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米yu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继母生存日记》 作者:夙夜笙歌 文案 沈姝穿成已嫁之身,便宜老公有一二三四五个孩子 二嫡三庶,三个没了亲妈 又名《继母养儿日常》~ ————食用指南: 1、前期继母日常,后期放飞自我,据说是慢热文,男主不姓谢~ 2、苏白雷,架空不考据,谢绝扒榜人参么么哒~ 内容标签: 主角:沈姝 ┃ 配角:谢家众人 ┃ 其它:金手指玛丽苏~ 作品简评: 工科学霸沈姝一朝穿越变成了已嫁之身,便宜夫君有一二三四五个孩子,其中三个没了亲妈。这是一篇不一样的穿越故事,女主虽然身处封建社会,内心却始终保持着现代人的思想,因意外结识来自孤岛的少年越东海后,有了一展所长的机会。沈姝表示,她的愿望很简单,只想在有生之前再玩一次魂斗罗! ================= 第001章 泰安十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前几日沈姝瞧着屋后的几颗大榕树枝桠依旧光秃秃的,今儿个一早起来,偶然间抬头一看,头顶却已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树枝抽了新芽,绿叶舒展开来,阳光穿过树叶间的间隙撒到庭院里来,留下斑驳的光影,一阵微风吹过,发出簌簌的声响。 仔细算来,她已经在南朝生活了一个多月了。 沈姝上辈子死于一场大火,狂风助涨火势,顷刻之间席卷一片,她在烈火灼烧中失去知觉,再醒来就变成了南朝的沈姝。 她从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口中得知,原主是因为不慎落水而亡才让她巧合之下占据了这具身体,可是从她继承自原主的一些零散记忆来看,那一日分明是她自己纵身跳进冰冷的湖水中,每每回忆起那一幕,她都能感觉得到原主当时那种从内心深处散发的绝望。 沈姝试着回想在那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记得一张男人的面孔以及一句平淡的话语,“你跟阿瑜真是不一样。”除此之外再想不起什么。她原以为能从那个男人以及他口中的阿瑜身上寻找原因,最后却发现根本没什么用。 那个男人姓谢名长宁,是他的夫君,他口中的阿瑜名为沈瑜,是他的原配嫡妻,同时也是沈姝一母同胞的长姐。一年前,沈瑜因重病不治撒手人寰,一年后,沈姝披上嫁衣坐上花轿,在震天响的鞭炮与锣鼓唢呐声中,嫁与谢长宁为继室。 在谢家大宅住了一个月后,谢长宁接到朝廷调令,外放到柳州府辖下任全州知州,任期五年,遂带了沈姝等人前来赴任。 从建安至柳州有千里之遥,从建安出发一路顺水南下,辗转至靖州后由陆路直奔柳州府。 然而在到达靖州的前夜,沈姝不慎失足落水了。时值气候寒凉,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下人找到并且将她救起来时,她已经陷入昏迷,随即便发了高烧,待行船靠岸请了大夫过来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 大夫替她诊过脉后坦言,若三日之内清醒不过来,就没得治了。 随性伺候的丫鬟婆子日夜守着等她醒来,眼看着三日之期便要过去了,几乎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沈姝却在最后那日凌晨苏醒过来。那时候伺候的人心中都被庆幸所充斥,不曾发现,人倒是醒了,却再不是原来那个沈姝了。 一行人在靖州耽搁了三日,便又忙着奔波赶路。 虽然沈姝与原主一样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总归是不同,随着时间的推移,身边的丫鬟婆子渐渐发现自家夫人似乎有些不同了,但要问具体是哪里不同,她们却又说不上来,最后只得将原因归咎为落水引起的后遗症,也就不再关注了。毕竟因遭逢大灾大难后性子大变的人多了去了,沈姝跟那些人一比,根本算不上什么。 连着赶了大半个月的路后,终于到达柳州府境内,又花了三日的时间,一行人便到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全州。 谢长宁走马上任,沈姝等家眷也随着住进了官舍。 一路走来,沈姝从丫鬟婆子的口中得知,此次随行的还有周姨娘以及她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先出生的是女儿,唤娴姐儿,男孩唤屹哥儿,年六岁。 据说在建安谢家大宅时,最受宠的便是这周姨娘,且她还是个有手段的,便是前头的沈瑜也没能彻底拿捏住她。 诸如此类消息,沈姝听来也只是为了结合原主留下的零碎记忆,弄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以方便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她所受的教育告诉她,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牲畜,是因为智慧与感情。好不容易得到的生命,她不想轻易放弃,可若要她像这里的大多数女人一样去争宠,一生喜怒哀乐都由一个男人主宰才能活下去,那她宁愿去死,因为这已经越过了她的底线。 在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寻找一个界限,一个足以让她好好的活着却又不会压过她的底线的界限。 只是不等她想好,就又出了问题。 到达全州安顿下来的第二天,谢长宁的嫡长女蕙姐儿病倒了,虽然比不得之前沈姝不慎知足落水那一遭来得凶险,但是蕙姐儿到底年纪小了些,身子骨比不得大人,这一病就是小半个月的时间,期间整个人一直昏昏沉沉的,几乎没有清醒的时候。 沈姝作为慧姐儿的嫡母+姨母合体版,衣不解带的照顾她那是理所当然,不过也因为这事儿,祯哥儿以及砚哥儿那边倒是暂时不用她照顾了,自有奶娘哄着。 沈姝上辈子就是那种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单身狗,并且没什么孩子缘。按理说她长得特挺不错的,可即便是她很努力的微笑着,也没有孩子愿意让她抱抱。当然,她本身也不喜欢小孩,不过也不讨厌。 如今虽然换了一具身体,但是那种体质还是完美的继承下来了。这一路上,无论是慧姐儿还是祯哥儿都与她不亲近,即便同坐一席,除了一声安好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交流。 原主对于两个孩子的态度也是不咸不淡,但饮食起居方面的照料却是挑不出什么错来。沈姝刚接手了这具身体,也只能原样照做。 —— 时间过得飞快,清晨的阳光才升起没多大一会儿,转眼就到了午后。 这两日慧姐儿的情况好转了不少,不必沈姝夜以继日的照顾着了,午后她得了片刻空闲,本想着午睡一会儿,躺下却又怎么都睡不着,索性拿了棋盘坐到树下,自娱自乐的打起了谱。然而视线落在黑白交错的棋盘上,便再也看不见其余的了。 沈姝入了迷,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吵闹声,回过神来正准备抬头去看,便见一道白色的影子迎面而来,下一刻便直接撞入她怀中,一双细瘦的胳膊紧紧抱着她的腰,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来。 “母亲,我好想你,母亲……” 抱着她哭诉的人,是慧姐儿,那个一路行来与她没有半分亲近的继女。 沈姝闻言顿时愣了,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错愕。 不仅是她,追着慧姐儿过来的奶娘以及这院子伺候的下人,也都愣住了。因为慧姐儿与沈姝不亲近这事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其中奶娘受到的震惊最大,别人不知前请如何,她可是亲眼见到慧姐儿匆忙跑出屋子,连衣裳也顾不得披上,只穿了一身亵衣便直奔东院而来。她一路追着过来,却见到慧姐儿直接扑进沈姝怀中,又与她说了那番话,这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是在做梦。 院子里一时之间安静极了。 慧姐儿伏在沈姝怀里低声抽泣着,断断续续叫了她很多声母亲,说她想她。直到从女孩儿眼眶滑落的泪水湿了沈姝的春衫,她才回过神来,动作生疏的回搂住她的肩,用虽然努力放柔了但听起来却给人一种奇怪的违和感的声音安抚她,“别哭了。” 院子里伺候的人这时也回过神来了,奶娘忙拿了衣裳过去给慧姐儿披上。虽说今儿个气候尚好,但是慧姐儿方才大病初愈,又只穿了一身亵衣,若是再折腾病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可就别想好过了。 慧姐儿哭了许久方才停下,从沈姝怀中抬起头来,仰起头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看向她。 “怎么了?”沈姝问她。 慧姐儿摇摇头,不知怎么的,方才止住的眼泪瞬间又决堤了,仿佛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的往下落。 见她这番反应,沈姝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四目相对互看了一会儿,就见慧姐儿竟是破涕为笑,露出一种让沈姝看不懂的表情来,又把头埋进她怀中,说了一句“真好”。 之后慧姐儿便一直缠着沈姝,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好在沈姝也没怎么走动,让奶娘劝了慧姐儿躺下好好休息,她就坐在旁边陪着。 慧姐儿乖乖的躺在床上,视线却一直落在沈姝脸上,看了她许久之后,忽然对屋里伺候的丫鬟道,“冬琴,去将母亲的棋盘拿过来。” 沈姝闻言一愣,下意识的看向慧姐儿,没想到后者的神情亦有不对。沈姝说不清楚那是什么情绪。过了片刻,慧姐儿忽然垂下眼帘,与她道,“此前我曾见到母亲独自一人下棋,想来应当是喜欢的,我想着母亲在此陪我,许会有些无聊,便自作主张让冬琴去拿了棋盘过来……也不知,我是不是猜错了……” 这便是解释了。 屋里的其余人听了这话,虽然仍有些疑惑,却也觉得能够理解。但是沈姝的想法却不一样,这是源于她自身的特殊经历。她仔细打量了慧姐儿一眼,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想法来。 第002章 沈姝也是多少看过几本穿越重生类小说的人,遇见这种情况,放上辈子她肯定不会多想,但如今她自己有了穿越的经历,难免会往这方面想。 只是蕙姐儿的情况,究竟是穿越还是重生或者什么别的原因,却是叫沈姝有些摸不准。不过她更趋向于重生这个解释,不然也不会知道她喜欢下棋这一爱好,然而在这个前提下,却有一点说不通,就是蕙姐儿表现出来的对她的亲近,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姝有自知之明,如果将继母当做一份工作,谢长宁可比作雇主,蕙姐儿等人便是客户,而以她这种消极怠工推卸责任并且随时想着找机会辞职不干的态度,注定两边都无法讨好。 如果蕙姐儿真是重生回来的,那她对沈姝的态度,按理说最好也就是个互不理睬,若非有所图谋,怎么会与她这般亲近? 然后沈姝便顺着这个思路开始思考起来,她身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值得蕙姐儿苦心图谋的?虽然她懂的东西多且实用,拿出来应该称得上是是一笔无可估量的财富,但是这些东西都不是拿来就能用的,如果没有一定的基础,知道了也是白搭。再一个来说,她根本不认为她会把这些东西暴露出来,以至于让旁人知道。 问题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蕙姐儿到底是在图谋什么? —— 蕙姐儿一时口快说了刚才那番话,原本还担心沈姝会怀疑,忙垂了眼眸不敢与她对视,心中懊恼至极,她对在心中劝诫自己,谢心蕙啊谢心蕙,上天垂怜给了你一次重来的机会,可不是让你冲动胡来的,上辈子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若是还不吸取教训,这一世迟早还要重蹈覆辙! 告诫过自己之后,她才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了一眼沈姝,只见她坐在床侧,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木然,蕙姐儿便忍不住牵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她知道,沈姝这是在想事情。可是不过片刻她的笑容却又消了下去,化作心间苦涩。 上辈子她不了解沈姝,一直觉得是因为沈姝性子孤僻,讨不了谢老太太的欢心,以至于连她自己也受了牵连。 沈家门第虽然比不上谢家,但也是书香门第,且沈老爷名声极好,沈姝作为家里的嫡次女,便是嫁给世家子弟为正妻也是没问题,可她却在母亲过世不久之后便与谢家订了亲,在一年之后嫁给父亲做了继室。 为此,蕙姐儿一直认为沈姝是贪恋谢家的权势与富贵,才会谋划着嫁入谢家。 直到后来父亲因意外离世,二叔继承了家业,他们一家人在建安谢家大宅里受尽了白眼与漠视,就连身边伺候的人也大都投了新主,唯有沈姝待她始终不变,虽然态度依旧淡漠,却一如往日般关心她的冷暖。 她恨了沈姝一辈子,并且不让祯哥儿与她亲近,临到头却是靠着由沈姝一手教养长大的璟哥儿才得以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在璟哥儿战死之后,她便被夫君扔到乡下自生自灭,对外宣言是去养病,后来她就真的病故了。 从前她只记得沈姝的不好,后来再回忆时,却只剩下她的好。 这边两人都陷入了沉思,那厢冬琴已经去取了棋盘过来,屋里伺候的丫鬟极有眼色的搬来一张小几放到沈姝面前,摆上棋盘放上装了黑白子的棋盒。 “夫人,已经摆好了。” 沈姝闻言,回过神来,又看了蕙姐儿一眼,点了点头,只说道,“蕙姐儿有心了。”此外再没多问一句。 蕙姐儿见她伸手进棋盒里捡了黑白子,落在棋盘上,伴随着哒哒的轻响,渐渐形成从横交错的局面,心中算是舒了一口气。于下棋一道,她的水平实在有限,评判不出好与坏,但是她知道沈姝喜欢下棋,在有关沈姝的记忆中,极大一部分都是她守着棋盘与自己对弈的样子。 这是蕙姐儿唯一知道的沈姝的爱好,并且还是猜测的,因为她在下棋的时候神情是那么的认真。 回想起沈姝孤苦清冷的一生,蕙姐儿忍不住心生难过,眼睛一下子涩涩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忽然听得沈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蕙姐儿回过神来,忙收敛了自己的情绪,摇摇头坐起身来,回道,“我陪母亲下会儿棋吧。” 沈姝因为心中有了猜测,这会儿听到蕙姐儿这么说,倒是不怎么惊讶了,她点了点头,伸手将棋盘上的棋子捡起归入棋盒,方才捡了几颗,便见蕙姐儿伸了手来帮忙。两人合作很快便将棋盘清空了,沈姝将装了黑子的棋盒推到蕙姐儿面前,“你先。” 蕙姐儿也不推迟,捡了一颗黑子放到棋盘上,沈姝执白子随即落下。起初的时候,两人落子的速度都很快,渐渐的蕙姐儿便慢了下来,每走一步走要思索一会儿,且思索的时间越来越久,当她终于思索好落子后,沈姝马上便能跟着落下,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 如此过了许久,沈姝再一次跟着蕙姐儿落下一子后,抬头看向她道,“你可以悔棋。” 蕙姐儿闻言愣了愣,仔细看了棋盘才发现黑子已经被白棋所包围。棋盘上剩的下大片空间,仿佛是在嘲笑她是多么的不堪一击。其实她在下棋一道上并没有多大的好胜心,只是此刻不知怎么的,竟然就觉得这么输了未免太难看,略微犹豫了一下,便抬眼与沈姝对视,小心翼翼问道,“真的可以吗?” 沈姝点点头,一点也不觉得蕙姐儿的行为有什么不对,因为这种情况她上辈子见得太多了,与她下棋的多是身边的同事,几乎都是脸皮厚的,开始的时候输了就是再来一局,后来每次输了之后一边叫嚣着她这么厉害怎么不去为国争光一边还要赖着悔棋,次数多了沈姝就直接对他们说“你可以悔棋”。来到南朝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陪她下棋,她便下意识的把那句话重复了一遍。 蕙姐儿得了沈姝的许可,把之前落下的棋子捡起来,换了一个地方落子,勉强破开了困局。这一次,她走得更用心了,每一步都可谓是深思熟虑。原以为不说翻盘赢了,起码能多坚持一会儿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只是都没走上几步,黑子就又被包围了。 沈姝还是那句话。 蕙姐儿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捡回棋子又换了一个地方落下。 如此循环了不知几次,蕙姐儿几乎被杀得没脾气了,忽然听到门外伺候的丫鬟给人请安的声音。是谢长宁回来了。 还在下棋的两人均是一愣,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问过一旁伺候的丫鬟,才知道竟然已经是酉时一刻了。 门帘子被挑起,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正是谢长宁。面容俊逸,神色冷凝,转过月亮门来到床边,见到坐在床上的蕙姐儿,神色微不可查的放松下来,视线随后落到床前摆着的棋盘上,之后是坐在床尾的沈姝。 谢长宁见此情景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未显露出来,看向蕙姐儿道,“可是好些了?” 对于蕙姐儿来说,这是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谢长宁,她只觉得眼眶有些酸涩,只连连点头,紧咬着唇不敢说话,生怕一张嘴就会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一场大病,蕙姐儿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谢长宁心中怜悯她,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视线则落一旁的沈姝身上,眼中略带了些柔色,“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不仅是蕙姐儿受了苦,沈姝也憔悴了许多,她此前就因落水伤了身子,到达全州后都没能好好休养就碰上蕙姐儿出事,夜以继日的照顾着,哪里又能好过。 本着谦逊的原则,谢长宁说出这句话来,即便事实如此,也该回一句“这是我该做的”之类的话,但是沈姝是个在人情世故方面略微有些耿直的人,听了谢长宁的话后,点了点头,不过到是没说话。 谢长宁见她如此反应,脸上的表情仿佛愣了一下,马上又恢复成原样,快得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他视线落到床边的棋盘上,此刻棋盘上几乎快要被黑白两子交错填满,白棋明显占据了上风,他似不经意道,“这是在下棋呢。” 沈姝又点了点头,依旧不曾说话。 蕙姐儿深知她就是这种不爱说话的性子,忙接话道,“我闲着无聊,便央了母亲同我下棋解闷,不想母亲棋下得极好,我怎么也赢不了,不若父亲你帮我赢回来可好?” 蕙姐儿想着上辈子,沈姝同父亲的关系就一直是疏离淡漠的,后来父亲去世后,沈姝更是一生清冷孤苦。如今看着两人,竟是觉得他们十分的般配,便起了心思想要撮合两人。 谢长宁点头应下,让丫鬟搬了一张椅子过来,伸手将棋子捡回棋盒。 沈姝垂下眼眸,视线余光打量着蕙姐儿,想不通这又是哪一出。她一边想着,也伸了手去捡棋子,由于分了神一时不察,竟是碰上了谢长宁的手。 察觉到指尖传来的触觉不对,沈姝略有些茫然的看过去,发现自己的手指碰到了谢长宁的手背,再抬头与他对视,见他脸上竟是扬起了淡淡的微笑,同她道,“夫人这是在想什么?” “没什么。”沈姝摇头,语气淡淡的,十分自然的挪开了手,继续捡棋子。 笑脸没能换来笑脸,谢长宁嘴角的笑意也有些挂不住,渐渐淡了下来。两人沉默的捡着棋子,倒是把在一旁观看的蕙姐儿给急得不行,忙出言缓和,“说好了的,父亲要帮我赢回来,若是做不到,可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哦。” 谢长宁点头,却是没怎么把她的话放在心上,心想一个妇人,能厉害到哪里去,也就是能赢蕙姐儿这样的孩子了。 不想捡完了棋子后,听沈姝道,“你先。” 谢长宁只觉得有些好笑,心想她这是把自己当蕙姐儿了吗,嘴上却道,“还是夫人先行吧。”一边说着话,同时将装了黑子的棋盒推到她面前。 沈姝点了头,便将装了白子的棋盒推过去,而后执黑子落在棋盘上。 谢长宁紧随其后落下白子。他虽然不认为沈姝能有多厉害,因个性使然,却没太过轻敌。初时并未察觉不对,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棋盘上的棋子越来越多,回顾方才的棋路,才发现竟是一出长远布局,如今到了收网的时候,可谓是步步紧逼杀机毕现。 谢长宁这才重视起来,再落子时便需思索了,沈姝却始终如旧。 又走了十余手棋,谢长宁到底没能翻盘,被沈姝给堵死了。大局已定,胜负已分,已经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沈姝下意识又想说出那句话,蕙姐儿不知怎么的好似猜到了她的想法,忙抢了话道,“父亲,你输了呢,咱们方才可是说好了的,输了的话,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长宁视线从棋盘上移到沈姝脸上,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对蕙姐儿道,“说吧,想要为父答应你什么?” 蕙姐儿笑得眉眼弯弯,拉过沈姝的手放到谢长宁手中,“母亲近段时间来一直在照顾我,实在辛苦,父亲可要好好陪陪她。”她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父亲很多时候都是宿在周姨娘屋子里的,或是书房里,几乎不曾歇在沈姝屋里。 谢长宁闻言,到底没拒绝蕙姐儿的条件,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沈姝一眼。后者低垂着眉眼,面上表情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来。 谢长宁让伺候的丫鬟将棋盘收了,又去厨房传了膳,三人便移步去了偏堂。 吃过晚饭后,谢长宁便径直去了书房,直到亥时三刻,方才熄了灯出来,犹豫了片刻后往沈姝的屋子走去。他原以为沈姝会等他,却不想到了院门口却被告知她早已歇下,他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在院门口站了片刻,到底还是抬脚埋了进去。 他答应了蕙姐儿的,可不能言而无信。 谢长宁在丫鬟们欣喜的目光中推门进了屋子,并未掌灯,摸黑来到床前,脱了外衫着亵衣躺到了床上。 清冷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借着月光,谢长宁瞧见沈姝卷了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整个人缩在床里侧,仿佛一只大号的蝉蛹。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谢长宁伸手将沈姝连人带被子一起抱了过来,而后跟剥壳似的把她从被子里剥出来,将人搂在怀里拉过被子盖上准备入睡。 沈姝却是被他这一番动作弄醒了,她能清楚的感觉到揽着她的那条胳膊很有力,男人的气息充斥着鼻尖,她忍不住眉头蹙起眉头,越皱越紧,直到感觉到一只布满了薄茧的大手探进她的衣襟里,她终于忍不住了,拉开谢长宁的手翻身坐了起来,往床外爬过去。 谢长宁没想到有这么一出,愣了一下,问她,“怎么了?” 沈姝已经越过他下了床,淡淡回了一句,“我去侧间。” 谢长宁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待她走后才想明白她是要去侧间睡,原本不轻易动怒的人,此刻也是气得不行,脸色黑如锅底,只是夜里看不出来。 谢长宁到底没能忍下这口气,起身下床去了侧间,二话不说把沈姝打横抱了回来,并且事先低声警告道,“若是不想把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招来,你就给我闭嘴。” 第003章 成亲以后,谢长宁虽然在沈姝房里宿了近一月之久,然而与她同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等从建安出发前往柳州府以后,谢长宁便没再碰过她,甚至不曾踏足她房里一步。 沈姝留给谢长宁的印象只有四个字:孤僻无趣。新婚那夜,他在笑闹声中挑起盖头,见到的是一张五官秀丽却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一双眼中神色木然,不见一丝新嫁娘该有的欢喜与忐忑。屋内的笑闹声如被扼住喉咙一般,一瞬间安静下来,仿佛落针可闻。 几息之后,才有零散的恭贺祝福声响起,来闹洞房的人说过话后,接连借故离开了。 谢长宁并非那种十分看重面子的人,虽然因此一事在亲眷面前落了脸,心中却未过多怪罪沈姝,只当她年岁小不知事,简单安慰了两句后,便转身去门去待客了。 沈姝而今虚岁十七,按理说也是大姑娘一个了,但是同年近而立的谢长宁比起来,还真就是小姑娘一个。 当天夜里,喝过合卺酒之后,两人便洗漱睡下了。谢长宁采了红丸,整个过程中沈姝都是沉默的,即便身体因疼痛而绷得紧紧的,却是未呼一声痛。 谢长宁怜惜她年幼,之后有好几日不曾碰她,待她将养好后,才又与她同房。然而沈姝的反应却与初/夜时别无二致,谢长宁没了兴致,便草草完事了。他对于房事一向不怎么热衷,屋里几个姨娘却都是温婉可人的,两相比较,真真是把沈姝衬得一无是处,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去她屋里了。 在全州府邸安定下来之后,因蕙姐儿生了病,沈姝需日夜照看着,而谢长宁新上任,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是以这段时间以来,两人除了每日晚膳时能见上一面,几乎连话都说不上两句。 今日若不是有蕙姐儿从中牵线搭桥,谢长宁也不会想起来沈姝房中,却不想他看在蕙姐儿的面子上过来了,沈姝却是一点不配合,先是未等他来便歇下了,继而是耍小性子落了他面子。 谢长宁素有雅量,轻易不动怒,但是男人在某些方面却是经不得刺激的,沈姝却偏偏踩了上来,这便勾起了他的怒火。 在谢长宁看来,女人都是面皮子薄的,即便沈姝素来性子孤僻,也绕不过开这一点。是以他认为用言语威胁沈姝后,她即便心中不愿,也只得咬牙受着不敢声张。他的想法是好的,只是他算错了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点:沈姝的性子根本就不是他所猜测的那样。 穿越过来占据了原主的身体,沈姝倒是不介意替原主履行为人继母的职责,可是为人继室的某些方面想都不要想!她有自己的底线,给人当后妈也就算了,好歹还能安慰自己就当是做保姆了,陪人滚床单就没得洗了,她怎么也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反正姓谢的此次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妾侍,不愁没地方解决生理需求。 沈姝一边观望情况一边给自己谋划退路,虽然到目前为止几乎没什么进展。 两世为人沈姝都没什么孩子缘,谢长宁五个孩子,除了周姨娘生下的一对龙凤胎外,其余三个没了亲妈,蕙姐儿跟祯哥儿是沈瑜嫡出,还有一个庶出的砚哥儿,这三个孩子都由她带着。 三个孩子也都跟她不亲,蕙姐儿跟祯哥儿大概是讨厌她的,砚哥儿是既不喜欢也不讨厌。 换了别人大概会觉得棘手,沈姝对于这样的现状却是乐见其成的。她觉得她这一辈子都会保持水土不服的状况,也不想融入这个朝代,在这样的前提下,最好不要有什么感情上的牵绊,阿猫阿狗养久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几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接触得越少,影响也就越小。 沈姝盘算得很好,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出了蕙姐儿这个意外,不知图谋什么,一门心思的把她跟谢长宁绑在一起。 因为蕙姐儿的掺和,谢长宁答应今晚留下来陪沈姝。而沈姝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要谢长宁陪,但架不住她身边的伺候的丫鬟十分欢喜,在她们看来,主子得宠,那可是天大的喜事呢。由于原主在丫鬟面前就没什么威严,沈姝接受身体后也对调/教下人没什么兴趣,于是这些个伺候的丫鬟根本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她交代让落了锁休息,最后不仅没能把谢长宁拦在院外,甚至让人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房门,摸上了她的床。 沈姝从睡梦中醒来,想也没想的甩下谢长宁跑侧间睡了,一边走着一边想,她是不是该炒了这些不听话的员工?但想想还是算了,大环境不同,衡量的标准也不能一成不变,这次就当是教训,下次能靠自己还是尽量靠自己吧。 沈姝刚在侧间的床上躺下,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下一刻身上的被褥便被人掀开,进而有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穿过她腋下与腿窝,将她打横抱起,伴随着一句低声的警告,“若是不想把这院子里伺候的人都招来,你就给我闭嘴。” 是谢长宁,他不知发生疯,又要将她抱回正房去。 闭嘴?想得美! 沈姝冷笑,讽刺道,“你就这么饥渴吗?” 谢长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疾行的步伐一下子停住,整个身体也僵住了片刻,他此刻真是恨不得把人丢地上算了,但是理智占据了上风,他到底没这么做,只是加快了步伐来到床前,将人扔了上去。 床上铺的褥子挺厚的,再加上又落到了被子上,沈姝倒是没觉得疼。她撑着身体坐了起来,也没想要逃跑,微微仰起头与谢长宁对视。 屋子里没掌灯,唯一的光源便是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完全谈不上明亮,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如此沈姝自然看不见谢长的脸色,不过想也知道不会好看。 沈姝不躲不跑,是因为她知道没用,如果谢长宁铁了心硬来,以她如今这具身体,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至于呼救,更是不可能,哪怕她觉得没什么好丢脸的,外面伺候的丫鬟们也不会帮她,因为这是封建社会父权社会,女人根本没什么人权。 如果注定要发生什么,她也只能忍着,总有一天她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好在事情发展还没到最坏的一步,谢长宁只是将她抱了回来,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甚至还站在床边,模糊的剪影显示他正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姝。 他大概是觉得这样就能吓住沈姝。 事实证明沈姝根本不买他的帐,见他半天不说话,她干脆翻身躺到床里侧,拉过被子盖上睡觉了,只留给他一句话,“实在想要的话,你大可以去周姨娘那边,何必在我这里自找没趣。” 谢长宁到底还是没去找周姨娘,一是因为如今已经夜深了,二则是他答应过蕙姐儿。人无信不立,为人父,便要做好表率。 沈姝听到远去的脚步声,撇嘴,也不知道谢长宁图什么,把她抱回来结果自己去了侧间,还不如一开始就别过去,要知道这边的床比那边软多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天还不亮,谢长宁便起身了,叫来丫鬟伺候着洗漱之后,穿上公服便去了衙门。他走后没多久,沈姝便被丫鬟叫醒了,问了时间,不过卯时三刻。 这不是她平日里的起床时间,更何况她夜以继日照顾了蕙姐儿这么长时间,如今蕙姐儿好转了,她也算是能歇一歇了。 “可是有什么事?”沈姝心平气和的问道。她不希望因为自己错怪而把气撒在别人头上。 可接下来的发展却出乎她的意料。 丫鬟把她叫起来以后,并未端来热水让她洗漱,跟在身边伺候的江妈妈过来便是一番名为劝告实为训斥的话,“夫人,老奴斗胆说上几句,您这样的性子是要不得的。大爷看在姑娘的面子上留下来陪您,您先是欲将人拒之门外,奴婢等请了大爷进去,您却又把人推到了侧间。您这般落了大爷的面子,若是让他因此对您心生恶感,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啊!” 沈姝听着江妈妈的话,等她说完了,这才开口道,“你们觉得江妈妈这话有理吗?”她将屋里伺候的人的表情打量了一遍,虽然没有明确的答复,但是她们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即便沈姝不怎么会看人脸色,但是赞同与不赞同还是分得清的。 从来到这个朝代后,对于身边的人,沈姝是把她们当员工来看而不是下人,若非必要,她甚至很少使唤她们。不同的成长环境造成三观上的差异,对于她们的思想观念,沈姝虽然无法理解,但不会强制要求她们变得跟她一样。 尊重是相互的,然而沈姝尊重她们的生活方式,却没换来相应的尊重,就因为她拒绝跟姓谢的滚床单,江妈妈就可以让丫鬟把她叫醒然后训斥一顿,还美其名曰为她好。这种情况放上辈子,就算这人是顶头上司,沈姝也会毫不犹豫的让他滚,更何况江妈妈他们只是手下员工。要不是如今身处的环境不同了,沈姝保证会立刻让她们收拾东西走人。 然而开除不合适,不代表她就要忍下这口气,该有的口头警告还是要有的。 沈姝冷了脸,对妈妈道,“江妈妈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家的佣人,身契又在谁手中?”原主大概是个不管事的,以至于手里攥着身契,下人们却还是这么嚣张。沈姝原本也懒得管,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不管不行了。 江妈妈听了她这话,顿时气得脸色绛紫,呼吸急促起来,“夫人,夫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老奴这可都是为了您好!” 沈姝冷笑,“你为了我好,也要看我愿不愿意。这次就算了,若有下次,谢长宁会不会厌恶我我不知道,但是我要发买几个人,却没人管得着。” “都出去吧。”沈姝说完,便倒回床上继续睡。 江妈妈脸上青白交错,到底没敢再顶嘴,阴沉着脸出去了,伺候的丫鬟也跟着离开了。 沈姝这个回笼觉睡得差不多到快午时,因为早上的事儿,丫鬟们没敢进来叫醒她,还是蕙姐儿找来了,她们才硬着头皮推门进来。 蕙姐儿不是真正的孩童,重生之前见惯了人情冷暖,一眼便看出了东院这边气氛不对,她便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沈姝因为性子淡漠不怎么管事,导致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个个张扬跋扈,根本不把主子放在眼里,怠慢之事常有发生。 思及此,蕙姐儿气得不行,冷了脸视线在众人面上扫了一圈,“母亲她性子淡泊,却不表示你们就可以放肆,我谢家可要不起不知轻重的仆从。” 这便是在直白的警告了。蕙姐儿是谢长宁的嫡长女,又得他宠爱,即便只是一个孩子,她的话也比沈姝有震慑力。谢府仆人众多,发买几个大小姐不喜欢的,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蕙姐儿会这么说,是因为她以为丫鬟婆子不把沈姝放在眼里。虽然这是事实没错,但是就这个时间点,丫鬟们还真是冤得很,她们哪里是不把沈姝放在眼里,分明是被她吓住了。 见丫鬟去叫沈姝起床了,蕙姐儿便带着祯哥儿到屋里坐着等。祯哥儿如今虚岁五岁,比蕙姐儿要小三岁,也算是到了开始知事的年纪。 在此之前,蕙姐儿一直同他灌输沈姝不好的想法,曲解与恶意揣测沈姝的想法,导致祯哥儿对沈姝的印象十分的差。今日蕙姐儿忽然带着他来给沈姝请安,且还要同她一起用膳,这叫祯哥儿有些想不通,从踏入东院院门开始,他便紧紧拽着蕙姐儿的袖子,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不解。 蕙姐儿自然知道祯哥儿心中的疑惑,她却什么也不说,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从前是她想错了,并且将错的想法灌输给祯哥儿,好在他如今年纪尚小,心智未全,她可以慢慢的改变他对沈姝的看法。 这一世,她只求一家人和和美美,岁月静好。 沈姝没让姐弟两人多等,梳洗之后并未仔细装扮,只用两支玉簪挽了发,素面朝天便出来了。 见她来了,蕙姐儿忙拉着祯哥儿给她请安。祯哥儿似有些怕沈姝,半个身子藏到了蕙姐儿身后,只探出半个头,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小心翼翼的打量她。 “祯哥儿,快叫母亲。”蕙姐儿将他拉出来,同他说道。 沈姝穿越过来一个多月,在昨天之前,蕙姐儿都不曾开口唤过她一声母亲,祯哥儿自然也不例外。沈姝对此也不在乎,见祯哥儿一个劲儿的想躲回蕙姐儿身后,便柔声道,“无事,他现在还小,等他长大了就好了。” 蕙姐儿听了这话忍不住心底酸涩,沈姝不知道,她却是很清楚,上辈子直到死,沈姝也没能听到他们姐弟两人唤她一声母亲。不过祯哥儿的事也不能急于一时,只能慢慢来,她道,“母亲放心,我会教导祯哥儿的。” 沈姝闻言,心底颇有些复杂,她真是越来越弄不懂蕙姐儿到底是怎么想的了,不过不管她怎么想的,谢长宁的事是真的不能再来一回了,沈姝便与她道,“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只是以后不必再像昨日那般为难你父亲了,爱去哪里是他的自由,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你应该知道的。” 同样是不考虑她自身想法的为她好,对于顾客跟员工的态度自然是不一样的,她希望在她担任后妈这一职位期间,能跟几个孩子和平的相处,不求友好,只求互不干涉。 沈姝自认为表述得清楚明白同时又不失委婉,然而蕙姐儿的脑回路却跟她的不一样,听了她的话,反而脑补出了一系列苦情的戏码,忙宽慰沈姝道,“周氏即便替父亲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奴才,母亲无需在意她。” 上辈子父亲死后,大房也跟着没落了,周姨娘因为生了一双龙凤胎深受老祖宗喜爱,倒是又过了几年好日子。那段时间里,娴姐儿与屹哥儿以庶出之身,没少在他们姐弟两人面前逞威风,沈姝能照料他们姐弟两人冷暖,却给不了他们地位,只是劝他们韬光养晦。 那个时候蕙姐儿怎么听得进去她的话,只觉得她是懦弱无能,一番嘲讽之后,削尖了心思往老祖宗面前争宠,为此没少做错事,反倒闹了不少笑话,最后被迫嫁了一个纨绔子弟。 回忆起痛苦的上辈子,蕙姐儿不觉间冷了脸色。 正在这时,忽然有丫鬟挑了帘子进来道,“夫人,周姨娘过来了。”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第004章 “让她进来吧。”沈姝吩咐道。 不过片刻,便见门帘子被挑起,周姨娘带了两个丫鬟进来,规矩的给沈姝见了礼。 “坐吧。”沈姝道。待周姨娘坐下后,她便直接问道,“你过来这边,可是有什么事?”她会这么问,是因为她刚占据这具身体的时候,就直接同周姨娘说过,日后不必再来给她请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最好不要打扰她。 周姨娘也是个听话的,那之后果真没再踏足过沈姝的屋子一步。说实话,沈姝还挺喜欢周姨娘这配合的态度。 在全州府邸安定下来已有小半个月的时间,沈姝跟周姨娘连面都没见过,如今忽然造访,沈姝便默认她是有事。 周姨娘闻言,笑道,“前两日便听说蕙姐儿好转了不少,只是娴姐儿与屹哥儿两人有些不好,一时抽不开身,今日哄得他们睡下了,便想着来看看蕙姐儿,到了那边才听说蕙姐儿到夫人这边来了,我便寻了过来。”一边说着话,视线落到一旁的蕙姐儿身上,眼中满是关切,“蕙姐儿,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蕙姐儿面色仍有些苍白,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听周姨娘问题,只摇头道,“多亏母亲这些时日来悉心照料,我已经大好了。” 周姨娘是江南女子,性子似水般温柔,与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总是柔柔的,她容貌极好,又有三月垂柳般柔软而纤细的身段,一双眼仿佛盛满了江南春水,清澈而温柔。谢府上下都人都喜欢她,夸她有一副菩萨心肠。 蕙姐儿却是知道,这张和善的面孔下,隐藏这一颗扭曲而黑暗的心。上辈子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这位周姨娘对她极为照顾,比起亲生的两个孩子来也不逞多让。然而父亲离世后,一切都变了,周姨娘表面上待她没什么变化,暗地里却没少使手段陷害于她。 周姨娘听她这般回话,仔细打量了她两眼。她是知道蕙姐儿对沈姝的态度的,说是恨也不为过,如今却毫无预兆的与沈姝亲近起来,她安排在蕙姐儿房里的丫鬟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原因,是以她今日便亲自过来东院走一趟,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自沈瑜死后,这后院就一直由她掌管着,她原本还担心沈姝嫁过来后会与她争权,没成想却是个不管事的,不争权也不争宠,后来更是连每日例行的请安也都免了,周姨娘对此更是乐见其成。 然而昨夜蕙姐儿撺掇着大爷留在沈姝房里,她就有些坐不住了。沈姝本就是正室,若是再得了宠,难免会影响她与两个孩子的利益与地位。 却没想到又听到蕙姐儿这么出言维护沈姝,使得她心中愈发的疑惑。 周姨娘有心探听情况,然而沈姝与蕙姐儿却都不怎么说话,蕙姐儿是问一句答一句,且句句不离沈姝,沈姝则是干脆从头沉默到尾,安静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周姨娘。 如此过了一会儿,便到了午膳时间,沈姝不想留周姨娘吃饭,后者也没想留下来伺候人吃饭,是以不用沈姝赶客,识趣的告辞了。 蕙姐儿与祯哥儿留下来陪沈姝一起吃饭。好在她吃得比较清淡,也就不用特意再给蕙姐儿准备一份。 沈姝习惯了一个人吃饭,伸筷子夹菜的时候视线不经意间落到左手畔,见祯哥儿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桌子中间的炸酥肉一眨不眨,沈姝愣了愣,然后目测了一下,以祯哥儿的小短手似乎够不到,于是问道,“是这个吗?”她拿筷子指了指炸酥肉。 祯哥儿闻声,身子一缩,看向她的眼神好似受到惊吓的兔子,他看了沈姝一眼后忙扭头去寻求蕙姐儿的帮助,后者只是对他笑笑并不说话,他懵了一下,视线在沈姝与桌子间来回几次,最终艰难的点头。 沈姝便夹了一筷子菜给他。 “快同母亲说谢谢。”蕙姐儿适时提醒道。 祯哥儿憋红了脸,最后蚊子哼哼似的说了句谢谢。 沈姝笑笑,“想吃什么都可以跟我说。” 话虽是如此,但是一顿饭吃完,祯哥儿也没再同沈姝说一句话,且一直低着头只吃自己面前的菜。 吃过饭之后稍坐了片刻,沈姝便带着姐弟两人去了花园里散步消食。 花园里有一个人工湖,引了甜水河的水进来,临水建了一座八角凉亭,四周种满了花草。时值春来万物复苏的时节,草木都发了新芽,花儿开得灿烂,一片姹紫嫣红。墙角种了几株桃花,嫣红的桃花与嫩绿的新叶相映衬,展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来。 沈姝带着两个孩子绕着花园走了一圈,在墙角处看到一截被锯掉的树桩,平整的切面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年轮。 记忆的阀门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打开了。 沈姝曾经也是父母双全的人,有着十分幸福的童年,幼时的她求知欲过度旺盛,就连路边长得野草也要问一问。依稀记得那是在她五岁那年,小区门口那棵大树因为道路规划被砍掉了,父亲当时感叹了一句,“长到这么大要上百年的时间,砍掉却要不了一个小时,可惜了……” 那时沈姝就问父亲怎么知道树多大,父亲就带着她去仅剩下的树桩旁,指着横断面上一圈一圈的纹路告诉她,那就是树的年龄,一圈代表一年。那时沈姝已经能够数到一百了,她蹲在树桩旁,伸着小手一圈圈的数着,从一到一百,也才数了一半多一点。父亲让她又从一开始数,一直到一百八十九结束,那棵被砍掉的树,活了一百八十九年。 …… “母亲,什么是年轮?”蕙姐儿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 沈姝闻言回过神来,眼神略有些茫然的看向蕙姐儿,见她满脸好奇,旁边的祯哥儿亦是如此,她收回视线,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来到了墙角那截树桩前,手指轻触着横断面。 她这是陷入回忆之中,无意识说了什么吗? “母亲,你怎么了?”蕙姐儿又问道。 沈姝摇头,“我没事。”她理了理裙子,在树桩旁蹲下,又伸手向姐弟两人招了招,两个孩子会意,也蹲到了树桩旁,三个人围城一圈。 “这就是年轮。”沈姝指着横断面上的纹路,“一圈代表一年,有多少圈,树就活了多少年。你们数数看。” 蕙姐儿点头,一圈圈数了起来。祯哥儿小脸上满是好奇,看看沈姝,又看看蕙姐儿,最后也伸了小胖手去挨个数,不过他数到十八就卡壳了,扁着嘴,委屈的蹲在那里,看着蕙姐儿数完。 “一共二十七个圈,一圈代表一年的话,那就是整整二十七年啊。”蕙姐儿说到最后,语气忽然有些感慨。上辈子她都没能活到二十七岁呢。 不远处角落里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须发皆白弯腰驼背的老人从门里走了出来,老人也看见了他们,慢慢走了过来,艰难的行了礼。 这是照看花园的福伯,已经在这里几十个年头了。地方的官员三年一任,并非所有人都能像谢长宁一样拖家带口的来上任,有的甚至只带一两个仆从就来了,偌大的府衙官舍总要有人照看着,若是不出什么差错,有的人就会一辈子守着这里。当官的换了无数任,有的仆从却始终还是最初的。 沈姝瞧着福伯似乎有些站不稳的样子,她下意识的站起身来扶了一把,倒是把福伯吓得一跳。沈姝也不勉强,便松开了手。 福伯见他们三人围着一个木桩,便询问了可是有何事,蕙姐儿便将年轮的事说了一番。福伯听后便笑了起来,“这棵树还是我当年亲手种下的,上一任官老爷嫌这树挡了地方,便让人砍了,到如今正好二十七个年头。” 蕙姐儿与祯哥儿原本还有些不相信沈姝的说话,听这老人一说,顿时就不再怀疑了。蕙姐儿倒是没什么表示,祯哥儿却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沈姝,“母亲真厉害。” 这是他第一次叫沈姝母亲。 沈姝笑道,“我也是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不过是前世的父亲,而非这具身体的父亲。 在她那个世界,以年轮计树龄的方法,古来就有记录。至于这个世界有没有,沈姝就不知道了,因为她还没接触过相关文献。不过就算是有,这个时代的相当一部分人大概也不会知道,女孩一生困与闺中,学习各种讨好男人的知识与本事,男孩入学学圣人之言,四书五经,从乡试到殿试,蹉跎了多少时光,更有无数少年读书至华发生却连乡试资格都拿不到。在这种大环境下,有多少人会去注意那些偏门的知识呢。 三人又在花园中待了一会儿便离开了。蕙姐儿回了自己的院子,祯哥儿却是不肯走,也不说话,就拿那双乌溜溜亮晶晶的大眼看着沈姝,看得沈姝莫名就心软了,给他讲了几个小故事后,他便有些困了。沈姝让他去榻上午睡一会儿,拿了毛毯子替他盖上。 沈姝原本准备去软榻上睡一会儿,却发现祯哥儿抓着她的衣角,攥得紧紧的,她没办法,只好顺势躺在他旁边睡下了。 第005章 中午在东院那边讨了个没趣,周姨娘倒是没多生气,不过却是因此起了防备的心思,派了人去门口候着,想着等谢长宁回来便请了他去西院。 她算盘打得极好,却不想被蕙姐儿截了胡。 到了傍晚,算着谢长宁差不多该回来了,蕙姐儿便带着丫鬟去了门口,见到周姨娘院里的丫鬟,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是在冷笑。 那丫鬟见到蕙姐儿,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来,而她的这种预感又很快被验证。蕙姐儿来了没多大一会儿,谢长宁便回来了。 全州地处江南一带,气候相比北方要暖上许多,不过如今才是早春时节,便是阳光明媚的天儿里,早晨与傍晚也略显寒凉。 蕙姐儿大病初愈,整个人消减了一圈,便是衣裳穿得厚也显得有些单薄,再加上苍白的面色,让人看了只觉得心疼。谢长宁几步迈到她身边,略有些责备道,“你身体还没痊愈,怎么就跑这儿吹风来了。” 蕙姐儿笑道,“我穿了这么多,都快胖得没形了,哪里还会怕吹风。再说了,我又不是什么一碰就碎的瓷娃娃,就连大夫也说了我好得差不多了,父亲不必担心。倒是父亲自己要多注意休息,虽说公务繁忙,也不能每日从晨起忙到傍晚才归来,我同母亲想等你回来吃午膳都等不到。” 谢长宁闻言,有些欣慰道,“蕙姐儿长大了。”至于她三句话不离沈姝,他就当没听到。原本他对沈姝是没什么成见的,但是经过昨夜的事后就有了,但也谈不上多不喜,只是觉得她醋意未免太大了些,有些不可理喻。 是的,他将沈姝的一系列反应当成了吃醋。不过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什么别的解释。 同蕙姐儿说过话后,谢长宁才看了眼周姨娘院子里过来的丫鬟,问道,“海棠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丫鬟老实的回了话,“姨娘让奴婢在此等候大爷,请大爷到菡萏院用膳,姨娘准备了大爷最爱的水晶虾饺。” 还不等谢长宁表态,蕙姐儿便先替他回绝了,“你回去告诉姨娘,父亲今日要陪母亲用晚膳,就不去她那里了。”说罢,又扭头对谢长宁道,“祯哥儿中午同我一起去了母亲那里,这会儿还赖在那边不肯走呢,母亲已经让人备好了父亲爱吃的菜,快走吧父亲,咱们一家人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在她心中,只有她与祯哥儿以及沈姝谢长宁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谢长宁一向最宠蕙姐儿,既然她已经把话这么说了,他自然不会再反驳,让她在下人面前失了面子。“你回去告诉海棠,我就不去她那边用膳了,晚一点再去看她。”他同周姨娘的丫鬟说罢,便带着蕙姐儿往东院去了。 一路走着,只听见蕙姐儿不太高兴的声音,“父亲你怎么不多陪陪母亲……” 丫鬟看着父母二人远去的身影,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人没请到,好歹还有后面那句话,也算是在姨娘那边有交代了。 —— 沈姝午睡只睡了半个时辰便醒来了,那会儿祯哥儿还睡着,沈姝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把他叫醒。倒不是嫌弃他,而是觉得午睡时间太长了,他夜里可能会睡不着。 祯哥儿醒来后十分乖巧,不吵不闹的,伸着小胖手揉揉眼睛,软糯糯的唤了沈姝一声母亲。 沈姝让人打了温水来替他擦了擦脸,又问他要不要吃东西。祯哥儿摇头说不要,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向沈姝,要她讲故事。 沈姝其实不怎么擅长讲故事,并且脑袋里的存货也没多少,不过她到底还是又给祯哥儿讲了一个故事。故事讲完后,祯哥儿又露出那种“再一个,再一个”的眼神,这一次沈姝决定要拒绝了,不过在白糯团子的眼神攻势下,她决定换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 “这样吧,我们来玩五子棋,你要是赢了我就再给你讲一个。” 无论她语气多好笑容多温柔,都改变不了这是摆明了欺负小孩的事实。不过天真的祯哥儿还是上当了,在听完沈姝讲述五子棋的规则后,满怀期待的在棋盘上落下了黑子。 然后他悲惨的生涯就开始了。 两世为人,沈姝在计算方面的天赋都是顶尖的,围棋都不在话下,更何况小小的五子棋。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她没忍住速战速决把祯哥儿淘汰了,看到他委屈的样子,她才反应过来,这样不行。于是之后的对局里,沈姝就把目标换了一下,不是想着要怎么赢,也不是想着怎么放水,而是拿着白棋变着花样的摆出各种图案来。 挑战完了图案又挑战图案,可见沈姝是有多无聊。 反观祯哥儿倒是要好上不少,除了一开始迅速输掉一局外,之后的每一局他都没输,当然也没赢,每一次他都是艰难的跟沈姝走到了棋盘所有格子被占满,变成和局。每一次他都觉得下一次肯定能赢了,信心一次比一次强,然而直到谢长宁过来的时候,他也依然没能赢。 谢长宁同蕙姐儿一道进到屋里来,便见祯哥儿捏着一颗棋子,满脸纠结的看着棋盘,犹豫了许久终于落下棋子。坐在他地面的沈姝漫不经心的在黑子旁边落了子。 见沈姝的棋子未曾落在决定胜负的点上,祯哥儿忙捡了棋子把那个位置给占了,喜滋滋的对沈姝道,“母亲若是看到这里就能赢了,真可惜呢~” 沈姝也跟着说了一声可惜,又随着落下一子。 谢长宁在一旁看了,脸色隐隐有些发黑,蕙姐儿则是有些忍俊不禁。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祯哥儿自己未曾察觉,谢长宁与蕙姐儿却是看得清楚,沈姝哪里是未曾看到那个点,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棋盘上的白子都连成一个沈字了。 蕙姐儿看他们玩得开心,也不点破,只道,“好了好了,该用晚膳了。” 祯哥儿这才回过神来,眼神有些迷茫的看了看窗外面,“到晚膳时间了吗?”时间过得好快呀,他还一局都没赢,故事也没听到呢。 丫鬟过来收了棋盘,沈姝等人则移步去了偏堂,坐定之后,没过多久菜便都摆上了。 祯哥儿就坐在沈姝旁边,偶尔与她说一句要吃什么,沈姝便伸了筷子去给他夹,只除了鱼。祯哥儿说要吃鱼的时候,沈姝义正言辞的对他道,“小孩子不可以吃鱼,会卡到喉咙的。” 蕙姐儿也凑热闹,要沈姝给夹菜。沈姝刚夹了一筷子菜到蕙姐儿碗里去,接着便见斜里伸来一双筷子,夹着一块清蒸鱼肉放到了从她面前掠过落到了祯哥儿碗里,是谢长宁,他夹过菜之后,淡淡说了一句,“刺已经挑好了,吃吧。” 沈姝沉默了一下,然后继续吃自己的饭。她知道谢长宁大概是误会什么了,不过也懒得跟他解释说她不给祯哥儿夹鱼不是因为嫌挑鱼刺麻烦,而是因为她对鱼肉过敏,生理与心理上的双重过敏。 原本好好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了下来,一直持续到这顿饭结束。 用过晚膳后,谢长宁便起身离开去了书房,蕙姐儿忙追了出去。 “可是有何事?”谢长宁停下步伐来。 蕙姐儿摇摇头,“父亲你莫要误会了母亲,她方才不给祯哥儿夹鱼,不是因为嫌挑鱼刺麻烦,是因为母亲沾不得鱼,沾了之后会身体不适。” 谢长宁没想到她是要说这事,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摸了摸她的头,“我知道了,夜里凉,快回屋里去吧。” 蕙姐儿亲昵的蹭了蹭他的掌心,“父亲,莫要太过劳神了,母亲她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她其实想说让他不要去周姨娘那里,不过到底没说出口,做女儿的本就不该插手父亲的房中事,且她如今也不过才八岁的年纪,说太多了反而不好,若是让父亲怀疑这是母亲教她的,反倒是会弄巧成拙。 谢长宁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而后收回了手,对蕙姐儿道,“我知道了,你快回去吧。” 蕙姐儿听他这话就知道是成了,她便笑了起来,点了头,转身回了屋里。 谢长宁回身看了一眼,柔和的灯光透过纱窗,朦朦胧胧,屋里依稀传出去欢快的交谈声。他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摇摇头,去了书房。 蕙姐儿回到屋里的时候,沈姝正在与祯哥儿打着商量,原因是祯哥儿赖着要跟她一起睡,沈姝便想着用下午那一招来哄他。祯哥儿也不知是不是识破了她的用意,一个劲的摇头就是不同意。 沈姝只得换一个忽悠方式,她想了想,对祯哥儿道,“你乖乖的回去睡,明天我就送你一个有意思的小玩意,怎么样?” 祯哥儿想了想,在她跟小玩意之间最终选择了小玩意,点头答应了。 沈姝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的是,解决了这个小问题,还有一个更大更麻烦的问题等着她。 第006章 见沈姝与祯哥儿讨价还价,蕙姐儿便笑着走了过来,摸了摸祯哥儿的头,“我以前竟是没看出来,你这么个粘人的性子……”她着说着,语气忽然就变得有些低落。 或许祯哥儿从来都是这么个性子,只是上辈子被她一直强行灌输着那些想法,以至于他后来越来越沉默,话说得很少,就连笑容也很少见。 “阿姐你怎么了?”祯哥儿敏锐的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关切的问道。 沈姝闻言也看了过来,视线在蕙姐儿面上扫了一圈,柔声安慰道,“别想太多了,顺其自然就好。”如果蕙姐儿是重生而来这个假设成立,沈姝猜想她前世年纪应该也不会太大。昨天她伏在她怀里哭得那么的委屈跟难过,想来也是吃了不少的苦。 蕙姐儿听了沈姝的话,也未曾多想,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未免有些太过多愁善感了,总是轻易被勾起伤感的情绪来,上天垂怜给了她重来的机会,这一世父亲与母亲都还好好的活着,祯哥儿也没变成后来沉默寡言的性子,她最在乎的人都在身边,无论前世多苦多累,都已经过去了,人不能总想着回头,该向前看才是。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很快就想通了,将伤感的情绪驱逐,脸上再度扬起笑容来,几步走到沈姝身边坐下,挽着她的手头枕在她肩上,一副亲昵的模样,“母亲给我讲故事吧,我也想听听看能让祯哥儿念念不忘的故事是什么样子的。” 祯哥儿见状,也跟着蹭了过来,一下子扎进沈姝怀中,“母亲我也要抱抱,要听故事。” 沈姝已经许多年没这样与人亲近了,身子整个变得有些僵硬。蕙姐儿乖巧的靠着她的肩,祯哥儿则是跟闲不住似的,有些肉呼呼的小身体在她怀中扭来扭去的,不时拿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她其实是想拒绝的,也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不行,只是在两个孩子的殷切注视下,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于是她理所当然的又败下阵来,虽然板起脸摆出严肃的表情来再三强调只说一个故事,然而最后还是在祯哥儿亮晶晶眼神注视下,又多说了两个。之后无论祯哥儿再怎么耍赖,沈姝都不再妥协让步了,实在是因为她在讲故事这一点上就处于刚点亮技能的初级阶段,脑子里倒是还记得很多的故事,但是话到嘴边就磕磕绊绊的,怎么说都觉得不对。 身为工科学霸,沈姝心里苦。 讲完故事,三人又在屋里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蕙姐儿便提出告辞,顺便把祯哥儿给带走了。沈姝觉得这孩子可能天生点满了撒娇技能,临走时那小眼神,那叫一个哀怨,等闲人扛不住的。 两个孩子走后,沈姝问了一下丫鬟时辰,戌时末还未到亥时,换算成现代的时间也就九点不到,夜生活才刚开始呢。她想起答应祯哥儿的事,给他做个小玩具,但是具体做什么,她其实也没想好。但是既然答应了,就要做到,不能因为对方是个孩子就不当一回事。她不知道别人对这个问题态度如何,但是她的父母从来都是答应了就会做到。 沈姝小时候的玩具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特别多,多到可以开一个小型展览会的程度,不过要是展出来的话,基本都不会是完好无损的玩具,要么被拆成了零件,要么被拼凑成奇奇怪怪的样子。小时候的沈姝,不仅求知欲十分的旺盛,动手能力也不是盖的。 不过话说回来,她从前有多少玩具不是问题,问题是她要给祯哥儿做个什么样的玩具。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可惜从原主留下来的零散记忆里没能找到玩具的踪影,于是只能找人问问,而得到的回答是什么风筝,沙包,翻绳,拨浪鼓之类的。 可玩性贫乏至此,让沈姝小小感叹了一下,不过如此一来她也不用纠结了,因为基本上做什么出来都是新鲜的。 沈姝最后选择做传音筒。简单方便,也能玩上一段时间。 做传音筒需要的材料不过是两个纸杯外加一根棉线一根针,这里没有一次性纸杯,这一点是沈姝早就考虑到了的,她也找好了替换的材料,也就是竹筒,屋后刚好有一丛竹林。如今虽然天色已晚,好在竹林离得也不远,沈姝让琉璃打了灯笼,没找到锯子只能将就去厨房拿了菜刀,她原本只准备两个人去的,结果去了厨房后,管厨房的婆子担心她伤到自己,使了一个小厮陪同一起。 两人变三人,径直去往竹林。 沈姝提着裙角在竹林间穿行,也没怎么挑,没过多大一会儿便选好了,让小厮砍了头尾只留中间带走。 而就在沈姝出来之后没多大一会儿,谢长宁处理完了手上的事离开书房,来了东院。这一次门口值守的丫鬟倒是没跟他说沈姝睡了,但是却说了她出去了。 出去了?如今天色已晚,她能去哪里? 谢长宁微微皱眉,问丫鬟具体是怎么回事,丫鬟回道,“夫人带着琉璃姐姐往屋后竹林去了。 得到这个答案后,谢长宁反而越发的疑惑了。她大晚上的去竹林做什么?他这么想着,便没有进院子,而是转身往屋后竹林方走去。 谢长宁找过去的时候,沈姝恰好带着人回来,琉璃提着灯跟在她身边,后面是拿着菜刀扛着竹竿的小厮,月光照在刀锋上,折射出一道冷光。 瞧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灯下的谢长宁,沈姝稍稍觉得有些意外,她完全没想到谢长宁是来找她的,只以为是偶然遇见,走到他面前也不说话,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与他擦身而过了。 谢长宁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番反应,愣了愣叫住了她,“这么晚了,你来竹林做什么?” 沈姝停住叫住,转身看了他一眼,“准备做个东西,需要用到竹筒。” “什么东西?”谢长宁又问。 “小孩子的玩具,做给祯哥儿的。”沈姝不说是传声筒,是担心他又继续问下去,她是真的不怎么想跟谢长宁打交道。 谢长宁果然不再问了,沈姝便转身继续走,却不想他竟然一路跟着,一直跟着进了东院。 沈姝让小厮把竹子放在桌案旁,又吩咐他去寻一把小巧一些的刀具过来,之后便看向不请自来的谢长宁,问道,“你怎么不去周姨娘那边,过来我这里做什么?” 就因为她这一句,使得谢长宁更加坚定了她昨夜那番表现就是因为吃醋的想法。他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不知怎么的有些啼笑皆非,“之前你未曾挽留过我,我去了周姨娘那边许久,你也没什么表示,我还以为你是真不在乎,这会儿怎么忽然就吃起醋来了呢?”他说这话,有些调笑的意味。 沈姝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谢长宁这番话拆开来每一个字她都认识,但是合在一起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她也懒得问,因为小厮拿着把道具送来了,大小也就跟现代的水果刀差不多,刀刃看起来要锋利许多。 沈姝走到软榻旁坐下,拿起那截竹子看了看,挑选出两个合适的,让琉璃拿来石黛画了一条线,因为没有锯子,只能拿着刀沿着画出来的线条慢慢磨。 沈姝专心致志的摆弄着手中的竹子,冷不防前方伸来一只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她有些茫然的抬头,便见谢长宁站在她面前,“我来吧,你这样还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说罢,从她手中取过刀跟竹子,坐到了她旁边,又问她,“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沈姝下意识的摇头,“没有,沿着线切割,切出两个竹筒就可以了。” 谢长宁嗯了一声,便低下头去专心的切割竹子了。 传音筒的主要材料就是竹筒,线跟针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如此一来沈姝就没事做了,于是她就坐在那儿,手搁在桌案上,托着下巴发起了呆。不知过了多久,旁边传来谢长宁的声音,“好了。” 沈姝回过神来,扭头看过去,谢长宁已经切出了两个竹筒,放到了案桌上,她说了句谢谢,拿了一个竹筒扣在桌案上,从旁边拿来穿了线的针,针尖顶着竹筒的底部,一手拿着石头轻轻敲打着。 谢长宁不清楚她这是要做什么,瞧着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又对她道,“我来吧。”说着话的同时,便再一次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先将竹筒挪到自己面前,又接过石头跟针,很快便将针敲了大半截进去,之后抬头看向沈姝,“这样可以吗?” 沈姝面无表情的看他,与他对视片刻后才道,“继续,把针敲进去,把线拉出来。” 谢长宁点头应下,低下头去继续敲,很快就完成了,把竹筒递给沈姝。沈姝接过来,把线打了结,从底部把线拉回去,直到线卡在竹筒底部。她拿了针将线的另一头穿了进去,然后看向谢长宁,“还是你来?”后者沉默片刻,接了过去。 没过多久传音筒就做好了。 谢长宁问沈姝,“这是什么?” 沈姝看在他刚才帮忙的份上,回答道,“传音筒,做来给祯哥儿玩的,理论上来说在这头对着对着竹筒说话,另一头是可以听到我说话的内容,但是实际效果要试过才知道。” 谢长宁闻言,看向沈姝的眼神有些意外,他拿起一只竹筒看了看,对沈姝道,“我来试试。”说罢,拿着竹筒便往屋外走去。 沈姝对于他的行为倒是不怎么介意,反正都是要试验的,谁来也都一样,只提醒道,“线要绷直。” 沈姝准备的这根线大概有二十来尺,折合七米左右,这是她能找到的最长的线了。 线从屋里拉到屋外,渐渐的绷直,谢长宁的身影也融入夜色中。 沈姝对着竹筒道,“喂,能听到吗?”之后将竹筒凑近耳边,结果没听到什么声音。“就算效果不怎么理想,也不至于完全没声音啊。”她拿着竹筒自言自语了一番,又凑到耳边去听,忽然就有了声音。 “沈姝。” “啊?” “我听得到。” “什么?” “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我就说嘛,除非科学被狗吃了,不然怎么可能没声音。” 第007章 谢长宁沉默片刻,问沈姝,“科学是什么?” 沈姝想也没想便回道,“说了你也不懂。” 谢长宁这次是真的沉默了,他当年科举虽然未能挤进三鼎甲,好歹也是二甲前列的人,如今居然被一个女人给轻视了。 沈姝自然不知道谢长宁心中在想什么,之前她出去砍竹子那会儿就是亥时了,如今又折腾了这么旧,亥时估计都快过了。好在传音筒做好了,试验过后证明能用,等明天祯哥儿过来的时候就可以交给她了。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沈姝也有些困了,于是讲究传音筒对谢长宁道,“你是不是该去周姨娘那里了?” 那头没有回应,沈姝还想着他是不是没把竹筒放耳边,就见链接竹筒之间的线松了下来,谢长宁的身影随后出现在门口,从黑暗过渡到光明,走进屋里来。 “夫人这是还在吃醋吗?”谢长宁来到沈姝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眼中带着调笑的意味。 什么鬼这是?沈姝狐疑的看向他,“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谢长宁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笑了起来。他本就生得清隽俊秀,这一笑微微弯起了眉眼,眼中仿佛盛满了星光,意外的有些惑人。 沈姝看得愣神了片刻,正想继续追问,他忽然转身去了偏方,一边走一边吩咐丫鬟准备热水。 这是要赖着不走了吗?沈姝蹙眉,片刻后又舒展开来。算了,只要不打扰到她,随他吧。 沈姝站起身来伸了个拦腰,原本是准备去里间的,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了脚步。因为她忽然想起,谢长宁昨晚会去睡侧间,可能是脑子抽了那么一下,但是今晚应该就不会去那边了吧。她这么想着,脚步一转,往侧间去了。 虽然里间的床要更软一些,但是要跟别人分享的话,还是算了吧,她宁愿睡不那么软的侧间的床。再说了,跟谢长宁睡在同一张床上怎么看都不安全,很多人都知道盖着被子纯聊天就是个笑话,更何况她跟谢长宁就名义上来说还是夫妻关系。 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还有很多人觉得婚内强女干不算犯法,更不要说这里的封建社会。俗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她要是心宽的跟谢长宁盖一床被子,若是出了什么事,简直都可以说是自找的。 沈姝一边想着,坐到床上才想起谢长宁昨晚在这儿睡过了,被褥铺盖都没换呢,她虽然没什么洁癖,但是一想到这个人是谢长宁就有些膈应啊。沈姝就又站起身来,站在床边,一脸纠结的表情,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才艰难的说服自己忍下,将就睡一晚明天一定让人把这里的被褥铺盖全都换了! 她吹了灯躺到床上,拉过被子堪堪盖过肩膀,闭上眼睛睡了。 那边谢长宁沐浴之后,顶着一头微微有些湿的头发,宽松的亵衣下依稀可见劲瘦的身材。出来没见到沈姝,他也没多想,只以为她先去睡了,扭头对屋里伺候的丫鬟道,“都下去吧。” 视线不经意间从其中一人面上掠过,谢长宁仿佛看见了那丫鬟欲言又止的表情,不过也没放在心上。丫鬟们很快都退下了,最后出去一个人伸手将门拉关上了。 谢长宁转过月洞门,绕过绘泼墨山水图案的屏风来到里间,原以为沈姝睡下了,此刻却见床上空无一人,他一时愣了愣,不知怎么的就又想起了昨夜了事,皱着眉转身去了侧间,屋里没点灯,唯有月光照在窗上留下朦胧的微光。 他摸黑走到了床边,果然见床上一团隆起的影子,简直给气笑了。 当真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竟这般与他置气。按理说这事也怪不得他,她刚过门的那一个月里,他怕她在府上立身不稳,连着在她房里宿了一个月,他对房中事素来不怎么热衷,再加上怜惜她年幼,他们虽然躺在同一张床上,同房的次数却屈指可数。后来娴姐儿有些不舒服,周姨娘让丫鬟请他过去,他原本想同她说一声,却见她仍旧是那副仿佛什么都无所谓的表情,眼中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径直带着周姨娘丫鬟走了。 谢长宁以为,但凡沈姝当时表现出一点不舍,又或者后来差人去周姨娘那边请他,他也不至于冷落她这么长时间。如今蕙姐儿不知怎么的,忽然与她亲近起来,在他面前处处替她说好话,他原以为是她终于开窍了,知道借蕙姐儿之口叫他留下了,谁知看她的反应,却又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么看来,那些话大概是蕙姐儿自己要说的吧。不过倒是让他知道,她平日里虽然没有表现出来,到底心里还是在意的,只是这醋劲未免太大了些。 谢长宁牵起嘴角露出无奈的笑意,俯身去将她连人带被子一起抱在怀里,转身往里间走去。沈姝睡的很熟,就这样也没醒过来,黑暗中,谢长宁看不清她的脸,等出了侧间借着烛光,才看见她眉头皱得紧紧的,似乎睡得不□□稳,呼吸也有些不平稳。 又走了几步,忽然怀中的人动了动,谢长宁原本以为她要醒来,低头去看,却依旧紧闭着眼,淡粉色的唇微微动了动,嘟囔了几句,只是声音太过含糊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谢长宁猜想她大概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吧。一路抱着她来到里间的床前,弯下腰将她轻轻的放到床里侧,又伸手将床上的被子抱到外面来后,他才走过去把灯灭了,摸着黑走回床边躺了上去,拉过被子盖上,动作都很轻。 临睡前,谢长宁又想起方才那个传音筒,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的棋艺似乎也不错,那日对弈的一局,虽然他起初的时候有些轻敌了,但后来也是尽了力的,最终还是输了,不知再来一次,从一开始就全力以赴,她还能不能再赢?她应该是喜欢下棋的吧,不过以前似乎没见她表现出这方面的爱好…… 谢长宁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 沈姝是被热醒的。初春时节,气候乍暖还寒,全州地处江南倒是不太冷,安顿下来后,沈姝夜里一直都只盖了一床薄厚适宜的被子,一觉到天亮,不会冷也不会热。今日却是仿佛挨着一个火炉一般,热得身上都发了汗,沈姝缓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睡的不是里间而是侧间,难道是侧间的被子太厚了吗?可是她睡前也没觉得有多厚啊。 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头顶的纱帐都看不清,只有一块模糊的黑色。天色没亮呢。沈姝这么想着,掀了被子的一角再把脚给伸到被子外面,闭眼又继续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刚才抛开的重量又压回到身上,伸出去偷凉的脚也被勾了回来。沈姝迟钝的想着,是什么把她的脚勾了回来,回忆着刚才的触感,似乎是……脚? 沈姝忽然惊醒过来,翻身想要坐起身来,却发现身体动不了,腰间被禁锢着,双腿也被压着,能动的也就只有头跟手。她伸手往腰间抹去,摸到的是一条肌肉紧实的胳膊,手掌放着她的腰侧。依稀能听到均匀的呼吸声与规律的心跳声,她缓缓扭过头去,看到的是男人下巴的轮廓。 沈姝忽然整个人都不好,身体一下子变得僵硬了。 真是见鬼了,谢长宁这王八蛋什么时候爬她床上来的?! 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胸口,还好衣服还穿得好好的,身上也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总算能舒一口气。 沈姝深呼吸几次之后,忽然手脚并用用力去推谢长宁,简直恨不得把他踹出天际。然而现实是,她占据的这具身体实在是太废柴了,再加上如今的情况又不太方便施力,就这么用尽了力气,甚至都没能把谢长宁推到床边,他身体倒是动了动,之后原本放在她腰侧的手挪到肩上,轻轻拍了拍,又把她挣脱出去的腿勾了回来压住。 “乖,好好睡觉。”哄小孩一般的语气。 沈姝骄傲了一辈子,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她感觉自己简直快要气炸了。 “谢长宁。”沈姝挣脱他的禁锢坐了起来,连名带姓的叫他。 后者许是由于还未睡醒的缘故,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不复平日的温润。 “你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她又道。 大概被她这么一闹差不多也醒了,沈姝话说完后,谢长宁便真的坐了起来。拜沈姝所赐,他的衣襟有些凌乱,就这么一手撑着床,半支起身体看向沈姝,声音沙哑,“怎么了?” “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黑暗中,沈姝神色不善,语气亦是如此。 谢长宁却仿佛没察觉到一般,仿佛不怎么在意一般回她,“自然是为夫把你抱过来的。” 沈姝告诉自己,要心平气和,不能说脏话,不能……不能个鬼!她都委屈自己避到侧间去睡了,结果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别人怀中,胆子小的说不定会被吓死好吗!简直欺人太甚! “姓谢的,你是不是有毛病?!自己一个人睡会死吗?!”她到底没忍住,压低了声音吼道。 谢长宁闻言,不仅没生气,反而轻笑一声,“夫人这是生气了,还是害羞了?” “……算了。”沈姝听到谢长宁这种语气,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没意思,大概他根本就不觉得他的行为有什么不对,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她该对此感到欢喜不已也说不定。从头到尾都只有她在意,隔着时间与空间的双重代沟,来自三观认知上的差异,导致连交流都变得困难,哪怕语言相通,每个字的意思都知道,却还是听不懂对方话里的意思。 “谢长宁,周姨娘长得那么漂亮,为人又温柔体贴,你为什么不去她那里呢?或者你跟我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我给你抬进门来,怎么样?” 第008章 黑暗中,看不清谢长宁的表情,只看得见他坐直的身影,“沈姝,你是认真的吗?” “自然。”沈姝回道。 “既然你想,我便成全你。至于抬姨娘一事,不必你操心,我若是看上哪个女子,自然会带回来。”谢长宁说这番的语气很是平静,说完之后便起身下了床,拿过一旁挂着的衣衫穿上后,径直往外走去。 开门声响起后又是关门声。 沈姝倒回床上,伸手捞了被子盖上,闭上眼继续睡觉。 一觉睡到天明。沈姝洗漱之后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昏黄的铜镜里,琉璃拿着一把桃木梳替她把头发梳顺,而后简单的挽了单螺髻,插一支累丝嵌宝衔珠孔雀簪,又描了眉,便算是拾掇好了。 琥珀已经让人去厨房传来了早膳。沈姝走过去坐下,视线余光暼见一旁江妈妈似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沈姝大概知道江妈妈想说什么,无非就是上次那番说辞。可是她这会儿心情不是很好,如果再听她一番话估计会更差,所以她便先说了两个字,“身契。” 这两个字对江妈妈来说无疑就是死穴,她闻言脸色一僵,随即垂下了头去。 沈姝便得了清静,用过早膳之后,没过多大一会儿蕙姐儿便前者祯哥儿来了。祯哥儿今日穿了一件银色的小袍子,头发用银环束起,脸颊上还带着婴儿肥,整个人看起来跟个糯米团子似的。他才走到门边便挣开了蕙姐儿的手,一路跑着扑进了沈姝怀里,步伐显得有些踉跄。 “母亲,母亲~”他接连唤道,抬起头,用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沈姝,“昨晚说好要给我的小玩意呢?” 蕙姐儿随后走了进来,坐到沈姝旁边,打趣道,“昨儿个晚上回去的路上便念叨起来,怕是夜里睡觉都想着呢,我听伺候的丫鬟说,今日一大早天还不亮呢,他便爬了起来,闹着要过来母亲这边。这不,草草吃了两口午膳,我便带着他过来了。” 昨夜把传音筒做好之后,沈姝便摆在了榻上的案桌上,她指了给祯哥儿看,同他道,“就在那边,自己去拿吧,两个一起拿过来。” 祯哥儿闻言忙跑过去抱了回来,就放在沈姝旁边,拿起来反反复复的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瞧出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他忽然就有些难过,扁了嘴,乌溜溜的大眼看向沈姝,委屈极了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蕙姐儿也拿起来看了看,也没看出什么明堂来,这东西她上辈子也没见过,便问沈姝,“母亲,这是什么东西啊?” 沈姝笑着跟她解释,“这是传音筒,一人一个竹筒,把线绷直了,在这头说话,那头便能听见。去试试吧。” 蕙姐儿没想到就这么两个其貌不扬的竹筒竟然还能变成神奇的小玩意,又仔细瞧了两眼,才叫了祯哥儿一起实验。她拿着竹筒往外面走去,直到链接竹筒的线绷紧了方才停下。 “对着竹筒说话,然后再凑到耳边听。”沈姝教祯哥儿怎么玩。 他似乎有些紧张,一手抓着竹筒一手拉着沈姝的衣摆,“母亲,要说什么呢?” 沈姝笑笑,“随便说什么都好。” 祯哥儿点点头,拿着竹筒犹豫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道,“阿姐,阿姐。”说完又扭头去看沈姝,只见她伸手指了指耳朵,他便拿起竹筒凑到耳边听,果然听到了回话。 “我刚才唤了几声祯哥儿你都没回答,我还以为是坏了呢,没想到真的能听到!”蕙姐儿说这话,便又回到了屋里来,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与祯哥儿如出一辙,仿佛真的八岁孩童一般。 祯哥儿新得了玩具,简直爱不释手,分别拉着蕙姐儿与沈姝玩了好长时间,也不见他腻味,后来两人不陪他玩了以后,他便叫了伺候的丫鬟来陪他玩,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过。 蕙姐儿看着他的笑容入了神,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同沈姝说起了家常,之后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昨天的事。沈姝原本还有些想不通明明她前天晚上才跟谢长宁闹了不愉快,怎么他昨天又来了,如今听蕙姐儿这么一说,她才回忆起昨天谢长宁离开之后,蕙姐儿追出去了片刻,又因为有前面的例子,沈姝估摸着这事应该是她弄出来的。 想到这儿,沈姝面上的笑容稍稍淡了些。 “母亲,怎么了?”蕙姐儿见了,忙询问她缘由,眼中的关切不似作假。 沈姝仔细看了她两人,还是决定要把话说明,不管蕙姐儿是为了什么想要撮合她跟谢长宁,这都是她不能接受的,她一点也不想跟谢长宁扯上任何关系。 “蕙姐儿,以后别再寻理由让你父亲过来陪我了,好吗?” 蕙姐儿没想到她会这么说,微微有些愣神,之后忙解释道,“母亲,父亲他人很好的,他……” 沈姝不等她说完,便接话道,“蕙姐儿,你父亲愿不愿意过来陪我,都是他的自由,谁也管不了。而好与不好,也都不关我的事。我知道你一心想撮合我跟他,你是为我好,可是蕙姐儿,你问过我吗,问过我愿不愿意吗?如果我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做了你不喜欢的事,你会高兴吗?” 蕙姐儿听完沈姝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 重回少年时,她一心想着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不想让父亲死,不想让母亲孤苦一生,不想让祯哥儿变成沉默寡言的样子。她两次借故让谢长宁留在东院陪沈姝,只为了促进两人之间的关系,强迫祯哥儿来给沈姝请安,是为了缓和他跟沈姝的关系……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能让他们一家人好好的的生活在一起。 她完全没想过她会不会做错这个问题。 可是如今沈姝说出来了。对于她的撮合,沈姝并不愿意。 那么父亲呢,他是不是也不愿意?还有祯哥儿,刚开始的时候,他对此似乎也很抵触吧? 蕙姐儿只觉得记忆仿佛一瞬间变得混乱,她又回忆起了上辈子,他们一家人都过得那么悲惨,重来一次如果不改变的话,难道最后还是要发展成上辈子那样吗? 她陷入了回忆之中,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一双温柔的轻轻的擦去她脸上的泪痕,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她的头,她听到沈姝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蕙姐儿,我母亲曾经告诉我,与人相处时,要学会换位思考,要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事关别人需要做决定的时候,不能只凭一句这是为了对方好就擅自做决定,必须要问一问别人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极力撮合我跟你父亲是为了我好,但是我想告诉你,我不愿意,我更愿意一切顺其自然。你也别伤心,我跟你说这些话,不是要指责你错了,只是想告诉你这个道理。人并非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谁都要学习,如今我遇上了,正好告诉你。” 蕙姐儿听到后面,再也忍不住,伏在沈姝怀中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的解释道,“我不知道……会这样……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些……我只想我们一家人……能过得好好的……父亲、母亲、祯哥儿和我……我们一家人……” 等祯哥儿玩累了回来休息的时候,蕙姐儿已经收敛好了自己的情绪,只是眼眶微微有些泛红,叫祯哥儿察觉到了,关切的问她,“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蕙姐儿摇摇头,“阿姐没事,只是眼里进了沙。” 祯哥儿还小,暂时还不会考虑屋里为什么会有沙这个问题。蕙姐儿说了,他便信了,绞尽脑汁想了一番话来安慰蕙姐儿,倒是把她给逗笑了。 祯哥儿虽然得了玩具,但还是每日都会来沈姝院子里,早上抱着来,晚上又抱着回去,听伺候的下人说,就连夜里睡觉的时候也都是抱着的,宝贝得不得了。倒是蕙姐儿,那之后就不怎么来沈姝这边了,即便来了,也只是例行请安,脸上也没了笑容。 