罪大恶极,却与她无关。江兄下狱之后,她依旧在江家,可见心性善良,对江兄也是真心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 朝堂上的斗争实在不该牵连一个无辜的弱女子。洛钰现在的处境,跟上一世的她何其相像?同样都是无辜被利用,不同的是,江寒云有一颗正直的心,而谢昭却是真的心狠手辣。想到这些,她有些感慨,更加心疼洛钰了。 就在这时,张安夷话锋一转:“只不过——” 阮慕阳的心提了起来。紧张地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今日,洛阶暗中向刑部施压,示意刑部右侍郎对江兄动刑,江兄被杖责了三十。虽然我提前打点过了刑部,下手没那么重,但是三十杖也不是那么好受的。”说到这里,张安夷的语气有些凝重,“只怕她看到了会受不了。” 阮慕阳倒吸了一口气。 杖责三十是什么概念? 光华有在朝堂之上杖责犯事大臣的惯例,这些大臣们大多是文官,平日里养尊处优,曾经有大臣被杖责了不到二十下便命丧朝堂。 这三十杖恐怕打掉了江寒云的半条命。 刑部的大牢环境肯定不好,没有人照料,没办法请大夫,恐怕江寒云的情况会更不好。 这样一来,洛钰就更要去了。 经历了这么大的变故,她必须要长大了,必须要有能力去面对这些。如果这点都受不了,接下来她要怎么办? 阮慕阳道:“这是她必须要面对的,什么时候能让她去?” “如今江兄的情况不太好,虽然给了他伤药,还是需要看看大夫才好。她这次去也能带大夫去看一看,自然是越快越好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这与她想的一样。 她站了起来,却被张安夷拉住了手腕。 “派个人去趟江府便可,天这么冷,夫人的膝盖又不好,还是不要出去的好,坐下来陪我喝一碗汤。”张安夷笑得温温的。不论在朝中经历了怎么样的阴谋阳谋。明争暗斗,每每回到穿云院,他总是一副温和的样子,一如当年还未入仕的时候一样。 阮慕阳想想也是,又不需要自己亲自跑一趟,刚刚她是着急了。 “那我现在吩咐寒食跑一趟江府。” 说着,她让点翠去将寒食叫了过来,吩咐道:“寒食,你现在去一趟江府找江少夫人。就说明日便可去刑部探望江大人,让她准备些衣服,吃食,最好再找个靠得住的大夫乔装成随从一起。” 说到大夫,洛钰应该能明白江寒云在牢里被用刑了。 看着寒食出去,阮慕阳叹了口气。 这时,面前忽然多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端了一碗汤给她。 “夫人,喝口汤。”这是张安夷特意盛给她的。 阮慕阳心事重重地拿起汤勺拨弄了一下,说道:“二爷,明日我可否跟洛钰一同去?只陪她到外面。” 张安夷只觉得有求于自己的阮慕阳比起平日里还要温顺动人,暖黄的烛火将她的脸照得白皙剔透,让人移不开眼。 是以,他也变得好说话了起来:“夫人要去便去吧。明日我让沈四空在刑部等你们,洛钰与她不认识,夫人去了也好。” 听到“沈四空”这三个字,阮慕阳的心绪本能地乱了乱。有时候她很是羡慕沈未,变成了男儿身。不必再束手束脚,能够亲自站在与洛阶对立的一面,与他在朝堂之上博弈。 当然,她是没有那样的才华能金榜题名的。 张安夷似想起了什么,叮嘱道:“不过要记得多穿一些,刑部的阴气重。” “好。”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寒食回来了。“夫人,您的话我全都带给江少夫人了,她让我跟您说放心。她会准备好的。” 得到了回复,阮慕阳终于可以放下心了。 “夫人还不睡?”此时张安夷已经上了床,靠在床头看着书,像是在等她一样。 阮慕阳点了点头,将外衣脱下。 寻常人家都是妇人睡在外侧,方便夜里照顾起来照顾夫君的,但是张安夷却很怜惜她,让她睡里侧,晚上从不需要她端茶倒水。早上起得早也从来不吵她。 脱了绣鞋,刚刚准备上去,阮慕阳就被张安夷一把拽了上来,一个翻身压在了身下。 鼻尖碰着鼻尖,两人的气息立即交缠在了一起,耳鬓厮磨。 阮慕阳推了推他道:“我明日还要陪洛钰一同去刑部。”他的体力格外好,每一回都得要她好几回,将她弄得浑身酸疼,第二日起不来。 张安夷幽深的眼中闪过笑意。在她的唇上吻了吻,随后贴着她的耳廓用唇细细地摩挲着,低声说道:“我知道。只是觉得夫人今日说话格外娇软。” 身子紧紧相贴,隔着薄薄的衣服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甚至肌肤的纹理,阮慕阳的声音顿时更加娇软了:“那你还不起来?你、你硌着我了。”原本今日确实是该有求必应的,可是明日要陪洛钰去刑部。 现在,小腹处清楚地感觉到张安夷起了反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张安夷轻笑,那似乎能牵动人心弦的声音格外吸引人,仿佛有一只手撩拨在阮慕阳心上,扰得她都不坚定了。 察觉出了她的反应,张安夷笑着在她的细嫩的颈项出亲了亲,随后隔着衣服在她身上磨了磨,翻身松开了她,呼吸有些粗重。 这样就饶过了她? 就在阮慕阳有些意外的时候,张安夷忽然抓住了她的手朝下探去。“今日先欠着。” 红着脸任由他的手包裹着动作,阮慕阳只觉得浑身发烫,手上发酸,喉咙里忍不住溢出了娇软的声音,似乎也不比随了他好到哪去。 第二日,张安夷起来之后没多久阮慕阳便也起来了。 张安夷去宫中之前特意再次叮嘱了她一番,让她多穿些衣服。 阮慕阳听了她的话,还在膝盖上绑上了护膝。 辰时过半的时候,她带着寒食还有珐琅一同出了门去了江府。 洛钰已经准备好了,似乎是特意用脂粉遮掩过,气色看起来也比昨日好了不少。 “阮姐姐,谢谢你。”她真诚地说道。 阮慕阳让她上了自己的马车,大夫单独坐在了后面的马车上。她们到刑部的时候刚刚好是巳时。 “夫人。” 刑部的依然聚集了许多监生和学子。昨日江寒云在狱中挨打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惹得众人更加愤怒,刑部的官差们不靠武力几乎都要镇压不住了。 阮慕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心中震撼。 有这么多人替江寒云不平,也算是对他这番壮举的支持吧。 洛钰更是心中感慨,眼睛都红了。 “我们走后门走,沈大人在那里。”阮慕阳吩咐道。 马车来到了刑部的后门,阮慕阳撩开了车帘,果然看到沈未站在那里。 阮慕阳同洛钰一道下来,叫了声:“沈大人。” “嫂夫人,江少夫人,里面请。” 沈未进入内阁也有些时日了,也算是朝中重臣。 阮慕阳跟在她身后,见她十分自然地接受着刑部小官吏的行礼,大方端正,丝毫不见女子的忸怩与羞怯。 “这里僻静,嫂夫人在这里稍等。”沈未先将阮慕阳带到了一个小厅堂之中。她深切地记得张安夷对她的叮嘱,不要让阮慕阳去那阴森的牢房。 从前她觉得张安夷隐藏得太深。冷静得可怕,温温和和的样子看似对谁都好,实际上对谁都格外疏离,却不想他对他被迫娶的这位夫人倒是上心得紧,是动了真情的。 她身为女儿身,却比大部分男子还要优秀,通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又在不到十年的时间里进了内阁。自诩才情、见识、胆量都不输男子,她对整日只知相夫教子、拘泥于后宅勾心斗角的女子是有些看不上的。但是对于阮慕阳。她即便不愿意承认,也得承认是服气的。是自先帝在世时最后一次出巡,在泰山行宫之中遇到刺客开始。 想到这里,沈未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心头也是说不出来的空空的。低头看到自己脚上的官靴,她不禁有些茫然。这些年她一直在为沈家平反活着,若是有一日沈家真的平反了,她接下来该做什么? “好,有劳沈大人了。” 所有的分神只不过是一个呼吸之间的事情。沈未迅速地恢复了过来,看向洛钰说道:“江少夫人,请随我来。” 洛钰随着沈未来到了刑部牢房门口。 “江少夫人。”沈未想了想,又改口道,“我还是喊你嫂夫人吧,江兄与我是同一年的,平日里我们的关系也很好。” 洛钰点了点头。 沈未继续道:“这牢里的环境和气味可能不太好,嫂夫人可做好了准备?” 洛钰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进去吧。” 刚走进去,洛钰只觉得一阵阴森湿冷之气扑面而来,还带着极其不好闻的气味,令人作呕。她好不容易才忍住。 沈未早就打点好了一切,将她带去了最里面。 “江兄,嫂夫人来看你了。” 若不是沈未出声,洛钰都不敢确认那身上带着血迹、极为狼狈地趴在那里的人是江寒云。 他是多么丰神俊朗、风度翩翩的人啊。 江寒云有些意外,看了看发现真的是洛钰。“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里说不上好。似是不愿意让人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他慢慢爬了起来。 动作牵动了伤口,他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洛钰看得着急:“你怎么样了?我带了大夫来。” 沈未拿出钥匙将牢门打了开。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到外面去等你。”看了看江寒云,又看了看洛钰,她心中也是一阵感叹。 牢门打开,洛钰立即带着大夫走了进去。 她红着眼睛在江寒云身前蹲下,抚上他的脸,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到了一边,心疼地说道:“怎么会这样?” “我不是将休书给你了吗?你还来做什么?”江寒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语气疏离。 她在外面担心他担心得不行,忍着许多人的仇视还要留在江府,为了来见她一面更是四处奔走,他就是不领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洛钰越看这副样子越气,恨不能把他疏离的表情撕碎:“别给我提休书!给我撕了!有本事你出去了再写一封给我,我拿了马上走人。” 洛钰从前在洛府的时候脾气多大?就连徐妙露,只要她看不惯就会怼回去,还能气得那样高傲的徐妙露没办法发作。 第六十四章 镇压监生,血流成河 洛钰手上的力气用得大了些,似乎牵动了江寒云身上的伤口,吓得她立即松了手,关心地道:“怎么了?你怎么样了?伤口是不是很疼?” 江寒云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因为疼痛泛起了不正常的红晕,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你走吧。刑部的牢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一个囚犯还管得了我?我什么时候走用不着你来管!”自从与他成亲,洛钰的态度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自从嫁进了江府,她便好似收敛起了自己原先一身漂亮张扬的羽翼,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越是珍惜,就越害怕失去,就越想变成最优秀的样子。 可是,即便她这么小心翼翼,还是落到了这般地步,一腔深情错付,还偏偏死心塌地。 忍下心中的惆怅,洛钰叫道:“大夫!快给他看看。” 江寒云本不想承洛钰的情,奈何他伤得不轻,根本连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着她将自己的手腕拉过去给大夫诊脉。 大夫诊了诊脉,神色凝重地说道:“夫人,江大人受伤不轻,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口没有及时处理,牢中环境潮湿阴暗,起了炎症,再拖下去恐怕情况不妙。” “那便快些给他处理伤口。”洛钰着急得不行。 见她毫不避讳地要将他的衣服和带着血的裤子脱下来,江寒云立即道:“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洛钰给大夫使了个眼色,根本不等给他拒绝的机会。 伸手去脱江寒云的裤子的时候,洛钰的脸红了红。 与江寒云成亲到现在也有几年了,她与江寒云始终没有圆房。江寒云翩翩君子,从未对她做过逾矩之事。 起初她还以为他是因为不喜欢她才不碰她,想着往后日久生情,总会好的,后来才知道他不碰她是因为她是奸臣的孙女,他是嫌弃她。 当脱下他的裤子,看到那一片血肉模糊的时候,洛钰的手抖了抖,再也强撑不下去了,偷偷咬着唇,红了眼睛。 真的是触目惊心。 这哪里是一个读书人受得了的? 好在江寒云背对着她,看不见她软弱的样子。 另一边,刑部的一个小厅堂之中,由寒食和珐琅陪着的阮慕阳忽然听到了躁动之声,声音像是从刑部大门之外传来的。 “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吗?”她问。 珐琅点了点头说:“听到了,夫人,像是有许多人,似乎还有惊叫。” 阮慕阳记得刚刚在刑部大门外看到的是一群监生和书生。 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神色一变,对寒食说道:“寒食,快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是。” 刑部大门之外,除了刑部官差之外,来的是刚刚从别处调来的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五十多人。 他们受洛阶之命,前来维护京城的治安,惩治聚众闹事之人。 刑部尚书那里,自然是已经打点好了。 “奉劝各位一句,不要再在刑部门口闹事了,若是你们执意留下来,那本官便将带头闹事之人当作反贼抓起来就地正法。”西城副指挥手中拿着刀,冷声说道。 江寒云已然入狱五天,国子监的监生们也罢课了五天。迟迟不将江寒云放出来已经惹得众怒,又听闻昨日江寒云被杖责了三十,众人的情绪更加不满,群情愤恨。 都说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只会纸上谈兵。然而他们也是最饱读诗书、最有气节之人。尤其是他们还未走入官场,未被污浊的官场同化,保持着一颗赤子之心。而站在刑部门口为江寒云不平的这些人又是整个光华的读书人之中最顶尖的一些。 他们是最清醒、最正直的,又怎么会怕这些权贵?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中间有人忽然大声喊道:“他是洛阶的走狗!” 这顿时让众人更加躁动,前排的人已经于刑部的官差们起了摩擦。 西城副指挥脸色微变,眼中浮现出冷冽的杀意,说道:“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若是你们再2执迷不悟,就休怪本官不客气了。” 又一人慷慨激昂地叫道:“朝政若是始终把持在那种弄权的小人手中,我光华江山的气数将尽!江大人何错之有?” “江大人何错之有?” “江大人何错之有?” 声音此起彼伏,原本还算平静的事态变得紧张了起来,刑部的官差们守不住了。 西城副指挥冷笑了一声,说道:“来人啊,将带头闹事的那几个就地正法,剩下的全都抓起来,如有反抗,格杀勿论!” “是!” 那些官差们终于将手中的刀面向这些读书人。 寒食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们彻底发生冲突的情景,其中一个官差一刀劈向一个带头之人,血溅当场。 这是这场事件之中的第一次流血。 寒食脸色一白,意料到出大事了,立即跑回去跟阮慕阳报告。 “什么!”阮慕阳站了起来,“你说那些替江大人求情的书生跟官差发生了冲突,官差动手杀人了?” 寒食点了点头。 那些书生何错之有?他们未来都将参加科举,步入朝堂,是光华未来的栋梁,怎么能杀? “不行,不能让他们滥杀无辜。”阮慕阳脑中飞快地转着。 寒食唯恐她跑出去,说道:“夫人,现在外面一遍混乱,咱们还是小心一些。” 就在这时,听到动静的沈未从牢房里出来了。 阮慕阳立即道:“沈大人来得正好,刑部大门之外发生了冲突,那些官差动手杀了人!现在情况恐怕不妙。” “此时非同小可,我现在就想办法,嫂夫人别急。”沈未神色凝重地说道。 此时沈未和阮慕阳心中都很急切,她们在里面耽误一刻。外面或许就会多一个人丧命,到最后的结果便是血流成河。 “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大门外与洛阶派过来的人交涉,然后再派个人去给渊在报信,让他将事情禀报皇上。”此时的沈未分身乏术,恨不能将自己分成两个人,一个去刑部外主持大局,一个去找刑部尚书。 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阮慕阳道:“沈大人。刑部尚书此刻在何处?我去找他。” 沈未惊讶于阮慕阳的沉着和聪慧,没想到她能想到去找刑部尚书。 她不敢耽误时间,也没有多说,只是道:“恐怕他此刻正躲在后堂,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让人带你去,有劳嫂夫人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道:“沈大人小心。” 说完,她们两人立即分头行动。 刑部尚书是个十分精明老辣之人,看似是墙头草。实际上更偏向洛阶那边一些。实际上,阮慕阳并没有多大的把握能说服刑部尚书派刑部的官差出面制止混乱的场面,只是此刻没有别人了,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虽然她只是一介妇人,但是好歹是内阁次辅张安夷的夫人、工部尚书阮中令的女儿,正二品的诰命夫人。 由沈未派的人领着,阮慕阳在后堂见到了刑部尚书。 “你是——” 阮慕阳收起了慌张,端的是一副内阁次辅夫人的高高在上,说道:“尚书大人。我姓阮,我的夫君姓张,叫张安夷。” 刑部尚书脸色一变,立即站了起来,客气地笑着道:“原来是张夫人。” 亮明了身份之后,阮慕阳便直入正题:“大人可知此刻刑部大门之外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刑部尚书眼睛转了转,还是一副客气的样子说道:“张夫人,外面的人是洛阶洛大人派来的,是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并不是我刑部的。”他的意思便是他管不着也不想管,这事与他无关。 “可是事情是在你刑部大门之外发生的,血是流在刑部门口的。”阮慕阳提醒道,“大人,那些人不是普通的人,里面大部分是国子监的监生,不是各地出众之人就是官家子弟。” 她继续说:“当今圣上仁慈,定不会用这样残忍的手段去镇压这些读书人,一定是洛大人自己的决定。现在已经有人去宫中报信了。相信很快皇上就会知晓,东窗事发,怪罪下来,大人觉得自己依然能够撇清关系吗?” 刑部尚书皱起了眉,眼中阴晴不定,似乎是在犹豫,权衡利害关系。皇上自然是不能得罪的,但是洛阶更不能得罪。 “现在洛大人的人已经在镇压了,大人也算是暗中相助了,不算违抗洛大人的命令,接下来便要为自己的考虑了。那么多读书人丧命于刑部大门之外,必然激起朝中的御史们还有民间百姓的不满,到时候一人一个弹劾大人的折子……” 即便不死,官位恐怕也不保。 “大人此时派人阻止,到时候洛大人怪罪下来只要将事情都推给我的夫君,也就是张安夷便可,可以免去皇上的怪罪,还能得个好名声,有何不好的?” 该说的都说完了,阮慕阳在等刑部尚书回答。 她不知道外面现在是什么样的情景。 沈未那边交涉恐怕成功的可能太小,去搬救兵也没那么快,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利用刑部的人。 她看了眼紧张的寒食。 今日是必不能让这些学子全部丧命的,除了说服之外,她还准备了后手。 此时的寒食已然准备好,袖子中藏的是一把匕首,只等阮慕阳一个眼色,便上前劫持了刑部尚书。威胁他。 第一次做这种事,他的心跳得飞快,紧张得浑身僵硬。 见刑部尚书迟迟不肯做决定,阮慕阳的心沉了沉。 等不下去了,拖延一刻或许便有一人丧命。 就在阮慕阳下定决心要让寒食动手的时候,刑部尚书终于开口了。 他咬了咬牙:“本官这便派人去!” 阮慕阳和寒食都松了口气。 寒食袖中的匕首差点掉在地上。 刑部大门外,一片混乱。 这些拿着笔杆子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是官差的对手? 即便是如此,看着倒下的同伴,他们无法退缩。他们中间的人大部分都受了伤。 “住手!” 鼻间是血腥味。耳边是刀刺破血肉之躯的声音和惨叫声。 沈未看着满目的血色,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学子,心中震荡,急红了眼睛。可是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她即便声嘶力竭,声音还是不足以让五成兵马司的人听到。 一旁的西城副指挥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么惨烈的景象,眼中甚至还带着得意的笑容。 “钱远,让他们赶紧住手!” 沈未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和内阁大学士,钱远一个西城副指挥不过正七品。 “原来是沈大人。”能被洛阶派来执行这样任务的,必然是亲信之人。钱远充耳不闻沈未的制止,说道:“下官正在奉洛大人之命维护京城治安,清除作乱之人。刀剑无眼,沈大人细皮嫩肉的,恐怕会被伤及,还请沈大人离开。” 钱远黝黑的脸上毫不见惧色,打量着沈未的目光中带着几分轻视和暧昧。 “你——”沈未气得浑身发抖,“你若是再不停下,便是滥杀无辜。圣上必然治你的罪。” 奈何她只有自己一个人,即便是冲进去也阻止不了他们的杀戮。 钱远道:“沈大人,卑职也是奉命行事。” 沈未亦是读书之人,对这些学子十分赏识。可是眼看着有学子不断地倒下,她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入朝为官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觉得这么无力,这么无可奈何。 哪怕她已经入了内阁、官拜三品。 她愤恨地看着钱远脸上的笑容,双眼之中像冲了血一般通红。她眼中闪过狠色,忽然从钱远身旁的护卫手中抽出了刀。架上了钱远的脖子,厉声说道:“钱远,你收不收手!你若是不收手,我现在便了结了你!” 这是沈未第一次拿起刀。 本该做女工的手拿起了笔杆子,现在又拿起了刀。 武将出身的钱远毫不在意沈未的威胁,任由刀家在脖子上,轻视地说:“沈大人即便是内阁大臣,也不能杀人。” 沈未发狠地说道:“你看我敢不敢!” 就在她真的要用尽浑身的力气杀了钱远的时候,阮慕阳与刑部尚书匆匆赶来。 “都给我住手!” 刑部尚书一声令下。刑部的官差们将五成兵马司的人包围了起来。 “还不住手?” 钱远没想到会突生变故,脸色变了变,不甘心地道:“都给我住手。” 沈未冷哼了一声,将刀丢在了地上,不再去看他,而是道:“快救人。” 阮慕阳赶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满目疮痍,血流成河。同时让她心惊的还有沈未将刀架在西城副指挥脖子上的情景,心中佩服她的胆量。 原本聚集在刑部门口的学子有一百多人,如今死伤加起来过半!何等的惨烈! 刑部尚书显然也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死了这么多人,头上直冒冷汗,暗道幸好自己来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没过多久,一群官兵匆匆赶来,将所有人围住。 这是皇城的禁卫军,受圣上直接调派。 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事情闹大了。 “将钱远还有其他五成兵马司的人统统抓起来等待处置!”从禁卫军中间走出来的是神色凛冽的张安夷。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活着的监生中间有人认出了他,激动地大叫道:“是张阁老!” 刑部尚书上前道:“张大人,可是皇上有什么指示?”虽然与张安夷是同级,但是入不入内阁是不一样的。 张安夷自然知道刑部尚书是什么嘴脸,却没没朝他发怒,反而勾了勾唇笑了笑。 这一笑让刑部尚书心中发毛,完全没底了。 张安夷从他身旁走过,径直走向阮慕阳,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夫人可曾受伤?”他的语气温和极了,与刚刚判若两人。 他一出现,阮慕阳的心便彻底安定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说:“不曾。” “那便好。寒食,将夫人带回去。” 现在的场面太血腥了。 阮慕阳知道他要处理接下来的烂摊子,自己在这里不太好,便温顺地点了点头说:“我去叫洛钰,跟她一起走。” 沈未将他们之间的温情看在眼中,心中空空的,却也没有什么不忿之感。今日她又一次对阮慕阳刮目相看,觉得她是能配得上张安夷的女子。 阮慕阳离开后,张安夷看向眼睛中的血色还未全部褪去的沈未,关切地问道:“你可还好?” “无事。” 他们不再多言,而是神色凝重地处理伤者和尸体。 经过清点,死亡三十七人,受伤者多达五十一人,十分惨烈。 这些人之中许多都是要准备参加乡试的,还有的是要参加后年的会试,入朝为官的。 这触目惊心的伤亡人数让许多人说不出话来。气氛肃穆。 待伤者全部被带走,死者的尸体也全部被抬到了一旁后,张安夷看了眼地上留下的暗红色血渍,幽深的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同沈未说道:“你与我一同去向皇上复命。” 听到张安夷和沈未禀报的灵帝震怒。 “将钱远和所有参与其中的五成兵马司的人拖去问斩!” “是。” “让洛阶来见朕!” 张安夷和沈未相互看了一眼,道:“是。” 洛府,得到消息的洛阶亦是震怒。最近他被人骂得太厉害了,名声一塌糊涂,才想镇压一下那些读书人。 他原本只是让杀一两个带头起事的,杀一儆百,谁知道钱远竟然一下子杀了那么多人! 在朝中那么多年,他自然知道这件事的影响会有多大。“钱远做的好事!” “大人息怒。”他下面的一个官员战战兢兢地劝道。 洛阶摔了个杯子,气愤地说道:“惹下这么大个事,不知道要有多少人弹劾我。如何息怒?”此时的他并不知,正是这件事,将他一步步推向死亡,再无翻身之地。 被宣进宫中,洛阶自是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钱远,又表明了自己的忠心。 见他言辞诚恳,态度真诚,灵帝的神色慢慢缓和了下来。 只是这件事在他心上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让他对洛阶再也没那么信任了。 阮慕阳从刑部回去之后。心中依然惴惴不安,脑中不断浮现的都是那血流成河的画面。 好不容易等到张安夷晚上回来,她着急地迎了上去,问:“死伤如何?”当时她虽然只是粗粗地看了看,但是印象里却是死伤过半的。 “死亡三十七人,受伤五十一人。” 阮慕阳的心跳了跳,又问:“那圣上如何处置的洛阶?” “洛阶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了钱远,圣上只是骂了一顿,罚了两年的俸禄。”张安夷的语气很平静。像是早就料到了一样。 居然这么轻! 阮慕阳深深地皱起了眉。 果然洛阶不是那么容易撼动的。 张安夷看着跳动的烛火,眼神莫测,笃定地说道:“但事情不会这么结束。这件事他惹怒的是天下的学子,就这样轻易地了结了不足以平民愤,会让天下的学子寒心。” 说罢,他又看向阮慕阳,将她抱进了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今日夫人所做之事我都听沈四空说了,多亏了夫人。” 阮慕阳靠在他怀中。他穿着的还是官府,衣料有些坚硬冰凉,她却觉得十分安心。“当时看到二爷来了,我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那时候他的出现简直是所有人的希望,万众瞩目。 她语气里的仰慕与崇拜让张安夷十分受用。他勾了勾唇,将她搂得更紧说道:“不过往后切莫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刀剑无眼。” 他没有说知道刑部发生了事端,想起阮慕阳还在那里的时候,他是有多紧张。 在朝堂之上,即便泰山崩于前。他都能色不改。 西城副指挥钱远受洛阶的指使对聚集在刑部之外的学子大肆杀戮的事情第二日便在京城传开。死亡的三十七人几乎全是国子监的监生,惹怒了国子监,连连上书要求圣上给国子监一个交代。 京城的学子们自发替死者哀悼,一时间,京城满目的白色。慢慢地,这件事传出了京城,影响越来越广。 不仅是在民间,洛阶此举惹怒了许多爱才惜才的官员,尤其是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洛阶的折子一天不下百份,几日便堆积如山。 洛阶与其党羽名声臭到了极致。 毕竟洛阶当年帮助自己上位,还知道当年圣旨上写的不是自己的名字,灵帝起初不愿处置,依旧闭门炼丹,可渐渐地也顶不住压力了。 就在这时,远在西洲的永安王谢昭遣人送上了折子道——洛阶此举人人得而诛之,若是圣上依旧被蒙蔽,便由他来铲除奸臣。 第六十五章 清君侧 永安王谢昭上此奏折所为何意? 他的言下之意便是若是灵帝再被奸臣蒙蔽,那他为了保全灵帝的名声便要亲手替他铲除奸臣,清君侧! 这一举措顺应民心,民间,尤其是学子之中支持永安王的呼声越来越高。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震荡不已。这便是张安夷与谢昭联合的后招!这是要逼得圣上不得不下令处置洛阶。 这样与谢昭合作,赌上的是整个光华的江山社稷,张安夷的胆子实在太大了太让人震惊了。 想起他温和儒雅,谈笑间将天下作为棋盘上博弈的内容,阮慕阳的心中除了有一股血液像是在沸腾激荡之外,还有些茫然。他这样的臣子,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有他这样心思深沉的臣子,到底是光华的幸还是不幸? 这个“清君侧”恐怕不是真的清君侧,而是清君! 自古以来,打着“清君侧”名义起兵谋反的人不在少数,清君侧只不过是个名义。 永安王谢昭这是在威胁灵帝!若是不杀洛阶,他便带着兵马一路从西洲踏入京城! 朝中哗然。人心惶惶。此时骂谢昭已经没有用了。 灵帝看到这份折子的时候,脸色都白了,神色晦暗,心中懊恼之极。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信了永安王,可是一切已经晚了。 现在自然不能再昏聩到招洛阶来商讨,灵帝此时唯一可以信任和倚仗的便是在朝中地位仅在洛阶之下,声誉还不错的张安夷了。 将张安夷单独招入宫中后,灵帝问道:“依张爱卿之意,永安王此事当如何处理?” 张安夷脸上丝毫不见慌乱,温和一如往常,唇边的弧度让他看起来神在在的。他这般泰然的样子生生给了灵帝一种错觉,仿佛谢昭这份折子上所写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回皇上,其实永安王未必真的要反。”他没什么起伏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格外清晰,“只是微臣担心的是他此举顺应了民心,成了民心所向。” 永安王谢昭是民心所向,那么他这个不得民心的皇帝恐怕就做不久了。 灵帝眼中闪过阴翳。但是整日沉迷修道炼丹,已经伤了元气,他的目光也有些涣散,完全没了帝王的凌厉,更谈不上有什么威慑了。 张安夷依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继续说道:“而且,这一年里永安王手中的兵力壮大的十分迅速,边境之上将近一半的兵权都在他手中,要是派兵镇压的话,多半是镇不住的,反而激起了他的反心。” “你说的是真的?”灵帝惊讶地问。 他已不问国事许久,许多情况都不如洛阶和张安夷知道的清楚。原先他想着最坏的结果便是与永安王兵戎相向,打一仗,却不知现在连打都不一定打得过。 灵帝现在万分后悔当初没有听洛阶和朝中大臣们的话,在登基之后便寻个罪名将谢昭处死,现在到了这样的地步。 张安夷语气平静地一一为灵帝揭开现实:“皇上,先帝晚年开始朝中动荡,尤其是当年户部侍郎齐有光一案让朝廷元气大伤,官员变动频繁,皇上登基之后,内阁首辅洛阶一手遮天,结党营私,对于各地上报的许多事情都选择不作为,而且放任亲系贪污腐败。暗中受贿。虽说圣上登基以来朝中太平,但是实际上比起先帝晚年,情况并未好转。” 灵帝沉默不语。 此时,张安夷忽然跪了下来,语气严肃而郑重地说道:“皇上,先前江大人所弹劾的七大罪状皆属实情。内阁首辅洛阶及其亲系乃朝廷的蛀虫,若是继续放任不管,恐怕光华便会断送在圣上手中!” “且永安王谢昭虎视眈眈,为今之计只有顺应民心铲除奸臣,永安王便没了出兵的借口。”张安夷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若皇上执意不肯处置洛阶,那臣便只能罢官隐居山林。臣饱读圣贤书,蒙先帝之恩,万万无法看着江山社稷便这样断送,愧对先帝、愧对身上,无颜再留在朝中。” 他这一番话说的极为坚定。 灵帝的脸再次白了。如今他能依靠的只有张安夷,万万是离不了他的。他既为难,又觉得这样被威胁着实在被动,气愤之极,眯起了眼睛看着他说:“张爱卿,你这是在逼迫朕!” 面对灵帝的愤怒,张安夷有恃无恐,面上一片坦然,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无畏地说道:“臣,不敢!” 没错,他就是在以辞官威胁灵帝。 他越是平静就越代表着他有恃无恐。放眼整个光华,敢以辞官威胁圣上的唯独他一人! “请皇上下旨铲除奸臣洛阶!” 灵帝紧紧地皱着眉看着他,随后像是浑身失了力气一般瘫坐,几乎是带着商量的语气说道:“张爱卿。容朕想想。” 毕竟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即便是有恃无恐的威胁也要注意一个度,防止秋后算账。张安夷深谙为臣之道,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然也不会一下子将灵帝逼得太紧。他恭敬地朝灵帝行了个礼说道:“虽然恐怕打不过永安王,但是防范还是要做的,臣这便召集兵部尚书、兵部侍郎以及各地的总兵商讨应对之策。臣,告退。” “下去吧。”灵帝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永安王的奏折一上。弹劾永安王的大臣不少,并且弹劾洛阶的折子也变得越来越多了。各地方上送来的弹劾折子也不少。 朝中,张安夷、沈未和宋学士三位内阁大臣带头,与几十位五品及以上的官员跪在了灵帝的炼丹房之外,恳请灵帝下旨处置洛阶。 那些御史们不仅上奏弹劾洛阶,还上奏弹劾张安夷居心叵测,想要趁机铲除异己。不过弹劾归弹劾,为了江山社稷。御史们还是跟张安夷一起跪在了灵帝的炼丹房之外。 灵帝压力巨大,根本不敢出炼丹房一步,也没了炼丹修道的心思。 此时处于风口浪尖的洛阶自然是对这些事情都是十分了解的。钱远愚蠢的作为将他推至了万丈深渊之前,他已经在洛府闭门不出好几日了。 当初事发,灵帝将他召入宫中,虽然最后只是罚了他的俸禄,但是之后再也没有召见他,而是召见了几次张安夷。这时候他就知道灵帝已经起了想处置他的心思。想疏远他,不再信任他了。 “老夫在朝堂几十年,历经两朝,却不想栽在了年轻人手里。”这几日张安夷的所作所为洛阶都十分清楚。他毫不遮掩眼中的恨意,看得下面的人心中发慌。 “父亲,接下来怎么办?”说话的是洛阶的三子。 洛阶忽然笑了笑:“慌什么?我在朝中几十年的根基岂是他张安夷能够撼动的?” 连武帝那样多疑嗜杀的君王他都能亲自送上黄泉,一个小小的灵帝还不容易吗? 到时候只要他的外孙,也就是二皇子扶上皇位,这朝中便真的是他的天下了。 而张安夷,只能死无葬身之地! 想到这里,他眼中再次出现笑意,道:“况且,张安夷的身边还有埋的一颗棋子,始终未曾动过。” 他说的这颗棋子便是阮慕阳。 他不是将阮慕阳忘了,而是至关重要的棋子要用在致命的地方,要留到最后关头。 此时的阮慕阳还不知道洛阶将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 这几日她也是时刻关注着朝中动向。心中难安。 与此同时,她还格外心疼张安夷。这几日的跪是真的在跪,他的膝盖上已经是一片青紫。 “我给你做的护膝你怎么不戴上?”晚上用热水替他敷着膝盖,阮慕阳语气抱怨地说道。 张安夷还是一派从容自得的样子,仿佛那一双膝盖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看着阮慕阳着急的样子,他眼中含着笑意:“同僚们都实打实地跪着,我这个带头的总不能作假,夫人说是不是?” 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作假? 能在朝中做官的,不是老油条也一定心思花样都很多。 阮慕阳皱了皱却没说出来。 “放心吧夫人,跪不了几日了。”张安夷笃定地说道,“永安王的兵马已然开始慢慢施压,圣上要做决定了。” 提起谢昭,阮慕阳心中不安。 她问道:“万一,永安王真的要谋反怎么办?”毕竟他手中握着这么多兵马。 此人狼子野心,定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此刻他有异动是顺应民心,可是等圣上下令处置洛阶之后,他便没了正当的理由。百姓们也不喜欢战乱,那时候若谢昭真要起兵谋反,未尝不能与他一战。光华的江山辽阔,他手下的兵马虽然多,但是要从西洲一路打到京城,也是十分难的。”他先前与灵帝说的那些,带着些危言耸听的意味,为的是下一剂猛药。 阮慕阳沉浸在他徐徐的声音之中。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变慢了。 朝廷如今不敢轻易动谢昭,怕他拼个鱼死网破,谢昭也不敢轻易有动作,将来一段时间内恐怕也会僵持不下。 难道就让他坐拥西洲? “夫人?” 阮慕阳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回过神来看向张安夷,继续替他敷着膝盖,解释道:“想着最近朝中的局势这么紧张,心中替二爷担忧。” 凶险之处张安夷自然是不会跟她说太多的。 如今这种局势下。谁不是在放手一搏呢? 阮慕阳自小便养尊处优,一双手保养得意,细嫩柔软,在烛光下似乎泛着淡淡的光晕格外好看。她隔着温热的手巾揉着他的膝盖,一下一下的,力道很是轻柔。张安夷的裤腿卷到了膝盖以上。阮慕阳手动的时候,垂下的衣袖便一下一下撩拨着他的小腿。 感受着腿上微微的痒意,又有佳人在侧,那一双不断揉捏的手更让人想起了先前一夜不得舒缓的旖旎,叫人意马心猿。 “夫人放心,朝政上的事我自有打算。”一边说着,张安夷的手慢慢伸了过去,将阮慕阳的手按在了自己膝盖之上。 一只手被按住,阮慕阳一下就无法动弹了,皱眉看向他。 在她猝不及防之时,张安夷手上一用力将她的手拉了过去。 阮慕阳的身体失去了平衡。一下子便向前栽在了张安夷的身上,让她的脸乍然红得像能滴血一样是因为好巧不巧,她的脸正好栽在了他的胯骨之处。 张安夷倒吸了一口气,眸色变深。 似乎能感觉到某处的苏醒,阮慕阳立即抬起了脸,奈何手臂依然被禁锢住,脱不开身。“你——”她又羞又气。 “先前夫人说欠着我的,今日也该还了。”张安夷的声音低哑得惊人。说完。他托着她的腰将她向上一提,让她趴在了自己的胸膛之上,搂着她的腰。 因为那一晚怜惜她第二日要起来陪洛钰去刑部,所以未得尽兴,本想着第二晚好好折腾一番,却不想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死了那么多监生。再之后便是借此机会弹劾洛阶,永安王上奏等事情。一直忙到了现在。 感觉到他某处的反应,阮慕阳推了推他,声音轻柔地说道:“你这几日这么累,还是早些休息吧。” 张安夷轻笑了一声,抚上她的侧脸,将她的脸托起说道:“夫人忍心看着我这么辛苦还要总是憋着一股火吗?” 阮慕阳无言以对。 还是她残忍了? 到底是当年连中三元、如今的大学士,根本说不过他。 见阮慕阳犹豫了,张安夷也不再多说。微微靠近,吻上了她的唇。先是在她柔软的唇上轻轻地摩挲,若即若离地纠缠,手在她腰间辗转了一番便隔着衣物沿着她的尾椎上下轻抚。终于等阮慕阳难耐地动了动身子像是动情了一样,张安夷才眼中带着笑意停下来了一瞬看了看她唇上晶亮,眼中含水,双眼迷离的动情模样,才再一次吻上了她的唇,撬开了她的贝齿与她纠缠。 唇舌交缠,两人的呼吸渐渐急促了起来。 衣衫尽落,肌肤相触,一声轻吟从阮慕阳的喉咙中溢出,随后就变得破碎不堪。 床帐晃动,交缠的人影摇曳。 极致的缠绵。 白日里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夜里还要几番颠鸾倒凤,这个男人仿佛不会累一样。 第二日阮慕阳睡到了日晒三竿才醒,那时张安夷早已进了宫继续带着百官们跪在了灵帝炼丹房门外。 谢昭上奏之事威胁到的不只是灵帝,还有东宫的太子,是以皇后也察觉到了危机感,终于派人来宣阮慕阳进宫了。 这在阮慕阳意料之中。 不过在她原先的想法里,皇后应该早就召她进宫了,而不是拖到现在。 皇后派人过来后,当晚阮慕阳便告诉了张安夷。 皇后召见她进宫之事自然是瞒不了他的,当然阮慕阳也不会将与皇后之间的约定告诉他,只说皇后召她去说话。 “皇后召夫人进宫多半是为了最近的事情。”张安夷说道,“夫人还是要小心些好。” 阮慕阳点了点头:“二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回答。” 隔日,阮慕阳进宫。 在前往甘泉宫的路上,她遇到了正好也要去甘泉宫的尹济。 “张夫人,好久不见。”他脸上带笑,唇角上扬,看似只是简单的问候,在阮慕阳眼中却很是轻佻。 “尹大人。”阮慕阳与尹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想问问近日皇后的动向,奈何身后跟着个宫人,不便与尹济交谈。 尹济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朝她眨了眨眼睛说道:“张夫人一会儿见皇后娘娘的时候可要注意一些。前两天洛妃娘娘刚惹怒了皇后娘娘,如今被禁足了。” 这看似只是一句友善的提点,阮慕阳却明白了。 原来如此。 皇后趁着洛阶这么被动、灵帝对洛阶也开始不满的时候在后宫之中对洛妃发难。 这确实是个绝好的时机。 即便洛妃是灵帝的宠妃,这个时候也绝对不会再护着她。 两人一同来到了甘泉宫之中。 “没想到尹大人和张夫人是一起来的。”裘皇后仪态端庄,一副母仪天下的样子。 尹济笑了笑。说道:“回娘娘,方才在路上正好遇到了张夫人。” 裘皇后点了点头,也没有怀疑其他。 “你们都下去吧。”她将宫人全部遣了出去。 让阮慕阳和尹济都坐下之后,裘皇后看向阮慕阳问道:“张夫人可知道今日永安王上折子的事情?”她的语气之中听不出怒意,却也听不出其他任何情绪。 事情闹得那么大,除非是平头百姓,不然怎么可能不知道?裘皇后只是想以此打开话题罢了。 “张大人是怎么想的?” 阮慕阳立即站了起来,跪在了皇后的面前。知道谢昭的存在也威胁着将来太子继位。裘皇后必不愿意看到谢昭有现在的动作。 “皇后娘娘息怒。臣妇的夫君绝无二心,只是借着永安王想让圣上早日处置洛阶。” 这一点裘皇后自然是知道的。洛阶的存在对于她和太子来说也是个很大的威胁,是比永安王更大的威胁。她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问道:“可是接下来呢?张大人有何打算?”裘皇后的眼中依旧是一片风云涌动,因为她知道这件事不是这么好收场的。 “娘娘,只要圣上处置了洛阶,永安王没了起兵的名义,便反不起来。”阮慕阳缓缓地将之前晚上张安夷告诉她的那些话说给了裘皇后听。 谢昭反不了。朝廷短时间内却也无法将他这根刺拔除。 裘皇后听完后脸上并没有露出喜色,而是看向尹济问道:“尹大人,张夫人所言是事实吗?”毕竟她再厉害也是深宫之中的女人,无法在灵帝眼皮子低下干政。 尹济点了点头道:“回娘娘,张夫人的话属实。对光华的军力这么了解,这话应当是出自张大人之口。” 这都被他猜出来了? 阮慕阳惊讶地看了尹济一眼。 这无疑也是暗示了张安夷的立场。她又立即顺着他的话补充说:“请娘娘放心,一切都在掌控之中。永安王必然威胁不到太子的地位。” “嗯……”裘皇后看似安心了一些,可是顿时又话锋一转,语气悠长地说道,“可是本宫依旧放心不下啊。” 裘皇后的目光虽然是落在了面前的茶杯上,可却像是在看着将来,看着光华的万里江山,十分悠远。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 可是如今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借助谢昭的力量便扳不倒洛阶,要借助他的力量就必须让他有现在这样的实力。 而裘皇后自己也知道。 正殿之中一下子沉寂了下来,三人各自想着心事。 这时,尹济忽然开口:“娘娘。还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不大动干戈便将永安王去除。” 皇后和阮慕阳皆是眼睛一亮,看向他。 尹济将阮慕阳眼睛骤亮的样子看在了眼中,随后对着裘皇后恭敬地说道:“或许,我们可以择一个适当的时机将永安王骗进京城。只要他进了皇宫,等着他的便是三千禁军,插翅难逃。” 插翅难逃。 尹济的声音砸在阮慕阳和裘皇后心上,让她们心中顿时生出了希望,想到那样的情景似乎连血液都跟着沸腾,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他远在西洲,这样的时刻必然不会贸然进京的,如何才能让他进京?”裘皇后问道。她的语气不再像先前那般莫测,而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的确,谢昭这个时候不会贸然进京的,即便是下旨让他进京,他恐怕也不会来。 那样的折子送了过来,他知道灵帝不会再容他了。 因为紧张,阮慕阳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端起茶抿了一口,随后眼观鼻鼻观心,心思飞快地转着。 如何才能让谢昭进京呢? 尹济皱起了眉,似乎也在被这件事困扰着:“难就难在这里。这还得从长计议,容臣回去仔细想想。” 他又看向阮慕阳,似是故意的一样,说道:“张夫人也可问问张大人。”他明知道张安夷并不知道她与皇后的这些事。 阮慕阳原先沉浸在心事之中,倏地听到他提起张安夷,她脑中灵光乍现,生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身体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第六十六章 关于张夫人的事情 现在这个情形,要将谢昭骗入京城难如登天。 他与张安夷始终防备着,恐怕以张安夷的名义与他约见都是不可能的。 西洲是他的天下,可是到了京城,他便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了。如今来京城无异于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险,除非有让他觉得十分值得的事情。 而阮慕阳正好知道一件对谢昭来说十分重要,值得他拿性命冒险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情涉及到了武帝驾崩之前的秘密,牵扯到了张安夷,若是真的东窗事发,恐怕张安夷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这无异于是将他也算计了进去。 裘皇后注意到了阮慕阳的沉默,问道:“张夫人似乎有什么想法?” 阮慕阳立即不动声色地收起了情绪,恭敬地答道:“臣妇确实是在想如何才能将永安王骗进京城,可是没有想到办法。或许臣妇的夫君有办法,待臣妇回去与他商讨一番,有了结果立即变向娘娘禀报。” 事关张安夷的安危,更是要处处谨慎,她谁也信不过。 这还是要回去好好计划一番才好。 裘皇后点了点头道:“还要劳烦张大人想想办法了。” 接下来,裘皇后似乎与尹济还有事情要详谈,阮慕阳先行离开了甘泉宫。 “夫人,怎么了?”守在马车上的珐琅见阮慕阳魂不守舍,心事重重的样子,问道。 阮慕阳摇了摇头,坐上了马车不再说话。 先帝驾崩之时已经经历过一次失败,谢昭此番肯定更是小心谨慎,能值得他冒险的人和事太少了。他的长子谢涂被留在了京城做人质,他现在敢这副态度,显然是对谢涂的生死并不关心。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舍弃的人,还有什么是让他在意的呢? 当然有。 那就是他做这一切的目的——皇位。 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只要隐约将先帝遗诏真正的内容透露给他。并告诉他遗诏还在,他一定会坐不住亲自来一趟京城的! 太想得到皇位就是谢昭的软肋! 当然,遗诏的事情肯定不能让裘皇后知道,亦不能让张安夷知道,因为他不会同意。他对遗诏之事一直讳莫如深,若是有人知道了真相,他这个改遗诏的必定也是死罪,所以洛阶笃定他不会将这件事说出来,也才能放心让他活到现在。 这个计划太大胆,几乎要瞒住所有人,像是把所有人都算计在内,阮慕阳心跳得飞快,只觉得马车车轮的声音都掩不住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果然问起了她皇后让她进宫的事情。 早就调整好了心绪,阮慕阳面色如常地说道:“皇后娘娘确实主要是问了永安王的事情,我将二爷先前告我的那些与皇后娘娘说了一番,她虽然还不是很放心脸色却缓和了不少。” 张安夷点了点头赞赏道:“还是夫人聪慧。” 被他这样的人夸聪慧,阮慕阳丝毫感觉不到一丝高兴,反而觉得他是在嘲笑她似的。 她转移了话题说道:“对了,听说近日皇后娘娘在后宫之中惩治了洛妃一番,应该也是想趁着这个时候对付洛妃。” 像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张安夷揶揄地说道:“我是真心在夸夫人聪慧。” 随后,他话锋一转说道:“这个时候确实是铲除洛妃母子最好的机会。毕竟洛妃得圣上宠爱,皇后是在替太子清除阻碍,不想让先帝晚年之时在皇子和太子之中犹豫不决的事情再次发生。皇后虽然出生南方,心思却不比出生京城世家之中的女子少。” 提起这件事,阮慕阳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大胆的计划,垂了垂眼睛。 “如今太子年纪还小,皇后娘家在朝中没有什么势力,往后还是要仰仗二爷的。” 张安夷勾了勾唇:“不,还有一个人。” 阮慕阳疑惑地看着他。 “尹济。”说着,张安夷侧过头看对上了阮慕阳的眼睛,似乎是想将她所有的表情变化都看在眼中。 阮慕阳心中一跳,只觉得他明明只说了两个字,却很有深意,那双眼睛里也带着探究。不清楚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她心中没底,笑了笑道:“尹大人是右中允,自然是得太子和皇后娘娘倚重的,但是他怎比得上二爷?” 她的话让张安夷眼中闪过笑意,随后他移开了目光看向别处,变得幽深了起来:“现在是,往后——就未必了。” 阮慕阳没有看到他眼中的一丝冷意。 “对了夫人,今日还有一个好消息。”张安夷再次看向她,语气温和地说道,“今晚圣上终于决定三日后在朝堂之上审讯洛阶,要给他判罪了。三日之后江兄大约就能被放出来了。” 他们做足了准备,洛阶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三日之后的朝堂之上,必定是唇枪舌剑,暗藏杀机。 “那就太好了。”阮慕阳心中既有洛阶即将倒下的激动,又有替洛钰的高兴。 江寒云在刑部牢中挨了三十杖,若不是有大夫去看过了,恐怕现在已经奄奄一息了,几乎没有活着出来的可能。他能被放出来也是众望所归。 随即,她又替洛钰难过了起来。 夫君能出来了,她的娘家,她的祖父恐怕就此就要没落了。 洛阶的罪行条条都是罪大恶极,即便不诛九族,也是要诛三族的,洛钰能因为江寒云躲过这场劫难,可是之后呢?亲人尽亡,她再也没有娘家了,恐怕她会熬不过来。 察觉到了阮慕阳的低落,张安夷关心地问道:“夫人怎么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只是想到了洛钰。”她的语气唏嘘。 “这都是命。” 三日之后,审讯洛阶的日子终于到了。 这件事不仅是朝中上下大小官员所关注的事情,也是还未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以及普通百姓们关心的事情。 这一日,京城一些稍微有名气的茶馆里都坐满了人,讨论着,等待着结果。 灵帝已经好些日子没有上早朝了。 今日是最近发生这么多事以来,第一次朝中官员聚的这么齐的时候。 站在群臣最前面的是洛阶和张安夷。洛阶依然穿着一品大员的官服。站在百官首位。到底是经历了两朝的重臣,此刻他脸上丝毫不见任何慌张之色。 “洛爱卿,对国子监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江寒云所奏之事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这几日被群臣要挟着,顶着巨大的压力,灵帝的脸色看起来比平时要差,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说话的声音听着也有些无力。 洛阶大声道:“皇上,江寒云所奏之事全是诬告,臣冤枉。自先帝以来,臣便是忠心耿耿,臣之忠心天地可鉴!臣要告江寒云居心叵测,此番勾结永安王,恐有不轨之心!”相比灵帝,早已年过花甲的洛阶倒是中气十足,理直气壮,仿佛完全不害怕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你胡说!明明证据确凿。”立即有御史开始反对了。 洛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这样,还是有许多官员拥护他。有些是觉得他不会倒,而大多数的是有把柄握在他手中,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脱不开身了。 两方立即展开了激烈的舌战,不可开交。 坐在宝座上的灵帝便静静地看着他们相争。 在洛阶的授意之下,刑部右侍郎手里拿着两封信件,出列道:“启禀皇上,这是臣找到的江寒云与永安王暗中来往的证据。” 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高严见信呈给灵帝之后,刑部右侍郎继续说道:“这些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臣恳请现在便派人搜查江府!” 灵帝看了眼信件的内容,脸色变了变,道:“快去。” 这时,沈未与张安夷互相看了一眼。 她出列道:“皇上,臣相信江大人是清白的。为了公平起见,臣恳请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各派一人,一同去江府搜查。” 直觉这是他们的圈套,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洛阶看向沈未,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意,又看向张安夷。 张安夷回以他一个老神在在的笑容。 “准了。” 支持洛阶的和认定洛阶有罪的又开始就着江寒云所上的折子上的七大罪状一宗一宗地争论,一宗一宗地列出证据。 三法司的人回来了,刑部右侍郎手上确实拿着一叠信件,但是脸色却不怎么好。 朝堂之上终于安静了下来。 灵帝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问道:“爱卿,如何?” “回皇上,确实查到了,只是——” 都察院右都御史刘之洞道:“皇上,臣等这次还带回来了一个证人。” “带上来。” 让所有人,包括洛阶没想到的是,带上来的人是洛钰。 “这不是洛爱卿的孙女吗?”灵帝对洛钰是有印象的。 洛钰跪下,语气坚定地说道:“皇上,江寒云是冤枉的,那些信件是——” 她抬头看了眼洛阶,又迅速地移开了,心中万分挣扎,指甲刺破了掌心,一咬牙说道:“是祖父让我放的。” “洛钰!你胡说!”洛阶气得立即扬起了手,却被张安夷拦住没有打下去。 张安夷的声音依旧温和:“洛大人,不可动手。” 洛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又气愤地看向洛钰。这信件明明是他派属下放进江府的,他没想到洛钰会反过来诬陷自己。 “洛钰,万万没想到你会为了江寒云反过来诬陷祖父!” 洛钰不敢去看洛阶的眼睛。背弃娘家,背弃自小疼爱自己的祖父,她心中也是十分不好受的,暗自红了眼眶。一边是她的至亲,一边是她爱的人,她左右为难,最终决定站在了正义这边。 此时,她只觉得像是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将她的骨和肉割开、分离。 祖父,收手吧。 灵帝看着洛阶与洛钰,心中已然有了决断。洛钰是洛阶的孙女,之所以这么荣耀,都是靠着洛家。怎么可能诬陷自己背后的靠山?换做是任何一个人恐怕都不会。 可是灵帝不知道,洛钰从来不看重这些荣华富贵。她的心思亦比许多世家小姐单纯许多。 “洛阶。”到了了断这桩案子的时候了。 众大臣发现灵帝对洛阶的称呼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先前还是“洛爱卿”的。可见灵帝真的决定处置洛阶了。 洛阶自然也感觉到了。 他脸色一变,诚恳而大声地叫道:“皇上!老臣对皇上一直忠心耿耿。先帝离世后,老臣尽心辅佐皇上登上皇位,难道皇上忘了吗?” 这是洛阶最后的底牌。 他最清楚灵帝这个皇位是怎么来的。 这也是灵帝迟迟不愿动洛阶、受制于洛阶的原因。刚登基的时候,他以为自己的皇位来的名正言顺,可是后来才知道中间有那么多波折,全都是洛阶替他争取来了。他又是感激敬重,又是害怕。 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想要快速将洛阶除掉,可谁知他竟然在朝堂之上威胁他! 好像只要他下令,他就会将当年的事情说出来。 见灵帝忽然不说话,满朝文武皆是一副纳闷的样子。唯独对那件事十分清楚的张安夷知道洛阶在威胁灵帝。 害怕今日又要不了了之,始终没有说话的他忽然站了出来,在灵帝面前跪了下来说:“为了我光华的江山社稷,臣恳请皇上铲除奸佞!” 张安夷跪下后,身后一大片官员也跪了下来,附和道:“恳请皇上铲除奸佞!” 这是百官在朝灵帝施压。 灵帝坐在宝座之上,望着底下跪着的乌泱泱的一片,只觉得要是不答应的话,群臣似乎要将自己吃了一样。他有口难言,心中郁结。 他颤抖地指了指张安夷,又指了指别人:“你们——你们——” 倏地,他气血攻心,一阵腥甜涌入喉间,一口血喷了出来。随后眼前一黑。 “皇上!”高严最先惊叫。 紧接着,场面变得一片混乱,宫人们簇拥着灵帝,叫太医的叫太医,叫皇后的叫皇后。 然而,百官大臣们对灵帝的晕倒心中实际上很漠然。这样一个不务朝政、优柔寡断的君王实在不是明主。 与张安夷并肩而立的洛阶转头看向他,此时张安夷也转过了头。 “今日又要让张大人失望了。”洛阶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仿佛得胜者一般。 张安夷眼中一片漆黑,暗潮涌动,显然灵帝的晕倒在他意料之外。其实自古成王败寇,已然坐上了皇位的灵帝不应该惧怕那些过往。不过灵帝的软弱也都在他的计划之中,带着百官施压,他有九成的把握。 蓦地,他勾了勾唇反问:“是吗?”他的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今日之事再次不了了之。 下午,事情便在京城传开了。 阮慕阳同许多百姓一样关注着,却不想最后是个这样的结果,心中说不出来的堵。明明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难道这是天意吗? 恐怕此时张安夷的心中更是不好受。 晚上,阮慕阳去过老尚书和老夫人那里后,便在穿云院中等着张安夷回来。 老尚书的身子始终不见好,卧床不起,恐怕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而自从老尚书卧床之后,原本精神很好的老夫人因为忧心,一下子老得很快,身子也不如原来硬朗了。两位老人深居简出,静心养病,阮慕阳隔两日便会去看一看。 天气已经开始转暖,入了春了。 忽然。一声惊雷,闪电划破了沉寂的夜空。 一眨眼雨就下下来了。 阮慕阳站在门口,看着在大雨中摇曳的青竹,忧心地道:“这么大的雨,恐怕二爷回来衣裳都要湿了。点翠,去煮姜汤。” “是。” 雷声和雨声掩盖了今晚穿云院不同寻常的动静。 “啊!”乍然间,才走出去的点翠一声惊叫。声音在雨声和雷声里惊心动魄。 阮慕阳一惊,走至廊下,只见点翠已经倒在了走廊之中,一群黑衣人正朝她而来。 珐琅眼疾手快地将阮慕阳拉了回来,大叫道:“来人啊!” 眼看着黑衣人要进屋子了,不知从哪里窜出了许多护卫,与黑衣人交起了手。 那群黑衣人的目标好像就是阮慕阳,也不与护卫们多纠缠,得了空档就朝阮慕阳这里过来。 “保护夫人!保护夫人!”珐琅一边将阮慕阳护在身后,一边大叫。 屋子里狭窄,只有一个出口,她们被困在了里面。 眼看着黑衣人就要进来了。 此时阮慕阳心下也是十分惊慌,浑身发冷,什么都来不及想,警惕地看着四周。 突然,闯进了屋子里的黑衣人被从他背后出现的莫闻一剑刺穿胸膛。场面虽然血腥,但是阮慕阳的心却忽然落了下来。 张安夷回来了。 接下来,护卫的人数一下子变得更多了,人数上不取胜的黑衣落了下风,被打散了。 一身湿淋淋官服的张安夷从屋外走了进来,直接将阮慕阳搂在了怀中,用身体替她挡去了厮杀的画面。“夫人可还好?” “我没事。”被他身上的檀香味包围着,即便衣服是湿的,她也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度。 张安夷出现没一会儿,黑衣人便开始落荒而逃。 打斗声慢慢止住。 阮慕阳从张安夷怀中抬起头来,只见屋子门口横了具尸体,门外的黑衣人不见了踪影。“点翠!点翠怎么样了?”想起倒在走廊上的点翠,她离开了张安夷的怀抱跑向门外。 都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她对死人不是特别忌讳也不是特别害怕,直接从黑衣人的尸体上跨了过去。 寒食刚刚抱起昏迷着的点翠,不断地叫着点翠的名字。 “她怎么样了?”阮慕阳问。 一旁的莫见说道:“她是被人敲晕了,倒下的时候脑袋磕到了地上,可大可小,赶紧让大夫来卡看吧。” 有好几个护卫也受伤了,大夫已经在请了。 “寒食,先将点翠带回去吧。等大夫来了便过去。”阮慕阳说道。 负责追查和善后的莫闻回来了。雨依然下得很大。他浑身都在滴水,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二爷,剩下的几个人跑了。看他们的行事,应该是洛阶的人。” “想也是他派来的人。”张安夷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最先出现的护卫是张安夷安排在穿云院和张家的周围暗中保护的护卫,后面跟着张安夷出现的是负责暗中保护他的。 早在阮慕阳不知道的情况下,张府周围已经暗中安排了护卫,而洛阶派来监视张安夷动向的人始终都在张府附近徘徊。 黑衣人出现在穿云院的时候,张安夷从宫中回来正好已经走到了张府之外。 幸好回来的早。 “今日这些人是冲着夫人来了的。洛阶狗急跳墙,想用夫人威胁我。”张安夷看向阮慕阳,眼中的杀意和冰冷在转头的那一瞬已经收起,留下的只有柔和,“往后我会加派人手,夫人最近出门也要小心一些。”在赶回穿云院的时候他浑身已经湿透,连头发也不似那般整齐了。却因着儒雅温和的气质,一点也不显狼狈。那温和的眉目更像是被春雨冲洗得更加清晰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原先她是害怕的,但是自张安夷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她便安心了下来。 一场厮杀后,血水被雨水慢慢冲淡,穿云院中安静得有些肃杀。忽然传来东西掉落的声音十分突兀。 莫闻警惕地握住了剑,却发现是张府的下人。 “二、二爷,大老爷听到穿云院有动静,派小人来看了一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张吉身边的人。 最近朝中紧张的局势让张吉不再那么糊涂了,平日里十分安稳。 张安夷道:“告诉父亲,这里没事。” “是,是。”那下人被吓得不轻,几乎是连滚带爬离开的。 让莫见和莫闻处理黑衣人的尸体后,张安夷带着阮慕阳进了屋子。门口那具尸体已经被处理干净了。 阮慕阳服侍着张安夷将湿衣服换下后,珐琅端来了姜汤。 “没想到今日还是让洛阶逃过了一劫。”鼻间始终有一股血腥味弥漫着,阮慕阳便靠在了张安夷的怀里嗅着他身上的檀香味。 换上了常服的张安夷搂着她,手在她背上安抚地轻拍着:“迟早的事情,只是给他留了几日恐怕会生出变化,夜长梦多。”他的语气依然是往常那样温和,只是在阮慕阳看不到的时候,神色是晦暗不明的。 若是武帝没有吐血晕倒,此时的洛阶早已是等待问斩的阶下囚了。阮慕阳心中遗憾。 “圣上可醒过来了?”她问。 “我离宫的时候还没有。” 现在真正关心灵帝身体如何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张安夷将搂着阮慕阳的手紧了紧,惹得阮慕阳在他怀里动了动。他低头吻在了她的发顶,说道:“我已经让莫闻加派了人手,最近的日子夫人最好少出门。” 一场惊险之后与他这般温存着,阮慕阳只觉得心中格外的平静。她点了点头说:“好,二爷也要小心。” 此时的她只当洛阶此番举动是想抓了她要挟张安夷,认为他此番已经失败。往后也不会有机会了,却不知他真正的计划不仅仅这么简单。 第二日下午,宫中传来消息,圣上醒了。 此时永安王正在西洲虎视眈眈,原本应当将灵帝再次吐血的事情保密的,可奈满朝文武都看到了,关注着洛阶一案的人又实在太多,根本瞒不住。 灵帝吐血晕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群臣尤其是御史言官们已经做好了再次跪在前殿之外向圣上进言的准备。 最近发生的事情似乎已经让灵帝心力交瘁。在醒来的第三天,他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 他将除洛阶之外的五名内阁大臣招入宫中,又将裘皇后叫了过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他决定在这次病好、处理掉现在手上的烂摊子之后便将皇位传给太子谢深,由张安夷作和宋学士为辅政大臣,带领内阁剩下的三人一同辅佐太子。处理政务,治理光华的江山,而他,则要退位当太上皇,潜行修道炼丹,不再管这些琐事了。 裘皇后皱起了眉,似乎想要劝阻:“皇上!” “皇后和爱卿们不必劝朕了,朕心意已决。”灵帝的态度很坚定,“这几日先容朕养养身子,该定夺的自会定夺。”他确实不是一块当皇帝的料。亲身经历过先帝晚年时期,灵帝吸取了教训,传位给太子的态度十分明确。 他以为内阁的大臣们是在挽留他,却不知其实对他们来说,辅佐他这样的君王和辅佐十来岁的太子是一样的。 而于裘皇后。更是巴不得太子谢深早日登上皇位。 “大臣们又在外面跪了吧,让他们回去吧,朕身子好些了自会有决断。”灵气皱起了眉,一副愁苦的样子,“传朕旨意,先革去洛阶所有职务,不得踏出洛府一步。在朕病好之前,朝中任何大臣不得旨意都不得靠近寝殿,违者,斩。” “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到此,洛阶内阁首辅的地位不复存在,原来的次辅张安夷成为了百官之首,待将来灵帝退位。太子继位,他更是钦点的辅政大臣。太子谢深还小,将来的张安夷恐怕会比现在的洛阶权势还要大! 灵帝的旨意传出,在外引起了轩然大波。谁都没想到这个懦弱的皇帝竟然会选择退位。 除了洛阶的那些亲系之外,其他官员皆看清了风向,知道洛阶失势已成定局,年纪轻轻的张安夷将成为未来朝中最有权势的人。 当即,暗中朝张府送礼的人又多了起来,张府的门坎几乎要被踏平了。 这些礼张家自然是一点都不会收的。 就在阮慕阳忙着叮嘱下人不可收礼的时候,寒食悄悄地来对她说:“夫人,尹大人让人给小人传消息,请夫人明日在隔壁街的药材铺一见。” 圣上刚刚宣布病好后就要退位,传位给太子,尹济便让人来找她了。恐怕是皇后见洛阶不足为惧,想在太子登基之前将阻碍全部铲除。 裘皇后未来便是皇太后了,包括东宫都是不可惹怒的。 因为前几天穿云院中的刺客,这几日阮慕阳都是深居简出地防范着,不过尹济让她在隔壁街的药材铺相见,地方也不远,应当不会有事的。 谢昭那边终于要动起来了。 今日张安夷回来的很早。即将成为辅政大臣的他看起来与往常没什么不动,看不出春风得意的样子,那股沁人的温和早已融入了他的骨子里,大起大落,朝堂的波谲云诡,二十多岁的他的经历恐怕要比旁人一辈子还要跌宕起伏。这样的经历磨砺了他的棱角,早早地将他属于少年时的意气风发给磨平了,唯剩下温和包容依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内敛镇定。 阮慕阳亦是那种端庄沉静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件事就喜上眉梢。“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安夷点了点头:“宫中无事。” 他们夫妻就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特殊。 难得回来的早,他与阮慕阳一同去了老尚书老夫人处请了安。 张安夷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同老尚书说了说。 年纪大了,再加上身体不好,老尚书已经好久不过问朝中之事了。听完他只是“嗯”了一声,说道:“你这孩子自小就十分有分寸,现在已经比祖父厉害了,也什么都不用祖父教了。你只要处处谨慎,无论斗得多厉害,也始终不要忘了为官之道,不要忘了百姓。”人总是敌不过岁月的流逝的,当初张家的一家之主、让小辈们十分敬畏的老太爷如今只能躺在床上了。 阮慕阳鼻子发酸。 “祖父放心。当初的教导孙儿不会忘记。”张安夷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语气十分郑重。 这便是张家极正的家风。 第二日上午,阮慕阳带着点翠和珐琅出了门。 如今她在张家算是十分自由的,原先出门都要禀报老夫人,现在老夫人已经不问这些事了,只需要派人去跟李氏说一声。李氏大部分时间也不为难她了。 “点翠,你头上可好些了?”阮慕阳问。 那晚点翠被敲晕后虽然磕到了头,但好在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后脑上有一个大包。 “夫人,没事了。” 还好没什么事。阮慕阳寻思着等这段时间的风波过去后,稳定下来便提拔培养一些丫环,将点翠放出府去。 尹济与她约的那家药铺叫慈航药铺。 进去之后,店中的掌柜打量了阮慕阳一番,上前问道:“可是冷心夫人?” 想起尹济给自己取的这个称号,阮慕阳点了点头。 “请夫人随小人来。” 让点翠和珐琅守在了入口,阮慕阳来到药铺后面,果然见到了尹济。朝廷命官平日里不穿官服的时候也是要穿常服的,他今日却是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像是当年在扬州城外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没想到你家药铺是你的地方。”阮慕阳一边打量着后院一边说道。 尹济站了起来,笑着道:“尹家是商人,做药材生意也没什么奇怪的。” 原来这是尹家的铺子。 知道尹济现在还住在朝廷安排的官舍之中,仿佛一直是孤身一人,阮慕阳都快忘了他背后还有一个家大业大的尹家了。 “张夫人请坐。”尹济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拿起石桌上的茶壶,亲自给阮慕阳倒了杯茶,说道:“还未恭喜张夫人。洛阶被革职,张大人已然是内阁首辅了,待太子继位,张大人成了辅政大臣,张夫人就是名副其实的内阁第一夫人了。” 说着,他将茶杯递了过去:“下官以茶代酒,恭喜张夫人。” 对上他轻佻的笑容,阮慕阳面色镇定地接过了茶杯。 “可要下官喝上三杯?”尹济笑着问。两次喝酒。都是他三杯她一杯。 听出他的戏谑,阮慕阳没有搭理他。“尹大人自便。” 从外面看不出来,药铺的后院别有洞天,布局精致,十分有扬州一些私家园里的味道,小而精致。由于院中还晒着药材,所以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喝完了茶,尹济坐了下来。像是看出了阮慕阳对他这般东扯西扯的不耐烦,不在意地笑了笑,切入了正题:“近日皇后娘娘在宫中服侍圣上,无法抽身。此次是皇后娘娘让我来见张夫人的。” 这与阮慕阳猜测的一样。 尹济继续说道:“张夫人应该知道,待洛阶被铲除后,皇后娘娘最忧心的人是谁。所以,张夫人可有了骗永安王进京的法子?” “有。”阮慕阳的声音很轻柔。 “哦?”尹济意外地挑了挑眉毛。实际上他是不抱希望的。不是他小看阮慕阳。而是他分析了局势、将所有的办法都想了一遍,却觉得没有一个是能让谢昭觉得值得铤而走险的。 对上他好奇的目光,阮慕阳勾了勾唇说:“具体的法子无可奉告。” 尹济的好奇心被彻底吊了起来。因为他原先十足自信,而且他知道阮慕阳做这些事背着张安夷的,没有张安夷出谋划策,一切都是她自己。 他不想承认自己堂堂男儿竟然不如她。 尤其是她高高在上,带着些得意的样子有些气人,让他十分有挫败感。 尹济已经许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更别说是一个女人给他的,尤其是这个女人他还特别喜欢,这种感觉格外不好,说不出来的闹心。 是以,他借了皇后的名义:“张夫人难道想我就这样回禀皇后娘娘?” 阮慕阳却也不慌张,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不能的。” 不将具体法子告诉他。却还让他不能就这样回禀。尹济看着阮慕阳,看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说辞已经替尹大人想好了,就说法子是我的夫君、也就是张大人出的,他只说让皇后娘娘和太子放心。”她相信裘皇后这样野心很大的女子在这样的关头是不会执着于过程的。她更在意的是结果。 “果然是冷硬心肠,张夫人利用起张大人的名义也是毫不心虚。”尹济眼中的笑意越来越大,像是发现了什么好事,心清极好。 阮慕阳听出他这一番话里的挑拨,自是不会理会他。 她确实是将张安夷搭了进来,这是最为凶险但也是最后一次了。有九成九的把握,也一定会保证他的安全的。 若是情况不对,她会收手。虽然她这一世是为了找谢昭报仇,可是现在要让她在张安夷的安危和报仇之间选,她会选择前者。 察觉到阮慕阳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尹济转了话锋问道:“张夫人如何知道下官愿意替你圆这一番说辞呢?” 阮慕阳看向尹济,平静的眼睛里映着天光,一片清亮:“尹大人会答应的。别忘了尹大人欠我的救命之恩,这次之后便两清了。” 尹济知道自己被她拿捏住了。这对他来说不算是什么好事,可他偏偏又特高兴,特愿意。听到阮慕阳说这次之后两清,他心里还有些不乐意。“谁说两清了?救命之恩哪里是这么容易还清的?还早着呢。” 他的话音落下,院子里沉默了下来。 说完,尹济发现自己这话忒贱了。 在遇见阮慕阳之前,他都没发现自己可以这么贱。 阮慕阳无言以对。当真是最怕遇上无赖不讲理还理直气壮、大义凛然的。 见过尹济之后,阮慕阳回去便写了一封信,叫来了寒食,十分郑重地吩咐道:“寒食,这封信你派个极为信任的人送去西洲,送到永安王手上。注意不要暴露身份。若是中途出了什么岔子,便将信毁了。除了永安王,这封信谁都不能看。” 接下来便是等这封信到谢昭手上了。 洛阶被禁足在洛府之后,洛府四周都有重兵把守。但是这不妨碍他与亲系见面、了解外面的动向。 一天晚上,洛府来了位不寻常的客人。 那时,洛阶正在书房之中,手里拿着本史书,脱去了官服,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富贵的老人。看见有人进来,他抬起了头。当看清来人的样貌的时候,他苍老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听说洛大人格外想见我。” “张大人终于来了。我特意找张大人来,是想告诉张大人一些关于张夫人的事情……” 第六十七章 波折重重,不得善果 告诉张大人一些关于张夫人的事。 什么事是张安夷这个做夫君的不知道的,需要洛阶这样一个外人来告诉的? “哦?”张安夷脸上的表情并无一丝变化。他站直了身子看着坐在案前的洛阶,温润儒雅之中带着一股睥睨之势。他从来不需要敛去锋芒,这股藏在温和之下的锋芒只有与他相当或者比他还要高深之人才能看出。 看似不动声色,实际遇强则强。 洛阶似乎料到了张安夷会是这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也不恼怒,反而那双苍老而精明的双眼里出现了笃定的笑意。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张安夷优雅地坐了下来。 一个是叱咤朝堂三十余年的重臣,一个是入仕不到十年却屡创传奇的新贵。他们二人是这波谲云诡、暗潮涌动的朝堂之上站在风口浪尖、接触到权力巅峰之人。两人看似和睦、看似不动声色的状态实际上是在互相试探,暗中博弈。 “张大人还记得先帝驾崩那晚吗?”进入了回忆,洛阶苍老的声音带着一股悠远的肃杀。 那一晚,洛阶亲自将令人敬畏的武帝送上了黄泉,逼着张安夷修改遗诏,做下大逆不道之事。 张安夷不语。 “三四年过去了,张大人可曾想过,先帝的遗诏如此保密,仅有先帝和张大人你知道,老夫又是如何知道的?”洛阶这个年轻的后辈,一副掌控全局的从容,“张大人恐怕不知,老夫的消息是从你的夫人阮氏那里得来的。是她派人给老夫报的信。” 说完,他看着张安夷,想看看他知真相时狼狈的样子。 张安夷微微垂着头,始终眼观鼻鼻观心,沉默着不语。 待洛阶说完后,他缓缓抬起了头。他的眼中并无洛阶所期盼的狼狈,甚至连惊讶也没有,反而浅浅地浮现着一层笑意,儒雅温和,处变不惊。 不知为何。洛阶忽然有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洛大人怎知我不知道?”张安夷的声音响起。 他继续说道:“若是没有她将消息传给洛大人,那谁去亲手杀死先帝?谁替我站在风口浪尖之上?洛大人可知,你亲手掐死的是真龙天子,是会遭天谴的。”他的声音格外温和,娓娓道来的语气像是在说着什么美好的神话故事一般。 实际上,他是在用最攻心的手段打破洛阶这几年的自信,那种自认为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的自信。 “不可能!”洛阶脱口道。 他可以确定阮慕阳的态度和反应都是真的。她不可能和张安夷一起骗他。除非是他们夫妻二人互相欺骗。阮慕阳利用了张安夷的信任得到了消息,却不知张安夷从始至终什么都知道,不过是在暗中推动和利用。 洛阶已然不死心:“那张大人可知,当年蔡氏母子的出现老夫只是在中间捡了个便宜,真正将他们母子找到,带到京城的也是张夫人?”他的语气已经不复先前的得意和从容,变得咄咄逼人了。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夫妻二人都将他当做了挡箭牌。 张安夷还是那般泰然,只是这一次,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与复杂。 只可惜洛阶心中想着事情,错过了这极快的一瞬间。 “如此一来,你也知道?” 见洛阶误会了,张安夷也没有否认。他勾唇一笑:“知道,洛大人屡屡派人来找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我已经知道的事情?”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轻蔑。 即便方才没有捕捉到张安夷眼中闪过的惊讶,此刻,老谋深算,经历过朝堂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洛阶还是看出了一丝不同。 他忽然笑了起来:“不,你不知道。” “张二,你虽然心思和谋划都不在老夫之下,可是——你毕竟还年轻啊。”洛阶的语气之中带着得意,看张安夷的眼神也是像在看后生一般。 张安夷从来不是喜欢逞口舌之强的人。 他渐渐收起了眼中的笑意,看着洛阶,说道:“年轻才有的是时间,而洛大人你,已近古稀之年,没有机会了。” 张安夷确实还年轻,但是他从不避讳自己的年轻。相反,他十分自信。他的时间还很多,而且眼下来看,用不了十年,他便能成为内阁首辅。 “张大人一定不知道,前几日,张夫人身边的小厮派人出了京城,老夫的人跟了一段,发现是去西洲的方向。”这些日子,洛阶一直派人盯着阮慕阳的动向。 张安夷挑了挑眉毛:“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狂妄至极! 时至今日,洛阶也发现了张安夷的软肋。 他忽然放肆地大笑了起来:“老夫活了六十多年,头一次见到你们这样的夫妻。看似恩爱,做的事情也似乎都是在为对方着想,让人动容。实际上,却是以爱之名互相算计,互相提防,相互利用,隔阂甚深。” 张安夷沉默不语,看似还如往常一般,实际上眼底却是一片漆黑,看不清情绪。 今晚这么久的谈话,唯独洛阶现在所说的,一字一句戳在了他心上,戳在了他的痛处上。他从心底是不愿意承认的。 “老夫十分期待有朝一日你们互相之间再也瞒不住、需要坦诚相待的那一刻的情景。你们一个温和儒雅、心思深沉至极,一个端庄沉静、心思剔透,看似般配。不过皆是自作聪明之人,防备心太重,聪明反被聪明误。”洛阶以将其七十年的人生阅历,语气笃定地说道,“你们这样的姻缘,即便情深,也必定波折重重,不得善果。不然你们成亲好几年,为何始终没有子嗣?”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随着洛阶苍老而悠远的声音,张安夷眼中渐渐浮现出杀意。 “只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他平缓的语气之中带着冷然。 也不会有那一天。 波折重重,不得善果? 他不信什么因果,不信什么报应。他所要的是金玉良缘,琴瑟和鸣。 从洛府出来后,张安夷一直沉默着不说话。他拒绝了乘坐马车。而是负手行走在几乎看不见人、格外宁静的路上。 在一弯残月,淡淡的月辉将他的肩膀照亮,却不足照亮他的眼睛。他的眼中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遮着一样,透不进一点光亮,看不出一丝情绪。 跟在他身后的莫见和莫闻互相看了一眼,发现对方眼中都是一脸茫然。跟着张安夷这么多年,他们唯一能感觉出的是此刻他的心情格外的不好。 他们二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了,那背影瞧着十分孤寂。 大概走了半柱香的时间,远远地终于能看到张府的大门了。门口挂了两盏灯笼,暖黄色的光格外温馨。 张安夷忽然停了下来,回身看向莫见和莫闻。 “你们替我去查查最近几日寒食的动向,看看他与什么人接触过。” “是。” 今日张安夷回来的格外晚。 穿云院虽然还亮着灯,却已经是一片寂静。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房中,只见阮慕阳和衣倒在了锦被上睡着了。她的模样生得格外的好,肌肤娇嫩白皙,韵致无双。 她像是等他等睡着了。 张安夷在床边坐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眼中是不再掩饰的复杂。 疼惜、怜爱、探究,还有防备…… 洛阶的话一直在他脑中回响。 他伸出手,慢慢抚上了她的脸,指腹薄薄的一层茧与她脸上细腻的肌肤相触,动作仿佛是在触摸着什么珍宝一般。 阮慕阳被脸上痒痒的触感弄醒了,睡意朦胧地睁开了眼睛。发现是张安夷,她恍然笑了笑说:“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晚?” 许是睡意导致的不清晰,她的笑容毫无防备,温柔至极。 张安夷的声音不自觉的温和了下来:“有些事,回来晚了。夫人睡吧。”说着,他站起身,手臂伸到她颈下,半托着她的身体,将她的外衣脱下。 “嗯……”睡意正浓,阮慕阳点了点头,配合着他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又被他慢慢地放平,盖上了锦被。 张安夷低下头在她唇上吻了吻。 阮慕阳还未睡熟,下意识地张开口迎合了他一下。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的张安夷蓦地加深了这个吻。 以爱之名相互算计,相互提防,相互利用。 隔阂甚深。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洛阶的话仿佛魔咒一般萦绕在张安夷的心中,让向来心境平和的他心底伸出一丝暴戾,就连吻也变得强势了起来,像是要将她占有,又像是要摧毁。 强势地侵入了她的口中,卷走了她所有的气息,迷迷糊糊的阮慕阳慢慢承受不住,觉得呼吸都困难了,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直觉告诉她,这样动作中带着一丝暴戾的张安夷有些不对劲,可是很快,随着他手上的动作,她就什么都没办法想了,只剩下承受。慢慢地,她动了情,难耐得皱起了眉。 可偏偏张安夷像是要折磨她一般,还是不断地撩拨着,却不给她一丝慰藉。 阮慕阳的眼角沁出了眼泪,声音不知道是在轻吟还是在啜泣。 “夫人难受?”张安夷眼中一片漆黑,看似冷静却暗暗的藏着一团火。声音低哑。 阮慕阳点了点头。 终于在她哭了出来以后,张安夷眼中闪过怜惜,给了她。 这是头一次,他们二人身上的衣服几乎都还在。 接下来就是不断地缠绵,直到阮慕阳沉沉地睡去。 第二日她醒过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身上的酸痛和欢好的痕迹见证了昨晚,不然她都要以为那是一场香艳的梦了。 洗漱过后,她静静坐下来,开始回想着张安夷昨夜的状态,觉得不对劲。 可是那时候她被折腾得脑中空白,根本没有办法分心去关注更多,是以也回想不起什么端倪。 珐琅将煎好的汤药端了上来:“夫人,您的汤药来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调养身子的汤药已经换过好几种,她始终没有怀上,大夫只说她的身子是可以养好的。现在也已经可以受孕,只是机会小,还是要看缘分。 难道她到现在与孩子还没有缘分吗? 这一日,刚好也是江寒云出狱的日子。 在刑部死牢中走了一遭还能出来的,他怕是第一人。实际上在决定上奏死劾洛阶的时候,他就没打算活下来,几乎将后事全都安排好了。 刑部门口聚集着为他死里逃生而庆贺的监生们,只是比起当初少了好多人。 再次见到头顶澈蓝的天空,江寒云被刺得眯了眯眼睛。他身上的伤还没有好,看着有些狼狈。 之前刑部门口血流成河的事情他也听说了。此刻血迹早已经没了,江寒云想着那些监生,心中惋惜,对洛阶和他的亲系痛恨不已。 “寒云!” “哥哥!” 在人群之中看到江夫人和自己的妹妹在等着,江寒云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下意识地朝她们身后看了看,却并没有看见那个自己想要见到的人。 江夫人见到儿子伤痕累累的样子。心痛至极,自然是一番关心和感慨。 一丝失落和怅然在心头缠绕着,江寒云开了开口,想问的话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安慰地拍了拍江夫人的肩膀说:“母亲,我们回去吧。” 江府的下人先前被遣散得差不多了,留下的都是无处可去的老奴,显得寂静萧条。 当在江府看到那抹纤细的身影的时候,江寒云心中一阵欣喜,可是转而一想她是洛阶的孙女,又冷了下来。 洛钰看向江寒云。 想起进刑部大牢之前她整日愁眉不展的样子,江寒云移开了眼睛,语气疏离地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让他意外的是,这一次,洛钰没有哭也没有闹。十分平静。 “走。我在等你重新写休书,拿到了休书我就走了。” “你——”先前怎么赶都不愿意走,没想到现在却要走了,江寒云一时没说出话来。他打量着洛钰,发现她虽然看似平静,脸色却比原先要苍白很多,整个人脆弱得像一张纸一样。 洛钰说道:“之前在刑部大牢的时候我说过,只要你有命出来,就能休了我。现在,如你所愿了。” 真的如自己所愿了吗? 江寒云不敢扪心自问。 罢了,当初娶她的时候就不是真心,已经耽误了她那么久,不应该继续耽误下去了。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江寒云回来不曾洗漱、不曾换衣服,便到案前坐了下来,一字一字地重新写下休书。 洛钰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写,眼眶红了。 当年的探花,如今的国子监祭酒,江寒云文采斐然,写得一手好文章。这一封休书是他这些年来写得最慢、最不流畅的文章了,明明写个休书根本不需要什么文思泉涌。 写完之后,他放下笔,将休书仔细叠好,心中难以言喻地堵、痛。就连在刑部被押着打了三十杖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那只是皮肉之痛,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像是彻骨之痛,仿佛是要将他的肉从骨头上分离一般。 “你到如今还是——完璧之身,往后等一切过去了,你可以换个地方重新生活。你是个好姑娘。一定会找到如意郎君——”江寒云抬头的一瞬间,隐约见洛钰的眼眶有些红。 只是洛钰从他手中抽走休书,极快地移开了眼。她语气平静地说:“多谢,往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江寒云心中自嘲了一番。洛阶现在已经被革去了官职,圣上身子好些后就会下旨处置,此时洛钰一定恨透了自己。 再加上她先前想尽办法去刑部大牢看他,他冷语相向,一定将她的心伤透了,浇灭了她对他的最后一丝喜欢。 她怎么可能不舍呢? “洛钰,希望你能好好的。” “谢谢,后会无期。” 说完,洛钰转身便朝院子外面走去。嫁进江家的时候,她一身耀眼的嫁衣,带着丰厚的嫁妆和对他的爱慕,十里红妆,万众瞩目。离开江家的时候,她身姿纤细,孑然一身,只带着他给她的一封休书。 其实,在转身的那一刻,洛钰就忍不住哭了出来,只觉得心都死了。 他连挽留一下都不曾,还祝她找到如意郎君,果然从始至终都是不爱她的。 这样正好,她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在大门口的老管家看见了洛钰哭着出来,叫了一声:“少夫人。”这些日子洛钰是如何为江寒云奔走,如何照顾江家的,他们这几个老人都看在眼里。如今他们少爷出来了,他们只盼着他们小两口子能好好过日子。 可谁知,老管家却听到洛钰说:“管家,往后江府没有我这个少夫人了。” 终于出了江府,结束了这段姻缘,如同黄粱梦醒一般。 捏紧了手上的休书,洛钰每走一步,便离背后的江家远一步。她所去的方向是洛府的方向。 她是洛府的罪人。 江寒云并不知道,在洛钰在朝堂之上反过来指证洛阶的时候,便抱了与洛府上下一同去死的决心。 她无法看着江寒云去死,也无法看着洛阶就这样覆灭,可是最后她选择站在了正义这边,跟她的祖父、她的父母兄弟姐妹、跟她的至亲们一起死了。 这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张府,穿云院。 鲜少来穿云院的王氏今日却登门拜访,态度格外的好。 “二弟妹,这是我娘家那边送来的绸缎,有些颜色不适合我,瞧着与你比较配。就送来给你了。” 阮慕阳笑着收下:“多谢大嫂。”王氏态度的变化是有迹可循的,这几年下来,她大概是终于看清了沾雨院和穿云院的差别,意识到穿云院跟沾雨院是不需要你死我活的,相反,张安夷若是稳坐内阁,对张安延来说也是极大的好事。 待洛阶被处置之后,张安夷就是名正言顺的内阁首辅了,连外人都知道要来巴结讨好,王氏自然也不傻。 至于到底有几分真心就未可知了。 她有意交好,阮慕阳自然对过去也选择遗忘。 正与王氏聊着,寒食匆匆地跑进了院子里。看见王氏在,他便什么也没说,只是跟阮慕阳使了个眼色。 王氏看了看寒食,又看了看阮慕阳。笑着道:“既然二弟妹还有事,那么我便先回去了。” “今日多谢二嫂。”阮慕阳亲自将王氏送到了屋外,看着她离开。 “发生了什么事?”她停在了门口问。 天气转暖,阳光明媚,穿云院中一片生机盎然,看得人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寒食纠结地皱起了眉,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说了的话,他怕是自己想多了。 阮慕阳看向他问:“怎么了?” “夫人,方才我想出一趟府,却被护卫拦住了,不让我出去。” 阮慕阳疑惑地问:“他们拦你做什么?”寒食经常替她办事,出入张府也是常有的事情,并未有什么不合规矩的地方。 寒食看了阮慕阳一眼,小心地说道:“护卫说是二爷——二爷不让我出府的。” “不让你出府?”阮慕阳首先想到的便是张安夷为了保护她的安全,保证张府的安全,才不让人出入的。 可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那一晚遇刺之后,虽然张府的守卫便严了,但是并未限制过下人进出,就连她自己还出去见了尹济一趟。 “许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吧,待二爷回来,我问问。” 寒食欲言又止。实际上他认为事情想的并不像夫人想的那么简单。 可是主子之间的事情,他又不好说什么。 傍晚,张安夷从宫中回来了。 他告诉阮慕阳,江寒云被放出来了。 阮慕阳心中高兴,随后问起了寒食出去被拦住了的事情,猜测地说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张安夷面色如常,眼中含着温存说道:“圣上的身子再过几日也应该好了,洛阶的日子到头了,恐他这几日狗急跳墙。自然是要小心些的,夫人和府中的下人无事还是少出去的好。” 他说话的语气同往常没什么两样,阮慕阳便也没多想。 难得他回来的早,可以一同用晚饭,她心里也是高兴的。 吃过饭,她又想起了昨夜不同寻常的缠绵,问道:“二爷昨夜回来的晚,我没来得及问,可是遇着什么了?” 张安夷含着笑意,揶揄地问道:“我昨夜不小心弄疼夫人了?夫人还是喜欢轻柔一些的?” 下人还在进进出出的,他便说这样露骨的话,还问她是不是喜欢轻柔一些的,让她怎么回答? 阮慕阳的脸立即红了起来:“二爷还是看书吧。” 张安夷却抓着这个话题不放,语气越来越暧昧:“夫人还未回答我喜欢哪样的,往后我讨好着夫人一些。” “我去院中消消食。”阮慕阳站了起来。不再与他深究这个话题。 就这样,话题被岔开了。 可是连着过了两三日,阮慕阳就隐约地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足不出户,就连寒食也出不去,他们就像是跟外面隔绝了一样。送去西洲的信已经有些时候了,恐怕快到了,正是关键时刻,她却一点儿外面的消息都不知道,心中格外不安。 她意识到再这样下去不行。 她叫来寒食说道:“明日我借着回阮府的名义带着你出府,你先去打探打探派去西洲的人如何了,再去一趟官舍看看尹大人在不在,或者去跟别人打探一下最近朝中的动向。”而她自己,则去向阮中令打探一番。 原先这些是可以问张安夷的,可是她刚刚仔细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现在这样闭塞的状态跟张安夷有关。 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存着两分试探的心思。阮慕阳故意没将准备去阮府的事情告诉张安夷,第二日出府的时候果然被拦住了。 “大胆!这是二少夫人!”点翠喝道。 被挡住了去路,阮慕阳面上也没生气,而是好言说道:“你们连我也拦?我同二爷说过了今日要回一趟阮府,你们若是不放心,可以多派些人手跟着保护我。” 其中一个侍卫低着头恭敬地说道:“夫人,二爷有令,为了夫人的安全,这几日夫人都不得出府,否则唯属下们是问。” 在张府的大门处被拦下,来来往往看见的下人不少。 阮慕阳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她被张安夷骗了。 “若是我非要出府呢?”她的语气不复方才的柔和。 侍卫的态度格外坚定:“夫人,请回!” 硬闯是肯定闯不出去了,那么多下人看着,发生争执也不好。 阮慕阳一时竟然没有办法,只能带着点翠珐琅寒食三人回去。 “夫人。会不会是二爷发现什么了?”寒食低声地问道。他帮阮慕阳暗中做了那么多事情,虽然许多事情要到事后才知道用意,但是他也清楚她许多事情都是背着张安夷做的。 阮慕阳抿着唇不语。 她与寒食想的一样。除了这个理由,她想不出别的让张安夷将她“禁足”的原因了。只不过她瞒着他的事情太多了,她不知道他发现了哪一件,又或者说是哪些。 “先回去再说。” 此时的阮慕阳还不知道,她在门口被拦下的事情已经由下人的嘴传到各个院中了。 沾雨院,王氏听到这个消息意外了一下,对着下人说:“你是说,她被限制了不让出府?” 下人点了点头。 王氏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容,说道:“看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不如从前了。” 这一整日,阮慕阳的心都格外的沉。这几日她被张安夷温存的样子被骗了,直到今天才察觉到自己被“禁足”了。 她还没有做好将一切交代出来的准备。 而且他的反应也很不同寻常,没有与她挑明,甚至连生气都没有,反而不动声色地将她困住,晚上回来还与她缱绻温存,仿佛慢慢地编织了一张看不见的网。她猜不透他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他太高深了,让她现在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十分不安。 她发现自己一点对策都没有。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张安夷回来了。 阮慕阳端坐着,面色沉静,神色之中隐隐带着冷然。 “夫人?”张安夷将她的反常看在眼里,不为所动。实际上,回到张府的时候,他就知道今天白天发生的事情了。 他温柔如常的样子让阮慕阳觉得十分被动。“二爷,我今日想回一趟阮家却被拦下了。” “最近不太平,这是在替夫人着想。”张安夷在她身旁坐下,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看着十分宠溺。 到这种时候,他还能这样温和,是不是在逢场作戏?阮慕阳忽然偏了偏头躲开了他的手,看向他问:“若是一直不太平二爷便要一直不让我出府吗?” 张安夷的手顿在了半空中,眼中那浅浅的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下。 阮慕阳直视着他的双眼。她知道他生气了。 “夫人可否告诉我,十来日前,寒食派了个人去西洲做什么?”即便眼中的笑意消失,张安夷的语气还是温和的。 阮慕阳心中一跳。 果然他知道了。 她垂下了眼睛:“二爷知道些什么?” 张安夷的手抚向了阮慕阳的脸,轻轻摩挲着。这一次,阮慕阳没有躲。只听他说道:“过去的那些我都知道了。你将先帝遗诏的内容透露给了洛阶,还有找出蔡氏母子。” 他一边说着,指腹一边划过她的肌肤,阮慕阳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触感又是轻轻痒痒的,只觉得他每说一句话,每动一下,自己的心弦就会跟着颤动一下。她好像被他握在了掌中,被他控制着。 “夫人做这些是为了什么呢?”张安夷将她所有的表情和细微的动作都看在了眼中,一点也不错过。 阮慕阳的身体绷得很紧,心几乎都要跳出来了。她直视着他说道:“若我说,我只是想让永安王死,二爷信吗?” “夫人与永安王是表亲,即便有什么隔阂与争执也不至于这般费心。”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不信了。 可是,她与谢昭哪里只是普通的因为轻薄而恨他?上一世他害死了阮家一门上下,还杀了她。这是多大的仇恨? 张安夷不信也是情有可原的。 “我们与永安王之间——永安王自然最后也是留不得的,夫人不相信我?” 阮慕阳垂下了眼睛,确实是有些不相信的。她想确保万无一失。 只听张安夷轻轻叹了口气:“夫人啊。”软下来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无奈与娇惯。 随后,他伸手将阮慕阳楼进了怀里说道:“夫人,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到此为止吧,先前的事情便让它过去,我只当没发生过。”他虽然不信她的话,却选择不追究。 她是骗了他。 那么他呢?难道骗她的少吗? 阮慕阳僵硬地靠在他怀中,到底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激怒他,也不愿将他们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她知道,他想给他们之间一个机会,她何尝不想? 她是爱他的,也可以感觉到他的爱。他们都是极其冷静之人,知道若是将过往深究一遍所造成的后果会是在他们的姻缘之上加上一道难以抹去的裂痕,所以想选择心照不宣,粉饰太平。 这时,他们的心贴得格外的近。 只是他们互相之间瞒着的事情太多了,远不止这些,还有涉及到将来的。 阮慕阳与皇后的结盟已经如同开弓之箭,无法回头了,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这官场远比任何地方都要凶险。稍有不慎便会连累满门,我不希望夫人搅进来。”张安夷平静的语气之中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这种强势让阮慕阳原先到了嘴边、纠结要不要坦诚的话彻底咽了回去。她垂了垂眼睛,掩去了情绪说:“好。” 她已经搅进来了,退不出去,也不想退出去。 这一刻,他们明明相拥着,心又一下子隔得很远,像隔了光华的千万里江山一般。 西洲,永安王府。 谢昭看完了手中的信,眼中涌动,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无法形容自己看到信上内容时的心情。信上说,当年先帝立下的遗诏是立他为太子,后来却被洛阶篡改。徐厚在先帝身边安插的宦官亲眼看到了事情过程,趁乱将真的遗诏偷出,想要交给徐厚。可是那时候徐厚已经失势。那份真的遗诏就落在了徐厚的一个亲信手中,被藏了起来。 这份遗诏现在就在京城。 沉默了许久的谢昭平复了心绪,在下属等得心中发慌的时候,终于开口了:“送信的人呢?” “将信送到王府就跑了,可要去追?” “去追,把那个人抓回来。” 待人下去之后,谢昭再次将信摊开看了一遍。毫无疑问,他现在是激动的。若信上所说的是真的,那么他才是名正言顺继承皇位的人选。想起这几年自己在西洲这么荒凉的地方蛰伏,在战场上九死一生,而那个窝囊废兄长在京城尽享荣华,什么都不干,整日修道炼丹也能受到众臣的朝拜,他心中愤怒不甘,对洛阶恨到了极致。 坐在宝座上的人原本就该是他! 若是他拿到了这份遗诏。即便灵帝不愿意传位于他,他也有了出兵的名义,许多潜伏在朝中的大臣也能名正言顺地支持他了。 这一夜,谢昭心中激荡,久久不能平息,无法入眠。 第二日一大早他便叫来了亲信。 “人找到了吗?” “回王爷,人——没找到。” 谢昭眼中闪过冷意。“下去吧。”他当下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随后,他便去找了阮太妃。 西洲的水土不如京城养人,再加上经历了大变,阮太妃比起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苍老了许多,再也不复当时的美艳与明丽。 听完谢昭说的话之后,她也是惊讶之极,抓着谢昭胳膊的双手都有些颤抖:“昭儿,你说的是真的?” 这几年他们母子在西洲吃了太多苦了。 经过了一夜,谢昭已经冷静了下来,说道:“信的来历有些蹊跷,过了这么久,在这个时候才告诉我,恐有诈。但是儿臣还是决定去一趟京城。” “你要去京城?”阮太妃担心地看着他。为了逼迫灵帝处置洛阶,他们西洲几乎与朝廷已是剑拔弩张,这时候谢昭进京无异于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谢昭表现得很坚定。“富贵险中求,母妃,若是皇位本来就该是我的,我们为什么要一辈子窝在西洲?” 阮太妃说不出话来,眼中闪过不甘与愤怒。 “况且当年原本我是有七八成把握父皇会传位给我的,可谁知最后父皇竟然选择了太子,出乎意料。现在一想确实蹊跷。而且,父皇驾崩那一晚。洛阶和张安夷确实在父皇的寝宫之中,极有可能做出改遗诏的事情。” 比起这样在窝在贫瘠的西洲,随时要提防着朝廷有能力来围剿,一辈子活得提心吊胆,臣服于他人之下,他宁愿选择抓住机会,放手一搏。 眼下这个诱惑太大了,让他明知道可能是陷阱,还是要去试一试。 阮太妃彻底被说动:“那——你便去吧。” “母妃放心。”谢昭道,“正好我那皇兄又晕倒了,我正好借着探病的名义进京。沿途我会安排好人手,西洲的大军也会整装待发。到了京城我会处处小心。现在的京城一片混乱,即便是陷阱,我也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事不宜迟,谢昭当即便写了递交给灵帝的折子,同时还写了一封给张安夷的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隔日便部署安排好了一切,整顿好了行装,清点了随行的队伍动身前往京城了。 短短的时间,他送去的折子肯定还未到京城,也算是先斩后奏了。 比起上一次的谦卑和低调,这一次,他显得格外强势。 可是谢昭不知道,无论他如何准备,京城都将是他的埋骨之地。 第六十八章 别赔了夫人又折兵 就像张安夷所说的那样,过去的事都让它们过去,他只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那晚之后张安夷对待阮慕阳还像以往那样温存,甚至更好了,只是始终不让阮慕阳出府。 阮慕阳虽然着急,却也没有办法。她感受着张安夷的温柔,心中已经无法像先前那样安定了。每晚张安夷回来,她还是一副娴静顺从的样子,可他不在的时候,她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面无表情。 她知道他还是在防着她。 张府都在传二少夫人惹恼了二爷,已经不如往常那样得宠了。 事情也传到了老夫人那里,为此,老夫人还特意将阮慕阳叫了过去。 “慕阳,你与安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四个孙子里,唯独张安夷是最不让人省心,也是最让人省心的。 阮慕阳笑了笑说:“祖母可是听说了府里的传闻?都是没有的事情。这些日子二爷坐镇内阁,处理朝政,只是忙了一些。” “真的?”老夫人看着阮慕阳,心中已经了然,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无事便好。少年夫妻,没有总是一帆风顺的,磕磕绊绊也正常,总会过去的。”即便阮慕阳极力掩饰,老夫人还是看出了一丝异常。 老夫人才是过来人。 他们这一对从成亲开始便始终相敬如宾,似乎从来没有过矛盾,让人羡艳,可是这在老夫人看来却是不好的。 因为好得太过了。 总要有些磨合,有些挫折。往后才能知道珍惜。 阮慕阳受教:“多谢祖母提醒。劳祖母忧心了,还望祖父和祖母好好保重身子。” 可是,她与张安夷之间哪里是普通的磕磕绊绊? 从老夫人处离开,阮慕阳脸上浅浅的笑容便消失了。正是春深,即使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却似乎无法驱散她心中的阴翳。 她问点翠:“寒食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机会?” 点翠摇了摇头。 她的人出不去,外面的消息也进不来。 明知道现在外面瞬息万变,圣上是否下旨处置洛阶了?永安王谢昭收到了信有没有落入圈套进京了? 而张府中阮慕阳的时间却像静止了一样,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怀疑若是哪一日张安夷不再这么限制着她的时候,她出去会发现灵帝已经退位成了太上皇,太子谢深已经继位了。 为今之计,想要出去,只能盼着皇后娘娘忽然想起了她,宣她进宫了。 两日之后,宫中果然来人了。 宫人奉皇后娘娘的懿旨,宣阮慕阳隔日进宫。 “多谢公公。” 这件事不用阮慕阳提,张安夷回来的时候就知道了。 “皇后娘娘召夫人进宫?” 阮慕阳沉住了气,等到张安夷先提起了这件事。她点了点头说:“是的。” 张安夷端详着阮慕阳,浮着一层浅浅的温和眼睛深处是一片幽深。“皇后娘娘似乎跟夫人很是投缘?” 知道他的目光就在自己身上,听着他这句似乎别有深意又似乎随口一问的话,阮慕阳的心提了提。由那晚张安夷所说的话来看,他现在还是不知自己与皇后的关系的。她沉下了心回答道:“因为二爷的原因,皇后娘娘对我存着几分拉拢,是以经常宣我进宫说话。” 张安夷覆上了阮慕阳有些发凉的手,包在了掌心,温声说道:“为了夫人的安全,明日我派人路上护送夫人。” 裘皇后的懿旨,他自然是不会违抗的。 “多谢二爷。” 阮慕阳知道,他派人不仅仅是为了保护,还是为了监视她。 第二日,阮慕阳在莫见的护送下终于出了张府的大门。 一路上,她和珐琅都始终坐在马车之中,与外界还是一点联系都没有。 一直到了宫门口,阮慕阳才下了车。 已经有宫人在等待了。 “夫人小心,二爷吩咐属下在此等候夫人出宫。”莫见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 一下子从张府到了皇宫,看着四处的高耸的红墙,阮慕阳觉得仿佛到了另一个牢笼一般。 走着走着,阮慕阳忽然停下了脚步。 前面的宫人回过头来,客气地笑着问道:“张夫人,怎么了?” 阮慕阳打量着四周,问道:“公公,我此次进宫是谁召见的?” “自然是皇后娘娘啊。” 阮慕阳皱起了眉,警惕地看着宫人说道:“可是这不是去甘泉宫的路。” 那宫人笑着解释道:“张夫人,真的是皇后召见,您仔细看看奴才,是不是在甘泉宫中见过奴才?” 阮慕阳仔细打量了宫人一番,发现确实眼熟。 可是为何这去的不是甘泉宫? “张夫人跟着奴才来就好了,请放心。” 阮慕阳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四下除了他们二人,几乎看不到别人,又看了看宫人所指的方向,有些偏僻。 若是要对她不利,现在便能动手了。 见宫人似乎并无异动,她沉下了心,说道:“那有劳公公了,走吧。” 那宫人将阮慕阳带至了一处无人的宫殿之外便停下了脚步,说:“还请张夫人自己进去。” 阮慕阳皱眉看了看他,自己走了进去。 没想到在里面等着她的居然是尹济。 “是你?皇后娘娘呢?”阮慕阳惊讶地问。 尹济已经在此处等了许久,听到阮慕阳的声音转过了身,笑了笑道:“张夫人,皇后娘娘近日有些事,所以派下官来见你。” 他没有假传皇后娘娘懿旨的能力,多半是真的。阮慕阳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知皇后娘娘在忙什么事情?” 尹济勾了勾唇没有回答,而是一边朝她走近一边说道:“近日我派人联系寒食,却发现联系不上他,又看张府守卫森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直觉告诉阮慕阳,若是自己说出了真相,尹济恐怕会很得意。很幸灾乐祸。于是她道:“近日寒食被我派去做别的事了。” “是吗?”尹济挑了挑眉,刚刚好停在了阮慕阳所能接受的距离之处。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阮慕阳便会冷着脸后退了。 他仿佛找到了她的底线,游移于她的底线之上。 “永安王已经在进京的路上了,再过几日便可到达,张夫人下一步准备怎么做?”尹济问道。 阮慕阳脱口而出问:“谢昭进京了?” 果然谢昭上当了! 这时,尹济忽然轻笑了一声,干扰了她。 他这一声笑格外轻佻,格外讨打,让阮慕阳皱起了眉。 “果然张夫人不知道永安王进京的事情。”尹济眼中带着笑意,目光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脸上,语气中带着了然说,“永安王进京探病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消息灵通的张夫人竟然不知道。由此可见这些日子张夫人是被张大人给限制住了。可是张大人发现了什么?” 