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我叫盈盈啊 整理 ================= 穿越之民国猎莺 作者:酥肉曲奇 文案 第1-15章 自穿越而来成为土地主家庶出的三小姐已经三年有余, 只是一夕之间家破人亡,无奈只能背井离乡。 第16—75章 逃难至上海的董兵兵表示,她有颜又有钱,生活应该乐无边吧。 可惜生活总爱跟她开玩笑…… 第76—完结章 你们可能不知道,拥有几箱金银珠宝等硬通货,在通货膨胀的时代是种怎样的感觉。 内容标签: 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主角:董兵兵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董宅   民国二十五年,湖北武汉董家大宅里,一家之主董平才正领着他的妻妾儿女们吃晚食。   “东西都收拾好了吧,明儿个可就得走咯,这一走三年两载的可回不来,千万别落下什么了。”董平才的正室夫人放下刀叉,接过身旁伺候她的丫鬟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询问着同在一桌吃饭的儿女们。   “母亲,都准备好了。”四个人纷纷回答道。   对于这最后一顿晚餐,大家显然都不在状态,吃的极少,脑海中不禁想象明天会是什么光景,国外是什么样子。   如今日本已经占领了东北三省,眼瞧着炮火就要往内陆而来,可国民党和□□还在发动内战起内讧。董平才虽是个商人,到底也懂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他得为他董家留下些香火。   董平才托了关系,又交付了大量金银,终于从某当权者手中拿到了四张通往大不列颠海岸的船票。   商人不比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家,虽然生活富足,可背景却一般,且说那船票,如今正是战乱,更是一票难求,而权势人家交代一声多得是人为他们办,不像他们,金条银元如水一般流了出去才换得四张。   一想到这里,董夫人心里就格外的暗恨心痛。在她看来,船票买两张,只送她嫡出的子女出去留学就够了,那两个庶子庶女是什么东西,也配出国吗?庶子也就算了,毕竟是个男孩,老爷重视一些也难免,可庶女董兵兵是个什么玩意,性子唯诺绵软,腼腆内向,面容虽过得去,却没什么才干,送出国去也只怕会丢了董家的脸面。这样的女孩子只适合作为联姻对象,或者送给那些军官……   董夫人越想越觉得此法甚妙,于是哪怕被驳回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开口:“老爷,国外不比家里头有人照顾,定是辛苦的很,不如让兵兵留下吧。她自幼娇生惯养,也向来怕生,到了国外或许会不适应,还是留下来陪伴她姨娘,我也会给她寻一门好亲事,不会委屈了她的。”   董兵兵一听这话,便立刻抬起了头,她就知道这嫡母不安好心。自从出国的名单定下了之后,董夫人便百般阻挠,不是想退票就是想换人选,反正就不让两个姨娘生的庶子庶女出国。   董兵兵的嫡姐也不断出声附和,她向来跟董夫人同仇敌忾,同样看不上庶出,尤其是跟她差不了几岁的董兵兵。   董平才停下刀叉摇了摇头,拒绝了:“孩子的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如今反悔,岂不是言而无信?况且车票已定,不能再退。”   “可是老爷……”   “好了,此事不必再提。”   被断然拒绝后的董夫人神色愤懑,到底也不敢再多说什么,扯着帕子,直说身体不舒服离去了。   董兵兵和在另一桌吃饭的蒋姨娘对视了一眼,笑意逐渐在眼里蔓延开,她知道,危机解决了,如果不出意外,这国她是出定了。   董平才又转头向他四个儿女嘱咐道:“明日一早,我们会先送你们上火车,到时候我们回河南清平老家,而管家会护送你们去南方乘邮轮,沈将军的公子沈天琦也在那,你们同他一道。沈天琦要比你们大上许多,身份又尊贵,遇事可多请教他,凭着我和沈将军的关系,想来他也会照顾你们一二。到了国外要乖乖听话,好好学习,不要仗着没人在身边就惹事生非,给董家丢脸……”   好不容易董平才交代完,大家忙借口累了困了回房休息了。素日里,董平才总是一副严父模样,对待几个子女也总是一视同仁,有错就骂,弄得大家都很怕他。最近大概是分离在即,严父也变得唠唠叨叨了,逮着机会就教导他们,一时半刻还停不下来,总得说到口干舌燥才停下,听得人耳朵发痒,不过离别的伤感倒也冲淡了很多。   整个董家大宅共有三楼,一楼用来待客吃饭,二楼是董平才和他各个妻妾的房间,三楼则是孩子们的房间。大宅三楼,走廊深处的一间房是董兵兵的,此时她正换了睡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了,门口的两只皮箱明日提着就能走,想想也没什么拉下的,唯有她姨娘……如果能把她姨娘也一起带走就好了。   她来这里已经三年了,当得知是民国时期,内心曾一度抑郁,以致被人觉得董家三小姐落水生病后连性格也大变,只怕是水鬼缠身,也唯有蒋姨娘悉心照顾,这才渐渐恢复。其实她到现在也想不通弄不懂自己怎么就穿越了,来这之前的最后一幕是冒险中的她不小心踩进雨林湿地的暗洞里,然后一片天旋地转,她就到这了,穿进了一具落水后大病一场的身体里。但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原世界的她还活着,或许成了植物人,正等着她归去醒来,所以她要好好的活着,找到回去的方法。   只是现在这时期实在不好,如今两党正打得激烈,过不了多久,红军长征结束,中日战争全面爆发,然后是八年抗战,之后……   这是一段战争频发的时期,董兵兵实在想不出国内有什么安全的不会被战火波及到的地方,还是先出国避避好了。她对于这个时代并没有什么代入感,也谈不上什么荣誉与共,与国家共存亡的高尚节操,前世她父母早亡,幼小的她早就尝尽了人情苦暖,在心里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但蒋姨娘对她来说总有些不同,她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也是第一眼见到的人,到这后的几年里也一直是蒋姨娘在照顾,更重要的是,她为她争取到了出国机会。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想办法将蒋姨娘带出国,董兵兵暗自下定决心。   “咚咚咚”房间门被敲响,董兵兵跳下床去开门。   “姨娘?”董兵兵打开门,就看到蒋姨娘笑意吟吟地站在外头,“姨娘快进来。”说罢立刻退到一边让蒋姨娘进来。   “明儿个就得走了,我来看看你。”蒋姨娘依旧穿着晚饭时的那身旗袍,边说边走进来,步伐翩翩,三十的妇人,风韵犹存。董兵兵注意到她手里拿着个木盒子,巴掌大,很精致,有着独特的纹路,锁扣只轻轻搭着,并未上锁。   “东西都收拾好了么?”   “收拾好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少了娘你啊,我想把娘也带去。”   蒋姨娘顿时笑了:“就知道你这鬼精灵,是惯会拍马屁的。”   “娘我是说真的,要不我们去求求爹吧,也许……”   “好了,别犯傻了,闺女。”蒋姨娘将董兵兵搂进怀里,对她的设想并不在意,“出去了,就别惦记家里头,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委屈自己。多学一些知识,总对自己有好处,和你两个哥哥姐姐也要努力搞好关系,毕竟出门在外,能靠的也只有他们。”   谁靠谁还不一定呢,董兵兵想。前世她是公费在外交换留学的,不说有多精通外国语言,起码交流无障碍,这次出了国还不一定谁靠谁呢。   “听说国外头野得很,你千万不能学坏啊,女孩子家要矜持自爱,保持警惕,别轻易被人哄了去。”蒋姨娘循循嘱咐道,声音愈发轻柔,“别像娘一样。”最后一句几不可闻。   董兵兵赖在蒋姨娘怀里,不住地蹭其胸口:“嗯嗯,知道的。”其实她并没有多仔细听,左右不过一些关心的话语,这些天来早已听无数人说过无数遍了,还不如多向姨娘撒撒娇,珍惜一下最后的时光。蒋姨娘对她的感情真挚纯粹,她也不是木头人,内心早已将其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可惜天意弄人,机会有限,等她出去后,一定一定想办法将蒋姨娘也接出来。   蒋姨娘果然被她的动作逗笑了,一双杏眼眯起,掩下眼中潋滟,带起万般风情。她娘果然是个美人啊,董兵兵简直要看呆了。   蒋姨娘笑了半天,到底还是停下了,“兵儿,快来看,娘给你带了什么?”   私下里,蒋姨娘唤董兵兵为兵儿,董兵兵则称蒋姨娘为娘,这其实是不合规矩的,所以只能偷偷的,算是两人之间的秘密。   蒋姨娘拾起床上那只小木盒,当着董兵兵的面缓缓打开…… 第2章 最后一晚   “你可看见那木盒子里装着什么了?”董夫人躺在贵妃椅上,手捧着一杯清茶轻轻吹着,眼神不知飘向何处,可身边的心腹丫鬟却知道她其实很在意。   丫鬟不敢耽搁,连忙说道:“奴婢装作不小心撞上去,直直地将那盒子打翻在地,里头的东西全都掉了出来,奴婢都一一接手看过了,没什么特别的,不过一些首饰细软,想来是蒋姨娘的体己。”   “那盒子可看过了?可有暗道夹层?”   丫鬟摇了摇头:“没有,那盒子轻薄得很,摸着也不像是有夹层的。”说到这里,丫鬟咽头动了动,她想起在楼梯上撞到蒋姨娘的那一幕,从她弯腰借着收拾盒子实则检查东西一直到将盒子盖上递还给蒋姨娘,蒋姨娘的眸子始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一副仿佛她的心思对面人其实都知道的样子。   “哼,当年蒋家也算是河南首富,可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堂堂蒋家后人竟成了府里一个姨娘,哪还有当初的风光!”董夫人说着说着就笑了,只是有些可惜,首富呢,那得积攒了多少财富啊,如今想来只怕当初蒋家家道中落后,那些东西就都被分抢光了吧,不然这么些年,也不会一点苗头都看不见。   想当年,董夫人与董老爷两人青梅竹马,家世相当,两家的长辈又有意联亲……可自从蒋家从城里搬来了镇上,一切就变了。她还记得去江家做客时看到的景象,雪白的墙壁,富丽堂皇的装饰,数不清的房间和仆从,那是富贵人家才拥有的底蕴,镇上的人都希望能和蒋家交好,当然也包括他们两家。蒋家只一独女,谁娶了她就相当于拥有整个蒋家,滔天的财富谁不心动?如果是为财,她也就忍了,可偏偏董平才是真心看上了蒋琬那个贱人,甚至在被她拒绝,直到蒋家惹上大麻烦家道中落后,还愿意纳她入府给她庇佑,更甚至,为了让她避开那些麻烦还举家搬往武汉……   一想到这些往事,董太太总要气上那么一会,不过她是惯会安慰自己的,如今董家太太是她,生下长子长女的也是她,身份地位不可动摇,蒋姨娘哪怕在老爷心里分量不轻又如何,到底是得在她手底下讨日子的。   这时房间门被敲响,董夫人示意丫鬟去开门。   “夫人,是乔姨娘。”   乔姨娘原本也是董夫人身边的婢子,相貌一般但胜在乖巧听话,所以被董夫人送去董老爷身边,以便分散蒋姨娘怀孕后愈发加倍的宠爱。这当中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的,可董老爷再生气也没用,乔姨娘只一夜便有了身孕,十月怀胎产下男嗣,又有董夫人做靠山,下人不敢小瞧怠慢她,把她当半个主子伺候。后来不知怎的,董老爷不再宠爱蒋姨娘,态度也变得十分古怪,这下就更不用乔姨娘去固宠了,而且自那以后,老爷歇在自己房中的次数虽少,但两个姨娘房中是根本不去的,董夫人心里满意,渐渐就歇了斗宠的心思,毕竟没有女人愿意看着自己的丈夫去宠爱别的女子的。   “叫她进来吧。”乔姨娘向来安分,也没有什么存在感,这次上门只怕是为了她那个儿子。董夫人幽幽地想着。   “娘,这些是?”董兵兵看着盒中的首饰,这是要送给她的?   “之前怕你还小压不住,现在渐渐大了,十六岁的女孩子也该戴些首饰攒攒气运。”蒋姨娘伸手将董兵兵脸侧滑落的头发别向耳后,眼中满是宠爱。   董府里小姐只有两位,董兵兵的嫡姐是董家大小姐,吃穿用度自然是最好的,而董兵兵和她娘都不受宠,只能靠着每月的份例,所以现在看到蒋姨娘送来的首饰多少有些惊讶。   “真漂亮。”董兵兵努力做出一个十六岁女孩看到是送给自己的贵重物品时的惊喜表情。   其实她并没有什么惊艳。前世她看过很多珠宝,也拥有很多更精美贵重的首饰,眼前的这些东西并不能带给她惊喜,更多的其实是时代的距离感。   好在蒋姨娘并不在意,她甚至将这些首饰很随意地倒在床上,仿佛这些东西只是可以随手丢弃的玩具。   “兵儿,你看。”蒋姨娘将倒空了的木盒托在手上,压低了声音郑重说道。   气氛突然就变了,董兵兵有一种她娘要开始说正经话的感觉。   “我蒋家当年其实是有留下些东西的,只是怕被别人发现,一直藏着,就藏在……”董兵兵吸收这具身体的记忆有限,不过对蒋家确实有些印象。那应该是她的外祖家,好像还是河南那边的首富,最后得罪了权贵导致家破人亡,家财也被抢尽了,传说是有一批东西被藏起来了没被找到,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日后回国,记得把东西取出来,这木盒就是钥匙。”这么大的钥匙?   蒋姨娘把首饰又收拾进去:“这事你千万别跟别人讲,财帛动人心,只你一人知道就好。”   末了,蒋姨娘直起身子,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悲伤怀念:“那是你外祖父送你的见面礼呢。”   董兵兵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却听见房门被敲响,只听那个专门伺候蒋姨娘的小丫鬟在门外小声唤道:“蒋姨娘,时间不早了,该走了,老爷已在房里等着了。”   董兵兵敢保证,她看到她娘的脸有那么一瞬间是垮塌僵硬的。她知道蒋姨娘和董老爷两人之间有问题,还不小,董老爷大多数时间出门在外打理生意,就算回到家里也不会到蒋姨娘房中过夜,最起码她穿来的那三年是这样。而且董老爷对她们的态度十分奇怪,寡言少语的,几乎无视,甚至有点像是在逃避。可明面上态度如此,衣食却是不缺,就连之前董兵兵生病吃的的药也几乎都是进口的好药,可见是私下里关照过的。可蒋姨娘对董老爷却总是淡淡的,丝毫没有一个姨娘该有的态度。蒋姨娘不喜欢董老爷,这很明显。   但这样的状态是什么时候改变的呢?好像就是在她多次对蒋姨娘说想出国的时候,之后属于她的船票有了,董老爷也同蒋姨娘更亲近了。从前,她一直站在局外人的角度觉得这样很好,一方面她可以出国,另一方面蒋姨娘有董老爷照顾,日子想必也不会难过到哪去,等她在国外站稳脚跟再把蒋姨娘接出去避开战火,也算两全其美。可她忘了站在蒋姨娘的位置想她到底愿不愿意,这样的日子是蒋姨娘想过的吗?   “那姨娘就先回房了,你也早些睡,明日还要早起赶火车。”蒋姨娘回头笑着向董兵兵道别,起身离开。   就在蒋姨娘手指触上把手,即将打开门时,董兵兵终于忍不住开口:“娘,我一定,一定会把您接出去的。”   说出口的承诺太轻,连董兵兵也觉得刚说出来的话有些无力,正想着要不要多说几句补救一下的时候,蒋姨娘笑了:“有我儿这句话就足够了,娘只盼着你好。”话语里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的无限包容。   蒋姨娘走了,董兵兵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二楼蒋姨娘的房间里,台灯的光芒朦胧昏暗。   董老爷已经洗漱过,穿着睡衣正独自躺在床侧。他手里拿着书本,好像是在看,但眼神却是发直的,心思不知飘向了哪。他歇在这里已经好几晚了,可内心总有一种不真实感,就像一桌子满汉全席摆在一个乞丐面前,那个乞丐却不知如何下手,甚至不敢相信是给自己的。   “咔擦”把手被拧开的声音,门打开了。蒋姨娘逆着光走进来,面容模糊不甚清晰,身姿却曼妙聘婷,一如初见。董老爷不自觉地开始紧张起来。   蒋姨娘关上门,一副才发现董老爷看她的样子,歪了歪头,笑着说:“老爷怎么还没睡啊?”她边说着边去衣柜拿换洗衣服,似乎并不期待董老爷回答她。   “我……咳咳……”董老爷清了清嗓子,“我在等你。” 第3章 空间   董兵兵趴在床上,看着面前的小木盒,纠结了半晌,决定整理整理自己的家当。   她一骨碌爬起来,伸手在床上那么一挥,只听“哗啦啦啦”,东西砸了满床。   董兵兵有一个从前世带来的空间,里头装着她在前世时积攒的所有家当。   空间的来源已经不可考,反正自懂事之日起,它就已经如影随形地跟着她,董兵兵也将它当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两者不可分离。   空间里东西不多,董兵兵一边整理收拾,一边慢慢将归纳好的收进空间里。   大件不过就是一些冒险用具,背包、帐篷、防潮垫、炉子、炭块、驱虫剂、药品等等,以及一些零零碎碎的墨镜、护膝等护具,都是一些冒险必需品。出事的时候,正好是她放假,因为想去野外探险几天,就做了很多准备工作。   由于在国内并没有亲人,所以仍是学生的她一般会选择出去旅游野营来度过假期,算是一种习惯爱好。之前她也是这样做的,仗着有空间,无往而不利,可那次她就栽了跟头,她甚至还没到达指定的驻扎地点,就脚下一滑掉进洞中来到了这里。   董兵兵摇摇头,努力不去回想那个可怕的瞬间,她继续清点剩下的东西。剩下的可就杂了,小到纽扣针线,大到各色衣物鞋帽,许多糖果零食,甚至还有很多新的未拆封的彩妆用品。   因为有空间这个大作弊器存在,再加上学校公费留学,这么好的条件不做代购就太可惜了。所以她每次出国都会带很多当地的“特产”,其中,体积小、质量轻、国内外间差价大的化妆品自然是用来暴富的最佳对象。   董兵兵随手抓起一把面前的杨树林唇膏,认真思考把它们再卖出去的可能性。或许换个包装?总不能烂在手里吧。算了,还是出了国再说吧。   大部分东西都收好之后,面前只剩下一个三十公分高的多宝箱,董兵兵称它是自己的宝贝嫁妆箱。前世作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她一直致力于为自己攒嫁妆。   一打开箱门,满眼都是金灿灿、绿油油、亮晶晶的贵重首饰,映着底下的红色绒布,绚烂夺目,仿佛呼吸都能被夺走。它们被细心地区隔开,周身光亮,可见平日里被主人保养得很好。   董兵兵所有的积蓄大半都花在这上面了,剩下的都放在银行吃利息。当然,董兵兵也知道,银行里的那些钱拿回来的可能性不太大了,真是想到就心痛。   不同于其她同样热爱珠宝的女性,她对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已然到了狂热的地步,碰到想要的就一定得想办法拿到手,不管花多少钱。她还很挑剔,不够精致的不要,不合眼缘的不要,所以能被她看上的都是一些珍藏价值很高的珍品。   倒是有一个例子能和她相似,女会计钻公司漏洞转移资金百万买上千根口红,她俩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董兵兵用的是她自己的钱。   每个都拿在手里看了看,摸了摸,擦了擦,再细心地一个个放回原位,生怕磕了碰了,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啊。   董兵兵心满意足地将她的大宝贝收进空间,同蒋姨娘给的小木盒放在一起,心里美滋滋的。   她欢快地滚进大床,闭上了眼睛,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好眠一整晚的董兵兵第二天被仆人叫醒时,破天荒没有不高兴。往日里,因着要去学堂,总是得很早起来,董兵兵不乐意,却又不得不起,所以有的时候她的脸能臭上一整个早晨。   深秋了,肃杀得很。   窗外,枯败褶皱的苦楝叶随狂风飘散,辗转几圈,又尖叫着落下。   穿着睡衣的董兵兵坐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温暖的室内是感受不到室外的寒冷的。   不知怎的,她心里有点慌,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她给自己解释,是因为要去国外了,心里头太高兴、太在乎,所以产生了这种不真实的感觉。毕竟以前也有过类似的现象,例如每次考试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做出来的答案是错的,而且每做一题就要怀疑自己一次,弄得压力很大,但最后出成绩时不也证明自己全做对了么。   感觉是假的,她这样说服自己。   “三小姐,今儿起风了,蒋姨娘让我伺候您多穿些衣服。”说话的是昨晚那个来叫蒋姨娘回去的丫鬟翡翠,她年纪不大,做事倒挺利索。   “不用,你把我那套新做的水手服从箱子里拿出来就行。”昨天日头还比较足,没想到今日竟然降温了,所以给今天出行准备的衣服单薄了一些,得换掉。没有天气预报好麻烦啊,董兵兵心想。   “那奴婢先帮三小姐把箱子拎下去吧?”   董兵兵点头。   其实原先董兵兵身边也有一个丫鬟专门服侍她的,可她实在不习惯有人贴身伺候,还自称奴婢,简直卑微的不像话。   毕竟她是从21世纪而来,那里讲究的是和谐社会人人平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所以碰到这里一切有关封建主义的现象,她都感觉怪怪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她会时不时应用一下空间,万一被发现就糟了。   当董兵兵穿戴好,洗漱完,下了楼才发现大家都已经坐在餐桌上了。   今天没有像往常一样把姨娘们分出去吃,所有人都聚在大桌子上,吃这最后一顿团圆饭。   “三小姐,到这来。”蒋姨娘笑着向她招手。   董老爷和董夫人一左一右坐在主位,蒋姨娘坐在董老爷左侧,接下来是乔姨娘,两个姨娘间空了一个座位,显然是留给她的。   董兵兵依次向大家问好,方才入座。这个规矩是董老爷定下来的,怪怪的规矩。   董夫人冷哼:“让大家都等你一个,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未尝没有隐射的意思,因为倒数第二个来的是蒋姨娘,她坐在了董老爷特意为她们母女俩留出的位子上。   董兵兵没出声,那么多年的贸易生涯里,别人给的委屈可不是白受的。她只是觉得今天这董夫人气性怎么这么大呢,都到了要分别的时候了,就算装也要装的和和美美啊。董兵兵摇了摇头,想不通。   “好了,吃饭吧。”董老爷发话了,身为一家之主,他还是很有威信的。董夫人习惯了听从丈夫的话,没有再开口。   大家纷纷动起了筷子。   想不通就不想,今天的早餐难得是中式的,有董兵兵爱吃的虾饺,她最爱吃虾饺了,一连夹了好几个,筷子功使得溜溜的。   前些日子,为了给他们这些要出国的孩子养成习惯,家里几乎每餐都是西式饭点,董兵兵吃得简直都快要吐了,她前世吃的西餐已经够多了,如今只想好好的领悟一下民国中华美食的博大精深。   商贾之家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这些规矩,饭桌上,董夫人在和她的儿女们讲话,乔姨娘也和坐在他身侧的儿子窃窃私语,仿佛交代着什么,而蒋姨娘……   “海鲜不易克化,三小姐,不该再吃了。”蒋姨娘伸出手阻挡住董兵兵第六次伸向虾饺的筷子。   见被阻止,董兵兵显得很是失落。   一双俏似蒋姨娘的杏眼不自觉地微微睁大,眼角低垂,眸中水光盈盈。她嘴角微抿,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却依旧不死心地盯着装满虾饺的蒸笼,她还没吃够呢。   “哎,孩子想吃你就让她吃嘛,出了国指不定还能不能吃到……来,爹给你夹。”董老爷左手搭在蒋姨娘背后的椅靠上,右手夹了虾饺,探身往董兵兵碗里放。他姿势暧昧,背后看起来像是把蒋姨娘抱在怀里一样。董夫人不知什么时候转过身来,她瞧着眼前的这一幕,神色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董兵兵有点受宠若惊,董老爷很少做出这种慈爱的举动,尤其对她。但很快她还是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只当董老爷是爱屋及乌。   吃完饭,大家就散了,他们得去盯着仆人搬运东西,还要看看自己有没有忘带什么,生怕有什么重要的物件落下了。   董兵兵跟着蒋姨娘想说会儿话,她从吃饭前就发现她姨娘好像不太舒服,眼下一片青色,吃的也少,神色恹恹,像是没睡好。   蒋姨娘扶着丫头的手慢悠悠往客厅走,董兵兵跟了几步,却被董老爷叫住。   董兵兵跟着董老爷来到书房,只见董老爷在书桌抽屉里摸索出了什么东西,董老爷招手让董兵兵凑近看,原来是一块瑞士表和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是要…开小灶吗?   董老爷将手表戴在董兵兵手上,表带明显缩短过,但还是有些松垮,可称着底下白皙的腕部肌肤,显得格外好看。   越是小巧精细的东西就越贵,尤其还是国外货,这块表只怕不下几百块大洋,家里也就董老爷和长子董正骏有戴。   董老爷又拿起信封放在董兵兵手上,示意她收好。   信封里很明显应该是纸币现金之类的,董兵兵悄悄捏了一下,硬硬的一叠,感觉大概有几十张的样子。   早在说定要出国的时候,董老爷就给每个孩子都准备了一些外币,不多,足够生活而已,家里每个月还会定时再打点。   发财啦,董兵兵笑得眉眼弯弯,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她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爹,是给我的吗?”   董老爷点头应是,又将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中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是不让多言了。   董兵兵会意,连忙点头。   董老爷笑着摸了摸董兵兵的头,这孩子很聪明,就像她娘一样。 第4章 火车站   门外面,风渐渐小了。   董老爷雇的四辆黄包车和两辆马车此时已经停在了门前的大道上,车夫们衣着粗旧,殷勤地帮仆从们搬运行李。   “哎哎,小心,小心!这幅画可是高价买来的洋画,别给我磕着了……还有那边,你们在干什么,什么时候了,快点快点!”董夫人一刻不停地指挥着,嘴里各种嫌弃,心里却很得意,她很享受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次众人走后,这个宅子就会被封掉,很长的时间里,都不会有人来。   大件的家具不好搬,但贵重的小件诸如油画、摆件等还是要带回老家去的,董夫人不舍得将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一是怕积灰,二来也怕万一武汉出事沦陷后,就再也拿不回来。   董兵兵的行李早已全部搬上了马车,她无所事事,又不敢呆在房子里,生怕被蒋姨娘逮到戴围巾,索性站在外头吹风。   有一种冷叫你娘怕你冷。   董兵兵的水手服虽然厚,但从勃子到锁骨都是露出来的,再加上她把长发都盘起来塞进帽子里,看起来就更空了,显得格外风凉。   蒋姨娘怕她吹风着凉,死活要给她戴围巾。董兵兵打娘胎生下来就有些不足,要不然前身也不会落了回水就一去不复返,精精心心养到十六岁,照理说该有大姑娘的样子了,可她虽然样貌好看,肌肤白净,身量却不见长,娇娇小小的,发育也不太好,身子又弱。蒋姨娘有些发愁,这出了国,若是饿了、病了,又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董兵兵是最怕穿戴高领、围巾、围脖这类毛茸茸的东西的。她前世呆在孤儿院的时候被那里的孩子捉弄过,他们弄来各色各样的毛虫往她脖子里放,她被按压在地上无力挣扎,只能绝望地感受那些恶心黏腻的虫子,在她脖颈里爬来爬去,简直就是一生的噩梦。   况且她也并不觉得冷,自打她来这后,身体就好了很多,三年里也没生过什么大病,她觉得自己健康极了。可惜蒋姨娘并不这样想,她对自己女儿的印象还停留在多年以前,未曾改观。   身后的车板上,重量在逐渐增加,马儿不安地踏了踏蹄子,发出几声哞叫,但很快就被主人安抚住。   马车夫对旁边的董兵兵讨好地笑了笑,又转身帮忙去了。   马很乖顺,眼睛硕大清澈,能清晰地倒映出董兵兵小巧精致的脸庞。她前世的时候在马场骑过马,那时骑马是一项非常流行的运动,不过今天倒是她第一次看到拉货的马。   董兵兵伸手摸了摸马的脸,真是好长一张脸啊。   她十分怀疑这句心里话被马听见了,因为下一刻它就超她打了一个超级大的响鼻。   不过万幸的是都被她的手挡下来了,没遭受太大损失。   董兵兵也没生气,只是尴尬地退向一边,生怕再次遭受洗礼。   她忍受着左手湿漉漉的感觉和古怪的气味,右手在身上各个口袋掏摸,好半天终于扯出一方手帕。   呼~得救了。董兵兵仔细地擦着自己的左手,恨不得把那些口水鼻涕等奇怪液体擦得一干二净。   等擦得差不多的时候,帕子已经变成皱巴巴的一团了,可她的手还很臭。   往哪扔呢?董兵兵看着空旷的街道,她对这个道路上没有垃圾桶的世界已经绝望了。可她又不敢进屋子里扔,怕被发现逮到。   算了,挖个坑埋了吧。她的手帕是蚕丝的,蛋白质在土里分解很快,也不算是污染环境。   董兵兵走向旁边的花圃,随手捡起一块石块开始挖坑。坑不大,她将拧成一团的帕子塞进去,埋上土,又将那块石头压上去。   搞定了,董兵兵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可随后她就觉得自己挺傻的。   其实只要一开始去用肥皂洗个手就可以了,可她不敢进屋,结果最后兜兜转转手更脏了,还是得去洗手。   董兵兵是不会承认自己犯傻的,她暗戳戳地想,指不定是换了时间空间,所以智商被压制了,或者是很久没动脑,脑袋秀逗了,这些都是有可能的啊。   但其实她自己也没发现,她开始渐渐被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所同化了。   董兵兵起身想离开,却被身后站着的人吓了一跳。   身后无声无息站着的是她的庶弟董夜,他个子很高,面貌清秀也很文静。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看到多少。   董兵兵有点尴尬,润白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你怎么站后面也不说一声啊,吓我一跳,那我…我先回去了。”说完也没等董夜回应,转身疾步离去。   董夜同他的母亲乔姨娘一样,不爱说话,也没有什么存在感,他们母子在董宅里就像一对隐形人。董兵兵同他也不太熟,见面客气地打个招呼而已,被不熟的人看到自己在做幼稚的事,简直老脸都要丢光了。   哦不,他肯定看见了,看见我在挖坑,看见我在埋土。真是丢死人了,好尴尬啊!   董兵兵已经跑进屋去了,仆人们来来去去不曾注意到这里。董夜弯腰将土扒拉开,捡起那团湿漉漉脏兮兮的帕子,大拇指不住地摩擦着帕身,眼神幽暗。   他想起刚刚看到的场景,娇俏的少女蹲在那里认真地摆弄着什么,甚至没有发现他的靠近。他就站在她身后,只见她腰身纤细,脖颈细白,手拿着石块一下一下地刨着坑,这是在玩土?但很快,董夜的注意力就又转移到了董兵兵身上,原来她的姿势太过前倾,衣领向外半漏,露出一抹白净柔软的圆弧……这一看便看了许久,再也分不出目光关注董兵兵手里头的动作,直到被发现。   董夜舔了舔唇角,目光温柔,他将帕子塞进自己的怀里,又将地面恢复好,这才慢悠悠地转身离开。   “咚、咚、咚……”客厅的摆钟敲了8下,已经八点了,他们十点整的火车,该走了。   一共四辆黄包车,每辆可坐两人,于是董老爷和董夫人一辆、董兵兵的嫡兄嫡姐一辆、董兵兵和蒋姨娘一辆、董夜和乔姨娘一辆这样分配好,跟行的仆人们同行李一道坐在后头的马车上。   “走吧。”董老爷一声令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火车站出发。   车夫的脚力还可以,到火车站的时候还不到九点。   火车还没来,董老爷带着大家坐在候车室等待,他们买的是一等车票,有专门留出的软椅可以坐。董兵兵他们要坐的是十点的火车,而董老爷他们是十一点。   周围有很多人,有拎着箱子、衣着光鲜的富人,但更多的是神情疲惫、怀抱包袱、席地而坐的贫苦百姓。   董兵兵望了望四周,又看了看手表,九点十五分,还很早,她想上厕所了。   蒋姨娘不让她独自去,叫翡翠跟着,董兵兵拗不过,只好带着去了。   茅厕在外头,是一个独立的小平房,分为左右男女两间。董兵兵接过翡翠手里的厕纸,示意她在外等候,随即一鼓作气冲了进去。不出意外,里头很臭很黑也很脏,董兵兵寻了个比较干净的坑位,就开始解决她的人生大事。   她可能是吃坏肚子了,蹲的时间有点长,翡翠忍不住唤了她几声。她看了看表,快九点四十了,不早了,得收拾收拾准备出来。   提上裤子,整理好衣服,董兵兵刚准备出去和翡翠回合,一声惊雷突然在耳边炸起,直震得她头皮发麻,眼前一片眩晕,耳朵有短暂的失聪。   外头的人群在哭喊吵闹,说什么日本军要打来了。这都是什么鬼,董兵兵闭眼扶着墙,等着眩晕过去。但很快更密集的炮火声和枪声响起,就在周围,或者说火车站就是战火的中心。   董兵兵再也顾不得等待,她直接冲了出去,翡翠已经不见了。   只见原本空旷的广场上人满为患,大家哭着喊着争先恐后从各个建筑物里往外跑,脸上表情惊恐万分。有的跑着跑着就滚作一团,随后更多的人从他们身上踏过去,而地上的人生死不知。   炮火击中了很多建筑,包括候车室,它已经垮塌了一半,而另一半摇摇欲坠。   董兵兵向候车室跑,里头都是出来的人,只有她一个人想进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董兵兵的手臂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抓住,她想甩,却没甩开。   “姑娘,你还进去干什么,里面都塌了,快点跑吧。”男人扯着她,带她向前跑。   董兵兵没什么力气,被扯得踉踉跄跄,她急了:“草.你.妈,放手!我爸妈还在里面!”董兵兵生平第一次骂脏话,也是第一次把前世对父母的称谓喊出来。   男人愣住了,手也不自主地放开,他叹了口气,跟着人群跑远了。   董兵兵转身,还没抬起脚步,只听“轰隆”一声,候车室那摇摇欲坠的另一半也塌了,再也没有人出来。   董兵兵怔了会,抹了把脸,又转身随着人群奔跑。她早已泪流满面。   炮火自那一日,以火车站为中心向周围蔓延很远,直到第四日凌晨才停歇。董兵兵茫然地从山林中钻出,这些天,她吃喝都靠空间中的存货,由于量不多,她吃得很节省,也没怎么睡觉,睡不着,所以精神很萎靡。   董兵兵又回到了火车站,这里已经没有建筑物了,到处都是废墟。有些人在废墟里扒拉着什么,破碎的尸块掉得到处都是。   她来到原本是候车室的位置,这里的瓦砾砖块已被清扫开,除了些许血迹,别的什么也没。   人呢?都被救起来了?   董兵兵立刻找到旁边一个正在清理血迹的老大爷,她神色激动,话也有些说不清楚:“那……那里的人呢?哪去了?”她举着候车室的方向问道。   “全死啦,没一个活着的,都拉去乱葬岗了。”老大爷停下手里的活,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陈督军是个好人呐,他带着他的兵把这一片翻了个遍,所有人都弄出来啦,连茅厕那种地方都……”   听完老大爷前一句话的董兵兵当场就懵掉了,大家都死了吗?会不会有逃出去的?他们会不会回来寻找?   董兵兵急忙打断老大爷的话:“有……有人回来吗?找人的,有没有!”   被打断话的老大爷很不高兴:“没有。”   他又提高音量:“没有,都跑了,谁还会回来?”   老大爷没好气地转身,又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第5章 宝藏   董兵兵回头望了一眼候车室的位置,那里空空荡荡,碎裂的砖石沾着血,显得无尽凄凉,有用的东西早被人捡了干净。   她来到老头说的乱葬岗,很冷清,只有几个男人扶着铁锹在挖坑。他们的身边有几个麻袋,显然,里面装着的是尸体,或者是尸块。   乱葬岗里有几座新起的坟,像光秃秃的小土包,孤零零地坐落在那。   土层松软潮湿,显然是刚挖不久。   董兵兵选中一个坟包开挖,她要确定她的家人在不在里面。   “哎,你干什么!”她的举动被旁边的人发现,他们急匆匆地走来阻止,董兵兵被用力推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男人们骂骂咧咧:“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啊,我们辛辛苦苦埋上的,你再给挖开,我们不白干了吗?”   董兵兵控制了很久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她坐在地上大哭,几近崩溃。   她其实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坚强,独自一人的时候还是会害怕孤独,尤其在有过家人之后。   男人们面面相觑,他们大都憨厚老实,并不是故意要凶这个女孩,他们只是有些心虚。   他们本来是附近村子里的村民,被招到这来埋尸体。上头的长官原意是让他们把每一具尸体都挖一个坑埋了,再做点标志,这样方便以后死者家人来祭拜。可死掉的人少说也有好几十具,一个一个挖,他们几个得挖到什么时候,况且火车站一般都是外乡人多些,这路途遥遥的,家里人一般也不会找来,所以他们为图省事,一个坑往往要埋上好几具。   可现在董兵兵跑来翻找,万一不小心嚷出去被长官知道了,那就坏事了。这个工作虽然要和死人打交道有些晦气,但很多人都眼热着,因为死人身上也可能有很多宝贝,他们不想丢了这份好差事。   现在见董兵兵哭得伤心,他们又有点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同情这个明显是失去了亲人的女孩,不由得纷纷放柔了声音安慰道:“小姑娘快别哭了,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啊。”   “是啊,现在世道乱的很,你快回家吧,或者去找找有什么可以投靠的亲戚。”   ……   男人们七嘴八舌地劝她,她却什么都没有听进去,站起身,转身摇摇晃晃走了。   她不打算挖了,没挖到还能当他们还活着,挖到了……那就更难过了。   董兵兵又回到董宅,这里铁将军把门,安安静静,没有一丝人气,谁也没有回来。   她擦了擦眼角,最终只能接受了剩她一人的现实。   按照原计划是管家带他们去南方坐邮轮,因为怕丢,身份证明、签证和船票这些东西都在管家身上,由他负责保管,现在只怕是拿不回来了,即使拿回来,邮轮应该也早就开了,她出不了国了。   收拾好心情的董兵兵,又恢复了理智,她坐在家门口的花坛边沿,开始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首先肯定是不会留在武汉的,她虽然对民国发生的事件知道的不多,但也清楚北方中部是肯定会沦陷的,其中武汉首当其冲。   还是去南方吧,比如上海,经济富庶、气候宜人,而且她前世时大学就是在上海上的,对上海还比较了解,也会说几句上海话。更重要的是,她还是想出国,而与国际接轨的上海无疑能给她更多机会。   打定注意的董兵兵拍拍屁股站起来,在去上海前,她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第二天的傍晚,湖北与河南的交接——新县绵阳村村口。   “好了,就停这吧。”董兵兵跳下驴车对着车头的车夫说道。   昨天董兵兵决定好要去上海之后,就去做准备了。   武汉是仅次于上海的城市,市面上东西多、种类杂,她吸取在山林里躲着的那几天没足够东西吃的教训,仗着空间时间停止,东西不会坏,大肆采购,无论是什么吃的用的,只要质量好,全部都买。于是才短短一天,她手里的钱就缩水了一大半。   可董兵兵丝毫都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用一堆迟早要贬值的纸币换了足够她吃用好几年的物资十分的划算。   