沈姝觉得蕙姐儿这情况,只有等什么时候想通了,也就算过去了。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想到,而这个问题谁也帮不了她。 谢长宁又去了周姨娘那边,白日里在那边用膳,夜里就宿在那边。 沈姝的东院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趁着天气好的时候,她让丫鬟把里间与侧间两张床上的铺盖被褥都拆下来换洗了,闲暇之余就坐在树下打棋谱,偶尔叫了祯哥儿来下五子棋,权当是解闷。 日子就这般悠闲的过了大半旬。 到了三月底的时候,江南一贯的好气候忽然之间就变了脸,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狂风刮得屋后那片竹林摇摆着几乎快贴上地面了,花园里的草木倒的倒,折的折,墙角那几棵桃树方才挂起的果儿几乎全被风雨打落,偶尔有那么一阵风,仿佛要将房顶都给掀翻一般的猛烈。 又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天空中电闪雷鸣,闪电过后便是震耳的雷鸣声。连续几日气候都是如此,不说晴朗,雨几乎都没停过,祯哥儿被吓怕了不敢一个人睡,哭着喊着要跟沈姝一起睡,他哭得声音都哑了,沈姝再没忍心拒绝,让他暂且在这边住下。 这天夜里,沈姝好不容易把祯哥儿哄睡了,她自己也困得不行,熄了灯便睡下了。然而躺上/床睡了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拍门声,伴随着急切的呼喊声,“夫人!夫人!” 沈姝从睡梦醒来,先看了一眼身边的祯哥儿,见他还睡着,这才松了口气,起身披了一件衣服出了里间,转过月洞门来到门前,拉开了门,问值夜的丫鬟道,“什么事?” 丫鬟飞快的把原因说了一遍,原来是砚哥儿不好了。 谢长宁一共有五个孩子,其中娴姐儿跟屹哥儿是周姨娘生的,也由她自己带着,跟沈姝没关系,她需要管的只有前头沈瑜留下来的蕙姐儿跟祯哥儿,还有已故的玫姨娘生下的砚哥儿。砚哥儿是家里孩子中最小的一个,虚岁两岁,走不稳路也不会说话。 沈姝占据这具身体之后,总共也就见过这个孩子几面,最近更是几乎忘了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会儿听丫鬟提起,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砚哥儿怎么了?”沈姝问道,一边将身上的衣服癖好,一边又吩咐丫鬟去拿了伞来,准备去砚哥儿那边看一下。 丫鬟回答说晚上的时候,砚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发了热,身上越来越烫,脸上通红一片,一个劲哼哼着,奶娘怎么叫他都不答应。那边伺候的人都慌了,忙去周姨娘那边拿了对牌出门去请大夫,只是这深更半夜的,又是狂风暴雨的天气,走在外面感觉人都快要被一并吹走了,出去请大夫的人几乎是跑遍了县上的所有医馆才把大夫给请来了。 大夫来之前先问了大致的情况,抓了几副对症的药后才随着来了,给砚哥儿诊脉之后,开了方子,需要的药刚好都带上了,便让人去厨房煎了送来。却不想药煎好了,好不容易给砚哥儿灌了进去,很快就又都吐了出来,一碗药去了一半,却是基本都没喂进肚子里。 沈姝顶着暴雨来到砚哥儿的院子里,虽然打了伞,身上的衣裳却还是差不多全湿透了,几缕发丝贴在脸上,好不狼狈。她进了屋,发现谢长宁也在,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脸担忧。 第009章 “你怎么来了?” 谢长宁看见沈姝来了,心里有些惊讶。沈姝一直是那种孤僻清冷的性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虽然担着嫡母的名头,但是谢长宁觉得,她心里大概是没有砚哥儿的,甚至就连对蕙姐儿跟祯哥儿的照顾,也只是出于责任而非真心爱护。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又是暴雨倾盆的天气,刺目的闪电与咆哮的雷电声仿佛要将苍穹撕裂。 谢长宁没想到沈姝会顶着风雨而来。虽然打了伞但也没起多大作用,浅绿色的衣裙,裙摆与袖子几乎都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更显得她整个人娇小消瘦。 “我听夏荷说砚哥儿不舒服,过来看看。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沈姝一边询问着,往屋里走进来。 狂风从打开的门框吹进来,吹得灯火摇曳,忽明忽暗,使得原本就沉重的气氛又加重了几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丫鬟把门拉关起来,灯火静静的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丫鬟婆子分列在床两侧站着,个个惶恐不安。大夫坐在床边,眉头皱得紧紧的,神色严肃,他伸了手替砚哥儿把脉,随着时间的推移,眉间皱纹更显深刻。 过了许久之后,大夫才松了手,伴随着一声轻叹。 “大夫,如何了?”谢长宁追问道。 他问出这话,其实是抱着侥幸的心里,因为大夫这般反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情况不好。 沈姝走到床边,低头看过去。 小小的砚哥儿躺在床上,面色潮红,嘴唇都有些干裂了,正无意识的呢喃呻、吟着,看着就让人心疼。 那边,大夫站起身来离开床边,同谢长宁说话,“谢大人,恕老夫直言,小公子如今的情况实在是不好,本来只是发热的话,吃了药把热降下来就没事了,但是您也看到了,这药喂不下去,情况还在一直恶化,若是今晚这热度还降不下来,小公子他怕是熬不过这道坎,即便老天保佑熬过来了,情况怕是也不乐观。” 大夫说这些话,谢长宁心里也是清楚的,烧成这样,全身热得都嫌烫手,便是大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砚哥儿这么一个奶娃娃。 但是知道归知道,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接受得了。砚哥儿虽只是庶出,平时里也没怎么相处,但到底是他的骨肉,骨子里流着他谢家的血。 “真的一点都没有办法了吗大夫,砚哥儿他还这么小,求求你了大夫,救救砚哥儿吧……”说话的是砚哥儿的奶娘。 屹哥儿的生母玫姨娘在生下他后便去了,奶娘可以说是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带大的,感情不可谓不深。 便是寻常人见到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受这份罪都会觉得于心不忍,更不要说奶大砚哥儿的奶娘了。 砚哥儿出了意外,最难过的人是她,最自责的人也是她,她总觉得是因为她照看不周才会让他出了事。如今听大夫这么说,就好像有人拿了针往她心上戳,一针一针,痛苦极了。 沈姝坐到床边上去,伸手探了砚哥儿的额头,只觉得触手所及的肌肤滚烫极了,就算不用温度计测量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危险极了,她低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出声问道,“大夫,是不是只要把热度降下来就好了?” 大夫看了沈姝一眼,点头回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也只是说着容易,小公子如今这情况,汤药怎么也喂不下去,热度又怎么降得下来,唉……” 沈姝听完大夫的话,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试试吧,还要麻烦您在旁边陪着,若是有什么情况也好应对。” 大夫自然是应下了。其实即便沈姝不说这话,他也是要留下来的,毕竟谢长宁可是这全州的父母官,三年任期这才刚上任。他若是同其他人一样一开始就拒绝了的话也就罢了,毕竟法不责众,可他终究狠不下心跟着来了,这一来,不出结果是难走掉的。 不过大夫倒是没想到沈姝竟是这么客气,不枉他顶着风雨而来。他心里虽然也希望沈姝能把屹哥儿的高热给降下来,但也同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瞧着沈姝瘦瘦小小的,原本还猜想是不是谢长宁的孩子,下一刻却听那奶娘唤她夫人,既觉得惊讶,又仿佛是在情理之中。 砚哥儿的奶娘这会儿的情况就仿佛走上了绝路的人,哪怕看到一丁点希望,也想要去抓住,死死的,不放松。她听沈姝说试试,也不去想能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少,顿时便跪倒在她面前,哀求道,“夫人,求求您,求求你救救砚哥儿,奴婢给你磕头了,求求您了!” 奶娘说着话,便要低下头去磕头。沈姝忙伸手制止她,“别跪了,快起来吧,我还有事要你去做呢。去找找看府上有没有备有烈酒,越烈越好。若是没有的话,就尽快去外面买来,也别忘了多给些银钱,深更半夜的打扰了人家总归是不好的。” 奶娘忙应下,撑着伞便出了门去。 在一旁沉默了许久的谢长宁这时才走到沈姝旁边来,问她道,“你要烈酒来做什么?” 沈姝关心着砚哥儿的情况,看也没看他,有些漫不经心的回道,“用来退热。” 谢长宁闻言,微微皱眉,“我怎么没听说过烈酒可以退热?”又转头去看大夫,问道,“大夫可曾听说过?” 大夫摇摇头,“老夫亦未曾听过。”若是听过,他必然会试上一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世界之大,医术之博大精深,老夫不敢妄言尽数参透,没听说过这等方法也在情理之中。以小公子如今的情况,试上一试也许还有希望。” 这番话,也算是支持沈姝了。谢长宁听了,果然不再说话。 沈姝不傻,自然听出来了,又同大夫说了谢谢。 等待的时间总是无比漫长的。 沈姝一边关注着砚哥儿的情况,视线时不时看向门外,如此过了许久之后,只听到落雨声中夹杂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便被从外面推开了。 奶娘歪着头夹着伞,怀里抱着一个酒坛子,在门口把伞扔了,喘着粗气跑了进来,将酒坛子递到沈姝面前,“夫人,烈酒找来了!” 奶娘几乎浑身湿透了,满眼焦急的看着沈姝,“就只有这么一坛子了,若是不够的话,您先用着,我再去买。” 也不知是砚哥儿运气好还是沈姝运气好,府上库房里恰好有这么一坛子烈酒,还是前一任知州留下没带走的,之前府上的人安定下来后,清点库房的时候发现的,刚好守库房的又是个好酒的,才得以留存下来。 沈姝从奶娘手里接过烈酒,对她道,“有这里就够了,不用再去买了。你赶紧去把衣服换了吧,最好是去厨房熬点姜汤喝下去,驱寒的,不然感冒了就不好了,砚哥儿还要你照顾呢。” 说完之后,她便打开了酒坛子的封盖,问旁边站着的丫鬟借了手帕,放进坛子里去浸湿后拿出来,往砚哥儿颈动脉处擦拭,干了又再擦一遍,如此反复。 这是利用酒精来降温,酒精挥发比较快,挥发的同时就会带走体表的热量。 古代没有酒精,虽然提纯出来也不难,但是如今情况紧急,一来没时间。二来缺少相关设备,就只能将就烈酒了。 用酒精的蒸发带走热量,最好是擦拭大动脉或者是血管密集的地方,一般来说主要是三个地方,颈部腋下自己大腿内侧,颈部既是大动脉经过的地方,又是血管密集的地方,腋下以及大腿内侧也是血管密集的地方。 沈姝替砚哥儿擦过了颈部后,又擦拭了腋下以及大腿内侧,酒精蒸发后又重新擦,干了如此反反复复,过了大约一刻钟才停下。 她原本还担心酒的纯度不够,没想到效果竟然意外的好,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砚哥儿体表的温度已经将下了不少,面上的红潮也慢慢褪去,情况好转了不少。 沈姝又让丫鬟去换了冷水来,重新在砚哥儿的额头手腕以及小腿上敷了湿毛巾,将床上的薄被折了给砚哥儿盖上后,才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同大夫说道,“砚哥儿的热度降下来了不少,我给他又敷了毛巾,过一会儿记得再换换,多换几次应该就差不多了,不过这只是理论上来说的,麻烦您再给看看吧。” 她说罢,起身让出地方来。 大夫闻言,忙几步走到床边,伸手去探砚哥儿的额头,感觉到温度果真降了下来,心里的震惊简直难以言喻。他有心想问问沈姝这个办法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不过到底没忘了自己的本职,拉过屹哥儿的手给他诊了脉。 相比方才的凶险,砚哥儿如今的脉相已经趋于平稳了,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人基本是保住了。 大夫将情况如实相告,沈姝这才真的放下心来,之后不知为何,忽然就觉得累得不行,恨不得能马上躺下休息,于是便对奶娘道,“我先回去了,若是有什么事的话再让人过去叫我。” 她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了,丫鬟跟在她身后,行至门边拿起了伞撑开,一前一后迈入倾盆的大雨中。 沈姝只觉得每走一步,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体力在飞速的流失。 从砚哥儿的屋子到东院其实没有多远,沈姝却觉得仿佛走了很久很久,久得她都快坚持不住了。好不容易回到东院,她便直奔屋子里,对屋里丫鬟道,“琉璃,帮我准备热水。琥珀,帮我到厨房煮一碗姜汤。”说完便进了里间,从衣柜里找了一身衣服出来。 沈姝的衣服在去砚哥儿那边的时候就被雨淋湿了大半,虽然在那边坐了许久,却并没有干多少,潮得厉害。她脱了衣裙才发现亵衣也有些潮,便又找了出来换上,之后便坐在床上等着。 她原本想等着琉璃跟琥珀来,却不知怎么的只觉得眼皮仿佛有千斤重,任凭她如何努力支撑,还是一点点合上了。 沈姝告诉自己,就躺一会儿,等琉璃准备好了热水,等琥珀端来姜汤,她就起来洗了热水澡再喝下姜汤。 第010章 沈姝最后还是没起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琉璃跟琥珀各司其职,其实都没有花多少时间。琉璃先准备好了进来叫沈姝,发现她只穿了亵衣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脚上还穿着鞋,这可把琉璃给吓得不轻,忙跑过去床边,一边唤道,“夫人,夫人……” 沈姝只迷糊的应了两声,并未睁眼。 随后琥珀便从厨房端了姜汤过来,进到屋里来先是见到琉璃一眼焦急的样子,后又看见床上的沈姝,忙问道,“夫人怎么了?” 琉璃摇头,“不知道,我进来与夫人说热水已经备好了的时候便是这样了。”她说着话,伸手去探了沈姝的额头,而后一下子缩了回来。 “呀!” “怎么了?”琥珀追问。 琉璃面色更慌张了,“夫人她额头很烫……” 琥珀闻言,转身几步将手里的碗搁在桌上后返回到床边,也伸手去探了一下,果真烫得惊人,她心里便知道不好了,“你先照顾好夫人,我去请大夫过来。” 说罢,便转身跑了出去。 琥珀顶着大雨来到砚哥儿的院子,大夫还没走,谢长宁也在,见她去而复返,便问道,“她可是有什么忘了交代?”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沈姝。谢长宁以为琥珀是沈姝叫来了,是为了交代什么事情。 琥珀摇头道,“回大爷,不是夫人有什么交代,是夫人她昏倒了,额头烫得很,奴婢是来请大夫过去东院给夫人看看的。”她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大夫,“大夫,麻烦您跟我走一趟东院吧,我家夫人的情况不太好。” 大夫闻言,点头应下后,对谢长宁道,“谢大人,小公子这边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老夫先去给夫人看看。” 知道沈姝不好,谢长宁自然也要去看看,便同大夫一起去了东院。 过去的路上,大夫同谢长宁道,“其实老夫之前便隐隐觉得夫人的情况似乎有些不太对,只是那会儿只牵挂着小公子的病情,并未多想……” 一边说着话,很快就到了东院。 一行三人进到屋里来到床前,便见沈姝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见大夫来了,琉璃便将沈姝的手从被子里拉出来,让大夫替她诊脉。 大夫诊过脉后,并未直接说结果,而是询问了一下沈姝之前可曾生过病,或者是否太过劳神。琥珀与琉璃并未隐瞒,把之前的事都简单说了一遍。 接着就听大夫道,“难怪,之前夫人落水伤了身体就未将养好,又是奔波赶路又是夜以继日的照顾人,才休息了没几日,却又遇上小公子病了,夫人过去的时候就淋湿了衣裳,穿着坐了半夜,本就虚弱的身体哪里撑得住,自然就病倒了。” 话虽是这么说,但沈姝的情况终究比不得砚哥儿那么凶险。大夫开了药让丫鬟去厨房熬了过来,沈姝虽然昏迷着,丫鬟给她喂药的时候倒也还算配合把药都喝了,只是眉头紧皱着,琉璃隔得近,依稀听到她呢喃一声“好苦”。 谢长宁坐在床边,看着沈姝苍白的脸,一时之间心绪有些复杂。 —— 沈姝只觉得好吵,一会儿是小孩子在她耳边一边哭一边喊着母亲,一会儿又是一个沉静却又带着稚气的嗓音在低声倾诉往事。她心想是谁家的熊孩子这么闹腾,家长也不管管,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这么想着,她便艰难的睁开了眼睛。 视线有些模糊,眼前是一片迷蒙,渐渐的开始清晰起来,她才看清那是旧式的床帐顶,现代社会里基本上都快绝迹了,只有在那些古装影视剧里才看得到。 她盯着床顶发了好一会儿呆,记忆渐渐复苏,她才想起,这里已经不是她所生活的社会了,虽然名字依旧还叫沈姝,却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沈姝原本以为她已经适应得很好了,反正她只有一个人,在那里也是一样的待。只是这一病醒来,又回到最初的时候,被迷茫与不适所包围,即便从来都只有孤身一人,但是待在那个她成长与生活的社会里,那片自由的天空下,跟待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始终是不同的。 一时之间,也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 许久之后,沈姝收拾好心绪,扭头却看见床边趴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她一愣,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祯哥儿。 小小的孩子安静的趴在她床边,依稀能听到平稳的呼吸声,偶尔还会呢喃一句“母亲”。 沈姝想要叫醒他,开口却发现嗓子干哑极了,喉咙里充斥着一种火辣辣的感觉,字音从嘴里发出来,完全变了个样。 不过她的目的还是达到了。祯哥儿听到声音,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视线与沈姝对上,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之后才反应过来,粉雕玉琢的小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来,“母亲你醒了!” 沈姝点点头。 祯哥儿笑得越发开心了。 不多时便见琥珀端了个托盘进来,上面是满满一大碗褐色的汤药。见沈姝醒了,她亦是愣了一下,而后也露出笑容来,“夫人您总算是醒了。” 沈姝昏迷了一天一夜,虽然大夫说了很快就能醒了,但是因为不久之前的那场事故把她身边的丫鬟都给吓怕了,任由大夫如何保证,只要人没醒来,她们一颗心都吊着下不来,如今总算能放下心来了。 琥珀端来的药还有些烫,放凉了一点之后才端过来喂给沈姝,用勺子一点点的盛。中药特有的销、魂味道充斥鼻尖,进入口中后化为更销、魂的苦涩味,沈姝简直受不了这么细水长流般的折磨,从琥珀手里接过药碗,憋着一口气把整碗药给灌了,完了之后脸皱得堪比包子。 沈姝心里盼着这折磨赶快过去,视线余光瞧见祯哥儿凑了过来,小手举高凑到她嘴边,“母亲,吃这个。”她下意识的张嘴,接着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落进了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弥漫开来,驱逐了原本的苦味。 只听祯哥儿道,“奶娘说过,吃了蜜饯就不苦了。” 沈姝看着祯哥儿,一时有些愣愣的。 之后她从琉璃口中得知,她当夜昏迷之后,第二日蕙姐儿与祯哥儿照例过来,见她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两人当即吓得脸都白了,特别是祯哥儿,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跑到她床边哭喊着“母亲你不要死”。 沈姝觉得祯哥儿也许是想起沈瑜了,沈瑜便是病死的,小孩子分不清病的轻重,只觉得曾经母亲也是这样去的,便开始害怕起来。 蕙姐儿好不容易把他安抚下来了,他却是怎么都不肯离开,就守在床边,要等着沈姝醒来。蕙姐儿只能妥协让他留下来,后来他累极了趴在床边睡着了,蕙姐儿便让人将他抱在侧间去睡下。 琉璃跟琥珀原本是在屋里伺候着的,在祯哥儿被抱到侧间去后,便被蕙姐儿打发了去门外了,她们有心说什么,但见小女孩沉静的眸子,余下的话便说不出口了,只得乖乖的退了下去。 蕙姐儿一直守着沈姝,直到祯哥儿醒来,她才过去把他抱了过来。 沈姝听到这里,又回忆起之前半梦半醒间听到的话,那个低声在她耳边倾诉往事的人,应该就是蕙姐儿了吧,只是沈姝怎么也记不起她那时候到底说了些什么,不过猜想也许说的是她上辈子的经历吧。 沈姝心里已经认定蕙姐儿是重生而来的了,而重生这种事又是不能轻易向别人提起的秘密,所以才会跟她说吧,反正她那时昏迷着。 沈姝醒来那会儿已经是下午了,太阳渐渐西落。她醒来之后,琥珀便差了人去把大夫给请来了,还是那晚见到那个,来了之后先替沈姝把了脉,又问了她一些情况,之后便新开了方子放府上下人跟着去抓了药回来煎煮服下,临走前再三嘱咐沈姝一定要好好休养,以后也不能再这么胡来来,若是落下什么病根,最后吃苦的还是她。 沈姝沙哑着嗓音跟大夫道了谢,之后让琉璃送他出去。 傍晚的时候,谢长宁从府衙回来,直接过来东院看沈姝。他来的时候,蕙姐儿与祯哥儿两人围在沈姝旁边,蕙姐儿不知说了什么,把沈姝逗笑了。 仿佛被屋里温馨的气氛所感染,谢长宁舒展了眉目,笑着道,“这是在说什么开心事呢?” 蕙姐儿与祯哥儿转过头来唤了声“父亲”。沈姝则是朝他点了点头,而后脸上的笑容便淡了。 谢长宁心里忽然有些不舒服,却未表现出来,走到床边来坐下,同沈姝道,“这段时间以来辛苦你了,等你养好了身体,便由你来管家了。” 沈姝想也没想便摇头拒绝了,“不必,周姨娘打理得很好。” 谢长宁微微皱眉道,“你是主母,这本该是你的事,她只是在你嫁过来之前代为打理罢了,你不必介怀。” 沈姝不知怎么的,忽然生出一种想法来,她问谢长宁,“你这算是奖赏吗?”是对她救了砚哥儿的奖赏?不然为什么之前不把管家的权利交给原主,偏偏在这个时间提出来? 第011章 谢长宁怎么都没想到沈姝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面上流露出的表情足以用震惊来形容,“你……”他开口,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不知该如何继续。 沈姝正要接着说,忽然感觉到袖子被轻轻扯了扯,她低头去看,是蕙姐儿的小手,而祯哥儿也仰着头眨巴着大眼睛正正看着她。 沈姝愣了愣。 蕙姐儿没说话,只是拿眼睛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写满了祈求。沈姝大概知道蕙姐儿想说什么,即便明知道这个幼小的身体里住着的可能是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灵魂,可是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想要纵容她顺从她的意愿。 如果是别的事,沈姝或许就投降了,可是如今这事却是怎么也不能妥协的。一旦接下了掌管后院的这差事,她跟谢长宁,跟这个世界的交集就会变得更多,她有自己的价值观,不想也不愿意改变,同时也不指望别人能迁就她。 这样的心态使得她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所以她把自己困在一方小小的院子里,力求不那么显眼。因为她知道,如果是站到了更多人面前,只要她始终不肯改变融入这个世界,迟早她会变成众矢之的。 在这个人分三六九等,女人更次的朝代里,她既不想轻易丢掉这条意外得来的生命,又不想融入其中,所以只能活得格外的小心翼翼。这一点,沈姝很坦然的接受了,毕竟天底下没有只享受权利不履行义务的好事,只要不越过她的底线,哪怕活得再艰难她都能忍。 她占据了这具身体,蕙姐儿跟祯哥儿是她脱卸不掉的责任,除此之外,别的事,能省的她就绝对不会去沾手。管理后院的权力便是其中之一。 沈姝轻轻拍了拍蕙姐儿的手,而后一边摸着祯哥儿的头,一边同她说,“蕙姐儿,我与你父亲有些事要说,你先带祯哥儿回去休息吧。” 沈姝不知道她跟谢长宁讨论这个问题最后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也许会有争执也说不定。蕙姐儿情况特殊,倒不用太担心,但是祯哥儿还太小,总不好让他见到。大人们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孩子小不懂事,看见什么事也很快就会忘记,基本都记不得小时候的事,事实上并非如此,小孩子的确容易忘记很多事,但是他们记得的事,必然会是很重要的,足以对他们的人生产生影响。 家庭环境会对一个孩子的成长产生影响,沈姝不知道南朝的人在不在意这一点,但她固执的认为,大人之间的争吵,最好不要当着孩子的面。 蕙姐儿不懂沈姝为什么要拒绝谢长宁的提议,身为家中主母,管家的权利本就该交到她手中。她想劝沈姝答应下来,所以才会去扯她的衣袖,却见她坚持不肯妥协的表情,不知怎么的,脑中忽然就浮现出沈姝之前说过的话。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蕙姐儿,你问过我吗,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蕙姐儿到底没再坚持,点头应下之后,哄着祯哥儿,跟谢长宁以及沈姝告辞后,牵着他的小手出去了。 屋里伺候的人也都是有眼色的,见蕙姐儿与祯哥儿离开了,便也随着一道退下,门被拉上发出一声轻响后,屋里便只剩下沈姝与谢长宁两人。 “你把孩子跟下人都支走了,是想说什么?”谢长宁问道。 沈姝回道,“关于掌管后院的事,我不想接手,还是继续由周姨娘管着吧。” 谢长宁听了,脸色便冷了下来,“沈姝,我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周姨娘只是代为掌管,从沈瑜去后到你嫁过来这中间隔了一年,这后院总不能没人打理,你为什么非要抓着这一点不放?” 沈姝不知道谢长宁为什么能把她的话曲解成这样,但没有愤怒,反而觉得想笑,果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谁也无法理解谁的想法。她看着谢长宁,神情认真,“我没有误解什么,只是觉得就保持现状就很好,之前是什么样子,现在也没必要改变,周姨娘把后院打理的很好,并没有什么错漏,不是吗?” 谢长宁冷笑道,“之前我也说过让你掌管后院,是你自己不愿,如今却又耿耿于怀,真是可笑。” 他越是这样,沈姝觉得自己越是心平气和,“我之前不愿意管,如今也不想接手,中间也没有抱怨过什么吧,我倒是想问,你究竟从哪里看出来我耿耿于怀了?” “你……”谢长宁再度词穷。 “我再说一遍,我不想接手管家的权利是因为我真的觉得如今这样就很好,没有必要去改变什么。”沈姝怕他不信,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这话有半点言不由衷,便让我受天打五雷轰。” “这样,你总该相信我说的话了吧。” “如果你忽然提起这事是因为我救了砚哥儿的话,其实大可不必如此,我救他不是为了得到什么,仅仅是因为责任与良心。”即便当时危在旦夕的人不是谢长宁的孩子,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她遇上了,她都会尽其所能。 不知是真的信了,还是一时想不出该如何反驳,在沈姝话音落下之后,谢长宁目光顿时落到她身上,来回审视之后,到底没说什么,只一声冷哼,便起身离开了。 谢长宁走的时候脸色有些阴沉,沈姝却是不在意,她甚至还很乐意见到谢长宁因此更加冷落她,最好直接忘了还有她这个人的发展。虽然这中情况只能是在脑子里想一想,根本不可能变为现实。 谢长宁走后没多久,沈姝便睡下了。 她原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谁知过了没两日,砚哥儿的奶娘忽然抱了孩子过来,后面跟着几个丫鬟小厮,正搬着东西往院子里来。 沈姝这才知道,是谢长宁吩咐下来的,让把砚哥儿抱在她屋里来养。 奶娘抱着砚哥儿给沈姝请安,一个劲的教他叫母亲。 沈姝面无表情的与砚哥儿对视,片刻之后,只见他忽然咧开嘴笑了起来,两只小胖手伸向她,伴着不太清晰的话语,“……亲……亲……抱……抱……” 第012章 沈姝觉得,砚哥儿大概是想说“母亲抱抱”吧。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砚哥儿应该是去年的五月里出生的,到如今差不多快满一岁了,不过她不是很清楚小孩子的成长过程,不知道一岁左右的小孩子能把话说清楚到什么程度,又或者只是母字对于小孩子来说比较难发音? 这个念头只是在沈姝的脑子里一闪而过,她也没有要深究的意思,静静的看着砚哥儿晃悠了几下小手之后,她忽然退后两步,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奶娘说道,“他太小了,我抱不了,等长大了再说吧。”她说及此,顿了顿,又补充道,“差不多像祯哥儿那么大就行了。” 现在的砚哥儿就这么软软的一小团,看起来简直脆弱极了。还是祯哥儿那样的最好,自己能走能跑话也说得清,想要什么都能清楚的表达出来,不用费心去猜想。 奶娘听了沈姝的话,当即便笑道,“夫人呀,这事哪能这么算啊,小孩子也就是这会儿需要人抱着,真像祯哥儿那么大了,就自己走了。再说了砚哥儿也不小了,他这么喜欢夫人,夫人您就抱抱他吧,他很乖的。” 沈姝听了奶娘的话,有些怀疑的看了看很乖的砚哥儿,只见小糯米团子仍旧挥舞着两只小胖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看起来似乎真的很乖?她犹豫了一下,对奶娘道,“那我试试吧,等下他要是哭了……算了再说吧。”她本来是想说哭了不怪她她不会哄人,但是话到嘴边又给吞了下去。 奶娘接着道,“砚哥儿从小就很乖的,不会哭的。”每每说起砚哥儿,她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那种温和,而不是沈姝那样刻意练出来的。 她一边说着话,同时将砚哥儿交到沈姝手中。 沈姝的人生字典里几乎没出现过怕这个字,但是这会儿她却觉得浑身僵硬,奶娘将砚哥儿交到她手中不过是一个很短的时间,她却觉得仿佛过得很漫长。砚哥儿应该是那种比较活泼好动的孩子,她接过来之后,他便在她怀里扭来扭去的,软得就跟没有骨头一样,伸着两只小胖手攥着沈姝的衣襟好似要爬起来,伴随着咯咯的笑声,露出几颗小米牙。 沈姝低头去看他,只见他歪着头朝着她傻笑,“……亲……亲……” 沈姝沉默了一下,纠正他,“是母亲,不是亲亲。” 砚哥儿听见她的声音,笑得更欢了,“……亲……亲……” 沈姝继续纠正,“是母亲。” “……亲……亲……” “母亲。” “……亲……亲……” “母亲。” “……摸……亲……” 奶娘站在旁边,看着沈姝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听着她一遍遍不厌其烦的教砚哥儿说话,心里总算放心了不少。 砚哥儿的母亲在他出生时就去了,沈姝嫁过来的时候他还太小,大爷想着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怕是照顾不过来孩子,便暂时没把砚哥儿抱到她屋子里去养,由奶娘继续照顾着,偶尔抱去给沈姝请安。那时候的沈姝看起来跟现在差不多,不爱说话也很少笑,每日就待在那个小院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为此,奶娘还替砚哥儿担了不少心。他是个庶出的哥儿,姨娘本就不是什么得宠的,如今人更是没了,大爷虽说是个和善的人,但是前头有嫡出的蕙姐儿与祯哥儿,又有周姨娘生下的一双龙凤胎,轮到砚哥儿,哪里还有多少宠。 谁知老爷接了朝廷调令外放到全州来,而在赴任途中沈姝出了那个意外。奶娘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看起来跟以前没什么差别,但是她就是觉得,沈姝不一样了,这种变化让人说不上是好是坏。 前些日子砚哥儿生了急病,眼看着就要不好了,那时候奶娘是真的快要绝望了,她想过求老天爷求大夫求老爷,可是她唯独没求到的沈姝,却在夜里顶着风雨而来救下了砚哥儿。奶娘觉得,她大概会一辈子记得那天夜里的情景,记得她从容的态度,记得她温和的话语。 昨儿个大爷让人去院子里告诉她要把砚哥儿抱到沈姝屋子里来的时候,奶娘是真的高兴,毕竟对砚哥儿来说,能养在嫡母膝下,是天大的好事。只是在高兴过后,奶娘就忍不住去想沈姝会不会不愿意?她觉得沈姝之前既然愿意救砚哥儿,应该就代表她心里是喜欢砚哥儿的吧,这样一来对于此事他应该不会太过反感才是。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奶娘昨天夜里一直到很晚才睡下,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监督着院子的丫鬟小厮们伴着东西过来东院,在来的这一路上,她的心里都是忐忑的,可以说是直到这会儿才算松了一口气。 奶娘看着沈姝认真的侧脸,有些出神,她想她之所以会觉得沈姝跟以前不同了,也是是因为经历那件事后一夕之间长大了吧。她依稀记得曾听家里的人说起过,沈姝家中的情况似乎有些特殊,但具体是怎么一回事,就没人说得清了,或许就连大爷自己也不清楚吧。 沈姝抱着砚哥儿抱了小半个时辰,期间她骨子里隐藏的强迫症被充分发掘出来,硬生生把砚哥儿教得改口,从“亲亲”变成“母亲”,虽然发音还是有些不准确,起码听起来像那么一回事了。 之后她原本是想将砚哥儿交还给奶娘的,结果小家伙却是不愿意,攥着她的衣襟怎么也不肯松手,扁着嘴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奶娘也在一旁笑着劝道,“砚哥儿这是喜欢夫人呢。” 沈姝没法子,只能让他赖着。 不过别瞧砚哥儿还小,却是挺沉的,沈姝生得又有些偏瘦弱,又抱了一会儿之后,她就觉得胳膊有些发麻了。好在砚哥儿虽然闹腾粘人,但是这个阶段的孩子精力始终有限,没过多久他便困了,伸着小胖手揉了揉眼睛,眼帘半垂着就要睡了。 沈姝又抱了一会儿,砚哥儿便睡着了,她便抬头去看奶娘。 奶娘轻声道,“夫人,我抱砚哥儿去睡了。”一边说着话,小心的从沈姝手里接过孩子。 奶娘等人今早才从那边的院子里过来,沈姝也是才得知消息,砚哥儿的屋子自然是没能提前收拾出来的。沈姝见奶娘把砚哥儿抱了过去,想了想,轻声对她道,“你先把他放到我屋里去睡着吧。等下让人去把西厢那边收拾出来,让砚哥儿住那边。” 谢长宁既然先斩后奏把人给弄过来了,大概是下了决心了,沈姝也懒得为此去跟他争辩。左右不过是多个孩子,又有奶娘照顾着,对她来说应该没多大的影响。 这边奶娘才把砚哥儿抱到屋里去睡下了,之后没过多久,蕙姐儿便牵着祯哥儿来了。因为之前掌家一事回绝了谢长宁,蕙姐儿已经有几日不曾过来这边了,都是祯哥儿一个人来,沈姝这会儿见到她,略微有些惊讶。 祯哥儿一如既往的老远就向着沈姝跑过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连唤几声母亲之后,便与她说起话来。不过与其把这称为交谈,不如说是祯哥儿在向沈姝倾述,吃了什么做了什么因为什么开心又因为什么不开心,事无巨细。 沈姝耐心的听着他说话,不时回应一两句,视线不经意间落在蕙姐儿身上,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便问道,“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蕙姐儿闻言,轻轻咬唇,犹豫了片刻才点了头道,“我想去见一见张伯他老人家。” 沈姝闻言一愣,“那是谁?” 蕙姐儿回道,“是替母亲掌管陪嫁庄子的。”她说完之后,眼睛一直看着沈姝,神情似有些紧张的样子。 她这里说的母亲,自然不是沈姝,而是已故的沈瑜。 对于沈瑜的存在,沈姝是完全不在意的,只是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两个字,没来由的忽然就觉得一阵头疼。 第013章 那是一种尖锐的疼痛,仿佛有人拿了利器在脑子里翻搅一般。疼痛来得毫无预兆,却给沈姝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有过类似的经历,她忍不住微微蹙眉,回想究竟是在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感觉。 她的表现落在蕙姐儿眼里,却是被理解成了不悦,不过蕙姐儿倒是没有因此而难过,反而是有些紧张,忙着向她解释道,“母亲,你别难过,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去见一下张伯,我小的时候,每逢年弟的时候,他老人家都会给我带一些小玩意……” 按照惯例,每逢年底的时候,庄子上的管事都要向主家汇报账目。替沈瑜掌管陪嫁庄子的张伯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夫妻恩爱独子聪慧,简直羡煞不少人,只可惜因意外中年丧妻又丧子。他当初几度想轻生,后来碰巧遇上了沈瑜,也不知沈瑜是怎么说服他的,他便卸了寻死的心思,一心扑进生意上,沈瑜一应陪嫁营生都是由他打理着。 张伯原本就是个有些严肃的人,后来更是不苟言笑,直到蕙姐儿出生那年,他去建安向沈瑜汇报账目时,沈瑜怀里的蕙姐儿对他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他眼里才算是有了光彩。自那以后,他每年去向沈瑜时报账,都会给蕙姐儿专门带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当然,这些不是蕙姐儿自己记得的,而是沈瑜告诉她的,后来她也曾亲口向张伯询问过为什么会对她那么好。 前世的这个时候,张伯一直是在建安一带帮沈瑜打理她的陪嫁庄子等,直到后来蕙姐儿嫁了人,他才跟着把产业转移了过去。今生张伯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柳州,全是因为蕙姐儿写了信去让他过来的,只说了有要事相商。 不过在送信过去之前,对于张伯是否回来,蕙姐儿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把握,毕竟如今的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不是前世那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她。 好在,张伯还是来了。 如今府上由周姨娘掌管着,蕙姐儿若是想要出门去见张伯,必然躲不开她的眼线,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必然都会派人跟着她。这便是蕙姐儿同沈姝说起此事的原因,她是希望由沈姝带着她出门去,如此一来即便周姨娘还想插手,她也可以借着沈姝的名义拒绝。 蕙姐儿其实打心底不愿意利用沈姝,只是她如今实在是没办法。之前想要沈姝答应结果管家权,也是有这方面的考虑包含在其中。 蕙姐儿这边心中担忧着,沈姝也终于回忆起了什么时候有过相同的感觉。 沈姝来到南朝的时间不过一个多月而已,内宅里的生活又差不多都是一成不变的,她很容易就想起来了,那是在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在融合原身零碎的记忆的过程中,因为好奇原主为什么要寻死的原因,努力想从记忆里找到答案,当回想起沈瑜这个人的时候,头便会刺痛起来。 之后几次回想起沈瑜,也是一样的症状,那时候她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落水的后遗症。因为实在记不起来,再后来发生了一些事,她就一时搁置了。如今忽然听蕙姐儿提起,她下意识的又想到沈瑜,当初的那种刺痛的感觉就又出现了。 原主寻死之前的记忆,那种感同身受的绝望,她都还清楚的记得。 沈姝虽然没什么侦探的天赋,但是如今的情形很难不让人怀疑,原主的死跟沈瑜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系。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些说不通,要知道原主跟沈瑜是一母同胞的姐妹,都是沈夫人嫡出的,按理来说姐妹之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仇怨。退一步来说,就算有仇,沈瑜都死了,原主也该高兴才是,而不是寻死。又或者,其实是因为感情太深了? 粗看下来,仿佛最后一个理由更有说服力,但是沈姝觉得,以她目前的情形来看,恰好是最后一个理由更不靠谱。 沈姝不自觉的陷入了侦探模式,眉头越皱越紧,让蕙姐儿看了,心中更是不安,甚至有些后悔起来,心里想着或许不该这个时候同她说起这事,应该等到她身子再休养养好一些之后。都说身子不好的人切忌劳神忧心,若是沈姝的身子因此拖慢了康复的速度,又或者因此留下心病,她不知道会自责成什么样子。 “母亲,其实我也不是特别想去看张伯的,你别难过了。”蕙姐儿决定放弃走沈姝这条路,改走周姨娘那边,不过具体怎么个走法,还得回去仔细考虑一番。 沈姝被蕙姐儿的声音拉回现实,见蕙姐儿一脸紧张过头的样子,她有片刻的茫然,下意识的顺着她的话去想,又想起了沈瑜,再次感受到了尖锐的疼痛。沈瑜两个字仿佛一道禁刻,封印了一段意义非凡的过往。 沈姝心里想着不能这么继续想下去了,一边对蕙姐儿说道,“我刚才只是有些不舒服,你若是想去就去看看。”世事无常,古人的平均寿命又那么低,随便一点天灾*就有一大堆的人熬不过去,从生到死,阴阳两隔。蕙姐儿的人生还很长,沈姝不希望她留下什么遗憾。更甚者,她也许前生就抱着遗憾而去,如今回来想要弥补,所以才会在这个时候提起。 别说沈姝不是原主对此真的不在乎,就算在乎,也不必为难一个孩子。 蕙姐儿闻言,眼睛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不过又很快沉寂下去,她大概是还有些不敢相信,又问道,“真的可以吗?” 沈姝点头。 蕙姐儿又接着问道,“那……母亲可以陪我一起去吗?若是就我一个人出门的话,父亲怕是会不放心。” 出门啊,想到这个,沈姝本能的有些排斥。她连待在这个小小的院子里都觉得不习惯,要是真正去到行人往来不绝的地方,这种感觉只会更强烈。 蕙姐儿见她如此反应,犹豫了一下,走到她身边来,伸手扯了她的衣袖,似撒娇般的轻轻拽着,“母亲,你就陪我去吧……” 扑在沈姝怀里不明就里的祯哥儿也跟着凑热闹,拽了沈姝另一只衣袖的一角,笑嘻嘻道,“母亲,我也要去~” 在姐弟两人的双重攻势下,沈姝的抵抗很快被瓦解,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蕙姐儿的请求,陪她一起出门去见张伯。之后沈姝问蕙姐儿准备什么时候去见人,是今日还是明日又或者是其他时间,蕙姐儿答是明日一早,又说了需要准备的她都会准备好了,不用沈姝操心。 沈姝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只觉得有些好笑。她的存在其实就相当于是个可以正大光明出门的理由,若是蕙姐儿年纪再大些,估计就用不上她了。 祯哥儿倒是真的孩子心思,说完了要出去,之后就喊着要糖葫芦要捏泥人,也不知道是谁跟他说的。沈姝安抚他说明天带他出去再给他买,他倒是乖,听了满意的点头之后,就真的不吵了,赖在她怀里又跟她说起了自己的日常。 虽说蕙姐儿说了一切都包在她身上,但沈姝不可能真的就什么也不管,晚上睡觉之前,她特意找了琉璃问了一些情况,连着江妈妈也问过了,用的理由是第一次同蕙姐儿一起出门去。也不知道是她们太宽心,还是沈姝这理由真有很有说服力,被问到的两人都没怀疑什么,反而有些高兴的跟沈姝说了许多,江妈妈更是表示都交给她来安排,保证不会出什么岔子。 沈姝心里清楚这家里除了几个孩子以外的每一个人,在这方知道的肯定都比她多,或许就连孩子也比她强。她也不纠结,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员去做,便把这事交给了江妈妈让她去准备,自己安心的躺下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沈姝早早就醒来了,洗漱更衣之后让琉璃替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白玉簪。她收拾好了没多久,蕙姐儿便来了,牵着还有些睡眼惺忪的祯哥儿,又带着琥珀琉璃两个丫鬟,一行五人便往府门外走去。 马车就停在大门口,样式简单也不怎么起眼,几人坐上马车放下车门帘子之后,赶车的车夫挥动手中的鞭子,马儿吃痛迈开四蹄动了起来。木制的车轮转动着发出轻微的声响,轻轻摇晃着离开府邸,驶向长街。 一路上其他人都很安静,只除了祯哥儿,他大概是好奇心比较浓,悄悄将车窗帘子掀开一角,透过那小小的缝隙打量外面的世界。 渐渐的,行人的交谈声,吆喝声,伴随着车马声传入耳中。即便不看,沈姝也知道外面必然会是一副与现代社会完全不同的景象,说不好奇那是假的,但是更多的依旧是排斥。 无论再美好,这里始终不是她的时代。 第014章 马车穿过热闹的长街,最后停在一家名为客来居的酒楼门口。 蕙姐儿看着沈姝求道,“母亲陪我上去吧。” 沈姝摇头拒绝了,“我就不去了,你带着琥珀去吧。我昨日答应了祯哥儿给他买糖葫芦跟捏泥人,这会儿正好带他去看看。等会儿你若是谈好了,我们还没回来的话,你就在这边等着就行了,如果我们先回来了,也会在这里等你。” 重生回来必然知道一些先机,沈姝猜想蕙姐儿大概是想利用她知道的事做些什么。对此,沈姝不怎么关心,不过倒是有些好奇蕙姐儿知道的事是否会发生。虽然有蝴蝶效应这一说法,不过沈姝觉得蕙姐儿这个变数在当下对于大局的影响程度应该不会很大,理论上来说,她想的那件事会发生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沈姝的回答是在蕙姐儿的预料之中。她虽然有些遗憾,但并不是特别在意,能求得沈姝待她出来,她其实就已经知足了。感情都是相处出来的,上辈子相处了那么多年她才看清沈姝的好,而今重回少年时,她也不会天真的觉得沈姝就该对她百依百顺。 与沈姝告别之后,蕙姐儿便带着琥珀下了马车,被客来居的店小二引着进了酒楼大门。 蕙姐儿走后,沈姝低头去看祯哥儿,只见小家伙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着她,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流露出“快带我去玩吧”的意思来。 沈姝不由得有些好笑,摸了摸他的头,“走吧,带你去买糖葫芦捏泥人去。” 祯哥儿闻言,顿时笑得眼睛眯起,小小的欢呼了一声,伸出小手去牵着沈姝,两人一道下了马车,由琉璃陪着,踏上了长街。 县城里的主要道路都是由青石板铺就的,行人经年累月的踩踏后,表面已经被磨得光滑,前不久的那几场大雨又将路面洗刷得干净,如今走在上面,隐隐能看到一团模糊的倒映。 正值清晨,迎面吹来的风中还带了一丝凉意。视线穿过低矮的楼房建筑,看向远处的群山峻岭,正被晨雾笼罩着,看起来有几分虚无缥缈的感觉。太阳从山下爬起,隐在雾后,显得朦朦胧胧。 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开了门,小贩们寻了空处支起了摊子,摆出各式各样的东西,吃喝玩乐样样俱全。叫卖声此起彼伏,听起来格外有朝气。 祯哥儿可以说是从未出过门,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有趣,这会儿只觉得眼睛有些不够用了。他才走了没多久,就停在一个画糖人的摊子前,眼睛盯着不放,走不动路了。 “母亲母亲,这个是什么?”他问沈姝,却是连头也没转过来。 不用沈姝回答,卖糖人的来人就笑着跟他解释道,“小公子,这是糖人,你这看这里这个转盘,上面绘了图案,你转动转盘最后转到哪个,我就给你画出来。”老人说罢,片刻后又补充道,“两文钱转一次。” 祯哥儿听了之后,并没有直接应下,而是转过头来询问沈姝,“母亲,我可以要这个吗?” 沈姝不知道南朝的物价如何,但是谢家无论吃的穿的都是极好的,这个两个钱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祯哥儿本可以自己做主的,却想到要询问沈姝的意见,因为是她带着他出来的,他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岁多四岁不到,未曾养成骄纵的性格,反而这么懂事,在沈姝看来,不由得有些感叹。 沈姝难得露出笑容来,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点头道,“你喜欢就买吧,今日本来就是带你出来玩的,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买下来。” 祯哥儿闻言,笑得开心极了,拿小脑袋蹭蹭沈姝的掌心后,重新扭过头去看老人之前指给他看的转盘,圆形的转盘,总共分成十二格,画了简单的花草与动物,最漂亮的要当属凤凰,不仅漂亮个头还是最大的。 祯哥儿一眼就看中了那个凤凰,指着对沈姝道,“母亲,这个真好看,我要转两个,一个给你。” 有那么一瞬,沈姝觉得被甜到了。她笑眯眯的点头。 祯哥儿说完后,伸出小胖手去拨弄转盘,瞧他那认真的样子,大概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竹签子受力后转动起来,一圈又一圈之后,渐渐的慢了下来,眼看着就要指向凤凰的位置了,却在最后关头停住了,落在了小老虎上面。 没有转到想要的凤凰,祯哥儿有些失望,可爱的小脸皱成包子样。 老人笑眯眯的道,“恭喜小公子,是只威武的老虎。”一边说着话,用勺子将温热的糖液舀起来,糖丝随着老人的手落在干净的青铜板上,一次性构出老虎的轮廓后,又添加了几样细节,不过片刻一个简单的老虎形象就被画了出来。 画完老虎的尾巴后,老人便收了糖罐,从摊子下取出一只竹签粘在老虎上,过了片刻待糖液凝固后,便用铲子将糖画从铜板上铲起,捏住竹签底部递到祯哥儿面前。 “小公子,给。” 沈姝看着那糖画,心里感叹果然是高手在民间,虽然笔画简单,却很形象。 祯哥儿接过糖画,喜欢得不得了,之前的那点儿失望早不见了。他拿着左看右看,就是舍不得下嘴,于是扭头看向沈姝,“母亲,你帮我拿着,我还要再转一个,这次一定要转到凤凰。” 他将糖人交到沈姝手中后,又继续去转动转盘,这一次指针虽然超过了老虎,但是也没能成功停留在凤凰上,最后落在了隔壁的花儿上。 祯哥儿小脸又皱成包子样了。 他生得唇红齿白,五官继承了其父谢长宁的优点,漂亮极了,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是那么的好看。 老人又给他画了一朵花儿,拿到手里后,他虽然也是开心的,不过这次比不得之前了。他将花儿递给沈姝,有些不开心道,“母亲,我还是没能转到凤凰,只有这朵花儿能送给你了。” 懂事的孩子更招人疼,这话没错。沈姝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安慰他道,“这上面有十二个图案,你每次转动都只有十二分之一的概率能指向想要的,能转到那是运气,转不到也不用灰心,多转几次总能转到的。” 她原本以为祯哥儿听了会很高兴,却见他只是摇摇头,“不用了,刚才说好了只转两次。” 有自己的原则是好事,沈姝也不勉强他,接过了他手中的花儿,又把小老虎递给他,“谢谢祯哥儿给我的转的花儿,很漂亮,我很喜欢。” 祯哥儿听了,白玉似的小脸一下子变得有些红。一手拿着糖人,一手牵着沈姝,低声对她道,“母亲,我们走吧。” 沈姝点点头,吩咐琉璃结了账后,便牵着他往前走。 而另一边,蕙姐儿也见到了想要见的人。 张伯名为张良元,今年四十有二的年纪,顶上有了几缕白发,穿着一件青色长袍,蓄了短须,平日里瞧起来是个精明严厉的人,但是一旦笑起来,又会让人觉得慈祥。 他原本端坐在屋里思忖着事情,眉头微微皱起,听到敲门声响,眼神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脸上也扬起笑容来,一边喊了“进来”,同时起身往门边走去。 店小二推开了门,半弯着腰让蕙姐儿往里请。蕙姐儿点点头,又吩咐琥珀给了他一些打赏,刚才说完话,便见张伯迎面走来,远远的便开口唤她,“六姑娘来了。” 谢长宁虽然是谢家大房长子,蕙姐儿却不是最先出生的孩子,排头的是二夫人所出的谢心蓉,蕙姐儿排行六,对外称六姑娘。 蕙姐儿闻言,顿时也扬起笑容来,一边走进屋,一边对张伯道,“张伯,我来了。” 琥珀在上楼之前就得了示意,跟着蕙姐儿进到门里以后,便伸手关上了门,也不跟着进去,就守在门边。 蕙姐儿同张伯一道走到屋里坐下,短短几步路,便已说了许多话。 她写给张伯的信甚是简洁明了,并未说前因后果,几句寒暄之后便直奔主题,请他到柳州来一趟,有要事相商。之所以这么简洁,不是因为蕙姐儿不想说清楚,而是不能。首先重生而来这事就没法说,她甚至不敢告诉任何人,如此一来,在张伯看来,她就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说话做事若是太过严明了,反而引人怀疑。 信送出去以后,蕙姐儿倒是不担心张伯不过来,只是担心他胡思乱想。事实证明她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张伯在接到信后,心中的确担忧不已,想着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又或者是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了。信是由沈家商铺转过去的,恰好这段时间他人在江南这边,若还是在建安,根本来不了这么快,甚至这个时候信大概都还没送到。 第015章 两人在桌边坐下后,张伯便仔细打量了蕙姐儿几眼,见她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这才勉强放下心来,又询问了一下她近来的情况后,便对她道,“有什么事等会儿再说吧,你来得这么早,怕是没好好吃东西,我让人准备了你喜欢吃的东西。” 蕙姐儿也不推迟,点头应下了。 店小二很快送来了张伯点的东西,张伯与蕙姐儿吃过东西之后,才开始谈正事。 蕙姐儿问道,“张伯,我记得母亲的陪嫁清单里,有好几处商铺是在柳州这边吧。” 张伯点点头,“的确有,做的是布料生意,怎么了?” 蕙姐儿迟疑了一下,回道,“我是想拿它们改做别的生意。” 张伯闻言虽然觉得有些意外,却没认为她是胡闹,反而认真的询问她,“蕙姐儿想做什么生意?”女儿家的闺名不能叫外人知晓,当着别人的面张伯会叫她六姑娘,没有外人则是唤她蕙姐儿。 蕙姐儿答道,“米粮生意。” 相较布料来说,米粮算是比较稳妥的生意了,不过张伯有些想不通,柳州这边的几间铺子生意都挺好的,每年的收益特都挺可观的,在这样的前提下,蕙姐儿怎么会想到要改行做米粮生意呢。 他想到就如实问了蕙姐儿。 蕙姐儿咬着唇看着他,“张伯,你就信我这一次好不好,咱们尽快改做米粮生意,能屯尽量多屯一些,至于价格不必太在意,就算是……算了,能多收就多收一些吧。”她本来想说就算是按照市面上买的价格来收也没什么,只要再过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并且能翻几番。 但是想想她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话不是越多越好,有的时候说得多了反而是错的。 蕙姐儿没什么做生意的天赋,她之所以会想到这事,是因为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因为过去的时间太过久远,她只依稀是她刚来全州的这一年初夏,因暴雨连连,导致淮水水位上涨,冲毁了上游的堤坝,位于下游的柳州遭了水患,刚种下去没多久的庄稼都被淹了。之后一整年的时间里,柳州附近一带的粮价都居高不下,直到新一季的粮食收上来了才渐渐降了下来。 张伯的阅历即便是蕙姐儿两世为人年纪加起来也比上的,他能看得出来蕙姐儿之所以这么做,定然不是空口乱来,而是有把握的,只是具体原因如何她怕是不方便说出来。 柳州这几处庄子虽说收益也不错,但是在沈瑜的嫁妆里却算不得什么,沈家虽然门第不高,银子却是不缺的,沈瑜作为沈家最得宠的女儿,出嫁时十里红妆,每一抬那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珍宝玉器,若是只说价值的话,怕是不少建安贵女也比不上的。 别说蕙姐儿只是想拿几个庄子试试手,就是再多几个都不是问题。 她不想说原因,张伯也就不问,只问她道,“我都记下了,会尽快差人去办,除此之外,蕙姐儿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蕙姐儿闻言,心里算是松了一口气。无论前世今生,张伯对她都是这么好,无论她说什么,他从来不会去质疑,只会尽力去替她办好。可惜上辈子是她太蠢了,明明拿了这么好的一把牌,最后却输得彻彻底底,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害得身边的人不得善终,父亲,母亲,祯哥儿,张伯…… “蕙姐儿,怎么了,可是有哪里不舒服?”张伯见她神色不太对,不由得有些担心道。 蕙姐儿回过神来,摇摇头表示没事,她收起思绪,仔细想了想,回道,“我这边是没有别的事了,至于外祖父他们那边,若是愿意相信我的话,这生意也是可以做一做,虽说沈家可能不缺这几个钱。倒是这次麻烦你大老远跑过来了。” 张伯笑道,“蕙姐儿可别这么说,这都是我该做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眼见着时间就快过午了,蕙姐儿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来不绝的人流映入眼中,楼下谢府的马车就停在路边,车夫百无聊赖的坐在车架上,晃悠着腿。看样子,沈姝他们还没回来。 蕙姐儿想到沈姝与祯哥儿,不自觉的扬起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 张伯见此,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蕙姐儿进来可过得好?二姑娘她对你跟祯哥儿如何?” 蕙姐儿知道张伯在担心什么,记得上辈子他也这么问过,只是不是在这个时候,而是在她长大以后,那时候她对沈姝恨得彻底,张伯又不是外人,她便将心中的想法如实相告,惹得张伯心疼不已。如今的她不再是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孩子,她知道沈姝并非贪图富贵权势之人,是真心对她跟祯哥儿好,那些诋毁的话,自然不可能再像上辈子那样说那些诋毁的话。 “母亲对我跟祯哥儿很好,前些日子我因水土不服生了病,是母亲不辞辛苦夜以继日的照顾我,她对祯哥儿也很好,之前还特意给他做了小玩意呢,叫做传声筒,就两个竹筒子一根棉线,在这一头对着竹筒子说话,哪怕隔了一段距离,另一头也都能听见,可有意思了。” 张伯闻言,心中有些惊讶,这分明跟沈瑜说的有些不一样,她说沈姝是那种木纳沉闷的人,虽然没什么心眼,但凡是答应了的事,无论如何也都会做到。她很少说话,若是不知情的,怕是会把她给当哑巴了,很难讨人欢喜。而沈瑜之所以会选中她,也正因为她这种性子。 不过张伯也只是想一想而已,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蕙姐儿口中的小玩意给吸引了。他是天生的商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敏锐嗅觉,哪怕没见过实物,单凭描述他就觉得那个叫做传声筒的东西,对他来说或许能起到不小的助力。 张伯替沈瑜打理着的嫁妆里的大头之一便是酒水生意,今年因为头上知州换了人,新上任的林大人是个油盐不进的,就算抬了谢家出来也没用,想要从他手中拿到更多的酒引简直太难了。前不久他才打探到林大人家小公子的生辰快要到了,他家中三代单传,对于这个孩子简直宝贝得不得了,若是能讨了这个孩子的欢心,想必在他面前也要好说话一些。 张伯便向蕙姐儿问了传声筒的具体情况。 这事没什么好隐瞒的,蕙姐儿便如实相告了,但也只是更为详细的描述了一下外形而已,具体是什么原理她是不清楚的。 说完之后,蕙姐儿就又起身往窗边走去,一眼就看见了往来的人群中两个熟悉的身影,沈姝牵着祯哥儿的手一路走来,后面跟着琉璃,她与祯哥儿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时不时会低下头去。 张伯也跟着站到了窗边,顺着蕙姐儿的视线看去,很容易就找到了沈姝的身影。他是在沈瑜未曾出嫁以前就跟了她的,逢年底去沈家报账的时候,曾偶然见过沈姝一两次,虽然没有可以去注意,但是也能分辨得出,如今的她跟与当初是真的不同的,说得更明白一些,就仿佛是从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变成了一个鲜活的人。 张伯忽然有些怀疑沈瑜当初的看法,人心易变,当初的孩子如今已嫁做人妇,她的心思当真会一如初时一成不变吗?她对蕙姐儿与祯哥儿这么好,究竟是存了别的心思,还是真的只是为了履行承诺? 不等他得出结论,蕙姐儿的声音便打断了他的思绪,“张伯,你陪我去见见母亲吧。” 无论沈姝还是张伯,都是她最亲的人,既然沈姝不愿意上来,那她便带着张伯去见她。蕙姐儿隐约觉得,后来沈姝似乎对张伯不太待见,虽然两人之间基本没怎么能碰面,但每次她只要一说起张伯,沈姝的表情就会渐渐淡下来。蕙姐儿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误会,她只希望今生不要再上演。 张伯闻言,点头应下了。他随手关上窗户,让琥珀叫来店小二结了账,便随同蕙姐儿一道下了楼出了客栈,走向路边停着的马车。 他们到的时候,沈姝与祯哥儿也才走过来。 看到站在蕙姐儿身边的人,沈姝愣了一下,接着便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她之前说起的张伯。沈姝与他不熟,只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视线便转到了蕙姐儿身上,“可是谈好了?” 蕙姐儿点点头,“谈好了。母亲,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伯,是……庄子上的大管事。”省略掉的话是母亲两个字。 沈姝也知道她话里的意思,不可抑制的就又想到了沈瑜,脑子不出意外又开始疼起来,她按捺下了想要皱眉的意识,正想说话,便听张伯道,“二姑娘,多年不见了。”他叫沈瑜大姑娘,沈姝自然就是二姑娘了。 沈姝没有原主完整的记忆,自然不认识这人,听了他的话也不接,再次点了点头,便对蕙姐儿道,“既然谈好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蕙姐儿应下,与张伯告辞道,“张伯,我走了。”说罢便让琥珀扶上了马车。待她进到车里后,张伯忽然对沈姝道,“二小姐,可否借一步说话?” 沈姝看了他一眼,点头。 两人便一前一后的走往酒楼旁边的巷子口,四下都没什么人,张伯便直接开口问道,“二姑娘,蕙姐儿方才与我说要将柳州几间铺子的布料生意改为米粮生意,且嘱咐存得越多越好,这事,你可知晓?” 第016章 问沈姝可否知道其实是委婉的说法,真正的意思是想问这事是不是她授意的。在他看来,蕙姐儿就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哪里懂得生意上的事,他担心她是受了别人的唆使,而这个别人,自然就是沈姝。 对于张伯的怀疑,沈姝倒是不介意,真正让她在意的他话里包含的消息。张伯不清楚,她却是知道蕙姐儿十之八/九是重生回来的,她所做的每件事都可能是有原因的。天底下的生意那么多,米粮相对来说是最稳定的营生,赚不了个大富大贵,亏也亏不到哪里去。 但也不是绝对的,在某些情况下,米粮生意也有可能发横财,那就是遇上天灾*,到了那个时候,黑心的商人完全可以把米出天价来。 蕙姐儿忽然找来张伯,提出想要将柳州的商铺改营米粮生意,沈姝唯一能想到的,就只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柳州一带会出现变故,导致粮食涨价,而这个变故不出意外会是水灾。因为柳州地处江南一带,大小河流湖泊无数,出现旱灾的可能性很低,而地震也不太可能,不然蕙姐儿不可能还这么镇定,如今眼看着就要入夏,正是涨水的季节,像之前那样的暴雨只要多来几次,附近江河的水位必然会暴涨,从而引发水灾。 沈姝想着这些陷入了沉思,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她的表情落在张伯眼里,反而增加了他的怀疑,是以再开口时语气就严厉了许多,“二姑娘,蕙姐儿她还小,这些事本不该是她需要去考虑的,你这样处心积虑的利用她来做这件事,能有什么用呢?这几间铺子的营生对于大姑娘的嫁妆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这一点,你心里应该很清楚不是吗。” 话说到最后,已经带了明显的嘲讽意味。 有这么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为她好,这对蕙姐儿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但却不代表着沈姝就要无故忍受着被人怀疑被人冷嘲热讽,她可不是没脾气的人。 “既然你都能分析得这么清楚了,又怎么会说出这种前后矛盾的话来?这么做没有任何用处,得不到一点实质性的利益,我又为什么要唆使蕙姐儿?因为你的年纪摆在这里,我就跟着蕙姐儿叫你一声张伯,我不知道你此前对我的印象是怎样的,你想护着蕙姐儿姐弟两人是你的事,只是别把我当成傻子来看,也不用费心来防备我,沈瑜的一切,包括嫁妆跟孩子,我都不感兴趣。”若不是蕙姐儿情况特殊,也许终她一身,跟这两个孩子的交集都十分有限。 沈姝说罢,也不等张伯说什么,转身往回走,来到马车旁后,由琥珀扶着上了马车。 车门帘子被放了下来,赶车的车夫一甩马鞭,马儿便拉着车子在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上行走起来,晃晃悠悠的,沿着来时的路返回。 街道两侧依旧热闹非凡,却是没有人再去关心外面的情景。琉璃与琥珀两人谨守本分,沈姝与蕙姐儿都在想着事情,就连之前好奇心满满的祯哥儿,这会儿也在专心的摆弄着方才新得的东西,即有吃的也有玩的。 不多时,马车就停在了官舍大门口,一行五人下了马车便往门里走去,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从侧门里走出一个丫鬟,来到马车前,对车夫道,“夫人他们这是去哪儿来啊?”这人正是周姨娘院子里的二等丫鬟喜鹊。 车夫闻言,笑道,“夫人只是带着姑娘与哥儿在街上随便逛了逛,买回来了一堆吃的玩的,都是小孩子的玩意。”他这并不是假话,只是选了能说的说出来。 周姨娘是个有本事的,掌管后院不过一年多的时间,便将沈瑜原本留下的大多数人寻了由头打发出去或是直接夺了权,关键的地方都换了她自己的人。不过这赶车的却恰好不是她的人,在出发之前,蕙姐儿便警告过他,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心里要清楚。在威逼的同时,又不忘给好处,可谓是打一棒再给一点甜头。 喜鹊闻言,也并未怀疑什么,因为她刚才在侧门那边时,的确又看到琥珀与琉璃两人手里都拿了东西,真就是些孩子的小玩意。她点点头,又对车夫道,“以后肉食夫人他们再出门,记得提前到西院里说一声。” 待车夫应下后,喜鹊便扭头离开,走了侧门回西院去向周姨娘回话了。 另一边,沈姝回了东院后,也一直在想着今日听到的事。她对于这个朝代没什么感情,但是她心里清楚,在这种自给自足的封建社会背景下,一旦遇上天灾,对贫民百姓来说会是一场怎样的灾难,不知道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因此消失。 如果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是受蕙姐儿的启发,她知道了,就再也无法坐视不理。她虽然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救世主,可是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会选择伸出援手。不求回报,只求自己的良心过得去。 沈姝不知道蕙姐儿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重生一事又是不能说的秘密,她不可能直接去问具体情况如何,只能靠自己想办法去推测,如果能提前知道灾难发生的时间以及现象,就能事先防范于未然。 首先范围大致锁定在柳州境内,最远也不过是在临近的州县范围。其次是时间,应该是在夏季,按照古代的办事效率,就算不准备处理之前的货物直接就开始改做米粮生意,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如此一来,沈姝估计最快也还得有个一个月左右,时间还算充足。至于灾难的本身,不出意外就是水灾,这个只需要对柳州一带的大型江河湖泊进行调查与分析之后,得出数据,再进行预估,准确率应该不会太低。 不过沈姝来到南朝以后,几乎就没出过门,至于原主的记忆,别说根本就不完整,就算她完全继承了估计也没用,因为这些真的不会是一个闺阁女子会去了解的。也就是说,沈姝想要知道,就只能靠自己去了解。 思及此,沈姝忍不住露出有些痛苦的表情来。果然有的时候无知才是最幸福的,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就不必去纠结这些问题,又或者她心狠自私一点,也会是不一样的情况,可是她此前所接受的教育不允许她这么做,所以她只能硬着头皮上。 想要大致了解那些信息,最快的办法就是看地图,而沈姝屋里唯一的书籍不仅少并且还全是没用的,而且吧,她觉得地图这玩意,市面上买的准确度可能高不到哪里去。 如此一来,似乎就只剩下一个选择了,那就是谢长宁的书房。 一般来说,沈姝是不想跟这个人打交道的,不过如今情况特殊,也只能憋着了。 沈姝想通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后,便带着琥珀出门,往书房走去。 书房离得不远,就在东院旁边,过了抄手游廊再转过一个角门就是了。那是一间十分普通的屋子,只有一个专门负责打扫整理的书童,沈姝带着琥珀过去的时候,小书童正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 “小五,醒醒。”琥珀走上前去蹲在他面前,开口叫醒他,连喊了几声之后,小书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清人后,问道,“琥珀姐姐,你怎么来了?” 琥珀站起身来,“我陪夫人过来的。” 小书童听到这话,眨巴着眼睛愣了愣,而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给沈姝见礼,“见过夫人。” 沈姝道,“我过来是想找找有没有绘了柳州这边地域情况的书籍,你可知道?” 小书童绕着脑袋想了想,摇头道,“小的没见过,要不夫人您自己去看看?”虽说书房是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但是在小书童看来,沈姝就不是闲人,而且谢长宁也没交代过不让她进去。 沈姝点点头,走上台阶进了书房。 这一进去,直到下午也没能出来。 今日府衙里没什么事,申时三刻左右谢长宁便回来了,进了内院就直奔书房。小书童刚好去了茅房。他没见到人,也没当回事,径直走了进去,方才进到门内,就听到前方不远处的书架背后传来轻轻的声响。 谢长宁并未多想,下意识的意味闹了耗子,他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转过一个弯后,便看到两个书架中间的过道处,一个娇小的身影正伸长了手去勾最顶上书,因为还差上一小截,便轻轻跳了起来。正是沈姝。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谢长宁有些意外,他站在那处看了片刻,便走了过去。 沈姝又一次跳了起来,手指倒是碰到了书本,还是没能拿下来。她正犹豫着干脆去搬个凳子过来算了,下一刻就见头顶忽然出现一只手,轻易就将她怎么也拿不到的书给拿了下来,又递到了她面前。 “给你。”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因为两人站的位置的原因,从后面递书来的手,仿佛将她拥在怀里一般。 第017章 沈姝闻言一愣,视线从空了一格的书架移到眼前的书上,看了看后才伸手接过,“谢谢。”她说完正准备转身走,就听谢长宁问道,“这是柳州的地域志,写的是柳州一带的地理地形,可不是什么有趣的话本故事,你怎么会想起来找?” 沈姝真想转过身去送他一个白眼。强调这么多,摆明了就是觉得她是那种没见识的人,也就配读一读市井上流传的话本,地域志这种东西,仿佛不该是她这种人看的一样。或者说,大概在他看来,女人都是肤浅的。 不过沈姝最后到底忍住了,回道,“只是忽然好奇而已。”她说完刚想走,又忽然想起一事来,犹豫了一下,转过身面对谢长宁,“那个,我想问一下,你这里有柳州的地图吗?绘有山川河流的那种,我想拿了配合地域志一起看。” 南朝不同于她曾经生长生活的那个科学技术与信息十分发达的现代,地图,或者说描绘准确的地图,这种东西,不是人人都能看的。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地形无疑是其中一项决定胜负的重要因素,若是让敌方摸清楚了,我方就会损失极大的优势。虽然柳州地处内陆,战火几乎从未波及到此处,但是沈姝觉得,那种精确度比较高的地形图,市面上肯定是买不到的,有的大概就是那种糊弄人的玩意。她如果想要看,希望也就是在谢长宁身上了,如果他都没有,那就基本别想了。 谢长宁闻言,深深看了沈姝一眼,到底还是点了头,“有,不过你不能拿走,只能在书房里看。”虽然并不觉得沈姝一介妇人能做什么事,他始终是谨慎的。 沈姝听到肯定的答案,也算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我知道。麻烦你帮我找了一下,谢谢。” 谢长宁听了这话,心中却觉得有些奇怪,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已经说了两次谢谢,乍看会觉得她很有礼貌,但是别忘了他们却是夫妻关系,如此一来,只会让人觉得她这样是客气而又疏离。 他朝沈姝点了点头,转身去书房一角,从一个上了锁的书柜里取来了地图交给她。 沈姝再次向他说了声谢谢后,便拿上柳州地域志与地图走到了书桌前坐下。那是一张很大的条桌,桌上笔墨纸砚俱全,还零散的放了几本书,似乎还有没处理完的公文。书桌安放在靠窗的位置,窗外正对着的院墙下种了些花草,天气好的时候,打开窗户阳光便能照进来。 沈姝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十分小心的先将地图摊开来,几乎占了一半的桌面。她粗略的扫了一遍,弄清楚山川河流的样子,脑中勾勒出大致的轮廓后,才翻开柳州地域志,却不是逐字逐句的读,同样只是粗略的扫一遍,若是有她归纳出来的关键词,就会停下来仔细看,没有的话就继续翻页,速度之快,几乎快赶上一目十行了。 她的这番表现落在谢长宁眼里,就是在闹着玩的。正如他之前所想的那样,这些内阁妇人,最多也就是看看市井话本之类的书了。偏偏沈姝又是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谢长宁忽然就觉得有些好笑。他索性坐到沈姝旁边,拿了一本还未读完的书,慢悠悠的看了起来。 沈姝这会儿是全身心的投入到里面去了,根本就没注意谢长宁的动向。柳州地域志一本书看起来到是挺厚的,然而古代的书跟现代的书是不同的,古代的书无论手抄还是印刷,字迹都是很大的,一个能顶铅字很多,再加上排版问题,这么一本书其实根本就没多少字,沈姝又是在快速阅览,很快就给翻完了。 翻完了书,又根据记下来的内容比照地图,这么一来,沈姝心里就有了大概的谱。至于更多的,就需要实地去查看才能确定了。 沈姝正琢磨着这个问题,忽然被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是蕙姐儿的声音,正在同小书童说话,“母亲她可是在里面?” 小书童回道,“在的,夫人从午后过来后就没出来过。” “知道了,我进去看看。”蕙姐儿的话音方才落下,沈姝便听见有脚步声渐渐靠近,片刻后便见到蕙姐儿的身影进到屋里来。 “你怎么来了?”沈姝回过身去看她。 蕙姐儿走近了来到沈姝身边,先同坐在她对面的谢长宁问好之后,好奇的瞧了瞧她面前摆着的地图与书本后,才回道,“我与祯哥儿去东院陪母亲一起用膳,到了却被琉璃姐姐告知母亲你来了书房这边,我便寻了过来。” 听她这么一说,沈姝才想起还有吃饭这一回事。今日一早用过早点之后便出的门,期间只吃了祯哥儿给的那朵糖花,此外再没别的东西,回到东院后稍坐了片刻便又来了书房,就一直待到了现在。 沈姝往窗外看了一眼,天色隐隐已经有些暗了,她也的确有些饿了。她原本是想直接回去的,但是想到屋里还有一个谢长宁,之前又得了他的帮忙,就这么把人丢下未免也太不礼貌了,但是她又打从心底里不想跟他同桌,于是便问他道,“你是要去周姨娘那边用膳,还是去东院?” 她并未直接邀请谢长宁,反而把周姨娘拖了出来放在前面一个选项里,虽然并未明说,但是也很容易就能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她觉得以谢长宁骄傲的个性,听了这话肯定不会选择留下来,谁知她却猜错了,谢长宁不知怎么的想的,还真就选了第二个选项。 “去东院吧,正好砚哥儿也在那边,我好久没去看他了。” 沈姝,“……”他不说,她也快忘了还有一个一岁大的孩子也住在她那边呢,主要是砚哥儿真的是太乖了,平日里不哭不闹的,又有奶娘带着,完全不用她操心。 沈姝没能如愿把谢长宁“送”走,就只能跟他一起回了东院。 祯哥儿在屋里等着,见了沈姝便笑着唤了一声母亲,之后才向谢长宁问好。很快砚哥儿也来了,被奶娘抱着,因为谢长宁说要见见他。往常他都是不跟沈姝一起吃饭的,因为他才刚断奶,最近吃的都是迷糊糊或者蒸蛋之类的流质食物。 大约是之前因为母亲一词的读音被沈姝给纠正的次数太多了,砚哥儿仿佛记得了她,这会儿见了她,直接就开口唤了一声母亲,虽然在沈姝听来发音还是不够标准,但是已经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吐字清晰,完全不用猜测就能听得懂。 砚哥儿一边喊着沈姝,朝她伸了两只小胖手,要抱抱。 沈姝想了想,从奶娘手里接过了他,刚入怀就觉得有些沉。她下意识的回想之前抱的那次的感觉,似乎才没过多久,砚哥儿就又长了些。 谢长宁听到砚哥儿开口叫人,并且还这么清晰,略微有些惊讶,问道,“砚哥儿是什么时候会叫人的?” 可见对这个孩子,他是真有些疏忽的。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如今才到而立之年,便有了五个孩子,前头有蕙姐儿与祯哥儿两个嫡出的,中间又有周姨娘生的一双龙凤胎,砚哥儿出生的那年又缝沈瑜病重去了,他根本分不出多少关心给他。 奶娘笑着回道,“回大爷的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之前说得都不清楚,如今也只能说的清楚母亲两个字,还是靠着夫人之前教了一个上午才行的。”奶娘这番话,算是给沈姝卖了个好,在谢长宁面前说她的好话。 谢长宁闻言,视线便落到了沈姝脸上,见她一边逗着砚哥儿玩,面上表情却是淡淡的,只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违和感。 “没想到你有这耐心。”他道。 沈姝点头,“嗯。” 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厨房的人已经把菜都摆上了,好几个都是沈姝爱吃的。当然,这不是厨房的人自己摸索出来的,而是蕙姐儿特意去交代过的。 奶娘便将砚哥儿抱了过去,去了隔间。 吃饭的过程中,坐在沈姝旁边的着祯哥儿大概是有些吃醋了,一边吃着饭,小脸板起,表情有些闷闷不乐的,吃一口菜,又眼巴巴的盯着沈姝看一眼。 沈姝很快察觉到他的眼神,没弄明白他为什么会这幅表情,想了想后,给他夹了一筷子花菇鸭掌,祯哥儿便笑了起来。 蕙姐儿在旁边看了,也忍不住扬起嘴角。 谢长宁扫了一眼在坐三人,颜色沉了沉,却是没人发现。 吃过了饭后,众人移步去了侧间。谢长宁逗了砚哥儿一会儿,便要起身离开。 沈姝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你若是不忙的话,我有事想问问你的意见。” 谢长宁步伐一顿,最后又坐了下来。 沈姝原本还想说让蕙姐儿送祯哥儿回去,谁知不等她开口,蕙姐儿就自己提了出来。她点头应下,蕙姐儿便带着祯哥儿走了,奶娘也把砚哥儿给抱走了,伺候的丫鬟也都退下了,屋里就只剩下沈姝与谢长宁两人。 “你想问什么事?”谢长宁沉声问道。 第018章 在能力范围以内的事,哪怕再难,沈姝也更倾向于自己解决。但是她如今想问的事是关于蕙姐儿的,这就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了,谢长宁作为蕙姐儿的父亲,他的想法同样重要。 或者说,谢长宁的想法与意见比起沈姝来,其实更重要。当然不是因为父亲的地位高于母亲的地位这种可笑的理由,而是因为他跟蕙姐儿一样,是出生以及生长在同一个时代的人,为人处事的准则相对来说要接近一些。不像沈姝,她是来自于一个跟南朝完全不同的社会,并且偏执的坚守着自己的观念,就她自己来说她这样过得很好,但是别人却会觉得她可怜。 需要沈姝教养的三个孩子里,她原本最放心的就是蕙姐儿,因为猜测到她可能是重生回来的,有过一世的人生经历,并不是真正的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有了自己的价值观,不再需要她特别去关注。可是就是这个原本非常可靠的人,却让沈姝犯了难。 从决定接过原主的责任以后,沈姝其实就考虑过要如何带这几个孩子,让她教给他们在这个世道里该如何为人处事才可能过得更好,这明显是不可能的,她自己就连接受都做不到,又何谈教导别人。若是按照她的想法来教,她觉得对几个孩子来说,很大可能会导致他们过得不好的可能性增加。 不过一开始的时候几个孩子不仅跟她都不亲,蕙姐儿与祯哥儿对她更是厌恶加憎恨,那会儿沈姝觉得她大概不用再管这事了,因为一个人一旦如何讨厌你恨你,那么你说的话哪怕再好再有理,她也是听不进去的,你即便只是呼吸,可能在对方眼里也是错误的。 对此,沈姝并未觉得遗憾,甚至还有点乐见其成。虽然这种因为甩脱了责任而高兴的心理有点不可取。只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还没过多久呢,蕙姐儿会有了特殊的奇遇,得以再世重生,对她的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大反转,还连带着将祯哥儿的看法也扭转归来,此外还做了一系列让她不能理解的事。 为此,沈姝其实是有些小郁闷的,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因为蕙姐儿的变化,她无可抑制的跟兄妹两人产生了更多的交集。不过好在蕙姐儿不用她担心,两个男孩子理论上来说也不用她投入太多,因为等他们长到一定年纪,谢长宁便会主动把责任揽过去,这是这个时代的规矩,男孩不能长于内宅妇人之手,否则就会变得一身脂粉气,没了男子汉的阳刚,一事无成撑不起偌大一个家。 当然,若是存心想将人养废就另当别说了。 理论上来说,把几个孩子带出来,最多也就是几年的时间,并且期间还有别人的帮衬,省了她不少的事,这是在她接受范围内的。 可是没想到偏偏是她最放心的蕙姐儿出了问题。如果是别的事,沈姝大概不会管,但是她根据蕙姐儿的行为猜测出来的结果,却是她心里怎么也过不去的坎。 现代社会的网络社交平台上,段子手多不胜数,有的只是纯粹博人一笑,有的却能发人深思。 沈姝就曾经见过一个微博上知名大v问了一个问题,内容大致是只要你点头你就能得到一大笔金钱,但是代价却是一个跟你毫不相关的陌生人会死去,你会点头吗? 答案无非就是两种,会与不会。说会的人可能只是觉得好玩,认为这只是一种假设,不可能成真的。说不会的,或许其中有更风者,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不会愿意这种事发生的。 双方在微博下吵得不可开交,说会的觉得对方是键盘侠,话说得好听,到时候不知道点得多快。说不会的,则是嘲讽对方三观不正之类的。 不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是沈姝的原则,也是父母从小教导她的。 所以在猜测出柳州一带可能会出现水灾后,她就开始想办法想要弄清楚情况,争取防范于未然,将损失降低到最小。在这样的前提下,察觉到蕙姐儿可能是想要趁着灾难发一笔财,这对沈姝来说真的是难以接受的与忽略的。 但是她没有立刻将自己的想法告知蕙姐儿,因为她不太清楚南朝人的价值观是怎样的,对于蕙姐儿这样的行为怎么看,是以她才想找个人问问,而这个人选,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谢长宁都是最为合适的。 也因此有了之前沈姝叫住要走的谢长宁,理由是有事想要问他。 谢长宁话音落下后,沈姝想了一会儿该如何措辞,才回道,“我今日在看柳州地域志的时候,不住怎么的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这天底下的贫民百民勤勤恳恳的,年复一年的劳动,到头来却要看天气吃饭,若是遇上什么天天灾*,少则挨饿受冻,多则家破人亡丢了性命。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对那些趁此时机抬高粮食价格发灾难财的行为,怎么看?” 她没直接与谢长宁说蕙姐儿的事,也不可能会说,因为这中间涉及了她们两个人的秘密,再一个是说了他也不一定会信。