在他的笑容之下,阮慕阳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不劳尹大人费心。” 她是极不愿意让旁人,尤其是尹济看出自己跟张安夷之间的隔阂的。 可是他从沈未之事开始就知道,知道她瞒了张安夷许多事情。 阮慕阳冷然的样子让尹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只是关心她一下,至于跟要吃人一样吗? 换做是旁人,他早就生气了,可是换做是她这样,他就没办法生气,好像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 “这么紧要的关头张夫人竟然被限制了自由,不是什么好事。永安王马上就要进京了,下官还不知道张夫人是用什么办法将他骗进京城的,知道了也好布置接下来的事情。” 阮慕阳警惕地看着他,不想被他套话。“永安王在京城恐怕会停留一段日子,到时候再找机会吧,不急于这一时。” “不。”笑得轻佻不正经的尹济慢慢收起了笑容,表情严肃了起来,“事态紧急。” 阮慕阳察觉到有异样,心提了起来,问道:“怎么了?” 尹济倏地朝前走了一步,踩进了阮慕阳的底线之中。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他抓住了手臂。 就在阮慕阳要发作的时候,尹济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昨儿个一早,圣上驾崩了。” 阮慕阳惊讶得抬起头,一下子什么动作都忘了,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她进宫这一路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圣上驾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宫人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可是尹济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昨儿个一大早,圣上起来忽然咳血不止,没一会儿就没气了。” 忽然暴毙。 阮慕阳心中震荡不已。 谢昭不日便要到京城了,洛阶还没来得及处置,圣上这个时候暴毙不是什么好事。 尹济接着说道:“皇后当机立断封锁了消息,将知道圣上驾崩的宫人全部控制了起来,亲自坐镇圣上的寝殿。只是圣上驾崩的消息瞒不了多久,要在此之前处置了洛阶,对付了永安王才行。” 也就是说接下来圣上所颁发的每一道旨意其实都是裘皇后的意思! 阮慕阳的心跳随着尹济的声音跳得越来越快。从这几日张安夷跟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的状态来看,连他也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没想到裘皇后看起来那样温婉的女子竟然这么有胆量、有心机。 如此一来,谢昭也要早日除掉才好,不然让他知道了灵帝驾崩,恐怕会生出变数。她跟寒食都被张安夷限制住了,根本没办法派人去跟谢昭周旋,必须得靠别人的帮助。 可是—— 阮慕阳抬起头看着尹济,心中犹豫。 此时事关重大,她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察觉到了阮慕阳的目光。尹济对上了她的眼睛,像是猜到了她在犹豫什么,倏地郑重地后退了一步,神情凝重,认真地看着她说:“张夫人,你可以选择信任我。” 放在平时的一些事情上,阮慕阳会选择相信他,可是事关重大,若是当年的事情传出去,会害了张安夷,她不得不郑重。她审视着尹济,心中不断地辨别着、权衡着,看着他的眼睛试探地问道:“普通的事情定不能将永安王骗来京城,我此番是之所以没有将办法告诉皇后娘娘。是因为我将永安王骗来京城用的方法十分大逆不道。” 尹济等着她继续说下去。阮慕阳不肯说,他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寻常的办法。 阮慕阳的目光会让变得逼人了起来:“我跟皇后之间,若要尹大人选择一个,尹大人会站在哪一处?” “张夫人的意思是让下官帮着你骗皇后?”尹济对着她的眼睛,问的十分认真。 阮慕阳点了点头:“皇后知道了必容不下我了。若不是没有办法,我也不会轻易将你拉下水。” 废弃的宫殿格外萧条,即便是春日里,也是寸草不生。 皇宫之中的丧钟还未响起,这里却已经是一片肃杀。 因为讨论的事情事关机密,尹济和阮慕阳还是站得很近。鼻间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一如当年。尹济蓦地笑了起来,上挑的眼尾显得很轻佻,若不是穿着官府,看起来便是一个富家子弟的样子。 “若我说会站在你这边。你信吗?” “信。”阮慕阳回答的毫不犹豫。 尹济轻笑了一声,心中抱怨这个女人的心肠何其冷硬。她抓住了他喜欢她这一软肋,软肋被人抓在手中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可是听到她说“信”的时候,他却只有高兴,心中软得就像有春风拂过一样。 感觉到了他的得意,就像狐狸一样,若是真有根尾巴就能翘上天了。慕阳瞪了他一眼,提醒道:“你不要误会了。” 尹济恭敬的架势颇有些夸张:“张夫人,下官什么也没误会。现在张夫人可愿说了?下官也好早些安排。”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抿了抿朝他走近了一步,低声说道:“我以徐厚旧部的名义给谢昭传递了消息,说当年先帝立下的遗诏上写的其实是他的名字,后来被洛阶改了。真的遗诏被藏了起来。” 因为震惊。尹济脸上的笑意慢慢收起,眼中是一片涌动。 待阮慕阳说完,他站直了身子,重新打量着她,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难道当时真的是洛阶伪造了先帝的遗诏?” 阮慕阳心里一跳,面上却完全一片镇定说道:“自然是假的。虽然当时永安王极得先帝赏识,但是先帝也没有提过废太子,估计是念在与孝静皇后的份上。太子继承皇位是名正言顺,若是先帝真有传位永安王的想法,为何不改立太子?” 尹济看着阮慕阳的神色,想从中看出真假,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永安王始终惦念的还是皇位,所以只能用这个办法才能将他骗进京。”阮慕阳说道,“这个办法却会让皇后心中产生猜疑,唯恐真的有这样事情,会对我不利,我自然不敢跟皇后娘娘说。” 阮慕阳所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即便只是计谋,也足以让尹济心中震撼,久久不能平息了。“你的胆子真是——太大了。永安王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阮慕阳始终注意着尹济的表情,见他相信了,心中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说道:“有什么深仇大恨你就不用管了,反正他只有死了我才能安心。” 尹济点头附和道:“嗯,永安王死了我们都安心。” 他这番不正经的样子又换来阮慕阳一个冷冷的眼神。 他讪讪一笑道:“既然张夫人这么信任下官,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下官来办了。圣上驾崩之事瞒不了多久,很快,一切都会尘埃落定了。”说着,尹济看向远方。看着重重的宫闱。 阮慕阳随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 他们都卷入了这场极为惊险的争斗之中,最后到底是谁胜谁负很快就会随着皇城的丧钟声揭晓,这皇宫之中终将迎来新的主人。 阮慕阳和尹济分开,两人都在短短的时间内消化了极为让人惊诧的消息,将之沉淀了下来,不动声色。 回去的时候,阮慕阳依旧是由先前那个宫人领着的。 宫人表情如常,路上遇到的宫女甚至还有偷偷说笑的,他们都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统治着光华江山的皇上此刻已经是寝殿之中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灵帝的一生结束在了平乐四年。 他的皇位得来的也是十分不易,却只在位短短四年。 阮慕阳心下凝重,说不出来的闷,却不是为了灵帝的驾崩,而是为了些别的她自己也说不出来的东西而感慨怅然。 “夫人,请上马车。” 听到莫见的声音,阮慕阳打起了精神,点了点头道:“回去吧。” 随着马车车轮滚过地面的声音,阮慕阳离开了皇宫。 将阮慕阳送回府中之后,莫见便去了吏部。 今日张安夷在吏部。 “夫人回去了?今日可有什么异常?” 莫见摇了摇头道:“回二爷,夫人今日只带着珐琅一人,来回路上都在马车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好,你下去吧。” 阮慕阳与尹济在宫中谈话之后的第二日,在寝宫之中养病的灵帝下了道圣旨——经查实,国子监祭酒兼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江寒云所奏皆属实,洛阶罪大恶极立即问斩,念在其是两朝元老,改诛九族为诛三族。江寒云亲自查抄洛府。 处置洛阶的圣旨终于下来了,大快人心。 朝廷上下加上民间原本都以为圣上又会犹豫不决,放洛阶一马,却不想这次处置得格外坚决,让人拍手称快! 消息传到洛府的时候,洛府满门一片哀嚎哭泣之声。洛阶本人更是脸色都白了,大呼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圣上的决断!老夫要见圣上!” 他之所以一直气定神闲,是因为笃定了灵帝因为当年遗诏的事情,不敢处置他。 听着洛阶的声音,看着自己的亲人们一个个脸上绝望的表情,洛钰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回洛府已经好几日了,洛府上下都将她当作罪人一般,骂她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忠心。甚至有些胆大的下人敢朝她吐唾沫。 这些洛钰无法反驳。也不在意了。 反正她是抱着跟洛府上下一起死的决心回来了,都快要死了,还会在意这些吗? “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忽然,洛钰的父亲一巴掌打了下来。这一巴掌用的力气极大,打得洛钰嘴里都出血了。 他们此刻除了发泄,不知道能做什么,更不会去想,即使没有洛钰去指证,洛府迟早有一天还是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洛钰已经麻木了,不知道疼了。 洛钰父亲这一巴掌激起了洛府其他人的戾气,他们狠狠地看向洛钰,觉得一切都是她的错。 “都是她!” “都是这个贱人!” 就在大家准备上去一人给她一巴掌,恨不能将她打死的时候,都察院的人来了。 “将这里所有人的人都抓起来。关进刑部。”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钰抬了抬头。 果然是他。穿着一身整齐官服的他又恢复了以往风度翩翩的样子,跟他第一次到洛府、她躲在屏风后看到的一样。 那时哪里想到最后会变成这样呢? 洛钰颓然地移开了眼。亲人们在挣扎,在叫喊,她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寒云一眼就在混乱的洛府之中看到了落在地上的洛钰。她脸上的掌印触目惊心。 当他知道她在朝堂上指证洛阶的时候,心情格外复杂。他觉得她虽是奸臣之女,却跟洛阶是不一样的,可那时候休书已经写下,她也已经走了。他只当他们是无缘,怕自己后悔,也不敢去打听她的下落。 “江大人,洛府加上下人一共七十二口人,已经全部被抓。” 江寒云点了点头:“全部送去刑部大牢关押。” “不,还有我,你们怎么没抓我?”始终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洛钰抬起了头看向江寒云。 江寒云移开了眼睛说道:“你将功抵过,圣上之前就答应了赦免你。” “怎么能赦免我?”洛钰的情绪变得激动。她站了起来,红着眼睛走向江寒云说道:“我是洛家的人,是洛阶的孙女,怎么能赦免我?” 看着她眼中出现的期盼和光亮,江寒云终于明白,洛钰这是在求死。 “将他们先行押走。”吩咐完后,江寒云才看向洛钰说,“洛钰,你与他们不同。”实际上对于洛钰的赦免是他亲自求来的。 洛钰红着眼睛看着他,质问道:“不同?我哪里不同了?我跟他们一样姓洛,身上流着的是一样的血。我不需要赦免。江寒云,你到底抓不抓我?”她从来没得到过他的爱,现在连亲人都要没了。她如何一个人活在世上? 即便活在世上也是折磨。 还不如一起死了的好,死了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也不用难受了。 自从嫁入江府,洛钰总是一副乖巧的样子,讨好着他,讨好着他的母亲,鲜少有这么强势的时候。此时的江寒云竟然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了。“洛钰,我不会抓你的,你好好活着吧。” 连让她跟亲人一起去死的机会都不给吗? 洛钰心中绝望极了,只觉得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四周明明都是人,也没有着落。她眼中闪过决绝,说道:“既然你不肯抓我,那我现在便死了。好过活着受到折磨!”说着,她从旁边的人身上抽出了刀,毫不犹豫地便划向自己的脖子。 她真的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 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是快乐的。 看到她抽出刀的那一刻,江寒云的心仿佛受着刑部的酷刑一样,被带着刺的绳子高高地吊了起来。“快拦住她!”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好在身边的人眼疾手快,在刀口碰到她脖子的时候打掉了她的刀。 脖子触及到冰凉的刀锋,一阵刺痛感,洛钰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可谁知下一刻刀就掉了。 一瞬间的愣怔之后,泪水涌上了眼眶,死也死不掉,活着又是煎熬,洛钰忽然在江寒云面前跪了下来,哭着求道:“江寒云。我求求你了行吗?让我死吧。”她的洛府的二小姐,是洛阶的孙女,从小被捧在手心之中娇养着长大,何其尊贵?何其骄傲? 即便再困难的时候,她也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而现在低到了尘埃之中,为的只是一死。 曾经她认为死何其容易? 现在才发现,想死,太难了。 洛钰这一跪,膝盖触地的声音像是砸在了江寒云的心上,让他的心痛了起来,越来越痛。洛钰哀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着,仿佛魔咒一般,让他喘不过气来。 下一刻。这绝望的哀求声忽然消失了。 洛钰倒在了他的脚边。 “洛钰!”看到她倒下的这一刻,江寒云终于遵从了自己的内心,弯下身将洛钰抱了起来。 这一抱他才发现,她瘦了太多,浑身上下像只剩下了骨头一样。就连脸色也是白的吓人。 他什么也来不及顾上了,将洛钰抱着直奔江府。 洛阶被关入刑部的死牢之中后,直言要见刑部尚书。 毕竟是曾经权倾朝野的首辅,狱卒怕万一这次洛阶没死成,得罪了他没有好下场,便报了上去。 刑部尚书跟狱卒怀着的心思差不多,听说洛阶执意要见他,便亲自来了刑部大牢。 “洛大人有何吩咐?”虽然洛阶现在已经是阶下囚,刑部尚书仍是十分恭敬。 “老夫要见皇上。”洛阶说道,“见到皇上,老夫可以保证皇上不会杀我,到时候少不了大人的好处。” 刑部尚书陪着笑说:“洛大人,不是下官不肯帮忙,若是您什么别的要求,下官还能尽量满足,可是要见皇上这事——实在不行啊。皇上如今还在养病,之前皇上亲自下的旨意,在病好之前朝中任何大臣不得旨意都不得靠近寝殿,违者是要杀头的。这个下官担待不起啊。” 洛阶气极:“真是因此,这件事才有蹊跷,处斩老夫肯定不是皇上的旨意,老夫更要见皇上!” 不得不说,为官三四十年的洛阶在某些方面确实老辣敏感,一下子就发现了端倪。 只是,此刻他已经是刑部死牢的阶下囚了。 刑部尚书只当他是最后的挣扎,苦口婆心地劝道:“大人啊,下官也是为您的性命着想啊。没有旨意就去见皇上是要杀头的。” “你——” 洛阶愤恨地砸了一下牢门。 张府,穿云院。 难得张安夷从宫中回来给阮慕阳带来了个消息。 皇上下旨处斩洛阶,诛三族,抄家。 阮慕阳听到的时候惊讶不已。因为她知道这道圣旨是裘皇后下的。 她的心飞快地跳着,面上努力不动声色。 张安夷似乎也未对她的反应有什么怀疑,毕竟洛阶这样曾经只手遮天的重臣终于被下旨要处斩了确实是一件震动朝野的事情。“另外,还有一件事。” “还有什么事?”阮慕阳心中有些疑惑。张安夷今晚跟她透露的太多了。 “圣上身体抱恙,永安王进京探病,明日便到了。”张安夷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阮慕阳的表情。 对上张安夷的目光,阮慕阳心下微沉。她知道他在怀疑谢昭进京跟她有关。 毕竟他知道寒食不久前曾派人去过西洲。 既然他不直接问,她便也不说破,笑了笑道:“是吗?没想到永安王竟然选择这个时候进京。” 说好往事不再提,那便心照不宣。 可是说完之后,阮慕阳听到了张安夷一声轻轻的叹息。她的心里随之绞痛了一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莫闻的声音:“二爷,沈大人来了。” “好,让她去书房等我。” 哦对了,他身边还有个沈未。 阮慕阳垂着眼睛,除了眼中有一些苦涩之外,神色自然。 即便就这样当所有的事情都没发生过,他们便能回到从前吗? 不,即便是从前,他们之间也始终有一层难以言明的隔阂。 他对她好得不真实,她也让他无法完全真心相待。 谢昭终于再次进京了。 藩王入京是不得带兵的,此次他依旧像上一次一样,将自己的亲兵留在了山东之外。不过他早已派了一队人乔装打扮先行混入了京城。 灵帝曾下旨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靠近寝宫,他便上了个折子,然后安安心心在驿馆里。 这一次是富贵险中求,所以他格外小心,入了京城后便在驿馆之中不踏出一步。 在西洲之时那样猖狂,甚至扬言要替圣上清除奸佞,到了京城却这般守规矩,这是许多大臣没有意料到的。 谢昭进入京城的当晚便暗中召集了手下去寻找徐厚的旧部。 深夜之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 推门而入的,是一身黑衣的张安夷。“没想到王爷这么晚还没有睡。” 谢昭心中带着警惕,面上却是一片俊朗的笑容:“原来是张大人。”他没有忘了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张安夷转身将门关上后,在桌前坐了下来,看向谢昭道:“王爷此番为何忽然进京?” 如今洛阶基本上已经翻不了身了,共同的敌人即将消失。他们暂时的同盟也即将瓦解。 敌人,还是敌人。 原先一同对着洛阶的刀口已经暗暗地开始相对了。 谢昭对张安夷动了杀心,张安夷自然也是。 “本王此番前来,当然是心系皇兄的身子了。”即便心中已经在谋划如何除掉张安夷了,谢昭脸上挂着的还是笑容。 先帝的遗诏是张安夷写的,改遗诏自然也有他的份。 他一定要将他杀了。 在此之前,他也会处处小心。灵帝没有动他的借口,只要他自己处处小心,不给别人留下借口就好了。 张安夷也不恼怒,回以一个更加温和的笑容,说道:“在此同时,王爷还是要多注意一下自己的安慰,小心别把命丢在了京城。” 谢昭的笑容骤然变冷,眼中闪过寒芒:“张大人也要小心。不要有什么把柄落在本王手里了,到时候本王可不会网开一面。” “自然。”张安夷端起了茶杯抿了一口,动作优雅。 “还未恭喜张大人荣升内阁首辅。” 张安夷笑着提醒道:“还有未来的辅政大臣。”这无异于是在戳谢昭的痛处。 随后,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注意着谢昭的神色说:“对了,下官的夫人让下官代为问候王爷。” 乍然提到阮慕阳,谢昭有些疑惑,弄不清张安夷在打什么主意,他的眼中下意识闪过警惕。借着,他勾起一抹恶劣的笑容说:“张大人可要小心了,自己输了没什么,别赔了夫人又折兵。本王那四表妹模样生得格外出挑,让本王这些年在西洲都念念不忘。” 念念不忘是真的。她于他而言就像是活在深渊里的人头顶的明月一般。 虽然有些喜欢,却往而不得。瞧着恨,想要亲手摘下来凌辱,然后毁掉。 说完,谢昭很得意地看着张安夷的温和不再,眼中闪过冷然的样子。 “怕王爷这辈子都要无法如愿,只有嫉妒的份了。” 当张安夷踏出房间的那一刻,他与谢昭两人脸上的笑容同时落下,只剩下一片赤裸裸的杀机。 张安夷这一次只是来打探一下谢昭的虚实。谢昭自信的模样,还有听到阮慕阳的时候眼中闪过的意思疑惑和警惕让他若有所思。 出了驿馆,他问身后的莫闻:“谢昭今晚会见的人可跟着了?” 莫闻点了点头:“回二爷,跟着了。” “回头将他们去了哪,见了哪些人汇报给我,事无巨细。” “是。” 江府。 因为之前替江寒云奔波,被休回到洛府后又被人冷眼相待,吃得不好也睡不着,再加上情绪波动大,洛钰的身子很虚弱,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 终于有了知觉,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在一瞬间的恍惚之后,她猛然坐了起来。 洛家如何了?她的祖父如何了? “少夫人,您醒了!” 洛钰回过神来,发现是江府的婆子,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江府。 她被江寒云带了回来。 “不要叫我少夫人了,我已经不是少夫人了。”洛钰匆忙地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却发现浑身无力,险些跌倒。 婆子在一旁劝着:“少夫人,你的身子现在这么虚,不宜走动啊,少夫人。您要去哪?” 洛钰执意要下床,可是连推开婆子的力气都没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走进来的是江寒云。 他在床边坐下,按住了她的肩膀说道:“大夫说你现在不能乱动,要好好休养一阵子。” 似是看出了洛钰在担心什么,他又补充说道:“放心,你只是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的祖父和亲人还在牢中。” 洛钰松了口气。她多怕自己醒来发现所有的亲人都不在了。 冷静下来后,她目光复杂地看着江寒云:“你救我做什么?我已经拿了休书了,我们已经什么关系都没有了。” “我只是想你活下来,洛钰你别这样。”江寒云说道。 活下来? 若是所有的亲族都死了,她如何心安理得的活下来? 洛钰心中一阵冷笑,随后点了点头,眼中毫无生气地说:“好,我会活下来的。你让我走吧。” 她不恨他,只是恨自己。 江寒云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难得的有耐心,温声劝道:“过几日,过几日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便让你走,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 一日夫妻百日恩? 曾几何时,都是她这样温声对他的啊。 洛钰觉得嘲讽,又觉得酸楚。 他现在这样对她是什么意思?觉得愧疚? 知道江寒云决定做的事就一定会做,说现在不会放她走就不会放她走,洛钰心中无力极了。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争不过他,妥协的那个永远是她。 为何与他在一起她永远这么被动? 洛钰鼻子发酸,忍住了冲上眼眶的泪意,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等身子好些了再走。不过我与你已经没关系了,不要再叫我少夫人了,叫我洛二小姐。” 现在每听到一声“洛二小姐”,就像有针在她心里扎一下一样。 “好。”江寒云皱了皱眉,眼中的情绪不明。 第六十九章 破晓之际,争分夺秒 把如何将谢昭骗进京城的事情告诉尹济后的三日之中,阮慕阳始终没有从张安夷口中听到谢昭被抓的消息,就猜到恐怕事情出了岔子,比她原先想象的复杂了。 算了算日子,已经灵帝死后的第六日了。深春时节,天气转暖,尸体容易腐烂,恐怕很快寝殿之中就会传来尸臭,到时候就瞒不住了。 所以铲除洛阶、谢昭都是争分夺秒的事情。 阮慕阳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院中葱郁的青竹,心思飞快地转着。 忽然,有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珐琅走进来道:“夫人,宫里来人,说皇后娘娘让您立即进宫。” 阮慕阳心中一紧。 恐怕还是尹济借裘皇后的名义。果然是出了岔子。 跟着珐琅身后走进来的是张安夷安排守着张府、守着穿云院、更是监视着她的护卫。 即便心中着急,想火速进宫,阮慕阳面上还是一副沉静的样子,看向护卫道:“皇后娘娘召见,我是该去还是不该去?你是不是要先去禀报一声二爷?” “这……”护卫脸上出现了难色。 宫人便等在院外,着实是来不及去禀报了二爷再回来的。 皇后娘娘的懿旨也不能抗。 护卫皱了皱眉,在心中衡量了一番,说道:“皇后娘娘的懿旨自然不能违抗,属下亲自护送夫人。” “好。” 即便有宫人跟着,护卫还是带着六个人跟在了后面,一直看着阮慕阳下了马车进了宫才作罢。 “你。去告诉二爷一声,皇后娘娘召夫人入宫。” “是。” 宫人依旧将阮慕阳带到了上一回与尹济见面的废弃宫殿之中。 听到脚步声,尹济转过了身。 “可是出了什么岔子?”阮慕阳问。 尹济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永安王太过小心。我派人假扮作徐厚的旧部与他的人接触,想要见他,可是他始终不愿意离开驿馆半步,非要先看到遗诏,格外谨慎。皇后娘娘也派了杀手去,可是他有护卫暗中保护,根本得不了手。直接下圣旨让他进宫,恐怕他不但会抗旨,还会怀疑。” 谢昭显然也是有备而来。 若是动作太明显,还会引起谢昭的怀疑。毕竟灵帝已经许久没有露面了。 要是被他发现,以圣上被奸人谋害为借口,鼓动大臣,鼓动军队就不好了。 阮慕阳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最后都被自己给否决了。到这个时候了,要是功亏一篑,她会极不甘心。“那还能怎么办?”她的语气也有些沉闷。 “如今,我还有一个想法,但是并没有具体的法子,也不知能不能实现。”尹济其实谋略在阮慕阳之上,只是先帝晚年的时候他才刚刚入仕,还是一个小小的翰林,根本接触不到那些核心的事情,了解的也不多。阮慕阳之所以能想到很多办法,是因为她了解许多鲜为人知的事情。 尹济说这话的时候极为关注阮慕阳的表情,仿佛这一切跟她有关一样。 他的声音难得的认真,没有往日的轻佻。 正是这样才显得凝重。 尤其还是在这样一个春光也照不暖、寸草不生的宫殿之中。 阮慕阳疑惑地问他:“你还有什么想法?说出来或许我能跟你一同想想。” 尹济从阴影之下走出,走到了宫殿唯一一个能照到太阳的角落里,回身看向阮慕阳说道:“洛阶现在已经不足为患,永安王此时最大的威胁怕就是张大人。可是张大人行事滴水不漏,让永安王抓不到一丝把柄。若是让他抓到破绽,他定然欣喜之下,得意忘形,到时候警惕也会松懈。” 仍旧站在阴影之中的阮慕阳眼中闪过寒芒。 “你在打什么主意?” 尹济笑着道:“张夫人多虑了。下官现在虽然得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倚重,但是在朝中无权无势。来日太子登基,必须要有重臣扶持,这人必然就是张大人。在皇后眼中,下官也是比不得张大人的。以下官现在的能力,想打张大人的主意,无异于蚍蜉撼大树。” 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可是尹济深知自己的能力,说得也十分坦然,一点也不显得可笑。 阮慕阳审视地看着他。 她记得张安夷说过,尹济此人绝不是这么简单的,现在不足为惧,可是往后就不一定了。 但是往后,张安夷也会更强大。 对他的信心,她还是有的。想到这里,她的脸色缓和了不少。 看到她脸色的缓和,尹济眼中却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随后,他继续道:“太子继位后需要张大人这样的倚仗,所以只要是不威胁到太子地位的事情,皇后娘娘一定都能容忍,也不会轻易去动张大人。这一点张夫人应该放心。” 他说的句句在理,阮慕阳觉得自己多虑了。 “这一次你也可以信任我,我们的目标是铲除谢昭。”尹济眼中带着真诚,“况且现在下官还没有想法具体的法子,只是说说罢了。” 阮慕阳沉默不语。眼中一片幽深。 尹济也不打扰她,干脆站在原地看着她。 皇宫丧钟敲响的前夕,肃杀的氛围之下,竟有难得的宁静。 蓦地,春风吹过,撩起了两人的头发。 阮慕阳眼中的幽深也像是被驱散了一般。她看向尹济,眼中一片清明。“你所说的确实是唯一的办法,我知道一件事,可以让谢昭知道之后欣喜万分,而且多半会要求进宫面圣。只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尹济勾了勾唇。他就知道她有办法。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张夫人若是不放心,下官可以发一个毒誓。” 阮慕阳点了点头,紧绷着身体,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着拳,眼中闪过一丝坚决开口道:“那个破绽就是沈未。” “沈未是前大理寺卿沈濂偷偷活下来的儿子?”这件事当初就是尹济帮她查的。 他皱了皱眉,觉得这事似乎不够有力。 阮慕阳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一抹自信而笃定的笑:“那沈未并不是沈濂的儿子,而是女儿。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还入了内阁,是为了替沈濂沈大人平反。这件事我的夫君张安夷始终是知道的。” 再次知道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尹济惊讶甚至惊艳地看着阮慕阳。 她不动声色、沉静端庄地外表之下到底藏着多少秘密,知道多少? 他以为知道沈未是沈濂的儿子已经是很大的秘密了,却不想自己发现的并不是所有的。亏得他当年还曾为此沾沾自信。 沈未一个女子竟然骗过了所有人参加了科举还金榜题名被点入翰林,最后还进入了内阁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张安夷与沈未那是欺君之罪! 这不是件普通的小事,而是挑战了皇家的威严,蔑视了至高无上的皇权!让灵帝甚至先帝丢尽了颜面,为后人耻笑。 所以,圣上必不能忍! 阮慕阳能体会尹济此时的惊讶,就如同她当时知道一样,消化了好几天。“谢昭若是知道了此事,必然会觉得抓住了一个天大的、足以致命的把柄,必然会不顾一切地进宫面圣。”她的语气平缓,声音如同潺潺的水声,并无明显的情绪。 可是尹济却能在她的声音之中,想象到她所描绘的场景。在她的话音落下后,他自然地接道:“到时候等待他的将是禁军的包围,以抗旨的名义将他拿下,名正言顺。” 是的,灵帝曾下旨,私自靠近寝宫者,杀无赦。 阮慕阳的心中却不如尹济那般轻松。她的心里沉重极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待谢昭死了,她便再也没有什么执念,再也不骗他了。 尹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也十分识趣地没有像往常一样调笑她,说她心肠冷硬。 “我让你答应我的就是,不能让谢昭当众说出这件事的真相。”阮慕阳不想张安夷出事。也不想害了沈未。 “好,我答应你。”尹济看着阮慕阳整个人十分低落的样子,不由地叹了口气说,“你这样,他未必会领情。”她虽然是将张安夷算计了进去,可是处处维护的还是他,可当真相大白之时,他未必会理解她这份心思。 到时候吃苦的也是她。 “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阮慕阳何尝不知道?利用他是逼不得已,她是爱他的,当然没办法看他身陷险境。 尹济微微抬起头,似在看天,又似在看宫殿上的琉璃瓦。语气悠远:“一会儿我就吩咐下去,将沈大人女扮男装的事情透露给永安王,他必然马上就去查,快的话明日,慢的话后日,一定见分晓了。” “那就等一切见分晓吧。” 与尹济分开后,阮慕阳随着宫人离开,在快到宫门口的时候看见了张安夷站在那里。 她心中一跳。 “二爷怎么在这里?” 张安夷温和地笑着,替她理了理被风撩起的头发说:“听说皇后忽然召夫人进宫,不放心便过来看看。” 靠近宫门的地方都是守卫森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旁若无人地对着她好,仿佛将她捧在了心尖儿上疼宠一般。惹得阮慕阳的脸红了红,不敢去看四下。 “二爷要同我一起回去吗?”她问。 张安夷道:“不了,我还要回内阁。对了,今日江兄与我说,劳烦夫人这几日去一趟江府。” “江府?”阮慕阳疑惑地问。 张安夷点了点头:“他想让你去劝一劝洛钰,洛钰现在在江府。” 洛钰不是已经拿了休书了吗? 怕是江寒云对洛钰也是有情的。 阮慕阳心中沉了沉,叹息了一声。 洛府上下都在刑部大牢之中,不日便将踏上黄泉,洛钰的心里定然是极不好受的。他们这一对之间,隔着的上百条人命,恐怕很难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大概是再也回不去了。 “好。现在时候还早。我直接去一趟江府。”在张安夷的注视下坐上马车离开的阮慕阳松了口气。 她并没有看到张安夷渐渐变冷的目光,也不知道他刚刚打听过了,今日皇后娘娘并不在甘泉宫之中。 到了江府,阮慕阳先去拜见了一下江夫人。 “张夫人来了。你是洛钰为数不多的闺中好友了,劝劝她吧。”江夫人叹了口气说道,“这孩子,也是我们江家对不住她。” 从江夫人的语气之中,阮慕阳听到了一丝异常。 当被下人带到洛钰的住处,看到洛钰的时候,她被洛钰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洛钰,你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当年在朱府第一次见到洛钰的时候,她才十三四岁,娇憨刁蛮,神采奕奕,现在竟然变成了这样。 洛钰此刻整个人像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脸上了无生意。听到阮慕阳的声音,她的眼睛才动了动。“你先下去吧。”她对一旁看着自己的婆子说道。 婆子看了看阮慕阳,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洛二小姐。” 待婆子离开后,洛钰才看向阮慕阳:“阮姐姐,你怎么来了?” “江大人让我来劝劝你。”阮慕阳打量着洛钰的身形,觉得她比起上一次还要瘦了一圈,“虽然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你会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但是我还是想劝你想开一点,洛家的事情——无力回天了。圣上对你开恩,你当好好活下去才对。我看江大人对你——还是——” 洛钰打断了阮慕阳的话:“他对我如何我最清楚,况且,即便他真的回心转意了,我们还能在一起吗?阮姐姐,我现在好痛苦,活不下去,也死不了,整日被人看着,生不如死。” “你怎么能想死?”阮慕阳握住了洛钰的手。她没想到洛钰竟然有了死的念头。 “洛家的事情不能怪你,即便没有你,你祖父也——”毕竟洛阶是洛钰的祖父,阮慕阳得顾虑她的感受。 洛钰的眼睛红了起来:“我知道,祖父他——做了许多不好的事情,也算是咎由自取,所以我不怪任何人。可是他毕竟是我的祖父啊,我原本想着跟洛府上下一同去死,这样心里还好受一点,可是现在却困在了这里。” 她绝望的样子让阮慕阳想起了自己上一世。 同样是一桩充满目的的姻缘,最后阮家被谢昭害得家破人亡,唯独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当知道真相的时候,她也是想死的,想跟阮家一起死。 后来谢昭派人杀了她。 现在想想,若是那是时谢昭没有派人动手,她怕是也坚持不下来,会选择自尽。 想到这里,再看着洛钰的样子,她感同身受地红了眼睛。“洛钰,你受苦了。”她将洛钰楼进了怀里。 从前她就把洛钰当妹妹看待的。 在阮慕阳的怀中,洛钰终于大哭了起来:“阮姐姐,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在江府,看着江寒云,我心里更是复杂,一会儿想起我即将死去的亲人们。一会儿又会想起他的好,觉得负罪,求你帮帮我吧。” 他们之间隔着的是上百条人命,是灭族,换做谁在洛钰这个身份都无法释怀的。 洛府被查抄,如今的洛钰孤身一人,待洛府的人被处斩之后,当真是天下之大,没有一处容身之所了。 一个在世上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人,当真是心如死灰,就像她所说的一样,活不下去了。 阮慕阳想了一圈。连一个劝她坚持住、活下来的理由都没有。 “你先要把身子养好才行。”她不知道该怎么劝她。 洛钰靠在她怀中点了点头:“江寒云说等我身子好了便会放我离开,我会尽快养好的,不想连祖父他们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阮慕阳垂下了眼睛。 只怕即便她身子养好了,江寒云也不会放她离开。 这样对他们二人来说是相互折磨。 与洛钰在一起聊了许久,聊了许多她还没出嫁时候的事情,直到她喝了药困了,阮慕阳才离开。 从房里出来,她遇见了站在门口的江寒云。 对于江寒云,他所做之事为的是大义,死劾洛阶一事必将载入史册让后人敬佩,阮慕阳自然也是敬佩他的,可是站在一个女子的角度,站在洛钰那一边,她却无法对江寒云生出好感。 她的声音不由地有些冷:“朝堂上的权谋从来不该牵涉到女子,洛钰的心思那么单纯,是你害了她。若是你没有娶她,即便现在跟洛家的其他人一起入狱,她顶多是恐惧、愤恨,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伤心和绝望。” 阮慕阳一字一句诛心至极,江寒云没有反驳:“是我害了她。” 看到他眼中的苦楚和看着洛钰紧闭着的房门的隐忍,阮慕阳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下来:“所有的方法我都试过了,没有用。洛钰没有了活下去的理由。你打算这样一直关着她?” “若是不这样,她一出府。恐怕就会自寻短见。”江寒云背在后面的手紧紧握成了拳。 “可是将她关着,她会被活活折磨致死。”阮慕阳顿了顿,心中犹豫了一下说道,“现在你只有想办法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为何你们成亲好几年了还没有孩子?” 江寒云的眉头皱得很紧,抿了抿唇,似乎难以启齿:“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圆房。” 怪不得。 阮慕阳怕他起了心思,随即提醒道:“用孩子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不是唯一的办法。你若是这样做会伤害到她,只会让她更恨你。” “我知道。放心吧,我不会的。”江寒云是正人君子,“多谢张夫人,我会想别的办法。” 阮慕阳点了点头。对于江寒云的人品,她还是相信的。 “希望张夫人有时间能来多陪陪洛钰。” “我会的。” 离开江府。阮慕阳脑中浮现的还是洛钰脸色苍白,满脸泪水的样子,心情低落沉闷,久久无法恢复。 她希望江寒云能给洛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不然洛钰真的……太苦了。 半晚时分,京城驿馆。 谢昭得到的属下的消息,脸上带着不可思议。“你是说,那个沈未是个女子?是前大理寺卿沈濂的女儿?还跟张安夷一起意图给沈濂平反?” “回王爷,这是那个徐厚的旧部透露的,说是向王爷表达诚意。” 从前谢昭接触沈未接触的也不少。他努力回想着与沈未接触时的细节,怀疑地说:“沈未竟然能瞒过这么多人,混在内阁?”朝堂之中汇集的是天下最精明聪慧之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沈未是个女人? 可是他再想想。沈未的身材确实比一般的男子要小上许多,长得也是雌雄莫辩。 或许真有可能是个女子。 “若沈未真是女人,那么张安夷多半是知道实情的,他们两个犯的就是欺君之罪!必死无疑!”谢昭的眼中闪过冷意。 一旁,他的心腹道:“王爷,咱们不是正好没有办法除掉张安夷吗?将这件事禀告给圣上,根本不需要我们动手。” 谢昭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压抑住了心中的欣喜,摇了摇头说:“那个徐厚的旧部我到现在都不能相信,这事也要小心有诈。这样,一会儿天黑,你派人去暗中查探。确认一下这个沈未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 “是。” 若沈未真的是女的,那就是天在助他了。 此次他张安夷——必死无疑。 晚上,沈未从宫中回到官舍,准备入睡的时候已经快要亥时了。 她平日里极为小心,即便睡觉的时候头发也不放下来,衣服穿得很严实。 睡到半夜,她忽然听到了动静,睁开眼,只见房中站着两个黑衣人。 她惊叫道:“来人啊!” 那两人忽然挥剑,也不伤她,只是冲着她的发髻和衣襟而来。 沈未不会武,躲了两下,头发便被打乱,青丝落下,衣襟被剑挑开,露出了束胸以及颈项上一大片肌肤。肌肤细嫩,青丝如墨,女子特有的娇弱和柔软再也掩饰不住。 可不就是个女子?还是个美人儿。 她脸色大变,紧紧攥住了衣襟,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那两个黑衣人也不纠缠,互相看了一眼,飞快地离开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沈未立即关上了门。 “沈大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门外的守卫问道。 沈未一边拢着青丝,一边压着声音说道:“没事,我以为有贼,结果是我看错了。” 确定护卫走后,她终于放松了下来。没有心思去收拾房中打斗后留下来的残局,她紧抿着唇,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两个黑衣人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回到了驿馆。 正在等消息的谢昭自然还没有睡。 “王爷,属下确认过了,那沈未确实是个女子。” “好!”谢昭大喜,双眼格外明亮,亮过了房中跳动的烛火,“明日大早我便进宫,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皇兄。”事不宜迟,他唯恐张安夷那样奸诈的人想到应对之策。 其中一个黑衣人犹豫了一下,说:“王爷,可是圣上说任何人未经允许都不得靠近寝殿,违者——杀无赦。” 谢昭不以为意:“我那皇兄心慈手软,只要我说几句好话,估计就会改变主意。况且现在洛阶的罪名已经坐实,以他的性格,若是我再检举了沈未的事情,他或许还会感谢我,重用我。” 不愧是兄弟,是从先帝晚年一直斗到现在的对手,谢昭对灵帝的性格了如指掌。 可是这一次他错了,那寝宫之中真正坐镇的根本不是灵帝。 张府,穿云院,天蒙蒙亮,夜色还未褪去的时候,阮慕阳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何事?”同样从睡梦之中醒来的张安夷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沙哑,格外好听。 门外是莫见的声音:“二爷,沈大人来了,说有要事要见你。” “好。”张安夷转过头,只见阮慕阳也睁开了眼睛,伸手在她脸上抚了抚说,“沈四空找我有事。时候还早,夫人再睡一会儿吧。” 大概是两人都还带着睡意。这一刻的温存是这些日子来最真的。 “好。” 张安夷穿上衣服离开后,阮慕阳的睡意慢慢消散,眼中恢复了清明。 天还没亮,沈未来找,大概是谢昭那边已经行动了。 不是今早就是明日,一切都要见分晓了。 书房之中。 “发生了什么事?”看到沈未的脸色不同寻常的白,张安夷皱了皱眉。从卧房走到书房这段路虽然很短,但足以让他完全清醒过来,神色之中看不出一丝恍惚和疲惫。 沈未神色凝重地说:“昨天半夜里有两个黑衣人至官舍,溜进我的房中,不伤我,而是用剑挑开了我的衣襟。弄散了我的头发。看得出来他们是带着目的来的,恐怕已经知道了我是女子。” 张安夷的眼中一片暗潮涌动:“可知道是谁的人?” 沈未摇了摇头:“那两个黑衣人身手极敏捷,下半夜我一直派人在追查,却什么也没查到。”自黑衣人出现后,沈未便没有再睡,先是查人,看天快亮了才来张府跟张安夷商量对策。 “会不会是洛阶?”沈未问道。 其实张安夷第一想到的也是洛阶。 洛阶已经入狱几天了,最后拼死一搏咬他们一口也不无可能,而且先前他也追查过沈未。 “很有可能。”这是一件欺君的大罪,张安夷神色难得的凝重,却不见慌张。他这副处变不惊的高深样子很容易让人的心平静下来,给人的感觉十分可靠。他的语气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温的:“如果是他。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想方设法进宫,将事情告诉圣上。” 沈未点了点头。 张安夷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沈未:“你现在立即派人守在各个宫门口。我现在去调人。无论是谁,为今之计,只有冒险在宫门口将人截住,让他见不到圣上了。”他漆黑的眼中闪过寒光,杀机重重。 “好,我立即去。” 等他们商量好,打开书房大门的时候,天边已经白了。破晓时分的天色变化总是极快的。 想来对方也在抓紧时间,这时候必须争分夺秒才行。 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亮,张安夷与沈未的心也越来越沉。 这一刻,京城之中,关注着天色,等着天亮的人有许多。 在钱远被处决之后,五城兵马指挥司已经落入了张安夷手中,里面不少他的亲信。就在他亲自调集人手的时候,沈未匆匆赶来说道:“洛阶那边没有动静,永安王却天刚亮就出了驿馆。” “竟然是他。”张安夷眼中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随即道,“他到哪里了?” “恐怕再有半柱香的时间就到宫门了。” 张安夷皱了皱眉,神色从未如此凝重过:“来不及了,就现在这些人,跟我走。” 半柱香的时间赶至宫门口有些困难。 他这边在争分夺秒。谢昭那边也不曾松懈,唯恐被张安夷察觉,出现什么岔子。好在天才刚亮,京城的街道上只零零散散有几个行人。谢昭挥动着马鞭,抓紧了缰绳,在一条又一条的街道上奔驰而过。 当张安夷和沈未带着五成兵马司的人快到宫门口的时候,正好见到谢昭下马。 听到一大队的马蹄声和脚步声,谢昭下意识地回头。 远远地跟张安夷的目光对上,他露出了得胜者的笑容,走进了宫门。 沈未眼睁睁看着谢昭进去,紧紧地咬着唇。 怪只怪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他们谁都没想到谢昭竟然能发现沈未的身份。幕后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一切,操控着他们的生死,让沈未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急,还有无力。 “来不及了。”张安夷停了下来。他看了眼沈未苍白的脸,安慰道:“现在只能想别的办法了。圣上曾下旨任何人不得靠近寝殿,我们还有时间。”随后,他看向宫门,眼中是一片无尽的漆黑。 焦虑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沈未很快恢复了过来,神色坚定。从马上下来,她与张安夷并肩快步走向宫门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事太蹊跷了?” 张安夷不语。 刚进宫,还没走到灵帝的寝殿,张安夷和沈未就被拦了下来。 今日的皇宫之中禁卫军似乎格外的多,一抹不寻常的气息在流动着。 第七十章 内阁首辅,第一夫人 含加更 “圣上有旨,今日任何外臣不得进宫,张大人、沈大人,请回吧。”禁卫军统领说道。 张安夷试探地问道:“可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卑职只是奉旨行事。” 张安夷同沈未互相看了一眼,皆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以及不同寻常。 他们什么都没说,而是十分默契地选择站在了原地,等待着消息。 谢昭从进入宫门开始就是一路畅通无阻,一直到灵帝的寝殿之外才被拦下。 “王爷,圣上有旨,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寝殿。” 谢昭也不慌张,笑了笑说道:“本王有要事禀告皇上,事关重大,还请副统领通传一声。” 禁卫军副统领道:“王爷,卑职无法这么做。还请王爷回去吧,不要违抗旨意。” 若是现在出去,面对的就是张安夷的天罗地网,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出去?他没有退路了,今日是一定要见到灵帝的。 “本王有事要禀报圣上,耽误了要事你担待的起?”好言相劝无用之后,谢昭拿出了王爷的威严,威逼道,“你现在拦着本王,一会儿就算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还不让开!” 禁卫军副统领纹丝不动,率领着禁卫军守在寝殿之外。岿然如山。 “圣上有旨,任何人未经允许不得靠近寝殿,违者杀无赦,王爷是在逼卑职动手吗?” “你!”明明寝殿就在眼前,马上就能见到灵帝,不费吹灰之力就除掉张安夷,却被隔绝在外寸步难行,谢昭对着禁卫军副统领气得咬牙切齿。 张安夷和沈未也许很快就会追过来,他的亲信和护卫全在宫外,到时候恐怕凶多吉少。 谢昭狠狠地看着禁卫军副统领说:“再不让开,就休怪本王硬闯了!” 禁卫军副统领冷笑了一声:“来人,永安王意图抗旨不从,将永安王拿下!” 一个呼吸的功夫,谢昭就被禁卫军给包围住了。 谢昭看了看这些禁卫军,眼中闪过轻蔑:“那就休怪本王了!”随后,他一脚踢开了离自己的最近的禁卫军,就要闯入寝殿。 “来人,永安王硬闯圣上寝殿,刺杀圣上,意图谋反!拿下!”一直站在暗处看着局势的尹济走了出来,声音清晰肃杀。 “是!” 霎时间,四处涌出了更多的禁卫军。 谢昭敏感地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劲,看了眼尹济,眼中带着寒光。可是已经晚了。 他虽然在战场上练就了一身杀人的武艺,可是敌不过禁卫军那么多人。当有十几把刀对着他的时候,他只能停下了反抗。 时隔四年,在同样的地方,又是败势已定。 可是这一次,他无论如何也要拉个垫背的。 “皇兄!”谢昭对着寝殿紧闭的大门叫道,“皇兄,我并无谋反之意。这个尹济是张安夷的人,我此次是要来——” 尹济打断了他:“永安王惊扰了圣驾,还不堵上他的嘴,将他带下去?” “是!” 就这样,谢昭还是没将张安夷和沈未欺君之事说出来,只差一点点。 他愤怒地挣扎着,看着寝殿始终紧闭的大门,无何奈何。 看着谢昭被带下去,尹济那张俊朗轻佻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胜的笑意,随后看着天际。此时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普照着整个皇宫,各个宫殿的影子斜斜地拉长着。所有的景致都落在了他的眼中。 天亮了,一切也结束了。 忽然,丧钟声响起,皇宫戒严。 当钟声从皇宫深处朝外传来时,被拦下的张安夷和沈未皆是满脸的震惊。 这钟响意味着皇上驾崩了。 太突然了。 随后,守在宫门口的禁卫军们齐齐面向圣上寝殿的方向跪了下来,盔甲碰到地上发出的声音格外整齐凝重。 紧接着,张安夷和沈未也跪了下来,朝着灵帝寝殿方向。 没过多久,传旨的太监匆匆走来。并不是侍奉了两代君王的大理寺掌印太监高严。随着洛阶下狱,高严也渐渐失势了,待到新皇登基,这内廷之中也不再是他的天下了。 “永安王硬闯圣上寝殿,意图不轨,现已拿下押入大牢。圣上因此受了惊,忽然咳血暴毙而亡。” 随着太监刺耳的声音,对政治敏感如张安夷和沈未,已经意识到了事情有蹊跷,这一切的一切仿佛都有人在背后操控。 而这个人也已经浮出了水面——裘皇后。 “张大人,皇后娘娘请您和内阁其他几位大人一同过去,商量要事。” 皇宫的丧钟敲响后,京城各大寺庙也要鸣钟三万下。顷刻间,冗长的钟声掩盖了京城原有的繁华与喧闹。 自天蒙蒙亮便醒来的阮慕阳听到外面传来的钟声,浑身一震。站了起来走到房门口。 她望着皇宫的方向抿了抿唇,神色凝重。 这是丧钟声,灵帝终于“驾崩”了。裘皇后能把灵帝驾崩的事情公布出来,看来是他们的计谋成了,谢昭败了。 在一片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的哭丧声之中,阮慕阳缓缓地勾起了唇,露出了一抹平静的微笑。 灵帝生前就有了退位的打算,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自然不会有人质疑皇位的继承,也不会出现像武帝驾崩时那样血雨腥风的场面。内廷之中有裘皇后,朝堂上有张安夷,一切处理得井然有序,平静极了。 可是,只有深涉其中的人才知道,这看似平静的局面之下,有多少勾心斗角,有多少计中计,惊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年。 回顾灵帝这一生,十分传奇又十分荒唐。 他由武帝最钟爱的孝静皇后所生,出生之时便被立为了太子。这太子一当就是二十五年,在武帝晚年好几次险些被废。坐上皇位后,他不务朝政、沉迷炼丹,优柔寡断,致使朝中出现了洛阶这样只手遮天的奸佞,朝外出现了永安王那样手握重兵的藩王,可谓是内忧外患。 灵帝当了二十五年的太子,在位却仅仅四年,即便是放眼前朝,也是绝无仅有,是在位时间最短的皇帝。 但是这短短四年之中,也有许多大事值得载入史册,许多人值得青史留名、或者遗臭万年。其中最大的三件事便是:组织编纂旷世奇书《平乐大典》、江寒云上奏死劾洛阶七大罪状、刑部门口监生血流成河。 至于这么多人之中,最该提到的便是东宫的谋士、右中允尹济,将来的一代明臣。 灵帝驾崩后的第三天,十岁的太子谢深继位,改国号新德,这一年为新德元年,史称元帝。 原建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张安夷,任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加封少师,从一品。 至此,张安夷成了本朝加上前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此时的他还不到三十岁,已经尊贵至极,受人敬仰。 元帝登基后颁布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四日之后、灵帝的头七一过就处斩永安王谢昭。 紧接着就是对一批官员的任命,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提拔原翰林院侍读、右中允尹济任户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入内阁。 在旁人看来,做太子讲师的尹济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步登天。 可在这份任命之中。张安夷却察觉出了些什么。 “尹大人蛰伏了这么久,终于可以崭露头角了。”张安夷脸上带着温温的笑,眼中一片漆黑,情绪不明。 尹济谦虚地答道:“还未恭喜张大人,荣升内阁首辅,往后还请张大人多多指点。” “自然。”张安夷眼中闪过冷然。 在灵帝驾崩的第二日,张府的护卫便被撤了,阮慕阳的出入也不再受到限制了。 忙着处理灵帝的丧事,又要忙着新帝的登基大典,张安夷每晚都要到深夜才能回来,早上又是早早地出门。 当听到新帝下旨处斩谢昭的时候,阮慕阳这一世心中始终压着她的石头终于消失了,心中激荡。她原本只是侍郎府的小姐。而他是王爷,能力悬殊如云泥,想要报仇简直比登天还要难。但是花了这么多年,凭着心中的执念,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她终于完成了这不可能完成的事。 她终于做到了。 这一世,她从一个侍郎府的小姐成为了一朝宰辅之妻、内阁第一夫人,而他从一个尊贵的王爷沦为了阶下囚、即将奔赴黄泉。 不,这还不够。她要让他知道他是怎么输的! 听说阮慕阳派人来找自己的时候,尹济有些惊讶,百忙之中还是抽出了时间来到了张府附近的慈航药铺。 “张夫人已经得偿所愿,还成了名副其实的内阁第一夫人,还能想的起来下官?”尹济的脸上带着轻佻的笑容。清朗的天空之下。精致的小院之中,一身锦袍的他如同一个偎红倚翠的富贵公子。 “找你自然是有事相求。”阮慕阳开门见山,“我想去见一见谢昭。” 尹济意外地挑了挑眉,审视地看着她。她还是那副沉静的样子,端的是世家贵族女子的高贵,却比那些女子的心思深沉太多。谁能想到,刚刚结束的一场波谲云诡,背后皆是她在出谋划策呢? 这样的女子精明、冷静得可怕,有着伤人至万劫不复的危险,可他却偏偏欣赏,觉得十分对胃口。 实际上,她对谢昭的杀意尹济始终无法理解,查遍了他们之间所有的联系。依然觉得无迹可寻。 “张夫人对谢昭倒是格外上心。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这样在意、这样恨,多半是因为情伤。张夫人,你是吗?” 看出来他是故意挑事,阮慕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去回答。 尹济也不觉得尴尬,感叹了一声说道:“这种事张夫人其实去求张大人比较好。刚刚进内阁的我被张大人视为了眼中钉,处处被刁难,处处受制,日子不太好过。” 虽是这么说,但是阮慕阳从他的神色之中看不出一丝低落。 他明知道她做的这些都是瞒着张安夷的。 “尹大人答应还是不答应?”阮慕阳问。 对待尹济就没办法给好脸色,当年在扬州城外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是这样,现在入了内阁还是这样。 尹济轻佻一笑:“帮,自然帮。谁让下官欠了张夫人的救命之情呢?另外,还请张夫人有机会在张大人面前替下官美言几句。” 隔日,尹济就派人找到寒食,说一切安排好了。 在谢昭被问斩的前一天,阮慕阳借着回阮家的名义出府,蒙上了面纱十分低调地出现在了死牢门口。 这里原本是有重兵重重把守的,现在全被尹济调开了。 死牢之中一片寂静,无处不透露着一股死气。谢昭被关押在了最里面,偌大的牢房之中只有他一人。这是他入狱的第七天了。 他如今也还不到三十岁。 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从闲散王爷到有能力一争太子之位,到被赶去西洲那样的不毛之地,再到重回京城……他这一生的经历够起起落落的了。 在被禁卫军抓住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落入了一个圈套之中。或许是在西洲收到假遗诏消息开始,他便落入了圈套之中。落得现在这样的下场。 好好的闲散王爷不做,选择走上一条最凶险、最大逆不道之路,经历了两次失败,这一次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后悔吗? 不,他不后悔。 一时大意,谋划不如别人,成王败寇,他没什么后悔的。 他从小就羡慕那时候还是太子的灵帝,羡慕他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会,却生下来就是太子,而他不出意外只能是个王爷,明明他一切都比他的皇兄优秀。那皇位是从他记事开始就想要的,与其平庸一生,当一个闲散王爷,不如放手一搏,即便最后失败了,也不会遗憾。 只当他是真的没有当皇帝的命吧。 回想自己这二十多年,谢昭看着死牢之中唯一的一扇小窗,叹了口气。 为了防止囚犯逃出,那扇小窗只有拳头大小。也正是凭着这一扇小窗,谢昭才能分辨日夜。他知道这是他被处斩前的最后一天了。 他这一生,不像徐厚那样贪图钱财,不像灵帝那样贪生,想要修仙长生不老,也不贪图女色。提起女色,他也算阅女无数,许多女人睡过了之后连脸都记不住,此时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女人的身影。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死牢空旷,使得缓慢的脚步声格外悠远,仿佛来自天上来施恩的天神,又仿佛是来自地狱的索命者。 谢昭朝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死牢之中昏暗,长长的走道漆黑一片。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依稀有个人影可以分辨出来了。 张安夷?沈未?亦或是那个尹济? 可渐渐清晰的是个女子端庄挺拔的身影。 这身形—— “表哥。” 熟悉的声音让谢昭皱起了眉。随着女子的面纱被取下,他语气中带着不可思议:“四妹妹。” 来的正是阮慕阳。 这死牢不是任何人都能进来的。这种时候,阮慕阳出现在这里,谢昭心中产生一丝说不出来的异样。 “听闻你明日就要被问斩。你我是表兄妹一场,我特意来看看你。”阮慕阳的声音柔柔的,听不出一丝别的情绪。 谢昭很快就恢复了往常样子,依旧是王者的气度,一点都看不出来沦为了阶下囚。他笑着道:“没想到四妹妹这个时候还能想起我,也不枉我们曾经有过婚约,险些成了夫妻了。”方才回想自己的一生,他脑中闪过的女子的影子便是阮慕阳的。 喜欢吗?他自己也说不出来,但肯定的是更多的是得不到的不甘以及好奇。 原先他觉得这个四表妹呆板无趣,答应娶她是权宜之计,谁知出了变故。后来她成了亲,几次见到她,他才发现她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心狠手辣、小心谨慎、装腔作势,对他更是有一种恨意。 若当时他娶了她,现在会是怎么样呢? 或许相处的多了,真的会喜欢上吧。 谢昭看着眼前端庄高贵的女子,心中有片刻的柔软。 听到谢昭提起婚约,阮慕阳想起了前世的下场,冷笑了一声,戳穿他道:“险些成了夫妻?若是我与王爷真成了夫妻,王爷得到了阮家的帮助,羽翼丰满之后便会借机除掉阮家,除掉管着你的人吧?然后再弄死我,好与徐厚结亲,娶了徐妙露。” 谢昭心中惊讶,脱口而出道:“你怎么知道?” 他当初确实是这么想的,不过到了现在,他自己都快忘了。 到了这时,他终于知道阮慕阳对自己的敌意和仇恨是哪里来的了。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所以你是故意毁了婚约,不嫁给我的?”惊讶之后,他眯起了眼睛,隔着牢门审视着阮慕阳。他可以确定,就连他的舅舅阮中令都不知道这些,她是怎么知道的? 看着谢昭的表情,阮慕阳的心情格外好:“我是如何知道的并不重要。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 谢昭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小看了这个女人。他的语气冷了起来:“还有什么?”即便已经沦为阶下囚,明日便要上刑场,他依旧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谢昭。我问你,为了个皇位,落到如今的地步,你后悔吗?”阮慕阳看着他的眼睛问。 “我不后悔。” 阮慕阳笑了笑:“好,既然你不后悔,那我便来说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随后,她的声音在沉寂又空旷的死牢之中响起:“我知道王爷这次冒险来京城是因为一封信,而这封信是我派人送去的。” 谢昭面色骤变,紧紧地皱起了眉,不敢相信地说:“是你?” 这几日,他将事情回想了一遍,知道这一切都是圈套,所谓的武帝真假遗诏根本不存在。他原以为这一切都是张安夷的计谋。张二是个面白心黑、深不可测的人。他一直都知道,也把他当作旗鼓相当的对手,是以输了只怪自己棋差一招,防备心不够,被人抓住了软肋。 阮慕阳继续说道:“不仅如此,沈未女扮男装入仕的事情也是我让人透露给你的。你永安王谢昭一世英名,最后不是输在了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手中,而是输在一个你轻看的女子手中。现在我再问你,你后悔吗?甘心吗?遗憾吗?”她越说越声音越铿锵,越来越激动,到最后已经是字字诛心,如同刀子一般插在谢昭的心上。 她是个情绪内敛之人,鲜少会这么激动。可是现在她怎么能不激动呢? 上一世害死她、害死她全家的人马上就要死了。 谢昭被打击得脸色慢慢变白,再也不复方才的气定神闲,眼中满是不敢相信。“怎么会是你?你怎么可能做得到?”在他心中,女子永远是附属品,是发泄欲望的对象,随时可以丢弃,却没想到最后会毁在一个女人手上,还是他在回想起自己这一生时,唯一在脑中闪过的女人。 看着他备受打击的样子,阮慕阳只觉得格外痛快,格外解恨:“可偏偏就是我。即便你再后悔,也没有机会翻身了。” 谢昭看着阮慕阳,仿佛以前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他难以形容此刻的心情。备受屈辱、备受打击。曾几何时,她见到他的时候是那样慌张害怕,即便被轻薄、被羞辱,也只会忍着,不敢杀他,也不敢自尽。当时他极为得意,现在才明白过来,那时候她是在隐忍。 “谢昭,你心狠手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落得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阮慕阳的声音毫无情绪,仿佛是在宣判一样。 咎由自取吗? 谢昭忽然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语气中带着沧桑的唏嘘:“这大概就是命吧。” 阮慕阳勾了勾唇:“确实是命。你这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看着谢昭如今的样子,阮慕阳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除了觉得自己的执念终于了了之外,还有一种两世为人的恍然和感慨。 该说的也说了,时间差不多了。阮慕阳转身准备离开,蓦地又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再次看向谢昭:“对了,谢昭,你可知我为什么说你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吗?其实,你曾经离皇位很近,只有一步之遥,却深深地错过了。” 谢昭看向阮慕阳。 “其实,我让人送去西洲的信上写的是真的。当年武帝遗诏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 说罢,阮慕阳转身走向了黑暗之中。 也算是亲手将谢昭送上了黄泉,大仇终于报了,上一世的事情如过眼云烟一般慢慢在心中模糊、消散。接下来,她要的是远离阴谋阳谋,过好这一世。 ——你曾经离皇位很近。 ——当年武帝遗诏上写的确实是你的名字。 伴随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阮慕阳平静得毫无情绪的声音就像是魔咒一般萦绕在谢昭心头。 原来那自己认为求而不得的东西曾经唾手可得。 他的脸色煞白,万念俱灰,心中郁结,气血涌上,口中一阵腥甜,随后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这一生,注定与皇位无缘。 走出死牢,明媚的春光照下,驱散了阮慕阳心中莫名的沉闷和阴郁。她抬了抬头,不适应地眯起了眼睛。阳光照在她细嫩的脸上,连浅浅的绒毛都能看出来,整个人仿佛身处柔光之中。 往后,再也没有上一世的事情了,她只是张安夷的夫人。 “寒食,我们回去吧。” 回到张府,刚进穿云院,阮慕阳就看到了莫见和莫闻都在,心提了提。 “夫人。” 她点了点头。既然他们回来了,那么张安夷也回来了。 沿途发现下人们都小心翼翼的,阮慕阳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进屋,她便看见了张安夷端坐在那里,而点翠和珐琅跪在了他面前。 阮慕阳心下一沉,面上却一片温柔,问道:“二爷怎么回来了?忙着好些日子,都没好好休息,怎么不先休息一下?” 张安夷神色如常,语气温和地问:“夫人今日去哪里了?” 他的语气虽是温和的,但是眼中却漆黑一片,一点都不见往日的温存和包容。 阮慕阳心下有了预感,垂下了眼睛不语。 像是去阮家这样的谎话说出来就会被他拆穿。放在往日,谨慎如她一定会真的去一趟阮家,可是今日去见了谢昭,了却了上一世的恩怨,她心情复杂。没有兴致,便直接回来了。 “来人,将寒食拿下。”张安夷注视着阮慕阳说道。 见莫闻要去抓寒食,阮慕阳下意识地维护道:“抓他干什么?” “夫人,我已经派人盯了他几日了。他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我心知肚明。” 即使张安夷没有说破,阮慕阳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恐怕全都知道了。 “将点翠、珐琅、寒食三人看管起来,你们其他人都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看着所有下人出去,房门被关上,天光被隔绝在外。屋中一下子暗了下来,阮慕阳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她知道张安夷一定会发现的,却不想这么快,连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给她。 他此刻漆黑的双眼让她觉得有些陌生。 “二爷想问什么便问吧。”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张安夷看着眼前站着的女子、看着枕边人,站了起来,慢慢走近,眸光晦暗。他停在了阮慕阳面前,问道:“夫人是何时知道沈未是女子的?”年纪轻轻就经历起落,不凡的经历赋予他是深入骨髓、亘古不变的温和和高深,致使他现在的语气依然温和。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阮慕阳低头看着出现在眼中的官靴,回忆起了当年,答道:“很早,就在我们成亲后不久。二爷第一次带沈未回来的时候。那时候我的五妹妹阮慕汐也在。” 张安夷的目光变得悠远:“所以,那时她说你在我书房外偷听是真的?”他的记性极好,即便心里有那么多事情要谋划,要装着光华的江山社稷,依然可以记起很多年前的细节。 “是的。”阮慕阳承认得很干脆,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道,“其实我们成亲的第二日,二爷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我便在二爷身上闻到了一股女子的脂粉香,这跟见到沈未时闻到的一样。” 张安夷忽然轻笑了一声:“夫人还真是——沉得住气啊。”在他温和的语气之中,这一声轻笑不知是嘲弄还是无奈。 阮慕阳听得心里紧了紧,随后心里便是空落落的,那种难言的低落之感直冲四肢百骸,让她的鼻子发酸。 她眨了眨眼睛。“二爷过奖了。”她开口,觉得喉咙发涩,发出声音像是都用了很大的力气。 沉得住气? 她必须沉得住气啊。 那时候她刚嫁进来,张府上下没有一个人喜欢她,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谨慎乖巧,讨夫君的欢心。可是,他对她太好了,好得不真实,又高深得让她看不透,这种无端的好让她太不安。那时候她处处小心翼翼,又如何在新婚没几天揭穿自己的夫君私会女子? 若是连唯一可以倚仗的夫君都闹翻了,她在张家该如何立足?如何自处? 她是害怕啊。 所以,那时候的她。除了沉住气,还能做什么? 更别说后来知道沈未金榜题名,目睹了一桩所有人眼皮子低下的欺君之罪,她心中的震惊了。事关重大,她怎么敢随便问、随便说?那时候她只觉得他与沈未连欺君之罪都能一起担着,关系那么亲密,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 他只嘲讽她沉得住气,可有想过她当时发现这个秘密时候心中是怎样的煎熬和不安? 她也宁愿从来没发现过沈未是个女子。 张安夷看着阮慕阳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沉静得仿佛心中一点波澜都没有,眼中骤然闪过复杂的情绪,随后剩下的只有冷然。 第七十一章 这就是破誓的报应 张安夷永远无法了解他们当年一同随武帝南下巡行,至山东事,她看见沈未朝他毫不掩饰地发脾气的时候心中有多羡慕。 阮慕阳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她准备解释为何发现沈未时没有及时说出来的时候,张安夷忽然轻笑了一声,温和之中带着一种与平日里的揶揄不太相同的语气问:“夫人就这么在意谢昭?今日还特意去死牢之中看他?” 阮慕阳再次垂了垂眼睛,低声、真诚地说道:“我同二爷说过,我只不过是想他死。” “夫人不觉得自己太关注谢昭了吗?” 阮慕阳忽然想起尹济先前说过的话——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这样在意、这样恨,多半是因为情伤。害怕张安夷误会,她猛然抬起头否认道:“没有,我与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为了他,夫人的谋划贯穿这么多个年头、布了那么大一个局、甚至连朝堂、皇位都在夫人的谋划之中。甚至为了他,夫人将我,将沈四空也算计了进去,将我们骗得团团转,是不是根本不在意我们的性命?”张安夷勾起了唇,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我张安夷当真是娶了一个智谋无双的夫人!” 阮慕阳瞪大了眼睛。被他眼中闪过的失望刺痛了内心。 他怎么会这么想? “怎么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张安夷似乎根本不想听她解释,或者说是不相信了。他打断了她,伸手抬起了她的下巴,居高临下地望进了她的眼睛里。 阮慕阳从没想到他的温和会有一天这么咄咄逼人,甚至让她毫无还口之力,主动权永远在他手中。 殊不知,他在外,在朝堂之上,便是在这般温和的外表下,将人置之死地、永无翻身之日的。他不仅仅是张府的二少爷,是老尚书的孙子,更是本朝最为传奇、如今最受学子敬仰的内阁大学士张大人! “夫人,我一直知道你有事瞒着我,就连许多年前上元节灯会,你故意拖着我下水我也知道。”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悠远。 阮慕阳万分惊讶。 “你——怎么可能知道?” 她以为自己当初的计划天衣无缝,无人知晓。 “那你——那你为什么还愿意娶我?而不是拆穿我?”她不相信他知道。若是他知道自己是算计他,明知道一切都是个局,为什么还愿意娶她? 张安夷说自己知道当年的事情,对阮慕阳来说是个非常大的打击,一下子将她的谋划、将她的小心谨慎全都给否认了。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也一直在看着她装、看着她演。在她因为谋划来的这桩婚事小心谨慎的时候,背后早已经有一双眼睛在看着她。 她不懂既然张安夷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娶她。 一下子脑中闪过很多答案,可是接下来张安夷说出来的理由却像一把刀剜在了她的心头。 “自然是因为喜欢。”说到“喜欢”二字,张安夷漆黑的眼睛里有一瞬间恢复了柔软。喜欢的人暗中派人跟着他,还拉着他落水,他虽然不明白原因,却将计就计被她拉下水,想着上来以后便可以此破坏了她原本的婚约。让他意外的是,她一上来,虚弱得随时都要晕过去,却紧紧地拉着他,让他负责。 不管是何原因,却是正中下怀,他自然不会拒绝。 张安夷的拇指指腹摩挲着阮慕阳下巴上细腻的肌肤,动作轻柔,幽深的目光像是在看着什么珍宝一样:“我知道夫人嫁给我并不是因为喜欢我,可是那时我觉得你还小,不懂情事。来日方长,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将你娇惯着、宠着,总有一日你会明白的。即便你一直瞒着我偷偷喝避子汤,我也只当你是还不想要孩子。” 他的话一下子透露出了太多消息。没说一句便像是在阮慕阳的心上剜下一块肉来,让她阵痛。 她不断地消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却在听到他说避子汤的事情的时候骤然睁大了眼睛。 没想到他连她喝避子汤的事情也知道。 “不是的!”阮慕阳红着眼睛摇头,奈何被他捏着下巴根本动不了,“当初我确实是喝过避子汤,可是后来便没有再喝过!”那避子汤她在武帝驾崩之后没多久就不喝了。 张安夷仿佛被她狡辩的样子气笑了,手上的气力忽然加大,问道:“不喝了?那每日珐琅给你端的汤药是什么?” 大约是看到阮慕阳疼得眼睛都红了,他忽然松开了手。 他竟然将调养的汤药也当成了避子汤!在他不信任的目光之下,阮慕阳有口难辩:“不是这样的!我——” “沈四空一个孤女为了平反不惜犯下欺君之罪,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已是极为不易,步步艰险。不管你是何目的,但是竟然要将她这样无辜的人也算计进去,心当真是太狠了。”张安夷稍稍后退了两步,像是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阮慕阳一样,看着她的眼中带着冷意和审视,还有极大的失望。 可是下巴上这点疼痛对阮慕阳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此时张安夷对她所说的话才是诛心。 看着他后退,用这么陌生的目光看着自己,阮慕阳一时间只觉得自己什么都失去了。 他既然那么早就喜欢上了她,为什么不告诉她?若是知道,她也不会因为他毫无由来的好而感到不安、感到不真实。 “不是这样的。”她走到张安夷面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几乎用哀求他的语气,请求她不要打断,说道,“我从未想过让沈未去死,所有的计划我都将你们的安全考虑在了里面,确保万无一失。在你眼中,我就是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吗?” 张安夷的话让她的心都凉了,眼泪也不受控制地不停往下掉,朦胧了她的双眼。“我是爱你的啊。你什么都不说,我怎么知道呢?我怎么知道你喜欢我呢?你那样无端地对我好,我怎么能不害怕?怎么能安心?你只知沈未有苦衷,只怜惜她不易。你可想过我?我又容易了?”她没有沈未有可以入仕的才华,这一世依旧是个后宅女子,处处受制,走到现在又哪里不是艰险万分? 沈未有一个他在背后帮忙,而她呢?什么都没办法说出来,没有任何人能够依靠。 “夫人有什么苦衷?”张安夷看着她满脸泪水的样子问。 阮慕阳紧了紧抓住他胳膊的手,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说:“若是我说,我与谢昭的血海深仇不亚于沈家满门被斩,你可相信?” 张安夷勾了勾唇。不去深究,而是转移了话题:“夫人,你的防备心太重了,根本看不到旁人的真心。这一次以假遗诏之事骗谢昭进京,又以沈未之事骗他进宫,如此大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让我和沈未死无葬身之地,换做是我,都不敢定下这样的计策。”他显然是不信的。 “我对你处处骄纵,百般包容。你却不顾及我的性命,当真是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夫人,你让我——太失望了。”张安夷脑中忽然想起了那晚去见洛阶时听到的话。 他说,你们这样的姻缘,即便情深,也必定波折重重,不得闪过。 不让我——太失望了。 阮慕阳忽然无力地垂下了手。 张安夷这句话无异于是在对她宣判。 她知道这些也是她咎由自取,可是当看着他不带语气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委屈极了。心就像被掏空了,一下子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避子汤的事情听我解释。”阮慕阳的眼睛再次恢复了光亮,“我后来喝的真的是调养身子的药,不信你可以去问大夫。我原先因为喝避子汤伤了身子,不容易怀上,才一直喝汤药调养。” 她乞求地看着他,乞求着他能相信自己。这一世活到现在,她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这样低声下气过。 随着他步步高升,她妻凭夫贵成了从一品的诰命夫人,原本以为未来也不会有这么一天,却不想这么快就由这一天了,而且乞求的对象竟然是张安夷。 阮慕阳却不知这句话再次戳中了张安夷的心弦。 他的语气极平静,配合着温和的声音,十分诛心:“这也许就是我当初破了毒誓的报应吧。即便成了亲,还是会夫妻反目,与子嗣无缘,笃定孤寡一生。”任他再如何维护。那誓言还是应验了。正如洛阶所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因果终究报应到了孩子身上。 听他说着诅咒自己的话,阮慕阳浑身一震,罪恶和恐惧涌上心头。 不会的! 他身上的孤独和语气之中的淡漠让阮慕阳害怕,仿佛他们受到了诅咒一般,一切都在应验。那种并非来自人为的力量让她心中生起了浓浓的恐惧和无力。 “不会的!”她重复着。 张安夷却一丝表情都没有,仿佛认命了一般。 阮慕阳看不得他这个样子,就像看到他将自己放弃了一样。她嘴里重复着“不会的”三个字,随后勾着他的脖子踮起脚,含着眼泪吻上了他的唇。 除了吻他,她不知道该如何慰藉他。 当唇碰上他温热的唇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安心,心中的不安也舒缓了一些。于是,她更加投入,即便眼泪还在掉着,依然细细地吻着他的唇。 可是他似乎始终无动于衷,不曾回应。 这是阮慕阳第一次这么主动地吻他,他的冷漠让她的吻有些不得章法。就在她头仰得十分累,鼓起的勇气也在他的冷然之中慢慢被消磨干净的时候,张安夷忽然按住了她的后脑,低头加深了这个吻。 他撬开了她的贝齿,侵入她的口中,如同风卷残云一般,绞得阮慕阳的舌头发疼。 从主动变成了被动,她只能承受。虽然他强势的动作让她有些承受不住。却让她放心了一些。他身上的檀香味让她眷恋。 许久之后,张安夷放开了阮慕阳。 阮慕阳被吻得唇上充血发烫,舌头发酸,还未回过神来。 张安夷动作轻柔地抚上了她脸上还未干透的泪痕,并无意乱情迷的样子。随后,他的手指慢慢向上,细细地抚摸着她的眉,拂过她含着水光、动人的眼睛,眼中瞬息万变。清明得可怕。 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他有些低哑的声音响起:“我这一生,杀过人、改过遗诏,做过许多罪大恶极之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骗我。” 阮慕阳如同顿遭雷击,身体僵硬了一下,眼中的缱绻霎时消散,心中刚刚升起的火焰被一盆凉水瞬间扑灭。 张安夷不再看她,转身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莫见一直守在门口,见他出来,便说道:“二爷,好几个院子里派人来问发生了什么事。” “告诉他们无事。”张安夷的语气之中听不出情绪。 就在这时,莫闻走过来说道:“二爷,大少夫人来了,说是——来看看夫人。” 王氏想来看热闹,落井下石的心思再明显不过。 “叫她滚。” 莫见和莫闻低下了头。他们从未见过张安夷语气这么冰冷,说话这么直接。原话自然是不能传过去的,他们跟在他身边那么久。随机应变的能力格外的强。 随后,张安夷回身看了眼还站在原地的阮慕阳,对他们说:“夫人身体抱恙,不得吹风,要好好调养,不能出这间屋子,任何人不得来打扰。” 莫见和莫闻互相看了一眼:“是。” 张安夷站在门口,背着光看不清表情,天光自他身后映入屋中。格外的亮,衬得内室昏暗。阮慕阳觉得他所站的地方就像是天堂,而与他隔得不远的自己却像身处无边地狱,冰冷至极。 在她带着期盼的注视下,他漠然地转身,随后门被关上了。 阮慕阳像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一样,颓然地坐在了地上。 她脑中一遍一遍回想着他方才说过的那些话,眼泪再次流了下来。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机关算尽终于让仇人入狱。本想着往后终于能好好过日子了,可谁知却落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对她应该是失望透了。 在他离开的那一瞬,阮慕阳忽然觉得一切都没了意义。 离了张府,张安夷直接去了宫中。 “参见太后娘娘。” 元帝登基,曾经的裘皇后也成了裘太后了。 如今的裘太后不过二十八岁。她的妆容精致,故意画得上扬的眼尾中和了南方女子的温婉。她成为皇后的时候虽然比现在年轻,却不如现在这样容光焕发,比之当初,现在的裘太后更是容色动人。风范十足。 元帝现在才十岁,十分年幼,恐朝中大臣不服,裘太后便垂帘听政。 她是本朝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 “张阁老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裘太后端详着张安夷说道。如今洛阶下狱,张安夷荣升内阁首辅,是当之无愧的阁老,叫一声“阁老”足显敬重。 阮慕阳之所以能做到那些,靠的不是她自己的力量,还有尹济,而尹济背后则是裘太后。 张安夷微微弯着腰,神色如常,恭敬地说道:“多谢太后娘娘关心,近日事务较多,臣只是睡得少了。” “快给张阁老赐坐。”裘皇后看着张安夷坐下后笑了笑说,“张阁老是我光华的肱股之臣,更是先皇钦点的辅政大臣,皇上还要仰仗大人,还望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太过操劳。” 张安夷眼观鼻鼻观心,面上不动声色:“太后娘娘严重了。臣食君俸禄,当为君分忧,必定会好好辅佐皇上。” 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说太明白。况且有些事情说得明白了反倒显得刻意。 裘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自从当上垂帘听政的皇太后之后,她的心情极好。至于灵帝的死,她心中是毫无波澜的。 “明日便是处斩谢昭的日子。谢昭在西洲拥兵自重,一直是朝廷的祸患,明日处斩谢昭出不得一点岔子,还要劳烦张阁老亲自走一趟,当监斩官。到时,哀家会派尹济协同张阁老。”谢昭和洛阶不死,裘太后心中始终难安。 “臣遵旨。” 这一天晚上,阮慕阳并没有见到张安夷。她独自一人被关在屋中,带着期盼等到很晚,可是始终没等到他。听到屋外的动静,她知道他回来了。 他这人温和儒雅,笑眯眯的似乎什么都不计较,但是她知道他若是真计较起来,心肠比谁都狠。 看着屋中跳动的烛火,阮慕阳的心渐渐凉了下来。 第二日临近午时的时候,张安夷出现在了刑场。 “参见张阁老。” 在几个大臣之中,张安夷的目光落在了尹济身上,眼中一片冷意。 尹济敏感地察觉到了,对上了他的双眼,勾唇一笑:“张阁老,请入座。”他的动作里抓不出一丝错处,十分恭敬。 在张安夷坐下后。谢昭被押上了刑场。 为了防止生出事端,刑场并不是在平日里处斩普通死刑犯的刑场上,而是在刑部一个特殊的地方。 没有围观凑热闹的百姓,既能防止生事,还能给谢昭留个体面,毕竟他是一个王爷。 因为人少,刑场上显得格外肃杀。 自昨日阮慕阳去过死牢之中后,谢昭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一直沉默不语。仿佛什么都不在意了。被带到刑场,被刽子手的刀光晃到了一下眼睛后,他终于动了动,看向监斩官。 果然是张安夷。 谢昭的唇动了动,忽然想起了当初张安夷成亲的时候自己带着几个京城纨绔子弟去闹的情景。那时候他极瞧不起他,却没想到今日他成了监斩官。而那个他视作玩物的四妹妹,则是亲手将他刑场的那个人。 栽在一个女人手上,落得现在的地步,他心中不甘。尤其是阮慕阳临走时说的最后一句话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这样的女人。若是他当年真的娶了,说不定他会改变计划,将她视作明珠。她助他大业,往后他封她为后,想想甚是美好。 “张二,你娶了个好夫人。”忽然,谢昭开口对着监斩官张安夷说道。 张安夷眼中闪过寒芒。 尹济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毛,看了看刑场上的谢昭,又看了看张安夷,眼中闪过玩味。 而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的声音都控制住了,生怕发出一点声音。这时候永安王提起的竟然是张阁老的夫人,有几个人不由地想起了当年京城中关于他们三人传闻,看来其中的纠葛是有几分可信的。 “什么时辰了?”张安夷忽然问。 旁边的人战战兢兢地答道:“回大人,午时了。” 随后便开始诵读罪状,验明正身。 谢昭抬头最后看了眼太阳,然后跪了下来。安静地闭上了眼睛。比起灵帝,他确实要优秀许多,此刻沉默地面对死亡让他看起来确实有几分帝王之气,让人心中无端地沉重。 张安夷看着谢昭,眼中丝毫不带情绪,用惯有的温和的声音下令道:“时辰到,斩。” 侩子手举起了刀。 一生起起落落,从闲散皇子到有能力争夺皇位的王爷,从被迫离开京城败走西洲到手握兵权重新回到京城,两次夺位却两次失败,永安王谢昭的一生终于伴随着许多人松了一口气的声音结束在了新德元年,享年二十七岁。 若有来生,若是依旧注定得不到皇位,愿生在寻常百姓家,远离权力的诱惑。 谢昭被处死后,张安夷与尹济一同进宫向裘太后复命。 因为是同路,他们便走在了一起。 一个看似难以扳倒的对手就这样死了,两人此时心中都各自有一番心思。 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比之厮杀的战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暗地里的争斗厮杀虽然不见血,却要人命。成王败寇,赢了便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输了的只能落得谢昭今日的下场。 战场上不是日日有仗要打,而朝堂之上,却是在你入仕的那一刻便开始,不会给你任何喘息的机会,直到致仕或是死。 第七十二章 洛阶之死 一直被云遮蔽着的太阳终于露了出来,将一切照得亮堂了一些,也将人心中那种兔死狐悲的感慨照得消散于虚无。 尹济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看向微微在他前面半步的张安夷。 或许是因为他的目光别有深意,或者是带着侵略性,又或者是太熟悉这种目光了,张安夷敏感地察觉到了,回过头看向他:“尹大人似乎有话要说?” 被发现了尹济也不心虚,勾唇一笑,把那故意落下的半步赶上,恭敬地说道:“张阁老,下官这几日确实有困惑。下官不知自己犯了什么,要被这样针对。” 他刚入内阁,在内阁之中资历最浅,沈未与张安夷的关系自然不用说,剩下三人也是唯张安夷马首是瞻。他在内阁过得可以说是很艰难。 换做是别人,明知道是被针对了,也没胆子这么明着问出来。 可是尹济不一样。 若是别人被人这么问。恐怕会觉得面上不好看,不知怎么回答,甚至会假笑着否认,但偏偏被问的是张安夷。他面不改色地笑了笑,漆黑的眼睛里深不见底,仿佛能将江山社稷都装进去一样。“那是因为尹大人知道的太多了,留着尹大人我不放心。”他回答得坦然。 尹济笑着低了低头,恭敬地说道:“多谢张阁老提醒,往后下官会更加小心。” 知道什么,他们心照不宣。 两人一同进了宫,向裘太后复命。 得知谢昭真的已经死了,裘太后心里悬着的两块石头终于有一块彻底落定了,再也激不起尘埃。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二位辛苦了。皇上刚刚登基,朝中不少大臣欺皇上年幼,同时还残留着许多洛阶的余党,帝位不稳,还要劳烦张阁老多花点心思。” 张安夷说道:“太后娘娘放心,臣定当不负娘娘所托。” 这时,尹济开口道:“太后娘娘,此时应当杀一儆百,是问斩洛阶最好的时候。” 裘太后笑了笑,眼中闪过赞赏之色:“尹大人说得不错,洛阶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是皇上的心腹大患。不知张阁老认为如何?”其实她早有杀洛阶的心,只是她毕竟只是太后,不能太过直接,自己做决定。 张安夷又怎会不知裘太后的心思?“回娘娘,洛阶确实留不得。” “好。” 张安夷和尹济见过裘太后没多久,元帝便下旨第二日于菜市口问斩洛阶及其三族。 想当初洛阶权倾朝野,只手遮天,竟然要被问斩了,这么大的消息,众人奔走相告。 这两日洛钰心中极其不安,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是江寒云始终派人看着她,以她身子未养好为理由,不让她出府一步,更不告诉她关于洛家的消息。 今日傍晚,连续碰到好几个江府的下人偷偷看她,被发现后又立即躲开目光,她那种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了。 “王妈妈,你告诉我,是不是洛家要被问斩了?”洛钰恳求地看着照顾自己的婆子。 这几日,她活得像行尸走肉一般,但是喝药和吃饭从都不落下。唯一让她活下去的动力就是养好身子离开江府,离开江寒云的管束。跟洛家上下一同赴死。 婆子移开了目光,心虚得不敢看她。 这让洛钰心中又确定了几分。她紧紧拉着婆子的手臂,哀求道:“王妈妈!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小姐,少爷不让我们告诉你,老奴不能说啊。”婆子看着洛钰无论如何补,依旧憔悴的脸色,心中不忍,为难极了。 真的要等洛家的人全都死了才告诉她吗? 洛钰忽然拉着婆子的手臂跪了下来:“王妈妈,我求求你了。”从前在京城世家小姐之中尊贵至极的洛钰如今一无所有,只能靠下跪了。心中的绝望让她已经感觉不到羞耻和卑微。 连活都活不下去了,还在意这些干什么呢? 婆子被吓了一跳,立即跪下来去扶洛钰:“小姐,您这是做什么,这是要折煞老奴啊,快起来。” “我不起来。”洛钰拒绝道,“王妈妈,你不告诉我,我不会起来的。” “使不得啊,使不得!”婆子拗不过她,深深叹了口气说,“小姐,您快起来,老奴说。” 洛钰红了眼睛,感激地看着婆子说:“谢谢王妈妈。” 将洛钰扶起来后,王妈妈说道:“圣上下旨,明日在菜市口问斩您的祖父还有亲族。” “明日——”洛钰眼前发黑,脚下踉跄,险些摔倒。 但是她好不容易撑住了。 若是她迟疑一些,今日没有问王妈妈,恐怕她就连她的祖父、父母、兄弟姐妹们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当刀落在他们头上的时候,或许她还在为了能出江府跟他们一起去死而努力喝着药、吃着饭。 洛钰咬着唇,忍着身体的颤抖。此时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离开江府,即便官府不愿意抓她,她也要明天在刑场之下跟她的族人们一起死。 亲族都死了,她一个罪人怎么能活下来? “小姐。您可要撑住啊。”看着洛钰煞白的脸色还有摇摇欲坠的身体,婆子担心地说道。 洛钰摇了摇头。 她没事,她撑得住。 这个时候她不能晕过去。 “王妈妈,你能不能放我出去?”她期盼地看着婆子。 自从进了江府,她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亮过,可是这样的明亮也将她眼中的绝望和悲伤照得更加气清晰了,让人不忍去看。 婆子叹了口气说:“小姐,没用的。即便我放了你,外面还有少爷布置下来的护卫。您——出不去的。” 一个婆子好说服,外面的护卫却是不好说服的。除非得了江寒云的同意,她是出不去的。 洛钰颓然地坐了下来。 婆子看着于心不忍:“小姐,您就留下府上吧。您和少爷从前挺好的,看着也登对。” 洛钰摇了摇头,双眼看着地面:“不,我们从来都不是真的好。我也不可能留在江府。”毕竟江寒云是死劾她祖父的人啊。 今日待他回府,她便求他放了她,若是他不放。那她只能比洛家的人先走一步,在黄泉路上等着他们赎罪了。 不放她出府,她便自绝于他的面前。 没过多久,婆子跑过来说江寒云回来了。 洛钰握紧了拳头,走到门口等着他过来。这几日,江寒云每日回府都要到她这里来坐一坐,看看她喝没喝药,吃没吃饭,然后便静静地坐着。直到她困了倚在床边睡着了他才走。 许多时候,洛钰因为不想见他,便装睡。 装睡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盖上被子,随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会儿才走。 洛钰没想到这次等来的不止江寒云一个人。 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几个官差。 走到房门口,江寒云停了下来,隔着门看着洛钰说道:“洛阶之孙女洛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刻押解流放黄州。” 即刻,流放黄州。 洛钰不敢置信地看着江寒云。 这些跟他来的官差是来抓她的。 “我不要,我不要流放黄州,直接杀了我好了!”她惊恐地后退。 江寒云俊朗的脸上情绪复杂,声音威严:“洛钰,圣上既然说了赦免你,便不会判你死罪。” “那我也不要流放!至少让我过了明日再被流放好吗?”洛钰看着江寒云,小心地说道,“江寒云,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好吗?” 江寒云深深地看着她:“对不起,洛钰。” “我求你也不行吗?我什么都能答应你。”洛钰记不清自己已经朝他低声下气多少回了,每一回都像有一只脚将她踩进泥土里。 比起求别人,求江寒云更加折磨她。 她曾经是多高傲,多要面子的人啊,可偏偏在他面前现在一点面子都没有,那么卑微。 江寒云看着洛钰的眼睛,跨过门坎,一步步朝她走近:“我让你活下去,你能做到吗?” 洛钰愣怔了一下。 随后她答道:“我可以。” 江寒云停在她面前,摇了摇头说:“不,你做不到。你在骗我。既然你做不到,那便只能去黄州了。” 一点希望都不给,洛钰的眼泪掉了下来,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质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折磨我?我都已经这样求你了。” “我洛钰活了二十多年,所有的低声下气都在你面前用尽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放过我?”她崩溃地大哭。 她的悲伤从心底来,悲伤得绝望,让人动容,不忍看下去。 江寒云无动于衷。 他真的不爱她啊。洛钰伤心欲绝,停下了哭泣,失望地松开了手,不再看他。 该努力去做的事情都做过了,既然如此,她只能先一步在黄泉路上等了。 意识到洛钰要咬舌自尽,江寒云脸色一变,伸手捏住了她的脸颊。手指卡着她的牙关,让她无法合上。 他用的力气很大,让洛钰疼出了眼泪。 “来人。”从官差手中拿过布后,江寒云松开了手,用布将洛钰的嘴堵上,防止她再次咬舌,随后说道,“将她绑起来,即刻押送至黄州。” “是。” 嘴巴被堵上。手上的力气又完全敌不过,洛钰只能任由官差给自己带上枷锁。嘴被堵上,手被铐住,行动受制,这是连跟洛家一同去死的机会也不给她了吗? 他为什么偏偏要折磨她? 她的心已经死了,怎么活? “带走。” 被官差推着离开的时候,洛钰死死地看着江寒云。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她绝望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恨他! 在此之前,即便他骗了她,她也从来没有恨过他,只恨过自己。但是现在,她恨他! 官差的声音惊动了江夫人。江夫人赶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洛钰被押解到了院子里。她看向还站在原地,不曾看过来的江寒云问:“这是做什么?”实际上江夫人也是极喜欢洛钰这个儿媳的。虽然外面都说洛钰刁蛮任性,但是自嫁进江府后,对她十分孝顺。 只是她与江家注定无缘,就算有也是孽缘。是江家对不起她。 江寒云回过神来,对江夫人道:“娘。这事你不要管。” 随后,他又看向停下来的官差:“还不押走?” 洛钰最后看了江寒云一眼。 ——江寒云,我恨你! 看着洛钰被押解离开了江府,江寒云脸上终于出现了沉痛的样子。 江夫人对自己的儿子十分了解,对他今日所做之事却十分不解。“你这是何苦?” 江寒云的声音之中带着疲惫和隐忍:“娘,我只是不想看她就这样去死。恐怕很快儿子便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了。” 洛钰被押送离开江府后,当即便同五个女囚一起被押解着离开了京城。 第二日洛阶以及亲族被押至菜市口的时候,洛钰已经在去黄州的路上了。 这日的监斩官依旧是张安夷。几位陪同了除了有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和都察院都御史三法司长官之外,还有江寒云、尹济。 看热闹的人也不少。 一个奸臣被处死。百姓们拍手称快。 更有许多不爱看这种热闹的读书人也来了。这恐怕是武帝、灵帝到元帝三朝处死官吏之中他们最为赞同的。在刑部门口镇压、屠杀监生的钱远已经死了,现在幕后主使洛阶也要死了。洛阶不死不足以平他们这些读书人的愤怒! 入狱将近半个月的洛阶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再也不复当初的威严与容光,眼神也不再那么清明了。 他跪在刑场上看着监斩官张安夷,万万没想到自己几十年的仕途就这么毁在了一个后生手中。当他醒悟过来张安夷是比徐厚还要可怕的敌人的时候,他已成气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但是他笃定张安夷的一生不会就这样顺风顺水。 想到那晚他的脸色,洛阶笑了笑。 洛阶的笑容就像是在提醒着什么,张安夷眼中一片沉寂:“午时已到。行刑。” 曾经权倾朝野,在众人眼中无法撼动的权臣洛阶就这样人头落地了。不仅是他,他还累练了自己的三族,加起来将近两百人一同人头落地。 他是光华前期最大的奸臣,但是在他的权势压迫之下,亦有许多名臣、忠臣冒出。 落得诛三族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 监斩回宫复命之后,张安夷便回了张府。 这两日穿云院的事情即便他叮嘱过了下人不要说出去,还是被有心人说出去了。 回府后。他先去了趟老尚书和老夫人的院子里。 给老尚书请过安后,老夫人将他叫到了厅堂。刚好李氏和王氏也在。 “安夷,你与慕阳是怎么了?”老夫人忧心地问。 张安夷语气温和地说:“回祖母,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李氏道,“是不是她犯了什么错?” 一旁的王氏帮腔道:“是啊,那日二弟和二弟妹吵得很厉害。” 李氏和王氏两人原先对阮慕阳已经好多了,安分了不少,可是李氏心里始终不喜欢自己拿捏不住的儿媳,这时又有了注意。 张安夷看向李氏和王氏,语气有些冷:“此事还轮不到大嫂来管。”李氏毕竟是他的母亲,他只能对着王氏说。 王氏的面上有些挂不住。 “云秀,你先回去吧。”老夫人开口说。 王氏只能先行离开。 看出张安夷的心情不好,李氏趁着这个机会细数着阮慕阳的错处:“母亲,她进门这么多年无所出,心肠也不好,姝儿在离京的路上死了多半是她的做的,如今还跟夫君吵架,这样的人不适合留在张府啊,要不——” “母亲多虑了,我与她只是小吵小闹。郑姝的死只是意外,与她无关。”张安夷忽然打断了李氏,又对老夫人恭敬地说,“都是小事,劳祖母挂心了,祖父的身子不好,还是不要让他操心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感叹了一声说:“慕阳是好孩子,你也是。你祖父的身子怕是撑不到多久了,怕他受刺激,我都瞒着他的。我跟你祖父都老了,你们要是孝顺,就不要让我们操心了,不让我们走了也放心不下。” 张安夷低着头称是,似乎有些感伤。 从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他心中做了个决定。 这是阮慕阳被关着的第三天了。张安夷不曾来看过她,送饭的都是沐风和沐雨,点翠珐琅还有寒食也没有出现过,不知道怎么样了。 ——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骗我。 张安夷的话不断地在她耳旁回响,提醒着她,她做了什么样的事,他有多愤怒。 他该是彻底对她失望了。 阮慕阳在等待之中也绝望了。大仇得报,却被最爱的人舍弃,这三日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她甚至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可是好不容易重活一世,她是惜命的。 忽然。房门被打开。 阮慕阳以为是来送饭的。可是听到脚步声不对,她抬起了头,眼中出现了期盼和欣喜。 “前日谢昭死了,昨日洛钰被流放去了黄州,今日洛阶死了。”张安夷温和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他漆黑的眼中也什么都看不出来。 阮慕阳涌上心头的喜悦慢慢凉了下来。听着一个个曾经的敌人死去,仿佛他们两人的姻缘也就这么死了一样。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她忍住了眼泪问道:“洛钰不是被赦免了吗?为何会被流放?” “这是江兄的决定。或许流放对她来说是好的,江兄也是用心良苦。”张安夷答道。 这或许就是江寒云给洛钰的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有江寒云,阮慕阳的心落了下来。她看着张安夷那张儒雅清俊的脸说:“江寒云对洛钰是有情。那二爷呢?可愿原谅我?”这般示弱。阮慕阳是放下了自己的矜持,放下了自己所坚持的端庄。 她期盼、甚至恳求地看着他,姿态放得低极了。 “夫人,我是个疑心极重的人。” 阮慕阳的身体僵了僵。 他不仅不原谅她,还不相信她。 她的心彻底冷了。 阮慕阳垂着头,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在地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神色痕迹,这些痕迹慢慢融成了一片。 “那你便放我走吧。”她极力压抑着声音里的颤抖,“我自知伤了你的心。也不配让你原谅我、让你像从前一样待我,那便休了我吧,也是我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话音刚落,她的下巴就被抬了起来,对上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夫人想要离开我?”张安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危险。 就连之前拆穿她的一切时,他都没有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阮慕阳一下子被吓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张安夷的指腹在她下巴处细腻的肌肤上摩挲着,语气似是愤怒又似是无奈:“夫人啊,我虽然不会原谅你,却也不会放你离开。”他悠远的声音里带着强势和占有。 得不到他的娇惯与疼宠,在他身边对阮慕阳来说就是折磨。似乎是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她,她做的那些事,她骗了他、伤了他的心。 即便心志坚定如她,早晚也会被这样压抑、无形的折磨压垮的。 或许这就是她机关算尽该遭受的报应吧。 阮慕阳眼泪无声地掉着,说道:“可是祖父祖母那边怎么办?”老尚书和老夫人年事已高,不应该这样为他们操心了。 张安夷忽然轻笑了一声:“不愧是夫人,事情想得这么全面。”这声笑里面多半是嘲弄。 他松开了她的下巴。伸手替她抹掉了脸上的眼泪,动作轻柔。 他指腹带着薄薄的茧,抚在她的脸上就像是有特殊的颗粒摩挲一般,摩挲在了心上,让阮慕阳的身子忍不住颤了颤,心中又生出了希冀,眼泪越掉越多。 “怎么越掉越多?”张安夷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那样温柔。他干脆停下了动作,伸手将阮慕阳楼进了怀里,让她的眼泪全都掉在了他的衣襟之上。 感受到他身上的热度,闻着那熟悉的檀香味,阮慕阳心中柔软极了,身体放松了下来,差点哭出声音。 就在这时,张安夷对外面叫道:“来人,替夫人收拾行装。” 第七十三章 夫君是个教书先生 阮慕阳浑身一震,顿时心中的悲伤已经被未知的惊慌而代替,从张安夷怀中抬起头来,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问:“你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张安夷温柔地替她抹去了挂在脸上的眼泪,说道:“我的一个学生如今在沧州做官,这两日我收到了请帖,待出了先帝的丧期便是他长子满月的日子。我事务缠身去不了,就劳烦夫人替我去一趟了。正好张家在沧州也有庄子,到时候我派人打点安排好,夫人就在沧州住上一阵子。” 这是要将她赶去沧州的庄子上。 “你——为何不直接休了我?”阮慕阳心中发凉,问道。 张安夷看着阮慕阳,发出了一声轻叹道:“夫人,我说过我不会放你离开的。沧州离京城不远,两三日便能到了。我们弄成这样不仅会叫祖父祖母担忧,传出去也会让岳丈和岳母替你担心。” 这个理由十分有说服力。老尚书老夫人身子不好,不应该再为他们操心。阮慕阳也不想阮中令和赵氏为此烦忧。 是以,她被说动了。 “那我这一去要多久?”她怕的是一去沧州,不知何时能回到京城,怕回来之后物是人非,在他怀中的女子不再是她了。 张安夷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只是眸光平静地说道:“于我们而言,现在分开一下也是最好的。分开之后或许想到夫人的好,我便后悔了想要原谅夫人。” 这样的他简直冷静理智得可怕,让人生畏。 即便经历了这样的欺骗,心中怒不可遏,可他始终能将自己从中抽出来,以旁观的角度去审势夺情。他知道自己是爱着阮慕阳的。知道若是真的休了她自己会后悔,所以即便再生气都没有休了她放她走的想法。 这次,他在无法信任、原谅她的同时又给了他们之间一个喘息的机会。 他看到所有人的弱点并加以利用,包括他自己的。 “好。”在阮慕阳看来,他所给出的期限就是遥遥无期。 心性那样坚定的人,怎么会那么容易原谅她? 看着沐风和沐雨进屋替她收拾行装,阮慕阳想起了点翠、珐琅还有寒食三人,问道:“点翠她们怎么样了?去沧州之前我想看到他们。”她很担心她们三人会受到她的牵连。 “明早我便派人将他们带过来,夫人身边需要贴心的人照顾。可以将他们带去沧州。” 这一晚,张安夷没有留宿,依然睡的书房。 第二日一大早,点翠珐琅还有寒食三人被带了过来。 “夫人!您怎么样了?”点翠和珐琅一左一右来到阮慕阳身边,关切地看着她。 “我没事。”