没错,民国的通货膨胀、纸币贬值,她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她看过三毛流浪记。只是有点忧伤,她忘了是从哪年开始的了,但是没关系,多做准备肯定不会错。   “给。”董兵兵递出一张面值五元的纸币。   车夫接过纸币,慢吞吞地找零,声音嘶哑:“小姐,这里可不像什么有人的地方呢,你确定是在这吗?要不我先送你去看看,不是的话,咱们再回去?”   这个车夫是她在街口随便找的,由于火车站被炸,武汉通往河南的火车就不能开了,她只能另找通行方式。原本是想雇个马车的,可是找不到,这个车夫又上来毛遂自荐,索性就他吧。   驴车果然慢,从大清早出发,紧赶慢赶,这个点才到。   “我家长辈在家里的,今天辛苦你了,不用找了。”   车夫看董兵兵神色淡漠,也没多言,道了谢后赶着车离开了。   董兵兵看着车夫离去的背影松了口气,同时又皱起眉,她娘说是在这,但她也不确定,因为这里实在太荒凉了。   村里的房子都是矮矮破破的平房,墙壁是用黄泥抹的,很多地方都开裂掉落了,露出里头干瘪瘪的稻草,窗户就只剩个木框子,像是只眼睛在盯着你,里头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董兵兵碾着脚下厚厚的落叶,这里好像并没有人住啊,冷冷清清的,甚至连狗叫都没有,简直就像……简直就像是一座死村。   不知道为什么,董兵兵心里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强按下内心的恐惧,低头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离太阳落山还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   速战速决吧,拿了东西就走,趁天还没黑,还可以到县里找地方住,她给自己鼓气。   董兵兵来到村尾的一座独栋屋子前,这里瞧起来和别的房子没什么两样,很难相信它就是首富蒋家的祖宅。   她推门进去,里头的地方倒是大,只是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家具,地面也落满了灰尘,蜘蛛在墙角结网。   走过堂屋、路过天井,她最后走进后院的灶房里。灶房里乱糟糟的,柴火倒了满地,屋角的水缸也好像遭受过重击,碎片飞的到处都是,一副被搜查打劫过的样子。   董兵兵小心地绕过地上的障碍物,最后停在灶台前。   这个灶台格外的大,上面摆了两口铁锅,她伸手将左边靠墙的那口收进了空间,灶台上顿时出现一个大大的黑洞,像是张等着吞人入腹的大嘴。   董兵兵自穿越而来就对鬼神之流十分相信,不敢僭越,只见她双手合十对着灶台弯腰拜了三拜,嘴中念念有词:“各路神仙在上,我是蒋家蒋婉的女儿,今日特意来取母亲交代之物,恳请各位大神行个方便。”   可能是心理作用,等她直起身后倒真不再觉得心里发毛,反而安定了很多。   董兵兵爬进去,弯腰蹲下,脚下是长年累月积下的柴灰,松松软软的。她面对墙壁那面,四下摸索着,突然摸到一个小凸起,她使劲一拽,“吱嘎”一声,墙壁上隐藏的小铁门开了……   她掏出事先买好的蜡烛点燃,又掏出手电筒咬在嘴里,进到里面,手脚并用地爬过垂直的木梯,来到下面的窖子里。   地窖里气味难闻,带着股陈年的旧疴,但蜡烛并没有熄灭,说明氧气含量还行。   董兵兵将蜡烛吹灭,重又收回空间。她将手电筒拿在手里四处照射,仿佛确认着什么。   墙壁上的壁龛有很多个,她数了又数,最终确定了其中一个。   她走到它面前,拿出小木盒,按蒋姨娘说的那样,调整好摆放的方向,随后塞了进去。一开始进入地比较轻松,后面越来越困难,她不得不使出更大的力气。   “吧嗒”一声,木盒仿佛和什么契合了,旁边的墙壁向上动了一寸,土渣纷纷掉落,随后缓缓往外打开……   董兵兵捂着嘴鼻,凑上前研究了一下,发现原来这是一扇伪装成墙壁的铁门,门身抹了厚厚的黄泥,看着同别的墙壁并没有什么区别。   更妙的是,门身上没有把手,打开的原理类似纱窗安装,就是给它一个力向上抬,它就脱离了门下细槛的禁锢,从而可以打开。   用现代的眼光来看是比较简单的,但是搁在民国,甚至应该是比民国再早一些的时候,这个机关就显得格外精妙,董兵兵不禁对里面藏着的宝贝更感兴趣了。   她静等了片刻,等飘扬的灰尘落下,便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举着点燃的蜡烛钻了进去。没错,这个暗间高度挺低的,就连矮矮的董兵兵也得弯腰低头进入。   在手电筒的照射下,这个房间露出了它的原貌。占地不大,三四平米的样子,又矮,显得空间更小了。里面没什么东西,只在中间显眼处摆了四口膝盖高的木箱。   董兵兵将燃烧着的蜡烛吹灭收好,向木箱那靠近。   她随便选了一口箱子打开,随后目瞪口呆。她又立即将另外三口一一打开,肾上激素在快速分泌,心跳地越来越快了……   箱子里的东西没什么,俗俗的金银之物罢了,只是密集地堆在一起,足以夺走任何一个人的呼吸。   一箱子光芒闪烁的金条,两箱子崭新的袁大头,一箱子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满满当当的四箱子。   董兵兵强制自己忽略那两箱金银,来到装首饰的箱子前,呼吸急促。暴殄天物啊,这就随便装箱?她拿起一条镶着翡翠碧玺的金项链,碧绿的颜色华丽冷萃,仿佛一个高冷的小妖精在等她狠狠疼爱。   她摸了又摸,不舍地放回去,又将四个箱子挥手收进空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一个舒适安全的地方,将这些乱七八糟缠在一起的小妖精们分开!   可狂喜过后带来的却是无尽空虚,这些是她母亲给她的,或者说是给原身的,她以为自己可以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冷静对待和这里每个人的关系,可不知不觉中,她早已经融入进他们,她对他们尤其是蒋姨娘有了感情,而如今他们死了,她又成了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董兵兵收完东西,确定没有遗漏后,就准备取走小木盒离开了,可就在她即将触到木盒的那一刻,头顶“叮”的一声,金属相撞的声音在这寂静无声的地下显得无比清晰,是进入地窖的那扇小铁门!   有人! 第6章 逃离   董兵兵立刻关掉了手电筒,周围顿时一片漆黑,她静下心细听,“嘶啦嘶啦”,衣服缓慢摩擦的声音,确实有人。   突然“吱嘎”一声,木梯子发出声响,她心里一惊,意识到那个人可能踩着木梯正在准备下来!   董兵兵立即转身,从壁龛中将木盒扣出,趁着铁门还没关上,急忙闪身进入。无论这个不速之客是谁,都不是身体柔弱的她能与之对抗的。   沉闷的响声过后,铁门嵌入细槛,再也无法打开了。   董兵兵被这声音吓了一跳,害怕被门外的人听见,可随后又觉得这个人肯定是躲在暗处盯了她很久,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爬别人家的灶台,定是知道她在里面。   董兵兵努力平缓呼吸,尽力克制住颤抖的身体,她静悄悄地走到门边,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捕捉外头的动静。   门外面一片死寂,可董兵兵不敢掉以轻心,她知道,那个人就在外面。   “咚”突然暗门被敲了一下,董兵兵吓得一缩头,瞪圆了眼睛,心脏顿时跳得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一样。   很快,门又被人敲了几下,一个略有些熟悉的嘶哑声音响起,隔着传音良好的铁门,仿佛就在她耳边讲话:“小姐,你在里面吗?我不太放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是那个车夫!   董兵兵捂住嘴没有说话,她不是无知少女,自然知道这个车夫不是好人。   门外的人又耐着性子劝了几句,董兵兵不为所动,心里只求他快走。   很快,门外便没了动静。走了?不,不会,那个人很有可能在等自己出去,不能上当。   但董兵兵突然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暗门是要在外头用小木盒打开的,但现在小木盒在自己手里……   她又马上打开手电筒检查起来,这一面的铁门没有抹黄泥,周身光滑,连个把手也无,而且它与地面契合得密密实实,连个着力点也没有。   要死,出不去了!   这可怎么办?董兵兵急得挠头,她没有想过会被困在这,这下可好,该如何出去?   “砰砰砰”金属与金属狠狠相撞的声音,铁门在剧烈碰撞下,颤动着。   门外那个车夫一计不成,索性蛮干起来,他不知从哪寻了个铁锤砸起门来。   董兵兵简直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她面皮紧绷,心跳如雷,不住地思索该如何化解危机。   要不等门外的人砸门进来,然后想办法出其不意地制服他?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否决,且不说地方狭小,不利于躲藏,两人之间的实力也悬殊巨大,想起那个车夫健壮的体格,即使他体力消耗很多,她不确定自己能与之抗衡,到时候被捉到更惨。   还是想办法逃出去吧,董兵兵摸了摸墙壁,一手的土。现在门外的人目前还进不来,也许可以挖个洞逃跑。   董兵兵也确实这样做了,她拿出多功能铲刀,就着憋屈的姿势,狠狠往墙上砸了好几下,可结果是,她累的半死,墙上也只出现轻轻几道印子。   这里的墙都是特制的,强度很高,堪比混凝土,是专门用来防盗的,更加不会是董兵兵这样的柔弱女孩能轻易砸裂的。   砸门还在继续,董兵兵不死心,她觉得这里肯定还有暗道。   能想出用那样机关开门的设计者,不可能会不考虑如果人被关在里面的可能性,而且从前的蒋家人难道没有想过万一祖宅易主,这里的东西就再也无法被轻易取走吗?肯定还会有别的暗道通往这个暗室的,她一定要找出来。   董兵兵拿着手电,趴在地上,将地面毛毯式搜索了一遍,没有。   她又将几面墙仔仔细细地一寸寸查看,根据多年看电视的经验,墙面开暗道的几率应该会更大点,她安慰自己。可结果还是没有。   砸墙的那位已经快到尾声了,他照着门与墙壁的连接处狂砸,显然有经验的很,知道哪里是最薄弱的地方。那扇本就不怎么宽的门此刻已摇摇欲坠,掉落的土块在地上积了满满一堆。   董兵兵突然就泄了气,一屁股坐在墙角,她远远地看着颤动的门,心里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出不去了,等那个人进来自己就会被杀吧,说不定死之前还会被……   不行,怎么能坐以待毙呢!她要跟他同归于尽!   董兵兵不知又从哪生出来的勇气,她一下子站起来,想着先去门口那躲着,等那个车夫一进来,她就这样那样……   正想得好好的,可她忘了这个暗室的高度比她还矮,于是她一头撞上了天花板,就像破土而出的笋,土块泥尘洒了她一身。   董兵兵只觉得自己的头冲破了什么东西,随后到达一个新的地方,这里有风,吹得她布满冷汗的脸冰凉。   她从来没有想到遍寻不得的暗道能以这样几乎天降的形式出现在她面前,她抹了把眼睛,将上面的土清理干净,随后爬了上去。这里有风,说明连同外界,一定是可以出去的。   暗道里很黑,董兵兵把手电筒叼在嘴里,手脚并用,爬地飞快。快点,再快点,她督促自己。   车夫还在那努力地砸着门,门已经摇摇欲坠了,还差一点点,他也给自己鼓气。   他喘着气,眼睛黑得发亮,满脸兴奋,手里动作不停。他知道,他就知道,嘿嘿。   哪有人千里迢迢就为了来这个没人住的村子看望长辈?肯定是有什么古怪。果然,这里还有一个密室,这个密室里会藏着什么呢?反正肯定会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嘿嘿嘿,或许,或许还会有……   车夫正兴奋地想着,他没发现摇摇欲坠的除了铁门,还有他头上的土层。   “砰”的一声巨响,铁门终于倒了,车夫喘着气,兴奋地睁大眼,可还没瞧清里头长啥样,突然眼前一黑,他永远也看不到了。   头顶三尺有神明,敢在灶王爷脚下动土,果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暗室的事,董兵兵一点也不知道,她甚至都没听见声响,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出去。   终于,到头了,她推开堵在洞口的石头,眼前豁然开朗,太阳即将落下,只剩下昏暗的余晖在照耀着大地,四下无人,已经是六点半了。   她又把石头堵上,环顾四周,努力辨认方向,发现原来这里是山的向阳面,而绵阳村在山的另一头。   董兵兵不敢耽搁,提步离开,走了没几步,却听到几丝怪异的声响,像是……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追随声音而去,果然,又是个老熟人。   那只驴拖着车被系在某处树丛中,它哼哼唧唧,不耐烦地刨着蹄子。   董兵兵面上一喜,没想到那个车夫把驴车放在了这。她解开绳子,跳上驴车,随手折了根树枝一甩,赶着驴子随意找了个方向走了。   也是她运气好,没走多久,就来到了县城,这个县城显然不是她之前看见的那个,这里要更繁华些,人也更多。   董兵兵好奇地张望着,想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就在这时,那头驴好像认出了董兵兵并不是它的主人,磨磨蹭蹭地不肯走。董兵兵赶了几下没赶动,她气急败坏地狠狠抽了驴屁股一下,这一举动可戳了马蜂窝了。   驴发起狂来,夺命狂奔,董兵兵吓了一跳,她赶紧拉扯绳子,想让它停下,可根本没用,驴跑的更快了。   在这种速度下是不能跳车的,没有防护措施,很容易受伤,甚至危及生命。   董兵兵不知道怎么办好,只能抓住车板,伏下身子,降低重心,心中暗暗期待这头驴快停下来。路人们纷纷躲避,谁也没有也不敢伸出援手。   就在她绝望之际,突然驴的头被一个绳索套住,它的行动顿时一缓,董兵兵差点被甩出去。   那是一个大汉,他双手紧紧拉扯着绳子,臂上青筋暴出,孔武有力。他与驴角力着,辗转几圈后,驴终于停下了,董兵兵松了口气,心又放回肚子里了。   董兵兵下了车,走到大汉身边,刚想道谢,身后突然冲出来一个妇女,她气喘吁吁地跑到大汉身边,将大汉上下检查了一遍,语气焦灼急切:“当家的,你要吓死我啊,万一出了事,你有考虑过我和孩子们吗?”她说到最后居然哭了,泣不成声。   原来他们是从北方过来的,今年收成不好,皇军对收上来的粮食不满意,已经屠了他们那里好几个村了,大家伙儿瞧着情况不对纷纷逃了出来。大汉也带着一家老小准备投奔河南这边的远房亲戚,可路上两个老人挨不住接二连三地走了,也夭折了两个孩子,妇女越发脆弱,她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人的离别。   不远处,三个孩子乖巧听话地呆在那,看守着掉落一地的行李。   董兵兵邀请他们把行李搬上来,表示她可以送他们一程,其实她有把驴车送他们的想法,一来为了感谢,二来也是为了脱手赃物罢了。   大汉有些不好意思,没答应。妇女可不管,她抹干净眼泪,笑着让孩子们将行李搬上来。在她看来这是应该的,她男人救了这女孩一命呢。   驴车不大,行李一放,几个孩子一坐,就没地方了,董兵兵索性一边跟着驴车走,一边和大汉他们讲话。   “你说什么?这里有火车站?”董兵兵有些诧异。   大汉解释道:“也不是,就是一个小小的停靠站,刚建没多久,车次也不多,还贵得很。”之前他们有路过,并不远,还特意问了,只是没有他们要坐的车次,而且只有一等车厢,车票太贵了,不是他们能消费得起的。   董兵兵很感兴趣,决定去看看,大汉他们也无异议,反正有驴车,一来一去快得很。   确实有,虽然很贵,十五块钱。董兵兵拿着通往上海的火车票,有点发愣,火车票是七点三十的,最后一班,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这么好运。   董兵兵表示想将驴车送给大汉他们,却被果断拒绝了,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明白白送的又是急需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要,但是无所谓,她要去上海了,其他一切都是浮云。既然他们不要,这个驴车又不能及时处理掉,那就扔了吧,毕竟登车的时间快到了。   大汉一家看着被扔在路旁的驴车寂静无言,这是真不要了?   那个妇女纠结了又纠结,还是没忍住,出声叫住了董兵兵。其实他们当时看到董兵兵满身尘土,有些怀疑这辆车是她偷来的,如果收下的话怕原主人找来会惹麻烦,可现在她说不要就不要,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了,毕竟是辆驴车,有了它能省不少脚力的。   妇女从一堆行李箱中扯出一只大包袱塞给董兵兵,包袱里是很多鞋,大小都有。农村妇女没什么技能,也就缝缝补补还过得去,她做了很多鞋子,原是想着到了地方能卖一卖贴补下家用,如今用来交换驴车简直划算极了。她想,到时就算真有原主人找上门,他们也有底气说是自己买下来的。   直到抱着大包袱坐上直达上海的火车,董兵兵还是没能完全回过神来,她不清楚也不在乎大汉一家对她的看法,她只是觉得今天的一切都像做梦一样,虽有坎坷,却顺利地有如神助。 第7章 沈少校   这辆火车其实是用来载货的,中间满满四五排车厢都装载了货物,还用防水的牛津布遮盖得严严实实,时不时还有身穿制服的人上上下下检查,看起来贵重的很。   董兵兵所在的车厢是最后一个,也是唯一载人的车厢,她猜测可能是车站方为了增加收入,临时加派的。   火车发出鸣笛声,它就快要开了。车厢里人很少,加上最后一个上来的董兵兵也就五六个人。地方很大,用不着抢座位,董兵兵随意选了一个角落里的两人座位置坐下。   天鹅绒的沙发椅很松软舒适,可董兵兵却浑身不自在。她的衣服很脏,到处都是土渍,还有一些土粒掉落到衣服里,很痒。   实在是受不了了,董兵兵抱着大包袱来到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里面没有人。   董兵兵闪身进去,关上门,迫不及待地开始脱衣服。脱下来的脏棉衣被丢在一边,她仔细地擦了擦身体,又取出前几日新买的另一套棉衣裤穿上。   入了秋,天气一天就比一天凉,董兵兵买了很多套这样的棉制衣服替换。这些衣服虽然样式丑了些,花色也旧俗,但确实保暖。   待换好衣服后,她又把辫子拆开,仔细梳了梳,尽量将土篦干净,最后又重新将头发全部往后梳,压成松松的马尾垂在脑后,火车上毕竟条件简陋,是没有热水给她梳洗的。   “咚咚咚”洗手间的门被敲响,外面有人想要进来。   “马上出来。”董兵兵理了理额边的碎发,将脏衣服收进空间,瞧了瞧发现没什么落下的,便抓了包袱出去了。   她来到车厢门口,却被里面的场景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里面几乎已经坐满了人,各个都穿着墨绿色的军官服,胸前肩上有着各种徽章,正相互间说着话,而原来那些同她一样买票上来的乘客都坐到了最后一两排去了。   董兵兵不知道自己该坐哪,她买的火车票上没有印座位号,经验告诉她应该同那些乘客坐在一起,可他们那已经没有空的座位了,唯一一个没有坐人的位置上也摆放了物品,想来是那个上厕所的人所占的。   她左看右看,发现只有第一排还空着,但那种位置向来是给领导坐的吧。董兵兵踌躇着,不太敢动。   突然,那些军官都停下手头的事,纷纷抬头看向她。   第一次被这么多士兵行注目礼,董兵兵觉得整个人都懵了,心里只想着赶紧躲起来,她再也顾不得别的,两步并作三步走到第一排靠窗的位置,随后一屁股坐下。   呼,安全了。   也是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刚刚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他带着帽檐很低遮住半张脸的军帽,穿着不同于其他军官的墨色制服,衣服用料讲究、质感笔挺,徽章也比别人要多上很多。这人无疑是那些人的长官,她听他们唤他沈少校。沈少校身材修长高大,目测大概有一米八五左右。他就坐在董兵兵身边,而董兵兵坐着很宽松的位置他坐就得曲拢着腿。   沈少校将帽子取下,端正地放在桌子上。董兵兵还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到这个时代的长官,对他被遮掩的长相还挺好奇,于是装作不经意地侧脸,实则猛瞧他。同别的军官也没什么两样,两眼睛一鼻子一嘴的,看上去应该有二十六七了,皮肤有些黑,眼睛很亮,唇角微抿,整个人面无表情,瞧着挺严肃内敛的。   就在董兵兵满足了好奇心想回过脸去的时候,沈少校好像突然发现了她偷看的举动,猛地转头盯着她,整个人气场立马就变了,像是一柄出了鞘的剑,犀利冰冷,把董兵兵吓得一哆嗦。   其实她原本只是准备看一眼就撤的,谁曾想被当场抓包,果然当兵的观察力就是敏锐。   董兵兵只能尴尬地赔着笑,慢慢将头转向窗户,直到身上那犹如实质的视线被主人收回,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她使劲往窗户那边挤,恨不得离那个沈少校越远越好,心里头大吐槽,太吓人了,要不要这样,她就只是看了一眼,就一眼啊。   而董兵兵之前并没有看到,坐在她后头的张副官想要起身阻拦她,却被沈少校抬手示意退下。这个车厢的座位都是有数的,所有军官和乘客加起来正好将这些座位坐满。   列车员推着餐车来送餐了,晚餐很丰盛,有鱼又有肉,饭后还有水果,车厢里每个人都吃得很满足。   火车晃晃荡荡开了许久,外头的天黑黑的,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此时已是深夜。   “砰”董兵兵的头又撞到了玻璃窗上,有点疼,她短暂地醒了一会,又换了个方向继续睡。她白天消耗了太多体力,精神又长时间受到惊吓,所以哪怕坐着睡觉并不舒服,她不舍得也无法醒来。   沈少校看着靠在他的肩头已梦会周公的董兵兵皱了皱眉,又看到董兵兵白净的额头右侧一片红痕,那是多次撞击之后留下的印迹,可怜兮兮的。   算了,沈少校侧过头,打算视而不见。   他抬起左手,就着昏暗的壁灯光,看了眼手表,凌晨两点十分。   车厢里一片安静,只听得手表指针滴答滴答地走。   ……   闭眼假寐了一会的沈少校又抬手看了眼时间,两点五十了。   他将董兵兵的头用手托住,站起身来,又将她轻缓地放倒在他的位置上。董兵兵睡得很沉,什么动静都没察觉。   沈少校扫了一眼车厢,嘴角微微勾起,他戴上帽子,转身离开。   这个点是人体的深睡眠时间,大家都睡得很香,谁也没发现沈少校出去了。   正当大家酣然入梦的时候,车轮与铁轨开始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火车急停了。   强大的惯性使得睡梦中的众人毫无防备地向前方椅背狠狠撞去,大家终于清醒了。   其中,董兵兵绝对是摔得最惨的一个。   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她睡觉的姿势竟变成了侧趴在沈少校腿上,于是在危机到来时,她没有丝毫的缓冲,“扑通”一声就顺势摔在了地上,脑袋还撞在了桌子下的支柱上,疼得她嘶牙咧嘴的。   董兵兵揉揉头,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神色懵懂呆板,脸上还带着熟睡后的红晕,她四处张望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沈少校脸色有些难看,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压皱的军裤,那上面依稀可见一小滩深色的水印。他随后站起身,沉默地领着身后的一群军官快速地出了车厢。   董兵兵什么也不知道,她的想法也有些天真,还以为是火车坏了,沈少校他们下去抢险。   和平年代出生的人总是对战争危机少了那么一些预感和认知。   直到远处开始传来枪响,董兵兵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好像不对了。   乘客们龟缩在车厢里,紧紧抱着自己的行囊,神色忐忑不安。   渐渐地,枪声越发近了,乘客们开始躁动起来,突然有一个抱起行李就冲了出去,于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一群人全跑出去了。董兵兵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紧跟其后,抱着她那个大大的,装满了手工布鞋的包袱。   她跑出了车厢门,却见到一群身穿黑衣的人在前几节车厢里往外搬运着什么。有那么一两个人停下来看她,她赶紧低下头,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一溜小跑,追着那群乘客而去了。   好在那些黑衣人并没有想伤害他们的意思,甚至没有追赶上来,而是一门心思做着自己的事情。   人对未知事物总有一种无限放大的恐惧心理,三人成虎并不是夸张。   乘客们跑啊跑,跑得气喘吁吁也不肯停下,仿佛身后跟着会吃人的洪水猛兽。董兵兵一直跟着他们,不过心里头在犯嘀咕,为什么要跑呢,那些黑衣人看起来并不会伤害她们,等沈少校一行人回来就安全了吧?可她到底不敢再回去,谁知道现在火车那里是个什么光景,万一出了事,后悔也是来不及的。   天色开始泛青,略带有一些光亮。   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了,四下无人,周围一片都是浩浩荡荡、枯黄开折的芦苇丛,寂静深处有水洼湖泽,而他们在土野间高高的地垄上奔跑着。   跑着跑着,眼前的湖水边就突然出现了一叶扁舟,一个老汉正拿着长长的竹竿慢条斯理地划着水。   大家都很兴奋,招手让老汉过来靠岸。   “你说什么?要五块?你怎么不去抢钱那!”乘客们愤懑不平,他们只是坐到最近的县城罢了,哪里用的了这么贵,这老汉分明是想坑钱。   老汉倒也不急,他有的是依仗,只见他慢悠悠地说道:“这里离最近的城镇可有着两天的脚程,走水路或许还快点,你们若是想走着去,那最好现在就走吧,早点走早点到。”   他又撑了撑竹竿,装势要走:“我刚送完客人回来,累得很,你们要是不坐,那我可就走了。”   大家哪里肯让他走,这寂静无人的野外也就看到他一个撑船人。   五块就五块吧,咬咬牙也就付了,众人默默地做下决定。   然而老汉的船或者说就是一个筏子,几根木头串成的排子,地方不大,站的人有限,要全装下他们这些乘客是不可能的,所以势必会有被丢下的,可谁都想第一时间离开。   董兵兵从来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自己。   她原本已经凭着身材优势站到木排上了,正摸着口袋准备掏钱,却被人一把拎住后衣领抡到岸上。那个男人看也没看她,就拿着自己的行李就上了木排。   下去一个娇小的,又上来一个壮硕的,这下更挤了,木排也被压得一晃一晃的,但到底坚强稳定地停住了。   大家都不敢说什么,深怕自己也被抡下去。   老汉面上虽然乐呵呵的,可价钱同样的情况下,他自然更喜欢小巧一点的董兵兵,但他并不敢找事,他安慰道:“小姑娘再等等,我送完他们回来还会经过这,要是你还在,老汉我就再送你一趟。”   董兵兵没有说话。   木排慢悠悠地离去了。   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令人心惊的野草,这是一片无人开化过的土地,只剩她一个了,坐在地上的董兵兵突然有点想哭,她从没有经受过这么无力的时刻。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光芒照耀着大地。   董兵兵拍拍屁股站起来,她决定向东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哪怕要走上两天又怎样。   锋利的野草根划破了她的衣裳,她的鞋底,她□□在外的肌肤,秋风瑟瑟。   已经是大中午了,董兵兵坐在草地上休息,她一点胃口也无,完全没有一丝想吃饭的欲望。她走了整整一上午,如今只剩下满心满身的疲惫。   无人的芦苇荡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那是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带着点北方的口音:“小姑娘,坐船吗?” 第8章 水路生活   董兵兵从臂弯处抬起头,只见层层芦苇叶中慢慢地飘出了一只小小的竹叶船,船篷旧旧暗暗的,瞧着像是有些年头了。   一个衣着朴素干净的婆婆撑着竹篙站在船头,她有一只眼睛瞎了半耷拉着,另一只眼睛却黑亮,正神色期待地看着董兵兵。   “坐!”声音沙哑且干脆。   婆婆他们原本也就是为了找个地方上岸生活做饭,碰巧看见了董兵兵,索性就问问她坐不坐船。   婆婆麻溜地将船固定在岸边,又转身招呼船篷里的人将吃午饭的家什搬出来。董兵兵这才发现原来里面还坐着两个人,一个老爷爷和一个小妹妹。   婆婆看董兵兵也没带什么吃食干粮的,于是很热情地招呼她跟他们一起吃饭。中午吃的是早上吃剩下的稀豆饭,婆婆加了一勺水又生火重新熬成了一大锅,又从船篷里拿了两个自制的咸鸭蛋和一小碟咸菜放在董兵兵面前。看着小女孩不自觉吞咽的表情,董兵兵意识到或许这可能是他们认为的最好的东西了。   饭做好了,四个人就地而坐围着小小的矮桌吃起来。虽然婆婆表示咸鸭蛋都是给董兵兵的,可她还是将咸鸭蛋每人半个分掉了。婆婆也许是觉得这姑娘心地挺好的,于是吃着吃着话匣子就打开了,当然,是婆婆在单方面的倒苦水,董兵兵时不时应一声。   他们是从一路从北方那边逃难过来的,村子年前的时候被皇军攻占,儿子当场就被打死了,儿媳妇也趁乱跟人跑了,就剩他们一个瞎眼老太婆,一个聋老头带着个不会说话的小孙女,三个人跑也跑不远,索性花光了积蓄盘了条旧小船,从此以船为家,四海飘摇。   “我们家小丫以前是会说话的,声音可好听了,就是那次看到他爹……被吓着了,真是造孽啊……”婆婆说到激动处还抹了把泪。   “小丫身体也差,刚入秋就生了场病,只能卖了最后几只鸭子给她换药钱……”   董兵兵瞧了眼沉默地缩在爷爷怀里的小丫,瘦瘦小小的,脸上还带着点病色。她好像发现了董兵兵投向她的视线,抬头看了眼董兵兵,但又很快低下头,显得十分内向。   阿公听不见她们在讲什么,只一个劲地让她多吃些。   ……   “买了这船本来也是想着能接接客人,送他们过过河什么的,能挣一点是一点儿,可他们嫌这船挤也破,没几个人愿意坐,哼……”婆婆扒了口稀饭,“不过不要紧,这河里头有鱼又有虾,还有菱角藕段什么的,怎么着也能过活了。”   说到最后,婆婆又变成了那个乐观热情的婆婆了。   婆婆说的那些话未尝没有卖惨引人同情的意思,董兵兵经历了那么些年多少也能看出来一些,但她还是选择相信,因为她所了解到的这个年代就是这么黑暗。   吃完饭收拾好东西,董兵兵跟着他们来到船上。   船从外面看着挺小,但舱里头还挺深的,摆放的东西也杂,婆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地方小,东西也没处放,姑娘你要不就坐船头吧。”   董兵兵依言坐下,爷爷则带着小丫在船尾钓鱼。   此地还在安徽境内,但离江苏边界已经很近了,董兵兵与婆婆约定好,沿着长江走,一路到达南京,期间吃住婆婆他们负责,船费总共五元,她先付一半,剩下的到了地方再给。   这时期北京到沧州的三等火车票也不过五块大洋,而且此时距离南京也已经很近了,她给的非常厚道,婆婆很满意。   婆婆将竹竿用力一撑,小船开始慢慢漂离岸边,融入进发达的水系河流。   而那个说会回来的老汉却再也没有回来……   长江深处有数不清的暗流漩涡,小船划进去,是很容易出意外的。婆婆很小心,她尽量沿着岸边走,竹竿每撑一下,船就会滑出去好远。   一下午的时间,爷爷和小丫钓到了三条小鱼,是野生的鲫鱼。它们个头虽然小,但营养价值很高,可他们好像并不满意,婆婆甚至用手比划着,语气里充满回味:“之前有一天,我们钓了整整一背篓的鱼,什么鱼都有,卖了很多钱。”   董兵兵不知道一背篓的鱼是有几条,很多的钱是有多少,她只是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时代背景下,大家看中的是量而不是质。   这一晚,董兵兵吃的很满足,爷爷和婆婆上了年纪牙齿不行了,不吃刺多的小鱼,而小丫在鱼肚子上的肉全吃完后也不愿再动筷子,于是一整盆的鱼和汤全进了她的肚子。   月牙已偏的清晨,天还暗着,却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天越发冷了。   董兵兵裹紧了身上的棉衣,努力想爬到船头,又怕惊醒还在沉睡的其他人,动作很是小心翼翼。   船上的地方不大,四个人的话睡觉只能蜷缩着,翻身也不易,董兵兵睡不习惯也睡不舒服,几乎一整晚都没睡。   董兵兵坐在船头,静静地看着雨滴落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心里难免变得落寞起来。   天大亮的时候雨不下了,一行人吃过早饭又急急忙忙上路了,此时已在江苏境内,与南京近在咫尺。   路遇码头的时候,婆婆停了船,她要去买点盐、米、酱油之类的生活必需品备着,船上的存货已经不多了。   码头上卖东西的小摊很多,人来人往,买的人也很多。码头边有工人吭哧吭哧在卸货,深秋的天,干得热气直冒。   董兵兵向爷爷他们打了声招呼,拿着大包袱就上了岸,她想把这堆碍事的鞋子卖掉。这些鞋子都是男士的,宽大得很,她挑爷爷能穿的都送给他了,但还剩下很多。   包袱被打开摊在地上,三十多双鞋子扎得整整齐齐,董兵兵并没有吆喝,因为很快就有人围了上来。上前问价的大多是船上的工人,他们干的活多,走的路也多,穿鞋子废的很。不过他们也没抱太大希望,在码头卖鞋的通常要价都很高,就是吃定他们这些工人不能离开自己的船太远。   董兵兵的鞋售价很便宜,十个铜板一双,众人有些不敢置信,但很快就一拥而上,一抢而空。有个小伙子买了很多,几乎将他那个尺码的都包圆了,他的工友们纷纷嘲笑他:“媳妇本都拿出来了吧。”把小伙子燥的满脸通红。   董兵兵也笑了,她好像找回了一点曾经的感觉,果然还是得和人群接触才行。   很快,婆婆就拎着东西回来了。   “你把鞋子都卖了?”   董兵兵摇了摇手里的钱袋子,里面钢板哗啦啦地响:“卖完了,十个铜板一双。”现在钱币换算都不稳定,但平均按一百个铜板为一块的话,这袋子里面起码有三块了。   “十铜板……”婆婆睁大了眼,“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不懂,这鞋起码可以卖到……”   婆婆张嘴就要骂,随后立即意识到眼前这人只是她的客人,并不是她可以随意教育的,于是停了一下,可能是在想着换种委婉点的表达方式。   “没事啦,卖都卖了。”董兵兵起身拍了拍婆婆的肩膀,对于卖多少钱她真的无所谓,反正也是平白得来的,之前还在想着要快点处理掉,况且她并不缺钱。   婆婆有些心塞,低头又看到地上摆着几个麻袋:“这是?”   “那些工人送的,说是船上又要买新的了,这些剩下的就送给我们。”   婆婆伸手摸了摸,发现是地瓜红薯一类的,脸色这才好了些,不过嘴里还是有些不依不饶:“这才值几个钱啊,你啊就是太好说话了……”   董兵兵拎着东西随婆婆往船上走,嘴角带着笑,其实她也就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态度这样,如果别人动的是她心尖上的宝贝,那她不跟人拼命才怪呢。   吃过午饭又行了一段路,他们终于到了南京,到了要道别的时刻。   董兵兵将买鞋所得的钱还有那些麻袋里的东西都送给了婆婆一家,她并不是不能给更多,只是救急不救穷,以后或许还会碰上更悲惨的人,她无法做到碰上一个就救助一个。她不是救世主,她能管好的只有自己。   南京去往上海的班次有很多,董兵兵买了最近的一班。坐上火车的时候她还在担心会不会又出什么事,好在事不过三,直到上海的站牌映入眼帘,她才意识到,这次是真的到了。 第9章 上海   到达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可火车站内外依旧灯火通明,丝毫不见冷清,来来往往的旅客充斥着整个大厅。   董兵兵随着其他的乘客们走出站口,看到外头黝黑干瘦的黄包车夫站了整整一排,还有很多最新出来的人力三轮排在另一边。大多数携带行李的旅客都喜欢坐这种三轮车,因为地方大,坐着宽敞,哪怕价钱会贵上一些。   一见到有客人出来,很多车夫都纷纷扯着嗓子招揽生意:“小姐,坐我的车吧。”   “先生坐我的吧,我拉得快。”   ……   客人们大都挑选了合意的黄包车或三轮车走了,空出来的地方又很快被新来的车子和车夫占据,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大上海从来不会缺少这些为富人服务的穷人。   董兵兵随意选了一个离她最近的黄包车坐上,并嘱咐车夫去最近的酒店。她觉得酒店的安全性肯定是会比一般的小旅馆要好很多,自己独自一人出门在外,还是应该注意些。   “好咧,小姐您坐好。”面带菜色的车夫显然很高兴能拉到一笔生意,他说的话带着浓重的外地口音,显然是来上海讨生活的外乡人。现在拉黄包车的人很多,还有踩人力三轮的来抢生意,再加上要给车行租金,还要给工头孝敬,每天能挣到手的钱是越来越少,勉强能度日罢了。   车夫拉起横杆,开始跑起来,夜风吹在董兵兵脸上,凉凉的。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形形色色的路人并不见少。有身穿旗袍、身材曼妙的女郎,也有带着眼镜、一身笔挺西服的男人,还有站在街头兜售香烟的小贩,来来往往的外国人也很多……各色各样,充满了浓浓的旧上海风味,看得董兵兵眼花缭乱。   电车叮叮当当地开过,后头还有汽车狂按喇叭,车夫赶紧避让一旁,店门外绚烂的霓虹灯不停闪烁,这里是上海最繁华的租界之一,车夫带董兵兵去的就是位于此条租界上的凯旋门酒店。   黄包车夫跑得很快,不一会就到了酒店门口。   “小姐,车费总共是一角钱。”车夫停下车,拿起颈边搭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跑得很卖力,头上还冒着阵阵热气。   董兵兵下了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一角纸币递给车夫。车夫接过钱后道了声谢,又拉起车风风火火跑开了,他还要继续去接生意。   眼前的这座酒店很大,从门口望进去满眼的富丽堂皇,门童时不时为停在门口的汽车开门,进进出出的人也大都衣着光鲜亮丽,都是些富贵的有钱人。董兵兵低头瞥了眼身上有些脏污的花棉袄,说实在话,她有些不好意思进去。   就在她踌躇的时候,有个卖报的小男孩叫住了她:“姐姐,你要买份报纸吗?只要半个铜板就好。”其他的时候都是要一个铜板一份的。   如今受时政和洋货的影响,农村里的生产濒临破产,工业受到巨大打击。有很多人拖家带口一窝蜂地涌进城市,希望能找到活干,可以有口饭吃。   而无钱入学的孩子们也会选择去做类似卖报这种不受年纪、身体素质影响的工作来努力减轻家庭负担。   当然卖报卖得好的话也算一笔不小的收益,只是当天的报纸卖不完,损耗就得算自己的,所以哪怕这个点已经过了卖报的好时机,小男孩也要上前问一问,争取能卖出去一点。   “那来一份吧。”董兵兵递给他一个铜板,倒也没打算让他找。   她看了眼男孩怀里的那一叠报纸,这些报纸到了明天就不能卖了,她能买一份就买一份吧,正好买来看看上海发生了什么时事,了解一下最近的政策,毕竟她有很大可能会在这长久居住,知道一点规矩会比较好。   “谢谢姐姐,姐姐你人真好。”小男孩接过铜板,将报纸递给她,又在自己的斜挎包里取出另一份报纸送给她,“这是昨天留下的报纸,也送给姐姐你吧。”   小男孩向她挥挥手,紧了紧头顶的帽子,跑到马路对面,继续向行人兜售他的报纸去了。   这孩子真会做生意,董兵兵笑着甩了甩手里的两份报纸,抬脚向酒店里走去。   董兵兵知道自己穿衣不恰当,可能会惹人笑话,但没想到奚落来的这么快,她才刚进大厅,还没走到前台呢。   “噢哟~乡下人啊,啧啧。”说话的是一个身穿蓝底红玫瑰旗袍,作贵妇打扮的三十多岁妇女,带着一口傲慢的上海腔调。