所以她只是换了一个缘由,不提名姓,只把这种可能性摆在谢长宁面前,想要看一看他是如何看待的,然后再以他的态度作为参考,决定蕙姐儿那边该怎么办。 谢长宁虽然有些好奇她为什么会忽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但也没怀疑什么,毕竟在他看来,内阁妇人经常会有说不完的奇怪想法。他看了沈姝一眼,对她道,“商人重利,追逐利益是他们的本能,不过话虽如此说,对此我却是不赞成的。” 沈姝没想到会听到在这样的答案,略微有些惊讶后,又继续问道,“若是这样的事发生你所管辖的区域内呢?又或者这个人是你的亲戚,你要如何?” 亲戚与亲人,听起来只差了一个字,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谢长宁微微眯起眼,回道,“若是在我辖下出现此等事情,我自会尽力制止,加以限制。至于亲戚一事,我管不得别人家的事,却可以该决定如何对待一个人。” 沈姝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在本质上,对于这样的行为还是不支持甚至抵触的,对吧?” 谢长宁看着沈姝,虽未回答,他的神情却是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沈姝便知道该怎么处理蕙姐儿的问题了,但也不是强硬的要求蕙姐儿就一定按照她的想法来做,她只能能说是尽可能的去扭转蕙姐儿的这种想法,毕竟不是她的人生,若是最后还是不成功,她也没办法。 犹豫不决的问题有了答案,沈姝就不再需要谢长宁了,她下意识的又说了句谢谢后,心里斟酌着要如何委婉的送客,就听谢长宁道,“你若是实在闲极无聊,可以叫丫鬟去买几本市井话本来打发时间,莫要成日里想这些有的没的,杞人忧天。”他说罢,便转身往门外走起。 感慨于谢长宁的“善解人意”,沈姝轻易忽略了他这番话里暗含的讽刺意味,开始琢磨起要如何在不涉及重生这个话题已经相关信息的基础上,如何让蕙姐儿打消发灾难财的念头。 这一想,就是一整夜的。 天色由暗转亮,她也终于定下了方案。 第019章 沈姝自问不是擅长于灌心灵鸡汤的人,几句话几段文字就能温暖与感动一个人,作为一个工科生,她其实更擅长于动手。 关于如何打消蕙姐儿发灾难财的念头这个问题,她真的是纠结了快一夜,才想出一个理论上来说可行性很大的办法,那就是带着蕙姐儿亲眼去看看那些人,那些穷苦的人,那些为了一口吃的拼尽全力想尽办法却依然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看看他们是怎样艰难的活着。 因为相处的时间太短,再加上蕙姐儿又可能是重生归来的,沈姝根本不了解她的性格如何。如今的情况是她知道蕙姐儿的情况,后者却没发现她的不对之处,以为利用重生知晓的先机来行事无人知晓,实际上却被沈姝猜了出来。 沈姝是不可能为了打消蕙姐儿的一个念头而暴露自己的,可是这样一来这事就不能明说了,拐弯抹角的话,她总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语言会显得苍白无力。 于是她选择了体验教学模式。 在实施之前,沈姝唯一想的就是,希望蕙姐儿只是因为没有见过人间疾苦,才会有趁着灾难发财的想法,又或者她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一时没有想那么多,这样的话她的办法或许还会有用。 而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是蕙姐儿其实什么都知道,但是却不在乎,认为那些都跟她没关系,只要自己能得到好处且没有损失,或者说损失较小就行。 如果是这样的话,按照沈姝的原则来说,蕙姐儿这样的行为与想法,无疑是让她无法接受的。但凡是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圣人也不是完美的,这一点她能理解,但是前提是不能触及法律与道德的底线。 或许在某些权贵看来,那些深陷于灾难之中的百姓就是低人一等的贱民,死活与他们无关,甚至死在他们面前都嫌脏了他们的眼,却又一边踩着这些人的尸体获取利益。 虽然心里清楚这就是封建阶级的本质,但如果蕙姐儿是这样的一个人,沈姝大概从此不会再想与她有过多的交集,因为这已经触及了她的底线与原则。虽然蕙姐儿叫她母亲,可她毕竟不是她的生母,她们生长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沈姝没有资格要求蕙姐儿必须违背自己的心里来按照她的准则来行事,但是她权利可以跟谁相处。 就这样,沈姝抱着最坏的打算,邀请了蕙姐儿一道外出踏青。 由于当时祯哥儿也在,他听到了沈姝的话,便也吵着要跟着一起去。其实说起来她也可以趁着祯哥儿不在的时候邀请蕙姐儿,但是沈姝想不出什么什么理由来向姐弟两人解释为什么只单独代一个人出去,真正的原因不能说,而她又不屑于在这种事上对孩子撒谎。她想着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干脆一起带出去看看结果如何,这样一来她也可以提早做打算。 这世上,有些事可以妥协,有的事却是死也不能松口,否则所带来的后果,只会让人生不如死。 蕙姐儿有些惊讶沈姝为什么忽然邀请她去踏青,明明上辈子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不过她转念一想,这大概是因为她重生而来改变了彼此的关系的缘故,导致一些事情也发生了变化,而之前砚哥儿的事就是最好的例子。她记得清清楚楚,上辈子砚哥儿是没了的,就是因为那一场突发的疾病,当天夜里就去了。 上一世砚哥儿生病的时候,她还很讨厌沈姝,而沈姝屋子里管事的江妈妈又是已故的母亲留下来的人,随了她也喜恶对沈姝伺候得也不上心,夜里砚哥儿发病的时候没人去告知沈姝,等第二日她醒来的时候,砚哥儿已经去了。 砚哥儿去得早,那时候蕙姐儿又小,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乎都把这个人忘得差不多了,重来一世,她也就没怎么关注过砚哥儿,一心想着如何修补拉近与沈姝的关系,促成她与谢长宁的感情,直到砚哥儿出了事,沈姝为了救砚哥儿却把自己弄得昏迷的时候,蕙姐儿才想起有这么一回事。 不过惊讶归惊讶,她心里却是极高兴的,因为这是沈姝第一次主动表现出对她的亲近。这一世她重生回来,主动修补与沈姝的关系,沈姝虽然并未拒绝,但也仅限于此,她总是被动的接受一切,把自己的想法藏在心里,从不表现出来。 当然,这是蕙姐儿的看法。 实际上前世的时候,她们姐弟两人对于沈姝来说,代表的只是责任两个字。因为是责任,无论她们得势还是落魄,她的态度都是始终如一的。而这一事,如果不是蕙姐儿带着前世的记忆重来,结局还会是一样的。因为有了蕙姐儿这个意外,对于两个孩子的主动亲近,沈姝做不到视若无睹,心态也渐渐有了变化,不然也不至于会关心蕙姐儿的事。 如果你不在乎一个人的时候,他就算是要去杀人放火,你的第一想法会是去举报,而不是想办法劝诫。 蕙姐儿开心的应下了沈姝的邀请,并且还想将准备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不过被沈姝拒绝了。毕竟她这一次带着两个孩子出去不是真的去踏青,只是借这个名义行事,准备的工作自然要她自己来。 南朝的民风算不得有多开放,在街上几乎看不到独行的女子。大户人家的女眷出门在外,马车与轿子是必备的,身边从来少不了丫鬟婆子,而穷人家的女眷,出门在外也大多会有父母兄弟陪同。古代的治安不太好,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这固然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还是因为名节这个原因,但凡是个女子,只要名节有损,这一生都可以说是就此毁了。闺阁女子再难嫁人,已婚妇人可能会被夫家休弃,即便没被抛弃,从此只会活得更加低贱,因为对方重情重义没有休弃你,所以你做牛做马来报答都是必须的,即便对方有天大的错,你敢说一句,就都是你的错。 在这个世道里,女人没有人权,哪怕你贵为皇后也是如此,一生生死富贵都掌握在男人手里,半点不由己。 尽管沈姝对此不屑一顾,但是这个问题也是必须要考虑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蕙姐儿。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是蕙姐儿不行,她带着蕙姐儿出去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就要原样把人带回来,若是有半点差错,责任都是她的。 沈姝这些日子里散漫惯了,如今因为这事,难得认真起来,对待每一件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如此认认真真的准备了两日后,她便于第三日一早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了,去往城外踏青。 随行的不只有两个伺候的丫鬟,沈姝还带了两个家丁,这两人连带着车夫都是些会拳脚功夫的,对付三五个寻常人完全不在话下的那种。 这几个人自然不是普通的家丁,而是谢长宁的人手,是沈姝向他借的,谢长宁问及原因的时候,沈姝如实回答了,果不其然受到了嘲笑,好在他虽然嘲笑着沈姝胆小,但还是把人借给了她。 一行人出了县城,沿着官道慢慢前行着。 春来万物复苏,道路两侧萌发绿意,偶有不知名的野花夹杂在其中,田间种下了粮食,放眼望去,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一路上遇上了好几拨赶路的人,孤身一人的有,拖家带口的也有,大多身负重物,朝着县城的方向前行。 当遇到一个带着一筐子皮毛的妇人时,沈姝便“天真”的问道,“琉璃,这么大娘背了这么多皮毛是要做什么?” 琉璃没想到沈姝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之后,回道,“夫人,她这定然是要拿去县上卖了换钱的。” 沈姝又问,“我瞧着那些皮子毛色不错,她为何不留着自己用呢?” 琉璃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夫人,这些都是穷人家,如何舍得用这些东西,便是家中一两个鸡蛋也要攒着买了换钱,若是遇上收成不好的年头,怕是吃饭都成问题。”她说及此,顿了顿,又继续道,“不瞒您说,奴婢便是因为家中遭了灾荒,才卖身进了谢府,只求有一口吃的来活命,卖身得来的银子能让家中坚持过下去。但是对于人牙子来说,却是他们最喜欢的年头,因为上头有卖米粮的商人屯着粮食不卖出来,借机抬高粮价,家中没有存粮的人家只能去挖田间山里的野菜,到后来野菜挖完了实在熬不下去了,平日里舍不得卖儿卖女的人家,为了活命,也只能把孩子卖给人牙子。他们不仅买到了人,还能借机压价,只需要付出极小的代价,就能得到丰厚的回报。” 沈姝是真的被惊到了,她原本还准备了一系列的备用方针,以便完成预计目标,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琉璃居然不按常理出牌,就这么把她不知道该怎么不着痕迹的提起的话题简单直白的给说了出来,要是早知道这样,她又何苦这么麻烦…… 不过心塞归心塞,她却是抓住了这次机会,问道,“那琉璃你会恨那些人吗?趁机压价的人牙子,哄抬粮价的商人,天灾固然是所有不幸的起源,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人在后面推波助澜,情况也许不会变得那么遭。” 沈姝这话问得直白,琉璃沉默了一下,最终摇头道,“我娘跟我说过,这就是我们穷人的命,是死是活全看老天爷怎么安排。” 在她说话的同时,沈姝拿视线余光去看蕙姐儿,只见她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之中又夹杂了茫然。 见她对此不是无动于衷,沈姝也算松了一口气。 第020章 蕙姐儿原本还在为沈姝主动邀请她出来踏青而开心,此刻听到琉璃的话,她整个人都懵了。 蕙姐儿上辈子的确过得苦,但是那种苦是也是相对来说的,即便最难过的时候,也不过是被送到了庄子上,可也依旧是衣食无忧吃穿不愁,身边伺候的人也有,相比琉璃说的那种连饭都吃不上,即便狠心卖儿卖女也不一定能坚持着活下去的苦,根本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她的一生,无论风光还是落魄,都仅限于深宅大院内,从未见过人世疾苦。 上一世她活到二十九岁,在庄子上“病故”后,一朝又回到了八岁。在别人眼里,她只是生了一场大病,虽然看着凶险,却还是安稳的渡过了,事实却是时光在她身上回溯了二十余年,八岁的事对她来说是太过遥远的回忆,即便努力回想,也只记得因为年少不懂事看不清人而留下的悔恨,刻骨铭心。 除此以外,也就是剩下不久之后那场席卷了整个柳州的水祸了。因为谢长宁管辖的全州也囊括在内,那场水祸不仅害了底下的百姓,后来还引出了一连串的祸事。不过蕙姐儿会对这件事还有印象,原因不仅于此,还因为她后来嫁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纨绔,那人抬进门的一个姨娘就是柳州人,虽是商户之女,在府上日子却是过得不错,盖因陪嫁时母亲给了大笔的体己钱。 伺候的丫鬟曾以不屑的口气同蕙姐儿说起那位姨娘,说她家中以前不过是个普通的商户,之所以能发家,全靠柳州那场水祸。她家因意外屯了不少米粮,发大水后以又积压了一段时间,之后以数倍的价格卖出,积攒了不少银钱,后来又靠这笔银钱起了家,成为江南一带有名的富商。 而这个姨娘,又是最后“送”她走的人,所以蕙姐儿才会记得这件事,才会想起拿这个先机来赚钱。 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对她来说只是赚了一些银子,对下面的百姓而言,却是要了性命。 —— “蕙姐儿,怎么了?”沈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蕙姐儿闻声回过神来,看向沈姝,微微咬着唇,欲言又止,“母亲,我……”话到此处就卡住了,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沈姝摸摸她的头,露出笑意来,“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的话,我们就回去吧,踏青什么时候都可以,这一次错过了,也还有下次。” 蕙姐儿其实没什么事,不过此刻也没了玩乐的心情,如今听沈姝这么一说,便也顺着话道,“也好,只是这样未免有些扫兴了。” 沈姝本想说没事,忽然想到这次带出来的可不止蕙姐儿一人,还有一个祯哥儿呢,她便低头去看怀里的孩子,下一刻便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对上,见她看来,便脆声问道,“母亲,阿姐她是不舒服吗?” 沈姝点点头。又听祯哥儿问,“那我们是不是要回去了?” 沈姝继续点头,一边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一边问道,“不能去玩了,祯哥儿会不会觉得遗憾?” 祯哥儿闻言,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虽然我很想去玩,可是阿姐她不舒服,我们还是先回去给阿姐请大夫吧……下次,下次再出来玩。”他说及此,顿了顿,又补充道,“母亲,等阿姐好了,我们还出来玩,好吗?” 他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三岁多一些,放在前世也不过是才上幼稚园,成天捣蛋让家长老师操心的年纪,他的生母沈瑜因生他落下了病根,能教导他的时间本就没有多少,而父亲又是个大忙人,就只有一个姐姐带着,却能懂得关心他们,不仅是本身就是个好的,其中也有蕙姐儿不少功劳。 沈姝闻言笑了起来,而后低下头去在他额头上亲了下,“祯哥儿都知道体贴姐姐了,真是个好孩子。” 古人无论是表达爱还是喜欢,都是比较含蓄的,哪怕是母亲对孩子,抱一抱就算是最大的亲密了,哪有像沈姝这样直接亲的,并且祯哥儿都这么大了。 沈姝亲完抬头再去看祯哥儿,只见他原本白白嫩嫩的小脸上霎时变得红彤彤的,偷偷瞄了她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去,很快就连耳朵也都很红了,看起来可爱极了。 “母亲,你……”他话说一半就整个把头埋进了沈姝的怀里,余下的话也模糊得听不清了。 车里的其余几人见了,起初也有些惊讶,随即便笑了起来,蕙姐儿亦是如此,原本有些郁郁的心情,也因此一幕稍有些好转,轻松了不少。 马车又走了一段,在前面宽阔的路口调转头,往回走了。 来时并未走出多远,回去自然也是很快的。马车驶回县城,穿过热闹的长街,最后在府邸门口停下。沈姝先下了马车,而后回过身来,伸出手去扶蕙姐儿。 蕙姐儿的小手还带了一些婴儿肥,握在手里有些肉肉的,沈姝扶了她下来后,又伸出手去抱祯哥儿,他的小脸上还有未曾褪去的红潮,站在马车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扑进了沈姝怀里。 一旁的琉璃与琥珀两人都有些愣愣的。沈姝做的,原本是她们该做的,只是还不等她们反应过来,沈姝就这么做了,她们也只能看着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进了府门,沈姝便将蕙姐儿送回了她自个儿的院子里,到了屋里之后让她先坐下,便叫了琉璃上前来,让她去请大夫到府上来。 倒不是她不想之前顺路就去县上的医馆里,而是在这个朝代里,但凡是大户人家的人,特别是女眷,若非是情况实在紧急顾不得,一般都不会选择去医馆里,而是把大夫请到家里来。再加上她也知道蕙姐儿的真实情况,所以也就没那么急,回到家中才提了这事。 沈姝话音才落下,就感觉到袖子一沉,低下头去看,只见蕙姐儿的小手正拉着她,“怎么了?”沈姝问她道。 蕙姐儿咬了咬唇,“母亲,我大概是方才在车里太闷了才会觉得不舒服,如今已经好多了,就不用请大夫了。” 沈姝关切的问了一句,“真的没事了吗?” 蕙姐儿点头,“嗯。” “那好吧。”沈姝从善如流,摸摸她的头,“你既然这么说,那就先不请了,过后若是有哪里不舒服,记得要告诉我。” 沈姝说完,见蕙姐儿却还拉着她的袖子,用一种期盼的眼神看着她,“母亲,可以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吗?” 沈姝本来也没想走,听她这么说,心知她大概是想问之前那事,便点头应下。 蕙姐儿哄了祯哥儿一下,让屋里的丫鬟先带着他回去了,之后又把伺候的人都叫退下,屋里便只余下她与沈姝两人,她才开口道,“母亲,方才在路上,我听琉璃姐姐说那些事,有些想不通,想与你说说。” 沈姝点头。 蕙姐儿便继续道,“像是琉璃说的那种灾祸,如果能提前知道的话,该怎么做呢?屯了粮到时候底下卖出去吗?” 沈姝摇头道,“蕙姐儿,追逐利益是资……商人的本性,当利润足够丰厚的时候,他们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包括卖国。像你说的这种情况,即便是提前知道了有灾祸发生,屯了粮以备事后救急,其实不过是杯水车薪。你能屯多少粮,而受难的人有多少?你的粮终究是有限的,只救得了一时的急,当你的粮食卖完,余下的人只会更加猖獗,甚至在派了人在你的铺子低价把东西买了,之后转手卖出数倍的价格。” 蕙姐儿听完,沉默了片刻后,语气低沉的问,“那就什么都不做吗?即便能先知道,也只能就这样看着?或者我也可以这么跟着赚钱,反正没有我,也会有别人的……” 沈姝笑笑,“其实你可以换一个想法,既然已经事先知道了会发生灾难,与其事后亡羊补牢,为何事先不防范于未然,阻止灾难的发生呢?但凡是天灾带来的损失都是巨大的,以人力难以挽回,便是朝廷也难有办法,更可况是个人。” 蕙姐儿闻言,有些愣愣的,“怎么……阻止?那是因连连暴雨引发的水祸,是老天爷的旨意啊……”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沈姝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毕竟蕙姐儿知道准确的消息,若是能从她口中得知,也好过她无厘头的去找,因为科学技术上的局限,古代的地图即便是官府手里的,也实在是潦草得很,配上地域志也没多大的用处。 “蕙姐儿可是知道什么?”沈姝问道,不等她回到,又接话道,“我小时候看过一则故事,说菩萨慈悲怜爱世人,但凡有大灾大难,总会降下预警,只看有没有人能猜到。”这算是为蕙姐儿找好了借口,以掩饰重生之事。 蕙姐儿的确没想到沈姝会这么问,听她前半句话,吓得一颗心都快跳了出来,又听了后面的话,才算是松了一口气,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道,“我前些日子……做了一个梦,梦见接连下了半个多月的大雨,导致淮水上涨,淹了柳州大半的土地……” 她愿意说出来,沈姝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后又试探着从她口中问出了一些信息,因为蕙姐儿也只是听人说起,消息到底不够精确,但也为沈姝提供了不少线索,省了她不少事。 从蕙姐儿处离开后,沈姝便直接去了谢长宁的书房,又找出了地域志,配合之前记下的大致的河流分布走向图,一直研究到了傍晚谢长宁回来的时候。 她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决绝,“我想问你,如果有机会阻止一场大灾难发生,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第021章 跟谢长宁说起这件事,对沈姝来说真的是要冒很大的风险,毕竟古代不同于现代,对于天灾的态度有着天壤之别。在科学发达的现代,关于各种灾害的行程原因都有了科学合理的解释,而古人则把一切归纳为天意,但凡有大的灾祸发生,最后都会被归纳为在位者失德而导致的,所以是不能轻易说的。 然而沈姝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那么多人流离失所,即便只是可能。 她说完之后,眼睛死死的盯着谢长宁,等着他的反应。 “这是在说什么胡话?”谢长宁闻言,先是有些惊讶,而后便皱起了眉头。 这样的反应,让沈姝在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谢长宁既不相信,也不因此而愤怒,是真的只当她是在闹着玩。当你想说一件事的时候,对方这种态度,是最大的阻碍。 沈姝还在想着要怎样让谢长宁相信,就听他又沉声道,“你也不小了,应该知道什么事该说,什么事不该说。好在如今这屋里也就只有你我两人,否则你这话若是叫别人知道了,你知道后果会是怎样的吗?” “我既然敢说出口这话,就知道后果会如何,可我依然说出来了。”沈姝看着谢长宁,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谢长宁,这样大的事,我不求你能立刻相信我,但是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给你看,它是真的有可能会发生,而我也许有办法能阻止它。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对你来说都没有多大的坏处不是吗?如果证明是真的,而我又有办法租住,就相当于是拯救了无数的百姓,就算证明是假的,你所损失的,充其量只是给我的一个机会,不是吗?” 沈姝给谢长宁的印象,一直是沉默孤僻的,即便整日相处,他们的交谈也不过是寥寥几句。也就是到了全州这边之后,他才见到她笑了几次。而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听沈姝说这么多话,且条理清晰,让人忍不住信服。 他深深看了她几眼,不答反问,“沈姝,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的能说会道?” 沈姝坦然与他对视,“你以前除了发现我沉默寡言,还发现了什么?” 谢长宁一愣,而后笑了起来,他长得本就俊逸,此刻笑起来更是多了几分风流。“你这样……很好。我若是答应给你一个机会,你要如何向我证明你的话?你要知道,天灾之所以成为天灾,就是因为那是上天的旨意,沈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知道的?自然是从你女儿表现出的蛛丝马迹上猜出来的。但是这话明显不能说,因为谢长宁不像蕙姐儿那么单纯,她之前跟蕙姐儿的那番说辞,若是落在谢长宁耳朵里,他肯定能察觉到其中的刻意之处,最终追究到她身上来,到时候她就不知道要如何解释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了。 再一个是原因是她不知道蕙姐儿到时候能不能应付得下来谢长宁的盘问。这么大的事,他不可能不去问。 “夜里梦到的。毕竟是这样的大事,我联想起不久之前的那场连续下了很久的暴雨,总觉得那是上天的提示,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思,去翻看了地域志与地图,发现了一些线索,与梦中的情景能对得上,当时便心惊不已。我犹豫了很久,才决定将此事告诉你。” “你也只能告诉我,因为除了我,没人会相信你。沈姝,你要记得这一点。”谢长宁忽然俯下/身来,头凑近了,以略微的优势自上而下俯视沈姝,二人靠得极近,这一刻,呼吸交缠。 他以为沈姝会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见到的却是她波澜不惊的双眼,倒映着他的身影,一时之间,一种其妙的感觉自心底滋生。 沈姝点头,“的确,这件事非你不可。”这一点,沈姝承认。 不过谢长宁的话,明显不只包含了这么些,他的意思大概是想让沈姝知道,离了他,她什么都做不了,他是她的依靠,更是她的天。 天代表着什么?一旦天塌下来了,位于下面的人就活不成了。上辈子,就连父母都没能成为沈姝的天,更何况一个封建时代的陌生男人?父母离世后,她独自一人同样好好生活了下来,本硕连读之后跟着各种各样的工程队天南地北的跑,见识的多了之后,看得也就越开。 谢长宁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出来她话中的拒绝,直起身体后,依旧用居高临下的眼神看着她,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要怎么像我证明,那件事的真假。” 沈姝低头看向桌上还摊开的地图与地域志,回道,“把地域志往前翻几十年,就能找到当年的记载,因为连连暴雨而导致淮水水位上涨,冲毁了与柳州交接处的几处堤坝,洪水倾斜而下,淹没人畜庄稼无数,随之而来的饥荒,更是饿死了无数人。” “对应地图上的,就是这几处。”她一边说着话,连连在地图上点了数次。 “这是关于当年灾祸一事的记载,事后来看,其实不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沈姝将地域志翻到那一页后,递到谢长宁面前,又继续道,“当然,我不是想凭这一点就说服你,更多的证据,就只能去实地查看了。说得再多,也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可信,不是吗?” 谢长宁接过沈姝递来的地域志,低头逐字逐句的看完了,这才抬起头来看她,“的确。你想什么时候去看?” 沈姝回道,“看你什么时候有空,不过我希望越早越好。因为如果谁hi真的,越早发现留给我做准备的时间就越多,成功的可能性自然就更高。” 谢长宁再次深深看了她一眼,而后点头道,“那就明日一早,我陪你一起去,需要准备什么,你自己吩咐下去。” 他说罢,转身正要走,就听身后传来沈姝的声音,“谢谢。” 谢长宁闻言,脚步略一停顿后,到底没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把这事定下之后,沈姝才算是真的松了一口气,她将书桌上东西略微收拾归位之后,才出了书房回了东院。 蕙姐儿与祯哥儿依旧过来陪她一道用晚膳,吃过饭之后,沈姝便将明日要出去的事与姐弟二人说了,以免他们明日过来找不到人。 沈姝把话说得死,直接说有事要与谢长宁出去,但是具体什么事她不知道。如此一来,蕙姐儿即便心中疑惑,也都问不出口了,她倒是还可以去问谢长宁,但是先不说她会不会去问,就是问了,谢长宁必然也不会回答她的。至于祯哥儿,他就是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沈姝,有些好奇的样子,而后小心翼翼的问可不可以带他与阿姐一起去,显然这是以为他们是去玩呢。 沈姝摇头说不可以,然后耐心的与他解释,他们出去是因为有事,而不是去玩耍。祯哥儿听得似懂非懂的,不过还是乖乖的点头答应了,那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得沈姝一阵心软,下意识的就承诺道,“祯哥儿真乖,等我办完了这件事,再给你做一个小玩意。” 祯哥儿闻言,之前小小的郁闷一扫而空,眯眼笑了起来,“母亲最好了。” 沈姝摸摸他的头。 蕙姐儿心中依旧疑惑沈姝怎么会突然要与谢长宁一道出去,还是去办事,不过见到她与祯哥儿相处得很好的情景,便将那点疑惑抛到了脑后,随着也笑了起来。 与姐弟两人说笑了一会儿之后,沈姝便让人将他们送回了各自的院子里,之后叫来琥珀,将明日出行需要带的东西告知与她,让她帮忙准备一下。琥珀基本都应下了,除了一样,那就是男装。沈姝倒不是想要玩什么女扮男装,而是考虑到方便,实地勘察肯定要与轻便为主,而她衣柜里的所有衣服,就没有一件跟轻便挨得上边。 她与琥珀就此事僵持了许久,最后还是琥珀妥协了,叫了琉璃以及江妈妈一起,连夜替她赶工做出了一套来。沈姝则默默给她们加了工钱,准备等到月底的时候一起发。 于是第二天一早,谢长宁收拾妥当之后来寻沈姝,见到的却是一个穿着灰褐色短褐,头上包了同色方巾的小厮模样的人。他一时并未想到,还是等沈姝开口叫他,他才发现这就她。 “你这是做什么?”他皱眉看向沈姝。 沈姝回道,“这样方便。” 谢长宁张口欲言,最后到底没说出什么来,点头示意她跟上,转身走在了前头。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院中甬道,出了府邸大门,车夫已经赶了马车等在门外,也是没认出沈姝,便只与谢长宁问安。谢长宁微微颔首,上了马车后本想转过身来拉沈姝一把,却见她身手利落的已经上来了,他便弯腰进了车里,待沈姝也坐进去后,便吩咐车夫出发,一路向着县城外而去。 第022章 沈姝按照从地图跟地域志上发现的线索,把几个可疑的地方都带着谢长宁走了一遍,不过首选的还是全州境内的,毕竟这才是谢长宁的地盘。一圈走下来,总共花了好几天的时间,不过这个时间花得值,因为但凡是标出来的地方,多多少少都发现了一些问题,这还要感谢不久之前的那一场暴雨,使得原本一些隐晦的痕迹趋于明朗,让沈姝的话更具说服力。 实地考察完了之后,两人坐了马车回县城,一路无话,谢长宁的视线却始终不曾从沈姝身上移开,他打量着她,眼里有惊讶,也有怀疑。 一个平日里沉默寡言什么都不关心的人,忽然开口抖出不久之后将有大灾难发生,并且找出了足够多的证据来证明这句话,而这个人又是一个内宅妇人,如此种种加起来,如何让他不怀疑。 对于谢长宁的反应,也是在沈姝的预料之中。这件事,并非只是开头难,即便取得了他的信任之后,在一切证据摆在面前时,又是一道难关。 她在等,等谢长宁做出最后的决定。 马车悠然穿过县城热闹的长街,停在了府邸大门口。沈姝跟着谢长宁下了马车,跟着他一道进了门,眼看着就要分道而行了,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你跟我去书房。” 沈姝点头应下,又跟着他拐了个弯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后,谢长宁让看守书房的小书童到院子外面守着,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做这个差事这么久,小书童还是第一次听见谢长宁这么严肃的语气,心底一惊,而后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三两下跑到院子外面去守着了。 沈姝看了,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想笑。 两人进了书房,在书桌旁坐下,谢长宁直视沈姝,神情严肃道,“不可否认,这一次,能提前发现灾祸的预兆,的确是你的功劳。沈姝,我不管你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事的,我只要你保证,若是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必须最先告诉我,也只能告诉我一个人。” “嗯。”相比谢长宁的郑重,沈姝的态度就有些无所谓了。主要是她觉得谢长宁这话纯属多余,因为即便他不说,这些事她也只能告诉他,不是因为信任,而是因为他是唯一的选择。 沈姝应下之后,顿了顿,问道,“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全州这边还好说,其他地方……”全州是谢长宁的地盘,能让他说了算,其余几个地方可就轮不到他做主了。 谢长宁闻言,看了她一眼,回道,“我自有计较,不必你操心。” 沈姝闻言,简直忍不住想要冷笑。自有计较?有什么计较?在科学技术不发达的封建王朝,一个小小的县官能有多大的权利?不过她到底忍下了,用平静的语气道,“你应该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你现在能做的,只能是修书一封送到其余几个县令手中,尽可能的把你的发现告诉他们,至于他们信不信,只能听天由命了,因为你没有时间去一个个的说服他们了,你还要主持全州境内的工程,能阻止灾难最好,不能的话,则是争取在事情发生之前做足准备,尽量将损失降到最低。” “大灾之后必有大疾,这是需要注意的一点,除此之外,还要考虑到灾后重建工作,人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粮食问题同样重要,到时候必然会出现想要借灾难发横财的人,这些人要怎么处置,你有打算吗?” 谢长宁怎么也没想到沈姝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心中的怀疑更甚了,他看向沈姝的眼神更具压迫性,“你是怎么知道的?”如果说预知灾难是上天的提示还能说得通,可是这些事却不是一个内宅妇人该知道的了。 沈姝直视他,“梦里梦到过,后来又从书上看到过。”她说得顺嘴了,又冒出一句,“没听过吗,知识改变命运。” 谢长宁微微眯眼,“沈姝,我说过,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圣人言: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你刚才那句话,最好烂在心里,不要再对任何人说起。” 沈姝闻言,终于忍不住露出冷笑来,并未再接谢长宁的话,只道,“我等下回去会把我能想到的总结出来记在纸上,到时候让琉璃给你送过来,我有些不舒服,就先回去了。”她说罢,起身往门外走去,没想到才走到门边拉开门,就见小书童抬了手正准备敲门的样子。 沈姝一愣,小书童则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片刻后才呐呐道,“夫人。” 沈姝微微点头,问他,“怎么了?” 小书童回道,“是周姨娘院子里的春兰姐姐说有事要求见大爷,小的怎么说她也不肯走,让小的一定过来通禀。”他说罢,下意识的回头看了院门那边。 沈姝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院门处站了一个穿着鹅黄衣裙的女子,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姝总觉得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对方回了一个有些得意的笑容。 沈姝觉得大概是她看错了吧,她跟西院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那边的人对着她有什么好得意的呢?她正想着,就听谢长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怎么了?” 小书童忙回话,还是同方才跟沈姝的那番说辞。 闻言,谢长宁直接让小书童把人叫过来。 名为春兰的丫鬟款款而来,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正是花儿一般的年纪,顾盼间自有独特的风姿。行到门前,规矩的同谢长宁与沈姝行礼,“奴婢见过大爷,夫人。” 沈姝不关心西院的事,微微点头后,便准备走了,却听春兰同谢长宁说道,“大爷,姨娘今日一早有些不舒服,请了大夫到府上看过之后,大夫说姨娘已经有差不多两个月的身孕了。”她说及此,顿了顿,又道,“恭喜大爷,恭喜夫人。” 被恭喜到的两个人都愣了愣。谢长宁最先回过神来,面上微微透露出几分欢喜,而后又很快收敛起来,下意识的看向沈姝,只见她一脸茫然的表情,他便又愣了片刻,他以为沈姝听了会伤心,而他的欢喜又会加重她的伤心,却没想到会是这种反应。 沈姝却是真愣,因为她想不通,谢长宁的姨娘怀孕了,为什么要对她说恭喜,对她来说有什么喜? 察觉到谢长宁的视线,她便扭头过去与他对视,见他微微有些蹙眉,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她只纠结了一下,就决定不管了,朝谢长宁点点头,道,“我先回去了。”说罢,转身走了。 谢长宁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后,便沉下了脸色,低头俯视春兰,“方才那番话,是谁让你说的?” 春兰未曾想到他会是这番态度,愣了愣,心中忽然有些慌了,忙跪下解释道,“回大爷,是奴婢自己说的,奴婢想着来了全州之后,夫人与哥儿姐儿都生了病,如今姨娘怀了身子,也算是喜事一桩,便说了那番话,是奴婢错了,请大爷责罚!”说罢,头重重的嗑到了地上。 谢长宁看着春兰连磕了三次头,才道,“只此一次。回去告诉周姨娘,让她好好养身子,待我得了空闲便去看她。”他说罢,转身回了书房。 “奴婢知道了。”春兰抬起头来,额头上明显红了一块,站起身来后,斜了一眼旁边的小书童,又恢复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款款离去。 —— 沈姝回到东院时,蕙姐儿与祯哥儿已经在屋里了,见她回来了,蕙姐儿一脸担忧道,“母亲,你别难过。” “啥?”沈姝茫然。 蕙姐儿走上前来,牵了她的手,拉着她坐到软榻上,温声道,“周姨娘的孩子,就算是个哥儿,也不过是个庶子,母亲不必为此难过。再说了,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不一定呢。” 这倒不是蕙姐儿有什么坏心思,而是上辈子周姨娘这个孩子就没能生下来,没有任何人在其中动手脚,全是她自己想不开。思及此,蕙姐儿便又想起了那件事,等到那个时候,母亲会不会更伤心? 沈姝听了蕙姐儿这话,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不由得有些好笑,心想周姨娘生不生孩子,生个男孩还是女孩,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为什么要难过?不过这话肯定不能说出来的,她想了想,对蕙姐儿道,“谢谢蕙姐儿关心,你跟祯哥儿都这么乖,我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为了周姨娘的孩子难过。” 一旁的祯哥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凑上来抱住她另一只手,小脸在手臂上蹭了蹭,“母亲,我会一直乖乖的,你不要难过。” 沈姝笑着摸摸他的头,“好啊。” 跟姐弟二人说了一会儿话,一起用过晚膳之后,沈姝让琉璃给她找来纸笔,把脑中能记得的关于如何防治水灾的信息全写了下来。动笔之前她原本还担心写出来的毛笔字不能见人,因为她上辈子父母虽然提过,但是她兴趣不在这上面,他们也就没勉强她练。没想到落笔的时候,写出来的字迹却是不错的,仿佛来自身体的记忆,一笔一划,清隽秀丽。 沈姝写完之后,让琉璃给谢长宁送了过去。 蕙姐儿与祯哥儿都走了,屋里就只剩下伺候的琥珀与江妈妈,沈姝看她们欲言又止的表情,便道,“别在我面前提起跟周姨娘有关的任何事,否则扣工钱,我说到做到,你们不信就试试。” 第023章 沈姝觉得扣工钱对古人来说威慑力可能不太够,至少现在看琥珀与江妈妈的神色,就没有一丝紧张,但是如果要她靠打人骂人来树立威信,她是做不到的。于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有个词叫做事不过三,一次两次我就只扣工钱,若是还有第三次,你们就自己走吧,府上这么多主子,你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这里请不起你们。” 这可以算是她穿越过来之后,说得最重的一句话了,琥珀与江妈妈总算变了脸色,忙低下头连连道不敢。 沈姝目的达到了,也就不再多言,洗漱之后便歇下了。 她之所以不希望琥珀等人在她面前提及周姨娘,是因为在她看来周姨娘就只是一个陌生人,而江妈妈等人却可能因为这样一个毫不相关的人,对她说出诸如她该向谢长宁争宠了,又或者把周姨娘叫到面前来立规矩,更甚者会跟她说该怎么对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使手段之类的话,这些话只会让她觉得恶心烦躁,不会有丝毫愉悦。 从穿过来知道有周姨娘这号人的时候,沈姝就没想过要对她怎么样,只要对方老老实实的过自己的日子,别把手伸到她这边来,就可以相安无事。 事实也证明,周姨娘是个聪明的,这段时间以来都安安静静的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不曾跑到她面前来找存在感。沈姝以为,日子能就这么平稳的过下去,她需要操心的只有三个孩子,以及可能到来的大灾,她万万没想到,就是她有些欣赏的周姨娘,很快就闹了幺蛾子。 事情是这样的。 谢长宁之前在书房说过,让周姨娘好好养着身子,待他得了空闲便去看她。话虽是这么说的,但真等他忙完了得了空闲,估计还有大几个月的时间,非得把周姨娘等得花都谢了不可。 好在周姨娘没能把花给等谢了,因为谢长宁在接连忙了几天终于把手上的事告一段落之后,特意抽了时间去西院看她了。 对于谢长宁的行踪,周姨娘比沈姝上心多了,自然知道他这段时间有多忙,于是对于他能忙里抽闲来看自己感到十分的欢喜。她穿了一件桃红色交领襦裙,戴一支掐金丝镶红宝石簪子,本就漂亮的脸上,更添几分明艳。 “大爷近日里在忙什么呢,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瞧得人心疼。”周姨娘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情意流露。 谢长宁长臂一伸揽过她的腰将人往怀里一带,下巴枕在她头顶,一手轻抚她的发丝,安慰道,“爷好着呢,你不必挂怀,倒是你自己,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切莫再忧心操劳,好好养着身子就是了,争取再给爷生个大胖小子。” 周姨娘闻言,面上笑意更浓,娇嗔道,“瞧大爷这话说的,到时候若是个姐儿怎么办?” 谢长宁亦笑道,“是个姐儿也好,爷一样疼她宠她。” 两人紧着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聊了一会儿,周姨娘忽然道,“自……姐姐走后,这家中一直由我掌管着,之前是情势所致,如今夫人也进门许久了,我到底只是妾室,再攥着管家权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了,正好我现在有了身子,大爷你看,是不是……” 她说这话,自然不是真心实意,而只是试探。虽然沈姝瞧着是个不管事的,但女人怀胎生子都是攸关性命的大事,除了自己她谁也信不过。 原本这事她是不该提的,只要谢长宁不说,她就装不知道,就能继续把权利攥在自己手中。可是前些日子谢长宁连着好几日都带着沈姝出去,一大早就出门最少也要过了午后才回来,之后两人便又去了书房,也不知是为了何事,这让周姨娘心中很是不安。也因此,才有了如今的试探。 她想知道,沈姝在谢长宁心中,到底是个什么地位。 话说出口后,周姨娘便提着一颗心,等着谢长宁的回复。 而谢长宁听到她的话,不期然就想起了之前的事,那次在砚哥儿病好之后,他也跟沈姝提过让她接过管家权,他原以为她会答应的,没想到得到的却是拒绝的答案。他并非喜欢自讨无趣的人,那次她拒绝后,他就没打算再提起,如今让周姨娘这么一提,他原本是想拒绝的,只是话到嘴边,他忽然想起一事,于是拒绝的话就变成了答应,“如此也好,你有了身子,也不该再为俗务操劳了。” 周姨娘闻言,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身子霎时僵了僵,沉默了许久,才低声应道,“那我明日便去东院把一应事务与夫人交接了。” 谢长宁道,“去吧,若是她……再说吧。”不知为何,他总觉得,沈姝这一次还是会拒绝。 而周姨娘因为心情低落,也没深究他话里的意思,含糊的应了声,又伏在他怀里。 —— 第二日午后,沈姝想着之前答应了祯哥儿要给他做个小玩意,脑中倒是想好了要做什么,不过这次需要的材料就不像上次那样随处可见了,需要去找地方专门定做,她琢磨着该出门去了,却听丫鬟进来说周姨娘来了。 沈姝一边纳闷她来做什么,一边让丫鬟把人请进来。 周姨娘今日穿了一件嫩绿色对襟襦裙,雕白玉兰的玉簪松松挽发,描了黛眉,轻点朱唇,顾盼间风姿绰约。她进门后先给沈姝行礼请安,仪态规矩都无可挑剔。 “起来吧,你今日过来找我是有何事?”沈姝不想跟她玩你猜我猜,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 因为相处得不多,周姨娘不知道她直爽的性子,闻言一愣,又很快反应过来,娇笑着道,“昨日大爷去了妾那边,说是体量妾有了身子不宜再因俗务操劳,让妾暂时把家中事物交由夫人掌管。这是大爷的好意,妾不好拂了,只得劳烦夫人了。” 明明事情起因是她自己太过自信想要试探谢长宁的反应,结果失了算,如今从她嘴里说出来,却硬生生变成了是谢长宁体量她辛苦才把管家权交给沈姝的,还曲解了他的意思自主把期限变成了暂时,说得好像本来是她的东西,不过是暂时交由沈姝打理一般。 这话也就是沈姝听了才不在意,换成个土生土长的人,即便心里对谢长宁没有多少情意,也得被她这个妾室胆敢挑衅正室的行为给激怒。 她说完之后,就保持着笑意盈盈的样子看着沈姝,等她的反应。瞧着沈姝微微蹙起眉头,她心中暗喜,想着总算找回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她高兴多久呢,就听沈姝道,“你跟他说了什么,怎么又提起这事了?我之前已经很明确的拒绝过了。” 周姨娘的笑意便僵在了脸上,方才那点小小的得意也被掐灭了。她原以为是因为她多心的试探才导致丢了管家权,却不想在那之前,谢长宁就已经起了这种心思。 沈姝见周姨娘不答,又问了一遍,“告诉我,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以至于他又起了这心思?” 周姨娘闻言,回过神来,勉强敛了心神,回道,“回夫人的话,妾并未说什么,都是大爷的意思,且今日过来,便是与夫人交接手中的……” 不等她说完,就听沈姝道,“你不说也没什么,我自己会去问他,至于别的事,先放着再说。琉璃,送周姨娘出去,记得慢着点儿。” 周姨娘没想到她会是这反应,“夫人,妾……”她还想说什么,又被沈姝强硬的打断,“好了,你回去以后,记得多休息。”说完便起身进了里间,留周姨娘一人在外面。 都做到这一步了,周姨娘也不可能继续留下来了,带着半是不甘半是庆幸的心思走了。 一转眼就到了傍晚,还不等沈姝去找谢长宁,他自己就来了东院。 院里伺候的下人见他来了,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瞧着不像是带有怒气的样子,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开心起来,无论沈姝心里怎么想,他们做下人的,总是希望谢长宁能到这边来的。 谢长宁进了院子后,穿过十字甬道,径直去了沈姝的房里,进了房门拐过月洞门,便见她以手托腮坐在软榻上正发着呆。 他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咳一声后,沈姝才回过神来。 “你来了正好,省得我去找你。刚才周姨娘来过了,提起了管家的事,我记得我之前说过,我不想管这事,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谢长宁开口,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我前两日接到岳父的信,他老人家同岳母一道过来看蕙姐儿与祯哥儿,再过两日就到了,你让人准备一下。” 沈姝听完就愣了,“你说谁来了?沈……我父亲与母亲?”为何父母要来,通知的却是谢长宁,而她这个做女儿却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说是来看蕙姐儿与祯哥儿,老人家关心孙子孙女这没什么好说的,那她呢,她这个女儿算什么? 沈姝联系起之前的事,总觉得沈姝的家庭肯定没看起来那么简单。 第024章 谢长宁到东院来仿佛就是专门来告知这件事的,说完之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转身走了。 沈姝一个人坐在榻上,想了许久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后来蕙姐儿带了祯哥儿来陪她一道用晚膳,她才暂时把这事放下了,专心的吃过饭后,她忽然又想起蕙姐儿的情况,犹豫了片刻,还是想从她身上侧面打探一下消息。 “蕙姐儿,方才你父亲与我说他前些日子接到了你外祖父的信,他老人家同你外祖母一道特意过来探望你们姐弟两人,信上说他们再过几日就能达全州了,蕙姐儿可有想他们了?” 蕙姐儿闻言一愣,“外祖父他们要来吗?”虽然前世记忆太过遥远,但是她清楚的记得,上辈子的这个时候,两位老人是不曾到全州来的,甚至他们一辈子都踏足谢家大门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包括谢长宁外放的全州府邸,以及建安谢家大宅。 沈家跟上辈子斗倒了她的那个姨娘家一样,都是商户人家,不过区别在于,那个姨娘家靠着柳州的水灾发了一笔横财自此开始发家,而沈家在此之前就是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豪商。 沈家不缺钱,缺的是势,在沈瑜嫁入谢家,得了谢家这棵大树的庇佑后,沈家的生意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翻了几番。 上辈子她自誉为高门贵女,自然是看不上沈家的,只在沈瑜在世时去过一两次沈家,后来沈瑜过世了她就没再见过沈家二老。再后来谢长宁因意外离世后,跟沈家之间几乎相当于是断了联系。 那时候,谢家落入了二叔手中,她则是一心在老夫人面前争宠,根本不曾关心过沈家半分,等她出嫁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沈家的消息。因为没有了谢家的庇护,沈家万贯家财遭了别人的惦记,被栽赃陷害后抄了家,满门上下被打入大牢,二老最后冤死在狱中。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蕙姐儿与沈家的关系都算不上亲密,不过这辈子因为有了沈姝这一层关系,她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沈家再步前尘而无动于衷,而要解决这件事也很容易,只要谢长宁不出意外,谢家就不会落入二叔手中,有了父亲的庇护,沈家就能安然无忧。 正因为如此,重生回来后,她对沈家的事基本不怎么上心。 却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轨迹又发生了变化,先是砚哥儿活了下来,接着又是沈家二老来访,没来由的,蕙姐儿忽然觉得心中有些慌。 沈姝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对于此事的怀疑更重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她翻遍了原主的记忆,也没任何跟父母相关的,这本就不正常,只是当时被她忽略了,只以为是穿越后遗症,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也因此,沈姝对于沈家二老到来一事的态度颇有些微妙,既期待,又有些忐忑。她期待二老过来能解开她心中的疑惑,又担心会被发现她不是原主,毕竟有句话叫做知子莫若母,原主在沈家出生成长整整十几年的时间,若是有什么变化,很容易就会被发觉。 时间流逝得飞快,转眼就过去了两日,到了沈家二老信上所说的到达的日子。 这期间周姨娘又到东院来了几次,都是为管家权的事,沈姝不想接这事,索性连人都不见。周姨娘一方面是有私心,一方面是要守着规矩不敢硬闯,碰了几次壁后就不再过来了。 沈姝在应付周姨娘之余,也没忘了谢长宁之前让她准备一下的事,无非就是安排二老的住处,这事沈姝直接交给江妈妈来办,因为她是沈瑜从沈家带过来的老人,对于二老的习性比她了解多了。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沈姝总觉得在知道沈家二老要过来之后,江妈妈整个人仿佛一夜之间年轻了几岁一般,脸上焕发的光彩只要长了眼睛都能看得出来。而琥珀与琉璃两人的态度也不太对,倒是不像江妈妈那么欢喜,瞧着更像是在担心什么,而被担心的对象,不出意外就是她自己。沈姝不解,她有什么是能让她们担心的? 沈姝带着越来越多的疑问,终于迎来了沈家二老。 这一天,气候一如往常的炎热,便是一天之中最凉爽的清晨与傍晚,空气都是燥热难耐的,夜风迎面吹来,带来的不是凉意,而是热流。 时间刚过了午时,便见一辆宽敞华丽的马车慢悠悠的停在了府邸门口,两只白皙纤细的手腕从里面伸出来,一左一右撩开了门帘子,而后便见两个分别着了鹅黄与嫩绿衣裙的年轻女子从车上下来,一左一右在马车前站定。 府邸门口看门的小厮愣了一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忙上前去行礼,问道,“可是沈老太爷与沈老夫人到了?” 穿嫩绿衣衫的丫鬟点头称是。 小厮忙给二老问了好,而后叫来另一人去府里通禀。 沈姝得了消息,忙带着蕙姐儿与祯哥儿出门来迎,二老这才由下人扶着下了马车。她给分别唤了父亲母亲后,又低下头对蕙姐儿与祯哥儿道,“快叫外祖父跟外祖母。” 蕙姐儿态度算不上多热络,规矩的叫了人,祯哥儿也似模似样的跟着喊了一句。 沈家二老的态度就有些耐人寻味了,沈姝唤他们的时候,两人都是不冷不热的,只点了点头,而蕙姐儿与祯哥儿叫人的时候,他们则是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来。 这天差地别的态度,让沈姝忍不住怀疑原主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不过怀疑归怀疑,该有的礼数却是一点不少,打过招呼后,她便将二老请进了府里,又让人去府衙看谢长宁可曾得了空闲,告知他二老来了的消息。 看门的小厮领着车夫将马车赶到专门停放的地方,沈姝等人则是进了大门,穿过庭院过了垂花门,来到客堂,请二老上座后,沈姝便让丫鬟给二老上了茶。 整个过程中沈姝的态度都算不上热络,不过礼数却是周全的,这是她权衡了许久,再综合原主的性格才定下的方针,她自我感觉这应该是很合理的,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担心沈家二老会发觉什么不对,却见他们面上根本没有任何不妥,只淡淡的点了头。这让沈姝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的疑惑再度加深了。 入座后沈家二老的注意力始终都放在两个孩子身上,其中又以祯哥儿更甚。祯哥儿是个性子好的,二老问什么,他能答的都一一回答了,不能回答的也都笑着摇摇头,乖巧得不得了。偶尔也会问到蕙姐儿,她的态度就没祯哥儿那么好了,问一句答一句,礼数周全笑容得体,却让人隐隐感觉到疏离。 相比两个孩子,沈姝就仿佛透明人一般,从头到尾别说关心一句,就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谢长宁回来。见他进到门内,沈家二老面的笑容愈发热切,沈老太爷笑道,“世衡来了。”谢长宁表字世衡。 谢长宁给二老请安,“见过岳父岳母。” 沈家二老拉着谢长宁闲谈了一会儿之后,沈老太爷便与谢长宁去了书房。沈姝瞧着坐在上首静静品茶的沈老夫人,略一犹豫后道,“母亲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该累了,父亲与谢……夫君那边不知道要说到什么时候,我先送您去歇下吧。” 沈老夫人神色淡淡的点了头,一个眼神,旁边伺候的丫鬟便伸手去扶了她起来。沈姝交代了琥珀与琉璃一声,送蕙姐儿与祯哥儿回各自的院子后,便带着江妈妈一道送了沈老夫人去东厢休息。 出了门穿过十字甬道再转过一个月亮门,走过长长的草木繁盛的小道,便到了东厢。 沈姝随着沈老夫人进了门,原本准备再说说几句关切的话便告辞的,谁知等沈老夫人坐上扶手椅后,她身后的江妈妈忽然转身去把门关上了,回来后直接咚的一声跪倒地上,对沈老夫人道,“老夫人,奴婢有话要说!” 沈姝没想到会有这一出,一时有些愣住了。 沈老夫人面上倒是未见意外之色,淡淡看了江妈妈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江妈妈回道,“大姑娘过世前曾叮嘱奴婢帮扶着二姑娘在府上站稳地位,照顾好两个孩子,奴婢却辜负了大姑娘的期望,不仅让一个姨娘掌了家,前些时日蕙姐儿还大病了一场,险些没能熬过来,这都是奴婢的错,请老夫人责罚!”说完后头直接往地上磕,在安静的环境下能清楚的听到声响。 沈姝这才回过味来,这似乎是在……告状?虽然口口声声说着都是自己的错,但是字里行间却都在隐晦的控诉沈姝的行为。 接下来的发展也印证了沈姝的猜想。 只听沈老夫人依旧是那副神色淡淡的样子,“便是商户人家也没有让妾室掌家的道理,谢氏乃大族,怎么反而没了规矩,姑爷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倒要去问问他。” 沈老夫人话音才落下,便听江妈妈接道,“此事并非大爷的错,此前大爷曾提过由二姑娘管家,却被二姑娘拒绝了,前两日大爷又再次提起,二姑娘仍旧未曾应下。” 沈姝听了这话,心里的想法就几个字:果然是在告状。只是她有些想不通,江妈妈此举的意义到底在哪里,要知道沈老夫人虽然对沈姝态度不冷不热,但怎么说也是她亲生母亲啊,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外人并且还是家中下人而对自己的女儿怎么样。 然而很快她就知道,她还是太天真了。 沈老夫人听了江妈妈的话,视线一瞬间落到沈姝身上,凌厉逼人,面上同时浮现不悦之色,沉声呵斥道,“孽障!阿瑜临走前把一切托付给你,她那么相信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信任的吗?” 沈姝整个人都不好了,之前的想法再度冒了出来,她想问原主真的是亲生的吗?叫她孽障,叫沈瑜却是阿瑜,这差别待遇未免也太大了些吧?! 没等她想通,就又听沈老夫人低喝一声,“孽障,还不跪下!” 听到这话,沈姝便回过神来了,隐晦的打量了沈老夫人几眼,见她神色清醒不像是在说胡话,她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到底摊上了一具什么样的身体? 沈老夫人见她不仅没听话的跪下,神色间甚至不见半分俱意,心中愤怒愈盛,说出口的话愈发的不留情,“孽障,这才一年不到,你就忘了你是谁了?要不是阿瑜,你以为你能嫁进谢家做大奶奶,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就只配跟隔壁那个破落户过一辈子贫贱的日子!阿瑜给你了这么多,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姝原本还有心吐槽沈老夫人的态度问题,然而在听到隔壁的破落户几个字的时候,疼痛毫无预兆的袭来,脑袋涨得仿佛要炸开一般,陌生的画面与声音如决堤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充斥着她所有的思绪。 “小妹妹,我的藤球掉到你那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我听你家下人说你叫沈姝,是静女其姝的姝吗?可是你长得不像美人啊?倒是你姐姐更像一些……哎哎你干嘛瞪我呢,我哪里说得不对了?” “你怎么都不说话呢,明明他们都说你不是哑巴啊?” “母亲不知怎么的忽然提起我的婚事,我就想啊你这么傻,以后谁肯娶你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成啊,你说我让我母亲来你家提亲如何?”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说着不同的话,眼前闪过一道道身影,从少年到青年,日渐成熟,熟悉却又陌生。 是……谁? 沈姝想着问题,头愈发的痛了,沈老夫人呵斥的话渐渐的听不清了,只剩下烦人的音节,她的嘴不停的张合,脸上神色愈发的难看了。 脑中一片混乱伴随着剧烈的疼痛,沈老夫人依旧说个不停,沈姝此刻根本顾不得那么多,下意识低吼了一句“闭嘴”,然后她便在屋里一干人等惊恐以及难以置信的眼神注视下昏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 沈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一个女孩长达十几年的人生经历。 她生于江南豪商之家,上头有四个姐姐,一嫡三庶,嫡出的那个是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也是家中最得宠的孩子,而她在出生后,却被丢给奶娘抚养,直到懂事时见到父亲母亲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她不愁吃不愁穿,身边伺候的人也算尽心,只是从来都不避讳在她面前说事,她就是在这些人的交谈中,得知自己原来是不受父母喜爱的,因为在她出生之前,所有人都说她母亲这一胎怀的一定是个男孩,所有人都坚信,没想到最后生出来的却是女孩。 她还知道她的姐姐很聪明,很小的时候就能背完一首诗,还识得很多字,父亲母亲为此特意给姐姐请来了先生,教姐姐诗词歌赋。姐姐学得很快,就连先生也夸赞不已,称姐姐是她教过最聪明的学生。 她曾瞒着伺候的人,趁她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跑去看姐姐,躲在花园里听先生给姐姐讲课,她发现她也能背下那些诗。那时候她就想,父亲母亲就是因为姐姐能背诗而喜欢她的,如果她也能背的话,那他们肯定也会喜欢她的。 一连好几日,先生在花园里给姐姐讲学的时候,她都悄悄跑过去听了,先生说的每一句话她都清楚的记得。她觉得她背下的已经够多了,比姐姐当初背的更多,父亲母亲应该会像喜欢姐姐那样喜欢她了,于是当天下午,她便趁着用膳的时候,一路跑进了母亲的院子里,进了屋站在桌前,笑着对她说,“母亲,我也会背诗,我背给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母亲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脸上一瞬间布满怒气,对着身边伺候的人道,“是谁带她过来的?” 丫鬟回答说不知道。母亲就更生气了,“把她给我带走,赶快带走!把她身边伺候的人都给我打一顿,连个人都看不出,要她们何用!” 她就这么被人拦腰抱离了母亲的院子,任她怎么挣扎都没有用,她哭喊着被抱回了自己的小院,之后身边伺候的人包括奶娘在内都被打了板子。自那以后,她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她的活动范围被限制在北边的角落里,一旦超出这个范围,伺候的人就会强硬的把她带回去。 便是年节,她也见不到父亲母亲了。 后来姐姐来看过她一次,脸上带着笑容,却说着让她伤心的话,“你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母亲面前,你知道她有多难过吗?就因为你不是个男孩,父亲又抬了两房姨娘进府,母亲为此哭了好几天。所有人都说母亲这一胎会是个男孩,最后生出来的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所以她什么都不懂,天真的反驳道,“为什么一定要是男孩,我不好吗?” 姐姐听了,脸上的笑容化为愤怒,“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不是你,是个弟弟的话,母亲现在该有多安稳,多开心?你知道父亲有多想要一个儿子吗?为此他抬了十个姨娘进门,取意十全十美。母亲因为生你伤了身子,从此再不能生育,幸好她们都没能生出儿子来,不然我跟母亲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你的存在只会让母亲感到痛苦,你为什么不去死?” 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绝望。她把自己关在屋里,不再踏出房门一步,她把压在枕下的书撕成粉碎,那是姐姐在花园里听课后,因为生气而丢掉的,她悄悄捡了回来,当成宝贝收藏起来,每天要翻看无数遍,即便她认识的字只有几个。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一年一年的过去,在她八岁那年,生活终于有了改变。不是因为父亲母亲,也不是因为姐姐,而是因为隔壁搬来了一户人家。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一个藤球从隔壁的院子里飞了过来,落在她的窗下,紧接着便有一个少年从墙头冒出来,笑着对她道,“小妹妹,我的藤球掉到你那里了,能帮我捡一下吗?” 她与他对视许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最后实在没办法了,便对她许以利益道,“这样吧小妹妹,我也不白让你帮我,到时候我请你吃糖葫芦好不好?” 她其实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却鬼使神差的答应了他,从屋里出来捡了藤球,给他扔了过去。之后一连几天他都没再出现在墙那边,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骗了,默默的关上了那扇窗户。 之后又过去好几天,有一天她正坐在屋里发呆,忽然听到窗户那边传来声响,一下又一下,她走过去打开窗户,就看到他爬在墙头,手里拿了一块泥团,作势要扔的样子。见她出现,他便咧开嘴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不在呢,前些日子我去了外祖父家,今日才回来,你可别觉得我不出现是想赖掉你的糖葫芦。喏,给你,接好了。”他一边说这话,另一只手扬了起来,朝窗户扔了个东西过来。 她吓了一跳,下意识躲开,那东西便落在了地上。她低头去看,那是一串红彤彤圆溜溜的东西,这就是糖葫芦吗,她想。 他却在墙头懊恼,“不是说让你接住吗,这下掉地就不能吃了。算了算了,我明天再给你补一串吧。我先走了啊。” 她的视线再度看向那边,只来得及看到一闪而逝的影子,就只剩下空旷的墙头了。她又低头去看地上的糖葫芦,犹豫了许久才捡了起来,拿到屋内,从桌上倒了茶水清洗了一遍,之后小心翼翼的送到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味道,伴随着茶的清香,不算很好吃,却很独特。 自那以后,她就期盼着再有藤球从对面飞过来,让她换一串糖葫芦。而上天仿佛听到了她的祈祷,那个藤球又落下来几次,给她换来了几串糖葫芦。再后来,即便没有藤球落下来,墙头的人影却经常出现,有时候会跟她说一些有趣的事,有时候会像她倾诉烦恼。 已经有很久很久没人没人跟她说话了,自从她待在屋里不出去以后,伺候的人几乎没再踏足过她的院子,白日里守着大门,夜里落了锁便去休息了。也正因为如此,才让爱爬墙头的那个人没被发现。 因为这个人,她的日子仿佛一下有了盼头,而不再只是夜里等天亮,清晨又盼天黑。 不仅是能听到有趣的事,能吃到味道奇特的东西,后来他还给她送了纸笔过来,隔着一堵墙,居高临下的教她读书写字,左一句这样不对,右一句那样不行。 她却从来没觉得烦过。 再后来有一天,他忽然对她说,“母亲不知怎么的忽然提起我的婚事,我就想啊你这么傻,以后谁肯娶你啊,就算你家有钱也不成啊,你说我让我母亲来你家提亲如何?” 那时她站在墙下,仰头看了他许久,最终点了头。 可惜她终究没能等到他将那些话变为现实,就在他说过那话的第二天,忽然有母亲院子里的人过来,带了衣衫首饰,押着她一番折腾后,带着她出了小院,出了大门,坐上马车赶了很长一段路,后来又换乘船,从江南一路逆流而上去往建安,进了谢府大门。 在那里她见到了母亲与姐姐,两人都跟记忆力的样子不同了,母亲更苍老了,脸上有了岁月的痕迹,姐姐不再是明艳美丽的样子,脸色变得苍白若纸,神色憔悴极了。 这次一同被带来的还有伺候她的人,奶娘跟丫鬟,她们被单独带下去问话,不知都问了些什么,她只知道后来她们回来,再看向她的眼神变得怪怪的。 有一日她独自坐在窗下,看着天空发呆,却听到屋里传出母亲与姐姐的交谈声。 “就她了吧,大爷是个明理的人,再加上他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我倒是不担心他将来会亏待了两个孩子,不过话虽如此,他到底是男人管不了内宅事,若是我死后进门的是个有手段的,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她什么都不懂,这是最好的,母亲你回去以后多教教她规矩,只要她不犯错坐稳了正室的位置,以她的性格又是不可能得宠的,我会让人按时给她药,让她怀不了身子,这样她就只能仰仗着我的两个孩子,等他们都长大成人了,到时候她再让她生个孩子就是了。” “母亲,我知道父亲想要攀着谢家这棵大树,他想把聪明伶俐又漂亮的三妹嫁过来,以笼络住大爷的心,可是他不想想谢家是什么人家,我当初是费了多大的心思,也是因为这边恰巧出了意外,才得以嫁进来的,三妹一介庶女凭什么高攀?若不是我身子不争气,我怎么甘心把这一切拱手让人!” “母亲,我不甘心!我费尽心思机关算尽才有了今天的一切,最后却要把这些送个那个傻子,我不甘心啊!” 她听着这些话,被掩藏在心底深处的绝望抑制不住的喷涌而出,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将她从温暖的人家拉回了幽深的地狱。不知为何,她忽然想笑,弯起嘴角,却感觉到有什么从脸上滑落,模糊的视线下,天空都仿佛布上了一层阴霾。 她想到那个说要娶她的人,想到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心底的不甘伴随着勇气滋生,她抬手擦去了泪水,一步步,缓慢而坚定的走进屋内,对相拥哭泣的母亲与姐姐,说出了心里的话。 “我……不要……嫁……嫁给……姐……姐夫……” 因为已经很久很久不曾说话了,这么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好在能将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换来的却是母亲的一巴掌,以及愤怒的话语,“我辛辛苦苦生了你又养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吗?!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后来她就被带出了谢府,关在一处宅院中,母亲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妈妈轮流教导她何为三从四德,为人妇要守什么规矩等等。 日子就这么麻木的继续下去,她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她被带离了小宅院,去到一处大宅院里,还是之前那个妈妈又来教导她,这一次是关于新婚的种种。 她任人折腾着,穿上嫁衣盖上盖头,被送上花轿,嫁入谢府为人继室。 新婚之夜的疼痛,婚后身边伺候的人总是在她耳边提起姐姐,说姐姐是如何的优秀,衬得她几乎一文不值。不过她不在乎,她觉得她又变回了从前的自己。新婚之后不久,她随夫君一道离开建安远赴全州赴任,行了大半的路后,在一个天气不好的日子里,她午后小憩时不知怎么的做起了梦,她梦到了那个人,梦到了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眼中笑意不再,变成控诉,他问她为什么食言了,他去家中提亲,她却嫁了别人。 她从梦中惊醒,在床上坐了许久,只觉得胸闷不已,便到甲板上去透气。在那里,她遇见了她的夫君,他对她说,“你跟阿瑜真是不一样。” 从未有过的绝望将她包围着,她想说她是沈姝,也只想做沈姝,她不想食言的,不想的…… 她在心底嘶声呐喊,嘴里却说不出一个字,望着滚滚的江水,不知道那里来的勇气,就那么不管不顾的跳了下去。 汹涌的浪涛拍打着她的身体,冰冷的江水渐渐淹没头顶,窒息的感觉袭来,她一点点失去了意识。 —— 沈姝终于知道原主为什么要寻死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心中充斥着一股无名的愤怒,无处发泄。 原主一生的悲剧,源头只是因为一个性别,因为她生下来是女孩,这就是她的原罪,不可原谅。即便她再聪明,也换不来亲人的喜欢,被丢在偏僻的角落里,孤独的长大。后来她的生命里出现了一道光,仿佛救赎一般,如果她嫁了那个人,之后的岁月里或许能过得很幸福。然而命运再一次无情的摆弄双手,那个拥有着她所羡慕的一切的姐姐,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的私心,摆布了她的命运,让她嫁给姐夫做继室。 出现在她生命里的那道光,在将她带向幸福失败后,最后引/诱着她踏上黄泉路。 沈姝不知道死对于原主来说算不算是一种解脱,她的一生是如此的可悲,这一点不可否认。她活着的时候几乎没有人在乎,她死后更是没有任何人知道。 沈姝就这么睁着眼,看着床顶发呆,思绪不知飘到了哪里。 琉璃挑了帘子进来,见她仍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以为她还没醒来,视线一转落到她脸上,却见她睁着眼,一眨不眨的,神色呆滞。琉璃一愣,而后露出喜色,“夫人你醒了!”说罢扭头又朝外面喊道,“夫人醒了!” 话音落下,便听得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夫人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琉璃关切道。 片刻后,床边又凑过来几人,蕙姐儿,祯哥儿,琥珀,江妈妈…… 朝夕相处了几个月,怎么也算得上是熟面孔了,可是沈姝此刻看在眼里,却觉得有些陌生。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间接导致了原主寻死的原因之一,然而谁也不自知。 他们都好好的活者,毫无心理负担,甚至不知道有一条年轻的生命因他们而死去。 沈姝从未抱怨过什么,此刻却忍不住为了这个女孩,感叹命运的不公平。男与女,一字之差,造就了她一生的不幸。如果最开始出生的时候是男孩,她的人生会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如果她的母亲没有把一切怪罪到她身上,她同样也会有不同的人生。如果她的姐姐不那么自私,她也可以嫁给她喜欢的同时也喜欢她的人,一样可以有不同的人生。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人的命运会有无数的岔路,而她的每一条都通向更深的绝望。 第025章 沈姝其实并未昏迷多久,随沈老夫人一道去东厢的时候,时间不过午后,她醒来的时候也才是傍晚,暮色渐临。之前在她与沈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另一边谢长宁与沈老爷正在商谈要事。 在蕙姐儿的记忆里,上辈子的这个时间段里,沈家二老是不曾到全州来的,而这辈子他们本来也不会来的,之所以会有变化,原因是因为谢长宁修书一封请了二老过来。 沈家是江南一带的豪商,一直以经营米粮布料等生意为主,近几年又涉足了海运,而谢长宁看中的正是这一点。沈姝从蕙姐儿的行为里猜出有大灾将至,但是自己没有办法解决,只能又将这个消息告知谢长宁,并加以证明。 在种种证据之下,谢长宁不得不相信这一事实,且开始为此提前做打算。因为大灾波及的范围不仅仅是一个全州,含括整个柳州及附近一带在内,而他权利有限,只能顾及治下全州这一亩三分地,做好这边的预防事宜。只是他到底不甘心如此,明明在大灾之前预知后事,若是只能保住一个小小的全州,未免太过无能。 他为此日夜苦思,在拿到沈姝给的建议后,到底让他想出了办法,那就是提前购置粮食。波及整个柳州的大灾,需要的粮食不是一点半点,寻常财力物力想要染指无异于痴心妄想。沈家却刚好满足所有条件。 沈家近几年累积银钱的速度太快了,已经落入了有心人眼里,稍有不慎便会迎来灭顶之灾。当初沈瑜一心想要嫁他,除去情意之外,未尝不是抱了寻求庇护的心思。这一点谢长宁很清楚,而他娶了沈瑜,就相当于默认了她的心思,成为沈家的保/护/伞。 此前他还在为如何全须全尾的保住沈家而操心,如今却可以趁此机会将两件事一起解决。由沈家出面暗中囤积粮食运往柳州,待大灾降临之后稳住市价,尽可能多坚持一段时间,等到下一季的粮食收上来,这道难关就算是渡过了。 在这期间,沈家损失的只是一笔横财,却可以借此换来圣眷与百姓的爱戴,得到的远远大于失去的。 谢长宁在信中只说了有要事相商,事关沈家前程,请沈老爷尽快赶来。而沈老爷在接到信后,并未怀疑什么,让人收拾收拾后便准备赶来,这事叫沈老夫人知道了,她便要一道过来看一看两个孙儿。 一路舟车劳顿到达全州,进到谢府后,在客堂简单的交谈了几句,谢长宁便请了沈老爷到书房谈事。将此事的前因后果与得失都仔细说给沈老爷听后,让他自己决定要怎么做。 谢长宁只是沈家的女婿,不会越俎代庖提沈家做主。 沈老爷是个有远见的人,不然沈家不会在他手里更上层楼,他听了谢长宁的话,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下此事。 两人正准备接着商量细节问题,就听伺候的人匆匆前来禀报说夫人晕倒了。两人闻言,俱都一愣,而后只能暂时把此事搁置,过去看沈姝的情况。 谢长宁与沈老爷来到东院的时候,琉璃还没能把大夫请来,沈姝正躺在床上,面色略显苍白。 “夫人怎么会晕倒的,当时是谁伺候着?”谢长宁走到床边看了一下沈姝之后,转过头来问旁边候着的琥珀。 被问到的琥珀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识的看了江妈妈一眼,后者见状,心底暗骂一声蠢货,面上却是恭敬的对谢长宁道,“回大爷的话,是老奴在旁边伺候着,当时老奴随着夫人送老夫人去东厢歇息,到了那边后,老夫人留下夫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夫人不知怎么的,神色忽然就有些不对,最后冲老夫人吼了一句之后,便晕倒了。” “她说了什么?” “夫人她说、说‘闭嘴’……” —— 沈姝醒来后,神色一直有些恍惚。 “母亲,母亲,你好些了吗?”祯哥儿把头凑到她面前来,小脑袋近在眼前晃悠着。蕙姐儿拉了他一把,将他抱了回去,训斥道,“母亲刚醒来,需要静养,你怎么能这么吵她呢,乖乖在旁边待着,不然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了。” 祯哥儿闻言,有些委屈的瘪了瘪嘴,点点头后,老实的站旁边,只拿眼神盯着沈姝。 蕙姐儿训完了祯哥儿,便坐到床边上,关切的问道,“母亲,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姝闻言,视线落到蕙姐儿脸上,见其流露出的是真真切切的关切之色,这更让她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即便理智告诉她,原主的悲惨遭遇固然有两个孩子的因素在其中,但是他们可能根本就不知情,而且在得到原主的全部记忆后,她也知道原主对两个孩子的态度,谈不上讨厌,只是不在乎,可以说是当唯一的希望被掐灭后,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然而人本身就是一种矛盾的存在,之前不知道还好,如今背负了这样一段记忆,再让她向之前那样毫无芥蒂的对待蕙姐儿与祯哥儿,对她来说未免有些强人所难。 她知道作为一个旁观者,在原主都不在乎的前提下迁怒两个孩子是不对的,只是心里那道坎暂时过不去。 她最终决定暂时放置此事。 沈姝错开视线不再看蕙姐儿,落到一旁的江妈妈的身上,见其一脸镇定的神色,只觉得有些想笑。她穿越过来的这段时日,江妈妈在面对她的时候,态度隐隐有些高高在上,好在她虽然态度不怎么样,做事却是干净利落,又是这院子里管着事的人,沈姝图方便也就继续用着她。 谁知江妈妈却是越来越没规矩,如今更是当着她的面就跑到沈老夫人面前去告状,先不说沈姝手里捏着她的卖身契这事,只从雇佣关系来说,沈姝是出工钱的人,江妈妈拿了她的钱却把她给卖了,这样的行为放在哪里都是不能原谅的。 沈姝平时懒得管事,却不是包子,人都欺负到她头上来了,还要笑脸相迎。 “江妈妈。”沈姝唤她。 “夫人有什么吩咐?”江妈妈几步走上前来,应声道。 “我之前说过,我的规矩是事不过三,你虽然严格说起来只犯了一次错误,但是很不巧的是踩了我的底线,你是姐姐留下来的人,伺候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自己回到母亲身边去,毕竟如今你也还是一心向着她老人家,我索性成全你,我不是苛刻的人,会连着你的卖身契一起交给母亲,二是由我做主,找了人牙子来,把你领了去,至于去到什么地方,我不会特意交代,全看你的命。” “这两个选项,你自己选一个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江妈妈怎么也没想到沈姝会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许是平日里张扬惯了,如今上头的沈老夫人又来了,她对于这番话的反应,不是害怕,震惊之余竟然生出了愤怒。 “我是大姑娘留下来照顾哥儿姐儿的人!”她张口反驳道。 沈姝手撑着床铺坐了起来,抬眼看向江妈妈,笑道,“我知道,但是你似乎望了,沈瑜已经死了,如今做主的人是我。或者,你可以再到老夫人面前去告我的状,说我的不是,看看她会不会为你做主。”自从知道了原主的遭遇后,沈姝怎么也不想再把母亲两个字挂在嘴边。 “机会我已经给你了,我的耐心有限,你最好尽快做出选择。”沈姝提醒道。 江妈妈看着沈姝,看着她神色平静的样子,方才的愤怒瞬间消散,同时滋生出恐惧来。她此刻才醒悟过来,如今坐在这里的,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仍人摆布的二姑娘了,就算是抬出老夫人来,对方也不会再理会,而她自己哪怕曾经再得势,始终只是一个奴才,身契正捏在别人手中的奴才。 江妈妈原本红润的面色一点点变得苍白,她忍不住颤抖身体,脚下不听使唤,咚的一声跪在了冰凉的地上,“夫人,老奴错了,求求您,再给老奴一次机会吧!求求您了,夫人!求求您……”她一边飞快的磕头,一边哀求道。 沈姝见状,对一旁的琥珀与琉璃道,“把江妈妈扶起来。” 琥珀闻言一愣,正在磕头的江妈妈亦是如此,她面上露出喜色来,忙道,“老奴谢过……”话未说完,就听沈姝道,“你别误会了,我只是不想你做无用功而已,我做出的决定从不会反悔,哪怕你磕破了头都没用。一还是二,无论选什么,你都得尽快做出决定,我的耐心真的不多了。” 江妈妈闻言,笑容顿时僵在脸上,似哭似笑,看起来有些扭曲与滑稽,“夫人,念在老奴尽心尽力伺候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绕过老奴这一次吧,夫人,求求您了!” 江妈妈哀求着,再度磕起了头。 “母亲……” “夫人……” 蕙姐儿与琥珀几乎同时开口,沈姝看了二人的表情,都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大概是想帮江妈妈求情。沈姝不给她们继续开口的机会,直接道,“琥珀,尽好你的本分。蕙姐儿,我知道在你看来,江妈妈错不至此,小惩大诫就差不多了,但是也请你考虑一下我的立场,她是我手下的人,要怎么处置由我说了算。我不是不讲情分的人,我给过她机会,怪只怪她踩了我的底线。因为她这些年的功劳苦劳,我最后也给了她选择的权利。她一心向着沈老夫人,去到她老人家身边未尝不是好事。” 琥珀听了她的话,余下的话就不敢再说出口了。而蕙姐儿则是觉得有些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两世为人,沈姝这还是第一次对她说了这样的重话。 “母亲,我……”她想说什么,可是在沈姝平静的目光注视下,再也开不了口。 江妈妈一直跪着求饶,似乎认定一定能让沈姝心软一般,沈姝又问了她几次,她依旧没做出选择。沈姝笑了笑,给出了结果。 “琉璃,去叫人牙子来把江妈妈带走。……怎么还不动,是觉得我不近人情吗?我不妨告诉你,我还可以更不近人情一些,你不想去也行,我就换一个人去。我说过了,事不过三,这算是第一次。” 第026章 不知道是不是信了沈姝事不过三的说法,琉璃最后也还是没去叫人牙子来,她就沉默的站在一侧,低着头也不看沈姝,算是无声的拒绝。 “这是第一次。”沈姝的语气很平淡,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她真的不生气。但凡是个人总会有犯错的时候,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错误,或是没有造成什么损失,理论上来说都是可以原谅的,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沈姝上辈子也在别人手下做过事的,也同样犯过错,上司也给过她机会。 推己及人,她也愿意给别人同样的机会。 