看着他们三人身上没有伤痕,气色也都还好,阮慕阳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寒食道:“夫人放心,二爷只是将我们关了起来,并没有为难我们。” 阮慕阳点了点头。他到底还是念及他们的情分的。 “夫人,二爷为何要让您去沧州?”点翠说着都要哭了出来。她的委屈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阮慕阳。 阮慕阳笑着安慰道:“只是去上一阵子罢了。” “夫人,我们跟您一起去沧州,不管去哪都会好好照顾好你。”寒食说道。 “不,我叫你们来不是要让你们跟我一同去沧州的。”阮慕阳摇了摇头,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两张房契,一些钱财还有三张卖身契,“这些是给你们的。寒食和点翠成亲的时候我说好待你们离府的时候要给你们准备一座小院子的。那铺子是当初给点翠准备的嫁妆。珐琅虽然没成亲,但是嫁妆我也准备好了。你们拿了就离开张府吧。” 她这一去沧州不知道多久。 张安夷是否会回心转意还未可知。 点翠珐琅寒食三人立即跪了下来。 点翠的眼泪掉了下来:“夫人,您去哪我们就去哪,您可千万不要想不开,二爷只是暂时生气,很快就会回心转意的。” “谁说我想不开的?我是想开了。”看着他们,阮慕阳脸上的神色格外平静柔和。她已经想开了,大不了就在沧州这么一直住着。反正当初也是想着报仇之后功成身退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过下去的,可谁知后来她却沉沦在了张安夷的温柔之下。喜欢上了他。 “那我们跟夫人一起去沧州。”寒食坚定地说道。 阮慕阳将他们三人扶了起来,说道:“寒食,你与点翠成亲了,应该替点翠想想,好好安顿下来,生个孩子过日子。” 见寒食隐隐被说动了,点翠气愤地对他说:“要安顿你自己安顿,反正我要跟着我家小姐!” “点翠,寒食也是为你好。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人,留在京城也能替我注意一下京城的动静。除了你们我也没有别的人手可用。” 点翠皱着眉,一脸不放心:“可是——我们不放心。” 这时,沉默着的珐琅开口了:“夫人,我同您一起去沧州吧,京城有寒食和点翠就够了,而且我还没成亲。”她的语气十分坚定。 阮慕阳看了看她,先前劝点翠和寒食两口子的话放到她身上确实都不适用。 珐琅平时话少,做事考虑周到,懂得灵活变通,却是个死心眼的。 “好吧。”阮慕阳叹了口气,“那珐琅便跟着我去沧州。卖身契房契既然都拿出来了,就先都给你们了。你们自己收好。” 让点翠和寒食下去后,阮慕阳让珐琅留下来替她好好梳妆了一下。 明日就要动身去沧州了,她要去拜别一下老尚书和老夫人。这也是张安夷的意思。 老尚书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阮慕阳去的时候时候刚刚好,老尚书是醒着的。 “祖父,明日我要替二爷去一趟沧州。” 老尚书倚在床边点了点头说:“去吧,路上记得多带些人。眼看着都进五月了,到了六月两淮一代恐怕又要下雨,好在沧州不远。”卧病几年,老尚书已是老态龙钟,不复阮慕阳当年嫁进来时的威严和精神。这几日穿云院中的事情老尚书并不知道。 压下心中的感慨,阮慕阳恭敬地点了点头说:“多谢祖父关心。祖父也要好好养病才行。” 说了几句话,察觉到老尚书有些累了,阮慕阳便要告退。老夫人看着下人扶着老尚书睡下后,将阮慕阳叫到了厅堂。 “慕阳,你的气色看上去不太好。”光阴不可逆。老夫人也老了。 即便是让珐琅多用了些胭脂,阮慕阳眉目间的憔悴还是让老夫人看了出来。她低着头说道:“劳烦祖母挂心了,慕阳只是没有睡好。” 老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安夷虽然不让人声张,但是我还是隐约听说了一些你们的事。我和你祖父都年纪大了,没有精力管这些了。你们夫妻二人是最懂事的,希望你们好好的。” 这两年老夫人也是深居简出,很少过问府中的事情了,现在却要为了他们的事情忧心,阮慕阳心中觉得愧疚。愧对于两位老人的喜爱。 “祖母放心,我们两个没有发生什么,都过去了。”她真心地朝老夫人笑了笑。 老夫人点了点头:“希望吧。这次去沧州路上要小心。” 全府上下大概都没人知道,阮慕阳这次替张安夷去吃满月酒只是掩人耳目,为的是让府里盯着穿云院说闲话说到老尚书老夫人那里去的人能少一些,也为了给他们两人之间一个冷静、喘息的机会。 “那么孙媳先告退了,祖母和祖父要注意身子。” 此时的阮慕阳并不知道,方才那是他见老尚书的最后一面。 今日,朝堂之上所说的亦是水患问题。 每年一到六月。两淮两江地区就会出现水患。朝廷每年都会拨下款项提前修补河堤,可是两淮两江地区积弊严重,款项不部分都当地官员私吞了。原先武帝在位时还好,因为武帝对贪官的惩治极其严酷,自从灵帝继位后,洛阶只手遮天,地方上每年都会孝敬,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先没有出现决堤是因为水势都在控制之下,但是今年钦天监上奏说。多地将有许多年难得一见的大雨。 下面的大臣吵得不可开交,元帝只是看着。十岁的元帝在这样的场合之下脸上没有表现出怯懦,而是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有些少年老成。 都察院的人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派人巡查两江两淮,清除积弊,监督河工。” 而且,这个人还不能是小官,要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才能镇压得住那些地方官。 所有的大臣看向一直没有说话,老神在在地站在百官首位的张安夷。 张安夷身为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朝中大小事务都要过他的手,经过他点头才可。 “皇上,臣以为,东阁大学士尹济尹大人再合适不过。”虽然是辅政大臣,张安夷从未有过逾矩的行为,事无巨细都要上报,对元帝更是恭敬。 被点到名字,站在张安夷斜后方的尹济抬起头看了看他,挑了挑眉毛。神色微动。 “尹大人?”听到熟悉的名字,元帝终于开口了。 在元帝还太子的时候,尹济是右中允,是太子讲师。尤此可见元帝对尹济应当是十分信赖的。 巡查两江两淮,清除积弊,监督河工,若是做得不好,今年真的遇到了难得一遇的大雨,冲垮了河堤。恐怕是要被革职查办的,可是做好了也未必能得到多少嘉奖,还得罪了许多官员。这件差事实在是吃力不太好。 督办这件事,内阁的人最合适不过。 内阁六人之中,属尹济最年轻、资历最低,理当是他去的。 不过尹济却察觉出了张安夷此举的深意。他是要打压他。 元帝上朝之时,裘太后便在后面垂了帘子听政。此时她没有开口反对,那便是认同了张安夷的想法。 与其等差事被强加到自己身上,不如自己主动领了。 尹济出列。声音在朝堂之上响起:“皇上,臣愿意去巡查两江两淮,清除积弊,监督河工。” “那就尹大人去吧。”元帝道。 有裘太后垂帘听政,元帝不过是个傀儡。 “谢皇上,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当晚,张安夷回府后,阮慕阳同他说了决定放寒食和点翠出府。自从要去沧州之后,阮慕阳的行动不再受制,要见张安夷也没这么困难了。 张安夷打量着阮慕阳说道:“夫人将心腹遣走,可是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她这番准备太像是安排好一切要离开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 “是夫人的人自然由夫人自己安排。”张安夷说道,“我会派一些护卫保护着夫人。” 第二日清晨,阮慕阳带着珐琅,坐上了前往沧州的马车,就像是一次寻常的出门一样,没有惊动任何人。 两日后,阮慕阳到了沧州。 沧州离京城不远。却因为靠近渤海,气候比京城要凉快一些。 之前张安夷说是个庄子,实际上是个在沧州城外的小庄院,位置僻静,景致格外的好。 庄院之中的下人早就候着了,张安夷提前派人来提点过,这些下人自然不敢怠慢阮慕阳。他们只当是二少夫人来这里静养。 “二少夫人来了。”管事的婆子姓潘。 潘妈妈打量着阮慕阳,见她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不见血色。但是身姿挺拔,身子窈窕却不轻浮,端庄的样子无比尊贵,让人不敢直视。她心中一阵感叹,到底是如今内阁的第一夫人。 阮慕阳点了点头,朝珐琅使了个眼色。 珐琅将早就准备好的荷包发给了下人们。无论到了何处,打点一下都是有必要的。 庄院里面的环境也很好,在这里住着也没什么不好的。许是因为离开了穿云院,阮慕阳也不再想起那些烦心事。心中舒畅了很多。 既来之,则安之。 休息了一阵后,阮慕阳让珐琅将潘妈妈叫了过来,问了些庄院还有沧州城的情况。 潘妈妈一一答了,随后想了想又补充道:“二少夫人恐怕不知道,昨夜海上的流寇偷偷上了岸,打家劫舍,官府今天已经派人在追查了,这些日子恐怕要不太平了。” 刚来就碰到这样的事情。想到庄院是在城外,阮慕阳叮嘱道:“让下人们都小心些,天黑了就将大门关上,任何人不得随意外出,让护院和侍卫们夜里轮班巡逻。” “是,老奴一会儿就吩咐下去。少夫人放心,因为怕有海上的流寇,庄院有很多护院,有一套对付流寇的办法。”潘妈妈笑着说道。 防范周道,那就最好不过了。 阮慕阳到沧州这一日,也正好是尹济动身南下巡查两江两淮的第二日。 他南下的第二日,新上任的刑部右侍郎上奏,说是在翻看刑部卷宗之时发现许多冤假错案,恳请彻查武帝、灵帝时期的冤假错案以及被冤杀的官员,还他们一个清白。武帝之前的隔得太久了,查起来估计很难了。 灵帝在位时沉迷炼丹修道,在朝政上不作为,洛阶更是只在意派系之争,对其他的事情睁一只闭一只眼。大部分冤杀都发生在武帝时期。 这奏折自然是要张安夷默许,才能送到元帝和裘太后面前的。 尹济只猜到张安夷举荐他巡查两江两淮的最明显的目的,却没察觉到他更深的用意。 这是在挑战皇权,是要将武帝和灵帝犯的错误拿到台面上来讲。裘太后看到奏折之后震怒,将张安夷召进了宫中。 “张阁老,这份奏折是什么意思?”裘太后强忍着将奏折扔到张安夷脚边的冲动,上挑的双眼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怒意。 张安夷眼观鼻鼻观心,不为所动。 裘太后狠狠地盯着他:“你可是想让哀家和皇上往后无颜去见皇家的列祖列宗?” 质问的话音落下,接下来是一片沉寂,就连在外面的宫人也不敢大声喘气,生怕被牵连。 实际上裘太后是十分不能理解张安夷这番举措的。在她眼中,张安夷是个权臣,却不是一个耿直的忠臣。这种事只有耿直的忠臣才会做,而这些忠臣,要么在都察院当御史言官,没有权势只有一张嘴,要么就死在了朝堂的明争暗斗之中。 无论哪种结果,在裘皇后看来都十分愚蠢。 这时,张安夷终于动了动,开口说道:“回太后娘娘,武帝在位时期冤杀的官员太多,人心惶惶,致使到如今仍有许多有才之士不愿入朝为官。彻查冤假错案,往小了说能够让皇上笼络人心,招贤纳士,往大了说,便是还那些冤死之人一个清白。还人心一个公道。” 他的声音就是这样温和,即便说着深明大义、警醒人心的话,都还是这副语气。虽然不慷慨激昂,却自有一种鼓动人心的力量。 裘太后皱起了眉:“不行。” 谋划了许多年,经历了两次那么惊险的夺位风波才有了如今,既然敢开口,张安夷自然是做足了准备。他当下也没有坚持,恭敬地说道:“那太后娘娘,臣告退。” 第二日开始。便不断有人上奏请求彻查当初的冤假错案。 张安夷这一番举措虽然得了许多人的心,却也有御史言官开始骂他,骂他飞扬跋扈,目中无人,比之洛阶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场波澜就此开始。 就在朝堂之上又兴起风风雨雨的时候,沧州城外,阮慕阳经过了两日终于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五月十八,张安夷的门生林峥峤长子的满月宴,阮慕阳带着珐琅还有两个护卫赴宴。 当到了林府门口拿出帖子后,迎客的门房立即进去通报,没多久林峥峤以及他的父母便亲自出来迎了。 林峥峤打量了阮慕阳一下,随即移开了眼睛,恭敬地行了个礼:“师母!” 林老爷林夫人亦是一脸恭敬:“张夫人。” “林老爷林夫人客气了。”阮慕阳笑了笑,又看向林峥峤道,“你的老师事务繁忙抽不开身,便让我来一趟。” 张安夷当过会试的同考官,又在翰林院里带过许多编修,门下的学生也算是不少了。这个林峥峤是张安夷任会试同考官时的门生。后来殿试落了榜便回了沧州。张安夷欣赏他的才华,有心给他安排个职务,却被他拒绝了。林峥峤说他不想入仕,想一心做学问。 就是这样,张安夷才更加欣赏他。 阮慕阳不知道,张安夷是在林峥峤身上看到了当初自己的。他终究是为了某个目的进入了污浊的官场,在浑水之中做不到出淤泥不染。 “师母快请进。”林峥峤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林家在沧州也是有权有势的大族,什么人需要主人以这样的阵仗亲自去迎? 让宾客没想到的是,他们恭恭敬敬迎进来的竟然是个年轻美貌的妇人,心中好奇。 长子满月,当今内阁首辅张安夷的夫人竟然亲自来道贺了,说出去该是何等的荣幸?只是林家人并没有说出阮慕阳的身份,只说她的夫君是林峥峤在外的一个老师。 这样的作风让阮慕阳对林家一下子生出了好感。 宴席上,林夫人与林峥峤的夫人亲自陪着阮慕阳。席间也有妇人打量着阮慕阳,见她举止优雅,端庄的仪态之中透着一股尊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便试探地问道:“听张夫人是京城口音,不知府上何处?” 京城姓张的第一让人想到的便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安夷,但是绝对是不可能的。再去想别的张府,妇人发现想不到了。大约是张安夷的经历太过传奇,将旁的姓张之人的风头都盖过去了,让其他人黯然失色。 阮慕阳笑着道:“只是小门小户而已,我的夫君不过是个教书先生。”能这样在背后说张安夷,她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虽然她是这样说了,可是旁人未必会相信。 一个普通教书匠的夫人怎么能有这样的仪态? 阮慕阳不知道,在不远处,屏风的另一侧,有一个人一直透过屏风之间的间隙看着她。 那是一个男子,穿得十分富贵,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阮慕阳身上,自言自语道:“我怎么没听说林峥峤在外面有个这样的老师?” 第七十四章 得偿所愿 含两千字加更 宴席进行了大半,林峥峤和他的夫人一起将满月的孩子抱了出来。 他们将孩子抱到了阮慕阳面前。 阮慕阳看着襁褓之中的孩子,小小的一个,胳膊和腿都肉肉的,像藕节一样,心中一阵柔软,格外欢喜。 “这孩子还没取名,不知有没有福分让师母帮忙取一个。”林峥峤说道。 林家的嫡长孙竟然让一个年轻的妇人取名?宾客们心中惊讶,更让他们惊讶的是林老爷和林夫人也没有反对。这妇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见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来,阮慕阳笑了笑。这名字要说让张安夷取还差不多,毕竟他也是当朝的大儒了,而她之前在阮府的时候跟着西席读书就不怎么开窍,名字是要跟着人一辈子的,她要是随便取一个,不得耽误了人家孩子一辈子? 往后说不定要怨她一辈子。 但是林家人太过热情,推辞不过,阮慕阳想了想说:“孩子的大名还是让父亲取的好,我便给他取个小名吧。” 取个小名也好。林峥峤笑着道:“多谢师母。” 阮慕阳想了想道:“小名应当取得顺口喜气一些,就叫‘元宝’吧。” 元宝元宝,虽然没深意,但是叫着顺口,听着喜气。 林家对这个小名似乎也很满意。林峥峤道:“多谢师母。” 随后林峥峤夫妇带着小元宝去见其他亲友宾客,阮慕阳正准备坐回席上,却被横出来的一把扇子挡住了去路。 那扇子伸出来的太过突然,若是她多走一步,恐怕就要撞到胸口上了。 看着面前这个二十多岁,模样还算周正,却端着一股自诩风流强调的男人,阮慕阳皱起了眉。 “放肆!”珐琅挡在了阮慕阳面前,呵斥道。她本就不苟言笑看起来严肃一些,再加上跟了阮慕阳那么久,冷着脸的时候也是能唬人的。 这个男子正是透过屏风空隙看了阮慕阳许久的那个。 男子似乎没想到珐琅一个丫头竟然脾气这么大,一下子被镇住了。道了句:“好有气势的丫头。” 随后,他又看向了阮慕阳,目光在她脸上转了一圈道:“这位夫人好,在下孙浩游。”原先只是远处看着,现在离近了再看,他发现更好看了。 阮慕阳看了他一眼,说:“劳驾让开。” 她已经许久没有遇到过这样举止轻佻的人了。在京城,随着张安夷步步高升,旁人对她也是越发恭敬,哪有人敢这样对她了? 孙浩游挑了挑眉毛。在这沧州,还没有人听到他孙浩游的名字还这么无动于衷的。 “夫人。在下没有恶意——” 他的还没说完,阮慕阳便带着珐琅从他身边走过了。 原先孙浩游只是觉得这妇人长得漂亮上来打两声招呼,饱一饱眼福,却没想到碰了壁。有点意思。 就在他要追上去的时候,手臂被人拉住了。他回头一看,发现是林峥峤。 “浩游,你在做什么?”林峥峤表情严肃。沧州不算大,但凡世家贵族都沾亲带故,是以孙浩游算是他的远房表弟。他是什么德行,林峥峤最清楚不过了。 孙浩游也十分清楚林峥峤古板的性子。原本他是不耐烦应付的,但是今天破天荒耐着心打探道:“表兄,我怎么没听说你在外面拜了个老师?那个妇人是什么来头?” “她不是你惹得起的人。”林峥峤警告道,“我劝你最好收了乱七八糟的心思,不然谁都保不住你。” 他越这么说,孙浩游眼中的兴致越浓。“在沧州还有我惹不起的?” 他是沧州知府孙振的小儿子,在沧州城横行惯了,再加上他的母亲是金陵人,跟当今裘太后是闺中密友,自打元帝继位,他们家的权势也更加大了。 有什么人是他招惹不起的? 除非是当今内阁首辅。 但是人家在京城,他想惹也惹不到。 见孙浩游没有还是那副样子,林峥峤的语气更加严肃了:“我这是在为你好。” 文人就是太啰嗦。孙浩游实际上极看不上这个只会读书,连一官半职都没有的表兄的。不仅啰嗦还胆小如鼠。 他敷衍道:“知道了我的表兄。” 宴席之后,林家人知道阮慕阳是独自来沧州的,想留她下来小住,但是被阮慕阳以还有别的事为由推辞了。于是林家人又十分客气恭敬地将阮慕阳送上了马车,看着马车走远才回去。 “夫人,林家的人倒是品行端正,作风也极好。”来到沧州之后,珐琅始终注意着阮慕阳的情绪,怕她因为被送到这里心中郁结,便时常与她说话。注意着她的感受。 察觉到来了沧州,珐琅的话明显比以前多了,阮慕阳明白她的用心,心中很暖。她点了点头道:“是啊,林家的人真的不错。” 没过多久,跟车夫一起坐在马车外的护卫忽然叫了一声:“夫人。” “怎么了?”珐琅问道。 护卫答道:“有人在跟着我们。” 他们刚到沧州,认识的人不多,更没有结仇,怎么会有人跟着他们? 阮慕阳第一想到的便是宴席上遇到的那个孙浩游。 “能不能将人甩掉?”她问。 “是。” 最后,他们回庄院的时候,身后的尾巴自然是被甩掉了。 京城。 裘太后架不住接连不断上奏的折子,单独召见了张安夷。 “彻查冤假错案以及冤杀是个十分繁重的任务,张阁老确定要这么做吗?” 张安夷如今是百官之首,裘太后的压力不仅来自于那些折子,还来自于张安夷暗中给她施加的压力。元帝年纪还小,她虽然垂帘听政但毕竟只是太后,朝中需要一个能够镇得住群臣又能为她所用的人。 张安夷虽然能镇得住朝臣,却不能完全为她所控制。但是裘皇后不得不承认他的能力,以及他没有洛阶、徐厚之流的心。她是个极有野心的女人,却不得不仰仗着张安夷。因为现在朝中没有他不行。 她正在栽培的尹济虽然能力很强,但是还没有成气候,轻而易举就被张安夷外派,还无法与他对抗。 “臣代表那些冤死的大臣以及大臣的家眷们恳请皇上和太后娘娘同意。”张安夷语气坚定。 裘太后脸色很差,却没有再次发作。她看着低着头的张安夷,上挑的眼中隐忍着愤怒。最终她闭了闭眼,压抑住了情绪道:“那这件事便由张阁老全权负责吧。” “谢皇上、太后娘娘。” 新德元年,五月十九,元帝下旨由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协同内阁彻查武帝、灵帝在位时期朝中的冤假错案。 张安夷将这件事派给了沈未负责。 文渊阁外的廊柱之下,张安夷与沈未并肩而立,望着重重宫阙。 沈未还沉浸在听到元帝下旨之时的激动之中,平日里锋利得毫不逊色于男子的眼睛之中隐隐含着泪水。她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不就是为了这一天吗?没想到当初不切实际,仅凭着一腔愤恨而追求的目标真的会有实现的一天。 她看向身旁那个高大的宽厚仿佛能扛起光华千万里江山的肩膀,心中感慨万千。 当初她的父亲因为被洛阶诬陷贪污,沈家全家受到了牵连,唯独在表亲家的她活了下来。她心中为父亲为沈家不平,便偷偷跑回了京城,女扮男装进了张安夷所在的学院,拜在了他同一师门之下,与他成了同窗。 她从小便在父亲口中经常听到神童张安夷的名字,结交之后才知道他是真的极具天赋和才情,便成了至交好友。 有一年恰逢沈濂的忌日,沈未偷偷烧纸,正好被张安夷撞见。 当时沈未吓了一跳。 “我道你为何奇奇怪怪的。原来沈兄竟然是沈大人的公子。”那时候的张安夷只有十六岁,还未参加过会试,眉宇之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意气风发,又精得跟妖孽一样。 听到他说是“公子”,沈未松了口气,心中又隐隐地有些失望。 在这之后,张安夷对她更加好了,平日里也很照顾她。可见他是个有良心的人。 后来,他参加会试落榜了。 被捧得越高,摔得就越惨。 当时原先捧他的那些人就开始讥笑他,说他是伤仲永。说他才尽了。 但是沈未却知道,他参加科举只是因为张老尚书期盼他参加。他从研究科举考试的八股该怎么写,先前乡试能过完全是凭借着自己的应变的能力和聪慧。他的志向不在官场之上。 落榜之后,沈未找到了他:“你为什么不想入仕?” 在众人的嘲笑之下,他还像从前那样自得,只是身上那股张扬的意气收敛了一些。沈未至今还记得他说的。 “那么多人挤破脑袋想进官场,以为做官了以后就能飞黄腾达,一展志向,光耀门楣,可他们只有进去了以后才知道官场的水有多深,多污浊。要么同流合污。要么就像你的父亲那样的下场。有什么好的?” 有什么好的?他看得那么透彻。 沈未咬了咬唇说道:“我只有做官了才能替我爹、替沈家平反。” “那就提前祝沈兄金榜题名,得偿所愿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出去走走。”这才是他的志向。 张安夷这一走就是两年。回来后,他虽然样子没怎么变,但是沈未却觉得他变得更加深沉了。 沈未他们几个跟他关系好的就在酒楼里摆了酒,庆祝他回来。结果她喝多了,张安夷送她回去的时候发现了她是女儿身。 原先微醺的沈未被吓得清醒了。 “你已经有了举人的功名,女扮男装这是欺君的重罪。”张安夷的语气很凝重。 她何尝不知道? 那一晚沈未跟张安夷狠狠吵了一架。之后沈未害怕他劝她放弃,一直躲着他,害怕见到他,可是后来还是在学堂里遇到了。 沈未掉头想走却被张安夷拦下了。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 “若是你想劝我放弃那便不要说了。我知道这条路有多么艰难,沈家一门只留我一个。我不想我爹和我们的亲人们就这样含冤而死。”沈未说得坚定。 “原先以为你是个男子我并没有打算劝你,可是现在我知道你是个女子。这是欺君,你可想过若是被发现了,你要连累多少人?” 她与同窗们朝夕相处了这么久,若不是上次喝酒发生的意外,谁会发现她是女子? 沈未本想反驳,可是张安夷凝重的语气让她没敢把话说出口。 出去游历两年,她发现他的变化很大。 “总是,我就是要为我爹、为沈家平反。”沈未说得坚定。 张安夷叹了口气,忽然说道:“沈大人于我有知遇之恩,他的事情我不该坐视不管。平反之路艰辛,你一个女子不方便,便由我来吧,也算是报答沈大人。” 沈未惊讶地看着他:“你不是不想入仕的吗?”接下来她听到了一段让她震惊而且毕生难忘的话。 “我的祖父一直想让我入仕,我也不忍心辜负他的栽培。这两年我在外游历看见了很多事。官场是浑水,我不能因为污浊便不去趟这趟浑水,比起逃避,更应当作的治理污水,还世道、还冤死之人一个清白。” 沈未被他淡淡的语气之中透露出的坚定所震撼,忽然觉得自己太狭隘了。 她下意识地问:“那你要如何做?” “没有一个君主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想要做一个治世能臣,首先要做一个权倾朝野的权臣。”光华的权臣全都出自内阁。所以他要先入翰林,再入内阁,在经历朝堂浮沉之后成为权臣! 那时武帝身子硬朗,多疑嗜杀,内阁之中洛阶和徐厚二分天下,三座无法撼动的大山压着,他的志向在当时看来是不可能实现的。 但这是唯一的办法。 经历了这样的大变,再加上这几年女扮男装的经历,沈未在性格上越来越要强,而且身为女子,她的能力丝毫不比男子差。已经打定主意要入仕。若是这时候放弃了,她接下来该何去何从?嫁人?生子?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 在沈家得以平反之前,她不会去想这些。 “说了这么多,你还是想劝我放弃?”沈未问。 张安夷点了点头:“这条路太艰辛,你女扮男装更加危险,平反之事,我来替你做。” “凭什么你替我?我不会放弃的。”沈未看着他温和的样子就来气,“张二,你当你的权臣,我走我的仕途。”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就是过年了。 过完正月十五,出了年之后。一件关于张安夷的事情在京城传得风风火火。说是正月十五的灯会上,阮侍郎家那位与永安王谢昭订了亲的小姐跟张安夷一同掉进了湖里,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张安夷将阮家那位小姐抱上了岸。 紧接着,张安夷的亲事便定了下来。 他要成亲了。 沈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隐隐有种失落感,但是她选择了另一条路,就再也没有资格去想这些了。 张安夷成亲之后的第二年便是会试,然后再是殿试。 从那时候开始,他们便进入了波谲云诡的朝堂,经历了许许多多惊心动魄的时刻,从武帝,到灵帝再到如今的元帝,他们见证了两代君王的驾崩,看着徐厚。洛阶这两座当年看似不可撼动的大山倒下,在宦海浮沉中走到了现在。 如今元帝终于下旨彻查冤杀错杀了。不仅能替她的父亲沈濂平反,还能为更多像沈家、像她父亲一样蒙冤的大臣平反。 过去十年的事情在沈未脑中飞快地闪过,她望着重重宫墙,眼中似乎有什么在涌动着。“当初我没想到今天会来的这么快。”她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 “是啊。”张安夷看着远处,眼底的情绪也是格外复杂。 随后,他收回了目光看向沈未道:“尹济已经知晓了你的身份。此人心思深沉,将来恐怕不在你我之下。这次巡查两江两淮若是顺利归来,恐怕就没那么容易压住了。是个祸患。这件事了了之后,你便寻个办法离开吧。” 沈未第一反应就是不想离开。 “我不想离开。” 离开了朝堂,她便能找一个远离京城僻静的地方变回女儿身了。可是她并不期盼这样。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扮作男子,也习惯了朝堂之中的勾心斗角,远离纷争恢复女儿身虽然好,可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什么。 找个人嫁了? 恐怕她这辈子都找不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如意郎君了。况且她的年纪不小了,寻常女子在她这个年纪别说是嫁人了,大部分孩子都有了。谁会娶她一个老姑娘? 张安夷皱了皱眉:“你总不能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他说的隐晦。 “为什么不行?”从深宫之中吹过来的风吹起了沈未的衣摆,她的声音异常坚定,“只准你张二有远大的志向,就不准别人志高心远?” 谁说女子不如男? 她沈未。如今位列内阁,放眼天下,大半的男子都是不如她的。 看张安夷满脸的不赞同,沈未继续道:“裘太后的野心极大。她想要培养尹济成为自己的一把利剑。尹济此人确实不简单,那你在朝堂之上岂不是更需要助力?洛阶都倒下了,一个还没成气候的尹济算什么?” 他敢将她的身份说出来,她就敢除掉他。 “况且,我觉得裘太后用不好这把利剑。” “随你吧。”张安夷的语气之中带着无奈,“若是苗头不对,为了沈大人,我会采取别的措施。” 沈未不再搭理他。而是转移了话题调笑道:“你近些日子总是板着张脸。听说嫂夫人去沧州吃林峥峤长子的满月酒了?”她五官虽然阴柔,但是眉宇间的神态却是十足的男子气概,调侃起人的时候,也是一副倜傥的样子,风度翩翩。 张安夷的目光再次看向远处,没有回答。 沧州城外。 已经是林府赴宴回来后两日了。 张安夷没有派人来接阮慕阳,阮慕阳也不想这些了。远离京城、远离了朝堂纷争和勾心斗角,她的日子过得格外清闲,还将几年前学了个半吊子的画捡了起来,继续练。后来那几年,她心里担心着被张安夷发现。脑子里想的都是朝堂局势,早就没了闲情雅致了。 现在捡起来正好。 因为当初给还是阮妃的阮太妃画百鸟朝凤的花样,阮慕阳最会画的就是禽鸟。 已经是五月底了,但是沧州的天气不热,在树荫之下画画正好。 忽然,一个下人走过来说道:“夫人,知府大人家的公子来访说是查最近出没的海上流寇。” 查流寇查到她这儿来了?而且怎么会是知府家的公子来查流寇? 阮慕阳放下了笔,疑惑地问道:“知府大人家的公子?” 脑中忽然想到一个人,她问:“那位公子叫什么?” “孙浩游,孙公子。”庄院的下人许多都是沧州当地人,自然不会不知道孙浩游的名字。 果然是他。那到底是不是来查流寇的就不知道了。 昨日阮慕阳跟潘妈妈打听了一下沧州的世家,也知道了孙浩游是何等人物。他是沧州知府的小儿子,他的母亲娘家在金陵,跟裘太后是闺中密友,所以他才能这么嚣张。 珐琅脸色一变:“夫人,竟然是他!要不要将他赶走?” 孙浩游的出身在沧州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可是就是没什么眼力劲儿。 阮慕阳摇了摇头,对下人说道:“让孙公子进来吧。”都能找到这儿了,还以官府查海上流寇的名义,她哪能不见?到时候给她安上一个窝藏流寇的罪名,虽到最后不至于会如何,却也要惊动京城了。 那日从林家出来之后跟丢了人,但是孙浩游并不愁找不到。只要在沧州地界儿,就没有他查不到的人。这次他派出去的手下整整查了一日半才查到阮慕阳的住处,比他预计要久上很多。 城外的这座庄院他倒是不曾听说过,派人打听背后的主人也未打听出来什么,神秘得很。至于住在院中的妇人的身份,他的手下也没打听到。 简直是一群废物! 当庄院的下人请他进去的时候,孙浩游得意地笑了笑,对身后跟着的官差道:“走,进去。” 进去之后,他一边跟着下人走,一边打量着庄院里的景致,最后来到了会客的厅堂。 看到阮慕阳端坐在那里,他笑了笑说:“张夫人,最近从海上过来的流寇在沧州城外作乱,烧杀抢掠,在下奉知府大人之命前来搜查流寇。”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在阮慕阳的脸上打转。 这庄院之中没有男主人,听她的口音也不是本地的,不告知身份,弄得如此神秘,气质又不似普通妇人,多半是京城某个大户或者某位官员的外室或者不得宠的正妻。 阮慕阳只当没感觉到他不怀好意的目光,道:“公子查便是。” 孙浩游朝跟来的官差说道:“都给我好好查查,小心别让流寇溜进来,惊扰了张夫人。” “是。” 官差们开始在庄院之中四处搜查起来。 孙浩游本人却没有动。他依旧盯着阮慕阳,一副自认为潇洒倜傥的样子继续说道:“为了夫人的安全,在下还要问几个问题。”他长得原本还不错,可是那自大的样子让人生厌,显得有几分油腻。 “公子问便是。” “这两天夜里夫人可曾察觉到有什么异动?” “不曾。” 孙浩游又问:“张夫人是哪里的人?为何来沧州?” “京城人,来赴林府嫡长孙的满月宴,顺便在沧州小住上一阵子。” 明明提问的是自己,可是孙浩游有种自己在气势上落了下风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很不好。 厅堂之中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个丫环。一个小厮,孙浩游瞧着阮慕阳端庄的样子,起了别的心思。他不动声色地上前,带着几分气势说道:“在下觉得夫人的身份有些可疑,又在这个时候出现,恐怕需要夫人跟在下去一趟官府。” 看他靠得越来越近,珐琅挡在了阮慕阳面前喝道:“放肆!” 阮慕阳按住了珐琅让她稍安勿躁,笑了笑问:“不知我到底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孙浩游觉得珐琅的一声呵斥落了自己的面子,心中不满,不似方才那般和颜悦色了。他冷笑了一声说:“你们都是外乡人,出现的时间跟流寇出现的时间吻合。流寇上岸了好几日。就在沧州城外却始终没有被抓到,显然是藏了起来。这个庄院的护卫会武,平日里庄院的人也不与外界联系,一到天黑就大门紧闭,而流寇——”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着阮慕阳的脸:“而流寇刚好就是在天黑出现。” 他想看到阮慕阳露出惊慌的表情,甚至向他表述自己的清白,可是阮慕阳让他失望了。 “公子说完了?”阮慕阳笑了笑,语气平和。 她这一笑学到了张安夷三分的样子,老神在在的,看着有些高深。 孙浩游皱了皱眉。 “公子来查流寇,那我就要先问公子一些事情。”阮慕阳的声音缓缓响起,不容人质疑,“公子身上可有功名?可在府衙之中有一官半职?”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孙浩游还需要功名? “那便是没有了。”阮慕阳继续道,“既然公子没有官职,如何能带着官差来替知府大人办公事?多半是假公济私吧?” 她的话让孙浩游不禁笑了起来:“没想到张夫人竟然牙尖嘴利。” 他的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叫道:“来人!” 官差立即出现。 “这府里的人个个都看着十分可疑,尤其是她。”孙浩游指向阮慕阳,别有深意地一笑,“将她给我带回去,本公子要亲自审问。其他人严加看管。” “谁敢!”珐琅冷着声音。 孙浩游一笑:“还有这个嚣张的丫环,一起给公子我带走!” 看着出现的官差,阮慕阳也不慌张,反而平静地提醒道:“奉劝孙公子一句,若是孙公子就这样回去,便当做没有发生过今日这样假公济私的事情。” “敢威胁本公子?若是我不呢?”孙浩游更加愤怒,“动手!” 珐琅大喊道:“保护夫人!” 随即,五个护卫从外面跑进了厅堂,其中两个飞快地来到阮慕阳身边将她保护了起来。 孙浩游今日带了八个官差过来。八个官差对五个护卫应当是绰绰有余的。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带来的八个官差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除去这个庄院原本就有的护院不说,这次来沧州,张安夷还安排了护卫跟着她。孙浩游带来的这几个官差根本不足为惧。 “我无意生事,这里也没什么海上的流寇,孙公子请回吧。”阮慕阳说道。 她只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害怕暴露了身份,庄院的门坎会被踏破,打扰她的安静,便没有说出身份。可这在孙浩游眼中就变成了害怕生事,他更加确定阮慕阳是京城贵族或者官员的外室,而要将人安排到沧州来的,多半是不受宠的。 既然是这样要藏着捂着的,那么他动了也不会有人明着追究,况且还是不受宠的。 孙浩游心思飞快地转着,嘴上说道:“这是官府的人,你们这是要与官府为敌?” “公子误会了,我们并没有这个意思。”察觉到孙浩游的歪心没有被打消,阮慕阳又提醒道:“劝公子一句,如今沧州有流寇,不如将心思真的放在搜查流寇上。解除沧州的忧患,让沧州的百姓们过得安心才是正事。” 说完,她示意护卫将那几个官差放了。 孙浩游从来没有被一个女人指手画脚过,心中愤恨:“一个外室,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走!”走着瞧! 阮慕阳被他说得一愣。 外室? 她哪里像外室了? 孙浩游走后,阮慕阳想了想,为了保险起见,叫来了这次跟来的护卫之中的统领说道:“他恐怕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能不能以二爷的名义去提点提点知府?” 第七十五章 一不做二不休 昨日在阮慕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孙浩游决定今日出门找三五好友排遣一下心中的郁结,顺便想想对策。昨晚跟府中的妾室闹了一晚上,却觉得索然无味,今日睡到日晒三竿,他正准备出去,正好遇到了从府衙之中回来的知府大人孙振。 “你去哪儿啊?”孙振的脸色不太好看。 孙浩游撇了撇嘴笑着道:“爹,我出去找朋友喝酒。” 孙振冷哼了一声:“你昨天带着府衙里的人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事?” “爹,您什么时候这么爱管我了?”孙浩游问。 平日里孙浩游做的那些事孙振很少去管。但是昨晚有人来隐隐地提点了他一番,来的竟然是内阁的那位手底下的人,他这才知道孙浩游做了什么混账事。 虽然来人没有说孙浩游惹得那位妇人是什么身份,但是跟内阁那位有关,身份必然是不低的。 “你最好别招惹人家。”孙振提醒道。 孙浩游皱了皱眉,怀疑地看着孙振说:“爹,你是不是知道人家是什么来历?”他对阮慕阳的来得好奇得不得了。 孙振想起了来人叮嘱不可声张,冷哼了一声再次警告道:“总是你给我老实点,别给我惹麻烦。”他已经让京中的人在查来沧州的到底是哪位了,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若是真与那位大人关系匪浅,他还要借机好好巴结一下才是。 看来还是个高官的外室。孙浩游心中不以为意。 出了门在酒楼的包间里跟几个好友一起喝了会儿酒,孙浩游有些心不在焉。 “孙小少爷,这才多久,你就叹了好几口气了,发生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他的朋友也都是沧州的纨绔子弟。 孙浩游大概把遇到的事说了一下,那些狐朋狗友就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给他出主意。跟他一路的人,出的主意当然也都是损招。 “这沧州还有你搞不定的吗?给她吃点苦头就听话了。到时候还不是随你怎么样?” 被他们这么一说,孙浩游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庄院的护卫武功不弱,硬闯肯定不行,怎么才能给她苦头吃呢? 晚上孙浩游回来,心里想这事儿,就与一个行色匆匆的官差撞在了一起。 “怎么走路的?本公子也敢撞?” 那官差连忙道歉。 发现这是孙振身边的人,孙浩游叫住了准备离开的他问:“这么匆匆忙忙找我爹有什么事?” “从海上跑来的流寇有踪迹了,原来他们混在了城外受难的百姓里。怪不得先前我们没有查到。” “城外?”孙浩游挑起了眉毛。 官差没有发现异样,点了点头,又说了具体的位置。“少爷,我先去找大人了,这群流寇藏了两天,恐怕会有大动作,得赶紧去围剿。” 流寇藏匿的地方可不就离那庄院不远吗?孙浩游心生一计:“站住!这事不着急告诉我爹。” “怎么能不着急?” “我是让你晚几个时辰,等天黑了再告诉我爹。”孙浩游道。 官差犹豫。 孙浩游冷哼了一声说:“听见没!不然我现在就让人把你抓起来!” “是是是。” 看着官差掉头离开。孙浩游得意地笑了笑,对身边的小厮说:“去,给我调二十个官差来。让他们假意搜查,逼着流寇往庄院里躲。” 小厮隐约猜到了些什么,犹豫地说道:“少爷,这……会不会出事啊。” “一群海上来的流寇而已,怕什么?只是先让那娘儿们吃点苦头,吓吓她,然后咱们再出面阻止,拖一会儿时间等我爹带人来就行了。”孙浩游得意地摸了摸下巴,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简直天衣无缝。 此时的阮慕阳还并不知道孙浩游这自作聪明的想法。 因为有海上的流寇出没,再加上孙浩游昨日的到来,她吩咐过护卫和护院要格外小心,天色开始变暗庄院就大门紧闭,任何人不能出去了。 在太阳落下,天还透着一点点亮。没有黑透的时候,护卫统领合月来报说有一群受难准备去投靠亲友的百姓想要借宿一晚。 “有多少人?”阮慕阳问。 “回夫人,八个人。” 阮慕阳想了想。 海上的流寇作乱,上岸烧杀抢掠,许多住在海边的渔民和村庄遭了难,流离失所,只能去投靠亲戚。 “让他们进来吧,给他们安排一下住处,准备点吃的。然后派人注意他们一下,防止有流寇混在了里面。”流寇一直没被官府找到,显然掩藏了身份,混在百姓里也是很有可能的。 合月点了点头:“是,夫人。” 快到亥时的时候,阮慕阳在珐琅的服侍下,准备看一会儿书就睡了,忽然房门被敲响。 “夫人。” 是合月的声音。 他这么晚来敲门,恐怕是有事。 阮慕阳立即让珐琅帮忙穿上了衣服,让合月进来。 只见合月脚步匆匆,神色凝重。“夫人料事如神,属下派人暗中观察着那几个百姓的动静,发现他们私下中所说的不是沧州当地的方言,多半是流寇假扮的。” 阮慕阳的心提了提,问:“你们可打探清楚,八个百姓之中混进来的几个流寇?” 海上的流寇除了一些亡命之徒外,还会有东瀛的浪人,实力不容小觑。 但是院中的护卫也不少,可以靠人多取胜。 合月皱着眉道:“八个都是,而且武功不低。”是以,他的神色才会凝重。 若还有剩下的流寇在外面里应外合,那么他们就危险了,而且院中还有这么多手无缚鸡之力的下人。护卫们瞻前顾后,要保护人。但是流寇们无所顾忌,免不了护卫会占下风。阮慕阳抿了抿唇问:“可有暗中派人去通知官府?” “已经派人去了。”合月说道,“还请夫人做好准备,若是情况不对,属下定然奋力保护夫人的安全,护送夫人回京。”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好,你快下去安排人手吧。” 合月走后,阮慕阳对珐琅说:“收拾些衣物、干粮还有财物。衣服最好是普通一些的。” 看着珐琅脸色发白,神情凝重,她笑了笑道:“别怕,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她做事小心谨慎惯了。 珐琅点了点头收拾了起来。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了打斗的声音。 想是流寇动手了。 阮慕阳坐在房间之中等待着。外面时不时传来的惨叫声让房间里显得特别安静。 珐琅站在阮慕阳身旁,一句话也不敢说。 慢慢的,外面亮堂了起来。 “夫人!是不是官差来了!”珐琅松了口气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多半是的。” 这时,房门被人从开面猛然推开。剧烈的声响让刚刚松了口气的她们吓了一跳。 还好是合月。 “夫人,那群流寇果然还有同伙。他们在前院烧杀抢掠了一番后,见我们实力不俗,竟然在前院放起了火。” 房门被打开后,外面的打斗声变得更清晰了,隐隐可以看到火光。 “官府的人还没来?”阮慕阳问。 合月神情十分严肃,语速在这紧张的情况下也变快了:“没有。眼下情况不利,火势在变大。为了夫人的安全起见,属下等先护送夫人从后门离开。夫人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没想到之前让珐琅收拾的行装竟然真的派上用场了。 看着珐琅将包袱抱在怀里,阮慕阳当机立断道:“都收拾好了,现在就走吧。” 阮慕阳带着珐琅在合月和另外四个护卫的护送下,出了房门,从后门逃出了庄院。 方才出来的时候,她远远地看到潘妈妈倒了下来。想到还有许多小厮和丫环要死于流寇的刀刃之下,阮慕阳心下悲怆,恨透了这群流寇。 “夫人,这附近恐怕不安全,我们走远些吧。”合月说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 另一边,带着二十个官差远远观望着庄院方向动静的孙浩游看到隐隐的红光,皱起了眉。 “少爷,有些不对劲啊。”一个官差道。 孙浩游没有说话。他的心下也有些不安。 紧接着,有官差叫道:“是火!那个庄院着火了!” 几个呼吸之下,火势瞬间变大。火光冲天。 “少爷,现在怎么办?”情况脱离了他们原先的预计。 孙浩游此时也意识到自己玩大了,脸色一变道:“派一个人去看看我爹他们到哪儿了,剩下的赶紧去帮忙!” 当他带着十九个官差来到庄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之前小看了那几个流寇的实力。 在火光之中,流寇已经杀红了眼,即使身上受伤了也像没有感觉一样。看到官差来了,他们也没有害怕。上来就把孙浩游带来的那几个官差给杀了。 孙浩游吓得掉头就跑,根本不敢回头看有没有流寇追上来。 没跑多远,他看到了一大队人马朝这里赶来,心里松了口气。 是官府的人。 “爹!爹!” 看到孙浩游,孙振脸色铁青,但是此刻不是教训儿子的时候。他让手下的人领着百来号官兵火速赶去救援。 尽管已经听过了禀报,但是真的看到现场火光冲天的样子的时候,孙振的脸色还是变了。“救人!将这些作乱的流寇拿下。一个都不允许放走!” 官府的人姗姗来迟,庄院内的护院和阮慕阳带来的护卫已经跟流寇打斗了很久了。流寇人数比庄院之中的护卫和护院要多出一些,但是这些张安夷亲自安排的人功夫也是不差的,几乎是拼死将流寇弄伤了。 官府的人来只不过是收尾,最后不费一兵一卒,白捡了个很大的便宜。 流寇凶残,庄院之中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们大部分都死了,没死的也葬身在了火海。仅有的两三个逃出来的也是重伤,去掉保护阮慕阳离开的合月他们五个护卫,留下来的大多是护院,也都是重伤。 孙振走到一个被救下来的重伤的护院面前,听到他口中不断地说着:“夫人……保护夫人。” 庄院大部分都被烧掉了,救下来的活人也就那么几个,剩下失踪的多半是死了。 想到之前的提点,孙振低声问:“你口中的夫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们夫人是内阁首辅张阁老的夫人。还不快派人去找?” 此话一出,孙振的脸色立即变了。 旁边孙浩游的脸色更是煞白:“怎么可能?内——”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孙振狠狠地瞪了一眼。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立即住口。 他只当她是高官的外室,哪里想到会是正妻?还是当今内阁首辅的正妻,内阁第一夫人? 张阁老可是如今的百官之首,哪里是他们能得罪得起的? “先把受伤的人带回去,剩下的去找还有没有活口。”孙振沉着脸吩咐下去。 阮慕阳在合月他们的护送之下已经藏了起来。孙振的人自然是不能在火海之中找到他们的。 找了大半夜一无所获,孙浩游心中越来越害怕,轻声问孙振:“爹,现在怎么办?” 大火已经熄灭,孙振看着一片焦土,目光深沉:“先封锁消息,让人继续核对烧死的人的身份,回去从长计议。” 回到孙府的时候已经是天亮了。孙振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孙浩游早就慌得乱了阵脚,看着孙振一言不发,心里更是发慌。 “爹,你倒是说话啊!” 孙振忽然抬手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气愤地说道:“逆子!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去惹事,你竟然还敢去!我们孙家这回都要被你害死了!” 孙浩游被打得发懵,愣了一下才不确定地说:“应该不会有事吧?太后娘娘应该会保我们的。”此时的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之前装出来的倜傥潇洒,神色之中尽是慌张。 “你惹的可是内阁首辅。就连太后恐怕都保不住我们。”孙振虽然只是个知府,但是沧州靠近京城,对京城的局势还是很清楚的。 孙浩游被孙振严肃的话吓得脸都青了,一个大男人差点哭出来:“那——那怎么办?” 孙振沉默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目光坚定,语气森然地说:“为今之计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了。到时候即便被发现了,我们只需要说什么都不知道,都推给流寇就好了。” 人在他沧州没的,他沧州知府就要负责吗? 只要他们不承认,即便是张安夷也没有办法在明面上难为他,到时候再找裘太后说说情——事情就没那么难办了。 孙浩游惊讶得看着孙振。 随后听了孙振跟他耳语一番,他更是浑身一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平日里虽然胡作非为,但都是小打小闹,跟今天所接触到的相比。都是小孩子的把戏。 阮慕阳他们在沧州郊外躲了一夜。 听到脚步声,她睁开了眼。 靠在树旁眯了一会儿,她并没有睡熟。 原来是合月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夫人,统领,那些流寇都被官府抓起来了,咱们受伤的兄弟也被救回去了。那些官府还在四下搜查。” “是在找我们,或者是找漏网的流寇?”阮慕阳在珐琅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那些被救回去的人说不定说出了她的身份,孙振正在四处找她。 可谁知查探回来的人却摇了摇,脸上有些疑惑地说:“他们好像是在找我们。可是他们封锁了一切消息,在私下寻找。” 封锁消息? 阮慕阳皱了皱眉。这就不太寻常了。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么多年在京城,她大多时候是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朝堂之中的风起云涌,暗中接触着巅峰的权力争斗,这些经验练就了她对情势的敏感和对事情走向预判的准确性。所以她若是产生了不好的预感,大部分时候都是很准的。 这时,合月建议道:“夫人,孙振的行为有些异常,依属下之见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阮慕阳点了点头。经历了昨夜那么惊险的事情,第一次在野外露宿,连用来洗漱的水都没有,此刻的她脸上带着些灰,衣服也脏了,看起来很狼狈。可是她的眼睛里却十分平静,并无慌张之色。她说道:“再派人去探查一下。” 她又道:“珐琅,将我们带出来的干粮给大家分一下,吃饱了才有力气。” 算上阮慕阳自己,现在他们一共七个人。 五个护卫都有武功在身,而且不弱,等他们打听好情况,再回京城不是什么难事。 吃完之后,合月派了两个手下出去打探消息,其余人等在原地。 他们一等就等到了天黑下来。 派出去的两个护卫回来的时候都是气喘吁吁。 “怎么样了?合光,你先说。”合月道。 合光神色凝重地说道:“回夫人和统领。我去府衙打探了一下,看到太阳落山后,他们偷偷从后门运出来了好多具尸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跟过去一看,发现都是我们的人。孙振将救回去的受伤的人都杀了。” 珐琅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可能?” 阮慕阳跟合月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另一个叫合木的说道:“夫人,我在城外和城内打探了一下,发现孙振的人正在盘查什么人,而且出城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上被设下的关卡。” 合木的话证实了阮慕阳的猜想,跳动的火堆照得她的脸一明一暗,神色模糊却给人凝重之感。“孙振在找的恐怕是我们这些漏网之鱼。”在火堆之中木头燃烧发出的爆裂声之中,她的声音非常清晰,语气笃定。 合月点了点头说:“夫人说得没错,幸好我们今日没有自投罗网。” 这件事太过让珐琅震惊,她又没有想明白,难得忍不住开口问:“孙振为什么要这样做?” “昨夜的流寇出现得蹊跷。这几日官府查得这么紧,他们成功躲在了百姓之中,明明应该等风头过去的。若是我猜的不错的话,这事应该跟孙浩游有关系。”阮慕阳说道,“把我们的人救回去后,孙振知道了我的身份,多半是害怕我回京城之后收拾他,狗急跳墙,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截杀。” 合月冷哼了一声:“这帮人的胆子真是太大了。” 想到死在昨晚流寇和大火之中的人还有今天死在孙振手上的伤员,阮慕阳眼中闪过冷意。 他们的胆子确实太大了。 她不会放过他们的。 “夫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合月问道。 阮慕阳看着火堆,语气之中听不出情绪,但是在场的几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愤怒。她说道:“继续在沧州肯定会被发现,强龙不压地头蛇,吃亏的是我们。我们这几个人太明显,而且我和珐琅又不会武功,肯定突破不了关卡,为今之计只有乔装打扮一下,先南下找个安全的地方停下来,再跟京城了联系吧。” 合月看着阮慕阳,眼中露出了服从和敬佩的神色。他由衷地低下了头,说道:“但凭夫人决定。” 说着,他又想了想,提议道:“夫人,不如派人试着找机会突破关卡去京城报信,我和剩下的人保护您南下。” 阮慕阳想了想觉得也可以。 只是这个被派去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就按合月统领说的办。”这些人命终是要让孙振和孙浩游血债血偿的。 合月看了看四个手下,目光落在了合光身上说:“合光,这里面就你随机应变能力最强,身手灵活,就交给你了。” 阮慕阳道:“要是突破不了千万不要硬闯,在城里蛰伏下来,或者去林家找林峥峤,让他帮忙。若是还不行,二爷总会派人来询问消息的,你就等到那个时候在想办法。若是孙振他们查得紧,实在不行你就往南边来找我们。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不能再有人丢掉性命了。” 仗着背后有裘太后,孙振在沧州的势力太大,一手遮天,林家不一定能斗得过他。 合光郑重地说道:“请夫人和统领放心!”  这一夜,阮慕阳心中沉重,没有合眼。他们一直等到了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来扑灭了火堆兵分两路出发了。 第七十六章 夫人目前不知所踪 剿灭了流寇的第二日,孙振便上折子去了京城,将惊险的过程说了一遍,又感叹了一番皇恩浩荡,自然是得到了一番褒奖。 地方官报上来的折子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唯独张安夷在听到“沧州”二字时,眼神有一瞬间发生了变快,快到肉眼难以看清。 当天傍晚从宫中出来的时候,张安夷忽然问起了莫闻:“沧州那里可有来信?” 沧州那里指的自然就是阮慕阳了。 莫闻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问:“二爷,可要咱们过去看看夫人?” 张安夷脚下顿了顿,最终摇了摇头说:“不用了,不要自作聪明。” “是。” 另一边,阮慕阳跟珐琅还有合月三人乔装成了去探望亲人的兄妹,剩下三个护卫伪装成了车夫还有小厮。 孙振做事很谨慎,即便是不去往京城的关卡也派了人在盘问。 到了城门口时,他们的马车被拦了下来盘问了一番。 合月回答得天衣无缝,却因为他们的京城口音被怀疑,城门口的人迟迟不肯放行。 “官爷行行好,我的两个妹妹身子弱,再拖下去天都要黑了,得在郊外露宿了。”最后,合月还是靠了一些钱财让官差放行了。 合月坐回马车,马车刚刚行驶起来就又被人叫住了。 “京城人士?慢着!” 坐在马车里的阮慕阳听到了孙浩游的声音,心中一惊,当机立断道:“不要停下,都已经出城门了,他们没有那么容易追上我们。快走。” 孙浩游发现马车并没有停下来,而是越驶越快,立即叫道:“还不快追?”  结果自然是没有追到了。 回去禀报了孙振之后,孙振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爹,怎么办?他们跑了,那个娘儿们肯定没有死。”害怕事情败露,孙浩游心里慌张。 “他们八成是要往山东跑,离开了沧州地界我们就不能这么明着抓人了。”孙振紧握成拳头的手撑在案上,面色凝重地沉思了许久说。“不过好在他们越跑离京城越远。这样,你去让人找画师来,将她和她身边丫环还有护卫的样子画下来,然后我将画像送至山东巡抚那里,就说他们是逃掉的流寇,装作了普通百姓逃到山东省了。” 孙浩游脸上露出了笑容,佩服地说道:“父亲的这个主意太好了。” 阮慕阳他们从沧州一路朝南,进了山东境内,到了济南府。 当年跟随武帝巡行时。她曾来过济南府,对济南的印象十分好,想要在济南暂时安顿下来再想办法与京城联系,或者等张安夷的人来找他们。合月一路上都留下了记号。 可是现在的济南与她印象之中有些差别。 “怎么有这么多难民?”阮慕阳看着街上乞讨的难民问道。 合月说道:“夫人,恐怕这些难民都是从两江两淮一代逃难过来的,听说今年钦天监曾说过会有大雨。” 阮慕阳想起了当年被困在扬州城外寸步难行的情景,感叹道:“只希望雨不要下太久,不然百姓们就要遭殃了。” 幸亏他们逃出庄院的时候准备充足。他们在济南城的一家客栈之中住了下来。 客栈鱼龙混杂,阮慕阳大部分时间都在楼上的房间里,难得出房间也是在楼上,却已经好几次听到尹济的名字了。 自从元帝登基之后,她便已经很少关注朝中的事情了。然而尹济虽然是天子近臣,但是资历尚浅,比起早早就入内阁的张安夷、沈未等人,谈不上有什么声望。他的名字忽然被远在济南的人谈论着,恐怕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合月他们毕竟是张安夷的人,阮慕阳叫来了珐琅说:“外面那些人一直在讨论着尹济,你去打听打听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珐琅下去打听了一番之后回来说道:“夫人。原来尹大人在我们离开京城后就被授命巡查两江两淮,监督河工。他们在谈论这几日尹大人在金陵整治官员革除积弊呢。” 阮慕阳点了点头。 地方官员官官相护,山高皇帝远,像孙振那样在地方一手遮天的更是不在少数,这份差事吃力不讨好,还会得罪许多官员,尹济恐怕有得头疼了。 想到他焦头烂额的样子,她竟然心情好了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客栈一住就是四五天。 一天,合月神色凝重地敲开了阮慕阳的房门。 他道:“夫人,客栈恐怕我们住不下去了。” “怎么了?”阮慕阳问。 “那孙振竟然说我们是逃窜的流寇,现在整个山东都到处贴着我们的画像。” 珐琅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低了气愤地声音说:“这个孙振怎么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敢诬陷!” 孙振这是一心想要她死。没办法向山东巡抚和济南知府证明身份,就算说了他们也未必会相信,只会是自投罗网。阮慕阳的心沉到了谷底:“京城那边可有动静?” 合月摇了摇头:“客栈人多眼杂,我们这样进进出出的恐怕会让人生疑,还是得换个僻静些的地方藏起来了。我已经吩咐合木他们几个接下来几日不要到处走动了。” 僻静的地方? 整个山东都贴了抓捕他们的告示,除非他们逃到深山或者荒郊。 不知道张安夷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出了事,与无休止地等待,不如自己想办法寻找出路。比起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阮慕阳更加习惯靠自己。 一阵沉默之后,阮慕阳的声音响起,如同潺潺的流水一般流畅:“在山东我们没有熟识的人,对地形也不熟悉,与其躲到深山,倒不如趁着我们的画像没有人手一份的时候离开山东。” 合月犹豫了一下,眉头微皱,带着些不赞成说:“夫人,咱们不能回京,只能再往南下了,这样离京城越来越远,二爷的人找起我们来也麻烦。况且再往南,两淮两江一带在下大雨,属下要为夫人的安危着想。” 现在只有从南方逃过来的,很少有往南方去的。 “咱们去金陵。”阮慕阳丝毫不被他动摇,“如今尹济尹大人在金陵,我和二爷跟他有些交情。与其在山东躲躲藏藏。不如去找尹大人,让他替我们证明了身份或者给京城传信,我们便可安全回京。” 珐琅终于明白阮慕阳要离开的用意,心中自是十分同意的。她知道他们家夫人与尹济的交情,知道只要找到他,他们就安全了。 合月在心中权衡了一下留在躲在山东和前往金陵,各有利弊,始终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原先他授命在沧州期间保护夫人的安全。没想到出了那样的事情,后续更是超出他的预料,眼下再往南去,只怕会生出更大的变数,恐怕二爷都没有料到过。 若是出了事,他不知道回去以后要怎么交代。 珐琅性子冷,做事冷静果断。眼下这么危机的情况,她看不得一个男人婆婆妈妈,忍不住说道:“合月统领不应该凡事听夫人的吗?虽是说在为夫人的安全考虑。可是这样犹豫不决浪费时间会让夫人更加危险。” “你——”被一个丫环暗讽婆妈,合月堂堂七尺男儿自然无法忍受,可是也不屑于跟她计较。 “好了。”这时,阮慕阳好言相劝道,“合月统领,珐琅说得对,事不宜迟,还是要早做决定好。孙振定然会想尽办法不让消息传到京城,二爷不知何时才能知道我们出事了。不如去金陵找尹大人。从这里到金陵也就十来日,十来日之后我们就安全了。” 阮慕阳临危不乱,沉静地给合月分析声,声音之中更是有一种能够安抚人心的魔力,让合月沉浸在了她的构想之中。十来日就能到金陵,合月暗暗一咬牙道:“就听夫人的,属下现在就叫他们收拾一下准备离开。” 很快,阮慕阳一行人便退了房,悄悄地离开了客栈。 他们在告示一出来便离开了,一路上稍作掩饰,并没有被人发现。山东地带的走得很顺畅,他们原本以为出了山东不用小心翼翼,会更加顺畅,可是连绵的阴雨让他们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到徐州的时候难民就比之前多了起来,而且越往南去,路上的难民就越多。 阮慕阳选择去金陵,这一条路也不太好走。 他们在扬州落了脚,休整一日。接下来就能到金陵了。 越靠近金陵,合月的脸色就越沉,心中越发不安。在扬州城一安顿下来,他便带着两个手下去打探消息了。 结果打探回来的消息十分不乐观。 “夫人,扬州已经连续下了十几天大雨了,听过来的人说往金陵去的路十分不好走。今年的雨确实是好多年难遇,听说前阵子金陵附近许多村子都被淹了,水势这两日才稍微得到了控制。” 这个时候扬州一带的路有多难走,阮慕阳许多年前是体会过的。 可是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总不能再回头自投罗网了。 她道:“那我们便趁着这几日水势得到了控制,雨势也不大的时候去金陵。明日就出发。” 去金陵这一路走得十分艰难,原先雨下得不大,在他们快到金陵的时候雨忽然变大了。那一段路马车几乎都不了,阮慕阳只能下来走。 一脚一脚地踩在泥泞之中,雨势之大即便撑着伞也没有什么用,没一会儿,所有人都浑身湿透了,好在最后还是平安到了金陵。可是经过一番打探之后。阮慕阳才知道尹济前几日去了平江还未回来,生生与他错过了。 从去沧州开始,她的运气似乎就一直不太好。不只是淋了雨冷意驱使的,还是因为其他,阮慕阳心下微沉。 “夫人,现在怎么办?” 阮慕阳身上湿透,衣服沉沉的,又看了看珐琅合月他们几个,比她更不好。便道:“只有先找地方住下等尹济回来了。” 从沧州一路过来,他们剩下的钱不多了,不过好在再住上一阵子客栈还是足够的。 雨势越来越大。 找到客栈后,珐琅便服侍着阮慕阳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衣服。她自己收拾过之后又去弄了些姜汤来。 “夫人,淋了雨还是要喝一些姜汤,若是感染了风寒就不好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道:“给合月他们也送一些过去。”即便换上了干衣服,她始终觉得身上沉沉的,直到喝了些姜汤才好一些。随后。她躺了下来,在哗啦啦的大雨声之中睡着了。 京城。 那日莫闻问张安夷是否要派人去打探一下沧州的消息的时候,张安夷拒绝了。 朝中都在说,这几日张阁老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多半是谁又要倒霉了,人心惶惶。 就连沈未都在他们一同出宫的时候,忍不住开口问了:“近日谁得罪你了?朝中都在说你要有动作了。” “没有谁。”张安夷神色如常,语气也如同往日一样,可是就是让人觉得脊背发凉。 口是心非。 沈未笑了笑也没有再问。 待跟沈未分开后。张安夷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看向了天际叹了口气说:“我们两个的性子倒是像极了,都不愿服输,去了那么久竟然一封书信都没有。本以为能吓一吓你,最后倒是折磨了我自己。没良心。”他看的方向正好是沧州的方向。 “莫闻。”他收回了目光。 “二爷。” “你亲自去一趟沧州——”张安夷的眼睛动了动,“将夫人接回来吧。” 接回来,便是原谅了。 到底还是派人去了。 可是几日之后,只有莫闻一人回来了。 看到莫闻沉重的神色。敏锐的张安夷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爷,属下去沧州的时候发现设了关卡,城中也像是在搜捕什么人。属下当即觉得可能发生了什么,待到了庄院之后才发现庄院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 一座庄院变成了废墟,光是听着就可以想象经历了什么浩劫。 这些日子以来,难得轻快的心骤然变冷,那唇边浅浅的弧度蓦地消失,张安夷皱起了眉:“夫人呢?” 莫闻跪了下来:“属下留了人在沧州找,夫人目前……不知所踪。” 他的话音落下后。张安夷什么都没有说,时间像是一下子凝固住了一样,心跳似乎都停止了。 不知所踪。 “加派人手去沧州查探,还有,去查一查那个孙振做了什么好事。”张安夷的声音响起时让人的呼吸都窒了窒。 “是。” 结果汇报过来的消息十分不乐观。 “二爷,孙振手底下的人口风很严,什么都打听不出来,但是我们的人找到了合光。” 合光被带上来后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张安夷的脸上看不出情绪,古井无波的眼睛之下暗藏的是冰冷和杀意。 “立即派人去往山东一带寻找,合月应该留下了记号。”沉默之后,他先吩咐完了合光,然后又叫来莫见说:“你替我去官舍找一趟沈未。” 两日后,沧州。 “大人,山东那边我们的人来消息说那群人离开了山东境内,继续往南跑了,像是去了金陵的方向。” 孙振听到禀报之后,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两江两淮一带现在乱得很。又是发大水,又是整治,他们若是死在那里,也就不用本官操心了。” 手下谄媚地道:“大人英明。” 没过多久,外面忽然有人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叫:“大人!大人!” 孙振皱了皱眉不满地说:“怎么了急急匆匆的,天塌下来了?” “京城来了位姓张的大人,要见您。” 最近的事情让孙振对“张”姓特别敏感,尤其还是“京城来的”、“姓张的大人”,他心下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问道:“人呢?他们人在哪儿?”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张安夷便带着护卫就出现在了门口。他老神在在一笑道:“本官在这儿呢,孙大人。”他的身材高大,不似普通的文弱书生,站在门口就似将天光挡住了一样。他的阴影投在了孙振的身上,仿佛给他的心上都添了阴翳。 孙振是个地方知府,每年进京的次数不多,更不要说见到当朝内阁首辅了。 张安夷缓缓走了起来,脸上温和的笑容在旁人眼中就是十分莫测。“孙大人恐怕不认识本官,本官姓张,区区内阁首辅。” 孙振的脸色惨白,冷汗已经从额头上滴落了。他开口,声音之中都带着颤抖:“张阁老怎么亲临沧州这样的小地方,下官有失远迎,不知张阁老此次前来所为——” 张安夷轻笑了一声打断了他。他坐在了孙振原来坐的位置上。 随即,莫闻一脚踹在了孙振的胸前,将他踹翻在地。 “大人!” 孙振手下的人失口惊叫,却不敢去扶。 “本官来所为何事你不知道吗?”不知何时,张安夷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孙振,你好大的胆子。” 孙振没敢爬起来,直接跪在了地上说:“下官、下官不知张阁老前来所为何事啊,下官什么都不知道啊。” 张安夷像是料到了他不会承认,也没有跟他多言。 随后,合光扭着孙浩游进来了。 “爹,爹!救我啊。”孙浩游叫道。 孙振抬起头来看向张安夷。气愤地说道:“张安夷,即便你是内阁首辅也不能这样胡作非为,无端滋事!快放了我儿子!” 张安夷依旧是一副儒雅清俊的样子,语气却霸道极了:“就算是无端滋事又如何?” 他朝合光看了一眼,合光的手上一用力,孙浩游立即叫了起来。 “若是还敢跟本官装蒜,本官就先废了你的儿子。说,人在哪儿?” 就在孙振犹豫不定之际,孙浩游首先哀嚎着求饶了:“我说,我说!张夫人离开了山东,多半是去金陵了。” “你——”孙振恨铁不成钢,一滴滴冷汗已经滴落在了地上,形成了一个个深色的痕迹。 张安夷站了起来,道:“来人,将孙振——不,孙浩游抓起来带走。” 孙振愣了愣,有些意外张安夷没有抓他,而是抓走了他的儿子。 他自然是不会明白张安夷在想什么的。 “爹!爹!救我啊!”孙浩游大叫道。 “浩游!” 张安夷带了许多人来,孙振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孙浩游被带走。 孙夫人看着混乱的场面,哭着问道:“老爷,怎么回事,浩游怎么被带走了?” 听着孙浩游的声音越来越远,孙振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神色冷静了下来,声音之中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别的。“夫人,快去写信给裘太后。就说张安夷无缘无故来沧州大闹了一番,抓走了浩游。” 从府衙出来后,张安夷沉着一张脸,眼神莫测。“合光,你带着人往金陵方向,沿途找合月留下来的记号,早日找到夫人。” “莫见留下来几日,安排几个人在沧州盯着孙振的动向。” 随后,他上了马车。马车之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他当即写了一封文书,笔走游龙。不等墨迹干透,他便将文书装了起来,叫来了莫闻说:“你派人将这个快马加鞭送给山东巡抚,他自会将通缉榜撤下来。” “是,二爷。” 将一切吩咐完之后,张安夷在马车上坐定了下来,理了理衣摆,依旧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走吧,回京。” 从京城到沧州花了一日,他来到沧州停留了不过两个时辰,当即便要回去了。 内阁事务繁多,他身为首辅,更是分身无暇,即便是这一点时间也是他抽出来的。 金陵。 阮慕阳到金陵的第一晚,早早地就睡下了。大雨下了一整夜,雨势稍微弱了一些,但是一夜的大雨让江水猛涨,就连城中地势低洼的地方水都到了腰际。 天亮,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之中,阮慕阳隐隐听到了外面嘈杂躁动的声音。她似乎还听到了珐琅的声音,可是眼皮太沉,始终无法睁开眼睛。 第七十七章 尹大人回金陵 门外的喧闹声不同寻常,昏睡之中的阮慕阳意识到这点,努力想要睁开眼睛。挣扎了好久,终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发了一身的虚汗。 房内一个人都没有,珐琅也不在。 阮慕阳起来,发现手和脚似乎都没什么力气,头也重重的。 穿好衣服开门走出去,她发现客栈楼下的大堂里来了好几个官差,合月他们正在与官差对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阮慕阳走下楼梯。她发现客栈之中一片混乱,许多住在客栈之中的人都被抓了起来。 “夫人,您终于醒了,方才怎么都叫不醒你。”珐琅走到阮慕阳身边,打量了她一下说,“夫人,你的脸色怎么有点差?” 阮慕阳摇了摇头:“没事。” 她走到合月身旁,看了看他冰冷的脸色,又看了看官差问道:“官爷们,这是怎么了?”原先即便活了两辈子,阮慕阳始终在京城里足不出户,可以说被养得非常娇,别说是抛头露面了,就连男性亲属之间都是要避嫌的。 可是这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她也不顾上那么多,没办法再娇气了。 其中一位官差打量了她一番。笑了笑道:“您就是那位夫人?不知夫人府上何处,为何这个时候到金陵来。” “去探亲,却被大雨困在了这金陵城。我们都是良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有什么误会?”阮慕阳虽然是和颜悦色的,但是神情之中的沉静和姿态的端庄透着一股尊贵,叫人不敢轻佻。 官差笑了笑道:“这位夫人,没有误会。只是昨天一夜的大雨让长江的水势猛涨,就连城中的秦淮河里的水也漫上了岸。知府大人为了城中百姓的安危,特令城中的年轻壮丁都去修筑巩固堤坝,以防堤坝崩溃,水淹金陵城。我瞧着这几位都是年轻力壮劳力——” 合月立即道:“不行,我等必须寸步不离地保护夫人。”他的态度坚决,是以才会跟金陵的官差发生冲突。 官差冷笑了一声:“你们这可是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 珐琅冷着声音说道:“我今日瞧着街上金陵本地的年轻壮力那么多,怎么不让他们去,偏偏让我们这些外乡人去?” 客栈之中的其他外乡年轻力壮的男子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到底是跟在张安夷身边见过许多高官的,合月丝毫不畏惧:“我们夫人要是出了事就连你们知府大人也担待不起。” “你们!”官差气得不行。“区区妇人而已,居然敢拿来跟我们知府大人比,来人!这几个人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绑也要绑去!” “慢着。”阮慕阳的声音响起。 都是些欺软怕硬,只知道欺压在金陵无权无势的人的。看来金陵的水不比沧州的浅。 他们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的是等尹济回金陵,若是这时候起冲突,即便几个官差不是合月他们的对手,但是动手就会惹上官府,恐怕他们又没办法安生了。 阮慕阳和气地说道:“我们既然落脚在金陵城,自然是要为金陵城出一分力的,怎么会不愿意呢?” 说着,她朝合月使了个眼色,让他忍一忍。 合月立即明白了阮慕阳的意思,说道:“夫人,那么我们几个去,我将合木留下来保护您。” 谁知那个官差立即反对道:“不行!都得去!少一个就是违抗知府大人的命令!”他的声音高亢。 阮慕阳的眼中一瞬间闪过冷意,随后笑了笑。笑意并未达到眼底。她对合月道:“那么你们都去吧。” 合月皱起了眉。 “去吧。”阮慕阳再次道,“我在这客栈之中,不会有什么危险,放心。” 他们六个人之中只有四个会武的,若是真的起了争执,又要跑,出了城路又不好走,若是遇到大雨,就更难办了。 所以只有答应了。 见合月不做声了,官差得意地笑了笑,嘴里骂骂咧咧地说道:“刚刚那厉害劲呢!还不是要跟官爷我走?” “你!”合月好不容易才忍下来。 看着合月他们以及客栈里其他壮年男子跟着官差离开,阮慕阳脸上浅浅的笑意落下,消散于无,眼中的阴翳就如同外面下着雨的天,阴沉沉的望不到边。 刚起床时那种全身发沉的感觉再次袭来,她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随手撑在了桌子上。 珐琅吓了一跳道:“夫人,你的脸色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多半是感染了风寒,不碍事,先扶我回去睡一会儿吧。” 上楼在床上躺下后,阮慕阳的眼皮开始发沉,昏昏欲睡。 珐琅看得着急:“夫人,我去请大夫吧。” “现在金陵城的情况,难民那么多,还要防着疫病,大夫恐怕不太好请。我先睡一会儿吧,等真的好不了了再去请。”说完,阮慕阳便睡着了。 另一边,京城。 合光他们寻着合月留下来的记号一路寻找,可是在出了山东之后记号就消失了。 “二爷,再往南去就是两江两淮,记号大概是因为大雨给冲刷掉了。现在好几个地方发大水,从山东往金陵许多必经之路上都被水漫了,路不太好走。夫人他们恐怕也被困在了哪里。” 张安夷的神色之中难得的透着几分旁人都能看出来的凝重,语气悠远。听不出情绪:“路断了便绕路。” 合光点了点头说:“是。属下已经派人在四处寻找了。” 阮慕阳失踪的事情,张安夷没有在府中声张。其实府中真正会关心少了个阮慕阳的并没有几人。好在老尚书和老夫人现在不过问府中的事情,深居简出,他们没派人来问,也就不用说。另外,张复和季氏倒是派人来关心过,只不过被张安夷找了个理由打发掉了。 吩咐完合光之后,宫中来人将张安夷宣进了宫。 “张阁老来了。”不到三十岁就成了太后,裘太后与众人印象之中的“太后”有很大的不同。没有老态,反而越发的美丽动人。 她面前的案上放着十几份折子,高高地摞起。 “张阁老,近日朝中参你的折子不少,说你去沧州知府衙门大闹了一场,还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甚至将沧州知府的儿子绑回了京城。” 平日里每日都有弹劾张安夷的折子,只是这几日,御史们参张安夷的折子比平时要多。 张安夷似乎早就料到了裘太后宣自己进宫所为何事。神色之中丝毫不见慌张,诚恳地说道:“请太后娘娘明察,臣对皇上、对光华忠心耿耿,并未说过任何大逆不道的话,更不会有别的心思,一切皆事出有因。” 忠于皇上、忠于光华的江山社稷,唯独不提忠于太后裘氏。 “哦?有何原因?”裘太后笑了笑。 张安夷道:“臣目前还在查证,等证据确凿了自会禀报。” 他的言下之意就是此刻不会说了。 看着他这副表面上看起来恭敬,实际上对自己丝毫不畏惧的样子。裘太后眼中闪过冷意,随后脸上的笑容越发明艳了:“那就等张大人查实了再告诉哀家。若是到时候张大人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可要想想如何堵住悠悠众口了。” “多谢太后娘娘关心。” 从裘太后那里离开后,张安夷便去了内阁。 “听说太后刚刚召见你了?”沈未打量着张安夷的神色问,“因为最近参你的折子?” 张安夷一边拿起案上的急待处理的文书看着,一边点了点头。 沈未自然不担心他会吃什么亏,只是道:“我看了那些折子,都是跟沧州知府孙振有关。听说孙振的夫人跟太后是闺中密友。那些整日除了弹劾旁人就没事做的御史言官恐怕都被当了枪使。” 她说话的时间里,张安夷已经飞快地看完了一本地方官上奏的折子,抬起了眼睛看了看她说:“这些御史不成气候。” 听出他话语里带着的毫不掩饰的不屑和轻视,沈未笑了笑,随后又摇了摇头,揶揄道:“张二你最近心情欠佳,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伤人。” 张安夷勾了勾唇没有搭理她,而是将手里刚刚那份看完的奏折递给了沈未。 沈未接过看了看之后,压低了声音说:“又是参金陵织造的折子。这金陵织造可是太后的娘家。” “几个月前的折子了,被压到了现在才到内阁手上。”张安夷说道,“裘氏外戚在江南一带现在权势更大了。” 沈未点了点头。说:“那一带积弊严重,正在下雨,若是雨势大,那么先前的问题都将暴露出来,尹济是太后的人,派他去巡查确实是个妙招。”都是裘太后的人,两方争斗,无论哪一方失败,都是裘太后的损失。 “如今圣上年纪还小。裘太后垂帘听政。”张安夷的目光落定在案上袅袅飘着青烟的香炉上,悠悠地说道:“只是这光华的江山,不能落在外姓手中。” 金陵城之中。 阮慕阳一睡就是大半日,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她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睡了一觉身子好受多了,她起来走向床边打开窗子往外面的街道望过去,只见官差正与流落街头的难民拉扯着。年轻力壮的已经被抓取巩固堤坝了,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 难民们哭喊着请求,官差们不为所动,只是道:“这是知府大人的命令。还不快走?” 老弱病残哪里经得起推搡?再加上官差们的动作粗暴,叫人看着不忍心。 这时,珐琅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夫人,您醒了?感觉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阮慕阳回头问,“合月他们回来了吗?” 珐琅摇了摇头。她怕阮慕阳吹风,走到她身旁想把窗子关上,在看到外面街道上的情景的时候叹了口气,说:“这金陵知府真不是什么好官,将能干活的难民全都抓走了。竟然还要将他们的父母、妻儿赶走。” “什么?”阮慕阳不敢相信,“这金陵知府竟然敢这么做。” 珐琅道:“夫人,听说这金陵知府上面是金陵织造,与金陵织造是姻亲。” 阮慕阳微微皱眉。怪不得,这金陵织造就是裘太后的娘家。 忽然,外面传来了孩童的哭声。 阮慕阳最看不得的就是老人和孩子受苦,当即便道:“下去看看。” 见官差在抓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阮慕阳立即道:“住手。” “哟,夫人。又是你。” 竟然是上午将合月他们带走的那个官差。阮慕阳心中厌恶他们,懒得同他们说话。 那个小女孩也是机灵,一看到阮慕阳,立即咬了一口那个抓着她的官差的手。那官差吃痛松开了手,骂了句:“臭丫头。” 小女孩立即跑到了阮慕阳身边,拽着她的裙子哀求道:“这位夫人,救救我吧。我不想被他们赶出城。” “你爹娘呢?”阮慕阳问。 小女孩哭着说道:“我是逃难过来的。我们村子发大水,我爹娘被淹死了。这位心善的夫人,救救我好不好?” “臭丫头!” 眼看官差要来抓她。阮慕阳叫道:“住手。” “夫人,您这是要多管闲事?”这官差一口一句“夫人”,语气之中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满满的都是嘲讽和轻视。 阮慕阳并不与他做口舌之争,而是看向那个小女孩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抹了抹眼泪道:“我叫二水。” 是个机灵不怕人的。 能被她遇上也是缘分,而且又合眼缘,阮慕阳想了想道:“你还有亲人在吗?若是没亲人可愿跟我?” 二水眼睛一亮,狠狠地点着头道:“愿意!愿意!夫人真是救苦救难的菩萨!” 珐琅道:“官爷,她已经跟了我家夫人了。就不算难民了。” 官差看了看二水,又看了看阮慕阳,冷哼了一声:“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走!” 看着官差离开后,阮慕看着二水温柔地笑了笑阳道:“走吧,跟我回客栈,先好好清洗一下,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二水站在原地拉住了她的裙摆。 “怎么了?”阮慕阳回头。 “夫人,跟我一起逃难过来,一路上很照顾我的大娘和姐姐们都被官差赶走了。还有那些路上认识的叔伯们也被抓走了,您能不能救救他们?” 对上她那双包含期盼的眼睛,阮慕阳心中不忍,移开了眼睛。 朱门酒肉臭。 别说是京城,就算是现在金陵的贵族恐怕还依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我现在只有能力救下一个你,其他人我救不下来。”看着她失望的样子,阮慕阳又道,“不过很快会有人来救他们的,很快。” 阮慕阳的语气像是在承若。 金陵知府将难民赶走多半是做给尹济看的,平江离金陵不远,尹济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回去之后,当天夜里,阮慕阳忽然觉得身子难受极了,头疼得厉害,身上像是被什么重物压着一样。 她发热了。 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床边只有二水一个人在。 洗干净脸,换了身珐琅的衣服,二水的模样也水灵了不少。 “珐琅呢?”阮慕阳开口。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 二水担心地说道:“珐琅姐姐去请大夫了,夫人,您觉得怎么样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心中无奈。 自从到了下雨的地方,她便开始诸事不顺。与尹济错过了不说,现在竟然还病了,当真是与水八字不合。 “夫人,我扶您起来喝点水吧。”虽然只有七八岁的样子,但是二水做事非常利索。 喝了几口水之后,阮慕阳问了一些她家里以前的事情,也才知道她原来九岁了。 没多久,珐琅回来了。 “夫人您醒了?”看到阮慕阳醒了过来,她十分高兴,“您昏睡的样子可把我吓着了。” 阮慕阳笑了笑道:“我没事。” “珐琅姐姐,大夫呢?”二水问。 珐琅的脸色沉了下来:“因为发大水,得了疫病风寒的人不少,城中的药铺便开始坐地起价,一药难求,坐堂的大夫更是根本请不走。”他们剩下的钱只够住客栈以及一些普通的开销,根本买不了那么贵的药材。 她也是气极了,眼睛都红了:“夫人,这金陵的世家贵族、商户名门比京城的那些还要过分,目无王法!”请不来大夫还买不到药材,她跟了阮慕阳这么多年,鲜少有这么无助的时候。 她们家小姐更是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罪? 阮慕阳安慰道:“没事,也许我睡上几天就好了。平日里我身子还算好。” 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了。珐琅抹了抹眼泪,叫了声:“夫人。” 阮慕阳昏昏沉沉的,没多久又睡着了。 就这样一拖就是两日,阮慕阳躺在床上醒醒睡睡,睡睡醒醒。 “珐琅姐姐,夫人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太好。”二水说道。 难民驱逐得差不多了,这几天尹济应该要回来了。珐琅想了想,心中有了决定,道:“我出去守守看尹大人什么时候回来,二水,你在这里照顾夫人。” 尹大人? 尹大人奉旨巡查两江两淮。等尹大人回来做什么? 二水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珐琅已经走了。 珐琅的运气,或者说阮慕阳的运气还不算太差,守了大半日,到了快黄昏的时候,城里终于有动静了。 官差开路,金陵知府郑碌亲自迎接。 “恭迎尹大人。”马车前,郑碌笑得脸上出现了褶子。金陵的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没有停,郑碌堂堂知府连伞都没有撑,表现足了对尹济的恭敬。 尹济微微撩开了马车的车帘,看了郑碌一眼,也是一脸和气的样子道:“有劳郑大人亲自相迎。也不枉本官心系金陵,走吧。” 他这么一掀帘子,被官差阻挡在外的珐琅看见了他。 眼看着马车要行驶起来,她大叫道:“尹大人!尹大人!” “做什么!”官差立即拉住了她。 郑碌隐隐地听到声音,以为是闹事的灾民,立即朝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他身旁的人得了命令,走向珐琅。“什么人在这里大声喧哗?惊扰了尹大人怎么办?还不带走?” “尹大人!”珐琅不管不顾地挣扎,奈何立即不够大,很快就被官差架到了一旁。 而那马车的车帘始终没有掀起来过。 马车行驶,车轮滚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的声音比起平时有些粘腻。偶尔驶过水坑,更是会有水声。 直到尹济的马车走了很远,珐琅才被人放开。 官差打量了她一番,见她是个女子,不像是灾民,便警告了她一番放开了她。 尹济的马车去的不是金陵知府的府衙。而是金陵织造府。 如今的金陵织造便是裘太后的父亲裘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大大的“金陵织造”四个字,尹济的脸上露出了漫不经心的笑容,活脱脱像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他进去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亦有人将他送至了府门口。 与人寒暄过后,从石阶上下来,尹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就在这时,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了女子的声音。 “尹大人!尹大人!” 尹济停下了脚步,眉头微微一皱,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像是在哪里听过。 “哪里来的刁民,胆敢冲撞尹大人!还不退下?”尹济身边除了自己的小厮之外,还有金陵的官差。 官差匆忙上前就想将珐琅架走。 珐琅挣扎着大叫道:“尹大人,我是珐琅啊!” 珐琅这个名字听着更是熟悉,尹济不由地望了过去,在官差用身体阻挡的缝隙之中,他隐隐看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再定睛一看,他眼中闪过讶异,立即道:“住手!” 官差不得不住手,讪讪一笑道:“尹大人,只是个刁民。” 尹济充耳未闻走上前,看到狼狈的珐琅,眉头挑得高高的,语气之中也有几分复杂和奇异:“你怎么在这里?”他的“这里”二字咬得特别重。 珐琅在这里,很有可能有一个人也在这里了。 见到尹济十分不易,珐琅的声音之中带着几分惊喜又带着几分着急:“尹大人,快救救夫人吧!” 第七十八章 两个月的身孕 珐琅的话音落下,尹济脸色便是一变,什么具体的都没多问,而是问:“你家夫人现在在哪?” “在客栈!” 那两个官差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见尹济要走,下意识地阻拦道:“尹大人——”他们家知府大人可吩咐过不能让他在城中乱走的。 “让开。”尹济不耐烦地说道。 他没有理会那官差,叫珐琅坐上了马车,随后马车飞快地行驶向珐琅所指的客栈。 “怎么回事,你家夫人怎么会在金陵?”尹济神色凝重地问。 这其中太过复杂,珐琅也没有说,而是说道:“我家夫人都病了好几天了,这几日一直醒醒睡睡的。我也是迫于无奈才来拦尹大人的马车的,先前尹大人进城的时候我便去拦过,可是大人没听见。” 尹济回想了一下,那时候隐约似乎是听到有人在喊他。 他只当是灾民。 很快,马车便到了客栈外。 “就是这里!”珐琅率先下了马车。 客栈之中,阮慕阳依旧昏睡,二水坐在床边,心中慌张不已。从昨夜开始,阮慕阳便开始发热了。 二水照顾了一天,阮慕阳额头上的温度始终没有褪下去的意思。“夫人,夫人,你醒醒呀。”害怕自己被救了就又要流落街头,二水满脸忧色。都快要哭出来了。 忽然,客栈的房门被打开了。 看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走进来,二水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看到了他身后的珐琅才松了口气。 “珐琅姐姐——”二水想问这个年轻男子是谁,可是看到珐琅朝她摇了摇头,便闭上了嘴站到了一边。 第一次进阮慕阳的房间,还看见她躺在床上,见她闭着眼睛昏睡着。尹济一点旖旎的心思都没了。他伸手碰了碰阮慕阳的额头,发现烫得吓得,眉头皱得更紧,试探地叫道:“张夫人?” 阮慕阳自然是听不到,也回答不了他的。 “夫人是昨夜开始烧的。”珐琅说道。 “为何不叫大夫?”尹济的声音之中带着着急。可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也没等珐琅回答,弯下身子一把将阮慕阳连带着被子横抱起说道:“去我住的别院。” 二水看得目瞪口呆。 这男人是谁? 难不成是夫人的夫君? 珐琅看着尹济逾矩地将阮慕阳抱了起来,下意识地张了张口想要提醒。可是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下去。 将人抱出了房间,尹济对着一个小厮道:“去,请大夫!就说是我要请。” “是,公子。” 金陵知府派来的官差看着尹济从客栈的房间里抱出了一个女人,神色讶异。尹济走过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下意识想要看一看被裹在被子里的女人长什么样,却被尹济冷冷的一个眼神瞪了过去,蓦地颤栗了一下,回过神来之后更是心有余悸。 要不了多久,尹济去客栈抱了个女人的消息便会传到金陵知府郑碌耳中。 珐琅拉了拉还站在原地发愣的二水道:“走,跟上。” 尹济在金陵城之中的住处是金陵知府郑碌特别安排的,位置很好,周围很安静。既然是郑碌安排的别院,那么里面郑碌的人更是不少了。 回到别院之中,下了马车,尹济便径直将阮慕阳抱去了自己的屋子。一路上不假他人之手。 跟在后面的珐琅眼皮跳了跳,立即拉着还在四处张望的二水紧紧地跟上。 没过多久,大夫来了。 阮慕阳悠悠转醒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先看了看床帐,又看了看四周,她发现这个地方十分陌生,并不是在客栈之中。 “夫人!您终于醒了!”珐琅带着欣喜的声音响起。 阮慕阳寻着声音看到了在床边的珐琅,开口喉咙依然发疼:“珐琅,这是在哪?” “夫人,这是尹大人的住处。”珐琅探了探阮慕阳的额头,高兴地说道,“夫人,您的烧终于退了。” 原来是尹济回来了,怪不得。阮慕阳点了点头,随后发现头饰不像之前那么昏了。 这时,珐琅抓住了阮慕阳的手,激动到颤抖,说道:“夫人,大夫说您有喜了,两个多月了。”阮慕阳的汤药一直是她在准备,她知道她家夫人始终想有一个孩子,现在终于有了。 “什么?”阮慕阳愣了愣。 随后,她苍白的脸色像是因为激动慢慢红了起来,眼前也模糊了起来。“珐琅,你说的是真的吗?”她一边问着,一边伸出另一只手去摸自己的肚子,眼泪从眼眶之中流了下来,弄湿了枕巾。 “真的!夫人!”珐琅抹着眼泪说道,“不信你问二水。” 阮慕阳忽然紧张地问:“那大夫有没有说胎儿怎么样?”这孩子是在元帝继位前就有的。经历了一场危险之极的政斗之后,从京城到沧州,从沧州道金陵,流寇的出没,孙振的追杀、官府的通缉、还有连绵的大雨。无不是惊心动魄,竟让她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子。 想起当时张安夷误会她后来一直喝的也是避子汤的样子,阮慕阳心中发疼。 如今终于能跟他有个孩子了,赵氏和阮中令不用再提她操心了,她也可以面对老尚书和老夫人,不会再觉得愧疚不安了。 珐琅露出了个笑容说:“大夫说夫人受了风寒,又因为奔波劳累身子弱,只要好好调养。腹中的孩子就不会有事。” 阮慕阳松了口气。 不会有事就好。好不容易怀了身孕,走过了之前这么多艰苦,若是没了,她大概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不会原谅张安夷。 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也太是时候了。 站在一旁的二水忽然跪了下来。 膝盖磕到地上,“噗通”一声非常清晰。 “你这是做什么?”阮慕阳问。 珐琅也是一脸莫名。 二水恭敬地给阮慕阳磕了个头,说道:“夫人。二水是几世修来的福分才跟了夫人。先前二水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夫人是京城里派来巡视的大官的夫人,有冲撞夫人的地方还请夫人原谅。” 阮慕阳愣了愣道:“你先起来。” 珐琅过去拉她起来,语气之中有几分无奈说道:“我同你说过了多少次了,咱们夫人并不是尹大人的夫人。” 二水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先前夫人不也隐瞒着身份吗?” 珐琅沉默了一下:“你这孩子怎么说不通呢?” 阮慕阳好笑地看着二水说:“二水,我与尹大人只是相识而已。”她并不是知道自己是如何来到这别院之中的,也不知自己现在睡的屋子是谁的。 二水半信半疑。 就在这时。房外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尹大人。”珐琅和二水站到了一旁。 穿着一身常服走过来的的尹济活脱脱像个贵公子。看到阮慕阳醒了,他勾了勾唇:“醒了?”语气十分柔和。 阮慕阳点了点头:“多谢。” “醒了就好。”说着,尹济对珐琅和二水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我与你们夫人有话要说。” 珐琅犹豫着不太想走。 阮慕阳看出了她的但系,说道:“珐琅,你先去门口守着吧。” 珐琅想了想,他们夫人都有身孕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事,便点了点头带着二水出去了。 房中一下子只剩下阮慕阳和尹济两人。尹济的目光落在阮慕阳苍白的脸上,带着惯有的轻佻。 头一回躺着跟除张安夷之外的男子对视,阮慕阳觉得十分不自在且太过不符合规矩,便想要坐起来。 她似乎比在京中时瘦了一圈儿,整个人柔弱得仿佛放进大雨里就会被冲碎一般,尹济伸手便想要去扶她一把。 看到他的手伸过来,阮慕阳瞪了他一眼。 “只是瞧着你行动不便想帮你一帮。”尹济收回手讪讪地笑了笑,“要不要我叫珐琅进来帮你?” 人虽然消瘦虚弱。可是那一眼瞪过来的气势,跟以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 “不用。”阮慕阳好不容易坐起来,倚在了床头。因为身子虚弱,消耗了不少气力,她此刻有些气喘。 急促的呼吸仿佛就在耳边一样,看着那苍白的脸因为用力微微泛起了红晕,白里透红。尹济不由自主地就顺着那脸上柔和的曲线看了下去…… 察觉到冷然的视线,他立即收回了目光,也不心虚,笑着转移话题说:“你怎么来了金陵?还是这个时候。” 没办法,他们从前哪一回见面不是保持着距离,她一副端庄不可亵渎的样子?头一回见着她因为生病显得柔弱、卸下了那高不可攀的模样,他是个男人,怎么可能不意马心猿? “一言难尽。我有四个护卫被金陵知府带走去修堤坝了,还要麻烦你帮忙找回来。” 见她还是那副样子,不肯多说,尹济便点了点头说:“这自然是小事一桩。张夫人是特意来金陵找下官的吧?”这一天他的心情起起落落,现在格外的好。 阮慕阳没有否认,也没有去看他就像条狐狸一条,尾巴都要翘上天的样子,说道:“算是吧。我在山东的时候听说你被派来巡查。这金陵知府当真是目无王法、丧尽天良。” 尹济眼中闪过异样。什么也没说,只是问:“这金陵知府得罪你了?”说来也奇怪,阮慕阳似乎特别敏感,只要他起了别的心思,目光移到不该看的地方就会被她发现,然后被她带着警告瞪回来。 想起被抓走的老弱妇孺,想起来珐琅连大夫都请不到,阮慕阳心中十分沉重。 这金陵知府得罪的可不止她一个。 “你奉旨来巡查的。不会不知道金陵知府都做了些什么吧?”阮慕阳问。 “自然是知道的。”尹济笑了笑随后又道,“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在金陵遇到张夫人甚至奇异,实在好奇张夫人经历了些什么,为何会离开京城。正是多雨的时候,张阁老竟然放心你离开京城,就连怀了身孕都不知道。” 说到这里,他轻佻的语气之中隐隐地带着几分不满。 “可是因为张阁老知道了你瞒着他做的那些事情?”他问。 阮慕阳忽略了心中的失落。没有反对。 大约是经历了这么多艰险,终于安全了下来,心中放松了许多,她开口道:“原本我是去沧州赴宴的,然后遇上了沧州知府孙振的儿子孙浩游……”简单地将如何辗转到金陵说了一遍,现在回顾之前那些,已经没什么太深的感触了。 尹济听着听着却是眉头越皱越深:“江南一带的水一点都不比沧州的浅,尤其是金陵。金陵知府上面还有金陵织造。那是太后的娘家。待你身子好一些,水褪下去之后,我便通知京城的人来接你。” 不知不觉地,阮慕阳不再疏离地叫尹济“尹大人”,尹济也不故意端着腔叫她一声“张夫人”。 阮慕阳点了点头。 察觉到尹济的目光不知多少回扫向不该看的地方,她正好有些困了,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可以离开了。” 原本意识到她累了是打算走的尹济听到她这样疏离的话。一下子不愿意走了。他坐定着没动,勾唇轻佻一笑说:“张夫人,您现在住的是下官的屋子,身下睡着的是下官的床啊。” 阮慕阳仔细一看,才发现这房中的陈设却是透着一股男子气,屋子的大小似乎也不像是客房。 一个已婚的妇人怎么能睡别的男子的房中? 她的脸霎时红了起来,十分气恼。 见阮慕阳似乎要下来,尹济立即道:“这屋子就我先前来金陵的时候睡了一晚,之后便去了平江许多日,今天刚回来。大夫说你得好好休养几日才能下床,不然对腹中胎儿不好。” 听他这么说,阮慕阳才停了下来。 她的身子本就弱,一番折腾又是喘个不停。 看见阮慕阳看着枕头被子皱起了眉,尹济有种自己被嫌弃了的感觉,十分没面子,嘴角一抽。道:“这枕头被子下人们肯定换过了。” 到这时候阮慕阳已经反应过来尹济先前说那些话是故意的,没给他好脸色看,冷着声音说:“你还不走?” 脾气真是一点没变。 “下官告退。” 尹济离开后,珐琅端着药进屋。喝过药之后,阮慕阳便睡下了。 当晚,尹济急不可耐地去了客栈,随后抱回来一个女子的事情便传到了金陵知府郑碌那边,随后传到了金陵织造裘家。 如今的金陵织造,也就是裘皇后的父亲裘然深邃的眼睛之中露出了笑意。他的手指一边敲击着椅子的把手,一边说道:“原来这个尹济不喜欢金钱,喜欢的是女色。原先老夫还觉得此人狡诈,深不可测,太后娘娘重用他恐有不妥,最后深受其害。如今看来,只要他有欲念,就好掌握了。” 郑碌笑着附和道:“裘大人说的是,下官明日便去寻几个姿色与才情皆名冠秦淮的女子。”上面来金陵的官员,无论是在朝中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还是年轻才俊,没有一个能抵挡得了秦淮名艳的。等他们醉在了温柔乡之中,到时候自然他们想让他们回京禀报什么,他们就禀报什么了。 “不必。”裘然打断了郑碌,眼中闪过精光,道,“老夫自有安排。” “是,那下官便听裘大人的。” 第二日傍晚,合月他们就回来了。 大夫来看过吃了药之后,阮慕阳的烧就没有再上来过,又睡了两天,终于好多了。第三日的时候,她的身子已经有力气了。让珐琅挂上了帘子后,她让合月他们进来了。 一进来。合月他们便跪了下来:“属下无能,若是夫人有个三长两短,属下无法与二爷交代,只能以死谢罪了。”回来之后,珐琅将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合月。 “起来吧,我已经没什么事了。”阮慕阳问道,“你们去修堤坝可遇到什么事?那些官差有没有为难你们?” 合月他们都会武,身体强壮,去河边趟趟水搬搬东西对他们来说不在话下。可是那几日所看到的让他们无法忘怀。 “夫人,金陵的官府串通一气,罪大恶极。大批的灾民涌入金陵,郑碌非但不去管,反而为了应付巡查,放着城中年轻力壮的人不用,让那些饭都吃不饱还生着病的灾民去修堤坝。”想到好几个白天还跟他说着话,下午就被横着抬走的灾民,即便是合月这样见多了生死的人都红了眼睛。 阮慕阳心下怆然。“这个金陵知府实在过分。” 她可以在政斗之中算计别人的性命,却看不得底层本就尝尽了疾苦的百姓再受到伤害。 “夫人,属下这就传信给二爷,早日护送夫人回京城。” 合月的话音刚落下,就有脚步声传来。 “两江一带的路大部分都被水淹了不好走,你们夫人身子还未痊愈,腹中还有胎儿,这时候恐怕不合适回京。”尹济走了进来。 合月跟尹济的目光对上。十分警惕。 有些事情阮慕阳想不到,他却是能想到的。 在这金陵,最大的便是金陵织造裘家,也就是太后的娘家。金陵知府敢这么做是因为背后有裘家,而尹济,本来就是太后的人,他们自然是沆瀣一气,巡查也就是做做样子。还有,他们家二爷跟裘太后实际上是不容的。 裘家想必更加是想除掉他们家二爷这个阻碍裘家成为最大外戚的绊脚石。 想到这里,合月的眼中更是带着敌意。 尹济也不搭理他,而是看向帘子后面的阮慕阳问:“张夫人的身子可好些了?”说着,他便要撩开帘子走进去。 合月拦住了他说:“多谢尹大人关心。” 避嫌还是要避的,况且这几日尹济确实轻佻,越来越得寸进尺了,阮慕阳没有阻止合月。她隔着帘子对尹济道:“多谢尹大人关心。” 随后她又对合月说:“现在的路不好走,水没退下随时可能有危险,还是再过上一阵,水下去了,我身子好些再走吧。”好不容易有了孩子,自然是要稳妥些的。 又养了几日,阮慕阳终于可以下床了走动了。 刚好这一日的雨停了。 由珐琅和二水扶着,阮慕阳出了屋子在院子里走动了一下,才发现这座别院格外精致。 “雨终于停了,堤坝那边也有了缓和的机会。”阮慕阳感叹道。 这时二水忽然冷哼了一声。 “怎么了?”阮慕阳问。 二水抿着唇又不肯说,只是道:“那个尹大人根本不是个好官!” 阮慕阳疑惑地看向珐琅。 珐琅叹了口气说:“夫人,听说今日裘家的七小姐约了尹大人听戏去了。” 阮慕阳挑高了眉毛。 听戏? 金陵城之中的积弊那么多,她还以为他是趁着这个时候去处理问题了,竟然有闲情雅致去听戏?“那裘家的七小姐可是太后娘娘的妹妹?”阮慕阳问。 珐琅点了点头。 这时,二水闷闷地嘀咕道:“金陵知府跟裘家狼狈为奸,现在尹大人也跟他们狼狈为奸了。”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这些话多半是听过来的。 可是她的话也提醒了阮慕阳。 这金陵之中最大权力最大的便是裘家,裘家是太后的娘家,而尹济是太后的人。她本以为他回到金陵之后会彻查这些事情,可如今却不确定了。他真的会彻查吗? 顿时没有了赏景的闲情逸致,阮慕阳道:“帮我把合月叫来。” 没一会儿,合月就来了。 “合月,你替我去查一查这金陵城世家贵族之间的关系,尤其是裘家到底有多少势力,到时候结合你原先知道的一同告诉我。”此时的阮慕阳又变成了在沧州流寇来袭那一夜时果断的样子了。 合月愣了愣。他本想提醒阮慕阳注意身子,可是去查裘家也一直是他想做的事情。 “夫人注意身子,属下这就去查。” 合月离开后,阮慕阳便一言不发地沉思着。 傍晚的时候,尹济从外面回来。听人说阮慕阳已经能下地了,便哼着小曲儿来看她。看到阮慕阳端庄地坐在桌前,侧边的脸对着门,面色在跳动的烛火下看不清晰,他没有察觉到异样,勾了勾唇问:“听说张夫人的身子好了许多?” 第七十九章 我保你 一千四钻加更 阮慕阳不搭理他,尹济也没觉得奇怪,直到走到她面前,她依然一动不动,甚至眼皮都没有抬起来一下,他才察觉出了不同寻常。 他收起了那副惬意的样子,在阮慕阳对面坐下,端详着她。之前一路的折腾让她的身子还很虚,现在虽然能下地了可是气色还是没有从前好。本来就小的脸瘦了一圈后看上去只有巴掌大。目光落在她微微抿起的唇上,尹济眼珠子动了动,问道:“张夫人这是怎么了?是下官有何处得罪了?” 混迹官场的人没有一个不会察言观色的。他自然看得出阮慕阳现在的态度是对他不满。 “尹大人今日去了哪里?”阮慕阳的声音响起。 尹济挑了挑眉毛。故作得意地问道:“张夫人是吃醋了?” 他这番话换来的是阮慕阳一个冰冷的目光。 尹济讪讪地笑了笑答道:“裘家的七小姐邀下官听戏,不得不去。”从她带着冰冷的语气之中能够看出她很生气,可是他可以确定绝不是争风吃醋。若是她能因为这事儿争风吃醋。那就不是他认识的她了。 阮慕阳被他这话气笑了:“不得不去?是人家将刀架在你脖子上让你去了?” 尹济摸了摸后颈道:“那倒没有。” “你可知那金陵知府做了多少鱼肉百姓伤天害理的事情?将年轻的灾民抓去修堤坝,却将他们的父母妻儿驱逐,连一个容身之地都不给他们。还有这金陵城中的大夫和药材被垄断,明明是最需要药材和救治的时候,那些商户却坐地起价。而这些人的背后都是金陵织造裘家。”阮慕阳带着冷意的声音咄咄逼人,“而你呢?身为圣上亲自派遣的巡查。却坐视不管,还去与裘家的小姐听戏?” 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尹济终于明白了阮慕阳怒气的来源了。 想起之前遇到的官差,和一路上的见闻,阮慕阳越来越生气。 这时,尹济平静地道:“裘家是太后的娘家。” 这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所以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狼狈为奸?”阮慕阳质问道。 尹济否认道:“我没有与他们串通一气。金陵城的水比你我想象的都要深。” 没有串通一气就好了? 阮慕阳看着尹济,紧紧地皱着眉:“现在依旧有很多灾民在修堤坝、被驱逐,而你身为巡查却选择不作为,就是助纣为虐。”她只想狠狠骂醒他。 “要论水深,这金陵城的水能有皇宫之中的水深?当初那样算计谢昭的时候也没见你觉得水深,现在倒是怕了?你当官就是这样只顾争权夺势却不顾及眼下百姓死活的吗?那你与洛阶有什么区别!”阮慕阳的声音越来越冷。“你居然连这样的大是大非都分不清!” 尹济被骂得回不过神来。 他都记不清多久没有被人这样狠狠地教训过了。 阮慕阳骂过之后情绪激动,像是耗费了许多力气一样,竟然有些喘。 尹济看了看她。提醒道:“你现在有身孕,不宜太过激动。” “你——”阮慕阳气得柳眉倒竖,“当初在扬州城外我便不该救你。那样朝中现在就能少一个这样的官!” 这骂得太狠了,尹济挑了挑眉毛:“张夫人这是想杀了下官吗?” 杀他? 阮慕阳觉得他的态度丝毫没有认错的样子,依然无动于衷。气得心口都疼了:“不用我动手,很快灾民们就会对你除之而后快。”活了两辈子,性子沉静还是大家闺秀的她从来没有生出过想要亲自动手打醒一个人的想法,但是现在有了。 看着阮慕阳气得脸都白了,尹济终于叹了口气说了句交心的话:“如今朝中上下都知道我是太后的人,这裘家又是太后的娘家——” 见阮慕阳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脸色比刚刚又白了一些,他立即道:“你先别激动,我还没有说完。我这份差事吃力不讨好。是张阁老举荐的我。若是我整顿了金陵得罪了裘家,太后便不会再信任重用我,没了太后作为依靠。张阁老那边对我恐怕——” 尹济没有将这句话说完,这句“恐怕”之后要表达的意思他们心知肚明。他又道:“况且现在太后垂帘听政,只要太后不倒。裘家便不会倒。以我的能力,即便再加上一个你,也无法短期内将裘家扳倒。况且他们的根基在金陵。我们的却不在。” 阮慕阳的心绪慢慢平息。他所说的确实句句在理。 她皱着眉道:“裘太后毕竟是女子,还是外姓,垂帘听政已经引起了民间许多人的不满。这光华终究是姓谢的天下。你倚靠太后并不是长久之计。” 尹济笑了笑:“我还没说完。所以我并不是真的想倚靠太后。” 那他还能倚靠谁?阮慕阳想了想,道:“圣上?” “正是。”尹济的目光之中带着赞赏。 阮慕阳的颜色缓和了一些,问:“既然如此。你更不该不作为。” 尹济笑了笑,问:“谁说我不作为了?我已经修书派人送去扬州,让扬州的药铺准备好药材运过来了。再过几天扬州的药商来了就能打破现在的垄断了。别忘了我家是做药材生意的。” 听到他这么说,阮慕阳忽然有种自己当初没有救错人的欣慰。 “不过圣上还未亲政,我若是公然与裘家对抗,惹恼了皇后,到时候恐怕难以自保。”尹济到底还是要为自身考虑的。 他有这些顾忌,不敢贸然有所动作也似无可厚非的。 可是阮慕阳无法对灾民坐视不理。她看着台面出神。目光晦暗。 尹济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 忽然,阮慕阳的手指在台面上敲了一下,抬起眼说:“我保你。” 她说的十分坚定,乍然响起的声音让尹济的灵台像是被击中了一样,带着几分意外看着她。 随后,只听阮慕阳说道:“我保你。我让腹中的孩子认你做干爹,到你与裘太后反目的时候,他必不会为难你,还会在紧要的关头保你。”这个“他”指的是张安夷。 且不说让张安夷帮他,只要让张安夷在那时候袖手旁观,以尹济的能力便没那么容易受到裘太后的迫害。 “你——”尹济十分惊讶。那双总是显得很轻佻的眼睛里隐隐的有什么在涌动着,但随即就消失了。 因为以前在扬州尹家的经历,使得他的性子慢慢变得凉薄,性子也变得内敛,他擅长将所有的情绪掩藏在心底,所以要表现出来还是十分别扭的。 “张夫人可知我与张阁老的恩怨是因为什么?”尹济问道。 张安夷自从知道阮慕阳在暗中所做的一切之后就知道她与尹济之间的来往。所以还用问? 阮慕阳并不愿去回答他这个问题,岔开了话题:“怎么样?现在尹大人还有什么顾忌?” 尹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以你我之力扳倒裘家是不可能的,不过能让让裘家脱一层皮。”他说得十分自信。 “那就先让裘家脱一层皮。还灾民一个公道。” “好。” 夜色寂静,江水呼啸,金陵许久不见月现。 因为照顾到阮慕阳身子未痊愈还怀了身孕,尹济并未具体与她商谈,而是之后就离开让她休息了。 离开的时候,尹济正好碰到了二水。看到她眼中的敌意,尹济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回头对阮慕阳道:“你新收的丫环虽然没规矩了一些,但是还算有趣。” 