她将毛裘外套挂在臂间,指间的宝石戒指晶莹剔透,眼里满是不屑鄙夷,身后的酒店服务人员正在搬运她的几只行李箱子。   她的声音不大,但也不小,周围很多人都听到了,华人有,外国人也有,他们正好奇地向此处张望着,董兵兵觉得面上有些难堪。   大堂里的领班过来客气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其实他是冲着董兵兵来的,因为一身平民打扮的她与这里显得是那么格格不入。   “Nothing.”纯正的英国伦敦腔。董兵兵不愿与他们多言,穿成这样就进来也不是她能决定的啊,因为压根就没时间换啊。   她抬脚向前台走去登记入住,周围有人超她吹口哨,董兵兵并没有理会。客人的素质这样,这家酒店也不过如此,左右不过住上几天罢了,她还是忍忍吧。   不过令董兵兵惊讶的是,这家酒店竟没有要求客人出示身份证明等物,而是登记了姓名年纪家乡之类的就放过了。不过这也让她松了口气,虽然之前准备了好久的借口并没有被用上。她想着还是得等什么时候抓紧把证明补办好,不然总感觉会很麻烦。   董兵兵随着服务生上了二楼她的房间,她付了三天的房费,可以整整住上三天。   房间很大,有浴室阳台,桌凳家具,床铺上的卧具也松软舒适。挺好的,董兵兵很满意,觉得那些房费并没有白花。   “哎,等等。”董兵兵叫住即将要走的服务生,她给了他一些小费,“麻烦给我端些晚饭上来。”   “好的,请稍等。”收了小费的服务生显然态度好了很多,他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端了一大盘东西上来,还十分体贴地建议她可以吃好东西后洗个澡,晚上九点之后会有后勤来收脏衣服和餐盘,衣服清洗完后第二天还会再给送来。   董兵兵谢过了他的建议,当然,是用小费谢的,服务生满足地走了。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从外国流传进来的,得给小费的规矩。   酒店的饭食是包括在房费里的,味道倒还不赖,董兵兵把它们美美地全吃光了。   吃完饭后的董兵兵休息了一会,又低头看了眼手表。唔,都八点多了,得去洗澡了。她拍着滚圆的肚子,走进浴室,“啊!”   董兵兵惊恐地瞪着镜子中的自己,发出一声哀嚎,头发杂乱,脸上和脖子里一片黑乎乎的,衣领也脏脏的,还沾着一些油污,这是她吗?真的是好丑啊。她难道就是顶着这幅尊容在外晃荡了这么多天?还一路走进酒店?不能忍了,要赶紧洗澡。   呼,好舒服啊。董兵兵敷了片面膜,躺在放满了温水的干净浴缸里不能自己。她已经好多天没有洗澡了,刚刚搓下来好多泥,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皮肤变白了很多。   董兵兵穿着睡袍站在镜子前做基础护肤,这些天碍着总有人在身边,她也不好动用空间的东西,已经连续好几天只用清水洗脸,洗完之后也没涂抹什么保养品,感觉皮肤都变粗糙了好些。   她轻轻按摩着面部和颈部的肌肤,帮助精华吸收,就在这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第10章 猎莺   敲门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酒店制服的中年妇女,她是后勤部的员工,特意来收盘子和脏衣服。   董兵兵将东西都给了服务员后又回到床上,她穿着睡袍,长发被团成丸子扎在脑后,认真地将身上所有的钱都摊在面前开始结算。自火车站爆炸的那一日以来她已经用了不少钱了,之前积攒的零花钱和董老爷给的一些外币已花去大半。   现在市面上流行的货币种类非常多,有从外国流入的外币,也有各政府铸造的洋票,甚至各个地区都有自己专用的钱币。由于各地方使用的货币都不一样,如果要买东西的话还得去兑换,挺麻烦的,所以一早董兵兵就将身上的钱全换成了能在大部分地区流通的法币。   董兵兵手里抓了一叠整钱,数了数能有八百多块,她用橡皮筋将它们整齐地扎起来放回空间。此时面前还散落着一些零碎的纸币和大量铜板之类的,她没高兴一个个数,估摸着总共加起来大概能有个一百多块。   身上现金一千块左右是个什么概念?不和那些薪水几十至一百以上大洋的学校教职工和政府人员比较,就和一般工人阶级相比,像如今比较热门的纺纱厂女工,拿级别高点的技工来说,平均下来一个月工资能有个15元上下,而普通的一户三口之家每月的花销大约在8至9元,五口之家则在15元左右。   董兵兵只需顾养她一人,这一千元如果不挥霍的话,足够她不用外出工作,就能舒舒服服地生活到五年以上。   当然想过小资生活的前提是物价不变,钱币也不会贬值,不过董兵兵知道这些是不可能的,她必须尽快将这些钱都用掉,而且还得用在刀刃上。   唉,如果都能换成银元就好了,金银这种硬通货是到哪里都能流行的。不过自袁某人倒台以来,各地政府明令禁止市面上流通袁大头等银元,所以哪怕这种银元的银含量很大,价值很高,但老百姓都不敢触上面霉头,渐渐地都弃用了。   至于空间里的那四箱宝贝,董兵兵是不打算轻易动用的,她还想着能带回现代,那时它们的价值肯定会比在民国时高。   董兵兵松开了皮筋,如墨般的长发便像海藻一样洒满了肩头,更映出小脸白净如玉。她懒散地靠在床头,就着黄亮的台灯光执起一份报纸开始看起来,心里则在漫不经心地想着明天要开始出去看房子了,最好再去做几身衣服,这里的人好像比较喜欢穿旗袍……   与此同时,朱将军府邸   “是是是,委员长您放心,我一定想办法将那些该死的特工都抓出来。”朱将军抹着额头的汗,向电话那头的人保证着。他肥硕的身躯站起,哪怕对方并不能看见,也一直不停地点头,态度卑微至极。   电话那头的人口气暴躁恶劣,显然气极了。也不知对方说了什么,朱将军脸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终于打完了,朱将军瘫在沙发椅上像一条死过一遍的鱼,衣服也被冷汗浸湿。他眉目紧缩,心里忧愁极了。   “将军,您这是怎么了?”王管家倒了杯茶放在朱将军面前的茶几上,面带关心地看着他,“是不是委员长又说您了什么?”   王管家不仅是朱将军的管家,还是他的属下,有时还能帮他出一些主意啥的,算是半个军师,所以朱将军还是很信任他的。   “这不是前阵子刚来的那个经济顾问被刺杀了嘛,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七次受到刺杀的高级官员了,也不知道是谁把这些事给捅上面去了,刚委员长打来电话说他对我很失望,让我抓紧时间追查凶手,不然就要革我的职。”朱将军说到这不禁痛骂了一声,“娘的,我去哪给他捉拿凶手啊。”   王管家想了想,建议道:“不如随意捉几个先应付过去,之后再想想办法?”   “不行的。”朱将军摇了摇头,“要是那些特工再犯案,岂不是就被揭穿了,到时候委员长估计连机会都不会给我了。”   朱将军左思右想也不能想出一个好办法,他猛灌了一口茶,神情烦躁。   “这个……现在外来的那些流民太多了,混进一两个也查不出来。也不能将流民都关进警察局吧,好几十万的人呢,哪有地方能关得住,那些特工就是吃准这一点才敢屡次犯事。”王管家弯腰在朱将军耳边轻声说道,“小人倒是有一个主意……”   “嗯?嗯!你说。”朱将军点点头,十分赞同。   “上海就这么大地方,流民多了也不好管,还容易出事,就像这次的特工刺杀事件……倒不如将他们都弄出去……”   朱将军皱眉,不太认同:“弄出去?怎么弄,上海是通商口岸,不好实行封闭管理吧,哪怕赶出去了,只怕还是会回来。”   “不不不,小人的意思是,不如送去前线……”   “前线?呵,那帮弱鸡能做什么?当炮灰?”朱将军咧着嘴嗤笑。   但没想到王管家竟然点头了:“将军高见。如今内战四起,他红党不是号称绝不伤害老百姓吗,那咱们不如将流民派送前线。如若红党向这些流民开火,那他的承诺就会不攻自破,诚信也会一落千丈,到时候谁还会敢信他。若是不开火,那我方将士岂不是势如破竹?而且更重要的是流民里还混着特工,战场上刀枪无眼,到时九死一生,再难回到上海来作恶,简直就是一箭双雕啊将军。”   “这……不大好吧……”朱将军犹豫不决,觉得哪里不太对,但避不可免的,他心动了。   王总管自然看出来了,他又加了把火:“将军,如今营中将士们的安抚费是越来越高了,也算是军费中的一个大头,这流民中也是有女性的,到时……不也能为您省下一大笔开支?”王总管话没尽,但意思两人都知道。   朱将军是最爱财的,他沉默思考了片刻,到底还是点了头:“那就按你说的来吧。不过,此事千万不可伸张出去,就只叫我们的人去做,行事让他们注意些。那……就从闸北那片棚户屋开始吧。”   见朱将军应下了,王管家眼里露出喜意,神色却晦暗不明:“那我去起草文件,该叫什么呢?”   “唔……就叫猎莺计划吧。”   此时凯旋门酒店里的董兵兵已经看完一份报纸了,正在拿起第二份报纸来看。   第一份报纸是今日的,纸上印着的大多都是一些时事时政之类的,比如商会又商议出什么协议,或者上流社会哪家公子小姐办宴会宴请各界名流,甚至还有政府高级顾问被刺杀,凶手却还未被捉到的新闻……   董兵兵又拿起第二份报纸:“沈将军之子沈凯超少校办事不力,被降职远调……”这个沈凯超少校不会就是她认识的沈少校吧?她又继续读下去。   读完后才知道,原来真的是沈少校。那天晚上火车车厢里装着的原本要运送至中央的火枪弹药被红党抢去了大半,上界震怒,将那些奉命的军官都革职查办,而沈少校有他爹求情最后被贬去了长沙军区。   看完报纸的董兵兵感叹了一下世事无常后,关了灯,她要睡觉了,明天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去做。   作者有话要说:  1、事件、人物都是架空哒~架空!架空!架空!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3、今天是母亲节哦,各位萌萌哒姑娘们有祝麻麻母亲节快乐吗? 第11章 左焦   第二天一早,天气倒是难得的好。南方不比北方,哪怕已经到了深秋,白天也总是热得很,昼夜温差极大。   董兵兵起床后去浴室梳洗,床上则摆着酒店服务员刚送来的叠得整整齐齐的棉衣。阳光透过拉开的窗帘照射进来,明亮的光线里尘粒在舞蹈,安静的房间只听得水声哗啦作响。   做完基础护肤之后,董兵兵又从空间里挑选出一些适合自己的彩妆开始在脸上涂涂抹抹。她的空间里储存着好几个行李箱的高端保养品和化妆品,这些东西光她一个人用几辈子也用不完。   到底年纪小,敷完面膜饱饱地睡过一觉之后,皮肤重又变得丝滑红润。   董兵兵没有上全妆,她的皮肤底子不错并不需要太多的化妆步骤,只是简单地修了修眉毛,又挑选了跟肤色相似色号的粉底薄薄地打了个底,最后在嘴唇中央抹了一点变色唇蜜用手指轻轻拍开,整个人顿时变得精神起来。   这算是她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次化妆。以前住在董宅的时候蒋姨娘偶尔也会给她买一些雪花膏或者香粉之类的化妆品让她涂脸,可董兵兵哪高兴啊。   前世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她,漂亮的姑娘机会总会多一些,孤儿出身的她得自己给自己挣学费生活费,出去兼职也会把自己简单打扮一下。来到这后,日常生活有董老爷他们打理不缺吃也不缺穿的,说实话她是松了口气的,所以除了日常保养她再也不想往脸上抹东西了。   可现在情况有变,董兵兵对着镜子扫了层散粉定了下妆,镜中的女孩眉眼间已脱去了稚气,莹白洁净的肌肤衬着菱唇红如胭脂,卷翘的睫毛浓密且修长,眼角微微下拉仿佛天生就是一副笑模样,她又得自己找饭吃了。   董兵兵松开绑在脑后的头发,松软柔顺的长发顿时倾泻而下,妥帖地披在身后。她一边梳头发,一边揪起一缕发丝,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仔细观察,清澈的瞳孔晶莹剔透。   由于这些日子疲于奔波头发疏于保养,发尾已经微微有些发黄分叉了。见状董兵兵皱了皱眉,这具身体她最喜欢的就是这一头长及腰背的黑发,每季都会定期修剪以便它能越长越好。原本出国之前本来已经剪过一遍了,但看样子待会上街还得去找家理发馆再修一修。   董兵兵将头发松松地挽了个髻,用蒋姨娘送她的簪子固定住,她随手理了理额边垂落下的几丝碎发,气质越发变得温软成熟起来。她扎头发的手艺其实很不错,只是平常懒,来来去去除了马尾就是麻花。   这时期未婚的女孩一般都是麻花垂辫,只有已婚的女子才会将头发挽起,她这样装扮未必不是一种伪装。   外面的云层散去太阳越发大了,董兵兵将窗帘拉上,房间里瞬间变得阴暗起来。   董兵兵脱掉身上的睡袍刚想俯身拿床上的衣服时,却突然觉得身体好像有些不自然。她捧着胸前一对白兔略有些无语,昨晚实在太累了,洗澡时竟没发现它们已经长大了许多。   女孩子哪有不注意自己形体的,只是之前几年虽然有意调养但效果并不大,她以为一辈子就是营养不良的样了,谁知道过了几天风餐露宿的日子反倒变大了。   董兵兵穿上合适的内衣,又换上那套被解掉了内胆的单棉袄,她整了整脑后的发髻出了门。   现在的她俨然一副妇人装扮,有些时候确实是得学会些必要的伪装。   白天的上海要比晚上繁华数倍,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且穿戴都很新式,可能是在租界的原因,这里住的大部分都是有钱的体面人。其实民国大部分的人不论男女都十分注重仪表,哪怕家里的日子过得十分窘迫,出了门也要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因为这彰示着门面。   在租界里卖东西吃的门店大都十分有格调,如咖啡厅、西餐厅、蛋糕房之类的,但董兵兵要吃的并不是这些。   她出了租界去外面一座茶楼吃早点,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并不少,里面恰好有说书先生在说书,讲的正是北方前线上的战事,很多人都聚在周围的大圆桌上边喝茶吃点心边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叫声好给些赏钱,整座茶楼里热闹极了。   民国已有以礼拜计时日的概念,今日此时正好是礼拜天早上八点半,正是众人的休憩日。   她不愿意跟别人挤,径直上了二楼的雅座点了餐。二楼的人不比一楼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几乎都坐满了,其中有张桌子上坐着的几个人异常惹眼。   都是些年轻先生,面容称得上俊秀,他们穿着得体的淡色系长衫,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书香气质,在一水的长袍爷们间显得出众极了,茶楼里有不少姑娘都在偷瞄他们。   小二将董兵兵领到角落里剩下的一张单人座上,座位正对着窗,景色正好。正是吃饭的时间,茶楼里早就备着许多吃食,她点的东西很快就被送了上来。   “上海特色小笼,烂糊面,咸豆浆,您的菜齐咧。”小二一边将放着食物的盘子一一摆到董兵兵面前,一边朗声报菜名,一套流程下来流畅极了。   一笼六个的小笼包,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烂糊面,还有一碗咸豆浆,分量十足。董兵兵有些汗颜,她只点了三样却没想到会这么多,索性直接从筷筒里取了双筷子,用茶壶里的热水烫了下就开始吃起来,能吃多少是多少吧。   距她不远处的饭桌上,年轻先生们的谈话还在继续。他们都是市中女校的教书先生,前些日子学校里刚发了薪水,于是打算今日好好聚聚,喝喝早茶。   “对了,左焦兄,你呆的那个报社现在还需要人翻译稿件吗?”李诚向着正在喝茶的左焦问道,另外两人也抬头看向左焦,看样子对他的回答很关心。   他们是学校里最普通的助理讲师,并没有什么额外的补贴,每月只能靠着二十几元的薪水过活,由于还要赡养家人,这么点收入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们都希望能找份兼职挣些外快。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我翻译的那些稿件向来都是直接寄来家里的,只是每月去报社结次账罢了。不过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我倒是可以去问一下主编。”左焦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一眼众人,态度温和体贴,“你们是都想去吗?要是那边缺人的话,我就直接推荐你们了?”   三人闻言十分欣喜,纷纷道谢。左焦为人谦逊友善且与报社的主编私交甚好,有他担保此事必定十拿九稳。   左焦摆了摆手:“先别急着谢,到时报社里的人必会出题考你们,成功与否还需看你们自己。”   ……   董兵兵已经吃饱了,她停下筷子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神情满足。   桌子上的小笼包都被吃完了,咸豆浆被喝了大半,只有面还剩着半碗,已然成了一碗坨坨。   “结账。”她高声唤小二过来结账,声音清脆好听。   小二看了眼桌子很快就算出了账单:“承蒙惠顾,一共十五个铜板。”这茶楼里的消费还算比较贵的,但是味道确实很好,只是今天点的有点多,她吃不完。   董兵兵低头翻找荷包,耳边的碎发随她的动作滑落下来,却被她不耐烦地撩回耳后,明明记得放在身上的啊,她今早出来的时候还将零钱都装在里面了,可别掉了才好。   找到了,董兵兵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给。”她面色微红地掏出十五个铜板递给小二,嘴角还带着不好意思的笑,她耽搁的时间有些长。   看小二接过后,董兵兵就起身下楼去了,小二将钱放回兜里后开始整理桌子。   “左焦兄,你在看什么?”他们正在问左焦一些关于报社会出什么题考验他们的事,然而左焦目光发直,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显然并不在听。   他们顺着左焦的目光望去,只能看到小二擦桌子的背影,这有什么好看的?   左焦收回目光重又变得沉稳冷静,他喝了口杯中已经变冷的茶:“无事,咱们刚说到哪了?”   ……   董兵兵出了茶楼后直接就去了裁缝铺,她想做几件新衣服。   如今旗袍已流行多年且款式多变,几乎成了上海女性们的标准服饰。无论是平民妇女、学生或者工人,还是达官显贵的太太小姐们,无不穿着,大街上像她一样穿棉袄的实在少数。虽然董兵兵觉得穿着不同应该属于南北方文化差异,但既然到了南方还是入乡随俗的好。   眼下不过十月底,离过年还早着呢,裁缝铺里生意也冷清。   董兵兵在铺子里挑了中意的式样和布料,一口气做了整整五身衣裳,两身毛织物为外料、重磅素库缎为内衬的双襟低领旗袍和三身轻磅素绉缎料子的睡衣。   “两身旗袍,三身睡衣,毛织料五毛八,重素两块五,轻素一块八……零头就抹了,总共三十块。”老裁缝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不一会儿就算出了总数。   “先付定金吧,等全都做好了我再付尾款。”董兵兵掏出五块钱放在柜台上,并且和老裁缝约定好半个月后来拿衣服。   这家裁缝铺的开价还算地道,布料价格同她在武汉时了解到的差异不大,要是做出来的衣服还行,那她以后的衣服也在这做也未尝不可。   站在街上,董兵兵撩开袖子看了眼手表。她八点多出来的,现在还不到十点,吃午饭有点太早,所以她打算先去剪个头发。   街上拿着剃子给人削头发的师傅不少,价钱也是一个赛一个的便宜,但顾客却没几个。而有着专门店面的理发店里却客人繁多、人头攒动,想剪头发还得排队。   董兵兵转了一圈,决定随意找个剪头师傅,反正她只是剪一下发尾而已。   这是个摆在街角的小摊,摊主是一对爷孙俩。头发有些花白的爷爷拿着剃刀给客人剃头发,十来岁的孙子则在一旁学习,时不时打打下手。旁边的小炉子上热着给客人洗头的水,不停地冒着热气。   董兵兵刚去,正好前一个客人起身离开。 第12章   爷爷仔细地将剃刀用水洗了洗又擦干,他的孙子则非常懂事地将白布单和板凳上的碎发拍打抖落干净。   “小夫人,剪头发啊?”   “啊……”董兵兵呆愣了一下才意识到爷爷是在招呼她,她点了点头,“嗯。”   她坐在小板凳上,伸手将头上的簪子抽出来,那头浓厚乌黑的长发瞬间就洋洋洒洒地落满了肩背。她昨晚刚洗过头,头发干净蓬松,所以剪头前不需要再清洗。   民国初期及以前,女子们要剪发都是把梳妆婆请进家里剪的,后来随着外国文化的流入,国人们思想进步,理发店开始兴起,保守的中国妇女这才走出家门接受新式事物。   董兵兵向爷爷比划着要剪的头发:“剪掉这么多就好,不要剪太短了。”她比了一下半根手指的长度。   “噢噢好……”爷爷将白布单披在董兵兵身后,他将面前的头发理整齐后比了比长度就开始下刀。   “唰唰唰”只听得头发被剃断掉落的声音,爷爷的手艺很好,董兵兵几乎都感觉不到头皮被拉扯。   剪到一半的时候身后突然来了新客人。   这个新客似乎还是个熟客,他很自然地跟祖孙俩打招呼,声音温润纯净,很是好听。   爷爷停了一下手中的动作,转头乐呵呵地问候了他一声:“左先生。”   董兵兵没听见那位左先生的回答,但想来应该是点头回应了,毕竟听声音就觉得是一个很有气质内涵的人。   “左哥哥!”男孩兴奋地大喊了一声,动作欢快地从董兵兵身前跑向她背后,随后两人开始交流起来。   男孩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从生意好坏说到生活趣事,后来连最近吃什么的家常话都说出来了,看来他们的关系是真的很好。左先生有时也会插上几句问些问题,这说明他真的有在认真听。   董兵兵坐在那看不到身后,但是听交谈的声音能感觉应该是一个很温柔体贴的年轻青年。   爷爷剃得很细致,哪怕后面还有客人在等着,他也并没有草草了事。   “好了,您看看,有不满意可以再修。”爷爷拿开剃刀对董兵兵说道。   董兵兵伸手将头发撩至胸前,发尾枯燥发黄的部分已经剪去,整体齐整还带着内弯的弧度。她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这时爷爷拿着清洗干净的剃刀站到董兵兵面前问她需不需要净面。   爷爷给客人整完头发后,如果是男客,他会再刮刮胡子理理鬓角,如果是女客,他也会帮忙修修眉剃一下脸上的杂毛。净面算是剃发之后额外赠送的免费服务,因此收获的回头客也很多。   董兵兵摇头拒绝了,她今天出来的时候化过妆不方便净面。   “多少钱啊?”董兵兵低头掏荷包。   爷爷沉吟了两声:“给三个铜板就行。”一般做全套是要十个铜板的,可董兵兵既没要洗头,也没让净面,自然得少要一些。   嚯,好便宜啊。她在武汉的理发店里剪一次头发就得一角钱,她的嫡姐还有嫡母烫头发就更贵了,果然还是摊子上便宜,改天再试试上海的理发店。   董兵兵掏了钱后站在一旁搁着的小镜子前挽头发,玉簪子戳戳绕绕熟练得很。   “左哥哥,到你了。”男孩清理完碎发看到左焦还在那站着,不禁出声催促道。   此时已经将头发挽好的董兵兵正抬起手整理额边的碎发,宽大的袖管滑落,露出一截白如藕段的手臂,纤纤手指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根根青葱,白皙又动人。   她闻言侧着脸望去,只见到一个身着青衫容貌俊朗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不远处,定定地看着她。   奇怪,为什么看她,是熟人吗?董兵兵不解地回望过去,时间似乎在此刻冻结了。   她看了一会觉得很是无趣,这个人她并不认识,索性转过脸移开了视线。她又看了眼镜中的自己,发型整齐,妆容妥帖,挺好的,于是转身离开。   现下快十一点了,董兵兵想先回酒店吃顿午饭,然后睡会儿午觉蓄蓄力,等三四点钟太阳不太大了再出来找房子。可能是最近奔波太久,她身体素质差了很多,今天走的路不多却倍感疲乏。   在酒店餐厅点餐时,董兵兵又看到了昨晚那个让她不爽的贵妇。   今日贵妇穿着身乳白色的套装,脖子里的珍珠项链硕大洁白,整个人显得十分的富态。在她周围还围着几个同等年纪的女性,她们穿着打扮相似,想来应该是她的朋友。几个人一边吃着西餐,一边有说有笑。   董兵兵端着她的食物路过时,正好听到她们讨论的话题是她。   “哈哈,真的吗?那个小姑娘态度这么犟的啊。”说话的是一个穿着玫紫色旗袍的女人,她的发音偏北方,显然不是本地人。   贵妇:“哎呀,侬不晓得,个毛屋头哦……”   董兵兵全当没听到,淡定地端着食物走过。贵妇看到她之后突然就不说话了,但别的人不知道,还在那笑嘻嘻地问,气氛有那么一瞬间尴尬。   她背对着她们坐下,后面说话的声音缩小了一点重又响起来,不用回头也知道她们又在讨论她,指不定贵妇告诉了他们她是主角之后还在对她指指点点。   不过眼不见心不烦,董兵兵安安静静、定定心心地吃光了她的食物,随后上楼洗了把脸休息了一会就开始睡午觉了。   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两点半,外面的阳光黯淡了很多。   董兵兵走出酒店门口,日头已经西偏,天空一半阴暗一半晴朗。   她四处张望着纠结往哪里走,今天上午她走的那条路上并没有要租的房子,她也忘了问一下别人哪里有出租的房子,要不现在去问一下?   正在这时,一个男孩“蹬蹬蹬蹬”跑过来,是昨天那个卖报的小男孩,他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姐姐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   “今天还要报纸吗?”男孩问道。   “来一份吧。”董兵兵笑了笑,遇见熟人总是高兴的,哪怕只是一面之缘,她掏出一个铜板递给他。   卖报的小男孩接过钱后,将手里的报纸递给她一份,随后跟她闲扯起来。这个点路上的行人很少,男孩的报纸很难卖出去。   聊着聊着,董兵兵就问他哪里有房子出租,她觉得男孩每天大街小巷地卖报,知道的消息肯定也多一些。   男孩问:“姐姐你要租房?你不是住在酒店里的吗?”   董兵兵不禁翻了个白眼:“酒店那么贵,哪里能天天住啊。”   男孩低头思索了一下说道:“我住的地方正好有一个房间出租,不过不在租界里,但是也不远,姐姐你要不要去看看?”   “房间?没有整个的房子出租吗?”说实话她不太想住群租房,觉得人太多没有安全感。   “有啊,那边也有很多洋房出租,但是都挺贵的,没有房间便宜。”男孩建议道,“反正也不远,我先带姐姐你去看看吧。”   “行吧,我们走。”董兵兵点头同意。   于是男孩将报纸往包兜里一塞,领着她向天色暗淡的东边走去。   路上的时候,卖报的男孩简单介绍了一下房子里的情况。原来他叫徐驰,有个姐姐叫徐秀,还有他们的母亲徐大嫂,他们一家是从农村来投靠上海城市里的王姓远房亲戚。他们一家三口和亲戚家的五口人都住在一所大洋房里。   房子是亲戚家的,由于房间很多,空着浪费,所以大都租出去了。平时他姐和她娘在洋房里做帮佣,他则出去卖报补贴家用。   地方确实不远,董兵兵和徐驰很快到了目的地。   这是一栋位于花港路的三层楼洋房,房子不带院子,出了大门就是街道。除了这一点,别的和董家大宅倒也没什么两样,一层楼上同样有好几个房间,呈圆柱形分布,各租住着不同的人家。   徐驰将董兵兵带进洋房里,让她在沙发上坐着等会,他则跑出去寻找在外打麻将的女主人。   董兵兵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大厅里摆放的东西不多,家具也很少,但是都很干净,瞧着十分清爽的样子,看来是经常打扫的。   很快门口传来脚步声,董兵兵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墨绿色旗袍的太太不耐烦地踩着高跟鞋进门,身后跟着小跑的徐驰。   “就是你要租房?”王太太的口气不太好,语气还挺冲。   董兵兵站起身点了点头。   “我这儿的房租可不低啊,每个月二十块不还价,水电费也是另算的。”王太太怀疑地看着董兵兵,脑门上只差写着“我觉得你租不起”。   “价钱是没问题,但是还得先看房吧,不合我意的话我是不会租的。”二十块钱的租金怎么也比酒店里花五块钱住一晚要便宜吧。   王太太听了董兵兵的话面色稍霁,被徐驰从麻将台上拉下来的怨气也散了些,她看着挽着头发口气极大的董兵兵开始变得热情起来:“哎呀小夫人,还不知道您贵姓呢?”   董兵兵被王太太的一声“小夫人”噎了一下:“……免贵姓董。”   没办法,是她自己非要扮已婚人士的,也不能怪别人误会。   “董夫人,那我先带你去楼上看看房吧,你随我来。”王太太在前头带路,“你是几个人住啊?”   “就我一个。”董兵兵跟在后头上了楼。   王太太听了笑着说道:“那房间三个人也住得,一个人住那就更大了,采光也好……”   房子的三楼住着主人一家,一楼和二楼则全部出租,王太太领董兵兵看的房间位于二楼南面,是最后仅剩的一间空房,之前住的那户因为租金太贵负担不起就搬走了。   “就是这儿了。”王太太打开房间门让董兵兵进去看。   这间房间面朝南方,阳光充足,地方也很大足有二十多平方米,还附带一个小阳台可以晒晒衣服什么的。忽略掉房间中的一些乱糟糟的垃圾,整体环境还是不错的。 第13章   更妙的是房间里还自带了一个卫生间,有着抽水马桶、水池和浴缸等完好的基础设施。它藏在墙角处,刚进门还没发现。   “可你这做饭也不好做啊。”董兵兵转了一圈,并不是特别满意。她其实挺喜欢这个房间,但内心还是更倾向于找个独楼独栋的小房子,然后可以请帮佣帮忙做做饭、打扫一下卫生之类的。   跟在后面的王太太忙解释道:“楼下有厨房可以借用的,要是不高兴做饭也可以随我们一起吃,交点饭钱就可以了。”   董兵兵皱了皱眉,觉得有些麻烦。   王太太看董兵兵脸色不好,想来应该是没看上,她撇了撇嘴:“现在的房子都是这样的啊,那你说,你想要什么样的喔。”   董兵兵就把自己的想法和要求跟王太太说了。   “嗨这样啊,我家里有两个帮佣,平常帮你洗洗衣服、打扫打扫房间都可以,不收你钱的。”   董兵兵一听王太太当着徐驰的面称他姐姐和妈妈为帮佣就下意识地看向他,可徐驰脸上一点波动也没有,想来已经习惯了。   王太太还不死心,极力推销着:“再说那种整个房子出租的贵的很,你一个人住也不安全。还不如选这呢,人多,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也成。”   董兵兵低着头思索了一会,有些心动。但外面的房源那么多,不如再找找看,说不定还会碰见更好的。   “那我考虑考虑吧,想清楚了过两天再给你答复。”   “行吧行吧。”王太太送董兵兵下楼,徐驰跟在两人身后,“那您可得快点想,要是这期间有别的客人看上了,我可不方便给您留……”   三人一道出了门,王太太“蹬蹬蹬蹬”踩着高跟鞋又去搓麻将了。   董兵兵则在徐驰的陪同下又去看了周围的出租房。   这里的建筑楼群都是华丽的洋房,整栋的月租金都在百元以上,实在是负担不起而且也没必要,而董兵兵要的那种小房子只有在城郊的平民区里才有。   他们又看了只出租房间的,可要么价格合适的董兵兵自己看不上,要么看上的价格离谱。这样一间间看下来王太太家里的那间房性价比倒是最高的。   回到租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秋老虎的余威还很厉害,空气里一片燥热。   董兵兵买了两瓶冰汽水,一瓶递给徐驰,另一瓶自己径直开了,仰着头“咕噜咕噜”灌起来。   “你也喝啊。”她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渍,“今天多谢你陪我找了这么久的房子,我请你吃顿饭吧。”   “不了,姐姐。”徐驰将冰汽水贴在自己热得发红的脸上降温,“现在人多,我要开始卖报纸了。”   此时的日头已经没有白天时那么烈,路上的行人也渐渐多起来。   “姐姐你要是找不到很满意的,不如就租我家那间吧,还是很划算的。”徐驰走之前劝她。   董兵兵不好意思拒绝,于是向他保证道:“行,那我明天再出去看看,要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我就租你家里的。”她只在酒店里租了三天,这三天里无论如何也要找好地方搬出去。   两人告别后,董兵兵走进酒店里,她今天出了很多汗,身上有些粘粘的,十分想上楼洗澡。   一进大厅就看见中午时遇见的贵妇以及那个穿玫紫色旗袍的女人,她们正坐在沙发上休息聊天,脚边则堆着很多购物袋。   董兵兵目不斜视地走过,途中找了一个服务生给他一些小费,吩咐他一个小时后将晚饭端到她房里之后就直接上楼了。   贵妇和她的朋友都没看见董兵兵,她们刚逛街回来,累得很。   “朱夫人,您说的那个北区债券肯定是会有收益的,对吧?”董夫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今日不仅是去逛街,还是去陪董夫人购买债券。满满的一皮箱现金换了一手袋纸质北区债券,董夫人心里或多或少总有些不定。   贵妇也就是朱夫人,她搁下手中的茶杯,神色颇有些不耐烦:“哎呀董夫人,我都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这债券我自己也是买过很多次,也获益了不少才推荐你买的,你要是不相信,那赶紧去把债券退掉吧。”   “瞧您说,我要是不相信您,哪里会把家里那么多钱都按您说的买了北区债券?”董夫人急忙解释,生怕惹怒了上海当权者朱将军的太太朱夫人,“不过您也是知道的,家里人都不同意,我也是冒着很大风险瞒着他们才……”   朱夫人听了解释这才露出笑脸:“别怕,到时候兑了债券,你捧着一大把钱回去,他们哪里还会多什么话,怕是把你当功臣供着还来不及呢。”   虽然听了安慰,但董夫人还是有些不安,心中惴惴的,她沉默着不说话了。   朱夫人也不理她,摊开报纸开始看起来。债券已买,想退是不可能的,她也不必再好声好气。董夫人所买的北区债券是朱将军所在军区发售的,自然与朱将军和朱夫人利益相关。   如今军权分裂,各势力占地为王,军区政府无数。为充盈军费,各个军区和政府通常都会发行自己的证券以便民众购买。如若打仗,胜军便会吸收败军的地盘和财富,购买了胜军债券的人便可凭此获得些许收益,而买了败军债券的很可能会血本无归,这相当于一场赌博。   董夫人并不是不清楚债券的性质,家里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同意她购买。她原本也不想买这么多的,只是朱夫人老是劝着,她一时头脑发热就……董夫人失落地低着头,她有些后悔了。   “哎,你快看!”朱夫人突然面色兴奋地将报纸伸到董夫人面前,指着某一处大喊道。   “国军英勇无敌,红党节节败退。”董夫人看着标题,忍不住继续读下去。   原来这些与红党争斗的日子里,朱将军所在的直系军队国军一连打了好几个胜仗,如果胜况可以保持,那这债券可以说是买得很值了。   “这下你该放心了吧,我就说买我们北区债券是没错的。”朱夫人故作镇定地拿起茶杯抿了几口茶水,丈夫的军队打了胜仗,她自然高兴得很。   “是是是。”董夫人低落的心情一下子升起来,喜得一个劲点头。   朱夫人站起身,看了看门外的天色,作势要走:“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也要走了。”   “哎朱夫人您等等啊。”董夫人从地上拿起两三个购物袋递过去,“今日还没多谢您陪了我这么久,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同数额庞大的债券比起来,这些东西并不算什么,讨好朱夫人比较要紧。   “这怎么好意思,我也不过陪你走走罢了。”朱夫人摆手拒绝。   董夫人却执意要给:“不过是一些小礼物,等下次兑了债券,还会有重谢。”   朱夫人假意推拒不过,最后还是收下了。   她撩了撩耳边的卷发,装似不经意地问道:“我记得你还有几个孩子?再过段时间我办个聚会,你将他们都带来,我也好介绍给大家认识认识。”这是要带他们进入上海的上流社会了。   董夫人感激地连连道谢。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谢的。”朱夫人拿了董夫人的礼物,态度也变得很好,“你那房子找得怎么样了?那么多人总不能一直住在酒店里吧。”   “已经找到了,也不远,就在花港路那,等东西都安置好就可以带着老太爷他们住进去了……”   朱将军府里   “夫人何时回来?”朱将军坐在餐桌首位看着报纸,面前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食物,但女主人却还未归家。   王管家站在一旁伺候:“夫人没说,但想来应该快回来了。”   “嗯,那就再等等吧。”朱将军哼着歌,心情很好的样子。   今日上午,委员长特意就近日国军屡战屡胜的战况打电话褒奖了他,夸他战争物资和军费提供充足,让前线战士无后顾之忧,还说要给他嘉奖。   听了委员长的夸赞,直到现在,朱将军的心里都美美的,他将流民冒充物资秘密运送往前线,看来效果不错,以后还得继续这样做下去。   “将军……”王管家凑近了朱将军的耳朵,轻声询问:“闸北那片的流民几乎已经抓完了,我们要不要先停下来?”   “这么快!”朱将军有些诧异,“那就扩大范围吧,总之不能停下。”他已经尝到了甜头,根本舍不得停下来。   “把城郊那片平民区里拿不出本地证明的也全都抓起来。”   朱将军低头想了想,觉得平民区里来往的人多,指不定藏着一些不能得罪的人,于是对王管家提醒道:“千万要小心,别惹事,只抓流民就行,这件事还得是你亲自去办。”   “是,能为将军做事是小人的荣幸。”王管家谦卑地低下头,让人看不清的面容上一片阴狠。   门外逐渐传来汽车驶入的声音,是出门会友的朱太太回来了,今晚这对夫妻有很多事可以互相分享。 第14章   昨晚早早就睡下的董兵兵第二日一大早就起了床,她简单地吃了些酒店里提供的早饭就往城郊而去。   今日已是第二日,明日午时就要退房,所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将租房的事情敲定下来。   董兵兵坐着黄包车出了租界,又往外行了几里,周围的建筑风格逐渐变得不同起来。   拥挤的街道边坐落的几乎都是砖木结构的老房子,这些房子大多都是灰砖绿瓦的平房,密密麻麻地排列了一排又一排,透着浓浓的古朴风味。   黄包车沿着巷中小道一路前行,董兵兵四下寻找着张贴了租房告示的房屋,车夫虽然识路但并不清楚何处有租房的。   现在是早上七点出头,好些人家的屋檐下都摆着正热着早点的小煤炉,食物的香味混着煤味扑鼻而来,气氛静谧又安详。   但很快这份宁静便被打破了。   “吱嘎”一户人家的大门被打开,一个脖子里挂着汗巾的中年男人拿着茶缸出来洗漱。他低头吸了一大口水含在嘴里“咕噜咕噜”清理着口腔,而后又仰着头以同样的方式清洗着喉咙,最后“噗”得一声全吐在了墙角。   董兵兵不自主地咽着喉咙,她真的好担心这个男人会不小心呛一下,从而把漱口水全吞进肚子。她偏过头不再看,这种卫生习惯恕她实在无法忍受,甚至连见到都会觉得心里不舒服。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车夫也带着她走了很多巷子,可董兵兵没看见一家门前贴了告示的,这里的人不会不流行贴小广告吧,要不要找个人问问呢。   今天是星期一,很多人都要上班或者去买菜,一路走来董兵兵看见很多拎着包、挎着菜篮子的大叔大妈从她身边路过,她决定再碰到有人路过的时候直接开口询问一下算了。   车夫拉着车即将拐过转角时,正好有一个大婶端了一盆脏水出来泼倒。略有些浑浊的水被倾倒在门前的青石板上,瞬间溅起了滴滴水珠。水液顺着石板的纹路四下流淌,滋润着细缝里的青苔。   车夫躲闪不及,鞋子和裤管处被水溅湿了大片。   “哎你这大婶倒水都不看看有没有人的啊,你看我这鞋子裤子湿成啥样了,我今早才换上的。”车夫停下车,有些心疼地抖落着裤管上的水滴。   大婶也不好惹,面对车夫的指责她毫不犹豫地回嘴:“谁人让侬突然杵了阿拉跟前头啦,个水都泼出去了我还能让依收转来啊。个乡下人,我还没怪侬吓我一跳咧……”   面对大婶的沪骂,嘴笨的车夫显然说不过她,脸色涨得通红。大婶嘴皮子功夫厉害得很,说得车夫牙口无言,很多人都出了门来看热闹。   眼看着人越来越多,董兵兵连忙阻止,她觉得被人围观很丢人,而且时间宝贵可不能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她坐在车上对着车夫劝道:“算了算了,咱们走吧,还要去找房子呢。”   