既然琉璃不愿意,沈姝也不勉强,从院子里另叫来一个丫鬟来,被叫到的小丫鬟看起来有些愣头愣脑的,听到沈姝的吩咐明显吓了一跳,有些惊慌的扫了一眼仍旧跪着的江妈妈一眼,与对方视线对上后,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沈姝原本以为这个小丫鬟会惧于江妈妈平日里表现出来的强势不敢去,谁知却见她坚定的点头应下,“奴婢这就去。”说罢转身飞似的跑了。 被叫来的小丫鬟离开后,江妈妈的脸色更显苍白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的身体正微微颤抖着,显然是真的怕了。似乎也知道沈姝是铁了心不会松口了,她也不再哀求,就保持着下跪的姿势,微微垂着头,低眉敛目颇为规矩的样子。 沈姝总觉得江妈妈虽然是真的害怕了,但是看起来却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而很快的,沈姝就知道她在等待什么了。 是沈老夫人。 之前沈姝毫无预兆的昏迷,一屋子的人包括沈老夫人在内,都是被吓到了的。后来伺候的丫鬟们把人送回了东院,又请了大夫来给她诊脉,确定她只是因一时思虑过重方才导致昏迷,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当然,这不是说沈老夫人是在乎沈姝安危的,在她看来,沈姝这个人存在的意义,只是替沈瑜完成最后遗愿的一样工具而已,没人会在意工具本身,只是担心其受损后会产生的后果。 这里是谢府,沈姝是谢长宁的妻子,沈老夫人私底下把人叫过去训斥责骂,只要不叫外人知道就没事,反正以沈姝(原主)的性子,根本就不可能反抗。可若是闹出了事,捂不住捅到众人面前,这就是在下谢长宁的面子。沈老夫人可以不在乎沈姝,谢家却是她不能得罪的。 在知道沈姝并无大碍后,沈老夫人就回了东厢,想让她守着等沈姝醒来简直是做白日梦。愧疚心这种东西她肯定是有的,但对象绝对不会是沈姝,她不反过来心中咒骂沈姝就算不错的了。沈老夫人回去了,不过留了一个伺候的丫鬟下来,以便有什么事好及时回去通报。 沈姝醒来了,丫鬟原本就该去东厢给沈老夫人汇报的,只是那会儿她恰好肚子不舒服去了茅房,等回来就发现屋里好戏上演了,她犹豫了一下,决定留下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等到听到沈姝说要把江妈妈发买了,她才察觉事情的严重性,再不敢继续留下了,忙一路小跑回去给沈老夫人通报。 江妈妈是沈瑜留下的人,沈瑜死后留下的诸如嫁妆清单等东西都是由她一手掌管的,包括沈姝的东院,实际上也是掌握在她手中。而在沈瑜之前的,她的上一任主子就是沈老夫人。 从沈老夫人的住处过来距离并不算远,就算是沈老夫人上了年纪走路要慢一些,也同样花费不了多长时间,起码比人牙子来得要快。 沈老夫人憋了一口气,一路而来脸色都奇差无比,她带着丫鬟进了门,转过月洞门绕过山水画的屏风来到里间,还未行至床前,张口便直接训斥道,“孽障,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她说完话,才瞧见站在旁边的蕙姐儿与祯哥儿,下意识的想扬起笑容,然而之前的怒色未能及时褪去,两种表情混合着在那张有着岁月痕迹的脸上,看起来有些扭曲。 蕙姐儿还好,只是愣了愣,祯哥儿却是被吓到了,小小的身体下意识的颤抖了一下,而后几步躲到蕙姐儿身后,只露了半张脸出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来人。 这一屋子的人里,要说沈老夫人最在乎的人,祯哥儿可谓是不二人选,蕙姐儿的地位次之。虽说两人都是沈瑜留下的孩子,但是在沈老夫人心中,孙子必然是比孙女更重要的。在她看来,祯哥儿是谢长宁的嫡子,将来能继承谢家庞大的家业,成为沈家最稳固的靠山,蕙姐儿则是要嫁出去的,嫁给什么样人能带给沈家多少利益,都是未知数。若非她无法插手谢家的事,而祯哥儿还小需要蕙姐儿照看着,即便这是沈瑜的孩子,她对蕙姐儿的在乎,怕是还要打个折扣。 沈老夫人见祯哥儿似被自己吓到了,她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大概是自己刚才的态度有问题,于是她便走近了放柔语气,对祯哥儿道,“祯哥儿别怕,外祖母不是在凶你,你这么乖,外祖母怎么舍得。外祖母刚才是在对你母亲说话,她太不像话了,外祖母才会训斥她。” 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缓过来了,若是忽略她这一番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笑容看起来还真是慈祥无比的。她一心只想着哄祯哥儿,完全忽略了旁边的蕙姐儿。 蕙姐儿上辈子同沈家不亲近,重生以后原本打算看在沈姝的情分上照看一二,可是此刻听了沈来夫人这一番话,她便忍不住皱起眉头来。她不是真正的八岁孩子,上辈子的二十几年不是白活的,自然察觉得到沈老夫人的态度不对劲。即便沈姝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她如今的身份是谢家主母,即便真的有什么错处,也该私底下与她说,而不是当着一屋子下人的面不分青红皂白的直接训斥,这让沈姝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树立威信? 还有方才沈姝对江妈妈说的那番话,无缘无故的,她不会把自己手下的人送到母亲手下去,必然是有隐情在内。 由此,蕙姐儿又想到了上辈子,她因为看不起沈家商户的身份,不屑与之往来。然而沈姝作为沈家女,同样跟沈家也几乎没什么联系。她之前没注意到这个问题,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联系如今的情况,总觉得这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 这边蕙姐儿正凝眉沉思着,就听到祯哥儿的声音,“才不是,母亲最好了!”他说罢,松开攥着蕙姐儿衣摆的手,转身三两步跑到床边,伸开两只小手挡在那里,“不许你骂母亲!” 见祯哥儿的反应,不仅是沈老夫人,被“保护”了的沈姝也愣住了。她下意识的想,她哪里有好到值得祯哥儿这么惦记与维护?似乎也就是给他做了一个小玩意,带他出去玩了一次吧……这么看来,小孩子也未免太容易被感动了点吧…… 沈姝这么胡思乱想着,另一边沉默了许久的江妈妈终于又开口了,这一次是向沈老夫人求情,或者说求情连带告状更合适一些。江妈妈的声音哀戚戚的,头磕在地上一副十分卑微的样子,“老夫人,求求您看在老奴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伺候大姑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别让二姑娘把老奴发买掉,放老奴一条生路吧,求求您了老夫人!” 听江妈妈这么一哀嚎,沈老夫人又想起来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事,脸上慈祥的神色一扫而空,怒目瞪向床上的沈姝,先看到的却是挡在那里的祯哥儿,她脸上的神情顿时又僵住了,看到祯哥儿瞪起的眼睛,她一咬牙对丫鬟道,“还不赶紧把哥儿带下去!” 身边的丫鬟忙应下,走过去几乎是强迫式的把祯哥儿给抱走了。蕙姐儿本来可以阻止的,但是考虑到目前的情况的确不适合让他留下来,便默许了那丫鬟的行为,不过到底有些不放心,给了琥珀一个眼神,示意她跟出去照料着。琥珀得了指示忙跟着出去了,蕙姐儿自己则留了下来,她想知道这中间究竟有什么隐情。 祯哥儿被抱走了,再没人拦着,沈老夫人几步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姝,指着她,指甲几乎快要碰到她的鼻子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的把你姐姐的留下来的人赶走,你到底安的是什么居心?” 沈姝坐起身来,抬手拨开她的手指,与之对视,神色淡淡,“先不说我到底是什么居心,我倒是想问问……母亲,你是以什么身份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这里是谢家,而不是沈家,即便你是我的……母亲,到底也只是客人的身份吧?江妈妈是我手下的人,拿着我的工钱却不为我所用,念在她这么多年伺候沈……姐姐的份上,我也给了她机会,要么回母亲手下做事,要么由我做主发买掉,她没有做出选择,我就帮她决定,这怎么说都是合情合理的。反而是……母亲你,以一个客人的身份质疑我的决定,又我扣上一顶居心不良的帽子,未免管太宽了吧?” 沈老夫人闻言,整个人都愣住了,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极了。她怎么都想不到,印象中那个连仿佛连话都不会说永远不知道反抗的女儿,忽然就发了难,不仅驳了她的话,还不留情面的指责她多管闲事。 第027章 “你、你……”沈老夫人手指指着沈姝,一副气急了的表情,呼吸都急促起来。 沈姝微微蹙眉,再一次把沈老夫人的手推开,“母亲,有什么不能好好说,非要这样指手画脚的才行。”沈姝也不是没跟人红过脸,工作上因意见不合拍桌子瞪眼的事也时有发生,但是她从来不会用手指着别人,更别说是这样几乎戳到脸上的情况。 然而她的平静,对于沈老夫人来说,却仿佛火上浇油,更是助涨了她的怒气,她几乎是想也没想的扬起手,朝着沈姝的脸扇过去。 “孽障,反了你了!” 因为注意力一直放在沈老夫人身上,沈姝得以及时发现对方的打算,险险抬手挡住,沈老夫人的巴掌就打到了她手上,啪的一声响,白皙的肌肤上霎时泛起一道道红痕,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而在这一声响后,屋里一时之间变得安静极了,只能听见细细的呼吸声。 “你还敢躲!”沈老夫人语气更加气急败坏了,扬手又要故技重施。这一次,她的手才到沈姝脸侧,手腕就被沈姝死死捉住了。 “你……”沈老夫人还想要说些什么,视线与沈姝对上后,一时愣住了。 沈姝仍旧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甚至就连微微蹙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了,却不知为何,被那双黑沉沉的眼眸注视着,无端感受到一股压力。 “即便你是我的母亲,也不能随便动手打人。更何况我还没有做错什么。事不过三,母亲你已经动了两次手了,再有下次,我就不会再这么客气跟你说话了。”即便是自己亲妈这么毫不讲理的动手打人,沈姝也会生气,更何况沈老夫人只是这具身体的母亲,还是一点不负责任的那种,沈姝能忍到现在,真的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在克制了。 沈姝说完,视线余光扫到一旁神色愣愣的蕙姐儿,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刚才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应付沈老夫人,一时忘记蕙姐儿还在这里,尽管因为刚才想起原主的遭遇而暂时对这两个孩子有些微妙,但是这件事的确不该留她在场。因为沈姝自己知道蕙姐儿并非真的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别人不知道,无论什么情况下,大人争吵的时候,都不该当着孩子的面。 “蕙姐儿,我与你外祖母有事要说,我先让琥珀送你回去好不好?”沈姝此刻虽然生气,但是对蕙姐儿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放柔了的。因为生气的对象是沈老夫人,不至于为此迁怒别人。 蕙姐儿闻言,缓了缓才回过神来,神色颇有些复杂的看了沈姝一眼之后,点点头应下,随着琉璃一道离开了。一边走着,她一边回想前世的事,在她的记忆中,沈姝始终都是那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几乎从未见她与人争执或是生气的时候。这辈子第一次见到,没想到争吵的对象会是与自己的母亲。本能的,蕙姐儿觉得这其中可能有什么隐情。 她与琥珀出了屋子,方才走到廊下,就见迎面走来两道高大的人影,正是谢长宁与沈老爷。二人是得知沈姝醒来了,特意过来探望的。 蕙姐儿给二人见了礼,又简单回了谢长宁两句话后,就站在原地目送二人进了屋里,这才继续随着琉璃离开。 屋里。见沈姝支走了蕙姐儿,沈老夫人回过神来,甩开沈姝的手,气极反笑道,“怎么,把蕙姐儿给叫走了,是怕她知道你的真面目吗?连她母亲留下来看顾他们姐弟俩的人都容不下,你怎么还有脸听他们叫你一声母亲?” 沈姝不想就这种无意义的事进行争辩,因为在沈老夫人心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无论她做什么都是错的,只要沈老夫人认定了的事,沈姝无论怎么说她都是听不进去,正应了那句话,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我不知道母亲你为什么会因江妈妈的几句话就来训斥我,如今的情形,不正是你跟姐姐最想要的结果不是吗?”沈姝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听门外传来丫鬟的声音,是谢长宁与沈老爷来了,她便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沈老夫人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面上掠过一丝慌乱,又很快恢复镇定。 谢长宁与沈老爷进到屋内,看清屋内的情形,两人都有些惊讶。 谢长宁先与沈老夫人见礼后,才开口问道,“这是在做什么?”他看了看地上跪着的江妈妈,视线最后落在坐在床上的沈姝身上。 沈老夫人其实并不蠢,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稳坐沈家主母的位置,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心里清楚,只是这么多年根深蒂固的思维,她不仅没把沈姝当自己的女儿来看,甚至就连仆人都不如,从前的沈姝也从来不会反抗,让她习惯性的觉得可以随便训斥责骂而不必担心什么。此刻见到谢长宁来了,她才警惕起来,张口想要把这件事压下去。 然而沈姝却不让她如愿,直接把事挑明了,“我不过是想要处置自己手下的人,母亲不仅拦着不让,还反过来指责我居心不良,我正与母亲说道理呢,你跟父亲就来了。” 不用问谢长宁就知道沈姝口中要处置的下人是谁,而对于她后面的话,他忍不住微微蹙眉,做子女的,怎能妄言父母的不是。“江妈妈究竟犯了什么事,她好歹也伺候了你姐姐这么多年,若不是什么大错的话,私底下说几句就行了,何必这么小题大做,还为此与岳母起了争执,她老人家无论说什么,总归是为了你好。” 沈老夫人闻言,暗中舒了一口气,同时顺着他的话道,“世衡说得没错,我也是为了你好,阿瑜她到底是你亲姐姐,如今人也不在了,江妈妈伺候了她那么多年,院子里的事也都是她一直在管着,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么能由着自己的小性子把人发卖了呢。” 她说着话,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意思,分明是在暗指沈姝之所以会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妒忌的原因。在这个时代,妒忌对女人来说是大罪,七出之一便是妒。她这么说,就是要把沈姝往死抹黑,让她站不住脚。 与沈老夫人做了几十年夫妻,沈老爷怎么会不了解自己的妻子,相对于沈老夫人这番说辞,他心里清楚沈姝的话可能更真实一些,不过先不说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他站在沈姝那边,就是允许他也不可能去支持沈姝的。沈老夫人不喜欢这个女儿,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然原主也不会过得那么悲惨。 于是他也随着道,“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犯事不能任性,需三思而后行。”这就是在支持沈老夫人的说法,指责沈姝的不是了。 江妈妈是个人精,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顿时又往地上磕起了头,一边哀求道,“夫人,老奴知道错了,老奴保证以后一定尽心尽力的服侍您,不会在您面前提起大小姐了,求求您了,饶过老奴这一回吧!” 沈姝就那么安静的坐在床上,听着这四个人说话,听着他们明明没有事先通过气,却能这么配合的一致把错误全都归咎到她身上。她的视线缓缓的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谢长宁微微蹙眉,神色间透露出不赞同,沈老夫人看似面带关切,眼底却藏着得意与嘲讽,沈老爷神色严肃,仿佛真的是一个慈父,而江妈妈还磕着头,看不见她的脸,沈姝却能想象,她眼底的神色与沈老夫人应当是差不多的。 屋内一时安静极了,直到那个愣头愣脑的小丫鬟带了人牙子回来。她进到屋里原本是要跟沈姝禀报的,见到谢长宁等人,一时愣住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给众人见了礼,才小声对沈姝道,“夫人,人牙子叫来了。” 沈姝闻言,忽然就笑了起来,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鬟回道,“回夫人的话,奴婢叫小竹。” 沈姝闻言,说道,“小竹,你做得很好,我记下了。现在你先下去吧,等我解决了这事,再跟你说奖励的事。” 名叫小竹的小丫鬟点头应下后,便退了出去。与她一同前来的人牙子是个人精,方才进屋就察觉到情况不对,进来后就站在后面,低眉垂眼不敢多说半句话,心里一边埋怨着小丫头这真是害苦她了,下一刻就听沈姝道,“这个人我不要了,你领了去吧,至于银钱,就按她卖身契上的来给就成,我没有什么特别的交代,该卖去哪里就是哪里,照你自己的规矩来就行了。” 人牙子心底一苦,刚想开口推辞,就听有前方的人道,“沈姝,别再耍小性子了!” 说话的人是谢长宁。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江妈妈也跟着哀求起来,“夫人,老奴知道错了,求求您,求求您绕了老奴这一回吧!”她求完沈姝,接着又求了沈老夫人与谢长宁。这一次,她没有了方才的轻松,是真的怕了。 此刻沈姝脸上是带着笑的,她看着谢长宁道,“第一,我处置我手下的人,你凭什么干涉?第二,就是审犯人也会给犯人陈述喊冤的机会,你却不问原因,只凭母亲一番话就认定是我的错,你觉得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第028章 不给谢长宁说话的机会,沈姝又继续道,“你不问,我自己说总行吧。第一,我容不下江妈妈不是因为妒忌,具体什么原因,母亲应该也清楚不是吗?” “之前我送母亲到东厢去歇息,才进了门江妈妈便户管不顾的去关了门,回来就跪在母亲面前请罪,说自己没能完成大姑娘的意愿,让姨娘掌了家,又没照顾好蕙姐儿。我以为由谁掌家这事该是由一家之主的你决定的,再者,蕙姐儿与祯哥儿都叫我母亲,照顾他们是我责任,之前蕙姐儿生病一事,我自问做得问心无愧,江妈妈口口声声说着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错,如此一来她就算请罪对象也该是向你或者我,怎么就去向母亲请罪了呢?” “人,是我在用着,即便是用得不顺手了换掉也在情理之中,江妈妈做出这番行为,我换掉她不过分吧?我并一开始就要发卖她,我给过她选择,她既然认为母亲可以做主,何不回到母亲身边去伺候,我会一并把身契也交给母亲,又或者由我做主发卖出去。她自己没选,由我做主,就只能是发卖出去了。” “如果觉得我做得不对,不该这么处置江妈妈,那把她留下来也无所谓,只要不在我的院子里,我想就这么点用人的自由我还是有的吧?” “我不知道江妈妈这样的情况,母亲是怎么看出我是因为嫉妒姐姐而容不下她的?并且还为此不容我辩驳,张口便叫我孽障,母亲可知道一句话叫做‘养不教父之过’,母亲这么说,置父亲于何地?” 沈姝不傻,知道古人重孝道,哪怕此孝是所谓的愚孝。所以她对沈老夫人说话的时候,哪怕是反驳,也注意了措辞的,话可能有些直白,但是站得住一个理字,再加上有沈老夫人不管不顾说出的那番话,她能把沈老爷拉进来做挡箭牌,这事怎么都不会吃到大亏。 沈姝在说这些话的时候,也考虑到江妈妈可能矢口否认的情况,于是在说完后便注意着江妈妈的情况,果不其然就听到她开口喊冤,沈姝不等她把话说完,就打断道,“你别忙着否认,之前屋里就只有五个人,母亲的两个丫鬟也在,现在还没过去多久,你到底说了什么她们怎么也该记得个大概吧,不妨问问她们如何?不过得从现在开始就把两人隔开,问话的时候也得一个个来,个别字句又有偏差很正常,可若是完全对不上……” 沈姝说完这话,江妈妈顿时就哑了,瞪大眼,面上惊慌之色一点点浮现出来。 见此情况,谢长宁哪里还会怀疑沈姝说的不是实话。正如沈姝所说,姨娘掌家这事是他做下的决定,就算其中有不妥当之处,也绝不是一个下人能置喙的,至于蕙姐儿的事,沈姝的所作所为他也看在眼里,的确挑不出什么不是来,但就这两点就足够江妈妈喝一壶的,更别说还有沈老夫人一事,做奴才的,听话与忠心是最基本,哪怕沈老夫人是他的岳母,也不能插手管他谢家的事! “把人给我带下去,卖得越远越好。”谢长宁回头看了那人牙子一眼,淡淡吩咐道。他是一家之主,既然开了口,这事就是定下了,这一次人牙子就不再推辞了,忙点头应下。沈姝则叫人取了江妈妈的身契来,交到人牙子手中。 江妈妈整个人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地。作为曾经帮着沈瑜打理内院的管事妈妈,她自然清楚谢长宁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卖得越远越好,而越远的地方代表的是穷与偏僻,这就是在变相的提醒人牙子要‘好好’照顾她。 江妈妈觉得现在能救她的就只有沈老夫人了,然而她抬头去看,却见沈老夫人静静的看着她,那是威胁的意思。她顿时觉得心中不甘,如若不是沈老夫人的吩咐,她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然而这份不甘也只能埋在心底,因为她不是孤家寡人,她的夫家与孩子,都还在沈家做事。 江妈妈就这么被人牙子带走了,紧接着沈老夫人也被沈老爷叫走了,大概是自知理亏吧。屋里便只余下沈姝与谢长宁。他与沈姝对视片刻后,开口道,“江妈妈的事,你为何不早说?” 沈姝移开视线,“你给过我机会吗?你只听了她一番话,心里就给我定了罪。” “即便她有错,那也是你的母亲。”谢长宁很清楚这事的确是他的错,但是他可以服软,却不会开口道歉。而沈姝又是油盐不进的性子,他只得换了说辞。 对此,沈姝只回他两个字,“呵呵。”原本该是笑声,可是她字音咬得极重,听起来总给人一种莫名嘲讽的感觉。 谢长宁顿时觉得有些狼狈,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沈姝便让人将那个愣头愣脑的小竹叫了进来,兑现了她之前说过的奖励。小小的发泄了一下之后,沈姝心情难得轻松了一些,于是问小竹,是要一个月工钱的奖励,还是留在她这里做事。小竹不是沈姝院子里的人,这边伺候的人因为知道要发卖的人是江妈妈,碍于她平日的威势,又觉得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发卖,于是谁也不肯去叫人牙子来,最后才去外院找了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小竹来。 小竹略微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选择了要一个月的工钱。对此,沈姝也没觉得有什么遗憾与不解,人各有志,小竹不想留下来也很正常。 沈姝让琉璃给小竹拿了两个月的月钱后,便让人带她出去了。 天色渐晚,这一天经历了这么多破事,沈姝也有些疲惫了,便早早熄了灯睡下了。第二日一早蕙姐儿又带了祯哥儿过来陪她一道用膳,沈姝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并且将就这个借口,正大光明不再去伺候沈老夫人。后者也没再寻她的不是,相安无事,让沈姝好好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 沈家二老在谢府待了差不多半个月后便离开了,他们走的那一日,沈姝才让自己的‘病’好了,送了二老离开。沈老夫人心中恨极,然而沈姝全程面带浅浅的笑容,规矩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她也只能将愤怒咽在肚子里,在沈姝关切的语气下,放下马车帘子,坐着车离开了。 沈家二老走后,谢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谢长宁似乎忘了要让沈姝掌家一事,周姨娘也不再过来烦她。蕙姐儿与祯哥儿倒是每日都来,沈姝却还是没能放下心中的偏见,态度难免有些疏离,在做好之前答应给祯哥儿的小玩意后,她便沉迷于阅读之中,不再是之前的地域志,而是律法之类的。 书是在谢长宁的书房里的,沈姝征得他同意后拿回了屋里,同时还借了基本完全不相关的书,让人猜不透她到底想做什么。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内,柳州一带基本都是艳阳天,偶尔下雨也只是阵雨,飘落几滴连土都没浸湿就过去的那种。尽管柳州一带多江河湖泊,但是干了这么长时间也快坚持不下去了,田地里的粮食都快干死了。 当第一阵大雨落下,连续下了一天一夜,大多数人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有句古话叫做大旱之后必有大涝,当雨连续下了两天三天四天……一直不见停的时候,大家就又愁上了。庄稼这东西虽说称不上娇气,但是也经不住这大水漫灌啊。 因为有了沈姝的提醒,谢长宁顶着压力提前让人清理了河道加固了河堤做足了各种预防工作,当暴雨来临江河湖泊水位暴涨的时候,柳州一带多出都出现了洪水决堤冲毁庄稼田地,淹了屋舍的灾情,只有全州的情况最好,虽然也有部分田地屋舍被淹,但是绝大多数都保留了下来。 江南是南朝的粮仓,柳州一带也占据了一定的比例,在灾难发生后,初期还有米粮铺子以平常价格出售粮食,渐渐的就开始涨价了,从一成两成的变成一倍两倍,增长的速度简直快得让人不敢置信。朝廷很快下了禁令,制止米粮等物资涨价,没两日商家们就都声称断了货直接关了门,至于真实情况如何,大家心里都清楚。 眼看着朝廷开仓赈灾的粮食一日日减少,拨了银子下来却无处花销,柳州一带的灾情一日比一日更严重,在这个紧要关头上,江南富商沈家忽然站了出来,在给朝廷捐赠了大量粮食后,又宣布沈家旗下商铺以正常价位出手粮食,唯一的限制就是每日出售的货物是有限制的,并且限定了每个人购买的数量。 当今圣上闻讯大喜,赞沈家乃良善之家,又赐下亲手所书牌匾,连带无数赏赐。沈家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后又有不少人效仿沈家的做派,虽未再得圣上赏赐,却是与当地官府结了善缘,亦在百姓心中留下了好印象,可谓是受益无限。 大势如此,原本屯下粮食想要大发一笔横财的人也不得不跟着重新打开门做生意,售价也不敢高出太多,就怕钱没赚多少,却留下洗不去的骂名。 一场前世里破坏力极大的灾祸就这么过去了,虽然依然有人因此丧命因此家破人亡,但是有更多的人艰难的活了下来。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灾难带来的影响正在渐渐过去,然而对于某些人来说,却是风波才起。 第029章 在知道沈家名扬柳州的消息之后,沈姝的心情一时之间有些复杂。在告诉谢长宁柳州将有大难的时候,她还没得到原主的全部记忆,不知道她悲惨的遭遇。 大灾之后国家对于物价的宏观调控有多重要,现代的人都知道。可是沈姝在给谢长宁建议的时候,却没提到这一点,是因为他的权利还没到这一步,而那时她也不知道沈家的财力如此雄厚,能以一己之力供应这么大的市场,谢长宁却自己想到了这一点,明面上看起来是沈家二老为了看望两个孩子主动来全州的,事实却十之八/九是谢长宁修书去将人请过来的。 之后连续几个夜里沈姝都睡不好,一直在想这事。她想若是一早就知道原主的遭遇,知道沈家的情况,知道谢长宁会怎么做,知道沈家会得到什么利益,她还会把这件事告诉谢长宁?答案是肯定的。 沈姝后来特意去问过蕙姐儿,在她的梦中,这场大灾的影响如何。蕙姐儿回答说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比现如今严重多了,她说那时候谢家都过了好一段时间称得上清贫的日子。 能让封建社会的官僚阶级日子都不好过的灾难究竟有多严重,并不难想象。这一世在这场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至少要以十万计,这么多条人命,她不可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将消息隐瞒下来,如果真的这样做了的话,她终其一生都会良心难安,迟早有一天会被逼疯。 她全了大义,却几乎是将直上青云的机会亲手奉到了那个害原主一生悲惨的沈家的手中,她占据了原主的身体,却帮了害她的人,即便原主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感觉了,沈姝对不起她的事实却是不可否认的。 都说人情最是难还,然而亏欠亡者的却是连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沈姝一直在想究竟要怎么弥补原主,在她得到的记忆里,原主小时候是有愿望的,得到父母的夸奖与宠爱,但是这个愿望后来被她自己亲手从心底抹去,不留痕迹。再后来遇到了隔壁那个小书生,他陪她说话逗她笑,教她读书识字,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还说要娶她。原主是真的想要嫁给他,然而这个愿望被沈老夫人与沈瑜粉碎了,她麻木的嫁人麻木的生活,直到自杀之前,唯一的执念就是告诉当年那个小书生,她不是故意的食言的,她也想等着他上门提亲然后迎娶她过门,可是她等不到了。 如果能完成原主的这个遗愿,就算得上是对她的弥补了吧。沈姝这么想着,便将这事记在了心里,但是因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原主的记忆里甚至连那个小书生的名字都没有,想要找人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沈姝只能把此事当成长期目标来完成。 不过还没等她制定出相关的计划,就有事找上了她。 在沈老夫人那事之后不曾再踏足过东院的谢长宁,在一个星子清明的夜里忽然来了东院,径直进了屋里,就在她旁边坐下,之后似乎就发起了呆,许久都没说话,还是沈姝先开口问了,他才回话。 沈姝问他,“你来做什么?” 谢长宁抬眼看向她,眸色深深,“我过两日要去建安一趟。” 建安是南朝的都城,也是谢家的根基所在,谢长宁是在建安出生成长的,之所以会来全州是因为接了朝廷调令外放,三年为一任,到现在连一年的时间都没到,这会儿忽然提起要回去,还是这么严肃的语气,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沈姝直白的问了出来。 谢长宁也不意外她能猜出来,从之前她将梦到灾难降临一事告诉他,并将种种证据送到他面前的时候起,他就知道她藏了拙,并非看起来那么愚钝,这也正是他今夜过来见她的主要原因。 谢长宁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在柳州这场大灾之中,不仅是沈家获得了巨大的利益,谢长宁同样也是获益者。整个柳州都被灾祸波及,他治下的全州虽然也受了影响,但相对别的州府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并非上天眷顾,而是因为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事先做了预防工作,沈家在紧急关头愿意站出来,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他的手笔,可以说柳州的灾情能够迅速稳定,最大程度上减少人力物力的损失,功劳大部分要落在谢长宁身上。 乱世出英雄,而想在太平盛世里立下这样的功劳,可谓是难于上青天。可以预见的是,即便从此以后谢长宁再没什么作为,等三年任期满了,吏部的考核成绩也必然是顶好的,等他回到建安,入阁拜相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区别只是时间早晚。 在这样的前提下,受过他恩惠的人自然盼他好,可是朝堂与世家之间的争夺却不管这些,权利与地位总共就那么多,有人上去了就必然有人会下来,为了保住自己的利益,必然就有人不想让他好。 于是便有有心人拿了柳州水患一事做文章,收集了谢长宁之前写给其余州府县官的书信,一封奏折送到了圣上面前,状告谢长宁居心不良,明知事有异常,却不上报朝廷,因一己之私连累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其心可诛。 同一件事,落在不同的人眼里,看到的因果也不尽相同。 谢长宁并非没有远见的人,如今的情形在送出那些信的时候他就预见到了。他清楚的知道如果一开始他什么都不做,事情就不会到这一步,可是他做不到。沈姝一介妇人都愿意冒着巨大的风险将此事告知于他,并且竭尽全力的寻找证据让他相信让他重视,她都能做到这一步,他身为男子却想着独善其身,简直侮辱了这些年所读的圣贤书。 从灾祸发生的那一天开始,谢长宁就在等着,等着这件事发。他虽然为此做了很多准备,但始终没有绝对的把握,因为这件事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由坐在龙椅上的人来决定。 此去建安,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他不在的日子里,总得有人看顾这个家。虽说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但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姨娘虽然掌管着府上一应事务,但是谢长宁很清楚她的能耐如何,如若发生什么大事,她根本处理不好。几个孩子又太小了,最大的蕙姐儿也才八岁,远远不到懂事的年纪。 所以这个人选就只能是沈姝了。虽然相处的时日不多,通过一些事谢长宁却将她的性子摸清了几分,平日里看着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可若是答应了什么,她就必然会做到。 沈姝听完谢长宁的话,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未免想太多了,只要你还好好的,这府上的人就不会有什么事,若是你运气不好,覆巢之下无完卵,我也做得了什么呢?特意交付与我,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不是吗?” 谢长宁深深看她一眼,“沈姝,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只要合乎情理礼法。” 动之以情行不通,就只能诱晓之以利。 沈姝闻言一愣,犹豫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有些事还是早做打算的好,虽然不知道最后能不能成,但是有机会的时候,总是要试一试,试了不一定能成功,但是不试就必然会失败。 得到答复后谢长宁便离开了东院。三天后启程前往建安,只让沈姝一个人送他出了县城,一路无话,临别时才嘱咐她一句照顾好家里,而后便乘车扬长而去。 第030章 虽然答应了谢长宁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照看家里,但是沈姝一点不觉得真会发生什么。在封建社会里,阶级如此的分明,如今正值太平盛世,谢长宁又是全州的父母官,哪里会有不长眼的人敢来闹事。而除开外来因素,就只剩下内部因素,周姨娘是有些野心,但是就目前来说该有的分寸还是有的,短时间内也不会起什么幺蛾子。 横看竖看怎么看,都是一派风平浪静的样子。沈姝觉得,这次谢长宁许下的条件算是她白赚了。 然而事实证明她太甜了,谢长宁才走了两天,这院子里就出事了。 当时是午后,她正躺在院子里树下的那棵树午下的摇椅上午睡,才睡下没多久就被琥珀叫醒了,一问才知道是祯哥儿跟屹哥儿打架了。 沈姝当时愣了愣,“怎么就打架了?”这不科学啊,两个孩子住的院子隔得挺远的,祯哥儿单独住了一个院子,靠近东院这边,屹哥儿跟着周姨娘住西院,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 自从沈姝免了周姨娘每日请安后,那边母子三人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偶尔外出,几乎不曾踏足东院的范围内。而祯哥儿由蕙姐儿带着,几乎每日都会过来东院陪沈姝,完了之后就回自己的院子里休息了。按理说,这两个孩子几乎就没什么交集啊,这架是怎么打上的?隔空对战么…… 沈姝一边胡思乱想着,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随着琥珀去了现场。 两个孩子打架的地方是府上那个小花园中,建在人洪湖旁边的亭子里。沈姝过去的时候,周姨娘人已经在那里了,怀里抱着屹哥儿,孩子的哭声远远便能听见,听起来那叫一个委屈,周姨娘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他,声音温柔似水。 祯哥儿也站在亭子里,临近水的那一面,身体靠着围栏,抿着嘴与周姨娘对视,眼神倔强。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他循着声音看了过来,看到沈姝眼神一亮,又很快暗沉下去,垂着眼看向自己的鞋尖。 沈姝走近了,恰好听见周姨娘在训斥祯哥儿,“屹儿如今还小不懂事,若是哪里惹了祯哥儿你不高兴,你直接告诉我便是,我自会教训他,何必动手伤了兄弟间的情分呢。” 尽管还不清楚事情起因经过,沈姝听到这话便忍不住微微皱眉,周姨娘这分明就是把错误全归咎到祯哥儿身上了,她说屹哥儿小不懂事,实际上祯哥儿又何尝不是。当初沈瑜怀上祯哥儿后没多久,周姨娘就有了身子,前后相差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沈瑜生下了祯哥儿,周姨娘生下了双胞胎,祯哥儿就只比屹哥儿大了不到两个月。如今两人也都是虚岁三岁,都还是不懂事的年纪,周姨娘却能面不改色的说出暗指祯哥儿不顾兄弟情分的话来,未免有些过分。 “姨娘,夫人来了。”沈姝已经走到了凉亭边上,周姨娘身边的丫鬟才发现她,忙低声唤了周姨娘一声。后者闻言声音一顿,而后忙转过身来给沈姝请安,规矩挑不出半分错处来,面上仍是往常温柔惹人怜的表情,只是神色带了些委屈。 沈姝让她起来,一边走进凉亭,走到祯哥儿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话音才落下,还不等祯哥儿回答,就听背后传来周姨娘的声音,“祯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动手打了屹儿……” 沈姝回过头去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周姨娘,我是在跟祯哥儿说话,没有问你。你想说什么,也请等他说完,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周姨娘闻言,表情有一瞬的扭曲,似嘲讽与不甘,最终还是恢复平静,点头应下,“是我错了,请夫人责罚。” 沈姝并未理会她,又转回过头去看着祯哥儿,见他眼眶微红眼角有些湿润,便伸手轻轻替他擦了,才又问道,“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好吗?” 祯哥儿抿着嘴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撇过头去,声音有些委屈道,“反正你都不喜欢我了,还过来做什么?” 沈姝下意识回道,“我哪里有……”话还没说完呢,就见祯哥儿扭了头回来与她对视,“最近你都不理我了,与你说话也不愿意搭理,你都不对我笑了!”他说着说着,嘴就扁了起来,眼眶更红了,看起来委屈极了。 沈姝当即便愣住了。自从回忆起原主的记忆后,她心里对沈瑜留下的两个孩子感觉就有些微妙,下意识的有些疏远,她自以为做得很隐晦,却忽略了小孩子在这方面是最敏感的,谁对他们好谁对他们不好,喜欢与厌恶,他们都能感觉得到。 沈姝不知道的是,在她疏远两个孩子的这段时间里,祯哥儿曾私下问过蕙姐儿,母亲为什么不理他了。对于这个问题,蕙姐儿也答不上来,虽说上辈子沈姝对他们姐弟两人的态度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但是这辈子在她的努力下有了改变,她看得出来沈姝是真心喜欢祯哥儿。但是在沈家二老来过以后,沈姝的态度一夕之间就发生了变化,变成上辈子的样子,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蕙姐儿完全猜不到。 “母亲她只是有些不舒服,之前她又昏倒了一次,你也是知道的。等她好了以后,就会像从前一样喜欢祯哥儿了。”最后蕙姐儿是这么与祯哥儿说的。在那以后,祯哥儿几乎每天都要问上几遍沈姝身体好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会问什么时候能好。 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推移,即便蕙姐儿不说,他也感觉得到,沈姝不是身体不舒服,只是不喜欢他了而已。他不再每天都跟蕙姐儿去沈姝那边,就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玩耍,又恢复成从前安静的样子,不笑也很少说话。 沈姝看着祯哥儿含着泪控诉的眼神,心里忽然就软得一塌糊涂,轻轻叹了口气,伸手将他环抱在怀中,一手轻拍着他的背,一手摸了摸他的头,柔声安慰道,“是我错了。” 祯哥儿被她这么一抱,之前压抑的委屈瞬间决堤,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一双小胖手环抱住沈姝的脖子,抱得紧紧的,一边哭一边道,“母亲……我会乖乖的……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沈姝犹豫了片刻,终究应了,“好……” 祯哥儿哭了一小会儿才渐渐止住了哭声,头埋在沈姝肩窝里,抽抽噎噎的,蹭了蹭后才抬起头来,抿着嘴红着眼鼻头也有些微红,这次不是委屈的表情了,是有些不好意思。 沈姝替她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把他抱到旁边的围栏凳上坐下,又问起了打架的事。不问不知道,一问才发现事情不仅不像周姨娘说的那样,他是因为布满才动手打人的,先动手的人反而是被周姨娘抱在怀里温声哄着的屹哥儿。 祯哥儿才说了这么两句,说到是屹哥儿先动的手,周姨娘便又忍不住插嘴了,“祯哥儿,屹儿虽说是庶出,到底也是大爷的孩子,断不能因此就污蔑了他,他一向最是听话乖巧了,又这么小,怎么会动手打人呢!” 沈姝听到这话,真的有些听不下去了,她冷了脸看向周姨娘,“我记得我刚才才说过,在没跟你说话的时候,等别人把话说完再插嘴,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周姨娘你是没听到还是听不懂人话?你一而再的说屹哥儿还小,我承认他的确还处于不懂事的年纪,但是你是不是忘了,祯哥儿也还小还不懂事?他不过是比屹哥儿大了两个月的时间而已,就因为这两个月的时间,你就要将他划进懂事的范围里,不管不顾的把错误全归咎到他身上吗?” “还有,你为什么要拿嫡庶来说事?有谁说过屹哥儿不是谢长宁的孩子吗?没有吧?你觉得因为屹哥儿是庶出,他就处于弱势的地位,你弱你有理,所以错误都是祯哥儿的?我记得从我入府以来,从未拿身份压过你一次,也没给你们母子气受过吧?你拿这个说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周姨娘听完沈姝这一番话,整个呆住了许久,反应过来后顿时以手掩面红了眼眶,“我从未有过这等心思,夫人这番话是陷我于不义,若是叫外人知道了怕是以为我不安分,分明是要断了我的活头啊!”她一边抽泣着,怀里的屹哥儿不知怎么的又跟着哭了起来,周姨娘又安慰他道,“屹儿不哭,是娘没本事护不住你!” “你想太多了,你的命送我我都不稀罕。”沈姝冷声道。不过是住在一个大院里的陌生人,没什么深仇大恨,除非她疯了才会让自己的双手沾上鲜血。 周姨娘闻言一顿,片刻后又对沈姝哭诉道,“是,我这条贱命只会脏了夫人的手,但是我的屹儿平日里那么乖,大爷连句重话都没说过他,如今这手上都伤了见了血,夫人即便偏袒祯哥儿,也该讲讲理……”说完就开始低声抽泣起来。 沈姝她说起逸哥儿受了伤愣了一下,问道,“哪里受伤了,严不严重?若是严重的话,该先去大夫来看看才是。” 周姨娘一边抽泣着,撩起了屹哥儿的袖子给沈姝看,带着婴儿肥的手臂上有两道半指来长抓痕,其中一道破了皮,渗出几颗小小的血珠来。 沈姝看到这伤口,简直要给气笑了。周姨娘这是把她当傻子吗,就这么点伤口说得跟有多严重似的,要是像她小时候跟院子里的孩子打架那样打得头破血流的,周姨娘是不是要哭天喊地的叫死人了? 沈姝冷笑道,“是,我跟你讲理,你现在把屹哥儿放下来,让他跟祯哥儿自己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他们说什么,从现在开始你都给我把嘴闭上。” 周姨娘闻言,眼中的恨意一闪而逝,很快垂了眼,对怀里的屹哥儿道,“屹儿别怕,有什么话就说,夫人是讲理的人。”说完之后把孩子放到了地上。 沈姝分别问了两个孩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次没有了周姨娘插嘴,两个孩子虽然有些磕磕绊绊的,但也把事情给说清了。 这事的确是屹哥儿先动的手。事情的起因是因为丫鬟带着他过来花园里玩的时候,正巧碰到祯哥儿也在,就在凉亭这边,让伺候的丫鬟陪着他玩沈姝做他做的传音筒,还有青蛙外表的发条玩具。屹哥儿见了,不由分说的就要上去抢,祯哥儿自然藏起来不给,屹哥儿没抢到便将祯哥儿推倒在地,两人便打了起来,而两边的丫鬟本来是要上前来帮忙的,结果各自掐在了一起。最后屹哥儿抢到了祯哥儿的玩具,手一扬丢到人工湖里去了,祯哥儿在抓着他的手抢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抓伤了他的手臂。 沈姝听完以后,面无表情的问周姨娘,“你也听到了,这可都是屹哥儿自己说的。现在,你来告诉我,这是谁的错?” 周姨娘闻言,脸色一时有些难看,却还是回道,“屹儿只是一时贪玩,若是祯哥儿大度些让着他一点,又岂会变成这样。再说了,这家中的东西都是大爷给的,屹哥儿也是大爷的孩子,怎么就不能玩了。” 沈姝这次是真的被她气笑了,“你知道吗,那两个玩具不是谢长宁给的,是我亲手给祯哥儿做的,那是他的东西,屹哥儿不经他同意就直接抢,这种行为跟强盗没什么区别!别跟我说什么他还小不懂事,那是你没教好!你只想着让祯哥儿礼让,怎么不想想屹哥儿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宽于律己严于律人,双重标准,你以为地球围着你转吗?” “我……” “你什么你,现在给我闭嘴!你自己把屹哥儿带回去,该包扎的包扎,该怎么样怎么样。我先把祯哥儿带回去,若是没什么事的话还好说,若是有什么事,到时候再慢慢说!” 沈姝说完,不再去管周姨娘什么反应,她转过身去弯下腰抱起祯哥儿,出了凉亭一路穿过花园小径,回了东院。 第031章 沈姝带了祯哥儿回到东院,将他放到软榻上后,才问他道,“来,跟我说,之前跟屹哥儿打架的时候,有摔到哪里吗?” 祯哥儿摇摇头,看向她的双眼亮晶晶的,“母亲,四弟他真没出息,明明是他先动的手,我都没哭呢他就哭了,我厉害吧!”那得意的表情,似在等着沈姝夸他一般。 沈姝笑笑,拍了拍他的头,“好好,祯哥儿最厉害了。” 话音落下,却见祯哥儿忽然倒吸一口气,包子脸皱在一起。 “怎么了?”沈姝忙问。 祯哥儿咧着嘴摇头,“没事没事!” 沈姝信他才有鬼了,想了想刚才碰到的位置,把人给捉了过来,准备看个究竟。祯哥儿身体动来动去的挣扎着,“母亲,我真的没事!” “听话,让我看看。”沈姝轻声道。祯哥儿听了她的话,不知怎么的就真的安静了下来,一动不动的乖乖趴她怀里,任她折腾。 沈姝用手轻轻摸着他头上的地方,手指触碰到细而柔软的发丝,一点点摸索,从头顶到脑后,终于让她摸到了一块凸起。散了发分开发丝,就看到脑后那处起了一个鼓包,比鸡蛋稍小一些。 “还敢说没事!”沈姝瞪他一眼,而后根据自己多年的打架经验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皮下淤血,软组织似乎也没受伤。 “疼吗?”沈姝问道。 祯哥儿下意识的想摇头,看到沈姝严肃的表情,有些僵硬的点了头,片刻后又补充道,“其实也不是很疼啦,不碰到就没事。” 沈姝改为捏他的脸,“你还是小孩子,怕疼又没什么丢人的,我小的时候打架受伤了……”说及此忽然打住了,话头一转,“还是让大夫来看看吧。”说完扭头对一旁的琉璃道,“去请大夫到府上来一下,就请之前砚哥儿生病时来的那个。” 琉璃点头应下,转身出了门。 沈姝回过头来,就见祯哥儿一脸好奇的表情看着她,“母亲,你小时候也打过架吗?”他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 沈姝一愣,想了想还是点头承认,“嗯,不过那都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祯哥儿听闻,便来了兴趣,缠着她问道,“母亲你为什么打架啊?也是因为弟弟抢你的玩具吗?你打赢了吗?” 沈姝笑笑,“你要记得,不论输赢,打架始终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沈姝小时候住的是那种老式的小区,邻里之间关系还挺好的,跟别人的家的孩子偶尔打了架,也不影响她在大人之间的受欢迎程度,因为她成绩好长得又可爱,年年第一次次第一,那次不拿第一了才奇怪,典型别人家的孩子。她打架有输有赢,不过基本每次事后都会被父母说教。 沈姝陪着祯哥儿说了一会儿话,琉璃便带着上次那个老大夫来了。进到屋里后,他先给沈姝行了礼,这才问沈姝具体是怎么回事。沈姝简单说了一下,拉过祯哥儿低下头让大夫瞧他的后脑。大夫仔细查看了一下之后,又诊了脉,最后收了手对沈姝道,“小公子的伤势并无大碍,冷敷之后再抹一些化瘀膏,要不了两天就散了,记得抹的时候轻一些。” 沈姝点头,对大夫道了谢,让琉璃取了诊金来交给他后,原本准备让琉璃将人送出府去的,忽然又想起周姨娘那边的情况,也不知道她请了大夫没,于是对琉璃道,“你先带大夫去花厅坐着,再让人去西院那边问一下请了大夫没,若是没请便回来请大夫过去,若是请了你便送大夫出去吧。” 琉璃开口说了声事,便引着大夫出去了。 沈姝留了祯哥儿在东院,傍晚的时候蕙姐儿也寻了过来,步伐匆匆,神色担忧,等见了祯哥儿安好无事,琥珀又把大夫的话重复了一遍,她才安下心来,而后才给一旁的沈姝请了安。 沈姝让她坐下后,问她道,“方才跟在祯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原本是在院子里跪着的,我做主让人先关道柴房去了,要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吧。” 关于处罚下人这种事,沈姝完全不想插手,因为她的惩罚就两种,扣工钱或是辞退。她觉得蕙姐儿知道了大概会觉得前者太轻,而后者又太严重,索性就先放着,等她回来自己决定。 蕙姐儿闻言怔了怔,而后道,“母亲做主就是了。” 沈姝只笑着摇了摇头,并未说话。 蕙姐儿见此便叹了口气,心中感叹沈姝到底还是太心软了,上辈子也是这样,连打骂人都不忍心,也不知道这性子是怎么养成的。她叫来身边伺候的婆子,吩咐下去,“打十个板子,扣一个月工钱,若再有下次,就直接赶去外院。” 婆子领了命退了下去。 沈姝又问蕙姐儿,“周姨娘那边,你是怎么想的?” 蕙姐儿听闻,便冷了脸色,“母亲就是性子太随和了一些,这才惯得她没了规矩,不过是个伺候人的奴才,也敢对屹哥儿自称母亲。父亲把管家权交到她手中这才多久,野心就已经昭然若揭,可见骨子里就是个不本分的!”她说及此,看了看沈姝,“我知道母亲不爱听,但是这话我还是得说,这管家权母亲真的该接过来,否则周姨娘只会仗着这一点越来越放肆,别说我跟祯哥儿,就是母亲她也迟早会不放在眼里。” 沈姝想了想,对她道,“你若是真担心这个,我便接过来交到你手中如何?左右你将来也是要经历的,如今提前上手就当是锻炼了。” 对于蕙姐儿的一些想法,沈姝虽然无法赞同,但也不会去否定。如今是坚守着底线得过且过,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蕙姐儿身上,因为蕙姐儿的人生还很长,将来想要过得好,就该遵守这个社会的规则,而不是向沈姝一样格格不入。 蕙姐儿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色有些复杂的看向沈姝,到底点头应下了,“母亲若是真的不想管这些俗物,我便替母亲分担了。” 沈姝笑笑,与她说起了别的事。之后没过多久就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三人同桌用过晚膳之后,又说了一些闲话,蕙姐儿便带着祯哥儿离开了。 —— 第二日一早,用过早点之后,蕙姐儿便带着丫鬟婆子去了西院。她是去问罪的,面色冷凝,明明只是八岁的孩子,幽深的眼神却让人觉得有些瘆得慌。 听闻蕙姐儿来了,周姨娘有些意外,刚想让丫鬟将人请进来,就听一个有些稚嫩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姨娘真是好大的威风,不过是个奴才罢了,也端起了主子的架子,我想要见你,还得经过你同意才行!” 周姨娘闻言,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不过到底忍下了,转过身来面对蕙姐儿的时候,又是那副温柔惹人怜的表情,用半是打趣的语气道,“我哪里敢拦了蕙姐儿,不过是因为蕙姐儿从没来过我这西院,难免有些惊讶,一时没反应过来,蕙姐儿快到这边来坐下,走了这么会儿累了吧,我让人沏了茶过来?” 蕙姐儿一路走到她对面后坐下,面带嘲讽的笑意,“姨娘不必这么麻烦,我今日过来,只是想来给祯哥儿讨个公道。” 周姨娘笑道,“不过是小孩子之间的玩闹罢了,哪里值得蕙姐儿这么大费周章的过来。” 蕙姐儿冷笑道,“姨娘昨日可不是这么说。当着母亲与丫鬟的面,明里暗里的将错误全都归咎到祯哥儿身上,还拿嫡庶来说事,暗指祯哥儿仗着身份欺负屹哥儿,脏水泼得倒是顺溜。母亲昨日把祯哥儿带了回去,发现他脑后磕起了一个包,得好几日才能散去,不知屹哥儿伤着哪里了,严不严重?” 周姨娘被她堵得哑口无言,心中更是惊讶,心想蕙姐儿平日里看起来最是温柔乖顺,怎么今日说话这么刺,莫不是沈姝教她的?可是沈姝这么做,图的是什么呢? 她正想着,就听蕙姐儿又道,“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点到为止,祯哥儿身边伺候的丫鬟我让人打了十个板子扣了一个月的月钱,屹哥儿这边的翻一倍,二十个板子两个月月钱不为过吧?毕竟是她们照顾不周。至于屹哥儿,叫他去祯哥儿院子里给他道歉,这事就算过去了,如何?” 自沈瑜去后,周姨娘便掌了家,此后再没受过什么委屈,底下的人只有奉承她的份,哪里敢说半句不是,渐渐就养大了她的野心,不然之前也不敢当着沈姝的面泼脏水把黑的说成白的。她连沈姝都不怕,哪里又会怕蕙姐儿这个孩子,面上的笑容当即收了个干净,冷声道,“小孩子嬉笑打闹是常态,哪里值得这么小题大做,若是叫大爷知道了,怕是会说夫人与姐儿没有容人之量。” 蕙姐儿听闻这话不仅没有害怕,反而笑了起来,她起身走到周姨娘身边,仔细端详了她两眼后,俯身凑到她耳边,“你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宠你吗?因为你与我母亲有些相似。可是为什么她反而有些不如你得宠,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 第032章 蕙姐儿如今看起来只是八岁的孩子,内里却是从十几年后回来的魂儿,只是周姨娘并不知晓,听她用稚嫩的声音说出这一番话来,一时之间心中的惊讶更大于愤怒。她不觉得这是蕙姐儿自己要说的,而是沈姝教给她的,心想沈姝真是会做样子,平日里看起来心性淡然什么都不在乎,骨子里的算计却是不比谁少,这么小个孩子利用起来也不手软。 蕙姐儿说完便立起身子退开了,周姨娘转过头去看她,面上笑容有些刺眼,“蕙姐儿问这话,是因为你母亲没有回答你,所以想要来我这里要答案吗?”这话里提到的母亲,可谓是一语双关,既可指代沈瑜,又可说是沈姝。 “既然如此,我不妨告诉你,我为何比你母亲得宠,那是因为我生了屹哥儿跟娴姐儿。我今儿个就托大一回,勉强以半个长辈的身份教你一些事,这女人啊,甭管在家做姑娘时如何娇养宠爱都没用,嫁了人能得丈夫宠爱才算数,花容月貌固然好,可肚子争气才是最最要的,不仅要能生,还要会生,毕竟再多的女儿也比不上一个儿子。” 蕙姐儿听了她这话,也不生气,反而笑意盈盈的接道,“姨娘的意思是,只要能生,哪怕做姨娘也没关系吗?就像……你这样?” 周姨娘的死穴是什么,蕙姐儿再清楚不过了。周姨娘自认为是官家之女,给谢长宁做妾也就罢了,毕竟谢家乃大族,可是上头压着的正室却是个商户之女。熬了几年眼看着沈瑜就要不行了,却又来了个沈姝,这姐妹两人压在她头上,压得她翻不了身,于她而言仿佛眼中钉肉中刺。 果不其然,周姨娘闻言,面上笑容瞬间挂不住,混合着怒意,扭曲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吓人,她扬手便想打蕙姐儿,后者早料到她会如此,先一步退开了,稚气未退的小脸上扬起嘲讽的笑容,“即便是老太太做主抬的妾,那也终究只是个妾,说好听些是半个主子,说不好听了,就是个高级一点的奴才罢了,谁给你的脸自称我半个长辈?” “你看,你觉得你生了一双龙凤胎便是赢了,可事实上呢?母亲不与你计较,只是不想失了身份跟你一个奴才计较罢了,而我今日过来,便是替母亲教你规矩的。我今日便与你说明了,昨日的事屹哥儿必须去给祯哥儿道歉,不然我就以长姐的身份,亲自教教他什么是规矩。” 蕙姐儿说罢,也不管周姨娘如何反应,直接转身就走。才走了没几步,步伐忽然一顿停了下来,她又回过身来道,“你真以为你得宠是因为生了一双龙凤胎吗?真是可笑!”说罢,转过身径直往门边走去,很快便消失在门口。 周姨娘脸色难看极了,手中丝帕绞成了一团。自从生下一双孩子以后,她再没受过什么委屈,沈瑜拿捏不了她,沈姝更是不行,可是如今却在个黄毛丫头身上受了这样的屈辱,她不仅恨蕙姐儿,更恨沈姝,因为她已经认定了这一切都是沈姝指使的。 “沈姝……”这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咬牙切齿的语气,微眯起的眼中强烈的恨意,仿佛恨不得生食了沈姝的肉喝她的血。 至于蕙姐儿临走时的那句话,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以为是沈姝为了打击她才教了这番话,后来才知道真相是何等残忍。 —— 蕙姐儿去周姨娘那边的事,沈姝是知道的,毕竟是她让蕙姐儿自己拿主意的。 回来之后蕙姐儿便来了东院,沈姝主意看了一下她的神色,有些闷闷不乐的。虽然明知道这具躯体里装着的并非真的是一个孩子的灵魂,但沈姝还是担心她在周姨娘那里受了什么委屈,招手让她到榻上坐下后,询问道,“怎么了?可是她说什么不好听的了?” 深宅内院里,是不见硝烟的战场,只有明嘲暗讽或是见不得光的手段,很少有人会撕破了脸面直接动手的。 蕙姐儿闻言,下意识的点头,复又很快摇头否认,“她……说的都是实话,我只是有些难过罢了。” 不用沈姝问,蕙姐儿便把在周姨娘那边发生的事与她说了一遍,不过不是全部,只是挑拣了来说,其中包括周姨娘的所谓赢家定论。 “若是母亲当初能早怀上身子,又或是先生了祯哥儿而不是我的话,老太太就不会做主抬了周姨娘。”蕙姐儿说着话,声音有些低落。 沈姝听了这话,又想起了原主的遭遇,一时之间压抑不住怒气,直接开口讽刺道,“能生?会生?母猪一窝最少也要生好几个呢,她比得了吗?人之所以区别于草木牲畜,是因为智慧与情感,女人也是人,穷苦人家的女人需要下地干活,宅门里的女人需要相夫教子,凭什么要把女人的价值抹去,直接跟能不能生划上等号?” “母亲,你……”两世为人,蕙姐儿从未见到沈姝如此愤怒的样子,就连上次沈家二老过来时,她反驳沈老夫人的时候,情绪也没这么激动,态度的差别,用自己的事与别人的事来作比较,也并无不妥。 蕙姐儿想法其实很接近真相,南朝的一切,对于沈姝来说其实都可以算是别人的事,可唯独周姨娘的这种想法,碰到了沈姝的雷点。 就是这种封建压迫的思想,残害了女性几千年,即便是在科学技术发达的现代,也同样未能根除。沈姝曾经有一个工作上很合得来的同事,那是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待人真诚,工作认真负责且能力出众,却因为无法生育,丈夫出轨,最后更是联合小三害了她的命。 类似的惨剧网络上数之不清。 从一开始沈姝对于几个孩子的照顾,就只仅限于照看着他们长大,至于他们的想法,她管不了也不想管。就是之前猜测蕙姐儿可能是想发灾难财,她也是问过了谢长宁的意见,才决定旁敲侧击的点醒她。若是当时谢长宁也觉得无所谓,沈姝根本就不会插手。 所处的时代不同,受到的教育不同,就决定了一个人看待事物的眼光是不同的,沈姝有自己的坚持,而她所坚持的却跟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教给几个孩子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什么益处。 可是如今周姨娘的观点踩了她的雷点,再加上有了原主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蕙姐儿自我厌弃的态度也让沈姝担心,她不得不破例管一管。 沈姝伸手捉住蕙姐儿的双肩,与她对视,“蕙姐儿,你不该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你的出生并不如父母的期待,可是当你来到这个世界上,你就是一个独立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喜好。天底下最爱你的人,不止是父母亲戚,还有你自己,无论别人如何看待你,你都不该厌弃自己。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却只有一个谢心蕙,独一无二,不可取代。” 沈姝不知道她这番话蕙姐儿能不能听进去,可是她还是要说。 她看到蕙姐儿眼睛一点点睁大,嘴巴不受控制的张开,露出惊讶至极的表情来。 蕙姐儿是真的惊讶,一开始震惊于沈姝反驳周姨娘的话。她原本是没觉得那话有什么不对,甚至打心底认同,毕竟她上辈子也是吃了没有孩子的苦,不是不能生,只是怀了没能保住,一次两次,后来就彻底弄坏了身子。只是认同归认同,却不能当着周姨娘的面人这个输。却没想到沈姝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虽然粗俗,仔细品味似乎又真的有道理。 还没等她想通这个理,沈姝就又说出了另一番话来,对她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她可以自己爱自己,她是独一无二,不可取代的…… 蕙姐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沈姝却觉得单靠说是不行的,还需要做点别的,她略一思索,决定带着蕙姐儿外出去看看,看看宅门外的世界。 沈姝想到做到,叫来琥珀先去准备好,待用过午膳之后,便带着蕙姐儿出了门。 柳州全境虽然都遭了水灾,全州这边损失不大的,长街上依旧热闹非凡,行人往来。沈姝与蕙姐儿都换了一身低调的着装,走在来往的人群,算不得多起眼。 沈姝带着蕙姐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着,从一家又一家的商铺前经过,指给她看,不仅是男子,女子同样能凭借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除去这些“抛头露面”做生意的以外,那些待在家中做绣活的,同样也是在用自己的劳动创造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女子生活在这个世上,同样跟男子一样需要做事,只是形式上不同而已,无论如何也不该厌弃自己,把自己的价值局限于生孩子这一项。 沈姝正低声跟蕙姐儿说着话,身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沈姝……” 第033章 那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略微有些低沉,却并未被长街上沸腾的人声所淹没,停在耳中意外的清晰。 沈姝闻声一愣,虽然心里清楚以原主的情况,不可能随便逛个街都会遇到认识的人,但是那声音离得那么近,又怎么可能这么巧的在这么小一片地方出现同名同姓的人。 她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离她不远的地方站了一个着天青色长袍的男子,二十来岁的年纪,长身玉立眉目清隽,透露出一股书卷味。 明明没有真的见过这个人,一切都只是在那场走马观花一般的梦境里瞥见,可是此刻他出现在眼前,沈姝就知道,这就是原主心心念念的那个小书生。 在原主的记忆中,他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对于沈姝来说,的确只算得上是小书生。可是事实上,他的年纪要比原主大上一些。 “真的是你,沈姝!”见沈姝转过身来,小书生眼中一瞬间溢满惊喜,因为激动,出口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姝看了他片刻,才轻轻点了头。 “我、我……”他站在那里,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人群往来,虽然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并未看向这边,但是长街上终究不是说话的地方。沈姝视线在周围扫了一圈,瞧见不远处有一家茶楼,便向小书生提议换个地方说话。 小书生忙点头应下,几步走上前来,在前方引路。 沈姝让他先过去,她要先把蕙姐儿送回马车上,之后再带着丫鬟过来。在森严的封建礼教之下,以她如今的身份不可能独自去见陌生的男人,也不能带着蕙姐儿过去。 因为原主的执念,她原本是准备想办法去寻小书生的,如今巧合的遇见了,正好顺便把话说清楚,也不必再约下次了,因为以后也没必要再见了。 古代的男女之间的关系,几乎不存在朋友这个选项。 沈姝与书生说完之后,便准备带着蕙姐儿往马车停放的地方走去。后者神色复杂的看着她,临走了忽然唤了她一声,“母亲……” “怎么了?”沈姝问她。 蕙姐儿摇头,“没事。” “走吧。”沈姝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离开。 蕙姐儿一边走着,视线余光看向旁边的书生,见他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僵硬,心中亦有些不是滋味。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他看向沈姝的眼光,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光,这一点蕙姐儿看得出来。之后她出言试探,对方的反应也证实了这一点。可是她上辈子根本没有见过这个人,而沈姝的反应分明是认识这个人的。 他是谁?与沈姝是什么关系? 重来的这一世,有些事不一样了,这些变数究竟是好是坏,她不知道。 蕙姐儿心中满是疑惑,同时隐含担忧。 —— 沈姝将蕙姐儿送回马车上后,带着琉璃去了茶楼见书生,他要了一间雅间,就在二楼临窗的位置。 琉璃不明就里,一路跟着沈姝到了茶楼,上了二楼,走到雅间门口的时候,沈姝忽然停下了,让带路的店小二先下去了。“夫人,怎么了?”她问道。 “我带着你过来,只是为了避免‘孤男寡女’四个字,等下可能会谈论到的,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但是这不代表你就能随意告诉别人,而这个别人的范围,包括除了你与我之外的所有人。你能做到吗,琉璃?”沈姝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她,神色认真。 琉璃闻言,眼睛一瞬间瞪得大大的,眼中满是惊讶。在沈姝的注视下,她许久才缓过神来,咬牙点头应下。 “很好。”沈姝点头,转身准备去推门,恰巧这个时候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从缓缓变大的缝隙里,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于原主而言,这张脸几乎被刻进灵魂深处。对沈姝而言,只是一个任务对象。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了片刻,而后各自退后了半步。 书生打开门,作了请的动作。沈姝微微点头,抬脚迈了进去。跟在她后面的琉璃再一次瞪大了眼,在门口呆愣片刻后,忙跟了进去,伸手关上了门。 绕过绘了君子兰的屏风,来到一张红木圆桌旁,沈姝与书生相对而坐,琉璃先替二人斟了茶,之后便站到了一旁。 沈姝浅泯了一口茶便放下了,与书生相顾无言,许久之后她先开口道,“你……” 她才开了口,书生忽然说了一句,“对不起。” 沈姝闻言一愣,就听他继续道,“当初是我食言了,本来约定好了第二日上门去、去……却因为家中出了一些事无法分/身,后来暂告一段落后,我再去沈家,就听说你……”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微微低垂着眉眼,语气的难过却是听得出来的。 沈姝沉默片刻后,问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事。” 书生并未隐瞒,将当初发生的事简单跟她说了一遍。 —— 书生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在十六岁以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父亲早已亡故。书生的母亲是江南地界上一户小地主家的独女,其母早亡,其父与亡妻感情深厚,并未续弦,打定主意将女儿抚养长大后招婿入赘。 眼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女婿的人选却还没影,地主愁得不行。后来有一天,家中佣人在门前的河中救起一个少年,地主原本只是出于善心救了人,却没想到少年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都忘了。 那少年虽然穿着打扮瞧不出什么来,样貌却是生得极好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书生的母亲无意间见了,便喜欢上了他。书生的母亲从小就是个直爽的性子,喜欢上了也不藏着掖着,直接与地主说了。 少年一表人才,地主倒也喜欢,只是担心他以后想起从前的事。父女两人商议许久,最终决定先观察看看,而这一观察便是一年多的时间。少年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倒是跟书生的母亲相处出了感情,地主问过他的意见后,便替两人定下了婚期。 新婚之后不久,书生的母亲便怀了身孕,两人过了一段琴瑟和鸣的美满日子。可惜好景不长,在两人成亲一年多以后,少年外出去收租时出了意外,落入滚滚的河水之中,再没有回来。 书生的母亲伤心了许久,最终因为肚子里的孩子熬了下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孩子一天天长大,继承了其父的容貌,生得俊逸非凡,又是个聪明的,不仅记性极好,领悟力亦是如此,举一反三不在话下。 书生母亲将他送到了附近最有名的书院,自己也就近寻了个地方住下,以便照顾他。这一选,就选在了沈姝家隔壁。 在书生十六岁那一年,他那个所有人都以为死了的父亲出现了,因为书生的样貌注意到了他,却忘记了书生的母亲。他有了明媒正娶的妻子,家中妾室亦有许多,却不知为何只得了两个女儿。 因为这个人的出现,书生原本准备让母亲到沈家提亲的计划被打乱,母子二人也为此吃了不知多少苦头,最终也只能妥协。 书生入其族谱,母亲为贵妾,别府另居。称正室为母亲,唤生母为娘。 —— “那我现在该叫你什么?”沈姝问道。 “我始终是罗承曜。终有一天,我会只是罗承曜。”书生回道,低垂的眼睑掩去了恨意。 沈姝看着他,忽然有些感叹,“你不必说对不起,因为那不是你的错,即便当初没有那回事,你也不可能见到她……我,在约定的第二日一早,我便被母亲带去了建安,之后再没机会回到那里。” 那里,指的是江南的沈家大宅,他们相遇相识的那一角。 沈姝第一次意识到,缘分这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原主跟罗成曜之间,真的是有缘无分,因为巧合相遇相识,却终究还是被命运拆散。罗家突发的意外,沈姝的身不由己,无论哪一方坚持都无法力挽狂澜,他们注定无法在一起。 “我原本是想跟你说一声对不起的,当初是我食言了,却没想到会从你口中听到相同的话。你告诉了我当初发生的事,可惜我却不能同样告诉你,这一点非常抱歉。” “谢谢你的招待。”沈姝说罢,站起身来,叫了琉璃准备离开,临走前步伐一顿,她回过身来看向罗承曜,笑道,“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你认识的那个沈姝已经不在了,那段时间,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谢我替她说一句谢谢你。” “再见,罗承曜。” 说罢,沈姝便带着琉璃,头也不回的走了。 第034章 沈姝走后,罗承曜独自一人在雅间里待了许久,直至傍晚日落时分,有作小厮打扮的人寻来,立在门外轻轻叩响屋门,叫道,“公子,你该走了,不能再拖下去了。”说话的语气,恭敬之中又夹杂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怠慢。 片刻后门便打开了,罗承曜从里面走了出来,面上神色淡淡,不辨喜怒,不复之前与沈姝见面时的无所适从。 他一言不发走在前面,小厮紧随其后离开。 后来茶楼的店小二去收拾雅间时,在红木圆桌上瞧见风干的水渍,点点滴滴,只以为是不慎洒落的茶水,扯了肩上的抹布将桌面仔仔细细擦干净后,又换上了干净的茶具,便收拾了东西出了雅间。 罗承曜只是在全州临时落脚,带着小厮回客栈取了行礼之后,便乘着马车出了县城,沿着官道渐行渐远。 —— 沈姝带着琉璃的回去的路上,后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终于在快要到达马车停放处的时候忍不住了,开口小声问道,“夫人,刚才那人……” 沈姝头也不回继续走,“是你不知道也不必知道的人。你要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不该说的一个字也不能往外透露。所谓事不过三,也要分轻重缓急,这件事若是出了差错,我可能就留不得你了。” 她跟罗承曜见面,只是为了了原主的执念,从此以后再不会有什么交集。若是没人提起,这事根本就不算什么就这么过去了,反之,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波澜。跟琉璃说这番话,既可以说是威胁,也能算是善意的提醒,提前告知事情的风险,让她自己把握分寸。 琉璃听了这话,果然不再多言。 两人回到马车那儿时,蕙姐儿远远的便瞧见了,将车门帘子掀了一角看过去,精致漂亮的小脸上眉头微皱,眼中满是担忧的情绪。 沈姝走近了,上了马车坐下后,看见蕙姐儿脸上与年龄不符复杂情绪,一时懒得去猜她究竟在想什么,背靠着车厢闭目养神。 蕙姐儿以为沈姝会说些什么的,却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看向沈姝的眼神更加复杂了。 马车慢悠悠的穿过热闹的长街,走过巷道,最后停在了谢府门前。 一行人下了马车后,径直回了东院。进了正房之后,蕙姐儿忽然开口让将伺候的人都下去,很快屋里便只余下她与沈姝两人。 “母亲,”她看向坐在软榻上神色淡然的沈姝,有些忐忑的问道,“今日在街上遇见的那人,是谁?” 沈姝无所谓道,“一个不相干的人而已。” 蕙姐儿闻言,下意识反驳,“可是母亲分明认识他。” “大概是我刚才的话有歧义,准确的说,是一个今后不会再有任何关系的故人。说是不相干的人,其实也不算错。”沈姝的声音依旧淡淡的。 对于这样的答案,蕙姐儿仍然觉得不满意,她继续问道,“母亲方才与他,都说了些什么?”不过短短几句对话,她的语气已经从之前的忐忑,到现在已经隐隐含有一丝质问的意味。 沈姝这才抬起头来看她,“你追问这个做什么?” 蕙姐儿被她清冷的目光看得一愣,“我……”开了口,却不知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追问,都只是下意识的反应。重来一世,她的心愿那么简单,只希望一家人能好好的,可是却不断发生变数,从最早的砚哥儿的事,到后来沈家的事与水灾的事,再到今日这事,沈姝的反应使得她心中的不安不断扩大。 “母亲,父亲并非冷情之人,只要相处久了,他心中终究会有你的。”她最后只说出这么一句来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来。 沈姝闻言,一时有些弄不清蕙姐儿到底是想表达什么,是在委婉的劝诫她,她已经嫁给谢长宁了,好好跟他过日子才是正途吗?或者这句话原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她自己脑补过头想太多了? 蕙姐儿见沈姝微微垂眸,并未回答,又道,“母亲,我们一家人,我,你,父亲与祯哥儿,我们会好好的过下去,对吗?” 沈姝并未点头,只含糊应了一声。有了蕙姐儿这个重生者,只要大方向不出什么变故,他们一家人的确能好好的过下去。但是这其中并不包括她,原主已死,而她不想跟谢家有太多的牵扯。 不过这番话倒是又提醒了她,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了,对于谢家来说蕙姐儿或许是个福星,但是对她来说,却是颗不稳定的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带来难以预计的后果,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浑然不知沈姝心中打算,得了她这一声回答,蕙姐儿悬着的心便放下了一点来,面上又恢复了笑意,拉着沈姝说起了别的事。 日子就这么平稳而迅速的过去,转眼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时间进入初秋时节,庭前的草木褪去了生机勃勃的绿色,渐渐凋零。 前些日子沈姝收到了谢长宁的信,信上简单说了一些那边发生的事,称不过是虚惊一场,虽然过程有些曲折,但都已经都过去了,他已经准备动身回来了。 算一下时间,差不多就是这两天就能抵达了。然而众人一连等了好几日,也不见谢长宁的身影。 沈姝琢磨着谢长宁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有心从蕙姐儿那边侧面打探一下消息,不过想到这事完全是受了蝴蝶效应影响才发生的,估计上辈子就没这一出,也就作罢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在谢长宁超过预计时限两天没回来的时候,蕙姐儿毫无预兆的开始频频看向沈姝,神色复杂,面上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沈姝由此猜想蕙姐儿大概是知道什么的,只是她就纳闷了,蝴蝶翅膀都扇得这么带劲了,理论上来说就算历史的大方向没发生变化,时间到此也必然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分支,在这种情况下,蕙姐儿可能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可是她的表现又像是知道什么的样子,是这条支线转了一圈又巧合的回到了历史大方向上,还是蕙姐儿其实只是在担心别的事?比如谢长宁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回不来了,她就要守寡了,所以蕙姐儿才担心她?然而这个选项怎么都不可能成真。再一个,担忧一个人的生死该是怎么样的反应,这一点沈姝很清楚。 谢长宁超时没回来的第三天傍晚,安分了许久的周姨娘那边忽然出了幺蛾子,她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动了胎气,把西院那边的人吓了个半死,慌慌忙忙的去请了大夫回来,又是诊脉又是开方子抓药的,折腾到了晚上情况才稳定下来。 而在此事之后,蕙姐儿看沈姝的眼神就更微妙了。 又过了三天,沈姝觉得她快要受不了蕙姐儿的眼神了,决定委婉的提一下。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了,就见丫鬟匆匆来报,谢长宁回来了。 总算回来了。沈姝松了一口气,起身准备出门去,下一刻却感觉到蕙姐儿忽然拉住了她的手,沈姝低头去看她,只听她道,“母亲……别难过……” 沈姝不明就里。不过她很快就知道蕙姐儿为什么会这么说了。 第035章 沈姝带着两个孩子去迎接谢长宁,在门口等了片刻之后,便见一辆马车转进巷口来,行了一段后,又见后面出现了第二辆马车。 在场众人都愣了愣。 谢长宁离开的时候,就只带了一个伺候起居的小厮,按理说回来一辆马车就足够了,如今却不知为何多了一辆。 众人之所以敢肯定那辆车就是跟谢长宁一起的,是因为谢府众人住的是官舍,就在县衙后面不远处,这条巷子比较深,官舍位于最里面,根本不会有别的人家从此处经过。 木制的车轮碾过青石铺就的街道,慢悠悠行到了大门口停下。车门帘子掀开来,谢长宁弯身从车里出来。 从建安回全州,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疲惫之色显露无疑。 “父亲!” “大爷!” 蕙姐儿牵着祯哥儿欲要上前去,走了两步却发现他忽然不动了,转过头来就见祯哥儿另一只手牵着沈姝,正侧头看着她。 “母亲?”蕙姐儿面带疑惑。 沈姝站在原地,神色淡淡,松开了祯哥儿的手,对他道,“去吧。” 祯哥儿看看她,又看看蕙姐儿,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这边出了这个小插曲,另一边,周姨娘已经带着双胞胎姐弟迎了上去。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配上弱柳扶风的身段,更显得惹人怜了。 两个孩子一左一右围在谢长宁身边,都穿了喜庆的红色,小小的身子,不比他膝盖高多少。 谢长宁摸了摸娴姐儿的头,又把屹哥儿抱起来,姿态瞧着亲昵,却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抱着屹哥儿逗弄了两下,视线不经意往前看,蕙姐儿与祯哥儿的身影落入眼中。 一高一矮两个孩子,手牵着手,视线亦是落在他身上的。蕙姐儿神色有些怔怔,祯哥儿倒是笑着的。 谢长宁招手,让两个孩子过去。 蕙姐儿下意识的看向谢长宁身边的周姨娘,对方低垂着眉眼,看似温顺,唇角却可见弯起小小的弧度。 蕙姐儿知道对方在得意什么,若她还像上辈子那样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会被对方激怒。可是这辈子不一样了,因为她知道很快对方就会高兴不起来,她不仅不难过,甚至还回了一个笑容,之后便牵着祯哥儿过去了。 这一刻,谢长宁娇妾在侧,儿女在怀,脸上的笑容总算真切了几分。 那边一家人一派和乐,沈姝仿佛局外人一般,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 过了片刻,谢长宁便将怀里的屹哥儿放了下来,转身朝着后面那辆马车走去。 旁边的周姨娘见此,并未觉得意外,她从方才就对后面那辆马车上了心,只是不曾问出口罢了。 她微微蹙起眉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到蕙姐儿身上,见对方也正好看过来,那脸上的笑意,看着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未等她想明白,便见那边谢长宁已经掀了车门帘子,从她所在的方向,正好看见车里坐了一个穿月白对襟长裙的女子以及一个穿青色长袍的少年。 只见女子低着头与少年说了几句话,后者连连点了几下头,起身出了马车,而后几乎是被谢长抱着下来的。 少年之后,车里的女子也出来了。三十岁左右的年纪,身形消瘦,暴露在灿烂阳光下的肌肤,苍白得有些吓人。 她的脸上依稀能看见岁月的痕迹,却依旧是个美人,可见以前是何等的花容月貌。 扶她下来的时候,谢长宁的动作更加的小心翼翼了。 对此,周姨娘倒是不怎么在意,甚至可以说是心里松了口气,因为对方年纪摆在那里了,对她造不成什么威胁。在此之前她还在担心谢长宁带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回来,那才真的要担心了。 却不知,她当心得太早了。因为背对着,她不曾看见谢长宁脸上的表情,那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谢长宁随手招来周姨娘身边跟着的丫鬟,吩咐丫鬟小心搀扶着那女子。 女子同他道了谢,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她由丫鬟扶着,另一只手却是拉过身旁少年的手,牵着他缓缓往前走。 谢长宁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隐晦的注意着女子的情况。 周姨娘牵着双胞胎姐弟走了过来,用似埋怨的语气同谢长宁说话,面上却是笑意盈盈的,她道,“大爷有客人,怎么之前来信时不曾提起,我也好让人将客房收拾出来。” 