乌云已经笼罩了江淮一带将近一个月了,山雨欲来之势隐藏在了阴沉的天空之下,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金陵这汪深水终将被搅动。 有了身孕之后阮慕阳睡得比以前多了。往常她没有睡懒觉的习惯,现在却几乎日日都要睡倒快巳时才醒。昨晚尹济离开后没多久,合月便回来了。想知道金陵的情形,阮慕阳忍着困意听他禀报完才睡。 她对现在的金陵终于有了个大概的了解。不仅如此,合月还提醒说让阮慕阳不要表明自己的身份,唯恐裘家对她不利。 尹济到了快午时才来找她。 他们的计策还未商量过。 可谁知尹济刚刚坐下来,他身边的小厮就前来说,裘家的小姐找上门来了。 只不过来的不是昨日跟尹济一起去听戏的七小姐,而是六小姐。 “看来尹大人惹了不少桃花债。”阮慕阳笑着打趣。 “公子,裘六小姐已经朝这里来了,要不要拦住她?” 尹济满脸轻佻地说:“怎么能拦着人家小姐?况且她来恐怕不仅仅是来找我的。”说着,他看向阮慕阳。 尹济从客栈中抱回了一个女人的事情早就在金陵的几个官员之中传遍。阮慕阳醒过来之后便让合月安排了人手看管着,不让任何其他的下人靠近,显得很神秘。 阮慕阳会意,对珐琅说道:“将我的面纱拿来。” 昨日跟尹济去听戏的裘七小姐是嫡出的小姐,也是太后的亲妹妹,而这个裘六小姐,则是庶出。 第八十章 语出惊人 大户人家的正经小姐哪有独自来男子的住处的? 这裘六小姐是裘家的庶出,叫裘茵。 进门,裘茵先是看了看尹济,随后目光在阮慕阳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收了回来,笑道:“尹大人可还记得我?”江南的女子个个水灵,裘家的小姐更是个个模样出众。 “自然,六小姐请。”尹济起身迎着她,礼数周到,彬彬有礼,那与生俱来,隐隐的轻佻使得他透着一股江南才俊的风流之感,简直像是两个人,看得阮慕阳有些惊讶。 裘茵坐下后,打量着阮慕阳,见她一身妇人装扮,问道:“这位是” 这大约就是她的来意了。面纱之下,阮慕阳勾了勾唇。 “这位是我” 就在尹济思考着以何种方式介绍阮慕阳的时候,阮慕阳开口道:“我是尹济的姐姐。” 尹济下意识地对着阮慕阳挑眉,随后笑了笑道:“是,确实是我的姐姐。” 裘茵笑道:“这位原来是尹大人的姐姐,失礼了。” “六小姐客气了。” 裘茵问道。“尹姐姐怎么独自一人来金陵?” “去走亲戚,没想到回来遇到了大水,被困在了金陵城。又病了,正好遇上尹济,便决定现在金陵养几日病。”阮慕阳答得滴水不漏,根本不用尹济去编借口和说辞。 阮慕阳这些年在京城看得多,经历的也多,对于如何应付后宅的小姐和夫人,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裘茵与阮慕阳你来我往聊了几句之后,对尹济道:“尹大人。我此番正好路过,替父亲传个话。后日父亲要宴请尹大人,还请尹大人赏光。还有尹姐姐,我们家姐妹众多,尹姐姐来了也能有人陪着说话。” 尹济笑了笑道:“裘大人的一番心意,本官自然却之不恭。至于家姐,身子不适,大夫说不能出门。” “这样啊。那尹姐姐还是好好调养身子。早日康复。” 阮慕阳笑了笑:“借六小姐吉言。” 话传到了,裘茵又坐了一会儿便走了。看着下人将裘茵送出去后,尹济转身看向阮慕阳,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下官一下子多了张夫人这样一个姐姐,受宠若惊。” 尹济比阮慕阳要小上几岁,当初在扬州城外遇到他的时候他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听出他语气之中的郁结,阮慕阳笑道:“尹大人客气了。尹大人应该是有姐姐的吧?若是裘家派人去查,我应该没有穿帮?” 现在本就湿热,面纱带着闷人。她低头解着面纱。 “有倒是有。”尹济调侃地说道,“不过我的兄弟姐妹们一个个都想我死。” 阮慕阳的手顿了顿。尹济早年的经历确实坎坷。不过若是没有那一段经历,恐怕也成就不了现在的他。 “这裘六小姐对我无意,这次恐怕就是来打探你的身份的。”尹济说道,“裘然存着对我拉拢的意思,却也有所防备,是一只老狐狸。” 阮慕阳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站起来走到了门口:“毕竟裘家盘踞金陵这么久。这天似乎又阴沉的厉害。我心里有些不安,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尹济走到了她身边,看着淅淅沥沥下着的雨,轻佻之下是凝重的神色:“我在两江两淮一带巡查,金陵一带的水势和灾情都是最严重的。找个让裘然明面上没有办法的借口拿下金陵知府郑碌,然后我亲自坐镇,安置灾民,监督河工。” 金陵毕竟是裘家的地盘,公然对抗裘家他们肯定是吃亏的,而且贸然拿下郑碌,恐怕他会狗急跳墙。 如今他们处处受制约是因为带的人少,调不到官差。 阮慕阳心中沉重,皱着眉道:“即便能将郑碌拿下,恐怕裘然发现了你的目的还是会对你不利。” “前几日我去了平江,平江的河道四通八达,情况要比金陵好上许多。平江知府是我的养父。我已经同他说好,从平江调集官差。”尹济勾了勾唇看向天上一朵看不见边的乌云道,“现在需要的就是找个时机,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阮慕阳松了口气:“险些忘了平江知府是你的养父。” “其实我也觉得有些不安,一切要越快越好才行。” 尹济和阮慕阳在波谲云诡的权势之争下都练就了对危险极其敏锐的洞察力和直觉。这次他们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不安。 “后日如何?”阮慕阳忽然说道。 尹济的眼睛动了动。 在雨声的衬托之下,阮慕阳的声音显得有些凝重:“后日裘然请你去赴宴,趁这个时候,我让合月他们煽动灾民罢工。合月他们被抓去过堤坝上,与一些灾民认识。灾民人数众多,官差定然压制不住。消息必然会传到裘府,到时候你同裘然一起过去,假意为了平息灾民的愤怒不得不将郑碌抓起来。裘然即便不满,也没办法阻止。” 其实在尹济说要想办法拿下郑碌亲自坐镇的时候,阮慕阳便隐隐有了这个想法,可是担心裘然反应过来后会对他们不利,可是既然尹济能借用平江府的官差,那便不怕了。 阮慕阳这个想法十分大胆。尹济惊讶地看着她。就如同当时她出主意拿下谢昭的时候一样。每回都是在这样神色平静的状态下。 “张夫人当真经常语出惊人。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张夫人这样头脑清晰的孕妇。” 不过这的确不失为一个上上的计策。 阮慕阳语塞。不过她怀有身孕到现在,除了身子虚弱了一些、嗜睡了一些,并未有其他不适。 从武帝时期金榜题名后在翰林院蛰伏了这么久直到灵帝继位,能够看出尹济是个做事十分稳妥,十分能隐忍、擅长暗中观察大局寻找时机的人。而阮慕阳最擅长的制造时机,险中求胜,比起尹济来更加激进大胆。 是以他们两人共同谋划可以互补。 在稳妥之中制造时机,使得胜算更高。 他们二人联手。就算放眼朝廷也鲜少有人能与他们抗衡,当然,除了风格不定、高深得让人捉摸不透的张安夷。 尹济忽然心中有些感慨,感慨若是阮慕阳是男子,与他一起,那如今的朝堂或许又是另一番格局了。但随即他又觉得有些好笑,怎么能是男子呢?那他岂不是要成断袖了? “你觉得如何?” 尹济在心中估量了一下风险,道:“就照你说的办。”话音落下。他心绪异常地激动,明明外面还下着雨,自己却由内而外热了起来。这种激动与灵帝驾崩那时十分不一样,因为所有的计谋都是为了权势,传出去他们就是罪大恶极,当时的激动之中带着几分隐晦和压抑,而现在的激动却是能见得了光的。 午后,尹济带着亲信小厮打着伞去巡查江边。阮慕阳则叫来了合月,将需要他带人做的说了一番。 合月听得惊讶。 跟了阮慕阳这么久,他不得不再次重新打量她。 阮慕阳已经将细节和其中的变数想过许多遍,提醒道:“煽动灾民的时候记得要将民愤引向郑碌,将所有矛头都指向郑碌。”只有让灾民的愤怒都对着郑碌,才有借口当即拿下郑碌。 半天听不到合月的回复,阮慕阳收回盯着台面的目光,不解地看向他:“合月?” 合月立即点头道:“是,夫人放心。” 阮慕阳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问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这计划有什么不妥?” 合月想了想道:“夫人,您如今怀有身孕一切还是要仔细小心才是,若是您出了差池,属下即便万死也难以向二爷交代。” 怀有身孕的妇人不应当是养尊处优、心情平和的吗?有谁家夫人怀了身孕还这般整日思虑筹谋的。 这将来生出的孩子还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阮慕阳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隔着肚子,她似乎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好不容易才有的孩子,她自然是十分珍视小心的。大夫开的药她从未忘记喝过,珐琅给她炖的汤,她即便一开始胃口不好有时候喝不下,也会努力喝下去。 虽是这么说,但是合月依旧不放心。他想了想道:“夫人,前几日我已经修书派合木送去京城给二爷了。只是这路上难走,沧州那边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知什么时候二爷才能收到。”刚刚从堤坝上回来,他便私自让合木想办法去送信了。 提起张安夷,阮慕阳的眼睛垂了垂。 “好,我知道了。在这之前,我会小心的。” 合月离开后,阮慕阳独自一人坐着,手依然抚摸着小腹,努力平复着早上半日与尹济谋划之后心中隐隐的沉重和紧张。 这段时间经历的艰险让她十分珍惜偶尔的宁静。心更是比以往要坚强很多。 在乌云压境、暗潮涌动、危机四伏的环境之下,把后日即将到来的一切抛在脑后,她正在想象着将来十月怀胎一过,孩子生下来之后的情景。 她和张安夷的孩子,不管男女,一定是长得极漂亮的。 一日后的傍晚,尹济在雨中去金陵织造府赴宴。 金陵城已经许久不见太阳,傍晚之时天色已经很沉了。许多人家和商铺都点上了灯。昏黄的光照的白日里在雨中一片粉墙黛瓦的金陵有了些秦淮河的香艳。自从秦淮河涨水之后,河畔的画舫都听不见歌舞之声了。 阮慕阳端庄地站在门外的廊下,看着细雨在灯下如同银丝一般,目光悠远。一身素雅的浅色衣衫让她看起来十分温柔。 有风吹过,将细雨吹进了廊下,珐琅拿来了伞替她挡在外侧,静静地陪着。 而二水年纪小好动,并不知道阮慕阳这样站在廊中是为了看什么。脸上露出不解,时不时要动一动。 她做小动作时衣服摩擦的声音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十分清晰。阮慕阳看向她笑了笑,眼中还带着没有褪下去悠远说道:“二水,我曾经答应过你的事,从今晚开始就要履行了。” 二水一脸莫名:“夫人,您答应过我什么了?” 阮慕阳勾了勾唇并没有回答,显得有些神秘。 金陵织造府。 尹济穿着一身常服前来赴宴。 裘然笑着道:“多谢尹大人赏光。” “裘大人客气了。裘大人如此热情,本官怎么会不来?”尹济的长相与张安夷相比。五官的线条更加柔和,也更加容易让人生出亲近之感,就像一个富家公子一般。 裘然,金陵织造正五品,而尹济,户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正三品。 虽然品级比尹济低,但是因为裘太后。裘然的身份似乎要更高贵一些。 入席后,裘然先是跟他问起了阮慕阳:“听茵儿说尹大人的姐姐也在金陵养病,不知病可好些了?” 尹济笑着道:“多谢裘大人关心,家姐的病比前几日好些了,不过仍需好好休养。” 席上除了裘然和尹济两人之外,还有裘然的几个儿子,也就是裘太后的兄长和弟弟,并没有裘家以外的人。看上去显得更加亲切。 这并不是官场上的应酬,那么宴请他的目的就很值得推敲了。 “太后娘娘的家书上经常提起尹大人,说尹大人一表人才,年轻有为,老夫直到真的见到了尹大人才觉得所言非虚。尹大人当真是年轻才俊,未来前途不可限量。”裘然笑着道,“来,敬尹大人一杯。” 尹济的心思转了转,面上的笑意不变,客气地说道:“应该是本官敬裘大人一杯才是。” 他的酒量还是不错的。 一杯酒喝下去后,裘然道:“尹大人早就到了适婚了年纪,听闻尹大人还未成家?” 原来裘然的目的在这里。 尹济面上笑得更加和气了。“之前一直忙于朝中的事情,无心去想其他,再加上始终没有合适的时机遇上合适的人,便一直拖着,一眨眼便拖到了现在。” 他的手指在酒杯上摩挲了一下又补充道:“许久没有人关心本官的终身大事了。裘大人若是有合适的人选,也可以帮本官做做媒。” “既然尹大人这么说了,老夫自然是会放在心上的。”裘然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满意之色。 两人心照不宣,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再次碰杯。 随后,裘然的几个儿子也一个个跟尹济敬酒。 尹济来者不拒,照单全收。 不仅如此,他言辞风趣,妙语频出,话里还隐隐透着交好之意,让裘然更加高兴,宴席上的气氛十分和谐。 只是裘家人不知道,尹济的心中始终在估算着时辰,等待着。 酒过三巡,裘家几人脸上皆是满脸高兴。 尹济笑眯眯的,脸上亦有浅浅的红色。他模样之中与生俱来一丝轻佻或许会让阮慕阳这样端庄的女子觉得第一印象很不好,却会让裘然这样的人觉得十分和善亲切。 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尹济的笑容凝了凝,眼中瞬间恢复了清明。 来了。 “老爷,郑大人派人来传信说江边出事了,灾民闹了起来。他镇压不住,让老爷想想办法。” 裘然脸上的神情立即变得严肃了起来。他眼中闪过不悦之色,下意识警惕地看了尹济一眼,见他脸上并无异色,才道:“知道了,下去吧。” 尹济站了起来,身子有几分晃悠,眼中带着一丝酒后的恍然。 “裘大人,这灾民闹起来可不是小事啊,要是有人上奏,定然会有许多人弹劾本官。本官必须去看一看才行。这酒看来得改日再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似乎丝毫不觉得灾民闹起来是什么严肃的大事,而是更关心自己的官位。 说完,他便要走,嘴里还嘀咕道:“这帮灾民真是不省心啊。” 裘然看了看他的背影,叫住了他说:“尹大人,老夫同你一起去。老夫毕竟是金陵织造。” 尹济回头,笑了笑道:“好,裘大人肯去帮忙自然是最好的。” 一丝丝迎面而来的雨带来的清凉让人的酒意下去了不少。 尹济和裘然一同来到江边,刚下马车,远远地就能听到争执的声音,气氛剑拔弩张。 “本官奉劝你们这些刁民,赶紧放下手中的武器,乖乖伏法!”郑碌躲在官差后面气急败坏地说道。 他的话让灾民们更加气愤。 灾民们皆是满身泥泞,浑身湿透,可是精神却是这几日以来最好的一天。他们一个个目光明亮,带着恨意。 他们推搡着想要上前,朝郑碌挥舞着手中的扁担、木棍说道:“反正在这里饿着肚子搬石头也是死,倒不如反抗!我们这么多人,死也要把你这狗官杀了!” 不停地有人朝郑碌扔石子。 郑碌吓得又后退了一些,喝道:“大胆!你们这是谋害朝廷命官!” 这时,灾民之中有人带头大喊:“杀死狗官郑碌!” 一呼百应,随后声音此起彼伏地响起,民怨盖过了呼啸的江水。声音震天。 事态远比想象中眼中,裘然皱起了眉。 站在他身旁的尹济忽然走向前。 听到动静,郑碌回头,看到尹济先是愣了愣,随后看到他身后的裘然,像是看到救星一样,立即跑上前道:“裘大人,您可算来了。这些刁民,您说怎么办?” 裘然低声问了句:“怎么会闹成这样?” 郑碌一脸愁苦:“不知道啊。” 裘然冷哼了一声,朝前走去。 看到又有官员出现,灾民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时有人忽然叫了一声:“那是皇上派来巡查江淮的大人啊!”这个人也是阮慕阳的护卫。 灾民再次骚动了起来。 “大人!这个郑碌私吞皇上拨下来修缮江堤的银两,为了做给您看,将我们这些灾民中有力气干活的抓过来充当工人,把老弱妇孺驱赶出城!”能道出这么多事实的,自然不是普通灾民,而是掩藏在灾民之中的合月。 郑碌立即道:“你住口!” 他的话引起了灾民们的共鸣。 这时,另一个扮作灾民的说道:“还有裘家,连同各个药铺进行垄断!” 听到“裘家”二字,裘然的眼皮动了动,看在微微比他们站得前一些的尹济。 尹济忽然回头,问:“裘大人,这可怎么办?” 裘然一下子也没想到可行的办法。 他最开始想到的是杀,可是灾民人数众多容易发生变数,而且尹济又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可靠。 “杀死狗官郑碌!” 灾民再次躁动了起来,眼看着就要冲破官差的阻拦了。裘然和郑碌下意识后退了一些。 尹济转过身看向灾民,大声道:“大家安静,听我说!” 从马车上下来,他便没有打伞。雨虽然不大,但是一丝丝的也很快就把他的衣服淋湿了。 “大家放心,本官是圣上派来巡查的,一定会替你们做主的!如今你们在做的是守护金陵城,守护你们的父母妻儿。很快你们便不用这么辛苦地做工了,本官会让你们吃饱穿暖,会安置你们的父母妻儿,给他们看病!只有抵抗住大水,大家才能活下来。” 尹济的这番话极其有说服力又非常有感染力。 灾民慢慢平静了下来。 站在后面的裘然笑了笑,眼中带着赞赏。这样给这帮刁民们画饼充饥,是个好办法。 郑碌松了口气,低声道:“大人,这个尹济十分厉害啊。” 眼看着这场灾民们闹出来的异动就要平息下来,忽然又有人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郑碌才是金陵知府!除非把那个狗官抓起来!杀了!” 灾民们的情绪再次被调动了起来。 滔天的民怨让郑碌脊背发凉。凭什么死咬着他不放? 眼看着灾民们比之前躁动得更加厉害,尹济忽然道:“好!来人,将郑碌拿下!” 郑碌脸色一白,立即拉着裘然道:“大人!这个尹济他居然要抓我!” 他话音落下,尹济的亲信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大胆尹济!你居然敢抓我!”郑碌气愤地说道。 第八十一章 我在金陵 尹济转过身走向郑碌,露出了个抱歉地笑容说:“郑大人,我已经尽力了。可是灾民们就是咬着你不放。再这样下去事态会失控,将你抓起来平息众怒是最好的方法。裘大人,你说是不是?”他看向裘然。 裘然沉着一张脸不说话。 郑碌看出了裘然的犹豫,立即道:“裘大人,别信他的啊!他一定是故意的!” 尹济不为所动,只是看着裘然说:“裘大人,你说呢?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裘然看向尹济,眼中带着审视。 他的目光阴沉深邃,就像鹰一样。 尹济一片坦然的样子,眼中带着焦急,似乎是在灾民面前强作镇定。 听着灾民们的呼声,裘然最终点了点头。 尹济转身,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大声道:“将郑碌关入大牢!” “裘大人!裘大人!” 郑碌再怎么喊,已经于尹济无关了。他会让他进去之后就没有出来的机会。 尹济走到灾民们面前。 灾民们眼睁睁看着郑碌被抓走,安静了下来。他们今日原本是抱着鱼死破的决心的,没想到郑碌真的被抓了。 “大家放心,接下来本官会亲自坐镇金陵。一定履行刚刚的承若。天色不早了,还下着雨,大家早些休息,天亮本官便让人送热饭菜过来!明日便开始着手安置你们的父母妻儿。” 慢慢地,开始有灾民放下手中的扁担。第一个之后便有第二个,第三个 尹济暗暗松了口气。他的衣服已经湿透除了雨水之外,还混合着汗水。 一场风波就这样平息了。 城内,阮慕阳坐在桌前,面前是珐琅炖好刚刚端上来的汤。 她心不在焉地拿着汤匙搅动着汤。 想着不远的长江边正有一场动乱,她心中紧张。 珐琅知道今晚江边正在发生的事情,劝道:“夫人,先将汤喝了吧,您肚子里还有孩子呢。” 经过她提醒,阮慕阳回过了神。 是啊。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一旁的二水看着阮慕阳和珐琅一晚上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一脸莫名。 阮慕阳喝完了汤之后,外面终于传来了动静。 是合月他们回来了。 “如何了?”阮慕阳问。 合月他们还是一身灾民的打扮,脸上还带着泥,语气之中带着激动道:“夫人,郑碌已经被抓起来了。”经历了一场动乱他的神色还未平静下来。 阮慕阳松了口气:“好。” 二水先是被合月他们的打扮吓了一跳,随后不敢相信地问道:“什么?郑碌那个狗官被抓起来了?” 她终于反应了过来为什么今晚阮慕阳和珐琅这么反常了,目光复杂、又是惊恐又是敬佩地看向阮慕阳。随后,她的眼泪涌了上来,若不是珐琅拦着,恐怕都要上来保住阮慕阳了。 “小心些,夫人有身孕,万一伤到夫人怎么办?”珐琅提醒道。 二水小心地后退了几步,点了点头:“我是太激动了。” 之后,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竟然是一身狼狈的尹济回来了。 “尹大人我错了,我之前不该那样对你的。” 一进门被二水下了一跳,尹济脚下顿了顿。 知道郑碌被抓起来后,阮慕阳的心情就轻松了起来,此刻更是有心情笑了。她忍住了笑意说:“好了二水。你跟珐琅他们下去吧。合月,你们也下去洗一洗,换一身干净的衣服吧。” 合月犹豫了一下,看了尹济一眼才离开。 “怎么回来了?”阮慕阳知道现在尹济应该是有许多事情要善后的。 尹济抹了抹头上的水渍,说道:“怕你一个孕妇因为心里想着的事儿太多。大晚上不睡,自然要回来一趟,顺便换一身干衣服再去府衙。” 阮慕阳确实是少数怀着身孕还要操心这么多事的妇人了。“多谢。” 尹济挑了挑眉,雨水的冲刷让让他的眉目变得更加清晰。他祖籍扬州,却在温婉的平江长大。五官之中带着江南人的特质。他勾唇,勾起一抹江南人的婉约回转,轻佻的眉眼如同隐藏在深巷之中动人之色,说道:“谢什么,好歹我这孩子认了我做干爹。我自然是要关心的。” 玩笑过后,他说道:“去府衙之后我会写一封奏折将整顿金陵之事细说一番,然后让人连夜送去京城。这份奏折自然不是给太后的,你要不要让我带个口信给张阁老?” 在奏折之中替她稍口信? 这么荒唐的事大概也只有尹济做得出来了。 阮慕阳知道她虽然没有真的将为何会沦落从京城到金陵说出来,但是尹济一定猜出大半了。她道:“不用了,合月他们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去送信了。” “他们能有我通过官府驿站送折子快?而且江淮一带路不好走,他的人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尹济说道,“很快裘然就会反应过来我所做的这些,到时候金陵会更加危险,你怀有身孕还是早日离开的好、” 阮慕阳想了想。觉得尹济的话说得很有道理。 毕竟她腹中还有孩子,她不能让这个孩子有任何风险。 随即,她走到案前,将纸摊开。这个屋子原本是尹济住的,所以一应俱全。 她将纸的前面全都空了出来。留给尹济写金陵发生的事情,自己在末尾写了几个小字我在金陵。 阮慕阳写好后,尹济便带着纸离开了。 第二日早上,尹济信守诺言,亲自带着府衙里的官差去了江边给灾民们送饭。 这些官差都是郑碌的手下。虽然心里不愿意服他,但是面上还是得听他的指示。 去看过灾民之后,尹济又去城外,让官差放行,将被赶出去的灾民们放进来。搭设棚子安置他们。看着步履蹒跚、许多还生着病的灾民,尹济心中前所未有的沉重。从前他先是被平江知府当亲儿子养,从未吃过苦,后来认祖归宗,回了扬州尹家。虽然惊险,但是尹家是扬州第一富商。随后,他进京城参加会试,然后入仕,可以说从未见过民间底层百姓的疾苦。 这一次巡查。尤其是在金陵,给他的感触十分之大。 下午,从扬州运过来的药材终于到了。这些药材是尹家还有扬州的其他几个富商捐赠的。从扬州到金陵这一段路好多地方被淹了,运送过来十分艰辛。 同时过来的还有大夫。 大量的药材进入金陵城,原先的垄断被打破了。 几乎在药材进城的同一时候。平江知府派来协助尹济的官差也到了。尹济有了得力的人手,如虎添翼。不仅安置了灾民,他还在城中征集金陵本地人去修筑堤坝。 很快,裘然就反应过来原先尹济都是在做戏,勃然大怒。他想要挽回局势。救出郑碌,可是金陵目前大部分已经在尹济的掌控之中了,尤其是他十分得民心。 他只能让之前郑碌的心腹跟在尹济身边,替他做事的时候暗中监视他。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阮慕阳终于可以安心养胎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三个月了。 一日,二水同跟着尹济回来的两个官差吵了起来。 阮慕阳听到二水的声音,叫来珐琅问:“怎么了?” 稳重的珐琅竟然也是一脸怒色:“夫人,还记得当初在客栈之中带走合月他们,后来又要带走二水的那个几个官差吗?二水看到了为首的那个。” 想起那时无奈的情景,阮慕阳的脸色冷了冷。站起身道:“带我过去。” “臭丫头,怎么又是你?”说完后,官差惶恐地看着尹济,心中疑惑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 阮慕阳看到人,冷冷地勾唇笑了笑问:“这位官爷,可还认得我?” “你”官差更加惊讶,怀疑自己眼睛花了。 尹济看向阮慕阳,问:“你怎么出来了?” 如今阮慕阳已经有身孕三个多月了,肚子已经微微地凸起了,不过并不明显。 官差见尹济认识阮慕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自然是来跟人算账的。”阮慕阳看向那个脸色发白的官差,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谁能想到这伙人真的不凡,竟然认识京城派来的巡查呢?官差“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吓得说不出话来。 阮慕阳不为所动,继续说道:“官爷这是做什么?记得当初官爷很是威风,说我区区一个妇人,还讽我多管闲事,当自己是个人物?” 尹济问道:“这人得罪了你?” “小、小人有眼不识泰山。” “何止得罪?”阮慕阳挑了挑眉道,“他将合月他们抓走,还得我身旁无人。差点害死我。” 珐琅附和道:“他助纣为虐,是郑碌的走狗。” 尹济笑了笑,眼中闪过寒光:“胆子可够大的,你知道这位夫人是谁吗?” “小人该死!夫人饶命啊!” “算你运气好,若是合月他们看见你,恐怕能将你活活打死。”阮慕阳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堤坝上缺人,就姑且饶你一命,去修堤坝吧。” 尹济就喜欢阮慕阳这样高贵不可一世的样子,抬脚将那官差踹翻在地道:“来人,将他带去江边。若是他敢偷懒,便将他丢进江里喂鱼。” “是!” 一旁二水看得解气,拍手称快。 恶人自有恶人磨。 京城,文渊阁之中。 又有一批新的奏折送了过来,大部分都是各地方官员的奏折。需要内阁一一处理,再交由圣上。 张安夷一份一份地看着,看得极快。 看到尹济快马加鞭送来的奏折的时候,他的动作先是停顿了一下,才拿起奏折打开。 尹济是裘太后的人,许多时候奏折都是单独呈给裘太后的,鲜少有送到内阁的时候。张安夷看东西极快,一目十行却能一个字都不漏掉。奏折之中写的是尹济将金陵知府郑碌抓了起来,上奏郑碌的罪行。 金陵知府郑碌听命于裘家,惩治了郑碌就相当于与裘家反目。 张安夷勾了勾唇。 内阁之中的大学士们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十分安静,只有翻阅纸张的声音。 当看到奏折末尾的四个小字的时候,张安夷的目光凝了凝。 这字迹他再熟悉不过。 我在金陵。 没想到一封奏折之中竟然包含了他派人苦寻不得的消息,张安夷深不见底的眼中霎时间有了波动,飞快地闪过了许多的情绪,如同浮光掠影一般。 蓦地,他站了起来。 看见他忽然站了起来情绪莫测地走了出去,沈未抬起头眼中闪过疑惑之色,暗自纳闷:这张二最近越发喜怒无常、难以捉摸了。 离开了文渊阁的张安夷叫来了莫闻说道:“夫人在金陵,立即派人去将夫人接回来。” 莫闻愣了愣,立即道:“是。” 看着莫闻离开后,张安夷抬头看了看天际,眼中像是看到了金陵连绵不断的阴雨一样。许久之后,他收回了目光回了文渊阁。 “怎么了?可是各地方出了什么事?”沈未问道。 张安夷不动声色地将尹济的那份奏折收了起来,同沈未一道走到了门外的廊下,说道:“刚刚尹济派人送来了折子,细数了金陵知府郑碌的罪行,已经将他拿下,让他入狱了。” 沈未的眼中闪过意外之色,低声说:“尹济的这番作为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恐怕要惹得裘家不悦了。” 张安夷沉默不语。 “金陵的水很深,几乎是裘家的天下。他这样做恐怕会惹怒裘然,弄得危机四伏。”沈未皱着眉认真分析着,丝毫没有注意张安夷眼中情绪的变化,继续说道,“不过他的选择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只是他的安全很难有保障了。” 尹济的身边危机四伏,而阮慕阳正与他一起。 “我们得帮帮他?”沈未问。 张安夷点了点头:“正合我意。” 又过了几日,金陵那边来人了。来的是被合月派来报信的合木。 合木将他们离开沧州之后一路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张安夷越听脸色越沉,目光越幽深。他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在了温和的外表以及深不见底的眼睛之下。 最后,合木的一句话彻底打破了他的高深,如同一块石头狠狠地砸向了铜镜,迸裂声惊心动魄,又如同天光乍现,打破沉寂。 合木说夫人已经有三个多月的身孕了。 第八十二章 京城见 在尹济的治理下,金陵城的情况有所好转。74b83不仅灾民们得到了安置,而且江边堤坝修筑的速度也比起原来快了许多。尹济俨然成了灾民们口中的“青天大老爷”,相比之下,盘踞金陵许久,真正掌管着金陵的经济命脉的裘然却被百姓们嗤之以鼻。 尹济和裘然自那夜愉快的宴席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来往。 算准了裘然不会甘心,接下来会有动作,等了许久,尹济和阮慕阳终于等到了。 看着尹济手上的帖子,阮慕阳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没想到裘然想让你做女婿。”风寒好了之后,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她看起来已经没有那么虚弱了,脸上也不似之前那样瘦了。 尹济挑着眉笑了笑。 之前那晚的宴席上,裘然透露出想要结亲的意向,他也顺水推舟没有反对。 然而现在他们虽然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实际上已经势同水火,结亲是不可能的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 “裘然这么热情,我还要考虑一下去还是不去。”尹济满脸笑意。 阮慕阳道:“裘然此人阴险,必然不会放过你。你去了就是羊入虎口,这时候不应当意气用事。” 尹济想了想阮慕阳的话,觉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道:“有道理,我是惜命的人,自然不会去自投罗。” 说罢,他叫来了人说:“替我将这帖子回了,告诉裘大人说城中还有许多烂摊子要收拾。本官脱不开身,多谢美意。” 这场鸿门宴被拒绝了,同时,尹济也表明了自己坚定的立场。 可与此同时,尹济也惹上了麻烦。 第二日阮慕阳依旧像之前一样巳时才起,用过粥和安胎药后便由珐琅扶着、二水陪着,沿着这别院之中的长廊走动,欣赏着这别院之中的景致。自从郑碌被拿下之后,她便不再忧心城中的事情了。整日尽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安心养胎。 走着走着,阮慕阳便听到了喧闹的声音,像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回事?” 二水立即道:“我去瞧瞧。” 可是二水还没来得去,那争吵的声音就靠近了。 “这位小姐,尹大人真的不在。”是合月的声音。 “让开,连本小姐都敢拦,你可知本小姐是谁吗?”清脆的少女声来势汹汹,带着十足的怒气。 少女一路走进来。在看到阮慕阳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珐琅唯恐这来势汹汹的少女对阮慕阳不利,挡在了阮慕阳面前,不满地看向合月说:“你怎么将随便什么人都放进来打扰夫人亲近?”珐琅似乎一直对合月有所不满。 合月没有说话。 那少女被珐琅的话气得柳眉倒竖:“一个婢女胆子也这么大?本小姐叫裘菡!信不信本小姐现在就让人将你卖了?” 裘家的七小姐裘菡,是太后的亲妹,也是裘然最小的女儿。 裘然和尹济如今势同水火,裘菡来到这里找尹济到底有什么深意?亦或是裘然的计谋? “原来是七小姐。”阮慕阳示意珐琅退到后面。裘菡的刁蛮让她十分没有好感。 沉静的声音立即吸引了裘菡的注意力。看到阮慕阳的长相,裘菡眼中立即出现了敌意,问:“你是何人?” 因为先前一路奔波再加上受了风寒,阮慕阳身体虚弱,并没有像许多妇人一下怀了身孕后身子变得圆润,再加上肚子只是微微凸起,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是以裘菡并没有发现她怀了身孕。 阮慕阳笑着道:“我是尹济的姐姐。不知七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裘菡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随后道:“本小姐是来找尹济的,他人呢?” 看到裘菡提起尹济时眉头紧蹙,愤怒之中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羞怯,阮慕阳猜出了个大概,提起的心落了下来。道:“尹济他去了府衙,并没有回来。” “胡说,本小姐去过府衙了,他根本不在。”裘菡不耐烦地说完之后便要继续去找,一副不将这个别院翻一遍不会罢休的样子。 合月要去阻止,阮慕阳朝他摇了摇头。 看着裘菡毫无防备地将后背留给他们,阮慕阳眼中的笑意慢慢落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冷意。若是她心狠一点,将裘菡扣下来作为威胁裘然的筹码,或者留着她另做他用,也是十分好的机会。 可是她没有这么狠心。 裘菡此番来是专门找尹济的,恐怕不在裘然的意料之中。 “夫人,现在怎么办?”合月问。 “跟着她,找不到尹济她自然会走的。”说罢,阮慕阳抬脚跟了上去。 “尹济,尹济!你给本小姐出来!”裘菡的刁蛮与当年的洛钰旗鼓相当,不相上下。 阮慕阳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处处寻,任性的样子,十分感慨。 见她找得差不多了,因为没有找到尹济的踪影越来越气恼的时候,阮慕阳道:“七小姐,尹济真的不在。”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裘菡坐定了下来道,“既然如此我便坐定了在这里等他回来!我今天非要见到他不可。” 阮慕阳不知如何劝她,微微叹了口气。随她去吧,她是注定要伤心的。 “夫人,我扶您回去休息吧。”珐琅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正要回去休息的时候,一个护卫匆匆跑了进来对着阮慕阳和合月道:“夫人、统领,裘家的人来了,说是来寻七小姐回去的。” 看护卫的神色,来的一定不只是一个人。 难道他们的目的是借着找裘菡回去,将这里包围起来? “他们怎么找过来了?”裘菡气愤地站了起来。 阮慕阳端详了一下裘菡的神色,发现似乎是不她想的那样。 即便不是她想的那样,也要防着裘家的人临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她对裘菡劝道:“七小姐,裘家的人来寻你了,你还是请回吧。尹济恐怕在城里安顿灾民。又或者在监督河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裘菡不语,眉头依然紧皱。 “你们家恐怕来了不少人寻你。你不走他们肯定也不会走,堵在别院门口也不是办法。”阮慕阳轻叹了口气,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其实七小姐也应该明白,你们的事并不是那么简单的,里面牵扯的太多” 裘菡也不是什么都不明白的。她咬了咬牙,十分不甘心地对跟来的仆从说:“走。” 阮慕阳松了口气:“送七小姐。” 裘菡今日是私自跑出来的。裘然得知消息的时候气得不行,唯恐尹济对裘菡做出对她不利的时候,特别让自己的长子带着人去把裘菡找回来。 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裘菡平平安安出来了。 裘菡的大哥裘柏松了口气。 “大哥,走吧!”裘菡满脸的不高兴。 裘柏张了张口却懒得教训她,只道:“回去了看父亲这么教训你!” 转身的时候,他隐隐地看见了里面站在暗处的一个纤细的身影,因为光线暗看不清脸。 “大哥,你在看什么?”裘菡问道。 裘柏收回了目光。道:“没什么。这别院之中可有一个妇人?” 裘菡点了点头:“是尹济的姐姐。” 裘柏眼中露出了深思。 回到裘府后,裘然狠狠教训了裘菡一顿,将她禁足了。 原先裘然确实有将裘菡嫁给尹济的打算,是以给过他们接触的机会,甚至还让裘菡跟尹济一起去听戏,但是在他看清了尹济的真面目之后,他便将想法打消了。可谁知裘菡竟然被尹济的模样给骗住了。昨日裘然借着给尹济说亲的名义设下了鸿门宴,顺便试一试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可是他拒绝了。但谁知裘菡竟然将这件事当真了。竟然今日偷偷溜出了门,要去找尹济算账。 裘然被裘菡气得不轻。 随后,他问起裘柏去将裘菡找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别的事。 裘柏摇了摇头道:“那时尹济并不在,没有人想对七妹不利。不过尹济的那个姐姐,我看着有几分眼熟。” “哦?你见过?”裘然问道。 裘柏细细回忆了一下说:“我只看见一个大概的身影,并没有看到脸,却像是见过一样。如果是尹济的姐姐,我不可能见过,除非她不是尹济的姐姐。” “据眼线说这个女人十分神秘,她住的地方其他下人是不得靠近的。”裘然的眼中出现了一丝笑意,“我先前也怀疑过,已经派人去查了,这几天应该就会有结果。” 另一边,原本阮慕阳是想看着裘菡离开的,可谁知在门口看到了一个有些面熟的人,便下意识走进了暗处。 那人肯定是裘家的人。 回去后仔细想了想,她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当年裘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有一次她去甘泉宫,正好遇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是裘太后的哥哥裘柏。 不知道裘柏有没有看清楚她,有没有认出她,她心下有些不放心。 就像之前合月说的,张安夷如今是裘氏外戚扩张势力的绊脚石,他们是敌人。若是让他们知道她是张安夷的夫人,恐怕不会放过她。 尹济今日在外面了一天,城内城外的跑,知道晚上了才回来。也才听说裘菡来闹了一番的事情。 他回来的时候阮慕阳还没休息,他便去找了阮慕阳一趟。 “裘家的人可有做什么?”尹济问道。 他来找阮慕阳的时候,合月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场的。毕竟他们一个是年轻男子,一个是已婚妇人,需要避嫌的。不过因为是在金陵,再加上情况特殊,礼数已经比在京城之中少很多了。 阮慕阳摇了摇头,随后又将自己忧心的事情说了出来:“我曾经在甘泉宫之中跟裘柏有一面之缘,这次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我。” 尹济皱起了眉。 “我已经与合月商量过了。别院的守卫需要重新布置,需要一些你带来的人。”阮慕阳道。 “这自然是没问题的。”尹济说道,“不过他们在暗,我们在明,他们要是认出了你的身份,恐怕会不择手段。你还是早日回京城的好。”说到这里,他心底有一丝失落。 轻佻一笑将心底的情绪拂去,虽不能风过无痕,但是留下些浅浅的痕迹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至少闲暇之余还能拿出来细细品味一番,开心也好,苦涩也罢,都别有一番滋味。他看向合月道:“你们夫人在金陵的事情之前应该已经传到了京城,很快京城就会有人来接了。” 合月下意识地想问,他怎么知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又提醒道:“你现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与裘然作对,恐怕再这样下去他想要对你下手,你也要小心一些。” 尹济看着阮慕阳笑了笑。轻佻的眉眼间尽是江南之色。 他笑什么? 觉得尹济那赖皮不正经的毛病又要上来了。阮慕阳皱了皱眉。 尹济忽然移开了目光,道:“张夫人这么关心下官,下官忽然有些不适应。” 阮慕阳懒得理他。 这种人当真是不能给好脸色。 “张夫人早些休息,下官告退。”说罢,尹济退出了屋子。 抬头看了看灯下细细得如银丝一样的雨,他勾了勾唇。他确实还是习惯阮慕阳端庄、不可一世地对他,这样他顶多也是犯犯贱,而且犯贱得高兴,但若是她但凡对他露出一丝温柔。透出一丝关心或者是情意,他恐怕就犯不下去贱了。他会不顾一切地去争取她、带她离开,即便她已经嫁做人妇。 他不想坏了她的名声,更拖她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所以对他冷淡一些,态度差一点儿,正合适。 几日之后,裘然派去扬州查尹济消息的人回来了。他得到的回复是尹济根本没有一位这样的姐姐。 尹济上面确实有两个姐姐,只是那两个近些日子都未曾离开过扬州,更不要说留在金陵养病了。 裘然叫来裘柏。将事情告诉了他。 裘柏道:“父亲,我回去仔细想了想,那身影看着确实熟悉,我应当是在京城见过。” “京城?”裘然眼中闪过异色。 裘柏点了点头:“只记得应该是在去京城的时候见过,其他想不起来了。” 裘然沉吟道:“既然那个女人不是尹济的姐姐,是从京城过来的,这么神秘,会是什么身份?” 裘柏答不上来。 随后,裘然笑了笑。又道:“也许将这个女人控制住,就能拿捏尹济。你过来,找一些人去” 裘柏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随后立即道:“还是父亲高明。” 金陵城绵延了许多日的细雨给了许多人缓和的机会,可是这几日,雨势又有了变大的趋势,叫人心中不安。 “夫人,若是雨下大了,那路就难走了。”珐琅已经开始着手为阮慕阳肚子里的孩子做衣服了。因为这眼看着要下大的雨,她似乎没了做针线的兴致,眼中全是忧色。 阮慕阳站在门口,外面的前光勾勒着她的背影。 若是雨下大,恐怕即便京城接她的人来了,也不得不在金陵多停留一些日子了。 当夜,当所有人都睡下了以后,一片万籁俱寂之中,一群穿着黑衣的人如同鬼魅一般闪过。轻微的脚步声被吞没了雨声之中,变得悄然无声。 “来人!有刺客!保护大人!” 一声惊叫打破了别院的宁静,自声音传来的地方第一盏灯亮起来后,其他的灯也逐渐亮了起来。 黑衣人们发现自己暴露,再也不掩饰,相互看了一眼,随后亮出刀剑直冲尹济的房间。 尹济身边有从京城带来的亲信。他们立即与黑衣人打斗了起来,守护着尹济的房间。 他的亲信武功很强,黑衣人从廊下被逼退到了雨中。 紧接着,守在别院之中的官差也赶了过来,黑衣人只有五个,人数上立即占了下风。可是他们却像不杀了尹济不会罢手一样,与尹济的亲信还有官差缠斗着。 尹济披着衣服走了出来,站在门口看着院中的情形,面上一片冷然:“给本官抓活的,本官到底是谁的人这么大胆!” 因为尹济下令要抓活的,所以黑衣人即便慢慢不敌,也只是受了伤而已。 在又一个黑衣人受了伤之后,其中一个给了他们一个眼色,低声道:“时间差不多了。” 另外四个黑衣人会意,点了点头,随后一同飞身脱离战局,消失在了雨中。 这黑衣人撤离的突然,给人一种诡异之感。再加上他们先前一味地打斗却没有靠近站得不远的尹济,由这些可以看出,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尹济这样的人自然能反应过来。可是他的神色之中不见任何慌张和讶异,十分平静,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别院的另一侧,阮慕阳的住处外,刀剑相碰的打斗声要比尹济那边更加激烈,就连空气之中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原来在那些黑衣人在刺杀尹济的同时,还有一些来到了阮慕阳这里。 这里的黑衣人有十二个,比尹济那里多上一倍还多。 但是这里的护卫和官差更多。 阮慕阳和尹济早就料到了裘柏若是认出了阮慕阳,裘然一定会派人来对她不利,是以早就有了准备。 当尹济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这里的黑衣人几乎已经都死了。 阮慕阳的房间大门紧闭。珐琅、二水还有合月和另外两个护卫都守在她身边。外面隐隐传来的血腥味让她心里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 怀有身孕的人着实不能看血腥的场面,待派人将院子里清理干净之后,尹济敲了敲门。 进来后,看见阮慕阳发白的脸色,他问道:“可还好?” 阮慕阳摇了摇头:“无事。” “还好我们早有准备,今晚有惊无险,裘然派来的黑衣人全军覆没。”尹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冷意,“看来裘然至少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不可放松警惕,你还是早日离开金陵为好。等京城的人到了,你便立刻动身离开。” 几日之后的一个午后,阮慕阳闲来无事,拿着昆曲的戏本看着。珐琅从外面跑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说:“夫人!莫闻和合光来了!” 阮慕阳手一抖,戏本差点掉下来。 张安夷终于派人来接她了。 莫闻和合光一进来便跪在了阮慕阳面前道:“夫人,属下等奉二爷之命接夫人回京。” 欣慰、感慨、不真实、期盼所有的情绪顿时混杂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声轻叹。“起来吧。”阮慕阳看向合光说,“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先前始终担心着你一个人会不会遭了孙振的毒手。” “多谢夫人关心!” 莫闻道:“二爷十分担心夫人,原先想跟属下们一起来接夫人的,可是被政务缠得脱不开身,要晚几日,应该能在半路上迎到夫人。” 想起张安夷,阮慕阳不自觉地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心下一片柔软。他到底是放不下她的,等他看到她的肚子的时候。应该会更加高兴。 莫闻、合光跟合月商量了一下,合光将金陵城中危机四伏的情况说了一番后,三人当即决定为了避免节外生枝,第二日清晨便动身回京。 阮慕阳自然也没有意见。 晚上,尹济从府衙之中回来,阮慕阳就告诉了他要离开的消息。 尹济似乎早就听说莫闻他们来了,没有丝毫意外,十分赞同地说道:“你应当是越早走越好。今日雨下得又小了些,但是我今日在城郊遇到了一个老者,他说这雨不会停,很快就会下大。” 阮慕阳点了点头,想了想道:“明日我离开的时候就不来跟你道别了。”莫闻是张安夷的心腹,让他看见她与尹济太过稔熟还是不好的。 “我走之后你还是要小心。没了我,裘然的矛头会更加指向你。毕竟是他的地盘,你不要与他硬碰硬,还要防止他联合其他官员来对付你” 尹济看着阮慕阳满脸严肃的叮嘱,眼角眉梢都带上了笑意,像一只摇着尾巴的狐狸。 阮慕阳看不得他那得意的样子,挑起了眉毛,眼中带着不满和警告。 尹济用那副惯有的轻佻的语气说:“多谢张夫人提醒,下官一定处处小心,毕竟还是要回京城见张夫人的。” 随后,怕真的惹恼了阮慕阳,他收起了玩笑的语气,眼中蕴含着极深刻的情绪说:“一路小心,京城见。” 只恨他生得完了些,遇上的时候她已是人妇。皆是时运,皆是因为命中注定无缘。 “京城见。” 第二日一大早,阮慕阳他们便踏上了回京的路。 看着这么大的阵仗,二水目瞪口呆。从前她只知道夫人的家在京城,会有人来接她们,却没想到会来这么多。 阮慕阳他们离开后没几日,金陵的雨忽然大了起来,秦淮河的水又漫出来了许多,长江的水位再次上涨,等待尹济的是一场硬仗,与天战,与人战。 好在变大的雨势只是让阮慕阳他们的行程不得不变慢,却没有将他们困住。到了山东境内便好了。 回京的路已经走了一半,可是张安夷并没有出现。 莫闻道:“大约二爷是被什么事拖住了,咱们一路往京城走,会碰上二爷的。” 可是,他们又走了大半月,到了京城城门出张安夷依旧没有出现,直到马车到了张府,掀开车帘,阮慕阳看到的是满目的白色。 第八十三章 我在,张家在 珐琅显然也没有想到回来会看见这样一幅情景,语气之中带着讶异:“夫人,这” 阮慕阳手上一抖,掀开的帘子又落了下来,遮住了视线。 她万万没想到回来的时候张府会是这样一番景象。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掀开了马车的车帘。此时,正好莫闻已经进去通报了一声,张安夷从张府走了出来。 他已是一声孝服,气色看上去不如往常好,那温和的眉宇间透着一股轻描淡写的悲伤之意,叫人看得心疼。他从台阶上走下,亲自将阮慕阳阮慕阳从马车上扶了下来。看着她比离开时瘦了的样子,他的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怜惜,道:“夫人,这一路让你受苦了。” 手被他握着。感觉到他掌心的温热,阮慕阳那颗自离开京城便十分强大镇定的心像是被烫了一下,随后迅速化了开来,化成了一滩水。原先她心中有几分介怀的,可是看到张安夷穿着一身孝服。却什么也不想去计较了。 “七日之前,祖父忽然病重,昨日走的。”张安夷的声音之中并没有明显的悲痛之意,带着一种平和,“祖父走得很平静。” 可是整个张府都知道张安夷从小被老尚书养在身边。是老尚书最喜欢的孙子,他对老尚书比对父母还要亲。 老尚书离世,除了老夫人之外,最伤心的就是他了。 听到“祖父走得很平静”六个字,阮慕阳想起了老尚书当年威严的样子,想起他对他们的关心,浓重的悲伤从心底生出,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没有来得及见老尚书最后一面。如果老尚书能看到她怀有身孕,会有多高兴啊。 张安夷伸手将阮慕阳揽在了怀中。这一段时间来产生的芥蒂和情绪都因为老尚书的离世变得不值得一提。悲伤之下,心底是对眼前人的更加珍惜。 “夫人。别太伤心了。”感受到阮慕阳凸起的小腹,张安夷低头看了看,声音里带着复杂的情绪道,“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看见你会很高兴的。” 阮慕阳点了点头,离开张安夷的怀抱摸了摸眼泪,跟着张安夷进了张府。 张府的下人看见阮慕阳,眼中纷纷露出惊讶之色,随后恭敬地叫道:“二少夫人。”府中很多人都在传二少夫人惹恼了二爷,被赶去了庄子上。可是今日看到二爷亲自将二少夫人迎进来,谣言不攻自破。 七日之前,老尚书忽然病情加重,大夫来看过之后说没有几天日子了。张吉和张复便分别将在庄子上的张安朝夫妇和在青田县的张安玉夫妇招了回来。 老尚书走的时候,儿子、孙子、重孙,除了阮慕阳之外张家一大家子都在守着他。当老尚书安详地闭上眼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痛苦这个撑了张家几十年的老人的走了,而孤身一人的张安夷是最孤独的一个。 张安延、张安朝、张安玉他们夫妇看到阮慕阳回来,神情各异。 张安玉夫妇看到阮慕阳回来是真心高兴的。 “二嫂,你终于回来了。”胡云喜看了看阮慕阳凸起的肚子,脸上挤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说。“快跟二哥去看看祖母吧,祖母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张安夷没有向任何人透露阮慕阳去了哪里,所以阮慕阳的行踪在大家心中都是谜团。 阮慕阳没想到再看到老夫人的时候,老夫人会是只剩下一口气的样子。 “祖母,慕阳回来了。”张安夷叫得小心翼翼。 这几年。老夫人的身子也大不如前,尤其是因为忧心老尚书的病,老得特别快。老尚书和老夫人少年夫妻,相伴五十多年,一同经历了老尚书官至礼部尚书的荣耀时刻。也经历了儿子辈的没落以及老尚书致仕后,张家一大段时间再无人入仕的低谷阶段。老尚书一生未曾纳过妾,与老夫人相互扶持。 老尚书忽然走了,对老夫人来说是极大的打击。 大夫来看过,说老夫人是悲伤过度。再加上身子本来就不好,恐怕也没几天了,如今完全是还吊着一口气。 只不过离开张府三个月,回来居然是这样一幅景象。阮慕阳的像是被人狠狠地握住了一样,悲伤、遗憾、懊恼,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她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在老夫人床前跪了下来,说:“祖母,我回来了。” 听到声音,老夫人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慕阳啊。是慕阳回来了。”老夫人的声音很轻,却隐隐能听出她很高兴。 张家的两位老人一辈子都很开明,在弥留之际也没有像别人一样神志不清,能将每个人都认清楚。 阮慕阳看得不忍心,眼泪掉得更厉害了:“是啊祖母。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老夫人又抬了抬眼皮,看了看张安夷道,“你们两个孩子是我和你们祖父最放心的一个,却也是走前最放心不下的。你们两个都是心思细腻,喜欢心里藏事的孩子。这样好,也不好。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的。” 张安夷的情绪在眼中涌动:“是,祖母。先前是我的错,叫您担心了。” 阮慕阳哭着点头。她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说:“祖母。我有身孕了,已经四个月了,您马上又要多一个孙子或者孙女了。”她知道,她与张安夷成亲好些年,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老夫人虽然嘴上什么也没说,但是心中却是担心、始终放心不下的。 老夫人苍白的嘴唇慢慢勾起了一个弧度,涣散的双眼之中也出现了一丝笑意,看得出来她高兴极了。“好啊,好啊你们终于要有孩子了。我也放心了。” 看到老夫人弥留之际露出的真心的笑容,阮慕阳哭得更厉害了。她万分后悔,后悔自己当年喝的那些避子汤,后悔自己的自私。 张安夷眼中也隐隐有了泪光。 “祖母,您要好好养病。还着孩子出生,叫您一声老祖宗呢。”阮慕阳用空的一只手抹了抹眼泪,然后站了起来在床边坐下,拉着老夫人枯瘦的手抚上了自己隆起的肚子,“祖母。您看看,已经四个多月了,还有五六个月孩子就要出世了。” 枯瘦的手接触着孕育的新生命,随着时光流逝,会不断有婴孩出生,也会有人抑制不住地老去、离世。 “你们的孩子一定会是个好孩子。只是祖母等不到了。”老夫人平静地说着事实,随后叫了声,“安夷。” 张安夷走到床前:“祖母。” “往后你要好好对待慕阳。”老夫人反握住阮慕阳的手,送到张安夷手中,说。“你们两个孩子是最懂事的,等我走了以后张家便再也没有人镇着了,但是这一大家子不能散。虽然知道很难,是在为难你们,但是往后就要靠你们了,多包容、担待一些。” 张安夷握住了阮慕阳的手,同时也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说道:“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做到的。我在,张家在。”他是在以张家子孙、以当朝首辅的身份在向老夫人承诺,语气并没有多么抑扬顿挫或慷慨激昂的,分量却是极重的。 我在,张家在。 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是张安夷这样默不作声地做着一切、甚至能将江山社稷都扛起的男人的承诺。 被他的郑重所动容,阮慕阳的心在悲伤之中变得格外坚定。“祖母放心。”无论有多少风雨,无论会面临多少困难,她将和张安夷一同度过,一同撑起张家。 “好”老夫人欣慰的笑了笑。 当晚,老夫人也走了。 儿孙满堂,再无遗憾。 老夫人生前最喜欢的孙子便是张安玉。对他极其宠爱。张安玉跟老夫人特别亲,是以悲痛至极。 接连两日,张家的两位老人都走了。 阮慕阳本来身子就弱,一路劳顿之后又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时三更半夜,张安夷正在床前守着她。 “夫人醒了?”张安夷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阮慕阳的脸,另一只手将她的手怜惜地握在掌中,如同心尖儿上的至宝一样。 阮慕阳点了点头。晕过去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感觉,想在才觉得后怕,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张安夷将她的小心和紧张看在眼中,温和的目光像是能将他整个人包裹住一样。两位老人的后事需要料理,还要守夜,张安夷的眼中带着几丝红血丝,开口声音也比往常要沙哑一些:“大夫说没事,你要好好调养。” 阮慕阳这才松了口气。想起老尚书和老夫人。想起老夫人看着她的肚子,脸上露出笑容的样子,她的眼里又掉了下来,由衷地说道:“二爷,之前的事情是我错了。” 张安夷用指腹轻柔地抹去了她的眼泪,温柔地笑了笑,眼中含着娇惯:“怎么能是夫人的错,夫人不怪我就好。” 老尚书生前官至礼部尚书,张安夷又是内阁首辅,前来张家吊唁的官员十分之多。 但是大家更关心的是张安夷接下来会如何。 按照光华的律令,他是要丁忧一年。现在裘太后努力地想要把持朝政,裘氏外戚势力日益壮大,若是张安夷丁忧一年,等他再官复原职的时候,朝中可能又是另一片景象。 这个时候丁忧对他来说是十分不利的。 第八十四章 父子缘浅 官员之间的吊唁是不需要讲究是否有过来往的。有交情的没交情的都能来吊唁一番。老尚书生前德高望重,再加上现在张安夷位高权重,几乎所有的京中官员,不论大小全都来过了,就连皇上和裘太后也派人前来吊唁了一番。 张家两位老人相互扶持经历过风风雨雨,离世的时候亦是相伴,还有整个京中的官员来吊唁,也算是走得轰轰烈烈了。 沈未是张安夷的好友,自然也来给老尚书和老夫人吊唁了。 吊唁之后,她将张安夷叫到了一旁,看了看他比起平日要苍白一些的神色,叹了口气道:“节哀顺变。” 张安夷点了点头。 因为前来吊唁的人有很多,来来往往的,十分复杂,沈未特意看了看左右无人注意,在低声说:“丁忧之事你决定怎么办?你这时候丁忧正好合了太后的心意,要不要考虑夺情?” 丁忧是孝道。 人出生之时,三年不离父母的照料。因此,父母亡故之后,儿子也当还报三年。这三年期间,不得外出做官。 是以张吉是要丁忧三年的,而张安夷、张安玉这样孙子辈的丁忧一年。 沈未所提出的夺情便是权变。 家礼要服从国事,就先现在这样朝局刚刚稳定,依然内忧外患的时候,张安夷身为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可以以国家为重当作借口,提出夺情,继续为国、为圣上效力。 夺情之事前朝有先例。 “恐怕我夺情会成为御史言官弹劾我的理由,裘太后会借此做文章。” 沈未意外地看着他:“你真的要丁忧一年?”虽然她知道张安夷跟他祖父祖母感情很深,但是这个时候丁忧太不明智了。 “二少夫人。” 下人的声音让张安夷和沈未都注意到了走过来的阮慕阳。 四个多月的身孕,阮慕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可是因为虚弱,她的身材不见圆润,在隆起的肚子的衬托下,显得比原先更加纤细了。 “夫人怎么出来了?”张安夷上前两步扶着她。 阮慕阳道:“能出来就出来了。”老尚书和老夫人生前对她很好,这个时候她自然不该偷懒的。 随后,她看向沈未,道了声“沈大人”。 沈未看到阮慕阳隆起的小腹,先是愣了愣,随后道:“嫂夫人还是要注意身子才是。”虽然张安夷不说,但是她隐约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发生了一些事,阮慕阳不在京城。张安夷那段日子的喜怒无常也都是因为这件事。 阮慕阳见沈未对自己的态度并无变化,便看了张安夷一眼,料想他并没有将自己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事情说出来,将一切都推到了尹济身上。 “夫人,我与沈四空在商讨丁忧之事。夫人觉得我该不该夺情?” 对上张安夷的眼睛,阮慕阳有些意外。 从前这些事情他是不会主动跟她说的。现在他主动说起,像是害怕她胡思乱想些什么一样。 看来当初她对沈未介意的话,他是听进去了。 从前日回来到现在,老尚书和老夫人相继离世给他们带来的悲痛冲淡了他们之间再次相见应该有的芥蒂与隔阂,他们两个十分默契地没有提之前不愉快的事情,阮慕阳也没有提起沧州的惊险和路上的艰苦。张安夷亦没有多说什么。 他们两个都是极聪明的人,知道若将这件事拿出来说,必定会让他们想起那段过往,加重心结,最好的选择便是不谈,让时间和岁月将这段时间的事情冲淡,藏进他们的回忆之中。 说真的,阮慕阳心中对张安夷是有怨言的,可是回来后的气氛不适合去计较这些,她也没有心思。 现在,她忽然发现张安夷隐隐地有些变了。 既然他开口问了,阮慕阳仔细思虑了一下朝中现在的局势。低声道:“这个时候丁忧确实不合适,但不是一定的败局。一年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虽能够让太后借机发展自己的势力,提拔官员,可是他原先最得力的尹济却与裘家反目了,对她来说是一大损失,即便一年的时间,她也提拔不起来第二个尹济。夺情虽有先例,却堵不住悠悠众口和御史言官那张嘴。” 沈未听着阮慕阳的分析,先是眼中出现赞同之色,随后又奇异地看了看她的肚子。 “尹济”二字让张安夷眼中出现了一丝异样的神色。 阮慕阳提起尹济的时候语气之中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熟悉。 金陵的腥风血雨、相互扶持已是事实。 张安夷眼中浅浅的柔和掩饰住了骤然闪过的一抹憾色,道:“夫人也赞成我丁忧?” 阮慕阳点了点头,对上张安夷温柔的目光,停了停,然后移开了。 丁忧之后还会起复,只不过艰难一些罢了。 沈未再次对阮慕阳刮目相看。他们夫妻二人同样觉得应该丁忧,十分默契。她能凭借女子之身金榜题名,入仕,自觉高于许多后宅只知道勾心斗角和争宠的女子,从前觉得张二这样的城府和心思,恐怕世上少有女子能配得上上他,而自己是一个。 现在,阮慕阳也是一个。 看着阮慕阳隆起的肚子,沈未将那份无法说出口的情愫给放下了,释然了。至于心里那一丝酸涩,总会慢慢散去的。她这一生,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但是她不后悔。 忽略了心中微微的苦,沈未感叹地对张安夷说道:“嫂夫人如今有孕在身,不当思虑过重,你怎么还让她想这些?” 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他们生下来的孩子将来恐怕会比张二有过之而无不及。 阮慕阳道:“多谢沈大人关心。”她在金陵之时想的可要比现在多。 随后下人说阮中令来了。阮慕阳便去迎接阮中令。 张老尚书和老夫人过世,阮中令自然也是要来吊唁的。乍然看到阮慕阳隆起的肚子,阮中令脸上露出了诧异之色。 阮慕阳先前去沧州并未对外声张,也鲜少有人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之后也发生了许多事,没有来得及去通知,是以阮家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是几个月未见,阮中令没想到阮慕阳的肚子已经隆起来了。 就连张家的人看到阮慕阳顶着个肚子回来,脸上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这么大的事情,怎么没跟你母亲说一声?亏得你母亲整日为你忧心。”吊唁之后。阮中令与阮慕阳单独说话。 看到阮慕阳怀孕之后脸色反而不如从前了,阮中令皱起了眉说:“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阮慕阳想了想道:“父亲,大夫说我身子不弱,这一胎不太稳,我原先想着等稳定一些再告诉您和母亲,省得你们担心的。” 阮中令点了点头,像是相信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子,好好调养。几个月了?” “四个月了。”阮慕阳答道。 阮中令再次皱起了眉,有些担忧地说道:“这孩子生在这个时候。恐怕不太好。”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 这孩子从还未出世开始便先跟着她从京城奔波到了金陵,经历了不少惊险之事,还将生于张安夷丁忧之期,磨难确实有些多了。但是好事多磨,这个她好不容易盼来的孩子,一定会平安出生的。 阮慕阳心中格外坚定,安慰阮中令道:“父亲,放心吧,我自己会注意的。” 阮中令点了点头。随后低声问:“可是决定丁忧了?” “是。” 阮中令叹了口气。 时也命也,只盼着这一年的时间里变化不要太快。 可是这波谲云诡的朝堂,有谁都看透?又有谁能猜到之后有谁会万劫不复,又有谁会入仕呢? 丁忧期间,要吃、住、睡在坟前,晓苫枕砖,用粗茶淡饭,夫妻不能同房而眠,是以张家的人在老尚书和老夫人坟前搭了几座草房子。供张吉、还有张安夷几个兄弟去住。丁忧是对入仕当官的人而言的,于普通人来说没有这么严格,所以从商的张复和张安延、还有张安朝不需要遵守这么长时间,只要不出去应酬就行了,可是张安朝却主动要求一同为老尚书和老夫人守制一年。 他对老尚书和老夫人没有多少感情可言。他的目的非常明显,只是不想回到庄子上罢了。 既然张安朝留下来守制,陈氏便也不用以及去庄子上了,带着两个孩子住回了张府。 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妻本就分开了三个多月,阮慕阳刚刚回到张府,张安夷便去京郊了。阮慕阳从现在开始到生产,张安夷无法一直陪在她身边,等他回来,孩子都五六个月了,仿佛他注定与这个孩子缘分浅一样。 离开去京郊之前,张安夷让莫闻将一个人带到了阮慕阳面前。 这人蓬头垢面,浑身一股难言的气味,狼狈至极,让阮慕阳一阵反胃。她认了半天,才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孙浩游?” 张安夷点了点头,目光冷然。 在他的示意下,莫闻脚下一踢,让孙浩游跪在了他们面前。 “张阁老,张夫人,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不该有眼不识泰山”被带回京城之后,孙浩游就被关了起来,每日受到折磨不说,连太阳都好多天没见过了。 原来张安夷将孙浩游抓了起来。面对他的求饶,阮慕阳不为所动,眼中都是杀机。 若不是他,便没有后面那么多事。她不会在山东的时候被当做流寇通缉,不得不往南跑去找尹济,经历这么多。 张安夷隔着一张桌子握住了阮慕阳的手,温和的声音响起:“先前知道夫人在沧州出事之后,我便去了趟沧州,将孙浩游抓了回来。原打算将孙振留着待夫人回来后亲自去收拾。但是没想到夫人有了身孕。我已经派人去沧州将孙振拿下押解进京了。” 原来他留着孙振不抓是想让阮慕阳亲自去出这口气。 身为内阁首辅,随便找个罪名拿下一个地方知府是轻而易举之事,况且这个孙振在沧州却是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张安夷唯一滥用职权的地方就是想让阮慕阳亲自去,这番举动之中的娇惯再明显不过。 他的歉意从来都不是在嘴上说的,而是不动声色地用行动表示。看似不动声色、轻描淡写的行动,实际上比嘴上轰轰烈烈地说出来更加让人感触深,也更加让阮慕阳这样性格的受用。 不用刻意为之,这就是他的做事风格。 他的做事风格刚刚好是她受用的那一套。 他们都对彼此了解极了。 曾经的遮遮掩掩和小心谨慎在被他发现了真面目之后都不需要了,再加上此刻有一种恃宠生娇的意思。阮慕阳冷冷地看着孙浩游说道:“二爷可知在沧州之时,这个孙浩游觊觎我,甚至屡次对我十分轻佻?流寇之事便是他想要吓一吓我,叫我生了畏惧从了他。”想起庄院之中那些死了的仆人和护院护卫,她根本不想去管他们背后有裘太后,这样做会不会得罪裘太后,只想将孙振父子千刀万剐。 “没有的事,小人不敢,不敢啊”孙浩游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知道阮慕阳是张阁老的夫人。被抓到京城后,他从来不敢说出自己对阮慕阳的觊觎。现在感觉到张安夷对阮慕阳的娇宠,孙浩游更是害怕,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 在阮慕阳的话音落下后,张安夷看着孙浩游的目光之中就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意。 这股杀意阮慕阳都能感觉到了。但是她没有觉得害怕,反而有一种满足之感。 今日这样的他们才是真实的他们。从前他们都在对方面前将自己装得太好了,把黑暗、城府深的那面隐藏了起来,他给她留下的温柔和宠溺,而她给他留下的是顺从、识大体。可是。他若真的只有温柔和宠溺,是无法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经历三朝,最终成为内阁首辅的。她是女子,也有她自己的情绪、小性子,还有旁的女子无法比肩的谋略和城府。 “孙浩游,你好大的胆子。”这么多年的朝堂争斗让张安夷身上有一种叫人胆寒的气势,再加上他如今是百官之首,尊贵威严让人不敢直视。孙浩游这样的人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冷汗直冒。 忽然。他身下的地上冒出了水渍不断朝外扩散,带着让人作呕的骚味。 他竟然吓得失禁了。 阮慕阳厌恶地皱了皱眉,只觉得心中恶心,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张安夷站起身,走到阮慕阳面前将她搂进怀里,遮挡住了这么不堪的画面,说道:“莫闻,将人拖下去交给沈大人。等孙振到京城了就一起处斩。” 闻着他身上久违的檀香味,阮慕阳真的觉得好些了。他怀中的温度总是能叫人心安。 蓦地。阮慕阳的头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只听张安夷说道:“夫人,往后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识大体,像方才那样就很好。从前我还未入仕之时需要隐忍,如今的我有能力让你肆无忌惮了。”他宁愿她能同他耍一耍小性子,仗着他的宠爱多任性一些。女子不就是该被捧在手心疼宠着的吗? 他的话让阮慕阳心中触动,鼻子因为感慨而发酸。 她多想做个恃宠生娇的女子啊,可是先前的她不得不那样谨慎小心,到现在都变得习惯了。 忍住了情绪。阮慕阳离开了张安夷的怀中,抬起头看向他说道:“只是二爷太过高深了叫人看不透,总是让我不自觉地便谨慎了起来。” 阮慕阳是坐着的,张安夷是站着的。从上往下,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眼中的一丝幽怨。 复杂的情绪从眼中闪过,张安夷温柔地抚了抚阮慕阳的脸说:“来日方长。” 阮慕阳点了点头。 见过孙浩游的第二日,张安夷他们便要离开去京郊了。 临走之前,张安夷关照道:“夫人要照顾好自己,若是有什么事。便让人去找我。” “好,二爷放心离开。” 原先在外的时候除了嗜睡什么反应都没有,回到京城之后,尤其是在张安夷去京郊之后,阮慕阳就变得娇气了起来,孕吐、双脚浮肿、头晕乏力、食欲不振,所有的反应都来了,弄得穿云院的人手忙脚乱。 珐琅和二水每日为了让阮慕阳能多吃些东西都急坏了。 二水这几日才刚刚好一些。一开始跟着阮慕阳来京城的时候她只知道阮慕阳是大官家里的夫人,哪里能想到是内阁首辅的夫人?进到张家,知道一切的时候,她吓坏了,好久缓不过神来。 她是撞了什么运,竟然能遇到首辅夫人还被带回来? 偏偏张安夷听说阮慕阳在金陵新收的一个丫环,还特意将她叫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 知道自己面对的是全天下最大的官员,二水的舌头都打哆嗦了,生怕这位首辅大人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做事不稳重,还不识字将她赶走。 “奴、奴婢叫二二水。” 回答完,二水偷偷抬眼看了张安夷一下,看到他眉头蹙了蹙,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二爷多半是不喜欢她。 张安夷皱眉不仅是因为二水的名字太过随便,还因为这个“水”字。不仅阮慕阳,他也发现了阮慕阳似乎与水犯冲。 他沉默的样子让二水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二水这名字不好。夫人身边有了点翠、珐琅,你便叫红釉吧,应景一些。往后多跟着珐琅学一学,做事小心一些,好好照顾夫人。” 二水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睛,随后立即欣喜地道:“多谢二爷,红釉谢二爷赐名!” 从此,二水便叫红釉了,穿云院里的红釉。 赵氏在听阮中令说阮慕阳已经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孕的时候先是不相信,然后十分欣喜,比自己抱了孙子还高兴,几天之后便带了许多东西,亲自来张府看阮慕阳了。 看到阮慕阳倚在床上,一副难受的样子。赵氏十分心疼,嘴里抱怨道:“你这孩子,怎么有身孕了还藏着掖着不说?这都四个月了!你还真是憋得住,也不知道像谁。” 阮慕阳笑了笑,还是那套说辞:“先前大夫说不稳,怕你们担心,便没说。” 赵氏拿她没办法,随后想到了什么又叹了口气说:“只是张老尚书和张老夫人都刚走,张安夷需要丁忧。这孩子生的时候不太好。往后满月酒也不能办。”丁忧期间是任何不能有任何应酬的,更别说办满月宴了。 阮慕阳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孩子来得晚,磨难还多。 与阮慕阳说了会儿话后,赵氏又叫来了珐琅,仔细将要注意的地方说了一遍。 珐琅是大姑娘,原先对照顾怀有身孕的妇人一点经验都没有,可是那时候在金陵的时候没办法,便自己硬着头皮摸索,才摸索出来了一些。现在赵氏又说了许多她原先不曾注意到的地方。 阮慕阳道:“母亲放心。现在除了珐琅之外,还有两个婆子在照顾着我。”张安夷临走前安排好了一切,让莫闻将产婆都找到了安排在府中住着。 回来之后,阮慕阳让珐琅给点翠和寒食说了声,让他们不要再为她担心了。 得知阮慕阳回来后,点翠和寒食便来求见。 看见阮慕阳,点翠直接哭了出来,等看到她隆起的肚子的时候,又欣喜了起来。 “夫人。你一去沧州就是那么久,我跟寒食都特别担心。我放心不下让寒食去沧州看看你,可是寒食回来却说你住的庄院遭了流寇被烧了,寒食怎么打听也打听不到你们的消息,把我们吓坏了。” 阮慕阳安慰道:“没事了,我已经回来了。你们现在过得可好?” 寒食点了点头:“夫人给我们的铺子根本不用我们费心打理。往后夫人要有什么事需要办,还让我去替夫人办。如今我在府外也方便。” “好。” 点翠隔三差五便来看阮慕阳。她的女红比珐琅要好,做了许多小衣服都格外的精致。 阮慕阳因为反应大,几乎不出穿云院。李氏派人来看过几次。想要给她一婆子,被阮慕阳拒绝了。 除此之外,只有胡云喜经常来看她。去年年初,胡云喜有了身孕,年底的时候在青田生下了一个女儿,如今七个多月了,很是可爱。 第八十五章 二少夫人要生了 十月中旬,去两江两淮巡查了五个月的尹济终于回京了。74b83 此番巡查,他不仅监督了河工、主持大局对抗很多年不遇的大雨,还彻查了两江两淮的贪官污吏、革除积弊。他在江淮大有作为十分得百姓们的爱戴和南方文人士子的赞赏。就连朝中也有许多大臣向圣上上奏,表彰他的功绩。 元帝年纪不曾亲政。这些折子自然是垂帘听政的裘太后看的。 裘太后看后勃然大怒。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亲手提拔起来的人居然反过来对付她,让裘家在金陵元气大伤,这让她元气大伤。 从前元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尹济是右中允兼太子讲师,元帝对他非常信赖,到现在也是这样。一听说尹济回来之后,元帝便立即召见了他。 “臣拜见皇上。” “爱卿快请起。”元帝才十岁,还是孩子的模样,满口“爱卿”、“爱卿”的有些违和,不过皇家的子孙都少年老成,他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尹济起身,见元帝神色之间带着一丝忧愁,便问:“皇上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再少年老成也还是小孩子,心思很容易看出来。 元帝叹了口气说:“前些日子朕找到了一个好玩的小太监陪朕玩,结果太后知道了将那个小太监杀了。然后还给朕找个伴读。是朕的三表哥。” 裘然的二儿子裘松在京中做官,元帝的三表哥便是他的孩子。 尹济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元帝已经开始感觉到裘太后对他的干涉并觉得不满了。 “皇上过了年就十一岁了,可以考虑亲政了。”他道。 “亲政?”元帝皱了皱眉。 他的这张脸跟灵帝长得十分相像,但是灵帝常年醉心修道炼丹,气色一直非常不哈,元帝却十分健康。 尹济点了点头:“皇上迟早要亲政的,不过不急于一时,臣只是说说罢了。” 他仿佛只是随便一提而已,可是从这一刻起,“亲政”这个想法就在元帝的心中生了根。 就在元帝若有所思的时候,忽然有宫人从外面进来说道:“皇上,太后请尹大人过去一趟。” “可是因为裘家之事?”元帝问尹济。 尹济有几分意外。问:“皇上知道此事?” 元帝点了点头:“朕虽然未曾亲政,却也听说了。爱卿这件事做得很对。朕跟你一起去见太后。” 裘太后看到元帝和尹济一起来的时候,脸色很差。 她从前真的小看了尹济! “皇上怎么来了?”裘太后露出了笑容问。既然元帝在。她原来要说的话就不能再说了。 元帝还带着几分道:“正好听说太后宣尹大人,朕想起来好几日没有来请安了。便一同过来了。” “臣参见太后娘娘。” 裘太后点了点头,对上尹济的眼睛。 他们的关系就此破裂,心照不宣。 原本张安夷丁忧对她来说是极好的机会。可惜尹济忽然与裘家作对,让她不仅断了左膀,还伤了右臂。张安夷与尹济不合。从前都是她在背后给尹济撑腰,现在没了她,张安夷再落井下石,尹济再怎么厉害也是势单力薄,不及张安夷在朝中的亲信众多、有沈未那样得力的帮手,将很难再有翻身的机会。 现在张安夷丁忧,尹济一下子成了最大的受益者,有了休养生息和准备的机会。 当真是天都在帮他。 裘太后的沉到了谷底。 十月一过,离年关就近了。 今年过年张家很冷清,张安夷他们都在郊外,府中剩下的除了张复和张安延,其他的都是女眷和孩子。因为老尚书和老夫人刚走。张府之中也没有过年的味道。 到了这个时候,离阮慕阳临产也就不到两个月了,那些反应都小了。可是隆起的动作让她行动十分不便,再加上膝盖怕冷,大部分时间都在穿云院中。也不出去。 这个年过得前所未有的清冷。 一眨眼就出了正月十五。 因为阮慕阳接近临盆,穿云院上上下下都十分小心,珐琅和红釉更是寸步不离。 大夫说阮慕阳怀孕之时情绪波动较大。前期身子弱,没有好好调养,外加淋雨体内有寒气。这一胎可能会有危险。 正月二十一日,一大早下起了雨。 正月的京城是极少下雨的,很是罕见。 天阴沉沉的。 阮慕阳懒洋洋地坐在房中抱着暖炉。跟珐琅和红釉说话。 “珐琅,你与合月是怎么回事?” 在外的那几个月,珐琅与合月接触的多。不想两人之间竟然生出了情愫。 红釉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对着珐琅挤眉弄眼。回到京城后,红釉被养得好了一些。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干瘦了。 珐琅的脸红了红,瞪了红釉一眼说:“你一个小孩子弄什么?不要瞎掺和。” 随即,她看向阮慕阳,带着几分羞怯说:“夫人,我与他什么事都没有。” 一看就是口是心非。珐琅不比点翠活泼,现在年纪也不小了,原先阮慕阳还担心她真的要跟着自己一辈子,耽误了她。“合月虽然死板了一些,为人却不错,很有担当。若是你们情投意合,等出了丧期,我便跟二爷说。给你们两个做主” “夫人!”珐琅打断了她,“我现在只想好好照顾您,其他的事情以后再说。” 点翠嫁人了。红釉还阮慕阳身边现在只有个珐琅最得力。 阮慕阳知道她的心,十分感动。 其实珐琅即便成了亲。也能继续留在她身边。阮慕阳正要说,刚开口就是一阵腹痛,痛得她叫了一声。 珐琅和红釉皆是吓得不轻。 “难道夫人要生了?”红釉问。 珐琅扶着阮慕阳去床上躺了下来。不停地叫她,见红釉愣在原地,立即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去把大夫叫过来?” 大夫和产婆都是早就准备好的。都住在张府。 很快大夫就来了,看了看,皱起了眉说:“二少夫人怕是要生了。” “天哪!”红釉惊叫了一声。 顿时穿云院所有人手忙脚乱了起来,再加上还下着雨,一下子更乱了。 莫闻被安排留在了穿云院没有随张安夷去京郊,听闻阮慕阳要生了,立即冲进了雨里骑上了快马赶往京郊报信。 第八十六章 贵重的满月礼 穿云院的动静很快惊动了整个张府。74b83 最先撑着伞赶过来的是胡云喜。她拉住手忙脚乱的珐琅问:“你家夫人怎么样了?” 珐琅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没有过经验,一下子遇到这样的事情也有些慌了手脚。她道:“四少夫人,产婆已经进去了,我们家夫人现在好像疼得厉害。” 她的话音刚落下,房中就传来了阮慕阳一声大叫,让她的脸色都有些白了。 胡云喜安慰道:“别慌。二哥呢,通知了吗?” 珐琅点了点头。 “好了,让屋子里那么多下人都出来,婆子跟产婆在里面就行了。找个人去盯着烧水的,让快一点儿,然后准备点参片。” “是,四少夫人。” 有了胡云喜主持大局之后,穿云院很快就没那么乱了。只是阮慕阳临盆碰上下雨,注定是要乱一些、下人们行动不便些的。 红釉年纪还什么都帮不了,只能在外面候着。听着阮慕阳一声声惨叫传出来,被吓得不轻。 很快。李氏、季氏、王氏、陈氏相继赶了过来。 “如何了?”季氏问胡云喜。 胡云喜道:“我方才将大夫叫来问了问,恐怕二嫂这胎会有些惊险。” 李氏重重叹了口气,透着几分焦虑。她这焦虑不似假的,即便她再不喜欢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妇,但是生下来的还是她的孙子或者孙女。“只盼能生个男孩。”她低声道。 “大嫂,你都有三个孙子了。”季氏语气里带着几分嘲讽。 张安延和王氏先生了一个女儿张初静,又生了个儿子,张安朝和陈氏夫妇则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李氏确实是有三个孙子了。 而张安玉和胡云喜的女儿才刚刚一周岁,季氏只有个孙女。虽然是个孙女,但是张家张安玉这辈都是男孩,现在先来个孙女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她听着李氏的话,心里就是不舒服。 季氏的最比李氏要厉害许多,再加上李氏也意识到现在在这儿计较男女不太好,就没有回嘴。 她们几人站在廊下,听着屋里阮慕阳的惨叫声。呼啸的寒风将雨吹进了廊下,叫人觉得十分的冷。 王氏冷得一个哆嗦,从下人手里拿来了手炉抱着,有些不耐烦,更不满李氏着急的态度,抱怨道:“她离开了那么久回来就有孩子了,是谁的也不知道” 红釉气得不行,恨不得撕烂了王氏的嘴。 “大嫂,积点口德吧。”胡云喜打断了她,声音有些冷。 原先胡云喜在张府的时候,王氏就因为掌家的事情跟她不对付,如今被她这么一说,王氏面上无光,整个人变得像斗鸡一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说:“还不让人说吗?而且这孩子生在这个时候,还风雨交加阴风阵阵的,命不好。” “二爷回来了!”看见张安夷从雨中匆匆走了过来,身后撑着伞的人根本跟不上他的脚步,红釉松了口气。 王氏一回头就看见张安夷走到了她身边,不只是因为他淋了雨身上带着寒气还是因为别的,她只觉得凉气从脚底心传了上来,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张安夷微微停下了脚步看了她一眼。 王氏脚下一软,差点摔倒,还好有丫环扶住了她才不至于失态。 这时,房中又传来了阮慕阳的叫声。 张安夷皱了皱眉,不顾旁人的阻拦,立即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月寒冬,张安夷从雨中从京郊一路快马赶回了张府,浑身几乎被雨淋得湿透。刺骨的冰冷是常人都无法忍受的,他却像是没有感觉一样。 男人怎么能进来。尤其还是张安夷这样的人物! 产婆看到看到张安夷,下意识地想要让他出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没敢说出来。 阮慕阳一阵阵的腹疼已经持续几个时辰了,脸色苍白,头发都被汗水浸湿。 “二少夫人,撑住啊,攒点力气,一会儿我让您使劲的时候您就使劲。”产婆说道。 阮慕阳从来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一边哭着,一边叫着,产婆的话她也只能隐隐地听到,疼得没办法作出任何回应。 “夫人。” 耳畔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格外的清晰,阮慕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微微睁开眼,她看到了穿着一身湿衣服的张安夷站在了床边。 疼得不行,她下意识地朝他伸手,想要依赖他,想要他来缓解她的疼痛。 张安夷的手在触及她之后又飞快地收了回去。 “慕阳,我身上凉气太重,碰到你对你不好,等我换身衣服。”他连衣服都没有来得及换。 手相触之时,阮慕阳确实感觉到了一阵冰凉,凉的她忍不住哆嗦,疼痛却也在那一刻奇异地减轻了一些。 张安夷匆匆地到屏风后换了一身干衣服,头发都未来得及擦干,只是在暖炉旁将衣服烤热了一些,便在床边坐下,握住了阮慕阳的手。即便他饱读诗书,是本朝的鸿儒,在朝堂之上翻云覆雨,对于女人生孩子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他看着脸色苍白的阮慕阳,紧紧地皱着眉。 “二爷,夫、夫人这次恐怕会有危险。”凭借经验,产婆意识到阮慕阳的情况不太好。 张安夷眼中闪过痛惜与慌乱,开口的声音坚定得如同是在下命令:“人必须没事。”他另一只手攥得很紧。 不得不承认,他从来没有这么怕过。 明明他的语气不算严厉。产婆却被他吓得不轻,连忙会意地点了点头。这意思就是若真的情况不好,大人和孩子只能保一个,那就保大人。 阮慕阳虽然疼得快要失去了意识,却听到了产婆的话。 她咬住了唇,握着张安夷的手紧了紧。 不行,她要自己平安无恙,孩子她也要! 即便她什么都没说出来,张安夷像是看出来了一样。对外面叫了一声:“大夫呢?” 大夫一直守在门外,听到声音便走了进来。 “大人孩子都要保住,没有万一。” 不能有万一。 产婆急得摸了摸额上的汗,看差不多了,说道:“二少夫人,用力啊。” 阮慕阳原先都疼得没有力气了,现在努力咬着牙坚持着。她脑中回想着张安夷的声音。 没有万一。 终于,在她一声惨叫之后,孩子生出来了。 “二少夫人!孩子生出来了!”产婆先是欣喜地笑了笑。随后发现孩子落地并没有哭声,脸色变了变,立即在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 依旧没有哭声。 房中有一瞬间静默。 产婆的脸都白了白,立即又拍了一下。 终于,婴儿的哭声传来,虽然不够洪亮。 产婆松了口气笑道:“二爷,二少夫人!是个男孩。” 阮慕阳也松了口气,欣慰地摸了摸还皱巴巴的孩子,全身像脱力了一样。 “夫人。你可感觉还好?”张安夷伸手替她抹去了脸上的汗,温和的语气之中带着浓浓的关切。 阮慕阳点了点头,随后眼皮越来越重,闭上了眼睛。 穿云院终于添了位小主人,母子平安。 门外,所有人松了口气。 听说是个男孩,李氏脸上露出了笑容。 阮慕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这一天的后半夜了。她也算是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 “夫人,您醒了。”看到阮慕阳醒过来,珐琅脸上露出了喜色。 阮慕阳点了点头。看到了就躺在她身旁,已经被包好了孩子。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脸,她的心里格外柔软,觉得先前的那些痛都是值得的。 “慕阳。” 听到声音,阮慕阳才发现张安夷竟然还在。 “你怎么还没走?”怕惊扰到孩子,她轻声问。即便是丁忧,他已然被许多朝中官员盯着,那些人恨不得找到他的错处狠狠参他一本,若是知道他留宿,不知道又要怎么骂他了。 张安夷那双淬着烛光的眼睛温柔极了,伸手抚了抚她的脸说:“始终不放心,想等你醒过来再走。夫人,我从没有像刚刚那样怕过。”即便是入仕一来,从翰林院编修一路步步惊险直至坐上内阁首辅的位置,经历过那么多九死一生,他从来没有像刚刚那样怕过。 她的身子会这么差,怀着身孕经历这么多,多半是他的过失。若是真有什么事,他恐怕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阮慕阳柔顺地笑了笑:“还好母子平安。” 终于,她跟张安夷有孩子了。虽然现在还什么都看不出来,但是她觉得他们的孩子一定会是极漂亮的。 张安夷陪阮慕阳陪了大半夜,直到阮慕阳吃了些东西又睡着了,才趁着天还没亮,灰蒙蒙的时候离开了张府。 阮慕阳终于生下了个男孩的消息第二天传到了阮府。 赵氏开心不已,立即准备许多东西,来张府看望她。 将外孙抱在怀中,赵氏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这孩子怎么这么轻?往后要仔细注意着他,好好调养才行。” 虽说是母子平安,可是大夫说孩子不足月,再加上阮慕阳怀有身孕的时候情绪波动大、思虑过重、身子虚弱,所以这孩子的身子也十分不好,生下来的时候就比寻常的孩子轻上许多。 阮慕阳点了点头,心中格外怜爱、也对这个孩子格外愧疚。 赵氏又问:“张安夷可有派人传来什么口信?” “母亲,昨日我生的时候他回来了,一直陪着我。”阮慕阳答道。 “他陪着你的?”赵氏有几分意外。女人生孩子男人大多是在外面等着的。产房是见血的地方,对男子来说非常晦气,鲜少会有男子要进去的。而且张安夷因为丁忧,住在京郊,赵氏没想到他回来了。 “他对你倒是真心。张家的男人都不娶妾,你比你姐姐要有福气多了。”说到阮暮云,赵氏叹了口气。 前年的时候,宋家给宋新言纳了个妾氏。不是他们夫妻不恩爱了,而是男子三妻四妾是免不了了。像张家这样有家规不得纳妾的整个京城找不到第二个。阮暮云当时没说什么,可是回到阮家见了赵氏后就哭了出来。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十分心疼自己的姐姐。 好在张家的男子不得纳妾,若是张安夷要纳妾,她恐怕没办法那么识大体。她根本连想都不能想象他对旁的女人那样温声疼惜。 和旁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是许多女人都要经历的,就连赵氏也是,阮中令有两方妾氏。像她们这样的正妻必须要能容忍。这个话题太过沉重,赵氏转移了话题道:“孩子可取名字了?” “还没呢。”张安夷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开。自然是没来的给孩子取名字的。 赵氏的话提醒了阮慕阳。确实该取名字了。 “这孩子身子不好,大名留给他父亲取,小名要取得随意一些,都说贱名好养活。” 阮慕阳点了点头。这跟她想的一样。孩子的大名自然是要留给张安夷取的,她不是的料,取名恐怕也取不好,也就不在张安夷这样的人面前班门弄斧了,小名随意一些,她可以取。 赵氏离开后。阮慕阳便开始想孩子的小名了,一想便想了好几天。 最后,他决定给孩子的小名取叫廿一。 他生于正月二十一,便是廿一。 “夫人,小少爷这个小名好!”红釉道。 阮慕阳笑了笑,满眼温柔地看着怀中的廿一。恢复了几日,她的身子已经有些力气了,下身也不怎么疼了。 廿一长开了一些,不再像刚刚生出来的时候一样皱巴巴的了。白白的一团,十分招人喜欢。 又恢复了几日之后,阮慕阳让珐琅准备了笔墨,准备写信将给孩子取了小名的事情告诉张安夷。 当日,京郊老尚书与老夫人坟前的草房内,张安夷拆开信封,看到那一列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格外温和的笑容。 信上虽然只有一列字,却能听出是阮慕阳的口吻给孩子取了小名廿一。大名等二爷来取。 草房之中的陈设十分简单,处处透着朴素之感,张安夷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与生俱来的清俊和岁月磨炼下留下的儒雅变得更清晰。他身处于这样的草房之中,就连一箪食,一瓢饮都成了内敛的优雅与高贵。 在简单的木桌上铺开笔墨,他提起笔,写下一段话由生辰取小名,夫人甚是高明。切记好好调养身子。毋叫我忧心。 信送出去的当晚,阮慕阳便收到了回信。 阮慕阳觉得莫闻这样来回跑有些辛苦。 打开信,看到上面的字,她如同听到了他揶揄的语气一般,挑了挑眉。 她实在不会取名,无可奈何之下才跟据生辰取的,竟叫他发现了。 成亲这么久,简短的书信往来之前从未有过。阮慕阳却从中体会到了几分隐晦的、难掩的乐趣。虽然他没说,她也知道过去的事情还在他心中。她能够看出他的愧疚和补偿,其实她也一样。因为同样存着愧疚,所以他们之间还是有几分小心翼翼,这样书信的来往反而将他们之前拉近了许多,前所未有的近。 就这样,阮慕阳和张安夷通过书信经常来往,语气轻松。每当看着莫闻从京郊回来,阮慕阳便会十分期盼,同时对莫闻还有几分愧疚之意。 廿一不怕生人,十分讨人喜欢。 之前有一次李氏过来,象征性地关心了阮慕阳几句之后就聊不下去了。阮慕阳跟李氏很生疏,也没什么好说的。正好奶娘将廿一抱了过来,李氏便将廿一抱在手里看了看。谁知廿一忽然朝李氏笑了。 李氏有几分意外,先是愣了愣,随后笑逐颜开。 倚在床上的阮慕阳看着李氏高兴的样子,心中有几分感慨。她与李氏这么多年了,关系都无法缓和,甚至一度闹僵,这孩子随随便便一笑,就将李氏给搞定了。 实在厉害。 很快,就到了廿一满月的日子。廿一长得很快,虽然抱着还是很轻,但是眉眼已经能看出来一些了。他的额头、鼻子、嘴巴长得都很像阮慕阳,十分精致,那一双眼睛却像极了张安夷。 因为张府还在丧期,廿一的满月酒并没有办,但是依然有许多人送来了满月礼。 王氏和陈氏都是象征性地送了一些。胡云喜送了一把精致的银锁,要说最让阮慕阳意外的就是李氏竟然送了把金锁。就连她的嫡长孙张青儒满月的时候,李氏都没送这么好的东西。听说王氏知道了李氏送了把金锁,气得不轻,在沾雨院之中骂李氏偏心。 “夫人,小少爷与您长得真像,真好看。”廿一满月这日,点翠来了一趟,送来了些做好的衣服。 廿一现在穿的衣服都是她的一双巧手做的。 阮慕阳看着怀里的廿一,心里格外的满足。 “对了。夫人,尹大人托我给小少爷送来了一份满月礼物。”点翠拿出了一个有一个手大的木盒。 去年尹济回京的时候阮慕阳听到了一点风声,现在偶尔也会听到一些他的消息,得知他现在在朝在野名声都非常好,也有了些拥护的人。 阮慕阳打开了盒子,在上面的是一块精致的玉佩,金镶玉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点翠看得惊讶。 “好漂亮!”红釉感叹。 再一摸,这块玉还是暖的。阮慕阳微微皱了皱眉,这礼物太贵重了一些。 盒子底下还有还有两张叠在一起的纸。 阮慕阳打起来,打开,先看到了上面一张。 纸上就一行字干爹的小小心意。 这心意还小? 这恐怕是廿一收到的最贵重的满月礼物了。 阮慕阳失笑,又去看底下一张。 这一看,她更加惊讶了。这不是一张普通的纸,是一张契约,仔细一看是离张府不远的慈航药铺的契约。 廿一的身子弱,今天送药材的也有。但是阮慕阳第一次见到有人直接送药铺的。廿一小小年纪就有一间铺子了。 “尹大人出手真大方。”红釉像是被尹济阔绰的出手给惊讶到了,语气十分夸张。 扬州本就是富饶之地,尹家又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富商,涉及的生意很广,药材只是一部分。只是即便真的阔绰,这礼也送的太贵重了一些。 他的心意阮慕阳是十分感动了。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收下了。反正尹家这么富有,尹济这干爹不能白当。 晚上,张安夷派人送来了给廿一的满月礼物,是一个木盒加上一封信。 盒子里是一个小木马。巴掌大,十分精致,每一条边都被修得很圆润,不见棱角,看痕迹是他亲手雕的。阮慕阳难以想象他那只拿笔杆子替三代君王批奏折、拟写圣旨的手拿着刻刀雕东西是幅什么样的情景。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手艺。 阮慕阳勾了勾唇,拿着小木马逗着廿一玩了几下,又打开了那封信。 信上只有三个字张青世。 张安夷那一辈是“安”字辈,下来是“青”字辈。张安延的长子叫张青儒,张安朝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张青玄和张青至。 “张青世”这三个字就是张安夷给廿一取的大名。 阮慕阳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十分满意这个名字。 往后廿一的大名就要张青世了。 张青世满月是在二月二十一,往后入了春,天就开始渐渐转暖。到了八月下旬,张安夷、张安朝、张安玉兄弟三人丁忧一年期满,张安夷和张安玉起复,官复原职。 这时候,张青世已经七个多月了。 张青世身体弱,大夫说不能吹风,平日里阮慕阳十分小心他,鲜少将他带出去,而张安夷吃住都在郊外,是以除了张青世出生那一晚过后,便再也没见过他。 七个多月大的孩子已经会认人了,好在张青世好带,谁抱都要,不会跟人生分。 许久没见,阮慕阳觉得张安夷清瘦了一些,看起来更加儒雅了。将近而立之年,他看起来更加成熟,原先那高深老成的性格沉淀下来后,与他的成熟更加相符,带着一种特有的魅力。 对上他那双能够包容岁月变迁、沧海桑田的眼睛,阮慕阳的心微微跳了跳。她低头对怀中的张青世说:“廿一,这是你的父亲。”说着,她将张青世抱给了张安夷,想让他抱一抱他们的儿子。 可谁知张安夷刚刚将张青世抱在手中,从来不认生的张青世竟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第八十七章 亏欠了他 张青世的哭声让阮慕阳愣了愣。74b83他平日里只有饿了尿了或是有哪不舒服才会哭。 可是奶娘刚刚将他喂饱。 阮慕阳从张安夷手中把张青世抱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哄了两下他便不哭了。见张青世小脸上还带着一滴眼泪却朝自己咧嘴笑了,她一脸莫名,又将他抱给了张安夷,道:“二爷小心着抱。” 他们父子到现在见的少。她唯恐他们不亲。 可是,张青世一到张安夷怀里,又开始大哭了,变脸极快。 阮慕阳看不得他哭,看到他哭得脸都红了,心疼得不行,只好再次将他抱回来哄着,看向张安夷说道:“许是廿一第一回见二爷,有些陌生。” 没哄两下,张青世又不哭了。 张安夷没有再要抱张青世,而是看着他在阮慕阳怀里,慢慢咧开了嘴,目光有些复杂。他伸手,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抹去了张青世脸上的泪水。 “记得夫人来信的时候说过,他是不认生的。”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无奈与沉痛。眼中带着难言的情绪,显得有些孤寂与落寞。 阮慕阳答不上来。她也不知道张青世是怎么回事。到张安夷怀里就哭,回到自己手上就笑,显然就是不喜欢张安夷。 她原先找了这个说辞是不想让张安夷难过,可是他那么聪明,一眼就看清了事实,根本不容易骗。 人有时候还是糊涂些好。 张安夷的声音再次想起,有些悠远,像是在自言自语:“许是他觉得我亏欠了他。”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他现在什么都不懂,等大些了就明白二爷是他的父亲了。”她的声音很温柔。 “但愿吧,确实是我亏欠了他的。” 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沉闷。 鲜少看到张安夷这副样子,虽然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却让人能感觉到一种无力和悲伤。这种情绪看似不动声色,却能将身边的人影响。阮慕阳心下一阵叹息,有些不忍。 不光是他。还有她自己,是他们两个人亏欠了这孩子。 没多久,张青世在阮慕阳的怀里睡着了。 阮慕阳喊来奶娘将他抱了下去。 洗漱过后。阮慕阳替张安夷宽衣。 “明日你要进宫?” 张安夷点了点头。 张安夷丁忧这一年以来,整个张家像是远离的朝堂的纷争。至少阮慕阳是这样,没有勾心斗角。没有阴谋阳谋,过得十分轻松。但是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等张安夷官复原职。又将是风起云涌。 阮慕阳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有件事我一直忘了同你说。去年我在金陵的时候,尹济于我有恩,我当时便让还未出生的廿一认了他做干爹。” 张安夷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向阮慕阳:“夫人是想让我对他手下留情?” 他一下子就猜出了阮慕阳当时的用意。 去年那时候虽然他不在金陵,却能大致猜想到是什么情况。 阮慕阳隐约觉得张安夷有些不悦,看着他。 张安夷叹了口气,握住了阮慕阳的手,神色柔和了下来:“既然认了,他便是廿一的干爹了。他的运气很好,我丁忧这一年期间,他养精蓄锐。即便现在我官复原职,也没那么好动他了。” 他这样妥协,在阮慕阳意料之外。 “实际上尹济他”意识到再提尹济不太好。阮慕阳想转移话题问问张安玉是否马上就要回青田,面前却忽然暗了下来。 张安夷抬起了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 他极其怜爱地在她的唇上啄着,几分小心翼翼。几分宠溺,似乎要温柔地将他的思念和别的情绪都告诉她。 不知为何,阮慕阳的鼻子竟有些酸。 张安夷贴着她的唇。声音低哑地问:“夫人,我是极其后悔的。你可曾想我?”将阮慕阳送去沧州大约是张安夷活到现在做的最后悔的事情。他是个内心坚定,甚至有些冷漠的人。为达目的更是可以不择手段。当初上元节将计就计被阮慕阳拉入水中,直到后来真相揭晓,在他最愤怒的时候。他也不曾后悔过,可是将她送去沧州的决定却让他后悔不已。 今日,亲生儿子见了他比见到陌生人都不如。更是他咎由自取。 先前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阮慕阳抿着唇没有说话。 张安夷轻叹了一声,挤进了她的口中。 唇齿交融。周围渐渐热了起来。 阮慕阳被迫紧贴着他的身体,感觉他的手隔着衣物在她背后敏感的脊柱处来回游移,引得她一阵阵轻颤。 倏地,张安夷的手停在了她的背上,俯下身子将她横抱了起来。 将阮慕阳置于锦被之上,细细地抚过她的眉眼之后,张安夷拉下了床帐覆了上来。 真切地感受到彼此的温度,两人皆是一声喟叹。 衣衫尽褪,呼吸交缠,阔别一年之久后是极致的缠绵与拥有。 第二日,张安夷进宫面圣,官复原职。 他的起复很低调。却让朝堂默不作声地震动了一番,更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的。 内阁首辅张安夷,回来了! 裘太后召见了张安夷。一年的垂帘听政让裘太后身上那股南方女子的婉约气彻底消失了。剩下的只有威严和无比的尊贵。 “听说张大人丁忧期间喜得一子,哀家还未来得及恭喜张大人。往后这朝中还要多多仰仗张大人。”裘太后虽然是笑着的,可是那一双眼睛都尽是寒光。去年。不仅裘家元气大伤,而且孙振和孙浩游父子都被杀了。尹济和张安夷接连在挑战她的底线。 张安夷不动声色:“多谢太后娘娘。臣定当为皇上,为光华的江山竭尽所能。” 与裘太后一番你来我往后。张安夷便去了文渊阁。 他丁忧期间,朝中的事务都是沈未和其他几个内阁大臣在打理。沈未时不时会像张安夷传递一下消息,是以即便是丁忧。张安夷对朝中动向也很是了解。 “张大人。” 张安夷点了点头,目光在文渊阁内所有人身上扫了一圈后,落在了尹济身上。 第八十八章 张青世的良心 察觉到张安夷的目光,尹济抬起头来看向他,轻佻一笑道:“还未恭喜张大人。74b83” 现在的内阁,张安夷回来之后排序是这样的张安夷是内阁首辅不用说,接下来是沈未,尹济、宋学士,还有两位已过花甲之年的大学士。 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尹济已经不再是内阁末位了。 张安夷和尹济四目相对,旁若无人,似乎是在暗中较量着什么,为的目的很多。 张安夷最先移开了眼睛,温和一笑道:“尹大人同喜。” 他这一声“同喜”来得莫名其妙。让其他人心中疑惑了起来。同喜什么?难不成尹大人家里也发生了什么喜事? 尹济却听明白了他这一声“同喜”的含义。 他都当干爹了,能不是喜吗?他俩一个亲爹一个干爹,不就是同喜吗? 除了张安夷之外,张安玉也要回到任上了。 临走前一天,胡云喜抱着女儿张初月来穿云院跟阮慕阳道别。 张初月跟张青世相差七个月。平日里阮慕阳和胡云喜也经常把两个孩子抱在一起玩。 “四弟妹回去一路上要小心,好好照顾初月才是。”有了孩子以后,阮慕阳的心就变得格外的软。张初月现在也就一岁多一些,坐马车从京城去青田也要遭一些罪了。 胡云喜点了点头:“多谢二嫂关心,我会注意的。” “不过还好,明年四弟在青田三年的任期就满了,到时候应该能回到京城。”说到这里,阮慕阳的语气轻松了些。 第二日,张安玉和胡云喜夫妇就带着女儿坐上马车离开京城了。临走的时候,阮慕阳抱着张青世去张府门口送他们,即便已经是夏天了,她依然十分小心,害怕张青世吹了风生病。 像是知道张初月要走了一样,张青世在阮慕阳怀里一个劲地拽手拽他二姐,咿咿呀呀的像是要哭。 十分可爱。 送走张安玉和胡云喜夫妇,阮慕阳要抱着张青世回穿云院,正好跟陈氏同路一段。 “青玄,青至,这是你们二婶,快叫二婶。”陈氏忽然道。 张青世的身子不好,阮慕阳大部分时间都在穿云院里照顾他,除了跟胡云喜以外,很少跟别人走动,尤其是王氏和陈氏。她始终记得当初张安朝帮着洛阶潜进张安夷书房,被她抓个正着的事情。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不得不防着他们夫妇二人一些。 “二婶。”张青玄和张青至乖巧地叫道。 他们兄弟两人之间,张青玄这个做哥哥的长得像陈氏,张青至长得更像张安朝。 刚刚为人母的阮慕阳对两个孩子狠不下心来,即便知道陈氏是有目的的,还是朝两个孩子笑了笑道:“真乖。” 看着阮慕阳对两个孩子露出了笑容,陈氏松了口气,胆子也大了一些:“二嫂” “三弟妹可是有什么事?”阮慕阳打断了她。 她实在不耐烦听陈氏欲言又止,十分不爽快的声音,直接替她切入了正题。 陈氏顿了顿,道:“二嫂,能不能去你院子里说?正好青玄和青至两兄弟也想陪陪弟弟。” 阮慕阳看了眼张青玄和张青至两兄弟,见他们确实十分好奇地看着她怀里的张青世,而张青世在她怀里露出了个小脑袋对他们兄弟二人笑,想了想便答应了。 这孩子真的是不怕生。无论是谁只要逗一逗就能笑出来,偏偏在他父亲张安夷那里不行,只要张安夷一抱他,他就哭。是以张安夷到现在都没好好抱过他。 大约真的是他们父子缘浅。 阮慕阳心中叹了口气。 到了穿云院后,阮慕阳让珐琅将张青世抱了下去,张青玄和张青至兄弟俩也跟着去了。 在红釉给陈氏倒了杯茶之后,阮慕阳开口道:“三弟妹想要说什么?” 陈氏忽然站了起来,在阮慕阳面前跪了下来。 阮慕阳的眸光动了动,却没有去扶她起来,而是问:“三弟妹,你这是做什么?” 不知道是因为屈辱还是因为真心悔过,陈氏的含着眼泪说:“二嫂,当年的事情是我们错了,希望二哥和二嫂能原谅我们!” 从张安朝没有官职在身却要留下来丁忧,阮慕阳就能看出他们有什么目的了。她没有表态,而是道:“三弟妹你先起来。”毕竟陈氏也是张府的主子,这么跪着不好。 以为阮慕阳心软了,陈氏站了起来坐下,满眼期盼地看着她,继续道:“二嫂,那时候的事情真的是我们的错,这几年我们在庄子上也好好反省了一下。看着青玄和青至跟着我们在庄子上受苦,我们心里不忍心。尤其是青玄,再过两年就到了开蒙的年纪,在庄子上恐怕就要耽误了。” 阮慕阳静静听陈氏说着。实际上她打心底是不愿意让张安朝和陈氏回来的。他们两个虽然平日里低调,可是却也作妖的厉害。 “二嫂,你现在也当了母亲,应当知道为人父母的心,要是换做是青世,你想想,你怎么舍得?”说到这里,陈氏几乎声泪俱下了。 阮慕阳不得不承认陈氏的这个说辞很好。她几乎被说动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在阮慕阳沉默之际,陈氏再次跪了下来:“二嫂,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他们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张家的小少爷啊。” “三弟妹你先起来。”阮慕阳被陈氏又一跪跪得有些头疼。 “二哥和二嫂若是不原谅我,我便长跪不起。”陈氏的语气十分坚定。 可是张府的三少夫人跪二少夫人像什么样子,若是传到外面,张安夷少不了又要被参上一本。 阮慕阳其实看在张青玄和张青至两个孩子的份上已经有些心软了。她道:“三弟妹你先起来。你也说了这事儿不止我一个人,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心疼两个孩子,自然是不会跟你计较了,可是你二哥那边我也做不得主。这样吧,今晚我跟你二哥说一说。” “真的?”陈氏抹了把眼泪,站了起来,“多谢二嫂。” 晚上张安夷回来。阮慕阳抱着张青世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好几日过去了,张青世依旧是一到张安夷手里就哭。为了增进他们父子之间的感情,阮慕阳每晚都会抱着张青世,让他慢慢遇张安夷接触。 张安夷本就是温和的性子,对待张青世十分有耐心,甚至还有几分小心翼翼。 “今日三弟妹来找我了。”阮慕阳一边逗着张青世一边说。 张安夷手上的动作停了停。 不知是张青世伸手去抓张安夷的手指,因为他忽然停了下来没抓住,还是因为对别的事情不满。忽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阮慕阳立即去哄他,抱着他柔声说道:“别哭,是不是你父亲又惹你了?” 像是为了附和,张青世越哭越起劲。 张安夷见状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给气的还是无奈的。 堂堂内阁首辅,辅佐了三代君王,却偏偏搞不定自己的亲儿子,说出去叫人笑话。 好不容易将张青世哄安静了。阮慕阳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对张安夷说:“三弟妹又哭又跪的,我便说这事儿还得看你,让她回去等着。” 张安夷挑了挑眉毛:“夫人这是将事情都推给了我?” 阮慕阳默认了。不是他说可以将事情都推给他的吗? 张安夷勾唇笑了笑,看着他们母子二人,眼中尽是娇惯,并无不悦之意。他道:“三弟费尽心思留下来丁忧,丁忧的一年里也是本本分分,找不到一点错处,我答应了祖父祖母要好好照顾张家,那便让他们留下来吧。” 提起老尚书和老夫人,他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伤。 答应了便是要做到的。阮慕阳知道他是个十分有担当的人,原先也猜想张安夷应该会让他们留下来,果然如此。他看似对张安延、张安朝冷漠了一些,实际上还是十分为他们着想的。 许是因为要担负的、守护的太多了,所以也不屑于说出口了。 阮慕阳忽然觉得他肩上的担子太沉了。 他们再给张安朝和陈氏一次机会,也是最后一次了。 得到消息的张安朝和陈氏夫妇二人十分高兴,陈氏还再次带着张青玄和张青至兄弟二人来了趟穿云院,千恩万谢。 每回有事相求成功了之后,陈氏都是这副样子。阮慕阳都看习惯了,心中没有任何波动。她不知道陈氏的谢到底有几分真心,即便有真心,真的是怀着谢意的也不知道这个谢意能坚持多久,说不定转眼就又忘了。 “三弟妹不必谢我们,我们都是一家人,只盼着你们日后能好好过日子,将两个孩子抚养成人。” 