雇主发了话车夫不敢不遵从,他拉起黄包车准备走,而站在一旁的大婶一手拎着盆一手叉着腰,嘴角挂着得意的笑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时,周围却突然围上来了几个妇女。其中一个问道:“妹子,侬是要买房子啦,还是租房子?”   “租房子啊。”董兵兵看着她们回道。   她们立刻热情起来:“我家有出租的房子呀,租金也不贵,您来看看啊。”   “我家房子地方大,比他们都好,还是去我家吧。”   “……”   平民区里靠租金贴补生活的人家不在少数,一听有人要租房都纷纷围上来推荐自家的房子。   “行行行,我一家一家看。”被众人围住的董兵兵脱不开身,她索性给了车夫一些铜板让他去巷口小摊子上买一些吃的打发打发时间,也算安慰他刚刚受的委屈,自己则跟着大家去看房子。   路过某条巷子的时候,某扇屋门忽然打开了,里头走出来个青年。他穿着青布长衫,戴着副金丝眼镜,臂弯里还夹着个公文包,容貌俊朗气质出众。   “呀,左先生,去学校啊。”围着董兵兵的一群人一见到左焦出来很欣喜地跟他打着招呼。这个时期的教书先生是很受人尊敬的,更何况左焦人长得俊秀,脾气又好,很受大家欢迎。   “嗯,是啊,你们这是……”他看着董兵兵向众人问道。   “这位妹子想租房子,我们带她去看看。”其中一位热情的妇女解释道。   左焦点点头:“噢,原来是这样啊。”   大家又寒暄了几句之后就散开了,而原本应该去学校上课的左焦站在原地,他看着被几个人簇拥前行的董兵兵的背影,嘴角带着和煦的笑,显然心情极好。   董兵兵其实早在看到左焦的第一眼就认出他是在剪头时遇见的那位先生,没想到他也住在这,不过她并没有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很快就抛到脑后了。   临近十点的时候,董兵兵从弯弯绕绕的小巷中走出,车夫正坐在外头等待,她今天包了他一整天的时间。   “去花港路吧。”坐上车子的董兵兵一下子觉得疲惫的身体放松起来。   她今天去了很多户人家,虽然明确要求是租整个房子,但还是老有人把她往出租的房间里带,好像看了一眼就能看上似的,简直能气死,白白走了那么多路。   另外这里都是些老房子,很多地面直接就是光秃秃的泥土,好一点的用木块石板铺了,但整体环境还是很差,光线昏暗、装修老旧,董兵兵是一点也看不上,最后还是决定去把花港路的那间屋子租下来。   还没出平民区的时候,路上突然上演了一出抓人大戏。腰间别着警棍的警察们突然从一辆皮卡上下来,对着路边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每个人狠狠一下敲晕了,随后直接装上卡车呼啸而去。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真是吓死个人。   董兵兵拍了拍胸脯,嘱咐车夫赶紧离开,心想还是应该住在治安好的地方。   而旁边停在路边的小汽车中,坐在后座的王管家问前座的保安队长:“多少个了?”   “已经捉了快一百个了”保安队长看了看纸上记录的数据回道。   “行了,先回去吧,下午再来。”王管家静静地看向窗外,幽暗的眸子里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   “是,王先生。”   到达王太太家里时还未到开饭的时间,一楼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声音响个不停,时不时还有女租户拿着食材进进出出,她们正在准备各自家里人的午饭。   董兵兵找到在三楼房间里休息的王太太,说明租房来意以后,王太太显然十分高兴,她利索地打开欧式梳妆台的抽屉,拿出钥匙准备带着董兵兵再去看一下房间。   途中经过三楼某间房时,许是听见了她们的脚步声,里头忽然传来了个老太太的声音:“阿是徐嫂啦,进来搭我点个火。”   “姆妈,是我哎,徐嫂在下面做饭呢,我带了个新客人去看房。”王太太让董兵兵在外头等,自己则进去给老太太点烟。   董兵兵无聊得很,不经意往屋里瞥了一眼。只见屋里装修古朴老式,一位身穿八宝蝙蝠寿纹双襟衣的老太太斜躺在一张涂着红漆的六柱架子床上,裙摆下露出的一双穿着小绣花鞋的三寸金莲分外显眼。王太太正站在一旁,弯着腰恭敬地给她烟斗里填烟草。   老太太好像发现了门外有人在看她,她抬起头猛地看向董兵兵,一双眼睛清亮精明又带着迫人的压力。董兵兵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也觉得与老人家对视不太礼貌,索性点点头打了声招呼后转过身不再瞧了。   “行了侬出去吧,搭我关好门。”   “哎。”王太太掩上门,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之前王太太给董兵兵的感觉是十分能干甚至还带着些泼辣的,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今天看到的老太太有气势的很,显然更胜一筹,这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月租咱们之前说好了的,二十块一个月,水费月底每户人家平分,电费的话各家都有电表,到时候按电表来,一度电一角四,行吧?”王太太开了门,又对董兵兵讲了一下租金。   “可以的。”董兵兵接过钥匙,递给王太太六十块钱。她并不是不愿意租个一年半载的,但王太太只肯一季度一季度地收租金,如今来上海的人多,租金也水涨船高,每季度看情况都会上涨一点。董兵兵也无不可,反正只要不是高得太离谱,怎样她都负担得起。   王太太走之前劝她早点搬进来:“日子是从今天开始算的,你早搬进来就早节省一天的钱。”   “知道,等我把里面的东西安置好就住进来。”   董兵兵站在房间里看着空荡荡的周围,心里不禁盘算着待会要买些什么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王者超好玩的,沉迷游戏,无法自拔中。。。 第15章 (修)   董兵兵将房间租下来之后就直接和车夫去街上吃了个饭,随后两人就开始逛街,她在前面买东西,车夫跟随在后面。   她原本是想重新租一辆三轮车的,毕竟她要买的东西多,而三轮车地方大,骑来骑去也省力。可黄包车夫并不舍得离开,他用近乎哀求的语气请求留下,宁愿自己多跑几趟拉货。   现在人力拉车的生意不好做,他一连拉两天也未必能有董兵兵包他一天这么高的收益。董兵兵看他黑瘦的模样实在可怜,只好将换车的计划搁浅了。   租来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床架子,其他的旧物都让王太太差人打扫清理掉了,眼下什么都要添置。   董兵兵先带着车夫去了一家专门卖床上用品的店铺,时间有限,今天起码要将房间弄到先入住才行,其他的可以等以后再慢慢淘。   冬天马上就到了,店铺里成品很多,董兵兵整整买了三条棉花垫被和两床花色素净的锦被。她喜欢睡软床,总得将床铺得松松软软才合意。由于买的多,店家还送了她一对软枕,也答应送货上门。   董兵兵又来到租界里的一家百货商店,这里的东西种类繁多且都是舶来货,样式材质精细得很,她挑了两套埃及棉的四件套方便替换。埃及棉材质的床私柔软暖和,最适合在天冷的时候铺盖。商店里的东西尤其是一些服饰珠宝,用现代的眼光来看也是很不错的,董兵兵想着等下次有空的时候再到这边来好好转转。   出了百货商店,董兵兵又沿街买了一些锅碗瓢盆等生活物品,还将所有看到的觉得日后用得上的东西几乎都买了个遍,黄包车座位上被堆得满满当当,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感觉也没逛多久,但其实时间已过去许多,回到出租房的时候日头已经西偏了。   铺子里送来的垫被和被子等物被捆绑好放在沙发上,车夫承董兵兵没换车的情,干起活来相当殷勤卖力,他帮着董兵兵将所有东西都搬到房间里一一安置好,原本空荡荡的屋子顿时变得有人气起来。董兵兵锁好门,让车夫载着她回了酒店。   “给。”董兵兵正站在酒店门口递给车夫五元钱车费,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惊呼,一个扶着丫鬟手的老妇人看着她的背影难以置信地喊道:“呀,是我们兵兵吗?”   董兵兵还来不及思考会是谁在喊她,就已经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衣着华贵神情激动的老太太正看向她,见她转过身来更是仔细端详,随后面色欣喜地向她扑来:“真的是兵兵啊!”   “老夫人小心!”身旁跟随的丫鬟连忙跟着上前扶住她,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董兵兵一脸的疑惑,她并不认识这位老太太。   “哎呀兵兵,不认识奶奶啦。”找到亲孙女的董老太太是又急又喜,牢牢抓住董兵兵的手就不肯放,“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你爹他们呢?”   奶奶?董兵兵穿越而来已经三年了,但由于身体和心理原因,这三年里她从未回过董家老宅,对老宅里的人也十分陌生,只知道董宅里住着原身的爷爷奶奶和四叔一家人,难为老太太这时候竟还能认得出她来。   “我……”董兵兵刚想开口,身边忽然又围上来一群人。   “娘,您当心点呀,别摔着了。”董四夫人站在她西装革履的丈夫身边说道。   这是昨天见到的那个跟贵妇坐在一起的女人,她今天穿了身宝蓝色的旗袍,显得十分有气色。她的旁边还站着三个作少爷小姐打扮的少男少女们,应该是她的孩子。这几个人中最瞩目的是一个皮肤黝黑、精神矍铄的老大爷,他被簇拥在中间最前面,由他的儿子董老四搀扶着。还有一些下人打扮的丫鬟小厮站在最外头,正好奇地打量着董兵兵。这些人刚从花港路看完房回来。   董兵兵茫然地看着这群人,这些就是董家老宅里的人?他们怎么会在这?   “老头子你快看!”董老太太毫不理会董四夫人的关心,她抓着董兵兵的手臂迫不及待地来到董老太爷跟前,“是兵兵啊,阿才家的兵兵。”   “什么!”董四夫人低低地惊叫出声,声音很小却身边的小儿子董斯年听见了,他有些不安地拉紧了董四夫人的手指。   “什么?是老大家的兵兵?”老太爷仔细地看了看董兵兵,问她:“你爹呢?”   一听见董老太爷的问话,所有人都看向董兵兵期望能得到答案,董老太太尤甚。   自武汉火车站爆炸的消息传至河南董家老宅那一天起,董老太爷和董老太太就立刻派了不少人去寻找大儿子董平才一家,可一连找了好些天,传回来的消息都是找不到。听说尸体都被埋在乱葬岗,他们又派人翻找,可最终只找到董大夫人和她的一双儿女,还有一个姨娘以及一些仆人的尸首。虽然其他人生还的希望渺茫,可他们又抱有幻想,指不定哪天就遇见了。如今竟碰到了董兵兵,当真是意外之喜。   董兵兵摇了摇头,:“从火车站爆炸那一日就再也未曾见过其他家里人,一直都是我一个。”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答案,但董老太太到底悲痛难忍,她掩着面低头痛哭:“我的儿啊,我的平才……”   一时间,众人面色不一。   周边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还不时指指点点。   “好了好了,到里边再去说,走。”董老太爷虽然也心情低沉,但他并不想让别人看笑话。   “老夫人咱们要不先去里面吧。”扶着董老太太的丫鬟翠环轻声劝道。   董老太太点点头,拿帕子擦干了眼泪,这些天来她早已哭过许多次了,眼皮都是肿的。   一群人开始往酒店里走,董老太太始终紧紧攒着董兵兵的手,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绝不能再失去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儿子的骨血。   这是董兵兵第一次来到凯旋门酒店的顶层,这里的房间都是豪华的套房,董家人财大气粗地包下了整整一层。   董兵兵跟着董家人坐在其中某间套房的客厅里,身后的丫鬟和小厮上完茶后就纷纷自觉地退下准备晚饭去了。   董老太爷和董老太太坐在首位上,董兵兵被留在老太太身边同她一起坐,董四夫妻俩坐在下首,旁边是他们的两个女儿董漱雨、董漱雪和小儿子董斯年。   董老太太摸了摸董兵兵的侧脸,心疼得眼泪又要下来了:“我们兵兵这些日子肯定吃了很多苦。”   “没有,奶奶。”董兵兵微笑着低下头,心里则在思索该怎么回应眼前突然冒出来的一群亲人。   “兵兵啊,那天火车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老太爷问道。   董兵兵只好将那天早晨从众人出行到火车站突发爆炸之间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虽然这件事董家老宅里的人早已听不同的人说过无数遍了,但还是认真地听董兵兵又说了一遍。   听到后面董老爷忍不住问了声:“这么说就你一个人逃出来了?”   “我也不确定。”董兵兵摇摇头,“之后我又在周围躲了几天,确实没见到其他人。”   见大家心情沉重,她又安慰道:“指不定我爹他们也都逃出来了,只是跑散了而已,或许某天还会再碰上的。”   “是啊是啊,爹娘放宽心,咱们不是只找到大嫂和正骏兄妹俩还有一个姨娘的尸身嘛,现在又好运气地遇到了兵兵,说不定大哥和其他人还在哪活得好好的呢。”董四夫人出声附和道。   董兵兵本来听到姨娘这两个字还吓了一跳,后来得知死的是秋姨娘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她本来以为除了她之外的人都死了,但现在她爹、蒋姨娘还有董夜的遗体并未被找到,想来存活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至于身体被炸成碎块无法辨认的这种可能,她拒绝去想。   这时有丫鬟上前请示是否现在吃晚饭,董四夫人闻言站起身对着首座的两位老人劝道:“爹娘要不先去吃饭吧,说了这么久的话兵兵肯定饿了,可不能饿着孩子啊。”董四夫人转过脸对着董兵兵笑笑,俨然一副许久未见、和蔼可亲的婶婶模样。   “走吧。”董老太爷起身率先往餐厅走去,董老太太牵着董兵兵的手走在一旁,其他人则跟在后面。董四爷从刚刚见面起就没怎么说过话,偶尔应付几声,像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存在感低的很。   没走几步,董四夫人状似关心地问道:“嗳对了,兵兵啊,你怎么没回老宅找我们,反而来了上海?你可不知道那段时间把大家急得呦……”   董兵兵快速思考了一下,总不能说她当时压根就没想到还有老宅这么个地方吧,她随意找了个借口,故作落寞地说:“我……我当时太害怕了,跟着人迷迷糊糊就到这了。”   “乖孩子别怕,以后就跟着奶奶。”董老太太心疼地拍了拍董兵兵的手,显然把她的托词当了真,“明天奶奶带你去买几身新衣裳穿穿,这些天真是苦了我们兵兵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16章   “啊嗯,哦对了奶奶,你们怎么会到上海来?”董兵兵急于转移话题。   “今年乡下的收成不好,老有官兵下乡征粮,还成天打仗的死了不少人,大家说是要乱了,很多人都跑了。”老太太闻言解释道:“你爹以前不是说要送你们来这边坐邮轮吗,我和你爷爷寻思着要不来这边找找,可巧还真找到你了。”   “这样啊。”董兵兵点点头,心里却清楚北方的情况肯定比董老太太说的还要严重些,不然不可能拖家带口的全来了上海。   一行人落了座,眼前的饭桌上置满了各色美味佳肴,勾得人食指大动。   “我要吃那个!”刚满五岁的董斯年站在椅子上指着圆桌对面董兵兵面前的一盘掌中宝喊道,肥胖的身躯被仆人小心地护住,生怕他跌下来。   “不要吵。”坐在他旁边的董四夫人深怕他的吵闹惹得长辈不喜,一边低声呵斥着将他拉下来,一边让一旁的布菜丫鬟赶紧去夹些掌中宝过来。   坐在椅子上的董斯年眼也不眨地看着丫鬟走过去,却还不安生:“就要吃那个!就要吃!就要吃!”他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简直骄纵得不行。   董老太太闻言冷哼了一声“没规矩”,她向来不喜欢庶子一家。   “兵兵啊,来,多吃一些肉,奶奶看你瘦了好多。”趁着布菜丫鬟还未到,她拿起勺子给身边的董兵兵盛了好几大勺掌中宝,这举动分明是故意的。   董斯年一见到桌上盘子里的掌中宝被老太太夹得少了大半,急得一下子哭出来:“我不要!我不要!”   等在一旁的布菜丫鬟等董老太太停了手,这才赶紧夹了一些放进碗里,想着快些回去安抚大哭的小少爷。   “我不要!”随着董斯年的一声大叫,“啪”的一声小碗被他打碎在地,里头炸得酥软金黄的掌中宝翻了一地。   “不许叫。”董四夫人绷着脸,抬起手作势要打他,“是不是连娘的话也不听了。”   董斯年向来听他娘的话,抽抽噎噎地不出声了,脸上鼻涕眼泪糊了一团,模样瞧着滑稽又恶心。   “好了好了,斯年不哭啊。”董老太爷出声安抚,“阿昌,去叫厨娘给七少爷再做一盘端来。”   “是。”董老太爷身边的小厮阿昌领命出去吩咐厨娘。   董老太爷又转头轻声和董老太太说:“你又何必与小孩子置气。”   “哼。”董老太太没理他,自顾自地吃着饭。   另一面,董四夫人拿着帕子清理儿子脏兮兮的面颊,心中暗恨不已,她家斯年从小千珍万宠,何曾受过这种罪。   以前在河南董家老宅的时候,庶子董老四一家不受家主青睐,也不被主母接受,没什么大事的时候向来是缩在院子里关上门来过自家小日子的。董斯年是董四夫人一连生了两个女儿后好不容易才得的男孩,宠爱有加,更是被身边伺候的人娇惯着长大。   如今嫡子董平才生死难知,而庶子董四爷懦弱的性格又已经定性,堪不得什么大用,眼下董家孙辈里只有董斯年一个男丁,未来的董家家业很大可能是要交到他的手上,董老太爷难免重视几分,可这偏偏就碍着董老太太的眼了。   董兵兵虽然埋头吃着,却时刻注意着饭桌上的风起云涌。看完了这一出堪称闹剧的戏,她只觉得大户人家这样的生活实在难受。   站在董老太太的角度,亲子生死不明,庶子一家却要崛起甚至可能占有原本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实在不甘。站在董四太太的角度,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他们等来的,是他们的造化,可因着庶子的身份备受董老太太的讽刺打击,真是憋屈的很。而董老太爷一味和稀泥的态度也确实有些让人寒心。   吃过晚饭,董老太太又留董兵兵说了会儿话,她对亲孙女这半个月来的生活状况十分关心,董兵兵就捡一些不重要的日常跟老太太说了。   两人聊着聊着,天色就晚了……   “兵兵,今晚跟奶奶睡吧。”董老太太握着董兵兵的手,十分不舍,“奶奶想跟你多亲近亲近。”   “奶奶,我就住在二楼的房间啊,等明天我再好好陪陪你。”董兵兵摇头拒绝,她不习惯跟别的人一起睡。   董老太太再三挽留,董兵兵依旧推拒。如此三番,董老太太身边的心腹赵嫂看不过去了,她出声劝道:“三小姐不如陪着睡一晚吧,老太太已经好些日子睡不着觉了,您瞧她老人家眼底,都青黑成什么样了。”   赵嫂和之前门口扶着老太太的丫鬟赵兰还有远在河南老家等消息的赵管家是一家三口,都是董老太太从娘家带来的家生子,三人对老太太最是忠心不二。   董兵兵看着老太太憔悴的脸色也有些不忍,毕竟是亲奶奶,索性顺着赵嫂给的坡就下了。她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闻着董老太太身上幽静的檀香味很快就睡熟了。   南京火车站   回金陵述职的沈将军刚从车站里走出,还没坐上来接他的专车,下属就递给他一叠书信。他粗鲁地接过对方递来的书信,语气暴躁:“格老子的,他一连发了三封书信就为了他那条狗?”   下属诺诺:“是……”   “简直混账!”沈将军将书信看也不看直接丢在地上:“让那孽子呆在军区里好好反省,少想些有的没的,否则别想认我这个老子。”   “可那条狗……不如还是给大少爷送去吧……”   下属还想劝说,却被沈将军粗暴打断:“你去告诉他,那条狗我早就派人丢掉了,指不定成了哪个下等人碗里的好肉,让他有本事自己找回来!”   下属将书信从地上捡起来,望着沈将军风风火火的背影,他的脸上一片为难,这要怎么和大少爷说呢。   第二天一早众人吃过早饭后,董老太太迫不及待就要带着董兵兵出去买衣服,她可怜见的乖孙女竟只有一身花里胡哨的旧棉袄可穿,真是心疼死个人。   董老太爷怕出事不让她们二人独自外出,派了儿媳妇跟随照应着。董四夫人哪里舍得看别人开开心心逛街,自家儿女却只能苦哈哈地在酒店留守,索性一气儿全带上了。   之后董老太爷和董四爷也包了车走了,他们此次出来带了不少钱,想着在上海挖掘投资一些有潜力的产业或者做些营生好能有些受益,毕竟在上海的每一天花销都不小,吃老本并不是长久之计。   一行人坐车来到某条租界上最大的百货公司,董老太太指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商品对着身边的董兵兵说道:“兵兵啊,看中什么跟奶奶说啊,奶奶都给你买。”   董兵兵还没开口道谢,身后的董四夫人已经等不及捂嘴打趣:“哎呀兵兵,瞧老太太多心疼你,你以后可要好好孝敬她呀。”   “那肯定啊,我爹从前老跟我说要好好孝敬照顾奶奶。”董兵兵抬手挽上董老太太的臂弯,一脸夸张的依赖濡慕,“当然,我也不会跟我亲奶奶客气的。”   这话说出来纯粹就是气人的,果然董四夫人闻言当即变了脸色,却也把老太太感动的不行,恨不得立刻把心挖出来给她的乖孙女。   “好了老四家的,你们去逛你们的吧,到时候门口会合就是咯。”老太太出声赶人。   “娘,这怕是不行啊,爹说了让我跟着您的,我可不敢忤逆爹的话。”分开逛这怎么行,她还打着老太太请客的主意呢。董老太太有钱得很,手指头缝里漏一点就够人大半辈子嚼用了,这机会可不常有。   董老太太冷冷瞧了她一眼:“行吧,你要跟就跟吧。”别后悔就行。她向来看不上这个眼皮子忒浅的庶媳妇。   接着几个人就开始逛起来,期间董斯年嫌无聊想哭闹,却被董四夫人死死按压下去,生怕董老太太听了哭声厌烦,不顾面子直接赶人。   董老太太对董兵兵是真好,洋装成裙买了四五套,裁剪得当的羊绒大衣也买了好几件,甚至内衣裤和冬天穿裙必备的透明丝袜也妥帖地买了许多以供替换,一点也不计较成本。看得众人十分眼红羡慕,这么多的东西没个几百大洋可买不下来。   之后老太太又带着众人又来到珠宝柜台,这里都是卖昂贵的金银玉首饰的,客人不多。   董老太太指着柜台里的各式珠宝问道:“兵兵快看看,喜欢哪个?”   “算了奶奶,我不缺这些东西戴的。”这里的首饰款式一般,没有她非常喜欢的,再说空间里的那一箱子珠宝首饰和她多宝箱里的珍宝嫁妆足够她戴好几辈子的。   “要的要的,三年未见我们兵兵也成大姑娘了,合该戴些好首饰攒攒运气。”董老太太怕董兵兵嫌贵不敢挑,索性自己帮忙从头到尾指了整整一套。不得不说老太太眼光是真好,挑的东西不是顶贵重却很符合董兵兵的气质,瞧着也顺眼。   董老太太看着董兵兵对着柜台照镜子,声音慈爱得不行:“这里的东西不行,改天奶奶再带你去别处看看。”   镜中的女孩穿着得体的洋装长裙,梳着光滑整齐的双髻辫,脖间耳际又戴着紫色系的宝石首饰,清新中又带着丝贵气,大家小姐的气质油然而生,董老太太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五小姐董漱雨和六小姐董漱雪也缠着董四夫人想要买首饰,她们比董兵兵小不了几岁,正是爱美的年纪。   衣服什么的前些天董四夫人给她们带过几件回来,所以想要的欲望并不强烈,可是珠宝首饰之类的,她们就眼馋得很了。瞧瞧董兵兵身上戴的,再瞧瞧自己,光芒黯淡的金丁香花耳钉,款式老气的银镯子,都是些顶老式的物件,她们早就瞧不上眼了,只想要新的好看的。   “好了,孩子们想要那就买吧,难得出来逛一次。”董老太太的口气大方的不行。   一听这话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就兴奋地撒开腿跑向各自看中的柜台挑首饰,连道谢也忘了说。   董四夫人一脸嗔怪:“瞧这两孩子高兴的,那儿媳代她们先谢过娘了。”   “谢我做什么,反正走得是公中的帐。”董老太太轻飘飘地说道。   “什么?”董四夫人惊诧过后,立刻抬头寻找她的女儿想让她们不要买,可两人早已跑得没影了,“这……儿媳并未带这么多钱……”   前些时候听闻大房噩耗,董老太太就一下子病倒了,府中的中馈便交由董四夫人把持,直到老太太病好也不曾收回,对董四夫人来说是个好事,可公中的那些钱早就……早就已经……   老太太语气生硬:“那就派人回去拿,难道我董家连给孩子买东西的这点钱都拿不出来了吗?”   “怎么会,自然是有的。”董四夫人憋屈地派贴身丫鬟春香回去取钱,心里只能暗暗地期盼今天的消费不要太过,毕竟如今只剩下一笔数额不大的急用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厉害了我的小天使,啾咪~ 第17章   在春香取完钱回来的时候,董漱雨、董漱雪两人已经挑好了各自喜欢的首饰。随行的柜台小姐乐呵呵地捧着两个托盘来到众人面前,上面亮晶晶的光芒看得董四夫人脸都绿了。   她们二人不知道其中缘由,也以为是董老太太付钱,所以东西不敢挑太多但也不少,同董兵兵一样,从头到尾要了整整一套。毕竟看在外人的面子上,老太太明面上也是要一视同仁的。   “你们两个怎么这么不懂事,镯子和耳钉不是都有了吗,不许再要了。”董四夫人大声呵斥着,想使人退回去。   然而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自尊心格外重,被董四夫人当众斥责,觉得脸都没了,任谁都在看她们笑话。   董漱雨毕竟年纪大一些,只低着头让人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董漱雪可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老二,不及老大在父母心中地位特殊,况且董四夫人在生了她后亏空了身子,多年不能产子,待她也格外的冷淡。而自从有了弟弟之后,父母二人的心大半扑在他身上,对她的关心更是少得可怜,她早就不满到极点。   “奶奶都说可以买的,我就要!”董漱雪涨红着脸,眼中泛着水光,声音老大。   董四夫人横眉冷对:“死丫头,不许吵。”又不是不买,只是不能买那么多罢了。   她示意柜台小姐将托盘里的耳钉镯子取出放回原位,在她看来已经拥有的首饰就不必再买了,要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做什么,小孩子不能惯着。   “我不!”眼看着柜台小姐要将首饰取出,董漱雪急得一个健步将东西抢下来,连同托盘一起藏在身后,闺秀气质荡然无存,直把董四夫人气得伸手要打。   “真是胡闹!”看完了整场闹剧的老太太皱着眉,这简直太有损董家的脸面了,“老四家的,我怎么说的你难道都忘了吗?难道我董家连孩子这点要求都做不到吗!”   老太太虽然平日里阴阳怪气,但难得说话这么严肃,董四夫人不敢硬抗老太太威严,只能听了柜台小姐的报价不情不愿地付了钱。   三套珠宝首饰,小一千没了,董四夫人肉疼得付钱的时候手都在抖,等我兑了债券……兑了债券……   “谢谢奶奶。”董漱雪捧着装了首饰的礼物盒真诚地向董老太太道谢,她的眼睛鼻头通红,像是个小丑。   董老太太冷哼一声,理都没理。蠢庶媳妇生的三个蠢孩子,一家子的蠢人。   “兵兵啊,奶奶带你去吃好吃的,上海的特色小笼包可好吃了,还有酸辣汤也不错,奶奶都带你去吃一遍……”董老太太牵着董兵兵的手朝门外走去。   没得到老太太的回应,董漱雪也不在意,她摸着自己的心爱之物,内心十分满足。   但一旁的董漱雨可就不这么想了,她的心思向来敏感脆弱,越发觉得老太太此举是在可怜她们。还有董兵兵,明明大家都是女孩,她董兵兵还是庶女呢,凭什么一出现就能过得比她们好。她刚刚一定是在背地里看她们笑话是吧,一定是的。   董漱雨越想越气,羞愤与恼怒在胸中集聚,心中阴暗的不行,总有一天也要让你们尝尝被人笑话可怜的滋味。   花港路,董家新宅   十分巧,董家新买的宅子同董兵兵的出租房在同一条街上,来去不过百步。   搬进花港路同董家众人住在一起已经五六天了,虽然董兵兵无数次强调自己也租了个房间且就在不远处,她可以一个人住不必和大家挤一起,但董老太太还是不同意让她搬出去自己住,还为此不惜将董漱雨和董漱雪赶进一个房间居住,只为了留出一个最好的房间给她。   毕竟新房子里房间不少,可董家人也多,光是烧饭的厨娘就有两个,还有大大小小的主子仆从,共计二十来口人,不挤一挤怎么也住不下。   在董老太太看来,董兵兵是目前她儿子留下的唯一血脉,她一定要看顾好她。再说董兵兵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搬出去独居这种事不仅不妥当,而且被外人知道了名声也会受损。   名声一物对姑娘家是最重要的,董兵兵年纪轻不懂事,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董老太太一把年纪了,心里清楚得很,她可舍不得自己的亲孙女会因此受到任何委屈。   话说回来,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自然不可能住在同一个房间,那样太有失主人身份了。董四夫人想办法将几个仆从挪了挪窝,勉强又空出一间房来给她们俩一人一间。也正因为这一件事,董漱雨对董兵兵和董老太太越发憎恶了。   这一天,董家新宅里忙乱异常,佣人们跑上跑下伺候着几位主人穿衣打扮。就在前几日,一份烫金请柬被送到董家,邀请董家众人参加朱将军及其夫人所准备的迎新舞会派对,时间就定在今天。   “娘,您看我这样可以吗?”董漱雨身穿粉色的长身旗袍端庄地坐在梳妆台前,清秀的脸上略施粉黛,一脸娇羞矜持。   董四夫人正好帮坐在床上的小儿子穿好衣服,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大女儿,赞叹不已:“简直美极了。”   “快去把前些日子给小姐们买的首饰端来。”她又对侍候在一旁的春香吩咐道。   之前买的那些珠宝首饰由于太过贵重,担心女儿们自己保管的时候不小心弄丢或者被偷掉,所以董四夫人一直都存放在自己身边,轻易不拿出来。   首饰很快就取回来了,春香开始帮着董漱雨的丫鬟青梅给她穿戴。   一边的丫鬟冬春还在奋力地帮她主子董漱雪套丝袜,黑红的脸上汗珠点点。董漱雪看着个子不大,腿却肥肥的,胯也有些大,丝袜很不容易穿上。   “董斯年!给我把东西放下!”董漱雪对着床上的弟弟吼道。   原来董斯年不知什么时候从放在他身边的托盘里扒拉出了一根金项链在那玩耍揉捏。看得董漱雪那个心惊胆战,生怕项链被弟弟玩坏了,她急忙冲上前去强硬地掰开董斯年的手,抢回了自己的项链。   可惜金饰柔软易损,小孩手劲又大,链子已然变了形,董漱雪心痛得快要哭了。   然而董斯年却比她先哭了起来,孩童的哭声尖利,有事出去的董四夫人很快闻声赶来,一见是她的宝贝疙瘩哭了顿时心疼不已:“怎么哭了呀儿子,谁惹你了。”   “二姐打我。”董斯年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将手抬起来给董四夫人看,白胖的小手上数道新鲜的红痕,那是董漱雪和他争夺东西时留下的。   “好你个董漱雪,连你弟弟你都敢打呀。”董四夫人气急败坏,也没问清楚状况,上前对着董漱雪的背就是狠狠几下。   董斯年是个坏小孩,一见到自己的姐姐挨打瞬间就不哭了,反而破涕为笑,一脸的贱样。   董漱雪也没躲,这些年她都被打习惯了,让她比较心疼的是她的项链。她伸出手给董四夫人看,手掌中的金项链已经被董斯年捏得变了形,再也无法佩戴了,“董斯年干的。”   一旁目睹了全部事情经过的董漱雨也跟着起身劝道:“是啊娘,是弟弟不对在先,您真的错怪妹妹了。”   事已至此,董四夫人也知道自己错怪了二女儿,但她舍不得拉下脸来道歉,反而寻找着借口:“那你也不能打你弟弟啊,他这么小又不懂事,你应该好好跟他讲。”   “等他大了,让他给你买个十几二十条金链子戴戴,这样总行吧。”董四夫人看着床上福娃娃一样的儿子,越看越喜欢,心中并不觉得他做错了,小孩子嘛哪里懂得好坏。   然而她那个不懂事的乖儿子正伸出手跃跃欲试地想继续祸害托盘里其他的首饰,董四夫人急忙把他抱起来,“春香,快点把首饰放到别的地方去,谁让你放在这的!”   她把这件事都怪在了丫鬟春香的头上,也只能怪在她头上。   董漱雪冷眼看着眼前的场景面无表情,其实心中抑郁万分。她讨厌她弟弟,讨厌她娘,讨厌眼前所有的一切。   她攒紧了手中的项链一言不发地跑了出去。   “夫人,要不要去追?”春香看着董漱雪的背影问道。   冬春傻乎乎地站在一旁,事发突然她还没回过神自己的主子就跑了,也不知道要去追,真是个傻丫头。   “没事,小孩子嘛,过一会就好了。”董四夫人也有过忧虑,但很快就被怀中的活宝夺去了所有注意力。   董漱雨的想法同她娘一样,反正董漱雪一不如意就跑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她此刻满心都是自己,更是无暇顾及她的妹妹。   听娘说今晚来的都是些新贵……那她这样打扮好看吗?   董漱雪坐在楼梯拐角处的卫生间门外,这里没什么人来,她可以好好安静一会,平复一下心绪。   然而看着手中纠结成一团的金项链,她的火气越来越大,眼圈通红得像是快要哭出来,心情一半恼怒一半委屈,她感觉自己都快要爆炸了。   就在这时,清脆的脚步声停在耳边,还伴随一道疑惑不定的女声:“漱……漱雪?你怎么在这?”   作者有话要说:  我总觉得我写的女主……怪怪的…… 第18章   董漱雪闻声从臂弯里抬起头望过去,见是董兵兵复又失落地低下头并不想搭理。   “这不是你新买的项链吗?怎么变成了这样?”董兵兵看着不知什么时候从董漱雪手中滑落至地面的金项链问道。   “不用你管!”董漱雪气急败坏地将项链捡起,又团巴团巴握在了手心里。   董兵兵讨了个没趣,也懒得再理会她,径自走进了卫生间。她这些天来野惯了,同一群不熟悉的人住一起怎么都睡不好觉,脸色差得很。但今晚的舞会是必须要去的,所以她进来上一下妆,起码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点。   涂好最后一抹豆沙色的唇釉,董兵兵一边静静等它成膜,一边抚了抚被阿兰梳整得油光水滑的长发。赵兰是董老太太看董兵兵没有丫鬟伺候,特意拨给她使唤的,没想到梳头的手艺竟格外的好。   等董兵兵出了洗手间,发现董漱雪还蹲坐在原位。她耷拉着张脸像只蹲在墙角的鹌鹑,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时间不早了,你还不回去啊,你爹娘该找你了。”董兵兵看了眼手表,快五点了,舞会派对六点开始,是时候应该准备要走了。   董漱雪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她的火气已经消了,但还是很伤心:“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啊,难道就因为这条项链?”董兵兵挑眉问道。   董漱雪偏过头不愿意回答,但倔强的脸上答案很明显。   “那让你娘再给你一条戴戴不就好了。”董兵兵倒觉得这并不是多大的事,一条项链而已。   “你不懂!”董漱雪粗声粗气地回答,语气闷闷不乐。   以前在乡下的时候她爹没大伯那么有本事赚钱,只能跟在爷爷后面收收租混点小钱,吃喝什么的虽然不愁,但额外的支出消费还得靠每个月发的那么点月例,平时有什么好东西也全紧着弟弟来,女孩们很少有份。   如今虽然她娘执掌了中馈,手里也有了余钱,可是抠俭的性子早已成习惯,那种贵重的东西她娘才不会舍得给她第二条,最多只会给她素银的、包铜的,顶多镀金的,但是那些东西怎么戴得出门嘛,丢都丢死人了,她情愿不要。   董兵兵顺了顺头发,没辙了,她实在不太会哄人,尤其是青春期的小姑娘。   理智告诉她应该走了,可看着董漱雪可怜兮兮的身影,她又迈不开脚步。   她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还待在孤儿院的时候,偶尔会有好心人送来玩具和零食,然而不受宠的孩子永远也分不到,只能孤零零地呆在一旁看,比如她。时间太过久远,回想起来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你等等。”算了,反正都是董家姐妹。   董兵兵回了趟房装作取东西,其实是在空间里扒拉。她记得前世时曾买过很多金银材质的项链放在空间里带着玩,不过大多数只是试戴一下就搁置了,而且有些款式与民国的风格类似,拿出来送人倒也不突兀。   “送给你。”董兵兵向董漱雪伸出手,她的手中静静躺着一条赤金项链。   它是由两条更为细长的链子相绞缠结而成,每个交结处还串以洁白晶莹的小珍珠,黄白两色交相辉映,十分精美工巧。董漱雪看得眼睛都直了。   “快点,拿着吧。”董兵兵又催促道。   “我……我不要。”但她牢牢粘连在项链上的目光可不是这么说的。   董兵兵以为女孩子家脸皮薄不好意思拿,还特意往前送了送:“真的是送给你的。”   然而董漱雪还是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不要算了。”一连被拒绝了两次,董兵兵气得收了项链转身就走。觉得自己真傻,人家哪用得着自己心疼。   嗨哟,好气啊。她难得发一次善心,对方竟然还不领情。   “哎……”没走两步,后面又传来董漱雪期期艾艾的呼唤声。   董兵兵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她。   见董兵兵不过来,董漱雪只好自己站起来挪着走过去,好不容易走到董兵兵面前,她一脸的不好意思,眼神四处闪躲游移不定:“那个,三……三姐,真的……送给我吗?”   呦,现在知道叫她三姐了?   董兵兵其实已经被她口是心非的模样逗乐了,但依旧故作冷淡,存心逗她:“我什么时候说过啊?”   董漱雪急了,生怕董兵兵生气反悔:“你刚刚明明说过的,还问了我两次。”她还特意举起手比了个“二”的姿势。   “那你不是不要嘛。”董兵兵声音里带着笑意。   董漱雪这才知道原来刚刚是在逗她啊,不过她没羞恼,还挺诚实:“你再问一次,我就要了啦。”   这时,楼上传来董老太太呼唤董兵兵的声音。   “奶奶,这就来。”董兵兵将项链塞在董漱雪手里,急忙要走,却被对方拦住。   “三姐,那这条链子给你吧。”董漱雪不好意思白拿人家东西,想用她的链子交换。   董兵兵摆了摆手:“算了不用,你让你娘给你熔了再打一条吧。”   董漱雪握着两条项链看着董兵兵的背影,高兴极了,没想到她三姐人这么好。   这次舞会除了董老太爷和董老太太,其他六人都去。董四夫人包了两辆小汽车,带着丈夫和儿子坐在前一辆,董兵兵以及漱雪、漱雨两人坐在后一辆。   上了车,董漱雪不知和她姐姐闹了什么变扭,死活不愿坐在一起,只肯扒着董兵兵的另一边坐。董兵兵一头雾水地坐在两人中间,车中的气氛很是沉闷。   董漱雨蹙着眉,搅紧了手中的帕子,好你个董兵兵,现在连我的妹妹你也要抢!   之前在走廊上碰见董漱雪拿着条新链子,她好奇就问了下,没想到竟是董兵兵给的,她当下就要求妹妹把链子还回去。董兵兵不过是看她可怜,她还真接受了,真是没骨气,平白让人家看轻,指不定在背地里如何笑话呢。   然而董漱雪并不肯,她伸手要夺,却被妹妹躲开,甚至还被暗暗嘲讽,张嘴闭嘴三姐多好多好,眼里哪还有她这个亲姐姐。   姐妹两人至此便互相生着闷气,谁也不搭理谁。哪怕是第一次坐上汽车这么个新奇玩意,也都没什么兴致。   小汽车虽然开得快,但朱公馆离花港路还挺远,路上花费了不少时间。   到达目的地时离六点还有一刻钟,公馆门前已经停了很多汽车,穿着华丽礼服的公子小姐们跟着自家的长辈下了车,纷纷往别墅里走。   时不时还有认识的人停下来相互寒暄,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快快快,下车,要迟到了。”先行下车的董四夫人来到后面催她的女儿和董兵兵下车。   董老四一家人以前都待在乡下,像大城市里的这种上流社会聚会还是第一次参加,难免有些胆怯拘谨。   三人依次下了车,她们的穿着打扮皆是名媛淑女的典型装束,透着新式女子独有的韵味,让人眼前一亮。   董四夫人看着她的女儿们,心中十分满意,毕竟她的两个女儿都已经十五六岁了,也是时候该相看人家了。   