谢长宁看她一眼,回道,“多安排几个人,就能收拾出来了。等下你便把这事安排下去,尽快把东厢房收拾出来。” 周姨娘闻言一愣,而后笑着应下,“我记下了。” 马车就停在大门口,距离沈姝站的地方也没多远,说着话的时候,一行人便走到了她面前。 谢长宁看向沈姝的眼神有些复杂,对视片刻后,他低声与她说道,“我回来了。”既不向沈姝说明女子的身份,也不同女子介绍沈姝。 沈姝闻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而后视线便移到了女子身上,对方微微垂着眼眸,并未与她对视。她又低头去看被女子牵着的少年,见对方睁着一双黝黑的眸子,微微抬头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好奇。 这让沈姝觉得有些奇怪。这是个看起来十一二岁年纪的少年,放在现代还只是个孩子,但是在古代已经可以列入懂事的年纪了。男女有别,他却毫不忌讳的打量着沈姝,眼中是纯粹的好奇,并未掺杂其多余的情绪。 沈姝视线不过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他忽然就低下了头去。 “走吧。”谢长宁的声音适时响起,沈姝便不再去想这事,点头应下,转身准备进门。 蕙姐儿牵着祯哥儿跟了上来,另一只手去牵沈姝的手,只勉强握住她几根手指,手上的力度稍微有些大。 沈姝低下头来,再一次瞧见蕙姐儿流露出担忧的神色,她就觉得,蕙姐儿一定认识这个女人,而这个女人身上,十之八/九有什么隐情,但具体是什么,沈姝猜不出来,也没什么头绪,因为原主对于谢家的事了解得太少了,而她来到这里后也不关心。 一行人进了门,穿过前院,过了垂花门,周姨娘便先带着双胞胎姐弟走了,她要去吩咐人收拾客房。 到了客堂前,沈姝本来准备要走,却被谢长宁叫住了,“我得去衙门一趟,看看有没有什么事,东厢那边暂时还没收拾出来,这之前需要你照顾一下她们母子俩。” 沈姝闻言,打量了他一眼,低声回道,“我以为你不想我插手。”毕竟刚才连介绍都没跟她介绍。 谢长宁道,“你是家中主母,招待客人本就是你的职责。” 沈姝不懂怎么忽然就提起职责来了,“这些事不是一直由周姨娘管着吗?” 谢长宁微微蹙眉,“她的身份不合适。” 听到这话,沈姝忽然就对这个女子的身份好奇起来。谢长宁口中的不合适,不过是委婉的说法罢了,真正的意思只指上不得台面。之前沈家二老过来的时候,家中的一应事务便是周姨娘打理着的,虽然他提前交代了周姨娘将管家权交给沈姝,可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那个时候怎么不见他强调周姨娘的身份不合适? 沈姝想着这事,便没有立刻回答。 谢长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那女子的声音插了进来,“世衡,不必劳烦夫人,我跟璟儿在这边等着便是了。” 沈姝以为谢长宁会坚持,谁知他听了女子的话,只犹豫了片刻,便点头应下了,“如此也行,你若是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伺候的丫鬟便是了。我会尽快回来的。” 女子应道,“不必担心我跟璟儿,公事要紧。” 谢长宁特意交代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几乎,这才转身走了。 因为与谢长宁说话,女子抬起了头来,沈姝终于得见她的正脸,这毫无疑问是个美人,哪怕一脸的病态,只是不知为何,沈姝看在眼里,总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仿佛在哪里见过。 沈姝看着这张脸,陷入了沉思,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起来。还没得出结果,就被女子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谢夫人,可是有什么事?”女子问道。 沈姝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只是觉得你有些面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女子闻言,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而后露出淡淡的笑容来,否定道,“怕是谢夫人记错了,我这是第一次见到夫人。” 沈姝回以微笑,“大概吧。我瞧夫人脸色苍白,应该是身体不舒服,先进去坐下休息吧。”沈姝之前虽然跟谢长宁说了那一番话,倒不至于真的把客人丢下不管,将母子两人请进客堂坐下后,先让丫鬟沏了茶,又叫了人去厨房准备几样点心过来,悄悄吩咐了最好是能填一填肚子的那种。 这会儿才是午后,灶上时间过了一会儿,晚膳时间又还没到。不知道这母子两人是从何处而来,但也算得上是奔波劳累了。如果是在现代,沈姝肯定先问人吃了没,但是这里的人一日三餐时间都是固定的,现在时间点也有点尴尬,沈姝想想决定不问了。 在点心上来之前,沈姝简单跟女子聊了几句,主要是问了对方的名字以及孩子的名字。好歹是客人,连名字都不知道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对方听沈姝问起,眼中流露出一丝意外的情绪,又很快收敛起来。她告诉沈姝,她叫郁名砚秋,孩子姓崔名奕璟。 之后沈姝便称其为崔夫人。 很快厨房便做好了点心送过来,郁砚秋同沈姝道了谢之后,便拿了喂给崔奕璟。 直至现在,沈姝都没听到这个孩子说一句话,而且回顾之前的情况,无论是谢长宁还是郁砚秋,对这个孩子的照顾都太过了,真正把他当一个孩子来照顾。这让沈姝觉得这个孩子,情况可能有些特殊。不过对方不说,沈姝也不会去打探。 谢长宁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直接来了客堂。 见他来了,沈姝便提出告辞,谢长宁竟也没有阻拦,让她走了。回东院的路上,沈姝偶然听到丫鬟提起周姨娘,一瞬间她就想明白为什么会看郁砚秋觉得眼熟了,因为她跟周姨娘长得有几分像。回到东院以后,看到蕙姐儿跟祯哥儿,她不知怎么的,又想到了沈瑜,发现郁砚秋跟记忆中的沈瑜长得似乎也有几分相似。 沈姝思维发散着,想到了某一点,忽然瞪大了眼。 不对!主次颠倒了,不是郁砚秋跟周姨娘以及沈瑜长得像,而是她们两个长得像郁砚秋! 第036章 在原主的记忆中,无意中听到沈瑜与沈老夫人对话那一幕,沈姝记得十分清楚。那个时候,沈瑜亲口说了,她能嫁进谢家,费尽心思谋划是一方面,最重要因素却是谢家这边出了意外。 沈姝不太清楚谢家的门第在南朝到底能排到哪一个阶层,但是怎么也比作为商户的沈家高出很多。士农工商,商排在最后,可见商户地位之低,作为商家女的沈瑜,哪怕再出色,想要嫁入权贵之家为妾都不容易,更何况是当正妻。 沈姝之前也想过,让沈瑜顺利嫁进来的意外到底是什么,但是由于线索太少了,根本无从猜想。 可如今郁砚秋的出现,让事情真相一下子浮出了水面。 当初年所谓的意外,必然跟郁砚秋有关系。沈姝猜测,那时谢长宁跟郁砚秋必然关系匪浅,要么是相互倾心,更甚者是订过亲的,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导致两人最终没能在一起。郁砚秋早早嫁了别人,谢长宁蹉跎了一段时间后,娶了跟她有几分相似的沈瑜。 但是周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呢? 她同样跟郁砚秋长得有相似之处,但不是谢长宁自己想要纳的,而是谢大夫人赐给他的,因为沈瑜进门几年才怀了身子,头胎却是个姑娘。 这可以说是谢大夫人关心儿子的子嗣问题,所以才往他屋里塞人,但是偏偏选了一个跟郁砚秋长得像的,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是怕他不收吗?谢长宁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人,当时屋里除了沈瑜,还有两个姨娘,一个是从小伺候他的通房丫鬟,另一个是沈瑜做主抬的。 沈姝依稀记得,现在的谢大夫人是谢老爷娶的继室,而谢长宁是前头的原配夫人留下的。 所以,这又是大宅门里的恩怨情仇吗?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沈瑜肯定是知道郁砚秋的存在的,但是周姨娘知不知道,沈姝就不敢肯定了,毕竟之前碰面的时候,周姨娘的情绪似乎都没什么变化。 沈姝正想得入神,忽然感觉手被握住了,她回过神来,对上蕙姐儿担忧的眼神。 “母亲,你在想什么?”蕙姐儿握着她的手。 沈姝摇头,“没事……”话说一半,忽然想起眼前就有一个可能知道真相的人,她略一迟疑后,开口问道,“蕙姐儿可知道那位郁夫人是什么人?” 蕙姐儿闻言,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复杂,与沈姝对视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母亲应该知道她的名字了吧,她名唤郁砚秋,曾是户部侍郎之女。承庆年间,其父因受贿被革了职贬为庶民,她也从官家小姐变成了平民女。后来嫁了一个武将,对方却不幸死在了边境上,留下她跟孩子,孤儿寡母艰难度日。” 她说这话,不知道是没考虑过,还是笃定了沈姝不会深究,以那个孩子的年纪来推算,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根本还没出世,也不会有人特意将这些往事告诉一个养在深闺的女孩,理论上来说,她是不可能知道的。 好在沈姝知道内情,并未说破。 蕙姐儿说罢,顿了顿,又补充道,“当年郁家的宅子,跟我们谢家在同一条巷子里,祖父又与郁大人同朝为官,也算是有几分情谊。想必父亲只是在回来的途中偶然遇见她们母子两人,念在昔日的情分上出手援助,母亲你别想太多。再说了,她也……没有多少时间了……” 因为时间太过久远,再加上当时她年纪太小,对于这件事的印象,就只记得谢长宁把人带了回来,而不久以后郁砚秋就死了。至于到底是谢长宁偶然遇见郁砚秋,还是后者自己找上了他,她就不知道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郁砚秋的身份,还是后来回了谢家大宅,从二婶口中得知的。 上辈子在郁砚秋死后,谢长宁提出让沈姝将那个孩子认作义子。沈姝一开始并未同意,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之后,她到底还是妥协了。 崔奕璟,就是璟哥儿。 认下璟哥儿后,沈姝对他从一开始冷冷淡淡,到后来越来越好,甚至超过了她跟祯哥儿。 也因此,蕙姐儿觉得沈姝心里还是有谢长宁的,她之所以对璟哥儿好,就是为了讨谢长宁欢心,想与他和解。 可惜后来谢长宁出了意外,沈姝的心愿终究没能实现。 蕙姐儿还记得,那时候她第一次在沈姝脸上看到类似悔恨的情绪,回到谢家大宅后,更是一度让人觉得她有些厌世。 蕙姐儿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中,沈姝却因为她最后那段话皱起了眉头。 沈姝一直想不通,蕙姐儿为什么要这么热衷于撮合她跟谢长宁,按照当初沈瑜的心思,她这样不得宠,才是对他们姐弟两人最有利的不是吗?她难道就不担心,万一她得宠了,心大了,反而不把他们姐弟两人当回事了吗? 再一个是,为什么蕙姐儿会觉得她会为谢长宁而伤心,并且不止一次的安慰她让她别难过,每次在要发生什么事之前,都会来这么一回。 如果蕙姐儿是真的关心她的话,为什么不干脆阻止这些事发生呢?在沈姝看来,这种在事发前明明知道却不去阻止,事发后再拿言语来安慰的行为,不仅没有什么用处,还会让人觉得虚伪。 又或者,蕙姐儿其实只是想扶持她,用来制约周姨娘? 沈姝轻易不会怀着恶意去揣测别人,但是蕙姐儿的种种行为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不过她也没纠结多久,就被蕙姐儿最后那句话里透露出来信息吸引了。 她说郁砚秋没有多少时间了,沈姝联想到对方苍白的肤色消瘦的身形嘶哑的声音,唯一的想法就是郁砚秋可能活不长了。 真是这样的话,谢长宁他知道吗?如果知道,他把人带回来是什么意思?如果不知道,他到时候会怎么办? 沈姝这会儿虽然在想着这个问题,不过她却没觉得这会跟她有什么关系。郁砚秋是谢长宁的朱砂痣白月光没错,但是她对谢长宁就没有什么想法,如果可以,她巴不得马上跟这个人划清关系。 然而事情又一次背离了她的预期。 郁砚秋在府上住下后,谢长宁除了去县衙以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东厢那边的。郁砚秋身体不好,请来的大夫暂时住在了府上,以方便照顾。 过了几天之后,晚上的时候,谢长宁忽然来了东院。 沈姝当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谢长宁接下来的话就应证了她的预感是正确的。 谢长宁想让她认郁砚秋的孩子做义子! 沈姝完全没有任何犹豫,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开什么玩笑,她现在就连沈瑜留下的两个孩子都不想管,发疯了才会去认一个干儿子回来! 对于她的拒绝,谢长宁并不意外,只是平静的将那个孩子的情况告诉她。 那个孩子两岁的时候,因为郁砚秋一时疏忽,意外碰伤了头,自那以后,他的意识就一直停在两岁了,至今仍是如此。 也就是说,那个孩子是个傻的。 沈姝闻言,有些恍然,难怪她之前就觉得那个孩子的行有些不对,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不过这并不能改变沈姝的决心。 见沈姝依旧无动于衷,谢长宁便微微皱眉,“若阿璟像普通人一样,我直接送他去书院就可以了,可他偏偏是这种情况,我不放心让其他人照顾,只能麻烦你了。只要你答应照顾他,我可以允诺你一个条件。” 沈姝听了,不客气回道,“就在不久之前,你才答应了我一个条件,这才过了多久,又来这一套。这样会让人怀疑你的话的可行度,你知道吗?” 谢长宁眉头皱得更紧了,“我还不至于骗你一个妇道人家。” 沈姝闻言,犹豫了片刻,问道,“两个条件了,无论我提什么,你都会答应,对吗?” 谢长宁点头,“只要合乎情理。” 对于这个说法,沈姝觉得有必要改一改,“合乎情理这个范围太模糊了,这样说吧,改成只要你能做主的,不触及律法,不违背道德人伦的,如何?” 谢长宁并未犹豫,再次点头,“可以。” 沈姝又道,“确认一下,我可以认他做义子并照顾他,只要我还在谢家一天,这个关系就会继续维持下去,而你答应我一个条件,对吧。” 谢长宁并未在意她话里的意思,听到她同意了,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再一次点头确认。 两人又一次达成交易,同时也代表着谢长宁此行的目的达成了,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直接起身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就有在东厢那边伺候的丫鬟到东院来求见沈姝,说郁砚秋想见她。沈姝有些好奇对方为什么想要见她,便带着丫鬟去了东厢。 郁砚秋已经病重到几乎起不来床的程度了,她躺在床上,仿佛随时都会闭眼长眠的样子。见沈姝来了,便露出微笑来,同她道了谢,又说了几句话之后,忽然艰难的凑到沈姝耳边,对她道,“我会尽我最后的努力报答你。” 沈姝也没怎么在意她这句话,跟她告辞后便回了东院。 又过了两天,忽然就出了事。周姨娘去东厢探望郁砚秋,一开始两人可以说得上是相谈甚欢,后来周姨娘将伺候的丫鬟都赶了出去,两人在屋里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过了许久之后,外面的丫鬟忽然听到屋里传出周姨娘尖利的咒骂声,察觉到不妥推门进去,恰好看见周姨娘推了郁砚秋一把,后者身子不稳直接栽倒回床上。 周姨娘见丫鬟进来了,脸色扭曲的骂道,“谁让你们进来的!” 丫鬟却一时周姨娘,直接奔到床边查看郁砚秋的情况,只见她仰面躺倒在床上,闭着眼眉头皱得死死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丫鬟顿时就知道遭了,忙去请了大夫过来,大夫诊过脉后,开了方子让人去抓药来熬了,但也无济于事了,午后刚过没多久,郁砚秋就去了。 府上的人去县衙将此事告诉谢长宁后,他不管不顾的赶了回来,一路奔到东厢。 周姨娘知道自己坏了事,守在门口等谢长宁回来,忙迎了上去。只是不等她开口解释,他便将她一把推开,力道之大,直接将她整个人推倒在地,又顺着阶梯滚了几圈。她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感觉到腿间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她依稀看到丫鬟惊恐的表情,听到刺耳的尖叫,很快便失去了知觉。 郁砚秋死了,很快又传来周姨娘小产的消息,并且情况十分的不乐观。 沈姝听当时在场的丫鬟将当天的情况说了一遍,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 她终于知道那天郁砚秋最后跟她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郁砚秋说会尽最后的努力报答她,报答的方式就是让周姨娘被谢长宁厌恶。因为在郁砚秋看来,周姨娘比沈姝得宠,会对沈姝的地位造成威胁,所以她就设计让周姨娘失宠。她知道谢长宁心里还有她,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她设计激怒了周姨娘,让对方动手推了她那一下。 其实就算周姨娘不动那一下手,郁砚秋也活不下去,但是她那一下,无疑加快了她的死亡。即便谢长宁明知道事实如此,短时间内也很难迈过心里这个坎,以后再看到周姨娘,就会想到郁砚秋就是死在她手里的,等他想通了释怀了,周姨娘也已经老了,可以说周姨娘失宠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至于小产,这大概是郁砚秋也没料到的,不过她若是泉下有知,估计只会更高兴。 沈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甚至还有些愤怒。她恨郁砚秋的自以为是,周姨娘怀孕已经快六个月了,孩子已经具备了人形,相当于是害了一条人命,若是周姨娘再出个什么意外,沈姝虽然不至于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但是愧疚多少会有一些的。 郁砚秋以为她是在报答沈姝为了沈姝好,事实上却是在给她添堵和制造麻烦。 第037章 郁砚秋的丧事是谢长宁亲自料理的,没让任何人插手,为了处理好这件事,他一度缩减了每日去县衙的时间,每天就只睡那么几个时辰。 之前被安排到东厢那边伺候郁砚秋的人,除了负责洒扫的粗使丫鬟受的处罚稍微轻一点,只罚了半个月的工钱,其余但凡是屋里值守的,不仅扣了工钱,还挨了一顿狠的板子,贴身伺候的那个丫鬟更是直接被发卖掉了。 这是谢长宁第一次插手内宅的事务,为了心爱的女人。如果不是他有了娇妻美妾并且儿女双全,而郁砚秋也另嫁他人的话,这也勉强可以算是能让人称赞一二事迹。可惜他跟郁砚秋之间终究是错过了,彼此再没什么关系,他这么做,将他的妻儿置于何地? 等郁砚秋下葬之后,谢长宁才去了西院,并非是去探望周姨娘,而是吩咐她将管家权交给沈姝。这一次,他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是铁了心要办这事。 他走之后,周姨娘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再加上身子本就不好,好几次险些背过气去。即便如此,她也不敢违背谢长宁的话,忍下所有委屈与苦楚,派人到东院请沈姝过去一趟。 这一次,不再是她恃宠而骄不把沈姝放在眼里,而是她的身体实在太糟了,大夫嘱咐过一定要卧床修养。 没有利益冲突,沈姝也没兴趣落井下石趁机折腾周姨娘,丫鬟来请,她便直接过去了。不过因为不久之前郁砚秋那事,沈姝还有点心理阴影,担心周姨娘也有样学样再上演一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戏码拉她垫背,她倒是不在乎谢长宁的宠爱与否,她真正担心的是会影响她的计划。 最后沈姝最担心的事虽然没真的发生,不过周姨娘也没轻易放过她。她不好过了,也要让沈姝尝尝这种滋味。 周姨娘把从郁砚秋口中听到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沈姝就这么意外的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正如蕙姐儿之前说的那样,谢老爷跟郁老爷同朝为官,两家又恰巧住在同一条巷子里,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交集。谢长宁与郁砚秋勉强可以算作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两人早早便订了亲,只待郁砚秋及笄后便准备完婚。 可惜在那之前,郁老爷就因为贪污受贿一事被革了官职贬为庶民,家产都被查抄充公,别说是权贵云集的东城,就是建安城都待不下去了。 若是郁砚秋真的就只是平民女,谢家也许还能勉强让她当谢长宁明媒正娶的妻子,可她偏偏是贪官之后,其父声名狼藉,但凡有点脸面都人家都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儿媳妇。 谢老爷因为谢长宁割舍不下,对郁老爷说看在两个孩子从小感情深厚的份上,谢家可以不嫌弃郁砚秋,但是她只能为妾。郁老爷说他不能替女儿做主,需要问问郁砚秋的意见。郁砚秋几乎没有一丝犹豫,便谢绝了这份好意。 郁家人随后便离开了建安,谢大夫人也重新开始替谢长宁物色妻子人选,只是谢长宁因为此事倍受打击,消沉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事不知怎么的又在世家之中传开,一来二去的,别说门当户对的人家,就是稍微差一些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因此才让沈瑜捡了漏。 周姨娘说完这件事,用一种凄凉的目光看向沈姝,“我跟沈瑜,都只是那个贱人的替身,都是输家,区别只是她运气比我好,提前遇到了大爷,得以嫁给他做正室,而我因为晚了一步,只能为妾。” “而你,沈姝,你偏偏有那么好的运气,沈瑜死了,我如今又被那个贱人算计,橘蚌相争,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得了利,如今一人独大。大爷外放三年,如今才是第一个年头,接下来还有整整两年的时间,足够你夺得大爷的宠爱,如果你肚子争气一些,能生下个哥儿,便是回了建安,腰杆也能挺直了。” 沈姝月听她这语句越觉得不对,她狐疑的看周姨娘,问,“你该不会是想托孤吧?先说好了,我目前已经接手了四个孩子了,真的没兴趣以及精力再带你的两个孩子。” 周姨娘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来,整个人脑袋空了一瞬,有些愣愣的看着沈姝。 沈姝看到她的反应,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于是又道,“不是就好。你继续。” 周姨娘缓过神来,看向沈姝的眼神十分复杂,被她这么一弄,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了。她现如今虽然身子差了一点,但还没到熬不下去的时候,多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她说那番话,不过是想挑拨沈姝与沈瑜的关系,给沈姝一个踩沈瑜的理由,让沈姝知道,她虽然只是继室,却不必沈瑜差什么,沈瑜能嫁进谢家,不过是运气好罢了,而运气这种东西,她也不,甚至更好。 周姨娘不知道郁砚秋这事多久才能彻底过去,这期间谢长宁大概都不会对她有什么好脸色,也就意味着她失宠了。她从前长着谢长宁的宠爱没少不把沈姝放在眼里,如今风水轮流转,沈姝变成了赢家。若是她只是孤身一人也就罢了,可她还有两个孩子,她的屹哥儿与娴姐儿还那么小,她向沈姝示好,只是希望对方能对两个孩子少些偏见,她不希望他们步砚哥儿的后尘。 只是沈姝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会觉得她是要托孤。 周姨娘无语了片刻,才对沈姝道,“夫人,大夫说了,我只需要卧床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沈姝顺口道,“那你好好休养,我先回去了。” 周姨娘闻言又愣住了,很快回过神来忙叫住沈姝,“夫人,等等!”谢长宁吩咐了让她把管家权交给沈姝,方才只顾着说那些话了,正事还没提起。因为如今情况特殊,这是还是尽早办好为妙,若是迟了只怕会让谢长宁更生气。 沈姝都快走到门口了,闻言停下步伐转身看过来,“还有什么事?” “大爷吩咐我将对牌交给你。”周姨娘说罢,让伺候的丫鬟取来对牌。 沈姝原本是想拒绝的,但是忽然想起之前与蕙姐儿的对话,答应了要让她来管家,于是拒绝的话就说不出口了,站在那里等丫鬟将对牌那过来交到她手中,接过之后便转身出门走了。 她回到东院后没多久,蕙姐儿便过来了,有些担忧的问她周姨娘都说了什么,可曾为难她。 沈姝听了有些想笑,跟周姨娘的对话大部分不能说给蕙姐儿听,至于周姨娘有没有为难她这事倒是能回答,她摇头道,“她怎么会为难我呢,让人来请我过去,只是想当面把东西给我而已。”她说着话的同时,拉过蕙姐儿的手,摊开,掌心朝上,将对牌放到了她手中后,轻轻合拢她的手,“这事之前答应你的,以后这家就交给你来管了。” 蕙姐儿闻言一愣,慢慢摊开手掌,看着躺在手中的对牌,有些惊讶与……茫然。上辈子她费尽心思也没能从周姨娘手中抢回这东西,后来回了建安谢家大宅后,府上一应事务都是由二婶打理的,就更轮不到她插手了。再后来嫁了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名义上是正室,却是不得宠的,依旧让姨娘掌了家,最后落得个悲惨的结局。 认真说起来,她其实并未掌过家,之前虽然与沈姝说得笃定,但如今忽然拿到了这东西,她竟是有些无措,“母亲,还是由你保管吧,我怕我做得不好……” 沈姝摇头,笑道,“这事早晚有一天你也要做的,不如从现在开始练习,若是有什么不懂的,或是拿不定注意的时候,来问我就行了。” 蕙姐儿犹豫了片刻,到底还是点头应下了,也了起来笑,撒娇道,“我若是有哪里做得不好,母亲可别忘了提醒我。” 沈姝点头应下。 这个插曲之后,沈姝的日子差不多又恢复成了之前的样子,每日就是逗逗孩子以及看书,虽然多了一个崔奕璟,但他是个乖巧的孩子,从不吵闹,一个小玩意可以玩上一天也不嫌腻,几乎没对沈姝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硬要说有什么变化的话,就是她的活动范围不再局限于东院,偶尔也会带着丫鬟出去了,不为什么事,只是坐着马车漫无目的在县城里闲逛,回来之后铺纸磨墨记下一些东西。琉璃偶然间扫到过几眼,完全看不懂写的都是些什么。 第038章 时间进入到冬季。 江南的冬天虽然比不得北地那般寒冷刺骨,炭火棉袄却也是少不得的。 前两日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从天空中落下,又被呼啸的寒风吹卷,在空中一阵翩然起舞后,方才落至地面。一片又一片,落下来的雪花很快融化成水,融入泥土之中。大雪下了一天一夜,终将荒芜的大地装点成一片银装素裹,放眼望去,无论是远处的群山叠岭还是近处高低起伏的房屋,都被白色所覆盖。 落雪之后,位于巷子深处,原本就环境清雅的谢府更加的安静了。 蕙姐儿接手了管家权,因为心中有所打算,即便谢府如今规模并不算大人口也不复杂,也依旧足够她忙的。她不再像之前一样清闲了,开始变得忙碌起来,每日或多或少都有事要去做,即便不忙的时候,也要花时间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不知道是周姨娘想通了很配合没私底下做小动作,还是蕙姐儿的确是有真本事,在接手管家权后,虽说没有什么让人交口称赞的创举,至少没出什么差错。 这并不是说沈姝看不起蕙姐儿,而是在她看来,管家是个技术活,之前若是不曾接触过的话,上手难度其实挺大的。从蕙姐儿的一些言谈举止能大致猜测得出,她上辈子怕是没少受周姨娘的气,人一旦压抑太久了之后难免会走向极端,蕙姐儿能忍住没有第一时间去挑周姨娘的错处或是把她的人都换掉,单就这一点就很值得称赞了。 沈姝没仔细研究过所谓的管家权具体包括什么,之前跟蕙姐儿说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她,并不是说她就一定能解决问题,更多的大概就只是给点建立或是理一下思路什么的,至于专业问题,就只有向专业人士比如周姨娘请教了。 除此之外,她其实还有一个选项的,那就是问江妈妈,可惜人已经被她炒了。对此虽然有点小小的遗憾,但是并不后悔。 蕙姐儿忙起来后就不怎么顾得上祯哥儿了,小家伙为此委屈了好一阵,然后自力更生,每天自己过来东院找沈姝玩。 三岁的祯哥儿两岁(心理年龄)的崔奕璟,被两个孩子围着,哪怕他们都还算乖巧,但是崔奕璟个子摆在那里了,无论沈姝怎么催眠自己他就是个孩子,依然在他的好奇目光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压力。 对此,沈姝表示感觉不太好。于是她决定给他们找点事做,那种比较能打发时间的。并未花费多长时间,她就列出了三样:积木、拼图、多米诺骨牌。 想到做到,沈姝便带着人出去了一趟,找了木匠把这三样东西给订做了。特别是拼图,她尤其黑心的把难度提高到了丧心病狂的程度,总共刻了两幅,一幅《三字经》一幅《弟子规》,特意做了两个长方形浅口木盒来摆放。 三样东西,积木跟多米诺骨牌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制作,拼图则毫无疑问是个大工程。 这年头虽然没有现代那么方便什么都买得到,好在不缺手艺人,沈姝花了大价钱请木匠多找几个人一起做,以便尽快完工。事实证明,无论在什么地方,金钱的魅力都是无限的,她下了订单后,不过几日的时间东西便到了她手上。 恰好是在大雪之后的那个早晨。 祯哥儿跟上班打卡一样准时来东院报到,小小的身体被裹得几乎大了一圈,不过身上虽然暖和了,小脸却是被寒风吹红,由丫鬟抱着进来,手里又还抱了一个小小的暖手炉子。 “母亲~”他进了屋看到沈姝,眼睛亮晶晶的,示意丫鬟放他下来,一路奔向过去。因为穿得太多,显得有些笨重,跑起来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好笑。 沈姝没忍住笑了,伸手接住他,将他抱到榻上坐下后,问道,“化雪的时候最冷了,怎么不待在屋里?” 祯哥儿眯起眼道,“我想母亲了。”嘴巴跟抹了蜜似的,甜甜的话脱口而出,而后又问沈姝,“母亲想我了吗?” 沈姝摸摸他的头,有心逗他,摇头道,“没有。” 祯哥儿闻言,扁起了嘴,露出委屈的表情来。 沈姝便补充道,“不过我给你们准备的玩具已经送来了,你要不要看看?” 大多数孩子都是喜欢玩耍的,这能让他们心情愉悦,祯哥儿也不例外,听沈姝这么一说,忙不迭的点头。一旁的崔奕璟虽然并未表现得像祯哥儿这样高兴,但是也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沈姝让丫鬟把东西都搬上来,四个大大的箱子。 “母亲,这是什么啊?”祯哥儿好奇问道。 沈姝一手拉着他,一手拉了崔奕璟,带着两人蹲到箱子面前,打开了第一个箱子,介绍道,“这是积木。”之后是第二个箱子,“这是多米诺骨牌。”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箱子,“这两个都是拼图。” 介绍完后她又简单示范了一下。长方形正方形再加一个一个三角形的积木堆叠起来,就是一个简易的屋子。拿了十来块骨牌按一定的距离摆放好之后,推到第一个,余下的便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最后是拼图,沈姝拿了附带的画卷出来铺开,指着说道,“这上面的每一个字,箱子里都能找到,可以把它们一个个找出来,按顺序拼出来。” 古代儿童玩具实在贫乏,翻来覆去就是那几样,送沈姝她都不乐意玩。目前做出来的这三样,实用性比较高,又不会太过离谱,学习玩乐两不误。 三样东西,祯哥儿对积木以及多米诺骨牌比较感兴趣,崔奕璟恰好相反,他更喜欢拼图。分配问题就这么简单的解决了。 为了方便他们玩耍,沈姝还订了一块大大的羊毛地毯,纯手工制作。一张矮的小方桌,用来摆放积木或是多米诺骨牌,至于拼图则是有专门的收纳箱子。 两人孩子盘着腿坐在地毯上,俱都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沈姝就拿了书在旁边看,是不是会侧头看他们一眼。 祯哥儿先玩的是多米诺骨牌,沈姝看他特别认真的摆了一块又一块,突然来了兴趣逗他一下,走过去伸手轻轻一推,哒哒哒,只倒了三分之一不到。 “技术不过关,还要加油啊。” 第039章 祯哥儿看着哒哒哒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愣了,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仰起头来看沈姝,精致可爱的小脸上一脸茫然。 沈姝见他如此可爱的表情,‘好心’的帮他把倒下的多米诺骨牌推回他面前,而后摸了摸他的头,鼓励道,“这才倒下六块呢,箱子里总共八十一块,祯哥儿要努力啊,争取早日让它们一次性全倒下。” 祯哥儿闻言,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多米诺骨牌,而后一脸认真的表情点头,“嗯!” 沈姝又拍拍他的肩,“我看好你,加油!”说罢,卷着书拿在手里,去观察旁边的崔奕璟了。 《三字经》全文一千一百四十五个字,一竖排十二个字,总共计九十六排,写了长长的一个卷轴。卷轴被展开了一小部分,被崔奕璟放在左手边,他的右手边则是装了木片的大箱子。沈姝过来看的时候,他手里正拿着一个‘不’字,拿在手里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扭过头去看卷轴,看过之后还把木块拿了放到卷轴上,对比了一下,这才伸手过去把木块郑重的放到面前的长木盒里拼起来。 沈姝看了一下他的进度,刚拼到苟不教的不字。 拼好一个字后,崔奕璟缩回手来想要继续往木箱里翻找,视线余光扫见身侧多了一个人影。他手动作一顿,侧仰起头,便看见沈姝一手卷着书本,正蹲在他旁边看着,他这一抬头,视线便与她对上。 沈姝对他笑了笑,夸奖道,“璟哥儿真厉害。” 不加掩饰的善意,很容易就能感觉得到。崔奕璟也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他的五官继承了他母亲的优点,因为一双斜飞入鬓的剑眉而并未显得女气,十一二岁的年纪,展现出的是一种超越性别的美。 沈姝自问不是颜控,却还是被这个笑容惊艳了一下,而后便忍不住觉得有些可惜。如若不是幼时出了那场意外,他的人生必然会完全不同,能不能风光无限不好说,至少比现在这样好。 “加油!”沈姝说着话,下意识的想要伸手去摸他的头,在快要接触到他的时候,动作忽然一顿。 因为心智停留在了幼时,崔奕璟有着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再加上堪称漂亮的容貌,让人沈姝一时忽略了他已经不是孩子这个问题,习惯性拿对待祯哥儿的态度来对他。实际上崔奕璟如今的身高大概一米四五的样子,而沈姝如今这具身体也不过才一米五六左右。男孩子的身高经比不经看,他跟沈姝站在一起的时候,差距已经不大了。 崔奕璟这身高是奔着一米八去的,然而郁砚秋的身高大概只有一米五五左右,沈姝觉得,他的身高必然是继承自他已故的父亲。 沈姝上辈子一米七的身高,随便踩双五厘米的高跟鞋,走在南方的街上能把大部分的男生都比下去。如今得了具娇小柔弱的身体,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习惯。她回过神来准备收回手来,还么来得及,便见崔奕璟忽然歪了头贴上他的掌心,然后轻轻蹭了蹭,整个人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触手所及发丝十分柔软,教沈姝愣了愣,而后便笑了起来,顺势摸了摸他的头,“真乖。”她想了想,走到他拼起来的那段话前,指着第一个字,对他道,“璟哥儿知道这是什么字吗?” 崔奕璟闻言,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 沈姝招手,让他过去。崔奕璟便听话的挪了过去。沈姝拉过他的手,摊开手心,将木块放到他手中,对他道,“这个是人字,来,跟我念,人。” 崔奕璟看看手里的木块,又抬头看沈姝,“人?” 沈姝点头,“对了,璟哥儿真聪明。再念一遍给我听,好不好?” 崔奕璟点头应下后,在沈姝期待的目光注视,有些迟疑的开口道,“人?” 沈姝便又夸奖了他一次,接着问道,“璟哥儿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吗?”说完见崔奕璟又拿那种茫然的目光看他,沈姝便对他说,“璟哥儿如果知道,就点点头,然后回答我。不知道的话,就摇头说‘不知道’。” 崔奕璟闻言,歪头想了一下,然后摇头,“不知道。” 沈姝摸摸他的头,“人,是人类的总称。像你、我、祯哥儿,还有琉璃琥珀,我们都是人类。”她说话的时候,没提到一个人,便会指一下。崔奕璟也会随着她的手指移动视线,脸上是似懂非懂的表情。 沈姝也没想过能一下子把他教会,学习是一个循序渐进慢慢积累的过程。教过人字之后,沈姝便拿走他手中的木块,捡了‘之’字交给他,“这个字念‘之’。” 崔奕璟张口跟着她念,“之。” 这个字是结构助词,没什么具体的含义,沈姝教会他怎么念之后,便跳到了下一个,“这个是初字,来跟我念,‘初’。” “初。” “初有开始、原来的意思,同时还是一个姓氏。比如璟哥儿你的名字,崔奕璟,崔就是你的姓,奕为字辈,璟为名。而我,沈姝,沈是我的姓,姝为名……”沈姝不会具体教学,想到哪说到哪儿,一个字的意思说到最后,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了,以至于一句话十二个字,教了好一会儿的时间才教完。 崔奕璟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不过倒是表现出好奇的样子。 沈姝教完了第一句,便连起来给他讲解意思,“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人,也就是我们,”说及此特意又把屋里的人挨个点了一遍,“我们在刚出生时,本性都是善良的,性情也很相近。璟哥儿知道什么是刚出生吗?就是刚离开母亲的肚子来到这个世上的时候,那个时候都很小很脆弱,大概就这么点。” 沈姝大概比了一下婴儿的大小,又继续道,“刚出生的婴儿什么都不懂,所以也可以说是善良的。这就是人之初,性本善。而每个人都要经历这个时期,在这期间大家的情况也都差不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会慢慢长大。长大呢,有很多含义,最直观的就是身体的变化,璟哥儿从这么小一个长到如今这么高,就叫做长大。话说回来,每个人都会长大,但是成长的环境是不一样的。这里的环境呢,简单来说是指生活的地方,璟哥儿现在住的谢府,谢府以外的全州,还有以前跟母亲一起住的地方,都可以说是成长的环境,此外还包括衣食住行,这些都是物质上的。除去物质的,还有精神上的,物质呢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吃的穿的玩的,比如这个拼图,就是物质,璟哥儿你眼睛能看得见手能摸得着,精神则是相反的,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的存在,能感觉得到……” 沈姝开始跟崔奕璟说话的时候,祯哥儿还在专心的玩着多米诺骨牌,不过小孩子的注意力一般没那么集中,渐渐的便被她说话的声音给吸引了。虽然大部分都听不懂,不过沈姝偶尔举的例子对于他来说还是很有趣的,他便停下了手中的事,坐在原地听她说话。 而全程围观沈姝的教学的琉璃跟琥珀两人则是有些目瞪口呆,她们两个人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沈姝讲的又不是什么高深玄奥的大道理,大部分都是些常识,但凡是正常人都知道。不过知道归知道,却根本不会想到还能这么说出来,并且能从人之初几个字说到天气季节,只看头跟尾完全没什么联系,然而顺着她的话来看,前后都能承接起来,完全不是凭空钻出来的。 而这也是她们在沈姝身边伺候了差不多快一年的时间里,听她说过最多的话。大部分能听懂,偶尔一些简直云里雾里,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偏偏在说起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时,沈姝看起来是那么的神采飞扬,整个人一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虽然只在这个时候见过,却给人一种“仿佛这才是真实的她”的感觉,并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美貌,那样一张只能称得上是清秀的脸,却莫名的让人移不开眼。 她们的感觉也没错,这的确才是真实的沈姝。之前在众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清冷淡漠,不过都是因为本性被压抑了而已。在这个规矩礼教森严的封建社会里,女人被种种条条框框死死的束缚起来,尊严与自由仿佛镜中花水中月,看得到摸得着却又不是真实拥有的,但是自欺欺人足以。 偏偏这又是她最在意的东西。她不想死,同时又想保住这两样随时可能被剥夺的东西,她就只能压抑自己的本性,不听不看不说不参与,这样虽然会让人觉得孤僻,却不会怀疑。 今天一开始的时候她其实只是好心想教崔奕璟识字而已,但是话一说出口,她便有些停不下来了。穿越过来大半年的时间了,她从没跟谁能这么毫无顾忌的说话,好比盛满水的容器,若是不动它就什么事都没有,一旦开了一个口,里面的水便会持续不断的流出来。 沈姝事后想起来,为什么独独在面对崔奕璟的时候愿意说这么多话,大概是因为他无害,而她又压抑了太久的缘故吧。 第040章 等沈姝从“人之初”讲到“习相远”讲完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正是冰雪刚开始消融的时候,即便屋里点了炭火,地上也铺了厚厚的羊毛地毯,祯哥儿穿的衣裳也挺厚实的,这会儿也渐渐开始感觉到有些冷了。听沈姝说完话后,他再接着玩多米诺骨牌的时候,手就被冻得有些僵了,不如之前灵敏,颇有些困难的堆了两块后,再拿第三块放过去的时候,就不小心给碰倒了。 哒哒哒哒哒~ 总共二十来块骨牌,一块接一块的倒下。这一次比之前有那么一点进步,多倒了两块,余下的仍旧好好的立着。 祯哥儿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倒下的骨牌,起初的时候神色有些茫然,渐渐的眼神就亮了起来,他手撑在地毯上爬到了木盒上方,空出一只手,一个挨一个的把余下的骨牌推倒。每倒下一个,他嘴角的的弧度便上扬一分。当最后一块倒下的时候,他已经笑得眉眼弯弯。 将所有的骨牌聚拢后搂了回来,他又开始从头摆放。 而旁边不远处的崔奕璟也盘着腿坐在木箱前,一个接一个的翻找着,感觉哪一个像,就转过去跟卷轴上对比一下,发现不是,就又放回去继续找。 沈姝在旁边的软榻上看着书,短时间内听到几次骨牌倒下发出的哒哒声后,她的视线便从书上暂时移开,落到祯哥儿那边,恰好看见他动作有些僵硬的拿着一块骨牌放下。她愣了片刻,才想起如今的天气里,手很容易就会冻僵这个问题,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果然感觉有些麻木。 “祯哥儿,璟哥儿,”沈姝叫他们,放下手中的书招了招手,“这会儿雪已经差不多开始融化了,天气会比较冷,都过来暖暖,之后再接着玩。” 祯哥儿闻言,拿着骨牌犹豫了一下,才有些依依不舍的把东西放下,准备翻身爬起来。因为坐的时间有些长了,刚才玩得专心也没注意到,如今要站起来了,才感觉腿有些麻了。 于是他一下子又坐了回去,微微仰着头看向沈姝,一脸委屈的表情,朝她伸出双手,“疼~母亲抱抱~” 旁边的崔奕璟不知怎么的,忽然也跟着学了起来,朝沈姝伸出双手,“疼~抱抱~” 沈姝:“……” 这种时候,果然不能惯着。祯哥儿也就算了,虽然是个有些小胖的糯米团子,到底年纪不大,沈姝还是抱得动的。崔奕璟就不一样了,身高都快跟沈姝差不多了,她抱得动才有鬼了,又不能跟他说“你已经长大了不能要人抱了”这种话。不过被这么一个漂亮的孩子拿这种期盼的目光看着,压力略大。 沈姝最后让琉璃跟琥珀分别去把两人扶了起来,带到软榻上来,捂进了暖和的褥子里,又拿了两个精致小巧的暖手炉子,一人手里塞了一个。 软榻统共就那么大点儿,却是坐了三个人,沈姝左边,中间是祯哥儿,最右边是崔奕璟。 老实说,看起来有些挤。 沈姝很快就察觉到这个问题,索性起身腾地方出来。她才站了起来,视线余光瞧见祯哥儿似乎想要跟着爬出来,便回头去对他道,“听话,乖乖待着别乱动,等暖和了再过来玩。” 祯哥儿便真的听话不动了,跟旁边的崔奕璟一样,瞪着大大的眼看着她。 沈姝无视他们的目光,径直走到地毯边,理了理裙子坐了下去,而后把地毯上的木盒移过来一点,又把旁边箱子里的多米诺骨牌全倒了出来,碰撞在一起,哗啦啦的声响。 稍稍将散落的骨牌聚拢在一起后,她便伸手捡了,一块一块的往木盒里放。 沈姝从前有一段时间特别迷恋这个东西,手指轻轻一推,骨牌一张接一张的倒下的那种感觉,简直会上瘾。那时候她买了无数的骨牌,从一开始的时候单纯堆大小重量一样的,到后来全都混合起来,每一块摆放的位置跟距离都要经过计算。最多的一次几乎摆了满所有的间屋子,从这间到那间,又绕到下一间。当所有骨牌尽数倒下的那一瞬,内心滋生出巨大的满足感,填满所有空虚。 沈姝这次订做了九九八十一块多米诺骨牌,听起来似乎有点多,实际上摆下来根本没有多少,想要弄得稍微复杂一点都做不到。也因为数量太少,难度也很低,沈姝摆的时候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未过多久,倒在地毯上的骨牌便被摆完了,简单的两朵花造型。 沈姝拿手指轻轻一推。 哒哒哒…… 一块接一块的骨牌倒下,连续起来仿佛一瞬花开。 “啊!” “哇!” 发音不同,却都是表达惊叹的意思。屋里除沈姝以外的四个人,个个瞪大了眼睛,琉璃与琥珀只是微微张着嘴,祯哥儿与崔奕璟则都是张大了嘴,几乎可以塞下鸡蛋了都。 “母亲,再来一次!”祯哥儿喊道。 沈姝回头看了他一眼,“乖乖坐好。”后者十分的听话的坐在软榻上不动了,只是看向她的眼神越发期许。 左右也是无聊,沈姝便将骨牌从木盒里倒了出来,而后继续往盒子里摆放起来。这一次不再摆花草,而是字。 人之初,三个字。 骨牌又一次被推到,哒哒哒的声响之后,木盒子里便倒出了那三个字。 沈姝指着第一个字问道,“璟哥儿还记得这个是什么字吗?”被点名了的崔奕璟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有些茫然的看过来。 沈姝见他如此表情,又提醒道,“我们刚才才学到的这个字,璟哥儿想想看。” 崔奕璟老实听话的去想了,随后眉头越皱越紧,到底没能说出答案。 对此,沈姝也不失望,笑了笑,对他道,“这个是人字,泛指人类。来,璟哥儿跟我一起念,人。” “人。”崔奕璟跟着念。 旁边的祯哥儿不甘示弱道,“母亲,这个我知道,我也会念!” 沈姝闻言,夸了他一下,有心考他,于是指着第二个字问他,“那祯哥儿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吗?” 祯哥儿歪头想了想,然后回道,“是之字!” 沈姝继续夸他,再问了第三个字。这一次,他想的时间更久了一点,最后说出答案的时候也有些迟疑,“是……初吗?” 毕竟刚才教过没过多久,祯哥儿能记得,也不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不过吃惊还是有些的,因为沈姝知道自己教得有多差。 “祯哥儿真厉害!”沈姝夸奖的语气更真诚了。 崔奕璟说话没有祯哥儿那么顺溜,在沈姝话音落下后,也附和了一句,“厉害!” 祯哥儿闻言,便扬起大大的笑容来,见眉不见眼的。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多米诺骨牌的兴趣不仅没有消减,反而有着缓缓上升的趋势。崔奕璟同样对拼图情有独钟,虽然完成的速度很慢非常慢,但是他的耐心以及毅力都很好,每天一点,每天一点的,一本三字经正在以缓慢的速度被拼出来。 大约是孩子之间有着吸引力,祯哥儿与崔奕璟玩得开心,后来便把砚哥儿给吸引了过来。或许是看出了沈姝的不乐意,砚哥儿的奶娘虽然听从谢长宁的吩咐带着孩子来了东院住下,却几乎不怎么会过来打扰沈姝,若不是他们差不多隔个三五日会过来请个安,沈姝估计会把这个孩子的存在忘记。 砚哥儿过来后,一直被冷落的积木终于派上了用场。而沈姝软榻前的羊毛地毯上也多出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安静乖巧的搭着积木,用集中立方体组合出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个孩子是玩,三个孩子也是玩,只要不是特别吵闹,沈姝并不在意。 偶尔看着这三个孩子,还有正在学着管家的蕙姐儿,沈姝都会觉得谢长宁真是命好,孩子们都这么乖巧。沈姝觉得,这三个孩子里,但凡有一个有她小时候一半的闹腾劲儿,她估计早就受不了了。 关于蕙姐儿管家的问题,谢长宁在从郁砚秋的事情里缓过来之后,曾找沈姝谈过。对此,沈姝给他的回答是,孩子总是要长大的,将来迟早有一天要经手,提早接触不会有什么坏处。她还说她会在旁边看着,只要不出什么差错就行了。当然这话只是说给谢长宁听的而已,别人看蕙姐儿只是八岁的孩子,沈姝却是知道她的底细,根本无需她时刻看顾。 最后又跟谢长宁说,要么让蕙姐儿管着,要么又交给周姨娘,总之她是不会接手的。 谢长宁最后也没说什么,算是默认了。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逝,平淡之中夹杂了充实,转眼便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 谢长宁的三年任期,就要满了。 第041章 谢长宁这次外放三年,就带了原主跟周姨娘,一妻一妾,留了两个无子的妾侍在建安谢家大宅里。 原主半路寻死,身体的主人换成了沈姝后,她连应付谢长宁假装自己被狗咬了都不愿意。之前还有个周姨娘小意温柔的伺候着,嘘寒问暖体贴周到,但是出了郁砚秋那事之后,谢长宁便长住在书房了里了,再未让周姨娘伺候。 一连几个月的时间如此,沈姝还以为他这是在修身养性,彰显他有多爱郁砚秋。 然而事实证明是她想太多了。后来有一天她有事去找谢长宁,发现原本负责伺候的小书童,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娇俏的丫鬟,并且还勉强算得上是个熟人,沈姝依稀记得,曾在周姨娘的院子里见过。不过当时她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只以为是周姨娘安排过来的,后来等她回了东院,没过多久蕙姐儿就过来了,简单聊了几句之后,话题忽然就拐到了那个丫鬟身上。 “爬上了父亲的床又如何,半年来连个名分都没有,在这里尚且如此,等回了建安,就更别痴心妄想了。” 沈姝不知蕙姐儿与她说这番话的意义是什么,对她而言,代表着谢长宁在她这里彻底从路人变成了厌恶的对象。最开始的时候,她只当谢长宁是个陌生人,不喜欢也不讨厌。后来因为郁砚秋的事,沈姝一度觉得他这个人真的是渣,他如此,沈瑜也是如此。 他对郁砚秋的深情虽然不能作为他伤害别人的理由,但是沈姝觉得,如果他能一直这么坚持下去,起码能让人在恶心之余生出一丝佩服。 然而他所谓的深情,就是在郁砚秋刚下葬一个月不到,在亲手害死自己的孩子没多久的时候,又收了一个女人到房中。 的确,古代是一妻多妾合法的社会,不能要求男人一生一世一双人。但如果不是谢长宁此前表现得何等的深情,却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这样的事,沈姝也不会觉得他是个渣。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跟一个陌生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沈姝还能说服自己这是迫不得已,但是当明知道这个陌生人是个渣,再加上夫妻关系,哪怕只是名义上的,对她来说,也是难以忍受的。 并且如今三年任期将满,谢长宁即将回建安述职,不出意外是要永久留在建安了。沈姝从原主留下的少得可怜的记忆中以及蕙姐儿那里知道了一些建安谢家大宅那边的情况,在她看来,那个全府上下都向往着想回去的地方,恰好是她的地狱。 更宽广更阔气的院子,是更华丽的囚笼,真的去到了那里,在重重礼教规矩的束缚与压迫下,她只会过得比现在更痛苦。 最早在得知原主的遭遇后,沈姝便生出了别的想法,又经过郁砚秋一事的催化,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之后沈姝就开始着手去办,思考着要如何去应付随之产生的一系列的问题。她翻遍了本朝律法,又想尽办法找来类似的例子做参考,得到的答案却让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南朝的律法,对女人极尽苛刻。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一旦嫁了人,想要结束这段关系,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决定权都掌握在男人手中。 沈姝想要和离,要么得到谢长宁同意,要么由沈家出面来谈,她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并且就算撇开沈家愿不愿意为她出面这个问题,即便他们真的来了,除非权势滔天能死死压住谢家,否则最终还是要谢长宁点头才算完。 这也是沈姝之前愿意答应帮谢长宁忙的原因。他许下两个承诺,沈姝就没想过真的提两个要求,只希望他能有点担当说话算话,两个要求换他签下和离书。 转眼过了年关。 距离谢长宁回建安述职只有个两个月不到的时间了,沈姝终于决定跟谢长宁把话说开了。 这一日傍晚,沈姝早早便让伺候的丫鬟把祯哥儿与崔奕璟送回了各自的院子,之后便让琉璃去门口等着,等谢长宁从府衙回来,便请他过来。 听到沈姝如此吩咐,琉璃当时眼中的惊讶藏都藏不住,愣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点头应下便退了出去。从东院到大门口,一路走着,她都在想着这事,半喜半忧。喜的是沈姝终于想通了愿意跟谢长宁服软求和了,忧的是怕万一她猜错了事实并非如此。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谢长宁,在得知沈姝请他到东院去的时候,同样有些惊讶。他一边随着琉璃往东院走去,心里猜测着沈姝究竟所为何事。 等他到了东院,沈姝便吩咐了人去厨房传菜。未过多时,菜便一一呈了上来,算不上多丰盛,不过几样家常小菜而已,其中有一半是他爱吃的。 在谢长宁看来,这是沈姝第一次如此明显的讨好他。无故献殷勤,要么是有所求,要么是想求和。二者选一,他更偏向于前者。 不过沈姝既然没开口提,他自然也不会主动去问。 两人安静的用过了晚膳后,伺候的人把饭菜撤了下去,沈姝又吩咐琉璃琥珀等人都下去,再把门关上,没有她的吩咐别进来。 等人都退了出去,关门的声音传入耳中后,沈姝转身走了回来坐到谢长宁对面,双眼直视他,直接道,“还记得你之前答应过我两个条件吗?” 谢长宁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事,愣了愣,而后点头。 接着便听沈姝继续道,“前提是只要你能做主,不触及律法,不违背人伦,对吧?” 谢长宁再次点头。 然而沈姝不但没有因此松了一口气,反而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紧张,“现在,我想要使用这个条件。” “你想要什么?”谢长宁问道。 沈姝自袖中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摊开来放到谢长宁面前,而后指着桌上的笔墨与印泥,缓缓道,“签下它。” 谢长宁视线落在沈姝递来的纸上,第一眼便瞧见了‘和离书’三个字。他不再去看下面的内容,猛地抬起眼看向沈姝,面上神色有些吓人。 沈姝却是不惧,直视他继续道,“一,你可以做主,二,不触及律法,三,不违背人伦。这三个前提,我提出的条件都没有都没有触犯,你没有理由拒绝兑现承诺。现在,签了它。” 谢长宁闻言,微微眯起眼,看了沈姝许久之后才回道,“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 这就是拒绝了。沈姝却没有就此放弃,“两个承诺,换你签下它,如何?” 谢长宁重复道,“我说过,以后不要再提起这件事。” 沈姝问他,“为什么?你条件那么好,此去建安又有锦绣前程等着你,你并不是非我不可,甚至我于你而言,只是可有可无,不是吗?” 谢长宁忽然就笑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俯视她,“沈姝,你记住,你既然嫁进了谢家,生是我谢家的人,死也只能做我谢家的鬼!你只能等着我给你休书,别妄想我会签下和离书!” 他说罢,拂袖便要离开,又被沈姝叫住,只见她从袖中又拿出一份写了字的纸张出来,摊开来放在桌上,对谢长宁道,“我可以退而求其次,把和离书换成这个。” 谢长宁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看到了休书两个字,方才散去的笑容再度回到脸上,他超前走了两步来到沈姝面前,微微俯下/身,头靠近她,一字一句道,“我说得很清楚,你只能等着我厌弃你的那一天给你休书,否则你就只能是我谢家的人,无论生死!” 他伸手将桌上的和离书与休书一把抓到手中,举到沈姝眼前,一点点撕成碎片,而后扬手洒下。 宣纸的碎片纷纷扬扬落下,几乎看不到一个完整的字迹。 他冷笑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这一次,沈姝没有再叫住他。 门被粗暴的打开后又关上,证明谢长宁并非像看起来那么平静,只是将怒气压了下来而已。 沈姝却不在乎他的情绪如何,她转过头去,将桌面上的纸屑一一捡了起来,而后又离开座位,蹲下/身去将散落在地上的也捡了起来。 这期间她始终神色平静,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这样的结果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并且还不是最坏的。 在想到要想他提出这个条件的时候,沈姝就没有抱多少希望。 他若是答应了,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若是不答应,也没什么好失望跟愤怒的,因为没必要。再过不久就要离开全州了,此去建安这么长的路程,总归是能找到的机会的。 谢长宁言而无信,她就只好用些别的手段了。 第42章 弟042章 屋后不远处的榕树又发了新芽。这是沈姝第三次看到这几棵大树冒新芽了,这意味着她来南朝已经三年了,同时,谢长宁外放的三年任期也已经满了,是时候离开了。 府上的丫鬟小厮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始收拾东西了,该带走的该留下的,井然有序。到了离开这一天,整个官邸院落里,已经差不多恢复成三年前刚来的样子。 当初来了多少人,回去的时候也几乎是原样不动的,就只少了一个江妈妈。这三年来负责洒扫院子的粗使杂役,就如同那些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被一起留在了这个院子里,送走一任又一任的县官。 几辆载满了人和物的马车从官邸门口出发,慢悠悠的驶过全州县城的长街,一路上百姓的挽留声不绝于耳。 三年前,得益于谢长宁顶着所有压力提前做了预防措施,全州城在那场大灾中幸免于难,才有了百姓如今安居乐业的生活。 和生活在现代的人民不同,古代的百姓地位低下,活在重重压迫之下,绝大多数人,穷极一生也不过是在温饱线上挣扎,哪怕君王再残暴,但凡还能活得下去,哪怕再艰难,他们也不敢生出二心。 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这些一直活在压抑之下的百姓一旦爆发,就预示着一个王朝即将走向灭亡。正是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亦如此。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全州继任的县官,都将活在谢长宁的阴影之下。不论以后还有没有人能这样做出这样一番大举动来,他已经注定会青史留名。 跟沈家的情况一样,他们明明都是伤害了原主的人,可是却都靠着沈姝提供的机会,平步青云。亲手将讨厌的人送上高位,这样的感觉真是无比糟心,可是如果又机会重来一次的话,沈姝依旧会选择这么做。 在大灾大难面前,个人的利益与感受都变得没那么重要了。我们身为小人物,一边感叹着自身的悲哀,在大义面前却仍会奋不顾身。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结。 —— 马车出了全州县城,沿着官道一路走走停停,约莫花了三日左右的时间,便出了柳州府境,朝着靖州继续赶路。 在出发之前,沈姝就觉得蕙姐儿的情绪有些不对。随着时间一日一日的过去,眼看着离靖州府越来越近,那种不安的情绪表现得越来越明显。 沈姝看在眼中,却终究选择了不去过问。她穿越之初就打定了主意不跟这些人有什么交集的,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她也的确做到了。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一场大病之后,蕙姐儿就成为了一个变数。 沈姝一度怀疑蕙姐儿对她表现出善意,是有所图谋,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姝渐渐察觉到,蕙姐儿对她的好,仿佛带着一种弥补的意味。哪怕是不顾沈姝的意愿想要将她跟谢长宁凑到一块,出发点也是为了她好。只是她不能接受而已。 也因此,沈姝几次顺着这个方向思考,蕙姐儿重生之前的那一世,这具身体的住着的,到底是谁的灵魂,是原主还是她?如果是她的话,沈姝很怀疑,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她就如此厌恶谢长宁这个人,上辈子的她究竟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就算是上辈子没有这一系列的变故,谢长宁可能不曾许下承诺,两人之间没有之前那场谈话,没有和离书没有休书,所以她就会乖乖的回到建安谢家大宅吗?答案是否定的。沈姝很了解自己的底线在哪里,即便没有那两个承诺,她依旧会想办法脱身,她不可能一辈子跟着一个厌恶的男人共同生活在一起。 如果是原主的话,又有些说不通,因为蕙姐儿重生是在原主自杀以后,蝴蝶效应影响不了之前的事,只能改变以后的事。 也就是说,上辈子那个人,很大可能真的是她。 那么,她上辈子脱身成功了吗?这是沈姝最关心的问题。而蕙姐儿的不安,是否也源于这件事? 听起来很合理,但是看起来并不像。沈姝觉得她担心的人,是谢长宁的可能性更大。 可是谢长宁有什么好担心的? 基于此,沈姝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上辈子的谢长宁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甚至可能是死了? 不过最后一个选项很快又被沈姝否定了。以谢长宁的身份,哪里又那么容易死,真的是天灾*躲不过的话,死的也绝对不会是她一个人。 然而沈姝没想到的是,这个被她认定为不可能的选项,恰巧就是事情的真相。 —— 蕙姐儿担心的的确就是谢长宁,上辈子他就是在回去的时候出的事,因为记忆太过遥远,当时她又受了惊吓,只依稀记得地点是在靠近靖州城的地方,具体是哪个位置,就不知道了。 仿佛开罪了上天一般,那几年里,南朝境内大灾小祸不断,继柳州境内水灾之后,第三年靖州也受了灾,从临近春耕的时候开始,一个几个月滴雨未下,田地干涸出深深的裂缝,境内百姓别说是吃饭了,后来连喝水都成了问题。 大灾催生难民,逃荒的难民为了一口吃的,可以连命都不要。谢家一行人途径此处的时候,不幸就碰上了这样一群流民,他们拦下了谢家的马车,抢夺了携带的食物,后来不知为何发生了冲突,动起了手。 谢长宁带着几个小厮与车夫将女眷护在车里,车门紧紧关着,只听得到外面杂乱的声音,对从小锦衣玉食养在深闺的女子来说,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可怕极了。 蕙姐儿不知道她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她将头埋在沈姝怀里,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后来还是遇上外出剿匪的官兵,冲突才得以平息,只是在这场混乱中,谢长宁被人打伤了头,鲜血不住的流,因伤势太过严重,坚持不到去城里请大夫就去了。 那时候,蕙姐儿觉得,天仿佛一下子塌了下来。 重来一世,虽然有一些事跟上辈子不一样了,但是她不敢赌这件事会不会发生改变,因为如果她赌输了的话,她将再一次失去父亲,这个赌注太重,她输不起。 马车行至一间客栈停下,稍作歇息。 客栈的老板娘说着一口奇怪的口音,让蕙姐儿一下子想了起来,上辈子她们也曾经过这里,休息之后便继续赶路,之后就出了意外。 蕙姐儿心中瞬间敲响警钟,她几乎抑制不住想要大喊,不能再走下去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可她最终还是没喊出来,因为她知道即便喊了也没用,若是拿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谢长宁根本不会为了她耽误行程。 于是在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她就拼了命在想,要怎样才能阻止谢长宁继续赶路。装病?不行,这只会让他更快的离开客栈前往靖州城给她请大夫?说太累了想要休息?也不行,因为行程是一早就定下的,若不是事出有因,回建安迟了的话,谢长宁会被问罪的。 会姐儿想了许多的理由,可是没有一个行得通。此刻摆在她眼前的,似乎就剩下坦白这一条路。 可是,她实话说了,谢长宁会信吗? 她设想了一下,如果有人告诉她,她会死在哪里,她更多的可能是愤怒,而不会相信。 唯一的路似乎也被堵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众人简单用过了饭了之后,小厮已经起身去套马车了,再过不久就要启程了。 蕙姐儿急得仿佛热锅上的蚂蚁,却无计可施。 “走吧,趁天黑前赶到靖州城。”终于,谢长宁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不!不能走! 蕙姐儿几乎就要喊了出来,可她终究没有喊出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厮套好了马车,众人接连出了客栈上了马车,又听车夫挥动手中鞭子打在马儿身上,吃痛的马儿扬起蹄子拉着车往前行。 道路两侧景物不断后退,走了一段康庄大道后,进入了一个峡谷。 这里蕙姐儿也有印象,就是在这里,他们甚至还没能走出这个峡谷,就出了事。 “停!不要走了!不能走了!”她终于不管不顾的掀了车门帘子,朝外面喊了出来。 可是已经晚了,她看到了从路边冲出来的流民,一个个衣不蔽体,瘦得只剩下皮包骨,藏在杂乱肮脏的头发下的眼神,让人看了遍体生寒。一群几十个人,每个人手里都拿了东西,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长短粗细不同的木棍,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手里拿了一把刀,阳光照在刀刃上,不见雪白的亮光,只有一层暗红的色泽。 蕙姐儿见状,仿佛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下子瘫倒在车厢里。 第043章 不可能! 他们都还没有过峡谷,也没有经过那间客栈,离上辈子出事的地方还那么远,怎么会提前遇上这群流民?! 难道即便重来一世,她也无法改变上辈子的结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悲剧发生,看着父亲再一次死在她眼前吗? 想到这里,蕙姐儿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了。 因为之前就察觉到蕙姐儿情绪不对,沈姝一路上都有暗中注意蕙姐儿,此刻见她这般反应,沈姝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并且跟前方突然出现的人有关。那些都是典型的灾民,现代社会里一般只能从网上看到图片,现实遇到的可能性很低。 灾难跟混乱几乎是可以划上等号的,沈姝很快就反应过来,蕙姐儿担心的问题是什么。只是有一点她不明白,从蕙姐儿之前的反应来看,她必然是知道有事要发生的,可是既然一早知道,为什么不提前规避?看她如今的反应,除非这群人会出现在这里,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的? 流民挡住了去路,车夫只得勒住缰绳,马车被迫在几步开外停下。 “怎么了?”谢长宁自马车里探出头来询问道。 车夫回道,“大爷,前面的路被流民挡了。看样子是想要讨吃的。” 谢长宁闻言,往前看了一眼,而后吩咐道,“给他们拿一些吃的,让他们走吧。” 他说罢便转身进了马车里,片刻之后忽然又撩了帘子出来,将那边的每一个人都打量了一遍。 两个小厮从马车里拿了干粮跟一点水正准备送过去,便被沈姝给叫住了。 “等等。” “夫人有什么吩咐?”两人停下步伐来。 “等着,先别过去。”沈姝吩咐道,从马车里出来,下了车来到谢长宁的马车前,抬起头看向他,“我有事要与你说。” 却见谢长宁皱眉看向她,“你下来做什么,快回车上去,照顾好几个孩子。” 听他这话,沈姝觉得他可能猜到了什么,于是问道,“你也发现不对了?” 闻言,谢长宁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惊讶,他是真的没想到沈姝竟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过这并不能影响他的决定,“你先回车里去,我自有计较。”他道。 沈姝爽快点头,这种情况下,她这小身板的确帮不了什么忙。不过她没有直接回马车,而是往后面走去,“我去跟他们说一下。”她只是说出来,而非征求同意。 谢长宁看了她一眼,便将视线移了回来。 其实刚才在看到这些人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些不对,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哪里有问题。至于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他不是没看到,只是不在意罢了。靖州大旱他是知道的,百姓碰上这等天灾断了活路,只能考乞讨为生,虽然拿着武器,却基本都不敢真的动手,不过吓唬人以便讨要到食物。 那种不对的感觉始终缭绕心间,回到马车里以后他就在思考着,忽然一下子就想通了是哪里不对。是人的问题,这些人的确是灾民没错,可是全都是成年男人,看不到一个女人,也没有小孩,这根本不合常理。 因为想通了这一点,再来观察这些人,就发现他们的眼神也很奇怪,虽然渴望食物,但注意力并没有全部被吸引过去,并且站在最后面的那个人,看起来跟其他人一样,实际上只是穿得破烂肮脏一些,并没有饿得皮包骨,往这边打量的眼神,不怀好意。 谢长宁觉得这些人似乎有所图谋,却不知为何仍旧按兵不动。他把两个端着东西的小厮叫了回来,同时一直注意着那边流民的动静,见他们视线先随着食物动了一下,而后又落回马车上来。 两个小厮听了谢长宁吩咐退了回来,不过片刻,伴随着马车里传出的几声低呼,便见沈姝带着几个人上前来,手里都拿了东西,而其中三个最高大强壮的,手里还拿了大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谢长宁见此有些惊讶,他都不知道他们带了刀,他只记得这三个人是蕙姐儿买来的,说是一路上方便搬东西。在沈姝将管家权交到她手里之后,一年多的时间来,的确是没出过什么差错,因此他也就没管她怎么用人。 刚才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三个人,有他们在他都能安心不少,此刻又见到他们带了武器,虽然惊讶,更多的却是庆幸。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离开这里,余下的事以后再慢慢追究不迟。 这边一群男人站到了前面来,沈姝便回了马车里。 而谢长宁则瞧见那个可疑的人凑过去跟左右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那些人很快便齐齐看向这边,并且握紧了手里的东西。 谢长宁终于可以确定,这并不是意外,而是有预谋的在针对他。 只是,幕后指使的人是谁? 双方隔得并不远,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会儿之后,流民那边忽然有人动了,有人开了头,后面的人便也跟着动了,一群人冲了过来。 “给我拦住,谁要敢过来,死伤勿论!”谢长宁冷声道,“今日若是能平安过去,我便许你们荣华富贵!” 很快便有打斗声响起,伴随着惨叫声,分不清是哪方的人。 沈姝搂着三个孩子,虽然也有些紧张,却努力保持着声音平静,低声安抚几个孩子,“别怕,很快就会没事了,别怕……” 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这句话,外面的惨叫声却始终没有停下。因为离得太近,马儿似乎受了惊吓,扬蹄嘶鸣,带着马车都有些不稳。沈姝担心出现马儿会发狂乱跑的情况,悄悄掀了车门帘子一角查看外面的情况,只见一群人扭打在一起,那几个高大强壮的车夫刀上已经沾了鲜血。 就那么几个与流民群相比显得孤零零的身影,拼尽了全力将鲜血与混乱挡在前方不远处,却不难发现,他们在一点点退后。 马儿再一次扬蹄嘶鸣。 沈姝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对几个孩子道,“我们下去,去周姨娘那边,人都聚在一起,给你父亲她们减少压力。”她说罢放开他们,再一次掀开帘子确定对前面的人没注意到这边,便率先跳下了马车,对蕙姐儿道,“快,快下来!” 蕙姐儿似乎还没能从奔溃边缘缓了过来,她听着外面的惨叫声,眼神有些空洞,似下意识的摇头。 沈姝见状,只能转而去叫祯哥儿,“祯哥儿别怕,快下来,我接着你。”喊第一次的时候,祯哥儿也是害怕的,等沈姝喊第二次,他便咬牙钻出车厢,往她怀里一扑。 六岁的孩子已经不小了,沈姝虽然勉强接住了他,却还是后退了好几步,之后便将祯哥儿放下来,对他道,“你先去周姨娘那边,躲到车里去。” 祯哥儿咬牙点头,而后往后跑了过去。 沈姝又对砚哥儿道,“来,砚哥儿,到我这里来。”有了之前祯哥儿的例子,砚哥儿虽然害怕,还是出了马车,让沈姝抱了下来,之后自己往后面跑去。 马车里就只剩下蕙姐儿了,沈姝看了一眼前方的情况,那边已经有人注意到她们了,“蕙姐儿,我们得快一点了。”她催促道。 蕙姐儿依旧没有动,沈姝又扭头看了一眼前面,之后一咬牙爬上马车,准备强行把蕙姐儿带走。她刚爬上马车,余光瞧见一个身影靠近,吓了她一跳,一看是崔奕璟,才松了一口气。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他的情况也没有多大好转,不过好在能听懂一些话并且照做了。沈姝便对他道,“璟哥儿在这里接住蕙姐儿,带她去后面好吗?”说着话做了个接住的姿势,又指了指后面。 崔奕璟点点头,并且伸出双手。 沈姝钻进车厢里,半拖半抱的把蕙姐儿带了出来,交到崔奕璟手里。 眼看着崔奕璟把人接住了,沈姝正准备下车,却见他忽然把蕙姐儿放在地上,而后灵活的一下子跳上车来,把沈姝吓得倒坐进车厢里。 前方传来谢长宁愤怒的吼声,“你在做什么!看好孩子!” “走,去后面!”沈姝对崔奕璟道,余光却见前面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砸中了马儿的一只眼睛。 沈姝顿时就知道不好了,可是不等她身体反应过来带着崔奕璟跳下车,便听马儿痛苦的嘶鸣一声,扬蹄落地之后便开始疯狂的跑了起来。 马车首先会撞到的是自己人,沈姝终于露出了惊恐的瞪大了眼,嘶声喊道,“让开!快让开啊!” 在之前谢长宁怒吼的时候,便有人回过头来查看情况,恰巧看见马车的情况,下意识的往旁边躲开,最后险险避开了。 那些流民也发现了情况不对,虽然尽量避开了,却还是有几个被马车撞倒了,马车本身也狠狠颠簸了几下,而后在路面上狂奔起来。 沈姝下意识的抓紧了崔奕璟将他拉进车厢里开。这一通颠簸,两人在车厢里碰来撞去,全身上下都传来疼痛的感觉。 稍缓了片刻之后,沈姝挣扎着想要爬了起来,出去拉住缰绳让马车停下来,可是由于马车速度太快,路面又有些崎岖不平,颠簸得非常厉害,而这具身体又实在是太弱了,即便这三年来她做了些锻炼,也没起到太大的用处,依旧是手无缚鸡之力。 马车急行中,她根本站不稳,试了几次都失败了,要不是身在车厢里,而是在车架上的话,指不定已经掉下车去了。 车门帘子被疾风吹得胡乱飞舞,沈姝再一次倒了下去,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痛。她一边尽力护着已经吓坏了的崔奕璟,在安抚他的同时,寻找机会去拉住缰绳。 然而还没等来这个机会,马车毫无预兆的剧烈颠簸了一下,她身体不稳,头猛地撞上了车厢里坚硬的侧板,大脑有一瞬的空白,而后便昏昏沉沉的,即便她竭力想要保持清醒,视线却渐渐变得模糊。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依稀看到一个前方不远处有有人影,她用尽所有力气喊了一声。 “救命!” 第044章 简单的两个字,真的是用尽了沈姝所有的力气。 疾行中的马车颠簸异常,车门帘子随风翻飞,因为之前的碰撞她的视线变得模糊,还是借着车门帘子扬起的那一瞬间,才得以看见前方的景象。 可以说她是把希望都压在了那个模糊的身影上,然而那个人究竟是男是女样貌如何,她都没有看清。 喊完救命之后,她就再也撑不下去,闭上眼,一点点失去意识。 —— 因为视线被遮挡,沈姝只看见了部分景象,那个高大的身影其实并非是独自一人,而是一行十来个人走在路上,那人则是走在最前头。 二十来岁的青年人,样貌其实只能算是端正,不过因为身姿挺拔健壮,再加上五官轮廓清晰,倒也勉强称得上一个英俊。他穿着一身很普通的深灰色裋褐,系了黑色腰带,腰间挂了一个酒壶。 余下的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打扮,有几个跟其他人比相对瘦弱的人手里都拿了木棍,拄在地上,似乎拿了当拐杖用。 其实在沈姝喊救命之前,他们就听到了车马声,并且回过头去看了一下,远远的就看见一辆马车沿着路飞奔而来,所过之处带起阵阵烟尘。他们原以为是主人家有什么急事在赶路,等靠近了才发现根本没有人赶车。 眼看着马车就快要过来了,大家纷纷退到了路边上,抬起袖子暂时捂住口鼻。只有走在前头的青年还站在那里,看着疾行而来的马车,凝眉不知在想什么。 风卷起车门帘子来,依稀看到门里有一只纤细的手,下一刻,马车便急急从身边驶过,从车里传出一声呼救声。 他瞬间瞪大了眼,而后立马转身从同伴手中抢过缰绳,拉着马儿几步来到路上后,利落的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马儿便迈动蹄子奔跑起来。 “越东海,你要去哪里?”同伴在后面扯着嗓子问他。 “车里有人,我先去救人,你们快沿着路回去看看情况,之后在老地方汇合。”他头也不回的大声道,一人一马追着失控的马车,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看着路上滚滚尘土,有人不解道,“不是说就在这附近等着吗,怎么又让倒回去?”话虽然这么说,却也还是转身往马车来的方向赶过去。 —— 峡谷处,混乱依旧持续着。 蕙姐儿为了以防万一特意买来的三个下人虽然身强力壮,瞧着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又拿了刀,可到底只是没见过血的普通人。虽然谢长宁说了生死勿论,但真的动起手来时,他们也不敢直接攻击人的要害部位,诸如头跟脖子等,只敢往手上脚上招呼。 然而冲过来的流民却像是不惧疼痛一般,被砍伤了手脚也不会退缩,留着血却依旧拿着手里粗糙的武器争先恐后的冲上来。 一个普通人跟一个疯子狭路相逢,谁能笑到最后结果并不难猜。而现如今的情况是几个正常人,在辛苦的拦着一群疯子。 几个家丁渐渐的都负了伤,防线开始被迫后退,退到马车这边来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即便最后不出现马儿受惊发狂的问题,继续留在那辆马车里也不安全。沈姝选择提前把几个孩子转移到后面的马车上去,最其实是最好的选择,后来事实也证明如此。 马儿因意外受了惊吓,扬蹄飞奔而去,一路撞倒了好几个流民,其中就包括那个可疑的人。他不仅被撞倒了,右腿还被马车车轮碾了过去,若非环境太过嘈杂,肯定能听到清脆的响声,那是骨头断了的声音。那人惨叫一声,几乎疼晕过去,暂时无心继续指挥流民围攻谢家的人。 没有了人指挥,队伍又被马车强行分开,流民们虽然眼神疯狂依旧,行为动作却变得没有章法,瞬间变成了一盘散沙。 谢家这边因此得以缓上一口气。 谢长宁抽身将蕙姐儿送到了后面的马车里,匆匆看了一眼马车跑掉的方向,那边的流民又冲了上来,他便再不顾上,忙顶了上去,只在心底祈祷那边别出什么事。 小厮们受的伤一点点增多,堆积起来就变得十分严重,渐渐的有些体力不支。而流民们虽然也有不少人受伤,但是基数大,怎么也比谢家占优势。 小厮们一点点后退,身后不远处就是载着孩子跟女眷的马车,尖叫声,哭泣声,交织着从车里传出来。 就在他们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前方峡谷里忽然出现一行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裋褐,有些风尘仆仆,却绝对不会是流民。 谢长宁见状,却并没有立即放下心来,反而更担忧了。突然出现的人马,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幕后并不是只有流民着一种选项,还可以再找别的人,而这并不冲突。 好在他运气不算太差,这一行人只是普通的路人,因为之前跑过去的马车知道出事了,循着路找了回来。在这一行人的帮助下,未过多久流民便全都被制服了,至于那个可疑的人,在察觉到大势已去的时候,便自杀了,让谢长宁想从他口中问出线索的打算落了空。 他暂时放下了检查尸体的打算,向这一行人询问那辆马车以及车里人的情况。谢家一行人,男人们基本都受了伤,女眷也受了不小的惊吓,如今的情况根本就不允许他追上去。从对方口中得知他们之中之前就有一个人追了上去,他略微放心了一点。 简单同这一行人道了谢之后,谢长宁便邀请他们一起走。一来是为了感谢他们伸出援手,二来是好有个照应,毕竟谢家一行人的情况实在是糟糕。再加上去追马车的那个人说了老地方汇合,他也得跟着去,以便确定沈姝跟崔奕璟的情况。 这一行人在得知他是谢长宁后,都有些惊讶,其中有人张口欲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 —— 越东海追了好一段路才追上疾行的马车,又花了一些时间跟马车保持平行,找了机会从马背上跳到了马车上,过程十分惊险,好在最后成功了。 拉车的马儿是家养的,性格温顺,虽然受了惊发狂,不过想要驯服起来也比较容易。 越东海跳到马车上稳住身体后,虽然很想去查看车里人的情况,不过他也明白如今的情况不允许他这么做,只能按捺住想法,抓住了缰绳,一点点将受惊发狂的马儿驯服。 马车已经偏离了道路,在干涸的田野中穿行,经过越东海的努力,终于在离峭壁不远的地方停下了。 前方是一道深深的峡谷,站在上面一眼看不到底,若是马车没能及时停住摔了下去,车里的人根本没有任何生存的可能。 越东海见此情景,心底一阵后怕。他舒了一口气,很快又紧张起来,转过身去撩起车门帘子,手微不可查的有些颤抖。 车门帘子被掀了起来,两道身影便进入视线中,一个高大一个娇小,却是娇小的人伸手护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即便失去了意识,手也还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衫。 沈姝是侧着头的,能看见半张脸,闭着眼紧皱眉头,发髻散乱,嘴里发出无意识的音节,证明她还活着。 越东海一颗心这才放下来。他蹲在车板上,伸了手过去,在将要碰上她的时候忽然顿住,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过了片刻之后,转而伸向一旁的崔奕璟,查看他的情况。 —— 谢家一行人跟着那群好心人来到靖州城外约四十里处,一个位于山下的村子里,这便是他们的落脚处,也就是越东海说的汇合的地方。村子不大,也没有多少徒弟,以前用水都就有些困难,这次干旱直接导致原本住在这里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如今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 他们过来的时候,申时已经过去很久,就快到酉时了。 随行的丫鬟从马车上拿了些干粮出来,简单处理了一下,摆上了桌子,然而却几乎没有人动。在场的每一个人,表情都有些沉重。 时间到了酉时末,越东海才一身狼狈的回来,神情很是疲惫。 他是一个人回来的,牵着马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谢长宁面前,有些歉意的对他道,“抱歉。”这两个字一出口,有些话已经不用再明说。 蕙姐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不管不顾冲到越东海面前,带着哭腔,声音沙哑道,“母亲呢?她在哪里?还有璟哥儿,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回来?” 