至此,张府莫名其妙被送到庄子上去的三爷夫妇终于回来了。 除非陈氏来穿云院,不然阮慕阳很少跟她来往,是以张安朝夫妇回到张府对她来说,除了要小心一些之外,并没有别的影响。她整日都在穿云院里带张青世。 张青世的身子一直不好。动不动就咳嗽发热,前阵子让阮慕阳十分忧心。好不容易好了,她想着还未将他带去过阮家,便去了。张青世这孩子极讨人喜欢,还没有遇到过不喜欢他的,到了阮家之后,阮中令和赵氏也是喜欢得不行。 从阮府回来后的第二天,李氏派了婆子来说想要将张青世接过去带几天。 阮慕阳自然是舍不得的。 之前李氏也提过几次。都被她以张青世身体不好给拒绝了。 昨天刚好一点带去了阮府,今日李氏就又派人来了。 这一次回拒了之后,李氏亲自来了。 “知道你是廿一的娘亲舍不得孩子,可是我也是廿一的祖母啊,还能对他不好吗?”李氏的语气之中带着对阮慕阳的浓浓的不满。她们原先关系就极差,因为张青世稍微缓和了一些,现在又是水深火热。 实际上李氏到现在都十分不喜欢阮慕阳,对张安夷也是淡淡的。可是她实在是喜欢这个孙子啊。可以把孙子带在身边跟自己亲啊,就跟张安夷小时候被老尚书带在身边一个道理。张吉要丁忧三年,如今院子里十分冷清,有孙子陪着会好许多。 阮慕阳多少猜到了一些她的心思,心中发冷,面上笑着道:“母亲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我自然知道母亲十分疼爱他。可是廿一还现在是离不开我的,而且还没断奶。等他大一些。懂事了一些就能经常去陪陪您了。” 李氏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觉得阮慕阳的这番说辞太好解决,说道:“廿一这么好带,谁都要,我带也是一样的。而且我生了两个儿子,带孩子比你有经验。至于奶娘,一块跟着去好了。” 她是铁了心要把张青世带回去的。 说完后李氏又问:“廿一呢?” 阮慕阳答道:“喝完奶刚刚睡着。” 李氏只当阮慕阳是故意拖延时间,便道:“那我就等着他醒过来再带他走。” 意识到自己太过强势了些。阮慕阳也不是好对付的,李氏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对阮慕阳说道:“瞧瞧你,别人有喜和坐月子的时候都会圆润一些,倒是你,反倒比先前瘦了,到现在气色看起来也不好。正好等廿一到我那里之后,你也能好好调养一番。” “多谢母亲关心。我很好。”阮慕阳的语气不变。 李氏冷哼了一声。 阮慕阳原本打算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李氏将张青世带走,可是见李氏态度,知道即便这一次带不走,往后她还是会想办法。 阮慕阳对红釉道:“去看看小少爷醒了没?让奶娘醒了就抱过来。” 她的态度忽然转变,李氏惊讶得挑高了眉毛,奇怪地看了看她。 阮慕阳笑道:“母亲是廿一的祖母,自然是会对他好的,看得出来母亲是真心疼爱他。” “知道就好。”李氏虽然因为阮慕阳的态度转变觉得奇怪。心底却也因为她的顺从生出一丝得意。 没过多久,珐琅将张青世抱了过来。 张青世刚刚睡醒,小脸儿上还有红红的印迹,很是可爱。 看到他,李氏立即笑逐颜开伸手去抱他,嘴里不停地叫道:“乖孙儿,乖孙儿。” 被她逗了几下,张青世眨了眨眼睛。咯咯笑了。 李氏十分满意,抱着他不撒手,回头对阮慕阳说:“廿一我就先抱回去养几日,你好好调养身子。”说完,她像是怕阮慕阳后悔了一样,立即离开了。 “夫人,真的让大夫人这样把小少爷抱走吗?”红釉看得急坏了。 “当然不是。”阮慕阳跟了上去。 张青世确实是谁抱都要,不认生,但一直是在阮慕阳在场的情况下。可以说他从出生到现在都没离开过她。 阮慕阳在赌张青世对她这个娘亲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是依赖她的,李氏抱不走。 若她这儿子真的是谁抱都走,那她也没办法了。 只能等一会儿张安夷回来亲自去把儿子要过来,或者派谁去李氏那里抢回来,往后像防贼一样防着李氏。 可是,被李氏抱出房门后,张青世并没有哭,甚至小脸上还笑着,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阮慕阳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忽然觉得或许她这个娘亲对张青世来说也不是十分特别的。 阮慕阳就这样一直远远地跟着。 走到院子里,张青世没有哭,都快走出穿云院了,张世清依然没有哭。 阮慕阳的心几乎都凉了。 她不管了,就算真的跟李氏闹翻,闹得张府所有人都知道甚至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她也要把张青世抱回来,绝对不会让李氏抱走的。 就在她想着到底是派合月去把张青世抢回来,还是等张安夷回来去抱回来的时候,忽然传来了张青世的啼哭声。 阮慕阳心里先是一喜,随后心疼得揪了起来。 李氏没想到看着不认生的张青世在她前脚刚踏出穿云院的时候,后脚就哭了起来。 当真是离不开他母亲的。 李氏的脸色极差,却又不能再说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阮慕阳过来从她怀里把孩子抱走。 到了阮慕阳怀里,哄了一会儿后。张青世就不哭了。 “廿一还是太小了离不开。母亲若是喜欢,便经常来看他吧。”阮慕阳最看不得张青世哭,尤其是哭得脸都红了的时候,更是心疼不已。 李氏不甘心,却又没办法。她看了眼阮慕阳怀里的张青世,知道孩子还怪得不孩子,只能作罢。等他大一些了再说。 阮慕阳与她的关系一直不好,若是一直被她带着,跟孩子说自己的坏话,这孩子以后指不定跟她多生疏呢! 绝对不行。 晚上张安夷回来后,阮慕阳将李氏来的事情跟他说了一些。 张安夷笑了笑,眼中似乎带着几分不屑,道:“母亲倒是对这孩子上心。” 随后,他又看向在阮慕阳怀里咿咿呀呀、挥动着小手和小脚的张青世。含着几分笑意道:“你倒是还算有良心,没有伤了你母亲的心。”日日相对,张青世对张安夷熟悉了一些,可是依旧一被他抱就哭。 今日李氏要把张青世带过去养的事情让阮慕阳想起了跟在老尚书身边长大的张安夷。 老尚书和老夫人都是极为讲理的人,决计做不出李氏这样的事情的。 “当初祖父为何会将二爷带在身边养?”阮慕阳问道。从前她不曾想到过这个问题,只是觉得老尚书是看着张安夷聪明。直到现在当了母亲,李氏要把张青世带过去养,她才意识到一个母亲是多么舍不得自己的孩子的。 “这事啊”张安夷任由张青世小手攥着自己的手指。目光柔和极了,“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记事,也是后来听说的。若不是夫人今日提起来,我都要忘了。” 他语气之中带着回忆的悠远,仿佛穿透了岁月,引得阮慕阳的心绪也沉浸了进去,甚至微微地感觉心里发酸。 成亲这么多年。阮慕阳也算是十分了解他的性格了。他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往往背后的事情就越叫人触动和惊讶。 阮慕阳沉默着,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张安夷的声音温和极了:“据说是我出生后,母亲让人给我算了命,说我冲了父亲的官运。” 算过命的第二年正好就是春闱,张吉果然落了榜。那已经是他第二次参加春闱了,做了十足的准备,依然落榜。 张吉和李氏夫妇便将落榜的事情怪到了刚刚一周岁的张安夷头上,甚至要将他送到庄子上。 自己的儿子有几斤几两老尚书是知道的。他被张吉糊涂得将自己的无能怪到孩子身上气得不轻,可是那时张吉已经下定决心再考一次,怎么也不肯让张安夷继续留下来,无奈之下,老尚书只好将张安夷带到了自己的身边。 可是三年后,张吉再次落了榜。 他依旧把一切怪到了张安夷头上。 是以后来看着张安夷金榜题名,一路入翰林、入六部、入内阁,张吉的心中很不是滋味。 不知什么时候,张青世也不咿咿呀呀地叫了,整个房里只有张安夷温和极了的声音。还什么都不懂的张青世似乎是被张安夷那浸润了岁月的儒雅所吸引,一双与他很像的眼睛一直看着他。 “为何从来没听人提起过这件事?”阮慕阳从来不知道张安夷还有这样一段过往。她一直觉得张安夷八岁就被誉为神童,名冠京城,有得老尚书喜欢,在第一次春闱落榜之前都是十分风光的。 张吉跟李氏真是糊涂的可以。 看到阮慕阳眼中的心疼,张安夷勾起了唇,说道:“因为祖父觉得太过荒唐,不准父亲和母亲再说,渐渐地就没有人提起来了。” 这语气,竟是反过来安慰了她。 聪明的孩子往往也要比普通的孩子敏感一些,阮慕阳简直不能想象那时还很小的他面对父母的疏离心里是什么感觉。 怎么会有张吉和李氏这么糊涂的父母? 第八十九章 抓周 没办法把张青世抱回去养,李氏只好一直来穿云院了。 阮慕阳自从知道了张安夷从小跟在老尚书身边长大的原因,对李氏就一点好感都没有了。每次看到李氏,她就替张安夷鸣不平。被父母这样嫌弃疏离,他还能养成这副性子,真的是多亏了老尚书的教导。 天慢慢变冷了起来。 到了冷天,张青世的身体就更不好了,根本吹不得风,一吹风就咳,咳了就难受,难受了就要哭。每回他病起来,阮慕阳就着急得连觉也睡不着。 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张青世依然这样反反复复。 大夫说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最难治,他的身子只能慢慢调养了。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平日里弹劾张安夷的那些大臣不知是没了弹劾的内容还是因为别的原因。竟然拿张青世做起了文章。说张青世是张安夷在丁忧期间与妻子同房生的。 这根本是无稽之谈,只要算算张青世的年纪就知道不可能了。 可是谣言就是这样起来的,许多根本不清楚真相的百姓相信了,不仅骂张安夷,还骂张青世,甚至诅咒他。 事情传到阮慕阳耳朵里的时候,阮慕阳气得发抖,尤其是这时候张青世还病着。她恨不得把造谣者抓起来。 百姓能被带动,明显就是有人故意为之。 又是一晚阮慕阳陪着张青世,张安夷轻声劝道:“夫人,你到冬天膝盖不好,不能受凉。夜里寒气重,到时候膝盖又要疼了。” “可是我怕他半夜里又哭。”阮慕阳心疼极了。 他们两个对于这个孩子都是十分愧疚的。 “夫人去睡吧,我正好还有些政事着他。” 阮慕阳看向张安夷说:“可是你明日还要上朝。”张安夷每日要处理许多繁琐的事务,也是十分累的。 张安夷笑了笑道:“反正我也得晚点睡,等后半夜了我要睡了就叫你起来。” 阮慕阳觉得这样换着也行,便点了点头。 “夫人。”张安夷轻轻地抚摸着张青世的,“造谣者我已经查出来了,很快就能给夫人一个满意的交代。” 授意造谣的裘皇后,阮慕阳和张安夷都知道。只是动不了裘皇后,只能把她下面的人抓起来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眼中闪过冷意。回去后她就睡了,可谁知这一睡就睡到了天亮。 看到外面的天光,阮慕阳心下一紧张。她好几晚没怎么睡了,一沾上枕头就睡着了,以为张安夷会叫她,没想到竟然没有叫。 阮慕阳喊来了珐琅问:“廿一呢?” 珐琅道:“夫人放心吧,小少爷正睡着呢。二爷照顾了小少爷一夜,刚刚才去上朝。” 阮慕阳点了点头。 张安夷对张青世也是喜欢极了的,但是他从来都不是习惯把心思说出来的人,总是悄然无声,不动声色的。等旁人慢慢意识到的时候,他背后已经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了。 文渊阁之中。 沈未刚刚看了本折子,又是关于裘家极其旁支的,觉得需要跟张安夷商讨一下再做定夺。 她把折子递给张安夷,意外地发现他的精神似乎不太好,眼下一片浅浅的青黑。 “堂堂内阁首辅昨晚做贼去了?”沈未揶揄地说道。 张安夷接过她递来的折子看了起来,根本没有抬头看她,嘴里说了一句:“照顾儿子。” 沈未失笑。 张二的性格她最清楚不过。看似好相处又谦和,实际上内心倨傲得不得了,还有几分文人的架子,从前根本难以想象他彻夜照顾儿子的样子。 听到笑声,张安夷终于抬了抬眼。 沈未噤声,不满地撇了撇嘴,转移了话题道:“这周庸是裘夫人的远房表哥,太后的表舅,咱们是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是给办了?”如今看着张安夷连孩子都有了,她藏在心底的那份心思也慢慢淡了。而且现在沈家已经平反了,她全身心地投入了朝政之中,觉得日子过得十分充实,也再没有太多念想了,觉得一辈子就这样也挺好。 “既然不是姓裘的,还是远房,那便该如何办就如何办。” 大概是经过尹济之后,裘太后觉得外人都不太可信,便开始扶持培养自己的亲戚了。 沈未点了点头。她跟张安夷想的一样。 而且最近裘太后越来越过分了,他们是要有些动作了。 随后,张安夷又给沈未看了一封信。 沈未看后露出了愤然,目光之中带着冷意说:“原来谣言竟是吴玉那个老贼传出来的,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张安夷通过层层往上查,终于查到造谣张青世是他丁忧期间有的人是右副都御使吴玉。 他的语气之中不带任何情绪,只说了四个字:“杀一儆百。” 第二日正好逢上早朝。 处理了一些寻常事务之后,位列百官之首的张安夷站了出来,对元帝道:“皇上,臣要参右副都御使吴玉。” “张阁老有何事要参?”元帝问道。元帝今年已经十一岁了。 张安夷的声音在在空旷的朝堂上响起:“臣要参吴玉出言诽谤朝廷命官。臣的儿子什么时候有的一算便知。” “朕是听说张阁老得了个儿子,对传言也有所听闻。”元帝来了兴致,问尹济道:“尹大人,你算算张阁老的这个儿子是什么时候有的?” 元帝对尹济十分青睐。 尹济出列道:“皇上,臣听闻张阁老的儿子是正月生的。听说还是早产,应当是四五月有的。” 东窗事发,吴玉惶恐地跪了下来,道:“皇上,臣冤枉啊。臣也是听别人说的,并不是造谣。” 张安夷看向跪着的吴玉,声音平静:“那么吴大人是听谁说的?” “我”吴玉看了眼元帝宝座之后的帘子,顿了顿。道,“臣、臣也不记得了。” “皇上,都察院主掌监察、弹劾、建议,御史们监察百官甚至皇上,这股造谣之风不整顿,便会败坏朝纲,致使大臣蒙冤,危及江山社稷。”说道这里。张安夷跪了下来,“臣恳请皇上重惩吴大人,以正风气。” 张安夷是灵帝生前钦点的辅政大臣,元帝对他也是十分仰仗信任的。元帝问道:“张阁老认为该如何处置?” “当朝杖责五十。”张安夷回答得毫不犹豫。 许多官员倒吸了口冷气。五十杖还不直接打死人?即便是身强体壮的武将,多半也抗不过五十下。 “不行。”裘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 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裘太后在垂帘听政,可是听政就是个“听”,她这时候说话时十分不合时宜的。 面对百官的质疑,裘太后的声音里不见怯懦:“皇上。自古以来御史言官就不得杀。杀言官的大多是昏君。” 元帝皱了皱眉,似乎是十分不满裘太后这时候开口。“可是张阁老只是说杖责,并未说要杀。”其实元帝原先帮着张安夷的态度并不是很明显,裘太后插手之后就变得显而易见了。 裘太后皱了皱眉:“五十杖太重了些。” 元帝并没有反对他,而是看向尹济问:“尹大人觉得如何处置合适?” 这一问就问对人了。尹济是张青世的干爹,虽然知道的人极少。 他一副旁观者的样子,道:“回皇上,都察院的风气确实要整顿。只是臣认为五十杖重了些,改为四十杖正合适。” 吴玉五十多岁了,五十杖跟四十杖对他而言根本没什么区别,因为他都熬不过去。 裘太后深深地皱着眉。 “好!”元帝道,“那就听尹爱卿的,当朝杖责四十。” 吴玉吓得老脸惨白,大叫道:“皇上,老臣是御史啊,不能要了老臣的命啊!” “皇上圣明!”张安夷站了起来,转身看向吴玉,眼中尽是杀机,“来人。” 立即有人过来将瘫软在地的吴玉架了起来,除去了官服,按在了地上。 当朝杖责便是在这朝堂的武百官的面杖责,有杀一儆百之效。 “一、二、三” 随着报数的声音,是粗壮的木杖打在肉上面的声音,还有吴玉的惨叫声。没几下,他的屁股上便印出了血渍。 十几杖打下去,已经是血肉模糊,吴玉的声音都小了。许多胆小的文官们已经移开了眼睛,都察院的御史们则是满头冷汗,看着吴玉仿佛看到了自己造谣的下场。他们中间,有些人觉得吴玉罪有应得,有些人则同情吴玉,觉得张安夷太过分了,简直就是第二个权势滔天、滥杀无辜的洛阶! “二十一、二十二” 打到第二十八下的时候,吴玉忽然不叫了。 行刑的人探了探他的鼻息,道:“皇上,吴大人没气了。”许多人倒吸了口冷气。渐渐弥漫出来的血腥味叫人作呕。许多文官纷纷移开了眼睛,遮住了鼻子,脸色惨白。这朝堂上已经有好几年没打死过人了。上一次还是武帝在位的时候。但是即便是嗜杀的武帝,也鲜少有杀御史的时候。 他们纷纷去看张安夷的神色,却发现他的表情并无异常,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仿佛没有看到有人死了一样。他的平静与温和叫人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和敬畏。 很多人这才发现自己被张安夷和气儒雅的外表蒙蔽了。 元帝自小长在宫中,不是没见过打死人的,是以没多少反应,点了点头道:“拖下去吧。” “是。” 下朝之后。尹济慢悠悠地走着,像是在等什么人。 没多久,他身侧真的出现了一个人。 “今日倒是要谢谢尹大人仗义执言了。”说话的正是张安夷。 即便他的语气里并不能听出什么感谢,尹济还是一副十分受用的样子,笑着道:“张阁老客气了,这是我这个做干爹的应该做的” 他话音刚落,就见张安夷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一样。 尹济不在意地笑了笑。 就这样。张安夷杖杀了右副都御使吴玉,弄得都察院的御史们敢怒不敢言,生怕成为第二个,纷纷闭上了嘴。 事后,他还让人将杖责吴玉的缘由公诸于世。他如此理直气壮的态度终于堵住了悠悠众口。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惊讶了一下。 看到她眼中的诧异,张安夷问道:“夫人觉得我这样做太过残忍了吗?”他不知何时收起了笑容,幽深的眼睛紧紧地看着她,像是要从她的眼睛里望到心底。告诉她,他就是这样一个有时极其心狠手辣、心肠冷硬的人。 “当然不是。”阮慕阳摇了摇头。这种强硬的态度与张安夷平日里的行事作风不符,但是又格外让她觉得格外解气。 她能够从最平常的叙述之中听出今日在朝堂上打死一个大臣是多么血腥的场面,却一点也不反感张安夷这么做。她知道这才是他的行事作风。即便再有才华,光靠温和的性子和仁慈,他是没办法在武帝晚年和灵帝在位这段时间活下来,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若我是二爷,也会这么做。”去年元帝继位之际。他们二人已经将话说开了,既然已经没有什么隐瞒的了,阮慕阳也不用再在他面前有所伪装,表现出自己最好的样子了。她本来也就不是心存不该有的仁厚的人。 他们捧在手心里疼的儿子,怎么能叫人那样诅咒谩骂? 造谣者落得这样的下场罪有应得。 听到阮慕阳这么说,张安夷的脸上终于又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勾起了唇道:“夫人与我果真是一类人。” 所以,天造地设。 张安夷的这番做法明明是占着理的。可是更多的人看到的是吴玉因为弹劾他而死了。很多人敢怒不敢言,因为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吴玉。 百姓往往更愿意站在弱势的人那一边,却极少去考虑事情本身的对错。 张安夷杖责吴玉致死的事情风风火火闹了一阵子,日子过得很快,又过年了。 虽说张安夷不用丁忧守制了,但是三年的丧期还在,张府这个年过得依旧很清冷。 过了年很快就是张青世的周岁了。 这孩子满月的时候便没有办酒席,出于亏欠。张安夷和阮慕阳决定给他办个周岁宴,只请一些至亲和平日里张安夷走动比较多的一些同窗好友,比如沈未之类。 明明只是请了些熟人,可张阁老要给儿子办周岁的事情不知怎么传了出去。 正月二十一,张青世周岁这天,不请自来了许多人,几乎要将张府的门坎踏破。 再仔细看看这些人,无不是京城五品以上的大员或是极有才名的人。因为张府没准备请这么多人。也根本没准备这么多酒菜,那些人只是把礼送到了就走了。 能进张家坐在宴席上的,就更是了不得的人了。 沈未、宋学士,再加上张安夷自己,光华内阁一半的人都在里面了。 许多不明就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人,还以为是张府的阁老过生辰,可谁知只是小公子的周岁宴。 张青世的周岁宴的排场可以说是十分大了。 阮中令、赵氏,还有阮明华夫妇都来了。 阮暮云和宋新言夫妇到了晚了一些。 看到阮暮云虽然笑着,神色之中却掩饰不住地带着几分憔悴,阮慕阳料想是跟宋新言纳妾有关。今天那么多宾客,阮慕阳不好跟阮暮云多说什么,只能朝她投去一个理解的眼神,道:“姐姐,快来坐。” 亲姐妹之间,很多事情不用明说就能明白。 周岁宴自然是要抓周的。 抓周的物件阮慕阳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都是些寻常抓周的物件印章、经书、笔、算盘、吃食、胭脂还有玩具。 其中的笔是张安夷亲自准备的,那是平日里他放在书房里的一支,也是他最常用的。 张家几代都是人,张安夷希望张青世,写得一手锦绣文章,将来金榜题名入仕也是很正常的。 阮慕阳倒是对张青世没有什么期盼,他抓笔也好,抓吃食也好,甚至抓胭脂也行,只要他长大以后过得高兴自在就行了。她始终觉得自己亏欠了他,所以只要他高兴就行了。 大案置于床前,所有抓周的物件都摆在了上面。 亲朋好友们看着阮慕阳将穿着小袄的张青世抱了出来。因为他身子不好,所以冬天穿得很多,看上去就像一个团子一样十分可爱。 张青世看到这么多人也不怕生,沈未伸手逗了他两下,他便咯咯笑了起来。 女子本就对小孩子多一些喜爱。这一笑,沈未的心都化了。 “青世多半会抓那支笔,跟他父亲一样。”阮中令笑着道。 许多人附和着点头。 张安夷的儿子,不像他爹一样连中三元,至少也能继承一些张安夷的才气。 那么多人都笃定张青世会抓笔,张安夷却站着没有表态。 沈未正好站在他旁边,拉了拉他,低声问:“张二。你觉得你儿子会抓什么?” 对所有事情都胸有成竹的张安夷破天荒地挑了挑眉毛,低声道:“不好说。”原来他不说话不是胸有成竹,而是猜不到结果会是如何。 沈未正要揶揄他两句,忽然听外面报唱的人说尹济来了。 她有几分意外,改了口道:“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好了,还请了他?”原先尹济是太后的人的时候,沈未对尹济是没有什么好感的,觉得此人阿谀奉承。可自从前年他去两江两淮巡查,将金陵好好整治了一番,她便对他有所改观。 张安夷没有说话,只是那双幽深的眼睛里闪过异样,转瞬即逝。 在场跟沈未一样意外的人还有很多。 听到下人报尹济的名字,阮慕阳没有意外。 竟然才来。 到此,光华内阁六人有四人在场,而且是内阁之中前四顺位的大学士。 “被政务缠身到现在才来。张阁老,张夫人,实在抱歉。”尹济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 张安夷的目光跟他对上,意味深长地道:“尹大人来得正好。” 尹济走到床前,先是看了阮慕阳一眼,随后弯下腰看了看张青世,伸出手指在他的小脸上轻轻戳了一下,另一只手里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个木盒子。说道:“这是干爹给你的见面礼。” 在场的许多人这才知道,尹济竟然是张青世的干爹! 都知道张安夷和尹济在朝堂上不和,可谁知私下里张安夷的儿子竟然认了尹济做干爹! 这是朝中局势又要变了吗? 阮慕阳的注意力却在尹济拿出的那只手掌大的木盒子上,眼皮跳了跳。有了满月那次经历,她唯恐尹济拿来些什么特别贵重的把别人吓到,给了珐琅一个眼神让她把木盒子收走了。 张青世长得像极了阮慕阳,自是十分得尹济喜欢。美中不足的是那双眼睛太像他爹了,让他看得有几分郁闷。 他站直了身体,看向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妇道:“抓周我这个做干爹的自然也是要添一些东西的,图个喜庆和吉利。” 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了一把手掌大的金算盘,在众人讶异地目光下把原先阮慕阳准备的普通算盘给换了下去。 这下就连阮慕阳也挑了挑眉毛,看着尹济皱了皱眉。 这是来挑事的? 真的太符合他的性子了。 确实是有加一些金饰图个吉利喜庆的说法,可是这金算盘放在一堆物件里,太耀眼了。小孩子就喜欢花哨吸引眼睛的,这不是哄着张青世去抓算盘? 张安夷不动声色地看向尹济。 正好尹济也朝他看过来。 一支是张安夷最常用的笔,一个是尹济精心准备的算盘。 一个是亲爹准备的,一个是干爹准备的。 两个人仿佛在较劲一样。 “好了,开始吧。” 所有的物件排开,阮慕阳哄着张青世朝案前爬。 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所有人都期待着张青世会抓什么。 结果,张青世看也没看那支笔,毫不犹豫地爬过去,抓起了金算盘,开心地笑了笑。 第九十章 又一个混世魔王 抓算盘寓意着将来长大擅长理财,必成陶朱事业,尤其还是金算盘,寓意就更加好了。 尹济的一声轻笑听着很清晰。 张安夷的儿子抓周居然毫不犹豫地去抓算盘,虽然结果有些出人意料,但是宾客们的反应还是很快的,立即有人开始说吉祥话。 阮慕阳下意识去看了张安夷一眼。此刻的他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可是她感觉到了他应该是不高兴的。 “还没抓完呢!他要去抓第二件了。”沈未忽然说道。 阮慕阳看过去,果然看见张青世慢悠悠地又爬了起来,一双像极了张安夷的眼睛里满是好奇,似乎在挑选着什么。即便一只手里抓着金算盘让他爬起来显得有些笨拙,他也始终未松手。 显然他是要定了这个金算盘了。 宾客们又好奇了起来。不知道张青世接下来会拿什么。 张青世似乎心情极好,在这些东西里挑着。一会儿摸一摸印章,一会儿摸了摸玩具,连胭脂也要摸上一摸。 可是他好像对这些东西的兴趣不大,都只是摸摸,连拿都没有拿起来。 最后,他又看向了张安夷的那支笔。 “快看快看。”宾客里不知道是谁的声音。这么激动。 若是张青世一手抓金算盘,一手抓张安夷的用惯了的笔,那么说不定将来就是既有荣华,又有富贵。 张安夷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在张青世拿起那支笔的时候,眼中闪过欣慰之色。 可谁知张青世把笔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下来了,然后攥着金算盘爬向阮慕阳起来开心极了。 沈未啧啧称奇,低声对张安夷说道:“张二,你这儿子八成是你的克星。” 张安夷没有说话,像是默认了一样。 到头来那么多东西里,他只抓了个金算盘,其他什么也没有拿。 张青世仿佛在逗这些大人们一样。 阮慕阳失笑,温柔地将他抱了起来,看了张安夷一眼。 张安夷朝他们母子勾了勾唇。 随即,亲朋好友们也笑了起来。有的是真心的笑,却也有几个人是嘲笑,比如王氏之流。 士农工商,商排最末,张安夷的儿子抓周到头来只抓了个算盘,可不是笑话? “乖孙儿抓什么都好。”李氏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眼里只有张青世可爱的样子。 这让王氏更加不满意了。 宴席上,尹济朝张安夷敬了杯酒,一副胜者的姿态,眉眼之间是压抑不住的得意,道:“张阁老,承让了。”他似乎给外喜欢朝张安夷敬酒。 张安夷没有拒绝,神色不变,朝他举了举杯:“犬子向来是对外人比较客气的,尹大人当之无愧,不必谦虚。” “外人”二字咬得有些重。 觥筹交错,你来我往,分毫不让。 周岁宴是在中午办的,下午就陆陆续续有人走了。 晚上,忙着应酬大半天的阮慕阳终于轻松了下来。张青世今天累了,早早地就睡着了。 这一天张安夷自然也没闲着,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酒气。 看着他更衣,阮慕阳问道:“二爷是否因为今日廿一抓了个算盘,有些不高兴?”她看得出来自从张青世抓周之后,他的脸就有些黑,似乎很不满。 张安夷回过身来,看了看阮慕阳,道:“实际上我倒不希望他入仕,书读的多不多不重要。只要明理,他将来做什么都可以。” 阮慕阳有几分意外。她原以为张安夷必然是会希望张青世入仕的。她原本还在替张青世担忧,毕竟有张安夷这样优秀的父亲,压力太大了,却没想到他跟她想的一样。 “你我都知道朝堂险恶,我不希望我们的孩子也经历这么多。”张安夷的声音有几分悠远。他这一路走来,经历了三朝,几乎是九死一生。即便现在成了内阁首辅,依旧没那么轻松。 他介意的不是张青世抓了个算盘,而是一个人罢了。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心里柔软极了:“二爷说的是。”他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自然也猜出来张安夷在介怀什么了。 堂堂内阁首辅,心中连江山社稷都能包容得下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的小气的时候,这种反差让阮慕阳心中有些甜。顾及他的面子,她没有点穿,只是眼中出现了笑意,带着几分揶揄。 张安夷这样骨子里带着文人狂傲的人自然也不愿意承认,对上阮慕阳的揶揄也是面不改色。他走到阮慕阳面前,挑了挑眉毛问道:“夫人的心情似乎极好?” 这一刻,他这副高深的样子在阮慕阳面前已经没什么作用了。 “是不错。”她倚在床头,满脸笑意地看着他。 生完孩子后,她的身形不见圆润,依旧玲珑有致,相貌上也没有变化,皮肤看起来甚至比以前更加白皙娇嫩了,唯一变化的是她身上的韵致,时间让她与生俱来的沉静沉淀了下来,混在她的温柔之中,隐而不露,渐渐浮上来的是几分刚刚好的肆意,一抬眼,一微笑,皆是动人的风情,斜倚的样子勾人极了。 张安夷眼中映着的烛火像是被熄灭了一样,留下一片幽深。 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阮慕阳慢慢收起了笑意。他烫人的目光仿佛枷锁一样。将她禁锢住了。 他走过来站在床边,宽大的背将光亮遮挡住。身体被笼罩在了他的阴影之下就好像被他的手一寸寸抚摸过一样,就连他指腹的薄茧都能感受到,阮慕阳的身子有些发软。 直至他覆上来,毫不犹豫地挑开她的衣襟,她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动弹不得,唯一剩下的那点也化作了口中细碎的娇吟。 张安夷忽然抬起头来,满意地看着自己留下的如同雪地里的朵朵红梅一样的痕迹。声音低哑得挠人心:“夫人真的是越发娇嫩了。” 阮慕阳的脸红透了,不好意思去看他,将目光移向别处,声音娇软地提醒道:“你仔细着点,别叫廿一明日抓我领口的时候看见。” 张安夷失笑,眼中满是娇惯:“好,都听夫人的。” 随即,满室甜腻的气息浓了起来,床帐上映出的身姿交叠的影子惹人遐想。 三年后。 开春。天依旧有些寒。 穿云院里,袅袅的黑烟升起,带着浓重的纸张烧掉的气味。 “少爷,使不得啊。您这样,小的一会儿又要挨骂了。”说话的是一个小厮,年纪不大,十二三岁的样子,带着稚意的脸上满满的丧气。 他面前,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穿得极喜庆的身影蹲在火堆前不断撕着纸往里面加,整个人像一个软绵绵颜色喜庆的球一样。他开口,声音里还带着几分奶音,语气却很老道,说道:“怕什么,本少爷不过是想自己烤个红薯吃而已。金珠,你的胆子怎么这么小。” 这正是刚刚过完四周岁的张青世。 他的皮肤很白,脸却冻得有些发红,唇色浅得有几分不健康。一双像极了张安夷的眼睛正看着跳动的火堆,带着几分兴奋。 “少爷,那您也不能拿二爷的书来撕啊。”叫金珠的小厮都快哭了。 张青世手上的动作不停,不以为意地说道:“我爹书房里那么多书,少一本他也发现不了。况且本少爷想尝尝这样烤出来的红薯是不是带着几分墨香味。” “那你闻到了吗?” 张青世摇了摇头:“得尝尝才知道。” 忽然意识到这个声音不对,他抬起头。当看到身后站的是张安夷的时候,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金珠早就站在一旁,抖得跟筛糠似的。 “爹您这么回来了啊?” 张安夷看了眼被撕得只剩小半本的珍藏本,脸上带着黑气:“我今日休沐。若不是休沐,怕是也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张青世说得很对,张安夷有那么多书,若不是要特意去找那一本,恐怕一两年都不会发现少了。 察觉到张安夷真的生气了,张青世心里有些害怕。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高高地仰着头去看张安夷,奶声奶气地说道:“爹,你要是打我,我娘回来会生气的。” 今日刚好阮慕阳去阮府了。 张安夷不为所动,只是道:“到底是我管教你管教得少了。” 张青世从他平静温和的语气让人听出了严肃。 这招不管用,他微微转了转眼珠子,小:“爹,我难受。” 张青世一直就是个药罐子,吃药长到大的。他的身体不好,尤其是一到冬天,时不时就会喘,娇贵得很。 “你”张安夷一眼就能看出张青世是装的,可是又怕真的打他两下,让他跪一下,他就真的犯病了。他叹了口气,低声道:“罢了,是我欠你的。”他的语气无奈极了。 张青世矮,没有听真切张安夷说的话,只是听到了“罢了”两个字,终于松了口气。 “谢谢爹!” 他高兴地牵起一旁红色的带着轮子的小木马,迈着小短腿走了,一副招摇过市的样子。就像小霸王一样。 这个木马是去年他过生辰的时候,他的干爹尹济送的,是他的心头宝贝。 还站在一旁的金珠见张青世走了有些着急,偷偷地看了张安夷一眼,见他没有什么反应,就匆忙地追了上去。 木马的小轮子滚过地面发出的声音还能听到,原先张青世生起了火堆已经熄了,只剩下一缕黑烟,张安夷负手站在火堆旁。抿着唇看着张青世离开的方向,显得有几分孤寂和落寞。 阮慕阳回来就听说了张青世又闯祸了事情,把他叫了过来。 “娘,我错了。” 张青世一到她面前就特别的乖巧听话,弄得原来想狠下心训他两句的阮慕阳一下子狠不下心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张青世从小身体就不好,她与张安夷两人因为愧疚存着几分补偿的心思,也从来没罚过他。即便他再顽皮,张安夷也没有打过他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何,张安夷与张青世父子就是没那么亲厚。 张青世见阮慕阳不跟他生气了。立即依偎到她身前,道:“娘,我真的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烧父亲的书了。” 看到他那双像极了张安夷的眼睛里满是狡黠,阮慕阳无奈。 她与张安夷两人都是稳重的人,也不知为什么,张青世的性子竟然这般跳脱。整个张府现在都是张青世的天下,整日拖着小木马到处跑,身后还跟着金珠、银宝两个小厮。上面的几个哥哥还有两个姐姐都被他治得服服帖帖的。更不要说张吉跟李氏,虽然对他们夫妻不好,却对张青世却好得不行。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大概这就是物极必反吧。 “一会儿自己去跟你爹请罪。”阮慕阳道。 “娘” 这事儿是白天发生,既然现在张青世好好的,说明张安夷不跟他计较了。但是阮慕阳下定决定要让他长长记性。“你将你父亲的书烧了,没挨打就不错了,还不去请罪?” 张青世撇了撇嘴:“好吧。”说完他便要牵着小木马去张安夷的书房。 “把木马留下。” 张青世大部分时候对阮慕阳都是言听计从的,便将木马留下了。 阮慕阳又叹了口气。这孩子太聪明了,但都是歪脑筋。将张安夷的优点继承成了缺点。 书房外,莫闻看见张青世这小祖宗,眼皮都跳了跳。 大概所有人都想不明白张安夷和阮慕阳两个人的性子,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儿子。 “小少爷稍等,我进去通报一声。” 通报之后,张青世走了进去,乖乖地叫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让张安夷挑了挑眉毛。 张家几代都是人,有着人的风骨,信奉圣贤。就连家规都比寻常世家贵族要严一些。张家对男子更是从小管教就很严,当年张安夷小小年纪跟在老尚书身边时就被十分严苛地对待。 现在偏偏出了张青世这么个意外。 张安夷已经好多次纠正过张青世,让他管自己跟阮慕阳喊“父亲”和“母亲”了,可是他就是不肯改口,就爱喊“爹”和“娘”,虽然听上去十分亲切,可是张安夷还是想让他规矩一些。 张家的男子都会充当严父,在男孩子记事之后便不再抱他了。 但实际上,张安夷一直就没有抱过张青世。 不记事的时候张青世不让。记事了以后又不能抱了。 “你母亲叫你来的?”对于自己的儿子,张安夷还是十分了解的。 张青世个子小小的,还不及张安夷的案台高,根本看不见人。张安夷不得不站起来。 “唔”张青世答不上来,就是默认了。 自打去年年初,张青世第一次跟张安夷说谎话当即就被揭穿后,他便再也不在张安夷面前说谎了。 “那你可真的知道错了?”张安夷问道。 张青世点了点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的脸上可怜兮兮的,像是要哭了。他本来就小小一个。包得像个团子,又十分机灵会讨人喜欢,再加上身子不好,叫人根本就不忍心苛责他。 张安夷有几分头疼,轻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张青世认真地点了点头。 “行了,我这书房冷,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谢谢爹。”张青世扁着小嘴,一副知错的样子。 可是一离开张安夷的书房,他小脸上立即出现了笑容,走起路来招摇的样子就像后面拖着一个小木马还跟了两个小厮一样。 莫闻看着张青世慢慢离开,听到动静回头,只见张安夷站在了门口。 想到张青世的来意,莫闻不由地替张青世捏了把汗。 其实,张安夷怎么会不清楚张青世的性子? 他是料到了张青世的道歉不是真心的。 这三年里,朝廷的局势几乎几天一个变化,尤其是官员的调动和任免,裘太后和张安夷为首的内阁大臣像是较量一般。这三年里裘太后培养了许多亲信,却也被张安夷拔掉了不少。 今年,元帝十四岁了。 裘太后依然垂帘听政,元帝对她的不满也越来越明显了。 两年前张安玉在青田的任期满了回京。因为他任青田知县的三年里,政绩很好,再加上是张安夷的弟弟,回到京城之后就进了礼部,成了正六品的主事,往后也会是青云直上。 最近还有件即将发生的事情,那就是尹济终于要搬出官舍,有在京城的府邸了,乔迁宴在下个月,也就是二月初五。 尹济到现在都没有成家,没有女眷,是以也没有下请帖邀请女眷。 自打张青世出生开始,满月、周岁还有每年生辰,尹济都会送礼,终于有个回礼的机会,阮慕阳决定回一个大一些的礼,叫人私下送过去。 “娘。干爹说太后赏给了他一个手艺极好的厨娘,请我去尝尝呢。” 张青世的性格与尹倒是十分投缘,再加上这个干爹每年都会给他送有趣的东西,是以他对尹济这个干爹很亲,隔三差五就吵着闹着要去找尹济。 跟自己的亲爹不亲,跟干爹这么亲,阮慕阳不知道要怎么说张青世好,许多时候都是拘着他,不让他去的。 她一是觉得张安夷会介怀。二是觉得尹济这性格会把她儿子带坏。 她的儿子已经够坏的了。 “娘,我都好久没见到干爹了,就去吃一顿饭就回来。”张青世可怜兮兮地看着阮慕阳。 阮慕阳忍不住伸手在他的脸上揉了揉,说:“乔迁宴那天那么多人,你去了他哪里顾得上你?我怎么放心?”裘太后赐的这个厨娘她也有所耳闻。这几年元帝和裘太后的有些紧张,裘太后将一切归咎于是尹济的挑唆,对尹济恨极了。 她赏赐的这个厨娘定然不会只是个简单的厨娘,多半是个眼线。 可是太后的赏赐,尹济拒绝不得。 张青世越发乖巧:“干爹说让我乔迁宴之后的一天去。那天他也休沐。我都许久没出门了。娘” 最后阮慕阳一心软,就让张青世去了,结果到了那一天,张青世去了尹府当晚并没有回来,而是尹济派人来说了一声,说张青世要在他的新府邸过一夜。 阮慕阳气得不行,这孩子真的被他宠坏了。 可是要狠心去教训,她又舍不得。 晚上张安夷从宫中回来,阮慕阳跟他说了张青世留宿的尹府的事情。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无奈与苦恼。 张安夷的无奈并不比她少。 “罢了,这孩子便由他去吧,只要他有是非观,不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就好。”他安慰阮慕阳道。 阮慕阳点了点头。张青世的身子这么弱,是他们做父母的亏欠他的。他们只想让他平安喜乐,高兴肆意地活着。至于品行,张家的子孙,她阮慕阳和张安夷的儿子,自然是不会差的。 就在她出神的时候。张安夷转移了话题:“今日圣上和裘太后又发生了争执。圣上对太后越来越不满,看尹济近些日子的动向,恐怕是很快就要有动作了。” “圣上要从裘太后手中把权要回来,恐怕不太容易。”提起国家大事,阮慕阳的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 权势这种东西,沾上了是会上瘾的,拿起十分容易,想要放下,大半的人会不舍得。 裘太后虽是江南女子,对权势的野心却一点不比男子差。原先她将心思隐藏了起来,在元帝继位、她垂帘听政之后,这野心就越来越明显,几乎满朝皆知。许多朝臣们虽然内斗得厉害,但拥护的依旧是谢氏王朝,绝对不希望江山落入裘氏外戚手中的。 阮慕阳知道张安夷更是如此。 虽然这两年尹济越来越得元帝的信赖,张安夷这个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在元帝心里恐怕都没有尹济值得信任。 “确实不太容易。”张安夷的声音有些悠远,“裘太后培养的外戚这两年势力壮大,已经在朝廷生了根。” 阮慕阳深以为然,神色凝重,眼中似乎看到了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灵帝驾崩之后,安静了五年多的朝堂又将迎来新的动荡。 第九十一章 亲政的决心 正当张安夷和阮慕阳夫妻在分析朝中局势、预言将来的腥风血雨的时候,他们的儿子张青世在尹府过得如鱼得水,十分高兴。 昨日尹府刚办了乔迁宴,今日大门外还有许多鞭炮立下的红纸,看着十分喜庆。 亲自品尝过了裘太后赏赐的这位厨娘的手艺之后,张青世一副大人的样子,点评道:“干爹,你府上这个厨娘的手艺真好。”他摇头晃脑,小脸上全是餍足,活脱脱一副京城子弟的样子。 “是吗?”尹济失笑。他并没有很大的口腹之欲,于他而言只要不是很难吃的,都是差不多的。 见张青世的下巴上泛着油光,他让伺候的下人拿来了帕子,亲自给他擦了擦,问道:“看你今日活蹦乱跳的,身子怎么样了?” 看得出来尹济是十分喜欢张青世的。 当年在扬州城外的大雨里遇到阮慕阳的时候。尹济的年纪就是寻常人家男子成亲的年纪,到了现在,他依旧是没有成亲。寻常男人在他这个年纪说不定都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 张青世除了在张府、在尹府受宠之外,还十分得他的“沈叔叔”喜爱。 因为沈未到现在还住在官舍里,他不方便经常去玩。 张安夷、尹济、沈未,都是如今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张青世可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幸福极了。他乖巧地任由尹济给他擦下巴上的油渍,说道:“许久没犯病了,我现在挺好的,谢干爹关心。” 张青世能得这么多人喜欢,小嘴自然是特别甜的。 尹济笑了笑。 “干爹,听说你府上这个厨娘说太后娘娘赏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太后的赏赐呢,能不能把厨娘叫出来给我看看?”张青世满脸好奇,“我想看看太后娘娘赏的人跟我们这些寻常人有什么不一样。” 提起裘太后赏的人,尹济那双眼睛里闪过冷意。即便他现在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但是眼角眉梢的轻佻却一点点都没有变。 “干爹” 尹济点了点头道:“好,正好你干爹我也没见过她。我也这裘太后赏赐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他勾起了唇,语气隐隐地带着恶劣。 没一会儿,人就被带上来了。 进来的人恭敬地低着头看不清容貌,有些瘦穿的是厨娘的衣服,为了做事方便,袖口被卷起,露出了一小节小臂。 “怎么不抬起头?看不清脸。”坐在凳子上的张青世撑着桌子就要站在椅子上,尹济伸手护住了他,防止他掉下来。 记得去年的时候有一回张青世来找他玩,那时候他底盘还有些不稳,走路晃荡,结果被石头绊了一下摔倒在地,将膝盖给磕青了。知道这是阮慕阳的心头宝,尹济亲自将他送了回去。谁知第二日张安夷就让人参了他一本。 简直就是公报私仇,吃了暗亏的尹济气得不行。 张青世是他的儿子,但也是他的干儿子啊,他自然也是心疼的。 听到张青世的话,尹济对低着头的人道:“抬起头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威严一些。 得了尹济的指示后,厨娘慢慢地抬起头来。 这是一张还隐隐带着稚气的点,看上去顶多十六岁,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慌张。像只小兔子一样。 尹济不为所动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他向来不欣赏这样的女子,也根本不吃这一套,不怜香惜玉。裘太后这次派错了人。 要问他欣赏什么样的,当然是阮慕阳那样气势强、端庄高贵的。 “回大人,奴婢名叫十方。”小厨娘开口,声音里也带着些惶恐。 “十方一念,这名字倒是有几分意思。”尹济点评道。 小厨娘看了眼尹济,道:“大人,奴婢在家中排行第十。” 因为排行第十所以叫十方,可想而知在她前面还有九方、八方 果然是普通人家会取的名字。 尹济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也不觉得尴尬,一边注意着张青世以防他从凳子上摔下来,一边审视地看着十方,不放过她的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嘴里状似不在意地说道:“十方这个名字太过随意了一些,既然太后将你赏赐给了本官,那以后就是尹府的家奴了,自然是要姓尹的。” 十方看向尹济,惶恐又为难地开口:“可、可是” 尹济根本没有理会她,而是看向张青世问:“你也四岁了,即便什么都没学也该耳濡目染到一些。今日考考你,你不是觉得她的手艺不错嘛。那就赏她个名字。” 让一个四岁的孩童赏赐名字,无疑是一种戏弄和羞辱。 “啊?”张青世没想到原本只是想看看太后赏赐的人长什么样,现在还要他给人家取名字。 他的小脸皱在了一起。 尹济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好笑地说道:“你爹八岁的时候写的诗就能被收录在呈给武帝的诗集里,你自然是该继承些的,尽你最大的能力取,取出来了干爹送你件好玩的东西。” 他不知道,张青世真的一点都没继承到张安夷的文采和天赋,这一点差不多是随了从小就不如家中姐妹的阮慕阳。 听到有好玩的东西,张青世来了兴趣,立即乖乖坐了下来。皱起了眉。 他连三字经、百家姓这样的书听都没听过,更是一个字都不认识,怎么会给别人取名字?张青世想了好一会儿想不出来,又是小孩子心性坐不住,就开始东张西望了起来。 忽然看到窗外隐隐的月亮,他的眼睛里闪过狡黠说:“我知道了!” 他看向十方,小短腿够不着地就在那里晃啊晃啊的,说道:“你就叫尹月吧。本少爷给你取的。喜不喜欢?” 尹济点了点头,摸了摸他的小脸道:“虽然不出彩,但是也不差,勉强过关。” 张青世高兴极了。 原先欲言又止的十方终于急得鼓足了勇气,委屈地对尹济说:“大人,奴婢这名字是爹娘给取的,不能改。” 尹济气笑了。头一回见到不给改名的丫环的。果然裘太后赏赐的就是脾气大。 他指了指心思已经飘到了好玩的东西上的张青世,对十方说道:“你可知他是谁?他可是张阁老的儿子。给你取个名字还委屈你了?” 十方立即跪了下来道:“奴婢不敢!”随即,她磕了个头以示感谢。 尹济勾了勾唇,心中一阵冷笑:“起来吧,往后你就叫尹月了。” “多谢大人。”尹月起来的时候,声音里隐隐地带着哭腔,眼睛也红红的。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上满是委屈,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尹济十分不喜欢这样哭哭啼啼的女子,觉得精明的裘太后这次失手了。没有摸准自己的性子,派了个这么不招他待见的人来。即便世上没有第二个阮慕阳,也要勉强找个沈未那样聪明的女人。只不过沈未实在太没有女人味了,知道她女子身份也好几年了,同朝为官,他始终未将她当作女子看过。 因为她看着实在像个男人。 看到尹月那副柔弱的样子,尹济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道:“下去吧。” 尹月下去后。一旁的张青世忽然一副正经的样子皱着眉看着他,笃定地道:“干爹,你把人家弄哭了。” 尹济挑了挑眉毛,神色不变,一脸坦然地说:“你看错了。” 张青世皱了皱小小的眉毛,有些疑惑,想再看看尹月是不是哭了,可是尹月已经走了。 “走吧,干爹带你去看好东西,看完早些睡觉。”尹济站了起来,随后将坐在凳子上的张青世抱了起来。 张青世的注意力立即被所谓的“好东西”吸引,小脸上满是激动。 第二日,他自然是满载而归的。 一回到张府,张青世就高兴地来找阮慕阳了,将自己从尹府弄来的好东西给阮慕阳展示了一遍。 阮慕阳看着有些头疼。 前日尹济乔迁,她好不容易派人送了份礼过去,还了些这几年尹济给张青世送礼物的情分,一转眼这孩子又带回来了许多东西。 “娘,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张青世皱着眉问。 阮慕阳摇了摇头。 张青世又高兴地跟她说起了自己在尹府吃到的好东西和见到的人,最重要的是炫耀自己能给人取名字了。 阮慕阳从他东一句、西一句里听出了个大概。 尹济没有在收下这个厨娘后立即给这个厨娘找个错处处置了她,看来是想暗中观察裘太后派这个人来的用意。让张青世给取名字,自然是尹济想到府中有个裘太后光明正大安插进来的人,不太高兴,想要羞辱一番出出气。 看来现在的尹府不太平。 想到这里,她对张青世道:“这些日子好好在家,不要到处跑了。你也四岁了,改明教你一些简单的字,不能再整日闯祸了。” 张青世原本想跟阮慕阳撒个娇,可见阮慕阳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坚定,只好垂着小脑袋点了点头。 今年三月的上巳节过后,也就是新德五年的三月三之后,元帝再次向裘太后提出了想要亲政的想法。 裘太后面色不改。笑着同他说道:“皇上还朝中有张安夷那样只手遮天的大臣,哀家怕你年纪一亲政正好遂了他的意愿,这光华的江山会彻底落到他的手上。” 元帝从小就活在裘太后的强势之下。他还是太子的时候,裘太后就对他的要求很高,继位后更是什么事都要听他的。这让元帝心中生出了厌烦和抵抗的情绪。 他道:“可儿臣觉得张阁老是一心为了江山社稷,他是父皇钦点的辅政大臣。” 裘太后不为所动。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皇上,你还是太年轻啊。皇上身边的尹济也不是值得信赖之人,他是个弄权的角色,切勿听他多言,被他蒙蔽了,离间了我们母子的情分。” 元帝不语。 裘太后继续道:“当年先帝忽然驾崩,朝中内忧外患,是哀家处处小心。扶着皇上上位。皇上可不要辜负了哀家的苦心啊,等皇上大了,到了能亲政的时候,自然是能亲政的。”裘太后这一番话先提了当年永安王谢昭还在的时候的情景,又说了自己是多么辛苦才让元帝登上皇位。 她苦口婆心的样子让元帝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再执意亲政好像就是无理取闹一样,只好作罢。 从裘太后那里离开后,元帝发了好大一通火。让伺候的宫女和太监大气都不敢出。 他派人叫来了尹济。 尹济进来的时候,元帝正沉着一张脸。 十四岁的他身上的威严之气叫人不禁心下紧张。不得不说,这个十四岁的皇帝十分比起他的父亲,甚至他的祖父都要优秀得多。 尹济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正当他要开口的时候,元帝忽然看向他,语气坚定地说:“爱卿,朕要亲政。朕等不了了。” 元帝从没有展现出这样的坚定的决心,尹济没有露出多大的惊讶,只是神色微微一变。对于像他们这样身居内阁要职,亲身经历过皇位斗争和夺权的人来说,已经很难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色变了。 “皇上做好准备了吗?”沉默了一下后,尹济问道。 元帝点了点头:“母后已经变了,这几年裘家已经成了光华的蛀虫和硕鼠。但是她毕竟是朕的母后,朕不想与她闹翻。只是想让她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只是如何才能让愿意放下” 尹济问道:“太后娘娘是不是一直以皇上年纪还小为理由?” “是的。” 尹济想了想,忽然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皇上已经十四岁了,到了大婚的年纪了。” 元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即明白了过来,看向他问:“你是说朕大婚之后,就能说自己长大了,太后也就没了借口?” “正是,皇上英明。” 只要成了婚。就是大人了,到时候裘太后就再也没借口说元帝还小了。 元帝觉得这个方法甚妙。 尹济又道:“皇上大婚的事情还是由群臣提出来的好。群臣心之所向,裘太后无法阻止。皇上大婚也就名正言顺,还将是我光华的一大盛事。” “还是爱卿考虑得周到。”元帝思索了一下道,“张阁老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大婚之事还是让他上奏较为妥当。” 元帝的这番考虑十分周到,尹济点了点头露出了眼中隐隐地带着满意。 他是看着元帝长大了。虽然现在还稚嫩了些,但是等亲政之后元帝接受了磨炼成长的速度会更快。再加上现在是太平盛世,假以时日,元帝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随即,张安夷被召见了过来。 “朕今年十四岁了,历朝历代的皇帝到了朕这个年纪,都应该大婚了,张阁老以为如何?”张安夷是灵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平日里经常也会给元帝授课,传授治国之道,元帝对他还是十分敬重的。 元帝的话一说出来,对局势的洞察与敏感如张安夷,立即就猜到了七八分。他看了尹济一眼,就连圣上如何会忽然有这个决定也能猜到大部分。 将朝中的局势与重要的人物飞速在心中过了一遍,随即,他温和的声音响起,说道:“皇上确实到了大婚的年纪。明日上朝,臣便启奏。”他那双高深的眼睛深处暗藏的是对一切的洞悉。 元帝十分满意:“往后还要多多仰仗张阁老。” 张安夷已经当了五年的内阁首辅,除了那股子高深还有不动声色散发出来的尊贵让人敬畏之外,并无外面所传言的那样飞扬跋扈。他的威严靠的不是强硬的手段,而是那种不动声色之间给人的压力。而浮于外在的,依然是那温和。他道:“臣是光华的臣子,必然会为皇上分忧,为光华的江山社稷着想。” 说了一些具体事宜之后,一切只欠东风。 张安夷和尹济一道从元帝那里出来,并肩走在了一处。 自从尹济成了圣上的近臣后,他们两人没有了立场上的对立,政见几乎同一,偶尔还要一起联手对付裘太后的党羽,只是暗中的一些小较量一直都存在。 “皇上今日从太后那里回来大发了一顿脾气,然后就召见了我。”尹济说道。 他们虽然是走在一起的,但是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看起来就像两个陌路人一样。 说话的时候。尹济也没有去看张安夷。 “看来圣上亲政的决心很坚定。”张安夷脚下的步伐一丝都没有变化,目光看着前方。 尹济忽然笑了笑:“没想到真有一日会跟张阁老共谋大事。”确实有些奇异。 张安夷根本没有搭他话的意思,只是问道:“尹大人的新居可还安定?” 他暗指就是裘太后的赏赐的那个、现在叫尹月的厨娘。 又被戳了痛处,尹济挑了挑眉,很想问问他张青世最近有没有闯祸,可是转而又觉得跟张安夷这样嘴上不肯吃亏的人逞口舌之能十分没意思。 只是他忘了,几乎每一次都是他自己挑起来的。 可是张安夷似乎不打算就这么算了。他问:“尹大人图什么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兀,尹济一下子没弄清楚他问的是哪方面的。 张安夷似乎根本没想要等到他的回答。而是忽然停下了脚步,侧过头去看他,勾了勾唇道:“我知道尹大人图的是我现在这个位置,想取而代之,只是你注定要熬上许多年了。” 他们都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可是这内阁首辅之位只有一个,只有一个人能执掌内阁。如果他们实力相当,并为宰辅。就会出现武帝年间洛阶和徐厚斗得不可开交的局面。 现在,不管是什么方面,还是张安夷略胜一筹。 蓦地而来的挑衅和嘲笑让尹济气得不轻。 他气得笑了起来,道:“至少我比张阁老年轻,等得起。张阁老近些日子似乎心情有些不好,可是我那个干儿子又闯什么祸了?” 果然,张安夷神色变了变,对着尹济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张安夷的克星不是从前的洛阶。也不是谢昭,更不是现在的尹济,而是他的亲儿子张青世。 尹济哈哈一笑,忽然觉得畅快极了。 实际上,这几日张青世确实把张安夷气得不轻。 自从二月上旬的时候阮慕阳决定教一些浅显易懂的东西给张青世之后,她便真的行动了起来。 只是张青世性子跳脱,根本坐不住,学也学不进去。 阮慕阳又舍不得狠狠逼他。 张安夷心疼阮慕阳辛苦。平日回去早的时候,或者休沐空闲的时候,就把张青世捉到书房里,关上门亲自教。 张安夷是谁?小时候就是享誉京城的神童,如今的内阁首辅,本朝第四个连中三元之人,还是最年轻的一个。现在他的字画千金难求,想拜在他门下、得到他指点的学子不计其数,来教一个四岁、还没开蒙的孩子,简直就是大材小用,若是让别的学子知道定然会嫉妒。 可偏偏张青世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样没心思学。 而且,张安夷教了他好些天,他硬是什么也没学会。 张安夷从来没教过这样的学生,这学生还是自己的亲儿子。 是以,他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说,但是心里还是很怄的。 第二日上朝,在奏完了国事之后,张安夷出列道:“皇上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为了光华的江山社稷和朝局的稳定,臣认为各地选拔秀女的事情可以开始了。” 珠帘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那是裘太后。 张安夷的话音落下后,尹济也站了出来道:“臣认为张阁老所言甚。皇上今年已经十四岁了。” 接下来是沈未:“臣附议。” “臣附议。” 许多官员都站了出来。 虽然这是元帝想看到的局面,但是他没有着急答应,而是看向侧后方珠帘后的裘太后,问道:“太后以为如何?” 此时若不是珠帘遮着,旁人定能看到裘太后的脸色很不好。 只是朝中大半的官员都赞同,就连平日里最会来事的御史言官们也没有异议。她眼中闪过寒光,道:“皇上确实到了大婚的年纪了。” 第九十二章 想要个妹妹 最终元帝选秀女的事情交给了户部来负责。 而早在两年前,尹济就由户部侍郎升为了户部尚书。 张安夷的吏部、沈未的吏部、尹济的户部,内阁六人之中也就他们三人各掌一部。 圣上要选秀的皇榜一经发布张贴,在民间就引起了很大的动静。若不是走投无路,大部分人家是不愿意将女儿送去皇宫之中的。若能被圣上宠幸从此入主六宫是最好的,可即便有些女人被宠幸了,转而也就会被遗忘,要在深宫之中度过余生,享尽至死的寂寞。选进宫的秀女之中还有大部分是连圣上的真容都没机会见到的,只能等年龄到了,被放出宫,然而那时的她们已经过了最好的年纪,只能随便择一人,匆匆嫁掉。 选秀的事情一出来,许多原先已经订了亲的,父母们便着急把女儿嫁出去,没定亲的就匆匆定亲,都不想把女儿送进火坑之中。 然而这只是民间许多人的反应。而深谙朝政的人却能看出来些别的。 “圣上想要亲政了?”当天晚上张安夷从宫里回来,听到消息的阮慕阳便问他。 张安夷点了点头,笑着道:“夫人虽然身处后宅之中,却什么也瞒不过夫人。” 知道他的话里带着几分揶揄,阮慕阳也不被他干扰,瞪了他一眼说:“恐怕即便圣上大婚了太后也不会这么轻易放权。这次选秀也不会那么太平。”当年她与裘太后接触很多,十分了解裘太后的性格。 张安夷自然也是知道的。 一切只是开始罢了。 “青世呢?”他在阮慕阳身旁坐了下来,问道。 提起张青世,阮慕阳也有几分无奈,说道:“白天玩累了,晚上早早地就去睡了。我觉得或许是我错了,不应该拘着他,叫他识字。” 就连张安夷拿这样的学生都没办法,更别说别人了。他似乎也同意阮慕阳的想法,道:“那边先让他玩着吧,反正还小。” 就这样,张青世这个混世魔王终于又过上了自由的日子。 一个月后,由各地选送过来的秀女又经过了严格的甄选,与排查,最终剩下了三十二人,全部汇集在了皇宫之中。这其中有京城世家贵族的小姐,也有地方官员的女儿,还有寻常人家的女儿。 虽然出身不同,但是她们一个个样貌都很出挑。 “皇上,哀家看了看,这些女子都不错。尤其是这冯年意更是才貌双全,而且还是江南布政使司冯达的女儿,可立为后。”翻过这些女子的画像,裘太后的目光最后停留在了冯年意的画像上,话语里暗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江南布政使司,说江南的官。 而裘太后的大部分亲信都来自江南。 元帝没有拒绝,只是道:“母后说的不错,这冯年意看上去是很出众。”至于别的,就没有了。 对于元帝的态度,裘太后什么也没有多说,只是别有深意地弯了弯被勾勒得非常精致的唇。 从裘太后那里离开后,元帝本是要回御书房的,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中途改道,对跟在身旁的:“你跟朕去看看那些秀女,其他人就别跟着了。” 元帝去秀女们生活起居的地方没有惊动任何人。 临近傍晚,天色微微的沉,秀女们大多在屋中。若是进去的话势必会被认出来,动静闹得很大。元帝正准备离开,回头的时候不小心就跟一个人撞在了一起。 “哎呀。”被撞的人一个趔趄。 元帝身边的小太监吓得不轻。喝道:“大胆!” 来人是个十三四岁秀女打扮的女子,也是这一届的秀女。 她被小太监喝得一愣,立即皱着眉看了看小太监,又看了看元帝,说道:“明明是他先撞我的,哪来的小太监这么大的胆子!你可知我是谁?” “你” 元帝拦住了小太监,有几分好奇地问:“你是何人?” 小秀女一脸奇异地看着元帝,道:“我自然是秀女了,这你都看不出来?怎么这么没眼力?” 元帝给气笑了:“我是问你是哪家的女儿,是哪个地方来的。” 原先被小太监喝懵了,现在小秀女才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气度不凡,似乎不是什么小太监。想到来宫中几日自己吃的亏,她立即乖巧了起来,道:“我我是湖南湘潭人,我们家我说出来你也不认识。” 元帝立即明白了过来。只是普通人家的,怪不得这点眼力劲都没有。 这个小秀女跟他想象之中的不一样。他自小接触到的女子很少,宫里的宫女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偶尔在宴会上见到几个世家小姐和郡主也都是规规矩矩的,本以为秀女也都是这样,没想到竟然还有性子这么直率的。 “你叫什么名字?”元帝问。 小秀女警惕地看着元帝,不明白他要做什么。 小太监在一旁看着急了,又知道元帝起了玩心,不想表露自己的身份,催促道:“问你话呢,好好答!” “你!”小秀女瞪了小太监一眼,随后才看向元帝,犹豫了一下说,“我叫蒋盈盈。” 越想越觉得元帝的身份有些奇怪,出现在这里更奇怪,蒋盈盈道:“我要回去了。” 看着蒋盈盈离开的背影,元帝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真心的笑容。这是十分难得的。 几日之后选秀开始,元帝和裘太后亲自见了这些秀女。 每个秀女的出身和背景尹济都提前查过回禀给了元帝,此时他只不过是将一张张脸和脑中的名字对上号而已。 “皇上,这就是冯年意,多乖巧的孩子。”裘太后道。 裘太后的人元帝自然是不喜欢的,敷衍地点了点头。 一个个秀女看完后。裘太后问:“皇上可中意哪个?” 元帝皱起了眉,问负责秀女的太监:“人都在这了?” “回皇上,都在这里了。”太监答道。 元帝的眉毛皱得更深:“朕记得有个叫蒋盈盈的秀女,来自湖南湘潭,怎么没见她?” “这”太监犹豫了一下,偷偷看了眼裘太后,答道,“皇上,那个蒋年年因为冲撞了皇上。犯了宫规,已经在前几日被处死了。” 元帝的脸色立即变了。 能做这样事情的只有一个人。被处死的蒋盈盈让元帝想起了从前陪自己一起玩,然后被处死的小太监,气得浑身发抖。无法当场发作,他只能紧紧地攥着拳头。 裘太后对元帝的怒气视而不见,说道:“皇上,那个蒋盈盈规矩学得不好,又不懂事,竟然胆大包天敢冲撞皇上。只是处死了她,没有连坐她的家人已经是皇恩浩荡了。”她的儿子,自然得听她的。 是她给的他皇位,给的他一切,如今翅膀长硬了,竟然想跟她作对,自然是不能容忍的。尤其是这后宫,一定是要在她这个太后的掌控之下的。 面对裘太后的暗中提醒,元帝沉默不语。他看似平静。实际上紧抿着唇。 直到回到皇极殿之后,元帝才大发雷霆,砸了一只杯子,杯子碎裂的声音让人的心都跟着提了起来,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始终跟在元帝身后的小太监抖得跟筛糠一样。 元帝看向那个小太监,还带着几分稚嫩的脸上满是怒意,含着杀意的眼睛里满是阴沉。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小太监也是太后的人。 小太监再也站不住了,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哀求道:“皇上饶命啊皇上,奴才也是迫不得已,求太后饶命。” 可是元帝怎么可能饶过他呢? “来人,将他给朕拖下去,活活打死!” 随即,小太监就被拖下去了。 实际上,元帝对蒋盈盈并不能说是一见钟情,只能说是有一些好感,觉得她有趣,让他这么愤怒的原因是裘太后对他的干扰和警告。 接下来依旧是这样,只要元帝对哪个秀女另眼相看,这个秀女多半就要出事。弄得秀女们人心惶惶,提心吊胆。 元帝愤怒至极。 尹济劝道:“皇上,太后娘娘垂帘听政五年,手上的权力不是说拿就能拿过来的,得徐徐图之。” “那朕就非要听太后的封那个冯年意为后?”元帝气愤地问。 “皇上息怒。”尹济道,“您与太后这样耗下去只会让更多无辜的秀女丧命。江南一带几乎已经成了太后的势力,但是江南自古就是出人才的地方,皇上不能因为太后就放弃江南。封江南布政使司冯达的女儿的为后,不仅能向江南的官员们表示皇上愿意接纳的态度,还可以让太后放松警惕,到时候皇上再找机会。” 元帝沉默不语,眼中写满了不甘心。 他虽然早早地就坐上了皇位,却到十四岁也不曾亲政。 在尹济的建议之下,元帝最终像裘太后妥协,立江南布政使司冯达的女儿为后,同时还钦点了山东总兵程光的女儿程揽月和福建巡抚魏无的女儿魏舒为妃。 冯年意被立为皇后之后,裘太后也退了一步,让元帝立了程揽月和魏舒为妃。 这场历时几个月的选秀风波终于平息了下来。 随后就是钦天监挑选吉日,礼部准备圣上大婚的流程。 终于在这一年九月,也就是新德五年,元帝与皇后冯氏大婚。 大婚之后,元帝再次跟裘太后提出了亲政,可是裘太后依然不愿意放权。 这一切在张安夷等人的意料之中。 尹济等人带着支持元帝亲政的大臣每日上奏要求圣上亲政,可是朝中也有一部分是裘太后的势力,两方整日唇枪舌剑。谁都不肯让步,谁也都不敢轻举妄动,就这样,在动荡与较量之中到了年末。 到了腊月里,就渐渐开始有有过年的气氛了。 腊八那天,珐琅特意去京郊的隐露寺里上香然后弄了些腊八粥回来。 张青世喜爱甜食,十分喜爱腊八粥。 而阮慕阳吃着吃着,忽然一阵恶心,干呕了起来。有过一次身孕。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了,立即让珐琅去找大夫。 大夫来了探了探脉象,立即道:“恭喜夫人和二爷,夫人已经有个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阮慕阳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感慨。生下张青世之后,她的身子一直不太好,调养了许久,终于又有了。 张青世在一旁看了看大夫,看了看阮慕阳,又看了看珐琅。似乎不太明白有身孕是什么意思。 珐琅难得见这位小祖宗这么安静,笑着道:“小少爷,夫人有身孕了,很快就能给你添个弟弟或者妹妹了。”珐琅在新德四年的时候与合月成了亲。 张青世愣了愣,忽然小脸上满是喜色,高兴地扑到了阮慕阳身上,钻进了她的怀里,把一旁的红釉吓得不轻。 阮慕阳极其温柔地摸了摸张青世的脑袋,问道:“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廿一高兴吗?” “高兴!娘,我想要个妹妹。”张青世因为高兴,带着些病态的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红晕,格外的可爱。 阮慕阳失笑:“为什么?” 张青世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已经有四婶家的弟弟了,还没有妹妹。”对他来说,弟弟又调皮又傻气,还是妹妹好。 前年的时候,胡云喜给张安玉生下了第二个孩子,是个男孩。叫张青出,比张青世小两岁,才会走路没多久,整日跟在张青世的屁股后面跑。 “那你以后可要听话一些,不要再闯祸了。”阮慕阳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终于要有第二个孩子了,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激动的,可是同时她又有些担心,担心等第二个孩子出世了,自己会顾不上张青世。让他感觉被冷落了。 阮慕阳有喜让穿云院的下人们脸上都带着喜气。 傍晚,张安夷从宫中回来的时候,一进张府便看到下人们朝他笑,府里的下人对位成了内阁首辅的二爷还是有些畏惧的,可是穿云院的下人却好很多。张安夷一进穿云院,下人们便围了上来道:“恭喜二爷。” 同时,他们向张安夷讨要喜钱。 忽然间所有人都跟他道喜,张安夷也是有些愣神的,但是很快他就猜到了。 “可是夫人有喜了?”他问。 下人们点头。 让莫见和莫闻留下来派喜钱后。张安夷大步走向了屋子。 屋子里,张青世正乖巧地依偎在阮慕阳身边,好奇地看着她的肚子。 听到声音,张青世抬起了头,看到张安夷,乖乖地叫了声“爹”。 四岁的张青世长得十分可爱,模样继承了阮慕阳的秀气,像极了张安夷的眼睛中和他五官之中的女气,小小的一只。肉肉的脸,再加上说话讨喜,给外让人喜欢。 “爹,我马上要有个妹妹了。”他的声音奶声奶气,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 张安夷失笑,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你就这么确定是妹妹了?” 在旁人面前张青世总能理直气壮,可是到了张安夷面前,他就被问住了,高高地仰着小脑袋,有几分不满地看着张安夷。 怎么好像说的不是妹妹一样? 张安夷看向阮慕阳问:“夫人可觉得哪里不适?” 阮慕阳摇了摇头。 面前是自己的夫君,身边是自己的长子,肚子里还有一个没出生的孩子,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格外幸福满足。 晚上,夜深人静,阮慕阳被张安夷从背后拥着,搂在了怀里。 后背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和厚实,阮慕阳舒适极了,同时心里的担心和忧虑也再次涌了上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阮慕阳的情绪,张安夷贴着他的脖子,极为温和地问:“夫人有心事?” 阮慕阳想了想,道:“我在担心廿一。” 张安夷立即明白了阮慕阳在担心什么。 张青世病弱的身体多半是因为他们做父母的,所以他们对他亏欠极了。 “我怕我到时候顾及不上他。”阮慕阳说道。她原来不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大约是因为怀孕了。 张安夷搂着阮慕阳的手紧了紧,吻了吻她的头发,低声说:“夫人放心,青世是我的长子,即便我们往后有更多的孩子,他依旧是我最疼惜、最宠爱的一个。无论如何,他这一生都会无忧。” 他在用平和的语调做着郑重的承诺。他那双悠远的眼睛里流动着的是当年他们的猜疑、争执、还有那年夏天许多年不遇的大雨。 张安夷的话让阮慕阳的不安定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的心里像是被他的承若所装满,都要溢出来了。他知道她的心,知道她只希望张青世能平安长大,无忧无虑,喜乐一声。 阮慕阳翻了个身,面朝张安夷,抬起头吻了吻他。 张安夷轻笑,依旧紧紧地搂着她。 享受了一会儿夫妻之间缱绻的情意之后。他开口道:“圣上对太后越来越不满,恐怕他忍耐的底线就在明年,到时候必定又是一番动荡,只盼着我们的孩子能平安出生。” 怀上张青世的时候正逢灵帝驾崩之前朝局动荡的时候,好巧不巧的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来时,朝中也即将迎来元帝登基以来第一个真正的风雨。 或许这就是宿命,他们都是脱离不了朝政的人,一生的起起落落也都跟着朝局的变化。 穿云院在阮慕阳怀有身孕的喜气下。今年过年也格外热闹。 正月十五,上元节灯会。 阮慕阳怀上不久,没有害喜反应,便与张安夷一同带着张青世去逛灯会了。 张青世性格跳脱,格外喜欢这样热闹的气氛,看到琳琅满目的花灯,更是吵着每个都要。路上阮慕阳给他买了个老虎的帽子,带着格外的可爱。 他们身旁没有跟着许多护卫,只有莫见莫闻还有红釉远远地跟着。 张安夷、阮慕阳还有张青世他们看起来就是普通的一家三口。只是两个大人十分养眼,孩子格外可爱,频频引人注目罢了。 毕竟年纪还腿也短,再加上身子弱,走了一会儿张青世就累了。 寻常都是阮慕阳抱他的,可是现在她怀了身孕,不方便抱他。她想了想,看了眼张安夷。对张青世说:“廿一,娘的肚子里怀了妹妹,抱不了你,让你爹抱你吧。” 张安夷一愣,看了看阮慕阳。 她朝他笑了笑,此举目的再明显不过。从张青世出生到现在,他都没有机会抱过他。 张安夷娇惯地看了看她,随后看向张青世。他浮动着温和的眼睛里映着上元节不会熄灭的灯火,星星点点的如同浩瀚的夜空。璀璨幽深。 不得不承认此刻的他有些紧张,恐怕当年参加会试、再到殿试、以及放榜的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紧张过。这种感觉让他回忆起了刚刚的时候,想要得到夫子的认可的感觉。 听到阮慕阳的话,张青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小脸上写满了复杂到让人发笑的情绪。 他先看了看阮慕阳,随后又纠结地看向张安夷,与他对视。 两人一大一一高一矮,一个低着头,一个仰着脑袋,极为相似的两双眼睛对视着。 小小的张青世带着老虎帽,仰着脑袋的样子可爱极了。 “我爹抱我?”张青世似乎有几分不相信的样子。 他大伯家和三叔家的哥哥们都说他们的父亲从来不抱他们。 张安夷什么也没说,俯下身子朝他张开了手。 张青世的眼睛转了转,一下子扑进了张安夷的怀里,似乎十分不习惯跟他爹这样相处,觉得怪怪的,他爹平日里总是有些严肃的。“金珠和银宝说我这些日子长胖了一些。”小小的他还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别扭。 张安夷轻而易举地将他抱了起来,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道:“确实胖了些。” 张青世哼了一声。 阮慕阳终于看到了想看的画面,心里高兴极了,目光里满是温柔说:“走吧。” 张安夷一只手抱着张青世,一只手牵着阮慕阳。 没走几步,随着一声响声,半个夜空亮了起来。每个上元节,皇家都会在城楼上放烟火。 他们驻足观看。乍然而起的烟火将他们的脸都照亮了。 “爹,你抱的真高。”烟火迸裂的声音里,夹杂着张青世奶声奶气的声音,亲切极了。 第九十三章 借宿一宿 过了年就是新德六年了,这一年恰好是三年一度的会试之年。 过完年,礼部、顺天府等就开始筹备起了会试。而会试主考官、同考官,以及殿试读卷官的名额迟迟没有定下来。 每一届会试都会有许多新的学子走进朝堂,他们或许就是未来朝廷的肱股之臣。作为考官,可以将这些学子收入自己门下,让他们成为自己的门生,这是扩大实力的好机会,还能暗中提拔自己看重的人,是以裘太后一派十分看重会试考官的名额。 元帝自然也不会妥协,让即将踏入朝堂的学子成为裘太后的人。 后来,张安夷提议道:“皇上,这主考官之位不如让孙大学士担任。” 这个孙大学士是个一心钻研学术的大儒,对圣上也是忠心耿耿。 元帝想了想觉得这个提议不错,道:“孙大学士也是三朝大儒了,可有人有异议?” 其实原本张安夷担任主考官的呼声很高。 张安夷是本朝第四个连中三元的,也是最年轻的一个,从武帝在位时期开始,相继纂修了光华崇帝实录、光华圣典等,还担任了平乐大典的总修纂。若论才学,除了一些年迈的大儒之外,无人能及他。而他之所以还略逊色于那几位大儒,不是才学不够,而是年纪不够,相比那些已过花甲的大儒,他还太年轻了。 让一个直观学术,不问党派之争的大儒担任主考官再合适不过,接下来同考官就是元帝和裘太后这边互相争名额,几乎是一半一半。 其中,沈未也在同考官之列。 当知道张安夷不是这次会试的主考官,也不在同考官之列,张府有一个人十分高兴&s;&s;张安朝。 两届落榜,一届回避,他始终与金榜无缘。可是他心里依然存着几分念想,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想要继续考。 阮慕阳听说张安朝还要参加会试,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弟看来是瞒着府里所有人准备了许久。”与张安夷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她说道。 她下意识地觉得张安朝和陈氏先前一点风声都没有透露出来,是在防着他们。 张安夷笑了笑,动作温柔地抚摸着阮慕阳还未隆起的肚子说:“其实他大可不必这样。若是他真的能凭本事考上,我也不会阻止他。”阮慕阳怀张青世的时候,一开始他并不在她身旁,这一回像是要弥补一样,把所有的温柔和宠溺都给了她。 享受着此刻的温情,阮慕阳勾了勾唇。这一次有喜,早早就开始调养身子,她的气色倒是比平时还要好一些了,脸上也比以前稍微圆润了些,皮肤白皙剔透。 她知道张安朝若是真的能考上,张安夷必然不会阻止他。她知道他对张家的人都是存着比对旁人更多的包容的。 张安朝和陈氏的这番举动未免太小家子气。 可是会试结果出来的时候,张安朝依旧榜上无名。 阮慕阳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中微微地叹息了一声。 第二日她在府里找张青世回去喝药的时候,遇上了陈氏。张青世顽皮,十分不爱喝药,每回喝药都要闹上好一阵,要阮慕阳亲自哄才行。 “二嫂。”陈氏看着阮慕阳的目光有些闪躲,似乎十分尴尬,又似乎还夹杂着别的情绪。 阮慕阳看破也不点穿,点了点头,也不提会试的事情,而是问:“三弟妹可有看到廿一?” 陈氏摇了摇头。 阮慕阳也没有跟她多说,打了声招呼就去找张青世了。走着走着,她回味起了陈氏刚刚的眼神,除了尴尬之外似乎还有一丝&s;&s;怨怼。 莫不是她跟张安朝将落榜的事情怪在了张安夷头上? 今年的会试和殿试尤其让人关注。最后殿试金榜出来的时候,朝中众人更是翘首以待。 一甲三人之中:新科状元吴贞来自寒门,苦读了十年终于熬出了头,榜眼来自金陵周家,与裘氏一族沾亲带故,显然是裘太后的人。探花姓楚,国子监监生,浙江余姚人,在当地也是个大户。 将所有金榜题名的学子安排好后已经是大半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一甲三人自然是进了翰林院,另外,二甲、三甲之中也有两人被点进了翰林。 吏部和吏部忙了大半个月终于轻松了下来。傍晚时候,张安夷和沈未一同从文渊阁出来,聊起了这一科金榜题名的学子。 “一甲三人之中榜眼是裘太后的人,裘太后现在正在用各种办法拉拢这些即将入仕的人,你作为这届的同考官,觉得谁更堪大用?”张安夷问道。 作为同考官,她的确比张安夷更了解这些人,沈未想了想道:“吴贞性格淳厚耿直,定不会为太后所用,只是他这性子一开始肯定会吃一些亏。比起他,我觉得那个姓楚的探花更适合官场。他是国子监的监生,在京中人脉稍微多一些,接触的人也多,做事更加圆滑。只是他能不能经受得住太后的人的蛊惑就未可知了。” “那就再看看吧。”张安夷抬头看向还未黑透的天际,有几分感慨地说,“白驹过隙,一眨眼,你我当年参加会试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是啊。”沈未也是心绪涌动。他们二人应当是他们那一年现在最荣光的。剩下的人,有的依旧在朝堂之上蝇营狗苟,在如今的局势之中或明哲保身,或站在他们这边,也有被裘太后拉拢过去的,还有的一些,早就在武帝、灵帝两朝的动荡之中人头落地、身首异处了。倒是那些一直被外派,不得重用的如今最清闲惬意。 沈未因为张安夷的一番话心中有些沉重,回官舍的路上一直没有说话。 回到官舍,她发现隔壁空着的院子热闹了起来。 原先那个院子是尹济住的,自从尹济自己有了府邸之后,那里便空了出来。 “隔壁是谁要住进来?”沈未叫来一个管事问道。她与尹济这个官职的才能独自住一个院子,想当年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只有一间房的。思来想去,品级能在官舍之中住一个院子的人都在京城有府邸,不会住过来的。 管事对尹济毕恭毕敬,回答道:“回沈大人,尹大人搬走后那个院子就空了来,正好这一届的贡士们要搬进来。就让他们四个人住一个院子。” “原来是这样。”沈未点了点头,“空着也是空着,给他们住也挺好。” 说完,沈未正准备回自己的院子的时候,听得管事叫了声“楚探花”,便停下了脚步。 此人正是晚上离宫之时,她与张安夷提到的一甲第三,那个姓楚的探花楚栖。 “学生拜见沈大人。”沈未是这一次的同考官,楚栖自称一声学生没有什么错,还显得有几分亲近之意。 沈未存了将他拉拢至门下的心思。勾唇笑了笑,道:“楚修撰。” 楚栖看了眼隔壁的院子,道:“没想到沈大人就住在隔壁,往后学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恐怕还要叨扰沈大人。”楚栖虽然是读书人,但是身材高大,浑身带着一股寻常读书人没有的侵略气息。 这种异样的感觉让沈未不自觉的后退了一些。 “楚修撰客气了。”她问道,“楚修撰是哪里人?” “浙江余姚人。” 沈未的目光微动,笑道:“这么巧,我祖籍也是浙江余姚,看来是同乡。”沈濂是余姚人。后来至京城做官,才举家搬迁到了京城。 楚栖显然也有几分意外,脸上的笑意很浓,一双眼睛盯着沈未:“确实是巧,往后还请沈大人多多关照。” 张安夷的五官在读书人之中算凌厉的了,但是这个楚栖更甚,一点都看不出来书生气。 因为是同乡,沈未对楚栖多了几分亲切,也忽略了他身上散发出的让她有些不适的侵略气息。 “好。”她点了点头,负着手离开了。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个楚栖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 就这样,沈未的隔壁就多出来了四个邻居,其中也包括今年的新科状元吴贞。 第二日,因为有些事耽搁,沈未从宫中回来的时候有些晚。正在她有些饿的时候,路过隔壁闻到了一阵香味。她住了官舍这么多年,都没闻到过这种菜香,显然是这几个新来的开小灶。 到底还年轻。 沈未十分包容地勾起唇,回了自己的院子。 没一会儿,隔壁就有人来了。是楚栖。 “沈大人可是刚刚回来?学生几人为了庆祝乔迁,特意弄了一桌酒菜,不知沈大人可否赏脸?” 楚栖往门口一站几乎就将整个门给挡住了,这让刚刚打开门,手还搭在门上的沈未不由地后退了几步。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对着他,沈未没由来的想拒绝,可是刚刚被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此时确实是饿。 楚栖像是从沈未的脸上看出了犹豫,失笑道:“沈大人,学生们又不会吃了你。” 这语气听上去着实有些奇怪。 觉得自己无端落了下风,沈未皱起了眉。明明她是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品级不知道比这些刚刚进翰林的后生高出多少。 她端起了自己二品大元的架子,精致白皙的脸上一片严肃和高高在上:“那就多谢了。” 吴贞他们三人看到楚栖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就把沈大人给带回来了,吓了一跳,纷纷站了起来,恭敬地朝沈未行礼道:“参见沈大人。” 看着他们拘束的样子,沈未心中满意。这才是刚刚入仕的学子应有的态度。 “坐下吧,你们不用拘束。”沈未道。 一旁的楚栖道:“是啊,沈大人十分和善的,大家坐下继续吧。” 吴贞看了看沈未又看了看楚栖,白净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其他二人的神色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了一下,也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随后相视一笑。 沈未皱了皱眉,一脸莫名,怀疑地看了看楚栖。 楚栖他们不仅弄了一桌菜,还弄了些酒。 沈未同他们四人坐在一起,丝毫没有架子,没一会儿他们也不这么拘束了,纷纷开始朝沈未敬酒。 沈未本来就不怎么能喝酒,再加上身上藏着欺君的大秘密,极为谨慎,平日里应酬的时候大多是跟张安夷一起,他即便还不如她能喝,也会帮她挡酒,以防万一。 觉得差不多到自己的量了,沈未便推辞了起来,道:“不能喝了,明日我还要去内阁,你们继续。”觉得再坐下去铁定会被这几个学生灌醉,她想要离开。 “沈大人。”楚栖笑着拦住了她道。“沈大人,至少再喝完学生敬的酒再走。” 看楚栖一副不喝不肯放过她的样子,沈未想了想,再喝一杯酒还不至于醉,便点了点头,拿起了酒杯说:“好,那就再喝一杯,喝完了我就回去了,你们继续。” “谁说是一杯了?”楚栖的目光落在沈未的脸上,笑着道。“沈大人,我们是同乡,同乡之情必须要三杯。” 最后,沈未推辞不过喝了三杯。 “好了,你们继续。”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只是脚下有些飘。 她本来就很白,现在因为喝了酒,脸上泛起了红晕,就像抹了胭脂一样,再加上身上那股子强撑出来的气势因为喝多了消失不见。使得她变得雌雄莫辩了起来,看起来就是一个长得十分女气精致的公子。 楚栖忽然拉住了她的手臂。 沈未一惊,手臂上感觉到的力量让她下意识有些不安想要挣脱。 她回头,对上楚栖满脸笑容。 “学生送沈大人回去。” “不必。” “沈大人脚下都不稳了,反正就在隔壁,学生送一送大人。” 楚栖的力气有些大,沈未推辞不过,只能由他送一送自己。路上好几次她脚下不稳,都直接摔进了他的怀里。 “好了,我要到了。你回去吧。”终于到了房门口,沈未的感觉有几分奇异。 楚栖笑了笑:“不如下官送您进去?” 沈未敏锐得觉得不能让楚栖送进去,他侵略性的目光和偶尔显得有几分亲昵暧昧的动作让她心中警铃大作。“不用了,我叫下人来就好了。”说着,她大声喊下人。 “那沈大人早些休息,学生告辞。” 沈未点了点头。 看着楚栖离开,她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了眉。 这个楚栖有几分奇怪。 第二日去内阁处理事务,张安夷看到沈未眉眼之间带着疲惫,问道:“昨日你做什么去了?” 沈未揉了揉发疼的脑袋。昨夜确实喝多了,今天起来不仅口干,头还疼得不行。她放下了奏折,喝了口浓茶道:“昨晚回去,住在官舍的吴贞、楚栖他们几个拉着我喝了顿酒,喝得有些多。” “你自己应当小心一些。”张安夷低声提醒道。 他这提醒让沈未想起了什么,朝张安夷勾了勾手,低声问道:“你说,我平时这样看得出我是个女子吗?” 张安夷皱起了眉,神色之中带着冷意和危险:“可是有谁发现了什么?” 沈未摇了摇头:“应该没什么事。” 她女扮男装在朝中这么多年。早就丢掉了举止间的女气,就连武帝那样多疑的人都没看出来端倪,不可能让一个刚刚踏入官场的后生察觉出来的。 “这不是小事,你还是要谨慎一些,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趁早告诉我,好商讨解决的办法。”张安夷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严肃。 沈未女扮男装参加科举,进入朝堂,最后还成了天子近臣,若是这是被发现了。会使朝野震惊,无法收场。 到时候不光他们,许多人都会受到牵连,又将是一场极大的风波,牵连甚广。 沈未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虽然一个刚刚踏入朝堂的后生不可能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她为了谨慎,还是决定派人去彻底查一查这个楚栖。 当晚回到官舍后没多久,守着她院子的护卫来报,楚栖求见。 沈未的心一跳,为了探一探他的虚实。还是见了他。 “沈大人,学生是来赔罪的,昨夜学生们有些忘形,让沈大人多喝了几杯酒,沈大人可有大碍?”楚栖一副恭敬的样子,可是那双眼睛却时不时地在沈未身上逡巡。 这种感觉让沈未很不适,这眼神似乎有些暧昧,而且似乎她只要露出一丝怯懦和退缩,他就更加得寸进尺。 “没什么事,只是有些头疼,你先下去吧,我要休息了。”沈未一边逐客,一边决定催促查楚栖的人速度加快。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 楚栖的背景没什么特别的,很干净,唯一特殊的是&s;&s;他居然是个断袖。 怪不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那样。 沈未长得本就比寻常男子精致纤细,早就过了二十五岁了却始终没有成亲,当年灵帝赏的两个姬妾也被她寻了个借口打发走了,这么多年始终没人见过他接触女色,朝中的官员纷纷怀疑她是个断袖,喜欢男子。 沈未想,楚栖大概把自己当成了有龙阳之好的人了。 这让她松了口气,同时又有些头疼。 她没有别的办法,开始早出晚归,躲着楚栖。 几日之后,张安夷想起了之前担忧的事情,问道:“你可查过了?有没有人发现你的身份?” 沈未摇了摇头:“是我多疑了。” 她没有将楚栖看上自己的事情告诉张安夷,因为她觉得被个断袖看上,肯定会被他嘲笑,太丢人了。 躲了楚栖几日,沈未终于觉得清净了一些。 可是毕竟是住在隔壁,都是早出晚归,还是有遇上的时候。 “沈大人。” 听到楚栖的声音,沈未的心里一跳。但好在他只是断袖,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子。沈未沉住了气,转过身勾起了一抹不亲密也不疏离的笑容问:“有什么事?” 楚栖打量了沈未一下问道:“沈大人这几日似乎在躲着学生?” “我躲着你做什么?楚修撰这话说的有几分莫名其妙。”沈未表面上还是十分镇定的。楚栖比起在朝堂中浮沉了这么多年的沈未,还是嫩了些。但是她对情事上几乎没有经验,楚栖浑身散发出的气息也很有侵略性,若是个女子投怀送抱,她还能有些应对的经验。可是楚栖是个男子,还是个喜欢男子的男子,这是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形。 她在心态上稍微落了些下风。 沈未不知道,寻常男子对男子的接触时十分反感的,而她表现出的却不是那种反感,而是惊慌,这一番表现,再加上朝中的传言,在楚栖心中就是坐实了她有龙阳之好。 显然,楚栖是这方面的老手。格外有一套。 楚栖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道:“沈大人,学生今日在翰林院整理平乐大典的资料的时候遇上了些疑惑,沈大人可否指点指点学生?” 这个沈未没有拒绝的理由。她自己也是平乐大典的副修纂。 “楚修撰遇上了什么问题?”她问。 “沈大人,咱们在路上谈论这些不太好吧,是去沈大人那里,还是学生那里?”楚栖这番话说得格外暧昧。 沈未心中警铃大作,觉得不管去哪都十分不好,若是他认定她是欲拒还迎,对她动手动脚。她反抗不了不说,还会暴露身份。 “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件事未处理完,要回一趟文渊阁,你先回去,我回来了自会去找你。” 这官舍感觉住不下去了。 以公事为由,楚栖自然是不敢阻止的。 离开了官舍,沈未走在大街上,忽然不知道该去哪好。 张安夷那边不便打扰,而且知道了恐怕还会被笑话,其他人那里。她又不放心,怕睡觉的时候不小心被发现。 在几乎看不到人的街上驻足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尹府。 尹济正听监视尹月的人汇报着这几日尹月的动向,忽然一个小厮走了进来,道:“大人,沈大人来了。” “这么晚她来干什么?”尹济挑了挑眉,“请沈大人进来。” 没一会儿,沈未进来了。 她与尹济同一品级,论在内阁的资历还要比尹济深一些。他们先前当了好一阵子的政敌,沈未帮张安夷给尹济暗中使绊子也不少。两人心照不宣,是以她见到尹济也不客气,端的是一副的样子在朝廷里的样子。 尹济带着几分警惕,心思下意识飞快地转着,嘴上道:“尹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 沈未开门见山:“尹大人,我来借宿一宿。” 第九十四章 他得罪你了? 留宿? 尹济意外地打量着沈未,眼中带着探究。 “沈大人为何忽然要留宿我这里?” 他与沈未除了朝堂上一些必要的来往之外,没有私交,根本不熟。而且他还敢肯定,沈未一度还想杀了他灭口。 沈未不想解释那么多,语气有些不好:“尹济,你到底答不答应?” “沈大人还是另寻别处吧。”尹济心中存着几分警惕。 “你!”沈未气得指着尹济,恨不能动手打他一顿。 身为一个女子竟然生气了想动手?尹济在心里摇了摇头。毕竟是当惯了男子,连女子的仪态都没有了。 见沈未的神色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他怀疑地看着她问:“沈大人为何不留在官舍,要来我这里借宿?莫不是觉得我这府邸不错?那沈大人为何不向圣上请旨,修造一座府邸呢?” “自然有不能回官舍的道理,我遇上了麻烦。你到底能不能让我留宿?”沈未是想不到别人了才来尹府的,论资历尹济还不及她,到底有几分拉不下面子。 听到她说“遇到麻烦”,尹济想当然想到了她女子的身份,挑了挑眉毛,心中思索着。 见他犹豫。沈未的脸彻底黑了。 大不了去客栈住一晚。 她挥袖就要离开,可谁知正好这时候厨娘尹月端着给尹济的汤走了过来。沈未一挥手正好打在了托盘上,热汤洒了她一手。 “哎呀!”她忍不住叫了出来,白皙的手被烫得发红。 尹济看了过去,问:“沈大人可有大碍?”从他那里看过去,正好看到沈未的一双手,比寻常女子的手要纤细一些,很是修长,骨节分明,一看就是常年拿笔杆子的文人的手,偏偏又很白皙,看上去带着几分雅致。 “奴婢该死。”尹月跪了下来,满脸惶恐。 沈未见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环,也不好计较,无奈地朝她挥了挥手说:“没事,你下去吧。” “去叫大夫。”尹济朝身边的小厮吩咐了一声,随后又跟另一个小厮吩咐道,“去给沈大人准备一间客房。” 听到声音,沈未捂着自己的手,回头瞪了尹济一眼。 尹济站了起来,走到她面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沈大人可真不小心,吓坏了太后赏赐的小厨娘。” “你!”听到他说起“小厨娘”三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轻佻,沈未不屑极了,“无耻!” 果然大部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像张二那样的太少了。 尹济欣然接受了“无耻”二字。 没多久,下人来说给沈未准备的客房弄好了,沈未也不想再搭理尹济,便跟着去了客房,等大夫看了看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她的左手被烫得不轻。 不过好在今晚不用回官舍,也不用去客栈了。 尹济这府邸是圣上赐的,工部监造的,可是里面的陈设是他自己后来改的,看着不起眼,实际上十分奢华舒适,比起官舍不知道要好多少了。 第二日一大早,沈未梳洗完毕,出了客房。 因为怕暴露女子的身份,所以平日里她很少要人伺候,身边只有两个充当护卫作用的小厮,一切都是靠自己。 她走到厅堂的时候正好看到尹济坐在桌前准备用早饭,便走过去坐了下来。看到所有的东西都准备了两份,她勾了勾唇道:“多谢尹大人。” 尹府对待客人倒是从来不吝啬的。 尹济一边喝着粥,一边打量着沈未。原先接触的少没发现,现在仔细看看才发现她的举止投足之间还是带着女气的。 因为左手受了伤。她的动作有些扭捏,那拿起勺子的动作放在一个男人身上简直没眼看了,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沈未隐藏的很好,若不是故意仔细去看,旁人真的难以发现她是个女子。 察觉到尹济的目光,沈未皱了皱眉,警告地瞪了他一眼。因为楚栖的事情,她现在对男人的目光有些敏感,生怕再出现第二个楚栖。不过好在尹济知道她是个女子。 当初谢昭进宫想要向灵帝检举揭发沈未的欺君之罪,最后被尹济拿下。最后张安夷跟沈未说起此事的时候,将事情都推在了尹济身上,没有跟阮慕阳沾上半点关系,到现在沈未仍然想不明白为何尹济会看出她的女子身份。 尹济和沈未都是头一回跟对方一起用早饭,两人各怀心思。 用过早饭之后,便要进宫了。尹济和沈未皆换上了官服,两人品级相同,穿得都是二品大元的官服,一模一样。 随后,两人又上了同一辆马车。 沈未的马车停在了官舍,要她走去宫里自然是不可能的。 伴随着马车车轮滚过地面发出的声音,马车动了起来。车厢之中只有尹济和沈未二人。 原先尹济一个人坐的时候,这马车很是宽敞,现在多了一个人,显得有些挤了。他们两人本就不是特别熟稔,能讲的话太少,只能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车厢里的氛围有些尴尬。 尹济笑了笑,最先开口:“沈大人的手可好些了?” 沈未的左手上还包着纱布。 提起这事,沈未心里就有些不高兴。她的手都烫得微微起了水泡了,往后会不会留下疤痕还不知道,虽然她现在以男子形象示人,却还是要好看的。想起那个厨娘,她道:“尹大人倒是心宽,什么人都敢留在身边。” “本官现在身边的不是沈大人吗?”尹济笑起来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带上了几分轻佻,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轻佻之中带着烟花三月扬州的婉约和朦胧,是北方男子身上永远没有的。是以这种轻佻并不显得轻浮,也不让人反感,反而有一种风流勾人的意味。 “本官确实心大,竟然让一个曾经有心杀了本官的人留宿,现在还坐在一辆马车里。” 沈未冷哼了一声:“那是因为尹大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 没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宫门口了。 沈未先行下车,整了整官服,尹济在她后面。 整好了官服之后,沈未回过了身对尹济说:“别把我留宿在你府上的事情说出去。” 尹济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说:“知道。沈大人是怕让张阁老知道。只是啊,人家很快连第二个孩子都要有了。” “你住嘴!”那点藏在心底的心思被人直接点穿,沈未觉得有些难堪,白皙的脸上出现了红晕,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他知道的太多了。 其实这两年她对张安夷已经慢慢放下了。 “别跟着我!”说完,沈未大步朝前,先行一步。 尹济站在原地勾唇笑了笑,待她走远了一些,才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像是在逛集市一样。 一前一后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分道扬镳。沈未直接去了文渊阁,而尹济则往元帝的书房,皇极殿去了。 沈未到文渊阁的时候张安夷早就到了,在处理折子了。听到声音,他抬起头看了沈未一眼,目光又落在了她的左手上问:“你的手怎么了?” “烫了一下,没事。” 张安夷看了眼沈未眉眼之中掩饰不住的烦躁和气愤,看破却不说破。不动声色地继续处理折子了。 沈未也没再说话,拿起桌子上的折子,翻看了起来,右手拿起了笔,是不是要写上几个字。 没过多久,她又停了下来,看向张安夷问:“张二,我想搬出官舍了。” “官舍人多眼杂,你早该搬出来了。”说到这里。张安夷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抬眼看向她问,“先是尹济,现在又是你,为何忽然一个两个都要搬了?” 提到尹济,沈未皱了皱眉,撇清道:“就是忽然想要搬出去了,再者说,官舍又来了一批后生,我一个人占着一个院子也不好,该给他们腾地方了。” 她原先觉得自己孤家寡人一个,住一个府邸太过清冷,不如官舍来得有人气,可现在隔壁住了个段数很高的断袖,这官舍她自然住不下去了。 沈未这番理由倒也没什么问题,张安夷点了点头道:“那你便同圣上提一提,让工部督造吧。” 像沈未这样的二品大元兼内阁大臣,得圣上赏赐一座府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个身份确实不应该再住官舍了。 沈未正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与元帝提一提,没一会儿,元帝便派人来,说宣她与张安夷二人过去。 他们二人到皇极殿的时候尹济也在。 行完礼站起来后,沈未看了尹济一眼,目光正好与他对上,然后冷冷地移开了眼。 “张阁老,沈爱卿,朕想要废后。”元帝直接说明了找他们来的用意。 张安夷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沈未微微地皱了皱眉。元帝大婚不到一年,这时候废后是十分不合适的。 她看了尹济一眼。肯定是圣上先与他说了想要废后另立的事情,他知道此时这样做十分不合适,又不想惹得圣上不高兴,便将事情推到了张安夷身上,让他来做这个坏人。 当真是弄权之人,极尽阿谀奉承之能。 “皇上,可是冯皇后有何失德之处?”张安夷温和平静的声音响起。 元帝皱起了眉,还带着少年起的脸上写满了不满:“没有朕就不能废了她吗?凭她是太后的人朕就能废了她。”自登上皇位之后他便被压抑着,前有辅政大臣,后有太后垂帘听政。当了那么多年的傀儡,他迫不及待地想要亲政,想要摆脱裘太后的控制。 面对元帝的不满,张安夷神色不变,说道:“皇上,此时废后恐怕不妥。没有合适的理由会授人以柄,还会惹得太后不满。皇上还是要学会忍耐一些。” 此时毫无缘由地废后是十分不妥的,即便废了个冯氏,裘太后恐怕还会扶持别的女子。根本没有区别,倒不如现在假装按兵不动,趁太后松懈,找个机会拿回权力亲政。沈未在心中叹了口气,圣上到底还是太年轻了。 “太后管着朕,你也要管着朕吗?”不知道被哪句话触动了心弦,元帝忽然勃然大怒,手一挥将桌上的砚台打落在地,发出了巨大的声响。“朕废个后都不行?” 张安夷、沈未、尹济以及服侍的宫人全都跪了下来。 张安夷的语气依旧平静:“皇上息怒,即便是没了皇后冯氏,还会出现旁人。皇上成亲不到一年便废后会引起朝野之中的评论,说皇上到底还是年轻,没有定性,正好落了口实。” 唯恐急于亲政掌权的元帝对张安夷也有所不满,沈未附和道:“皇上,张阁老是在为皇上考虑,还请皇上三思。” 一直沉默着的尹济也终于开口了:“皇上。张阁老所言极是,此时还是需要忍耐。” 沈未看了眼尹济,眼中闪过不屑。 这时候才站出来说话。 尹济的话音落下之后就是一阵沉默。 元帝只是还太年轻,耐不住那种束缚,冷静下来思索了一番就发现张安夷说的话不无道理了。 他的脸色渐渐缓和:“张阁老和两位爱卿都起来吧。” 张安夷三人站了起来。 “朕今年已经十四岁了,今年之内是一定要亲政的。”元帝年少的脸上写满了坚决。 “朝中支持皇上的官员已经占了大多数,现在皇上需要韬光养晦,寻找合适的时机,亲政也就是今年的事情了。”张安夷的语调很平缓。声音也不大。虽然现在一切还没有眉目,可是他说出来的话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相信。他平静的语气正是一种高深和笃定的体现,仿佛他已经看到了将来一样。 元帝点了点头。 张安夷和沈未从皇极殿离开返回文渊阁,路上,尹济回想起刚刚元帝发怒的情景。这是他登基之后第一次朝着他们发怒。 想起尹济明哲保身的样子,她不屑极了:“这个尹济是知道圣上被劝阻后会勃然大怒,故意将事情推到你身上的,恐怕长此以往下去,圣上会对你也不满。等裘太后失势。圣上掌权之后,下一个恐怕就是你了。到时候还不是便宜了尹济?”尹济此人一直野心勃勃。 张安夷自然也看得出来。 “或许他有这个意思,可是他未必有这个能耐。”他的脸上写满了高深,微微勾唇的样子无端地透着几分倨傲。 与张安夷认识这么多年,沈未自然知道他那温和的外表下包藏了多少坏水,自然是相信他的。只是想起尹济,她又皱了皱眉:“但是还是小心些好。” 张安夷点了点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审视地看着她。 “怎么了?”沈未被他看得心头一跳。 张安夷道:“你今天似乎对尹济格外不满,他得罪你了?” “没有。”沈未否认道。 张安夷和沈未离开皇极殿没多久。元帝在皇极殿中朝张安夷发火的事情就传到了裘太后那里。 听完了事情的具体经过之后,裘太后那形状经过仔细勾勒的唇弯了弯,眼中闪过精光。 傍晚,尹济从宫中回到府邸,净了手,换了身衣服,正准备让人去叫尹月将饭菜端上来的时候,一个小厮跑了进来,道:“公子。沈大人又来了。” 又来了? 尹济挑了挑眉毛。 没一会儿,沈未的脚步声就传来了。 “沈大人这是要&s;&s;”看见沈未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手里拿着包袱,尹济问。 “继续借宿一晚。”今日元帝传召的时候沈未本来想提一下造府邸的事情的,可是元帝发了那么大一通火,实在不适合提。她觉得这都是尹济的错,再加上还没想好怎么应对楚栖那个后生,想了想还是来了尹府。 这架势可不像是借宿一晚的。尹济笑了笑道:“今日在皇极殿,沈大人看我那眼神像是要杀了我一样,转而到了傍晚就要来借宿,是不是变得太快了?” 沈未抬了抬自己被烫伤的左手,道:“要不是你府上的厨娘,我的手我会烫伤?再者你今日存的什么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弄权小人的做派!” 被人找上门骂了一顿,尹济气笑了,站了起来说道:“我的劝阻圣上未必会听,何必白遭一顿骂?圣上心中敬重张阁老,会听他的话,自然是要张阁老来劝的。”明知劝了没作用会被骂一通还要劝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他何必要去做? “巧舌如簧!”沈未冷声道。 尹济走到她面前微微一笑,语气轻佻:“不及沈大人厚颜。一边骂我,一边还要在我这儿借宿。沈大人还未用饭吧?来人,让厨房多准备一副碗筷。” 沈未被尹济说得脸都红了。他哪里是好心要让她吃饭?分明想借此再嘲笑她厚颜无耻。 “不必!尹大人自己慢用。”说完,她带着小厮转身走去了客房方向。 她自认为是能屈能伸,在朝中这么多年也历练得够圆滑了,可是刚刚差点被尹济气得掉头就离开尹府。 好在最后她还是忍了下来。 回到客房里,让两个小厮将东西放下离开后,沈未便关上了门换了一身常服,拿着书在灯下看了起来。 看了一个多时辰后,她觉得有些饿了,慢慢地书就看不进去了。 尹府的饭菜她自然是不会再吃的。 熬了一会儿,她放下了书,决定去外面馆子里解决。 理了理衣摆,正准备出去的时候,她忽然看到窗下有个身影蹲在那里。 沈未的脸色一冷,走到门口猛然打开了门:“谁!” 蹲在窗下的人猝不及防。惊呼了一声。 “是你?”沈未皱起了眉,“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地干什么?” 躲在外面的人正是尹月。 “奴婢奉公子之命来给沈大人送吃的。”尹月的手上确实拿着托盘,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白饭和两碟菜。 “是吗?”沈未冷笑了一声。 不知是不是因为沈未的气场太强了,尹月的眼睛竟然红了起来。她跪了下来,低着头惶恐地道:“沈大人,真的是公子让我给您送吃的。” 沈未极其看不上普通女子哭哭啼啼,怯弱的样子,但是眼前这个有几分真假,还不知道。她伸手抬起了尹月的下巴。打量着她的神色,冷着声音道:“还不肯说实话吗?” 尹月楚楚可怜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就像只小兔子一样。 “沈大人,我府上的厨娘特意来给送吃的,不知如何惹恼了沈大人?”尹济出现在了月色之下,步伐懒散,语气轻佻。 沈未皱了皱眉。她不知道尹济留下这个厨娘做什么。 尹月看见尹济过来,眼泪就掉了下来,说:“公子。奴婢按您的吩咐来给沈大人送饭,沈大人竟然怀疑奴婢有什么不轨的心思,还&s;&s;还对奴婢动手动脚,想要轻薄奴婢。” 沈未挑高了眉毛,收回了手,看向尹济。 她原本还想要说几句,可是尹月最后那句话彻底将自己暴露了,根本不用她跟尹济说什么了。 尹济的目光跟沈未的对上,随即走近看了看尹月。伸手替她抹掉了眼角的眼泪,然后从她手里把托盘拿了过来,说道:“哭得怪叫人心疼的,起来吧,下去好好将脸擦擦。” 尹月的脸红了红。 原来是被美色所惑。沈未在一旁看得皱了皱眉,十分不屑他的轻佻。 尹月走后,尹济看向冷着脸、眼中满是嫌厌的沈未,打量了一番她的衣着问:“沈大人准备去哪?” 明知故问。 像是知道沈未不会回答自己,尹济也没有等她的答案。而是一只手托着托盘,另一只手拉着她的手臂把她往房里带,嘴里说道:“沈大人现在不用出去了。” 沈未甩开了他的手:“别动手动脚的。” 尹济失笑。 进了门将托盘放在桌上后,他回身将门关了上。 听到关门的声音,沈未再次皱了皱眉:“你关上门做什么?” “沈大人紧张了?”尹济打量着站得笔直、脸上带着怒意的她,忍不住打趣道:“没想到沈大人竟然对我府上的小厨娘感兴趣。” 他没想到沈未生气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女子的娇态的。 第九十五章 骨子里的贱格作祟 为cicisisi 加更 明知道她是女儿身还要说这样的话? 沈未从尹济戏谑的言语之中听出了轻佻之感。她向来对轻佻之人是十分反感的。 “真不知尹大人将太后的人留在府里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尹大人只是表面上支持圣上亲政,实际上是太后派在圣上身边的细作?”沈未一只手背在身后,语气十分严肃。 “沈大人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尹济不在意地笑了笑,看向桌上的菜说,“我将尹月留下来自有用意,不劳沈大人费心,沈大人还是快些用饭吧。” “美色误人。”沈未冷哼了一声。也不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坐了下来。 尹济摸了摸鼻子,看着沈未一脸严肃的样子不知为何就是想撩一撩让她生气对自己冷语相向,下意识地就说道:“尹月才十五六岁,太稚嫩了一些,要论美色,恐怕不及沈大人。” 说完这番话,他才反应过来,有些后悔。 这已经不是找打了,而是找杀。 果然,沈未看过来,眼中带着杀意:“尹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若是被人听见了,不管是她要死,许多人都要受牵连而死。这是她最不能提的事情。以前只有张安夷一个人知道,现在还多了个尹济。 不知为何,尹济就是觉得沈未生气的时候柳眉倒竖的样子十分有女人味,被她骂心里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愉快。 