董漱雨娟秀端庄,董漱雪甜美可爱,而旁边的董兵兵……   乌发中分绕向后侧盘踞成髻,精致秀美的五官露出,发髻又用细碎的珠翠宝石发钗加以点缀,脑后其余松软的青丝直直披散,肌肤莹白称着雾紫色的斜襟洋裙显得格外的娇俏动人,俨然是三人中最出众的。   董四夫人有些不甘心,朱夫人这条线明明是她搭上的,却因着老太太的一句话不得不把董兵兵也带上。虽然不满,但老太太积威深重,她不敢造次。   来到别墅门前,朱夫人正站在门口热情地招待各位来宾,一见到董四夫人,她亲热地迎上前。   两人短暂地寒暄了几句后,朱夫人喊来了自己的独生女儿朱因爱招呼董四夫人一家,自己又去迎接其他新客了。   朱夫人并没有发现董兵兵,也难怪,毕竟除了董四夫人,其他人她都没正眼瞧过。   大家跟随朱小姐进了别墅,只见偌大的客厅里灯火辉煌,摆放在角落的加长餐桌上果盘点心应有尽有,时不时还有身穿制服的侍应生端着放有香槟果酒的托盘在人群里穿梭,柔美的音乐声不绝于耳,场景十分豪侈奢靡。   董兵兵有意放慢了脚步,走在众人身后。在她看来,这场舞会很明显就是一场为单身男女举办的相亲大会,没意思得很。   走了一会,见没有人注意她,索性脚步一转,去了客人稀少的偏台。   这里角落偏僻,厚重曳地的酒红色帘幔将后头的场景遮盖得严严实实,但董兵兵之前分明见到这里有一道空隙,后面隐约是一个不大的露台。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她可以在那里躲到舞会结束。   董兵兵撩开帘幔刚想进去,却发现里面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了一位年轻先生。他穿着笔挺的灰色西服,手中端着杯琥珀色的香槟,正静静地看向窗外。   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快速地转过身来看着董兵兵,面色冷峻眼神犀利。   董兵兵被他的动作神色吓了一跳,低下头不敢再细看,道了声歉后便想后退离开。   “请留步。”那位先生这样说道,声音倒是出乎意料的温润柔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真的是好疲懒,所以我慢慢地写,大家慢慢地看呀~ 第19章   听这声音有些耳熟,董兵兵好奇地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子正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仿佛之前严酷的面容只是她的错觉。   “你是……”董兵兵在记忆中搜索了一下,认出他是那个在剪头的时候老盯着她的人,“左先生?”   左焦嘴角带着浓郁的笑,眼神清澈专注:“小姐记得我?”   “呵呵,先生英姿莫不敢忘。”董兵兵随意跟他客套了一下,微微撇过脸去有点不愿与他对视。   能出现在这次舞会上的客人,身份地位应该不会低到哪里去,所以能讨好绝不得罪,但这左先生总感觉哪里奇怪得很。   听董兵兵说记得他,左焦显然很开心,他看着她略有些泛红的侧脸,嘴角的弧度越发大了:“我本名左焦,是市中女校的一位助师,还不知小姐芳名?”   “我姓董。”董兵兵没有告诉他全名,莫名的,她不太想跟他详聊下去。   可能是对方的眼神有些灼热,董兵兵颇不自在地转头,急于想将自己摆脱这里。   “董小姐,我……”左焦还想讲些什么,然而外面逐渐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老师?左老师?你在这里吗?”朱因爱一边呼唤,一边往露台这边而来。   奇怪,仆人明明说是见到左焦老师往这边来了,怎么没人呢?她爸爸刚刚回来了,她还想将左老师引见给他呢。   一听朱因爱过来的动静,左焦下意识将董兵兵从外头拉进露台里。厚重的帘幔滑落,里面俨然自成了一个小天地。   询问声越发近了,随后又逐渐远去,朱因爱走了。   露台里地方狭小,两个人站在一起身体难免会有摩擦。气氛安静至极,总有一些暧昧之感。   董兵兵侧了侧身,想不着痕迹地避远一点,然而空间有限,退无可退。   “刚刚好像有人在找你。”董兵兵笑着陈述道,眼睛虽然弯起,但眸中并无半分笑意。   她无意追究刚刚为什么左焦要带着她一起躲避找他的女孩,心里只希望他能赶紧离开。   “董小姐,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左焦好看的眉皱起,他略微后退了两步给两人之间留出空间,语气十分抱歉,“请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   说完,他整了整西服,撩开帘幔就走了出去,动作十分快速,外面的客人们并未察觉,露台上便只留下董兵兵一人。   谁要等你啊,董兵兵在心中暗骂,她低头看着自己皱巴巴的袖子,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衣服材质是织锦缎的,真丝易褶皱,手臂处被左焦拉扯过的地方已经皱成了一团,必须得好好整理,否则不小心让别人看到就太丢脸了。   就在董兵兵努力拍抚整理自己衣服的时候,厚重的帘幔突然被人一把拉开,刺眼的黄白色灯光彻底洒满了这小小的一方空间。   扯开帘幔的是一个穿着墨绿色军装的高瘦中年男子,年纪在三十多岁左右,留着八字胡,皮肤黑黄毫无血色,面容颇有些阴冷。他盯着董兵兵,一言不发,身后持枪的护卫队牢牢把守着出口。   他就是朱将军身边的得力助手王总管——王成夏。   刚刚他跟着朱将军一起回来,车子驶到大门口时,却隐约发现这边好像有人在看他们。下了车之后他赶紧带人过来围堵,怎么竟是个姑娘?   王总管声音阴沉地问道:“刚刚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突如其来的变故把董兵兵吓了一大跳,她不禁惊叫了一声,姣好的面容有些惊恐。周围的客人们也被这一阵势所扰,都纷纷转身围观,时不时还指指点点。   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声也越来越大,音乐声渐渐停了下来,甚至连主人家也惊动了。   “王叔,你这是在干什么,怎么可以对客人这样,真是太失礼了!”不远处,刚刚找到左老师的朱因爱还没来得及高兴,便被突发的状况匆匆打断了,她急忙赶过来阻止。   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她很怕左老师会因此对她和她的家庭失望。   左焦跟着朱因爱一路走来,面容虽然沉着冷静,但眼底隐含着担忧。   “嗯,我……”眼前的少女羞红了脸,她轻轻地抬起自己的右手臂,衣袖上的几道褶皱虽然经过整理却仍旧清晰可见,“我在这里整理一下衣服。”   众人闻言一脸了然地接受了她的措辞,二楼以上客人是不允许走动的,而一楼只有两个卫生间,客人这么多哪里够用,所以整理衣服这种小事大多得自己找隐秘地方解决。   王总管定定地看了董兵兵一眼,随即笑开,语气倒是温和起来:“真是抱歉,让小姐受惊了。都是我的不是,还请小姐海涵。”   他向后面摆了摆手,护卫队成员各自原地解散,看上去十分井然有序。   董兵兵没有说话,只是浅笑着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一场风波就这么过去了。   站在一旁的左焦原本还满心担忧地静观事态变化,但看到董兵兵如此轻易地化解了此次危机,顿时放下心来。   他看着董兵兵,神色专注。   意识到对方的目光有些强烈,董兵兵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好了没事了,只是一场误会,大家继续玩呀。”朱因爱丝毫没有注意到左、董两人之间隐晦的交流,她开始疏散拥堵的人群,十八岁的姑娘隐隐约约也有些当家主事的气度出来了。   客人们很快分散开,音乐声重新响起,场面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热闹。   朱因爱又转身代替已经走了的王管家再次向董兵兵郑重道歉,言词举止间充分展现出了一个权贵千金的良好素养。   董兵兵有些受宠若惊,也因此对朱因爱的印象也提升了很多,难得朱夫人那样盛气凌人的母亲竟能教养出如此品德优异的女儿,之前倒是她以己度人了。   “那左老师,我们走吧,我带你去见见我爸爸,他一直说想要认识你呢。”左焦是朱因爱心中十分爱慕的老师,因此和对方说起话来语气相当客气讨好。   两人人同董兵兵礼貌告别后离开,董兵兵浅笑着目送他们离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各自的身份,只希望麻烦别找上门来,自己能好好的就成。   当场面平静,只剩下董兵兵一人的时候,董老四一家人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了。   “兵兵,刚刚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董四夫人皱着眉头发问,这侄女可千万别给她惹什么麻烦。   董漱雪也在一边很关心地询问:“是啊三姐,刚刚吓死我们了。”她向来性子冲动,又是对董兵兵好感最强烈的时候,刚刚要不是被她娘拉着,她早就要冲上去同那些人理论了。   “没什么。”董兵兵撩了撩耳边滑落的碎发,一脸淡然,“是那位先生搞错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董四夫人被对方敷衍的态度弄得有些气恼,她想知道的是事情的起因,而不是明眼人都知道的结果。   但看着董兵兵一副不肯细说的样子,她也明白自己勉强不来:“行吧,我也管不了你,那你去同你奶奶解释吧,今天的事我都会详详细细说给她老人家听的。”   董兵兵惊讶地挑眉看向董四夫人,这不过就是一个误会而已,竟还要告到老太太那去,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董四夫人见董兵兵一脸讶然,还当她害怕了,心里不禁有些得意起来,我治不了你总有人治的了你。   自从当了家,她的掌控欲是越来越强,什么都要知道,什么都得牢牢抓在手上,然而她自己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病态的事实。   “那个……我去那边吃些东西。”董兵兵向餐桌的方向比划了一下,找借口想开溜。   董漱雪急忙要跟上:“三姐,我也去。”这里的客人大多都不认识,她又不愿跟自己的母亲、姐姐讲话,就只能傻站着,实在无聊得很。   董四夫人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也怕董兵兵再惹事,索性带着一大家子都去了餐桌那。   到了地方,董兵兵从排列整齐的酒水中取了杯果酒浅口轻酌着。她瞧着面上不显,其实心现在还在“扑通扑通”狂跳着,口干舌燥的很。   没过一会,大腹便便的朱将军便携着自己的妻女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音乐声停了,他们开始致词。左不过一些俗套的欢迎词,然而众人也十分给面子地拍手鼓掌,时不时还有一些叫好声,气氛被烘托得十分热闹。   致词很快结束,昂扬的舞曲响起,舞池里朱将军和朱夫人正在跳着开场舞,他们舞技娴熟且默契十足,客人们一再喝彩。   “董小姐。”这时董兵兵身旁忽然传来了熟悉的温润男声。   作者有话要说:   cp其实还未定,千万千万不要提前站队哦~   啾咪~爱你们~ 第20章   董兵兵闻言收回望向舞池的视线,她移开嘴边的高脚玻璃杯,斜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来人,经酒液滋润过的菱唇越发显得娇嫩晶莹:“哟,是左先生啊。”   真是好大的脸,竟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之前的事很明显是这位左先生祸水东引,不然怎么会那么巧,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人堵上门来,平白连累了她被抓包。   还好意思让她稍等,是怕她提前离开,那些人堵不到她是不是,真的是气死人了。   “董小姐,之前的事是我……”左焦表情诚恳,希望能解释清楚这个误会,然而很快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嗳兵兵,这位先生是谁啊?你们俩认识啊?”董四夫人挤到董兵兵身边,一脸好奇地问道,眼底满是探究。   董兵兵什么时候结识了这般的青年才俊?之前听朱小姐喊他老师,难不成是个教书先生?   董家其他人闻言也围在一边十分感兴趣地旁观。   助攻来了,董兵兵嘴角噙着笑,神态温婉,说出来的话却疏离:“不认识呢,四婶何不自己问问这位先生?”   董四夫人相信了董兵兵的说词,她之前没有听清左焦说的话,也不知他二人有过什么纠葛,只当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还真就自个上前询问了。   董兵兵顺势后退离开,心情颇有些好转,既然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啦,把聒噪的董四夫人留给你,咱们算扯平了。   然而就在她挑了盘点心,重新回到众人中的时候,却发现所有人都围着左焦在听他说话,时不时还笑着回应几声,气氛非常的欢快。   “董小姐,你回来了?”看到董兵兵回来,左焦止住了话题,彬彬有礼地超她打招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已经大概摸清了所有人的基本情况。   董兵兵点点头,一脸纳闷:“大家在说什么呢,笑成这样?”看不出来这左先生还有能耐的很,这么快就和董家众人交谈甚欢了。   “三姐,你知道吗,左先生是女校的老师。”董漱雪亲热地挽着董兵兵的手,“听他说学校里的事情真的是可好玩了呢。”   “这样啊。”   董家人对俊朗风趣的左焦先生印象都十分好,其中董漱雨尤甚,她低着头,颊面绯红,满是软惜娇羞。   这个时代无论是以旧社会教育为主的碧玉闺秀还是与时俱进接受了新式教育的淑女小姐向来都欣赏温文尔雅的读书人,觉得他们儒雅矜贵有才情,尤其是在长得还不赖的时候,而眼前的左焦简直满足了董漱雨对未来另一半的一切幻想。   此时,音乐平缓了下来,开场舞终了,其他客人纷纷携手踏进舞池,等待下一首舞曲响起。   左焦微微欠身向其他人施以礼节,随后左手背腰,右手划了个大圆弧伸至董兵兵面前邀请道:“董小姐可愿与我共舞一曲?”   他的仪态无可挑剔,看得董四夫人心中越发喜欢。尽管有些可惜没挑上自己的女儿,但董兵兵怎么也算是侄女,虽然不太听话还惹她生气,但肥水不流外人田,总好过便宜了别人。   “兵兵去吧。”她笑着鼓励道。   董漱雪也跟着起哄,在后头推搡,一脸的喜意:“三姐快去。”   刚刚几人聊天的时候也隐晦地透露过三姐父母的事,然而左先生还是邀请了三姐跳舞,看上去似乎并不嫌弃,况且两人站一起倒也实在登对,要是真能成就好了。   盛情难却,董兵兵只好将素手放入了对方的掌心,应了他的邀请:“荣幸之至。”   看着两人滑入舞池的背影,除了董漱雨和不懂事的董斯年外,其他人都觉得十分般配,若两人真能在一起就好了,不过到底结果如何还得看他们双方的意愿。   董四夫人越看越满意,她觉得自己给侄女董兵兵找了个好对象,恨不得立刻回家去向老太太和老太爷夸耀此事。   “董夫人。”身后有人喊道。   董家人转身一看,原来是朱夫人夫妻俩和朱小姐三人,他们手中端着酒杯,显然刚和别的客人应酬完。   双方热络地交谈起来,董四夫人一一给他们介绍自己身边的家人,末了,她指着舞池里的董兵兵说道:“看那个穿着紫色裙子和人跳舞的姑娘,她是我的侄女,叫董兵兵。”   朱因爱看过去的第一眼面色微微就有些变了,这不是刚才那位小姐吗,她怎么在和左老师跳舞?   “噢,果然是个漂亮姑娘,你家的女孩都很出众哦。”朱夫人看着董兵兵点了点头,客套地夸赞道。   朱夫人贵人事忙,她一点也没认出董兵兵来,董四夫人也不会傻到去故意提醒,之前那件事就当过去了,毕竟当时谁也不认识谁。   舞池里左先生搂着董兵兵正在跳舞,两人靠得很近,气氛却十分微妙。   “之前露台之事,实属意外,早知如此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董小姐一定受到惊吓了吧……”左先生言辞恳切,他真的是非常着急想要解释的,深怕董兵兵误会。   “那事已经过去了,左先生还是好好跳舞吧。”舞曲已到中段,旋律越发激昂,董兵兵跳得有点累。   自从她来到民国后也曾跟着董老爷聘请的交际舞老师系统地学过一段时间,然而舞蹈哪是说跳好就能跳好的,所以她会,却不精,勉强能舞个架子罢了。   “那董小姐是原谅我了吗?”左先生依旧不依不饶地想要个答案。   总是被问,董兵兵也有些气恼:“原谅如何,不原谅又如何,左先生何必顾及我的看法?毕竟你我之间毫无瓜葛不是么?”   舞曲逐渐趋于平淡,董兵兵像众人那样后退了两步,拉开裙摆向对方行告别礼,随后率先离开了舞池,徒留下左先生一脸怅然若失。   看见董兵兵走开,朱因爱急忙上前:“老师,下一场该你陪我跳了。”   来不及拦住女儿,朱夫人的脸色有些难看,但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好直接将女儿捉回来,只好姑且随她去了。   女儿什么心思,朱夫人做娘的当然懂。   有钱的土地主家寻了个读书人做姑爷那自然是顶好的婚事,说出去面上也有光,可若是放在官宦权贵之家,却是妥妥的下嫁了。   他们这样的家庭怎么可能会接受女儿嫁给这种身份地位差一大截的人,她的女儿要找的是门当户对的公子少爷,而不是一个穷教书匠。   看见董兵兵回来,董漱雪迎上去嬉笑着挤眉弄眼地打趣道:“三姐,感觉怎么样呀?”   “什么感觉怎么样?”董兵兵取了杯果饮灌了一口,她刚刚消耗比较大,气喘得很。   “左先生啊”董漱雪一脸八卦。   “不许胡说,我和左先生没什么的。”董兵兵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以示惩戒,“刚刚看到有人邀请你,你怎么不去跳舞啊?”   “我不会啊。”董漱雪揉了揉鼻子。刚刚倒也有几个男的来邀请她和她亲姐跳舞,但两人都不会跳,未免出丑只能婉拒了,直把董四夫人气得跳脚,声称要回去给她们请舞蹈老师恶补。   如今女子解放运动兴起,她们在乡下时也曾被送去过私塾读书,认字倒是不难,可这交际舞却是不会的,毕竟交际舞是城市里上流宴会才用得到的交流方式,然而在乡下可没有哪个场合能用得上它,自然也就没有了学习的必要。   之后的时间里,两人只顾着吃吃喝喝,偶尔聊聊天,一晚上倒也就这么过去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客厅里的灯光还亮着。   董老太太还没睡,她戴着老花镜躺在软沙发上正看着报纸,听见开门的声响,她连忙在赵兰的搀扶下坐起身:“是兵兵她们回来了吗?”   赵婶一边开门一边回应:“回老太太话,都回来了。”   接下来众人入座之后,就听董四夫人简单叙述了一下今晚的场景,董老太太主要想听的是关于董兵兵的部分,董四夫人也投其所好,说的十分详细。   “哦,这么说来,那个左先生像是对咱们兵兵有意思?”董老太太拍了拍董兵兵的手,满脸善意的打趣。   现在民风不比以前,如今提倡的是自由恋爱,只要不是做什么出格的事,大家对未婚男女之间互相有好感什么的都宽容得很。   “奶奶,并没有的事。”董兵兵皱着眉反驳,她的眼神明澈澄莹,脸上没有丝毫羞涩之意,“那位先生不过只是绅士作风,咱们还是不要想多了。”   “行行行,这世上的好男儿多着呢,回头奶奶再给你好好挑一个。”面对自己的亲孙女,董老太太是十万分的宠溺,“好了,大家也累了,都回去休息吧。”   董兵兵却沉默着不动身,有些话她觉得还是应该跟她奶奶说清楚比较好。   比如嫁人,比如出国。   作者有话要说:   开心开心~~   那啥,关于评论,我……   我觉得大家竟然说得十分有道理呢。 第21章   等众人都走了之后,董兵兵这才看着董老太太开口说道:“奶奶,我不想嫁人。”   “不嫁就不嫁,反正你还小,而且你爹娘……是得等两年的。”老太太想到自己儿子有些难过,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她还以为董兵兵要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奶奶身边多待个几年也使得,奶奶也舍不得这么早把你给出去,咱们可以慢慢挑你喜欢的。”   “不是,其实我……我想出国。”董兵兵咬了咬唇,还是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出国是董兵兵一直以来的心愿和目标,她曾唾手可得,又与其失之交臂,心中遗憾至极,却始终不曾放下。   “什么?”董老夫人大吃一惊,立即拒绝,“不行!”   眼下儿子唯一留下的骨血只有董兵兵一人,她哪里舍得放她离开,还是到国外这种遥远的地方。   董老夫人有些旧社会思想,她觉得女孩子不比男孩要继承家业,只需好好在家里养着,到了花期再寻户好人家嫁出去就足够美满了。况且嫁妆她都准备好了,原本是备了两份的,但如今倒是可以全部都给董兵兵一人。   虽然被当即拒绝,但董兵兵没有轻易放弃,她从国内外局势入手,仔细分析了出国和留守的优劣之处,试图说服董老太太,甚至还想劝老太太跟她一起出去,至于其他人,到时候想去也可以一起走。   然而董老太太并不是这么好说服的,她当家做主了这么多年,执拗的性格并不是凭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两人最后闹得有些不欢而散。   “唉,你说好端端的,兵兵这孩子怎么还会想着出国呢?”董老夫人在赵婶的搀扶下回到自己房间,心中的悲痛疑惑却挥之不去,“留在我身边不好吗?”   之前平才买船票让孩子们出国她是知道的,可后来也是因为此事全家遭遇了火车站爆炸,从而家破人亡,她悔都悔死了,整日以泪洗面,直到兵兵出现,这才恢复一些。   按道理,兵兵经历过爆炸的事,也失去了家人,不说产生阴影,但怎么也应该更依赖她这个奶奶吧,怎么还会执着于出国?董老太太怎么也想不通。   赵婶一边服侍董老太太脱衣,一边劝慰道:“老太太快别担心了,三小姐毕竟年纪还小,又没了爹娘,心思难免会敏感脆弱些。如若再待她妥帖一点,指不定就能转了性子。”   “我待她还不够好?”老太太闻言有些伤心,自从董兵兵成了唯一一条仅剩的血脉,她是拿其当嫡亲孙女对待的,像宝贝一样含着捧着,生怕哪磕了碰了不如意了,自认为对她不错啊。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看董老太太神情难过,赵婶急忙解释道,“老太太对三小姐那自然是没得说,可别人就不一样了。”   “怎么说?”董老太太猛地抬起头,还有人敢欺负她孙女不成。   “如今四夫人掌家,家里的下人们自然也都听她的话,也更奉承四房,咱们不在的时候,难免哪里就慢待了可怜的三小姐……”赵婶大胆说着自己的猜测,“更何况刚才三小姐说要出国,不是口口声声想带您一起出去吗?她心里肯定是有老太太您的,指不定是误会了家里的状况,想差了也不一定。”   “你这么一说倒也挺有几分道理。”董老太太点点头,眉头开始松展。   她因病不理家中庶务已有一段时间,见董四夫人接手她也懒得再管,之前把持董家是为了替儿子守护家业,而如今儿子不在,男嗣也无,她再守着那些俗物又有何用,为他人做嫁衣吗?   或许兵兵就是因此误会了,以为如今董四当家,她们都得仰人鼻息。受人欺负倒是不大可能,有她老太太在,谁敢有这个胆子。   “真是个傻孩子啊。”董老太太擦了擦眼角不知什么时候溢出的水光。她老了,动不动就容易激动,也为自己替董兵兵脑补出来的原因有些感动。   其实哪怕最终董家的财产都给了董老四一家,兵兵也不用怕什么的,因为她老太太还有自己的体己呢。   董老太太当年也出身当地名门世家,因在家中受宠不曾裹脚,所以只能嫁给当时只是泥腿子的董老太爷,然而她的陪嫁数不胜数,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那些东西只多不少。   如今她只剩董兵兵这一个亲孙女,百年之后,那些体己不留给她,还能留给谁呢?   “三小姐当然是个好孩子,老太太也该为她打算打算了。”赵婶搓了把热毛巾给董老太太敷脸。   “你说得对,是该打算起来了。”毛巾下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模糊,“送封信去老家,让老赵把我的那些东西该收的收,该卖的卖,都折成现银想办法送过来,不要让别人知道。还有那些准备好的嫁妆也都搬过来,一件也不能少。算了,你也与老赵许久未见了,这次你亲自去吧。”   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尤其是最后一句,赵婶一脸喜意:“是,谢谢老太太。”   董老太太心里则想着,到时把那些东西都给董兵兵过一下目,等她心里有了底气,或许就不会再想着离开了吧。   然而第二天,却发生了件谁都意想不到的事。   董兵兵房间   “三姐!”董漱雪直接推门进来,声音委屈悲怆。   董兵兵来不及回头,她赶紧低头将桌子上的现代化妆品都收进空间,直到再也看不见不和谐的东西,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了?”董兵兵转身问道,她有些气恼。怎么可以不敲门就进来,真是吓死人了。   “呀!你的脸?”然而她很快就被董漱雪脸上的巴掌印吓到了,“谁打你了?”   董漱雪低着头不肯说,白皙的脸上红通通的巴掌印分外明显,可见施暴的人使了很大的手劲。   董兵兵挤来冷帕子敷在董漱雪脸上,小心翼翼地问:“你娘打你了?”   看巴掌的大小应该是一个成年女性,所以董兵兵猜测可能是董四夫人。   “没事,我都被打习惯了。”董漱雪故作轻松,但眼底的难过怎么也遮不住。   今早上她娘问她要那条坏掉的项链,可她不想给,因为她深知要是给了就再也拿不回来了。她借口与三姐换了项链,所以不在自己身上,本指望她娘能消停下来,却没想到换来了更加变本加厉的指责。   半小时前   “你是不是傻啊,她那轻飘飘的项链能值多少钱,我给你买的那条值多少钱,你没概念吗?”董四夫人整个人都要气炸了,她第一反应就是董兵兵诱.骗了自己的女儿,“赶紧去换回来!快点去!”   “我不去!”董漱雪也犟,两条项链其实都在她身上,可她就是不想给她娘。   之前那条项链就算坏掉了,那也是买给她的,凭什么要上交,她就不。   “哎呀你要气死我啊!”董四夫人气急,在董漱雪背上狠狠拍了两下,“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去不去?”   呆在一边旁观的董漱雨也跟着柔声劝道:“妹妹,还是去吧,娘的话总不会有错的……”   “你少在那假好心。”董漱雪转身声嘶力竭地朝她姐吼,“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你跟娘提议的吗?”   她都听见了的,今天早上,董漱雨和董四夫人的对话。   “怎么可以这么跟姐姐说话!”董四夫人最头疼不听话的二女儿,她伸出手又要打。   然而从来木桩子一样杵在那任她打骂的董漱雪竟然躲了,于是本该落在背上的巴掌却落在了脸上。   董漱雪捂着脸跑了,董四夫人看着自己的手有些怔愣。   她教育孩子向来挺有一套,从来都只打背或者臀这种皮糙肉厚不要紧的地方,像脸这种敏感的部位,根本是碰都不碰的,然而她今天竟然打了……   “娘你没事吧?”   听到大女儿的问话,董四夫人这才回过神来:“没事。”   “唉,以前漱雪多乖啊,但是跟董兵兵在一起待了没几天就变成现在这副样子,都被带坏了。”董漱雨故作忧虑。   董四夫人皱了皱眉,没有反驳,她也想不通二女儿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样,叛逆、桀骜、不听话,好像都是同董兵兵接触以后才发生的。   董漱雨瞅了瞅董四夫人的脸色,索性又加了把火:“这董兵兵不是在外流浪了许久嘛,指不定跟哪些不三不四的人学了些坑蒙拐骗的招数……”   “不许胡说!”事关女子清誉,董四夫人容不得自己女儿胡乱揣测,哪怕这极有可能是真的。   “都是女儿言辞不当,娘你别生气。”董漱雨低声服软,但她还不死心,“不过娘你还得想想办法,不能让漱雪再这样下去了。一根项链是没什么,但是万一又被看上了别的什么……”   这也是董四夫人所担心的,到底是自己女儿,她又哪里会不上心。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码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越来越慢…… 第22章   “哎三姐,这些是什么?”情绪恢复了一些的董漱雪终于有心情打量起董兵兵的房间,这是她第一次来,很快就被梳妆台上摆放着的各类瓶瓶罐罐吸引了视线。   这些都是以白瓷为材质定制而成的各类盒罐,规格大小千差万别,里头存放的东西也都不一样。   由于空间里的化妆品包装实在太现代化,董兵兵也厌烦了每次化妆都得找隐蔽的地方,索性定了批瓷具,自己尝试着做分装。   只是没想到今天才刚开始实验,就被董漱雪撞上了。   “三姐,这是胭脂吗?”董漱雪随手拿起一个没被盖上的瓷盒,里面装着的是已被按压好的暗红色粘稠固体。   董兵兵看了一眼随口回答道:“是口红。”   趁着董漱雪注意力全在手中的盒子上,她赶紧装作整理东西,将那些敞口的分装瓷具都用盖子盖起来。里面湿漉漉的粉体上酒精还没有挥发掉,很容易被看出不妥。   “口红啊。”董漱雪有些咋舌,语气里满是羡慕,“奶奶对你真好。”   像口红这种国外流进来的化妆品都贵得很,而董兵兵瞧着身无分文的,想来也应该是董老太太给她买的这个。   “我记得口红应该是那种管状的,可以旋转。”董漱雪手中转来转去比划着,“但三姐你的怎么是这样的?你把它拆了吗?”   “嗯……断了。”董兵兵不愿多谈,努力想办法转移话题,“你想试试吗?”   看着董漱雪一脸的跃跃欲试,她知道自己成功了。   “好了,快坐在椅子上,张开嘴,不要讲话。”   董兵兵接过董漱雪手里的口红分装,用指腹沾取了一点膏体涂抹在她的嘴唇中央,又轻轻拍开。董漱雪嘴唇微厚,画咬唇是最适合不过的。   两人专心致志地抹着口红,明明是一副姐妹情深的画面,然而看在董四夫人眼里,却并不是那么美好。   房门大开着,里面的人做着什么事站在外头的董四夫人一目了然。   “董漱雪,出来。”在公共场合,董四夫人语气还算得上客气,没有之前那么严厉。   听母亲发了话,董漱雪只能站起身走过去,但却满脸的不高兴。三姐给涂的口红还没来得及照镜子看,更何况她心里还生着她娘的气呢。   眼见董漱雪被董四夫人叫走,董兵兵松了一口气。她转身收拾好东西,又捡了方帕子擦手指,心中打定主意今后要小心行事,不能像再今天这样差点暴露空间。   董四夫人在董漱雪出来后,并未急着带其离开,反而直接站在董兵兵房门前低声训斥道:“看把你臭美成什么样了,嘴巴涂成这样,你是想给谁看啊,丢不丢人。”   骂完,她展开手中的帕子直接按到女儿的嘴上,胡乱擦拭,她使的手劲很大,董漱雪嘴部周围的皮肤很快就通红成一片。   “娘你干什么!”董漱雪皱着脸奋力从她娘手底下挣脱开,表情羞愤难当。   董兵兵早就在董四夫人出声斥责时就回身观望,见董四夫人动手,她赶紧走上前去想阻拦,但母女俩很快就分开了。   董四夫人收回手,重又恢复了淡漠的神色。   她看着董兵兵,口吻客气疏离:“兵兵啊,我们漱雪还小,人也单纯,分不清楚好坏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不劳烦你教给她了。”   在董四夫人眼里,或者说大多数有着封建思想的女性心中,化妆这种事情是十分丢人且上不了台面的。只有楼里那些□□名伶才会追捧,她们以此为手段来勾引人心,简直为人所不齿。   潜意识里,她已经认同了董漱雨的话,把董兵兵当成会教坏自己女儿的不正经女孩。   听了董四夫人的一番说道,董兵兵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倒是觉得有些好笑。   她认为化妆是在视觉上对别人最起码的尊重,怎么在董四夫人嘴中竟成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拿昨晚的舞会来说,参加的女客基本都化妆了吧,她董四夫人难道就敢说自己没有擦过粉,抹过香?不过妆浅妆浓的区别罢了,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当然内心的揶揄董兵兵肯定不会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正等着董四夫人教训完走人,然而等着等着,对方的话却越说越离谱了。   项链?她没拿啊。   董兵兵看向董漱雪,然而对方急着捂她娘的嘴,根本不好意思与董兵兵对视。   “您可能误会了,我……”董兵兵开口解释道。   “老四家的!”突然一声暴喝,董老太太怒气冲冲地从拐角处出来,身后跟着的赵兰都来不及搀扶。   其实就是一场误会,只要有机会摊开来说清楚就好了,但看在董老太太眼里却要严重得多。   她本是想来找孙女谈谈心交交底的,却发现老四家的也在,索性就在拐角处等了一会,可她却听到了什么?说她家兵兵带坏妹妹,污蔑兵兵骗项链,还真是什么脏水都敢往她孙女身上泼啊!   光她看到的就这么嚣张了,那她看不到的地方呢,她可怜的亲孙女受了多少排挤?吃了多少委屈?只怕被人冤枉了也不敢说出来吧。难怪兵兵突然说要出国,定是被贱人欺负得狠了。   “你刚刚在胡说什么,啊?你再说来我听听啊!”董老太太急吼吼地护在董兵兵身前,气势逼人,事关孙女的品行名声,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抹黑。   “娘,不是我针对兵兵啊。”董四夫人硬扛着董老太太的威压,她还想据理力争,“是她真的拿了,漱雪亲口跟我说的,哪里会错。”   董老太太问道:“兵兵,你拿了吗?”   她没有转身,似一座大山矗立在那,好像无论董兵兵说的答案是什么,她都会护着她一样。   “没有。”董兵兵摇摇头,她确实没有拿,心中坦然的很。   而另一边的董漱雪被双方对峙的场景吓得有呆愣,她当时只是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谎,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低着头不停地扯着董四夫人的袖子:“娘,我们走吧。”   但目前的状况已经不是一方撤退就能解决得了的,更何况董老太太和董四夫人都认为自己有理,非要争个对错。   眼看着两人越吵越凶,事态越发严重了起来,董漱雪再也承受不住心理压力,只能抽抽噎噎地承认了项链在自己身上,别的都是自己在说谎。她心中忐忑不安,一顿打肯定是逃不掉了。   看着面如死灰的董四夫人的脸,老太太神气极了,她就说她家孙女是被冤枉的,果然如此。   这场婆媳口水战不仅证明了董兵兵的清白,同时也让董老太太借机重新拿回了管家权,她责令董四夫人在一个礼拜内将账册和余金整理好转交给她。   闻言董四夫人的脸更惨白了,那些钱大多被她挪用了,如今离兑换债券还有段时间,她哪里能拿出来。   至此,董四夫人在老太太心里彻底信用破产。   “兵兵啊,你以后被别人欺负了一定要跟奶奶说啊,千万不要憋在心里知道吗,奶奶会给你讨公道的。”董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劝着董兵兵,语气里满是愧疚。之前都是她太过自负,连孩子被人欺负了她都没看出来,都怪她。   见董兵兵一直盯着董漱雪被董四夫人拎着耳朵走远了的背影看,董老太太又语气鄙夷地劝诫道:“兵兵,以后离那几个小的远一点,同她们娘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   董兵兵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见孙女点头,看样子像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老太太喜上眉梢,她最喜欢乖巧听话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记得小时候跟外婆家的姐姐妹妹三个人一起玩,然后那个小妹妹自己不小心坐在了煤炉上,蹭了一屁股灰,晚上压马路的时候被舅妈看到了,舅妈就问我是不是欺负妹妹了,我一脸的懵逼啊,那个时候还嘴笨不会说话,还好最后姐姐帮我解释了…   所以有些家长就是比较护犊吧,比如董四夫人,比如董老太太。 第23章   董兵兵遇见一筒是在十一月中旬的某一天,那天正下着大雨,整个上海都笼罩在一片冰凉的雨雾中。   英租界大使馆门口   董兵兵裹紧了身上的大衣,撑着伞走进细雨中,内心颇有些沮丧失落。   根据刚刚所咨询到的信息,出国所需要准备的材料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则是签证和护照。然而签证需要一位有一定地位的知名人士签名担保后才可以办理,而护照则必须用到本人的身份证明。   可惜无论是担保人还是身份证明,她董兵兵都没有,所以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电车叮当而过,溅起了一大片水花,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们纷纷避让,雨下得越发大了。   董兵兵收了伞站在路边一家生意冷清的点心铺子屋檐下躲雨,她抖了抖大衣上的雨珠,长及小腿的衣摆上已经湿了一片。   许是到了雨季,这些天来几乎每天都在下雨,哪怕她特意挑了雨小的一天出门,到底还是逃不过被淋湿的命运。   天色渐渐昏暗了下来,云层变得厚重,时不时还闪着电光,看来很快又会有一场倾盆大雨要落下。   董兵兵抬手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三点多了,家里五点开饭,她得要走了,不然待会要是下了暴雨,就更难回去了,准会误了饭点。   她捡起靠在墙角的小洋伞抖了抖水珠,刚想撑开,身后却突然传来男子颇为诧异的声音:“董小姐?”   这声音……   董兵兵转过身去,只见穿了一袭烟青色长袍、脖间挂着一条灰色围巾的左焦正站在点心铺子门口,瞧着像是刚买完东西出来。   他惊讶地看着她,见她转身回望,脸上立刻露出欣喜的笑容:“原来真的是董小姐,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左先生。”董兵兵朝他礼貌地回应。   “我是来这里买点心的,这家铺子做的酥饼和麻花都很好吃。”左焦走到董兵兵面前,举了举手里拎着的几盒糕点,特意向她解释道,“对了,董小姐怎么会在这?”   “我只是出来随便逛一逛,却没想到雨越下越大了。”董兵兵望了望天空,“看这天也不太好的样子,待会只怕雨势更大,我这就回去了。”   “那我同你一道,正好我也要回去。”左焦连忙撑开手中拿着的黑布伞,示意与她一起走。   董兵兵瞧了瞧偏僻无人的街道,又看了看愈渐昏暗的天色,没有反对。她完全没有发现左焦手里那把黑伞的怪异之处,光滑平整的伞面上竟没有一滴水珠。   雨幕越发细密滂沱,一男一女,一高一矮的背影越走越远,气氛寂静美好。   一路无言,但走过某条分叉路口时,董兵兵率先停下了:“就到这里吧,接下来我们就不同路了。”   她记忆力很好,哪怕只走过一次的路心里也有印象,所以知道左焦如果回家的话应该在刚刚那个分叉路口时就拐弯,而她还得继续前行。   然而左焦却摇了摇头,语气十分温和体贴:“天太暗了,雨又大,一个人走会很危险,我先送你回家吧。”   确实,此时的天空阴沉得有些吓人,街边紧挨在一起的一座座平民房像是一道道鬼影,奔腾的水气笼罩在眼前,轰隆的雨声自成一道结界,足以将一切罪行掩盖。   董兵兵低着头纠结了一会,想不出半丝拒绝的理由,毕竟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可是……   “你对所有女孩都这样吗?”   “什么?”雨声实在太大了,左焦没有听清楚。   