在那群流民被制服之后不久,她就一点点从奔溃的边缘缓过神来。因为回想起了之前的事,这一路上,她都沉浸在后悔之中。若是当时她没有出岔子,像祯哥儿跟砚哥儿那样听话的下车,就不会有后面的事,沈姝不会上去马车上,崔奕璟也不会因为好奇跟着上去,即便马儿受惊带走的也只能是空车,不会把他们也一起带走。 一切都是她的错! 越东海见到蕙姐儿,心中有些惊讶,而后很快便垂下了眼帘不去看她,满是歉意道,“我追上马车的时候,已经离悬崖很近了,我我想尽办法也阻止不,只能看着马车……对不起……” 第045章 蕙姐儿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接受越东海带回来的消息。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谢长宁已经死在了流民的手里,沈姝却活得好好的。而这一世,他们不知为何提前遇上了那伙流民,过程虽然凶险,到底还是安然度过了,谢长宁摆脱了前世的悲惨下场活了下来,可是沈姝跟崔奕璟却出了意外。 明明上辈子沈姝跟崔奕璟都活得好好的。沈姝回了谢家大宅清冷度日,而崔奕璟在这次变故中被流民打伤了头,伤势十分严重,差点没能熬过去。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崔奕璟正是应了这句话,昏迷了一段时间后再醒来,脑子渐渐的恢复了清明,不再痴痴傻傻的。 不过上辈子崔奕璟为什么会上战场,蕙姐儿就不知道了,那个时候她一心忙着在老太太面前争宠,就连沈姝都不关心,更何况一个傻子。就连崔奕璟是因祸得福恢复正常这事,她其实也是很久以后才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重活一世,蕙姐儿虽然如愿保住了父亲,代价却是失去了沈姝跟崔奕璟,并且还都是她亲手造成的,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 蕙姐儿拦着越东海,一副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誓不罢休的样子,“你告诉我母亲他们在哪里好不好?我自己去接他们回来,求求你告诉我!” 谢长宁在一旁看着,眉头越皱越紧,终于看不下去了,低吼一声,“够了!你该回屋里去了!” 这外面都是男人,若不是现在情况特殊,再加上沈姝这事,谢长宁是绝不会让女眷出来的,特别是蕙姐儿已经快到说亲的年纪了,此行回到建安后,就该提上日程了。就连周姨娘都在屋里带着孩子呢。 谢长宁话已经出口了,蕙姐儿纵使再有不甘,也不敢违背。她转头看向他,泪眼朦胧哀求道,“父亲,求求你,把母亲他们找回来,求求你……” 她的声音凄婉,可谢长宁最终还是没有应下,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他并未怀疑越东海的话,其实蕙姐儿也不是怀疑,只是不愿意接受。越东海一行人跟谢家非亲非故,因为看到疾驰的马车猜测出事了,循着路回去救下谢家众人,这完全是出于善心,而越东海独自去追马车,最后又一人回来,任谁都会觉得是没能成功,而不是怀疑他救下了人却又把人藏了起来,因为他完全没有这么做的动机。 不仅是谢家人,其实就连越东海的同伴,也没怀疑过他的话。 不过尽管没有人怀疑,越东海还是带了人去出事的地点走了一趟,正是他拦下马车的那处深谷,悬崖峭壁之上,有着马车跌落造成的痕迹,往里一段,也能看到马蹄印与车辙印,是急速驶过留下的。 一行人回程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入山底,黑夜降临。 —— 沈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里了。 一轮明月高挂夜空,衬得群星暗淡。没有风,空气依旧是燥热的,就连虫鸣声都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屋子中间的方桌上垫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芒只能驱逐部分黑暗,屋里光线依旧有些暗。 头顶是灰扑扑并且还打了几个补丁的帐幔,颈间传来的触感,大约是竹枕,她又侧头去别的地方,视线所及之处的景象,能够断定这是一户贫穷人家的屋子。 能躺在床上醒来,头有片瓦避雨四周有墙以挡风,而不是在野外,在马车里,就证明他们是得救了的。 想到昏迷之前发生的事,发狂的马儿,疾行的马车,昏迷的崔奕璟以及最后那道模糊的身影,沈姝觉得应该就是那个人救了他们。 这件简陋狭窄的屋子里除了她自己以外,再没有别的人,沈姝猜测,谢长宁他们应该是还没有找上来,不然此刻至少会有琉璃琥珀两人在旁边守着。 没有别的人,就无从询问崔奕璟的情况,沈姝觉得既然是一起得救的,他应该也离得不远,很可能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沈姝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然而不过轻轻动了一下,便觉得疼痛铺天盖地袭来。 头、手臂、腰腹、膝盖,无处不疼。 “有人吗?”沈姝没办法只能试探着开口喊道,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并无人应答。 她接着又喊了几声,依旧如此。 是睡着了吗? 沈姝心想。因为屋里点着灯,也不见有光线从屋子外面照射进来,四周有此起彼伏的虫鸣声,此时必然是夜里,救了她跟崔奕璟的人睡着了,也是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沈姝便不再喊了。 她安静的躺在床上,视线落在床顶几个补丁上,静静等待疼痛平息。在这个过程中,回想之前崔奕璟的情况,虽然在碰撞之下昏迷了,好在没有撞出伤口来,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这让她勉强松了口气,有心考虑起别的事情来。 从担心谢长宁他们情况如何了,流民的事解决了吗,有没有人受严重的伤之类的问题,到谢家人能不能找到她跟崔奕璟,什么时候能找过来,想着想着,她忽然反应过来,如今的情况,可谓是现成的脱身机会,只要在谢家找上来之前走掉,就可以彻底摆脱牢笼般的宅门生活。 没有相公没有孩子没有一大家子丫鬟仆人,甚至没有认识的人,只要想办法解决了户籍的问题,以后她需要操心的问题就只剩下生计,吃饱穿暖无人约束,这种相对的自由大概就是她能在这个朝代里达到的极限了。 沈姝为此心动不已,却又很快被现实打醒,因为她如今别说是走了,就是动一下都疼得难以忍受,这具身体底子实在是太差了。再一个就是崔奕璟,怎么安排他,对她来说是一个大问题。虽然一开始认他做义子是因为跟谢长宁的交易,但毕竟还是认下了。 谢长宁是原主的夫君,蕙姐儿与祯哥儿是原主的亲人,砚哥儿也是原主的孩子,所有的一切都是原主的,唯有这个孩子是她自己认下的,是她沈姝的义子,理论上来说是这个世界上跟她关系最亲密的人了。 因为他情况特殊,沈姝一度把他当成倾诉对象,对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说了她曾经的经历,说了她的向往,也说了如今的苦闷,等等。 这个孩子的在她心中的分量一点点加重,变得难以割舍。 崔奕璟并非谢家的孩子,又能算得上是郁砚秋托付给她的,沈姝如果要带他走其实没有多少心里负担,但是这个孩子的样貌生得太好了,自身情况又很特殊,而沈姝又是在借机脱身,说得通俗一点就是跑路,如果要带上崔奕璟,难度可谓是一下子翻了几倍。 要是最后成功了,过程曲折一点也无所谓,就当是在挑战人生。可要是失败了被抓了,后果便不堪设想,按照南朝严苛的律法,沈姝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问题。 并且不仅如此,崔奕璟愿不愿意跟沈姝走,又是一个问题。如果他是个普通人,走或不走,沈姝只需要问一句就行了,可是他什么都不懂,分不清好坏利弊,根本不能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沈姝就一直围绕着这件事,思考各种问题制定各种计划,知道油灯见底,亮光从墙壁缝隙间争先恐后的钻进来,她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 天光乍破,黑暗一点点被驱逐,光明重回大地。 谢家一行人早早便都起了,收拾好了之后,跟越东海一行人告辞。他们对在场的谢家人可谓是有救命之恩,谢长宁本想重谢他们,却听他们推迟说有要事去办,不能再耽搁了。他有心询问她们是何方人士,以便日后酬谢,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透露,只说举手之劳不必挂齿。没办法,最后他只能给对方留了信物,许诺若是将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去建安找他。 这一次,越东海他们总算没再推迟,收下了东西。 一夜之后,两方人便分道扬镳。谢家一行人去了靖州城,谢长宁准备联系官府的人,想办法到出事的地点找一下。正是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年前他带了新婚妻子赴任,三年后却没能把人带回去,并且连尸体都没有,不管有什么原因,他必然会沦落成众人的笑料。 越东海等人却未告知要去往哪里,他们目送谢家一行人出了村落,重新回到通往靖州城的路上。当最后一辆马车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后,越东海忽然转身去牵了马,翻身骑上去,双腿一夹马腹,乘着马出了村子,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余下的同伴见状,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摸不清他这是要干嘛。 他们不知道,越东海只是急着要去见人。昨日他把人救下后,带去了附近另一个无人的村子里,关紧了窗户又锁上了门,以防万一有什么东西进去伤了人。 他骑着快马一路疾行来到了村子外面,翻身下马走到门边,三两下开了门锁,打开门进了屋里。他走得很急,每走几步就来到了床边,视线看过去,不期然对上一双黝黑平静的眸子。 第046章 “你……”越东海没想到沈姝已经醒了,一时愣住了,片刻后开了口,却只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而对于沈姝来说,救命恩人是个男人她一点都不惊讶,毕竟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救下她跟崔奕璟的人,也只能是个男人,还得是个身强力壮并且点亮了诸如骑马或者赶车技能的男人,因为想要停下疾驰的马车,力量与技巧至少得具备一样。女性在力量上先天弱势,又因为时代的局限很少有人能掌握这方面的技巧。 而眼前这个男人目测身高接近一八五,宽肩窄腰,看起来也就二十岁上下,正是体能最佳的年纪,也就这样的人才能把他们从马车上就下来。 不过这终究是沈姝的猜想,无论有多合理,还是需要验证。 “是你救了我们吗?跟我一起的那个孩……少年呢?”她问。她本来是想说孩子的,但是忽然想到在她们这些知情人眼中,崔奕璟的确是孩子的心智,但是在外人看来,他已经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了。 听到她的声音,越东海的身体微不可查的一颤,而后傻愣愣的猛点头。过了片刻,他似乎察觉到这样显得太急切了,又猛摇了两下头。 见他如此,沈姝原本有些沉重的心情一下子轻松不少,眼中明显有了笑意。 越东海察觉到了,不知怎么的也跟着笑了起来,挠着头解释道,“你求救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恰巧听见了,就追了上去。跟你一起的人就住在隔壁,他的情况不算严重,跟你差不多,都只是昏迷过去了,应该也醒了吧。” 沈姝记忆中最后看到的,便是一个模糊的身影,高大健壮,这一点对应起来了。不过他关于崔奕璟的说辞,沈姝觉得有点奇怪。 他说崔奕璟的情况不严重,跟她差不多,可是她昨天半夜里就醒了,当时还试探着叫了好几声,如果崔奕璟醒了,应该会回应她才是,可是她却没听到任何回应。这一点不能用崔奕璟智商有问题来解释,因为她曾经试验过,他是认得她的声音的。 这么看来那个时候崔奕璟是处于昏迷状态的。这一点没什么好怀疑的,毕竟什么时候清醒都有可能。但是如今已经过去了一夜,崔奕璟怎么也该醒了。沈姝睡着了也被急促的马蹄声跟开门声吵醒,如今又跟这人说了话,她之前打量过,这就是间屋子就是普通的瓦房,石头堆砌而成的墙虽然有一定的隔音效果,但是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崔奕璟应该是能听到的。 可是沈姝依旧没听到他的声音。同时她又回忆起刚才马蹄声,他应该是从远处赶过来的,这就有些奇怪了,这个人救了他们,将他们安置在屋子里,自己却不住在一起,难道不怕他们拿了东西就走吗?虽然这间屋子里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值钱东西的样子。还有那个开门的声音,不是钥匙插/入锁孔后发出的声音,门环响了好几次,仿佛是什么东西抽/动导致的。 这些疑点加在一起,很难让人不怀疑。 “璟哥儿怎么还没醒来?”沈姝试探道,“你能帮我去看看吗?” 越东海闻言,神色有一瞬的僵硬,而后很快恢复自然。他仿佛没察觉到沈姝的怀疑,点点头道,“我这就过去看看。” 他说罢,就真的转身出去了。 沈姝原本还怀疑这人是别有居心,可是见他如此爽快的就走了,她反而有些摸不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索性她如今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逃跑,再一个就是崔奕璟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也不清楚,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 另一边。 越东海是真的没想到沈姝已经对他起了疑心,他转身出了门,走了几步路来到另一间屋子前,三两下揭开门环上缠绕着的藤蔓,推开门进到屋里去。有了沈姝的例子,他猜测这边的崔奕璟应该也醒了,果不其然,他走近到床边,就看到躺在床上的少年睁着眼睛,正扭过头来看向他,眼神迷茫之中夹杂了一丝害怕。 这间屋子跟沈姝住那间,中间隔了一间空房,不过就像沈姝想的那样,隔音效果其实是很差,只要说话的声音大一些,其实这边都隐约能听到。 崔奕璟不是刚才醒来的,他其实昨天夜里就醒来了,还在沈姝之前。他也听到了沈姝的喊声,之所以没回答,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他被藤蔓绑在床上,动手的人力道掌握得极准,不会出现因为绑得太紧导致身体麻木的情况,他能稍微活动一下,但是绝对无法挣脱。他的嘴也被堵住了,无能发出呜呜声,而不能说话。 这会儿看到一个高大健壮的陌生人进来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眼神迷茫,又本能的有些害怕。 越东海看到崔奕璟的样子,脸色渐渐的便得有些奇怪,眉毛就快纠结到一起了。他就这么盯着崔奕璟看了片刻,才弯下腰去,低声对他道,“你乖乖的别吵,我马上就放开你,好不好?”他说及此,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又补充道,“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类似这样的问题,沈姝有专门教过崔奕璟,对于越东海的话,他刚好能听得明白,下意识的想要回答是,却只能发出‘呜呜’两声,他呆了呆,忙用点头表示。 越东海见此,神色更复杂了,不过还是依言松开绑住他的藤蔓,扶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了起来,最后撤掉了堵住他嘴的布团。 “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她。”他说完起身,走了两步发现崔奕璟没跟上来,回过头去看见人还坐在床上,神色依旧有些茫然,他微微叹了口气,又补充道,“我带你去见你的……母亲。” 最后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崔奕璟却是听懂了,一下子站了起来,跟上了他。 越东海又拿那种复杂的眼神打量了他片刻,直到他神色越来越急切,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他才转身继续走。 不过片刻,两人便来到了沈姝的门外。越东海前脚走了进去,崔奕璟亦步亦趋的跟着,待瞧见躺在床上的沈姝后,一下子越过前面的越东海,三步并作两步准备跑了过去。 然而才动了两步,他神色就变了,漂亮的五官一下子皱到一起,张嘴“嘶”了一声。不过到底没停下来,还是坚持着来到沈姝床边,委屈的对着她喊,“母亲,疼~~”他一边说着,指了指头,又撩起袖子让她看,最后是裤腿,撩至膝盖处。 沈姝背靠着竹枕头坐在床上,跟着他的动作,看到他额头上冒起了一个拇指大小的鼓包,又看到手上以及膝盖处碰撞的痕迹,还有几道浅浅的痕迹,她不太确定是怎么造成的,但是看起来像是……勒痕? 她下意识的看了越东海一眼,对方视线与她对上后,不过片刻便错开了,脸上的神色怎么说呢,看起来像是有些心虚。 沈姝心里更疑惑了,不过被她暂时压住了,收回视线看向崔奕璟,扬起笑容来,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安慰他,“璟哥儿乖,先忍着,一会儿我们就去找大夫,让大夫给璟哥儿看看,好不好?” 她这话继室在安慰崔奕璟,又是对越东海的试探,如果他真有什么不好的居心,应该不会让他们离开才是。 越东海听了她的话,下意识道,“你如今的情况不宜走动,还是我去替你把大夫请回来吧。” 他的反应看起来是为沈姝着想,却让她心底一沉。她还想再打探点什么,崔奕璟忽然把头凑到她面前,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母亲,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这是哄孩子的通用招式。不过沈姝之前只这么哄过祯哥儿跟屹哥儿,崔奕璟则是没有,因为他一直都很乖,不像那两个一样偶尔会越调皮捣蛋,沈姝根本就没机会这么哄他。不过真出现这种情况,她可能也下不去嘴,因为他心智虽然是个孩子,外表却是不折不扣的少年。 这会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提起这事的,沈姝也顾不得去思考越东海的事,有些尴尬的看向崔奕璟。却见对方无比期待的眼神,大约是忍着疼,一双漂亮的眼睛有些湿,看起来水汪汪的,看得沈姝心都软了,最后克服了心底的障碍,凑过去对着他额头处吹了吹。 崔奕璟很快便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始终这样单纯而美好,让人看在眼里仿佛能祛除一切负面情绪。 因为这样的笑容,沈姝曾经想过,郁砚秋那时候愿意跟谢长宁回来,是不是旧情未了不清楚,但是其中更多的必然是为了崔奕璟,为了给这个孩子找到一个依靠。 沈姝只顾着安抚崔奕璟,没注意到一旁的越东海脸色有点黑。 第047章 沈姝给崔奕璟吹了两下,忽然想到屋里还有一个人,她神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僵硬,缓缓扭头去看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对方看她们的眼神怪怪的。不过她将这份怪异的感觉压下了,因为如今情况不明,并且处处透着类似的怪异,不便追根究底。 “璟哥儿情况有些特殊。”沈姝解释道,一边指了指头。她原以为会在对方眼中看到同情,又或是别的表情,毕竟崔奕璟这样的情况。 然而什么都没有,对方的表情很平静,连惊讶都没有。如果硬要说有什么情绪,沈姝觉得或许是了然。真是奇怪,居然会在一个陌生人的眼里看到了然。 不过她很快又释怀,因为这个人给沈姝的感觉就是奇怪的。仅凭着一句救命就可以冒着危险救人的人,按理来说不该是个坏人,可是从他刚才疑点重重的表现来看,又像是别有居心的样子。 这样一来就矛盾了,毕竟当时那种情况,救人可是需要冒着风险的。 沈姝这么想着,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的崔奕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到,难道对方当时的确是出于好心,但是后来才起的坏心,原因大概是崔奕璟?毕竟他的样貌的确极好的,无论在什么时代,总有些人会有异于常人的爱好。 沈姝想到这里,隐晦的打量了越东海一眼,又看向崔奕璟,接着就听他道,“母亲,还有这里,吹吹~”他撩起袖子,把胳膊伸到沈姝面前,那几道可疑的痕迹正对着她。 刚才是一时忘了屋子里还有一个陌生人,如今想起来了,沈姝对于‘吹吹’就有些抵触了。她轻轻摸了摸崔奕璟手上的伤,转移他的注意力道,“璟哥儿知道这是怎么弄出来的吗?”她虽然问了,其实并没有报多大希望能得到答案。 却没想到,崔奕璟闻言扁了嘴,委屈道,“绑,不舒服。”还伸手比划了一下。 沈姝脑袋里绕了两圈才大概明白过来他这是什么意思,然后她心里更沉重了,下意识的看向旁边的越东海,对方的表现却又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他站在那里,表情有些僵硬,却没有感觉到恶意,反而给人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见沈姝看过来,他下意识的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他夜里醒来吵到你……”他说了一半忽然顿住了,颇有些紧张的看了沈姝两眼后,生硬的转移了话题,“你先歇着,我去请大夫来。”说罢,直接转身走了。 竟然真的走了? 沈姝一时总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过了片刻之后,屋外传来马蹄声,渐行渐远。 沈姝才相信,那人是真的走了,她心中的疑虑却是越来越重。因为对方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为,更因为他刚才只说了一半的话。 他反常的把崔奕璟绑起来,就是因为觉得他半夜醒来会吵到她?这样的理由,若是建立在知道崔奕璟的情况的前提下,还能说得过去,否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 ……等等,知道崔奕璟的情况?沈姝忽然想到刚才她向对方解释的时候,对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疑似了然的神色,据此猜测他事先就知道崔奕璟的情况,似乎合乎情理的。 但是如果把这个作为前提往下推测,问题就出来了——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会知道崔奕璟的情况?难道是认识崔奕璟的人? 但是这样也说不通啊,看他的样子,分明感觉不到讨厌崔奕璟,一个是熟人,一个是陌生人,并且从相貌来说,崔奕璟可比沈姝好看多了,要怜惜也该是怜惜他。无论从哪方面来看,他都不可能为了沈姝,而让崔奕璟受委屈,要知道被绑着睡一晚的的感觉是非常难受的。 “璟哥儿什么时候醒来的?”沈姝然想起问这个问题。之前她就不是很相信那人的话,如今就更怀疑了。而崔奕璟的回答也印证了她的猜测。 “晚上,黑黑的,看不到,怕。”崔奕璟说起这话,下意识的缩了一下身子,抓紧了沈姝的手,“母亲说话,听到了,不能说。”他捂着嘴,呜呜两声。 沈姝没想到他那个时候就醒了,从他的话里大概能猜得出来,他不仅被绑住了,甚至还被堵了嘴。他说黑,可能是屋里根本没点灯,也不知是不是那人疏忽了。想到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受这份罪,沈姝不由得更心疼他可。 这会儿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沈姝也不会再觉得尴尬,拉过他的手,替他轻轻吹了吹。她很清楚这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可是崔奕璟却是笑了起来,仿佛吹了就真的不疼了一样。不仅是他,祯哥儿跟砚哥儿也是这样,只要她给吹吹,就能笑了起来。 想到那两个孩子,沈姝就开始担心他们来。 —— 越东海去了没多久,就把大夫请回来了。那是一个有些年纪的老人,头发胡子呈现出灰白的颜色。他带着大夫进到屋里,先让对方给沈姝看看。 老大夫替沈姝诊了脉,又问了她几个简单的问题后,对越东海道,“尊夫人只是普通的撞伤,休养一些日子,再吃几副药活血化瘀的药就可以了。” 越东海闻言,整个人愣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不是,她不是,不是我夫人……”语气有些慌张,甚至还红了脸,偷偷瞄了沈姝一眼,又很快错开视线。 老大夫见他反应这么激烈,一时也愣住了,还是沈姝解围道,“我们乘坐的马车出了意外,是这位……”话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她略微思索了一下,才找到了合适的形容词,“这位壮士救了我们。” 这人的情况,叫公子有些不合适,叫恩公沈姝又觉得别扭,想来想去决定用‘壮士’来代称。 老大夫闻言,这才恍然道,“是老夫冒失了,还请夫人别见怪。” 沈姝自然不会为此生气。 替沈姝看过之后,老大夫又给崔奕璟诊了脉。他进屋的时候崔奕璟是背对着门的,自然是看不到他的样貌的,之后便过去给沈姝诊脉了,也没法分心,如今才得以看清崔奕璟的长相,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颜控不是现代的特产,无论什么朝代,人们对于长得好的人都是比较优待的,这始终是个看脸的世界。 然而很快老大夫的眼神便由赞赏变成了同情,因为他问了崔奕璟几个问题,他基本都答不上来,或者疑似表达得及其含糊不清,跟正常人完全不同。 沈姝也因此,更加断定越东海有问题了。 老大夫诊过脉之后,留下了一张药方子便告辞了。透过敞开的门,沈姝看见越东海从腰间掏了钱出来付诊金,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数,最后把整个钱袋都递了过去。于是她对他的怀疑进一步加重,利益总能驱使人做一些违背规则的事,特别是在贫穷的情况下。 送走了老大夫,越东海回到屋子里,对沈姝道,“我一会儿再去给你们抓药。” 沈姝闻言,垂下眼,道了一声谢。沉默了片刻后,她忽然问道,“请问你后来有没有见到有人在找我们?”之前因为担心崔奕璟的情况,再加上一心想着脱身的情况,以至于她下意识忽略了谢家那边的情况,还是因为崔奕璟的情况联想到祯哥儿跟砚哥儿两个孩子,才担心起谢家的情况来。 可是无论她多担心,也找不到人问。如今终于等到越东海回来了,大夫也走了,她终于有机会询问了。 越东海闻言,身体微不可查的一颤,也垂下眼道,“没有,我救下你们之后在路边等了许久,也没有见到有人来找,这才把你们带了回来。” 沈姝闻言点点头,对于这个消息的真假不置可否。她还记得马儿发狂离开的时候,谢家一行人在跟流民的战斗中已经处于下风了,被逼得一点点退后,男人们或多或少都受了点伤。但是流民那边的情况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一群因为长时间饥饿只剩下皮包骨的人,虽然数量上占了优势,力量上却必然跟不上吃饱穿暖的人,再加上马车离开的时候撞倒了好几个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还站不站的起来都是个问题。 这样一来双方似乎是势均力敌的情况,还真说不好最后谁能胜出。 而且沈姝觉得那些流民应该是冲着谢长宁去的。如果真的抵挡不住了,第一个出事的应该会是他,然后根据杀人灭口斩草除根的规律,余下的人估计也难逃一死。 思及此,沈姝只觉得心里一紧,追问道,“那你知道在我们来的那条路上,那个峡谷那边发生的事吗?有没有伤亡?” 第048章 其实早在瞒下救下她的消息并且向谢家众人称她已经坠崖而亡时,越东海就知道她会问这个问题,但是关于问题的答案,该如何回答她,他却一直拿不定主意。 如果说知道,就无法避免的要说起胜负一事,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谎称谢家最后输了,而输就意味着死亡。他知道她不喜欢谢长宁,跟那个家里的人也都没有多少感情,但是在关乎人命的时候,即便只是素不相识的人,若非是有天大的仇怨,她都是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死去的,更何况那些都还是认识的人,无论如何她都会去看一眼。第二个选择,告诉她谢家人都没事,但是这样一来,就跟他之前的话矛盾了,因为谢家的人既然没事,就必定会来找她,找崔奕璟,他如果真的在路边等了,就不可能会等不到人。 如果说不知道,她很可能会再次回到那个家里。一个‘已经(被)死亡’的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离出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救命恩人是个陌生男人,而她则一直跟这个陌生的男人独处,跟到时候她的日子不仅会比之前过得更难,内心还会备受煎熬,因为是她亲手将向往的自由抛弃。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越东海犹豫了许久,才回答道,“我昨天傍晚回来的时候刚好听人说起过,有好心路过的人帮那户人家赶走了流民,有人受伤,但是没有听说有人死了。”他说完,果然看到沈姝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想了想,又继续道,“你怎么会想起问这事?” 说罢,不等沈姝回答,他又继续道,“我救下你们的时候,马车已经在悬崖附近了,等我把你们救下来,就直直的冲下了悬崖。当时天气很热,你们又都昏迷着,我担心你们再出什么问题,便先把你们带了回来。之后再回去路边等着,一直到傍晚也没见有人上来打听,在回来的路上无意间听人说起峡谷那边出了事,有人被流民袭击了,虽然最后被好心人救了,但是走失了两个人,还说见过那家人往悬崖边去过,车里的人一直在哭。” “说起来,你们刚好是两个人,乘坐的那车也掉下了悬崖,难不成你刚好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有些惊讶的看像沈姝,“怎么办,万一他们以为你们已经死了,自己走了该如何是好?” 他这话里信息量很大,沈姝闻言一时愣住了。 如果真的像他说的那样,谢家的人以为她跟崔奕璟跟着马车一起掉下了悬崖,那么在他们眼中,她基本已经是个死人了。马上就离开不太可能,应该会想办法到悬崖地去寻找尸体,如果那个悬崖太凶险的话,可能还下不到底去。就算真的下去了,并且找到马车的残骸,却没有见到尸体,估计也只以为是被什么拖走了。反正能想到她还活着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这样一来,似乎她想要脱身的愿望已经达成了? 想到这里,沈姝的呼吸忽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 “你是在担心他们自己走了吗?” 男人的声音把沈姝拉回了现实,她下意识看了对方一眼,而后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刚才只顾着考虑谢家的问题,而忽略了眼前这个男人。在此之前,她还在猜测这个男人有很大的可能性是认识崔奕璟的,但是具体知道崔奕璟多少事就无从得知了,是普通的认识,还是有一点交情的? 最主要的还是他知不知道郁砚秋临终将孩子托付给谢家了? 在这样的前提下,他忽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说得这么详细,并且充满了暗示,仿佛在刻意引导着她往那个方面去想一样。 沈姝一下子警惕起来,同时心底的疑惑却越来越多。如果真的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话,那么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离开全州之前,跟谢长宁的那次谈判之后,沈姝就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在到达建安谢家大宅之前想办法脱身,却没想到路上出了流民袭击一事。她都能猜到那些人是冲着谢长宁去,没道理谢长宁想不到,而既然想到了,在好不容易逃过一劫之后,接下来的行程里,他必然会提高警惕。他这么做的本意虽然只是为了防备藏在暗处的敌人,但是却间接的阻断了沈姝脱身的路。 也就是说,一旦回去,她再想离开,可能性就几乎为零了。 这个时候这个人向她抛出这样一个选择题,无论点头说是还是摇头否定,都难以预测他会有怎样的反应,是把她跟崔奕璟送去跟谢家人汇合,还是怎么样? 沈姝迟疑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越东海也不催她,静静等她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沈姝才摇头道,“怎么会,我根本不认识那户人家,我跟阿璟本是要去绍康投亲的,路过峡谷的时候遇见有人在争斗,车夫是个胆小的,丢下我跟阿璟便跑了,我们的马儿受了惊吓狂奔起来。” 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回到谢家去,于是选择赌一把,看看眼前这人会如何反应。 她说完之后,并且抬头去看他,视线余光却一直在打量着他,等待着他的反应。极短的时间里,她脑中掠过无数种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听到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只听他惊讶道,“这么巧啊,我也是要去绍康。” 沈姝竟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他似乎也察觉到这样有些不妥,忙补充道,“我想既然顺路,不如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 听他这么说,沈姝几乎可以肯定,他之前那番话,的确是刻意引导她往那个方向去想,目的就是让她知道,在谢家人眼中,她跟崔奕璟都已经是死人了。 他仿佛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愿望一般,有心成全她。不然不会在她否定后,一点也不怀疑,直接就跳过了这个话题。 再说主动一处顺路照一事,他是个男人,又身强体壮的,根本不需要谁照应,真正需要照应的反而是她跟崔奕璟。撇开他绑了崔奕璟一事,可以说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她们,或者说,更像是……在帮她?毕竟对于崔奕璟来说,留在谢家怎么也要比跟着她好多了。 沈姝可以肯定,她不认识这个人,原主也不认识。她来到这个世界,唯一做的一件有意义的事,就是将从蕙姐儿那里得知的水灾消息告诉谢长宁,虽然最后灾难依旧发生了,但是所带来的损失却是降低了很多。也就只有这件事是能帮到陌生人的,但是除了她跟蕙姐儿以及谢长宁,根本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消息。这样一来就排除了这人是因为受过她恩惠于是才帮她这个原因了,并且这个原因还不能解释对方可能知道她的想法这个疑点。 ……等等,蕙姐儿? 蕙姐儿是重生的,所以知道沈姝喜欢下棋,知道会发生水灾…… 会不会,这个人也是跟蕙姐儿一样的情况?在将来的某一个时间段,两人得以认识并且成为好友,特别特别好的那种,好到她愿意跟他说她内心深处的愿望,而他重生回来了,于是来帮她实现愿望了…… 对于这个猜测,沈姝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简直太扯了。 重生跟穿越,都是不亲身经历根本很难相信的事,一个重生者跟一个穿越者凑到了一起,这个概率就低得可以了,再来一个,简直是要逆天。 再者,在古代这种大环境下,宅门里的女子根本不可能认识外男,并且发展成无话不说的朋友。她跟这个人之间不仅隔着性别的鸿沟,还是隔着门第的天堑。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想不通了想偷情,也偷不到这个人身上来啊…… 沈姝的思绪一点点歪到诡异的方向去,因为低着头,越东海看不见她的表情,只以为她是起了疑心,又不好拒绝,于是他便开口替她解围,“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有事要办,等办完了才能回去,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话虽是这么说,他却不可能放心让她带着崔奕璟独自上路的,既然不能明着一起走,那就只有暗地里跟着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次他只猜对了一半,沈姝的确起了疑心,但是不回答不是因为不好意思拒绝,而是她思想正处于放飞状态,一时忘了又回答。 听到他的话,她才回过神来,原本想解释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之后越东海便找不到什么话要说了,再加上他已经出来很久了,也该回去跟同伴说一声,于是嘱咐了一句让她好好休息,便告辞了。 第049章 等人走了,沈姝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个问题,她忘了问人家名字了,刚才就只顾着猜测对方的用意了…… 思及此,她整个人都愣住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有警惕心并没有什么错,但是这个人却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仅凭着一声救命就愿意冒着危险救下了她跟崔奕璟的人。对方的行为的确有些异常,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释放出一点恶意,甚至可以说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她,为崔奕璟好。 可是她呢?从最初发现一点端倪开始,就不断用恶意的去揣测别人,无论对方做了什么,总能找出相对恶意的解释。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沈姝愣了许久,直到崔奕璟小心翼翼的扯了扯她的衣袖,叫了一声母亲,她才回过神来。 “璟哥儿,以后就跟着我了,好不好?”沈姝轻轻摸摸他的头,问道。 崔奕璟闻言,扬起笑容来,点头道,“跟着,母亲。” 见他这样,沈姝心里顿时生出愧疚来。她心里明明很清楚,他根本不知道点这一下头具体代表着什么,只因为是说话的人是她,所以他就答应了。并且即便他不答应,沈姝也不可能再让他走,他们两个是绑在了一起的,一起跟着马车坠入悬崖,在谢家人眼中,同样都是‘死人’。 在这样的前提下,如果把崔奕璟送回了谢家,无异于宣告她也还活着,却没有一起回去,反而想脱离谢家。在这个没有人权可言,女人更是低人一等的世界,即便她因此被病故了,得到的也只会是骂名,一个又一个的活该,没有人会觉得她可怜…… 祯哥儿跟砚哥儿或许开始的时候会想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一点点长大,一点点接受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个时候,沈姝两个字带给他们的,大概就只剩下厌恶与屈辱了吧。 能活着,并且很好的活着,没有人会想死。 沈姝只是个普通人,她会害怕,骨子里也藏着自私。 她搂住崔奕璟的肩膀,头搁在他肩上,低声呢喃,“璟哥儿,对不起……”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会尽我所能,让你过得更好。 —— 越东海离开之后,就骑着马回了之前落脚的地方。两个村子之间其实隔得并算不远,只是隔了一座山,一个在偏山里一个稍微往外面一点,需要绕一段路。 他回去的时候,他的同伴们还在那里等着。 其实严格说起来,这些人算不得是他的同伴,只是他花钱雇来的。他虽然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谢长宁是在靖州城外青明山峡谷处出的事,死于流民之祸,而流民理论上来说是不难对付的,但这是基于单个或是数量很少的情况来说的,如果人多了,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量变引发质变。 这是她曾经教给过他的。除此之外,她还告诉过他很多匪夷所思的知识,后来事实证明她说的都是对的。她对别人总是冷冷淡淡的,唯有对着他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笑意,仿佛从一个漂亮的木偶变成了鲜活的人。 是的,就是漂亮。 在他眼中,她是最好看的,比谢家大宅里的所有人都好看。 明明跟他一样的年岁,却总是拿对待孩子的语气跟他说话。 她说,“璟哥儿,你还记得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还说,“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打雷其实没有什么好怕的,也不是老天爷在发怒,只是一种普通的自然现象而已。在下雨的时候,天上正极与负极的碰撞到一起,就会产生闪电,同时释放出很大的热量……这就是雷声了。你应该不懂什么是正极负极吧,没事,我慢慢跟你说……” 又说,“虽然我想要你能一直安好无忧,但是战争的本质就是残酷的,生与死,对与错,都没有一个准确的衡量标准……所以只能说,希望你无论如何,只要无愧于心就行了。” 他的人生,以十八岁为分界线,之前时间里就跟普通人一样,贫穷而无知。然而命运在十八岁那年拐了个弯,他在暴风雨夜冰冷的海水中闭上了眼,再次醒来时,看到的不是地狱,而是天堂。 他没死成,魂儿占据了别人的身体,得到的不仅是锦衣玉食,还有嘘寒问暖的人。 起初的时候他心中有些惶恐,渐渐的就接受了这一切。 可是到了最后,他又开始痛恨这一切。 璟哥儿,璟哥儿,璟哥儿……他多么希望有一日能从她口中听到另外三个字——越东海。他带着这一份愿望离开,希望等到功成名就回来的时候,能带着她离开谢家,住进只有他们两个的庭院,亲口对她说出一切。 可是她终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离开的第二年冬天,她就死于一场突发的伤寒。 消息是谢家的二夫人告诉他的。 并且每一个人都是这么以为的。 真是可笑,所有人都把他当傻子。如果她真的是因病而去的话,怎么可能什么话都没有留给他。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留。她说了,让他替她好好照看谢家。 这也是她们告诉他的。比什么都不说更可笑。那个家里,没有一个人是真的了解她,知道她内心深处的愿望。 可即便明知道都是假的,他还是照做了,并非全部,只是一部分,对她名下的几个孩子照拂一二。 后来的时间变得极其漫长,度日如年。他熬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在她走后第五个年头坚持不下去了。 利箭从远处激射而来,瞬间贯穿整个胸膛,短暂的疼痛之后,意识便开始一点点消散。 他以为那就是最后的终结了。却没想到,睁开眼又重新看到了碧蓝如洗的天空,不断有海鸟飞过,海潮声阵阵。他还看到了熟悉的人,那些原本是他朋友的人,后来跟他一起在深海中沉眠,永远的活在了他记忆之中。他们挥舞着双手,扬起灿烂的笑容,又把手凑到嘴边,朝他呐喊,“越东海,你快一点,我们要出发了——” 在遥远的记忆中,这一幕发生过很多次。每一次他们都是带着满满的希望出发,期间虽然是辛苦之中伴随着危险,但是每一次都能平安回来。 只除了最后一次。 那个时候,他只以为是幻象,因为很多人都说人在要死的时候,会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于是他就在等,等着她出现在他眼前,陪他走完最后一段路。 可是眼前的景象却一直未免,无论天空还是大地,都那么的真实,踩在上面能感觉到海砂的细腻,迎面吹来的风里,带着熟悉又陌生的,海的味道…… 后来他才发现,那不是幻象,一切都是真实的,他回到了十八岁那年,那场意外发生之前。 …… 越东海找到了同行的人,开口便直奔主题,跟大家辞行。大家都觉得挺意外的,纷纷问他不是有事要办吗,怎么忽然就要走了。 他雇来的都是些实诚人,虽然一早就把佣金拿到手了,却还是关心他的问题。 越东海便说已经办好了。大家虽然有些摸不清怎么糊里糊涂的就办好了,却也没追问,跟他说了恭喜之后,便三三两两的离开了。 越东海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又去了沈姝他们在的那个村子。 因为担心她会不辞而别,是以一路上步伐匆匆,临到门前翻身下马,却有些不敢继续往里走,在门前站了片刻,直到听到屋里传来声音,轻轻柔柔的,“是……你回来了吗?” 越东海这才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抬脚迈进屋内。 沈姝已经从床上起身,这会儿正坐在屋子中间的方桌上,桌上放了一堆枯草,掐成手指长短的一截,零散摆了几根。 越东海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在教崔奕璟算数,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问题。他便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从前,她也曾这儿教过他,从一加一二加二的加减法到乘除法。她的想法很跳脱,没有固定要教什么,总是想起什么说什么,期间可能会越来越偏,最后跟一开始的想法完全沾不上边。 他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很快又被她的话拉回现实来。 她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之前是我一时疏忽忘记问了。”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越东海,我叫越东海。” 沈姝便问,“是山岳的岳吗?还是……”她话未说完,便见越东海摇头否定,于是继续道,“那是超越的越?” 越东海点头。 沈姝又问,“东方的东,大海的海,对吧?”见他继续点头,她便笑着道,“我可以直接叫你名字吗?” 越东海再次点头,“可以。” 于是沈姝便叫了他的名字。 “越东海,你是在海边长大的吗?” 这三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被赋予了魔力一般,在心底百转千回,久久不曾散去。 明明他走之前,气氛还是那么的凝滞,他知道她心里起了怀疑,有些话却不能现在对她说。可是不过才离开了没多久,再回来时,她的态度忽然就变了,变得很随和,仿佛之前的事根本就没发生过一般。 这期间,发生了什么? 第050章 越东海最后也没能搞清楚沈姝的态度忽然就好了起来,不过他也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件事。 能从她口中听到他的名字,了了上辈子到死都没能达成的心愿,并且以后还会有无数的可以见到她,看见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而不是像上辈子一样,只能在一个又一个孤独而又肃杀的夜里,努力去回忆她的音容笑貌,最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一点点被腐蚀,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 只是这样,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再一个来说,他目前真正需要考虑的,是吃的问题。因为严格说起来,沈姝跟崔奕璟已经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越东海有心让她吃一些好的,下意识的一摸腰间钱袋,只依稀摸到几个铜板,这就是他所有的家当了。他从绍康过来时是把所有的盘缠都带上了,一路上的花销能省则省,江河里的鱼山林里的野兽,但凡是能捉到的,哪怕因为条件有限并不好吃,他也从不嫌弃。 匆忙赶到靖州城后,离记忆中谢家出事的时间已经只有两天了。因为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不敢卡着时间过去,而是提前两天开始就雇了人在那附近等着了。 却没想到真的出了意外,出事的地点发生了变化,发生的事情也跟上辈子不同。他从别人口中听来的消息,说崔奕璟会出事是因为替沈姝挡下了流民的袭击,才会被石头砸中了头,而这辈子两人因为马儿失控被带着与谢家的其他人分开,沿着路狂奔从他们身边经过,又恰好让他听到了她的呼救。 这么多的巧合连在一起,仿佛是上天都在帮他一样,让他轻易就瞒下了她的消息,并且没有任何人怀疑。 今晨送走了谢家一行人,之后又与雇来的同伴辞别,他收拾了所有东西便赶了过来。这是个被遗弃的村子,除了他们之外再没有别的人,离山里又近,昨夜若不是情况迫使,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放心让她独自住在这里的。 因为担心匆匆而来,却发现盘缠已经用尽了。 沈姝也发现了越东海摸钱袋的动作,接着便联想起他之前付给老大夫诊金时的情景,从他的衣着打扮可以看出他的生活应该并不富裕,这会儿身上应该是不剩多少钱了吧。 说到钱,沈姝就想起她是有钱的,因为一早就想过要脱身,她便提前攒下了一笔银钱,不是谢家公中的账目,而是原主的嫁妆,原主虽然是嫁给谢长宁为继室,但也是明媒正娶的,沈家给的嫁妆虽然无法跟沈瑜的相提并论,但是折算下来,也是寻常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的数目。 原主的嫁妆原本是由江妈妈打理的,沈姝把人发卖了之后,东西就都回到了她手上,不止是一份嫁妆单子,还有一笔不菲的银钱。在跟谢长宁谈崩之前,沈姝就认真的对这笔钱做了预算与规划,结果表明不出意外的话,足够她过完这一辈子了。而在跟谢长宁谈崩之后,她就开始把这笔钱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看来,提前准备果然是没错的。 另一边,越东海已经下定决心趁着天色还早去山里走一趟了,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带些东西回来。然而他刚出了门没走远,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崔奕璟,他便停下来等他过来。崔奕璟来到身前,想着他一伸手,他垂下目光去看,就见那是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母亲,给。”崔奕璟见他不接,开口说道。 知道这是沈姝让崔奕璟拿给他的,越东海不期然的又想起了上辈子的事。那时他心意已决要离家从军,她虽然不舍,却并未阻止他,只是在送他离开的时候,给他塞了几张银票。她说不知道军中是何情形,也许拿着钱根本没什么用,不过就是几张纸,带着也不会不方便,以防万一有机会要用到的情况。 那几张银票被他小心的贴身带着,起初是舍不得用,后来她死了,更是变成了一种念想,陪着他度过之后漫长的岁月。 而今重来一回,即便不相识,他却又收到了她给的银票。 越东海最后还是收下了银票,不过并不打算立刻用,他还是决定先去山里走一趟。径直穿过村子后再走上一段,就能看到上山的路,他今天运气不错,才进去没多久,就在外围捉到了两只肥肥的兔子。村里缺水,他又在山里找了许久的水源,才在一个浅浅的水潭边把兔子处理好了带回去。 沈姝看到他带回来的两只兔子,猜到他的打算后,一时有些傻了。不是她不忍心吃兔子,而是她……不会做饭啊。 现代生活那么方便,各种速冻食品外卖餐厅,只要有钱根本不愁吃的,而她对厨艺也没什么兴趣,所以根本没点亮这个技能。 她在努力思考要怎么委婉的说明这事。 好在越东海也没想过要让她动手,放下东西后骑着马去买了调料回来,而后便生起火把兔子架起来烤,好了之后拿短刀细心的切成一块块的,装进碗里,连着筷子一起递给了她,“我手艺可能不太好,你……别嫌弃。” 沈姝接过碗,同时说了谢谢,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味道的确不算好,但是吃下去完全无压力,况且她自己就连做都不会做,如今有人做好了送过来,她有什么资格嫌弃。 继沈姝之后,越东海又给崔奕璟送了一份。沈姝一边教他说谢谢,视线无意间瞄了他碗里一眼,就发现他碗里的兔子肉是整块的,并没有她那种切碎的待遇。 沈姝可疑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跟正狼狈与整块兔子肉做斗争的崔奕璟换了碗。她夹起那一大块肉,小口小口的从另一边咬着,过了片刻,就见越东海重新给她送来了一碗切碎的肉。 沈姝“……” 三人在村子里待了几天,期间沈姝曾求越东海带她到悬崖边去看看,还未走近,远远的就看到了停在那里的谢家的马车,以及站在边上的谢家人,谢长宁,蕙姐儿,祯哥儿以及砚哥儿。 沈姝一愣后,便对越东海说身体有些不舒服想回来,而越东海也没问,直接就带着她回来了。而他们刚离开,站在悬崖那边的蕙姐儿便回过头来了。 过了几日之后,沈姝的情况已经好转了不少,她便准备离开了。 对于她的决定,越东海并未觉得有什么意外,只点头说知道了,便把她们两人送到了码头。 在那里,又巧遇了谢家众人一回。她跟崔奕璟刚上了船,透过开着的窗户,看到对面正在上船的谢家人。她一愣之后,忙关上了窗户。不过跟她坐在一起的崔奕璟还是看到了,嘴里念叨着,“母亲,姐姐,弟弟。”尽管他年岁比蕙姐儿要大许多,但是因为在谢府时时常与祯哥儿在一起玩耍,久而久之便学着祯哥儿,把蕙姐儿叫做姐姐。 相处久了,必然会有感情,崔奕璟能认出蕙姐儿她们,沈姝并不意外,可是她如今却不能让他跟她们相认,否则就功亏一篑了,她只能忍着愧疚对他说,“是璟哥儿看错了,那不是蕙姐儿她们。” 崔奕璟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来,眉头皱得紧紧的,歪着头想了好一会,才点头道,“嗯。” 他最终还是信了沈姝的话,却让她更愧疚了。 过了一会儿,船就开了。沈姝估计谢家那边肯定已经上船了,便将窗子推开了一条缝看过去,果然看不见谢家众人的身影了,视线中只有他们乘坐的那条船,同样也离开了码头。 那艘船逆水而上,而沈姝他们则是顺水而下。一上一下,一南一北,去往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 沈姝心里很清楚,此时一别,这辈子大概都不会再见了。她对谢家没有任何眷念,但是跟几个孩子相处久了生出感情来,特别是乖巧懂事又可爱的祯哥儿,一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了,一时之间难免有些不舍与难过。 可是无论再不舍,她也还是要走。 船行渐远。 从靖州走水路到绍康,即便是顺水而下,也要走上大半个月的时间。 在这之前沈姝曾经担心过崔奕璟坐不习惯船,为此还仔细研究过走陆路的方案。好在他适应得很好,不仅没有晕船的症状,并且还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多数时间都待在甲板上,看天看水,看两岸的风景。 沈姝担心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无聊,于是也陪着他一起待在甲板上,沿途看见什么,能说得上来的都会跟他说。 船行了一段时日后,在进入江州府境内时,气候忽然就发生了变化,大雨倾盆。 沈姝带着崔奕璟坐在船里,听着外面的风声雨声,之后不久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接下来门就被推开了,狂风一下子灌了进来,这时候气候还有些寒凉,又是晚上,一时有些冷,她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身体。 船家连着说了好几声对不起,说是无意间看见水里好像有人,救上来发现是两个孩子,不得已打搅她一下。 沈姝摇头表示没事,下意识看了一眼,而后整个人都愣住了。 第051章 船家救起来的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几天前在靖州码头见过后,沈姝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的蕙姐儿与祯哥儿。两个孩子都昏迷着,大约是在水里冻久了,唇色显得有些青紫,衣服湿哒哒的贴在身上,显得人更瘦小了,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沈姝很快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忙起身去查看两个孩子的情况,呼吸虽然有些微弱,但确实是有的,代表他们还活着,她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却没能完全放下心来,她问船家,“他们情况如何?” 船家虽然不是大夫不会医术,但是在水上生活了一辈子,诸如溺水之类的症状,轻重缓急却也判断得比较准的,不过他有些惊讶与沈姝的反应,打量了她几眼之后才道,“只要把呛进去的水吐出来,再休息休息应该就能醒了。” 沈姝不放心,追问道,“真的没事吗?” 船家看她没回答,反而问她,“夫人这么担心,是认识他们吗?” 沈姝闻言一愣,过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认识。” 猜想变成现实,船家惊讶了好一会儿,“没想到这么巧。”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我让孩子她娘给这小姑娘看看身上有没有伤,我看这个孩子的,要是没什么伤的话,应该就没什么事。” 沈姝点头,跟船家道了谢,之后回去另一边坐下。 崔奕璟还乖乖的坐在原地,视线却打量着那边,渐渐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来,见沈姝过来了,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她道,“母亲,是姐姐弟弟吗?” 沈姝到底没回答,既没肯定也没否定,而是用别的事转移了话题。 船家夫妇两人给两个孩子检查了一下身体,说他们运气好身上都就只有几处撞上,都在胳膊或腿上,胸腹以及头上都没事,不过暂时还没醒来。 夜渐深了。 沈姝请船家夫妇帮忙照顾一下两个孩子,哄着崔奕璟睡下后,自己也躺下了,只是心里想着事,一时睡不着。 她完全猜不到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这两个孩子会出了意外落入水中,又恰巧被这条船的船家救起来。自靖州码头一别后,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的时间,两条船走的明明是不同的方向……不对,沈姝回想起之前见过南朝水域图,从靖州出发,通往建安跟绍康的水路,会在江州府境内的某处有一段交汇,只是据记载交汇处河道狭窄水流湍急而凶险,多暗礁巨石,船只根本无法通行。 她记得之前还听船家说已经到达江州府境内了。如果谢家的船也差不多时间到达并且出了意外,而两个孩子从水路交汇处飘了下来,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姝辗转反侧,许久之后才睡去。 —— 蕙姐儿是被惊醒的,她梦见自己身处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四周是一双双泛着幽绿光芒的眼,还有可怕的咆哮声,夹杂着血腥味的气息充斥着鼻腔。 虽然看不见,但是她很清楚周围都是吃人的野兽,她只能不住的奔跑,否则就会被吃掉。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每前进一步心底的恐惧就会加深一分,她不知跑了多久,身体并没有多疲惫,心理的承受能力却到达了极限,双脚忽然就失去了控制,无论如何也迈不开半步,野兽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鼻尖已经能闻到兽口腥臭的气息…… “啊——”她尖叫一声,身子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因为落水之前呐喊求救喊哑了嗓子,如今的尖叫声并不响,只是听起来嘶哑而有些吓人,把在一旁守了大半夜有些瞌睡的船家夫人吓得一激灵,彻底清醒过来,看到已经坐起来的蕙姐儿,忙问道,“姑娘,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蕙姐儿闻声,才发现身边有一个人,她略有些茫然的转头看过来,“我……是又死了吗?”说着话,抬眼茫然四顾,入眼的景象却跟一点也不像想象中地府,看起来狭窄而简陋,一点也不可怕。 “呸呸呸!”船家夫人忙捂了她的嘴,“说什么死字,忒不吉利了!你只是落水了而已,恰巧被我家老头子救了起来!” 蕙姐儿听着船家夫人的话,听到落水这个关键字眼,记忆一下子回笼,那是比梦境更可怕的现实,倾盆大雨,漏水的船舱……最后一幕是她跟祯哥儿被人推下了船,冰冷的江水拍打在身上,她抓住了祯哥儿,两人挣扎着就要沉底时,侥幸抓住一根浮木…… “祯哥儿!祯哥儿!”她忽然慌张起来,眼中全是惊恐,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船家夫人忙把她按住,急急说道,“别慌别慌,跟你一起的孩子也被救起来了,他没事,正躺在在隔壁休息。” 蕙姐儿闻言,这才勉强冷静下来,“祯哥儿,祯哥儿……父亲……”她又喊了两声,之后忽然就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滑落,伴着嘶哑的声音,看得一旁的船家夫人心疼极了,她曾经也有一个差不多这么大的闺女,虽然比不得眼前的蕙姐儿俊,却是个乖巧懂事的,后来因为一场病没了,此时看到蕙姐儿这样,便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孩子,忙把她搂在怀中安慰,“不哭了,不哭了,都过去了,不哭了啊。” 有些事即便不用问,也能猜到一二。如若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让两个孩子落入水中,若不是她家老头子侥幸遇见了,这两个孩子怕是要活不成了。 有了人安慰,蕙姐儿却哭得更伤心了,嘴里反反复复只念叨着几个词,“父亲……母亲……祯哥儿……” 她哭了许久,只是刚醒来身体还没恢复撑不住,渐渐的声音便越来越低,最后疲乏闭眼睡去。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早上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没多久,透过云层照射到江面上来,既没有温度也不刺眼,粼粼水波将其倒影荡漾成无数碎片,分散又聚拢。 祯哥儿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张开眼看着陌生的环境,愣了片刻之后,直接张嘴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声音同之前的蕙姐儿一样嘶哑,白玉般的小脸上挂着两串泪痕,让人看了心疼极了。 他这一哭,便把才睡下没多久的蕙姐儿给吵醒了,听到他的声音,掀了被子赤着脚便循着声音找了过去,看到人后扑过去抱住他,起初还安慰着他让他别难过别哭,可是渐渐的也随着他一起哭了起来。 隔壁的沈姝也是醒了的,自然听到了两个孩子的哭声,抑制不住的心疼,却一时下不定决心过去看。过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想到还有崔奕璟,他肯定也醒了…… 才想到这里,就听到崔奕璟的声音响起,“弟弟,阿姐!” 沈姝整个都愣住了。 而那边屋里的蕙姐儿与祯哥儿闻言,也暂时止住了哭声,缓缓的转头看过来。 “阿璟!阿璟!”祯哥儿先回过神来。 接着蕙姐儿也回过神来,不敢置信道,“璟哥儿,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松开整儿,步伐有些踉跄的跑了过来,抓起崔奕璟的手,手上传来温暖的触感,代表眼前的人是真实的,还活着。 “你真的没事!……那母亲呢?母亲是不是也没事?”她很快就联想到了沈姝,因为两个人是一起坠下悬崖的,若是崔奕璟还说着,沈姝也应该不会有事。 她的话音刚落下,便看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出现在门口,正是沈姝。 虽然预想到沈姝可能没死,但是当人真的出现在她眼前,蕙姐儿还是整个愣住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三步并作两步扑进沈姝怀中,“母亲……母亲……”她忽然哭了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倾泻出来。 之后祯哥儿也跑了过来,抱住沈姝一条腿,也哭了起来。 沈姝忙于安抚他们,一时没心思去想别的。 而船家夫妇两人站在另一头,看着事情的发展,眼神一下子变得复杂极了。 沈姝花了很久才把两人哄乖了,而她也从蕙姐儿断断续续的倾诉中拼凑出了一段有用的信息。 他们出事的原因,是因为在那场倾盆大雨里,一艘小船忽然出现在他们船后,很快就追上了他们。由于大雨遮挡了视线遮掩了声音,等船上的家丁发现了不对的时候,一群黑衣蒙面的人已经上了船。因为之前峡谷处的意外,谢长宁警惕了不少,在靖州城里雇了十来个身强体壮身手不错的人随行,双方在甲板上动起了手。这群人比之前那些流民凶狠多了,很快双方便都有人受了伤。 他们的目标是谢长宁,完全不顾别人,虽然大部分都被家丁挡下了,却还有人冲到了谢长宁面前,闪烁着冷光的匕首整个没入他胸腔,那是神医在世也救不得的伤势。仿佛完成了任务一般,之后那些人便纷纷跳入水中游回了小船上,匆匆逃离了。 谢家众人沉浸在惊慌与痛苦之中,很久之后发现船舱漏水了,那时船已经坚持不了多久就要沉了。 顿时一片慌乱。 而蕙姐儿与祯哥儿,则是在慌乱之中,被周姨娘从船上推了下来。 第052章 谢长宁居然……死了吗? 这让沈姝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虽然她讨厌谢长宁这个人,但这只是她个人主观的看法,实际上他的行为处事,在这个时代里是再正常不过的,并且无论如何,他这个人都还远远没到该死的地步。 之前在峡谷处发生流民袭击的时候,沈姝就猜测有人想要谢长宁死,虽然其中过程有些曲折,可他最后还是活了下来。沈姝以为经历了这件事之后,他应该就会格外的警惕起来,幕后指使的人就很难达成目的了。 然而这才过了小半个月的时间,就又出事了。虽然蕙姐儿没有直接说谢长宁死了,但是从她的描述中来看,被利刃刺穿胸腔,即便没有直接伤到心脏,可是当时的情况根本来不及送医,也基本相当于是被判了死刑。再说得直观点就是,若是他没死的话,周姨娘怎么敢把两个孩子从船上推下来? 沈姝看着伏在她身边哭累了沉沉睡去的两个孩子,心情前所未有的复杂。 周姨娘敢把人推下船,就是笃定了他们落水后肯定活不成。如果蕙姐儿跟祯哥儿回去了,能顺利指认周姨娘还好,若是不能,就会面临着被一条毒蛇盯上并且随时准备咬一口的境地。没有了谢长宁这棵大树的庇护,大宅门里尔虞我诈,想对付她们姐弟两人的或许还不止一个周姨娘,她们如何应付得过来? 沈姝想得入了神,忽然感觉到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回过神来看是崔奕璟,他脸上带着忧心,“阿姐,弟弟,哭。” 相处久了,有些话即使他说得不太清楚,沈姝也能大致猜得出是什么意思。他这会儿这么问,应该是想问蕙姐儿跟祯哥儿为什么会哭。 沈姝无法像他解释她们是因为谢长宁死了所以难过,因为他不懂什么是死,郁砚秋走了三年,如今再提起这个人,他都已经记不清了,于是只能简单说成是因为父亲不要她们了,她们难过,所以哭。 崔奕璟似乎听懂了,忽然紧紧抓住沈姝的手,紧张道,“我乖,母亲不走!” 沈姝摸摸他的头,“我不会不要你的,无论如何也不会。” 中午的时候,船在江州府境内梧桐县的码头上停下了。是沈姝要求的,因为她不知道蕙姐儿有什么打算,不宜走得太远。 昨天的大雨过后,明媚的阳光重新撒满大地,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暖洋洋的,河面上微风阵阵,迎面吹拂而来。 两个孩子差不多都是在午后醒来,醒来之后第一时间便要找沈姝。她那会儿正跟崔奕璟坐在船舱里,两人都靠在窗边,窗帘子卷起了一角,透过那一处可以看见外面的景象。 码头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谈笑声议价声远远的便听得见。 “母亲!”先醒来的是祯哥儿,睁开眼没能在屋里找见沈姝,便慌乱的起身跑了出来,鞋袜都顾不得穿上。他步伐有些踉跄的,一下子扑进沈姝怀里,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腰,仿佛一旦放松就再也抓不到一般。 他虽然没哭出声来,沈姝却能感觉得到滚烫的泪水浸透夏日轻薄的衣衫,在肌肤上留下灼热的感觉。她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慰道,“祯哥儿别怕,都过去了。”是的,都过去了,只是看不到未来的路而已。 一旁的崔奕璟学着她的样子,也伸手去拍祯哥儿的背,笨拙道,“弟弟,不哭。” 过了没多大一会儿,蕙姐儿也醒了,出得门来后,却并未去到沈姝身边,而是就站在门边,一手扶着门框,静静的看向窗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姝无意间抬头看见了她,愣了愣,道,“蕙姐儿什么时候醒的,怎么站在那里不过来?” 蕙姐儿与她对视片刻,便垂下了眼,回道,“才醒来。”一边说着,慢慢走了过来,在旁边坐下。相比于昨天的悲伤,她今天显得太过平静了,低垂着眉眼,也不说话,让人根本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沉默片刻后,沈姝开口问道,“今后,你有什么打算?” 蕙姐儿闻言抬起头来看向沈姝,那是探究的眼神,她不答反问,“母亲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分明有人说亲眼看见你跟璟哥儿乘坐的马车分明坠入了悬崖。” 在见到她们姐弟两人的时候,沈姝就知道她必定要面对这个问题,而问题的答案她也想了许久,不过在回答之前,她更关系的是蕙姐儿透露出来的信息,“你说有人看见了,是谁?” “越东海,他的同伴们都叫他越东海。”蕙姐儿看向沈姝的眼神忽然变得锐利,“母亲认识这个人吗?” 这个答案在沈姝意料之中,可是她心中的惊讶却并未因此减少,甚至又翻起了之前并未得到解开的疑惑。 越东海为什么会帮她?或者说他为什么会知道她心中所想,并且愿意帮她?想起这些问题,沈姝便自然而然的想起了之前因为太过离谱而被她否定了的猜想。 沈姝想得一时入了神,很快又会蕙姐儿的声音拉回现实,“母亲,你认识越东海,对吧。”疑问的语句,从她嘴里说出来却是肯定的语气。 “算不上认识,此前从未见过。”沈姝摇头。 蕙姐儿闻言,忽然笑了起来,“母亲觉得我会相信吗?如果真的不认识,他怎么会瞒下你们获救的消息并且称你们死了?当然,这也不是绝对没可能,不过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忽然做出了这种事,原因怎么想都只可能是为利益所驱使,至于是谁指使他的,母亲以为呢?” 这些话,完全是质问的语气。 蕙姐儿会有这样的猜测,其实也是在情理之中,沈姝明白这一点,所以并没有多生气,“所以你想说什么?” 蕙姐儿并未回答,又继续问道,“母亲知道我跟父亲找了人,到悬崖下寻你跟璟哥儿寻了几日吗?” 沈姝点头,“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出现?你知道我跟祯哥儿有多难过吗?祯哥儿以为你死了,几度哭得昏迷过去,而我,日夜都被愧疚与悔恨所折磨,因为我觉得是我害了你们。”蕙姐儿看向沈姝的眼神,满是愤怒,“你明明没事,明明知道我们在找你,却躲着不出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母亲,你知道妇道两个字怎么写吗?”她质问沈姝,却又不等她回答,嘲讽道,“若不是为了寻你,我们本来可以更早启程的,或许就不会遇见那伙人,父亲也不会死。母亲,都是因为你,父亲他死了,你知道吗?你这样对得起他吗?” 沈姝平静的看着情绪激动的蕙姐儿,“你觉得我不守妇道,觉得是我害死你父亲的,对吗?” 蕙姐儿神色带着怨恨,“难道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要假死逃走?若不是因为寻你耽误了形成,父亲也不会死!” 沈姝听了,心底忽然就觉得有些悲伤,“我不知道你对守妇道的定义是什么,我既没有跟父亲以外的男人有任何可以称之为亲密或暧昧的行为,也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超越朋友以上的感情,我问心无愧,只是不想再跟他相处下去了而已。” “你父亲曾许诺过我两个条件,只要是他能做主的,不触及律法不违背人伦,他便会答应我,而在离开全州之前,我写下和离书让他签字画押,他却拒绝兑现承诺,告诉我,我生是谢家的人,死也只能做谢家的鬼。” “而你说你父亲是因为而死的,这只是你主观的看法而已。事实上从流民袭击一事就能看出来,是有人想要他的命,虽然当时没能得手,但是很显然背后主谋并未放弃,否则也不会有后面的事。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无论早晚,所以即便是你么没有因为寻我耽误行程,那些人也一样会出现。你父亲的死,怪罪不到我头上。” 沈姝自认为说得很清楚,可惜蕙姐儿的观念跟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父亲他待你并不差,你却想要同他和离,如此将他的尊严置于何地?” 听到这话,沈姝便知道她跟蕙姐儿是说不清的,于是便不再反驳,直接问道,“所以呢,你想怎么样?” 蕙姐儿见沈姝并未辩驳,面上看不见半分愤怒,甚至一点也不在意的态度,心中便已认定她是默认了,心中愤恨愈盛,“父亲他死了,你知道了却一点也不难过,母亲,你没有良心。” “是我看错了人,从前是,如今也是。” 沈姝回道,“蕙姐儿,你父亲于我,不过是个有着婚姻关系的陌生人,我会为一个陌生人的死感到惋惜,却不会为他难过。这个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去,而你该笑的时候依旧在笑。你看你也是如此,不是吗?” 第053章 “你这是狡辩,父亲跟那些陌生人根本就不一样,你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你怎么能把他当陌生人?!”无论沈姝怎么说,蕙姐儿此刻都是听不进去的,她看着沈姝,眼中的恨意愈浓,“你嫁入谢家,是为了照顾我跟祯哥儿,可是如今呢,你却宁愿为了那个贱人的儿子,抛弃我跟祯哥儿,你这样做,对得起已死的母亲的期望吗?” 沈姝怎么也没想到,蕙姐儿会把沈瑜扯了出来。在刚得到原主记忆的时候,她就是因为沈瑜的所作所为而对两个孩子的态度微妙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抵不住祯哥儿可怜攻势才把那件事放下的。却没想到如今又被蕙姐儿提起,且在她看来,还是沈姝对不起沈瑜。 真是可笑! 原主短暂的一生里,要说对不起的人,有且只有一个罗承曜,并且算不上是她的错,她跟罗承曜之间,真的是命运的捉弄。而沈姝穿越而来,唯一一个对不起的人,就是原主,她占据了她的身体,帮的却是害了她的人。 可以说,无论是原主还是沈姝,都没有一点对不起沈瑜。 沈姝没能忍住,看向蕙姐儿的眼神带了些嘲讽的意味,“蕙姐儿,这个世界上我就算对不起谁,也不会对不起沈瑜。有些事我原本以为已经过去了,当事双方也都不在了,可是活着的人生活却还要继续,所以并不想再次提及。可是你如今既然说起了,并且因此指责我不负责任,为了给自己正名,我也该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蕙姐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嫁进谢家吗?真的像你以为的那样是为了照顾你们姐弟两人吗?其实不是的,一切拜沈瑜所赐,我嫁过来,唯一的作用就是占住正室的位置,保证祯哥儿是唯一的嫡子……” 沈姝以平淡的口吻,向蕙姐儿讲述了原主当初的遭遇。 从小被厌恶被冷落,沈家给她的,唯有一口吃的一身穿的,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她一生中最幸运的事是隔壁搬来了一个小书生,小书生跟她说话教她人读书写字,对她很好,并且想要娶她。然而拜沈瑜所赐,她连小书生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就被带离沈家,带到了建安,关在屋里学习规矩利益,在沈瑜死后嫁进了谢家,嫁给谢长宁为继室,并且被喂了避子汤。 “所以,蕙姐儿,无论是你们姐弟,还是谢长宁跟沈瑜,又或者是沈家谢家,我谁都不欠。” 沈姝以为,她把话都已经说到这一步,蕙姐儿无论如何也该明白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并不如她所愿。只见蕙姐儿的表情从不敢置信渐渐又变回了怨恨,甚至连坐下来好好说话都办不到了,她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沈姝,“你之前还信誓旦旦的说没有任何不守妇道对不起父亲的行为,可事实呢,你在嫁进谢家之前就跟陌生男人私相授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什么人本就该由父母做主,沈家抚养你长大,你就该报答沈家的养育之恩。嫁入谢家,你从一介商户女变成大家夫人,若不是我母亲,你如何能有这运气?怪不得我母亲。而你在嫁给父亲之后,心里却还念着别人,就是三年前在街上遇见的男人吧,那时你支走了我,独自去见他。你们到底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以至于后来无论我如何旁敲侧击的向琉璃打听,她都不敢说。” 蕙姐儿的表现,让沈姝想起了一句话——你永远也叫不醒装睡的人。 她终于生出了失望的情绪来,“蕙姐儿,我记得我教过你,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说起来简单,若是放到你身上,你能做到心平气和毫无怨言的接受吗?并且抚养一个孩子不仅仅只是给吃的给穿就行的,连一丝关心都不给,最后却要用她来交换利益,这样跟养牲畜有什么区别?三年前那次我不让你跟着,是因为有些事不想也不该让你知道,我带着琉璃去,就是为了避嫌。” 沈姝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想怎么样?这是我第三次问你了。” 蕙姐儿不知道是不是听进去了,并未再反驳,与沈姝对视片刻后,回道,“无论如何,你已经嫁进了谢家,父亲没有给你休书,你就永远是谢家妇,只要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计较你之前的所作所为,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你依旧是我的母亲,祯哥儿还小,很快也会忘了这事,我们都会敬着你,等他接管了谢家,你便是府上的老夫人,风光尊荣。” “我若是拒绝呢?” “母亲,你应该知道,与人私奔是要沉塘的。” 沈姝没想到蕙姐儿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忽然之间,她连之前那点失望的情绪都消失,也不生气,只是觉得好笑,“此去建安还有将近一个月的路程要走,等你回到谢家通知他们,再派人来找我,至少也要两个月的时间。你知道南朝疆域有多广阔吗?这么大的地方,想要藏下一个人,何其容易,而你谢家的势力终究是有限的,你凭什么认为你能找到我?更甚者,你真的觉得他们会如你的愿派人来找我吗?” “谢心蕙!”这是沈姝第一次叫蕙姐儿的名字,语气也不复之前的平和,前所未有的严厉,“两世为人,你是真的看不清,还是根本就不关心,所以没有注意到,如今坐在你面前的人,已经不是最初的那个了?你口口声声说着应该对你们姐弟两人负责的人,已经死在了三年前,死在了冰冷的河水里。没有人为她难过,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死了,无论爱恨都已经不重要。我三年前见那个人,只是为了了她最后的遗愿。” 事到如今,已经没办法再好好的说了。 如果她只是一个人,她并不介意玩一下躲猫猫的游戏,就当是调剂生活了,反正谢家不可能真的跟她耗上一辈子的时间,一段时间找不到人,他们就会放弃了。可是她还带着一个崔奕璟,他的容貌太过显眼,却没有足够的智慧来掩饰与保护自己。 当初在决定离开的时候,她承诺过会尽她所能让他过得更好,怎么也不能在才刚开始的时候就带着他东躲西藏。 而蕙姐儿在听到沈姝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咬着唇眼中不甘,可是听了后面的话,她愣了愣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之后,瞬间瞪大了眼,露出惊恐的表情来。 再世重生,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大的依仗。她不敢告诉任何人,即便是沈姝与谢长宁都瞒着,甚至在攸关谢长宁生死的时候,她都没说出来。 如今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沈姝说了出来,这让她如何不惊恐。 “你……”她看着沈姝,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过了许久之后才缓过神来,回想起沈姝话里的意思,下意识质问道,“你是谁?!” “我是沈姝,只是不是你母亲。你只要当做没有见过我,从此以后我们就各不相关,大概一生都不会再见。” 蕙姐儿闻言,直直的看着沈姝,咬着唇沉默许久之后,终究是不甘的点了头。 沈姝心里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回过神看见崔奕璟与祯哥儿两人紧挨着坐在她旁边不远的地方,眼巴巴的看着她与蕙姐儿,神色与谢害怕。 见鬼!沈姝心底懊恼,她居然忘了两个孩子还在,让他们看见她与蕙姐儿翻脸争吵本来就不好了,而她们争吵的内容更是不该让他们知道的。 之后她花了许久的时间才把两个孩子安抚下来,接着带着他们下了船去吃了饭,又在附近的街上逛了一会儿,时间差不多到傍晚了,就在离码头不远处的一家客栈里要了三间房。 崔奕璟与祯哥儿跑了半天玩累了,入夜之后不久就睡了。 沈姝敲响了蕙姐儿的房门,不过片刻她便来开了门,并未说什么,侧身让沈姝进去了。 两人就坐在桌边,相顾无言许久,还是沈姝先开口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蕙姐儿面带嘲讽的笑意看着她,不过到底情绪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明天便走。若是在外面留久了,回去不知道她会如何诋毁我。” 沈姝点点头,“也好。”顿了顿,又问道,“你知道……砚哥儿他怎么样了吗?” 她不是现在才想起,而是一开始的时候就担心着,只是没有合适的机会问。 蕙姐儿闻言,垂下眼去,“他能有什么事,只要我跟祯哥儿死了,大房没有嫡出的孩子,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再多害一条命,反而惹人怀疑。” 沈姝便不再问什么了,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放到桌上,“此去路途遥远,需要用到钱的地方还很多,你跟祯哥儿年岁尚小,路上记得多小心仔细一些,无论吃住,别怕多花钱,安全为上。我没有熟悉的人,也不太会看人,不过载我来的船家是别人帮忙找的,之前又愿意救你们起来,应该不是坏人,我明天会跟他们说请他们送你跟祯哥儿回去,到时候再给你准备几样防身的东西,小心一点总归是不会错的。” “早点休息吧。” 沈姝说完,便起身告辞了。 一夜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沈姝早早起身,洗漱收拾好后去到码头找到了船家夫妇两人,跟他们说了将两个孩子送到建安去的事。没想到船家夫妇摇头拒绝了,不过不是他们不愿意,是因为他们没走过那条道。 对此,沈姝倒是能理解。无论在什么年代,三教九流,总是有着自己的道跟规矩。 好在船家夫妇也是在水上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认识的人不少,说可以给她介绍信得过的。 沈姝应下了,说了谢谢,又给船家夫妇塞了点钱。无亲无故的,人家救下两个孩子在先,如今又愿意帮忙,谢谢两个字抵不了这份人情。 之后沈姝又去县上凑了几分材料,做了几样简单的杀伤力比较强的化学试剂给蕙姐儿做防身用。原本这种东西是不该交给一个孩子的,但是现在情况特殊。 一切都准备好了,沈姝带着几个孩子吃了最后一顿饭,便准备送走姐弟两人。可是临行之前,祯哥儿却出了状况,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离开沈姝跟着蕙姐儿走。 他死死抓着沈姝的手,哭得嗓子都哑了。 任凭蕙姐儿用尽了力气,也掰不开他的手。 而受了他的影响,之后不久旁边的崔奕璟也跟着哭了起来,抱着祯哥儿不愿意松手,一边哭一边抽噎道,“母亲……弟弟……不走……” 沈姝看了心疼不已。 