似乎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察觉到尹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想起了先前的楚栖,沈未身上一阵颤栗。十分不自在,就像炸了毛的猫一样警告道:“尹济!再看我挖了你的眼珠子!” 尹济回过神来收回了目光,暗自把刚才的感觉归咎于他骨子里的贱格在作祟。 “那沈大人慢慢吃,我先告辞。” 尹济离开后,沈未的脸慢慢红了起来。 第二日恰逢早朝,沈未和尹济都早早地起来,各自穿戴整齐才出来。 晨曦照在尹济身上,将他张俊逸的脸照得更加清晰了,那轻佻的笑容看起来竟然十分干净温暖:“沈大人早。” 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沈未将他漠视了。 尹济也不在意,眼中的笑意更深。 两人坐在一起用早饭的时候,沈未亦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用过早饭后,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尹济原本想邀请沈未先上马车,可是一转身却看见她已经上了另一辆马车,只留下一片与他相同的衣摆。 原来她让人将自己的马车弄来了。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驶离尹府。 因为元帝还没有亲政,所以早朝每月只有初一十五两次。而且几乎只是走形式,大多数事情都是内阁和裘太后两边在处理。 今日早朝,一些大臣将繁琐的事务奏明之后,按照原本的惯例没有大事发生就要退朝了。可谁知一个御史站了出来,道:“皇上,臣有本要奏。上林苑左、右监正杨子升和张吉私自挪用公款。” 满朝哗然,纷纷看向张安夷。 张吉是张安夷的父亲。 沈未皱起了眉头。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是有预谋的。可是他们居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而且这位御史平日里十分低调,与裘太后的人似乎并无往来接触。 “哦?”元帝看了张安夷一眼,看向那个御史道:“聂大人可有证据?” 随后,证据便被呈了上去。十分清晰。 毕竟是张安夷的父亲,元帝没有直接定夺,而是让人将折子给了张安夷说:“张阁老,事关你父亲。这件事你看如何处置?” 张安夷接过折子不动声色地看了看,跪下道:“自然是要秉公处理。”在这波谲云诡的宦海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仿佛什么事都无法让他惊讶了。 这个折子写的还是十分公允的,主要挪用公款的是左监正,张吉是少有参与。 “那好。”元帝道,“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这件事就交于你们处理。” “是。” 下朝之后,沈未与张安夷走在一起落在了最后。见他一直沉默不语,她直觉他心情不好,心中一阵无奈与感慨。他这父亲也是个拎不清的,恐怕明日开始消停了没多久的御史们又要因为这件事开始弹劾张安夷了。 他这一家子也是不让他省心。 “你觉得这事是谁指使的?”沈未打破了沉默问。 张安夷摇了摇头,又说道:“虽然暂时瞧不出,但是多半是太后。” 沈未第一反应也是裘太后,可是当时刑部尚书并未落井下石。 刑部尚书是裘太后的亲信。 正当她思索着这件事的时候,忽然斜前方不远处两个走在一起的身影,皱起了眉。 一个是尹济。一个是今日在朝堂上弹劾张吉的聂大人。他们居然走在了一起。 “难道是他?”沈未皱起了眉。 如果是尹济,也不无可能。 张安夷也看到了。“此事来的突然,再看看吧。” 跟张安夷和沈未一样看到的还有别的大臣。 察觉周围的目光似乎有些异样,仿佛正在与聂大人说着什么的尹济微微回头。一下子就看到了张安夷和沈未。他再看了看身旁的聂大人,皱起了眉,觉得自己似乎中了圈套。 刑部和大理寺办案很快,不到一天就将上林苑的左右监正彻查了一番。将结果上报。 左监正黄永义被革职抄家,押入大牢,右监正张吉罪行较轻,被革职。另外杖责二十。 张吉的罪行其实可大可如今这样的结果虽然重了些,但不失公允。 “这似乎不像是裘太后的做事风格。”看到结果的时候,沈未皱起了眉。裘太后若是要拿张吉下手。必定不会这么简单,看上去她似乎也是临时知道此事,并没有长远的打算,只是趁机加重了对张吉的惩罚罢了。 难道真的是尹济?沈未的眼神之中带着冷意。心中莫名地有几分沉重。 张安夷不语,显然也是在思索此事。 沈未叹了口气。张安夷的父亲她是知道些的,今晚他回去,张府怕是有得闹了。 张府。 傍晚的时候。阮慕阳听红釉说张吉被架着回来的时候吓了一跳。她立即意识到张吉恐怕是出了事。 没多久,红釉就去打听来了消息,说张吉因为挪用公款被革职了。 阮慕阳的心沉了下来。 她没想到张吉会做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也算是儿孙满堂。一门荣耀了,而且自己也做了个五品的官员。她不知道他有什么不满意的,竟然要去挪用公款。 当真是糊涂至极。 再一想,阮慕阳的心里更沉重了。张吉是张安夷的父亲,寻常官员看在他的面子上也不会乍然检举张吉。这件事来得太突然,多半是别人有所预谋的。而且此人多半是裘太后。 红釉看着阮慕阳脸色微沉出神,不由担心地提醒道:“夫人,您此时不宜思虑过重啊。” 阮慕阳现在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她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又是多事之时。 “廿一呢?” 红釉摇了摇头:“小少爷不知道跑去哪里玩了。” 阮慕阳皱了皱眉说:“叫人去找回来,现在府中乱的很。”她怕以张青世的性格会跑去凑热闹。 知子莫若母,张青世确实是听到张吉被架着回来以后就吵着要去看看。 “小少爷,咱们还是回去吧,现在大老爷那边恐怕乱的很。”金珠劝道。 张青世不为所动,肉肉的小脸上写满了疑惑:“我刚才听见祖父回来的时候嘴里在骂着干爹,我得去看看。”说着,他不顾金珠和银宝两个小厮的阻拦,迈着小短腿就朝张吉和李氏的院子去了。 “怎么会这样?”看见张吉。李氏吓了一跳,立即派人去找大夫。 杖责二十下着实要了张吉小半条命,疼得他脸上发白。 被革职杖责的原因实在不光彩,他也不愿意说。只是冷着一张脸。其实,即使他不说,消息很快也就会传到张府的。 其他几个院子的人听到消息都赶过来了。 张青世的腿短,跑过来的时候慢了一些。他刚刚到。就看见张安夷远远地走了过来。他下意识地躲在了一旁。 他觉得此时他的父亲虽然看起来跟往日没什么区别,却让他觉得有些害怕。 张青世不顾小厮的阻拦,悄悄地跟在张安夷后面进去了。 张安夷进去的时候,李氏正在一旁抹眼泪。 看到他。李氏立即上前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父亲居然被打成了这样!你不是很能耐吗?怎么能不保一保你父亲?”她的语气里充满着埋怨和质问。 张安夷没有立即回答她,而是对旁边看热闹的人说道:“大嫂,三弟、三弟妹。你们先回去吧。” 王氏的脸上带着不甘心,可是她就是怕这个二叔,不敢多说什么。 张安朝和陈氏更是不敢。 他们一走,再加上下人离开,人一下子少了好多。金珠和银宝正准备趁张安夷没发现的时候带着张青世离开,一眨眼却发现张青世不见了。两人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发现张青世,又怕被张安夷看见,就偷偷退了出来,四处寻找不见了的张青世。 他们不知,此事张青世已经找了个绝佳的角落躲了起来,偷偷看热闹。 第九十六章 下不为例 待看热闹的人都走干净、屋中只剩张安夷、李氏还有躺在床上的张吉的时候,张安夷终于开口了:“父亲,你太糊涂了。73483” 张安夷等人都走了才说,实际上已经给足了张吉面子了。但是张吉仍然觉得脸上无光,觉得张安夷这时候还要说他,实在是太不给他面子了。屁股上的疼痛让他的心情很差,皱起了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李氏还被蒙在鼓里。她的消息不如阮慕阳灵通,或者说张府大部分人的消息都没有阮慕阳灵通,许多人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张安夷看着张吉道:“父亲私自挪用公款,今日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已经被革职了。” “什么?”李氏不敢相信,“被革职?怎么会这样?” 想想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张吉的脸色更差了。 李氏看向张安夷,问道:“你为何不从中周旋一下?” 李氏只是后宅无知的夫人,几乎什么都不懂,这番话问出来实际上可笑之极。可是张吉没有出言阻止,可见他心里对张安夷也是有些埋怨的。 张安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却是被气的:“母亲觉得我该如何周旋?折子当着满朝文武呈到了圣上面前,母亲要我如何?不要命地当堂包庇吗?”他的语气淡淡的,是对张吉和李氏失望至极了。 “你&s;&s;”李氏被张安夷说得脸上一红,觉得他好像在嘲笑自己无知一样,“你这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张安夷也不搭理李氏,而是看向张吉,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父亲,现在府上吃穿用度是少了你的吗?需要你去挪用公款?父亲这番作为实在糊涂,将自己的前程给断送了。” 张吉被张安夷说得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却没有反驳的理由。 他毕竟是比李氏懂一些的。 “都是尹济在背后算计我!”他的语气气愤极了,“他那个无耻小人!亏得慕阳先前还让廿一认他做干爹,不知道她安得什么心,怎么跟这样一个人认识的。” 听到张吉埋怨阮慕阳,张安夷的眉头皱了皱,道:“父亲,这事还没查清楚,不一定是尹济干的。” 张吉冷笑了一声,随即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缓了一会儿才说道:“怎么不是他?满朝官员都看见他下朝后跟聂大人走在一起了,现在传得沸沸扬扬。说来我也是受你连累,这个尹济不能放过。” 听到那句“受你连累”,张安夷眸光微动,没有说话。 他的沉默让张吉有些不满,说道:“你是内阁首辅,尹济的存在始终对你是个威胁,难道为了自己的前程你不该将尹济这颗绊脚石踢开?” “父亲,我自有分寸。您还是要好好养伤才行。” 李氏一直就不喜欢张安夷这种温温吞吞又疏离的性子。看着趴在床上疼得皱眉的张吉,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不禁对张安夷说道:“都是你!自从你当了官开始,先是你大哥,又是你三弟,最后是你爹,没一个人好过的。” 这些原本是压在她心底的话,因为看到张吉伤成这样,她再也忍不住了。 张安夷像是早就感觉到了李氏的不满,脸上的神色未变。 “祖母,怎么能怪我爹?”忽然,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突兀地出现。让他们三人愣了愣。随即,只见张青世艰难地从角落里钻了出来,圆圆的小脸上都是不满。 李氏意外地看着张青世,问道:“廿一,你怎么在这里?” 张青世察觉到张安夷的目光,缩了缩脑袋,有些害怕地说道:“我先前想来找祖母玩,结果不小心在角落里睡着了。” 刚刚所有的话都被个孩子听去了,张吉和李氏都觉得面上无光,一时说不出话来。 张安夷走到张青世面前。 张青世仰起头看向他。因为他很矮,他的爹很高,所以他必须把头仰得高高的才能看到。 他仰得整个人似乎都要朝后面倒下去了,十分可爱。 “爹。”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张青世格外地乖巧。 张安夷低着头轻笑了一声,不知道是真笑还是假笑:“地上凉睡得难不难受?” 从来没在张安夷面前撒谎成功的张青世愣了愣,傻傻地点了点头。 “父亲,母亲,青世身体不好,我先带他回去了。” 张吉和李氏没有说话。 张安夷也不在意,朝张青世伸出了手。 张青世犹豫了一下,然后乖乖地把小手放到了张安夷的手里,跟着张安夷离开了屋子。 “爹,我错了。”出了张吉和李氏的院子,张青世立即抬头看了看张安夷。 张安夷脚下的步子没有停。因为照顾到腿短的张青世,他走得特别慢。 出乎张青世的预料,张安夷居然没有训斥他,这反倒让他更加不安了。 而实际上,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张安夷的唇边勾着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种独自一人对自己的父母心灰意冷时,儿子忽然出现的感觉就像是身边忽然有人支持了一样,格外的好。最亲的血缘亲情让他即便习惯了这样的父母,还是会失望。但好在另一个与他有着极亲密血缘亲情的另一个人慰藉了他。 “太没规矩了,下不为例。”张安夷温和之中带着严肃的声音想起。 张青世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另一边,穿云院。 金珠和银宝弄丢了小少爷,正在跟阮慕阳请罪。 “夫人,咱们找遍了府里也没找到小少爷。”金珠惶恐地说道。 谁不知道小少爷是二爷和夫人的心头宝? “你们说廿一是在大老爷和大夫人的院子里不见的?”阮慕阳问道。 金珠和银宝点头。 以阮慕阳对自己儿子的了解,估计他八成还在那里。 “红釉,陪我去一趟父亲母亲那里。” 正当阮慕阳挺着个肚子要去找张青世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动静。 “娘!” 只见张安夷牵着张青世回来了。他们长着一双相似的眼睛,恍然间阮慕阳仿佛看到了一大一小两个张安夷,觉得这情景养眼极了。 “你们怎么一起回来了?”她问。 张安夷松开了张青世的手,张青世立即跑向阮慕阳。 一旁的红釉看得心都提了起来,立即要上前拦住张青世。她们家夫人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被小少爷一扑,扑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好在张青世虽然调皮,但是还是有分寸的。提前停了下来。 阮慕阳摸了摸他的脑袋,看着他小脸因为奔跑染上了红晕,不由地道:“跑什么,一会儿又要喘了。” 张青世点了点头,靠在阮慕阳身上撒了会儿娇,然后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肚子,老神在在地跟他的妹妹说话。可见他对阮慕阳肚子里的妹妹十分的期盼。 阮慕阳失笑,由他去了。然后看向张安夷问:“二爷去看过父亲了?” 她稍微想了想就猜出来张安夷能跟张青世一起回来,多半是去张吉那里,然后正好逮住了张青世。 旁人都是一孕傻三年,她怀了两胎,到目前都没有这个迹象。 张安夷点了点头说:“夫人不必担心。”随后,他看了看红釉等人。 下人们都极有眼力。 正好这时候张青世也跟阮慕阳肚子里的妹妹说完话了,红釉道:“小少爷,奴婢带您去换一身干净衣服吧。” 张青世点了点头。 下人们都退下去后。张安夷在阮慕阳身旁坐了下来。 阮慕阳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裘太后所为?” 张安夷没有下定论:“现在朝中大部分人都在传是尹济所为。” “尹济?”阮慕阳有些意外。 “不过这件事我始终觉得有些蹊跷,还要再查一查,夫人不必担心。”张安夷的声音十分温和。 阮慕阳对他自然是十分信任的,想起他刚刚从张吉那里回来,关心地问道:“父亲和母亲有没有为难你?”张吉和李氏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不过。 张安夷摇了摇头,将阮慕阳搂进了怀中说:“父亲和母亲如何能为难我?我只不过是去看了看父亲的伤势罢了,夫人不要思虑过多。正逢多事之时,我恐怕能陪着夫人的时间不多,夫人要自己小心身子才是。”他将对张吉和李氏的所有失望都隐藏在了温柔的动作之下,将所有的不好和容易让她担心的事情都隔绝他宽大笔直的背后,怀中留给阮慕阳的只有缱绻与情意。 阮慕阳又何尝猜不到他的用心? “二爷只管放心。”她心中感动,却配合着不说破,只是更加心疼这个男人。 也就是这一日,尹济顶着各种异样和猜疑的目光从宫中回到了府邸,独自一人在房中思索了好一阵,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理了一理,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跟张安夷都被算计了。 只是他与张安夷本来就说不上很好,所以也犯不着去解释这些,弄得好像他极力要跟他示好一样。 只是想到沈未那鄙夷的目光,尹济皱起了眉。 房门忽然被敲响。 “公子,天已经黑了,要不要用饭了?” 尹济恍然才发现天都黑了。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看了看黑透了的天色,问小厮:“沈大人呢?” 小厮愣了愣:“沈大人&s;&s;沈大人,不知道啊。”他怎么知道沈大人在哪。 尹济被小厮一脸无辜的样子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最后舒了口气道:“派人去官舍看看沈大人在不在。” 看小厮依旧一脸疑惑,他又补充道:“公子我有事找沈大人商谈。” “是。” 随后,尹济便去了厅堂用饭。 尹月将饭菜端上来的时候看了尹济一眼,脸色微红。一双眼睛一会儿羞怯,一会儿紧张,像是会说话一样。“昨晚多谢公子。” 提起昨晚,尹济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转瞬即逝,随即看向尹月,勾起一抹轻佻动人的笑容说:“谢什么,你不仅是太后娘娘赏赐的。也是我的人,区区沈未怎么动得了。” 尹月的脸更红了。到底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脸皮薄,逃一般的下去了。 她离开后,尹济的脸上就收起了笑意。他无端想起了沈未,同样是脸皮薄的,沈未却从不会示弱,也更加有趣一些。 用过饭后。派去找沈未的小厮回来了。 “公子,沈大人并没有回官舍。” 尹济挑了挑眉毛。 “公子,要不要派人去找找沈大人?”小厮这番话问得很是奇异。 尹济的眉毛挑得更高了。他大晚上满京城派人找个男人做什么?“这时候你倒是机灵,算了,这么晚了,我明日再找她说。” 小厮惶恐地点了点头,觉得他家公子今晚有些奇怪。 第二日一早去宫中,尹济和沈未在宫门口相遇。 “沈大人。真是巧啊。” 沈未看了尹济一眼没有说话。昨日张吉之事虽然有疑点,但是所有矛头都指向了尹济,若是他真的想要在裘太后视张安夷为眼中钉的时候离间元帝和张安夷的关系,他们自然是要防备着的。 既然道不同就不相为谋。 尹济见沈未不搭理他,便加快了脚步与她走在了一起,脸上带着笑意说:“不知沈大人昨晚又去谁家借宿了?” 沈未皱起了眉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官舍?”她昨晚去客栈住了一晚。只是客栈人多眼杂,她这样的身份住进去,惹了不小的动静。根本没有睡好。 问完她就反应过来了,眼中带着警惕笃定地说:“你跟踪我!” “没有。”尹济否认道,“我府上的客房还空着等沈大人,沈大人却跑去住了客栈,莫不是因为昨天朝堂上的事情记恨着我?” 记恨?她犯得着? 他们本来就只是暂时在一条船上而已,而现在船可能要翻了。 “尹济,聂大人在朝上弹劾可是你授意?”沈未到现在也没确定是不是真的是尹济授意。 尹济挑了挑眉毛,无端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而是别有深意地说道:“沈大人倒是真心为张阁老着想。” 他这句话暗指的意味太过明显,正戳沈未心底的痛处。她的脸色顿时冷到了极点,眸中闪过寒光:“尹济,你住嘴!”随即,她大步甩开了他,朝文渊阁去了。 尹济在原地停了停,再想追上去说什么。沈未已经拐弯朝文渊阁去了,而他得先去皇极殿。 沈未到文渊阁外遇上了张安夷。 “怎么了?”张安夷看了看她气冲冲的样子问道。 “没什么。”沈未摇了摇头问道,“你父亲可还好?” 张安夷点了点头,似乎不想多说。“昨晚胡大人遇刺了。”他的语气有些凝重。 这个胡大人就是胡云喜的哥哥,自江寒云被外派之后,他便成了国子监祭酒,掌管国子监。 沈未神色一变:“怎么回事?胡大人怎么样?” “还好只是受了些轻伤。行刺的人还没查到。” 先是张吉被弹劾,现在胡大人遇刺。局势越发扑朔迷离了起来。 “这行事作风不像是裘太后,你说,会不会真的是尹济?”沈未低声问道。 如果不是裘太后的话除了尹济也没有别人了,但是尹济这么做也说不上有多高明。 张安夷看着远处,眼中一片漆黑像是在思量着什么,说道:“现在说不好,不过我们都要小心一些,你身边的护卫应该多增加一些,不过好在你住在官舍,那里守卫森严,还算安全。” 提到“官舍”沈未莫名地心虚。她到现在都没跟张安夷说自己已经好几日没有住在官舍了。 “我知道了。”看来为了安全起见,她只能再次回到官舍去住了。 想到这里,她又想起了到现在还未上奏想要修建府邸。 在文渊阁中处理了一天的折子,到了傍晚,沈未终于得空去了趟元帝那里提起了想要修造府邸的事情。 正好尹济也在。他听到沈未说想要修造府邸的时候,眼中闪过探究,随即笑了起来。 沈未感觉到了,却不想搭理他。 对此,元帝自然是没有意见的。“沈大人为朝廷忙碌,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且到现在还住在官舍之中,确实是委屈了。” 尹济在一旁附和道:“是啊,沈大人一心为光华的江山社稷,连自己的终身大事也耽误了。” 他知道她是女子,不能成亲还故意说?沈未心中冷笑了一声,嘴上客气地说道:“彼此彼此,尹大人不也是?”她未成家还情有可原,尹济一个大男人到现在还是孤家寡人,府中连个姬妾都没有,这就有待深究了。 元帝没有意识到他们之间暗中的较量。 最后,沈未和尹济一同出了皇极殿。皇宫之中的道路都极宽敞,两边皆是琉璃瓦和红墙。恰好这时候这条路上没有旁人,不管是红墙、地面还是天际都干净极了,只有他们穿着同样二品大元官服的身影。 “沈大人接下来要去哪?”尹济的声音很是轻佻。 沈未只疏离地说了两个字:“出宫。” “刚好,我也要出宫,可以一起走。” 出了皇宫,天色已经黑了。看到沈未要上马车了,尹济来到她马车旁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嘴里说道:“沈大人官舍住得好好的,为何忽然要建府邸搬出来?” 沈未收回了手,嫌弃地看着尹济:“与尹大人何干?” “我是想说若是沈大人因为什么原因不想住在官舍,可以来我府上住上一阵。” 沈未奇异地看着尹济。她觉得此人甚是奇怪。先前她去借宿的时候,他百般不肯,现在不去了他居然请她去。“尹济,你这人是不是天生就这样?” 尹济脸上难得出现了疑惑:“哪样?” 沈未轻笑了一声,进了马车。拉下了帘子。她刚刚坐定,想让车夫走,帘子却被拉了开,露出来的是尹济。随着他拉开帘子,宫门口的光亮透了进来,他的脸在光下被照得个彻底,确没有一点瑕疵,浅黄色的光让他眉眼之中的轻佻多了几分风流。 “这几日似乎不是很太平。沈大人为了安全,就不要再住客栈了。” 沈未收回了目光,眼中闪过疑惑,问:“难道真的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 沈未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虽然她的语气之中未表现出任何信任,可是心里却没由来地相信了。 因为女扮男装,所以她的警惕性极强,对旁人也难以信任,总是存着几分防备。可是这次她的直觉相信了尹济。 这是第一次。她自己也觉得有些莫名。 帘子被放下后,沈未压下了心中的疑惑,道:“走吧。” 为了避免碰到楚栖,沈未在外面用了饭才坐上马车慢慢悠悠地往官舍去。 只是从酒楼出来坐上马车没多久,伴随着马的一声嘶鸣,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意识到一丝不同寻常,沈未的心沉了下来,问道:“怎么回事?” “大人,有刺客。”护卫语气严肃地说道。 沈未撩开车帘果然见到马车被黑衣人包围了起来。“你们是谁派来的?”她的语气之中带着冷意。 黑衣人们不答,而是举起了剑就朝她的马车而来。 沈未立即放下了帘子。她身边除了两个跟着的护卫之外,还有四个武功高强的暗卫在保护。 很快,马车外传来了厮杀的声音。 马的嘶鸣声不断响起,透露着不安,坐在车里的沈未能够听到刀剑砍在马车上的声音。马车左右晃动了起来,似乎要散架了一样。忽然,车顶上传来一阵响声,沈未心中暗道不好,立即不顾一切地扑向马车外。在她从马车上滚下来的那一刻,有黑衣人从上而下刺穿了马车,马车顿时四分五裂。马收到了惊吓,飞快地狂奔离开了。 街上除了他们没有旁人。 护卫们立即将沈未保护了起来。沈未抿着唇看着局势。倏地,其中一个蒙面人的面巾被打落,露出的那张脸让她觉得很是熟悉,随即就想了起来。 这是尹济府上的人,她见过! 难道真的是他? 现在想起离宫时尹济的关照,甚是假惺惺,沈未的心沉到了谷底,说不出来是生气还是失望又或者是其他。 他们这是在大街上,很快就会有巡夜的官兵看到,只要努力拖延就好。等脱险之后,她定然会立即反击,让尹济永无翻身之地! 第九十七章 你给我出去 为夏雨未央 加更 巡夜的官兵迟迟不来,沈未忽然有种十分不好的预感。幽阁. 四下都是杀机,若是寻常女子,此刻定然已经花容失色,她的眼中并无慌乱,仿佛未闻到那慢慢弥散开的血腥味。也未看到有人倒下,而是时刻注意着周围,那张素净白皙的脸上满是严肃。 这一点,即便是阮慕阳也比不上的。 在等待的时候,时辰过得总是异常的慢。好不容易在刀剑声相碰之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动静,沈未以为是巡夜的官兵,可是循声看过去之后发现并不是。 这些人是骑着马来的。 当看清为首的人的时候,沈未脸上出现惊讶之色,心中不知该是喜还是忧。 来的居然是尹济。 沈未的几个护卫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在分神分辨是敌是友的时候,正好给了黑衣人可趁之机。他们钻了空子,从沈未背后之笔而来。 “小心!” 沈未听到提醒的时候已经晚了,背后的力量和刀锋触及皮肤的疼痛让她的身体顷刻之间失去了平衡,踉跄了几步朝前摔了下去,好在被护卫及时扶住。 “大人!” 背后火辣辣的疼痛让沈未皱起了眉。额头上冒起了冷汗。皎洁的月光照得她的脸色惨白。 她摇了摇头。 随即,另一只手扶住了她。 “你没事吧?” 是尹济。 尹济的人早就下马加入了混战之中。人多了起来,黑衣人立即落了下风。 沈未忍着疼痛,想要甩开他的手,却没有甩掉。她站得笔直,一阵冷笑道:“尹大人好手段,我已经看到其中一个黑衣人是你府上的人了,你也不必惺惺作态了。”若不是他忽然出现吸引了她护卫们的注意力,黑衣人也不至于能钻到空子刺伤她。 尹济显然也看到了那个他府上的人。 “真的不是我派来的。”他的语气很是严肃,连眼角眉梢那股轻佻都变了味,“我是来救你的。” 随后,他下令道:“不管活的死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能感觉到背后的伤口在流血,血沿着她笔直的脊柱向下,沈未强撑着。脸色却越来越差。 起先尹济见她还能说话,以为她伤得不重,可随后察觉到她不对劲。拉过她去看她的背,才发现后面一片血迹。 “你干什么!”被尹济一拉,原本疼得身体都僵硬了的沈未倏地力气就像被抽干了一样。再也坚持不住,身体摇晃了起来。 尹济见状,皱了皱眉。立即避开了她的伤口将她横抱了起来。 双脚离地,沈未的心猛然提了起来,声音虚弱气势却十足:“尹济!你做什么!”她一个大男人、堂堂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被人抱在怀里像什么样子? 尹济却不搭理她。 这时那边的黑衣人几乎都被拿下了。 “几个人跟我回去,剩下的人善后,不得走漏任何风声,不能让任何人发现。”留下命令后,尹济便抱着沈未上马。 沈未是个连睡梦中都不允许自己放松警惕的人,虽然伤口疼得她什么力气都没有了,却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听到尹济这样下令,她心中闪过疑惑。难道真的不是他? 这里离尹府不远。 尹济带着沈未到了尹府的后门。正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将她的脸盖住,然后问身旁的人:“尹月呢?” “回公子,在府上。” “今晚我出去的事情不能让别人知道。尤其是尹月。” “是。” “去叫大夫来。” 尹济的话音刚刚落下,衣服下就伸出了一只修长纤细的手,拉住了他的胳膊。 “不能叫大夫。”沈未的声音很轻。 尹济皱起了眉。犹豫了一下,叫住了正准备去叫大夫的护卫,说:“不必了。”随后。他大步将沈未抱进了尹府,而且直接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回身将门踢上后,尹济将沈未放在了床上。 看着趴在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官服被染成了深色的沈未,尹济的语气格外严肃:“你这伤口一直在流血。不找大夫来,不怕血流干了?” 沈未摇了摇头:“大夫来了,我的女儿身就瞒不住了。我不想滥杀无辜。”被人发现了就是滔天的欺君之罪。她为了谨慎就必须要杀人灭口。 此时的沈未因为忍着背后的疼痛,皱着眉,唇色因为失血过多也变成了淡粉色。没了平日里那股撑出来的气势,她此刻看起来柔弱极了,就是一个女子,皮肤白皙得似乎连青色的血脉都能看见。 沈未的长相是清冷型的,平时除了张安夷之外,她与朝中大部分人都保持着距离。同朝共事这么多年,尹济见过她在朝堂上与人据理力争,见过她处理案情杀伐果断,见过她玩起权术时的难以揣测,却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这么脆弱的样子,心中生出了怜惜之感。 在他的印象中,女子都该是娇气地被养在后宅的。在知道沈未是女子之前。尹济从未想过一个女子也有能金榜题名的才气和踏入宦海的胆量。 他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沈未这样胆大包天、混在男人堆里的女子。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虽然是责备与冷眼旁观的话语,可是他的语气之中却带着一丝心疼与怜惜。 从前尹济总觉得有那样想置他于死地的兄弟姐妹已经是他的命不好了。可是这世上比他身世凄苦、比他活得还要胆战心惊的,大有人在。 看了一眼倔强着不肯叫大夫来的沈未,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对着守在外面的护卫说:“去拿些止血的伤药来。” “是。” 没一会儿,伤药就送来了。 尹济拿来了伤药,又将门关了起来。然后在床边坐了下来。 沈未皱起了眉,声音无力地说道:“你要做什么?”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因为羞愤而泛起的红晕,尹济沉着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她这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 “做什么?自然是给你上药啊沈大人。”他的眼中出现了笑意,骨子里的轻佻再次浮现了上来。 沈未下意识地说道:“不需要你!出去!” 第九十八章 沈大人莫不是吃醋了? 尹济懒懒地倚在了床柱上没有着沈未道:“沈大人骨骼清奇,背上的伤都能自己上到药吗?内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若是在我府上、我的房间之中血流致死,我可事担待不了的。” 他的这句嘲讽让沈未的眼神里都浸入了冷意:“不劳尹大人费心!我现在就走。” 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惹得沈未生气了,见她真的要起来,尹济按住她的肩膀,语气立即软了下来:“沈大人息怒,是我嘴不好。我将你救回来,自然是要救你到底的。旁人你怕暴露身份,我的话早就知道了,要揭发也早就去了,你不用担心。” 沈未僵硬的肩膀慢慢放松了下来。 尹济勾了勾唇。他终于摸清了沈未的性子。原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 那接下来就更好办了。 “放心,我就是帮你上一下药,别的不会乱看。”尹济的语气温和了起来。 沈未喝道:“你闭嘴!” 比起刚才,她现在的语气算是外强中干,毫无威胁力了,不过尹济也没有说穿。 他勾着唇,再也不说话。面对着沈未的后背。他忽然不知道要如何将手伸到她前襟去解开她的官服。 虽然沈未是个女子,但是官服是男子穿的,就像是要去解一个大老爷们的衣服,尹济觉得有些别扭。沈未在他心中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样子让他无从下手。 就在他默默在心里犹豫起来的时候,沈未咬了咬牙,艰难地撑着床面坐了起来。 尹济立即去扶她。 沈未假扮了那么多年的男子,也什么也没说,解开了官服。她泛白的唇都要咬破了,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脸上充血。 房中忽然安静极了,只有衣服摩挲和沈未因为忍着疼痛而喘气的声音。 艰难地将外袍拉开,外袍由她的肩头缓缓落下,挂在了她的臂弯之处。没了外袍,只剩一件背后染了血的中衣,她的肩头变得特别纤细,仿佛一只手就能握住。 沈未咬了咬牙,解开了自己的中衣。衣襟敞开,衣领从她的脖子上沿着她脖子到肩膀柔和的曲线慢慢向下,在那圆滑细腻的肩头顿了顿,随后顺着手臂滑下,跟外袍一起挂在了臂弯之处。 女子独有的优美的曲线暴露在空气之中。因为害怕被发现,沈未常年都穿得很多,致使身上的肌肤白得像发光一样,让人移不开眼。 她背后长长的一道刀口已经露出来了一些,中间那一段被一层一层的布包裹着,正是她平日里用的束胸。 束胸不解不行,刚刚脱下衣服已经耗费了她许多力气,偏偏后面的尹济像哑了一样没了声音,沈未没脸开口让他帮忙,只好勉力再去解束胸。 她后背的有些地方的血渍已经干了,伤口和束胸的布条黏在了一起。布条绕到后面的时候,她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豆大的冷汗从额头上掉了下来,身体摇摇欲坠。 “我来吧。”噤声许久的尹济终于开口的。他的声音与往日的轻佻有些不同,微微有些低哑。 听到他的声音,沈未的脸莫名地更红了。 从沈未手中接过布条,尹济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她的伤口上去。 布条从她的背后绕到她身前,他一只手在她的左侧,一只手在她的右侧,像是将她虚虚地环住了一样,手时不时交汇。 一圈,一圈,一开始还好,越到后来越接近她的皮肉,就越要小心。 随着布条一层层被解开,沈未胸前的柔软也越来越明显。当手臂不经意触碰到、感受到那随着他的动作微微跳动的地方的时候。尹济只觉得自沈未动手解开外袍那一刻开始自己心中产生的异样化作了一股热流,涌向了小腹处。 有了第一下,就有第二下,既是他身体的本能驱使,也是他自己有意识地放纵。 背对着他的沈未脸已经红透了,眼中满是难以启齿的羞愤,支在床上的手紧紧地攥着锦被。她以为他是无意的,若是此刻说出来,反而会将气氛弄得尴尬。 蓦地,沈未疼得“嘶”了一声,尹济猛然回过神来。 就在这时,束缚着沈未胸前的最后一缕布条终于落了下来。 两人皆是一身的汗。沈未主要是因为疼的,而尹济,就不得而知了。 回过神来的尹济有些后怕,差点他就要控制不住了,毕竟他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此时虽然看不到她前胸,但是光凭刚刚手臂的触感都能想象出前面他看不到的地方是何等旖旎的风光。 他努力把思绪收了回来,想要做个君子。谁知他刚把注意力移到她的后背上,刚刚好不容易产生的一点自制力瞬间就破功了。 那是一对极漂亮的股蝶骨。清冷的模样,白得发光的肌肤,那样一对漂亮的蝴蝶骨,当真是冰肌玉骨。 源源不断的热流冲向小腹,沈未的目光变得幽深了起来,就连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中急促了起来。 沈未虽然背对着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本能地觉得有种危险正在逼近,还有两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停留在她的后背上,让她不自在极了,心像是骤然被捏住了一样,一下子又被松开,忽上忽下地跳了起来,身子不知道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其他,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 “尹济!还不给我上药!”一开口,冰冷的语气掩饰不住她声音里的颤抖。 在她开口的那一刻,尹济的手将将要落到她那蝴蝶骨上。被她呵斥了一下,尹济猛然改变的手落下的方向,改为落在了她伤口旁。 白皙无暇的脊背上这一条刀伤触目惊心。 就像上好的名家之作被人一笔毁了一样。尹济心疼遗憾极了,同时心底还有隐隐的怜惜之感。 当后背被尹济的手指触碰上的时候,敏感的沈未一下子紧绷了身体。牵扯到了伤口,她疼得再次倒吸了一口气。 “别动。”伴随着她倒吸气的声音,尹济的眉头也被牵动,皱了起来。 沈未果然不动了。 尹济收回手,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水,将帕子浸湿后拧干,替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渍。 因为靠近伤口的地方很疼。沈未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躲开、想要前倾,尹济的手不得不握住了她的肩头将她固定。肩头圆润的曲线,细腻的肌肤触感真的好极,如同抚上了最柔软的绸缎一样,唯一与绸缎不同的是她的肌肤是凉的,当真是冰肌。 触手是凉凉的感觉,可是尹济的掌心却像产生了热流一样,涌向他全身。 “尹济!你碰哪里!”沈未艰难地微微扭过头去瞪他。 她却不知自己的身体也微微扭了过来,胸前的饱满隐隐露出了个弧度。直到发现尹济的双眼幽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她才发现他看的是哪里。 沈未立即转过了身子,将手掩在身前,身体绷得如同拉满的弓一样。从未被人这样轻薄过,从未觉得如此的耻辱,她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杀意,叫道:“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尹济状似不在意地收回了目光,用那轻佻的语气掩饰住了自己声音里的低哑,说道:“你有什么好看的?跟寻常男人也没什么区别。” “你!”沈未恨不得杀了他。奈何现在受了伤浑身无力,太过被动。 拉了拉衣摆遮住了自己身体某处的变化后,他将带着她血迹的帕子扔进了盆里,帕子上的血渍立即在水中化开,妖艳极了。他拿起上药,继续一只手按着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慢慢地将药粉洒在了她的伤口处。 伤口处一阵一阵地疼,一阵一阵的辣,沈未紧紧咬着唇忍耐着。随着上药落下来。她的身子轻轻地颤抖,极力压抑着的轻吟从她双唇间隙之中溢出,十分细碎。 明明是那么痛苦的,可是那声音却引人遐想。 不知何时,尹济已是满头大汗,一滴汗水从他的额上顺着他的侧脸滑落了下来。握着沈未肩头的那只手的手心也出了汗,微微一动就能感觉到一阵滑腻。 “沈大人可真是天赋异禀,上个药都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在房中做了什么。” 尹济的话音落下,要强的沈未救紧紧咬住了唇,再也不肯出声。她所有的注意力和力气都用来控制住自己不发出声音了,根本没办法说话。她心里恨极了尹济的轻佻。 这样的一道刀伤就是在男子身上都够受的了,何况是个女子。尹济轻声叹了口气,心中的旖旎与浮想逐渐被怜惜所取代,不再调笑了。 好不容易将上药上好了包扎上,沈未的头发都几乎湿透了。 尹济也好不到哪去。 听到尹济说“好了”,她便立即要将挂在臂弯上的中衣拉上。 尹济按住了她的手说:“你现在一身的汗,等汗干一干再披上。” “那你还不出去?”沈未冷冷地问他。若不是他在,她也不必着急把中衣拉上。她也知道要让汗干一干。 尹济失笑:“我刚刚伺候完了沈大人,沈大人转眼就要将我踢出去了?” 沈未那张苍白的脸上红晕始终没有落下:“闭嘴!你还想说什么?” “自然是要与沈大人说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现在沈大人应该相信了,不是我。” 谈起正事,沈未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心中很沉。从受伤到现在,她都没来得及将事情好好理一理。 如果不是尹济,那么只能是裘太后。今夜的刺杀恐怕本就没打算取她的性命,而是想让她看见尹济府中的人的脸,好更加确定是尹济派人刺杀的她。裘太后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挑拨他们。 既然裘太后动手了,他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是该好好商量一下应对之策。 回过神来,想起尹济还在身后看着自己,沈未的表情立即变了:“把床帐拉下来,我们再谈正事。” 裘太后暗中挑拨他们确实是件很大的事情,若是棋差一招,他们说不定都会死在这宦海之中,当务之急是想好应对之策。要谈正事。尹济也不再调笑了。他站起了身。 站起来后,他即便站在沈未背后,也能微微地看到她身前。 “你干什么!”沈未冷着的声音里带着些羞愤。 尹济失笑:“拉床帐啊。” “把眼睛闭上拉!” 尹济只好把眼睛闭上,摸索着将床帐落了下来,然后坐在床帐外的床边,与沈未只有一层床帐相隔。 隔着床帐,不知道沈未在里面如何,尹济便先开口说道:“我留着尹月就是怀疑府上还有裘太后的人,想靠她把其他裘太后的人找出来。可谁知她格外的谨慎,不跟任何人联系。不过我今夜好歹也抓出来了一个。” 床帐落下,狭小的空间里只剩自己一人,沈未终于松了口气。活到现在,大部分时间都是以男子的身份示人,一变成了女子就几乎被人看光了。她心中竟然真的像女儿家一样委屈了起来,鼻子有些发酸。 半天听不到沈未的回应,他皱了皱眉,看向床帐。别是晕过去了。 “沈大人?” 沈未回过神来。将心里那不属于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的脆弱收了起来,问道:“尹大人觉得应该如何?” 沈未的心思飞快地转着。 平日里与裘氏外戚的较量都是暗中的你来我往,他们双方都很谨慎,不留下破绽给对方。这次裘太后终于出手了。 她顾着出手,或许就会在某一处露出破绽。 “今夜我遇刺被你救的事情可有被传出去?”沈未问道,“若是没有,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沉浸在深思之中的她终于自在了起来,也不再护着自己的胸前以及肩头。 可是她不知自己的影子完全清晰地投在了床帐上。 尹济自从发现那一刻,就开始意马心猿了起来。虽然只是剪影。但是她颈项到肩头的曲线却被勾勒得更加清晰。她是侧着坐着的,就连先前他未看清楚的胸前的弧度都清晰的展现了出来,十分饱满,更要命的是她还不知这一切,遮住的手臂一松,连拿顶端的突起都变得真切了起来。 这跟看光了几乎没有什么区别了。 触手可及的距离,一伸手仿佛就能碰到。尹济只觉得脑子里“嗡”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不受控制地炸开了一样,全身的热气翻滚。直冲小腹。 “尹济!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想了个自认为不错的计策,可是半天没有等到尹济的回应,沈未不耐烦了起来。 看来她真的毫不自知。 “你跟我想的一样,不如我们将计就计。”嘴里说出来的话先于了头脑,几乎是本能的,尹济没有把她的窘境说穿,又或者说是故意任之。大约他真的像她说的一样,有些无耻。 床帐外之人终于靠谱些了,沈未满意地点了点头:“嗯。”随即。她便思索了起来。 “我们将计就计,等到深夜,你偷偷将我送回官舍,第二日我遇刺的消息出来,我便对人说看见是你的人行刺的。” 沈未受着伤还要想这么多,完全是强撑着的,说话有气无力的,尹济每个字都听真切了,可是她一句话说下来他竟然觉得没明白。 他不得不移开了眼。甚至站了起来,后退了几步转身背对着她看向别处。 听到床帐外的脚步声,沈未的声音更冷了:“尹济!你乱走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在仔细听?”她觉得自己被他戏弄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拉开床帐去看。 元帝还未登基之前,沈未就已经是内阁大臣了,而尹济还只是个右中允兼太子讲师,官阶差了许多。就是现在,两人品级相同,尹济在内阁的资历还是不如沈未。总是要比沈未要低上那么一丁点儿,是以脾气上来的时候,沈未一口一个“尹济”喊得也十分顺口。 尹济被她气笑了。 他忍着小腹处的反应,努力平息着气息想认真听,可是竟然被怀疑没有在听。 他深吸了口气,道:“我在听。” 沈未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清冷的脸上冷意缓和了一些,继续说道:“不过今晚你府上好些护卫看见你救我了,你得确定不走漏风声,我们的计策才能成功。你我先假装反目,然后具体的等我明日告诉了张二,我们再商讨接下来该如何。” “你今晚要回官舍?”尹济皱起了眉。 床帐另一边,沈未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她觉得今夜的尹济蠢得可以,耐着性子道:“不回官舍,第二日让人看见了,别人还怎么相信我们反目?”其实,她不知道尹济的那句话不是疑惑,而是不乐意,不乐意她受了伤这么晚还要回官舍。 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尹济如何能不懂? 听着她语气里略带嫌弃之意,他气得摇了摇头,唇却是不自觉勾着的。 她想的跟他想的一样。他原先得知沈未遇刺的时候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刚刚上完药后,他忽然不想这么做了。 听到她冷静的声音和理所当然的语气,尹济心中的怜惜之意再次涌了上来,只是现在只能这么办。谁让她选择了这条路,谁让她要扮作男儿入仕。这一条路,外人看来风光无限,光耀门楣,只有走在这条路上的他们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艰难险阻。 “放心,跟我去救你的都是我的亲信,而且方才是从后门进来的,没有惊动别人。” 沈未满意地“嗯”了一声,又道:“先前尹月不是说我轻薄她吗?正好你又喜欢她,正好装作为了他与我争风吃醋,再激化矛盾。她既然是太后的人,到时候自然会将这些禀报给太后。” “我什么时候喜欢她了?”尹济挑高了眉毛。微微回身,视线在触及床帐的时候又收了回去。 他从不欣赏柔柔弱弱,遇事只会哭哭啼啼的女子。裘太后没弄清喜好就派这么个人来他身边简直是个败笔。 沈未不屑地轻笑了一声,反问:“上回替她抹眼泪的不是你?” 尹济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还真是他。 随即,他笑了笑,用惯有的轻佻的语气问:“沈大人记性真好,莫不是吃醋了?若是哪日沈大人也掉上几颗金豆子,我定然用我那二品的官服替沈大人擦擦。” 到底都是进士,三言两语便能将一副旖旎暧昧的场面说得绘声绘色。 沈未活了二十多年。只有前面不到十年是以女子的身份示人,后来全都是男子的身份,所以也从来没有这样被人出言调戏过。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她的脸更红了,就连语气里也带了几分女子才有的娇羞与愤怒:“尹济,小心我伤好了撕烂你的嘴!” 敏锐地察觉到她语气的变化,尹济那双轻佻的眼睛里笑意更深,也不戳破。明明知道此刻沈未不适宜动气,他心中也是存着怜惜的。可是听到她对自己冷语相向,他心里竟然格外的愉悦。 确实是像她骂的那样,太无耻了。 这边尹济正在因为自己这点儿无耻微妙地高兴着,那边床帐里传来了动静。 沈未在艰难地穿衣服。再留下来她即便没有流血至死,也要被气死了。 听到声音,尹济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你要回去?” “是,有劳尹大人替我弄一辆马车来。”沈未的语气坚决。 尹济终于回过了身。 此时沈未已经将挂在臂弯处的中衣和外袍拉上了。伤口被牵动,疼得她再次流出了汗。 床帐上的投影已经不再窈窕柔美了,通过影子看着她缓慢的动作。尹济问:“沈大人,需不需要帮忙?” 沈未的语气有些紧张:“不用!你敢掀开床帐我就让人杀了你!” 尹济无奈地摇了摇头。寻常女子哪有这么凶狠、动不动就指挥人打打杀杀的?再者,该看的刚刚他都已经看过了。 他不再说话,而是通过映在床帘上的影子,看着她缓慢的动作。文人的风骨之中透着一点女子的娇气,倒也赏心悦目。 过了许久,床帐里终于伸出了一只纤细修长的手,撩开了帐子。 当看到沈未将官服穿得歪歪扭扭、衣襟处微微敞开,胸前的饱满使得官服上的禽鸟略微变形的时候。尹济暗暗吸了口气。 他从来不知道还能有人将官服穿得这般撩人的。 第九十九章 难以入眠 钻石加更 这简直要命。 尹济觉得自己往后恐怕都无法心中平静无波地对着穿着官服的沈未了。她方才撩起床帐出现的那一刻,清冷苍白、像往日那样不容直视的脸上偏偏泛着红晕,明明身上穿着严肃的官服,却成歪歪扭扭的样子。禁欲端正的样子混合着女子独有的柔软和娇态,病态、矛盾,却又美极,叫人见之难忘。 满朝文武也就她有能耐将二品大员官服穿得这般引人遐想了。 尹济看不下去了。 一句话也没说,走到她面前,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襟。 隐隐从他的动作里察觉出一股强势之感,沈未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只是本能地身体站得笔直,顾不上背后的伤口了。等她意识到他的动作太过轻浮。刚刚挑起眉毛想要开口告诫他的时候,尹济已经收回了手。 沈未到了嘴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来。 意识到沈未差点要发作,尹济懒散地笑了笑,语气轻佻地笑着问道:“沈大人是不是想砍了我的手?” 沈未哑口无言。 她刚刚确实是想这么说的。 看她的反应尹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失笑:“若是沈大人像刚才那样出去,若是被人看见,还当你我有龙阳之好,在这房中行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住嘴!”沈未的脸黑了。她最近对“龙阳之好”、“断袖之癖”这样的词十分敏感。 “好,好沈大人请。我派人将您送去官舍。” 马车早就在尹府的后门处备好了。沈未行动不便,尹济亲自将她送上了马车。 沈未走后。尹济回到府中,将身边的人吩咐了一番。然后洗漱了一番,拿起了书一边看着。一边等着送沈未的人回来复命。不知为何,书上的字他一个都看不进去。脑中浮现的都是她那副冰肌玉骨,那清晰的剪影以及她穿着歪歪扭扭的官服出来的时候样子。 这样胡思乱想,时间竟然过得比看书还要快。 护送沈未的护卫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了,尹济点了点头,这才准备去睡。 沈未被他救回来的时候为了防止惊动客房的下人,暴露了她的身份,他直接将她抱回了自己的房中。先前坐着看书看得浑身燥热,尹济将门和窗子都敞了开。此时房里的血腥味已经散了。外面的风吹进来吹得垂着的床帐摇曳生姿。 将门和窗子关上,尹济穿着中衣来到了床前。将脑中乱七八糟的画面丢开才撩开床帐睡了下去。 睡不了几个时辰他便要起来去宫里了,可偏偏沈未趴过、碰过的锦被上带着淡淡的荷香。毫无疑问那是她身上的香味。清冷的荷香倒是与她的人格外相符,那味道萦绕在他鼻尖让他难以入眠。 同朝共事这么多年。平日里也没闻到过她身上有什么香味,这夜深人静时刻。香味却挥之不散,扰着他。 辗转反侧了许久。尹济终于睡着了。 可要命的是他做了极长极香艳的梦。梦里他与一个冰肌玉骨的女子极致地缠绵着,那种带着些冷意却十分细腻的触感让他喟叹。起先。他看不见与他交缠的女子的长相。直到一场酣畅淋漓的情爱之后,他终于看清了身下女子的脸。 是沈未。 他们的身体依然毫无阻隔地紧贴着。而铺在他们身下的红衣,正是光华二品文官才能穿的官服。 那时的她,清冷的脸上染上了红晕,一双平日里冷然的眼睛被迷离之色取代。 尹济先是惊讶得愣了愣,随后捧起了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翻来覆去地要了她好多回。 清晨,外面的光亮照进了屋里,尹济醒来。 昨晚的梦清晰地浮现在脑中。感觉到自己身下一片黏腻,他先是脸色奇异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破天荒骂了句不符合身份的脏话。 见到个女人就这样,他什么时候这么没出息了? 换了条裤子。收拾了一下后,尹济打开门让小厮去厨房通知尹月将早饭送到他房中来。 尹月的动作很快。尹济刚刚洗漱好。她就端着一碗粥,一笼包子。两碟小菜来了。 晨曦之中,尹济那张如同南方戏曲里的风流书生一样的脸英俊极了。 “昨晚睡得可好?”他看着尹月,声音里含着笑意。 尹月羞赧地垂了垂头,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后,隐隐地闻到房中有一股味道,脸红了起来,不敢抬头去看尹济。 “低着头做什么?公子我又不会像沈未那样轻薄你。” 尹月闻言慢慢抬起头,一双会说话一样的眼睛时不时偷偷看着尹济,脸涨得通红道:“公子与沈大人是不一样的。” 尹济失笑,走到她身边微微俯下身子低声问:“你是说可以给公子我轻薄吗?” 尹月“呀”了一声,身体朝后退了退,一副少女情窦初开,懵懂又动人的样子。 “沈未此人心术不正,往后若是再碰上她,你小心一些。不过往后我也不会让他来了。”尹济模样俊朗神色之中轻佻却不轻浮的样子格外招女人喜欢。此时他的语气更是温柔极了了,仿佛为了尹月要跟沈未闹翻一样。 尹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多谢公子。” 待尹月离开了之后,尹济收起了眼中的温柔,取而代之的是嘲弄与冷静。尹月的容貌确实不错,青涩之中带着娇态的样子确实容易得男人喜欢,可他偏偏欣赏不来这样的。 他的脑中蓦地闪过沈未的样子。 愣是隔了一会儿,他才发现十分不妥。 他疯魔了不成? 另一边,官舍之中,天刚亮沈未便派人去传递消息去张府,说她昨晚遇刺受了伤,指使之人是尹济,让他抽空来官舍一趟。 她并没有告诉张安夷这是裘太后的挑拨。表面上她是想将计就计让旁人都知道是尹济指使手下刺杀的她,让裘太后以为得手了,实际上出于对尹济昨晚轻佻的报复,想让他今日吃点苦头。 毕竟张二是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 第一百章 谁给她上的药 沈未遇刺之事很快就弄得满朝哗然。 皇极殿之中,元帝大怒:“什么人胆大包天,竟然连朝廷命官都还行刺,沈爱卿现在如何?朕沈爱卿。” 除了元帝之外,在场的只有尹济和张安夷二人。 听到元帝说要传太医,两人皆是眸色微动。 张安夷道:“皇上,沈大人虽然受了不轻的伤,但是据臣所知昨夜已经叫了大夫处理过了,现在应该并无大碍,只要好好静养。当务之急是要查出行刺之人,以免朝中人心惶惶。”说到这里,他看了尹济一眼,温和幽深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光。 尹济感觉到了很明显的杀意,挑了挑眉毛。 元帝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说道:“张阁老说的甚是。张阁老抽空替朕去好好探望探望沈爱卿,让他好好养伤。追查行刺之人的事情就交给二位爱卿了。朕怀疑这件事是与太后有关。” 尹济心中甚是欣慰。 教导元帝他也有一份功劳,现在元帝虽然还有些稚嫩,但是足以亲政了。假以时日,他必将能成为超过他父亲、他祖父的君王。 可让他意外的是,张安夷竟然道:“皇上,此时不宜轻易下定论,这不像是裘太后的作风,或许是有别的狼子野心之人。” 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尹济与他的视线对上。 实际上若不是沈未派人告诉他行刺之人是尹济的人,张安夷顶多是结合之前张吉被弹劾的事情怀疑一下他,并不会像现在这样。 他的话让元帝深深地皱起了眉毛:“还会有谁?” “这就要待微臣去查了。” 沈未与张安夷相识多年,对张安夷的性子很清楚,知道他在没有见到她的面将事情了解清楚之前不会轻举妄动的。他是那种不动则已,一动必叫人毫无还手之力的人。 元帝点了点头:“若是让朕查到行刺沈爱卿的另有其人,朕必将砍了他的脑袋替沈爱卿出这口气。” 明明这件事跟自己没关系,自己是救人做好事的那个,可是当元帝把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尹济还是觉得脖子隐隐地发凉。 说完了沈未遇刺受伤的事情后,张安夷对元帝道:“皇上,近日时常有官员上奏检举地方官员贪污上缴的粮食,恐怕不是空穴来风。武帝在位时的齐有光一案震惊朝野,为了防止再出现一个齐有光,臣恳请彻查皇上登基来六年户部的所有账目。” 自从元帝表明了亲政的决心之后,张安夷这个内阁首辅便会在有重大决策之前请示元帝的旨意。 提到户部,尹济直觉张安夷此事是冲自己来的。 张安夷的请示让年少且敏感的元帝十分满意,思量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张阁老所言有理。” 随即,他看向尹济道:“既然尹爱卿是户部尚书,这件事就交给尹爱卿吧。” 元帝的话都说了,尹济自然不能违抗圣意。 只是这件事远比元帝想象的复杂。 要彻查元帝登基六年以来的账目,内容浩大。账目繁杂不说,还涉及到许多京中和地方的官员。贪污之事历朝历代都有,尤其是涉及到征收这块的,没几个官员是干净的,大家都心中有数。小贪实际上不要紧,只要没有像当年齐有光一样贪到震惊朝野的就行。 此次要查账的消息一传出去,恐怕许多官员都要心中不安,尹济府邸的门坎恐怕很快就要被踏破了。 这事太容易得罪人了,几乎是将他放在了朝中和地方大部分官员的对立面。 就如同当初去两江两淮一带巡查一样,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 这一次,他又被张安夷坑了。 见尹济沉默。张安夷忽然看向他问道:“尹大人为何不说话?” 尹济立即跪了下来,对元帝道:“臣遵旨。” 他有预感,这背后真正坑他的人是昨夜受了伤现在正躺在官舍之中养伤的沈未。大约是记恨他昨夜的轻薄之言,在这儿摆了他一道。 当真是个不知感恩,心肠狠毒、手段老辣的女子。 心里虽然是这样想的,但是尹济的唇边却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乍一看似乎还挺高兴的。 从元帝的皇极殿出来,尹济便要匆匆赶去户部。而张安夷要去文渊阁,正好有一段同路。 “张阁老今日为何屡屡针对下官?”尹济吃了个暗亏,心里终是有些不畅快的。 张安夷神色之间并无冷然,就像往常一样温和,老神在在地说:“尹大人心知肚明。” 果然是沈未。 尹济无端又想起了昨夜香艳的梦,有一瞬间走神了。迅速将思绪拉了回来,他苦笑着道:“张阁老应该去当面问问沈大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不劳尹大人提醒。”张安夷的语调温和,用词却狂妄极了,“若不是如此,现在尹大人可能去的不是户部,而是在刑部等待受审了。” 尹济气笑了,决定不与他逞口舌之强。 下午,处理完了送到内阁的折子之后,张安夷便带着莫见和莫闻去了官舍。 官舍的人看见张安夷来了,点头哈腰,十分恭敬地说道:“张阁老是来看沈大人的吧?” 张安夷点了点头道:“沈大人受了伤需要静养,吩咐下去没事任何人不得去打扰她。” “是,沈大人已经这样吩咐过小人了。” 张安夷来到沈未住的院子,敲响了门。 即便是在官舍,沈未还是存着警惕,身上的衣服穿得完好。“进来吧。” 张安夷吩咐莫见和莫闻在外守着,一个人走了进去。看见沈未趴在床上,脸色苍白,他皱了皱眉:“伤的后背?” 沈未点了点头,说道:“只是流了许多血。已经上过药好多了。”她虽然女扮男装了那么多年,但是里面的芯子依旧是个女子,有人关心一下心里还是觉得十分柔软的。 她不由地就将张安夷温和的语气和微微皱眉的神情与尹济那轻佻的态度作比较,心中对尹济越发不满了起来,直到张安夷的一句话让她猛然回过神来。 “谁给你上的药?”心细如张安夷,自然发现了沈未伤在背后不能自己上药这个细节。事关欺君的大事,他的语气不由地有些严肃。 谁给她上的药? 这个问题把沈未问住了。想起昨夜上药的情景,她难以启齿。活了这么多年。她的身子第一次被一个男子看到了。 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平静再平静,她语气之中故意带着几分不耐烦,道:“放心吧,是个靠得住的人,你现在怎么婆婆妈妈的?” 他们相交多年,都对彼此了解极了。 看到沈未脸上闪过的一丝红晕,和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张安夷心中有一丝疑虑。 很快。沈未转移了话题,说:“对了,今日我让你来是要跟你说正事的。其实派人行刺我的不是尹济。” 即便是张安夷这样沉着的人也被沈未这早上一个说法傍晚一个说法给弄得有些糊涂了。他觉得沈未有几分不对劲,挑高了眉毛打量着她问:“不是你一大早派人来告诉我指使的人是尹济的?” 在他打量的目光下,沈未努力保持着镇定和理直气壮,回答道:“实际上昨晚是尹济救了我。实际上那是裘太后派来的人,她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这是我跟他商量的结果。决定将计就计。” “你不怕我当即将他抓起来?”张安夷想起今天在皇极殿中强加给尹济的差事,心中却没有半点愧疚之意。 “我还不知道你?”沈未说得十分自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你今日给他使绊子了?” 张安夷点了点头,坦然地说道:“我让他的户部清理圣上登基以来的账目了。” 沈未惊叹:“张二你太狠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 恐怕接下来尹济有得受了。 从他的语气里,张安夷听不出夸奖之意。他审视着有些不对劲的沈未。 他的眼睛深不见底,仿佛世间任何事情都瞒不过他一样,沈未被他看得无端地有些心虚。皱了皱眉说:“张二,你可是连儿子都有了的人了,这么看着我似乎不太好吧?”说完,她愣了愣。 她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心中毫无波澜地说出张安夷成家这件事了。 从前她虽然放下了,但是偶尔想起来的时候还是会有几分怅然与感慨,总是故意忽略。 如今却像是终于释然了。 抛下了心中的胡思乱想,沈未严肃了起来:“来说说你打算接下来怎么办吧?裘太后挑拨我们与尹济的关系,多半是想我们两败俱伤,她趁机一打尽。这于我们来说也是个机会。” 她和阮慕阳同为女子,却因为她女扮男装在朝中多年,所以还是与阮慕阳有许多地方不一样的。 阮慕阳实际上不擅长谋权之术,大多时候是被逼无奈。而沈未却擅长此道,且大多时候是主动而不是被动。她为的不仅是生存,更是跟许多有志向才入朝为官的男子一样,为的是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 “不错。”张安夷点了点头,“既然裘太后想挑拨我们,将计就计,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如此一来,户部那边清查账目正好成了我们彻查裘氏外戚的机会。” 沈未再次在心中感叹张安夷多智近妖。 让户部彻查账目之事,若是尹济真的想对付他们,就能给他添乱,让他抽不开身,若是他没有想对付他们的想法,正好趁这个机会彻查与裘太后有关的官员。 “张二啊张二。”沈未摇着头,有气无力。 张安夷不为所动,脸上的神情都没有发生变化,继续道:“你先好好养伤要紧,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明日我便会回禀圣上说,行刺你的人是尹济,然后假意与尹济对峙,让裘太后觉得是真的。” “好。” 两人的神情都极为严肃。圣上只是想要亲政,裘太后无论做什么。都还是元帝的生母、是当年扶他上位的人,无论如何,元帝都不会伤害裘太后,所以他们只能想尽办法将裘太后的党羽铲除,让她无可用之人,最后被迫放权。 张安夷走后没多久,守在门外的护卫道:“大人,楚修撰来了。” 听到楚栖的名字。沈未皱了皱眉。 他来干什么? “我有些乏了,要休息了,让他回去吧。”她自然是不会见楚栖的。 大约到了酉时,外面夜深人静,房门再次被敲响了。 这时沈未正趴着看书。白日里她睡得太多了,这个时候并没有什么睡意。 “又怎么了?”她皱着眉问门外。 这么晚了,难道是那个楚栖不死心又来了? 可是门外听不见护卫的回应。 就在沈未有些疑惑,觉得很是不对劲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从外面推开。 她惊得冷声问道:“谁!好大的胆子,连我的房中也敢硬闯?” 房门被彻底推开,一个穿着头蓬遮着脸的人走了起来。在沈未警惕的目光之下,他回身关上门,脱下了深色的斗篷,笑着道:“沈大人的房间未免守得太严了一些,比深宅大院中小姐的闺房还要难近。”斗篷下露出来的正是尹济那张带着轻佻笑意、精致俊朗得如同江南戏曲之中书生一样的脸。他轻佻的言语,懒散的笑容仿佛真的是个夜探女子闺房的风流书生。 看到是他。沈未松了口气,随即冷着一张脸说道:“尹大人倒是对深宅小姐的闺房熟悉得很,想来是去的不少。” 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尹济失笑道:“深宅小姐的房间没去过,今夜我倒是探了探沈大人的闺房。” “大人”与“闺房”两个词矛盾极了,沈未从中听出了调戏之意,声音不由地更冷了:“我的护卫呢?” 士可杀不可辱。 而且将她这欺君之罪挂在嘴上,不是想害她吗? “不方便让人看到我的脸。护卫又始终守在门口,我只好派人将沈大人的护卫给迷晕了,多有得罪,还请沈大人见谅。” 将她的护卫迷晕?这般肆意妄为,沈未气得背后的伤口都疼了起来。 “你来做什么?” 尹济勾唇笑了笑,缓步走到了床边低头看着趴在床上的沈未。看着她仰头看自己,脸色苍白,眸光却很冷的样子。不由地想到了昨夜那个极长的梦,梦里确实有她趴在床上的姿势,身下红色的官服衬得她的肌肤白得发光,身前的柔软被压得变形 感觉到有汩汩热流开始慢慢朝小腹汇集,他立即收回了神思,语气中带着几分咬牙切齿道:“我是来找沈大算账的。”从上午去了户部开始,他忙到了现在才得空,想找他打点的官员更是络绎不绝。让他连一点清静都没有了。 提起这件事,沈未苍白清冷的脸上闪过得意之色,道:“尹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们不是说好将计就计吗?” 尹济被她气笑了。分明就是她先前故意没有告诉张安夷这件事,让张安夷误以为真的是他,才有了清查这六年来的账目这一出,当他不知道? “巧言令色!”他道。 沈未不甘示弱地回道:“不及尹大人之万一。” 从昨夜遇到行刺被尹济救了开始心中的郁结终于在此刻消失了,沈未的心里格外地畅快。眼中隐隐地出现了几分快意,嘴上解释道:“尹大人正好借清查账目一事彻查裘太后的党羽,想必那些人之中没几个是干净的,可以抓出来一大片,难道不是将计就计?” 尹济可以确定今日在皇极殿之中张安夷是真的想整他,所以并不听沈未的解释。 他的注意力不知何时已经被她那张淡粉色的唇吸引。他站在床前,她趴在床上仰着头跟他说话,正好像是对着他小腹下的某处。随着她说话时那张小嘴一张一合,他那热流汇集的地方似乎能感觉到她气吐如兰一样。 沈未丝毫没有意识到尹济脑中在想着什么,只是莫名地觉得他那视线有些不对劲,瞧得她不自在。她本能地觉得他此刻想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尹大人,三更半夜的,您是不是该走了?”她道。 尹济回过神来,对上她皱着眉一副怀疑的样子,尴尬地勾了勾唇,随即若无其事地说道:“时辰是不早了。那沈大人好好养伤,我明日再来。” “你明日还来做什么?”沈未的语气之中满是嫌弃之意。 尹济自己其实也不知道明日要来干什么,是以也没有解释,只是道:“明晚沈大人还是将门外的护卫撤了。” 在沈未想要拒绝的时候,他继续补充道:“省得我还得让人将他们迷晕,一次还能说是睡着了,次数多了,恐怕那些护卫也会怀疑。” 穿上斗篷,将脸和身形全部遮住后,尹济打开门出了房间。 晚风将他身上的燥热吹散了不少。回身看了眼紧闭的门,他眯了眯眼睛。 大约真的是这两年过得太自在了一些,没有什么要担心的事情,竟然闲得思起淫欲来了。 回去之后,夜里尹济又做了个梦。他梦见了沈未跪在他身前,那张淡粉色的唇吞吞吐吐。清晨醒来,他脸色发黑,又换了条裤子。 起来后。他直接去了户部。到了户部不过一个时辰,宫里就来人传他进宫。 尹济到皇极殿的时候,张安夷也在。 “尹爱卿,张阁老都与朕说了,太后竟然买通了你府上的人去行刺沈爱卿,意图挑拨。”元帝的语气难得的有些严肃。 关于是将这件事告诉元帝还是瞒着元帝,张安夷与尹济事先并未通气,却不约而同地认为该告诉元帝。 因为将来总有一天。元帝会知道他们是假意反目,虽然是为了将计就计清除裘太后的党羽,但是毕竟是瞒着元帝了。君心难测,待裘太后退居后宫,元帝亲政之后,难免会翻旧账。 尹济跪了下来道:“回皇上,确实如此。臣从未派人去刺杀过沈大人。” “尹爱卿快起来,朕是相信爱卿的。”元帝看向张安夷道。“接下来的日子恐怕要委屈张阁老了。” 虽然张安夷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但是尹济在元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是太子讲师,与元帝的关系更加亲密。而且裘太后想到的就是元帝信任一个,疏远另外一个,所以疏远的那个自然是张安夷了。 张安夷恭敬地说道:“皇上严重了。” 达成共识之后,元帝猛然拍了下桌子,对外面的太监道:“给朕把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还有左都御史叫来!朕要好好彻查此事。” 没一会儿,三法司的长官就匆匆忙忙赶来了。 “皇上。沈大人亲口说遇刺那晚看到了刺客是尹大人府上的人,这件事与尹济脱不了干系。”张安夷道。 尹济看向张安夷道:“张大人空口无凭就要冤枉朝廷命官?” 两人针锋相对。 三法司长官看得心中惶恐。 最后元帝对他们三人道:“沈爱卿遇刺之事十分蹊跷,这件事就交给三法司彻查,不得有误!” “是。” 不到半日,张安夷状告尹济派人刺杀沈未、两人针锋相对的事情就传开了。 刑部尚书是裘太后的人,亲自将在皇极殿所见之事告诉了裘太后。 裘太后妆容精致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你说的可是真的?他们之间原先就有嫌隙,这下有好戏看了。” “太后娘娘英明。” 裘太后又对身边的人吩咐道:“让安插在尹济府上的人仔细盯着点,以防他们玩什么花样。” 在这波谲云诡的朝堂上。没有一个人不是小心谨慎的。 官舍之中,沈未虽然在养伤,却一直让人在打听着外面的动静。天色慢慢黑了下来,她想起了昨夜尹济的话,犹豫了一下还是让护卫们下去了。 她知道尹济那样的人做得出来再将她的护卫迷晕的事情。可是到了昨日这个时候,尹济并没有来。 沈未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怀疑自己被尹济戏耍了。 直到戌时,她的房门终于被敲响,只是来的人并不是尹济。 第一百零一章 动手动脚 “学生听闻沈大人遇刺受伤,甚是担心,特意前来探望。” 听到是楚栖的声音,沈未愣了愣。 等她想开口阻止他进来的时候,楚栖已经推开了门。“沈大人,学生见进来了。” 没有护卫把手着的房门口就如同毫不设防的关隘,任何人都能轻而易举地进来。昨天被护卫挡在了门外始终没有机会,今晚门外竟然没有人守卫,就给了楚栖进来的机会。 沈未换上了一副淡漠的神色,语气疏离地说道:“楚修撰的好意本官心领了,这么晚了,本官要休息了,楚修撰还是早些回去吧。” 此时的她虽是男装打扮,却透着一股弱气。因为撑着气势,他的弱气并不显女态,而是像一个病弱的书生。 楚栖并没有离开。而是朝床前走来,嘴里恭敬地说道:“沈大人一个人在官舍,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学生放心不下。沈大人可有什么需要学生做的?” 随着他的靠近,沈未感觉到了一股让她十分不适的侵略性气息。 “不必了。”她微微皱起了眉,冷着声音道。为了撑起气势,她将脊背挺得很直,牵动了伤口,疼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气。 楚栖见了,脸上露出了关怀的神色,伸手就要去碰她:“沈大人如何了?” 沈未下意识地往里侧靠了靠,气急败坏地道:“你别碰我!” 楚栖失笑,将手收了回来说:“沈大人为何如此怕学生?学生又不会吃了您。前几日始终不见沈大人,沈大人是否在躲着学生?”显然楚栖在这方面是老手,沈未唯一的经验便是许多年了来对张安夷存的那份心思,还是藏在心底的,比起楚栖来实在太青涩了。 心中所想被猜中,她自然是不愿意承认了。“楚修撰想多了,本官躲着你做什么?不过是先前内阁和礼部的事情过多,让我不得不每日早出晚归罢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副假装强硬的样子可爱极了,加上是女子的身份男子的打扮,简直是喜欢男子的男子和喜欢女子的男子通吃。 楚栖看得眸色都深了些。 “沈大人受了这么重的伤身边怎么能连照顾的人都没有?若是沈大人不介意,学生愿意留下来侍奉沈大人。” 沈未知道以自己的身份,他就算真的留下来也不敢胡来,可是就是不想与楚栖在一起。她拒绝道:“不必,本官不习惯有人在一旁打扰,楚修撰还是回去吧,本官要睡了。护卫只是被我派了出去,一会儿也该回来了。”若是护卫回来了,她一定让护卫把他丢出去。 沈未是礼部尚大学士,楚栖只是个刚刚入翰林的修撰。沈未真的要对付他,十分容易,楚栖虽然心里存着心思,却也不敢乱来惹恼了沈未自断前程。 知道沈未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意思心中略微遗憾,他朝后退了一步,朝沈未恭敬地行了个礼道:“既然如此,学生便不打扰沈大人休息了,改日再来。”他心中早就断定了沈未好南风,而且以他的经验来看还是在下面的那个。是以并不愿意放弃。 沈未点了点头,只想他快点走。 等楚栖走了以后,她松了口气。楚栖的长相自然是十分俊朗的,这种俊朗之中还有一种凌厉的攻击性,叫她如果不以官阶来压他就会处于弱势。 忽然,门又被敲响了。 想到楚栖去而复返,沈未的心提了起来。 “本官要休息了。”她的语气很是烦躁。 “沈大人恐怕是睡不着的。”伴随着一个轻佻的声音,房门再次未经过允许被推开。 看到宽大的深色斗篷下尹济的那张藏在阴影下的脸被屋子里的光照亮,沈未的语气格外的冷:“你来做什么?”若不是因为他,楚栖就不会有机会趁机而入。想到这里,她将一切都怪在了尹济身上。 尹济翻身关上门。 “我终于知道沈大人先前为何厚着脸皮要来我府上借宿了,原来是为了躲情债,没想到新科探花竟然有龙阳之好。” 沈未听得眼皮直跳,道:“你给我住嘴!堂堂户部尚大学士竟然在听墙角。” 尹济轻笑了一声,朝沈未的床前走来说道:“不听墙角也不知道沈大人有这么大的秘密啊。沈大人堂堂礼部尚大学士竟然连个小小的翰林修撰都对付不了。”他的语气里带着轻蔑和嘲笑。 他恶劣的样子让沈未恨不得叫来护卫把他打出去。 可是毕竟他也是朝廷命官,她只要忍下这口气。 她气愤地抬头看了眼尹济,皱了皱眉,忽然觉得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你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沈未的眼中带着探究和怀疑。他今天说话格外气人,进来到现在一共说了四句话,每一句话都能气死人。 尹济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字酸! 连着两晚梦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沈未起了色心。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都是十分可怕的。若是寻常女子或者世家小姐也就罢了,可偏偏是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沈未。 欺君之罪是要诛九族的。 而像尹济这样能在宦海中活下来,并且在权力的最顶峰占有一席之地的人,都是十分冷静的。是以,他为了打消自己那份不该有的色心,决定从此远离沈未那个害人害己的女人。 原先一切都想的好好的,也没觉得有什么打消不了的,可是从户部忙完回到了府中,空了下来,尹济就开始想起不该想的了。 做什么事都静不下心,纠结了许久他还是来了。 来了以后。他发现沈未房中还有别人。原先以为是张安夷,可是他仔细一听发现不是,随后便听到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情。 她倒好,对着他的时候色厉内茬,对着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修撰却跟个任人宰割的兔子一样。 “沈大人说笑了,我有什么好阴阳怪气的?”声音还是原来的声音,只是尹济的语调确实有些怪,隐隐透着一股不知哪里来的愤怒。“我只是感叹沈大人真的是太出息了。” 沈未本来就因为楚栖的出现不痛快,现在尹济又在这儿嘲讽他,她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她觉得尹济今夜就是来找事的。 “尹大人可以走了。”她冷着声音逐客。已经是春天,屋子里一点都不冷,再加上她伤在背上,觉得锦被压着有些疼,便只有一条当初先帝赏的番邦进贡的薄毯搭在后背之上。 尹济不客气地在她床边坐了下来,把沈未那后背到腰到臀的曲线看在眼里。笑了起来,说道:“我今夜来是有正事的,差点忘了。” 他的语气意味深长,沈未不禁皱了皱眉说:“什么正事?”她如今卧床养伤,手里的事务都暂时停了下来,他有什么正事不去找张安夷谈而要找她的? 尹济从袖子里拿出了一瓶药。 沈未看见那瓶药,立即想起了遇刺那晚尹济给她上药的事情,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红晕。眼神也变得不自然了。 “我是特意来给沈大人换药的。”尹济手里把玩着白色的药品说道:“我问过大夫了,受了刀伤需要两到三日换一趟药。想到沈大人情况特殊,我估摸着没人给沈大人换药,只好勉为其难了。” 至于这话是不是真的是大夫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明明知道自己对沈未起了色心,也是犹豫了好久才决定来的,竟然还想要给她换药。 对于自己的这番作为,尹济有一个很贴切的词不怀好意。 已经被他将后背都看去了。不想再有第二次,沈未皱着眉拒绝道:“不需要。” 她哪里知道自己被尹济看到的根本不仅仅只有后背。 尹济似乎早就料到了沈未的反应,也不着急,问她道:“你想背上的伤口溃烂不成?” 沈未先前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伤,没什么经验,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这是尹济在危言耸听。她端着在朝堂上的与那些御史们据理力争的架势道:“不劳尹大人费心,换药之事我可以自行解决。” “如何解决?叫那个楚探花给替你换?”尹济挑着眉问道。 “尹济!信不信我让人将你打出去?”沈未气得咬牙切齿,只觉得身上的气血翻滚,背后的伤口都要裂开流血了。她从前就觉得尹济说话招人烦,但是从来没有像今晚这么烦过。看到沈未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起来,尹济皱了皱眉,眼中的轻佻被关切所取代,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不让她再动。 感觉到肩膀被他的手握住,沈未的身体紧绷了起来,气急败坏地道:“尹济!你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尹济没有与她针锋相对,仿佛没有听到她羞愤的声音,手伸向她的后领:“我瞧瞧你的伤口。” 他的动作明明很轻柔,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强势。沈未被他忽然转变的态度弄得有一瞬间发愣。感觉到他在拉自己的领子,她的脸一下子又涨红了:“你给我松手!不需要你。” “嘘”尹济让她噤声,手下的动作却没有停下。见沈未真的下意识噤声了,他觉得这种反差甚至可爱,轻笑了一声,随后跟她分析道:“恐怕知道你秘密的人除了你自己之外,只有我跟张阁老两人,你这药总是要有人换的。张阁老已经有了家室有了孩子,你让他帮你的话我先替我干儿子不愿意。至于我,至今还未娶妻,而且先前也看过了。沈大人何必如此忸怩?” 他知道对于像他们这样冷静理智的人,还是分析情况更有说服力。在加上他摸清了沈未要强的性格,最后稍加刺激十有**能成。 果然沈未听完了尹济的分析,觉得确实是这样,不再抗拒了。而是沉默着不说话。 唯独让她耿耿于怀的是最后两句。 咬了咬牙,心中做了决定,沈未撑起了身子抿着唇去解自己的衣襟。意识到尹济就坐在床边,她手上的动作立即停住,皱着眉对他道:“往后面坐,我叫人挖出你的眼珠子。” 她的声音虚弱,气势却很冷然,明明脸上因为失血而苍白。两颊处却偏偏泛着红晕。这样的矛盾和病态实际上撩人极了。 知道再刺激两句恐怕她真的会翻脸,尹济将到了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随着她单薄圆润的肩头露了出来,尹济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眸光越来越深邃、越来越火热。 他对自己十分了解。他不是个**熏心的人,所以对沈未的这份色心多半是走心的。 只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试着找出走心的缘由。 沈未背后受了伤,所以没办法束胸,是以很快整个线条柔美、白得发光一样的后背就露了出来,那一道刀伤触目惊心。 因为没有看过大夫。伤口简单的处理了一下,所以两日过去了,虽然有好转,但是好得很慢。 这样一副冰肌玉骨上若是留下伤疤,着实让人觉得遗憾和心疼。尹济的眉头皱了起来,提议道:“我们家是做药材生意起家的,在京城也有药房、有大夫,很可靠。不如还是让大夫看看吧。” 沈未没有注意到尹济语气的变化,只是声音坚定平静地说:“我信不过任何人。” 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仕,若是被人发现了不仅她自己会死,而且会连累许多人。事关那么多条人命,她不得不谨慎,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 她的戒心和警惕让尹济心疼极了,有种想将她搂入怀中好好安慰一番的冲动。只有身在宦海才知道在其中浮沉多么艰辛,男子尚且如此。何况她一个女子?既然选了这条路,她就没有回头路了。 “还不快上药?”沈未背着尹济,看不到他的神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见他半天没动静,自己这副样子又实在窘迫,便不耐烦地催促。 既然她信不过大夫,只能他去自家的药房里找大夫请教了。 尹济刚要给她清理伤口的时候。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沈大人,学生刚刚想起来有一瓶从家乡带来的疗伤圣药。” 竟然是楚栖去而复返。 房中的两人皆是一副震惊的样子。现在沈未的衣服都挂在了手臂上,若是他进来了,那就什么都看见了。 沈未紧张得后背那对蝴蝶骨都收缩了一下。 坐在床边的尹济反应很快,鞋都没脱就上了床飞快地拉下了床帐,然后伸手捂住了沈未差点惊呼出声的嘴。 “沈大人,学生进来了。”楚栖推门进来的时候刚好看到床帐微微晃动了一下。 床帐拉下后,床上仿佛就是一个狭小昏暗的空间。尹济在沈未背后。一只手环过她的脖子捂着她的嘴,手臂轻轻地压在了她胸前起伏的地方。 唇被捂着,身上最柔软的地方被压着,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感觉到那手臂的线条和力量,沈未紧紧皱着眉,那双眼睛闪过慌张与羞愤。她一边要注意着外面的楚栖,一边被尹济轻浮的动作气得浑身充血,脑中混乱极了。 听到楚栖进来。估摸着沈未已经冷静了下来,尹济松开了手。 沈未涨红了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像是恨不得杀了他一样。只是现在不是发作的时候,楚栖就在外面。她压下心里的情绪,控制着气息想要平复自己的心跳,让声音听不出异样:“楚修撰有心了,伤药你放下回去吧。本官已经歇下了。” 楚栖却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朝里面走了几步,站在了床前。“沈大人身边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可要学生帮忙?这伤药是学生家里的,学生知道如何用是最好的。” 尹济听到这里挑起了眉。 这楚栖竟然跟他的来意一样。 沈未自然是不会让他帮忙的。她冷声拒绝道:“不用了。” 随后,她又补充道:“楚修撰,注意你的身份。你是新科探花,翰林院修撰,只需好好在翰林即刻,谄媚攀附之事还是不要做了。” 尹济听得勾起了唇。原先他觉得沈未那副清冷严肃的样子太没有女人味了,现在却觉得她这样端着官腔说话有种寻常女子无法比及的英气和贵气,吸引人极了。 心情好,鼻尖又有她身上淡淡的荷香撩拨着,他的目光顺着沈未单薄圆润的肩头,沿着脊柱的曲线往下一处处欣赏了起来。当目光落在那不盈一握的腰上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用手指在她的腰窝出画了个圈,又收了回来。 他一直觉得女子的腰窝格外撩人。想不到沈未这样一身冰肌玉骨、容貌清冷的人儿竟然还有腰窝。 沈未的身体猛然颤抖了一下,好不容易才咬住唇没有骂出来。若说之前都是形势所逼,那么这次她能够确定尹济是故意轻薄她了。他手指的动作太过暧昧了。 偏偏这时候楚栖还在跟她说话。 “沈大人恐怕误会了。学生并没有攀附之意,只是纯粹的对沈大人关心。”楚栖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被沈未吓到。 沈未此时只想早点把楚栖打发走,让自己不再身处这样窘迫的环境之中。 可谁知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 因为门是敞着的,所以这次的脚步声格外清晰,似乎不止一个人。 “下官参见沈大人。” 听声音竟然是吴贞他们三人。 吴贞他们刚刚从外面回来。是来寻楚栖的,顺便趁这个机会问候一下沈未。 隔壁的四人居然一下子凑齐了,沈未的脸色差极了。 倒是尹济似乎一点也不紧张。趁着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直攥在另一只手里的帕子,静悄悄地靠近了沈未的后背,替她清理伤口。 他的动作又引得沈未颤抖了一下。 因为床帐外站了四个人,她格外的紧张,浑身都紧绷着。所以背后也十分敏感。随着他的动作,伤口处传来微微的疼痛,这种疼痛在她的紧张之下竟然生出了异样的感觉,又是疼又是麻还很痒,一阵一阵地沿着她的脊柱往上窜,让她忍得额上都冒汗了才没有发出声音来。 长时间沉默又怕被他们发现端倪,她一只手向后伸去,抓住了尹济那只作乱的手让他停了下来。趁着这个时候开口道:“好了,你们的好意我都心领了,这么晚了还是回去吧,本官要休息了。” 尹济早就注意过沈未那双兼具文人的修长和女人的纤细的手了。 她的手凉凉的,正好他身上有些燥热,触碰上去格外的舒适,给了他一丝缓解和慰藉。 看着沈未紧张的样子,他心中甚是怜惜。她到底是个女子。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慌张,实际上以她这么高的官阶,这几个学生,包括楚栖,都是不敢轻易惹怒她的,除非他们都不要仕途不要命了。辛辛苦苦参加科举,谁不是为了入仕呢?怎么会这么轻易毁掉自己的仕途。 吴贞他们比起楚栖来要规矩多了。沈未开口了他们自然不敢违抗。 “既然如此,下官们告退了。沈大人好好休息。” 吴贞他们都要走了,楚栖自然也不能单独留下了,只能跟着他们一起走了。 他们离开,门被关上的瞬间,沈未松开了手,眼中彻底被冷意充斥。正当她要开口赶他下去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手指虚虚地抵在了她的唇上,耳畔传来了一阵温热的气息:“嘘” 沈未盘腿坐在锦被上,而尹济不知何时跪坐在了她的背后,直起身子的时候正好比她高出了一大截,一只手从她背后绕过来仿佛将她整个人揽在了怀中一样。这样暧昧的姿势,可偏偏细节处他却前所未有的规矩。 因为顾及到沈未的伤势,他从背后贴过来的时候并未碰到她,隔着三指宽的距离,而那只绕到前面的手臂也是悬着的,并未压在她最柔软的地方。 这时的尹济仿佛一个坐怀不乱、十分正值的君子。 “我先替你将药上好。” 第一百零二章 却之不恭 上好了药,沈未二话不说忍着疼痛将衣服穿了起来,拉进了衣襟,将那一身的冰肌玉骨和女子独有的曲线给隐藏了起来。74b83 尹济丝毫没有一点自觉性,未床上下去,床帐依旧垂着,围着他们的一方昏暗狭小的天地。 出乎他意料的是沈未在拉上衣服之后并未在第一时间赶他离开。 鼻尖依然被淡淡的荷香撩拨着,他的目光落在沈未的身上,越发觉得她这副清冷虚弱的样子格外容易勾起男人的色心。 忽然,沈未回过了头,动作缓慢地将身子侧过来了一些说到:“尹济,你不要忘了我的身份,若是你需要女人,相信光华上上下下那么多女子,大多都是愿意跟随你的。何必要为了一时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害人害己?” 即便是将衣襟拉上了,她此刻也跟衣冠整齐搭不上边。可是她的眼睛里已经丝毫不见慌张和羞愤。平静得仿佛换了个人一样。 方才楚栖在外面的时候,尹济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腰、还故意在那个时候替她清理伤口,动作之中处处透着暧昧。她不是十几岁懵懂的小姑娘,也不是被藏在深闺之中的大家闺秀,而是在惊险、多变甚至肮脏的朝廷上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内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沈未,不可能什么都不懂。 近些日子尹济对她的关注胜过从前许多年,她不是没有察觉。她可以确定他对自己是没有任何情的。 虽然她是女扮男装,但毕竟身子还是个女子。他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看到了她的身子,有一些反应是正常的。 听到那句“若是你需要女人,相信光华上上下下那么多女子,大多是愿意跟随你”的时候,尹济挑了挑眉毛。发现自己的色心被发现了之后,他的眉毛就挑得更高了。 他不得不承认沈未不仅聪明,还有寻常女子没有的敞亮大方,她的内心的格局很大。 只是看着沈未清冷苍白的脸上没有了先前的羞愤,他心里十分不痛快。 他轻笑了一声,言语之中带着嘲讽之意,道:“沈大人倒是大方坦然。” 听着尹济对她说的话一点都不反驳,相当于是默认了她的说法,沈未的心里莫名地烦闷,声音在不经意之间更冷了:“待我伤好后,会派人去寻找十名既有容貌又有才华的女子送到尹大人府上,以报尹大人相救之恩。” 送女人?还是十个? 当真以为他一身的火没地方发泄吗? 尹济被沈未这副官场做派气得不轻,挑高的眉毛始终不曾落下。 对着沈未平静的目光,莫名地有种在较劲的感觉。倏地,他恶劣地笑了笑,语气之中的嘲讽更加明显:“沈大人的手笔这么大,那么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请尹大人往后管好下半身,三思而后行。”沈未苍白的脸如同一块冷光之下的白玉一样。 尹济挑高的眉毛落了下来:“多谢沈大人提醒,告辞。” 他的忍耐力一向是极强的。当年知道身世回到尹家那个龙潭虎穴的时候,起先无论兄长们如何打压他、为难他、害他,他都能沉住气,直到最后反击,拿下了尹家的掌家之权。后来,他参加科举金榜题名,面对着武帝晚年复杂的局势,与他一起入翰林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迫不及待投身朝堂,只有他一直在蛰伏着,在帝王两度更替后成了同时期入仕的那群人中最成功的那个。 自负能忍常人之不能忍,他鲜少有被气成这样的时候。 看他终于下了床要走。沈未自然不会留他。 尹济重新将披风穿了上,眼中的笑意不知在何时完全消失了。临走之时,他看见桌上摆着的楚栖带来的药,脚下顿了顿,眼中闪过危险的光芒,伸手将那瓶药给拿走了,出了门便将那瓶药随手扔在了门外的花丛之中。 另一边,张府,穿云院。 有了怀张青世的时候那样的波折,这一胎阮慕阳为了能安心养胎,对于朝政上的事情已经关心的很少了。是以知道这一天傍晚的时候才知道沈未前天晚上遇刺的事情。 知道沈未伤得不轻的时候,她的心提了起来,当听说主使是尹济的时候,她更是惊讶不已。 如今正是需要他们联手将裘太后的党羽从朝中剔除,让裘太后退居后宫的时候,他为什么突然倒戈相向?她觉得尹济不是这么愚蠢的人。 张安夷去官舍看望过沈未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阮慕阳眼中的忧虑,随即就猜到了她知道沈未遇刺的事情了。 这一次养得好,比起怀张青世的时候,她的脸圆润了一些,看起来不再那么憔悴了,但是身上,除了那突起的肚子之外,还是那样纤细。 张安夷她身旁坐了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还冒着热气的汤,目光格外柔和。无论白日里正在朝堂上经历怎样的惊险的暗算或者是御史们言之凿凿的弹劾,晚上他却总是带着一身的温和与包容回来,将那些明争暗斗都隔绝在了她触及不到的地方。 “听珐琅说,夫人今日又没吃多少东西。” 随着天慢慢热了起来,再加上孕吐,阮慕阳近些日子的胃口不太好。 “没什么胃口。”阮慕阳想了想,开始开口问道。“沈大人遇刺是怎么回事?真的是尹济所为?” 张安夷早就料到阮慕阳会开口问。待她问了,他却又不着急回答,而是语气之中带着几分诱哄说道:“这汤珐琅炖了几个时辰,也是一片苦心。夫人好歹喝上一口,喝了我便告诉夫人这其中内情。”他说话极有技巧,最后透露出这件事是有内情的。 阮慕阳本就关心着这件事,又被他最后的“内情”二字彻底吊起了好奇心。 看着张安夷一副拿她当小孩子哄的样子,她不满地皱了皱眉。心里又是柔软,又是有些窘迫。她马上都要当第二个孩子的母亲了,居然还被他当成孩子一样娇惯。 对上阮慕阳略带不满的目光,张安夷眼中缱绻的温情浮动,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夫人?”上扬的声音像是在跟她做着一桩她稳赚不赔的交易一样。 阮慕阳确实没什么胃口,拿起汤匙舀了一勺喝了下去,然后看向张安夷,意思是她喝了。他可以说了。 张安夷笑了笑,也没有逼迫她再多喝一些,而是叫来了下人将汤碗收走。 待下人离开,将门带上后,他终于开口说道:“沈四空确实被人刺杀了,幕后主使是裘太后,尹济是被陷害的。” 阮慕阳眼中带着惊讶:“裘太后想挑拨你们?” 张安夷点了点头,眼中带着欣赏。即便在府中安心养胎。不接触朝中那些勾心斗角,她还是剔透得一点就通。 聪明人总是喜欢跟聪明人说话的。 “我们决定将计就计。”张安夷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让人心安的平静与温和,“裘太后也是个谨慎的人,断不会这样就放心了的,接下来恐怕还会有别的事。” 看到阮慕阳眼中的担忧,他顿了顿,眼中含着暖人的笑意说道:“放心,我自会多加注意。夫人无需担忧。安心在府中养胎便可。”她的一方天地,他自会撑起。为了他自己,为了光华的江山不落在外姓手中,为了张府,他定然会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好。”当年他们成亲第二日去敬茶,他当着张家所有人的面拒绝了老尚书给他安排前程,表明想要参加科举、入翰林、做天子近臣,在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异想天开的时候,唯独嫁过来第二天的她站在了他身边,相信他。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被人嘲笑的张解元,而是内阁首辅了,她更加没有不相信他的理由。 “二爷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腹中胎儿,更会看好廿一。”她现在能做的就是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从前,两次的帝位更迭,他们都是各自谋划,互相隐瞒,这一次终于能同舟共济,互相扶持了。 第二日,因为刺杀沈未之人是否是尹济还没有定夺,许多大臣都在暗自观望。 许多在政事上有远见、在宦海浮沉多年的大臣敏感地意识到这或将是元帝登基以来第一次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在这敏感、各自谋划着站队时候,也有人收到了好消息。 翰林院中,编修楚栖今日一来就得到了通知兼任户部检校,让他去户部报到。 户部检校虽然只是正九品,而且是个虚职,但是还是让很多跟他同时进入翰林院的人心中羡慕。寻常通过科举进入翰林院的,都是要在这里做修撰、编修的工作的,得熬上少则两三年,多则六七年、七八年才有机会进六部或者得到其他机遇,而且像张安夷那样直接进内阁的少之又少。 若论才学,楚栖是探花。并不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上面还有吴贞这个新科状元,若论背景,不如榜眼背后是裘太后,他却先了所有人一步,早早地有机会接触六部。 “楚编修,恭喜。” 听着众人的祝贺,楚栖轮廓刚硬的脸上露出了春风得意的笑容。这份好运来得太过突然。实际上他自己心中也很是疑惑。 倒是与他一同住在院子里的另外三个,心中像是有数了。 他们估摸着楚栖能去户部,多半是因为真的攀上了好男风的沈大人。只是随即又有人觉得不对。沈大人若是要提拔照顾楚栖,为何不直接让他去他所执掌的礼部,而是让他去尹大人的户部?而且到今日,所有人都知道沈大人跟张阁老亲口指证暗杀他的是尹大人身边的人。 在这样一个关头,楚栖忽然的升迁也变得扑朔迷离了起来。 但是,大家不约而同地都觉得楚栖是走了好运了。 户部。 因为要清查圣上登基六年以来的所有账目。户部大小官员这几日都开始格外的忙碌,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他们不仅忙碌,而且心中不安。 外面给他们塞钱想要打点、探听风声的官员不在少数,这让户部的许多官员很是为难。大部分户部的官员这几日都开始躲着人,府上也是不接受任何礼品,不接受任何人拜访的。 户部正堂,听见脚步声传来,尹济从案上那么多卷宗账目之中抬起头来。即便一直在忙碌。他的神色之中始终不见疲惫,那与生俱来的轻佻十分养眼。长相之中带着轻佻的人实际上是很难有威严的,可是一身官服的尹济坐在那里,就是让人心生敬畏,不敢造次。 “大人,楚编修来了,可要带他来见您?” 尹济忽然提拔一个入翰林短短几个月的人来户部,下面的人不由地要猜测一番他的心思。 “不用。”尹济说道。“给他安排些事情做吧,户部现在事务繁多,人手不够,多给他安排些事情替你们分担分担。若是让我看到他什么时候闲着,那就说明你们的事情还不够多。” 在朝中做官的就没有一个是没有眼力的。下面的人一听尹济的意思,立即明白了。尹大人提拔他不是因为看好他或是其他原因,而是因为要收拾他。 那个楚栖不知何时得罪了尚书大人,尚书大人不喜欢这个楚栖。 “是。大人放心,属下明白。” 看到下面的人离开,尹济的唇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随后想起了昨夜将他气得不轻的沈未,唇边的笑容凝了凝,然后继续低下了头。 这一晚,几乎户部的所有人都在挑灯夜战。 这一夜,住在官舍的沈未迎来了受伤那也以来最安静的一晚。张安夷没有来看望她,楚栖没有来献殷勤撩拨她,连尹济也没有来骚扰她。一个来打扰的人也没有,安静得让她有些不习惯。 明明不只是尹济一个人没有出现,她却在心里将一切怪在了尹济身上。 辗转反侧没有一点睡意,书也看不进去,心中莫名地烦躁,她床帐拉了下来将自己遮住。然后对外面道:“来人。” 很快就有护卫进来了。 “大人有何吩咐?” 沈未想起昨夜尹济离开时候的样子,越想越气,语气里几乎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说道:“这些日子去给我找十个不仅容貌绝色还要精通琴棋书画的女子来。” 床帐外,低着头恭敬等候着吩咐的护卫听了,表情不由地变得奇异。 大人,您这么单薄的身板,一下子十个,不怕被榨干了吗? 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护卫也不敢说出来,表面上依然十分恭敬地道:“是,大人,属下这就让人去办。” 几天过去之后,又到了上早朝的日子。 此次早朝上最大的事情便是沈未遇刺之事。 “皇上,沈大人说遇刺当晚亲自看见了刺客的面容,正是尹大人身边的人。请皇上还沈大人一个公道,将有不轨之心的人绳之以法。”张安夷位列百官之首,说话时语气温和却让满朝的官员心生敬畏。 这时候,也只有尹济敢说话了。“张阁老,空口无凭,不知沈大人见到的是我府上的哪个人?若真有这样一个人,为何三法司查了好几日都没有查到沈大人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说到这里,他又看向元帝:“皇上,沈大人遇刺之事绝非臣指使,与臣毫无干系,请皇上明察。” 元帝看了看张安夷,又看了看尹济,显然十分为难。 而帘子后面静静看着一切的裘太后弯了弯唇,无声地笑了笑。 一边是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一边是自己的亲信,元帝年少的脸显露出了几分两难,不由地将气撒在了三法司长官的头上。“三法司的人都在做什么?这么多天了竟然一点进展都没有吗?” 刑部尚书、大理寺卿、都察院御史三人跪在了地上。 他们确实没有找到那样一个人,可是去拜访沈未的时候沈未又说得十分仔细。像是真的确有其人。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沈未亲眼见到的脸的人,可是就是找不到,线索像是中断了一样。刑部尚书是裘太后的人,而大理寺卿与张安夷交好,唯独都察院御史是哪边都不偏向的,如此看来还算平衡。 其实案子已经陷入了僵局,可是事关两位内阁大学士,又怕惹怒元帝。他们不敢说。 这时,张安夷的声音再次响起:“做贼之人从来是不会认的。以尹大人的精明自然也不会将暴露的人留下来,三法司的人怎么可能找得到?”这么多年,他鲜少在朝堂上这么咄咄逼人,但是受伤的是沈未,那也可以理解了。 谁不知道张阁老和沈大人是相识多年的同窗? 旁人都能看出来,他这次是真的想治尹济的罪。 尹济也不着急,而是嘲讽地勾了勾唇看向张安夷道:“张阁老的意思是毫无证据也要拿下我?虽然沈大人受伤不假。但如此一来我就要怀疑张阁老是否是为了趁机铲除异己了。”他的话也会处处指着张安夷要党同伐异。 朝中重臣党同伐异向来是帝王最忌讳的事情。 旁观的大臣们不由地冒了一身冷汗。实际上官员之中互相暗算暗害的事情发生的不少,但是因为不会轻易留下证据,所以即便私下里你死我活,刺客派了一批又一批,在朝堂上也会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鲜少有张安夷和尹济这么针锋相对的了。 这样的事情就算拿到灵帝、甚至武帝的时候,都没有发生过。 张安夷看向尹济:“党同伐异的或许是尹大人吧。” 两人的目光相触,电光火石之间尽是杀机。你死我活。 其他人都知道这两方中间必有一方说的是假话,可是看了一会儿他们竟然都看不出两个人的真假。很多时候需要在朝堂上争辩的事情实际上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很多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圣上相信谁。 “好了。”元帝皱起了眉,面露不满地想要接触这场无休止的争辩。他看向依旧跪在地上的三法司长官说道:“朕再给你们一些时日,还查不清楚就自己来请罪吧!” 三法司的长官额上皆冒出了汗:“臣遵旨。” 自此,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之前张、尹联合对抗裘氏外戚的局面被打破了,朝中接下来的风向谁也看不清楚。 下朝之后。原本要回刑部的刑部尚书遮遮掩掩去了裘太后处。 “大人做的很好。” “太后娘娘严重了,能替太后娘娘分忧,臣自然是求之不得。”刑部尚书在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偷偷看了裘太后两眼。 现在的裘太后也不过三十岁,可以说是本朝最年轻的皇太后了,再加上保养得好,看上去就像二十多岁,还拥有别的女人在这个年纪无法有的雍容的气质。年纪轻轻,又是这样的容貌,却在灵帝在世的时候就开始守活寡 裘太后不是寻常的后妃,刑部尚书即使有那个色心,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心中肖想一下。 其实,裘太后未必看不出来。 对上刑部尚书还未来得及收回了的目光,她勾起了形状被勾勒得很精致的唇,有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艳。“接下来,尚书大人可以隐隐查出来些线索,但不能做得太刻意让张安夷怀疑。” 刑部尚书稳住了心神,心领神会地点头道:“是,太后娘娘放心。” 每隔几日,张安夷便会在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顺道去官舍看看沈未,将朝中发生的事情跟她说一说。 “今日逢着上朝,情况如何?”沈未的脸色比起之前已经好些了,也能坐起来,伤势有所恢复。 张安夷负手站在那里,深不见底的双眼看着十分莫测,说道:“自然是演了一场戏给裘太后看。” 沈未点了点头,眼珠子动的很快,像是有什么心事一样,有几分心不在焉。张安夷简单的一句回答似乎并不让她满意,她张口问道:“那你与尹济商讨好了计策了吗?” 提到“尹济”的时候,她的眉毛微不可见地蹙了蹙,似乎很是紧张。 第一百零三章 鬼使神差 含为夏雨未央加更的两千字 张安夷回过神来看向沈未。 沈未对上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下意识心虚地移开了目光,像是有什么秘密怕被他看出来一样。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心虚的没道理,她到底心虚个什么劲儿? 张安夷何等敏锐何等聪明的人?再加上对沈未十分了解,一下子就看出来她有些不对劲。只是他不清楚这份不对劲是从何而来,便没有说破。 “对策便是继续表面上针锋相对,让裘太后的所有注意力都在我跟他的对立上,对户部在查账的事情放宽些,然后户部查账的时候暗中收集裘氏以及裘太后手底下其他官员的罪证,最后找个机会一打尽。” 他们现在就是在慢慢撒,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未点了点头道:“那你们要小心一些。” 这“你们”二字让张安夷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和探究。多加的这个“们”字可能沈未自己说出来的时候都没有注意。 “你现在伤势如何了?”他问。 沈未答道:“好多了,大概再过上一些日子便能回到朝堂上了。” “你的伤是怎么换药的?”张安夷忽然问。沈未不能看大夫,没人给她上药包扎,所以到底她是怎么换药的一直是个谜。 若不是阮慕阳最近反应有些大,没精神食欲也不好,张安夷原先是想让阮慕阳来替沈未换药的。 被她这么一问,沈未的心都提了起来。虽然她女扮男装,但是还是在意自己的名节,下意识不想让张安夷知道自己跟尹济的瓜葛,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自己与尹济有了肌肤上的接触。用皱眉掩饰了所有的情绪,她道:“这就不用你担心了,我自己能搞定。张二你什么时候这么多事了?” 张安夷也没有跟她计较。道:“那你好好休养。” 张安夷离开官舍的时候天刚刚黑透。官舍附近一直都有守卫,门口那条大路上来往的百姓一直都很少,这个时候已经几乎看不见人了。 莫闻在马车旁等候着。 张安夷上了马车后,马车就行驶了起来。张安夷的马车跟他本人的气质很相似,看上去十分简单普通,这种不起眼之中却又透着一股低调与儒雅。京城的官员甚至包括许多大户人家,没有人不认识张阁老的马车的,远远地看见皆是一副恭敬的样子。 马车没走多远,一阵风吹起了遮着车窗的帘子。暮春的风温和地拂过他那张儒雅的脸,留下的是岁月精心雕琢过的温润。 他干脆伸手撩起车帘,看着外面。 这一看,他正好看到了不远处一个熟悉的人尹济。 他正好消失了在了转角,拐弯之后那条路正好是官舍门外的那条路。 思及沈未受伤以来的反常,张安夷的眼中闪过了然,眉毛蹙了蹙,隐隐有些担忧。 张安夷的马车走后,尹济带着人在官舍附近的大街上转了好几圈,始终没有要进去的意思,直到跟了他许多年的小厮极有眼色地开口问:“公子,都到这儿了沈大人?” 尹济唇一勾,头一点,眼中隐隐透着满意之色,语气里却透着几分勉强:“那便去看看吧,小心不见。” “是。” 轻车熟路地潜进官舍,将守在沈未院外的护卫迷倒,尹济走了进来。 沈未的伤势好了许多,不用整日卧床了,再加上最近来打扰她的人少了,便让护卫守着院子大门,敞着自己屋子的门通风,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看书。 尹济走到她房门口看到的便是她低着头在灯下看书的样子。 都说在灯下看还是美人的才是真正的美人。 看着她那如同一块无暇冷玉的肌肤、雌雄莫辩的样子,尹济忽然觉得这几日憋在心头的闷气都消散了,故意放轻了脚步走了进来。 听到关门声,沈未猛然抬起头。 看到尹济,她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声音里也带着冷意:“你来做什么?”实际上她原本最想问的是关门做什么。 “听闻沈大人伤刚刚好了一些便派人去替我四下寻找才貌双绝的女子,自然是要来感谢一番的。”虽然好几日没有来过官舍,但是尹济觉得自己的魂像是被勾在了这儿一样,无论如何也回不来。 他派人盯着官舍、盯着沈未的动向。当得知沈未真的派人去替他寻女人的时候,他气得不行。 提起这件事,沈未的神情也莫名地更加冷了:“看来尹大人怕是迫不及待了。放心,我会派人去催,一找到合适的就送到贵府。” 忽然想到了什么,她又补充道:“若是尹大人真是急色,不是还有个太后娘娘赏赐的小厨娘吗?姿色也是不错的。” 尹济原先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可是听到这里,眼中闪过得意的笑容,揶揄地说道:“沈大人为何总是对我那小厨娘耿耿于怀,莫不是吃醋了?” 又被他戏弄了,沈未冷冷地说道:“你住嘴!要是没什么事你可以走了,这里不欢迎你。”此时的她的心里莫名地有些乱,只能用清冷来掩饰一切。 尹济好不容易决定来一趟,当然是不愿意走的。 他走上前,拿起不知何时被沈未放下的书。沈未见状便着急去抢回来,可是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尹济轻而易举就躲过去了。 看了看书皮,尹济蓦地笑了:“没想到沈大人喜欢这类情情爱爱的诗词。” “你给我闭嘴!”