董兵兵抬起头,想要再问一遍,然而看着左焦清澈的眼睛,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眼前的青年侧着身,神色专注地看着她,澄澈的瞳孔里倒映着她的身影,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董兵兵突然就不想问了,她笑着转过脸,语气开始轻快起来:“走吧。”   然而走了没几步,他们的脚边突然冲上来一只伤痕累累的狗,它浑身血污惊慌失措地顺着两人前行的方向,“呜哩呜哩”□□着,一瘸一拐地跑远了。   雨水冲落了它身上的血渍,鲜红的颜色融入进地上的水坑里,浓郁郁的一团又一团。   “吱嘎”一声,身后某间平房的木门被人大力推开,隔着厚厚的雨幕,董兵兵都能听见那个大汉粗俗蛮横的骂声,他的语气里不乏一些可惜的意味。   在很多人眼里,狗肉是一道很好的下酒菜,那些为生计发愁的穷人尤甚。   “真是太过分了。”董兵兵皱着眉,光是看地上的血就知道那条狗伤的不轻,也不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还能不能活得下来。   “吓着了吧。”左焦语气温和地安抚道,“其实这样的事在这里是很常见的,我们走吧。”   多奇怪的人啊,外表看着那样的温润柔和,然而对待生命却如此冷淡。   董兵兵倒是对他的话没有多想,她不自觉地跟着对方往前走,心里其实还在想着刚才那条狗。许是年纪上来了,内心就越发的柔软,见不得丝毫残害和鲜血。   心里想着事,走起路来就快了很多,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家门口。   董兵兵这才回过神来,她转身想向左焦道谢,然而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却传来了董老太太好奇的喊声:“兵兵啊,这个小伙子是谁啊?”   只见董老太太正站在大门口面带微笑地向此处张望,由于前几天赵婶回了老家,身边就只陪着一个赵兰。   她看孙女许久没有归家,雨也越下越大,实在是坐不住,索性就出门来接一接,没想到竟让她看到了一个惊喜。   董兵兵解释道:“奶奶,他是我的朋友。”   “老夫人您好。”左焦也顺着董兵兵的话向董老太太打了个招呼,态度谦和有礼。   老太太是越瞧他越喜欢,觉得左焦和自家孙女登对极了,十分热情地想要邀请他到家里坐坐。   董兵兵有点尴尬地与左焦对视了一眼,倒不是她小气,不肯请对方喝杯热茶,只是家里这么多人,且大都认识他,只怕会误会了他们的关系,还是等下次,她亲自找机会感谢吧。   左焦向来善解人意,他看出了董兵兵的不情愿,即刻就婉拒了董老太太的邀请:“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再来叨扰吧。”   董老太太闻言有些遗憾,她还想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疑似孙女对象的小伙子呢。   突然“轰隆”一声巨雷,酝酿了很久的雨水倾泻而下,像是天上滑下的瀑布,完全没有丝毫的间断。   董老太太瞬间急了,向院外的两人不停地挥手:“快回来,不要淋湿了。”   然而这场暴雨来得突然,去得也快,等董兵兵反应过来时,两人都已经站在家里了,而屋外,天空开始放晴。   董兵兵的衣服淋湿了大半,被董老太太赶去房间洗热水澡,等她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左焦已经换上了四叔的衣服,正坐在沙发上捧着一碗姜茶慢条斯理地喝着,时不时还与董老太太等人闲聊几句,气氛十分的融洽。   “三姐。”董漱雪起身过来拉她坐下。   自从项链事件发生之后,董漱雪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模样,变得谨微慎行起来,对董兵兵倒是更加的亲昵讨好。   随行而坐的还有董老四一家,其中董四夫人倒是有些天不曾见过了,自从前几日交出了管家权,许是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的缘故,总是闷在房里不肯出来,难得今天肯出来露露面。   董兵兵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只见她气色极差,像是睡眠不太好的样子。   厨娘受董老太太吩咐给董兵兵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董兵兵喝了一口,甜滋滋的,里头放了红糖。   然而她看了眼喝着同样姜茶的左焦,又看了看四周围坐的家人,心中滋味莫名,这算什么事嘛。   ……   与此同时,某条不知名的街道上   “大少爷,你就这么回来了,让大将知道了不太好吧。”福伯紧跟在一位穿着军装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后面,面色担忧地说道。   “呵。”沈凯超根本不理会身后人的话,他四下搜索着,长腿一迈便跨出去好远。   如今北方日军压近,肆意骚扰周边城市,主事政府却毫无作为,甚至不允许军队作出反击,明显是要将疆土拱让他人,且多数守城将领都陆续被遣调回南方,他的遣调令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那么早几天回来又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入V:6月14号(星期三)就要入V了,当天三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咔咔咔~   关于男主:应该是沈凯超,但左焦是重要男配,很重要的那种哦~ 第24章   “小焦啊, 还是吃了饭再走吧,这都快做好了。”董老太太热情地挽留左焦, 两人互相之间的称呼也早已变得亲近起来。   “不了, 董奶奶,我真的还有事, 就先告辞了。”左焦笑着婉拒,“对了, 我那衣服……”   “嗳, 不要紧的, 衣服就放这儿吧,你送我们兵兵回来, 还没能好好感谢你呢,等回头洗干净了再让兵兵给你送过去。”董老太太执意想给董兵兵和左焦创造机会,“那兵兵啊, 快去送送。”   董兵兵点了点头, 领着左焦出了门。   董老太太瞧着两人的背影, 内心欢喜极了。虽然只和左焦接触了一会, 但她对他的印象极好, 觉得对方谈吐从容、儒雅有礼, 而且家世简单, 只有一个老母亲居住在乡下老家, 若是以后兵兵嫁过去,立刻就能自己当家做主,也没有亲戚妯娌的烦恼。   种种条件考虑下来, 左焦倒是不失为一个合适的夫婿人选。   此时外面的天空已经完全放晴,天色也亮了很多,全然不复之前的阴霾。   两人缓慢地走在潮湿的街道上,董兵兵低着头想了想,还是认为帮董老太太解释一下比较好:“我奶奶她其实就是比较好奇,你不要介意啊。”   之前董老太太问了很左焦很多关于他家里的私事,由己及人,董兵兵怕他内心反感。   “我当然不会介意。”左焦转头向董兵兵笑着说道,表情堪称得上和煦温柔,“反倒觉得董奶奶好像很喜欢我的样子。”   顺着对方的话回想了一下董老太太道别时热情的模样,董兵兵讪讪一笑,不再说话了。   又走了几步,眼看着就要出花港路了,身边的左焦却停了下来:“我……”   “嗯?”许久未听到接下来的话,董兵兵仰起脸,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就送到这吧,你家里人应该在等着你开饭了,快回去吧。”左焦嘴角含着笑,看着眼前神色懵懂、还略显稚嫩的董兵兵心里颇有些遗憾。算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董兵兵闻言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与他商量好还衣服的日期后转身想走,却又被叫住。   “董小姐。”左焦神情认真地劝告道:“最近上海有些不太平,你一个人的时候最好还是不要出门了。”   “……哦。”董兵兵先是心一紧,随后才平缓起来。   没想到左焦说的是这个,她还以为躲不过了呢……   对方的心思她其实或多或少也能感觉到一点,然而她如今心心念念只想着出国,其他的事索性趁着还未说破,能避则避吧。   回到董家的时候,饭菜已经端上了餐桌,大家都坐在客厅里等着她,见她回来都纷纷起身移步餐厅,董兵兵连忙跟着众人入座,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让这么多人等她一个实在是不好意思。   董老太爷并不在,他最近犯了风湿,关节肿痛得很,已经卧床修养好几日了,每日饮食也都需仆人送至床边伺候。   然而奇怪的是,董老太太对此似乎并不关心,甚至可以说是漠视,只是每日派人打点好他的日常,自己却是不主动去探望的,也不知这两人是闹了什么别扭。   许是董老太爷不在,没人给四房一家撑腰的缘故,他们都表现得异常安静,于是饭桌上就只有董老太太和董兵兵两个人的声音。   “兵兵啊,今天你带回来的小焦奶奶看了,倒是觉得他挺好的,人长的精神,脾气也好……”董老太太喋喋不休地说着,语气里满是赞叹。   “嗯……”董兵兵一边盛汤,一边随口应着,在她看来跟左焦在一起是可能性很低的一件事,所以她并没有把董老太太的话放心上。   “好了,奶奶同意你们俩先处着试试看。”最后董老太太郑重其事地宣告了自己的态度。   “噗……”董兵兵差点一口汤喷出来,她擦了擦嘴角的汤液,神情略有些无奈,“奶奶,不是跟你解释过了嘛,左先生只是碰巧送我回来,没有别的意思的。”   “啧,人家肯定是对你有意思才会送你回来的啊,那他怎么不送别的女孩子回家呢?上次他不是还特意邀请你跳舞了吗?”董老太太赶紧反驳道,生怕自家孙女不开窍,平白延误了好姻缘。   “那他还跟别的女孩子一起跳舞了呢,好了奶奶,你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我跟左先生不合适的。”董兵兵拿起碗重新开始夹菜吃,明摆着不想继续聊下去。   董老太太却还不依不饶:“怎么就不适合了呢,你们年轻人现在不是流行谈对象吗,要不你先跟他相处相处看看,实在不行的话到时候再说呗。”   “奶奶不要再说了,吃饭的时候就别提这个了。”董兵兵搁下手里的筷子,她尴尬地看了一眼在座的其他人,“大家慢慢吃,我先出去散散步。”   “好好好,我不提了就是,你再回来吃点嘛。”董老太太朝董兵兵喊道。   “饱了,不吃了。”董兵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溜的倒是挺快。   看孙女实在无意,董老太太心里有些惋惜。凭着半生阅历,她自诩眼光毒辣,左焦这孩子品行样貌都是上乘,可偏偏兵兵却看不上。   这两孩子凑不成对实在太可惜了,看来她得帮帮忙想想法子才是。   董兵兵走了,董家其他人还在继续吃着饭,大家的表情都是闲适的,唯有董四夫人眼神惊惶,面容不安。   董老四察觉到了身边妻子的异样,他偏过身,语气十分关心:“怎么了,阿梅。”   阿梅是董四夫人的小名。   董四夫人立刻回过神来,故作欢颜道:“没事,吃饭吧。”   她强作镇定地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放进嘴里,明明是咸淡适中的味道,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哪里会没事呢。   前几日管家权转交得急,她根本来不及凑钱周转,只能卖了女儿们的首饰填补,又倒贴了许多自己的私房,这才安安稳稳地瞒混了过去。如若仅仅这样也就罢了,她身上还有大笔的债券,到时候兑换了现钱很快就可以填补空缺。   但是近些时日,受北方日军影响,国军的战况实在不佳,再这样下去,那些债券……那些债券最后很有可能变为一叠废纸,从此一文不值。   她都快急死了,因为买债券花的银钱不只来自公中的财余,还有公公出于信任交给丈夫保管的大量投资金,那些几乎是董家所有的家底了,她一直以为是十拿九稳的,但现在看来,好像一切都被她搞砸了。   怎么办呢?那么多的钱,她当时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全投了进去,要是被公婆知道了她一定会被休弃,会被赶出去的吧。   “多吃点肉。”董老四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妻子的碗里。   董四夫人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这个男人虽然木讷无用,但他一心爱着自己啊,当年硬抗众人反对非要娶她过门,甚至在她生下两个女儿后依旧待她如一,多年来情深不变,他应该会护着她的吧,她还给他生了儿子呢。   对,还有她生的斯年,董四夫人转身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眼神狂热。   他是眼下董家孙辈里唯一的男丁,哪怕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应该也会对她从轻发落吧。   董四夫人兀自开导着自己,一定会没事的,更何况还没有到最后一刻,肯定还有希望。   点心铺子   今天生意清冷,铺子里的小伙计正靠着柜台打着瞌睡,突然一个颤栗,他一下子就惊醒了。   清醒过后,发现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子,瞧着容貌俊秀,神色却有些淡漠清冷。   “左先生。”他急忙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喊道。   “好好看着门。”   “是。”   左焦走进内室,打开角落里隐藏着的暗门,又顺着曲折的暗道,最终来到一间阴暗的密室。   “左焦,你回来了。”守在那里的同伴陈柏站起身同他打着招呼。   左焦点点头,望着角落里团着的憔悴人影:“怎么,还是没说吗?”   “是啊,都把他折腾得一天一夜没睡了,还是死犟着不肯开口,保安队倒真是养了一条好狗。”陈柏伸了伸懒腰,一脸的挫败,“要不咱们再去绑一个来问问?”   “不妥。”左焦摇了摇头,“少一个已经很危险了,再少一个他们必定会怀疑,暂时还是先看着他吧,其他的等组织来了人再商量。”   ……   “兵兵你在哪?”吃好晚饭董老太太出了门,四处寻找着董兵兵,她还有些话想跟孙女好好说说。   董兵兵其实没有走远,她就在屋后转着圈,闻言纠结了又纠结,但还是走到了董老太太面前。   她前世自由潇洒惯了,这还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关心对象的滋味,心里总有些微妙的感觉。   董老太太牵着董兵兵的手一起散着步,两个人顺着屋前的道路一直往前走,赵兰则在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眼看着老太太又要旧事重提,董兵兵索性先发制人:“奶奶你之前不是还说想多留我几年?怎么这才没过多久就想着要把我打发出去,是不是嫌弃我只吃饭不干活啊。”   她语气娇蛮故作委屈,老太太果然一下子就上当了:“奶奶哪里会想把你打发出去,你是我的宝贝亲孙女,就算养你一辈子,奶奶也是心甘情愿的。”   听了老太太的真心话,董兵兵“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她忍不住抱了抱身侧的老人,觉得这世上有一个血缘至亲真好。   “坏丫头。”董老太太气得轻拍了一下董兵兵,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了。   董兵兵依偎在老太太肩头,动作依赖,语气却坚定:“奶奶,缘分到的时候,我会紧紧抓住的,您就不要担心我了。”   还真是个傻孩子,竟讲究缘分这种玄学的东西,活了大半辈子的董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有些人终其一生也遇不上让他心动的人,她又哪里舍得让自己的亲孙女浪费短暂青春,只为等一场玄妙的缘分。   更何况……有些人容不得她等。   近来,也不知是谁在外头谣传,说董家的三小姐与家人失散的那些天做出了有违贞洁的事,还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董老太太刚听闻时,气得摔了一整套从老家带来的青釉骨瓷茶具,她的孙女那样乖巧听话,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更何况兵兵向来与人为善,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恶意中伤,定是有奸人在背后兴风作浪。可恨她初到上海,人脉短缺,暂时还抓不出那个作恶的人。   虽然此事很快就被她派人压下,但到底是个隐患,且始作俑者未除,保不齐哪天又开始作妖,那时可就不好看了。日后找婆家时若被人翻出,轻则受人诟病,重则婚事受挫,可无论哪一个她都不想兵兵经历。   为今之计,只有趁着影响还小的时候,先找个好拿捏的将婚事定下,日后凭着董家的财势也不怕那人反悔。   而左焦恰恰符合了老太太的预期,甚至还超过期望值许多,董老太太无论如何也不愿轻易放弃这个有可能成为自己孙女婿的优质人选。   董老太太理了理董兵兵额角滑落的碎发,眼前的少女皮肤莹白,五官精致,身量却娇小依人,甚至比她的两个妹妹还要矮上几分,外观上一点也看不出姐姐的样子,分明还是个孩子呢。兵兵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用知道,她老太婆会护在她跟前,挡住一切风雨。   关于自个儿名声的问题,董兵兵是一点风声碎语也没听见,不过就算她知道了恐怕也不会在意。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还觉得自己是要出国的人,哪怕现在没条件出去,将来也会出,所以在国内的一切,说实话,她其实并不十分在乎。   “那你就把左焦当成你的缘分先处处看,感情的事哪有能说的准的呢。”董老太太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   董兵兵并不能体会到她的良苦用心,只是比较好奇:“奶奶,左焦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喜欢他啊?”   他们明明只见过一面不是吗?   然而董老太太却并没有正面回应董兵兵,反而将问题反抛给了她:“那你先说说怎么就不能接受左焦了呢?”   董兵兵仔细想了想,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站得住脚的理由,最好能一举打消老太太的念头。   说自己不喜欢肯定是没有用的,老太太一定会拿“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种套话来反驳她。   而出国这种正经理由更是不能说,之前已经为此吵过一回了,好不容易关系和缓,要是冒冒然再说一次,估计就真的伤感情了。   看来只能对不起左焦先生了。   董兵兵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左先生他好像……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看着董老太太明显不信的表情,她又解释道:“应该是朱小姐,就是上次给咱们寄舞会请柬的朱将军夫妻的独生女朱因爱小姐。”   然而董老太太还是不相信,她甚至嘴角勾着笑,一副宽容地看着董兵兵瞎说的模样。   “而且朱小姐还带着左焦先生见过朱将军和朱夫人了,朱将军的态度我是不知道,但朱夫人却对左焦先生十分满意的样子。”董兵兵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怎么可能?”老太太面色狐疑,这太离谱了,“之前不是还说左焦他和你跳舞了吗?那么多的女孩,他可只邀请了你一个。”   “那是因为左焦先生有着非常浓厚的绅士风格,可怜我的出身罢了,四婶不是说她曾隐晦地向他提点过我的身世吗?”董兵兵低下头,一副难过的样子。   董老太太又被骗到了,她轻抚着董兵兵的肩臂,表情难以置信,但这个表情已经说明她有些相信了。   董兵兵乘胜追击,索性又加了把火:“后来左焦先生和我跳完舞后,又很快和朱小姐一起跳了,他们的感情看起来真的很好。”   最后,董兵兵一本正经地总结道:“其实这些四婶他们应该也都看到了,奶奶要是不信的话,可以随时找他们问一下。”   呼,这样应该可以消停一段时间了吧,董兵兵暼了眼董老太太的脸色心想。   董老太太却皱着眉,董兵兵的话固然顺畅,但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对了,那个左焦不是朱小姐的老师吗?他们会不会只是……”   然而董兵兵反应极快,她睁大眼睛,努力做出懵懂迷茫的样子:“男老师会搂着女学生跳舞吗?”   听了董兵兵极具画面感的形容,董老太太顿时也不愿去深思了,反倒觉得左焦这人或许并不是一个良配。   反正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会把孙女许配给一个有着暧昧知己的男子,哪怕那个人再优秀,也不行。   “算了,兵兵放心,奶奶定会给你找个更好的。”董老太太拍着董兵兵的手安抚道。   董兵兵笑着摇了摇头:“以后再说吧,奶奶,我真的一点都不急的。”   但董老太太显然没将董兵兵的话听进去,她向来做主惯了,又一心想为董兵兵好,只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挑个十个八个青年才俊替孙女考察考察。   正说着话呢,不远处的赵兰突然尖叫了一声,董老太太和董兵兵都闻声望去。   “怎么了,阿兰?”老太太高声问道。   此时天还未黑,赵兰一人站在一户人家的花圃旁,瞧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没事,老太太,这里有条狗,把阿兰吓了好大一跳。”赵兰解释道。   既然没什么事,董老太太也放了心:“那我们回去吧,这天色瞧着也晚了。”   “好。”董兵兵点点头,扶着董老太太,两人转了个身,又朝着来时的路走回去了。   赵兰一直在原地等着,见到董老太太和董兵兵靠近,立刻上前几步搀扶起老太太空着的那只手臂,动作干脆利索,显然被驯教得很好。   经过赵兰之前站着的花圃时,董兵兵不经意往里面看了一眼,只见一只毛皮纠结杂乱的黑黄色土狗正蜷缩在潮湿的草丛里,一动也不动。   “那条狗……”   “三小姐快别看,那条死狗晦气得很。”赵兰急忙侧着身子,挡住了董兵兵的视线。   狗的身上皮开肉绽,像是遭受过人为虐待,还有很多处伤口弥留着暗红的血液,如此阴晦的情景不适合让主人看到。   “等等……”董兵兵避开赵兰,走上前辨认,这条狗怎么那么像是下午时见到的那条。   董老太太也好奇随意看了一眼,然而老人家是最见不得这个的:“啧,兵兵回来吧,待会找个人把它好好埋了就是。”   “奶奶,它还活着。”董兵兵声音有些欣喜。   眼前的这条狗确实就是下午见到的那条,它身上的血污被雨水冲刷干净,看着不那么可怖了,然而伤势却不容乐观。好几道手指长的的割口周围皮肉经雨淋后泛白外翻,湿漉纠结的毛发下肋旁骨清晰可见,只有微微起伏着的腹部证明它还活着。   “哦,那就让它呆着吧,沾沾地气有好处的。”   董兵兵却并不满足于董老太太这个回应:“奶奶,要不我们把它带回去吧,给它好好看看,指不定就能好呢。”   董老太太看了看那条气息奄奄的狗,心里不大想同意。在她看来这条狗估计有点悬,活下来的可能性应该不大,与其带回去付出精力照顾后死掉,不如现在就放弃掉。   “奶奶。”许久没有得到回应,董兵兵不禁回头催促道,心里颇有些怀念以前自己一个人拿主意的时光。   “好吧好吧。”一句话的事情,董老太太也无不可,“阿兰,去帮小姐把狗抱上。”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是。”她执意要救的狗不应该麻烦别人。   然而董兵兵很快就被身后赶来的赵兰温柔且强势地隔开:“三小姐,还是我来吧。”   赵兰脱下了身上的短褂,将其铺在地上,又将狗托起放在衣服上,随后隔着褂衣将土狗抱在自己怀里,动作还算轻柔。   “这下高兴了吧。”董老太太亲昵地刮了刮董兵兵的鼻梁,孩子有爱心是好事,她应该支持。   “奶奶,我们快回去吧。”董兵兵揉了揉鼻子,她还是不太习惯别人对她动手动脚的,因为这种感觉非常奇怪。   “三姐,你怎么抱了这么个玩意回来啊,伤成这样还能活吗?”董漱雪在一旁凑着热闹。   之前听说她三姐出门遛个弯,竟带了条狗回来,她还很好奇,巴巴地往楼下跑,以为是京巴那种名贵狗犬,哪成想竟是这么一个脏溜溜儿的玩意。   这不就是土狗嘛,乡下田间一群群的,可常见了。   “去,一边玩儿去,不许说我一筒的坏话。”董兵兵朝她挥挥手,让她赶紧走远点。   董兵兵给这条狗取名一筒,是看它瘦的跟个一条似的,希望它以后能胖成一个球,像一筒一样,当然前提是它得能活下来。   “哼,三姐你可真护短。”董漱雪报复性地戳了戳一筒的尾巴。   董兵兵直接拍开了她的手:“别闹。”   一筒躺在柔软的毛毯上,它的身上被简单收拾过了,所有的伤口都涂了消炎的碘酒,也不知是药水的作用,还是沾了地气的缘故,瞧着倒像是好了很多,眼睛虽然无神,但也能睁开了,还能舔着舌头摄入一些流体,求生的欲望非常强烈。   看着一筒舔舐糖水的模样,竟然还有些可爱,董漱雪眼馋得很:“三姐,让我也喂喂呗。”   董兵兵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她看了对方一眼,不太放心:“乖啊,等它再好点,就给你喂。”   许是心里年龄差太多的原因,董兵兵看董漱雪等人都像是在看小孩子,尤其经历了项链事件,董漱雪在她心里立刻就上升为了熊孩子。   害怕如今还虚弱着的一筒不小心会被熊孩子弄死,董兵兵只能好声好语地哄着。   “嗯。”董漱雪乖巧地点点头,不知不觉她好像变得越来越听董兵兵的话了。   由于董宅里的人都不知道受了重伤的狗应该要吃些什么,董兵兵只能依着自己的经验,先给它喂了点红糖水补充一下流失的体能,其他的还得等天亮了去找兽医咨询一下才行。   “哗啦哗啦”屋外又开始下起雨来,董兵兵看着已经睡着的一筒,心中庆幸不已,幸好将它抱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雨,估计很难挨得过一晚上吧。   她摸了摸一筒的耳朵,明天它还会醒过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  算是三合一吧……(羞愧脸逃走)   但是一整晚码了这么多字我还是觉得自己棒棒哒~   毕竟目前还是个时速500都没有的渣吖…   不过第一次入V还是很激动哒,嗯,是非常激动,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25章   董老太爷房间   “怎么, 听阿昌说你找我有事?”董老太太挥退了下人,踱步走进弥漫着药味的房间。   他们已经分房多年, 好像许久都未曾在一个房间里说过话了。   披着皮袄的董老太爷斜靠在床头, 面带病容,他的双膝上敷着祛湿的药膏, 那是年轻时留下的病灶。   “没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董老太爷笑着反问道,他难得有这般孩子气的时候, 整个人看着有些精神了起来。   “哼”董老太太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气音, 语气倒是变得和缓下来, “那你说吧,想跟我聊什么?”   她走向床边摆放着的沙发椅, 双手拢了拢绣着精致暗纹的衣摆,随后轻轻坐下,一副耐心倾听的样子。   “你还跟以前一样。”董老太爷看着她的动作, 语气里竟有些怀念。   一个是大户人家矜贵雍容的小姐, 一个是只会地里劳作的匹夫, 磕磕绊绊竟也过了这么多年。   “哪里会, 都老了。”董老太太闻言垂着脸, 不好意思地抚了抚鬓角, 这般软和的话她已经许多年没从对方嘴里听过了。   “是啊, 我们都老了, 不知不觉大半辈子都过去了。我还记得咱俩刚成亲那会儿,你天天嚷着不让我下地,我还跟你犟……”   往事悠远, 董老太太听了面色羞红,低垂的眉眼间依稀可见当年的妍丽:“那是你傻,当初我劝你随便做些生意不好,你却偏要守着那一亩三分地,你看你这腿,可不就是当初田种多了落下的病根嘛?”   董老太爷看着董老太太笑着不说话,有些事她永远也不会懂。   他的妻子出身名门,陪嫁斐然,而他呢,穷乡僻壤里的破落户罢了。他俩的结合不知羡煞了多少人,也眼红了多少人,几乎每天都会被村里的人指指点点,骂吃软饭。   他内心苦闷却无处可说,只能拼了命地种地,毕竟那是他唯一的本事了。   对面的人一直在笑,董老太太的嗔怪也说不下去了,忆起往昔,她嘴角含着笑,心情是愉悦的。   未出阁时在街边见到卖菜的他的第一眼起就喜欢上了吧,不然明明有条件更好、更合适的人,她却偏偏指定了他……   房间里气氛有一瞬间是静谧美好的,可惜很快就被打破了。   “既然咱们也操劳了这么久,该是时候放手,好好享享儿孙福了。”董老太爷语气平缓,说出来的话却伤人。   “你说什么?”董老太太抬起头,她的表情没有变,脸上的血色却快速褪去。   董老太爷并没有注意到董老太太的变化:“你也磋磨了他们这么多年,再大的气也该消了,这个家以后毕竟应该还是会交到老四手里,咱们以后老了也得靠他们照顾,还是不要闹太僵了。”他在暗指董老太太重夺家里中馈的事。   董老太爷自以为是为妻子好,却不知道董老太太一点都不接受。   “那咱们平才呢?”董老太太语气平静,其实整个人都在颤抖,“平才怎么办?”   想到自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大儿子,董老太爷也静默了。那是他当董家继承人看待的嫡子啊,他如何不心疼,可这么久没有消息,只怕是……   董老太太“腾”得一下站起身,声音压抑:“当初若不是你把平才赶走,事情怎么会走到今天这地步?”   “想给你那青梅竹马的表妹生的小儿子铺路是吧?”董老太太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沉默寡言的董老太爷,一字一句地说道,“想得美啊,董家能有今天那全是我儿子挣来的,他们凭什么用。我哪怕都扔掉,也绝不会留给一个外室之子。”   发泄完心中怒气,董老太太也没等董老太爷开口回应,她转身朝门口快步走去。就在即将走出门口的那一瞬,她还是没忍住,转身看了眼床上的人,可惜那人闭着眼,并没有看她。   许多年前当偶然得知他与他表妹有了苟合,她气得当场就流了产,流下来的是一对已经成型的双胞胎女婴。   害怕被遗忘,她硬是为她们安了序齿,可如今,那两个孩子除了她,还有谁记得呢?   当年是她一意孤行选错了人,苦果,她自己咽。   董老太太扶着墙站在楼梯口旁边,眼眶通红一片,内心悲愤难以自持。   直梯顺下就是客厅,里面的场景一目了然,她的亲孙女正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喂育着可怜的小狗。娇憨的少女,平静而又耐心的背影……   看着看着,董老太太哀怨愤慨的心情慢慢就和缓了下来。谁说她没有指望的,她还有兵兵呢,儿子留给她的唯一骨血,与她血脉相连。   她会为她找到一个如意郎君,那个人必须永远宠爱她。   第二天一早,董兵兵急匆匆从楼上下来,想去看看被安置在客厅角落的一筒,也不知它还活着没有。   还没到一楼,就看见董漱雪拿着个碗在沙发边晃悠。   “三姐。”董漱雪也看见了下楼的董兵兵,她乖巧地上前打着招呼。   “一筒没事吧。”董兵兵脚步不停,走向角落。   “没事,好着呢。”董漱雪紧跟在她身后,语气殷勤,颇有些邀功的意味,“我从董斯年那抢了一些奶粉泡给它喝,你看,都喝完了。”   躺在毛毯里的一筒已经精神了很多,它看着摸了摸它头的董兵兵,摇了摇尾巴,还挣扎着想起来,看上去除了身上的伤和身体虚弱以外,别的倒是没什么大恙。   闻言董兵兵抬起头来,果真见碗里只剩下一点奶渍。   “乖了。”她笑着顺手轻轻拍了拍董漱雪的肩膀以示表扬。   得到夸奖的董漱雪一脸喜意,现在这个家里只有三姐对她最好,她也要好好对她三姐。   屋外天气阴沉,好在没有下雨,地面是干的。   董兵兵包了辆人力车,拎着装了一筒的斜挎篮坐了上去,董漱雪也从另一边爬了上去,死乞白赖地非要一起去。如今董四夫人不常出房间,对她的管教也放松了很多,她的胆子又开始大了。   今天要去的地方是由早上买菜的仆人打听到的一个外国兽医开的私人诊所,就在隔壁一条租界上,不远很安全,所以董老太太很放心地让两人去了。   然而就在快要到达的时候,一筒开始出现呕吐拉稀的症状,不大的篮子里很快就变得一塌糊涂。   “医生,我的狗这是怎么了?”董兵兵用英文与外国医生交流,董漱雪则站在一旁云里雾里地听着,一筒突如其来的病症把她们都吓坏了。   穿着白大褂的外国医生威廉姆没有急着回答问题,他将一筒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皱着眉反问道:“是你把它弄成这样的?”   他的声音十分严肃,身为一个兽医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故意伤害动物。   “当然不是……”董兵兵将一筒的来历简单地告诉了威廉姆,换来了对方一脸的赞叹。   威廉姆医生又详细地询问了关于一筒睡眠饮食等方面的问题,最后得出了结论:“它身上的伤等会儿涂一些药,回家后注意不要沾水发炎就好。至于呕吐拉稀,应该是喝了奶的缘故,要知道有的狗能喝,有的狗就不能喝,就像有的人喝牛奶没有事,有的人喝了就会拉肚子,尤其是你们中国人。”   对方的洋文,董漱雪是一个字也听不懂,她趁医生埋头上药的时候,戳了一下董兵兵的后腰:“三姐,这洋鬼子刚刚说什么呀。”   “啧。”董兵兵斜瞟了一下董漱雪,眼里满是对她用词的不赞同,但还是快速给她解释了一下。   什么能吃不能吃的,董漱雪搞不清,但也知道了是自己喂了奶的缘故才害得一筒变成现在这样。她站在检查台旁边,对着躺在那里的一筒一脸愧疚地念叨:“一筒对不起啊,都怪我给你吃了不能吃的……”   威廉姆闻言抬头看了眼董漱雪,嘴角勾着笑,他其实听得懂中文。   出了诊所,董兵兵又带着董漱雪先去了裁缝铺那,大半个月前她在那订做了几身衣服,一直也没空去拿,今天正好顺道取回来。   董兵兵进了裁缝铺,董漱雪则抱着一筒坐在人力车上等待。斜挎篮因为太脏已经被扔掉了,还好吃了药后,一筒的症状没有反复,倒也免了尴尬。   “一筒啊,你要快点好起来,三姐为你花了不少钱呢……”如今成品西药稀少且昂贵,哪怕威廉姆医生特意看在一筒是流浪狗的份上打了个折扣,但在董漱雪看来还是贵的很。   黄黑色的小狗匍匐在少女的膝头,分外的明显,一下子就被不远处的男人发现了。   他大步向它走来,脚步稳健也急促。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啊,蠢作者手速慢,剧情也慢,但肯定不会突然断更哒,更新时间一般放在晚上,或者…很晚很晚QAQ   最后,感谢各位订阅的小天使,祝天天开心,么么哒~~~~ 第26章   董漱雪安抚完精神不振的一筒后抬起头, 她本想看看裁缝铺里三姐拿好衣服了没有,却听见耳边逐渐传来皮革鞋底敲击地面的清脆声响。   声音越来越近, 她循声望去……   迎面走来的男子穿着一身有些皱巴的墨绿色军服, 他的身材高大挺拔,五官端正且皮肤微黑, 一双眼睛却黑得发亮。   伟岸中又带着丝疲惫的颓废,令人心动不已,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正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董漱雪低下头, 摸了摸一筒的脑袋努力平复一下陡然翻腾的心绪, 她大大咧咧惯了,难得有这般羞涩的少女情怀, 颊边不禁涌起了一抹红霞。   算了,也许人家只是正好顺着她这个方向来呢。   然而……   “这位小姐……”男人停在她身边,原来还真是找她的啊, 可他们根本就不认识啊。   董漱雪抬起头来看他, 脸上满是故作的镇定, 眼神却不免流露出期待憧憬。   可惜对方并没有要看她的意思,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一筒身上, 语调沉声静气地说:“你抱的狗是我的。”   董漱雪:“……”   “漱雪, 怎么了。”董兵兵拎着包袱刚走出门外, 就看见一位背影挺直的军官侧着身站在人力车旁不远处, 而车上的董漱雪低着头抱着狗,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十分沉闷。   “三姐。”董漱雪闻言转身朝她低低地喊了一声, 声音含蓄轻柔。   但这本身就不对,董兵兵何时见过董漱雪用这般软和的语气讲过话,她怕对方是来找茬的痞子兵,连忙上前站在两人中间,用身体挡住了董漱雪。她毕竟是姐姐,出门在外若是遇了事,有义务保护妹妹。   董兵兵先是打量了董漱雪一番,见她没有什么明显异样,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对着侧身站在她面前的军官客气地询问道:“这位军爷是有什么事么?”   由于站位关系,她只能看到对方棱角分明的侧脸,然而当他听到问话转身低下头看她的时候,董兵兵却突然满脸诧异。   “沈少校?”董兵兵有些惊讶,面前的男人除了比初见时更黑一点以外,别的倒是没什么变化,但她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与他再次碰面。   沈凯超并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唇角对董兵兵轻轻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三姐,你认识他啊。”董漱雪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头冒了出来。   她话虽然是对着董兵兵说的,视线却一直往沈少校身上瞟,可能是怕人家察觉又怯怯地收了回去,但过了一会又忍不住继续看,然后又收回,循环往复了很多遍。   沈凯超皱着眉面无表情地偏过脸,不苟言笑的面容越发冷峻了。   “曾有过一面之缘而已。”涉及到曾经逃亡的事,具体的董兵兵也不愿多说,“不过,沈少校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她知道,董漱雪急着抢答,少女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沈少校说一筒是他的!”   沈凯超转过了脸,对董兵兵点了点头:“令妹说的不错,这条狗正是我许多天前丢失的那条,还请小姐可以把它还给我。”   董兵兵闻言皱了皱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原主人找来了,按理确实是得还回去的,可一筒是在这个世界里她以为的属于她的第一个活物,并以此为其付出了许多感情,如今又怎么舍得把它送还回去。   她不想给,一点也不想。   沈凯超静待了一会,见董兵兵并无反对的意思,索性上前了一步,伸出双手示意董漱雪将一筒抱还给他。   董漱雪见自家三姐面色平淡地站在一边,还以为是默许了沈少校的讨要,她将一筒轻轻抱起,刚要递至沈少校的手中时,异变突起。   “啪”少女嫩滑而柔软的掌心牢牢抓住男人苍劲有力的手腕,丝麻的触感伴随着清软的嗓音,让人心神荡然:“沈少校可有什么证据证明一筒是你的吗?”   沈凯超有片刻的失神:“什么?”   看对方明显不在状态,董兵兵轻轻勾了勾唇。   她扔下手中的包袱,松开抓在对方腕间的手,转身将董漱雪手中的一筒抱在了怀里,而后又立刻后退了几步,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   “好吧,退一万步来说,就当一筒原来是沈少校您的好了。”董兵兵将一筒往前送了送,被剃了毛的小狗身上伤口顿时显露无疑,“您看看它身上的伤……”   “它被人虐打差点致死的时候,沈少校您在哪里?”   “它在雨中奔逃血流不止的时候,沈少校您在哪里?”   “它倒在角落濒临死亡的时候,沈少校您又在哪里?”   “如果把它还给了你,你能保证再也不弄丢它,再也不让它遭受任何伤害吗?”董兵兵语气一声比一声严厉,就差指着鼻子说对方失职了,她决意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面对董兵兵步步紧逼的质问,沈少校默然了,长长的睫毛垂下,掩住了黑眸。   顺着董兵兵的话,他想起自己郁郁而终的母亲,想到母亲唯一留下的狗,他好像真的无法保护自己想保护的。   眼见对方被她说得有些失神,董兵兵也见好就收,放软了语气:“其实我们也知道,军人嘛,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调去保家卫国、兴国安邦了呢。到时候一筒的安置也是个问题,不如还是交给我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它的。”   她将一筒往怀里紧了紧,被剃了毛的小狗好像更怕冷了。   沈凯超静站一旁不置可否,董兵兵也不急,双方僵持着。   董漱雪坐在车上佩服地看着董兵兵,一脸与有荣焉,她真的没有想到她三姐的口才竟然这么好。   阴沉的天空忽然又飘起了水滴,雨又开始下了。   终于有人动了,沈凯超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包袱,宽阔的脊背在眼前一闪而过,董兵兵松了一口气。   “走吧,送你们回去。”沈凯超向街角做了个手势,很快就有一辆军车从那里开过来。   董兵兵笑着拒绝:“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回去就行。”   早就预料到会下雨,她们出门前就拿了雨伞,而且人力车也有斗篷,淋不到多少雨的。   然而沈少校根本容不得她拒绝,他一手挎着包袱,一手将军车后座的门打开,强硬的态度十分明显。   见拒绝不了,董兵兵将一筒递给董漱雪,让她先行上车,自己则掏着口袋想结了人力车的车费,然而有一只大手却比她要更早地伸至车夫面前。   车夫拿了钱,拉着车迎着细雨跑远了,董兵兵不知沈凯超之意:“沈少校?”   “走吧。”沈凯超并未回答她,先一步进了军车前座。   “三姐?”这时后座的董漱雪也探出头来,三姐怎么还不上车呢?   “来了。”临上车前,董兵兵又看了一眼沈凯超,然而除了一张刀刻的侧脸,再也探究不到其他。   军车在街道上快速行驶,雨好像越下越大了,豆粒大的雨珠在玻璃上溅起朵朵水花。   “沈少校?”董兵兵将一只手伸至沈凯超面前,她的嗓音有着少女独有的娇软。   沈凯超看着那只指如葱根的手,是那样白嫩光洁,她刚刚触碰过他的,他记得那触感,丝滑细腻,柔弱无骨。   这时,她轻轻提醒道:“包袱。”   “……”   董家很快就到了,有仆人冒着雨撑伞来接,董漱雪羞答答地同沈凯超道完别后,先抱着一筒下了车,董兵兵也想紧随其后,却突然被前座的人叫住。   “董……董小姐”他可能是第一次这么称呼别人,话有些不连贯,但声音低沉,还怪好听的。   “怎么了,沈少校?”董兵兵停住下车的动作,看着对方的后脑勺,面色有些疑惑。   沈凯超转过身,语气十分认真:“我……下次还可以来吗?噢,我是说,来看一筒。”   “当然可以。”董兵兵闻言一脸笑意地答应了,其实本就是她强词夺理,他这个原主人不怪罪已经很好了,又怎么可以拦住他来看望原本是属于他的狗,所以她又继续补充道,“你想什么时候来都可以的。”   后座的董兵兵已经下了车,沈凯超看着自己的手腕,那种感觉,竟然丝丝入扣。   ……   家中已经到了开饭时间,桌上的菜大多都是秋季滋补食材,董老太太近来十分注重养生,对吃食方面的要求十分严格。   厨娘端着最后一锅虫草乌骨鸡汤走向饭桌,面上不显,心中却在暗自嘟哝。   如今这上海的物价上涨飞快,同样的一顿饭,放在今天或许就要比放在一个月前贵出几倍有余,况且这些食物过了饭点就要全部扔掉,顿顿都需做新的,也实在是太奢靡了吧,她有些咂舌。   作者有话要说:  又多了好多读者真的好开心,评论也多了很多,虽然不会个个都回,但其实都有看哦~   比较重要的是——作者码字真的很慢,建议养肥啦~咔咔咔~ 第27章   刚进门的董兵兵和董漱雪两人自然被董老太太询问了送她们回来的沈少校的事, 董兵兵简单解释了一下一筒和沈少校的关系后,此事便也就过去了。   站在一边的董漱雪面色微红, 眼神游移, 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然而自己女儿的异样,陪侍在一旁的董四夫人却并没有发觉,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她现在泥菩萨过江, 自身也难保。   久居卧榻的董老太爷倒是难得出来同大家一起吃饭, 他腿脚不便, 被小厮阿昌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慢吞吞地坐到了主位上。   “爷爷。”好几天没有见到这位老人家了, 董兵兵朝他打了个招呼。   “嗯。”犹带着病容的董老太爷点点头,他的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面色平淡的很。   所有人都入座之后, 董老太爷拿起象箸象征性地夹了一筷子菜放进碗里慢慢吃着。见老爷子动了筷, 众人这才纷纷吃起来。   这个家, 到底还是姓董的。   昂贵的食材, 做出来的饭菜也喷香, 再加上留下一筒的好心情, 董兵兵吃完后破天荒地又添了碗米饭。   “阿兰, 快帮三小姐添碗饭去。”董老太太见了十分高兴, 她觉得自家孙女能吃是福,又亲自捻起勺子盛了碗汤,“兵兵啊, 来,再喝碗汤。”   浓香的乌骨鸡汤色泽金黄,入口醇美鲜香,董兵兵慢慢地喝着。   其他人其实都吃得差不多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着菜而已,见状,董老太爷先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接过身边伺候着的阿昌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嘴,“咳咳”轻咳了两声,明显是有话要说。   见众人都看向他,董老太爷这才开口:“老四家的……”   董四夫人闻言一脸慌张地抬起头,面容雪白一片,眼底满是惊惶,难道是被知道了吗?   “我和你们娘都老了,这个家以后还是得交到你们夫妻俩手里的,老四家的不如从现在起就跟着把管家的事学起来吧。”董老太爷可能是有些心虚,说话的过程中都没有看董老太太一眼。   听完老太爷的话,董兵兵错愕地看向董老太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呼,董四夫人倒是松了一口气,脸色开始回暖,原来还不知道呢,甚至还想着要把管家权交给她……   “哼。”董老太太勾着唇冷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正好赵兰将添了饭的碗放至董兵兵面前,董老太太放缓了声音对正看着她的董兵兵说道:“乖,吃你的饭。”   随后她又吩咐赵兰将册金等物取来,对着董四夫人神色淡漠地说道:“喏都在这里了,你对对吧。”   赵兰捧着托盘走到董四夫人身边,托盘上放着的其实不过就一本账册,和一个装着钱的大荷包。   “瞧娘说的……”董四夫人笑着捡起账册,打算随意看两眼就放下,虽然有董老太爷在后头撑腰,可她哪里敢真对董老太太较真。   然而她只翻开看了一眼,神色就僵住了。   金钱鲤/条,三十元;雪花牛肉/斤,五十元……这些食材是金子做的吗,这么贵!   仅此也就罢了,到底都是在饭桌上见过的,可血燕、阿胶又是什么,她怎么从未见过?   董四夫人又翻到结余那一页,上面明晃晃写着只剩下八百多元了。她不死心,转身抓起荷包掂量了一下,轻飘飘瘦瘪瘪的,可见里面没有装着多少东西。   “娘,这些天来的菜钱也花得太多了吧。”怎么可能用得了这么多?董四夫人皱着眉有些恼怒,她之前明明凑了整整三千块交给董老太太,可这才过去多久,怎么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家用了呢。   “怎么,还不许我吃些好的了。”董老太太语气轻蔑,摆明了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见说不过董老太太,董四夫人委屈地看向公爹,希望他能主持一下公道。   然而董老太爷并未因此对董老太太表达不满,他看了眼餐桌,上面的食物大多都没有吃完:“好了,以后吃食上不必再如此铺张,省着点应该够用了。”   他一辈子节俭惯了,也习惯了董老太太在生活上的铺奢。   董四夫人只能暗咬着牙应是,心中晦暗不已,这下可真是接了一个烂摊子啊。   董老太爷又向董老四问道:“老四啊,你这些天有没有出去打听一下别的产业啊?”   “没有。”董老四诚实地摇了摇头,这些天妻子身体不适需要陪伴,再加上天总是下雨,出行不易,他已经好多天都没有出去了。   董老太爷闻言在心里摇了摇头,他是打心底看不上这个愚笨的小儿子,若是大儿子还在……   算了,反正之前已经看好了几家,过些时候等价格谈好,就直接投入资金吧。   董老太太对他们的话恍若未闻,她如今满心满眼都只剩下董兵兵一人。   就快了,老赵已经发来书信,所有的东西都已经装箱发车,想来不日就能到上海,现在就只需要等待了。   吃过饭后,天空开始放晴,董四夫人有些坐不住,带着董漱雨去了朱夫人家做客。   董兵兵看着赖在她房间不走的董漱雪,疑惑地问道:“你怎么不去啊?”朱夫人是上流社会女性,地位高,人脉广,同她打交道是有好处的。   “我不想去。”董漱雪在柔软的床上打了个滚,少女的身姿灵动敏捷。   董兵兵见劝不动她,索性伸手打开了衣柜,开始脱衣服换上睡衣,这些天来她已经养成了午睡的习惯。   换好衣服后,董兵兵转过身爬上床,却见趴在一旁的董漱雪正一脸怔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董兵兵好笑地捏了捏董漱雪的脸颊,这孩子怎么突然呆呆的?   她拉开被子刚想钻进去,却不防被身侧的董漱雪突然扑倒。   真的好软啊。   董漱雪伏在董兵兵身上,头埋在对方锁骨处,满心抑制不住的赞叹。她的三姐白白的,香香的,软软的,好喜欢。   “别闹了,快起来。”董兵兵尝试着推她,然而根本推拨不过,对方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倔壮一些。   “不想起。”董漱雪在董兵兵馨香的脖间蹭了蹭,活像只小狗崽,“三姐,你说以后哪个男人有幸能娶到你啊?”   “胡说什么呀。”董兵兵闻言不禁有些失笑,越看越觉得董漱雪像是心神荡漾,“怎么,想男人啦。”   她其实只是开个玩笑,却没想到董漱雪突然沉默着不说话,像是默认了。   “还真有喜欢的人啦。”董兵兵勾起董漱雪的下巴,却发现对方面色通红,一副被说中的模样。   董兵兵一脸戏谑地坐起,语气里满是好奇:“快说说是谁?”   “哎呀,你见过的。”董漱雪滚进了被窝深处,传出来的声音羞怯且模糊。   “谁啊?”董兵兵仔细地想了想,她见过的……   “左焦先生?”   “才不是呢。”董漱雪从被子里露出头,脸上满是认真的神色,“左先生是三姐你的,我可不会去喜欢他。”   “又胡说,我跟左先生没有关系的。”董兵兵捏了捏对方的鼻子,“那到底是谁啊?”   “就是……今天见到的那个嘛。”董漱雪鼓着勇气说完又变得不好意思了,她弯下腰枕靠在董兵兵的大腿上,掩住了自己臊红的脸颊。   “原来是沈少校啊……”董兵兵不自觉地摸了摸董漱雪的头,对方却误以为是鼓励。   “嗯。”董漱雪点了点头,虽然还有些羞涩,语气却十分矜重:“三姐我觉得你之前说的非常对,军人应该保家卫国,我就喜欢那种为国为民的大英雄!”   ……   朱将军府   董漱雨已经被打发走,同朱小姐一起玩去了。   董四夫人坐在沙发上,听着朱夫人不停地接着各路来电:“现在委员长一心一意要与红党一决高下,连北方那块儿都让出来了,怎么可能……嗳对对对,你放心吧,国军现在的战况好着呢,等打胜了仗债券就可以兑了……啧,那我是将军夫人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好不容易将电话都接完,朱夫人一屁股坐在董四夫人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桌上的茶水就猛灌了一口:“现在的人那,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开始着急,净是在那瞎着急。”   她的语气很不好,董四夫人纠结着不敢开口。   “怎么,你也是来问债券的?”朱夫人喝完水,斜瞟了一眼董四夫人。   董四夫人心中忐忑难安:“这……我这也是心里实在是没有底,所以才来问问您……”   “那要不我把刚才对她们说的话再同你说一遍?”朱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这些天来她已经向很多人解释了债券的事,早已厌烦得不得了了。   董四夫人被呛了声,也不敢回嘴,毕竟两人身份悬殊,只能垂着脸暗自生着气。   “行吧,看在咱们的关系上,我给你个准话。”朱夫人最后还是松了口,虽然大多是看在钱的份上,“最多再过一个月,到时肯定会出结果。”   结果好坏朱夫人没有说,董四夫人也没有继续问,战争的事谁能说得准呢,况且她可能也瞒不了一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大家应该猜到了……这猥琐的剧情~   咔咔咔咔,不狗血,不完结! 第28章   “董小姐, 董夫人叫您下去。”门外的女仆轻轻敲了敲房门,小心翼翼地唤道。   “吵死了!”房间里却突然传来朱因爱暴躁不安的喊叫, 女仆瑟缩着不敢再出声。   朱小姐近来的心情十分不好, 她自舞会那一日起便被朱夫人拘在家里,轻易出不得门, 甚至连学堂也被请了病假,多日未曾去过了。   许久见不了心上人, 与对方交往的想法也并不被家人看好, 朱因爱无力焦灼极了, 内心像是积攒了一团火,时刻等着发泄出来。   董漱雨浅笑着从椅子上站起身与朱因爱道别, 脸上一派温婉:“朱小姐,那我先回去了。”   “嗯,去吧。”朱因爱趴在床上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她娘送来给她打发时间罢了, 用不着花费心思给好脸的。   董漱雨受此冷落, 脸色却一点也没有变, 好像完全不在意一样, 依旧是一副言笑晏晏的模样。   从刚刚与对方的聊天中, 董漱雪很轻易就听出了朱小姐对左焦先生情根深种却求而不得的复杂感情。结合对方表里不一的性格, 她脑子转了转,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打算。   于是快走出房门时,董漱雨转过头装似不经意地说道:“昨天我三姐董兵兵被左先生冒雨送回家, 看起来两人倒是走得挺近的,早知道就将我三姐也带来,或许能跟朱小姐您讲讲左先生的近况了……”   朱因爱闻言立刻从床上弹坐起来:“你说什么?”   然而话只说到一半最是勾人,董漱雨深谙此道,借口母亲呼唤直接推门走了,只留下朱因爱一人在那心急火燎地乱想,被吊足了胃口。   董漱雨扶着楼梯扶手拾级而下,心中得意极了。在她看来,朱因爱受家世身份束缚,与左先生绝无在一起的可能,而董兵兵又似乎颇受左先生青睐且有着董老太太做后盾,实在是难解决得很,因此拿朱因爱去对付董兵兵真是再好不过的主意了。到时鹬蚌相争,她或许可以……   然而她没有想到自己与左焦先生的见面来得那样快。   俊美隽秀的男子穿着一袭灰衫在人群中显得十分出众,哪怕只是一抹背影,董漱雨也一眼就认出来了。   “左先生。”董漱雨自三轮车上探出头来打着招呼,一脸的喜意。   左焦闻言停下脚步,循声望去:“董漱雨小姐。”   三轮车行至他身边停下,左焦这才看到车里还坐着董四夫人,连忙又笑着问候道:“董四夫人好。”   董四夫人见到左焦其实心里是有些不大高兴的,她现在对董老太太意见格外大,一点也不想见到那一边的人,然而女儿已经先出了声,她也不好拆台,只轻轻点了点头,便侧过脸去不再看对方,显得并不热络。   见状,左焦笑容未变,却微微挑了挑眉。   董四夫人的冷淡,董漱雨自然看在眼里,怕左焦心中不喜甚至误会自己的母亲,她连忙找话题想岔开过去。   两人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一直说到天气吃饭,都不是什么有营养的对话,可对方的语气温润又和煦,董漱雨有些飘飘然了,还想再同左焦多讲几句。   由于她不常出门,外界的事知之甚少,说出来也只是班门弄斧,而家中杂事又不好同外人讲,董漱雨想了又想,好像如今只有董兵兵抱回来的那只狗可以说了……   “这么说董兵兵小姐今天上午带狗去看兽医了?”左焦笑着追问道,面对董兵兵的任何事他都很有耐心。   董漱雨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用意,急忙补充道:“是啊,那只狗伤得还挺重的,听说好像还花了不少钱……”   坐在一旁的董四夫人一听到钱就头疼,她皱着眉打断道:“好了漱雨,该回去了。”   母亲发了话,董漱雨不敢不遵从,她笑着与左焦道别,心里却有些不舍,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左先生搭上话呢。   左焦看着远去的人力三轮,脸上挂着的笑容越发温和真实了。   下午四点,花港路董家宅子   董兵兵被董漱雪闹了许久才睡着,醒来后发现比平时晚了许多,她趿拉着软拖直奔厨房开始找食吃,董漱雪也紧跟在后面下了楼,今天她们是一起睡的午觉。   董老太太近段时间十分热衷于让自家孙女在午睡醒时食用各种汤水点心补身体,董兵兵向来不挑食,更何况那些东西滋味极好,她来者不拒,吃久了倒也养成了习惯,有时到点不吃还会饿。   厨房里的锅中正隔着水,小火慢炖着炖盅里的血燕窝,留守的厨娘正坐在一旁看着火。   见到董兵兵来了,厨娘忙关了火,一脸的怯意:“三小姐,之前见您一直未起,也不敢去冒昧打搅……这燕窝都是按老时间炖的,现在味道只怕没有之前那么好了。”   “没关系,取出来吧。”董兵兵摇了摇头,倒是一点也不像董老太太那样讲究。   厨娘闻言松了一口气,手脚麻利地将炖盅取了出来,又习惯性地拿出了一只碗。   炖盅一点都不大,一个人的量罢了,董老太太吩咐厨房做的滋补品向来是只有董兵兵一个人的份,可是现在……   董兵兵看了眼站在身边的董漱雪,之前这些东西向来都是自己单独吃的,那时感觉没什么,如今看来倒是不妥。她沉吟了两声,还是唤了厨娘再取一只碗来。   董漱雪捧着装了红枣血燕羹的瓷碗跟在董兵兵身后去了客厅,内心十分欢快,她倒不是眼馋这些东西,而是三姐事事都分她一半的态度,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受人重视和被人关心的滋味。   不过,确实是好香啊,董漱雪低着头闻了闻,笑容越发灿烂了。   董兵兵拿着碗在前头走着,想着到客厅坐着慢慢吃,然而刚拐过拐角,这才看到原来客厅里还坐着几个人。   董老太太坐在中间的大沙发上,左焦先生坐在她一旁的单人座上,董漱雨则坐在下首陪待。   “看吧,我家兵兵迷糊着呢。”董老太太指着自家孙女向左焦大笑着挑趣道。他们早就发现了董兵兵和董漱雪两人,然而对方却并没有发现他们。   “奶奶在和左先生说什么呢?”董兵兵朝左焦点了点头,一脸疑惑地走到董老太太身边坐下。   她记得之前不是已经消除了老太太对左焦的好感了吗?怎么才一天功夫又都回来了?   “三姐过去点。”董漱雪紧挨着董兵兵坐下。   见状,对面的董漱雨暗咬着牙,董漱雪不和自己的亲姐姐坐,反倒跑去和别的堂姐妹坐一起,真是讨厌。然而她心中暗恨,面上却不显,依旧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淑女模样,她目前已经学会了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董老太太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原由,董兵兵了然地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睡醒后有一段时间迷迷糊糊、智商不在线罢了,这并没有什么,她睡觉还流口水呢。不过流口水是个小秘密,她一直掩藏得很好。   “兵兵啊,快看。”董老太太指着茶几上摆着的几个铁罐瓶盒说道。   “什么?”董兵兵忙将口中的燕窝吞下,抬头去看。   火候有些久了,燕窝被炖得稀烂,吃在嘴里黏答答、甜滋滋的,董兵兵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淡粉红色的舌尖若隐若现,把一直关注着她的左焦看得眼神都暗了。   “这些都是小焦带来的药。”董老太太笑着解释道,语气里满是对左焦的满意。   “药?”董兵兵一脸疑惑,送药来干嘛,谁生病了吗?   眼见这道问题自己能回答,许久未出声的董漱雨抢着回答道:“是这样的,今天正好在路上遇见了左先生,我就跟他说了三姐你抱回来的一筒的事,没想到左先生竟然还特意送药来,真的是十分有爱心……”   见大家都转过身看着自己,甚至还包括左焦先生,董漱雨脸上开始泛起羞意,始终不敢抬头看去,声音也越来越低,不过还是努力把话说完了。   她有点担心,是不是表现得太明显了,早知道还是不插话了。   何止明显,在座的除了纵情于燕窝的董漱雪以外,各个都是人精一样的,哪里会看不出董漱雨的不自然。   董兵兵只顾将头埋进眼前的燕盏中,以掩住发现小姑娘少女心时嘴边溢出的笑意,不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她还是不掺和了吧。   而坐在她旁边董老太太脸上虽然还维持着笑容,眼底却深意一片,她给自家孙女挑的乘龙快婿可容不得任何人染指。   作者有话要说:  1、关于男主:最后和女主在一起的肯定是沈凯超,没改大纲之前男主暂定的是左焦,所以有些章节可能出现矛盾处,有空会修改; 第29章   左焦来得快去得也快, 哪怕董老太太再三挽留,但他还是称学校有事很快就离去了, 董兵兵照样送他至街道外。   “一筒就是我们昨天下午见到那条狗吧。”走在路上, 左焦忽然说道。这是独属于他们的小秘密,他一直留到现在才问。   “是啊。”董兵兵笑着点点头, 想起一筒来,她的心情明媚极了, 再没有什么比挽救了一条生命更有成就感的。   “我……”左焦张了张嘴,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但很快就被迎面走来的王太太打断了。   “董妹子,这位是?”王太太一脸揶揄地看着两人, 眼中满是八卦打量。   她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这个新租客了,当初租了房后一晚上都没住,第二天就打了招呼搬出去了, 似乎是在外头另有住处, 后来还是听其他邻居说是跟失散的家人团聚了, 同样也是住在花港路上。可她明明记得刚见面时对方分明是一副妇人打扮, 怎么如今又变成了少女装扮, 倒是古里古怪得很。   “我朋友。”董兵兵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并不愿与其多谈。私事而已, 没必要同外人解释那么多。   两人继续往前面走, 左焦回头看了看王太太:“刚才那位是?”   “我的房东。”董兵兵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想起了那白交的三个月房租钱,“没找到奶奶之前, 我就租的她们家的房子。”   自从和董家众人住在一起后,董兵兵就再也没有回过出租屋了,那边的房间就一直空着,算起来差不多快有一个月的时间了。不过她已经做好了房租钱打水漂的心理准备,反正有她奶奶在,她是别想在外头住的。   “对了,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来着?”董兵兵偏过头疑惑地看着左焦问道。   左焦也低着头看她,嘴边勾着笑:“被一打岔我也给忘了,要不下次想到再跟你说吧。”   “行啊。”董兵兵点点头,正好前面就是出了街道的大马路,她停下脚步开始道别,“那我就送你到这了,你回去的时候路上小心啊。”   “嗯。”左焦笑着颔首,“那我们星期天再见面。”   董兵兵向他挥了挥手:“好的,再见。”   回到家里,董兵兵按捺不住内心疑惑直接就去找董老太太了。   “奶奶,你怎么忽然又对左先生另眼相看了啊,之前不是说好不考虑了嘛。”董兵兵靠在董老太太身边半是撒娇,半是困惑地问道。   董老太太从软榻上直起身笑着解释道:“之前都是咱们多想了,左焦这孩子最是正经不过,与那什么朱小姐不过只是普通的师生关系罢了。”   她又拍了拍董兵兵的手:“你看看,不过是你的一只狗,他都巴巴地送药过来,要是受伤的是你,指不得急死啊。”   “什么呀,奶奶别胡说了,人家没有那心思的。”董兵兵讪笑着想离开,却被董老太太一把抓住。   “有没有心思的奶奶还看不出来吗?”董老太太一本正经地劝道,“女孩子总归是要嫁人的,找个一心一意疼宠自己的丈夫比什么都好,奶奶啊现在就只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宿。”   “奶奶,现在说这个未免也太早了……”董兵兵将头转向一边,不太想听这种老生常谈的话。   董老太太见孙女拎不清,心里别提有多着急了:“怎么会早呢,你过了年就十七了,给你嫡母守满三年孝期就整整二十岁,现在不打算起来,到时候再找可就晚了。”   董兵兵身上有孝期压着,再加上埋伏着的名声危机,想得到一场好的婚事势必会比别人更艰难一些。可她如今又是家中长孙女,她的婚事若是拖延不定,其他姊妹也不好谈婚论嫁,只怕到时会落下埋怨。   “哪里会晚,奶奶您拿的都是老黄历了。”董兵兵颇有些不以为然,况且心里面她也从没把董大夫人当做自己母亲过,“现在二十五六岁才结婚的女孩子可多了,况且国外提倡晚婚晚育的女性也有不少啊,我这年纪的还算小呢。”   老太太闻言轻轻皱起眉头,她现在一听孙女提起国外就害怕,对方是不是真心想出国她心里其实有数得很。   “兵兵你……是不是还想着出国啊。”董老太太执起董兵兵的手紧紧握住,语气急切,“别想了,就留在奶奶身边吧,奶奶如今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骨血了。”   董老太太表现得十分哀恸,董兵兵有些不忍:“奶奶,我没有在想了。”   反正如今出国的事还遥遥无期,对方不赞同的态度又如此明显,不如姑且应下,也能暂时宽慰一下老人家。   至于身份证明补办的事情,还是等过些时日再找机会探探口风吧,毕竟应该是得挂靠在董老太太的户籍上,还需征求到她同意才是。   一想到这里,董兵兵不禁感觉自己有些冷血,人家把自己当亲骨肉对待,而自己却只想着利用……董兵兵低着头,内心不免有点煎熬压抑。   望着孙女低垂的侧脸,董老太太心里其实一片清明。罢了,还是等老赵他们把东西带回来之后再说吧,反正无论如何一定得打消兵兵出国的念头,她心想。   与左焦定下的还衣服日期是在几天后的一个礼拜天,这天很快就到了。   雨早就不再下了,太阳甚至高悬在空中散发着热量,只是十一月底了,初冬的风更加寒凉,气温也总要低上一些。   吃过中午饭后,董兵兵挎着装了衣服的包站在家门口等待,仆从去前面的路口帮她叫黄包车了,还没有回来。   “兵兵啊,戴个帽子吧。”董老夫人理了理孙女被风吹得微乱的头发,建议道。   董兵兵将手插在酒红色的羊绒大衣口袋里,摇了摇头拒绝了:“不想戴,反正送完衣服就回来了,费不了多少功夫的。”   董老太太啧了啧舌,不太认同的她的打算:“你可以和小焦到处逛逛聊聊天啊,你们年轻人应该有话题聊的呀。”   “是啊三姐,听说城里新开了家电影院,放的片子都是最近才上映的,你和左先生可以去看看电影嘛。”抱着一筒站在一旁的董漱雪也嬉笑着补充道。最近董漱雨总是出门和朱小姐一起玩,去的地方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多,她也是从姐姐和母亲的对话中才知道城里新开了家影院。   董老太太闻言转过脸看了一眼董漱雪,目光中透着丝赞赏。她向来是瞧不起庶子一家的,其中当然也包括性格莽撞的董漱雪,不过现在看看倒也有点可用之处。   董兵兵自知自己是说不过对面两张嘴的,索性也不张口反驳了,她伸手摸了摸董漱雪怀里被裹着小毛毯的一筒,少女的指尖白皙如玉。   相比之前几天,一筒明显有精神多了,只是身上的伤口恢复得很慢,重创处迟迟不能愈合,看样子过两天还得带它再去看一下威廉姆医生。   此时院门外突然传来汽车驶近的声音,董兵兵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辆涂着绿漆的军车正缓缓靠近,最终停靠在院门口,正是沈少校送她们回来的那辆车。   “是沈少校来了。”董漱雪一脸兴奋地惊呼,满心喜悦。   董老太太也好奇地张望着,上次雨中匆匆一别,她还从没见过这个送她孙女们回来的年轻军官。   仍旧穿着一身军装的沈凯超拔了钥匙下车,今天他是一个人来的。   “沈少校好。”董漱雪一脸乖巧地朝迎面走来的沈少校打着招呼,董兵兵也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嗯。”沈凯超并没做过多回应,他的视线从拎着包的董兵兵身上一闪而过,看上去似乎有些不咸不淡。   行至众人面前,他顿足脱下军帽,问候了位于三人中间的董老太太一声。   脱帽行礼在军中其实是非常尊重对方的礼节,而且这个时代军人的地位高尚,更是不可能轻易同普通人行此礼。可惜董老太太并不知道,对其的印象也不算太好,她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伙子精神是精神的,但是不苟言笑,实在是有些冷淡。   “你好啊。”董老太太笑着回道。   这时正好房子里有仆人出来有事要禀告,董老太太招呼了一声就先进去了。   “沈少校,你是来看一筒的吗?”董老太太走后,董漱雪抱着一筒迫不及待地往沈凯超面前凑了凑。   自从知道一筒的原主人是沈少校后,董漱雪对一筒的喜爱简直达到了顶峰,事事必躬,连走路也要抱着,简直比董兵兵还要像是一筒的主人。   沈凯超看了眼董漱雪怀中的小狗,点了点头,但很快又转向董兵兵问道:“董小姐这是要去哪里吗?”   “三姐是要去给左先生送衣服啦……”董漱雪急着表现,连忙抢答道。   为了能和对方说上更多的话,她连衣服的典故甚至久远至舞会的事情也都透露得一干二净。   董兵兵在一旁听得有些尴尬,只好眺望远方装听不见,这黄包车怎么还不来呢。   “上车吧,我送你去。”听完全部故事的沈少校从腰带上解下钥匙,对着董兵兵神色认真地说道。   见对方是与自己说话,董兵兵有点蒙:“不用了,已经去叫车了,沈少校不如还是留下来和一筒玩吧。”   董漱雪闻言也一脸的呆懵:“是啊少校,你不是来看一筒的吗?”   “我开车会快一些,早去早回。”沈凯超言简意赅地回答了董兵兵的话,率先大步朝院门外走去,看上去像是打定了主意要送。   见对方快出院子了,董兵兵只能走走停停地跟上,嘴里不停地劝道:“沈少校真的不用了,人力车马上就到,而且去的地方也不远,我坐那个就好……”   董漱雪有些摸不着头脑,抱着一筒紧跟在两人身后,怎么回事啊,不是来看一筒的吗?   沈凯超打开后车门邀请董兵兵上车,沉默的姿态强势且不容人拒绝。   见实在拒绝不了,董兵兵有些踌躇,正好董漱雪也在后头小幅度地狂拽她衣袖,声音微小且娇气地喊:“三姐~”   董兵兵忽然有那么一瞬福至心灵,她将董漱雪扯至自己身前,对着沈凯超说道:“我六妹正好也要去买些东西,可以把她也带上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她的态度却坚定,大有“不把我六妹带上,那我也不坐”的架势。   沈凯超看着董兵兵,点点头同意了。   董漱雪见状倒是一脸的雀跃,三姐真会给她找机会啊,到时把三姐送过去后,沈少校还要把她再送回来,这样两个人就有了单独相处的时光,想想就好开心。   “三姐等等我,我去把一筒放下。”董漱雪抱着一筒开始往家里跑。   “奶奶,一筒给你,我和三姐他们出去了噢。”正好途中遇上董老太太出来,她一把将一筒塞进董老太太怀里。   “你跟去做什么?”不明原由的董老太太皱着眉头在后头喊,这小姑娘可别给她捣乱啊。   董漱雪一边跑,一边用董兵兵给她找的借口欢快地回应道:“我去买点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问一声,你们喜欢……无CP吗? 第30章   董兵兵与左焦约定的地方其实本也就不远, 就在附近的一条租界上。此时正是休息日午后最疲懒的时间段,街道空旷行人稀少, 军车开得很快, 仿佛眨眼间就到了。   左焦已经在街边等候着了,他今日正好与报社的主编约好交稿, 来得便要早一些。   军车停在街角,董兵兵下了车, 对着车里的两人说道:“那我就先去了, 你们俩四处逛逛吧, 转完就回去,别等我了, 我等会自己找车回去就成。”   “嗯嗯嗯。”坐在后座的董漱雪一脸喜意地连连点头。   沈凯超闻言从车窗处露出半张脸来,阳光洒在他的侧脸上,显得越发出众夺目了, 让人不敢直视。   他声音低沉, 语气严肃又认真:“等你一起。”   “不用, 真不用。”董兵兵低下头看了眼手表, 离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了, 她也不再多说什么, 向对方点了点头后转身离去。   董兵兵走后, 车里就只剩下沈凯超和董漱雪两人, 气氛陡然静谧了下来。   董漱雪红着脸坐在座位上,扭捏且小声地呢喃道:“沈少校,那我们……”   然而沈凯超正好也转身同时向她开口催促道:“你不是要去买东西吗?快去吧, 买完正好等你姐姐一起回去。”   “啊?”董漱雪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对他的话有些不知所措,“三姐……三姐她还要和左先生一起的,他们可能还要去看电影,就不用等她了吧,要不咱们先……”   “看电影?”沈凯超皱了皱眉,转过身凝望着董兵兵的背影,棱角分明的侧脸显得越发刚毅了。   ……   刚走过马路的董兵兵高声朝站靠在尖角路灯下的左焦打了个招呼:“左先生。”   温暖又光亮的阳光洒在那人的身上,整个人的气质都变得分外干净纯澈起来。   “董小姐。”左焦闻言站直了身体,循声向董兵兵望去,笔挺的黑灰色大衣衬得人越发清隽雅致。   董兵兵小跑着走完最后一段路,气息有些微喘,脸上不禁露出一抹抱歉的笑容:“咳咳,不好意思啊,久等了。”   “也没等多久,是我早来了。”左焦体贴地说道。   “这个……”董兵兵打开包,拿出被包裹在布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袍衫递给左焦,“给,你的衣服。”   “谢谢。”左焦微笑着接过,随后放置进到手中的公文包内。包口被拉开的一瞬,董兵兵无意间暼见里面似乎还放着一些稿纸文件之类的东西。   “咳咳。”董兵兵突然控制不住自己,咳嗽了两声。   刚刚小跑的时候没注意,嘴里不小心灌了几大口冷风,寒冷的气流顺着咽喉一直到达肺部,引起的症状十分强烈。   见状,左焦忍不住伸手拍了拍董兵兵的后背,语气十分关心:“怎么了?呛着了。”   “没,没事。”董兵兵向他摆了摆手,然而面色却咳得通红。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咖啡店不错,不如我们去那坐一坐,给你点一杯热牛奶压一压。”左焦建议道。   董兵兵摇了摇头拒绝了。   好不容易不那么咳了,她抬起头刚想说话,却见左焦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后方。她也一脸好奇地顺着方向转过头望去,只见沈少校面无表情地大步向他们这儿走来,而董漱雪则在后头小跑跟着。   沈凯超神色冷峻,刚刚两人的举动,他看得是一清二楚。   “你们怎么来了?咳。”董兵兵看着两人奇怪地问道,只是依旧难掩咳喘。   沈凯超并未开口应答,他沉默地看着左焦,左焦也勾着唇看着他,两人眼中满是不为外人所知的打量、较量。   董漱雪安静地站在沈少校身侧,她一脸神色莫名、欲言又止的模样,看得董兵兵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是……”董兵兵还想为双方引见,但左焦倒是先行开了口。   “左焦,幸会。”一身黑衣的左焦笑着向沈少校伸出手。   “沈凯超。”身着墨绿色国党服的沈凯超也伸手回握过去。   ……   装修精致华丽的咖啡店里弥漫着浓浓的咖啡香味,衣着讲究的客人们正一脸悠闲地喝着下午茶,时不时互相低声交流几句,气氛安静又美好。   董兵兵捧着一杯热牛奶慢慢地喝着,她咳得有些狠了,嗓子肿痛干涩,连吞咽的动作都能引起一阵灼痛感。   “还好吗?”左焦靠向她轻轻问道。   沈凯超也闻言向她看去。   董兵兵点了点头。   这家店的牛奶很好喝,奶香味十足,她不自觉地舔了舔沾了奶沫的唇瓣,绯粉色的嘴唇立刻变得湿漉润泽起来,看得两个男人神色莫名。   一旁的董漱雪还在和杯中的苦咖做着斗争,她碟子里的小蛋糕已经吃完了,但杯中的咖啡还剩很多。   这是她第一次喝咖啡,哪怕是放了不少牛奶和糖,但还是不怎么能接受这种味道,可她还在硬着头皮喝,毕竟这种饮料贵的很,而她并不能有机会常喝到。   “左先生,你……”   “听说沈少校……”   两个男人间的你来我往,董兵兵没什么兴趣听,她看着董漱雪一脸像喝□□的表情就觉得乐,这傻丫头。   “漱雪啊,帮你也叫杯热牛奶吧。”她轻轻建议道。   董兵兵一开口,左、沈两人也立刻停下了他们的话题,他们顺着她的话看向董漱雪。   “倒是没想到董漱雪小姐不喜欢喝咖啡,要不我再帮你叫点别的喝的吧。”左焦一脸歉意地说道。   “没事没事,不用麻烦了……”董漱雪惊讶地瞪着眼连连摆手拒绝,她没想过自己会成为焦点的。   而后意识到沈少校也因为董兵兵的话而看着自己,深知自己在喜欢的人面前出了丑,她心里难免又有些难堪,于是皱着眉语气埋怨地娇嗔道:“三姐……”   少女的声音娇嗲难缠,董兵兵只能举双手投降,她叫来女招待又给董漱雪上了两份提拉米苏和草莓慕斯蛋糕赔罪,对方这才松展眉头。   这顿下午茶沈少校和左焦两人争来争去,最终还是后者请的客,花了大几十,估计应该是他两个月的工资。   董兵兵觉得这不太好,但又不好公然拒绝、驳人家面子,只好想着等下次再找机会回请回来。董漱雪倒是满心欢喜,她已经把左焦和董兵兵看成是一体的了,自家三姐惹她生气,准姐夫又帮忙赔罪,她内心满足得很。   出了咖啡店时天还很亮,风已经停了,气温略有升高。   董兵兵看了眼手表,三点半了。   “要回去了吗?”左焦时刻关注着董兵兵的动静,见状立刻体贴地俯身问道。   沈凯超轻皱着眉站在一旁看着两人,眼神峻肃。   “哎,要不我们去看电影吧。”董漱雪站在沈少校身边,大声建议道。   她不是傻子,自然能感受到沈凯超对董兵兵不同寻常的态度与表现,但是没关系,她三姐和左先生才是一对,再见得多一些,沈少校应该就会死心了吧。   她的提议得到了大家的通过,四个人坐上沈凯超的军车开始去往董漱雪所说的那家城里新开的电影院。   新开的电影院果然气派,坐北朝南,左右对称,是典型的西方现代派建筑,门口处设有巨大的雨蓬遮阳挡雨,下面有不少成群结队的客人正在出入。   “走吧,我们先去买电影票。”左焦率先在前面带路,看样子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董漱雪跟着他的步伐一边走,一边好奇地环顾周围印有各当红明星的巨幅海报,神色惊叹不已。   董兵兵走在最后,也转着头不停地四处张望着,穿越过来后看的第一场电影,多么有纪念意义啊。沈凯超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着肩一起走,然而大家都没有发现。   看的电影最终是董漱雪挑的,缠绵悱恻的爱情片,小女孩似乎都喜欢看这个,其他三人也都无不可。   四个人的电影票是沈少校付的钱,左焦倒是没和他抢。另外,他还买了很多瓜子、汽水、酥米饼等小点心,董漱雪一一接过,然后像是分享自己的东西一样大方地递给左焦和董兵兵两人。   放映厅里人还挺多,坐得挺满的。找到座位后,董漱雪先拉着董兵兵坐在中间的两个位子上,左焦也顺势坐在了董兵兵的身侧,而沈少校就只能坐在董漱雪旁边的位置上。   这部电影一般,通篇都是你爱我、我不爱你、我爱他、他不爱我的老套剧情,董兵兵看了眼开头就不想再看了。   