她其实也舍不得祯哥儿。还是那句话,相处久了难免生出感情。祯哥儿又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沈姝穿越而来的时候他才三岁,正是最依赖人的年纪,之后相处了三年的时间,就算是养个宠物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个孩子。 看着他哭得那么难过,沈姝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再自私一回,她对蕙姐儿道,“能不能让他留下?” 一开始的时候,蕙姐儿说什么也不愿意,无论沈姝怎么说,她都不松口。 沈姝与她商量了许久,许下了种种条件,最后她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了。 双方在梧桐仙码头分道,一南一北,渐行渐远。 第054章 跟蕙姐儿姐弟两人分别后一连好几天崔奕璟都闷闷不乐的。沈姝由于终于得到解脱了心情前所未有的轻松,再加上看久了崔奕璟天真无邪的表情,对于他如今这副表情还挺稀罕的,毕竟美人就算愁眉苦脸也依旧是美人依旧那么养眼,于是她安慰崔奕璟的时候就有点不上心,过了两天看够了才趁着船靠岸的时候去买了一些东西来给他做了两个小玩意。 崔奕璟是孩子心性,就算是真的伤心过能坚持难过几天也很不容易了,再加上如今又有了玩具,很快就把那点儿事给抛到脑后,专心摆弄其玩具来。 从靖州到绍康,顺水而下,若是日夜兼程赶路的话,约莫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就能到了。不过沈姝并不急着赶路,甚至一路走一路向船家夫妇打听附近的渡口有没有好吃的好玩的,有的话就会停上一两天,带上崔奕璟去尝一尝看一看,仿佛是在旅游一般。 如此悠闲的赶着路,再加上之前因为蕙姐儿跟祯哥儿的事耽搁了两天,沈姝跟崔奕璟从靖州出发已经快一个半月的时间了,然而离目的地绍康却还有五分之一的路程没走完。他们两人倒是玩得开心了,不过一路跟着的越东海就有点不好了。 他穷。 原本就穷,从淮兴安府匆匆赶来靖州,带上了积攒好几年的家当,还是在一路能省就省的情况下,才勉强够办好正事,又给沈姝跟崔奕璟请了大夫,就真的剩不了几个铜板,更穷了。 其实之前谢家在报答他们的时候出手挺阔绰的,不过越东海没收下,因为虽然看起来是他帮了谢家一行人,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同样骗了他们谎报了沈姝的情况,再加上他对谢家的感觉不太好,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拿他们的钱。 之后沈姝又给了他五十两银子,他虽然收下了,但是只花了一点,余下的在她跟崔奕璟出发的时候,悄悄塞回了她的行礼里面。 越东海不知道她身上究竟带了多少钱,不过想来应该是没多少的,毕竟事出突然没有准备就离开了。以她那么骄傲的性子,很难想象她会愿意接受别人的接济,所以他不愿意拿她的钱,让她手里多有些钱,总归是好的。 他在靖州码头替沈姝找了熟识的人送他们到绍康,当时船家问他要不要顺路回淮兴府,他虽然很想一起,不过因为担心她多想,还是拒绝了。之后又找了另一条顺路的船一路跟着,因为不放心,虽说接活的船家是熟人,但是在水上行走难免什么时候就发生了意外,多一个人就多一份保障,是以一路跟着。 他乘的船是条货船,船家不如之前那个熟悉,并且就算再熟悉也不能白做人家的船,所以越东海一路都没闲着,经常帮船家搬运些东西就当船资了。他以为这一路最多也就是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却没想到沈姝那边先是遇见了蕙姐儿跟祯哥儿耽误了行程,之后更是三不五时的就停下,一停就是一两天的时间。 这让越东海感觉有点郁闷。他乘坐的货船要赶行程,便是耽搁几天的时间都不行,更勿论像沈姝那样心血来潮停几天。没办法,只好下了船又寻找新的顺风船,可是顺路的船哪里有那么好找,他又不是认识这条河道上所有的人。 行程对不上,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前后差一点时间的也能将就。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就算是他想将就,也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船了,越东海一咬牙,趁沈姝跟崔奕璟上岸游玩的时候,找上了船家。 船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他,有些惊讶,而对于他想要搭顺风车的请求,表示需要征得沈姝的同意,这是沈姝要求的,因为途中因此发生过一次不愉快的事。船家好心搭了一堆穷苦的父子一段路,那时候沈姝没说什么,可是在途中那个孩子趁大人没注意的时候,不仅抢了崔奕璟的玩具,还打了人。沈姝当时给气得不行,要求那个孩子给崔奕璟道歉后,让船家找了最近的地方停船把人赶了下去。之后她就跟船家说,以后再要搭什么人,希望提前告知她一声,毕竟她是花钱包了船的。 不过船家安慰越东海,“别担心,沈夫人是个很和善的人,而且你们又认识,她肯定愿意让你搭船的。” 越东海当然知道她是个好人,却仍旧有些忐忑。 傍晚的时候沈姝跟崔奕璟就回来了,她看到坐在船头的越东海也很惊讶,不过不再像之前那样把人往坏的方向想,大概是因为自由了心就宽了。 沈姝上前跟他打了招呼,“真巧,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 越东海点点头,过了片刻后,才有些局促的开口,“我能不能顺路搭一下你们的船,我盘缠不够了……”声音越到后面越小。 没钱虽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同样也不会是值得自豪的事。他其实可以找的理由,但终究是不想对她说谎。 沈姝闻言愣了愣,而后恍然。后来在路上她在行礼里发现了一些散碎的银子,略一思索就跟越东海对上了,没想到他不仅推了她后来要给的谢礼,甚至连之前的饭菜钱都一并退还给他了。因为当时已经走出很远的路程了,就算沈姝想再交给他,也找不到人,索性就把这事放下了,一来二去的更是忘得差不多了。 没想到如今又在这里遇见。 “好啊。”沈姝笑道,接着又对他说,“你应该还没吃早点吧,这是我跟璟哥儿从码头上的摊子上带回来的,没动过,不嫌弃的将就吃一些吧。” 一个连坐船的钱都没有的人,又哪里来多余的钱吃饭。他之前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沈姝的钱,甚至还悄悄塞还给了她,如今大概也不会要,估计能开口说想搭顺路船,都是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的。这样的情况,若是在现代沈姝就直接请人吃饭了,不过如今却是在南朝,她只能委婉一些了。 她带回来的这些吃的,是给崔奕璟准备的。他虽然是孩子的心智,却正是出于长身体的年纪,容易饿,带上一些比较好。 不过如今遇上了越东海,就先给他了。到时候让崔奕璟吃一些果子零食垫垫,到下一个渡口的时候再让船家靠岸就行了。 越东海不傻,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伸手接下后向她道了谢。 沈姝微微摇头,之后便带着崔奕璟回了船舱里。 船家起锚,船便离开码头转入河中,顺水而下。 之前船上没有别人的时候,崔奕璟就一直是跟着沈姝的,就算是玩玩具,也要在她身边,只除了午睡休息的时候不跟着她。之后出了那对搭船父子的事后,粘她粘得更紧了。 越东海搭了顺风船后,就在努力的刷崔奕璟的好感,陪他玩玩具,带着他到甲板上去躺着看天,偶尔会跳入河中给他捉鱼上来。 崔奕璟小孩子心性,果然很好哄,越东海才几天的时间就把崔奕璟的好感度刷到了亲密,他开始不怎么粘沈姝了,玩玩具的时候虽然首先选择还是在沈姝身边,但是如果越东海叫他的话,他就会抱着玩具过去分他一起玩,等玩腻了,就会拉着他要去甲板上,后来更是跟着越东海一起跳到河里去玩耍了。 那会儿沈姝刚好从船舱里出来,没注意到越东海在水里,看到崔奕璟跳了下去,还以为是不小心落水了,把她吓得不轻,慌忙跑过去,结果就看见越东海在水里拖着不让他沉下去,而他则是在拍打着水,无意间抬头看到船上的沈姝,还扬起了灿烂的笑容,高兴的唤了一声母亲。 沈姝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咬咬牙转身回了船舱。 之后不久两个人就上来了,越东海带着崔奕璟去换了衣服出来,看到沈姝脸色不太好,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道,“抱歉,我带璟哥儿下去玩的时候没提前告诉你,让你担心了。” 沈姝也知道他是好心。毕竟崔奕璟情况特殊,对一般来说只要不拿异样的眼光来看他,沈姝就已经很满足了,而越东海不仅没有任何嫌弃他的意思,甚至愿意带着他一起玩,这更难得。 不过她当时真的是被吓到了,心跳好久之后才平复下来。 “没事,你能陪他玩我很高兴,不过下次再有类似的情况,希望你能先告诉我一下,让我有个心理准备,不至于以为是发生了意外被吓到。”他已经道歉了,她也不会抓着不放,只叮嘱了一句便把这事揭过了。 时间转眼又过去了差不多半个月,船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绍康。 第055章 沈姝从一年多以前下定决心要脱身的时候起,就开始考虑起何处容身的问题。 南朝资讯极端的落后,虽然交通虽然有了马与车,但是通讯依旧还没基本靠吼的范围,想要了解某个地方的具体情况,在现代只要上网一查就可以了,然而在南朝除了实地考察以外,就只有翻阅地方志或是靠别人转述了。 而以沈姝的身份,根本接触不到能为她详细解说各地风土人情的人,所以就只能靠翻阅地方志了。然而专门记载诸如沿革贡赋等这类信息的地方志市面上基本见不到,最多得还要数游记,三两句诗词描述某个特定景象,能从中分析出来的信息十分有限。 《泰和郡县志图》是南朝目前为止较全的一本地方志,以六十八镇为纲,每镇辅以一图一志,详细的记载了南朝各州县的沿革、地理、户口、贡赋等情况。这玩意市面上根本看不到,只在官员之间流传。若不是谢长宁为官,沈姝还摸不到这本地方志。 而关于绍康的情况介绍,沈姝就是在这本书中发现的。 记载用的是文言文,简单翻译过来就是绍康位于苍江流域下游地段,靠近东海入海口,四季如春气候宜人。此外还有各类信息,记载得还算详尽。 那时沈姝将地方志上记载的六十八镇各自的优缺点整理了一下,做成表格来对比,最后选了绍康作为落脚处。 —— 古往今来,但凡是临水且水运的城市,总是较为繁华的,码头渡口众人,人流量亦是极大的。 沈姝他们乘坐的船行到绍康境内时,就感觉到原本较为清冷的河道上,行船明显多了起来,偶尔还能听到船上的人唱起歌来。 越东海也会唱,但是调子总是跑偏得吓人,同一首曲子,从他嘴里唱出来仿佛回炉重造后失败的产品,样式是陌生的,质量是极差的。 然而他根本没有自觉,不仅自己唱,还教崔奕璟唱。 船家夫妇在这条道上走了一辈子的船,什么样的唱腔都听过,倒是没觉得奇怪,偶尔兴起了还会跟着唱两句。 而沈姝听了,就只有白眼以对。 开始的时候,她不断催眠自己,无论唱得好听难听,那是人家的自由,而且又不是在休息时间唱的。但是在接连听了几天的跑调二重奏之后,她觉得五音不全的人简直不该有又唱歌自由权。 于是越东海跟崔奕璟就被她镇压了。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虽然不再放开嗓子引颈高歌,但还是会去甲板上小声哼哼。越东海哼一句,崔奕璟也跟着,两个人发出的是不同的音调,几乎从头到尾都是这样。 所谓眼不见心不烦,沈姝躲在船舱里听不见,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第二天中午,船停在了绍康境内水河县东渡口。 远远看去渡口处的水面上停了满满的船只,渔船货船都有,大小不一。 码头上人来人往,多数都是搬运货物的苦工,扛着一个个巨大的麻布袋子,压得弯了腰却依旧走得飞快。 沈姝与船家夫妇辞别,又送了一些银钱当做感谢,之后便带着崔奕璟从另一处上了岸。 越东海也跟着下了船,不等沈姝开口,便问道,“这一路上承蒙沈姑娘照顾,之前沈姑娘说是来此处投亲,想来应当是第一次来这里,难免人生地不熟,而我对绍康此处也算是熟悉,姑娘不妨说说亲戚住在何方,我也好为你带一下路,以此当做酬谢。” 沈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闻言愣了愣,回过神来轻轻摇头拒绝了,“此前你救了我跟璟哥儿的命,我都未能报答,如今也只是顺路搭了你一程,本就是我应该做的,又何来酬谢一说。就算要谢,也应该是我跟璟哥儿谢你才是。” “至于带路就不必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早已是时过境迁,当年的亲眷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我亦不知该去哪里找,只准备带着璟哥儿先找家客栈住下来,再慢慢打算。”这一番话,其实只是托词,因为一开始说来投亲就是假的,她要去哪里找一个所谓的“亲”来接受越东海的好意,所以只能拒绝。 “倒是你,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告知一下家门,待我与璟哥儿安定下来后,再上门去拜谢。”她也记得越东海之前说过他正好也要来绍康的话,虽然不知真假,就权且当做是真的,问一下住址,到时候上门去拜谢。 人情难还,而救命之恩又是天大的人情。沈姝只能尽可能的报答。 越东海心里是清楚她的情况的,这么说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落脚,她既然还未定下,他正好给她提醒一下,“若是投宿的话,尽量离码头远一点,这边来自天南地北的人都有,难免杂乱。” 这一点沈姝也清楚,不过还是向他道了谢,之后又说了几句,便与他告辞了。 越东海坚持要送她们离开码头,沈姝看了一下略显用尽混乱的景象,点头应下,又说了谢谢。 三人很快便离开了码头,一路上跟了几个不怀好意的人,但是碍于人高马大一看就不好惹的越东海,没敢上前,却还是不死心的一直跟着,直到沈姝进了城南这边最大的一家客栈,这才不甘心的离开。 没办法,客栈背后的人一般人可惹不起。 而沈姝也是因此才选了这个地方的,因为无论古今,但凡是能做到最大的,背后必然会有人撑腰,古代更是如此。这样的地方虽然也不敢说就是绝对安全的,但是相对来说,安全系数要高出一截。 她跟崔奕璟被伙计引进了门,越东海便站在门口与她们道别,不再进去。他临走前到底还是跟沈姝说了自己住在哪里,沈姝不熟悉附近的地形没什么概念,倒是一旁的伙计听了,眼中飞快掠过一丝不屑,甚至连看沈姝的眼神都有了一丝怀疑。 沈姝站在伙计前面,又与越东海说话,没注意到伙计的表情,倒是站在对面的越东海看了个一清二楚,却到底没说什么。 临走前沈姝送了越东海几样吃食,他也没推迟接下了。等越东海走了,沈姝便领着崔奕璟进了客栈,要了两间上方,又点了几道菜让送到房里。她交了押金又付了五日的房费,对于客栈的消费水平来说算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了,伙计这才收起了心底的怀疑,殷勤的走在前头引路带她们去了客房。 沈姝跟崔奕璟暂时在水河县住下了,越东海也找了顺路的船回淮兴府,原本还想做工抵船资的,结果在第二天拿出沈姝给的吃食的时候,发现里面放了一张银票,整整五十两。 越东海拿着那张银票看了许久,最后扬起一抹笑,揣进了怀里。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看不出来沈姝根本不缺钱,一路吃喝玩乐过来便是一笔不菲的花销,却从未见她愁过一下眉眼。大抵是在很久之前,她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等离开,所以即便事发突然,也不至于一无所有。这一点,到的确是她行事风格。 然而越东海收下钱后也还是没花,就好好的揣在胸口,继续做工抵船资,约莫过了两天的时间,就到了淮兴府境内,恰好遇见同伴乘着船来采买东西,于是帮忙搬了东西,顺路一起回去了。 同伴看到越东海的时候惊讶极了,因为他之前毫无预兆的就走了,带走了所有值钱的家当,只留下一个空壳子在岛上。 是的,越东海住在岛上,出生跟成长都在那里。那座岛名为琉璃岛,位于东海上,丛林密布遮天蔽日,只有极少一部分能让人活动,名义上来说是属于南朝的疆域,实则根本没有官员在意。岛上住着的全是越家人,他们世代居于此处,以捕鱼为生,一代传一代。 农耕时代,只有田地才是永恒的硬通货,再加上海岛远离大陆,就像是漂浮在海上一般,给不了人脚踏实地的感觉,所以大陆上的人基本是看不起越家人的。之前客栈的伙计听到越东海自报家门后露出不屑的目光,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上辈子,如果没有发生那个意外,越东海也会跟岛上的所有越家人一样,一生最大的追求就是多有几条船,去到更远的海域,带回来更珍惜的鱼类,换取更多的钱,如此周而复始,直至一生终结。 因为那个意外,他的命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变成了崔奕璟,身处的地方看见的东西学到的知识,为他铺开了通往广阔天地的道路,让他知道人生不是只有鱼跟船。 第056章 沈姝遇到了点麻烦,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那种。 事情要从她带着崔奕璟从江河县辗转到苑平县境内的张家村说起。 虽然古代不像是现代那样,住个酒店乘个长途车都需要身份证,但是涉及到买房置产的时候,也必须要有户籍才能行。为了确保脱身后能够顺利的生活,她在之前仔细研究过南朝的户籍管理制度,出乎她意料的,可以钻的漏洞竟然不少,这让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她想得太简单了,直到后来找机会试验几次无一意外都成功后,她才敢相信是真的,之后才考虑起脱身的后续计划。 从各种游记与方志的记载中,得知南朝的几个沿海城市每年都会有来自海外的商人后,她就打算给自己编造了一个早年随海商远嫁海外如今随夫远渡重洋回大陆做生意却遭遇海难,一船上下不幸葬身大海唯有她跟崔奕璟侥幸被好心人救下的悲惨身世,顺便就给自己安上了寡妇的头衔。 这也是她为什么会不远千里来到沿海的原因。 她倒是不怕别人怀疑,虽然不知道这里的海商说的是什么语言,但是海外又不止一个国家,随便拿英语凑数也是可以的。 家产跟老公尽数葬身大海,她跟崔奕璟虽然活了下来,但是却没钱也没能力再回去,有心想寻找早年的亲人,却发现早已物是人非。不得已只能变卖了身上的首饰,换来一笔银钱,准备要买几亩薄田以度日。 就缺一个户籍。 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找一个民风相对淳朴并且贫穷一点村子,最好是那种家族性质的,花一点钱买个户籍,然后盖栋房子买几十亩田,租给别人种,至于租给谁租子多少,可以交给族长来办,算是变相的贿赂。先在村里住个一年半载等户籍的事彻底办好后,就直接搬去镇上。反正钱多,之后混吃等死还是买间铺子做点小生意,都随她高兴。 然而想象是美好的,现实的道路却满是崎岖。 在江河县的客栈住下后,她让伙计帮忙找来了熟悉本地情况的人牙子,也不透露什么,花钱雇了人就当导游来使,另外又出了钱让人牙子找个车夫来,早上吃过早点就带着崔奕璟一起到处闲逛,刚开始的时候只在县城范围内活动,过了两天就开始往郊外去。 她开始向人牙子透露出一点想买田的意思,后者顿时就热情满满的向她介绍起来。 然而无论古今,买房置产的难度系数都是居高不下的。她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把江河县附近筛选了一遍,到底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无奈只能换一个县城。 不知不觉的时间就过去了快两个月了,沈姝终于在淮兴府境内苑平县上找到了理想的目标——离县城将近二十里路,位于几座大山环绕的山坳里=穷,邻里和睦热心热情=民风淳朴,全姓张=家族性质。 她在村里借住了一段时间,与村里的人家简单交谈过,期间并未隐瞒‘身世’,大多数人抱着同情的态度,偶尔也有一两个画风清奇的,不过沈姝不在乎,毕竟人无完人。 考察过之后,沈姝已经有了初步意愿,刚好这时老族长也找上了她。 老族长今年六十岁高龄,身子骨还算硬朗,早年有幸读过几本书识得几个字,曾跟着人天蓝地北的跑过十几年,见识过不少人和事,再加上年纪大了堆积的阅历,很快就猜出了沈姝的来意。而后又听说了她的身世,更加肯定了。 不过这里的人说话向来委婉,很少有把话说白了的,老族长自然也不例外,拐弯抹角的跟沈姝谈了半天也绝口未提户籍一事。 沈姝最后也没提,一是她没有那么急,再加上当时天色已晚,又空着手,要知道空手跟人谈事是不符合种花家的传统的。 她带着崔奕璟跟老族长辞别,约定第二天再来。 老族长眯着眼让儿子送客。 回去之后沈姝便托了人牙子去准备礼物,第二天一早带着去了张家村。 然而在半路上出了意外。她的马车被人拦下了。 拦车的三个人里有一个沈姝有点印象,就是张家村的人。而这三个人拦车的原因,更让沈姝觉得可笑。 为首的人是村里一个游手好闲的混子,成日里无所事事偷鸡摸狗,也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沈姝想要在张家村安顿下来,又知道她是新寡没有户籍,便动了歪心思,想要生米煮成熟饭,强娶了沈姝,到时候人也得了财也得了,更何况沈姝的样貌也不差,虽说跟沈瑜周姨娘等人比起来有些寡淡,但是放在这十里八乡,绝对是一等一的。 于是这人一合计,另外又找了两个人一起,等在半路上。 一双双贪婪且布满淫/欲的眼睛,让沈姝恶心得直皱眉,心里却没有多少恐惧。在现代里都随时能看到落单女性被害的新闻,更何况这里是封建王朝,沈姝敢带着崔奕璟两人独自在外行走,从来就不是抱着侥幸的心里,她做足了准备的。 女性在力量上是天生的弱势群体,带诸如小刀之类的武器更多的时候反而是给对方增加战斗力。沈姝没那么笨,她随身带着的既有加强版辣椒水,也有特别提炼出来的化学溶液,而真正的杀招,是藏在袖中的袖箭,在近身的情况下,对准头部射击,能轻易结束一个人的生命。 当然,最后这个在一般情况下,她是不会用的。 沈姝原本以为对付几个无赖,吓唬吓唬就行了,却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人心的黑暗。那个无赖不仅打了她的注意,就连崔奕璟也不放过,因为他傻却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便萌生了邪念,并且打算再得逞之后把他卖给跟勾栏院有往来的人牙子。 穿越三年多的时间,沈姝从未这么愤怒过了,与此同时,头脑却是全所未有的清醒。 对方有三个人,体型在男性中是偏弱的类型,不过欺负大部分的女子是没问题的。而她们这边也有三个人,不过崔奕璟要除开,不到万不得已沈姝是不会让他动手的,车夫的战斗力也要打个折扣,因为是上了年纪的人。大概也是因此,三个无赖才敢找上来的吧,若是把车夫换成越东海那样的,估计看到都会避得远远的,更别说找麻烦了。 三个人不怀好意的围了上来,指着挡在沈姝面前的车夫骂道,“老家伙,识相的话就赶紧让开,不然别怪哥几个动手没轻重!” 车夫神色间透露出惧怕,却咬牙挡着不让开,并对沈姝道,“沈夫人,快带着哥儿跑,跑到村子里就没事了!” 三个无赖闻言,大声笑了起来,“老家伙,你也不怕闪了腰!” 沈姝原本想哄了崔奕璟去车里待着的,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甚至还站到前面挡住沈姝,声音有些颤抖,“母亲,不怕!” 他表现得越乖巧懂事,沈姝此刻就越愤怒,因为眼前这三个无赖对他生出了肮脏的心思。她信奉人人平等,可是这个世上总有那么一些垃圾不配称之为人,活在这个世上就是浪费资源。 三个无赖没什么耐心,见车夫不让开就直接动手了,车夫只勉强拖住了一个,余下两个人直接冲到了沈姝面前,露出让人恶心的笑容。 “听说你男人死了几个月了,这些日子没男人,晚上一定很寂寞吧,我这可是好心帮你……啊——” “贱人,你干了什么……啊!” 形势在一瞬间逆转,连续两声惨叫之后,便见两人捂着脸倒退几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上,两人叠在一起,在地上呻/吟扭动着。 一旁的车夫跟无赖下意识的回过头来,看到后面的情形,两人既惊讶又有些迷茫,不懂为什么一个弱女子一下子就把两个男人制服了。沈姝却没想那么多,几步上前,将手中的自制喷雾器对准那个无赖的面部喷了上去。 “啊!”又是一声惨叫,刚才的情形再度重演。 “沈、沈夫人……”车夫有些被吓到了,说话都有些结巴。 沈姝努力扬起笑容来,“刚才多谢大叔你帮忙,现在我有点事需要解决,你能不能到那边去等我一会儿?” 然而车夫看了她的笑容只觉得更别扭了,忙点了头,转身跑出好长一段距离,最后身影消失在树丛后面。 沈姝这才收回视线,在三个无赖身边蹲下,“警用辣椒水的滋味怎么样?是不是很销/魂?”她一边说着,从腰间取下手帕,又摸出一个小瓷瓶,拔开瓶塞将瓶子里的液体倾倒在手帕上,而后对崔奕璟道,“璟哥儿,帮我按住他别让他动。”这一点沈姝教过他,他听得懂,几步走到沈姝身边蹲下,按住了其中一个人。 “放心,还有更*的。”说罢直接拿了手帕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过了十几秒,人就不挣扎了。 沈姝又依样画葫芦,处理了余下两人。 三个无赖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沈姝站起身来,随手将手帕仍掉,微微眯起眼俯视三人,“这种时候,我多希望我是个心理变/态,可以毫无负担的把垃圾从这个世上抹去。”她冷笑一声,抬起脚用尽了最大的力气对着面前那人胯/下踹过去,而后碾压。 处理完第一个以后,她原本还想去处理余下两人,却听崔奕璟道,“母亲,看。”扭头就见他正在模仿她刚才的动作…… 沈姝一愣,而后一扫之前的愤怒,笑出声来,“璟哥儿好样的!” 崔奕璟受了鼓励,更卖力了,踹完一个又去踹另一个。还是沈姝叫他走了,这才停了下来。 之后沈姝便将车夫叫了回来,赶车离开。 车夫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敬畏,临走前悄悄看了一眼躺在路上的三个无赖,浑身一激灵。 马车沿路返回,很快就回到了县上,沈姝给了车夫一笔银子,委婉的提醒对方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搬个家,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那三个无赖上门来找麻烦就不好了。之后沈姝便在客栈退了房,让伙计给她新找了一个车夫,送他们出了绍康,一路去了相距不远的淮兴府。 行程突然,沈姝一时没想好要去哪里,只想着离那个恶心的地方越远越好。马车从河边走过,看到河中行船,船上健壮的少年一边撑着船一边唱着歌,她忽然就想起了之前说过,等安定下来了就会去越东海家拜访。如今一晃就差不多过去两个月了,她也还没安定下来,并且估计短时间内都办不妥这事。索性如今也没想好去哪里,她便决定先去越家拜访一下。 第057章 越东海随着琉璃岛上的越家人出了一趟海,运气不太好遇上了风浪,船只虽然在巨浪的拍打下侥幸存活了下来,却有好几个人丧生在大海中,船也偏离了航道。原本预计十天就可以回来,最后却硬生生耽搁了二十来天,船上携带的淡水已经尽数耗完,若是再迟个一两天,不知道又要损失多少人。 船只回到海岛港口的时候,岸上站了许多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写满了急切与担忧。在得知自己的亲人丧生后,一个个哭得肝肠寸断,而一些上了年纪的人却是有些神色麻木。不是不难过,而是见得多了,心也就跟着麻木了。在海上漂泊,靠打渔为生的人,每一次出海,都有可能丧生大海,尸骨无存。 活着回来的人上岸后都要去港口旁的山崖上祭拜海神,为了感谢神保佑他们平安归来。 越东海随着一行人上了山崖,完成了祭神仪式之后,其余人陆陆续续的走了,只有他留了下来,站在山崖边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出神。 夕阳渐沉,余晖染红了水面,远远看去天水一色。海鸟在天空中振翅飞翔,发出清脆的鸣叫声。风裹着海浪拍打在嶙峋的岩石上,碎成洁白的泡沫,只存在极短的时间,就支离破碎。 “你在看什么?”沧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伴随着潮汐声。 越东海回过神来,扭头去便看见须发皆白的老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旁边,拄着一根拐杖。 老人是越家人的老族长,他今年已经六十二岁高龄了,年轻时他曾是打渔的好手,族人们在他的带领下,几乎次次满载而归。可是岁月无情,曾经高大健壮的身形,在时光的消磨下一点点消瘦佝偻,变成如今这副行将就木的样子。 这次一次出海的人里,就有他才十六岁的小孙子,那是一个很机灵的孩子,有着黑亮的眼睛灿烂的笑容,身手矫健水性极好。在出发之前,他还曾信誓旦旦对老族长说,看他捕一条蛟鲨回来,老族长笑眯眯的说好,而后同岸上的族人一起,送走了船队。 那个孩子最后却没能回来,在那场风暴中,他被巨浪卷走,葬身于茫茫大海之中,尸骨无存。 老族长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早年两个儿子葬身于大海中,他与老伴艰难将两个孙子抚养长大,如今又一次经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刚才船回来的时候,越东海清楚的看到,老人浑浊的眼中名为希望的光芒一瞬间熄灭,只剩下一片死寂。 “为什么我们不到岸上去生活?”越东海看着老人。 这里的岸上,不是指琉璃岛的岸上,而是大陆的岸上。那里有田有地有山有水,只要足够勤劳,就能够活下去。虽然也会有天降的灾难,但是不像海上那么频繁多变无法预测,不必每天都活在担忧之中,害怕下一刻就会死去。 老族长闻言,露出沧桑的笑容,长叹一声,“孩子,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们的祖先就不会留在这片荒岛上,顶着风浪冒着危险出海打渔。我们也想去岸上,可是去不了啊孩子,离开了大海,我们靠什么吃饭?攒下一辈子的钱,也买不起岸上的几亩地啊。” 这个年头里的鱼不值钱,江河湖泊里随处可见,唯有大海深处的鱼儿能买上几个钱,价格却被岸上的人一压再压。然而卖给越家人的柴米油盐却要比寻常贵上不少,至于田地屋舍,更是贵得他们想都不敢想。并且岸上的百姓宁愿荒废,也多数不愿意卖给越家人。 “这么多年了,也只有越三家离开了这座岛能生活下去。也多亏了他们,我们才过得比以前好一些。”老族长说完,又叹了一口气。 越东海闻言一愣。上辈子在海难前他从未关心过这些,每次只想着出海能多收获一下,攒更多的钱。而在成为崔奕璟之后,他再也不需要为生计发愁,不知道越家人的生活竟已艰难至此。 “他们……为什么要讨厌我们?”越东海问。 他们,指着的岸上的人。 老族长摇头,“没有人会喜欢无根的人。我们离岸上那么远,漂泊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或许有一天就被巨浪卷走,被海水淹没。” 越东海听闻,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老一少站在山崖边上,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大海所独有的气息。 天色越来越黑,云层翻涌,预示着风暴将至。 “该回去了。”老族长对他道。 越东海点头,正要应声,忽然听到后方传来孩子的喊声,“东海哥哥,有人找你,是个可好看的姐姐,你快回去啊!” 越东海闻声一愣。这岛上住着的都是越家人,彼此之前几乎都熟悉,有谁找都能说出名字来,不会说什么好看不好看,除非是外人。 而这一世他唯一认识的外人,就只有那么一个…… 会是她吗?他有些不敢置信。自江河县一别已有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她虽然说过会上门来拜访,可是他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要来琉璃岛,唯一的途径就只有乘船,只是岸上的人却基本都不愿意过来。从前他只以为是担心出事,可如今听了老族长的话,却觉得心里更沉重了。 “是之前出去认识的人吗?”一旁的老族长显然也猜到了情况,虽然是在向越东海提问,语气却是有些打趣,“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东海你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了……” 越东海张口想说什么,“她……” 却见老族长拄着拐杖转身走了。山崖上面不怎么平整,杂草丛生,老人佝偻的身形看起来有些不太稳,却始终不曾摔倒。 越东海心中虽然焦急,却还是走上前去扶着老族长,一步步走下山崖,走回去住的地方。 —— 沈姝带着崔奕璟正坐在一户人家里,女主人拿了两个粗糙的瓷碗给他们倒了两碗茶上来,淡黄色的液体,水中飘了两片茶叶。 “家里就只有这个了……”女主人看着她白皙细嫩的双手托着颜色暗沉的瓷碗,两相对比分明,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姝摇头,“本来就是我跟璟哥儿打扰了,你能招待我们,我就已经很感谢了。”她说罢,转过头去对一旁的崔奕璟说,“璟哥儿,跟里兰大嫂说谢谢。” 沈姝教过他,跟人说谢谢的时候要笑,于是他便扬起笑容来,“谢谢。” 女主只觉得更不好意思了,心底却是开心的,“哪里的话,都是自家的,不值几个钱,你不嫌弃就好。” 女主人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一儿一女,男孩看起来五六岁,女孩子要小个一两岁的样子。大概是常年晒着太阳,两个小家伙都有些黑,眼睛却很干净明亮。小女孩儿趴在门边,探出一个头来往里看,一脸好奇的样子。 沈姝猜测可能是因为没有见过外人吧。 她带着崔奕璟到了淮兴府,很容易就问到了琉璃岛的情况,只是在说起的时候,总觉得对方语气有些奇怪,后来到了海港边,想要找船过来,却没有一个船家愿意,她再三追问,才得知了原因。原本还想试试多加一些钱看看能不能找到船,恰好遇见岛上过来采买东西的人,在知道她要找越东海后,便顺路带着她跟崔奕璟来了。 后来她准备付钱,对方却无论如何也不收,说只是顺路而已。不仅没收钱,还把他们跟带到了越东海家附近,因为越东海没在,旁边的邻居又好心的请他们到屋里坐下休息,又让自己家的孩子去叫越东海回来。 沈姝跟崔奕璟在邻居家坐了一会儿,喝完了一碗茶水之后,便听见男孩儿的声音远远传来,“东海哥哥回来了!” 沈姝闻声,起身走到屋外,便看见远处走来的越东海。他不是一个人,旁边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沈姑娘,你来了。”走近后,越东海同她打招呼,眉眼间藏不住的喜悦。 沈姝亦回了一个笑容,“之前就说过等安定下来就会上门来拜访,没想到一拖就拖了这么久。”她说着话,看向一旁的老人,“这位是家中长辈吗?”她的语气有些不太确定。 越东海摇头,“这是我们越家的族长。” 沈姝闻言颇有些不好意思,跟老人问了好。 简单寒暄之后,越东海便将沈姝请进了屋里。他的屋子很简陋,用家徒四壁来说一点不夸张,好在桌子凳子还是有的,只是因长时间没人管积了一层灰。 他一时有些尴尬,忙拿衣袖去擦了。 沈姝倒是不在意,等老人先坐下后,便也拉着崔奕璟一起坐下了。 第058章 屋子是在是太简陋了,家中事物一眼可望尽。统共就隔成了两间,沈姝他们所在的算是客厅,进门左手边有道门,垂了块草帘子以遮挡视线,里面应该就是卧房。厨房在外面,是单独搭出来的草棚子。 她原本想着越东海上有长辈,特地带了人参及几样补品过来,可是到现在为止没看到家里有其他人,也没听越东海提起,沈姝猜测他很大可能是孤身一人,因为这里不像现代,长辈们可能不跟孩子住一起,也可能外出旅游,这里的老人基本不会离开家。 思及此,沈姝犹豫了一下,到底没提起这事。若是她猜错了那最好不过。 而因为沈姝到来高兴不已的越东海,在高兴劲儿过了之后,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基本的待客之道——请吃饭。他跟船队外出大半个月,家中倒是还有米,可是没有菜,说起来越家人最不缺的就是鱼,可是他知道沈姝是吃不了鱼的。 越东海心里苦,琢磨着是不是要去隔壁兰嫂家借点儿,可是转念一想,单是把菜借来了也不成啊,他不会做饭啊…… 老族长看他愁眉苦脸的样子,轻易便猜出了他是为什么苦恼,一时有些想笑,伸手捋了捋胡子,而后对沈姝道,“沈姑娘,东海他一个大男人家的,平日里吃穿都不怎么讲究,如今又是刚出海回来,家里都没什么吃的,若是不介意的话,不如到我家去吧。这会儿天色已晚,又有风暴将至,今夜你们怕是离不了岛了,夜里只能将就在岛上住一夜了。” 沈姝闻言,下意识往屋外看了一眼,天色暗沉乌云翻涌,的确像是在孕育风暴。是以她对老族长点了点头应下,又说了谢谢,之后便随着老人一道去了他家。 老族长家在村子东头,同岛上的其他人家一样,也是简陋的茅草房。远远的便看见门口坐了一个老人,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裙,满头发丝银白,脸上满是岁月风霜留下的痕迹,似乎是看到老族长回来了,她便站起身迎了上来。 “老头子你回来了,东海也来了,这位是?” “这是沈姑娘,是来看东海这孩子的,他那边连根菜都没有,我便把人请了过来。”老族长解释道。 老奶奶闻言,仔细打量了沈姝一眼,而后便眯起眼笑了起来,“难得有人到这岛上来,我已经很多年没看到外人了,真是个俊俏的姑娘啊!”她说完,顿了顿,又继续道,“来,沈姑娘,到屋里坐,我这就去做饭。” 沈姝便随着老人进了屋门,在桌旁坐下后,老族长也转身去了厨房,不一会儿便烧来了一壶开水,用粗瓷碗冲了几碗茶。 越东海喝了一口之后,便起身去了厨房。 老人见到他,便问,“怎么了东海?” 越东海回道,“沈姑娘她不能吃鱼,还得麻烦您老人家做两个别的菜,她不挑,随便什么都可以。” “这样啊,我原本还想做个拿手的鲜鱼汤呢。”老人语气有些失落,“我知道了,刚好家里家里还有几样菜,一会儿都做了就是,你出去吧。” “那就麻烦您了。”越东海道。 老人笑着赶他出去。 越东海转身走至门口,便见沈姝迎面走来,微微一愣之后,问道,“沈姑娘你怎么过来了?” 沈姝笑笑,“我来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忙的。”按理说招待客人是女主人的事,沈姝跟人家关系也不是特别好,这种时候不应该随便插手。只是老奶奶是上了年纪的人,又是沈姝来打扰人家,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来帮帮忙,不会做菜也能帮忙洗洗菜什么的。 越东海闻言,沉默了片刻,到底没再说什么,侧身让她过去。 沈姝又道,“不过要麻烦你帮我陪一下璟哥儿。” 越东海点头应下。 沈姝道谢之后,便越过他进了厨房。 老人正佝偻着腰蹲在地上洗菜,沈姝忙走过去道,“张奶奶,我来吧。” 老人闻言直摇头,“哪里有让客人动手的道理。” 沈姝笑道,“明明是我叨扰了。您就让我来吧,我不会做饭,也就能做做这个了。” 来人拗不过沈姝,只能让她接手了,自己起身去刷锅做菜,一边忙着,一边跟沈姝闲聊,“沈姑娘是怎么认识东海的啊?” 沈姝也不隐瞒,“此前我跟璟哥儿乘坐的马车马儿受了惊发狂,拉着车险些落下悬崖,幸得他救了我们。” 老人有些惊讶,“这孩子之前不声不响的就出去了,也没说是去哪里,没想到这么巧救了人。” 两人一边忙着手中的事,一边闲聊,没过多久就张罗好了一桌饭菜。粗米熬的粥,几样简单的清炒小菜。这里的人没那么讲究,没有男女不同宴的规定,几个人就坐在一起吃了饭。之后沈姝又帮忙老人收拾了桌子,她原本准备洗碗的,老人说什么也不让,她只能作罢。 乌云遮蔽了天空,以至于不过傍晚,天色却已经尽黑了。屋里点起了灯,微弱的灯焰昏黄的光芒,不及天边闪电撕裂苍穹发出的光亮,一瞬间从屋外照了进来,照得一片雪白,又很快归于昏暗。 渐渐的又有雷鸣声响起。 老人留了沈姝跟崔奕璟留宿,便先去屋里把客房收拾出来。不一会儿老族长也进去,堂屋里便只剩下沈姝等三人。 越东海便问起她住所的事,“不知沈姑娘可曾安定下来了?” 沈姝闻言摇头,“原本是要定下了的,只是不想出了一点意外,如今还没找到新的地方。” 之后又说几句闲话,便无话可说了。沉默片刻后,越东海便同崔奕璟说了起来,后者每次只能简单的回他几个字,最后索性从随身带的小锦囊里拿出沈姝给他做的玩具,放到桌上后又推到越东海面前,对他道,“玩。” 越东海愣了愣。 沈姝则是有些想笑。 又过了一会儿,老族长夫妇便出来了,带了沈姝跟崔奕璟去了屋里。越东海也告辞了。 古人没有什么娱乐项目,天黑后没多久就都睡下了,特别是劳动人民,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仅是因为劳累,更是因为点灯需要花钱。 沈姝先把崔奕璟哄睡下之后,自己也回了隔壁睡下了。 另一边,老族长夫妇却躺在床上说着话。 “老头子,你说东海叫她沈姑娘,可她带着的孩子又叫她母亲,她到底成亲没有?”奶奶问道。 “你问这个做什么,无论人家成亲没成亲,也不会看上东海的,你我都觉得东海是个好孩子,可是再好也配不上人家姑娘,我瞧着那个姑娘应该是生在大户人家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像别的人家那么重规矩,还独自带着一个孩子在外生活,但是谁让东海是我们越家人,但凡是有一点办法,谁会愿意嫁给我们越家人啊……” “唉……” —— 第二日一早,沈姝早早便醒来了,长发打散用手指梳过后便用簪子挽起,又用手帕沾了清水简单洗了脸漱了口,就算是收拾好了。之后不久老族长夫妇也醒了,再来是崔奕璟。 沈姝帮崔奕璟洗过脸,又断了清水让他含了几口吐掉后,老人已经把早点准备好了。 白粥配咸菜,让沈姝有些怀念。 吃过早点之后,沈姝便向两位老人提出想要带着崔奕璟去外面走走,难得到海边来,时间又还早,不如趁机逛一逛,就当是旅游了。 老族长便叫来了村里的几个孩子,让他们带着沈姝跟崔奕璟到处走走。 大概是太久没有见到外人,原本带路的只有几个孩子,可是等从村子东头走到西头,队伍便壮大了几倍,大大小小的孩子全来了,其中还有昨天招待了沈姝的兰嫂家的两个孩子。 沈姝数了一下,足足二十几个。 人多的时候总是容易引人注目,这群孩子替沈姝增加了曝光率,等出村子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知道岛上来了两位客人。 这些孩子们因为常年沐浴在阳光下,一个个晒得很黑,眼神却都很明亮,迎着风奔跑的样子,充满了生机。 崔奕璟原本是个有些安静的孩子,无论什么时候总是乖乖的玩着沈姝给他的玩具,叫他的时候他便会扬起笑容。这会儿仿佛受了这群孩子的影响,也跟着他们奔跑起来,跑了一段之后,又会停下回过头看沈姝,等着她跟上。 这群孩子带着沈姝跟崔奕璟到了海滩上,一个个脱了鞋踩在细腻的海砂上,海水一浪接一浪的打在沙滩上,将上面的足迹一一抹去,退去时又留下各种各样的贝壳海螺跟小鱼小虾。 崔奕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象,新奇得不得了,走一步捡一个,手拿不下了便学着其他孩子卷起衣衫兜起来,最后实在装不下了,才兜着来到沈姝面前,一下子摊开,对她道,“母亲,给!” 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层细汗,眼中满是欢喜。 沈姝看着他的样子愣了愣,而后问他,“璟哥儿很开心吗?” 崔奕璟点点头,“开心!” 沈姝又问,“那你喜欢这里吗?喜欢跟他们一起玩吗?”她说着,指了指海滩上的其他孩子。 崔奕璟闻言,回头去看了看,而后更用力的点头,“喜欢!” 沈姝便笑了起来,“我知道了,璟哥儿去玩吧。”她说完,随便捡了一个贝壳拿在手里,之后崔奕璟便兜着剩下的贝壳海螺转身跑向其他孩子。 第059章 沈姝是临时起意想要在琉璃岛上安顿下来的,其中不乏有为崔奕璟着想的原因在里面,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她觉得这个地方可以用来暂时安顿,至于后续会不会一直住下去,她心里也不敢肯定。 限制她买房置产的主要原因是户籍问题,之前虽然也定下了解决的方案,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碰上了各种情况。但是在看了越家人的生活方式之后,她就发现也不一定只有一条路,她还可以有别的选择。 按照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越家人肯定是没有所谓的户籍的,不然也不会缩在这远离大陆的海岛上生活。农耕时代,田地才是硬通货,靠打渔为生绝对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光鲜生计,而且也没有什么钱途,这一点从越家人的衣食住行上可以得到证实。 他们没有南朝的户籍,虽然活得艰难,可是他们依旧活着,一代又一代。而造成他们活得艰难的最根本原因是没钱,并且没有创造财富的途径与机会。可以说,以南朝的经济环境,穷人几乎没有可能一夜暴富,他们能看到的最光明的途径,就只有读书科考这一条路。 而沈姝虽然也没有户籍,但是她跟越家人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她有钱,并且是很多钱,就算一辈子不劳作,也能支撑她跟崔奕璟两人好吃好喝过完一生。当然,前提是别染上什么不良的爱好。 跟越家人一起住在琉璃岛上,完全不必担心用户籍来当借口找她的麻烦,虽然衣食住行上看起来要艰苦一点,但是只要她愿意花钱,生活水平也不会比大陆差多少。所以说无论古今,钱都能解决大多数的事这一定律都是通用的,而靠钱能解决的事,也都不叫事。 这些是一方面的考量,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崔奕璟。因为幼年时遭遇的不幸,他的智力水平一辈子都停留在幼童时期,沈姝也就不必考虑他的学业问题,她需要做的只是让他每一天都过得开心就行了。 在之前将近两个月的找房过程中,她带着崔奕璟去过许多地方,周围的人对他的态度虽然说不上多坏,但也并没有多友好,在同情的之余,多数会教导自家孩子别跟他一起玩闹,因为觉得傻病是会传染的。 而来到琉璃岛之后,就在刚才这一会儿的时间,沈姝就意外发现好几个孩子的情况看起来跟崔奕璟有些相似。沈姝猜测可能是因为岛上的人长时间生活在这个地方,跟外界的交流很少,婚姻只能内部消化,这样一代代传下来,无可避免就会出现近亲结婚的问题,导致生下来的孩子有各方面的缺陷。而其余的孩子或许是因为这种情况见得多了,所以对崔奕璟的情况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有人愿意真心的带着崔奕璟一起玩耍,而他自己也乐在其中,这一点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沈姝需要考虑的因素之一。 她慢慢的走在海滩上,看着前方嬉笑玩耍的一群孩子,脑中掠过这一连串的考虑,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琉璃岛的确很适合暂时安顿。 不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需要考虑,那就是安全问题。 毕竟是远离大陆单独漂浮在海上的岛屿,发生灾害的可能性的确要比大陆上高很多。不过她倒是不担心岛被海水淹没或者被巨浪冲走这种问题,因为来的时候她曾远远看过,一眼看不到尽头,岛屿的面积非常大。她主要担心的问题是岛屿是否处于地震带,海底有没有火山之类的。 而这些问题,就需要问琉璃岛上的越家人了,他们世代生活在这里,就算没有详细的文字记载,但是一些非常大的自然灾害,通过口口相传,也多少会流传下来一些。 于是沈姝决定去问越东海。他在岛上生活了十几年,这期间如果发生了什么大事,他肯定会知道。 自然灾害这种事哪里都可能发生,关键是频率问题,只要不是太频繁,就基本不算事。 在海滩上玩了好一会儿之后,沈姝这才把人都叫回来,跟开火车似的,带着一串孩子回住的地方了。期间她无意间抬头看向旁边的高处,远远看到上面站了一个高大健壮的身影,正是越东海。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大概是没想到沈姝会突然看过去,愣了一下之后忽然转身就跑。 沈姝:“……” 无语了一下,继续开她的火车,然后走了没多长一段路,就见越东海从一旁的斜坡上走下来。 “沈姑娘。”他只跟她打招呼,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沈姝也只点点头应下。 倒是旁边的孩子,纷纷开口叫他。 “东海哥哥!” “东海哥哥我捡了一个很好看的贝壳!” 越东海笑着一一回复他们的话,脸上的笑容与这群孩子如出一辙,或者说,他其实就是这些孩子的放大版,久经日光灼晒而变黑的肌肤,灿烂的笑容明亮的眼。 等他跟孩子们说完了,沈姝看回程的路还有很长一段,于是便直接向他打听了岛上的情况。 而越东海听到她的话,一时之间并未多想,努力回想了一下,而后摇头道,“从我记事起,岛上就没发生过什么大事,就是有的时候风强一点,族长也会提前带大家去附近山崖的洞穴里避一避。” 忘了还有台风这一回事了,沈姝心底如是想,不过也没怎么在意,毕竟现代社会里生活在沿海或是地震多发地带的人不也一样生活得好好的。 之后她又问越东海有没有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岛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大事没,他直接摇头,表示没关心这些问题。 沈姝就不再问了,向他道了谢,准备回去向老族长打听一下,反正她想要留在这里,也是要征得老人的同意才行的。 相对沉默的走了一段路之后,越东海脚下步伐忽然一顿,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满是错愕与不敢置信的眼神看向沈姝,因为他一下子想明白过来,她会这么问题可能是为了什么,答案不言而喻,那就是她或许想要在这里住下来。 这是他从未敢想过的事。虽然他知道沈姝并不是十分挑剔的人,对于生活环境的要求也不算很高,但是琉璃岛如今的情况实在是太差了,就连普通人也不愿意过来,而她之前又有更好的选择,怎么也不可能像是会愿意在这里住下的样子。 重回少年时,闲暇之余他曾想过许多问题,想过这辈子他该的路他该如何走,但是不管怎么样,也决不能打一辈子渔,否则他只能一辈子仰望着她,甚至比前世还不如,起码那时候他还有理由待在她身边。 却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想要在琉璃岛上安顿下来。 越东海因为想到这一点,直到回到住的地方时,情绪也还一直恍惚着。 沈姝带着崔奕璟回了老族长家,老人正坐在檐下乘凉,她就搬了凳子坐在旁边,接过了老人手中的蒲扇,一边打着扇子,一边询问起了情况。 老人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是毕竟有几十年的阅历沉淀,很快便猜出了沈姝的意思,他也没拐弯抹角,直接告诉她,如是她是要嫁进来的话,他是没什么意见的,可是想要单独生活在这里却是不行,这是是他们越家人世代生活的地方,不留外姓人。 老人的反应是在沈姝的意料之中,所以她并未觉得失望或是生气,只是平静的继续跟老人谈条件。 “大家如今过的是什么生活,不用我说您也应该清楚。没有人会不希望自己的族人过得更好,您也不会例外,而我可以提供一个这样的机会,虽然无法保证能改善多少,但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我读过几年书,闲暇之余还可以教授一下岛上的孩子。您看,我不是白白就想在你们越家人的土地上生活,我能为这里带来利益,你们出海捕鱼然后卖到岸上,这是在做生意,而同意我留下来,也是在做生意,还是一桩长远的生意。” 她说完之后,便静静的等老族长的选择。 这是她能许出的最大诚意,其中还有越东海的缘故,否则就不会有第二个条件出现,如果这都无法打动这个老人,那她也只能放弃了。反正沿海那么多地方都还没有走过,慢慢来总会找到的,实在不行还可以降低一点要求。 老人并未考虑太久,他坐直了身体,看向沈姝的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说话的语气也十分的严肃,“你真的有办法让大家过得更好?”这是他最关心的饿问题,至于孩子的教育问题,反而没那么上心,因为他们越家人一直被大陆排斥在外,即便有了学问也无法参加科考。 沈姝回道,“尽我所能,至少不会比现在更差。实在不行,您到时候再把我赶走也不迟,不是吗?” 老人与她对视许久,而后缓缓点了头。 第060章 真的要在岛上安定下来了,沈姝其实是有一点不习惯的,毕竟之前找了快两个月,临到头事要成的时候又出了意外。整个过程看起来这么曲折,然而真正定下来,连思考的时间加在一起,甚至都没有一天的时间。 跟老族长说定之后,沈姝并未继续留在岛上,而是带着崔奕璟先回了岸上。 毕竟她是来拜访越东海的,原本是准备早上来傍晚回去的,却因为意外打扰了两位老人一夜。这个家中本就不富裕,为了招待她跟崔奕璟,再加上她不能吃鱼,也不知道用掉了原本准备吃多久的米粮蔬菜。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该继续打扰人家。 不过她走的时候,把原本准备给越东海亲人买的东西留下了。两位老人原本说什么都不要的,沈姝好说歹说才勉强收下了。 离开琉璃岛,是越东海撑船送的。回程的途中,闲聊时沈姝得知这是他自己的船。 越家人世代靠打渔为生,大部分时间都漂泊在水上,对他们来说,船的意义要更大于房屋。越家男人一生的追求,就是有一条自己的船,而这个愿望再往上升华,就是两条船,三条船。此外再没有别的了。 越东海如今不过十八岁,竟然就有自己的船了,并且还是他自己挣来的,这让沈姝有些惊讶。她之前猜测越东海可能已经没有亲人在世了,而今早同那群孩子一起去海滩的时候,她他这样的情况,也就相当于后世不靠父母资助就全款买了房,无论如何也当得起一声赞。 越东海跟沈姝说起他的船时,神采飞扬的样子,真的能让人感觉到少年人的朝气蓬勃。 这倒不是说沈姝觉得自己老了,但是两世加起来快三十岁的年纪,跟真正的少年人始终是不能比的。 一路闲聊着,很快就回到了大陆上。 沈姝带着崔奕璟站在码头上,跟越东海挥手作别。 临走前,他到底没忍住问沈姝,“沈姑娘,你……是不是准备在岛上安顿下来?” 刚才沈姝与老族长说话的时候,他并未偷听,是以只有猜测而无法验证结果。 沈姝有些意外他居然会关心这个问题,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点头回道,“来之前与老族长说定了,大概最近就会着手准备。” 越东海闻言,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我最近都不打算出海,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沈姑娘尽管开口。” 沈姝仔细看了他一眼,而后收回视线,点点头,“那我就在这里先谢过你了。”这话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觉得是十之八/九会需要他的帮忙,因为毕竟是在越家人的地盘上,此后也要跟越家人做邻居,这个时候的邻里关系不像现代那么淡漠,对门几年不相识的情况,只要不是极品到一定程度,基本不可能出现。更别说她还有崔奕璟这个特殊例子。 目送越东海撑船离开之后,沈姝便带着崔奕璟在离码头不远的一家看起来比较规范的客栈住下了。因为这边人流量比较大,再加上做海上贸易的基本都是有钱的,客栈的上房经常会比较抢手,沈姝索性一次*了半个多月的房钱。 因为她一时半会儿也是没办法搬过去琉璃岛上住的。那边别说是现成的宅院,就是比较好一点的房子都没有,一家人一栋房子,根本没有多余的。沈姝想要住下,只能自己盖房子,而盖房子要牵扯到的事就多了,首先是选址问题,之后是布局问题,还有施工材料等等。 正因为这一系列的问题,她才决定在这边码头旁边住下,之后雇一个岛上的人早上接她过去傍晚送她回来,夜里就住在这边,当然在工钱上她肯定不会亏待对方,除了工钱之外,包两餐及住宿,费用她出。 建造这一块沈姝不熟,需要有人把关。关于人选她会优先从越家人里找,不过从她之前观察的情况,越家人的房屋建造手艺,暂时还没达到她的标准,估计得另找人过去。 别说大陆的人不愿意到岛上去做活,一般来说只是钱不够而已,在没有生死大仇的情况,没有什么是两倍工钱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三倍。 因为跟越东海越好了,第二天一早沈姝带着崔奕璟到码头上等他来,没想到她们过去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身形高大健壮,盘腿坐在船头,一手托着下巴看向远处不知在出神想着什么。 沈姝走近了,叫了他一声,“怎么来这么早?” 越东海这才回过神来,“也不算多早。” 沈姝却不会因为他这么说就真的觉得不早。此时太阳只在海面上露了一个头,天边的云层都被染成了橘红色,停泊在码头上的船只,还有一部分船家并未从睡梦中醒来。并且别忘了,他还是从琉璃岛上撑船过来的。 来得这么早,肯定是顾不上吃早点的,不过沈姝之前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昨天夜里就吩咐了客栈里的伙计早上的时候提早把早点准备好,再打包一份带走,就是给越东海的。 沈姝带着崔奕璟上了船,越东海便准备撑船离开,被她拦下了,“给,先吃了吧,等会儿就冷了,反正也不急这一会儿的时间。”她说着话的同时,把手里的早点递了过去。 越东海只犹豫了一下,便伸手接过了,他也不挑剔讲究,三两下便全都吃下了,之后撑着船向着琉璃岛出发。 到了岛上之后,出乎意料的竟然有十来个孩子在渡口那里等着,看到越东海的船来了,一个个便扯开嗓子的喊他“东海哥哥”,然后又拿好奇的眼神打量沈姝跟崔奕璟。 越东海跟沈姝解释说是族长临时召集了大家,把她会在岛上住下的事说了一下,对此大部分人都没什么意见,少数几个反对的人声音直接被无视了。不过族长也没放置不理,事情说完之后,又单独留下几个人谈话。 也就是说岛上的人都知道他们即将有一个外姓人邻居,孩子们自然也就知道了,因为好奇,于是一大早就过来这里等着了。 被一双双纯净明亮的眼睛看着,沈姝也没觉得别扭,下了船之后对这些孩子招了招手,他们便一窝蜂的围到了她旁边,把越东海都挤到一边了。 沈姝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然后分了两块糖果。她是早有准备的,不过不是提前预知会有这一幕,而是为了答谢昨日这些孩子给她跟崔奕璟当向导的。她不知道岛上具体有多少孩子,后来问越东海他也不太清楚,沈姝索性多带了一些糖果来,反正也不怕有剩余,就怕不够那就尴尬了。 小孩子对于糖果零食的抵抗力基本为零,在沈姝给了糖之后,双方的友谊迅速建立起来,还没等走到村子里,每个人都特别顺口的把沈姝叫“沈姐姐”,把崔奕璟叫“璟哥哥”。 不仅是孩子,其他的人其实也挺好奇的,毕竟沈姝一看就不缺钱,不知道为什么会想不通要到岛上来住,要知道岸上的人基本都看不起这边的人。 于是当沈姝跟着一群孩子出现在村口的时候,就看到家家户户的门接二连三的打开了,走出来一个又一个的人。 来到南朝三年多的时间,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沈姝稍稍有点不习惯,不过很快就释然了,跟大家打过招呼之后,便开始忙起了正事,围着村子周围转了一圈,期间拿自制简易工具简单的测量了一下几处看起来还不错的地址,最后花了一早上的时间,暂时定下了三个地方,至于到底哪个地方更方便建造房屋等等问题,就需要交给专业人士了。 她优先考虑了越家人。直接去找了老族长,询问有没有人会做这方面的活,而得到的结果果然如她所猜测的那样,没有人会这门手艺,越家人除了打渔是好手之外,别的事几乎都不会。 沈姝就只能把第二个选项提上来,去岸上雇一个人过来。这一点,结果也在她预料之中,她看中的工匠一开始是拒绝到琉璃岛上去的,在沈姝开出两倍的工钱后便开始动摇了,而在她又往上翻了5成的的时候,对方便同意了。 之后花了几天的时间确定了房屋的建造地址建造方式以及用材,开始动工一事就提上了日程。因为运输麻烦,最终决定在岛上就地取材,这样一来就需要人力了。沈姝跟老族长说愿意花钱雇人帮忙,工钱比照岸上的来算,不过被老族长拒绝了,说大家以后都是邻里,这种事怎么能收钱,只用提供两顿饭就可以了。 沈姝反而觉得这个要求而有些难办,因为她不会做饭啊,更别说是这么多人的饭。最后还是私下里请了住在越东海旁边的兰嫂帮忙才搞定的。这次她没打算提工钱,而是准备直接折算成对应的粮食蔬菜送给兰嫂。 琉璃岛上统共百来户人家,大多数人都很热心,所谓人多力量大,沈姝的房子在这么多人帮忙的情况下,比预期提前了好一段时间就完成了。见此情况,她琢磨了一下,之后便找来负责监督建造的工匠,很快又敲定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再建一间简单的校舍,以便以后给岛上的孩子讲课。 一切做完之后,又请了越家人把她一早看上定下的家具什么的运回了岛上。 乔迁欣喜,沈姝在岛上摆了两天的宴,之后便正式开始了她在岛上的生活。 第061章 沈姝在岛上安顿下来已经有小半个月的时间了,就目前来说跟邻里相处得还算是很愉快的,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满意的,那就是在吃这方面了。 琉璃岛按前世的温度带来划分,应该算是处于热带范围了,气温常年居高不下,一年四季变化都不太明显,冷热也都是相对来说的。好在岛上森林覆盖面积非常的可观,如果只算沈姝视线所及的地带的话,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覆盖率,哪怕是烈日炎炎,只要往树林里一待,就基本感觉不到热了。 刚开始的时候没考虑这么周全,以至于沈姝在艳阳天正午在屋里好好享受了一把蒸桑拿的感觉,滋味那叫一个酸爽。之后她二话没说,又把之前的工匠请了回来,在树林边上又建了一个避暑小屋,考虑到安全问题,屋子周围纷纷用粗/大的木桩围了起来,只留了可供孩童手臂穿过的空隙,一道可活动的大门,用料是跟护栏一样粗/大的的木桩,不过在门下加了简易的滑轮装置,否则她跟崔奕无论是谁都很难推动那扇门。 话说回来,因为天气太热,又没有冰箱,新鲜食物很难保存下来,饭菜过夜都是问题。虽然可以专门雇人每天从岸上带回新鲜蔬菜来,而沈姝也不缺这几个钱,但是这样真的太麻烦了,她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需要有一个冰窖。 由于不太了解南朝的技术发展状况,沈姝特意到岸上去了解了一下,然后发现,这个时代还处于靠冬季储藏冰块以供夏季使用的‘藏冰’阶段,而沿海一带由于气候炎热,所谓冬季只是气候相对冷一点的夏天,根本达不到结冰的条件,这里居住的人家基本都没有冰窖。 沈姝感觉有点方。她所在的二十一世纪在往前推上千年时间的封建王朝里就能够人工制冰了,利用制造火/药时意外开采出来的硝石来吸热降温,使水达到结冰的温度。 没想到这里还停留在最原始的阶段,这让沈姝忍不住去怀疑市面上到底有没有硝石这玩意出售。她怀着渺小的希望去打听了一下,果然没有。 瞬间觉得心好累。 陪着沈姝一起来的是越东海,见她回来时一脸失望的表情,便问道,“沈姑娘怎么了?” 沈姝想要建冰窖的想法只是她心里知道,并未说出来,而上岸打听后,是她自己去打听的,而越东海只是在渡口等她,所以并不知道她为什么失望。 “想找的东西没找到,有点失望。”沈姝也没隐瞒,直接说了。 越东海又问,“沈姑娘想找什么?” 他既然问起了,沈姝就随口答了,先说了硝石,见越东海一脸茫然,想到文化差异这个因素,又改为形容硝石的特征。她说出来其实不是抱着什么希望,只是单纯的想解释清楚。 然而没想到越东海却给告诉她,“沈姑娘说的这种石头,我似乎曾在岛上见过,不过不敢肯定到底是不是。” 这个消息对于沈姝来说简直是大大的惊喜,虽然目前还没确认那就是她想找的硝石,但是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于是她便催促越东海回琉璃岛上去。不过由于出来的时间本就有些晚,然后又在岸上耽搁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回到琉璃岛上的时候,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消失在海平面上。 在这个时代,黑夜来临就不适合出门活动了,更何况在回来的途中越东海告诉她,他发现疑似硝石的石头,是在树林深处,从沈姝的避暑小屋往里走,大概有一个时辰左右的路程要走。 只能等第二天再去找。 于是第二天一早,沈姝难得起了个大早,在太阳刚刚冒出海平面,天色破晓的时候就起了,顺便把崔奕璟也叫醒了,收拾好后带着他去找了附近的邻里,麻烦对方帮忙照顾他一会儿,等会儿那些孩子醒了,就会过来找他玩儿。 在岛上住了一段时间,有了固定的玩伴之后,崔奕璟已经不会随时跟着沈姝了,不过她也不能离开太久的时间,最多到傍晚左右就该回来了。 等沈姝安顿好崔奕璟之后,越东海已经在避暑小屋那边等了一会儿了,见沈姝来了,便递了一个小瓷瓶给她,“林子里蚊虫比较多,把这个往身上抹一抹。” 沈姝接过说了谢谢,打开来往裸/露的肌肤上涂抹了一些,很快便有一股难以言语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有些不舒服,但是还在承受范围之内。 做好准备之后,两人便进了树林,沿着一条完全看不出来是路的路往里走。 琉璃岛上最外围这一带的树林只是最普通的那种,虽然草木繁盛但还是会有日光从头顶上透下来,而不是那种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人行走在其间不至于会很恐惧。 从树林外围到目的地,走了一个多月时辰,虽然早有准备,沈姝还是被林子里的蚊虫好好招待了一番。不过好在这一切都是值得的,越东海发现的东西,真的就是她所需要的硝石。 硝石是在一个山洞深处发现的,岛上气候虽然很热,但是山洞里却能感觉到一丝寒意。见到实物的时候,沈姝还是觉得有点难以相信,竟然会有这么巧的事,她需要硝石,而别处都不见踪迹,而这座海岛上却发现了。她花了点时间把周围简单的检查了一下,发现硝石藏量还挺多的,不出意外至少是个微型矿藏。 对于沈姝来说,这是从意外惊喜到巨大惊喜的升华。 原地休息了一会儿之后,她便同越东海各自带上了一些硝石,出发回村子。 因为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回程的路才走了不到五分之一,沈姝就开始喘起来了。后来越东海默默的把她身上的硝石全挪到了自己身上,替她减轻了负担,但即便如此,回程的路相比来得时候,还是多花费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 这是沈姝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体能究竟有多废材,她琢磨着反正现在不在大宅院里,做点什么也不必担心身边人怀疑,是时候开始锻炼了。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冰窖弄出来。沈姝在主宅跟避暑小屋之间犹豫了一下,就决定在避暑小屋这边挖地窖,然后第三次把之前的工匠请过来监工跟指导。 人多力量大,地窖没多久就建好了。期间沈姝跟越东海又去了硝石矿那边两次,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已经能看到多处蚊虫留下的吻痕,越东海就说什么都不同意她继续跟着了,他叫了几个大孩子,每个人背着一个大箩筐,每天来回好几次,带回来的硝石堆积起来,数量已经很可观了。 沈姝打算给他们算工钱的,越东海大手一挥说不用,只要提供一日两餐,可以的话再给几个孩子几样小零食就行了。不过沈姝这次没管他的意见,“你不要是你自己的事,而他们要不要是他们自己的,你不能提他们做主。” 越东海闻言愣了愣,而后果断认错,“是我错了。” 他这么利索的态度,倒是让沈姝有些不好意思。好在这事很快就过去了,当地窖可以投入使用的时候,越东海终于没忍住问沈姝,“沈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其实不止是他,岛上的其他人也挺好奇的,因为沈姝来到岛上才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就已经大兴土木三次了。是的,对于越家人来说,建个地窖都可以称得上是大兴土木。 沈姝闻言有些惊讶,“唉,我之前没说过吗?” 在场的人不止越东海,还有几个孩子,大家一致摇头。 “好吧,是我的错,忙得都忘记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沈姝还是决定卖个小关子,“你们应该都很好奇吧,正好我的教室建好都快一个月了,也该发挥点作用了,你们回去转告一下其他孩子,明天早上巳时在教室里集合,我给你们上第一堂课,到时候告诉你们为什么。当然,不限制孩子,大人也可以来,如果他们愿意的话。” 话已经放出去了,于是接下来就开始忙碌起来,要准备教学所需要的各种材料道具,最后心塞的发现她只能凑出供二十人使用的教学道具。没办法,到时候只能先分组做着,之后再托人去岸上采买回来凑够数。 第二天一早,岛上的孩子们几乎全起了个大早,简单收拾之后就纷纷往沈姝建的校舍这边来了。 琉璃岛小学——这是校舍正门口挂着的牌子,大多数人不识字,少数几个识字的也理解不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巳时一刻左右,人就差不多来齐了,几十个孩子外加十来个大人,还好沈姝当初把校舍建得宽,通风设计也做得比较好,否则这会儿又该享受一回蒸桑拿的酸爽感了。 沈姝随机把这些孩子分成了三个组,然后让第一个组的孩子先上前来,木制的大长桌两张拼在一起,二十个孩子围着桌子站,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组道具。 沈姝站在讲台上,拍了拍手,“大家先安静下来,,听我说几句话,”顿了顿,等安静下来后,继续道,“估计有人会好奇我建这个校舍来做什么,简单说一下吧,这就相当于是岸上的书院,教人读书识字的地方,只是我习惯把它称之为学校。从今天开始,琉璃岛小学正式开课,我会安排出一个课程表出来,每天抽出一定时间来这里上课,感兴趣的可以过来听一下。现在,开始今天的第一堂课,化学与美食。” 沈姝自我感觉已经说得很简单了,然而在场的大部分人依旧一头雾水弄不明白,都拿好奇的眼神看着她。不过沈姝对此并不强求,教育从来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事,而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说完之后她便开始指导第一组的孩子先把桌子上的道具组合摆放后,一个个纠正之后,开始发放材料,除了硝石之外,还各发了一块糖。在发糖的时候,她清楚的感觉到周围的视线一下子变得火热起来,莫名生出些压力。 沈姝顶着压力继续指导第一组的孩子进行实际操作,不断将硝石投入水中,硝石溶解吸收大量的热量,反复数次之后,沈姝便让他们把糖投入到水中,再把发下去的小木棍也放进去。有好几个孩子有些舍不得,不过看别人都投了,只能忍痛投进去。 之后又过了片刻,中间小罐子里的水已经开始结冰了。 “哇!” 惊讶声此起彼伏。 终年生活在海岛上的孩子,根本就没有见过冰,就像生活在赤道附近的人没见过下雪一样,亲眼见到原本液态的水一点点凝固成透明的固体,对于他们来说是非常惊奇的。 直到罐子里的水彻底结成冰后,沈姝便让他们停止投入硝石,然后拿了其中一个人的罐子,握着小木棍动了几下,就把整个冰块拿了出来。透明的冰块出现在众人眼前,中间还冻着一块麦芽糖,这就是南朝版的简易冰棍。 “尝尝看。”沈姝把冰棍递到孩子手里。 后者有些迟疑,到底没经住诱惑,拿着凑到了嘴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什么味道?” “好吃吗?” “感觉怎么样?” “真的能吃吗?”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周围人嘴里冒出来。过了好一会儿,第一个尝螃蟹的孩子才开口,“凉凉的,甜甜的,好吃!” 有了第一个敢于尝试的人之后,很快就有几个孩子不用沈姝指导,模仿这她之前的行为把冰棍取出来试吃,评价也都是一致好评。 一瞬间,所有视线集中到沈姝身上,其余两组的孩子都在询问着什么时候轮到他们。 一时之间,沈姝觉得她在这些孩子身上感觉到了二十一世纪大吃货国民的精神,无疑他们对于这种现象的产生原因是好奇的,但是更喜欢这种化学反应催生出来的结晶——冰棍。 对此,沈姝觉得心情有些复杂。 不过不管怎么样,这都代表着,她在南朝在琉璃道教授的第一堂课,无疑是非常的成功。 第062章 琉璃岛居民对于冰棍的热情完全超乎了沈姝的意料。因为实验器材不足,她把到场的孩子分成了三个小组,轮流来做实验。 在第一组开始动手的时候,大家都还保持观望态度,期间偶尔小声交头接耳,可是当冰棍出场并且得到一致好评后,余下两组孩子就按耐不住了,刚开始只是问什么时候轮到他们,但是问着问着,两组的孩子就谁先来做实验这个问题争论起来。 起初的时候就是简单“我们是第二组应该先来”“我们比你们大我们先来”这种逻辑对不上的语言交锋,但是随着已经做过实验的第一组也加入了战场,表示他们还想再来一次之后,二三组的孩子们马上停止了内战一致对外,双倍的人数双倍的嘴,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第一组的孩子骂得节节败退离开战场,然后他们又重新互撕。 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无论吵得多厉害,他们始终不曾动手。 而且不止是孩子,跟着一起来的大人也有些跃跃欲试的样子。 沈姝喊了好几声,又拍响了桌子,才让众人都安静下来,“昨天夜里我就拜托越东海今天一早就去岸上买实验器材,等他把东西都带回来,大家就可以一起做实验了。刚才你们也看到了第一组的实验,谁来告诉我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像这样举手说话。”沈姝一边说着,举手做了一下示范。 在场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觊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孩子举起手来,“我!” 沈姝努力分辨了一下,有些不太确定的问,“你是大船还是小船?” 因为家里总准备着各式各样的零嘴吃食,沈姝岛上十分的受孩子们欢迎,在岛上住了一个多月,她几乎就快把岛上的孩子都认了个遍,不过其中一对双胞胎对她来说还是有些难分辨。 一样的身高一样的体型一样的穿着(衣服来回换着穿),性格也都差不多,原本还可以从面部细节来区分,然而他们都晒得太黑了,给沈姝的分辨工作增加了难度,所以她一直不太分的清这两个孩子。 “沈姐姐,我是小船!” 沈姝点点头,“来,小船,跟我说说看完他们刚才的实验,你有什么感觉?” 名叫小船的孩子毫不犹豫的回道,“好想尝一尝!” “我也是!” “沈姐姐什么时候让我们也来做啊?” 沈姝:“……”你们好歹委婉一点啊。 “你们就没有人好奇水为什么能结成冰吗?”又听了几个直白表示想吃的回答后,沈姝决定进一步引导回答。她的话音落下,底下渐渐响起议论声。 “我听岸上的人说过,北方那边的冬天特别冷,不仅会下雪,河里的水都会结一层冰,沈姑娘,刚才这个就是冰吗?” “对啊,不是说很冷很冷才会结冰吗?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这里下过雪呢,听说雪是白的,沈姑娘你见过吗?” “刚才我看到他们把石头扔进水里,后来石头都不见了,沈姐姐石头去哪里了?” 一双双眼睛看着沈姝,眼里都写满了好奇,一个个问题从四面八方传来,虽然有些听起来很无厘头,沈姝心里却很高兴,人无知不可怕,可怕的是无知还不肯学习并且坚持还坚持己见。 她简单回答了几个问得比较多的问题后,就拐回了主题,围绕刚才的实验进行讲解。 “刚才第一组做的这个实验,涉及到了物理知识。首先,你们关心的扔进水里的石头,化学名称叫做硝酸钾,这种矿石易溶入水,也就是说将它放在水里的时候他就会溶解,就像是盐溶于水一样,硝石在溶解的过程中会吸收大量的热量,使周围的温度降低,当温度降到零度以下时,水就会结冰。至于什么是零度,简单来说,把冰跟水混合在一起,它们的温度就是零度。” “说到硝石溶解吸热,我举一个例子,比如你们烧水,当水烧开后继续放在火上,最后水壶里的水就会越来越少……” 沈姝零零总总说了很多,尽量参照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例子来讲解,在场的众人虽然听不懂,却还是态度认真的听着。好在沈姝也没幻想过他们一下子就能懂了,现代社会的孩子也要循序渐进到了初中才开始学习物理化学,指望古代彻彻底底的文盲能瞬间理解,简直太不现实了。 沈姝上这堂课的真正用意,其实是想以此引起这些孩子的兴趣。她之前对老族长承诺会教这些孩子读书识字,预计的两门基础课程就是语文数学,至于物理化学生物之类的,就当做是兴趣班来教学,一个月固定日期开一两堂课,感兴趣就来上,不感兴趣也不强求。 她教东西时总是会不自觉的跑题,原本预定的知识点在有某个地方需要讲解的时候,她就会就那个点特别解释,然后再碰到,又再解释一次,这样一层层的说下来,就会发现所讲的东西跟原本预计简直天差地别。这主要是因为她没真的当过老师,不知道要怎么系统而具体的给人上课。 —— 越东海跟另外几个越家人买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时间才是午后,他们按照沈姝的要求直接把东西抬到了琉璃岛小学那边,远远就看见教室里坐了好多人,等他们走近了,其中有个人无意间回头看见,愣了愣之后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东海哥哥他们回来了!” “哇!” “终于回来了!” “可以做实验了!” 一刹那,欢呼声热烈得仿佛能将房顶掀起一般,把抬着东西过来的越东海等人都给吓了一跳。紧接着就看到 人一下子从屋里涌了出来,大门太挤了,便有人爬了窗子。 越东海他们在万众瞩目下把东西抬进了门,然后这些热情跑出来的人就不再看他们,转而热切的盯着沈姝,等着她的指示。 却见沈姝气得不行的样子,“刚才都有谁爬了窗子,站出来!” 在场众人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但是没有人站出来。 沈姝更气了,“敢做就要敢当,刚才有胆子爬窗子,怎么现在就不敢承认了?” 激将法对于孩子来说还是很有用的,她的话音落下后不久,很快就有人站了出来,有了第一个之后,第二个第三个也跟着站了出来,最后一数,竟然有八个人。 沈姝十分严肃的批评了他们的行为后,罚他们把实验器材全摆好,她自己示范了两遍,就让他们开始动手,而她就在旁边看着,要是有谁做得不对,就单独教一下。同时顺便向在场众人宣布了一下课堂的各项规矩。 等东西摆好后,沈姝又让他们分发硝石,量是沈姝昨晚简单分好了的,差不多刚好够让水结冰,偶尔有偏差也不大,反正她会带着备份在旁边,缺了补就是。 没过多久东西就都准备好了,沈姝让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然后宣布可以开始做实验了。 一瞬间众人都动了起来,一边忙着一边不忘跟周围的人交流。 沈姝逛了一圈,视线不经意间看向窗外,发现越东海站在外面看着。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他的目光移过来与她对上,片刻后扬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来。 沈姝回以微笑,想了想出了教室门走到他身边。 越东海问她,“他们在做什么?” 沈姝回道,“在做实验,就是之前你带我去树林里找到的那个硝石,我找来是想做个冰窖,岛上太热了,东西很难过夜。后来看你们都挺好奇,我就突发奇想顺便给大家上一堂课。你要不要做一个试试?” 越东海点头,沈姝便带着他进了教室,拿了一副新的器材,手把手教他从摆放器材到完成实验,最后成品出来的时候,他拿在手中看了好一会儿,才送到嘴边尝了一下。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对沈姝说,“沈姑娘,你说把这个拿到岸上去买,会有人买吗?” 沈姝闻言一愣,而后反问他,“你怎么会想到这个?” 越东海回道,“就是看大家都喜欢,而且在这么热的天里吃这种凉爽的东西可以说是一种享受,我就想岸上的人应该也会喜欢吧。” 沈姝闻言便笑了起来,“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但具体如何,还是要实践过后才知道。你既然有这种想法,不如亲自去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越东海闻言,看了一眼周围正吃得开心的人之后,对沈姝道,“不止是我一个人,我希望岛上的人都能参与进来。” “沈姑娘来到岛上一个多月的时间了,这里的情况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应该知道我们越家人唯一的营生就是打渔,但是鱼太常见了,只要是有水的地方几乎都能找到,所以我们只能冒着危险去更远的地方捕捉更稀有的鱼。可即便是这样,一年到头我们也赚不了几个钱,反而每年都会有人因此折损人手,就在沈姑娘第一次来岛上那天,那次我们出海归来,又有几个人没能活着回来,其中就有族长的孙子。” “我想为大家找一条活路。” 第063章 沈姝没想到越东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的确,来到岛上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足够她了解越家人的生活方式了。他们的生活太单调了,以船为载体,支撑着他们的整个人生,不仅仅是简单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出海,近的话大概两三天的时间能回来,远的话可能就要一周左右,这是在顺利前提下,若是遇上点什么风浪,轻则耽误行程,严重的话或许就要赔上生命。 这才真的靠老天赏口饭吃,每一天都是如此。 她以为越东海只是自己想赚钱,准备让他自己去尝试的,反正成本又不贵,而且市场广阔,怎么都不可能亏本。没想到他会想得这么远,不仅是为了自己,还为了岛上的其他人。沈姝觉得,大概对于他来说,这些人不仅仅只是跟他拥有共同的姓氏的邻里这么简单,他应该是把他们都当成了亲人,而其他人应该也是如此。 这大概就是宗族的意义所在,而这一点是生活在人情日渐淡漠的现代的沈姝很难理解的。 而且经他这么一提醒,沈姝也觉得,是时候向老族长兑现另一个承诺了——帮助这里的人过得更好。亲口许下的承诺,她一直都记得,只是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在忙着安定下来,又是建房子又是建学校,中途出了差错,又新建了避暑小屋,之后又是挖地窖的事,基本都没能闲下来,也就暂时顾不上。 “如果只是你一个人的话,其实不需要什么建议,想做就可以去做,但是涉及到集体的利益,就需要慎重考虑了,而且事关所有越家人的利益,这不是你我能够决定的,这事应该先跟老族长说,如果他支持的话,再通过他召集所有人,征求大家的意见。” 沈姝简单跟越东海分析了一下,后者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下午的时间在人群的嘈杂声中很快就过去了,期间沈姝又给同意配发了一次实验材料,也就是硝石跟糖水。最后她宣布下课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这让沈姝一下子想起了她的学生时代,虽然成绩一直很优异,但是她其实算不上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每当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她就一定要想尽方法去研究透彻,这就代表着她基本处于逃课状态,就算人在教室里,也基本都在发呆想别的事,老师宣布下课的时候,她的高兴几乎永远大于不舍,很少有例外。 看到坐在教室里舍不得走的众人,沈姝有些好笑,承诺明天会继续开课,他们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等人都走完了,看到满室杂乱的样子,沈姝忽然露出懊恼的表情来,她忘记安排之日了,这么多东西她要收到什么时候啊! 沈姝痛苦捂脸,片刻后睁开眼,就见门口走进来一个人,是越东海,她一愣问道,“你怎么还没走?” 越东海回道,“原本是要走了的,忽然想到你让他们全走了,留下这么多东西没人收拾,所以又折回来。”其实这话半真半假,他的确是因为想到她一个人很难收拾,不过不是走了回来,而是根本就没走。 他一边说着话,去角落里拿了箩筐过来,动手从最外围的一圈的桌子开始收拾起来。 沈姝真情实感的说了谢谢,然后跟着他一起收拾。刚开始的时候越东海动作有些笨拙,但是很快就习惯了,速度也变得飞快,往往沈姝才收拾一个座位上的,他就扫了两个座位了,不仅速度快还不带喘气的,沈姝只能默默羡慕人家的好身体,并且再一次下定决心该锻炼了。 刚才她还哀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完的东西,在越东海的帮助下,很快就收拾好了,总共快一百分实验器材,装了满满的三大箩筐。沈姝还没说话,就见越东海径直抬起一个箩筐往门外走去。 “你去哪儿?”沈姝追问。 “拿到井边去。”越东海一边走一边回道。 沈姝有些惊讶与他的竟然想得这么周全,知道不仅要收东西而且还要洗。她就站在门边看着他的身影往村里共用的水井那边走去。 很快越东海就又回来了,抬着第二个箩筐过去,然后是第三个。最后这一趟沈姝也跟着过去了。 水井边上这会儿没什么人,越东海把箩筐抬过去放下,拿了水桶丢到井里打了水上来,倒在一旁的木盆里。 沈姝犹豫了一下,坐到了旁边的石板上,伸手拿了东西去清洗。而越东海打了两桶水之后,也蹲下/身来跟沈姝一起洗。 看着少年低下头认真清洗器材的样子,沈姝一时愣住了。如果说她刚才只是惊讶,那么现在就是有些震惊了。 要不要这么体贴?! 而她很快又想到,这其实不是第一次了,似乎从认识的时候起,眼前的少年就一直是这个样子的。 沈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两人合作很快就把东西都清洗干净摆放好,又由越东海一一搬了回去,就放在教室专门隔出来摆放东西的角落里。