沈未的脸控制不住红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两日她看书心不在焉,那些关于策论、治国的都没心思看,最后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本她平日里最不爱看的诗集。实际上拿起这本诗集,她根本没有看进去多少。 沈未这样清冷的人看这样婉约的情爱诗词,反差甚是大。或许她心中并非是那样心如止水的,尹济的心情格外的愉悦。 看着沈未的脸红起来,他想到了这几晚萦绕在他梦中的场景。 见尹济拿着诗集不肯撒手,沈未着急地站了起来要去抢。 女子的身形在男子面前就显得很纤细了。从前不知道沈未是女子的时候,尹济还以为他是天生长得这样瘦弱。 看着她羞恼地来抢,背上的伤让她行动不便,即便穿着男子的衣服,也尽显女态,尹济如同游戏花丛的风流公子一般逗着她,故意让她差点够到诗集,又倏地拿得更高。 满心想要把诗集拿回来的沈未根本没有发现他神色之中的戏谑。 看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只要伸手就能将她搂进怀里,尹济忽然起了坏心,有意识地调整了位置,然后在沈未再一次来抢的时候故意站着不动。 于是,沈未便这样投怀送抱,撞进了尹济怀里。 感受到那充满着男子的气息,十分温热的胸膛的时候,沈未脑中轰然炸开,只觉得一瞬间四下都安静了下来,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只有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像打鼓一样。意外来得太过突然,从未这样亲密地接触过男子,她愣住了,根本不顾上那本诗集了。 尹济原先只是打算坏心地占一占沈未的便宜,揶揄她一番。可是看着她愣在自己怀里,眼中带着几分不知所措,他本能地伸手楼上了她纤细的腰。 腰上乍然传来的力量让沈未一下子回过了神,抬起头惊讶地看向尹济。 就在她抬头的时候,尹济的目光落在了她淡粉色的唇上,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吻了上去。 唇上温热的触感和尹济骤然放大的脸让沈未彻底慌张了,身体紧紧地绷着。 他在做什么! 他怎么敢! 当吻上她的唇的时候,尹济只觉得自己肖想了许多的事情终于得偿所愿了。原本他觉得只要能用唇碰一碰她的唇就能慰藉他几日了,可是一旦触碰上,他又不满足地在她的唇上辗转了起来。他轻轻地咬着、扯着她的唇。 微微睁开眼,感觉到沈未的僵硬和无措俨然一个什么都没接触过的青涩的样子,他眼中闪过笑意,趁着她愣神。侵入了她的口中。 与她唇齿交融的感觉比他想象中还要好。 趁着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肆意的欺负着她,感受着她的柔软与清甜。 沈未到底是沈未,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比寻常的女子反应还要快一些。她下意识地用舌头去抵挡他,却被他缠着像是在打架一样。打着打着,她忽然发现吃亏的还是自己。 他极其狡诈。 力气跟他比起来差太多了,腰又被他的手臂禁锢着,根本挣脱不了。随即沈未又换了种方式,想要咬他。可是尹济那里会让她得逞?他早有防备。 跟沈未这样较量着,尹济觉得有意思极了。身上一股股热流涌向小腹处,手里的诗集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落在地。 慢慢地,沈未像是没力气了一样,挣扎的小了。尹济趁着这个机会,更加卖力,勾着她的舌,想带她感受男女唇齿交融那种恨不得将对方吞进肚子里的缠绵与撩拨。 起先没了力气的沈未只是被动地承受着,可慢慢地像是感受到了些什么,一阵阵轻吟从口中溢出,回应了起来。不过她的回应十分隐晦,若不是细细地感受。根本察觉不出来。 尹济先前从未觉得女子的轻吟声可以这样撩人,只觉得被她这样一声声挑拨着,身上忍得发疼,恨不能就这样将她拆吞入复,彻底占有。 就在这时,他的舌头上传来了一阵剧痛,疼得他皱起了眉,不得不放开沈未的唇,被挑起来的亲消散了不少。 沈未趁着这个时候推开了他,后退了一步。 脚下一动,她差点摔倒。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软得不行。 感觉到口腔里的腥甜,尹济勾了勾唇,声音里带着平日里没有的低哑:“沈大人真是狠心啊,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情也愿意做。”他紧紧地看着沈未,还是那双轻佻的眼睛,却仿佛恨不得将她剥光了吞进去。 原来这是她的计谋。 气愤加上被她撩拨起来的兴致混杂在一起,使得他体内一股邪火蹭蹭地往上窜。 被尹济看得心惊肉跳,浑身不自在,沈未故作镇定说道:“尹大人都见血了,明明是伤了两千。如此一来我损了八百并不是很亏。”说话的时候,她隐隐感觉自己的口中也有些血的腥甜味。那是尹济的血。 实际上如何不亏?只是沈未怎么也不愿意承认罢了。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被人这样轻薄过,从来没有与任何男子做过这样亲密的事情。 到底是内阁大臣,亲吻这种发乎情的事情都能弄得跟较量一样,事后还要算一算到底亏不亏,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不解风情。尹济被她气笑了:“沈大人确实不亏,方才我听着沈大人的声音,觉得沈大人很是享受。” 此时的沈未两颊泛红,眼中还残留着氤氲的水光,最主要是那原本淡粉色的唇现在红得充血,泛着晶亮,一看就是刚刚被人狠狠欺负过的样子,再加上这身男子的装扮,有种别样的风情,寻常女子想要模仿也模仿不来。 看着她这副模样,尹济心里的气又消了下去。 回想起自己刚刚发出的羞人的声音,沈未连耳根都红了,恶狠狠地道:“尹济你给我闭嘴!”她气得发抖,背后的伤口隐隐地疼。 看到她微微皱眉,猜测到是伤口疼了,尹济心中又有些懊恼,语气不由地软了下来,不再像刚刚那样恶劣,眼中带着关切说:“可是牵动到伤口了?” 沈未皱眉打量着他。 他这又是哪一招? 看着沈未眼中的防备,尹济失笑。来日方长,着急不得。 随即他愣了愣。他竟然不自觉地想到来日了吗? 不知道尹济又在打什么主意,沈未叫了他一声:“尹大人。” 尹济看向她。 “尹大人,不要忘了我的身份,也不要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们的同僚。你我都知道自己如今的位置是经历了许多、甚至是踏着别人的尸骨好不容易得来的。我相信你与我一样惜命、一样珍惜现在得来不易的位置。所以不要因为一时的冲动和色心,轻易做葬送仕途、葬送性命的事情。”沈未的表情格外严肃,语气仿佛三九寒天时候的冰一样冷得刺骨。 她身为女子,比男子爬到这个位置要更加需要勇气,要付出的更多,也更加不敢出错。 “今日之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往后尹大人不要再来官舍了。”沈未继续道,“至于说好的十个女子,很快就能送到尹大人府上,定然解决尹大人的需求,让尹大人得意满足和纾解。” 尹济不语,看着沈未挺直的脊背,眼中闪过不易察觉的笑意。 她当真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他看破不说破。 明明自己说得那么严肃,可是尹济还是那副轻佻的样子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心里去,沈未心中气恼。她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她咬了咬牙,提醒道:“尹济!再有下次我会毫不留情杀了你!”她女扮男装的事情一旦暴露。她身边的人不管知不知情都会被牵连,就连以前的书院的老师和同窗还有她那一届乡试、会试、殿试的主考官都会被问罪。 “沈大人敢吗?”尹济似乎并没有被吓到。 沈未冷笑了一声:“你看我敢不敢!当初我便想杀你。” 尹济并没有说话,而是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未不知道他问她的敢不敢并不是问她敢不敢杀朝廷命官,而是想问她下不下得去手。 这一晚,尹济离开后,沈未几乎一夜未眠。 她一闭上眼就能回想起被尹济抱在怀里吻着的情景,明明过了许久了,可是她的唇上似乎还有感觉,还觉得发烫。她的心也是跳得飞快,尤其是当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在回味那种前所未有的感觉的时候,吓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在这之后。尹济就真的没有来过了。 沈未的伤势渐渐好转,很快就进入了六月。 张安夷和沈未都一口咬定指使刺客的是尹济,可是尹济咬死不承认,三法司查了许久一直没有结果,案子悬而未决。传闻张安夷不断地像元帝施加压力,想要元帝处置尹济,元帝一是因为没有证据,二是因为心中偏袒尹济,一直找理由搪塞。几次之后,张安夷的态度惹怒了元帝。 元帝对张安夷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尊重信任了。 许多御史言官也不断上奏弹劾张安夷,说他一手遮天。党同伐异,意图掌握朝政,会危机元帝的江山社稷。 朝中风向一天一个变化,两方势力暗中较量,结果就是不断有官员落马。 这样的形势下,最高兴的便是后宫的裘太后了。 “太后娘娘,他们已经掐起来了,尹济借着户部清查账目的事情在铲除张安夷的势力,张安夷那边也不断在打压尹济和支持他的人。”裘太后上面有裘柏、裘松两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弟弟。其中裘桐和裘林两个在京中做官。说话的这个裘桐是鸿胪寺卿,从三品。 裘林任顺天府府丞。正四品。 他们二人是裘太后的手足兄弟,是裘太后在京中最信任的人。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裘太后脸上并无明显的得意之色。她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四弟,你派人盯着他们好些日子了,觉得他们是不是真的中了我们的挑拨离间之计?” 裘林道:“太后娘娘,他们这样不像是假。平日里我派人跟着他们,并没有发现异样。” 裘太后点了点头,眼中有些微的满意之色。随后,她又问裘林:“听说十方渐渐得到了尹济的信任和宠爱?” 最近几日,尹府之中大家都看得出来尹济对太后赏赐下来的小厨娘十分不同,就连府外的人也听说尹大人在府中藏了个心肝宝贝儿。 “回太后娘娘。是的。尹济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十方是我们精心挑选出来的,哪有男人不喜欢会不心动?” 裘太后美艳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语气中带着几分感叹:“说来也是委屈了十方,十方是我们的侄女。裘家的女儿都是这样,身不由己”说到后面,她那双眼睛里难得地出现了波动。说着十方,裘太后仿佛想到了自己的命运一样。 虽然年纪轻轻就成了光华第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听上去让无数女子羡艳,但是实际上她过得也不好。 十方实际上也姓裘。 即便是再厉害的女子也有偶尔多愁善感的时候。 裘桐将话题转了回来,低声说道:“现在圣上已经有些疏离张安夷了,我们是否可以有所行动了?到时候再嫁祸到尹济身上” 裘太后收起了心中的感慨。被画得上挑了的眼尾慢慢勾了上去,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是的,找个机会,我们可以行动了。” 六月底正好是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忌日。每年这个时候,张安夷都会抽时间去京郊祭拜的。 老尚书和老夫人已经过世了五年,在张府留下的痕迹除了他们生前住的院子之外,几乎已经没有了。人死随风去,岁月终将把每个人活在世上时的痕迹抹去。大部分人留下的只有一块墓碑,只有那少部分人的名字留在史书上的人会被人记住一百年、两百年,甚至千年 但是无论是帝王还是大臣,剩下都只有文字了。 因为老尚书和老夫人一前一后离世只差几天。张家人都是在老尚书忌日这天一起祭拜的。 今年张安夷休沐正好在老尚书忌日的前一天,后一日老尚书忌日的时候朝中有事走不开,他只好先所有人一步,前一日去祭拜。 张安夷决定了提前一日单独去祭拜老尚书和老夫人之后,张安朝找上了他,说想跟他同一天一起去。 张安朝自从回到张府后很安静,他跟陈氏带着两个儿子自己过着日子。他忽然来找张安夷要一起去,肯定是有什么事情。 “三弟有什么事?”张安夷极其清楚他这个三弟的性子,贸然找上他,肯定是有事相求。 起初张安朝还想不承认,可是他承受不住张安夷目光的压力。他一直就有些害怕这个二哥。再加上这几年张安夷身居高位越发的高深,温和儒雅的外表之下散发着的是尊贵和不动声色的逼人之势,寻常人根本招架不住。 被看了一会儿,张安朝就紧张得额头冒汗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说道:“二哥平日里太过忙碌,我不敢打扰。是青玄到了开蒙的年纪了,我想给他找个好一些的先生” 果然张安朝和陈氏夫妇只要找过来就一定是有事相求。 这对张安夷来说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情。他问:“你可有人选了?” 张安朝摇了摇头:“想等后日去祭拜祖父祖母的时候听听二哥的意见。” “那你便后日跟我一起去吧。” 临去祭拜的前一日,张青世知道张安夷要去京郊,就吵着也要去。近些日子局势动荡,阮慕阳让下人看着他不让他乱跑,把他都要憋坏了。 看着张安夷不为所动,张青世便缠着阮慕阳。 此时的阮慕阳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很明显。 “娘,我都许久没出去了。沈叔叔受伤,到现在您也没让我去看看沈叔叔,这次就让我跟爹一起去吧。”张青世摇着阮慕阳的手臂撒娇。 实际上让张青世跟张安夷一起去京郊祭拜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跟张安夷出去,阮慕阳是放心的。 阮慕阳也不想什么事都由着他,便道:“这事还得问你父亲,毕竟是你父亲带你去。” 张青世看了看高深莫测的张安夷,小小的两条眉毛皱了皱。他那双像极了张安夷的眼睛转了转,也不着急去求张安夷,而是继续站在阮慕阳身边道:“听说曾祖父曾祖母以前对爹娘都很好,我都没有见过他们,想去祭拜祭拜他们。” 张青世说这番话只是为了讨巧,可是张安夷和阮慕阳的心却被他的话牵动了。 他们成亲好几年阮慕阳始终没有身孕这件事一直是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心病。老尚书弥留之际,张安夷兄弟一共四个,除了他另外三个都有了自己的孩子。张安夷是老尚书亲手带大的,是老尚书最疼爱的孩子,却到死都没有等到他有孩子,抱上重孙。 而老夫人,虽然临终知道了阮慕阳怀了身孕,摸了摸还在阮慕阳肚子里的张青世,却依旧没有撑到张青世出身看他一眼。 想起老夫人临终之时知道阮慕阳有身孕时的高兴的样子,阮慕阳心中发酸,觉得愧疚极了。 确实应该让张青世去祭拜一下老尚书和老夫人。 阮慕阳看向张安夷,正好这时候张安夷也朝她看来。目光相触,不需言语,她就知道他跟自己想的一样。 “明日我带你去。”张安夷开口道。 张青世小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讨喜极了。 一个孩子哪里知道父母此刻正在忧伤着? 这种孩子的朝气与不识愁的样子慰藉了此刻想起了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张安夷和阮慕阳,让他们看到了新生的希望,同时也让他们更加感慨斯人已逝,时光荏苒。 “明日你要听你父亲的话,你若是不听话,往后便再也不带你出门了。”阮慕阳提醒道。 张青世连连点头:“娘放心。我一定听话。”他难得乖巧的样子可爱极了。 随后他又朝阮慕阳撒娇:“什么时候娘能跟我们一起出去,上一次还是上元节的时候,已经过去好久了。” 他的机灵讨巧不知道是随的谁,张府之中上到张吉和李氏,下到张安玉和胡云喜刚刚一岁多的孩子,都被他收得服服帖帖的。每回都是这样,别说是阮慕阳,就连张安夷那样心里也是惯着他的。 阮慕阳心里一阵柔软,摸了摸他的脑袋说:“等娘肚子里的弟弟或者妹妹生出来了,以后我们就能一家四口一起出门了。” “一定是妹妹,到时候我抱着妹妹。一起玩。”张青世对这个未出世的妹妹格外执念。 阮慕阳失笑。 “如果是弟弟呢?”张安夷忽然带着几分逗他的意思问道。 张青世的小脸立即皱在了一起,表情很是苦恼。他自然是不敢在张安夷面前造次的,只敢哀怨地瞪他。“就是妹妹,我就要妹妹不要弟弟。” 第二日一大早,张安夷便要带着张青世出门了。莫闻和莫见早就把马车准备了好。 张青世的身子弱,即便已经入夏了,阮慕阳也不准他贪凉。临走之前叮嘱了他很多。 “娘,我知道了。她们都说娘有身孕不能操心这么多,娘还是多多休息吧。”他口中的“她们”指的是珐琅和红釉。 张安夷牵起了张青世的小手,语气柔和地对阮慕阳说道:“夫人放心。” 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站在晨曦里,明明两个人的性格千差万别。阮慕阳却有一种张青世长大以后一定会跟张安夷非常像。 他们离开后,阮慕阳也睡不着了,便拿了本书坐在廊下看了起来。 见阮慕阳看了一会儿书后像是不想看了,红釉便坐在旁边陪她聊天,道:“夫人,小少爷今天出去了,穿云院安静了下来还真有几分不习惯呢。” 平日里张青世在的时候,手里拖着小木马,身后跟着两个小厮,不管走到哪都是招摇过市的样子。他虽然年纪很但是闯祸的本事绝对不小。只要一不留心,穿云院就被他弄得鸡飞狗跳,年纪小一些的小厮和丫环都是躲着他走的。 阮慕阳笑了笑。 前两日,她收到了洛钰从黄州寄过来的信。时隔五年,终于有了洛钰的消息,知道她还活着,她十分欣喜。 信中的洛钰没有了当年的决绝,叙述的语气很平静。她说她在黄州安定了下来,有了个孩子,虽然很累很苦,但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想要把孩子抚养成人。 她的字里行间透着安宁。 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她很满足。 据阮慕阳所知,江寒云在洛钰被发配去黄州之后便放弃了前程,主动要求被外派去黄州。可是洛钰的信中只字未提江寒云。 再加上她说她过得很清贫,若是跟江寒云再续前缘了,她好歹也是个官夫人,怎么可能会清贫? 若她没有跟江寒云在一起,那么她的孩子是谁的? 她没有跟江寒云在一起,阮慕阳觉得有些遗憾,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不是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的。 第一百零四章 端庄清冷,风流俊俏 原本张安夷张青世他们午后就该回来的,可是等到了未时他们依旧没有回来。 阮慕阳以为是张青世贪玩了,张安夷被他缠得不行,带他去玩了。到了临近傍晚的时候,一个护卫满身狼狈地跑回了穿云院,神色焦急地说道:“夫人,二爷和小少爷遇到了刺客。” 红釉倒吸了一口冷静捂住了嘴。 阮慕阳原本平静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那么二爷和小少爷现在人呢?”她并未表现出多么慌张的样子,只是说话的时候有些艰难,身体紧绷,一双眼睛紧紧地看着护卫。 护卫的头一下子垂得更低了:“二爷和小少爷现在不知所踪,属下们正在四下寻找。” “夫人!” 看见阮慕阳要倒下来,红釉吓了一跳,立即去扶她。还好她扶住了。 她家夫人七个月多的身孕了若是摔到哪儿了就不好了。 阮慕阳扶住了红釉的手臂站稳了身子。刚刚听闻张安夷和张青世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只觉得心被揪住了喘不过气来,一阵眩晕头重脚轻。“我没事。”她稳住了气息,抓着红釉的手臂有些紧,对护卫说道,“你们继续去找。” “是。” 护卫走后,红釉扶着阮慕阳坐了下来,看着她发白的脸安慰道:“夫人,二爷那么厉害的人,小少爷又那么机灵。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啊。” 阮慕阳点了点头说:“你去替我把合月叫来。” 这时候她顾不上肚子里的孩子了,脑子飞快地转着。只有分心去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她才能镇定下来。 很快,合月就来了。他已经听说了张安夷遇刺的事情。 “夫人放心,我立即派人去找,然后通知官府。二爷和小少爷身边有莫见和莫闻不会有事的。”他的神情严肃。 张安夷这样的身份,遇刺失踪官府不会坐视不管的。有了顺天府和五城兵马指挥司的协助,找起人来也会快一些。 “好,你派人替我去找一下沈大人。” 合月离开后没多久,张府就知道张安夷他们遇刺不知所踪的事情的了。穿云院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李氏心系她的乖孙儿,陈氏则担忧着无端受牵连的张安朝,来阮慕阳这儿哭。 阮慕阳本来心里就很烦躁不安,根本没有心情去劝他们。 她的夫君和儿子失踪,她的担忧和无助并不比府中任何一个人少。 匆匆打发掉了李氏和陈氏,让张府所有担心的人回去等消息后,阮慕阳终于等来了沈未。 “沈大人的伤势如何?若不是事出紧急,我也不想打扰沈大人。” 沈未清冷的脸上带着凝重的神色。她道:“嫂夫人客气了,渊在和青世不会有事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也已经去京郊了。”实际上她的伤已经开始结痂了,只是跟张安夷商量了决定暂时称伤势未愈,暗中观察。 下人们已经退了下去,阮慕阳压低了声音问:“这次行刺可是跟裘太后有关?” 沈未皱着眉点了点头道:“多半是,除了太后不会有别人了。只是太后的消息太灵通了,连渊在今天去城郊也知道,恐怕府上的人不干净。不知道这是不是裘太后的连环计,嫂夫人在府上也要小心些才好。” 阮慕阳自然也想到了。 只是现在她最担心的是张安夷和张青世父子的安慰,其他只能等到以后再查了。 沈未看了看阮慕阳突起的肚子,看着她努力保持着镇定的样子,心中唏嘘感叹,安慰道:“找他们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嫂夫人现在怀有身孕,还是要注意身子,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阮慕阳朝沈未弯了弯唇说:“多谢沈大人提醒,沈大人放心,找他们的事情就交给你了。现在的局势,除了你,别人我也不放心。” 张安夷遇刺失踪,张府一片混乱,还是需要她来坐镇的。 沈未走后,阮慕阳就进入了焦急的等待。 很快天就黑了,天黑了依然没有传来找到他们父子的消息。 “夫人,您吃点东西再等吧,您现在的脸色很差。”红釉毕竟年纪还劝阮慕阳的时候没有珐琅说话来得管用。 自从得到消息张安夷父子遇刺,阮慕阳的手心就一直是湿的。 她原本这些日子就有些乏力,往日都要睡上很久,今天却一直没睡,强撑到现在身子有些脱力。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也要不行了,即便没什么胃口,也强迫自己吃了些东西。 等她吃完,已经接近酉时三刻了。 “夫人,四爷来了。” “让四弟进来。” 张安玉刚刚从礼部回来便匆匆来了穿云院。 “二嫂,二哥有消息了吗?”看着阮慕阳脸色发白。大着肚子的样子,张安玉心中有些担忧。 年少的时候那些懵懂的情愫如今看来恍如隔世。原先被张安夷逼着娶亲的时候,他嫉妒、埋怨张安夷,觉得自己这辈子心里都会藏着一个不能说的人。可是后来,他与胡云喜成亲后,慢慢感觉到了胡云喜的好,对她的感情也是真的。他爱着胡云喜,如今他们也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他对张安夷这个二哥也是由衷的尊敬和佩服的。 当初的执着和隐晦都成了过往,成了年少懵懂时的美好回忆。 阮慕阳摇了摇头。现在不管是张安夷和张青世,还是张安朝都没有消息。 张安玉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他的心很沉。 他们都知道迟迟没有消息的话就代表着凶多吉少。 “二嫂要注意身子和肚子里的孩子,府中的事情交给我就好。”叔嫂毕竟是要避嫌的,说完之后张安玉就准备离开。 到底是在外历练了几年,做事成熟稳重多了,再也不见那种恶劣和懒散的少年气了。阮慕阳在心中感慨,张安玉长大了,不再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的混世魔王了。老尚书和老夫人的孙子之中又有个出息的了。尤其是老夫人这么疼张安玉,在天之灵一定会很欣慰。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进来的莫见。 看到莫见,阮慕阳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跟莫闻一直都是寸步不离张安夷的。 “夫人,三爷找到了。”莫见的身上带着伤。 “那二爷和廿一呢?”阮慕阳不由地攥紧了手。 莫见眼中闪过懊恼和自责,在阮慕阳面前跪了下来说:“夫人,属下与二爷和小少爷走散了。跟着合月他们一起找到了现在,只找到了三爷。” 阮慕阳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他又补充道:“不过莫闻到现在也下落不明,应该跟二爷和小少爷在一起。” 在这里干等了一个下午,阮慕阳现在恨不得自己去京郊找。能做点事总比在这里干等好。张青世是被他们宠着长大的,身子又弱,那样混乱的情况下,连莫见都走散了,他小小的一个会不会走丢了? 她现在只盼着张青世跟张安夷是在一起的。至于其他的可能,她不敢深想。 张安玉看了看阮慕阳神色不明的样子,问莫见:“那三哥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的话提醒了阮慕阳,她回过神来道:“三弟呢?我看能不能从张安朝口中问出些什么。 “三爷受了些轻伤,被吓得不轻,只能坐马车回来,脚程有些慢,属下是先回来报信的。” “那他可有说什么?” 莫见摇了摇头:“刺客出现的时候三爷和二爷还有小少爷是在一起的。原先跑也是一起跑的,但是三爷说后来跟二爷他们走散了。” 莫见虽然是张安夷身边得力的人,但也还是个下人,自然不敢把受了伤的张安朝留下来盘问的。 阮慕阳看着莫见身上伤说:“你伤的也不轻,下去好好处理一下。一会儿三弟回来了让他先直接来一趟穿云院。” “是。” 张安朝一会儿要过来,张安玉便不着急走了。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张安朝在下人的搀扶下来到了穿云院。 他的身上很狼狈,衣服上带着血迹,确实是受了轻伤。但应该都是皮肉伤的。“二嫂,四弟。”他像是确实被吓得不轻,弓着身体,脸色发白,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如同遇到了极为可怕的事情。 换做是女子,恐怕遇到这样的事情恐怕跟他的表现也差不多。 这胆识和畏缩的反应是一点也没有张家子孙的风骨。但是张安朝就是这样的性格,阮慕阳虽然看不上,却也不能说他什么。 一旁的张安玉一向是看不上这个三哥的,现在更是眼中带着一丝不屑。 其实张安玉还是原来的性格,只是做事稳重了许多不会那么冲动了。换做以前,他恐怕会开口嘲弄张安朝两句。 “三弟快坐,伤势如何?”阮慕阳让红釉给张安朝上了一杯茶。 “都是些皮外伤。”张安朝拿着茶杯的手都在抖。他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说:“不知二哥和青世现在怎么样了。” 阮慕阳垂了垂眼睛,问道:“三弟是如何跟二爷他们走散的?有没有看到他们往哪里跑了?” “二嫂,是这样的。”张安朝说道,“刺客是在我们祭拜完祖父祖母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发现抵挡不住后,护卫们便掩护着我们离开。原先我们是准备坐马车离开的,可是马受了惊。二哥只能抱着青世我们一起跑。后来刺客不知怎么趁机追了过来,然后二哥身边的莫见就负责抵挡他们。” 莫见处理完了伤口便回来站在了阮慕阳身边。 他点了点头,当时确实是这样的。 仅仅从张安朝的只言片语中,阮慕阳就能感觉到当时的惊险。她稳住了心神问道:“那之后呢?遇到什么事了?三弟将具体的位置说出来。派去寻找的人才能有头绪。” “之后我们就越跑越散。”张安朝似乎被那时候的情景吓得不轻,现在回想起来,说话还无法连贯,那张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惊恐,眼神飘忽不定,“最后在凌日山附近的时候只剩下我们三个人了。后来我不小心摔在了沟里,二哥要来拉我,但是我看刺客追过来的,就让他带着青世先跑了,没想到正好在沟里躲过了刺客。至于二哥和青世怎么样了现在就不得而知了。”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阮慕阳看着张安朝有些意外。 在她的印象里。张安朝一直都是怯弱、畏缩、胆小的人,没想到那种关头他竟然没有贪生怕死,而是让张安夷抱着张青世先离开。这与他平日里给人的印象非常不一样。 阮慕阳心中闪过一丝疑虑。 “三弟的运气不错。”刺客显然是冲着张安夷去的,张安朝能躲过刺客也很正常。 阮慕阳又问:“三弟有没有看见二爷他们朝哪个方向跑的?”凌日山那么大,若是没个方向很难找。 张安朝想了想道:“大约是在我躲的那个地方,往北边跑了。当时情况太过紧急,具体的我也没看清楚。” 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 只是阮慕阳听着他的话眉毛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既然回来了,三弟便快回去治伤吧。” 张安朝站了起来,道:“那么二嫂要小心身子,二哥和青世一定会平安的。” 看着张安朝离开,阮慕阳沉默着没有说话。 一直坐在一旁的张安玉站了起来。看着门外张安朝离开的方向,像是在自言自语道:“我这胆小怕事的三哥像是忽然转性子了。” 他也这么觉得? 阮慕阳看向张安玉。 张安玉朝她看来,问:“二嫂也这么觉得?” 生死关头最容易体现一个人的本性了,阮慕阳一开始只是有些疑惑张安朝变了,听到他关于张安夷去想的回答的时候,她心里就生出了一丝疑虑。 京城在北面,刺客从他们后面追过来,他们应该会朝北跑,凌日山附近朝北就是一条官道,来来往往时不时地都会有人。若说别人慌不择路,她还是信的,但是张安夷那样的人绝对不会慌不择路。 她能够肯定他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持头脑的清醒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但这一切现在也仅仅是她的怀疑罢了,或许当时还有别的情况。 阮慕阳没有把自己这带着恶意的揣测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张安玉的想法。 “我派人盯着二哥。”说完,张安玉便向阮慕阳告辞说道,“二嫂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为了身体和孩子还是早些休息,二哥那样的人一定不会那么轻易有事的。” 张安玉走后,阮慕阳根本没有睡意。 可是身子实在坚持不住了,珐琅和红釉便将她扶到了床上倚着,然后安静地坐在她身旁陪着她,生怕她出什么事。 阮慕阳垂着眼睛,沉默不语。张安朝都回来了,张安夷和张青世依旧下落不明,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越来越担心。她调整了呼吸努力让她的脑子不那么混乱,将方才张安朝说的话和他说话时的神态回忆了一遍。 她这一想就到了半夜,始终没有消息传过来。 到底怀着身孕,身子不如以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睡着了。 “夫人,夫人。” 不知道睡了多久,阮慕阳被珐琅摇醒。 外面还是一片黑色,隐隐地透着光亮,即将破晓。 珐琅这个时候叫她阮慕阳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坐起身拉着她的手臂问:“可是有二爷和廿一的消息了?” 珐琅点了点头。她的神色之中带着一丝神秘,小心翼翼的,仿佛怕被人发现一样。她低声说道:“夫人,莫见要见您。” 阮慕阳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她是和衣而睡的,所以除了有些皱之外,还是很整齐的。 稍微理了理,她便让莫见进来了。 莫见在阮慕阳面前跪了下来说:“夫人,二爷和小少爷找到了。” 阮慕阳被他的架势吓了一跳。若是找到了。为何他们都没回来?她的心里忽然有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根本不敢去深想。即便这样,她的眼眶还是红了。她的声音之中带着颤抖,问道:“既然找到了,为何不回来?” “夫人不用担心,二爷只是受了点轻伤,小少爷平安无恙。二爷说他现在不方便回来,让我将这封信交给夫人。”说着,莫见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 听到张安夷只是受了轻伤,张青世平安无恙,阮慕阳松了一口气。 看到信。她迫不及待地打开。 确实是张安夷的字迹。他在书画上有很深的造诣。如今他的书画千金难求,民间专门做赝品的为了赚钱,下了不少功夫模仿他的真迹,可是最后都失败了。他的笔力别人模仿不来。 确认是他的字,阮慕阳彻底放心了。 可以看得出信是张安夷仓促之间写下的字数不多,意思却表达的很明确。这一切都是裘太后的安排,他决定继续将计就计给裘太后一个措手不及。他让她放心,会照顾好张青世,同时让她小心张安朝。 信上的最后一句口吻十分温存思及夫人定然会放心不下,特意告知,还请夫人配合演好这场戏。更要注意身体。 至于如何演,他并没有说。 这就看阮慕阳的了。他没有具体地说,说明对阮慕阳极其放心和信任。 看完信之后,阮慕阳让珐琅取来了烛台,将信放在了跳动的火焰上燃烧殆尽。她一片沉静的眼睛里映着火光,声音之中带着一丝沙哑吩咐道:“现在的事情谁都不能说出去。二爷和小少爷依旧下落不明。莫见你继续找不要停,珐琅你再去休息一会儿。” 一切等天亮之后。 天亮,张家的几个院子的人都知道找了一夜依旧没找到人。 张安夷遇刺下落不明之事在早上彻底在京城传开,朝中上下更是一片震惊。 皇极殿之中只有元帝和尹济两个人。 元帝的脸上满是气愤:“连先皇钦点的辅政大臣、内阁首辅也敢行刺,真是太过分了!” 会对张安夷下手的,可想而知只有裘太后的人。元帝虽然生气。可是在外面的时候要做出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毕竟最近在别人眼里,他已经开始疏远张安夷了。 尹济站在一旁恭敬地说道:“虽然这次的行刺让我们措手不及,但是张阁老应该不是这么轻易会遇害的人,皇上放心,应当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他的话音刚落下,门外便有宫人说道:“皇上,沈大人求见。” 听到“沈大人”三个字,尹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沈爱卿的伤势痊愈了?快请她进来。”元帝道。 皇极殿的门被打开,外面的光照了进来,一身红色二品官服的沈未端正地站在了正中间。显得十分纤细。天光乍然照进来,逆着光,里面的人一下子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身形的轮廓。 “皇上,张阁老遇刺之事十分蹊跷,还请皇上派人将幕后指使之人抓出来。”皇极殿的大门敞开,沈未说得很大声。 元帝身边不少裘太后的眼线,这一切自然是做给裘太后看的。 看着她的样子,元帝立即领会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说:“张阁老是重臣,是朕的左膀右臂。不用沈大人提醒,自然会派人去的。” “臣斗胆说一句,那为何行刺臣的主谋就站在皇上身边,皇上却不将他拿下?” 沈未的话让元帝变了脸色:“沈未!注意自己的言行!” 元帝发怒,就连外面的宫人都要抖一抖,大气都不敢喘,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生怕被牵连。 至于那个“主谋”尹济,一脸无事的样子。他转身走向门口对外面的宫人说:“你们先下去吧。” 待外面的宫人离开后,沈未微微上前了几步,低声对元帝道:“皇上。张阁老找到了,安然无恙。” 元帝松了口气:“那就好,可那为何张阁老不进宫?” 一旁的尹济笑着道:“这消息恐怕别人不知道,张阁老想要继续将计就计。” 沈未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样,对着元帝道:“回皇上,张阁老是半夜才被找到的,受了轻伤。现在太后的动作这么大,是时候要开始反击了”从进到皇极殿开始,她便像是没有看到有尹济这个人一样,一眼都不曾看他。 她的容色清冷,带着些许苍白。仿佛除了有些虚弱之外,并无其他异样。 “好!”元帝眸光跳动,眼中隐隐带着激动之色,眸光跳动。 沈未和尹济是一前一后从皇极殿出来的。 他们二人在朝臣的眼中早就闹翻了,自然是不能走在一起的。但其实即便没有这件事,沈未也是要远离尹济的。 尹济落在沈未身后十来步的样子,一直看着她的背影。 过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又见到她穿官服的样子了。明明穿得跟以前一样端正,可是尹济想起了她遇刺那一晚将官服穿得歪七扭八的样子,觉得她即便穿得这样端正,还是十分撩人。 他亲眼见过那代表着身份和官威的官服下,她那一身白得发光的冰肌玉骨,见过她圆润纤细的肩头,见过她那在他梦中被吻过许多次的腰窝,还有她胸前被束缚下的柔软 当然,让他感受最为真切的就是她的唇,现在想想舌尖还疼。 正好这一条道两面都是宫墙,四下无人,尹济加快了脚步走到了沈未都是身旁与他并肩而行。她身上淡淡的荷香沁人心脾,尹济闻着心情格外的好,嘴里问道:“沈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沈未皱了皱眉,下意识地看向四下。 这宫中人多眼杂,若是让人看到了,他们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放心,四下无人。”尹济看着她紧张的样子,眼中染上了笑意。 怎么说得他们像是在偷情一样?沈未与他拉开了些距离,冷着声音提醒道:“尹大人言行请注意分寸。” 该说的她之前都跟他说明白了,她原本以为他被提醒之后也明白了,现在又来惹她做什么? 看着沈未一副疏离的样子,尹济暗道她没良心。 原先这么多天没见,他心里想她想得慌,现在见到了却不能接近,还要对着她的冷脸,他更加想得慌了。 “我们只是同僚之间的问候,沈大人是不是多想了什么?”他语气轻佻,故意想要逗她。 她多想? 果然尹济一句话就成功让沈未动气了。 实际上她自今天见到尹济开始就一直有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莫名其妙的。原先她打算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跟他形同陌路,可现在才发现他太招人烦了,她根本做不到。 “我有什么好想多的呢?”沈未冷笑了一声道,“对了尹大人,我替你物色的十个绝色女子已经差不多了,等都到京城了就送到你府上。我官舍那个小院子挤不下那么多人。” 看来她是真的认真在找十个女子了,尹济被她气得不行。可随即。他发现了她皱着眉,神色比平日里还要冷了几分的样子。 他勾唇得意一笑。 这不是吃醋了是什么? 若是有条尾巴,尹济此刻的尾巴就要翘上天了。 他也没有戳穿,而是道:“多谢沈大人的美意。只是现在大家都知道我府上的尹月才是我的心头好,恐怕沈大人精心挑选的女子不合我胃口。” 一听到尹月,沈未的表情更冷了,大夏天冷得跟寒冰一样。 她本就皮肤白皙,还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现在看起来脸上就像镀了一层冰霜一样。 这时他们刚好快走到了拐角,拐角处传来了清晰整齐的脚步声。两人十分默契地神色一动。 走过来的是两派宫女。正好遇到了尹济和沈未两位如今还未成家的内阁大学士,宫女们立即开始互相挤眉弄眼。 看着两位大人一前一后、隔着一段距离。各走各的,一点交集都没有。宫里人也都知道这两位大人最近闹得很僵,几乎是你死我活。 只见前者脸上带着病态的白皙,一副禁欲的样子,后者眉眼含笑,看过来的时候眼尾那一抹轻佻格叫人脸红心跳。 察觉到宫女们的目光,走在前面的沈未不为所动,而后面的尹济,则朝她们笑了笑。 这一笑,就引起了骚动。 前面的沈未极为不屑地轻轻冷哼了一声。 待跟两位大人走远后,宫女们小声谈论了起来。 “沈大人真是好看。而且为人端正清冷,是个翩翩君子。”此话一出,便得到了仰慕沈未的宫女们的附和。 另外一些更加心仪尹济的便说道:“沈大人一看就不解风情,哪里有尹大人来得风流俊俏?” 她们不知道这两位大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一个会更加端正清冷,一个会更加风流俊俏。 张府。 一夜过去了,张安夷和张青世依旧没有消息,各个院子里的人反应不一,但是大多是真的担心的。 毕竟张家能有现在的地位靠张安夷一个人在撑着的。 “哎,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我的廿一啊。”李氏满脸的忧愁不是假的。 张吉的神色也十分凝重。“一定是尹济!”他的声音里带着气愤。 沾雨院。早上起来张安延去铺子里之前,王氏派人去打听了下动静,得知人还没找到,便对张安延说:“这一夜了,京郊就这么大,若是没事肯定找到了。” “闭嘴。”张安延的语气不加。 穿云院之中,阮慕阳脸色苍白,神色凝重地听着派出去的寻找的人一波一波地回来。 “夫人,三爷来了。” 听到通报,阮慕阳挑了挑眉。 张安朝?他还敢来? 想到张安夷在心中让她小心张安朝,阮慕阳心中就一片冰冷。杀意和恨意控制不住地涌上。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给过他机会,他依旧还是这样。 她跟张安玉的感觉都没有错。 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意,阮慕阳语气平静地道:“快请他进来。” 很快,张安朝就进来了。 “二嫂。” 此次他来,是被人授意,特意来打探消息的。 第一百零五章 送上门来 “三弟怎么不在房中好好养伤,还跑来我这里?”阮慕阳收起了眼中的冷意,露出了浅浅的一抹笑容,有几分强颜欢笑的样子。 她的脸色脸色不好太,不是装的。 到底是怀了七个月的身孕,人容易累,再加上昨晚也没睡多久,她有些撑不住了。 张安朝偷偷打量着阮慕阳的神色,见她眉头紧皱,虽然表现得很沉静,但是担心之意非常明显。他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说:“二哥和青世始终下落不明,我放心不下,就想亲自来看看有没有消息了。” 阮慕阳努力压抑着心中的冷意,面上露出了一丝愁苦说:“还没有。” 当初张安朝被洛阶收买潜入张安夷的书房想要找他跟谢昭书信来往的证据被发现后,在张安夷面前跪着哭着说只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会了,可是转眼不过几年过去,他就再次做出了这种吃里扒外的事情。 他们给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是他始终不知好歹。 阮慕阳以为他即便没有真心悔过,也是会愧疚的,可是现在看来他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怎么说也是张家子孙,却从来不得老尚书和老夫人喜爱。他们两位老人那么慈祥。不喜欢张安朝恐怕不仅仅是因为他庶出的身份,更是看透了他的性子。 听到“还没有”三个字,张安朝提起的心放了下来。 都经过一整晚又一个白天了,还没找到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原先他是十分害怕张安夷会活着回来的,那么他的事情也就暴露了,到时候张安夷一定不会放过他。 “二嫂,二哥和青世一定不会有事的。”张安朝的语气十分真诚,“二嫂还是要注意身子等二哥和青世回来。” 阮慕阳看着他张与张安夷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惺惺作态的样子,心中反感,却又忍着不能表现出来,面上还要做出一副深有感触的样子说:“多谢三弟提醒,三弟还是回去好好养伤吧。你为了不拖累他们让他们先走,结果因祸得福,也算是因果循环”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才道:“好人有好报。” “因果循环”四个字让张安朝心中听出了几分寒意来。听到后面他才发现是自己心虚所致,想太多了。他二哥夫妇两人都不是好相处的,当年他就知道。对着阮慕阳,张安朝一直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心里一阵阵地发颤。 越想越心虚,他也不敢继续待在这里了,找了个理由就离开了。 张安朝转身的瞬间,阮慕阳就再也不掩饰自己眼中的杀意。 一个是多次帮他的亲兄长,一个是他只有五岁的亲侄子,是什么让他不顾亲人的性命,要帮着外人的? 张家四兄弟之中,实际上看似怯懦胆做什么事都畏首畏尾的张安朝才是心肠最狠毒的那个。 而在朝堂上经历了那么多阴谋阳谋、几句话就能决定人生死、手上染过不少鲜血的张安夷才是心肠最善的那个。不仅是因为他给了张安朝机会,更是因为他的善是大善,是对天下的善。 张安夷遇刺下落不明的第二日,沈未不仅因为多次请求元帝彻查此事惹恼了元帝,还处处与尹济针锋相对。 比起张安夷不动声色的行事,沈未的作风要激进不少。这一日,她处处盯着尹济和他手下的人,抓他的错处。 两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人还是没有找到,朝中的大臣心知肚明,此番不可一世、经历堪称传奇的张阁老恐怕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真的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其中有人惋惜,毕竟比起当年的洛阶、徐厚之流,张安夷是真的有作为的,有人幸灾乐祸,觉得或许这次就是自己出头、平步青云的机会,更多的人是在思考自己的将来的位置。朝中的局势恐怕又要重新洗牌,裘氏外戚要占大头了。 本就以为户部清查账目,每日都过得十分忙碌的尹济这一日过得尤其的糟心,焦头烂额。他可以确定沈未存着几分公报私仇的意思,想要狠狠整他。 从宫中离开后,他又去了户部,一直到了酉时末才从户部出来,等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 刚刚一脚踏进尹府的大门,他便挑了挑眉。 他敏感地发现今晚的尹府似乎格外的热闹,不同寻常。 果然,一看见他回来,管家就上前。欲言又止。 “怎么回事?”尹济重重眨了两下酸涩的眼睛,问。 管家在心中好好措辞了一番才说道:“公子,今天傍晚有人送来了些说是跟您说好,来孝敬您的。” 尹济听得一头雾水:“送来了什么?” “女人。”想到现在在尹济院子里的是个绝色女子,管家老脸通红道,“现在尹月姑娘正在生气呢。” 这些日子尹济对尹月格外地娇宠。 听到“女人”两个字,尹济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知道是谁的杰作了。 随即,他迈开步子,带着小厮往自己所住的院子去。刚刚到院门口,他便听到了一阵莺声燕语,闻到了浓浓的脂粉香,让人头疼。 “公子!”尹月听说尹济回来了,便寻了过来,一张冷脸对着他,显然是生气了。 “生气了?这不知道是哪个没眼力的官员送来了,公子我一会儿就让人将她们全部轰走。”被吵得头疼,还要分神与尹月虚情假意,尹济现在可以说是比白天的时候还要焦头烂额了。他心中暗暗将沈未骂了一遍,气得咬牙,恨不得将她抓过来好好折腾一番。 “呀,尹大人回来了!” 不知道是哪个人先叫了一声,随后其他九个女子都朝这边看来。 沈未原先是要给尹济找才貌双全的女子的,可是后来气不过,觉得才貌双全太便宜他了,便让人找了十个姿色出众却没怎么读过书,性格泼辣的女子来。 眼看着她们朝自己这边过来,尹济立即黑着脸让两个小厮挡在了前面,然后叫来了护卫:“把这些人都轰” 想到将这是个女人轰出去恐怕她们会聚在尹府大门口,恐怕明日他就要被都察院的御史们弹劾了,他改口道:“先安置到别处,不要打扰我清净。” 很快些莺莺燕燕就被带走了,只剩下尹济和站在那里的尹月。 尹月咬着唇不说话,一脸委屈。她本来年纪就不大,圆圆的眼睛很是可爱,现在像是一只受了伤害的小兔子。 尹济看了她一眼,眸光微动,勾起了唇走向了他,眉眼之间尽是江南戏曲之中书生的风流俊朗,端的是许多深闺小姐脑中的良人的样子。“你这是什么了?”他明知故问。 尹月转过了身不搭理他。脸皮薄的小姑娘都是这样,即便吃醋了也不愿意说出来,咬着唇尽是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格外惹人怜爱。 可惜尹济偏偏不吃这一套。 他轻笑了一声,也不气恼,含着笑走到她面前。待她再要转身的时候,伸手轻轻捏住了她的下巴。寻常男子做这样的动作多半会叫人心生厌恶,让人觉得轻浮,可是他做起来却另有一番风流之态。 尹月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公子这是做什么?” “哄你啊。”尹济笑着道,“那些女人都是个蠢货送来的,回头我就收拾她。谁不知道现在公子我最疼你的是你?” 说着,他慢慢靠近,俯下身子,像是要亲上了一样。 尹月忽然红着脸推开了他,语气之中带着几分刚刚好的慌张道:“公子,你、你”像是羞得说不出来。她红着脸跑了。 看着尹月离开,尹济收起了脸上那风流,然后想起了别的什么,眼中的轻佻被深邃所取代。 “怪不得尹大人不要我送的这是个女子,原来是都不及这个小厨娘。每日从宫里回来还能戏戏美人,尹大人艳福不浅啊。” 蓦地听到一个带着冷意的声音,尹济眉头微皱,循声望去,只见沈未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 目睹了一切的沈未气得不轻,只觉得心里一口气堵在那里,憋得难受。 他居然说她是蠢货? 沈未气得发抖。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着拳头。 在气头上的她没有注意到尹济眼中一闪而过的恶劣。自己送上门来的,怪不得他了。 “沈大人白日里在官场为难我,傍晚又送美女来,还偷偷藏在这里,是不是想顺便夜里偷听个墙角?”尹济一边说着,一边朝沈未缓步走去。 尹济回来的时候早已是一弯下弦月挂在了天上,两人的肩上一层淡淡的月辉,同在一片月光之下。 想起刚刚尹济对着尹月的样子,沈未心中就一阵气闷,冷声道:“尹大人想多了,我对这些事没兴趣。” “沈大人莫不是吃醋了?” 尹济的话明明是含着笑意的。像只是个玩笑,但是沈未却觉得他的话像一把利剑一样戳在了自己的心口,让她一个冷颤后留下疼痛和酸涩。 她是个能将复杂的朝局都看通透的人,怎么可能意识不到这种感觉是什么?居然被说中了心思,心中除了酸涩之外,还有些难堪。 她移开了目光,面若冰霜地说道:“看到尹大人笑纳了我的礼,我就放心了。**苦短,就不打扰尹大人了。”说完,她转身就要离开。 尹济也没有阻拦她,而是附和着点了点头道:“现在的我确实需要**一刻。” 无耻! 沈未脚下顿了顿。一瞬间莫名地想哭。 “这火是沈大人点起来的,其他女人都被我赶走了,只能有劳沈大人了。” 随着尹济意有所指的话音落下,沈未忽然觉得手臂上一紧,随即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拉了回来。 “尹济!你要干什么!”沈未气急败坏地说道。 “干什么?当然是跟沈大人**一刻啊。”尹济不容抗拒地拉着她走向他的屋子。 他的力量很大,态度坚定得叫沈未慌了神,心跳得飞快。可是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挣不开他的手,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 三两步,尹济便将沈未拖进了房里,然后回身关上了房门,将洁白宁静的月辉隔绝在外。 今晚注定是宁静不了了。 “尹济!你要是缺女人找别人去!”即便已经处于了弱势,被尹济的强势吓得慌了神,沈未依旧不肯示弱。 尹济不曾松开她的手腕,回身狠狠地将她推到了门板上,看着沈未的眼睛前所未有的深邃,里面隐隐跳动的火光似乎是要将她焚烧了一样。“可是现在只有沈大人能解我的燃眉之急啊,你自己送上门的。”他本就被她的这番作为气得不轻,心里压着一团火,恨不能去将她揪出来将她拆了吞入腹中。 如今省得他找了。 说着,他将她的手腕按在了门板上,身子贴了去,将不断挣扎的她控制住,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尹济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和适应的时间。 沈未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给抽干了一样,唇上温热的触感唤起了她的记忆。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去反抗只会是更加吃亏。 她想到了故技重施,可是尹济似乎猜出了她的打算,先发制人在她舌尖上狠狠咬了一下。 受伤的地方,那一点点血珠随着他们的动作慢慢化开,弄得两人口中都有淡淡的血腥味,也让沈未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急促了起来。 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尹济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松开了她的手腕,手环上了她的腰。 腰窝处事沈未格外敏感的地方,一阵阵的颤栗之感沿着她的脊柱蔓延开。 随后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腰带。 光华的官吏即便平日里也是要穿常服的。二品官员的常服上绣的是锦鸡,金饰玉的腰带,极其壮观。 尹济的常服与沈未的是一样的,对这身衣服再熟悉不过,轻而易举便拉下了她的腰带。因为有金玉镶嵌,腰带落地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沈未倏地回过神来,奋力地去推他。 尹济不为所动,手上的动作尤其坚定。 沈未真的慌了,但是口中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去捶打他。 终于,尹济松开了她的唇。 “尹济!你不要命了吗?信不信我杀了你!”沈未的声音娇软。这威胁丝毫没有作用。 尹济幽深的双眼闪过笑意,声音低哑得吓人:“沈大人明明享受其中,何必这样口是心非?既然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就别想分毫不损地走出去了。”他已经忍得额上沁出了汗。 沈未被他强势的语气吓得说不出话来。更因为被他点穿,心中又是羞愤又是难堪。 从他那能吃人的眼神之中,她看得出来自己的清白身子恐怕真的要交代在这儿了。 “无耻!”她的声音颤抖。 她羞恼地抬头,撞进了他那幽深的眼中,在他的眼底看到了一抹柔情与怜惜。一瞬间她像是忘记了心跳一样。 沈未不知道自己此刻目光恍惚,带着病态白皙的脸上染上了红晕,撩得尹济身上每一处都叫嚣着。 他再次低头吻上了她的唇,将她的一声娇吟吞下。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 沈未的身子颤抖。确实如尹济所说,她对他的触碰并不反抗,在他连连的强势之下,她心中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既然今夜已经看到了结局,她咬了咬牙不再反抗。 尹济忽然停了下来,看了看她,低声一笑道:“沈大人果然识时务。”说着,他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床榻。 沈未下意识环住了他的脖子,满脸通红地移开了目光不去看他。 似乎是为了给她一个难忘的夜晚,让她感受到这其中无尽的美妙。将她放在了锦被上之后,尹济便极尽撩拨之能,慢慢地将她的常服褪下。 沈未无措地任他动作,只觉得随着他的手和唇所过之处,身体都烫了起来,心中隐隐地生出了说不明的期盼,期盼被慰藉。 终于,她的一身冰肌玉骨完全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尹济不着急动作了,伸出手指从她的肩头沿着手臂轻轻刮过,感受着那微微的凉意和细腻,嘴里说道:“我肖想了沈大人许久。”随着他说话。一滴汗液从他的额头上滴落在了她白得发光的皮肤上。 看着那一滴汗在她身上像是化不开了,他的眼睛都红了。 他居然 沈未从未听人说过这么轻浮的话,根本不敢想象他所想的样子,只恨不得能将耳朵塞起来。她红着脸冷冷地说道:“你给我闭嘴!” “好,我闭嘴。”尹济轻笑了一声,双眼盯着她满脸羞红,又气又恼的样子,毫不犹豫地彻底将她占有。 一声惊呼之后,沈未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淡淡的轻吟声。 外面是一片宁静,尹府中的另一处还安置了是个绝色的女子。尹济的房里。从门边一路到床边,皆是二品大员才有资格穿得常服和官服。常服和官服混合在一起,从尺寸可以看出来不是同一个人的,它们如同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尤其的缱绻。 垂下的床帐摇曳,暗中较量。 隐晦的情意隐藏在这片旖旎之中,说不得,求不得。 天亮,到了平时要起来的时候,尹济醒了过来。压了那么长时间的火终于得以泄了出来、肖想了那么久的事儿终于得偿所愿,今天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最神清气爽的一天。 睁开眼。他下意识想去看身边,却发现身边根本就没有人,原先沈未躺着的地方是凉的,可见已经离开了许久。 明明他们昨天折腾到了半夜,最后他是将她抱在怀里睡的。 尹济挑高了眉毛,忽然有种自己被沈未白白睡了的错觉,心里莫名地堵得慌,觉得十分不是滋味。 昨夜要了一回后沈未便一副承受不住的样子,可是他忍了这么久怎么肯轻易放过她?后来她几乎晕了过去。可是现在醒来发现沈未早就离开了,尹济觉得自己昨晚可能被她骗了。 但即便她真的是装的,但是毕竟是第一次。怎么可能会不疼不累?竟然还有力气起来离开,当真是冷静无情得可以,他给气笑了。 起床将房门打开,一屋子暧昧的味道慢慢散了开。尹济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官服便要进宫了。 临走前,他想起了还在府里的莺莺燕燕,心里的火气更大了。他叫来了管家吩咐道:“给些银子给她们,今日之内将她们打发了。” “是,公子。” 在上马车前,尹济问起了自己身边的小厮:“沈大人是什么时候走的?” 他身边两个一直跟着的说是小厮,其实也是护卫。平日里负责保护他的安慰。 虽然他们不知道沈未是什么时候来的,但是沈未清晨从尹济房里出来的事情他们是知道的。显然沈大人是在他们家公子房里过了一夜,至于做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但是肯定不是简单的聊政务。 原来他们公子这么多年不成家真的是因为好男风。 “沈大人是寅卯交替之时离开的。”小厮的脸红了。 尹济并没有注意,而是在心里算着时间。 沈未是休息了半个时辰,在他睡着后就起来离开的。 进了宫,尹济去了元帝那儿一趟后便准备去户部处理那些让人头疼的事务。想着沈未应该在文渊阁之中,他准备先去趟文渊阁。 没走几步,远远地看着一个跟他穿得一样的纤细的身影,他顿住脚步勾了勾唇。 几乎一夜没睡,现在身上某处还疼得没办法说,沈未此刻疲惫极了。天未亮她便起来悄悄回了官舍沐了个浴将腿间的粘腻洗掉,当看到尹济在她身上留下的短时间消不下去的痕迹的时候,她气得恨不得杀了他。 昨天一夜对她来说荒唐极了。 她先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因为是女扮男装,她想来是小心极了的。想起昨夜的放纵,她后怕了起来。若是让人瞧见,她和身边的许多人都要丧命。 “沈大人走得倒是快啊。” 尹济的忽然出现让沈未吓了一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昨晚的荒唐,她的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尹大人有事吗?”她微微地后退了一些,语气疏离地问道。 尹济所说的“走得快”说的并不是现在,而是指的清晨的时候。 沈未的态度让尹济很是不满,仿佛自己真的是被睡的那个。 “我自然是什么什么事的,倒是想问问沈大人有没有事。”看了看四下无人,尹济倏地上前附在了沈未的耳边语气暧昧地低声问道,“身上还疼吗?”后面这句,他并没有喊她“沈大人”,忽然放软下来的语气就如同昨夜与她缱绻时一样。 这语气和耳边的热气让沈未的身体立即紧绷了起来,心都被牵动了。红晕不受控制地爬上了脸。 看到她脸红了,尹济心里终于舒畅了不少。目光定在了她白皙的脸上移不开。 恍然觉得他们靠得太近,沈未警觉地看了看四周,推开了他,冷着声音说:“尹大人,请你自重。”且不说她是女扮男装,现在她与尹济在别人眼中是势同水火,若是叫人看见了,就功亏一篑了。 “自重?沈大人可是忘了些什么?昨夜”尹济拉长了语调。 沈未皱起了眉,神情之中再也没有羞怯之色,提醒道:“尹大人,昨夜只是一段露水情缘而已,代表不了什么。我都不在意,尹大人一个男子就更不用在意了。”沈未是个极其能想得开的人。她这一生都只能以现在的样子活着,不可能跟任何人成亲,是以守不守身也不重要。 她不会要他负责。他负不起这个责,她也没办法要。 与尹济的一夜是她自己后来顺从的,没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听她一副并不在意的语气和豁然的样子。尹济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原来沈未当真是把自己睡了,决定不认账了。 什么是露水? 那便是见到了太阳就消散了的,见不得白昼。 永远无法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将他们的关系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不值一提。 尹济勾起了一抹笑容,神色轻佻:“可是昨夜沈大人表现出来的可不是这么轻描淡写的,还有身上的痕迹也没这么轻易容易消下去的。” 提起这个,沈未的脸色果然变了:“你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他们两人似乎是在互相踩着对方的底线,互相较量。 谁先低头谁就输了。 尹济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既然是露水情缘,那我便要夜夜露水的露水情缘。”说着,他不给沈未反抗的时间,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他不要命了!这是在皇宫之中! 可是沈未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来。 金黄色的琉璃瓦。朱红的宫墙干净极了,两个身穿同样二品大员官服的大臣贴在了一起交缠。 这是多么禁忌的事情。 尹济也不是不要命的人,因为是在宫里,随时都会有人来,他在沈未的唇上辗转了一下便放开了她。 沈未连骂他都没顾上,先是惊恐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松了口气。 尹济看着她慌张的样子,舔了舔湿润的唇,语气轻佻地说道:“沈大人,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在偷情?” 一身严肃的官服也遮不住他眉眼的轻佻,他俊朗得像是个才子。却又多了份尊贵。沈未看得一时没有移开眼,再加上他这句话,她的心跳快得飞快。 正好这时一个官员远远地走过来。 尹济立即后退。 沈未飞快地检查了下自己的官服。 随后,二人各自分开。 那个官员走过来,看见是他们二人,又看见沈未的一张脸冷得不行,心想这二位大学士恐怕是见四下没人直接掐起来了。生怕被殃及,他立即加快了脚步。 分开后,沈未去了礼部,而尹济朝户部去了。 张府,今日张安玉休沐。 下午的时候。他得到了手下传来的消息,脸色骤变站了起来。 胡云喜见他表情有些冷地从书房出来,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张安玉收起了眼中的冷意,对胡云喜道:“放心,是关于二哥的事情,我去找一趟二嫂。” 成亲好几年,胡云喜对张安玉有所了解,见他这副表情,猜测恐怕是张安夷的事情有什么猫腻,心里沉了沉。她提醒道:“二哥和青世现在不知所踪,二嫂有七个多月的身孕了。千万不能有什么意外,你说话小心着点。” “好。”张安玉点了点头。 胡云喜的周到体贴让他心中很暖,可是有些人却让他很心寒。 张安玉匆匆来到穿云院的时候找到阮慕阳。 为了做戏,阮慕阳今日又加派了一些人去京郊。合月他们都已经好几日没合过眼了。阮慕阳憔悴的样子一半是装的,一半却是真的。 见张安玉的神色与往常不同,她心中猜测可能是他派去盯着张安朝的人发现了什么。 “二嫂,我派人去跟着三哥,结果发现了一些事。” 果然是这样。 阮慕阳让下人退了下去,让珐琅守在了门口。 “你是发现张安朝有问题吗?”她再也不愿意称张安朝一声“三弟”。 张安玉惊讶地看着她:“二嫂怎么知道的?” 阮慕阳压低了声音道:“你二哥告诉我的。” 随即,阮慕阳将大概的事情告诉了张安玉。 张安玉听完之后先是心惊,随后眼中满是冷意和嘲讽:“三哥果然是本性难移。你们打算就这样任他养伤吗?” “不,当然不能。”她咽不下这口气。 想到张青世,阮慕阳就心疼得不行,对张安朝恨得不行,一刻都不想让他好过。 张青世是她和张安夷的底线。 原先她为了隐瞒张安夷和张青世已经有了下落,不能对他怎么样,现在有了张安玉的发现,她终于有借口整治张安朝了。 “当然不能让他这么安稳地养伤。”说着,阮慕阳对外面的珐琅道,“让人去将三弟叫过来一趟,说我有事情要问他。” 第一百零六章 荒谬的想法 张安朝听说阮慕阳叫他去穿云院的时候心里就是一阵慌张。 陈氏一脸不明所以,语气中带着不满和抱怨:“你明明受了伤要养伤,二嫂为什么要叫你过去?” “大概是想问问二哥的事情吧。”张安朝压下了心里的不安,站了起来。 “若不是二哥,你也不会被牵连受伤。也不知道二嫂要问什么。”陈氏的语气里带着对阮慕阳的抱怨。她显然觉得张安朝这次实在无辜,是被张安夷牵连的。 陈氏的话让张安朝心里有些触动,皱了皱眉看了看四下,低声提醒说:“不准胡说,要是叫别人听见了怎么办?”他本来就心虚。 陈氏张了张嘴,不再说了。 张安朝理了理衣服,深吸了一口气,出了门朝穿云院走去。 他到的时候,阮慕阳已经把不想干的下人都给清出去了,只留下珐琅在门口守着,正好回来了的莫见在她身旁,另外还有张安玉。 “四弟也在啊。”张安朝的语气十分客气。“二嫂派人叫我前来可是二哥和青世有什么消息了?”他小心地试探着。踏入穿云院的时候他没由来地有些慌张,生怕自己露了陷。 阮慕阳摇了摇头,憔悴的脸上一片愁苦之色。 张安朝暗自松了口气。只要张安夷没被找到,他所做的事情就不会被发现。 自打他进来,阮慕阳就一直注意着他的神色。见他偷偷松了口气,她眼中闪过嘲弄。没想到老谋深算如洛阶、野心大如裘太后,都会想要借张安朝的手来害张安夷。可是他们千算万算也没有用,安排得再谨慎周密也没有用,因为张安朝是个蠢人。 “二嫂,二哥和青世一定会没事的。”张安朝一副担忧的样子道,“二嫂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便是。” 说完,他刚好眼睛一动,对上了张安玉那嘲讽的目光。 他皱了皱眉。他这个四弟一向阴阳怪气的。 阮慕阳看着张安朝惺惺作态的样子,心里一阵厌恶,故意放软了语气道:“三弟的心意我领了。这次让三弟特意跑一趟确实是有事需要三弟。” “二嫂请说。”张安朝心中有些得意。 他这二嫂再厉害如何?不过也就是个女人,居然还要让他帮忙。 在他的心里有些飘飘然的时候,阮慕阳的声音响起:“我派莫闻根据三弟的指示去找了,可是回来后莫闻告诉我,根据脚印,你二哥和青世并不是朝南跑的” 张安朝心中一惊,偷偷上扬的唇甚至还未来得及落下。 “许是我记错了吧。当时情况紧急。”他努力保持着镇定解释道。 阮慕阳忽然冷笑了一声反问:“是吗?” 张安朝只觉得自己背后一下子冒出了汗。他点了点头。 “凌日山那样熟悉的地方,即便当时混乱,但是事后想想也不会弄错方向的,除非”阮慕阳紧紧盯着张安朝,语气越来越冷,“除非三弟是故意这么说的,不想让我们的人找到你二哥。” 说到最后,她十分笃定。 那几个字像是锤子一样砸在了张安朝心上,让他觉得疼得喘不过气来,差点站不住。 “二嫂怎么能这样说,那是我二哥啊。”他的声音已经颤抖了起来。 这时,张安玉带着嘲讽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三哥昨晚偷偷见到有是谁?” 张安朝惊恐地看着张安玉。 阮慕阳也不再与他装腔作势,恨不能用眼神将他凌迟:“是啊,你也知道一个是你二哥,一个是你亲侄子,却还狠得下心。张安朝,是我们所有人小瞧了你,小瞧了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人。莫见!” 莫见得令,上前一脚踹在了张安朝的腿弯处。张安朝疼得一下子跪了下来,跪在了阮慕阳面前。 张安朝在心里是轻视女子的,这样跪在阮慕阳面前,他觉得难堪极了,奈何莫见按着他,他根本动不了。“大胆!你一个下人居然敢这么对我!”他大声喝道。 可是莫见不为所动。 在张府,一个下人都能这样对他。 张安朝只管着怨天尤人,却从来没想过会落到这样的地步完全是因为他自己,是他自作自受。 “没想到你居然让四弟盯着我。”他看着阮慕阳,眼中带着恨意和不甘。 阮慕阳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没有人盯着你发现你跟可疑的人接触,我就不知道了吗?”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凌厉了起来:“张安朝,张家四个兄弟之中当真只有你是最愚蠢的。” 张安朝身为张家唯一的庶出,平日里便十分敏感。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因为这个庶出的身份才落得现在这样的境地,若是他也是嫡出,那一定不会比张安夷差劲。听到阮慕阳直戳他心底的痛处,他的表情慢慢变得狰狞了起来:“你是什么意思?” 张安玉恶劣地笑了笑,走到张安朝面前,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说:“三哥,你别不服,真的是你蠢。”他的嘴说话本来就不留情面。 张安朝被羞辱的满脸通红。 “你想要装也不装得像一些。以你那种怨天尤人的性子,怎么会愿意让二哥放弃你先走?若是二哥真的流下了你自己走了,以你狭隘的心胸,恐怕会恨死他,回来怎么会一点都不生气?这个借口实在太不高明了,听着就让人怀疑。”张安玉的语气懒懒的。 他不断给张安朝贴着“怨天尤人”、“心胸狭隘”这样的词。 跪在他面前的张安朝只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蚂蚁被人狠狠地踩在脚底碾着。尤其这个人还是他十分看不上,平日里不学无术的张安玉。 他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张安玉这番话说得太难听了,但是正合阮慕阳的心意。她补充道:“张安朝,不是我们有多聪明,是你自己露出了马脚。你二哥带你不薄。你为何要害他?还狠得下心害只有五岁的亲侄子?” 说到这里,阮慕阳红了眼睛。这不是假的,想到从来没离开过她的张青世这几日在外面,不知道过的什么样的生活,她就心疼得不行。 她跟张安夷有过许多敌人,想置张安夷与死地的人不在少数,但是没想到这次却是他们的亲人,是张府的人。 看着阮慕阳红着眼睛。张安朝想到了到现在还没消息的张安夷。 已经第四天了,肯定是凶多吉少,八成是回不来了。 就是因为这一点,平日里怯懦畏缩的他今天没有露出畏惧。 他冷笑了一声,抬起了头看向阮慕阳,语气里带着不甘和嘲笑:“不薄?若不是他,当年我需要避嫌错过三年最好的时候?后来好不容易考上了,我只不过想留在京城。也要求上好半天,这对他来说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却还要跟我拿架子” 阮慕阳深深地皱起了眉,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 她没想到张安朝的心里是这样的。听他的语气好像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张安夷任同考官他需要回避,就能高中状元一样。 不过这件事也无法与他争执,她也不想跟他争这件事。 倒是张安玉被他气笑了,说道:“三哥当真是不知好歹,你只不过是贡士。若不是二哥你还能留京?” 只有心理自卑敏感、看不起自己的人才会看谁跟他说话都像是在拿架子。 张安朝只当没听见张安玉的话,继续说道:“我的官位是因为他才没有的。而且我听说了,今年我本来能中的,就是因为他,我才落榜的。” “谁给你说的?”阮慕阳觉得张安朝真的愚蠢极了,“是不是让你做这些事的人告诉你的?他们许了你什么好处?”实际上她心里有数,只是不方便表现出来。 张安朝抿着唇不肯说。 “张安朝,你做出了这样的事。若是你二哥和廿一有什么好歹,你死一万次都不够。你若是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阮慕阳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杀意。这个张安朝真的留不得了。 在阮慕阳的示意下,莫见的手捏住了张安朝的脖子。 感觉到阮慕阳真的有杀他的意思,张安朝眼中露出了畏惧,身体紧绷了起来,立即露出了弱势道:“我说,我说。” 阮慕阳让莫见松开了手。若是张安朝一直是一副硬气的样子,也就罢了,还能说是有几分骨气。可是他一下子就求饶了。她厌恶地皱了皱眉。 莫见松开了手后,张安朝像是被吓得不轻,整个人差点瘫倒在地上。他手撑在地上,垂着头,在阮慕阳和张安玉他们都看不到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和得意。随即,他抬起头来,求饶道:“是尹济尹大人!他许诺只要我这样做了,就给我安排一个官职!” 阮慕阳自然知道不可能是尹济的。 她小看了张安朝。 原本准备戳穿他,可是转念一想就决定继续将计就计。她皱着眉冷然问道:“真的是他?” 她今日本是想戳穿他,然后将他找个地方软禁起来,等到张安夷回来再处置,谁知无心插柳,竟然给了张安朝陷害尹济的机会。这后面肯定有人指使,那他们就正好继续将计就计了。 张安朝点头,恳求道:“二嫂,你饶了我吧,我错了。我都说了。” 到这个时候了依然不知悔改,阮慕阳心中一片冰冷,杀他的心更坚定了。 提前得知了内情的张安朝神色微动,见阮慕阳没有开口拆穿,便也没有说话。 “没想到你竟然为了一个官职被尹济收买了。”阮慕阳冷冷地看着他。 张安朝把头垂得更低了,唇边悄无声息地勾起了一抹笑意。十分得意,仿佛胜利者一样。 阮慕阳让莫见将张安朝送了回去,然后派人守住了他的院子,限制了他的行动。 “二嫂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张安玉一直旁观着阮慕阳与张安朝对峙。怀有身孕的女子在旁人眼里总是处于弱势的,是需要帮忙的,可是她却异常地冷静,还尤其思虑缜密,让张安朝得意地回去了。一点破绽都没有发现。 恐怕张安朝回去了还以为自己成功地将阮慕阳骗得团团转了。 阮慕阳的心思一直在转着。她一边要根据张安朝的反应想应对之策,一边还要猜测张安夷那里会有什么打算,如何才能配合到。 行刺的事情发生的突然,除了那一晚的书信之外,他们没有过任何联络,完全靠的就是默契和对对方的了解。 “四弟,你替我继续盯着张安朝,看谁会暗中与他联络。”裘太后不可能直接与张安朝联络。又不可能派信不过的人,所以跟张安朝联络的一定是裘太后很信任的人,或者说是亲系。 张安玉点了点头道:“包在我身上。”能参与到其中也算是巧合,这几天的时间里,他慢慢感觉到自己的稚嫩,感觉到了自己与那位二哥的差距。 这种差距无疑是他的动力。他提醒自己收住性子,沉住气。 看着阮慕阳突起的肚子,他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二嫂。你还是要好好调养身子。”对于怀有身孕的女人来说,思虑过重是不好的。 “多谢四弟提醒。”阮慕阳弯了弯唇。 她本以为这一胎会平平顺顺的,可是她的人生似乎就跟“平顺”二字没有多大的缘分。 待与张安玉商量好,刚刚安排好一切,沈未便来了。 “沈大人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事要与沈大人说。”阮慕阳遣退了所有人。 沈未挑了挑眉毛:“嫂夫人,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阮慕阳点了点头。看了沈未两眼,她觉得沈未今日有些不同。虽说白皙的脸色还是带着几分病态,但是细细一看却透着一丝红润,气色比往日要好,可是她的眼下却有一片浅浅的青黑,眉宇之间带着一丝疲惫,这样子倒像是像是昨夜被人折腾了许久的样子。 随即她又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荒谬。 沈未感觉到阮慕阳的目光,无端地有几分心虚,觉得好像被她看出来了什么一样。 昨夜她真的被折腾得不轻。尹济像是不知餍足一样,让她今日走路都觉得双腿间发疼,十分别扭。好在官服宽大,瞧不出异样。 大概真的是做贼心虚了。沈未主动问道:“可是府上有什么事?” 将自己方才的想法排除在外后,阮慕阳就没有多想别的了。她说道:“我下午的时候逼问了一下张安朝,原本以为他会供出裘太后的人,可谁知他说指使他的是尹济。” “尹济”两个成功让沈未的跳了跳,一阵心虚。 “他应当是受人指使嫁祸尹济的。”沈未努力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说道。“裘太后想借此机会栽赃,增加我们对尹济的不满,让我们对他出手。” 张安夷找了几天了都没找到,在旁人眼里是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了。他这一派只剩下沈未一个中坚力量。裘太后是想从中挑拨,让他们两败俱伤,最后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阮慕阳微微压低了声音对沈未说道:“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再拖下去恐怕太后会起疑。”在她决定让张安玉继续盯着张安朝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她不知道张安夷是怎么想的。 沈未意外地看着她问:“嫂夫人的意思是” 在她看来,阮慕阳确实比一般的妇人心思细腻、沉静,但是这也仅用于在张府坐镇,骗过所有人。这对于一个怀了七个多月身孕的妇人来说已经是十分不容易的事情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有别的打算。 阮慕阳沉了沉气,语气平静地说道:“后日早朝的时候,由我去告御状,最合适不过。如果你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就差个时机的话,就是后日。” 她语出惊人,让沈未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把握时机,大胆出击,这是阮慕阳最擅长的。 不用她多说,沈未心中立即隐隐有了想法。再次打量阮慕阳,沈未已经无法将她当成一个妇人来看待了,她的城府完全不输在朝为官的男子。 “只是,嫂夫人你现在有孕在身”恐怕张二不会答应。 阮慕阳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不会有事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措手不及。” 她平静的声音和语气很有说服力,沈未有些心动了,却不敢自己拿主意。她皱着眉思量了一下,道:“还是等我一会儿回去派人给去跟渊在说一说这件事,看他是如何打算的吧。” 为了防止被裘太后的人发现,他们都十分谨慎,就连沈未都没有贸然去见过张安夷。 “好。” 沈未匆匆离开。在出穿云院的时候,她遇到了张吉和李氏。“伯父、伯母。”她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阮慕阳派人将张安朝关在院子里的事情在张府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她公然这么做,仿佛整个张府都在她的控制下了一样。 这哪里像是个孕妇做的事情? 是以张吉和李氏来了。 看到他们,阮慕阳恭恭敬敬地叫了声:“父亲、母亲。” “刚刚我看见沈大人走出去了。”刚刚坐下,李氏便语气不满地说道,“你一个妇人怎么能单独见年轻男子?” 阮慕阳也不顶撞她,只是道:“是商讨二爷的事情。” 李氏张了张口,不说话了。 “你派人将安朝看了起来是怎么回事?”张吉开口问道。张安夷出了事,现在张府应该是由他执掌才是。可是阮慕阳却做什么事都没有知会他一声,这让他觉得面上十分无光。 阮慕阳哪里能猜不到张吉的这点心思? 他的儿子和孙子下落不明,他却最关心的还是自己。 “回父亲,二爷和廿一遇刺的事情跟三弟有关。” 阮慕阳的话音落下,张吉和李氏就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你说什么?”张吉问道。 “是四弟查出端倪的,然后我们问了三弟,是三弟亲口承认的。指使他的人是尹济。”说到这里,阮慕阳朝他们问道。“父亲和母亲认为,三弟谋害了朝廷命官,我该不该这样做?” 提到尹济,张吉的脸上露出了愤然。他始终记得自己被革职的事情。 阮慕阳继续说道:“此事非同出去,只是先告诉了沈大人。父亲、母亲,现在二爷和廿一下落不明,迟迟招不到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他们一个是我的夫君。一个是我的儿子,我将害他们的三弟看管起来,难道有错吗?” 她的语气柔弱,仿佛真的是失了丈夫和儿子的女人,可是用字却很是强势,直逼张吉和李氏的内心。 他们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张吉的眼中满是恼怒:“没想到这个逆子居然做出这样的事情!”在嫡亲的儿子和庶子之中,在身为内阁首辅的张安夷和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张安朝之中,张吉自然是站在张安夷这边的。 李氏更是如此。她对当年张吉与别的女人有染。生下张安朝的事情一直耿耿于怀,这么多年对张安朝和陈氏也是处处刁难。她埋怨道:“看,都是你这个儿子!” 张吉虽然糊涂,但也不至于糊涂到现在还要帮着张安朝。被张安朝做出这样的事情气得不行,再加上李氏在一旁点火,他的表情冷然,说道:“竟然这样胳膊肘往外拐!这个逆子!我现在就要请家法教训他!” 说着,他便离开了。李氏着急地跟了上去。 他们要去收拾张安朝。阮慕阳自然不会阻拦。她希望张安朝先吃点苦头,也希望尹济买通张安朝暗害张安夷的事情传开。 见穿云院终于安静了下来,珐琅上来扶着阮慕阳坐下,说道:“夫人,您这又是一下午加一晚上的,赶紧歇息吧。” 被她这么一说,阮慕阳却是感觉到了极大的疲惫,身上好像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一样。 怀了身孕本来就容易累,她这一天心里和脑子就没停下来过。 珐琅见状,担忧地说道:“我去让红釉叫大夫来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肚子里的孩子出什么事。 京城城东一个不起眼的小院子里守卫森严,主屋里亮着灯,简单的床榻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曲在那里像是睡着了,小嘴张着、微微的有点儿口水挂在嘴角,床边,一个高大如山一样的身影坐在那里,看着一封又一封的书信,时不时回头看看床上的呼吸匀匀的小人,替他拉一拉薄被。 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正是张安夷和张青世。 第一百零七章 你愿意放下吗 听到外面有声音,张安夷起身,看了眼闭着眼睛咂嘴的张青世,走了出去,动作很轻,生怕吵醒他。 “二爷,沈大人让人送来的。” 张安夷站在屋外的灯下拆开了信。 看了几行之后他那双弯弯的眉毛便皱了起来。 沈未在信中将张府发生的事情以及阮慕阳提议说了出来。毫无疑问,自从他和张青世“失踪”开始,她做所的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决定都是极其正确的。虽然除了最开始的那一封信之外,他们根本没有联系过,可是她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仿佛跟他商量过一样,默契极了,让他想起她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却要独自面对一切的时候心中就一片柔软和怜惜。 这种默契只有互相了解、十分亲密的两个人才会有的,其中的微妙与细腻不身在其中无法体会。 已经成为内阁首辅六年、在宦海浮沉中更加高深的张安夷开始有些后悔自己当初的狂妄和自信。 无论是武帝驾崩之时,还是灵帝那时候,若是他们夫妻二人能敞开心扉共同面对,会少掉许多麻烦,一切也会更加顺利。就更不会有分开的那段时间。 告御状的确是个极妙的办法,让张安夷心中对阮慕阳充满了欣赏。他不是没想到,只是他舍不得让阮慕阳怀着孩子还要经历这些。 他平日里看似温和儒雅,实际上心是硬的、狠的,做事从不优柔寡断,但是现在他做不了决定,犹豫不决。 许是真的不再年少气盛了。 张安夷站着思量了许久,直到屋中传来了张青世的声音。 张青世睡梦中醒来,下意识便要找奶娘,叫了几声没人搭理恼得都要哭了。揉了揉眼睛想起来自己不在穿云院后,他又生生忍住了。 看见张安夷走进来,他奶声奶气地叫了声:“爹。” “怎么了?”看着张青世额头上冒汗,他伸手替他擦了擦,问道,“热醒的?” 张青世点了点头,小脸发红。 没有奶娘在,阮慕阳也不在,这几日他吃、睡都是跟着张安夷的。说来也是奇怪,平日里的混世魔王那日遇到行刺格外的乖,张安夷让他不出声他就不出声,让他闭上眼睛不,简直像换了个人一样。 跟着张安夷来到这座僻静的小院子后,他也没有吵着要回去。 白日张安夷要处理事情的时候,他便一个人在院子里逗着那些护卫玩。相处不到一日,即便是最冷漠最不苟言笑的护卫,对着小少爷的时候也会给面子地微微弯一弯眼睛,就连张安夷都没有这待遇。 当然,混世魔王的本性是不会改的,趁张安夷不注意的时候,他会拿起他的笔在纸上乱画。没有阮慕阳护着,只要张安夷脸色一沉,他便乖乖认错了。 自打张青世出生开始,他们父子二人就没有这样整天整天地相处过,连睡都睡在一起,是以几日下来亲近了不少。 “爹,我想娘了,还有娘肚子里的妹妹。”张青世揉着眼睛,衣袖滑下露出的一小节白胖的胳膊十分可爱。 这孩子从出生前开就开始跟着他们吃了不少苦。 张安夷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温和地说道:“再过两日我们就能回府了,睡吧。”张家的父亲都是严父的形象,尤其是对男孩,只有在深夜寂静之时,才会偶尔显露出真正柔和宠爱的一面。 说话之间,张安夷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第二日临近正午。 张安玉派去盯着张安朝的人发现了夜里有人去见他,跟踪之后发现去见张安朝的人回的是裘林的府上。显然一直接触张安朝的就是裘林的人。 得了消息,在礼部的张安玉便将事情跟沈未说了一下,然后跟沈未告假。 “等等,我同你一起去。” 张府。 张安夷和张青世已经失踪第五日了,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了,府中上下一片低迷。阮慕阳坚持不懈地派人去寻,叫旁人看着十分心酸不忍。毕竟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的孩子。 想到穿云院的二爷和二少夫人平日里和气的样子,还有小少爷,有的下人偷偷抹泪。 穿云院中。 “原来是裘林。”这下阮慕阳心中有数了。 沈未深夜从张安夷那里得到的回复跟阮慕阳说了一下,并且把张安夷专门给阮慕阳写的信拿给了她。 “嫂夫人,你的身子真的没有事吗?”阮慕阳带着些苍白的脸色始终让沈未不放心。 阮慕阳笑着安慰她道:“放心,昨日我已经让大夫看过了,开了些药,只是有些虚弱罢了,不碍事的。” 听她这么说,沈未的心放下了一些,说道:“那明日便要辛苦嫂夫人了。明日之后一切就都好了。” 是啊,明日之后,光华不会再有强大的裘氏外戚,裘太后也将在明日结束长达六年之久的垂帘听政。阮慕阳的目光有些悠远。 将信带到,该说的话也说了之后,沈未还有许多事情要那排,便匆匆地走了,张安玉也要回礼部。 他们走后,阮慕阳独自坐在屋子里,拆开了张安夷的信。看着他的字迹,看着独属于他的语气,仿佛能想象他说话时温和的样子,她慢慢勾起了唇,笑容宁静温柔,丝毫没有明日要上朝堂的紧张之感。 从张府出来之后,沈未的心情就格外的沉重。明日之事事关光华,事关许多人的前程,她不得不先放下私人恩怨,去找尹济。 但实际上她是极其不愿意去的。 回到礼部后。沈未便一直心不在焉的,做什么事都分神。 傍晚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咬了咬牙派人去暗中知会了尹济,说她今晚有事找他商讨。 天黑后,沈未在护卫的帮助下轻车熟路从尹府的后门潜入。尹济似乎特意有安排过,这一路她畅通无阻,一直到了尹济的住处。 尹济一直在等她,看到她出现。轻佻的眼睛里染上了笑意,风流俊朗:“沈大人,不知道有什么事是需要这么晚谈的?” 听他语气暧昧,意有所指,沈未皱了皱眉。昨日在宫中,他明目张胆地将她推到墙边亲吻的情景还在她脑中,这让鲜少这么被动的她十分恼怒。她语气不佳地说道:“当然是有正事。” 尹济眸光微动,丝毫不在意她的态度,说道:“既然如此。请沈大人进屋去说。” 实际上沈未是不想进那一间房的。因为在那个地方容易让她想起一些荒唐的事情,让她觉得很不自在。 见她脊背挺得笔直地站在原地,明显是不愿意进去,尹济轻佻的眼中闪过了然之色,提醒道:“沈大人,虽然说这是我的府上,但是我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是忠于我的,见你我在这个时候私会,恐怕很快就会传到裘太后那里。” 明明是会面。什么叫“私会”?他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当年是怎么考中榜眼的? 虽然不满他的用词,但是沈未觉得他说得不无道理。 就在她皱着眉,表情严肃,似乎还在犹豫的时候,尹济像是早已看到了结果,先一步跨进了屋内,然后回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沈大人,请进。”他的语气轻佻。动作却是端的一副彬彬有礼。 沈未抿了抿唇,带着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跨进了门内。 在她抬脚的那一刻,尹济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得意,然后看着她走进来,落在了她背后的目光充满了柔情。 听到关门的声音,沈未下意识心中一紧,回头。 “沈大人紧张什么?我只是怕隔墙有耳罢了。”尹济笑了笑,走到桌边亲手倒了杯茶递给了她。 沈未的目光在他手上的茶杯上定了定,随后坐了下来。虽然是坐了下来,但是她丝毫没有松懈,浑身都充满了警惕。 尹济看在眼里,却没有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必将惹恼她。 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很是规矩。 沈未的脸色稍微好了一些,开口说道:“裘家还有太后的那些亲系你查得怎么样了?” 她一开口问这件事,尹济便知道他们要有动作了。实际上他猜测也就是这几日会有动作,因为张安夷失踪够长时间了。 “你们打算怎么做?”他问。提及政事,他的语气倒是严肃了起来。 听到他这个语气,沈未就知道他手里的证据恐怕足够了。 关于裘然的罪证,早在当年去巡查两江两淮的时候尹济就掌握住了,只是始终没有合适的机会放出来罢了。这些日子户部清查账目,表面上落马的都是支持张安夷的官员,实际上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沈未压低了声音说:“明日早朝,嫂夫人会去告御状” 她口中的“嫂夫人”只能是阮慕阳了。 尹济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跟沈未当初听到阮慕阳这个想法的时候反应十分一致。 “她不是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吗?”虽然现在对阮慕阳的那份心思变了,但是这份关心却是真的。 两人以前的交集甚少,是以沈未不曾察觉到过尹济曾经对阮慕阳的喜欢。“嫂夫人说不碍事。”让一个怀了七个多月身孕的女子上朝堂,她确实也有些不放心,况且这几日她见阮慕阳,发现她的气色不是特别好。 随即她又道:“张二也同意了。” 原本担忧着阮慕阳的尹济听到沈未口中说出来的“张二”两个字,眉毛一蹙。这个随意的称呼显得他们二人十分亲密,让他心里有些不舒坦。再想起往日以旁观者的态度看着沈未和张安夷,觉得沈未对张安夷的感情非常不一般,他心里更加不舒坦了。 此时的尹济丝毫不记得有一年他曾在阮慕阳面前用沈未对张安夷的态度刺激过阮慕阳。那时候的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根本没想过会有现在这一日。 从这一刻起,尹济就开始走神了。 沈未还未察觉他的神游,继续说道:“明日便是最关键的一日。不出意外,明日之后朝中就再也没有裘氏这么强大的外戚了。你今夜需要将手中掌握的裘太后派系官员的罪证整理一下。圣上那边我下午已经去通过气了” 说了这么长,见尹济始终没有回应,她才发现尹济走神了。 她顿时恼怒极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巨大,震得尹济回过了神。 尹济挑高了眉毛。就在他要说话的时候,门外传来了他身边小厮的声音:“公子,尹月姑娘来给您送汤了。” 听到尹月的名字。沈未的眉毛不自觉皱了皱,原本就显得清冷的脸看起来更冷了。 察觉到尹济的目光,她语气不耐烦地说道:“尹月来了,你看我做什么?” “看沈大人吃醋的样子啊。”尹济笑得轻佻肆意。 “闭嘴!再胡说割了你的舌头。” 沈未原以为尹济会让尹月离开,可谁知他竟然让小厮传她进来。 “你让她进来做什么?”沈未站了起来,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屋子的出口只有一个,把尹月放进院子里来,她一出去就能被她看见。 尹济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尹月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怕是我吩咐任何人不得到我院子里来引起了她的怀疑。她来探听虚实的。拦着她会让她更加怀疑,最后一晚了。” 明日过后,裘太后失势,尹月自然也就不用留着了。 尹济说得不无道理,可是她要往哪里躲? 沈未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尹济往床上推。她自然是敌不过尹济的力气的,没挣扎两下就倒在了床上,随即尹济脱了鞋也上了床拉下了床帐。 “将灯熄了,从外面能看见。” 尹济在外面。自然是让在里面的沈未去熄灯。 沈未照做。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尹济的床帐之中十分亮堂,原来是因为里面一直放了一盏灯。 经常看书的人确实有在床里侧的柜子上放一盏灯的习惯。 随即,沈未脑中闪过某些画面,眉头立即紧紧地皱了起来。 若说里面太亮,外面能看到影子,那岂不是她受伤那晚,虽然是拉着床帐的,却被在外面的他看光了? 尹济忽然感觉到身上一阵凉意,转过头就对上了沈未那恨不得杀了他的目光。 “公子。” 这时。尹月推门进来了,沈未只好闭上了嘴,狠狠地在尹济的手臂上掐了一下。 尹济猝不及防,疼得倒吸了一口气,回过头莫名地看着她。 沈未狠狠地瞪着她。 因为尹月进来了不能发出声音,两人只能通过眼神较量。 “公子?这么早便歇下了?”尹月看着垂下的床帐,眼中露出了疑惑。 尹济的眼睛依旧看着沈未,带着一丝危险,嘴里说道:“今日有些累了便歇下了。汤你便放在桌子上吧。” 尹月将汤放在了桌子上。却并没有立即走。她再次看向床帐。此时没人看得见,她脸上不再是一副青色可人的样子了,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带着不符合年龄和样貌的成熟和精明。“公子可有什么不适?要不要我叫大夫?” 沈未心中冷笑,目光也不由地更冷了。尹济倒是艳福不浅,大晚上的不仅有人给他送汤,还有人这么关心他的身体。 尹济知道沈未一直认为他是个风流不正经的男人,也知道她觉得他跟尹月之间有着什么。一向不在意旁人的想法,我行我素的他现在却十分想要澄清,不想让沈未误会。“不用了。你退下吧。”他的声音比起往日,没有那么轻佻了。 尹月感觉到了他语气的变化,语气中带着几分委屈问道:“是不是尹月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公子?平日里公子跟我说话不是这样的” 沈未挑高了眉毛。 平日说话不是这样的,那是什么样的?她气愤极了,说不清是气尹济对尹月的态度,还是气自己之前竟然有些动摇了。 感觉到沈未的目光冷得能将人冻起来了,尹济的眼皮跳了跳。察觉到沈未又要来掐自己,他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意识到再这样下去。非但不能澄清自己,还会让眼前的人更加生气。尹济只能先将尹月打发走。 他一边抓着沈未的手腕,控制着她,一边放软了声音对帐外的尹月说道:“说什么傻话。你这么懂事,公子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恼你,早些回去睡吧。” 他这话一说出来,沈未只觉得自己心里像是被一把火点燃了一样,烈火烧过之后留下的只有一片焦土,寸草不生。 她下意识不去深究那种凄凉的原因,因为她不敢、害怕。 她一切掩藏在了清冷的模样之下。 并没有听到帐外尹月的脚步声,尹济警觉了起来,握着沈未的手越来越紧。 沈未想要挣脱他的手,他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看着他的表情,她立即皱起了眉,将注意力转向账外。 尹月确实没有离开。她探究地看着严密将床上遮着的床帐,放轻了脚步,慢慢靠近。 “公子,我”话音还没有落下,尹月伸手拉开了床帐, 与此同时,床上一阵剧烈的动作。 尹月掀开床帐,看到的便是尹济衣襟敞开,隐隐露着胸膛的样子。 而他的身边、在床的里侧还有另外一个人。长发披散,落在了枕头上、锦被上、甚至尹济的身上,那人似乎是躲在了尹济的怀里,看不清脸,却露出了圆润纤细的肩膀,白得发光,如同泛着光泽的白瓷一样,毫无疑问是个女人。 他们两人显然是在欢好。 尹月没想到看见的是这个样子,下意识“啊”了一声,缩回了手,满脸通红。 尹济一只手搂着怀中的美人,温香软玉在怀十分惬意的样子,另一只手撩开了床帐。神色之间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满和被发现的恼怒,说道:“我不是让你回去吗?” 尹月因为刚刚香艳的画面还有些没回过神来。 这时,尹济又倏地勾唇一笑,别有深意地问道:“还是你想一起来?”说完,他感觉到腰间被怀里的人狠狠掐了一下,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他本就衣襟敞开着,像是在做着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再加上这一声抽气,有一种别样的暧昧。 尹月的眼中有厌恶一闪而过。面上依旧红红的,语气就像是一个被惊吓到了的小兔子一样,慌张地说道:“不、不了。我先告退了。”说完,她飞快地跑出了屋子。 听到尹月离开后,沈未立即伸手去推尹济,想要推开他。可是他却像是早有准备,没有被推开,反而轻笑了一声翻身吻上了她的唇,像是想方才未尽之事继续做下去一样。 男女的力量毕竟悬殊。再加上处于一个被动的位置,沈未根本推不开他。 一个绵长的吻后,尹济放开了她的唇,俯在她身上,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唇边勾起一抹轻佻动人的笑容。 沈未又是羞又是恼,含着水光的眼睛里很是冰冷。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 “别忘了今晚你还有很多东西要整理。”沈未伸手去推他,这一次推开了。 尹济虽然忍得难受,却也不是部分轻重的。那一夜之后。食髓知味,他想她想得厉害,若是真的要了她,肯定不会草草结束,一定会折腾大半夜误了正事。 她从锦被里出来,将拉下肩头的领子拉了上来。刚刚事出突然,察觉到尹月起了疑心要掀帘子的时候,他们几乎是十分默契地想到了一起。她去拉他的衣襟,他去拽她的领口。然后相拥着迅速躺了下来。 原本气氛有些旖旎,一个深吻之后,尹济原本确定她也是动了情的,可是现在她却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的冷静让他心中很是不满,很想打破她的冷静和理智。 “不知冷静聪慧的沈大人有没有想过方才尹月出现的时候自己为何会那么生气?” 果然,沈未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慌张一闪而过后,她看向尹济,冷着声音道:“尹济,我承认我确实不抗拒你的触碰,见你对尹月好也确实会不悦,这仅仅是因为我是个女子,每个人都会这样。你别忘了你我的身份。你我之事,即便我愿意离开这官场,也是不可能的。好不容易进了内阁到了现在的位置,你愿意就这样放下吗?” 第一百零八章 进宫面圣 沈未清冷的声音无情地戳破了仅存的一丝旖旎,将一切潜藏的危机和问题拿到了台面上来说。 他们能有现在这样令人羡慕的位置,位高权重,可谓是九死一生拿命搏来的。那浮沉的宦海让太多人殒命了,如同大浪淘沙,真正能留下的人都是十分不易,这样换来的,怎么会有人不珍惜?所以只要他们一日在现在这个位置,一日在朝廷里,便永远都不可能。 看着沈未语气笃定,仿佛将一切都看透、分析透了,将他也看穿了,尹济抬高了眉毛,语气里带着几分难得的感慨说道:“沈大人,或许是因为我们都身居高位太久了,这波谲云诡的朝堂又是最考验的缜密的心思,要动心忍性的,所以让我们都有种能将所有的事情都看透的错觉。可是。脱离在这些阴谋阳谋之外的是人心。人心的变数最大,是我们这样习惯了冷静理智的人永远分析不透的。”说到后来,他轻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像是在嘲讽沈未,又像是在嘲讽自己,又或是在嘲笑许多跟他们一样的人。 人心是最大的变数。 沈未因为这句话心中微动,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她下意识地去猜测尹济这句话背后的深意,一个想法飞快地从她脑中略过,又立即被她否定了,快得如同浮光掠影一般。无论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现在都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 唇上还有被他吻得发烫的感觉,明明已经过去了一会儿了,现在的感觉却比刚刚更加清晰,让沈未的心再次飞快地跳了起来。她看向尹济,对上他满含声音的目光,迅速移了开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先告辞了。你也不要耽误了,胜败都看明天。” 知道真的有正事要做,尹济也没有无赖地留她。他点了点头说:“放心去吧,我这里自然不会有问题。” 沈未身为女子,却比天下许多男子要有才学有胆识有策略,她本身的起点这么高,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全天下有几个男子的身份够陪得上他?她曾经觉得除了张安夷之外,再也没有男子能入她的眼了,但不知不觉之中,有人以另一种姿态轻佻地闯入。 尹济年少便经历了身世的巨变,兄弟姐妹无情的暗害和算计,心中早就是一片冰冷,他欣赏的是阮慕阳那样的女子,觉得天下再难有女子比得上她,却忘了身边还有个女扮男装混迹朝堂的沈未。 此刻他们心中那种触动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就如同站在一片苍白的冰天雪地之中十几年,已经习惯这种荒芜,并且做好了永远在这种可怕的宁静之中、在这片宁静里孤独死去的时候,忽然遇到了另一个跟自己境遇相似的人,那种众里寻他、恍然相遇的感觉只有亲身经历才能体会。 看着沈未离开,尹济的眼中变得一片柔和。 人心永远是无法估量和算计的,是最未知的变数。就像当年江寒云明知自己会丧命还要死劾洛阶,像当年洛钰嫁给江寒云之后明明发现他不喜欢她,却怎么也不愿意放弃最后却又心灰意冷了无生意,像当初为了给冤死的父亲和沈家平反,沈未一个弱女子不惜犯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一脚踏入这只属于男子的朝堂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便是人心。 这样的变数虽然当时看起来或许不起眼。但是冥冥之中却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在这风起云涌你死活我的朝堂之中,也正是因为这些总是在不经意之时出现的变数让他们这些冷静的上位者活得有血有肉。只有对人心存着敬畏之意,才能始终处于不败之地,反之,便像洛阶一般。 第二日清晨,阮慕阳在珐琅和红釉的服侍下起床,用过早饭,用过大夫开的药之后,神情庄重严肃地换上了从一品诰命夫人的朝服。 从敕命到从一品诰命,这一路走了多年,经历了许多的惊险,这是她第一次穿上这让人望而敬畏的衣服。因为这几日的操劳,她的脸色始终有些苍白,那疲惫之态却被这一身庄重的衣服所遮掩。 她今日要进宫面圣。 “夫人,好了。”珐琅和红釉似乎被这华贵所震慑,一直十分安静,神情肃穆。 她这些年积淀下来的沉静在这一身繁复明丽的从一品诰命的朝服的衬托之下更加明显,优雅尊贵,让人不敢直视,即便怀着身孕,肚子突起也分毫不受影响,端的是本朝内阁第一夫人该有的雍容和端庄。 珐琅站在阮慕阳身后,从铜镜之中看着她的样子,眼眶莫名地发酸。她实际上不是容易激动之人。她与点翠两人是跟着阮慕阳从阮府过来的,她们看着她家小姐起初是如何辛苦的,也知道能有今天是多么不易。 “可要用一些脂粉提一提气色?”她压下了涌动的情绪问道。 阮慕阳看了看铜镜之中的自己,摇了摇头说:“就这样吧。” 有一些苍白憔悴才好。 这一世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她却始终没有机会踏进过朝堂。她先前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以一个臣妇的身份出现在圣上面前、出现在满朝文武面前。 她手抚上了自己突起的肚子,眼中满是温柔之色。过了今日,张安夷和张青世就能回来了,再过不到三个月,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要出生了。慢慢地,她抬头看向铜镜,看着铜镜之中的自己,眼中的温柔慢慢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风起云涌,而那张韵致无双的脸上更加沉静。 就是今天了,新德六年、元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场好戏将由她来揭幕。 莫见走了进来,恭敬地说道:“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好。”阮慕阳站起了身。 听闻阮慕阳今日要进宫面圣,张家的人各自有着一番反应。都已经好多天了,张安夷和张青世还没被找到,多半是遭遇了不测了。下人们看着脊背挺得笔直、挺着肚子的二少夫人,心中不忍。 “父亲、母亲。二叔、二婶,我去了。”阮慕阳的声音平静。 张吉道:“今日一定要在圣上面前告发尹济这个奸臣。” 阮慕阳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新德六年的六月底,天气闷热。好在大殿之中宽敞阴凉,才使得穿着繁复朝服的大臣们不至于晕厥过去。 今日早朝,看似和往常没有什么两样,可是有几个人却是知道今日必有大事发生,心中都是沉沉的。 本朝首辅、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张安夷遇刺失踪了六日还是没有消息,自然是当下最大的事情。 “张阁老父子还是没有消息吗?”元帝问。 顺天府和五城兵马指挥司的人皆是一片惶恐。说来也奇怪。整个京郊都要翻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人。 “回皇上,还没有。”顺天府府尹跪了下来道。 元帝不满地道了一声:“废物!” 所有人跪了下来,齐声道:“皇上息怒。” 珠帘之后,裘太后悄然无声地勾了勾唇。 “皇上!”沈未的声音响起,在群臣安静的时候,她的声音十分突兀。 元帝皱了皱眉:“沈爱卿有什么事?”在旁人眼里,元帝已经开始疏远沈未了。 沈未跪着道:“张阁老失踪了六日,显然是被奸人所害。张阁老是三朝的大臣。深受先帝的器重,如今这样失踪得不明不白,始终抓不到害他的人实在叫朝野寒心。且不说跟张阁老一同遇害的还有他五岁的孩子,他的夫人如今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却要经历这样的事情,皇上理应还张阁老一个公道。”说着,她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尹济。 她这一番话意有所指,都是指着尹济。 元帝年少的脸上带着不满,问道:“没有证据,人也没找到。要朕如何主持公道?” 沈未抬起了头道:“皇上,此刻张夫人就在宫外候着,她想亲自进宫面见圣上,求皇上替张家主持公道。”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 这意味着张安夷的夫人阮氏要告御状!这在本朝从未有之。 这时,尹济道:“皇上,一个妇人上朝堂恐怕不符合规矩。” 沈未冷笑了一声道:“张夫人是诰命夫人,有俸禄,有品级,上朝堂有何不可?” 明明知道沈未是在演,可是尹济却觉得她字字铿锵、冷然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似乎是真的对他存着很大的不满一样。公报私仇,偏偏他还没办法还口,尹济暗自挑了挑眉毛。 沈未顿了一下问道:“一同失踪的张阁老的儿子可是尹大人的义子呢,怎么?尹大人不应该担心义子的安危吗?为何要出言阻拦,莫不是真的心虚了?”她的每一句都十分尖锐,像一把尖刀指着尹济。 “沈未!放肆!”元帝喝道。 沈未朝尹济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皇上,这朝堂上怎么能有女子,张夫人前来实在不妥。”不支持的大多是那些思想老派又顽固的御史。 反倒是裘太后的人始终都没有说话,像是在坐山观虎斗一样。 “皇上。”阮中令站了出来,“臣恳请皇上允许张夫人面见圣上。”