之后越东海便邀请了沈姝一起去老族长家。 沈姝知道他是为了下午说的事,点头应下后,又翻身去教室里拿了一套实验器材以及带了两份材料,之后才跟他一离开。这样做固然有她对老人的想象力没有抱到多大希望的因素,此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有些事说得再动听,也不如亲眼所见得来的现实。 到了老族长那里,简单打过招呼之后,越东海便直接开门见山的说明了来意,而沈姝则配合着弄出了成品。当她把东西做出来交给老人后,老人眼中不掩惊讶,拿着看了许久,才试着送到嘴边尝了尝,之后沉默了许久,才郑重的点了头。 这便是觉得可行了。 沈姝便开始跟两人分析起制造运输等成本等,之后问道,“你们对商品的定位是什么,高端还是大众?”抬眼看到两人略有些迷茫的眼神,沈姝很快反应过来,“哦抱歉,我换个说法,就是你们想卖得贵点,类似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还是便宜点,谁都买得起走薄利多销的路线?” 被问到的两人思考了一会儿,老族长先问,“贵有多贵,便宜又是多少?” 沈姝继续给他分析,“您也知道沿海一带地处南方,一年四季里气温都居高不下,我之前去岸上时顺便打听了一下,就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也有不起冰窖,想吃个凉爽的东西就只能靠扔水井里冰镇,不过我估计效果不怎么理想。这样看来,冰在这边是不愁销路的。” “如果说一根冰棍的成本是一文钱,想要便宜卖可以在这个基础上翻一倍两倍,也就是两文三文,这样的价格普通人也都吃得起,不过想要赚钱的话就必须要有很大的销量。而想要往贵了卖,就可以翻个十倍二十倍甚至更多,一根冰棍几十文钱,这样的价格是普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只能卖给有点家底的人。沿海一带的富人家的确不少,但是终究是有限,能卖出去的数量也不会很多。” “您别觉得成本一两文的东西翻几十倍会没人买,就目前而言,这个东西是由我们独家垄断的,只有我们拿得出来,所以价格多少完全由我们定。” “当然,也不是就只有这两个选项,还可以走中端路线,既不便宜也不贵的中庸之道,普通人咬咬牙隔个几天也能吃上一回,而对于一般的富人家则没什么影响。” “您考虑一下,要怎么定价。” 听完沈姝一番话,老族长跟越东海都可以称得上是目瞪口呆了。不过越东海相对来说要好一些,毕竟他是知道沈姝一点底细的。 老族长心中的震惊许久才平复下来,那双因苍老而变得浑浊的眼,死死的盯着沈姝看了许久,才又重新变回半合着的状态,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细微声响,“就像你说的,这是事关所有人利益的事,要怎么做,应该征询他们的意见。我老了,管不了几年事了,以后的人生要怎么过,还是要他们自己决定啊……” “东海,等下你就去挨家挨户的通知他们,明天一早到村子中间集合,不管有什么事都先放下。” 第064章 第二天一早,村里的人便都早早的起了赶到村子中间去集合,大部分孩子也都揉着眼睛爬起来跟着凑热闹。 沈姝带着跟崔奕璟吃过餐点后过来的时候,那片已经围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自我感觉没办法突破重围也不想过去,她就带着崔奕璟站在远处,踩上堆砌起来的石块上,站得高了视野一下子就开阔起来,视线越过黑压压的人头,看向场地的中间。 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上面摆了纸跟笔,老族长就坐在那里,旁边站着一个人,是越东海。 周围的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各种问题,一片嘈杂。 “都别吵了!”越东海将手放到手边作喇叭状,忽然放开嗓子喊了一句,“有什么问题等我把事说完了再说!都别吵了!” 连续喊了几遍之后,周围的声音便一点点降低,最后完全安静了下来。 越东海便开始说起了昨天在老族长家商量的事。随着他一点点把事情和盘托出,周围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会有人买吗?” “要卖多少钱啊?” “东海娃子啊,你说的这是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阿爷,我知道我知道,我昨天去听沈姐姐讲课了,她说得可有意思了,不过我最喜欢的冰棍,可好吃了,不知道沈姐姐什么时候还会再开课,我还要去!” 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多,越东海一个人的声音就算再大也不可能压下这么多人的声音,不得已再次喊安静,又连续喊了好几声,等大家都不出声了,才又继续说下去。 沈姝数了一下,把整件事说完,越东海中间一共喊停了五次,感觉也是为难他了,估计今天过了嗓子就得哑了。她正同情着越东海呢,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一般,忽然转过头看过来,视线与她对上。 “沈姑娘,这里!大家让一下,让沈姑娘过来给。”他忽然又大声喊了起来。 沈姝:“……” 最后她还是过去了,简单的跟众人讲解了一下高中低端具体是怎么个区分法,各自的市场区别以及都有什么优劣。不过她没像越东海那样扯着嗓子大声喊,不是她不想,而是身体不允许,任凭她怎么努力,这具身体也发不出那种足以让几百人都听到的响亮声音。是越东海帮她喊的,她说一句,他重复一句,最后说完的时候,沈姝就察觉到他的嗓音有些变化了。 征询群众的意见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个大工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出发点跟利益需求也不一样,很少有能完全一致的,单就是把这些意见统计再分类归总,就不是个简单的事。 在沈姝解释完之后的一小段时间里,讨论的声音多得简直要飞起,本质上意思是一样的意见但是因为表达的方式不一样,彼此不能理解而不停争论的人不在少数。沈姝觉得这么下去不行,果断掐断了自由讨论这条路,强行把答案分成三个,高端中端低端,序号一二三,然后一个个的询问,写正字来统计。 这样一来效率就高了很多,没用多久就把在场众人的意见都统计下来了,不用细数,沈姝只扫了一眼就得出了结果。大部分的人觉得走低端路线好,其次是中端,只有极少数的人选择高端,并且统计时问起的时候,这些人中相当一部分的语气是不太确定的那种。 统计完了接下来就是安排初步投放市场了。按照高中低端路线,沈姝让他们分别选了代表出来,然后她就带着这些被选出来的人去准备东西,等明天一早就出发前往岸上。 由于第一次纯粹就是过去考察市场的,沈姝就没准备多少冰棍,统共做了三百根,三组每组一百根。沿海一带气候终年都很热,如果不做点什么措施,还不等从这里运到岸上再售卖,估计在半路上就全化成水了。 于是沈姝在教他们制作冰棍的时候,又让人临时做了三个箱子专门用来装冰棍,然后再把家里的棉被拆了一床用来盖住箱子隔热,顺便还做了几块比较大的冰块放在最下面。 第二天一早天色麻麻亮的时候,被选出来的三组人就各自带上东西出发了。岸上站满了前来相送的人,当然,其中也不乏几个看热闹的。毕竟此前他们祖祖辈辈都靠打渔为生,这几乎成为了他们的一种本能,就跟种田的农民对未来的美好规划大多都是买更多的田一样,只看得到眼前的事物,很少有人懂得变通。在这样的前提下忽然告诉他们可以不靠打渔,而是靠一个没人卖过的东西来维持生计,他们无法相信也是很正常的。 —— 日渐高升,海风阵阵,不知名的海鸟在天空盘旋着,发出清脆悠扬的鸣叫声,偶尔会落下歇在船的桅杆上。 越良一行人从琉璃岛出发,一路顺风而来,到如今已经隐隐能看到海岸了,周围的行船也开始多了起来。又行了一段便到了渡口,越良便先一步跳了上去,拿了绳子绑在系船柱上,刚才绑好了,便见一个熟人走了过来同他说话,“我说越良你们是怎么搞的,昨天怎么没来?要不是之前还存了一点,我店里就得断货,到时候客人去了我拿什么卖给人家?你们越家人就是不知好歹,我好心把你们的货都收了,还带着别人来照顾你们的生意,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我的?我来来回回跑了多少次码头也不见你们人,你们倒好,今天才来!” 越良等人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不仅没有愤怒,反而有些惶恐,忙连声道歉,“对不起王管事,都是我们的错,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王管事却是个得理不饶人的,闻言声音更大了,“现在道歉有什么用!我跟你们说,今天的鱼价格得往下降一!”他一边说着话,往船上看了一眼,然后眉头皱得更紧了,“怎么今天只来了一条船,收获这么少吗?有没有捕到什么好货?” 越良等人闻言,支支吾吾的,一时答不上来。 “难道什么好货都没有?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王管事骂得更大声了,码完之后又摆摆手,“算了算了,将就点吧,你们有多少鱼我全要了,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啊,这价格还得再降一成才行,因为你们这数量不够质量也不行,要是价格不优惠点,我跟掌柜的没办法交代。” “你们把鱼都搬过去,去那边过一下称。”王管事吩咐道,见越良等人还站着不动,顿时又骂了起来,“你们耳聋了还是怎么的,还不动手,难道要我亲自搬吗,啊?!” 越良终于硬着头皮说了话,“对不起王管事,我们今天不是、不是来卖鱼的。” 王管事闻言,顿时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脸怒容,“怎么,还跟我摆起架子来了?是嫌钱少还是怎么回事?你们信不信我以后不收你们越家人的饿东西了?!” 这句话真的把越良他们给吓到了,猛摇头摆手,“不是不是不是,王管事我们不是嫌钱少,是真的没鱼,我们昨天就都没出海,忙着做冰棍,今天就是过来卖的。” 王管事原本还想骂人的,听到越良的话神色一敛,“你们说的冰棍是个什么样的,拿出来给我看看?” 见他神色终于缓了下来,越良心底松了一口气,忙让旁边的人把装冰棍的箱子抱过来,打开给王管事看。 王管事在码头这边最大的酒楼里做事,见过不少世面。酒楼里来往皆是豪商富甲,消费也是普通人连想都不敢想的。而这些有钱人又都很讲究,无论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别的还好说,吃这一块,有些东西十分的稀少,在沿海高热的气候下又难以保存,酒楼的东家只能咬咬牙花了大力气大价钱弄了个冰窖。 刚才听到越良说起冰棍,王管事就有些怀疑,虽然觉得不太可能是他想的那样,但是还是提出要看一下,这一看可就把他给惊到了,居然真的是冰! 不过他很快收起了惊讶,面上衣服平静,伸手去箱子里拿起一根来,入手进去的片刻只觉得一股寒气袭来,别提多舒爽了。 他送到嘴边尝了尝,微微迷了眯眼,而后对越良说道,“这个冰棍你们一共有多少?准备怎么卖?” 王管事这个问题可为难到越良他们了,因为他们自己都没定下价格,还准备分头去试试高中低价呢,没想到还没下船就被王管事给拦住了。 而看到他们你们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纠结的样子说不出话来,人精的王管事就把真相猜了个七八成,心里顿时冒出了注意,“我尝了下,也就是普通的糖水跟香料混合后冻成的病况,材料根本值不了几个钱,不过我念着你们这么远那过来也不容易,就多给你们算一点吧,五文钱一根,你们一共带了多少来?” 越良下意识道,“我们一共带了三百根过来。” 王管事便道,“我都要了。”之后也不管越良他们怎么说,直接招手叫来几个人,让他们把东西搬到如意楼去。被叫来的人得了吩咐,点头应下后,几乎是用抢的从越良他们手中拿走了箱子,抱着离开了码头。 王管事便拿出钱袋来,数了钱给越良他们,“总共是一千五百文,不巧我这只有一千四百文,其余都是整的银子,给你们也找不开,那一百文就算是耽搁我们生意的赔偿吧。来,把钱拿好了。” 给过钱之后,王管事并未立即离开,又旁敲侧击的问了跟冰棍有关的事,不过好在来之前沈姝事先嘱咐过多次,无论如何也不能说。王管事最后什么也没问出来,叮嘱越良他们明天再送冰棍过来,便黑着脸走了。 越良他们看着手里的钱呆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解开系船柱上的绳子,扬帆返航。 回到琉璃岛的时候,渡口处依旧有许多人等着,他们被众人一路包围着回到村子里,跟大家伙交代了今天的收入。 别人还在惊讶于一天一两多银子的收入,同时又可惜被扣掉的那一百文钱,沈姝却是气炸了,不过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第二天越良他们出发的时候,她也跟着。 去到码头的时候,王管事早早就等在哪里了,见到越良他们的船忙迎了上来问道,“你们今天带了多少来?我全要了。” 话音才落下便听船里传出一道女声,“五十文一根,一共三百根,承惠十五两银子。” 王管事对钱最是敏感,也不管船里是个什么人,下意识骂道,“昨天还是五文钱,今天就涨到五十,翻了十倍,你怎么不去抢?!” 沈姝弯腰从船舱里出来,站在船头上,抬头看向站在上方的王管事,面无表情道,“昨天的五文钱是你强买强卖的价格,而今天才是我们定的价格。” 王管事见出来的沈姝,心中有些狐疑,因为她一点也不像是越家的女人。这并不是说沈姝有多漂亮,而是锦衣玉食养大的女人跟成天风吹日晒的女人,完全是不一样的,并且还有最明显的,就是沈姝的穿着打扮,是越家的女人们穿不起的。 他眯眼打量了沈姝片刻,回道,“我跟越家人谈生意,你一个外人插什么嘴?” 沈姝冷声道,“我既然敢说话就代表我能做得了主。卖给你就要五十文一根,少一个子都不行。爱买卖,不买滚。” 第065章 王管事姓王名来福,生在一户普通的贫农家中,十来岁便被父母送到了如意楼,一待就是二十多近三十年,才从一个跑堂小二一步步走到今天。一个没有大才没有机遇的人想要上位,就只能靠熬资历,可以预见的是,这条路在最开始的时候,受尽白眼与欺辱是必然的。 王管事就经历过这样一段时期,沉重而漫长,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一度想要放弃,可最后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自从坐上管事的位置后,在如意楼里他需要奉承的就只剩下东家与大掌柜,东家是个和善的,他与大掌柜的交情又很好,而底下更多的人需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么甩脸色了,而且还是一个女人。 王管事气得脸色铁青,伸手指着沈姝,“你、你……”竟是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并不会妨碍他动手。 沈姝站在船头上,离他很近,他只需要微微弯腰就可以打到她。而他也这么做了,上前两步,扬起手就要打下去。 可是他的手最终没能碰到沈姝,因为在他用手指着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了防备,而在注意到他抬脚的时候,她便后退了几步,离开了他站在岸上能碰到的范围。 “怎么,王管事在酒楼里做事这么多年,连买卖自愿都不知道?卖东西价格多少,本来该是卖的人来定,结果呢,却是你不问良叔他们同意直接给定下,这不叫买卖,叫强买强卖!良叔他们是为人实诚,但这不是你欺负他们的理由。” “还有,说话归说话,别一言不合就想着用蛮力来压迫人,那是牲畜不是人。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我不介意帮你治一治这畜生的毛病。” 有些人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但是气极了,嘴里说出来的话就跟掺了毒似的。 沈姝就是这样的人。 “贱人!骂谁是畜生呢!”王管事闻言更气了,想也没想就要跳到船上去,这时一直站在他旁边的越良等人终于鼓起勇气拦住了他。 “王管事,有话好好说!” “沈姑娘她不是故意的,您别生气!别生气!” 无法靠近沈姝,王管事浑身怒气无处发泄,于是拦下他的越良等人就遭了秧,又打又踹,嘴里还伴着低俗难听的谩骂。 沈姝见此,又是错愕又是愤怒。错愕是因为越良他们的的反应,虽然在来之前就知道他们的性格温和得有些过头了,但是怎么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仅并未反抗,甚至连躲都没躲,就这么老老实实的挨着。愤怒则不用多说,是因为王管事的行为。 事已至此,沈姝已经不指望越良他们会反抗了,只能制止王管事的行为。至于如何阻止一个处于疯狂状态的人?相比好言相劝,以暴制暴是简便快捷又有效的方法, 沈姝就喜欢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 对于施暴者,只需要让他感觉到痛,他就会停止对受害者施加暴力转而寻找给他带来痛苦的人。 上辈子沈姝出门在外随身携带的防身物品就那么一两样,而来到南朝之后,因为安全保障几乎为零,在技术条件无比艰难的条件下,她反而需要携带很多,伤害等级从低到高都有,根据不同情况可以施展不同的方针。 于是接下来码头上就出现了很可笑的一幕。 一个穿着体面的中年男人似发狂一般挥舞着手扑向前面的女人,却被被几个渔民打扮的人拦着动弹不得,只见他不时惨叫一声,接下来便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谩骂,如此循环许久之后,他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最后终于骂不动了。 吃够了苦头,知道沈姝不是善茬,也知道他目前相当于是人在屋檐下的处境,王管事终于识相的闭上嘴,安静下来好好说话了。 他忍着心中的恨意,试图跟沈姝讲理,“沈姑娘是吧,都是明白人就不说什么暗话,你们拿来的冰棍成本多少你知我知,不过是普通的水加了糖跟香料而已,这些东西需要多少钱就不用我说了吧,这么低的成本造出来的东西,五文钱一根你们至少要赚一半还有多的钱,这已经不少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该知足了。” 沈姝闻言,不置可否,反问道,“王管事此前从越家人手中买回去的鱼,价格很便宜对吧?一道菜除了主要的食材外,就只需要几样作料,这样算起来成本也没多少,既如此,下次我去酒楼光顾,点了多少菜,不按你们的定价,而是按成本的价格翻一倍给你们钱,你以为如何?” 王管事想也不想便讽刺道,“真是可笑!我如意楼中菜色皆是独家秘制,除此之外再无别人能做出来,岂能按你说的来算!” 沈姝语气依旧平和,“王管事知道这是哪里吗?这是沿海,不是北方,气温终年居高不下,没有冬天,百年不见下一次雪,更勿论结冰,只有极少数的富贵人家能用得起冰窖,而将冰块从遥远的地方运过来成本几何不需要我说你也知道吧?” “同样是物以稀为贵,你如意楼的菜色因为是独门秘制,所以即便成本低廉价格也不能以常理度之,那为何良叔他们售卖的冰棍就只能贱卖?” “说句不好听的,哪怕你如意楼的菜色再独特,离了你家也还有别家,可是冰棍目前为止却只有琉璃岛能拿得出来,而不必花费巨额的费用。在这样的前提下,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给出五文钱的价格良叔他们就要感恩戴德?” 王管事被堵的哑口无言,好不容易缓下来的脸色又变得铁青,他试图找理由来反驳沈姝,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最后只能恶意道,“琉璃岛上的人不过是一群贱民,我肯要他们的东西就是格外开恩了!” 沈姝闻言,下意识的转头去看越良等人,只见他们忽然低下头去,也不反驳。她忍不住心里叹口气,再去看王管事,一脸趾高气昂的样子,她气极反笑,“就冲你这句话,别说是五十文,你就是给五百文,我也不会卖给你,不仅如此,此后但凡是我琉璃岛出来的东西,都不会卖给你!” 王管事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除了我,这码头上还有谁会买你们的东西!”说罢,直接拂袖而去。 待他走后,越良等人才抬起头来,看向他离开的方向,直至他的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这才转过头来看着沈姝,满脸担忧道,“沈姑娘,如今把王管事得罪死了,他以后肯定不会再收我们的鱼了,以后打了渔卖不出去可怎么办啊……” 沈姝安慰道,“良叔不必担心,不过是一个酒楼的管事而已,又不是得罪了官府。我知道你们世代以打渔为生,但是就目前来说,这一行真的没有什么前途,而我既然向族长许诺过要帮大家过得更好,就会尽我所能去做,别的不说,至少不会让大家过得比现在更差。” “别想那么多,现在要紧的事是先去找间医馆让大夫看看你们有没有哪里受伤,之后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去卖东西。” 在沈姝的安慰下,越良等人虽然忧虑未消,但还是打起精神来,不过他们死活不愿意去医馆,说是都好着呢,与其花那冤枉钱,不如换了粮食回去让孩子们吃一顿饱的。 沈姝拗不过他们,只能放弃带他们去医馆的想法,转而带着他们开始售卖冰棍。 不过销售进行得并不顺利。 沈姝初步把价格定为十文钱一根,对于普通人家来说算不上便宜,但是咬咬牙也能买上。因为卖的不便宜,她准备先进行两天免费品尝的活动,之后再开始收费。 按理说免费的东西应该会有很多人愿意尝试,但事实却是虽然有很多人在关注着他们,却没有人上前来,哪怕她让越良等人送过去,也没有人接。后来才有人告诉她,是如意楼的王管事发了话,不许买越家人的东西。 越良等人听闻,神色惶恐不知所措,忍不住跟沈姝商量是不是去跟王管事赔礼道歉。 对此,沈姝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再一次安慰他们不用担心,她会解决的。 沈姝相信这必然只是王管事一个人的意思,而她不喜欢连坐,所以带着越良等人去了如意楼准备找大掌柜说清楚。而事实证明她还是把人想得太好了,他们一行人虽然如愿见到了大掌柜,对方的态度却并不比王管事好多少,要么以四文钱一根的价格卖给如意楼,要么就自己捂着等化成水。 大概是真的以为沈姝他们只有如意楼这一个选择,大掌柜甚至还把价格又给压低了一文钱。 越良等人几乎都要当场答应了,却被沈姝态度强硬的制止了。她带着他们出了如意楼的大门,花了几个钱找人打听了一下,就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如意楼虽然是这一带最大的酒楼,但是并非只有它一家,就在同一条街上的醉仙居论规模跟如意楼相差不大,同样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而且能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安稳的开上几十年的店,背后的东家必然是有本事的。 沈姝的目标就是醉仙居。只要跟醉仙居合作,就不必担心如意楼的打压。 沈姝带着越良等人去了醉仙居寻求合作,不过不是卖冰棍,而是卖冰块。 沿海气候终年炎热,冰窖不仅是用一季,一年到头几乎都用得上。然而因为运输成本高昂,只有极富贵的人家才用得起。只要把成本降低下来,让一般的富贵人家都用得起,这就是一个利润比冰棍大无数倍的高端市场。 这是在越东海问起卖冰棍的可行性之后不久沈姝就想到的,但是却没有立即提出来,因为以越家人的身份是接触不到这个圈子,想要打开市场难度太大,所以她准备先靠冰棍来铺路。只是如今出了王管事这个意外,她只能把计划提前。 意料之中,醉仙居的掌柜的答应了合作,由琉璃岛提供冰块,醉仙居进行售卖,不过就价钱问题拉锯了很久。因为是面向高端市场的东西,价格就不像冰棍那样按几文钱来算了,并且因为货物交易量很大,价格哪怕降低一点,都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沈姝跟大掌柜谈判的时候,越良等人就在旁边听着,俱都是一脸恍惚不敢置信的表情。 大掌柜好几次都想拿他们几个的反应做文章压价,但是沈姝轻飘飘一句这事只能她做主就堵死了所有的路。 大掌柜只能咬答应沈姝的条件。 不过因为沈姝还提了几个特别要求,比如因为冰块需要量过大,需要更多的人力来进行生产,所以不提供送货□□,需要醉仙居的人自己去提货,再一个是结账的时候一部分钱要按市价折算成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由去取货的船只顺路带过去等,醉仙居的大掌柜虽然都答应了,但是要求冰块价格再降低一点,沈姝也同意了。 合作谈妥之后,沈姝便带着越良等人回琉璃岛了。 回程的途中,一路上越良等人始终保持着不可置信的心态,看向沈姝的目光,完全可以说是尊敬了,跟老族长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了。 第066章 相比越良等人的兴奋,沈姝却是一直都保持面无表情的样子。 她在思考越家人今后的发展问题。 做到这一步,她可以说是超额兑现了之前对老族长的承诺,因为她在为他们提供致富的方法的同时,还亲手为他们铺就了一条衣食无忧的路——跟醉仙居达成的合作。只要还没有其他人造出冰块一天,他们就能靠着这个收入一笔不菲的钱财,并且不用担心岸上的人恶意针对他们把各种生活物资卖高价。 按理说接下来越家人怎么发展都跟她无关了,她完全不必再操这个心。可是在岛上安顿下来之后的一个多月以来,邻里们对她跟崔奕璟的照顾,却又是另外一笔人情债了。 还是得还。 所以在解决越家人生存问题后,她还得考虑别的。 比如说人的问题。 这是由之前在岸上跟王管事谈话时越良他们的反应联想到的问题。 其实他们的行为也不是不能理解,就算是在现代社会,也有不少人为了饭碗奉承上司,心理恨得牙痒痒脸上却还带着笑容,而王管事几乎可以说是掌握了他们生活命脉的人,再加上如今的社会里,生活在底层的百姓想要有尊严的活者本来就是个难度很大的问题,越良他们在王管事面前低到尘埃里的表现,在这个社会里只是很正常的一幕,因为大多数人在温饱线上挣扎麻木度日,根本不知道自/由与平等这两个词。 可即便事实如此,沈姝也还是看不下去,希望他们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既不因贫穷而卑微,也不会在一朝崛起后猖狂无状。 她希望她的邻里,能更好的生活下去,不仅是物质上的,还有精神上的。 —— 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回到了琉璃岛。大概是因为昨天一两多银子的刺激,今天过来这边迎接的人数比昨天多了很多,船进入港湾后,远远就看到岸上站了密密麻麻的人,男女老幼皆有,很多还是熟人。 穿在岸边停下,越良等人先一步下了船,沈姝最后。漂泊在水中的船被海浪冲击,有些摇晃不定,沈姝就站在船头等待它稳定下来。不过片刻,便见前方伸过来一只手,抬头一看是越东海,“沈姑娘,我扶你上来。” 沈姝微微一愣,而后点头说了谢谢,把手伸了过去。 少年的手掌宽厚,因常年行船满是厚茧,有些刺手,却也有力。 沈姝由他扶着上了岸,旁边便传来孩子们阵阵欢呼声,还有大人们低低的笑声。越东海仿佛被刺激了,一下子松开沈姝的手,好在她已经稳稳站在了岸上,不然指不定得跟大海来个亲密接触。 她不在意的笑笑,先过去跟被几个孩子带着的崔奕璟简单说了几句话,诸如今天去哪里玩了开不开心之类的,之后便走到老族长面前,搀扶着老人,一边走一边说起了正事。 “二爷爷,我先跟您说一下今天的进展,冰棍没卖出几个钱,基本都被我送人了,不过倒是谈成了一笔长期的生意,醉仙居您知道吧,就是跟他们家合作,不是卖冰棍,是卖冰砖,就是我用来做冰窖那种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就用普通的井水,不用糖也不用香料,一块一两银子……” 她每说一句话,老人浑浊的眼中神采似乎便会随之亮上一分。 “因为考虑到生产进度没办法一下子提上来,我跟醉仙居大掌柜说好了,一开始的几次交易,只供给醉仙居使用,等到大家都熟悉生产过程以及原料跟道具都准备好后,再开始大规模的供货,暂时定下是十天供一次货,如果不行的到时候再看情况调整……” 沈姝详细的把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从港口说到村里,又一路从村头说到村尾的族长家,之后还在他家里待了一会儿,才算把正事给说完了。 接下来就是她私心里想办的事。 她把今天在码头上发生的事以及她的想法说给了老族长听,而后等待着他的决定。 却见老人用一种难以言语的复杂目光看着她,许久许久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跟她说道,“这事也不怪阿良他们,好在他们还知道拦着不让人伤到你,否则就是真的对不起你了。人这一辈子啊,这腰一旦弯了下去,想要再伸直就难了。他们从小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风里来雨里去受尽了苦头,却也只能勉强吃上一口饭。从一开始跟岸上的打交道,就是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人教他们要把头低下,才能把鱼卖出去,换回来吃的穿的。我何尝不希望这些孩子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做人,可是条件不允许啊,为了吃上那一口饭,哪个出去跟岸上人做生意的人不是弯了腰,把头埋到地上去。” “口袋里没钱,米缸里没粮,这两座大山压在所有越家人头顶上,压得喘不过气来。” “我原本是不该同意外人在我们越家人的地界上生活的,可是就为了你说的那一句能让大家过得更好,我就想要试一试。而现在看来,我之前的决定是对的,在我活着的时候,总算能看到大家衣食无忧,不必冒着风浪去海上讨生活。就冲着这一点,我就可以给你承诺,无论你想做什么事,只要对越家人无害,我活着一天,就不会有人反驳你。” 老族长这么说,便是支持沈姝的想法了,并且让她放手去做。 封建社会里家族的族长说话的分量有多重?可以说是比起圣旨来也不逞多让。 所以沈姝在安排生产活动之余,很容易就把没排上任务的大人给叫到了学校里,跟着所有的孩子一起上课,最主要的是学习如何摆正自己的位置不卑不亢的生活下去,当然,要是能学一点知识就更好了。 不过虽然人是叫到了学校里,但是到底能不能起作用,沈姝也不敢肯定。 人心,人性,这是最难掌控与改变的存在。 —— 时间转眼便从盛夏迈入初秋,然而对于沿海一带的百姓来说,却几乎没什么区别,太阳终日炙烤着大地,唯有大雨过后才能感觉到几丝凉意,并非寒凉,而是清凉。街头巷尾的人依旧是薄衫加身,最喜绿荫底下乘凉,一把蒲扇不离手。 不过相比往年,今年的还是有一些变化的。 对于一般的富裕人家来说,他们终于也能过上用冰来消暑的生活,冰镇瓜果冰镇凉茶,想吃就能随时吃上。而这一切得益于醉仙居新开设的冰砖买卖,不需要花费高昂的成本从遥远的北方辛辛苦苦的运过来,只需要花个几十两银子,便能买到足够用上一个多月的冰砖,不过由于生意太过红火,需要提前一个多月就预约并且把定钱交了才行。 而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是有值得说道的事。在盛夏时节里,县上好几家原本卖着杂货的铺子不知道怎么的忽然就关门了,说是在装修,弄得神秘兮兮的,倒是吊足了人的胃口。之后没过几天便又重新开了门,不再卖杂货,而是改为卖什么冰棍。 大家倒是知道在遥远的北方到了冬天水就会结成冰,冰冰凉凉的又通透,不过也只是听说过,大多数人都是见过的,于是难免好奇这冰棍是何物。而店老板也是个通透人,趁着大家伙都有兴趣的时候,推出了免费试吃的活动,一听说不要钱,人群便蜂拥而至,险些挤坏了店里的大门。 大家原本抱着‘反正不要钱吃了就是赚了’的心理去试吃,结果这一吃就彻底迷上了,吃在嘴里真的是冰冰凉凉的,从嘴里一直凉到胃里去,大热的天里吃上一根当真是一种享受。八文钱一根的价格也不算贵,虽然不是时时都吃得起的,但是咬咬牙,两三天吃上一回也能接受。 总的来说,大部分的人过得还是不错的,但也有例外,比如王来福王管事,还有如意楼的大掌柜。如意楼的东家原本还不知道给醉仙居提供冰砖的人是先去了如意楼,结果被他的大掌柜联合管事给赶了出去,还是后来同醉仙居的东家一起赴宴时,对方同他说感谢他把这个机会让给他,让他这个万年老二终于翻了一次身,如意楼的东家才惊觉不对,只是当时并未表现出来,依旧若无其事的跟在场众人闲聊着。 等散了宴,如意楼的东家便匆匆离开,乘着马车一路疾行来到如意楼,直接把大掌柜叫到了楼上,素来以温和形象示人的他,难得沉了脸色,声色亦是沉沉,让大掌柜自己坦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掌柜一听就知道事发了,心中简直把王管事给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还要摆出知错的态度,一张嘴皮子利索极了,事情从他嘴里说出来,错处就全落到了别人头上。 如意楼东家虽然平日里温和待人,却不是个傻的,自然知道大掌柜话里掺了多少水分,不过念在对方为他做事多年功劳苦劳都有不少,这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问过之后也就揭过去了。 固然冰砖的利益还没大到让人眼红至极的地步,但是缠绕在后面的人际关系链条,却也让东家有些看重,可是现在这利益这关系全都让对手得了去,便是休养再好的人也忍不住发怒。做牛做马多年的大掌柜不好责备得太过,但是底下的管事就没什么分量了,正好拿来杀鸡儆猴。 于是王管事就遭了秧,险些因此丢了饭碗,被东家跟大掌柜轮流训了一顿狠的之后,责令他自己想办法去跟琉璃岛上的越家人和解,若是能把这冰砖生意接过来是最好不过的,若是不能,至少也要从琉璃岛越家人手中买到冰砖。原本的获取途径成本实在高昂,商人趋利,在有更便宜的东西时,怎么也不会愿意继续再付出更多的成本。诚然,从醉仙居那边买过来也花不了多少钱,但是咽不下这口气啊,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呢。 在重重施压下,为了保住自己的差使,王管事只能硬着头皮雇了船前往琉璃岛。 —— 琉璃岛的港湾从前除了送行跟迎接出海的人回来,基本上都没什么人,只有海浪声阵阵,被风卷起打在嶙峋的岩石上,碎成洁白的泡沫。 然而在同醉仙居达成合作之后,来岛上的人渐渐多了,开始的时候只有醉仙居过来运货的船,载着一部分物资过来,沉沉的压得船吃水深了一截。再后来又是跟岸上的一些商人达成合作,以极低的价格把冰棍卖给他们,由他们自己拿去卖,不过价格可不是由他们定价,而是沈姝咬死了的价格,八文钱一根,谁家要是敢卖超过这个价,一旦有人举报核实,以后就不给发货了。 原本说起琉璃岛,以不屑者居多,偶尔有几个以寻常态度视之的,遥想之前沈姝要到岛上来拜访,在岸边找了一圈也没人愿意出海。如果不过才过了三个月左右,开往琉璃岛的船就渐渐多了起来,不仅是各家运货的船,还有好奇者想要到岛上来看一看。 这天午后,越良随着几个越家人搬了货来码头上,等着醉仙居的人来提货。码头上这片是没什么树荫的,烈日高挂暴晒着大地,依稀能感觉到地面上不断蒸腾起热气。越良他们倒是晒习惯了,之前在海上比这个还厉害呢,不过沈姑娘坚持说晒多了会中暑,所以组织大家伙在这边搭了一个凉棚,又配了一副木质的桌椅板凳,让他们等人时能好好休息一下。 之前他们还觉得没必要,可是如今坐在凉棚里,躺在长凳上闭目休息,才觉得真是好啊。 又等了一会儿不见人,越良便睡得有些迷糊了,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感觉到有人在摇他的身体,“良哥,良哥醒了,来了。” 越良一个翻身爬了起里来,往海那边看去,只见一艘小船出现在水面上,正慢慢靠近。 越良迷了眯眼仔细瞧了一下,微微皱眉,“怎么才一艘船,而且看起来也太小了,不像是醉仙居的人啊,难道是来提冰棍的?” 旁边的人接话道,“我看了一下四娃子他们记的提货单,前天才有人拿走了,下一个应该是明天才来啊。” “可能是来瞧热闹的吧。”最后他们下了这个定论。 “千万记住沈姑娘交代过,可以让人上岛,不过最多只能让他们去到村里,别的地方一律不能去,要是问起冰棍冰砖,宁可不说话,也别乱说话。” “学校那边也不准去!” “记着呢记着呢,我就是把我家钱藏在哪里说出来也不会乱说这事!” “哈哈哈,越松你家的钱不都是你媳妇管着吗,你真的知道藏在哪里吗?” 随着几人嬉笑扯皮,海上的船越来越近,已经来到码头处了,撑船的人身手矫捷的跳上了案,牵了绳子系在系船柱上,之后转身对着船舱里喊了一句,“王管事,到了!” 越良等人闻言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惊讶。 船舱里,王管事咬咬牙,终于站起身来,撩了帘子弯腰出来,结果一抬头就愣住了。他此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越良他们,却偏偏一上岸就遇见,贼老天这是跟他过不去吗? 而越良他们也是懵了,怎么都没想到船上的人是王管事。 相顾无言许久,最终还是王管事硬着头皮走了过来,跟越良他们打招呼。 “越良啊,这么巧,这是在做什么呢?”到底是在酒楼里摸爬打滚了几十年的人,即便心中如何膈应,但是真的说起话来,却依旧自然无比的,还带着笑。 越良他们就没这份本事了,上一次见面时对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们被对方指着鼻子骂,被对方又踹又打却连反驳的话都不敢说半句,如今不过几个月的光景,原本高高在上的人忽然主动来了琉璃岛不说,竟然还跟他们和颜悦色的打招呼。 出于多年养成的习惯,越良下意识想要弯腰跟对方说话,然而再把头微微低下去的瞬间,忽然就想起沈姝的话——“有求于人时低头无可厚非,但是在不求人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们可以抬起头来说话,挺直腰杆做人。” 于是他弯腰的动作就顿住了。 从前他们靠打渔为生,而王管事愿意收购他们的鱼,于他们而言可以说是衣食父母,那时候他们跟王管事说话,小心翼翼卑躬屈膝是正常的。可是如今他们已经不用再去海上打渔了,跟醉仙居的生意往来,让他们过上了比之前好无数倍的生活,而且还存下了不少的钱。 他们如今已经不需要再仰仗王管事过活了,所以也不必再对他低头弯腰。 他便又把头抬起来,眼睛直视着王管事,回道,“在等醉仙居的人来提货。王管事怎么有空过来岛上,快请过来做。” 短短一句话说完,他手心里已经捏了一把汗。 王管事闻言,以一种十分惊讶的眼神看着越良。旁边的同伴也纷纷惊讶极了。 有了这个好的开始,接下来再说话时,越良就没那么紧张了。虽然在听到王管事道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露出一点怯意,但总算好好把话说完了。 “王管事,道歉的话就不用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之前我们也没少受你的照顾,至于你说的合作的事,这个我做不了主,你得去跟沈姑娘说,这事是族长吩咐下来让她负责的。” 越良话音才落下,忽然听到远处山崖上传来一个孩子的喊声,“良叔良叔!” 越良走出凉棚看了一眼,是经常跟在沈姝的四娃子,他便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四娃子,叫我做什么?” 那边回道,“良叔,沈姐姐说让你们装完了货赶紧回来,她有事要跟大家商量,村里人都通知过了,就差你们了!” 越良回喊一句,“知道了,下完货就来!” 一边说着话,就见海面上来了一艘大船,正是醉仙居的人。 第067章 越良他们等的就是醉仙居的人,而且冰块又不像别的货物一样能等,这会儿人来了,可就顾不上再跟王管事说话了。 “王管事,我们这边还有事要忙,就先不跟你说了,你要是不急的话,就在这边等一等,等我们搬完了货,再带你到村里见族长跟沈姑娘,你看如何?” 王管事努力挤出笑容来,“不急不急,你们先去忙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便是了。”如今是人在屋檐下,别说他是真不急,就算急也得憋着,只有这样才能保住饭碗。 越良闻言点点头,之后就真的不管王管事,几人弯腰从地上抱着装冰块的箱子往停船的渡口那边走去。 往来交易的次数多了熟悉了,且醉仙居也靠着这个生意赚了不少,是以每次过来运货的时候,都有一个管事跟着,再不济出发前也会再三叮嘱伙计不得怠慢,是以每次越良他们搬货的时候,醉仙居的伙计也都不会闲着,要么跟着他们一起搬,要么在半途接过。如此一来实际的上货时间总是要比原本预定的要快上一半左右。 这次醉仙居的李管事也随着一道来的,不过也仅仅只是跟着来而已,不至于亲自帮忙搬运货物。他之前便站在甲板上,远远的便看见渡口停了一条船,又看见越良他们在跟人说话,那人那身穿着,不同于琉璃岛上的人,显然是从外面来的。不过他也没多想,只以为是慕名而来的游人,毕竟琉璃岛上除了冰块,还有冰棍,炎热的天气里吃上一根,打心底凉爽,价格也不贵,普通人家咬咬牙也是能吃得起的。 据说当初在谈冰块生意的时候,大掌柜有心将这冰棍生意也一起拿下,不过被沈姑娘拒绝了。她说这东西放在醉仙居里固然能买上个好价格,但是普通人可能一辈子也吃不上,这本来就是为普罗大众造出来的食物,不能辜负初心。 别人怎么想的李管事不知道,他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哪有摆着钱不赚往外推的道理,再说了,平民百姓有顿饭吃就行了,还想吃什么好的。还是后来无意间与大掌柜说起这事时,大掌柜对他道,“你懂什么,这个沈姑娘可是个人物,先不说她这么做究竟是不是真的如说的那般是为了普罗大众考虑,你有没有仔细观察过这件事带来的影响?”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摇摇头,虚心请教。 便听大掌柜又道,“琉璃岛上的越家人原本是个什么样子的,你应该是知道的,他们以打渔为生,虽然本事不错,却是不懂经营的,以至于被如意楼的王赖子捡了便宜。码头这这一带的人又看不起他们,卖给他们的东西都要比别人贵上那么一点,他们也只能忍着。” “可如今呢?就只算咱们醉仙居的生意往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平分下来怕是不比你的工钱少。当然,这跟我们说起的事没多大关系,我也只是随口说说罢了,再说回刚才的事,不知你有没有注意到,码头这一带的人对越家人的态度慢慢发生了改变,从前他们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有人在意,如今他们再来,却有人与他们打招呼闲聊,甚至主动提出帮忙。这代表着他们得了人心,越家人不可能永远住在那荒岛上,从前是没机会也没本事离开,即便勉强过来了,若是被周围的人排挤,日子只会更艰难。可是如今就不一样了,你等着看吧,很快他们就会着手准备搬家了。” “所以说啊,这个沈姑娘是个有本事的。” 听了大掌柜的解释,李管事这才恍然,一想还真是这么个理。 船很快靠了岸,待伙计绑上了系船柱,李管事这才下了船。越良等人也走了过来。相互打过招呼之后,李管事望着岸边凉棚下,问道,“方才远远见你们在与人说话,可又是慕名而来的人?” 越良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摇头道,“不是,是如意楼的王管事。” 李管事闻言有些惊讶,“他怎么来了?”顿了顿,又很快接道,“莫不是上门来道歉的?” 他其实只是猜测,却不想真见到越良点头,他惊讶道,“竟然真是如此!” 越良补充道,“王管事他说想直接跟我们拿货,我做不了主,让他去跟族长还有沈姑娘商量,你们来了,我便让他先在那边等着。” 听了这话,李管事一时有些无语。有些事吧,大家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但真的说出来,就又是另一回事了。他没想到越良这个愣头青就这么轻易的就把王管事的目的说了出来。 也不知那个沈姑娘是怎么想的,竟然让这么一个人来接人待物,唉。 不过心里虽然这么感叹,李管事却是不忘去看好戏。醉仙居跟如意楼,那是竞争关系,如意楼占了多少年的第一,醉仙居就被压了多少年,虽然上头的东家们见面时总是和颜悦色的,但那是大人物,得端着面子,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可就不一样了,私底下没少攀比,走大街上碰上都不会给对方一个好脸色。而他跟王管事也算是多年死对头了,如今对方落了难,他不上去火上浇油落井下石怎么成。 吩咐了伙计们麻溜的搬货,他便背着手,眯笑着踱步往凉棚那边去。 而相比李管事的好心情,王管事的心情简直糟糕透顶了,毕竟是即将被火上浇油落井下石的人,他的心情能好起来才怪了。他的脸色瞬间转青,但想起输人不输阵,又努力憋着,试图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结果却只是成功的让自己脸上的表情变得扭曲而滑稽。 李管事见状,顿时不客气的笑了出来,“王管事这是什么时候学的唱戏啊,这表情可真灵活,就是不知唱的是哪一出,我怎么没见过啊。” 王管事顿时被气个半死,脸色更难看了,不过到底忍着没发火,皮笑肉不笑的回道,“李管事又去听曲儿了?就不怕夫人拿着刀追你吗?” 被戳到了痛处,李管事的笑容顿时也有些挂不住。两人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句句都在揭对方的短,力求让对方难看。这一交锋,一直到货物搬运清点完毕该走了,这时才停下。李管事虽然起初占据很大的优势,但是到了最后却是略微处于弱势,他可咽不下这客气,于是便对伙计道,“你们先把东西运回去,之后再过来接我。若是大掌柜问起,便说我有事要办,待回去后自会同他细说。” 伙计得了吩咐,点头应下后,便解了绑在系船柱上的绳子,而后跟着跳上船离开了。 王管事原本以为这个讨人厌的家伙终于要走了,结果见他去而复返,心里顿时气得不行,又听对方道,“听闻王管事来此是有事相商,正好我也有事,不如一道同行。如何?” 不如何,有多远你给我滚多远!王管事心里恨恨,却也只是想想,万万不会当着越良等人的面说出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艰难的点头,咬牙切齿道,“真巧!” 一行人离开渡口,往村子里走去,才走到半途,便见一个半大孩子迎面跑来,边跑边喊,“良叔,你们快一点,大家都等着呢!” 越良回了一句“马上就来”,就见那个半大孩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接下来越良他们就加快了步伐,最后甚至是跑着前进的。他们早就习惯这样了,只是苦了王李两位管事,为了跟上他们,喘得不行,最后到达村子里的时候,整个人都快站不稳了。 因为天气炎热,会议的地点改到了树林里,村里人特意砍掉了一片区域的树,树干做成栅栏将周围围起来,树桩刚好用来做凳子,不够的就从自家带。 原本越良他们到了,会议就可以开始了,但是没想到还多了两个人,一个如意楼的管事一个醉仙居的管事。得知他们的来意后,沈姝微微蹙眉,而后俯下/身去询问老族长的意见。 老族长睁着一双浑浊的眼看了看二人,摸着花白的胡须,略微思索了片刻,这才对沈姝道,“这事老头子我就不管了,还是你来处理吧。” 沈姝点点头,走到二人面前,“方才族长的话想必两位管事都听到了,他将此事交予我处理,只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边正忙着商议事情,好不容易把人都聚齐了,又等了这么长时间,总不好让大家都散了。不如你们明日再来如何?” 沈姝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人自然不会拒绝,毕竟是他们临时起意上门拜访,哪有让人家推了正事来将就的理儿。之后沈姝又问他们,既然来了,不如在岛上走走参观一二如何?这个建议正中两人下怀,连连点头应下。 于是沈姝便转头对一旁的越东海说了几句,让他带着二人四处走走。 越东海点头应下,对二人道,“请!” 两人便跟了上去,往另一方向走去。 看着他们走远了,沈姝这才转身回去,跟在场众人说起她的想法。 “今天把大家聚集起来,是想说规划建设的事……” 第068章 什么的规划建设什么? 当然是村子的规划建设。 大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琉璃岛上越家人居住的地方基本上还是唐音第一次来时看到的样子,标配茅草房,厨房统一搭外面,男人们更喜欢人跑船上去睡。 也就是说沈姝唯一改变的,只是让他们吃穿比以前更好了。哦不,也许还培养了他们对于吃探索精神:-d 然后整个岛上就只有沈姝的房子以教学楼称得上是房子,其余的,说句不客气的话,就是个能遮风避雨的棚子。更显得沈姝她的屋子鹤立鸡群。 然而并没有什么可自豪的。 理论上来说爱睡哪里怎么住是别人的自由,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越家人以后大概也不会再以打渔为生,这样一来,再睡船上就没必要了,而且这个时候的船安全性实在太差。 不过沈姝真正萌生这个念头,还是因为前两天气候突变,夜里风雨交加,风是狂风,呼啸着刮过,雨是瓢泼大雨,接连不断的打在青瓦上,把睡着的沈姝都给吵醒了。 她在床上翻来滚去,明明困得要死,闭上眼却怎么再也睡不着,于是就躺着想别的问题,比如下这么大的雨,村子里那些屋子会不会漏水…… 第二天一早她的疑惑就有了解答,答案是会,而且不仅仅是会漏水这么简单,因为风太大了,狂风呼啸着把好几户人家的屋顶的都几乎全给卷走了,吓得沈姝赶紧问人有没有事。 相比沈姝的担心,周围人以及当事人的态度简直淡定过头了,笑嘻嘻的跟沈姝说别担心,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每年都要来那么几次,他们早习惯了,并且在附近的山洞里提前备好了茅草,等雨停了搬梯子上去直接铺上就行了。 沈姝,“……”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曾经在网上看到的关于地震带上人民的各种日常段子,虽然有一些夸张成分,但也足以说明习惯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越家人对于这种情况早已习以为常,但是沈姝她不习惯啊,她的房子建得足够牢固,然而时不时就要看到邻居家屋顶随风而逝,这个画面有点难以接受。 就此情况沈姝跟越东海好好交谈了一下。几个月的时间,一来二去她跟越东海就成了朋友。他也表示习惯了,并且举了个栗子,比如他小时候,家里的屋顶最多的时候一个月飞了五次,提前割好晒干放到山洞里的茅草都用完了,以至于他父亲不得不暂停去打渔,留在家里割了几天的茅草。 沈姝再次,“……” 之后她试着问,“你们就没想过好好把房子盖一下吗?铺屋顶次数多了不会觉得烦吗?而且下雨的时候会把家里的东西都淋湿吧,会造成很多不便。” 越东海回道,“那时候还真没想过,因为没钱,连吃饱都困难,哪里还有心思去想盖房子。” 沈姝继续问,“那么现在呢?现在有钱了,虽然也不是很多,但是基本每天都有固定的收入,你有没有考虑过好好盖一盖房子?” 越东海闻言,与她对视片刻后,并未回答,而是反问她道,“你是觉得大家应该把房子盖一盖比较好吗?” 沈姝笑着点头,“一觉醒来邻居家屋顶就不见了的感觉有点刺激。” 越东海听她这么一说,顿时就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两人就去找了老族长商量这事。 老族长听完,摸着花白的胡须想了许久,才感叹道,“我真是老了,也习惯了,都没想起这回事。的确不能这么继续下去了,我们这些人是习惯了,但是那些孩子们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他们着想。” 取得老族长的同意之后,接下来还要征求大家的意见。盖还是不盖,老族长的意见只能起到建议作用,真正能做决定还是村民自己。毕竟族长权利再大,也不能管人家怎么过。 于是就有了这个集体会议。 —— 沈姝把话给说完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发表意见。 “沈姑娘你不说还好,一说还真有那么一点感觉,那天晚上我睡得好好的,忽然就被浇了个透心凉,我还以为是我家小子皮痒了又拿水泼我,正准备起来收拾他一顿好的,结果就发现是屋顶没了,我家婆娘跟小子也被浇醒了,三个人就蹲在还有屋顶的那一角,挨到了早上。” “我家这都是第五次铺屋顶了,之前割好晒干的茅草都用光了,不想去割了,忙着做工呢,赚了钱给我家几个丫头都做一身漂亮裙子。” “我家小子就是上次屋顶被吹飞时淋雨着凉了,难受了好一段时间,心疼死我了!” “不瞒沈姑娘你说,我老早就想盖一个你家那样的房子了,但是咱没那么多钱啊,就是工匠都不够请的,更别说还有别的地方要花钱。” “就是,没钱啊!” 到后面,基本都是表明有心无力最主要是没钱的声音。 沈姝让想盖房子的人举手,然后统计了一下人数,想盖房子的人还是占大多数。她就只把不想盖房子的人记了下来,准备完了之后私底下去了解一下具体是怎么个情况。 沈姝这边进行得还是比较顺利的,很快就把要办的事情办完了,让大家都散了各自回家。 另一边,越东海带着王李两位管事在岛上四处逛逛。大热的天里,太阳辣得仿佛要把人给晒化了一样,沈姝都把会议地点给搬到树林子里去了,越东海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疑,就带着两位管事往太阳底下钻。 两位管事当然不是傻的,不然也坐不上管事的位置。这样的情况他们完全可以选择不逛了,找个树荫地儿乘凉等着就是了。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但是架不住越东海把他们的心思捏得很准,每当他们提出来想休息一下的时候,越东海就会提一点关于制造冰块的事,都是一些似是而非的话,虽然他们虽然不懂,但是不妨碍他们听起来觉得很像是那么一回事。 于是两人就像是被眼前吊着苹果的驴一样,被驱使着一直往前走,然而就是吃不到。 等他们终于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就看到三三两两的村民从另一头走来,越东海直到沈姝的事情办好了,也就不溜他们了,把人带着往老族长那边走去。 到了老族长家,两人已经累得不行了,喘着粗气汗流如注,仿佛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一般。不过一大碗凉水喝下去,又吃了两根冰棍之后,就又原地半血复活了。 天色已经不早了,王管事也没再藏着掖着,直接把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 而这一点沈姝其实一早就猜到了。她跟王管事是有过节的,琉璃岛又远离大陆,若不是有事相求,这人不可能会大老远的上门来道歉。而琉璃岛目前就只有冰块这一特产,所以对方的目的只会是这个。 老族长摸着他的花白胡子,跟沈姝说这事她自己做主,他不管。 沈姝就直接表明态度,“你的道歉我收下了,但是如意楼想要从琉璃岛上拿冰块去贩卖,这事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我们已经跟醉仙居谈好了生意,冰块只卖给他们一家,大家都是生意人,这一点你应该知道。不过如果你们只是想买自用的分量的话,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她话没说完,一旁的李管事就抢话道,“沈姑娘你这样是不是有点儿不地道,当初可是说好了这生意只跟我们醉仙居一家来做,不然大掌柜也不会答应你那么多条件不是。” 王管事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眼看着他的任务就要完成了,这姓李的横插一杠,明显是想坏他好事,“李二傻你这话几个意思啊,东西是在沈姑娘手里,人家想怎么处理都可以,哪里轮得到你来指手画脚的!” 李管事不甘示弱,“王赖子你闭嘴,当初可是你自己把这生意推出去的!” 眼看着两人就要吵开了,沈姝忙阻止,她可没兴趣观战,“两位先别忙着争,我先解释一下,我们当初的确跟醉仙居定下了独家供货协议,但这只表示我们不会再把货拿给别人去卖,如果人家只是自用的话,我们同样可以售卖,按照市价。这一点我当初跟大掌柜确认过的,他也答应了,你若是不信的话,可以回去问问你们大掌柜。” 这种话沈姝既然敢说,就肯定是真的,李管事闻言,就不说了,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而相比他,王管事就舒坦了,露出得意的笑容来,脸上表情仿佛会说话一般,自带嘲讽效果。 不过他也没能高兴多久,就听沈姝道,“王管事你先别忙着开心,我虽然说了可以考虑卖冰块给如意楼,但也只是考虑而已,而考虑的结果,可以是同意,也可以是不同意,具体结果如何,就要看你们的诚意如何了。你们开始先把我得罪了,且一不做二不休还想断了我的营生,过了这么久才给一句轻飘飘的道歉,这样就想让我不计前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觉得可能吗?” “如果道歉有用,还要官差干嘛,你说是吧?” 第069章 王管事被沈姝说得哑口无言。心中很是恼怒,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强压在心里,如此一来,憋了个脸红又转青,让旁边的李管事看了,憋不住笑赶紧转过头去背对他。 “沈姑娘,明人不说暗话,你有什么要求直接说就是了!”王管事语气有些愤愤。 沈姝淡淡扫他一眼,“我说了,要看你们的诚意如何。” 她现在还愿意跟如意楼的人心平气和的商谈,不是因为她大人有大量,而是因为对如意楼有所忌惮。因为与醉仙居的生意往来,她跟李管事也算有了几分交情,对方私底下提醒过他,如若可以,最好还是别跟如意楼撕破脸,毕竟对方后面站着的那一位可不是一般人,也并非差她手里这点生意来过活,只是因为受了醉仙居的牵制,脸面上放不下而已,她要是把如意楼的面子踩狠了触及底线,反而会让她处于被动。 有句话叫强龙不压地头蛇。如意楼是沿海一带的地头蛇,这一点毫无疑问,并且还是要化龙的那种,然而沈姝以及整个琉璃岛,却还称不上是强龙。 沈姝并非真正的不通世故,只是懒得而已。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但也不能低到尘埃里。如意楼要面子,她也有自己的底线,和解与否,端看双方能不能达成共识了。 王管事虽然人称管事,但并非真的什么事都能管,这里也没有电话能随时汇报工作情况请示上级意见,对于沈姝的要求,他只能回去向大掌柜以及东家请示。 王管事带着满腹怨气不甘心的走了,而没有热闹看的李管事也告辞了。 打发了人,沈姝也要开始忙正事。 琉璃岛上越家人的住房及住地规划建设,说起来只是一句话,真正实施起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此外,沈姝心里还担心着另一件事。 “你有事要办吗?”她问站在旁边的越东海,不等他回答,又继续道,“若是没事的话,陪我走走吧。” 越东海摇头复又点头,一则表示没事,一则表示答应。他低下头去看沈姝,见她实现落在遥远的天边,并未看他,恐怕没看见他的动作,于是开口道,“好。” 琉璃岛上烈日灼晒,日光仿佛要将大地都烤焦了。沈姝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许是因为平日里甚少出门的原因,肤色一如之前白皙,眉如黛唇如朱,特别是那双眼,明亮如星辰。 重回少年时,说起来也不过两年左右的时间,现在回想起从前的事,遥远得仿佛上辈子一样。不对,可不就是上辈子嘛。 思及此,越东海忍不住扬起唇角,眼中盛满了笑意。 记忆中的沈姝,永远是一副淡然的样子,仿佛什么都不在意。锦衣华服,荣华富贵,于她而言都只是过眼云烟,留不在心间。 后来离家远赴边境,时日长久之后,就连那张神色淡漠的面孔也渐渐模糊。如今仔细想来,越东海竟然记不起她上辈子是否有过如今这样神采飞扬的样子。 而他,喜欢她如今的样子。 心里这般想着,恍惚间,话便说出了口。 “我喜欢你……” 但是话刚出口便意识到不对,急急停了下来,却又那么巧断在那里。 “我,我不是有意……”他张口欲要解释,话说一半,便见沈姝闻言收回视线,眼帘微微上抬看向他,秀丽的脸上竟是没有多少惊讶。 “看得出来。”她回道。 越东海闻言,蓦然瞪大了眼,说话都不利索了,“你,你,你,你知道?!”他是没想到,这种话说出口,女方反应镇定,反倒是他自己闹了个大红脸。 沈姝点头,“你表现得那么明显,不知道才奇怪吧。” 不仅是来到琉璃岛以后,其实从一开始的时候,越东海的表现在沈姝看来就很奇怪,只是那时候相处不多,有用的信息太少,无从猜测。来到琉璃岛之后,她才渐渐察觉到他的心思。 对此,沈姝一度觉得很奇怪。 越东海为什么会喜欢她?或者更准确的说,他上辈子为什么会喜欢她?他们之前为什么会有交集?等等问题,困扰过沈姝一段时间。虽然最后没能猜出个所以然来,但也没打算旁敲侧击的去打听,就这么搁置了。 至于越东海喜欢她的这个事,也当做不知道来处理。这里不是她出生长大的故土,她好不容易从谢家的火坑里跳了出来,对如今的生活也很满意,无意去进行一场终点十之八/九是另一个火坑的冒险。 从始至终,沈姝的表情都是那么的平淡,仿佛越东海说的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话。于后者而言,终于将压在心底两世的念想说了出来,因为出于意外,忐忑是必然的,但是同时也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上辈子他跟沈姝是那样的关系,无论有多喜欢,注定是没有结果的,甚至就连想法都要深埋在心底,否则让外人察觉了,就会给她带去天大的麻烦。这辈子回到意外发生之前,没有了那层伦理所不容的身份关系固然很好,但是除此之外,他们却再没有其他关系。 还好赶上了那场意外,否则等她同上辈子一样,回到谢家大宅,从此锁在深宅内院寸步难行,他这辈子真不知要如何才能再遇见她。 说开了也好,也好……心里虽是这么想的,但是沈姝的反应让他实在没底,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 “沈,沈姑娘,”对视良久,他终于鼓起勇气再度开口,“我喜欢你,你,你呢?” 沈姝目光平静的看着他,“这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操心。陪我走走吧。” 她说罢,转身缓步而行。越东海耸拉着肩膀跟在她身后,心里安慰着自己,‘虽然没说喜欢,但起码也没表示出讨厌的意思,总归是还有希望的’,才不至于让失望的情绪明显的表现在脸上。 日头正烈,为了不被烤熟,沈姝挑了阴凉的地方走,可即便如此,迎面吹来的风里依旧感受不到多少凉意。 “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沈姝停在一颗高大的树下,目光看向遥远的天边。 两个世界的历史截然不同,历史典故自然也不会一样,所以沈姝虽然问了这个问题,却没指望越东海能回答出来。她问过之后,只停顿片刻,便又接着说下去,将这个故事跟他说了一遍。 “其实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你本身没有错,但是当你得到了不属于你的身份所能拥有的东西,原本的无罪就变成了有罪。” “你懂我为什么会突然说这话吗?”沈姝问,目光落到越东海身上,眼帘微微向上抬起,看向他的脸,与他对视。 后者心下微沉,点头应道,“我懂。琉璃岛原本一贫如洗,没有什么值得别人惦记的,大家需要操心的只是营生问题。可是如今有了冰块这个生意,只要是个人,不疯不傻,都看得出来其中利益惊人,而这还是在外人不了解□□的情况下。若是叫外人知晓了冰块的成本,难保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如今的情况于我们而言十分不利,敌在暗我在明,我们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什么时候会发难。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所以呢?”沈姝抬眼看他,“的确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是正如你所说,你连敌人是谁,什么时候会发难都不知道,面对这样的情况,即便你不想又能怎么办?” 越东海牵起唇角露出笑意来,神采飞扬的样子格外惹眼,“防贼不好防也不一定防得住,那就不防,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让贼远远看见就躲开,他不敢来,我就没必要小心翼翼的防着,不是吗?” 沈姝闻言,视线从越东海脸上移开,环视四周一圈,而后问道,“就琉璃岛如今的样子,能吓得住谁?” 越东海接话道,“如今的琉璃岛的确谁都可以打注意,但是以后就不是了。” 上一世沈姝零零总总教过他很多东西,但是感兴趣以及学会的,只有用兵打仗。他离开沈姝离开谢家远赴边境守卫国土,不止是为了建功立业,也是在逃避感情。他以为离开不见,总有一天会忘记,却不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张脸却在心底扎根愈深,无数个夜里辗转反侧不能寐,在遥远苦寒的边境上回忆着她的一颦一笑。 后来他终于认命了,得不到忘不掉又如何,只要能看到她就足够了。可惜为时已晚,离开容易再回去就难如登天。 那时他以为,天又如何,我照样登给你看! 后来他真的登上了那天,可惜想见的人却永远的消失了。 好在上天垂怜,给了他第二次机会,重回少年时,回到一切开始之前。这一次,谁也别想从他手中夺走她,即便是打扰她也不行! 第70章 话虽如此, 但如今的确不是谈儿女情长的时候。如今的琉璃岛早已不是从前那种无人在意的蛮荒之地, 短时间内积攒的大量财富, 让这片原本远离大陆的荒岛在一部分眼里变成了鲜美多汁的肥肉, 恨不得一口吞下肚去。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 觊觎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如若不趁现在强大起来,很快就会沦为别人砧板上的肉, 任人宰割。不过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是有很多问题需要克服。前世他为了逃避感情远赴边关守卫国土,一去就是那么多年。 驻守边关多年,从一个普通的士兵一步步成为执掌大军的主帅, 他掌兵期间,塞外蛮子从未得侵占南朝疆土半分, 越东海的能力毋庸置疑。 但是有句话叫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算他是百年难遇的将帅之才,可琉璃岛上总共就那么点人, 即便人人都能拿起武器上战场也远远不够,更何况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士兵, 把老弱病残幼及妇女除去,只怕剩下的人数都不足百,而一个没有兵的将领,好比被拔了尖牙失了利爪的野兽,纵使身躯依旧强壮威武,终究不堪重任。 所以当前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如何增加人口,以强壮的青年为主, 妇女老幼是第二选择。而人口这个问题只有两个解决方法,要么就是自己生,要么就是靠吸纳外人。而前者效率实在是太慢且充满了变故波折,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孩子只不过是一个开始,之后还有长达十几年的抚养,成长的过程中,或许一个小小的意外就会将其性命夺去。若是靠这个方法来扩充人数,越东海觉得即便外人个个心善不打琉璃岛的注意,他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无法打造出一支稍具规模又像模像样的队伍来。 如此一来,所谓的两个解决方法就只剩下一个——吸纳外人。而这个实施起来也不见得就有多容易。琉璃岛远离大陆,于外人而言这片土地就像是江河之中的一叶扁舟,看似行得平稳,若是一直不靠岸的话,总有一天会沉于湖底。这样一个地方,但凡是能活得下去,没有人会愿意背井离乡搬迁过来。想来想去琉璃岛想要扩充人数,大概只能是在闹灾荒的年月里了,那些实在活不下去了,沿着路漫无目的迁徙的人,只要能给他们一口吃的,应该半数人都会愿意跟着过来,然后定居于此,久而久之就会融入进来成为其中一份子。 然而灾祸皆由天定,人为难以干预。且撇开这个问题不谈,琉璃岛流传了这么多年的传统,岛上只有越家人。若非是到了这一代实在落魄非常,也绝不会接纳沈姝跟璟哥儿两人。沈姝向族老许下重利方才得以留下,而他想要吸纳的人数甚至超过了琉璃岛上越家人的总和,且短时间内无法给越家人带来肉眼可见的利益,反而要消耗粮食与钱财,这完全可以说是超出了族老及族人们的接受范围。 内忧外患,不过如此。 是以虽然对当前局势心知肚明,然而越东海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破局之法,只能等,等一个时机。 他将心中所思所虑一一说与沈姝听。一是因为他对她并无避讳,二则是想听听看她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或许她有两全法也不一定,即便没有,两个人的思维也总是要比一个人的更加宽广,这正是沈姝从前教过他的一加一大于二。两世为人,他所接触过的女人并不多,相处最长的同时也是最在意的就是沈姝,别的女子如何他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他只知道他的沈姝聪慧非凡智谋过人,前世若非有她耐心教导,他大约就只是依附于谢家门楣之下什么也不懂的傻小子,而非被人敬仰的大军主帅。 “不知沈姑娘对此有何看法?”他一一说完后,视线落在沈姝身上,认真询问道。 沈姝有些意外他竟然会愿意与她详说此事,却又很快释然,摇头道,“我始终是外人,不便插手你们族中之事,这个问题只能靠你自己去解决。你如今身在局内,牵一发而动全身,所以只能等,等外力助你破局。只是不知这外力具体是什么,又何时能到来。” 越东海闻言不由得笑了起来,她的想法果然与他是一致的。 沈姝仰着头看他,眼神疑惑,“怎么,我说得有哪里不对吗?”询问的同时,她自己也重新审视了一遍,依旧没发觉有什么问题。 越东海摇头,“没有,我只是很高兴,遇见沈姑娘,是琉璃岛之幸,是越家人之幸,同样……也是我之幸。”说最后一段的时候,他看向沈姝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倾慕。 他以前因为担心不敢表明心迹,凡事畏畏缩缩。可是方才一个口误将心里话说出来了之后,束缚着他的枷锁便消失了,虽然沈姝并未表明态度,但是也没说讨厌他,是以这会儿说话就不再像之前一样再三斟酌小心翼翼,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了出来。 毕竟是混迹军营多年老油条,脸皮厚度早练出来了。 措不及防被撩了的沈姝:…… 真是看不出来啊,原本给人感觉挺老实木讷的人,在把话说开之后,撩人的情话简直是顺手拈来。 不过对沈姝来说也就那么回事了,虽然上辈子作为工科生一年四季都在外面瞎忙活,但是样貌摆在那里了,追她的人就没少过,手段比这高明,可谓撩得润物细无声的她都见过,不也照样没放在心上。 沈姝找越东海主要是想讨论琉璃岛的问题,既然他心里都清楚,她也就不必多言,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做,那就是越东海的事了,她基本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既然你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我就不多说了。这会儿璟哥儿差不多该回来了,我先走了。”她说罢,便转身循着来路返回。 越东海长腿一迈,跟在她身后,“我送你回去。” 沈姝既没答应,但也没拒绝,于是越东海就这么不紧不慢的跟着。将要落山的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海鸟鸣叫,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 重活一世,比起其他人来自然是有些优势的。越东海记得从他进入谢家之后的那几年时间里,南朝一度很乱,灾祸频繁,先是旱涝赤地千里,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水祸又席卷而至,房屋倾塌牲畜被卷走,地里的庄稼毁于一旦,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这是内忧,边境还有外族与蛮子虎视眈眈,乃是外患。 延续了两百余年的李氏江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随时都有覆灭的可能。 两年前他赶上了那一场旱涝,将沈姝救了出来,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她不再如前世一般带着继子继女入京踏入谢家大宅,而是离开了内地来到沿海,最后定居在琉璃岛上。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半年左右,记忆中的那场水祸就会到来。 他想要扩充琉璃岛上的人口,就必须赶在那之前说服族老以及族人。他只有半年的时间,却不知道能不能等来那个机会。 好在老天终究是眷顾他的,在跟沈姝交谈过后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等待许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越家人世代居于琉璃岛,一生的时间大部分都漂泊在海上,靠着这片广阔的海域为生,但凡是在海上生活过几年的人,都有判断天气的经验。 从前两日开始,海上的气候就开始发生变化,经验丰富的老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这一点,原本准备是要出海的,见此就直接取消了行程,并且嘱咐家中的人提前做好准备,到时候情况不对就集体迁过去山洞那边,反正东西没了还可以找回来,人没了就是真的没了。 这一天,太阳一如既往的跃出海平面,然而光芒却被天上厚重灰暗的云层所遮挡,只余下一个圆盘的轮廓挂在天水交接处。时间明明是在早上,但是天色暗沉得仿佛快要入夜。 狂风呼啸,海鸟低飞。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年老的族人站在崖上官网了许久之后,让族里的年轻人搀扶着回到了聚居的地方,叫了几个人过来,吩咐下去要挨家挨户的告知带上重要的物件往山洞那边过去,务必要在天黑之前赶过去。 接到消息的越家人并无慌乱,这样的事他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了,纷纷按照族老的指示收拾家中细软,带着一家老幼往山洞转移。 时至傍晚,村子里的几乎都已经走完了。 天上云层黑得仿佛浸染了墨汁,不时有闪电划过长空,雷鸣声紧随其后,昭示着狂风暴雨就要来了。 然而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却有几艘船只顶着风浪,向着琉璃岛的方向驶来。 第71章 南朝临海, 海外有岛, 名倭。方寸之间, 野蛮之地, 其中多匪类, 横行水上,肆意劫掠。沿海一带百姓及过往商船, 多受其扰。 琉璃岛与大陆隔海相望数百年,中原王朝更迭频频,这里却始终只住着越家人。随着时间的推移,由少变多又慢慢减少, 唯一不变的是始终一贫如洗。穷到什么程度呢?倭寇从这边路过无数次,却从未停船上岸一次。 但那是以前。如今的琉璃岛, 因为一个制冰之法, 就足以让外人眼红无比。 倭寇劫掠为财,但也不局限于真金白银, 所有能够换来真金白银的东西,都是他们的目标。越家人有制冰之法, 一开始他们是知道的,不过那时候并未多想,直到后来从劫掠的商船的商人口中得知其价值,才起了坏心思。他们筹谋许久,这天终于扬帆起航,向着琉璃岛驶去。 然天公不作美,船行途中, 海上气候骤变,头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好似要将那天撕裂一般。海上又有狂风大作,吹得船只偏离了原本的航道。好在距离琉璃岛已不是太远,众人齐心掌帆,才勉强顶着风浪进了港。 将船停靠稳当之后,一行人匆匆离了港口,沿着路上了岛往村子的方向跑去。远远便见前方一片高低起伏的轮廓,靠近了才看清是房屋错落而立,显然是人多聚居之处。此刻天色昏暗,已是傍晚傍晚近夜时分,一眼望去,却不见一家亮起灯火。 “暴雨就要来了,他们一定是躲进安全的地方了,快找!” “是!” - 天上下起了雨,像是断了线了珠帘,颗颗从高空垂落。山下的山洞中,透露出微微的火光,随着灌入洞中的风摇曳。风在洞中穿行,再出来时便已沾染了食物的味道,却又被雨水所阻隔。 沈姝着青色衣裙,在洞口处席地而坐,背靠着干燥的石壁,望着洞外被狂风吹得摇摆不停似妖魔乱舞一般的树木出神,思绪随风飘向远方。 “沈姑娘在看什么?”身后忽然传来说话声,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她旁边坐下。是越东海。 “没看什么。”沈姝回过神来,整理了一下裙角,视线复又望向洞外。“越东海,我在这边住了这么长时间,这样的风暴不是一次经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我总觉得心里很不安。” 因为这种莫名的感觉,她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看着洞外的环境,企图寻找原因。可惜一无所获。 越东海本就不善言辞,这样的情况更是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不断重复“别担心”几个字,陪她一起坐在洞口,看狂风暴雨肆虐。 很快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洞外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风声雨声,雷鸣声不断。 沈姝依旧没什么头绪,索性放弃不再想,起身进了洞里。越东海随后。 越家人的生活十分的无趣,入夜之后纷纷睡去。沈姝在这边待久了,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然半醒半梦间,只觉身边传来轻微的声响,她惊醒过来,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沈姑娘,是我,别怕!”是越东海,他的鼻息喷在她耳侧,“有人过来了!你随大家一起,躲到后面去。” 第72章 来人自然就是风暴前登陆琉璃岛的倭寇。 越家人没想过会有外人在这种时候登岛, 以前也没有过先例, 从村里到藏身之地的路径并不隐蔽, 且那么多人走过, 便是刻意掩藏痕迹也难免会有疏漏, 更何况他们根本没有防备。 岛上地形略有些复杂,且天公不作美, 时值傍晚,黑云翻滚狂风大作,登岛的倭寇艰难在村里转悠了一圈,见家什衣物之类的都在, 厨房灶台上甚至还能找到些许处理好的食材,可见原本住在这里的人才离开不久, 必然是去岛上某处避难去了。 这群倭寇也是长年生活在水上的人, 知道风暴的厉害,知道这些简陋的屋子根本不足以躲避风暴, 不用说,自然是要去避难之处。而最好的选择, 无疑是找到原本居住在岛上的越家人,毕竟他们世代居于此,有着丰富的避难经验。 但是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偌大的琉璃岛,想要找一小群藏起来的人,较之大海捞针,也未必好上多少。再加上天色暗沉狂风大作, 便是火把都点不起来。可谓事事不顺、重重困难。 一群人在岛上转悠了许久,最后找到越家人避难所的时候,已经有三个同伴永远长眠在黑夜与肆掠的风雨中。本就出师不利,又遇上这种情况,一时之间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劫掠之事也只能暂时作罢,先避过这场风暴再说,反正无论钱财还是人畜都在这岛上,跑不掉。 是以一群倭寇装作被风浪所困的商人,向着隐隐透出光芒的山洞那边行去。 - 避难的山洞里,有人彻夜值守。毕竟这处位于密林之间,不止蛇虫,偶尔也会有猛兽出没。这等恶劣的天气下,若是有受惊迷途的野兽不小心闯进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一群倭寇还未到达山崖附近,便已触动了越家人设置的陷阱,暴露行踪,却不自知。巡夜的人发现情况后,迅速通知了其他人。 而越东海不用通知,在陷阱被触发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了,这是多年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他睁眼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沈姝,一个翻身爬了起来,往女眷休息区那边去,一路摸到沈姝的床边,把她叫醒。而后又把其他人一一叫醒。 老弱妇孺,皆是需要保护的对象,容不得半点闪失。 沈姝随着其他人一起转移往安全的地方去,临走之前,回头看了越东海一眼,“你,还有大家,小心一些。” “没事的,你放心。”越东海保证道。 他说出口的话,向来都是说到做到,然而这一次,却是出了意外。 越家人穷了几代人上百年的时间,倭寇水匪从来琉璃岛这片土地不屑一顾,他们没见识水匪,一时之间也没想那么多,虽然有对陌生人的防备,却不多。但是越东海不一样,他曾为朝廷南征北战,虽然从未来过沿海这一代剿匪,但是匪类的气息却都是相同的。只一眼,他就看出了这些人的本质。 “这群倭寇居心不良。”他告诉老族长。 后者一时有些难以置信,“他们图什么?” 穷字已然深入骨髓,这才过了没两年的好日子,老族长心理一时还未能转变过来,坐拥宝藏而不自知。 “制冰之法。”越东海点出关键。 老族长瞬间明白过来,只是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怎么办,毕竟这样的情况是第一次遇见。 “这事交给我来办。” 越东海主动把事情揽下来,老族长没有理由不同意,于是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群倭寇常年在沿海一带打劫,其中有人会说中原话。他们假装是被风浪所困的商人,越东海也不拆穿,大方的接纳他们,放他们进到山洞里来躲避风雨,并且给他们留了一个单独的空间,让越家人都挤在另一处。看似热心善良,不过想是把人聚到一起而已。老弱妇孺皆已转移到安全的地方,这里剩下的,基本都是青壮年,人数上较之倭寇要多出一倍有余。 越家人此前长年在海上漂泊劳作,能挨下来的,基本都有一个好身体,虽然不曾经历过杀戮,但是有人带的情况下,收拾这些倭寇,是不成问题的。 越东海压低了声音,把情况跟众人说了一遍。个个露出惊讶的表情,偶尔还有人害怕。越东海用从前带兵那一套,化繁为简,化难为易,跟他们说了该如何应对。或许是他说得太简单了,其他人竟然也不怎么慌了。 越东海定了方案,把任务都分配下去之后,就让众人佯装熟睡,等后半夜再动手。 他的计划很好,倭寇那边的确没想到看似老实的一群人反而比他们这些匪类更胆大,主动出手。因为没料到,越家人在下半夜人最困倦的时候动手,倭寇们吃了不小的亏,损失了一部分人手。但是很快他们就反应过来,毕竟是以劫掠为生的匪类,见过血,骨子里带着凶狠,不是越家人能比的。 优势变劣势。若不是有越东海撑着,安定军心,越家人估计早已作鸟兽散,或是跪地求饶。 然而独木难支,哪怕越东海再厉害,在御敌的同时还要照看其他人安慰,已经是极限了。却不想有胆小的人,在面对倭寇的刀时,直接求饶,“别…别杀我!里面…里面有女人!很…很多!还…还有个漂亮的!”人性的自私在此刻显露无疑。 越东海闻言,气得双目欲裂,心中忍不住生起一股欲要将那人杀了的冲动。他们提前把老幼妇孺转移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保护他们!结果现在被一句话就给卖了! 然而更气人的还在后面。那人像是开了一个先例,之后很快又有人求饶,“我…我可以带路!”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本就混乱的队伍,一时之间溃不成军。 越东海跟少数几个胆子大的人跟大部分倭寇缠斗,却有少数人被胆小求饶的族人带着往老弱妇孺藏身的地方去。他急切之下,难免露出破绽,背上当即挨了一刀。他却是顾不得那么多,匆匆追了上去。 可是到底晚了一步,眼看倭寇就要冲进去了,他的心也跟着沉到底。 然而,下一刻,情况忽然发生反转。火光照耀下,只见大量的东西从里面飞了出来,从陶瓷瓦罐到碎石草席,一股脑的被扔出来,暂时将倭寇阻拦在外。而后又见里面竖起一道木板,堪堪将洞口堵住,只听一阵响动声从里面传来,应该是里面的人用什么东西,把木板抵住了。 “越东海!越东海!”女子清冷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你在外面吗?” “沈姑娘,我在!”他回道。 “这边还能抵挡一阵子,你不用分心管这里,自己小心。”原来沈姝一直在注意外边的情况,听到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听不懂的语言,就猜到可能出了以外,带着山洞里的女眷以及年纪稍长的孩子们,拿上身边把所有能砸人的东西,不管不顾直接往外面砸,先拖住一点时间,而后趁机把放置东西的木板挪了过来,勉强堵住洞口,再把其他东西移过去堵住,至少能撑一段时间。 “我知道了!”哪怕现在时机不对,越东海仍旧忍不住心里自豪,这就是他喜欢的人,无论任何时候,都是这么的冷静与可靠。 越东海跟几个胆子大的越家人被困在巷子里,腹背受敌。接下来是一场可以预见的持久苦战。一直持续到黎明时分,暴风骤雨过去后,天空重新放晴,阳光穿过茂密的枝叶照进山洞里,躺了一地的伤员,岩壁及地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倭寇的尸体被扔到了外面,血腥的气息依然弥漫不散。 女眷们在替受伤的人清洗及包扎伤口。 稍微靠里面一点的地方,一群人围着,面上皆是担忧的表情。 所有还活着的人里,只有越东海受的伤最严重,全身上下满是伤痕,皮肉翻卷开来,鲜血早已凝固。他身上最严重的伤势在腹部,本来没他什么事,但是倭寇撞开堵住洞口的木板,手中的刀刺向沈姝时,是他不顾一切冲过去,替她挡下了那一刀。 “沈…沈姑娘,若是我……”他面色惨败,艰难的吐出几个字,话没说完,就被沈姝打断了。 “越东海,我说话算话,只要你能撑过这一次,什么都好说。” “……好。” 作者有话要说:  这本书开坑到现在,拖太久了,回过头来已经不知道写什么了,只能勉强给个结局,抱歉。 本书由【米yung】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