阮中令自然是站在自己女儿这边的。两日前,他收到了阮慕阳的书信,才知道张安夷和张青世都安然无恙。不过对于阮慕阳挺着个肚子上朝告御状的事情,他始终是不放心和不赞同的。 可是事到如今没有办法了。 同意阮慕阳的来面圣的都是站在张安夷这边的,当然也有动了恻隐之心的。 是以官员们开始了争吵。 一直在珠帘后旁观着一切的裘太后眼中闪过得意之色,开口道:“皇上,哀家与张夫人也有些接触,如今张阁老父子下落不明,张夫人怀有身孕,一个人也不容易。她有什么冤屈,便让她上这朝堂说吧。” 裘太后虽然强势,但是在朝堂之上面对百官群臣的时候却是很少开口的。 这一次,她是觉得胜利在望了。当年灵帝驾崩之际,裘太后跟阮慕阳合作,自然是知道阮慕阳不是个普通的女子。她既然选择来面圣,必然是有所准备的。所以她何不助她一臂之力,除了尹济? 裘太后开口表明了态度,她这一派系的官员们自然会看风向,纷纷替阮慕阳说话。 顿时,朝中的风向一边倒了。 最终元帝犹豫了一下,终于道:“宣阮氏。” 阮慕阳在宫外等了许久。她穿着诰命的朝服,本就觉得身上沉沉的,随着日头慢慢上来,汗水从她的额上冒了出来。 她咬着牙坚持着。终于等到了有人出来宣她。 “张夫人,请。”出来带她进去的侍卫十分恭敬。 阮慕阳勾了勾唇:“多谢。” “阮氏到。” 随着通报声,所有人看向外面。 阮慕阳在文武百官的目光下,脚步平稳地一步一步走进来,脊背听得笔直,面上一片端庄肃穆的神情。 “臣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虽然怀着身孕行动很是不便,但是阮慕阳的动作依然优雅,没有露出一丝笨拙。 “张夫人起来吧。”元帝道。 阮慕阳抬起了头。直起了身子却没有起来。她恭敬地看着元帝说道:“皇上,臣妇斗胆面圣是为了状告意图谋害我的夫君、我的孩子的人。”女子的声音与这属于男子的朝堂格格不入,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却是声声坚定至极。 她的脸色本就带着些苍白,再加上方才在外面站了那么久,更是看起来更是比刚刚憔悴了几分,正是这样,更显示出了她的隐忍,叫人看着动容不忍,心中震荡。 到底是本朝的第一诰命夫人。到底是张阁老的夫人,年纪不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依旧不见慌张、不卑不亢、高贵优雅。她给人的感觉不是来这朝堂上乞求圣上怜悯的,而是凛然地来讨回公道的! 同为女子,在珠帘后的裘太后看了都不禁想为阮慕阳拍手叫好。这样的气势,这样的姿态太容易叫人引起共鸣了,不过十几岁的元帝哪里顶得住?她有预感她今日必然会成功。 果然,元帝开口了:“张夫人所告的是何人?” 文武百官看向跪在中间的阮慕阳。他们觉得答案显而易见。 阮慕阳的心沉了沉。稳住了气息,目光坚定,字字清晰地说道:“回皇上,臣妇要告的是顺天府府丞裘林,是他指使的刺客!” 她要告的不是内阁大学士兼户部尚书尹济,而是裘太后的亲弟弟、顺天府府丞裘林! 每个人都把她的话听清楚了。这忽然的反转叫人惊讶,一片哗然。 裘太后脸上那如同得胜者一般的笑容凝住,猝不及防,取而代之的是眉毛深深皱在了一起。她蓦地有一种预感。预感自己落入了一个很大的圈套。 事实证明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被点到名字的裘林愣了一会,才慌张地跪了下来道:“皇上,臣冤枉啊。”他还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忽然被检举的就成了自己。 事先知道了一切的元帝平静地看着裘林道:“哦?裘大人有什么冤枉的地方?” 裘林看向阮慕阳,眼中带着狠意道:“她根本没有证据,空口无凭,血口喷人!” 意识到情况不对的裘氏派系里,有反应快的人立即帮腔道:“皇上,张夫人若是拿不出证据,便是诬陷朝廷命官。” 有了第一个人带头。很快便有人开始附和。 面对裘氏派系的官员们的质疑和恐吓,阮慕阳不为所动,一点畏惧和紧张之色都没有,面上一片平静之色。她经历过的惊险的时刻有许多,每个的惊险程度都不亚于现在。裘太后他们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已经乱了阵脚,而他们是有备而来的,所以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皇上,臣妇所言句句属实。” 裘桐冷冷地道:“你一会儿说要告尹济。一会儿又要告别人,说的话根本不可信。” 阮慕阳平静地看向裘桐,坦然且平静地说道:“裘桐大人,我从始至终都未提过尹大人,你是不是记错了什么?”她确实没有提过,但是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请求圣上处置尹济的。 意识到被骗了,裘桐的脸色很是难看,又说不出什么别的话,只能僵硬地道:“空口无凭!” 这时,大殿外出现了一个高大挺拔的声音。在乍然出现的混乱之中,注意到的人很少,只有沈未等人注意到了,暗自勾了勾唇。 “若我说是我亲眼所见的呢?” 张安夷的声音响起,混乱的朝堂上顿时陷入了安静。 裘太后精致的脸上已经是一片灰败之色。她中计了,根本没有准备,所以无力回天。 在众臣惊恐诧异的目光之中,张安夷走了进来。他走到阮慕阳身边停下,跪下道:“臣参见皇上。” 胜利在望,即将亲政,元帝压抑住欣喜问道:“这几日张阁老去哪里了?” 这也是许多人想要问的。 “皇上,臣的夫人阮氏怀有身孕,十分虚弱,臣恳请皇上恩准她起身。”张安夷没有回答,而是先请求让阮慕阳站起来,吊足了许多人的胃口。 “这是自然。”元帝道,“来人,给张夫人赐坐。” 自打张安夷进来,阮慕阳的心就彻底放了下来。 “夫人可还好?”张安夷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他的声音低低的,温和极了,看着她的眼睛里满是怜惜与温柔。这一刻,他仿佛将满朝文武甚至元帝都抛在了一旁,眼中只有对她的关切。 阮慕阳点了点头。手臂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和力量,在这样严肃的地方,这样紧张的时刻,她的心里却软得一塌糊涂。 总是这样,张安夷不在的时候。她可以沉着冷静,临危不乱,甚至独当一面,但是只要他出现,那样温柔地关心她一声,她就变得脆弱得不堪一击了。当真没有人对她来说比这个男人更可怕也更喜欢了。 她的脚本来就有些肿,再加跪得久了,起来的时候根本用不上力,完全是靠着张安夷手上的力量起来的。 虽然是个文人。但是因为平日里十分自律,所以他的身体很好。阮慕阳将所有的力气靠在他的手臂上,他的手臂也没有一丝颤抖。 扶着阮慕阳坐下、给了她一个极温柔的眼神之后,张安夷看向元帝恭敬地说道:“皇上,臣遇到了行刺,受伤昏迷,被人找到后能行动了便立即回来面圣了。刺杀臣主谋便是裘林裘大人。他买通了臣的庶弟,是庶弟亲**代的。” 还未等裘桐来得及说什么,原先一直处于风口浪尖。又一下子被人遗忘了的尹济站了出来。他的声音响起:“皇上,臣有本要奏。”说着,他从怀中拿出了昨晚一夜未眠写下的折子。 明明在说着张阁老遇刺的事情,他一下子要上奏,不是在添乱吗? 许多人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拿上来。”元帝对身边的宫人道。 宫人将尹济的折子呈了上去,在元帝打开折子看起来的时候,尹济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之中说道:“皇上,户部奉旨清查六年以来包括各地方的所有账目,发现上到京中。下到地方,贪污行贿之事不在少数,许多官员涉及其中,尤其以江南金陵一代最为严重。” 尹济的话一出,朝中许多官员顾不上裘林了,纷纷看向元帝手中的折子,回忆自己是否牵扯其中,人人自危。 元帝气愤地将折子摔在了地上,对下面缩着脑袋的官员道:“你们自己看看!” 端坐在珠帘后的裘太后手紧紧攥着衣袖。面色非常难看。原来一切只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她。 “彻查出来有问题的官员名单全都写在了折子上,臣恳请皇上彻查官员贪污、肃清吏治!”尹济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皇上,臣附议。”沈未道。 尹济闻言,看向沈未的侧颜,暗自露出了个得意的笑容。 沈未察觉到他的目光,皱了皱眉,回以一个警告。 第一百零九章 棋差一招 “臣附议。” 直到张安夷和沈未都开口支持了尹济,许多人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他们三人联合起来唱的一出好戏。 彻查官员贪污,肃清吏治是为了整顿朝纲,虽然会造成朝堂的动荡,但更多的带来的是好处,那些心肠耿直,一心为了光华的江山社稷,不屑张安夷这些权臣的御史们还有清流这一次都不得不站在了张安夷这边。 阮慕阳坐在一旁,作为这朝堂的局外者,将所有人的反应看得真切。 她自然看到了那些附议的御史们脸上的不情愿。在这充满算计和利益的朝堂中坚持着刚正不阿固然可贵,但是在这凶险的宦海之中步步为营、精心算计,接触到了权力的巅峰,能在只手遮天之时依旧不忘踏入官场的初心才更加难能可贵。 前者刚正不阿,不会虚与委蛇、为自己谋划,大多不得圣上喜爱、大多被同僚打压,顶多成为个御史。享有一个清廉正直的名声,而真正能左右江山社稷、左右圣上裁决的,从来不是御史,而是那些被官员弹劾、被民间谩骂的天子近臣。 正真能做事的人身上大多背着骂名。 张安夷便是这样的人。 这是阮慕阳第一次看见他在朝堂上的样子。他位列百官之首,身上还是那温和儒雅的气息,宽大的肩膀仿佛扛起了光华的千万里和河山。 在许多大臣的附议之下,元帝并没有着急答应,而是看向斜后方珠帘内的裘太后,说道:“毕竟朕还未亲政,太后觉得如何?” 明知道这是个圈套,只要彻查贪污,她这些年在朝中培养起来的势力就要烟消云散了,可是裘太后却没有拒绝的理由。 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裘太后隔着珠帘看了看文武百官,又看向元帝,脸上露出一丝不甘和嘲弄:“皇上都已经这么有主意了,还需要过问哀家吗?能整顿朝中风气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裘太后的败势已定。 元帝充满着少年气的脸上闪过激动之色,随即看向跪在下面的裘林说:“这户部呈上来的名册上也有你的名字,还有张阁老所说的你买通他的庶弟的事情,可有什么要解释?”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裘林心中慌张,连忙道:“皇上,臣冤枉啊。” 光是买通张安朝协同刺杀张安夷的事情已经够让他乱的了,现在还要加上一条贪污,他已经乱了阵脚。 张安夷看向他问道:“裘林大人,这是我的庶弟亲自招的,难不成我的庶弟还能无缘无故诬陷你?” “我太后!”裘林没想到张安朝如此没用,这么快就将他供了出来,心中后悔没有早早杀了他。若不是为了让他诬陷已尹济,早就将他灭口了。 裘林只得想裘太后求助。 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来人,将裘林押入刑部大牢。”元帝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有气势,这是他第一次不用看裘太后的脸色自己下令。 “皇上。”裘太后终于开口阻止了,“张阁老的庶弟张安朝本就对张阁老有所不满,裘大人只不过是被他平日里表现出来的谦和所骗,与他有些交情罢了。张阁老有这样的庶弟当真是家门不幸啊。” 裘林的反应很快,立即道:“此事与我无关,我不过是与张安朝见过几次面罢了。” 元帝道:“好了,真相如何刑部到时自会查清楚,也必定会还张阁老一个公道。” 张安夷道:“谢皇上。” 听到裘太后的话。阮慕阳就知道她是准备将所有的事情推到张安朝身上。裘林毕竟是圣上的亲舅舅,而且还有裘太后在,定然不会有事的,到最后替他们背黑锅的只能是张安朝。 不过张安朝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看来不用她动手了。 想起张安朝,阮慕阳眼中有冷意一闪而过。 在裘林被当着裘太后的面带下去的时候,群臣知道,九岁登基、做了六年摆设的元帝终于要亲政了,裘太后把持朝政的日子也将结束了。 元帝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臣子们,眼中的情绪暗暗地涌动着。他还年少的脸上神情严肃,显得有几分老成,威严得叫人不敢直视。“既然户部已经将账目查清楚了,那彻查贪污之事便交由户部尚书尹济负责,如朕亲临,内阁从旁协助,所有官员必须配合,如有违抗,轻者革去官职,重者斩立决!”他开口,声音清晰,没有任何人敢违背。 满朝文武跪倒在这个十五岁的少年面前,齐声道:“臣遵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响彻整个朝堂。 第一次亲身感受,阮慕阳心中生出了肃穆之感。 “退朝。” 终于退朝了。 阮慕阳松了口气。 “夫人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张安夷将她扶了起来,温声问道。 阮慕阳摇了摇头:“就是有些累。廿一呢?”从张青世出生到现在,从来没离开过这么久,她心里格外的想他。 张安夷幽深的眼睛表面浮动着浅浅的柔情,说道:“已经叫人保护着送回府里了。” 阮慕阳点了点头。她已经迫不及待回去见他了。 “嫂夫人。” 听到声音,阮慕阳转头,只见沈未和尹济走了过来。他们两人穿着一样的朝服,并肩而来。十分养眼,阮慕阳忽然生出一种他们二人走在一起十分登对的感觉。 “方才嫂夫人的表现让人叫绝。”沈未道。 阮慕阳有种沈未似乎比从前开朗了一些的错觉,或者说是对待她的时候跟往常有些不一样了。 这种不一样很难描述,只有女人才能体会。 她笑了笑道:“沈大人过奖了。”她对沈未是由衷的欣赏的。她是重活了一世才会有现在的城府,而沈未没有这样的机会。别说是女子了,就连男子大部分也无法做到她这样,怎能叫她不敬佩? 沈未又看向张安夷,语气稔熟地说道:“我没想到你会同意让嫂夫人上朝堂。”这夫妻二人一个比一个心大。 “快带嫂夫人回去吧。”她又道。“过几日我再去府上拜访,去看看我的乖侄儿。”女子都是心软的,大部分都是喜欢孩子的,尤其是张青世那样能把谁都哄得高高兴兴的孩子。沈未这个做“叔叔”的一直很疼他。 刚刚经历了那样的大事,现在这种聊家常的情景让人感觉格外的亲切可贵。 这时,尹济忽然附和了一句道:“我与沈大人一同去,去看看我的干儿子。”说着,他状似无意地看了沈未一眼。就是要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撩拨她一下。 实际上他说的话并没有显露出来什么,沈未心中却紧张了一下。果然如尹济所料。 他们很熟吗?为什么要一起去? 她想警告尹济不要乱说话,可是在张安夷的眼皮子低下又怕露出破绽。 尹济惯有的轻佻的语气让阮慕阳心中一阵无奈。他果真是对谁都是这样,迟早有一天得有人收了他。 在场的这三个人各自怀着一番心思,唯独张安夷目光不易察觉地略过沈未和尹济,老神在在地勾了勾唇,看透了一切。 “夫人,我们回去吧。” 阮慕阳点了点头。 张安夷一手牵着她的手。一只手托着她的腰,减轻了不少她的负担。 出了大殿,来来往往的官员和宫人向他们行礼的很多。阮慕阳带着优雅的浅笑,朝他们点点头。 想起刚才,她看向身边的张安夷问道:“你方才笑什么?”她觉得刚刚张安夷那老神在在的一笑有什么隐情。 大殿之前十分空旷宽敞,一眼望去毫无阻碍。升起的太阳给皇宫镀上了一层肃穆的金色,也将张安夷轮廓分明的脸照得更加清晰。他望着这一片威严肃穆,高深地说道:“事关重大。或许夫人很快就会知道了。” 阮慕阳原本的好心情因为他这句话微微凝滞。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张安夷和阮慕阳离开的时候,沈未和尹济还站在原地没有用。 沈未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携手走出去的样子,大概是因为刚刚经历了剑拔弩张,松懈了下来心就特别柔软,竟然有些羡慕他们这样。 “沈大人?” 耳畔轻佻的声音和温热的气息让她回过神来。 一转头,她发现尹济就附在她耳边,跟她看着同一个方向。 “你做什么?”沈未立即退开了一些,看了看四周。 尹济直起了身子,丝毫没有心虚的样子。他看着穿着一身朝服,比平日里看起更加严肃的沈未,笑着提议道:“不知有没有幸请沈大人喝酒庆祝一番?”看得出来他此时的心情很好。 沈未下意识地想拒绝。 不过不仅是尹济,包括她自己,甚至刚刚离开的张安夷现在的心情应该很很好。 他们从参加进入翰林以来就逢上了武帝晚年的动荡,然后又是灵帝,灵帝虽然只在位短短四年,朝纲却一直处于混乱的状态。徐厚、洛阶、永安王现在的裘太后,每一个都是他们的大敌,都是他们所构想的盛世的障碍。 他们步步为营,仔细谋划,时刻不敢松懈,终于将一块块绊脚石踢开,裘太后是最后一块了。 现在恐怕是他们入仕以来心里最轻松的时候,所以怎么会不高兴? 这种时候确实要庆祝一下,还要跟志同道合、有着同样体会的人一同庆祝才有意思。尹济刚好勉强算一个。 见他态度诚恳,沈未心中犹豫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她不是个矫情的人,既然决定了一起喝酒,就豁然了起来:“我那儿正好存了坛绍兴送过来的好久,还烦请尹大人准备一桌好菜。”此时的沈未身上那股文人才有的快意洒脱是别的女子模仿不来的。唯有深刻地研读了许多书,有过许多见闻的人才能有的。 尹济看着她,满含笑意的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与动情。“好,月上柳梢时。我在府中准备一桌好菜,等着沈大人带着酒来赴约。” 你有绍兴的美酒,我刚好有一桌好菜。 张府。 张青世今天一大早就回来了。他平安归来让许多人惊讶。 既然穿云院的小少爷都平安回来了,那二爷肯定也没事了。 张青世一回来就被许多人围住了,下人们稀罕地一口一个“小少爷”,小小的身体被围着都不见了。他小脸上带着得意和高兴,看着十分喜气,显然是十分喜欢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 李氏听说张青世平安回来了也是高兴得不行。赶忙来了穿云院,抱着他心疼地说道:“乖孙儿,怎么都瘦了,是不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 张青世摇了摇头。 他这几日在外面自然没有在府里讲究,珐琅和奶娘一同给他洗了个澡,重新换了身衣服,红釉则给他准备好了吃的。 张青世在穿云院里显然是被所有人宠着的。 张青世安然无恙的消息很快传到了陈氏那里,陈氏告诉了张安朝。她不知内情。只是庆幸地说道:“看来二哥也没事,到时候去求二哥饶了你,二哥应该会答应的。” 张安朝没有说话,脸色惨白。 回到府上,阮慕阳便径直回穿云院,远远地便看见张青世迈着小短腿朝她跑过来。 “娘!” 跟在他后面的珐琅和红釉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去追他想要拽住她。 张安夷看见小小的一团朝阮慕阳冲过来的时候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阮慕阳的前面。 好在张青世懂事,生生在阮慕阳面前停了下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她的腿,小脸在她的朝服上蹭了蹭乖巧地说道:“娘,我可想你和妹妹了!” 阮慕阳被他蹭得心都要化了。 “让娘看看你,在外面有没有闯祸惹事?”阮慕阳抚摸着他的小脸,心疼极了。 原先她还担心刺客的事情会把他吓坏,见他还是像以前那样笑嘻嘻的,她就放心了。 张青世讨好地说道:“娘,我可听爹的话了。就是在外面的时候特别想你。” 有了他这句话,即便他真的闯祸了,又能如何?这个孩子,阮慕阳真的不舍得罚他。 一旁的张安夷亲眼看到了张青世是如何讨好阮慕阳的,不由地挑起了眉毛。大约是被自己儿子这讨好人的手段给惊讶到了。 阮慕阳还不知道张青世几天的时间收服了好些张安夷身边不苟言笑的冷面护卫。让这些个大老爷们给小少爷当护卫,想必他们也是愿意的。 回屋坐下后,阮慕阳又仔细看了看张青世,总觉得他瘦了些。 张安夷便安静坐在一旁看着他们母子。眼底带着暖意。 玩了一会儿,张青世便累了。 奶娘将他带下去后,张安夷对莫闻道:“去将我那三弟带过来。” 阮慕阳的面色冷了下来。她知道张安夷是真的生气了,因为张青世是他们的底线。 知道张安夷虽然看上去高深莫测,实际上是十分看重骨肉亲情的,她主动覆上了他的手。他这一家人,让他失望的次数太多了。 感觉到手上的暖意和柔软,张安夷将她的手反握在掌中。相握的手如同相通的心意一般。 他们都是情绪内敛之人。很多事情不愿意也不屑于说出口,但只要有人懂就好了。 张安朝恐怕万万没想到张安夷能平安归来。 被带到穿云院的时候张安朝的腿已经软了。莫闻将他松开的时候他直接扑倒在了张安夷的脚下。 “二哥,我真的错了。我是一时鬼迷心窍,我没有想害你们啊。”张安朝哭着说道。俨然与当时被阮慕阳发现的时候是两个态度。 阮慕阳眼中闪过厌恶。 张安朝当真是没出息极了。若是他始终保持着冷静,姑且还能说有些骨气和胆量,现在这个样子,当真是一无是处,让人瞧不起。 “三弟。你前两日可不是这么跟我说的。”阮慕阳冷然开口道,“你将指使你的人说成是尹济,半夜还有人偷偷潜入你的院子与你会面。裘林到底给了你多大的好处?”骗了一次之后还有第二次,真的是无法原谅了。 张安朝恳求地看向阮慕阳道:“二嫂,我真的不是有意的。”他早已没了先前的心气。此时恐怕阮慕阳让他做任何事情他都不会犹豫。 “三弟,我自认没有哪里对不起你。你心里那些想法我都知道。”平静地看了他许久之后,张安夷终于开口了,“我原本是想让你永远无法入仕的,不过今年你既然悄悄去了,我便也没准备拦着你。果然不出我所料,你还是落榜的。” 张安夷语气平和地下着定论:“因为你根本没有这个能力。无论是才学、人品或是远见,你都不适合。” 张安朝被说得脸色发白。 他这一生最想要的便是入朝为官,始终没有放弃过,现在却被张安夷无情地戳穿,说他根本没有能力,根本比不上别人。 “我给过你一次又一次的机会,可是你非但不珍惜,还不识好歹。我对你已经够宽容的了” 感觉到张安夷语气之中的冷意,张安朝立即哀求道:“二哥!我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几年前你说过同样的话了,那时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张安夷的语气之中不带任何感情,仿佛只是在对着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像是意识到自己这次真的临近死期了,张安朝的身子猛然抖了抖,抓着张安夷的裤腿,哭着说:“二哥,我们可是兄弟啊。你要是杀了我,会让大哥和四弟寒心的啊,祖父祖母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住口!”阮慕阳喝住了他,“祖父祖母可是你能说的?” 张家这样家风严谨,自有风骨的门第也会生出张安朝这样没骨气的人。 他匍匐在张安夷面前的样子连一条狗都不如,难看极了。 张安夷没有生气,反而勾起了唇:“三弟倒也不是不明白,你以为如此便能有恃无恐了吗?只是你这样的人。何须我动手?” 在张安朝愣怔的时候,他继续道:“今日在朝堂上,太后和裘林就将所有的事情推在了你身上,谋害朝廷命官,你觉得刑部会放过你、圣上会放过你?就算没有他们,太后也不会放过你。你在这之前就没有好好想过吗?” 他的话让张安朝暂时忘记了哭,脸色煞白。 “二哥,求求你。救救我,我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回过神来,他飞快地给张安夷磕头。 他这样子让张安夷和阮慕阳更加厌恶不想看,哪有一点张家三爷的样子? 张安夷从他的手中将裤腿抽了出来,语气中难得地带着一丝不耐说:“这一回我保不了你,也不想保你。因果循环,一切都是你咎由自取。放心吧,只要三弟妹不生事。就永远是张府的三少夫人,青玄和青至他们两个是我的侄儿,我也不会因为你迁怒他们。”说到后来,他的语气越来越平静,越来越温和。 这种温和才让张安朝有种绝望之感。在那温和平静的语气里,仿佛张家已经没有了他这个人了。 “青玄开蒙的事情我也不会忘记,我会给他找个德高望重的先生,好好教导他。让他先学会做人,不要步你的后路。”说到这里,张安夷心中已经没有愤怒了。生气、愤怒是因为他让他失望,现在他已经彻底了放弃他了。 这种平静太可怕了,像是要把人吞噬,将他吞入虚无,张安朝瘫软在地。 阮慕阳冷眼看着,怒其不争。心情复杂。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你回去跟三弟妹告个别吧,刑部的人应该很快就要来提你了。你若是真的为三弟妹母子们着想,还存着仅有的清明,便该知道如何跟他们说。青玄和青至两个孩子在府中会跟青世过得一样,他们不会步你的后尘。”张安夷说完便不再看他。 张安朝听到这里,目光复杂地看向张安夷,动了动嘴唇,然后眼眶再次湿润了起来。 他这一生的悲剧便是从他这个庶子的身份开始的。 张安朝离开后,阮慕阳见张安夷始终沉默着,便柔柔地叫了句:“二爷。” 张安夷看向她,脸上露出了的笑容,还有一丝疲惫。 阮慕阳知道他的心从来都是善的,是包容的。 张安朝回去后没多久,刑部便来了人,拜访了一下张安夷后便将张安朝带走了。陈氏带着两个孩子哭着要来求张安夷和阮慕阳,他们事先知会过不见陈氏,是以陈氏没有进得来。 听着外面隐隐的哭声,阮慕阳心中感慨万千。 第一百一十章 何其幸运(正文完) 当日傍晚,沈未从宫中回到官舍,换了一身常服后提着存了许久的绍兴酒前往尹府。紫阁.. “沈大人。” 沈未朝尹府门房的人点了点头。来来回回尹府不少次了,她却大多数时候走的后门,走正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这回她终于可以要大摇摆,不再偷偷摸摸了。轻车熟路地走到尹济的住处,她刚好看见他一身长衫坐在桌前,似乎就是在等她。 听到动静,尹济抬头。看见沈未一身常服,姿态端正,手里提着一坛酒,他脸上露出了轻佻的笑容。 光华的官员,上朝有朝服,办公的时候有公服,即便在家的时候也要穿常服,是以他鲜少有穿长衫的时候。长衫是读书人才穿的。这样的打扮让他看起来格外书生气,可那眉眼的轻佻俊朗又让他不像是个普通书生,而是个夜会佳人的风流书生。 “沈大人请。”他做了个手势。 沈未走上前,将酒放了下来,一撩衣摆。坐下。 尹济叫来下人,让下人将酒倒进了酒壶里,然后放在了冰桶里面冰镇,很是讲究。 沈未看着他的动作,说道:“尹大人倒是真的很会享受。” 南方人本来就更加精致,更何况像尹济这样的出身。他前十几年都是平江知府的公子,过的是纨绔子弟的生活,后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认祖归宗回了扬州尹家,过了几年提心吊胆、危机四伏的日子。 尹济亲自给沈未斟了酒,然后举起酒杯,满含笑意地看着她道:“庆祝一下今天早朝时的好戏。” 沈未好不忸怩地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喉头一阵呛人的辣味后,回味带着一些甜。沈未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菜,皱了皱眉说:“尹大人府上的菜没有先前好吃了。” “今日我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尹月跑了,现在府上的厨子换了人。”提起尹月,尹济皱了皱眉。她的身份恐怕不简单。 提起尹月,沈未的心里就莫名的有几分不适、看到尹济皱眉,她忍不住笑了笑道:“看来尹大人很是舍不得那个尹月。或许尹大人可以去向太后开口要人,太后说不定就把人送还给你了。” 闻言,尹济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看,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沈大人似乎尤其在意尹月。” 一个女人在意另一个女人,多半是吃醋。 尹济虽然没有直白的说穿,沈未却听出了其中深意,眸光一冷。 见她似乎下一刻就要起身离开了,尹济赶紧转移了话题,举起了酒杯:“沈大人,来,干杯。” 尹济的酒量还是不错的,沈未却不怎么行。以前喝酒的时候张安夷大多数时候都在,他做事很是谨慎,她的酒几乎都是他替她喝的。沈未喝的机会少,更没有锻炼的机会。 现在被尹济有意识地带着连喝了几杯,她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了红晕,那双眼睛里的冷意也被一种迷离冲淡了,一会儿恍然,一会儿嗔怒,尽显女态,叫人移不开眼。 她已经有些多了,尹济却并没有提醒她,反而与她闲谈了起来:“接下来沈大人有什么打算?” 沈未虽然是有些头晕,但是意识还是清醒的。可是她被尹济的话给问住了。 她能有什么打算? 她已经身不由己了,不能有自己的打算,只能在这一条官场之路一直走下去,走到底、走到死。 若放在平时,沈未不会表现出一丁点无措和失落,而现在她已经无意识地将这种感伤表现在了脸上。 她摇了摇头:“不可说,不可说。”说着,她自己喝了一杯,以解忧愁。 尹济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怜惜。他靠近她,低声问道:“沈大人可有考虑过嫁人生子?” 他的话让沈未愣了愣。 嫁人生子。 她的心随着这四个字跳了跳。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心动的。可是又能如何? 回过神来,她发现尹济已经坐到了她身边,离她很近。 “你离我这么近做什么?”她不满地去推他,嘴里说道,“尹济,以你的身份,以我的身份,太难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今天,拥有的越多就越难舍弃。即便我能,可是你能吗?”这条路她自己亲自走过,深知能有今天这一切时多么不容易。 尹济看着她脸上不自觉出现的怅然,勾唇一笑,轻佻地说道:“若是我说我能呢?” 他一副轻描淡写玩笑的样子却如一声惊雷,沈未的手抖了一下,酒杯倒下,里面的酒全都洒了出来,蔓延到桌边慢慢滴下,滴在了她的常服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 尹济伸手将酒杯扶了起来,放在了她手中,拿起酒壶替她重新斟满,然后拿起了自己的酒杯与她碰了一下:“请。” 他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 沈未很想问问他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尹济不再提,仿佛故意将她吊着一般。她又不愿意主动去问,便将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沈大人果然爽快。” 尹济的话就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沈未的心湖之中,虽然沉下去了,却留下一圈圈涟漪漾开,水面始终无法再次平静下来。 不过随着越喝越多,她的脑中混沌了起来,刚刚的事情仿佛都成了错觉,被她抛在了脑后。 不知什么时候,她就靠在了尹济的怀中,手里还拿着酒杯。 乍一看还以为是两个男子滚在了一起,仔细一看沈未此时的容色,两人搂在一起还是十分旖旎的。 尹济也喝了不少,俊朗的脸上泛红。“沈大人是不是喝多了?” 沈未倚在他怀中抬头,自下而上看着他,对上了他幽深的眼睛。大约是酒喝多了。她看尹济竟然变得顺眼了起来。 温香软玉在怀,鼻间的酒香之中混着淡淡的荷香,六月底七月初这么炎热的日子抱着一副冰肌玉骨,还不断地在他怀里动着,隔着衣服隐隐的凉意都让他舍不得放手,若是能毫无阻隔地与她相贴,该是何等的慰藉,尹济不由地想起了那让他念念不忘的情景,一股热流汇集向了小腹处。 这种事情大概有了一次便会食髓知味。 他的眼底像是有一团火焰升起一样,胶着地燃烧。火焰之下是她的影子。沈未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了一样,就连目光也移不开,像是要被吸进那团火焰之中一样。 瞬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只有两人逐渐急促起来的呼吸。 不知是谁先打破了这僵持凑近了一些,使得那团火烧得更旺。 **,等沈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与尹济吻在了一起,身体紧贴着。 她知道是他有意引诱,而她也是有意被引诱。 大概真的是今天的心情太轻松太好了。 这一吻便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停下来的时候。那壶酒不知道被谁的动作碰到,整个倒了下来。酒水汩汩地沿着桌子流下,流在了他们牵扯在了一起的衣服之上。 唇齿交融,空气中弥漫的是回味甘甜的酒香。 感觉到后腰的腰窝处被隔着衣物摩挲着,沈未只觉得那一处有种蚀骨的酸麻蔓延向全身,让她控制不住颤抖,心底生出一种渴望被慰藉充实的期盼出来。察觉到尹济要有进一步动作,她轻轻推了他一下,顺从了自己的内心和身体,低声提醒道:“去将门关上。”她清冷的声音里混杂着一丝撩人的粘腻。 她这态度便是默认了顺从了。 尹济勾起唇又在她那泛着晶亮的唇上反复辗转了几下,才松开了她起身走过去关门。 将风月隔绝在外后。尹济转过身,看到沈未的常服凌乱,衣襟微敞,两颊泛红的样子,身下已经开始发疼了。 他上前,在她的惊呼声之中将她横抱起,走向了床榻。 悱恻的缠绵,摇曳的身影,伴随着满足的喟叹,一夜旖旎纠缠。 有了上一次的教训。第二日尹济醒的很早。 看到怀里的人还在睡着,白得发光的肌肤上都是自己留下的痕迹,他终于觉得自己不是被白睡的那个了。 他搂着沈未的那只手沿着她后背的曲线摩挲着,那背上的伤疤突起的很明显,仿佛一块美玉上产生了一条裂痕一样叫人遗憾惋惜。 后背痒痒的感觉让沈未醒了过来。 对上尹济轻佻的笑容,沈未退了退想要离开他的怀抱。昨夜她喝多了,却又对自己做的事情有些印象,疯狂得让她脸红。 “醒了?” 尹济晨起的声音带着一丝低哑。 他说着就要吻她的额头,却被沈未推了开。 她这一推像是把尹济惹恼了,他忽然翻身覆在了她身上。沈未自颈项处开始染上了红晕,皱着眉去推他,提醒道:“我还要去文渊阁,你的事情比我还要多,不起来?”开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哑,喉咙干涩。 尹济居高临下看着她羞恼正经的样子,失笑:“沈大人提醒的是。”说罢,他低头吻上了她的唇,直到两人都呼吸急促才放开她。 昨夜来喝酒的时候未想过要留宿,是以沈未没带公服,尹济的穿着又太大,最后只好让尹济派人悄悄去官舍拿了一趟。 这样一来一回,沈未去文渊阁就晚了一些。 她到的时候张安夷已经到了。 抬眼看到她神色之中的疲惫,张安夷问道:“昨夜没睡好?” 这张二的眼神也太好了。 沈未立即离开了他的视线假意去做别的事情,嘴里回答道:“昨晚喝了一些酒,喝得有些多。” 看着她不自然的神色,张安夷也没有问下去。 裘林昨天已经入狱,他们现在手里握着先前户部查出来的一大堆名单,接下来就是要内阁拿着这份名单开始将属于裘太后的派系剔除了。 虽然裘太后已经大势已去,但是还要防着他们奋力反扑,是以接下来他们还是要谨慎一些的。 “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我会配合,你的心思多花些在吏部上就行了。” 未来的一段日子将不断有官员被革职查办,官职空缺自然需要填补,这其中也有很大的讲究,张安夷也不会轻松。 张安夷、沈未、尹济三人各司其职。 沈未始终坐镇文渊阁。几日下来,她发现收到了不少弹劾尹济的折子。这其中有的是御史真的对他的行事作风不满,也有的是裘太后派系最后的反击。有参他滥用职权的,有参他贪污受贿的,各式各样的名目都有,甚至还有参他在男女之事上混乱的。 沈未看着这些折子。心中生气。换做以前,她恐怕会添油加醋,将折子全都送到圣上那里,可是现在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站在尹济那边了。 尤其让她生气的是那条参他在男女之事上混乱的。 最后她将这些折子全都扣了下来,丢进了香炉里烧了。 这些折子上来多少她烧多少。 忙碌了将近十日,终于有了能缓和的时候,沈未想起来还没去看张青世,便特意让人去搜罗了一些好东西,买了些好吃的准备去看他。 跟她同一天去的还有尹济。 在张府外的大街上两辆马车相遇的时候,沈未皱了皱眉。 “先前说了要同沈大人一起去看干儿子的。”尹济笑着道。 沈未觉得他这句话很是有歧义。张青世是他的干儿子,他那句话一说,好像张青世成了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干儿子一样。 “一会儿进去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她警告道。 尹济点头:“自然。” 穿云院,得知干爹和沈叔叔一起来看他了,张青世高兴得不行,上来就一口一个“干爹”、“沈叔叔”,把他们两人十分受用。 尹济干脆将他抱在了怀里,掂了掂玩笑着道:“看来你过得不错,又胖了些。” 张青世立即扁嘴。 阮慕阳原本以为他们之前是开玩笑的,没想到这两人真的一起来了。心中有些诧异。 她将两人请到了厅堂之中,让红釉上茶。 尹济将张青世惹恼了,进屋后他便朝沈未伸手,要沈未抱。 沈未十分喜欢他,自然是将他抱了过来,揉了揉他的脸。 尹济看着她抱着孩子目光温如的样子,心中一片柔软。 “嫂夫人这几日身体如何了?”沈未关心地问道。 阮慕阳现在已经有将近八个月的身孕了。先前张安夷“失踪”的那几日,她确实很操劳,身子也很虚弱,后来大夫看过了。近几日在好好补回来。 她笑了笑道:“多谢沈大人关心,我现在挺好的。” 沈未点了点头:“看到嫂夫人气色好些了,看到青世也没事我就放心了。” 在她怀里的张青世不曾安分过,一直在乱动,而且尹济还一直在逗他。一不小心,随着张青世的动作,沈未的衣领被拉下了一些,虽然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还是被张青世看到了。“沈叔叔也被虫子咬了呀。” 他忽然开口,没头没尾的让在场的三个大人都愣了一下。 张青世奶声奶气地说道:“我刚刚看到沈叔叔脖子下面红了一块。”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是大人却是懂的。 沈未的脸立即不受控制红了起来,下意识瞪了尹济一眼。她身上的痕迹自然是他留下的。自从有了那夜借酒放纵后,他们便始终保持着那样的关系。白日的时候大多数都各忙各的,大约是这段日子实在太忙太紧凑了,晚上离开宫里他们便会觉得一下子空下来有些说不出的寂寥。 一次之后发现欢好虽然有些累,但是能让自己放松下来晚上睡个好觉,沈未便不再排斥。反正她这一世都没办法嫁人了,与尹济这样也没什么。想通了之后,她便遵从了自己的内心。 尹济自然是求之不得。两人在一起便是**。当然沈未不会让自己怀上身孕的,大多数时候她都让尹济泄在外面。有时候两人都太过投入忘了,第二日她便喝药。 许多时候都是沈未去尹府,偶尔尹济也会亲自去沈未的官舍。 沈未现在的身上的痕迹就是他昨夜刚刚留下的。 面对她眼神的控诉,尹济丝毫不觉得心虚,回以一笑。 阮慕阳是过来人,自然也知道沈未脖子下那痕迹是怎样才会来的。只是尹济是女扮男装啊。 就在她心中疑惑不解的时候,她发现了沈未和尹济之间眼神的交流。沈未的眼神里带着些羞恼,分明就是&s;&s; 她身上的痕迹多半跟尹济有关。阮慕阳没想到他们两人竟然在一起了。可是沈未是女扮男装入仕,一旦被发现就是欺君的大罪,他们怎么敢? 察觉到了阮慕阳的目光。沈未心中紧张了一下。 就在阮慕阳心情复杂,不知是喜是忧的时候,张青世又开口了:“怎么经常有虫?我娘也经常被咬,却从来没有咬我的。” 此话一出,阮慕阳的脸也红了起来。很少有这么丢人的时候,她恨不得将张青世的嘴封起来,心里又将张安夷恼了一遍。 在尴尬的气氛下,沈未和尹济起身告辞。 阮慕阳脸皮薄,自然也没有留他们。 唯有张青世的小脸上满是疑惑:“干爹和沈叔叔怎么这么快走了?沈叔叔的脸怎么这么红?” 他看向阮慕阳,发现阮慕阳的脸也有些红。又问:“娘,你的脸怎么也红了?” “都是热的。”阮慕阳面不改色地说道。 张青世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从张府出来,沈未脸上的温度还没有褪下去。她冷冷地看着尹济,语气里又带着一丝愁苦说:“这下多半被嫂夫人看出来了,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发现我是女子的事情。”她有感觉阮慕阳看出来了她跟尹济的事情,但是不知道她知不知道她是女子。 事关重大,她不想让人家知道自己女扮男装,可是让人误会她跟尹济两个男人在一起,她也不愿意。 相比之下,尹济镇定多了。他心情极好地看着沈未慌乱的样子,笑着道:“说不定她早就看出来了。” “你住嘴!” 尹济回想起她刚刚抱着张青世的样子,又说道:“你很喜欢孩子?有没有考虑过生一个?” 说到这里,他忽然靠近她耳边:“和我。” 沈未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乍然想起了一起喝酒那晚,她说他不能舍弃现在得到的,他问她若是他能呢? 原先这段记忆早就模糊了,现在却一下子想了起来,十分真切。 晚上张安夷从吏部回来,阮慕阳跟他说了今天尹济和沈未来看张青世的事情。她想了想,决定将发现的事情告诉他。 “我瞧着沈大人和尹济他们二人&s;&s;关系似乎不一般。”她的脸皮薄,露骨的话说不出来。 对此,张安夷并不惊讶,仿佛什么事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一样。 “夫人怎么知道的?”他的语气十分温和。 想起了白日里的窘境,阮慕阳脸上红了红,道:“我看见了沈大人脖子下面的吻痕。” 原来这便是她脸红的原因。张安夷揶揄地笑了笑。 被他笑得不好意思了,阮慕阳转移了话题,问道:“你早就知道了?我担心他们这样下去,沈大人女扮男装的事情会被发现。”她疑惑张安夷为什么知道了却没有阻止。 张安夷自然不会阻止了。 他乐得看着尹济有心上人。 “沈四空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也劝过她,她却不愿意离开朝堂,若是尹济有这个能耐说服她,最好不过了,大家就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张安夷语气温和地说着自己的想法,“他们二人都不是容易轻易路出马脚的人,我也会在一旁观察着事态。” 他的意思便是要暗中替他二人警惕着了。 原来他早就在替沈未打算了。阮慕阳看着眼前这个温和、儒雅、目光之中能包容一切,肩上能担负起江山的男人,心中除了安心之外,还有一种仰慕之情。成亲到现在,她对他的仰慕之情没有消散过。 她的目光让张安夷很受用。伸手将她搂在了怀里,吻了吻她的脸颊。 阮慕阳一直很欣赏沈未,也一直很怜惜她。若是她能过上女子的生活自然是最好的了,尹济她也是了解的,虽然表面上轻佻,实则心中善良有担当。 他们确实很般配。 一个月后,元帝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清查以朝廷到地方将近百名官员落马被革职告终。 地方上,贪污**最严重的金陵一带,惩治了许多官员,大多是裘氏的亲系。朝廷还特意派了御史巡抚江南,几乎将金陵织造的权力架空。朝中,以裘林和裘桐为代表的裘太后派系也被彻查。裘林被革去官职后重打了二十杖,鸿胪寺卿裘桐也涉及贪污,被革职查办。 裘家毕竟是裘太后的娘家,裘太后是元帝的亲生母亲,元帝还是留有余地的,没有重惩。大势已去的裘太后再也没有了办法,正式退居后宫养老。 有惩罚,自然也有褒奖。 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中极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内阁首辅、少师张安夷进太师。正一品,正式位列三公。 吏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沈未,加封少保,从一品。 户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尹济,加封少傅,从一品,与沈未一同位列三孤。 元帝终于亲政,动荡了许多年的朝纲稳定了下来,自此即将开启的是一段盛世,史称新德盛世。 作为本朝最年轻的内阁首辅。经历过大起大落,张安夷成了光华百年以来在史书上留下最浓墨重彩一笔的权臣,后世几百年里也一直无人能够超越。“张安夷”这三个字必将成为后世许多士子所仰望尊敬的名字,是光华的传奇。 两个月后,张府,穿云院。 伴随着阮慕阳的叫声,下人们神色紧张地进进出出,大气都不敢出。 今日是她临盆的日子。 张青世跟在张安夷旁边,一同在屋外守着妹妹出生。听着他娘的声音,他被吓得不轻。小脸上满是紧张。 过了许久,孩子清脆的哭声终于打破了这紧张的气氛。 在屋中的珐琅先跑了出来,脸上带着喜色道:“恭喜二爷,夫人又生了个小少爷。” 张安夷显然也松了口气。 可是在这时,张青世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我要妹妹,我的妹妹呢。”期盼了十个月的妹妹最后变成了弟弟,他大受打击,仰着头哭得惨烈极了。 虽然他哭得甚是可怜,可是旁人看着都忍不住想笑。 就在这时,产婆又跑了出来,满脸激动地说:“恭喜张阁老,夫人这一胎是龙凤胎,又生了个小姐。” “太好了。”红釉最先高兴地叫了起来。 张青世的哭声戛然而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哭声里缓过来,差点被口水呛到。 “小少爷,你有妹妹啦。”红釉道。 张青世反应过来有妹妹了,一下子又激动地笑了起来,脸上还挂着泪水的样子可爱极了。 生完孩子,阮慕阳累极了,知道自己这一次生了一儿一女,她满是汗水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们成亲那年,张安夷十九岁,她十七岁。他参加科举、入翰林成为天子近臣,最终成了内阁首辅,她处处小心,也终于向上一世的仇人报了仇。相伴多年,生生死死,共同经历了两次皇位的更替,看着一个个不可能扳倒的敌人倒下,到如今他们终于儿女双全了。 她最庆幸的便是有重活一世的机会,然后与他成了亲。 何其幸运。 番外 江洛篇(一) 洛钰出嫁是在武帝最后一年的五月十五。幽阁. 因为那时候许多人家怕遇上国丧,都提前在这个时候成亲,但是洛钰出嫁是最风光、一时无人能及的。 原本洛钰对她祖父安排的亲事十分不满意,觉得成亲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怎么能这么随便呢?直到一次江寒云来洛府,她偷偷躲在屏风后面看到了他的模样。从小就生活在世家贵族,她对那些纨绔弟子的作风和姿态是看腻了十分不满的,看到江寒云她才知道原来还有这么举止端正、气度不凡、谦和之中又隐隐能看见傲骨的男子。 她的脸红了起来,再也不去反对这门亲事了,反而隐隐带着期盼。 很快就到了成亲那日,等到坐在江府的新房之中,洛钰还是恍恍惚惚的,想着那仅仅见过一面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的江寒云。 这就是他们的缘分吧,她想。 “下去吧。” 忽然想起的脚步声让洛钰紧张了一下,身子不自觉地绷直。 江寒云的声音也很好听。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便是关门的声音。早已经沐过浴的洛钰看着江寒云朝自己走来,脸上带上了一丝羞怯。出嫁之前,她的母亲教过她。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除了害羞和害怕之外,她心底还有一点期待。 当江寒云走到洛钰面前停下来的时候,洛钰的脸已经红透了,好在这房中当初都是红色,不是很明显。 她心虚地低了低头,不好意思去看他,却也正好错过了江寒云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的情绪。 “夫人。”江寒云叫了一声。 洛钰是被从小宠到大的,娇憨刁蛮,很多时候不爱讲规矩。江寒云这一声规矩的“夫人”无端让她觉得太过生分了,她抬起头看向他,眼睛亮亮地说:“我在洛府的时候爹娘都叫我钰儿。” 想想又觉得江寒云这么端正的人恐怕一时很难叫出口,她又补充道:“或者直接叫我洛钰。” 江寒云大概就是这么严肃的人,脸上没有明显的喜色,但是好早满室的红色衬得他看起来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好一些。 想来他就是这样的人,实际上心里也是高兴的。 “洛钰。” 没有听到他亲昵地叫一声“钰儿”,洛钰心中有些失望,但是随即又觉得这样叫至少比“夫人”亲切一些,心中涌上喜悦。可是这种喜悦没有持续多久。 “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你先睡吧。”说完,江寒云拿了些东西,转身离开了。 洛钰愣住。他不喜欢她吗? 但是很快洛钰又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江寒云平日里对她很好,陪她回门,江夫人有些不喜欢她,为难她的时候,他就会护着她。 想必他是有什么原因才不跟她圆房、或许是不好意思吧。当时的洛钰如是想。 要是他不好意思,她便主动些好了。身边的丫环给她出了许多馊主意。 一天晚上,洛钰沐浴之后穿上抹胸,外面套上了一层轻薄的纱衣,借着给江寒云送宵夜,闯入了他的书房。 那时候江寒云正在看书,听到有人推开门,他抬起头。看见是洛钰,他有几分意外,问了句:“你怎么来了?”随后,他有低下了头,似乎书上有什么十分好看的一样。 “我让厨房煮了些汤。”洛钰走到江寒云的案前将汤放下,然后缓缓地走到了他身后。 隔了一会儿,江寒云像是才意识到洛钰没有离开,侧头看了她一眼问:“你怎么还不回去休息?”这一看,他才看到洛钰的穿着。她的身姿曲线在一层薄纱下十分分明,突出的地方饱满有致,该细的地方不盈一握 洛钰趁他愣怔的一刻,从背后贴上了他的身体,双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缓缓揉捏了起来,像是要给他捏肩。可是力道根本不够,像是在一下一下地撩拨一样。 在身前贴上他的时候,洛钰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紧绷了一下。她微红的脸上闪过了得意之色,更加大胆了起来,声音轻轻地问道:“你可觉得有些乏?我替你捏一捏。” 江寒云像是猛然回过了神来,握住了她作乱的手。“洛钰,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他的声音听起来跟平时有一点不一样。 在他伸手制止她的一瞬间,洛钰就有些想退却了,听到他声音里的异样,她决定咬咬牙,一鼓作气。 “你同我一起回去吗?”被抓住手,她干脆整个人压在了他身上,将全身的重量交给他。 可是她的动作像是把江寒云激怒了一般。 “洛钰,注意你的身份,不要做这种下作的事情。”他的语气严肃,仿佛是学堂里严厉的先生在教学生一样。 下作? 洛钰的身体猛然僵住。 从未得到过这样的评价,她心里委屈极了,可是多年来的骄傲让她无法哭出来。她的脸上一片通红,难堪极了,觉得自己在被人审判着,浑身每一处都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咬住了唇挣开了江寒云的手,转身离开。 一打开书房的门,外面一阵凉风吹得她瑟缩了一下。武帝的丧期都过去了,已经入秋了。 她万分后悔自己今晚的这个决定。她一个天之骄女,何须做到这样? 就在她一只脚要踏出去的时候,肩上重了一下。 江寒云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身后,拿了件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感觉到像是被她的气息包裹着一样,洛钰欣然转身,对上了江寒云复杂的目光。 江寒云移开了目光道:“别着凉了,回去吧。” 洛钰点了点头。一下子从地狱回到了天堂,她的心情好极了,连唇都是弯着的。或许江寒云对她不是不喜欢,只是真的是因为太正直,不好意思。 第二日。事情不知道怎么在江府里传开了,江府的下人们看见她都偷偷地笑,议论纷纷。 江夫人派人来将洛钰叫了过去。 洛钰一到,便听到江夫人冷冷地喝道:“跪下!” 知道是因为昨晚的事情,洛钰乖乖跪了下来。江家的家风严谨,江老爷走得早,是江夫人独自养大一儿一女,江寒云还小的时候整个江家都是江夫人一个人在支撑,是以她十分严肃。 “你可记得你的身份?你身为江家的少夫人。竟然做出如此败坏家风的事情。”江夫人被洛钰气得不轻。 洛钰之所以愿意跪下,之所以之前愿意忍让,是因为江夫人是江寒云的母亲。要知道,她洛钰,除了祖父之外就没带怕过谁的,就连徐妙露在她面前都得吃亏。虽然自己做的是有不对,可是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母亲,那是我夫君又不是别人,我并没有伤风败俗。”洛钰坦然地说道。 江夫人没想到洛钰做了这么大胆的事情。现在府上的下人全在嘲笑她,她还能这么理直气壮。她被气得不轻,道:“你嫁到了我江家,就要将江家的规矩,不让你吃点苦头恐怕你今日是不会知道错的。” “我们是夫妻,有什么不能做的?” 江夫人被她气得脸都红了:“来人,请家法!” 从来只有洛钰打别人的份,从来没有被打的时候。可是要打她的是江寒云佛母亲,是她的婆婆。她只能一声不吭地忍着。 直到后来江寒云回来,将她抱了回去。 江寒云是吃江家的家法长大的,自然知道是什么滋味。看见洛钰的丫环站在一旁眼睛都哭红了,他道:“去叫大夫。” 丫环下去后,房中只剩他们两人。 看着洛钰疼得脸上苍白,额上直冒冷汗,江寒云问道:“怎么样了?很疼?” 洛钰点了点头。 江寒云轻声叹了口气:“我看看你的伤口。” 他要去碰她的时候,她躲了一下,显然是生气了。 “母亲只是一时生气。下人们我已经警告过了,不会再有人提起这件事。这件事过去了,让我看看你的伤口。”不知不觉中,他的语气柔和了下来。 洛钰背对着他自己解开了衣服,拉开衣襟将整个背露了出来。 上面的伤口触目惊心。 江寒云皱起了眉,更让他意外的事她竟然没有穿小衣。 就在这时,洛钰忽然转过了身,上半身就这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这他的面前。肌肤细腻,饱满起伏,如同雪地里的两朵红梅一样。 “洛钰,你做什么?”江寒云艰难地移开了眼。 实际上洛钰此刻心里是十分紧张的,从来没有让一个男人看过身子,她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故作镇定,声音里不细听听不出那一丝颤抖:“是你说要看我的伤口的啊,我脖子上也伤了。”她的脖子上确实有一条伤痕。 其实,今天她是故意激怒江夫人的。 “我&s;&s;看过了,你把衣服穿上吧。” “衣服磨得我伤口疼。”洛钰横了心耍无赖。 江寒云在看过她那一眼后却始终再未看过她。“既然这样,那我便替你将帘子放下,等一会儿大夫过来吧。”在他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洛钰倏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害怕她就这么从床上掉下来,江寒云下意识停顿了一下。 这一停顿给了洛钰可趁之机。 她跪在床上,两条白皙的手臂搂上他的脖子,整个人像是挂在了他身上一样,然后闭上了眼睛红着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唇。 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柔软,江寒云僵硬了一下。 唇上的温热和湿意还有独属于女子的香甜化作了热流侵入了他的身体,向他的小腹汇集,让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一瞬间的失神后,江寒云紧抿着嘴唇,伸手去推她。 刚刚触及她细腻的肌肤,便听到洛钰可怜地叫了一声:“疼,你碰到我的伤口了。” 江寒云下意识收回了手。 闭着眼睛吻着他的唇的洛钰眼睛偷偷睁开了一条缝,得意地勾了勾唇,随后更加卖力。江寒云的手再次碰上她,要推开她的时候,她又委屈地叫了一声,像是要哭了一样。 几次下来。江寒云去推她的手不知怎么变成搂上了她的腰与她紧贴在了一起,唇上也化被动为主动,吻得洛钰几乎喘不过气来。 唇齿交融,那种柔滑的触碰是十分微妙亲密的,两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一个血气方刚,一个如花似玉,又是名正言顺的夫妻,没什么不能做的。 直到洛钰后背上的伤口被碰到,发出一声轻吟。江寒云才猛然回过神来。他费尽了自己所有的意志力,额上冒了汗,才将洛钰艰难地推开。分开的时候,两人之间连着一条银丝。 洛钰还有几分恍惚,没有回过神来。 江寒云看了眼她晶亮的唇,声音低哑地说:“大夫一会儿该来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洛钰好一会儿才将呼吸平复,方才与江寒云相拥,身上的热度和心底的渴望有些羞人。却又让她有些窃喜,那种感觉好极了。她相信江寒云也是享受的,因为她感觉到他起了反应。 至于为什么他后来又推开她,大概是因为她有什么地方不够好或者应该再主动一些才是,反正来日方长。她从来没有向别人透露过自己在江家过得不好,在旁人眼里,包括她的祖父眼里,他们夫妻都是很恩爱的。 可是后来洛钰才发现一切都是她一厢情愿。并不是只要她去努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能有进展。 江寒云对她没有一点感情。娶她完全是为了利用她。 平乐四年和新德元年交替的这段黑暗的日子,她这一生都无法忘记。 她成了洛府的罪人,想死死不了,想活活不下去,就连见亲人们最后一面的机会也没有。在洛府满门被抄斩的前一日,她被押送去了黄州,临走前,任她怎能苦苦哀求,江寒云始终不肯网开一面。 洛钰之前从没吃过苦。出门不是马车就是轿子,哪里自己走过那么多路?带着枷锁徒步走出京城她脚下便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可是负责押送她们的官差严厉极了。 能坚持一天已经是洛钰的极限了。第二日,她累得脑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没办法想了,神情麻木,耳边官差的呼喝声根本听不见,只能恍恍惚惚看到他们的嘴巴在动,脚下靠着本能在支撑。 她一开始想着能在流放的路上死了也是一了百了了,可是现在累得根本连“死”都没力气去想。 同她一起的还有五个人。都是要被一起流放黄州的。 大概是快正午的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洛钰已经几乎没有感觉了,木然地看过去,看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倒在了地上。 一旁一个同样带着枷锁的老人哀求道:“官爷,那个大嫂看起来似乎要不行了,停下来休息一下,给她找个大夫看吧。” 官差对老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举着手里的鞭子恐吓道:“起来!再不起来信不信我抽你?” 躺在地上的妇人依旧一动不动。她怀中还在襁褓里的孩子大声哭着。 “我还不幸了!”官差动手狠狠在妇人身上抽了一下。 鞭子发出的声音很大,让旁边的人不自觉缩了一下脖子露出了畏惧的表情。 躺在地上的妇人只是抽动了一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她怀里的孩子像是被吓到了,哭得更大声了。 原本麻木了,什么也听不到,即便看着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的洛钰耳中逐渐听到了孩子的哭声,所有的感官像是慢慢回了过来。 “住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两个官差和其他的人朝她看来。在他们的目光下,洛钰脚下踉跄地缓步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洛小姐吗?”官差的语气之中带着明显的嘲弄。 洛钰只当没听见。她看了眼那妇人,虽然没看清她的脸。但是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又看了看其他人,他们这六个人可以说都是老弱病残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日头几乎在正中央,差不多要到午时了。她的亲人们此刻正在刑场上,刽子手的大刀已经对准了他们,而她这个罪人却还活着。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红了,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了下来,静默无声的绝望,心灰意冷。 罢了,她自己都不想活了,还管别人干什么? 死了反倒解脱了。 洛钰闭上了眼睛,身体仿佛要失去了重心,随时都要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这时,另一名犯人叫道:“她吐血了!官爷,求求你们了,让看看大夫吧。” 慌张的声音让洛钰睁开了眼。 那个倒在地上的妇人吐血了,她怀里的孩子还在哭泣着。 洛钰心下不忍。“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吗?”她回身问官差。 知道她的祖父已经失势了,洛家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她也不再是不可一世的洛家小姐了,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 出乎她意料的是官差很爽快地答应了。 其他人很感激地看着洛钰。 洛钰很想朝他们笑一笑,可是她笑不出来。她坐在了一旁。 在流放的路上死掉的人不少,上面根本不会追问,是以那两个官差根本不关心那个晕过去的妇人,两人拿出了干粮和水吃了起来。 倒是其他几个犯人主动照顾起了那个妇人,给她喂水。 忽然,一个大娘惊呼道:“她的鼻子也开始流血了!” 似乎只有几个呼吸的时间,等官差过去探鼻息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大概那个妇人本来身子就不好。 “死了,这孩子怎么办?”一个官差对另外一个说。 “还能怎么办?留下来自生自灭吧。” 没有一个人反对。他们才刚刚出京城没多远,要走去黄州还有很长的路。他们都是罪人,身上带着很重的枷锁,自己能活着到黄州已经是不容易了,谁还顾得上一个孩子?只能看这个孩子的造化了。 “好了,休息差不多了,起来赶路了。快!”官差催促道。 死了一个人,其他几个犯人有些低落。孩子的哭声让他们不忍,可是又无能为力。 洛钰在官差的催促下站了起来,看向了那个依旧在妇人怀里哭泣的孩子。她先前跟江寒云也成亲了好几年,若不是一直没有圆房,孩子恐怕早已经会走了。 她动了恻隐之心。 可是她自己都已经是行尸走肉了,有什么资格去可怜别人? 孩子的哭声充斥的她的耳朵,让她的脚下像灌了铅一样,怎么都迈不开步子。 “洛小姐?”官差见她站着不动。催促道。 洛钰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恢复了清明,咬了咬牙看向那孩子,走过去抱了起来。虽然她现在什么东西都不是,连自己怜悯不了,但是还是不自量力地抱起了那个孩子。 官差因为她的举动愣了愣,不确定地问道:“洛小姐,到黄州一路上很苦的,您这身子。还要抱个孩子,撑得住吗?” “走吧。”此时的洛钰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了起来,挺直了脊背,宛如那个高高在上的世家小姐。 她能活到什么时候,就把这孩子照料到什么时候吧。 接下来的日子,照料这个孩子便成了洛钰坚持到黄州的动力。她没有照料孩子的经历,闹了许多笑话,好在同行的大娘懂,帮了她不少。在去黄州的路上。每一天她都在忙碌和辛苦中度过,什么都来不及想。 就这样撑着、熬着,她居然活着到了黄州。 黄州,这是一个与京城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洛钰长这么大从来没出过京城,没想到终于有机会出京城了,却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独自一人被押解而来。 到了黄州之后她也没有轻松过。官府给他们这些犯人安排了住处,晚上有住的地方,白日里却要去做工。非常的累。 小孩子长得就是快,不过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个被洛钰救下来的孩子看着就比原先大了许多,对她也越来越依赖,就像是她自己的儿子一样,这种新生的力量让她自心中感觉到了希望,似乎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她给这个孩子取名叫洛简,希望他这一生简简单单的,平安喜乐,对外称这个是她的亲儿子。 没错,她决定将这个孩子抚养成人。 在洛钰每日辛劳做工、一心抚养洛简,忙的一点空闲都没有的时候,黄州城新来了个知府。 城里的人对这个知府议论纷纷,听说这个知府来头不原先是京中的大官。至于为何会来黄州做知府就未可知了,大约多半是得罪了圣上。 对于这些,洛钰是一点都不知道的。 番外 江洛篇(二) 住在石场附近的村民都知道最近来了个带着孩子的俏寡妇。.. 这个俏寡妇是因为犯了什么事被流放过来的。平日里她很少跟旁人说话,休息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一旁,眼睛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她与旁的女人很不一样,看起来身份非常不一样,安静的时候浑身那股气势叫人不敢靠近造次。 这个俏寡妇便是洛钰。 采石场的活是十分苦的,尤其她还是个女子。从前在京城里锦衣玉食,十指连阳春水都不沾,更不要说干这些粗活了。没几天原本细嫩的手就被磨得全是细细的血口子。可是她好像没有知觉一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一句怨言都没有,始终坚持着。 有些男人见她长得漂亮,存了几分心思,主动要帮她,全被她看也不看一眼地拒绝了。 明明是个流放过来的犯人,不跟任何人说话的样子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谁都看不上的样子,一顿时间下来惹恼了好几个主动献殷勤的男人。其中就包括附近南翠村有名的混子刘仲响。刘家有些小钱,在南翠村算是最好的了,是以他有在附近横行霸道的本钱,家里已经有三房妾室了。 一天傍晚,洛钰从采石场回来。她的住处是在附近的一个茅草房,平日里三顿都是和在采石场干活的人一起吃的,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吃。她已经这样了,对吃的已经不讲究了。可是洛简才十几个月大,每天拿馒头泡水和成糊糊给他吃,恐怕他会撑不住。 或许当初将洛简留在那里,他会有不一样的际遇,若是被有能力的人捡了去养,恐怕要比现在跟着她受苦好上千万倍。 就在洛钰抚摸着洛简软软的小脸,心里想着当初执意将他抱起来带到黄州是对是错的时候,外面传来了动静。 “谁?” 伴随着敲门声,屋外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洛娘子在家吗?我是石场的。” 因为门外是男人,洛钰存了几分警惕,走到门边看了眼身边自己随手就能拿到的镰刀,才慢慢打开了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看到是刘仲响,她皱了皱眉便要关门。 刘仲响眼疾手快抵住了门,目光贪婪地在洛钰的脸上打转,笑着说道:“洛娘子这么着急关门做什么呀?我是来看看洛娘子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在洛钰看来,刘仲响这样贪婪好色的人简直粗俗不堪,以前洛府的下人都不知道要比他好上多少倍,觉得看一眼都脏了眼睛。她声音冷冷地说道:“我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谢谢。” “别着急啊。”刘仲响看着洛钰。茅草房里很黑,门只打开了一个门缝,外面的光照在洛钰的脸上,将她的照得十分白净。那细腻的肌肤让刘仲响看得心里痒痒。他的几房妾氏加起来那皮肤都比不上洛钰的。 “洛娘子带着个孩子也不容易。孩子还需要养,你一个人就靠在石场干活恐怕很难养活,还白糟蹋了你这一身细皮嫩肉。不如,你跟了我,我让你在刘家享福。” 他的目光和语气让洛钰十分反感,一刻也不想跟他多说。她用力去推门,可是力气根本比不上刘仲响。“不用了,我不会给人做妾的。” 刘仲响笑了。这寡妇还挺有心气的。 他以为这是洛钰欲拒还迎,跟他讨价还价。要是能将她这样的人带回去,让他拿三个妾氏加一个正室换,他也是愿意的。 刘仲响加重了手上的力气,有几分急切,嘴里说道:“只要你答应了,我回去就把那几个臭娘儿们赶走。” 察觉到他的意图,洛钰暗道不要,警告道:“你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别啊,你想想,你还有个孩子,到时候我将你的儿子也收作养子,不比现在好?”刘仲响继续加大手上的力气,想把门推开。 正好这时候洛简忽然哭了,洛钰下意识回头,刘仲响趁着这个机会一把将门推开走了进来,伸手就要去抱洛钰,嘴里说着许多不堪的话。 从前刁蛮任性、手段厉害的洛钰可是这样就能让人侵犯的? 她随即抓起身旁的镰刀,毫不犹豫地狠狠砍向刘仲响的肩膀,砍进了他的肉里。 刘仲响疼得大叫了一声:“臭娘儿们!找死是不是?” 洛钰没有被他唬住,目光比起他更加凌厉:“找死的是你。” 剧烈的声音终于引来了旁边的人家。洛钰旁边一户是一对夫妻,两人忠厚老实,进来后就将他们两人隔了开。 随后惊动了更多的人。 刘仲响的肩膀上在汩汩地流血,疼得他脸色苍白。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他愤恨地看了看拿着染血的镰刀,一脸平静的洛钰,放狠话道:“臭娘儿们,你给我等着!” “洛娘子,你怎么惹上了他?”住在洛钰旁边的妇人担忧地看着她。 洛钰回答得很平静:“我也不想的。”她是洛阶的孙女,是洛家的小姐。即便落到这样的田地,也是不能受人欺辱的。 那妇人叹了口气:“恐怕接下来你的日子不好过了。” “多谢大嫂关心,走一步算一步吧。”说着,洛钰不管那些来看热闹的乡邻,转身回了屋子去看洛简。 没想到刘仲响隔了一日便来找她算账了。 那时候洛钰正在采石场干活,背上背着洛简。 刘仲响带来的人直接把她围了起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采石场的监工问。 刘仲响肩上有伤,行动不是很方便,走在了最后。他看向洛钰,笑了笑说:“我是来抓贼的,这个女人偷了我的东西。” “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洛钰皱着眉问。 刘仲响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一天前,我去你家,你趁我没有防备,偷了我的钱袋。”他的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暧昧。 此话一出,旁边看热闹的人偷偷议论了起来。 一天前刘仲响身上带血从洛娘子的住处出来,许多人都看到了。刘仲响的名声本来就不好,洛娘子又是个寡妇,一男一女在一起,指不定有什么事呢。 对于身边人的指指点点,洛钰听进了耳朵里,没有任何反应。她经历了满门被斩的巨变,被别人说几句又怎么了? 刘仲响看着洛钰这样就来气,对跟着他一起来的人说:“走,把这个小偷抓走!” 刘仲响的人把她抓起来肯定没什么好事,看到他眼中的得意,洛钰心中恶心,冷着声音说道:“你们又不是官府,凭什么抓我?我没有偷你的东西,不信我们可以去府衙,找知府!” “你以为知府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吗?人家会管你一个寡妇的事情?”刘仲响似乎被洛钰的话逗笑了,随即眼中闪过精光说,“不过你既然不服气,那我们便去找里正好了。” 洛钰直觉刘仲响的笑容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其中有诈。 “带走!” 看着洛钰被带走后,石场的监工匆匆离开了。 被带到里正那里,看着里正对刘仲响客气的样子,洛钰才知道里正跟刘仲响是一丘之貉。 这么大动静,这么多人,在洛钰背上的洛简有些不安,洛钰只好将他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拍着他的背安抚他。 “就是你偷了刘仲响的钱袋?”里正大概五十多岁的样子,又瘦黝黑,小小的眼睛里闪着精明之色。 洛钰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说道:“我没有偷他的钱袋子。” 里正挑了挑眉毛:“那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偷?” 从来都只有找罪证证明有罪的,哪有上来什么罪证都没有还让人自证清白的?洛钰好笑地看着里正说:“那我若是说方才里正你偷了我的东西了呢?” “胡说!我什么时候偷你的东西了?”里正气得站了起来。他从没见过有人这样的,这个女人怕不是傻了。 洛钰勾了勾唇:“那请里正你自己证明一下没有偷我的东西。” 里正这才知道自己被洛钰刷了,脸色十分不好看,气愤地说道:“好啊,偷了东西还想抵赖,跟我耍嘴皮子!” 刘仲响在一旁说道:“里正。你可要给我做主啊。” “你要把偷他的钱一分不少赔给他!”里正说道,“要是还不上,那你就去刘家做工!” 刘仲响看着洛钰得意一笑,对里正道:“多谢里正。” 他们两个显然是串通好了的,里正一直在帮着刘仲响。 “哥几个帮我把这个女人带回去。”说到这里,刘仲响的眼中带着淫邪。 洛钰去了刘家不就是羊入虎口只能任他为所欲为了吗? “站住!谁敢碰我!” 洛钰突然一声冷喝将所有人都镇住了。 她看着包括里正在内的所有人。她是曾经的内阁首辅洛阶的孙女,即便现在虎落平阳,即便现在洛家已经被颠覆,她骨子里洛家的气度是不会变的。她的祖父即便是奸臣,走的时候亦不曾低声下气。她怎么能受屈辱? 若是要让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倒不如死了干净。 至于洛简 她看向怀里咿咿呀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洛简,眼中闪过柔软和决绝。或许这也就是他的命吧。但愿来生他的命能好一点,活得久一些。或许她真的是被家里的长辈宠坏了,太任性了,即便落魄了还是一点气都受不得,一点都不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点都不懂什么叫忍辱负重。 最先回过神来的刘仲响道:“愣住干什么?还不赶紧把这个臭娘儿们抓起来?” 洛钰紧绷着身体看向不远处的桌角,抿起了唇。 在场的人没有人察觉到她的决然,没人察觉到她血溅三尺的决心。 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有人走了进来。 “慢着!” 走在最前面的是石场的监工。 刘仲响先是不满地皱了皱眉,随后客气地笑了笑说:“监工怎么来了,你身后的几位是?”他看向监工身后的几个陌生人,其中一人年纪不大。不到三十岁的样子,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监工道:“这是刚上任的知府大人,还不跪下?” 知府大人? 在场的人全部慌张地跪了下来,除了洛钰。她刚刚一回头便看见了江寒云。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江寒云怎么会在这里? 看到他,原先在京城的记忆便一下子涌上来,好的、坏的都有,她的眼睛控制不住地红了起来。 江寒云看了眼脸色苍白憔悴的洛钰皱了皱眉,随即移开目光看向旁人,声音之中不含一丝情绪说道:“将这些人都抓起来。” 很快,刘仲响和里正他们全都被江寒云身边的人抓走了,屋子里一下子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个人。 洛钰没想到会在这样狼狈的情况下看到江寒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情绪复杂得竟然第一反应不是恨、不是恨他不让她见亲人最后一面,而是感慨。“你竟然是新来的黄州知府?真是&s;&s;好巧啊。”最后三个字她说得很轻。 其实一点都不巧。 在京城那时洛钰已经活不下去了,在阮慕阳的提醒下,江寒云想到要给洛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想来想去只能让她先离开京城那个伤心之地,然后让她忙起来,当身体累到极致、每天都处于极度忙碌之中,她便能暂时将洛家的事情抛在脑后了。到时候他再想别的办法。 在决定将洛钰押解到黄州的时候,他便决定向元帝请旨来黄州任知府了。 洛简的出现是个意外,但是他毫无疑问成了洛钰活下去的理由。 刚到黄州,江寒云便想来看洛钰。他知道从京城到黄州一路辛苦,洛钰从小娇生惯养。肯定是受不住要吃很多苦的,可是他又不知道见到她该说什么,会不会惹怒她让她又想起那些绝望的事情,是以便没有着急来见她,而是跟石场的监工打好招呼,让他看着洛钰,有什么情况便来禀报他。 而他便借前来附近巡查为由,一直停留在县城里,不曾离开。 可是看着洛钰现在这样,他有些后悔了,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对不对。 “这便是你收养的那个孩子?”江寒云走到洛钰身边,低头看着洛钰怀里的洛简,伸出手指去碰他的手指。 若是他们像普通的夫妻一样,恐怕现在已经有第二个孩子了。 江寒云心中生出一股悲凉。他的目光移到了洛钰的手上,看到她伤痕累累的手,眼中沉痛,几乎想也没想的握住了她的手。他的眼中带着怜惜。这双有原先有多细嫩他是知道的,如今却满是血口子,就连指甲都断得没办法看了。 手猛然被他握住,感觉到了熟悉的温度,那种感觉像是被他呵护在这掌心一样,洛钰的身子紧绷了一下,随即用力挣开了他的手。 挣扎的动作让她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胸口起伏,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的声音有些凄厉:“江寒云,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不知道我恨你吗?” 其实洛钰也知道这不是巧合,可是她不敢深想江寒云为什么会来黄州任知府。她怕再次陷入那种两难的境地。 江寒云没有回答,而是看着她道:“我带你离开这里。” 他早该出现将她带离这里的,这样她便不用受那么多苦了。 洛钰猛然后退,待他如洪水猛兽一般避之不及。“哪里对我来说不是一样的?我哪里都不去。”现在,这个世间的每一处对她而言都是炼狱,唯独怀里的洛简是她的慰藉。江寒云的出现只会让她更加深刻地记忆起痛苦。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这样任性。江寒云的语气难得的强硬冷然:“有那样的人在,你说哪里都一样?若是我没来,你是不是想死?” 洛钰笑了笑,一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是啊&s;&s;” 说完,她眼前一黑。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个陌生的地方。她第一反应就是找洛简,发现洛简并不在身边,她着急得爬了起来下了床光着脚便跑了出去。刚一出去,她便撞上了一个下人。 “这位夫人,您&s;&s;” 洛钰推开了她,随后便看到了江寒云。 “洛简呢?”看到他的那一刻,洛钰便松了一口气。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江寒云一身青色的长衫朝她走来道:“洛简似乎病了,我让人在附近找了个妇人将他抱下去好好照料了,一会儿就抱回来了。大夫说你操劳过度,身子虚弱,要好好休养。” 洛钰只听到了前半句。 怪不得洛简这阵子老是哭。她只当是饿的,没想到是病了。 怪她不会带孩子,她心中自责极了。 就在洛钰出神之际,腰上一紧,身子忽然悬空了。 江寒云将她横抱了起来走向屋子里。 她控制不住惊呼了一声,随后用力挣扎了起来,捶打着他的胸口:“你放我下来!”触及到他的温度,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自己一松懈便贪恋这种安逸。 江寒云没有理她,一直将她抱进了屋子里放在了床上。 洛钰立即用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这被子虽然有些粗糙,但是比她在石场附近的茅草房里盖的要好多了。 “这是我先前在县城买下来的宅子,不大。只有一进,往后你便住在这里吧。”这几日江寒云一直都住在这里。他原先准备将这里当成一处住处了。 洛钰抿着唇没有说话。 江寒云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会让人给你找几个可靠的下人。” “江寒云,你现在这样做算什么?”洛钰忽然看口。她的眼睛盯着被面,空洞无神。 江寒云没有说话。 “你是可怜我,想要补偿我,还是想要将我当外室养?”洛钰慢慢地抬起了头,随着烛火照进去,眼睛里有了光亮,“我已经拿了你的休书,我们已经一刀两断,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寒云深深地看着洛钰。 现在的洛钰,周身像是长了刺一样。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娇憨了。 他张口,却被洛钰打断。她打断得很匆忙,仿佛是害怕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我身体不适要休息了,一会儿你派人将洛简抱回来给我。”说完,洛钰躺了下来,盖上了被子,翻个身背对了他。他们曾经是夫妻,虽然不曾有夫妻之实,却一度同床共枕,他将她的身子也看光了。 江寒云看了洛钰一会儿,终于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听到关门的声音。洛钰的眼睛里再次流下了眼泪,浸湿了枕头。 半夜,子丑交替之时,洛钰起身抱着洛简悄悄地出了房门,然后出了宅子。 同样是半夜,在洛钰离开后没多久,江寒云的房门被敲响。 “何事?”看到洛钰心中怜惜,江寒云心事重重很晚才睡着,睡得不深。 “大人,少夫人悄悄离开了,刚刚才走,要不要拦下?” 江寒云皱了皱眉。他深知洛钰的性子。想了想道:“先跟着她,不要让她发现。” 洛钰抱着洛简走出县城的时候已经天亮了。江寒云的人没有追过来,她松了口气,终于放心了下来。 她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走了一晚上的路,她的身子有些虚弱。 好在洛简很听话,一路上都在睡觉。她低头看着熟睡的洛简,眼中露出了久违的温柔和包容,轻轻地抚了抚他的笑脸。 当手触及到他的脸的时候,她猛然皱起了眉毛。随后,她用手探了探洛简的额头,心里慌张了起来。 洛简的身上很烫,像是发热了。 小孩子发热不是小事。洛钰慌张了起来。她太看重洛简了,洛简是她活下去的支柱,根本不敢想象若是洛简出事了她自己该怎么办,一时无措极了。 应该马上找大夫,可是她身无分文。 洛钰回头,看向在晨曦之中有些不清晰的县城大门,咬了咬牙折回了。 洛钰是一路跑着回到江寒云买的一进的宅子里的,到的时候脚下发软,满头大汗几乎要站不住了。 “江寒云呢?”她抱着洛简一路走进去。 江寒云得知洛钰出了县城又折回有些意外,随后猜到了大概的原因,便坐在厅堂里等着她。 看见他,洛钰仿佛看到了能够救命的稻草。急切地道:“江寒云,快让人去找大夫,洛简他在发热,像是昏过去了。” “洛钰,我可以救他,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寒云平静地开口道。 洛钰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陌生人一样。江寒云为人正直,鲜少会耍手段乘人之危。 可是他神色平静,仿佛真的在冷眼旁观一样。洛钰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疼。她喉咙干涩,艰难地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条件?” “要我救他,你便要一直住在这里。”看到洛钰紧皱着眉毛想拒绝,江寒云补充道。“放心,我很快就要会黄州城了,不会留在这里。这里是留给你们的。” 他的用心显而易见。 洛钰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他要用这种方式逼迫她接受他的好吗? 她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瓜葛,也不想接受他的好,可偏偏没有选择。洛简还在等着看大夫。“好,我答应你。”洛钰道,“但是我也有要求。我不需要任何人照顾,不需要下人。你也&s;&s;最好不要来打扰我。” 洛钰的性子江寒云是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妥协,若是逼急了她,她恐怕宁愿抱着洛简去自生自灭。 “好。”江寒云一声令下,立即有人出现从洛钰手中将洛简抱了下去。 “江寒云,你这又何必这样?”洛钰心情复杂地问道。 江寒云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给洛简诊治过的大夫来了。大夫恭敬地朝江寒云行了个礼道:“大人,小公子体弱,染了风寒,有些凶险,不过救治及时,脱离了危险,接下来需要好好调养,不宜再奔波了。” 听着大夫的话,洛钰自责极了。是她没有照顾好洛简。 “好了,你下去吧。”江寒云道。 大夫下去后,厅堂里只剩下江寒云和洛钰两人。 “洛简他没事了,你不用担心。”江寒云语气温柔地安慰道。 离开京城后,一路上那么苦,洛钰的心始终是平静的,一丝波动都没有,仿佛结了冰的面一样,可是自打昨天见到江寒云,便开始起起落落,再也不复平静。此刻得知洛简没事了,她松了口气。可随即,她想到了自己却不得不留在这里,住着江寒云买的宅子,受着他的恩惠,她的心情复杂极了,几乎要崩溃了。 一滴滴眼泪落了下来,在洛钰脚前的地面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点。 江寒云皱着眉,手不受控制地就抬了起来,想去替她抹去眼泪。 这时,洛钰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江寒云,我是喜欢你,到现在都是。”洛钰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洛家的事情,你坚持你心中的正义没有错,我身为洛家的子孙,站在洛家这边也没有错。错的是我们的身份吧,只能说是造化弄人。我这一生都不会再嫁给旁人,但是跟你&s;&s;也是不可能了。我们之间隔着上百条人命,对洛家而言,我是罪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哀求和痛苦的语气说道:“我们再也不可能了,你&s;&s;放过我吧。” 从前,洛钰觉得自己是洛家的小姐,只要看上的人也喜欢她,他们就一定能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她才明白,有些时候。即便相爱也是无法在一起的。这与她的身份无关,即便是只手遮天的大臣,或是皇族,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这便是缘浅,这便是有缘无分。 江寒云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终于收了回来。 半月后,洛简的病已经好了,在洛钰怀里生龙活虎的,咿咿呀呀有时偶尔能吐出一个不清晰的“娘”字。 江寒云在那日之后的第二天便因为府衙有事回去了,洛钰整日照顾着洛简,看着洛简一天天长大,心里平静了下来。日子过得很安稳。她现在不缺住处,可唯一缺的便是钱。 从前养尊处优的时候,她从来不用担心花销,可现在样样都要考虑在内。 她几乎没有能赚钱的法子,想来想去,只能卖绣品了。 只是,她从前被娇惯坏了,琴棋书画、女红没一样是学好的。 花了大半个月时间绣了两个绣品,她托住在隔壁的大娘一同拿去集市上卖。 将绣品交到大娘手上,她又犹豫着想要拿回来。 向来自信的洛钰也有窘迫的时候。她不确定地问大娘:“大娘,我这绣品真的会有人买吗?” 大娘看着上面绣的不知道是鸡还是鸭子的图案,安慰她道:“我拿去替你碰碰运气。兴许就有人喜欢呢?” 第二日,那两幅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绣品就到了黄州的府衙里,摆在了江寒云的面前。这是他派去暗中保护洛钰的人送回来的。 看着蹩脚的针法和几乎辨别不出来是什么的图案,江寒云的眼中露出了笑意,自言自语道:“果然是从小娇惯坏了的,连女红都这么&s;&s;”想了半天,他没想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曾经任国子监祭酒,门下有许多学子的江寒云面对洛钰的绣品,竟然词穷了。 “往后若是她再卖绣品,就都给买过来。记得给的价钱要比市价低一些,不要让她察觉到不对劲。” “是。” 等护卫下去后,江寒云坐在案前。面对着满满的公文都无心去看,而是将手里的两幅绣品翻来覆去地欣赏。他心中生出一种难言的满足,细细回味却又有一种酸涩。 既然她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既然她说他们之间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那他便在暗中守护着她,守护着她想要的平安喜乐的日子,直到他老了、守不动了。 这世上,还有一人值得他放在心里珍藏呵护,值得他无声地守护,也挺好的。 只要她还活着,她还愿意活着。 番外 尹沈篇(上) 新德六年年中那一次彻查上到京中下到地方的官员贪污的事情可以说是元帝登基以来最阵仗最浩大的一件事,就算放到他一生之中,也是能够拿出来称道的。 可也就是在这一年年末,礼部尚书兼建极殿大学士沈未遇刺身亡。 这不仅让元帝如同断了条臂膀,少了个可用之人,还让朝中许多大臣心中慌张。沈未是谁?跟张安夷一样历经三代君王的大臣,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张安夷,这样的人都能被刺杀,那么旁人呢? 一时间,朝中官员人人自危,心中惶恐。 与沈未交好的许多官员更是心中惋惜遗憾。新德七年年初,户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尹济向圣上提出了辞官的请求。 朝中许多人都觉得尹济是忽然中邪了。不然怎么会放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官位和权势不要,要辞官?他的年纪比张阁老还要往后的前途不可估量。 若说圣上对首辅大人张安夷更多的是敬重和仰仗,那么对尹济绝对就是信任,再加上才失去了一个沈未,圣上时绝对不愿意放尹济辞官的。 只是尹济辞官的决心很强,任元帝如何说都说不动。 终于到了新德八年,元帝十七岁。在以张安夷为首,尹济为次的内阁班子的辅佐下,朝局终于稳定了下来,国泰民安,隐隐有了盛世之象。 这一回,尹济再次提出了辞官的请求。 从新德七年到新德八年,他已经提过不下几十次了。这一次,元帝终于答应了。 新德八年,三月初三,恰逢上巳,正好是尹济离京的日子。 当年进京的时候,一辆马车,两个小厮,如今离开亦是一辆马车,两个小厮,轻装便行,一如当初。 脱下了穿了那么多年的官府,尹济穿上了一件文人都爱穿的长衫,眉眼中带着轻佻的笑容,干净俊朗得如同一个风流书生。想当初,他是怀着怎么样的决心,怎样的凌云壮志踏上京城的土地的?这么多年在宦海浮浮沉沉,仿佛在战场。现在终于要抛下苦心经营多年的关系和地位、抛弃好不容易得来的名利离开了,他竟然觉得很高兴,心中轻松。 因为京城之外,有另一个人在等着他。 京郊,三月初的垂柳正在冒着新绿。树下站着一个穿着一身浅绿,身材高挑,身上带着一种寻常女子没有的潇洒与英气。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自城中出来,她清冷的脸上出现了笑容。 马车停下,尹济撩开了车帘,看见站在树下的人儿,勾出一笑,语气轻佻地道:“小娘子,许久不见,在外游历感觉如何?”他的目光却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这女子便是已经“死了”的沈未。 两年前,沈未终于在与尹济一夜夜的露水情缘之中认清了自己内心,在尹济甘愿放弃官位后妥协了。 他一个男子都能为了她放下那么费心才得来的官位,她一个女子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沈未”这个人再活在世上总是不好的,是以他们商量好先让沈未假死,然后尹济再辞官。前面都挺顺利的,可谁知在尹济辞官这件事上出了纰漏。他辞了快两年才把这官辞了。 沈未不是个只能依附男子生存的女子。在尹济被元帝挽留的这一年多里,她独自游遍了光华的名山大川,未曾回京城见过尹济一面,只是偶尔传书信给他。 好几次,尹济都怀疑沈未是反悔了。丢下他自己逍遥快活了去了。 “我终于知道当年张二在外游历两年的感觉了,乐不思蜀。”说完,沈未提着裙子上了尹济的马车。 原以为尹济是为了扶她一下才伸出了手,可谁知她刚刚上去便被她一把拽了进去,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就在沈未要起来的时候,马车忽然动了。害得她再次摔在了他的身上。 尹济伸出一只手将她的纤腰搂在了怀里,流连在她腰窝的地方,惹得沈未颤抖了一下。 “想死你了,没良心的。”说罢,尹济吻上了那这一年多叫他总是心里念着的唇。 那种唇齿交融的熟悉感立即唤起了两人当年在尹府、在官舍夜里纠缠的记忆。沈未准备挣扎去推他的手一下子换成了去揽他脖子的动作。 一年多未相见的思念化作了两人纠缠的声音,消失在了马车的车轮声里。 马车是一路向南、往扬州方向去的。 他们沿途游山玩水。走得极慢。两人在一起,夜里自然也免不了**,尤其是开始的几日,尹济几乎每晚都要折腾到天快亮,折腾到沈未喉咙都哑了才肯放过她。 终于,一路天雷勾动地火。他们终于到扬州了。 尹济辞官回乡这件事,最在意的是元帝,那接下来便是扬州尹家的众人了。 尹济的马车到扬州城这日,尹家的几位主子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当年尹济回来认祖归宗,他们以为只是个好欺负的庶子,可谁知一年的时间他就让他们尝到了厉害。后来好不容易这位祖宗要去京城参加会试了。所有人的人都盼着他高中留在京城。 没想到现在他竟然放着好好的内阁次辅不做,要辞官回来。 尹家的众人顿时想起了当年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权倾一时的内阁次辅衣锦还乡,扬州城的大小官员以及商贾早早地便守在了城门口。虽然是辞了官的,但毕竟曾经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内阁阁老大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怎么能不趁机套套关系? 尹济的马车一进扬州城,就被迫停了下来。 沈未撩起车窗的帘子看了看,看到穿着官服的那些,下意识心虚地缩了回来。 “放心,你没来过扬州,扬州知府是先前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不是京城的,至于其他地方小官,更不可能有机会一睹沈大人的尊荣了。”尹济调笑着说道。 沈未瞪了他一眼。 尹济越说越轻佻:“你现在可是跟我订了亲的,更不能抛头露面叫别人看去了。”说罢,他掀开了车帘走出了马车,留着沈未在马车里咬牙切齿。 谁跟他定亲了? 尹济走出马车的时候,围在后面看热闹的百姓之中发出了一声惊叹。 都说是辞官回来的阁老,怎么也该五十多岁,谁想竟然这么年轻英俊,三十都不一定到吧? 与那些官员寒暄了许久,答应晚上去赴替他接风的宴席,尹济才终于得以回到马车。 一上马车。他便听到了沈未带着几分嘲笑道:“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回到家乡竟然还这么受欢迎。” 说到这里,沈未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她的亲人全都死了,就连她自己也早该十几年前死了,她没有家乡,也没有亲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她一闪而过的情绪,尹济神色微动。笑着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马车之中还坐着沈大人,若是他们知道,恐怕就顾不上巴结我了。” 沈未失笑,不屑地嗔道:“阿谀奉承!”她抬眼的这一瞬间动人极了,极有女子的风情,又有文人的快意洒脱。 尹济眸光一暗。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胸口,让她贴近他的温度,说道:“我们成亲吧。”他不知何时收起了眼中的轻佻,认真极了。 沈未脸上的笑意凝了凝,只觉得手上感觉到的温度传到了她心中,温暖极了。 “好。” 她连官位都放弃了。不就是为了跟他在一起,跟他成亲吗? 马车终于到了尹府。 这一次,沈未在尹济的搀扶下出了马车。 “大哥、二哥、三哥、四哥。”看见等在门口的人,尹济脸上露出了十分友善的笑容。 尹老爷过世多年,尹济是他的私生子,年纪最小。他上面有四个哥哥。两个是嫡出的两个是庶出的。 “五弟,一路车马,辛苦了。”尹济这几个哥哥虽然笑着,但是神色之中有几分不自然。当初尹济回来认祖归宗的时候,他们四个每一个都暗算过他。 他们注意到了与尹济一同下马车的沈未。“这位姑娘是?”开口问的是尹济的大嫂于氏。 “她是&s;&s;”就在尹济想着要如何称呼沈未的时候,沈未自己上前一步。露出了个让人挑不出刺的笑容说道:“我叫沈四娘。” 尹济挑了挑眉毛,眼中闪过笑意。 沈四空,沈四娘,很是合适。 他道:“我这次回来是要同四娘成亲的。” 此话一出,他的几位兄长和嫂子神色都变了变。尹济这样身份的人,始终没有成亲。虽不知道他为什么辞官,但是说不定会有起复的时候,若是谁家的女子能与他成亲,往后会有什么造化还说不定。 他的几位嫂子都存了将娘家出挑的姑娘嫁给尹济的心思,可谁知他这次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要成亲? 这个沈四娘是什么身份? 进了尹府,沈未跟着尹济来到了他所住的别院。别院很宽敞。陈设布局在雅致之中透着一股用钱堆出来的感觉,跟他在京城的府邸如出一辙。沈未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说道:“方才你说要跟我成亲,你那几个兄长和嫂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是难看。” 她那些年在朝中,什么样阴险狡诈的人没见过?尹济的这几个兄长和嫂子于她而言,一眼就能看穿了。 尹济没有否认,牵着她往其他地方看,嘴里道:“恐怕他们会为难你。”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担忧。 沈未一挑眉,语气里带着不以为意:“我还收拾不了他们?”她自信极了。 尹济失笑,附和地点了点头:“是我担心那我几个哥哥和嫂子。” 沈未深以为然,确实该替他们担心。 “晚上扬州知府做东,其他的官员和商贾作陪,要给我接风。”尹济道,“以我对我那四个哥哥和嫂子的了解,今晚恐怕他们就要吃亏了。” 这样的应酬沈未是懂的,当初她自己也参加过不少。 “你放心去吧。”至于那些想要为难她的人 走着瞧吧。 尹济和沈未虽然早就在一起了,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但那些都是私下的。沈未现在是个女子,自然要为她的名声考虑。尹济给她安排的住处就在他院子的隔壁,还给她安排了两个大丫环,四个小丫环。 傍晚的时候,尹济带着两个小厮去赴宴了。 没过多久便有人来了沈未的住处,说是大夫人要给她接风洗尘。 沈未根本犹豫,当即便答应要去了。 当了一年多的闲云野鹤。她的心里也是有些怀念在朝堂上跟那些御史言官们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沈未去的时候,尹府的四位夫人都已经到了。 “沈姑娘快坐。”于氏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于氏的夫君也就是尹济的大哥,是尹府的嫡长子,于氏自然也就是尹府的掌家夫人了。 “多谢大夫人。”沈未道了声谢。 “客气什么,往后沈姑娘便要叫我一声大嫂了,我们是一家人。”于氏打量着沈未。试探地问道,“不知沈小姐府上何处?”于氏也是个精明的人,妯娌之间也总是略压二三四房一些。她觉得沈未一个女子跟着尹济回来太过蹊跷。 一个世家或者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在没成亲之前跟着男子回家? 沈未如实答道:“我的父母&s;&s;在我小的时候就死了。” 沈未的长相本来就偏清冷,此时又故意露出了一丝弱态,垂着眼睛。这副模样在于氏等人眼里就是清苦寡淡的面相。 果然如自己所料。于氏压下了心中的得意,继续故作关心,先是遗憾地叹了口气,随后又问道:“那沈小姐是住在亲戚家吗?” 沈未摇了摇头:“这两年我居无定所,一直在四处走。”她说的是实话。这一年多她在外游历,确实是居无定所。 此话一出。尹家的四位夫人眼中都露出了不屑,估摸着沈未是跑江湖卖唱的女子。也不知道尹济这样的人怎么会鬼迷了心窍,要跟这样的人成亲。 她们这些大户人家出身的女子都知道成亲讲个门当户对,沈未这样的人顶多只能做个上不了台面的妾室,要做正妻,是没人服的。跑江湖的女子都有些小家子气。嫁进高门,哪里镇得住下面的人? 顿时,于氏她们几个想给尹济身边安排人的想法又升了起来。 她们笃定,一个没有家室没有身份的女子是肯定成不了尹济的正妻的。 番外 尹沈篇(下)(全文完) 晚上尹济赴宴回来,便径直去了沈未的住处。幽阁. 沈未洗漱完毕正准备睡觉就被他从背后抱进了怀里。 “你这叫别人看到了要说闲话了。”沈未伸手去推他,嫌弃地说道,“一身的酒气。” 尹济依旧不愿意松手,笑容之中带着几分春风得意:“虽说我离开了尹家这么多年,但是区区不才,现在想要别人看到什么就能看到的能耐还是有的。”瞧着眼前衣领下露出的一截白得发光、如同无暇的冰玉一样的颈项,他借着几分酒意就要吻下去。 沈未捂住了他的嘴。推开了他说:“不许乱来,我还是要名声的。” 虽然方才带着几分凉意却很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让他眸色都已经深了、呼吸都有些快了,但是尹济还是抑制住了源源不断涌向小腹的热流。 回了尹家,正式以女子身份示人,确实要注意她的名声了,往后她便是他尹济的夫人。 若是他再那样荒唐便是轻视她,拿她当妾室和娼妓无疑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尹济后退了一步,转移了话题问:“今夜我那几个嫂子找你说了什么?” 沈未对尹济的行动还是很满意的,勾了勾唇说:“打听了一下我的底细,我如实说了罢了。”她确实说的都是实话。 尹济点了点头。他自然不担心沈未在这后宅会吃亏。在朝堂上的时候他吃她亏的次数都不少,几个妇人她应付起来简直轻而易举。 “明日我便找人媒人开始过六礼,找个黄道吉日成亲如何?往后就名正言顺了。”说完,尹济看着沈未,想当即听到她一个答案。 “好啊。”沈未答应的很爽快,“只是恐怕你的几位兄长和嫂子不会让你这么顺利。” 尹济挑了挑眉毛,勾唇轻佻一笑:“没事,不是还有你吗?” 什么叫还有她?沈未皱起了眉。 “我让人负责成亲的事情,你负责应付那些来找麻烦的,如何?” 沈未看向尹济。眼中带了一丝寒光。这分明是在挖坑给她跳,给她找事。本想拒绝,可是她转念一想,弯唇一笑:“好啊尹大人。”这你来我往的样子宛如当年他们在官场的时候。 迟早要把麻烦解决掉的,趁着她正好有几分兴致。 没想到于氏的动作很快,第二日,尹府便来了一位小姐。这位孙小姐是于氏的远房亲戚,看起来才十六七岁,论辈分还要叫尹济一声“表叔”。 于氏把沈未叫来给她引见,沈未打量了一下这位孙小姐,发现这位孙小姐模样确实不错,年纪虽然不大,但是看上去很稳重。比起尹月那样娇弱可爱的,尹济或许会更加喜欢这位孙小姐这样的。 “晚叶平日里喜欢读书,说话有些直,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沈姑娘。还请沈姑娘多担待。”于氏和气地说道。 喜欢读书?这位孙晚叶确实很特别,看来为了给尹济身边安插人,挤走她,于氏也是煞费心思了。 沈未的眸光闪了闪。一抹兴味划过。 刚好她是武帝时期的进士。 她谦虚地说道:“这么巧,我也喜欢看书,不过看的很杂,还要孙小姐多多指教了。” 这不是自取其辱?于氏脸上闪过笑意。果然不是世家的小姐。一点眼力劲也没有。 “沈姑娘客气了。”孙晚叶的语气很疏离。 从她眼中闪过的不屑和不走心的回答,沈未可以猜到于氏跟她说了多少她的不好了。 当天傍晚,尹济来沈未的院子找沈未便遇到了孙晚叶。 沈未的住处多了一个陌生女子,他自然不能再那么随便了。 尹济正经起来还是一副翩翩君子的样子。用沈未的话来说就是“人模狗样”、“衣冠禽兽”。假装客气地寒暄了两句,尹济暗中用目光询问沈未。 沈未回以他一个冰冷的目光。 还不是他的桃花债?他引来的麻烦? 感受到沈未那带刀子的眼神,尹济立即领会。为了撇清关系,不引火烧身。他找了个借口便匆匆离开了。 看着有几分清高稳重的孙晚叶看着尹济离开的方向目光中似乎带着几分&s;&s;崇拜与仰慕,沈未眸光一闪,试探地问道:“孙小姐对他&s;&s;” 孙晚叶回过神来,脸上闪过红晕,不自然地解释说:“我只是看过他的许多文章。” 沈未了然地点了点头。原来是仰慕尹济的文采。 “孙小姐喜欢看什么类型的书?” 孙晚叶皱眉看了看她,有些不屑地说道:“先人的书我喜欢看,但是更喜欢当世一些大儒写的一些引经据典的文章。” 沈未笑了笑。她虽然当年殿试是二甲第一,比尹济这个榜眼稍微差了一些,但是写文章却不比他差多少的。当世张安夷写文章毫无疑问排第一,接下来是几位年迈的大人,她沈未也是能排上前十的。 接下来几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于氏的预料。 孙晚叶几乎住在了沈未的院子里,每日都跟着沈未。 不管是引经据典的文章还是各地方的风物志,沈未都甚是了解,甚至得益于协助张安夷修撰了这么多年的平乐大典,她对一些偏门杂学也有所了解。 她的博学让自命不凡的孙晚叶深深敬服。不仅如此。沈未常年女扮男装,神态与举止间还带着几分英气和洒脱,没几日便让孙晚叶将尹济抛在了脑后了。若是沈未是个男子,或许孙晚叶就要非她不嫁了。 这让沈未很是得意。觉得孙晚叶此人不错,却让尹济心里很不适滋味。从前沈未女扮男装的时候有个楚栖惦记,现在恢复女装了却又来了个整日粘着她的孙晚叶。 孙晚叶的事情让于氏气得不轻,偏偏又说不动她。 不仅是孙晚叶。就连尹济其他三位兄长和嫂子安排的人也一一被沈未不费吹灰之力收拾了,不是化敌为友,就是哭着离开尹府再也不来了。 到此,尹家的几位老爷和夫人才知道这位沈四娘并不是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等他们反应过来自己轻敌的时候已经晚了。 七月初九。黄道吉日,宜嫁娶,正是尹济迎娶沈未的日子。 不仅仅是扬州城大小官员,甚至两江两淮的大小官员都聚集在了尹府。当初尹济被派来巡查两江两淮。做了许多事,深得人心。 尹济官至内阁次辅、户部尚书,当初在朝堂上的声望也是极大的,从七月初开始便有贺礼源源不断地从京城送往尹府。 从七月开始。尹济大婚就成了扬州城百姓茶余饭后唯一的话题了。人人都羡慕那没有家世背景的一届孤女沈四娘,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嫁给尹济? 这已经算是这些几年来扬州城最大的事情了,但不止如此,传闻。内阁首辅张阁老的夫人居然带着两个儿子亲自来了。 阮慕阳是初八中午到的。 得知张阁老的夫人也要来,还要在尹府住几日,尹家的几位老爷夫人早就蠢蠢欲动想要巴结了。 可谁知阮慕阳一来便说:“沈姑娘没有娘家人,我是作为她的娘家人来给她撑场面的。” 此话一出。别提于氏他们几个有多惊讶了。 阮慕阳新德六年生的一双儿女,儿子叫张青阳,女儿叫张初茵,都才两岁。 看见故人,沈未自然是十分感慨的。 阮慕阳对张张青阳道:“叫沈姑姑。” 张青阳被阮慕阳抱在怀里,乖乖地叫了声:“沈姑姑。” 沈未被叫得心都化了。 而今年七岁的张青世叫了声“干娘”之后,对着她打量了很久,眉毛皱了起来。“我怎么觉得干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张青世今年虽然只有七岁,但是遗传的张安夷和阮慕阳的聪慧已经显现出来了。 沈未“死”的时候,张青世五岁,已经有记忆了,当时他听说他的“沈叔叔”要永远离开他了,哭了好久,哭得嗓子都哑了。 “我怎么没瞧着像谁?”阮慕阳道。 似乎是看出了阮慕阳不想他问这个,张青世点了点头便不再问了。 沈未笑了笑转移了话题问:“怎么初茵没有跟来?” 提起这个,张青世的心情就很不好。他嫌弃地看了眼阮慕阳怀里的张青阳。说:“娘,弟弟太傻了。” 显然他还是喜欢妹妹的。 比起性子跳脱得不知道像谁的张青世,张青阳虽然才两岁,却能看出来性格像张安夷了。很安静。阮慕阳头疼地瞪了张青世一眼,对沈未道:“三个孩子我怕带不过来,正好初茵前阵子生病,就把她留在京城了。” 张安夷对两个儿子严肃。对这个女儿却是宠溺极了,在府中的时候恨不得在书房看书也要抱着她。 张青世不止一次别扭地说:“爹就是不喜欢我。” 没多久,得知尹济回府了,张青世便高兴地去找他干爹了。 沈未笑着道:“其实青世的性子才最像你们。” 张青世只是将张安夷和阮慕阳那隐藏起来的恶劣全都表现了出来。 阮慕阳失笑。他们已经有三个孩子了。但是因为当初怀着他的时候经历了很多,他的身子到现在还不好,所以他们夫妻二人对他是最好的、最放纵的。 “知道你们要成亲了,我们很高兴。他在朝中实在抽不开身。只好我一个人来。”得知尹济和沈未要成亲后,阮慕阳便和张安夷商量要亲自来一趟扬州。沈未家中无人,本来他们夫妻二人是都要来,作为她的娘家人给她撑场面的,可是张安夷实在走不开。 沈未哪里不知道他们的用心?尤其是阮慕阳还带着两个孩子特意从京城过来。 她的眼中难得有几分水光,眸光波动,真心地说道:“谢谢你们。” “你跟他的关系那么好,我们便是你的娘家人。” 阮慕阳到的第二日,也就是尹济和沈未成亲这一天,扬州城的百姓才知道张阁老的夫人是为了沈姑娘来的。原来沈姑娘并不是无依无靠,她与当朝首辅张阁老夫妇的关系匪浅。 这一层关系,足以比过许多世家小姐了,谁还敢轻视她? 况且,沈未也根本不在意别人的轻视。她曾经是天子近臣、六部尚书、内阁大学士,无上的荣耀和权势都感受过了。 尹济成亲,他的养父平江知府连瑞自然也来了,坐在了高堂的位置上。连瑞膝下无子,却愿意让尹济认祖归宗,可见他是个德行高尚的人。 这一场婚礼几乎惊动了整个江南的官场和商场,但是这还不是全部。在及时快要到来的时候,阮慕阳穿着一品诰命的衣服,拿出了元帝的圣旨宣读&s;&s; 圣旨上的内容是元帝亲自撰写的,说了许多祝福,赏了许多赏赐。即便是京中三品以上大臣成亲,也不过如此了。 这无疑是至高的荣耀。 这一场盛大的亲事足以让许多扬州人津津乐道很长一段日子。 沈未在喜娘的搀扶下。在旁人羡艳或祝福的目光中慢慢走进了正堂。 当初下定决心女扮男装入仕平反的时候,她就已经做好了要么被人发现去死、要么做一辈子男人的准备,从没想过还有一天能恢复女儿身,能有这样一场盛世婚礼。 她这一生太苦了,经历的比别人多多了,现在所有的执念都已了却,就连原先觉得不可能实现的心愿也即将要实现了。 她这一生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本书由 o萝卜○0o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