一旁的董漱雪倒是看得津津有味,她一边吃着零食,一边沉浸在剧情中,到了精彩处还会随男女主人公的情绪波动而波动,或哭泣或捧腹或感伤。   左焦很快就意识到了董兵兵的分心,他将手中的糖炒栗子剥开一个递给她,但董兵兵拒绝了,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随后又摆了摆手,咽喉处还痛着,吃不了东西的。左焦点点头,收回了手,又递给董兵兵一瓶水,这次董兵兵不好意思再拒绝,只好伸手接过了。   两人的互动全被沈少校看在眼里,他低垂着眼睑,神情颇有些落寞。   一个半小时的电影终于放完了,董兵兵迫不及待地来到电影院门外透气,硬捱了一个多小时看一部相当不喜欢的电影,这种滋味简直了。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风又开始大起来,刚走出门口的董兵兵被忽然刮起的一阵大风吹得发型都变了,乱糟糟的一团,纷纷往脸上扑打。   她赶紧又躲回影院,只是原本垂落在背后的长发纠杂成一团,她理了许久也没理好。   这时忽然有一只大手帮她抚了抚脑后的长发,董兵兵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先从洗手间出来的沈凯超少校。   而董漱雪和左焦两人仍在洗手间,还没有出来,眼下只有他们二人。   “谢谢沈少校,我自己来就好。”董兵兵退后了几步避开,这是漱雪喜欢的人,于情于理她都应该离远些。   沈凯超看着她,没有说话。   然而糅杂在一块的头发确实难解,董兵兵理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解开,再加上被对方一直盯着看,她心中有些不自然,下手不免就重了些:“嘶。”   看着手中被强拽下的一缕发丝,董兵兵恼羞成怒地抬头怒视了眼对面的人,有些情绪难免会移驾到他人身上。   眼前的少女杏眼微瞪,肌肤红润水白,脑后的乌发搓揉成一团却并不显邋遢,反而有种别样的妩艳,沈凯超勾了勾唇:“还是我来吧。”   “不用不用!”董兵兵连忙拒绝。   然而对方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握住她脑后的头发,一只手抓在她发根处让她感觉不到痛意,另一只手则快速地梳理起来。   小辫子被抓在人家手里,哪里还能逃得掉呢,董兵兵只能在心里求他能速战速决。   大厅里做装饰用的大型盆栽旁,左焦正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背对着他的两个人,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也看了多久。   头发终于都解开了,董兵兵松了一口气,立刻跳开几丈远,一副生怕别人看到的胆小模样,沈凯超不禁有些失笑。   这时正好左焦甩着手走向两人,像是刚从洗手间出来,他面带微笑,看着董兵兵的目光依旧那么的柔和。   没过一会,董漱雪也走出来了,她今天吃得实在是有点多,难免就上久一些。   “走吧。”她揉了揉肚子,跟着大家开始往门外走,并没有看见之前的那一幕。   时间已经不早了,初冬的天总是黑得早,再玩下去也不安全,沈少校就先送了董兵兵和董漱雪回家。   一回到家里,正好就是开饭时间,大家都围坐在餐桌旁,就连董老太爷也在,他近来身体好了很多,也能下楼和众人一起吃饭了。   董四夫人许久没有过问过自己二女儿的事了,也对她今日出门玩耍的事有些好奇,不免多问了几句。   董漱雪心情极好,也乐意配合,叽叽喳喳地将今天的事复述了个遍,饭桌上满是她的声音。   当听到董兵兵和左焦的时候,董漱雨捏着筷子低着头,神色阴晴不定。   “沈少校?”董四夫人问道,她还是比较关心自己女儿的事。   “嗯嗯,他……”董漱雪还想更详细地回答母亲的问题,但很快就被董老太爷打断了。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对着儿子吩咐道,“老四啊,这几天把钱提出来准备好,等我身子再好些,就带你去把事情给办了。”董老太爷打心底是不相信自己的小儿子有独自办事的能力的。   “是,爹。”憨直的董老四恭恭敬敬地说道。   董四夫人闻言脸上的血色“刷”得一下褪了个干净,她勉强露出一丝笑意,故作镇定道:“爹,要不还是等过了年再说吧,反正离过年也没两个月了,那些个店家估计等出了正月才真正好好做生意呢。”   “你懂什么!”董老太爷皱着眉头呵斥道,董四夫人的话实在太过牵强。   另外,他也有些重男轻女,觉得妇道人家眼界小,当不得重用,不过体己殷实、做生意又是一把好手的董老太太在他眼中倒是个例外。   “兵兵,吃饭啊。”董老太太夹了一块猪蹄放进董兵兵的碗中,“不合胃口吗?”   自从董四夫人重掌了中馈,家中的饭菜确实下了好几个档次。   董兵兵摇摇头:“不是,我在外头吃得挺多的,还不太饿。”   “这样啊。”董老太太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那等会我吩咐厨娘给你煮点夜宵,酒酿桂花丸子喜欢吃吗?或者再来一碟酥糕当点心?”   董老太太征求着董兵兵的意见,近来,她对自己的亲孙女越发妥帖照顾了。   ……   “扣扣扣”敲门声响起   “请进。”董兵兵穿着睡衣从床上坐起,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门开了,进来的是董漱雪。   “怎么了?”董兵兵一脸奇怪,以前董漱雪这小姑娘都是直接风风火火推门进来,难得今天这么有礼貌。   同样换了睡衣的董漱雪一屁股坐在床沿边,闷着头不讲话。   董兵兵更奇怪了,再三追问下,对方这才开了口。   “三姐,我发现沈少校他……他好像喜欢的是你……”董漱雪低着头默默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赶榜赶哭了QAQ 第31章   董兵兵闻言心中一惊, 脸上神情不免有些复杂,她回想起电影院大厅的那一幕, 男人温柔又有力的动作, 该不会是被漱雪看到了吧。   所幸董漱雪并未抬头看,她埋着头自顾自地说道:“之前沈少校是看在三姐你的面子上才送我们回家的, 今天也是一听三姐你要出门就急着要送,还有我在车里跟他说你和左先生可能要看电影, 他一听就急巴巴地往你们那赶……”   说到最后一条时董漱雪语气沮丧, 还略带着哭音, 想来这对她的打击最大。   然而对方说的确实都是事实,董兵兵沉默着, 无法反驳。她并不想伤害董漱雪,对方实在是太单纯了。   “但是三姐你不喜欢他吧。”董漱雪突然抬起头紧盯着董兵兵,通红的眼眶中含着满满的希望。   什么?董兵兵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 呆愣愣地看着董漱雪。   “是吧是吧?”然而对方一再催促着, 董兵兵看着对面那张急切的还略显稚气的脸, 最终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就知道。”董漱雪闻言终于露出了笑脸,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   她活络地爬上床, 亲密地依偎在董兵兵身边:“其实沈少校现在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的, 我可以慢慢等。听说我娘刚和我爹成亲时也老不乐意了, 但你看现在他们不是过得很好嘛, 所以只要我等下去,沈少校迟早会有接受我的那一天……对吧,三姐。”   说到最后, 董漱雪摇了摇董兵兵的手臂。   然而一旁的董兵兵心绪杂乱,其实根本没有认真听董漱雪的话,只是无意识地轻轻拍了拍对方挽在她臂间的手背,而董漱雪却误以为董兵兵的这个动作是对她话的赞同。   “三姐你真好!”完全放下了心中石头的董漱雪又恢复了往日活泼的模样,她嬉笑着脸,一下子钻进了董兵兵的被窝中,阻挡都来不及,“我今天要跟你一起睡!”   两天后,起床准备吃早饭的董兵兵在客厅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赵婶和她的丈夫赵叔。   他们是昨天夜里刚到的,哪怕已经休整了一晚,脸上却仍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   “兵兵啊,来。”端坐在客厅沙发里的董老太太向刚走下楼的董兵兵招了招手。   待其走向她身边后,老太太指着站在一旁穿着一身长袍马褂做管家打扮的老赵向董兵兵介绍道:“这是你赵叔,以前一直留在老家,昨儿个才到。”   “三小姐好。”气质温和的赵叔先行向董兵兵恭敬地问候道。   董兵兵也好奇地看着他回应道:“赵叔。”   “哎不敢当,不敢当。”年愈五十的赵叔笑着连连摆手,他的姿态放得很低,但并不让人反感,可见与人打交道十分有一手。   “来。”董老太太引导着董兵兵坐在她身旁,因着周围都是亲信,她的话便直接了一些,“待会吃过早饭,奶奶带你去看些东西。”   董兵兵看着董老太太,满脸的疑惑,然而对方只是笑着,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好了,你们两个也奔波了这么多天,今天就下去好好休息吧。”董老太太又对着赵叔赵婶开口说道。   面对董老太太的体贴,赵婶闻言一脸欢喜,笑着道谢。   然而,赵叔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虽是推却,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如沐春风:“老太太,那地方偏僻的很,人员也杂,您带着三小姐恐怕不□□全,不如我还是跟着去吧,也能为你们带带路。”   董老太太沉吟了两声,点点头答应了。   董兵兵见状倒是有些奇怪,一般被允许放假不是应该像赵婶那样高兴吗?但赵叔就不这样,仿佛能为主人家做事,是件非常荣幸的事。   另外,赵叔的年纪也太大了点吧。赵婶是个三四十岁的妇人,她以为赵叔的年纪应该也相似,却没想到差了那么多,福气倒是挺好的。   等两人退下以后,董兵兵难掩心中好奇,对着董老太太问道:“奶奶,我看赵叔他比你也小不了几岁,怎么辈分却差了你整整一辈啊?”   董老太太轻笑着回答:“他是我娘家远房亲戚的侄子,按辈分是要比我小一辈的。”   董兵兵以前不常回老家,许多旁枝末节的事也并不清楚,董老太太索性都摊开来给她简单介绍了一下。   “你赵叔做生意可是一把好手,我手里头的那点东西这些年来也全靠他打理才能收益许多,你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尽可以向他请教。”说起赵叔,董老太太的语气里满是赞叹,“他是个顶有本事的人,曾经还在洋学堂里念过好几年书,为此连婚事都蹉跎了,好在当时我手里还留了你赵婶……”   “我如今就只有你这么一个亲孙女,以后奶奶的体己也都只会传给你,你若是不懂管理,大可以交给老赵,那一家都是可信的人……兵兵,你可懂奶奶的意思?”董老太太说到最后,拍了拍董兵兵的手。   董老太太的话直白至极,董兵兵看着老太太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这份情实在太重了,她无以为报。   吃过早饭,董老太太包了辆汽车带着董兵兵、赵兰和赵叔,四个人一起来到了码头边。   时间尚早,但码头上却人来人往,热闹极了。   一艘艘货轮停靠在岸边,黝黑黄瘦的码头工人正吭哧吭哧地搬运着沙包,只为那用来养家糊口的微薄薪水。   如今战争频发,每天都有无数饱受战役苦难的外地人涌入大上海想找饭吃,然而干活的人多了就不值钱了,偏偏物价一天天的水涨船高,低阶层的民众都生活得十分辛苦。   董老太太带董兵兵来到略显冷清的仓库区,她大手笔地包下了这里最大的一个仓库,租期是整整三年,赵叔的到来仿佛给老太太带来了底气,她花起钱来更加毫不手软。   仓库的门被打开,里面满满的都是裹了红色绒布的大型家具,数量极多,看上去十分喜庆。   由于是走水路,怕木材受潮或者磕碰,这些家私统统都用绒布紧紧包裹,可见做事之人心细如发。   这些东西昨天才运到,董老太太也是第一次来看,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由于被遮掩着看不到全貌,得到老太太授意后,赵叔和赵兰两人将位于众人面前的家具上的红布先行掀开。   露出来的是一套同色系的桌椅,清一色的上乘樟木,木质良好,木纹自然,木材漆身光亮,可见被保养得很好,其他未被掀开的家具估计也都是同一类型。   好木头易得,但规制相似的木材却是要自己去寻的,这么多东西,没有个十几年的功夫,是办不到的,足以见董老太太对孙女们亲事的上心。   何况这些不过只是嫁妆之一,其他各色各式贵重的金饰玉器、珠宝首饰、压箱钱等物另有安全的存放地点。   “兵兵快看看,这些都是奶奶给你准备的。”董老太太指着眼前的那些东西对董兵兵说道,心里其实是很得意的。   这些陪嫁花了她好多年的时间去准备,她敢说就凭着这些丰厚的嫁妆,没有哪一个男人以及他的家人敢轻易看轻她们家兵兵。   董兵兵沉默着走上前抚了抚嫁桌,心中却复杂一片,木材冰冷坚硬的触感仿佛延伸到了她的心里。董老太太一门心思地给予着好意,但却与她的想法大相径庭,这让董兵兵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孙女背对着自己没有说话,董老太太只当她害羞,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打算:“兵兵啊,你现在就先和小焦谈着,谈不好再说,要是谈得好,等年纪到了奶奶就给你们办婚礼,到时候奶奶做主给你买个大房子,你俩一起住着……”   嫁妆的事也就算了,怎么又提到左焦?董兵兵皱着眉,转身回望董老太太,却见对方的脸上满是期盼:“现在趁奶奶还不算太老,还能帮你带几年孩子……”   “……”董兵兵一脸无奈,“奶奶,你想得也太远了,我与左先生真的真的没有什么。”   “哎呀,处着处着就有了嘛。”董老太太也皱着眉嗔道。   正如同董兵兵不能理解董老太太急于帮她找对象的心理,董老太太也无法理会董兵兵死活不肯的心情。   董兵兵看着董老太太,有那么一瞬想把自己出国的想法再说出来,然而她又很快退缩了。肯定不会被同意的,到时候又是一场舌枪唇战,而且恐怕会被董老太太派人看得更紧,她暼了眼不远处跟着的赵兰心想到。   “左焦是个好孩子,奶奶都差人查过了,他家里简单的很,就一个前些年丧了夫的寡母,倒是还有个几年前就死了的童养媳,不过你放心,那时他们还小,不会有什么的。”董老太太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左焦也争气,靠着自己上了学,又来到上海教书,这品行身世与你倒也般配……”   ……   回去的路上,董兵兵侧着脸不说话,董老太太也沉默着,祖孙俩谁也说服不了谁。   突然汽车一个急刹,车里的四人都往前扑去。   “奶奶,没事吧。”董兵兵先稳住身子,她扶着董老太太的胳膊说道。心里面,她其实早已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亲奶奶。   董老太太摇摇头,抚了抚心口,怎么回事?   车前有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摔倒在地上,但很快就被追赶来的保安队队员擒住:“有身份证明没?”   乞丐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本破旧的小册子,保安队的领队接过,翻开随意扫了一眼:“假的,带走!”   时间一久,猎莺计划的执行者们似乎越发猖獗了。   “真吓人啊。”董老太太皱着眉。   “那个,奶奶,我好像也没有身份证明……”董兵兵抿了抿唇,还是张口说道,“之前是放在家里管家身上的,可后来火车站爆炸……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现在好像拖延症蛮严重的,更新的时间越来越晚……   那个cp的评论也都看了,我打算直接走剧情,偶尔撒点小糖糖(董and沈),怎么样吖~ 第32章   董老太太闻言看着董兵兵, 表情有些惊讶。   如今战乱四起,各地都设有关卡岗哨, 而董兵兵没有身份证明做护身符, 却还能一路从武汉顺利到达上海,当真是好运至极。   “得尽快想办法给你补办上啊……”董老太太沉思了一会儿。   身份证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别的不说,民国新建至今提倡一夫一妻, 以后领结婚证还是用得到的。   “老赵啊, 要不过几天你去打听打听, 咱们不是也在上海买了房子嘛,看看兵兵的户口能不能就直接落在这了。”董老太太对着坐在前副驾驶座的赵叔吩咐道, “如果不成的话,那还得麻烦你再跑一趟老家去办这事。”   董老太太的话说得相当客气,赵叔转过身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态度十分温和, “瞧老太太说的, 这都是我分内的事, 等回去了, 我即刻就去办。”   四人很快就回了董家, 然而家里的气氛却并不怎么好, 他们的到来仿佛打断了什么。   穿着一身皮袄的董老太爷冷着脸, 拄着拐杖坐在客厅的沙发中央,明显是一副外出的打扮,而董老四夫妻俩则陪坐在一旁, 仆人们缩着身子站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董兵兵倒是注意到董四夫人的脸惨白得有些不像话,像是受了很大惊吓的样子。   “这是怎么了?”刚进门的董老太太见这阵势挑了挑眉。   董老太爷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冷哼了一声侧过脸去,心里羞恼极了。   “娘。”董老四站起身向董老太太问安,董四夫人也木然地跟着自己丈夫站起。   董老太太敷衍地向他们摆了摆手以作回应,随后坐进一旁空着的沙发里,董兵兵也跟着她入了座。她们走了一上午,有些累了。   而站着的董老四并未再坐下,他还在为自己的妻子据理力争着:“爹您别气啊,阿梅她也是为了能有些保障,才会把钱都存进银行,您说这么多钱放在身边,要是被偷被抢了可如何是好,她也是不放心,所以您就别怪她了。”   一旁同样站着的董四夫人缩在董老四身后沉默着没有说话,她其实早就想过会有一天东窗事发,所以提前就给自己的丈夫打了预防针,当然她很聪明地没有说是买了债券,只说是存了银行。   “我不怪她我怪你!我前几天是怎么对你说的,让你将钱准备好,准备好,你拿我的话当耳旁风啊!”董老太爷气极了,他拿拐杖狠狠地敲了两下地板,地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交给小儿子的那些钱不仅是董家经营多年的家产,同时也是董老太爷对其释放的一种鼓励和暗示,却没想到被董老四轻易地交给了他媳妇管理,如此沉迷女色的模样让董老太爷十分失望。他忽然想起了也是因为女色而被他驱逐出门的大儿子,但如今看来,两人的能力简直千差万别。   董老太太倒是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说实话,看到庶子一家吃瘪,她其实很开心。   听了董老太爷的气骂,董老四闭着嘴不吭声了,他总是这样一幅木讷呆板的样子,做错了事情被骂了,却连一些服软的话都不会说。   殊不知这幅模样看得董老太爷更生气了,这真的是他的种吗,怎么身上满满的小家子气,改也改不掉。   “老四家的,谁让你存银行的,你怎么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自己做主了,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董老太爷皱着眉,又看着董四夫人语气严厉地说道,“那些钱你放哪个银行了?赶紧取出来,马上还等着用呢。”   他今天换好衣服,兴冲冲地打算带小儿子出门同人谈生意,却见对方一脸的胆怯心虚,一问才知道原来是钱没准备好,甚至还被儿媳妇私自存进了银行,他心里是又气燥又郁闷,这个家如今到底是谁在做主。   被当众点了名,董四夫人也不好再当哑巴,她平复了一下惶恐的心情,故作镇定地说道:“爹,那些钱其实我早就存进银行了,为了能多些利息,还特意定了好几个月的死期,所以要想取出来的话,恐怕还是得等些时日的。不如……不如等过些天,时候到了,我再亲自去取回来……”   “呵。”董老太爷都要被她的话气笑了,他之前吩咐的时候不说,临到要用的时候,钱就没了,是看他老了不中用了,说话也就不用听了是吗?   他没死之前,这个家还轮不到他们做主!   “我说现在就要,你听不懂吗?赶紧去将钱取出来交给我。”董老太爷敲了敲手里的拐杖,语气越发不好了。   董四夫人闻言却一脸的为难:“可死期都已经定下了,况且已经存了这么久了,眼看也没剩多少日子,现在若是非要取出来,那可会亏很多啊,毕竟光光是利息就有不少。”   听了对方的解释,董老太爷倒是按捺住心中的烦闷,低头深思了一会,他不是不明事理、一意孤行的人,死期比活期利率高他是知道的,再加上本金多,到期能拿到的利息自然也不会是小数,没到时间就提取确实是会亏一些。   想通后,他的面色不禁有些放缓,然而内心却还是因为被人欺瞒而感到十分气闷。   看着董老太爷有些缓和下来的表情,董四夫人暗地里舒了一口气,她自然是想努力再拖延一些时间的,而且时间越长越好。   然而一旁看完全过程的董老太太却不会让她轻易如意。   只见董老太太摩擦着手上戴得温润凝脂的羊脂玉手镯,轻轻地说道:“既然存了银行,想必应该也会有存根吧……”   董老太太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出了这档子事,他们在董老太爷那里信用受损,势必会被回收权力。反正无论怎样,只要不是董老四那一家得利,其他一切都好说。   “是啊,你快去把存根拿给我。”被董老太太一指点,董老太爷也很快反应过来,他朝着董四夫人吩咐道。   “……是。”董四夫人恭敬地点点头,“春香,快去把我那放在抽屉里的梳妆盒拿来。”   春香领命上楼去了,董四夫人赔着笑站在那,心中却对多管闲事的董老太太十分暗恨,明明就快瞒混过去了啊。   “奶奶,我有些饿了。”看了一出权力交接戏的董兵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对着董老太太轻轻说道。接下来的结局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再呆下去了。   “走,那咱们去厨房看看饭烧好了没有。”董老太太携着董兵兵起身,两人开始往厨房走去,赵叔等人也随即跟随在后面离开了客厅。   偌大的地方少了那么几个人,仿佛立刻就空了一半,董老太爷看着她们的背影倒有些不大高兴,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不高兴。   存根这个东西没有经春香的手,所以寻找的时候不免多花了些时间,但也很快就拿下来了。   “爹,给您。”董四夫人打开梳妆盒,从里面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交给董老太爷。   董老太爷展开后仔细看了看,上面端端正正写着银行名称、本金几何,甚至连利息也约定了,还有死期时间,哦下个月才能拿,纸面上还盖着银行公章,看上去似乎十分正规。   “阿昌啊,去放好。”董老太爷将手中的纸重又叠好后递给了身边的小厮,他相信了这份存根。   董老四扶着董老太爷走去餐厅,董四夫人则在两人后头跟着,她的面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但谁也没看见。   这个法子还是朱夫人教给她的,东西也是对方帮忙伪造的,本来因着债券的事,她应该恨朱夫人才是,可对方又忽然帮了她这么大的忙,这下她也拿不准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朱夫人了。   算了,反正能拖一时是一时吧。   厨娘其实早已将饭菜做好了,只是大厅里气氛诡异,她们也不敢随意打扰。   除了去朱夫人家学习交际舞的董漱雪和董漱雨两人,其他主子都在,仆人们开始把饭菜端上桌,清一色的时令小海鲜,萝卜排骨汤,还有一些时季蔬菜等,都不是什么贵重的食材,盘数也少,比起之前的,越发粗简了,董老太太见状皱了皱眉。   她是大户人家出身,嫁了人后又是自己当家做主,想吃什么尽管吩咐仆人去做,还从未吃过如此简陋的菜色。   “奶奶?”见董老太太不懂筷,董兵兵疑惑地问道。   “没事。”董老太太喝了口手边的清茶,又用香帕擦了擦嘴,抬头对着董四夫人说道:“老四家的,你一会把家里的房产证拿出来给我。”   董四夫人闻言心中一惊,要银行存根也就算了,怎么还要房产证明? 第33章   “要那东西干什么?”董老太爷放下手中的汤碗, 一脸疑惑地问道。   “因为咱们兵兵没有身份证明。”董老太太看了眼董兵兵解释道,“要不先让老赵带去办事处问问看吧, 要是户口能落在这, 那就直接办好得了,也省得日常梦多。要是不行, 那恐怕就还得麻烦老赵跑一趟老家了。”   董老太太说到最后的时候,转身望了眼身后陪侍着的老赵, 这句话是对他说的, 而对方则满脸的笑意, 温和地向她颔了颔首。   “哦……”董老太爷闻言点了点头,苍黄的脸上虽看不出有什么反对的表情, 但他心里面其实是并不乐意的。   董老太爷之前吩咐董四夫妻俩将这个房子买下来时,产权是直接挂在董斯年一人名下的,他的用意相当明显, 这个房子以后就只属于他的孙子, 董家唯一的继承人所有。   可董兵兵突然又有了需要, 很大可能还会将她的名字也靠挂上去, 虽然这本身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但董老太爷难免会小人之心, 万一日后他突然出了什么事, 那产权的事就说不清了, 民国现今女子也有继承权,小儿子一家即使再有理,恐怕也斗不过对他们有着深刻偏见的董老太太吧。   然而同样都是孙辈, 他也不宜厚此薄彼得太过明显……   而坐在饭桌前的董四夫人紧握着汤勺,心里其实已经很紧张了。她当时鬼迷心窍,连中馈里的那几千块都贪墨了,又怎么会放过买房的那几万块钱,早已经全都投进债券里了,如今这房子是租的,根本不是买的。   今日心情多次大起大落,董四夫人的背后早已被冷汗浸湿,所幸穿得多,并没有被大家看出来。可对面的董老太太还在等着她回应,董四夫人想了又想,算了还是先答应下来吧,了不起之后再去找朱夫人帮帮忙。   打定主意后,她努力勾勒出一副笑脸,刚要开口说话,却被董老太爷打断了。   “房产证暂时先不急着拿。”董老太爷摆了摆手,话虽然是同董老太太说的,眼睛却是在瞧着自己面前的碗,“还是先派人打听好了再做打算吧,不然要是这边不给办,那也是白费功夫,况且如果不小心弄丢了也是个麻烦事。”   董老太太闻言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面容越发板扯起来,心也渐渐凉了。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她哪里会不知道对方说的其实都是借口,当初她果真是瞎了眼了。   “奶奶,吃饭吧。”董兵兵往董老太太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希望能缓和一下对方的心情。   她一直在旁边安静地旁观着事态的变化,见董老太太为她的事在董老太爷那里吃了一个闭门羹,而她却并不能帮上什么忙,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董老太太转过身看着正对自己说话的亲孙女,她拿起手帕轻轻拭去董兵兵嘴角不太明显的油渍,面色开始放缓,她还有兵兵呢,也就只有兵兵了。   董老太爷并不知道,他如今表现出的种种所为与态度,正在急剧地消耗掉董老太太对他和对董家的情义。   角落的董四夫人也为再次顺利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不已,然而谁都没有注意,站在董老太太身后的老赵眼睁睁地看着老太太单方面受气,一向温煦的笑脸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在上海的这些天来,竟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吗?   吃过饭后,董兵兵在客厅与一筒一起玩耍,由于心中装着中午时发生的事,她便不太想上楼睡午觉了。   一筒经过上次威廉姆医生的治疗,虽然看上去似乎好了很多,但身上的伤却仍然恢复得很慢,而且精神也不太好的样子,即使每天都在涂左焦送来的药水,也始终不见好。   “一筒。”董兵兵轻轻唤道,伸出手摸了摸一筒的脑袋。   一筒似乎嗅出了主人的气味,它瞪大了眼睛,伸长脑袋想蹭董兵兵的掌心,被压在身下的小尾巴摇得十分欢快,还挣扎着想起来,但却怎么爬也爬不起来,看着很让人心酸。   这样下去不行啊,还得再带它去看看兽医,董兵兵心想。   择日不如撞日,董兵兵看了眼外面的天气,又看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同董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后,就抱着一筒出了门。   “带上阿兰啊。”董老太太跟在后头喊道。   董兵兵摆了摆手:“不用了奶奶,上次已经去过了,我一个人能行的。”   地方不远,董兵兵坐着黄包车很快就到了,但是非常不凑巧,午间正是威廉姆医生的休息时间,助手告诉她,下午两点医生才会到,而离两点还有整整半个小时的时间。   不长也不短的半个小时是非常尴尬的等待时间,董兵兵选择了站在门口等待,一筒则闭着眼睛乖乖地缩在她的怀里,瞧着像是又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温暖舒适,照得人昏昏欲睡,分外疲懒。   站了一会的董兵兵用手背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嘴,止住了即将溢出的呵欠,眼眶倒是不由自主地湿了,一双杏眼越发水光潋滟,而怀里的一筒还在睡。   不远处的街道有辆大型军车开来,董兵兵随意看了一眼,又不感兴趣地转过身,医生还没有来,但她已经等得有些无聊了。   军车从她的面前开过,但很快就停下了,就停在前方不远处,董兵兵听见声音好奇地转身望去,只见一身军衣、身材挺拔的沈少校正从前面的驾驶室上下来。   “少校,您是去哪啊?”随行的副官问道。   “有事,你们直接回去复命就好。”   下了车的沈凯超交代完,就转身大步向董兵兵走去,而董兵兵则抱着狗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副等着对方靠近的样子,两人看上去似乎像是约定好了的。   军车一直没走,驾驶室里的人还有后车厢的新兵蛋子们都伸出脑袋看着眼前这一幕,见他们的沈少校有直奔而去的对象,嘴里不禁纷纷发出尖锐的口哨声,引得路人侧目三分。   “你……”董兵兵还是没回过神,她看了眼身前的沈少校,又看了看前方的军车。   沈凯超勾了勾唇,他其实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董兵兵。   军车上的士兵们还在起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沈凯超怕董兵兵不喜,转身朝他们做了几下撤退的手势,车子很快就开走了,也没有了打扰的人。   “你怎么在这?”沈凯超看着董兵兵怀中的一筒先行问道,“是一筒生病了吗?”   “没有。”董兵兵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它最近伤口恢复得很慢,瞧着也没有什么精神,所以想来听听兽医怎么说。”   毕竟一筒对方也是有份的,董兵兵还是详细地跟他解释了一下。   沈凯超闻言点了点头,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一筒的脑袋,然而一筒却晃了晃头,还尝试着想咬他的手,仿佛不太待见他的样子。   董兵兵见状连忙抱着一筒后退了几步,轻笑着说道:“可能是你们不常接触,它有点认生,你多跟它玩一会就好了。”   眼前的少女笑颜明媚,特意为她的狗开脱着,这才是真正当主人的模样。沈少校不禁想起了一筒还在自己身边时,那段时间由于军务繁忙,他很少有和一筒相处的时间,向来都是将它交给交给家中的仆人饲养的。   “对了,你不跟他们一起回去吗?”董兵兵抬头眺望了一下空旷的街头,那里已经没有军车的影了。   沈少校回答道:“我不回去也没关系,反正任务已经完成了,有他们回去复命就够了。”   “哦。”董兵兵点了点头。   沉默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好像也没什么话题好聊了,董兵兵瞄了眼身前站立着不走的沈少校心想到。   一筒虽然是小型犬,但这么多天来好吃好喝照顾着,体重还是不轻的,尤其是又大又圆的肚子,看上去十分显富态。   董兵兵抱了一会觉得手有些酸,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一下左右手的重心,然而就是这一细微的动静,很快就被沈少校察觉了。   “累了?”沈凯超问道,他伸出双手,做出要交接的姿势。   “不累不累。”董兵兵急忙连连摇头,侧着身子避过了,她不太好意思让沈少校帮她抱一筒。   “没事的,给我抱抱吧。”沈凯超语气少有的温和,但动作还是很强势的。   他一手扶住董兵兵的肩膀让她无法再躲避,另一只手则从一筒的腹部将它稳稳托起,很快就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肥胖胖的一筒在沈少校的大手里瞬间被衬托成了娃娃。   见沈少校实在太过主动,董兵兵索性也不拒绝了,她后退一步整理了一下衣服,仿佛不经意地避开对方搭在她肩上的手。   此时,路上行人疏落,汽车都开得飞快,很快一部黄白色的朱公馆专车沿着街面开过,里面董漱雪的脸一闪而过,但街边的董兵兵和沈凯超都没有注意到。   车里的董漱雪则久久不能收回望向街边的视线,她一脸震惊,刚刚站在那里的两人真是三姐和沈少校吗? 第34章   回到家里的董漱雪并没有直接回房, 她心烦意乱极了,索性一屁股坐在客厅里等着董兵兵回来, 想着一定要亲自问一问三姐才行。然而脑海中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场景, 三姐和沈少校面对面站着,而沈少校手中还抱着一筒……   三姐怎么会在外面, 又怎么会和沈少校在一起,他们是约好一起见面的吗?可三姐明明知道她喜欢沈少校啊, 如果是真的, 怎么可以这样……   董漱雪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胡思乱想了很多, 下唇被上齿咬得死白,而她却不自知。   “漱雪?你怎么了?”董漱雨喝了水后正准备上楼休息一会, 却见自己的妹妹坐在那动也不动,满脸咬牙切齿的模样,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听见姐姐的询问, 董漱雪终于回过神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 简单地搪塞了回去:“没事。”   由于那一条项链, 亲姐妹间像是横跨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她的心事已经很久都没有同自己的亲姐姐讲过了。   见对方表现得并不热络, 董漱雨也懒得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她轻哼了一声转身上楼了, 徒留下董漱雪一人在那胡乱思量。   楼上董老太太的房间里倒是另一番光景。   老赵做事向来麻利迅速,吃过饭就直奔办事处而去,到现在才回来, 而董老太太则一直守在房里等消息。   “你怎么还买了这个?”董老太太望着小桌几上的一客鲜食小吃轻笑着问道,原本被董老太爷伤得清冷的心顿时慰帖了许多。   “回来的路上瞧着好,就买了。”刚办完事回来的老赵噙着笑站在一边,体贴地帮老太太把油纸拆开,又递给她一副叉子。   他的话虽说得很随意,但其实是看老太太中午没吃什么,怕她饿着特意买回来的。   “倒是挺好吃的。”董老太太抄起一块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偏咸辣,相当合她的口味。   不过董老太太打心底还是最关心孙女的事,她取了块帕子擦了擦嘴,随即问道:“对了,你今天去问,他们那边怎么说?如果非要房子的话,咱们给兵兵现买一栋就是了。”   董老太爷不肯借房子,董老太太气性也大,想着不借就算了,她花钱亲自给孙女买一栋,反正总归都是要买的,就当提前了。   “这边办倒是能办,就是太过麻烦拖拉了。现在上海人口控制得严,钱还好说,只是还需找好几个有头脸的人做担保,什么时候能办下来,时间上也未知……”老赵摇了摇头,他的思路很清晰,“不如我还是回老家跑一趟吧,那边毕竟人都熟,左不过是说一句话的功夫。”   “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了,总是被我差遣得跑来跑去的。”董老太太闻言不太好意思地说道。   赵婶是她的仆婢不错,可老赵本质上却并不是,那一年他来到董家成为她的私人管家,比起主仆两人其实更像是雇佣关系,再加上那么一点淡到稀薄的血缘,总是要看重一些。更何况有能力的人走到哪都会被高看一眼,老赵在董老太太的眼里就是这样的存在。   “怎么会?都是我应该做的。”老赵笑着回道。   能为你做事,我甘之如饴。   老赵站在门外轻轻合上董老太太的房门,房里人低着头安静吃东西的模样闯入眼角余光中,他嘴边的笑容越发和煦温暖了。   守在外头的赵婶一见丈夫出来,急忙笑着迎上去:“老太太的事情都办好了吧,床铺我都给你铺好了,先去睡一觉蓄蓄力,你昨晚都没睡……”   一见到赵婶,老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脸上的笑也瞬间变得客套疏离起来,竟像是带了一张假面。   他抬脚开始往前走,语气有礼却不像面对董老太太时那样温和:“不用了,我今天就启程回老家。”   “回老家?”赵婶神色诧异地紧紧跟在对方身后,嘴中不停地念叨着,“今天就走么?不能晚几天?你这些天都没有怎么休息……”   老赵虽保养得宜,面容看轻,外人完全看不出他是知天命的人,但毕竟年纪摆在那,赵婶怕他身体会吃不消。   “早去早回。”老赵头也不回地说道,脚步却越走越快了。   赵婶闻言便渐渐停了脚步,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这句话,她当他是对她说的。   租界上威廉姆医生的诊疗室终于开门了。   “威廉姆医生,我的狗最近伤口恢复得很不好,精神也差,你能帮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吗?”董兵兵对着威廉姆问道。   威廉姆一边带上白手套,一边示意助手将一筒抱到检查台上。   “哦,是你啊,善良的小姐。”他先打了个招呼,而后又看了眼董兵兵身边站着的沈凯超问道,“上次陪你而来的那位小姐没来吗?”   “没有,我妹妹今天没有来。”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问起董漱雪,但董兵兵还是诚实地回答了。   得到答案的威廉姆也不再多话,他俯下身仔细地查看着一筒的状况,时不时地摸一下它的肚子,观察它的伤口、毛皮等,之后又问了很多关于饮食、粪便方面的问题,最终得出了答案。   “您是说它肚子里有虫?”董兵兵有些诧异。她从没有养过宠物,也并不清楚动物感染了寄生虫后的症状。   威廉姆点点头:“根据症状应该是的,如果你们在捡到它后没有喂过生食,那虫子可能是在它之前流浪时感染上的。”   董兵兵闻言看着一筒点了点头,那吃药打掉就好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一旁的沈凯超倒是开口问了威廉姆医生一声该怎么办比较好,他的英文也很流利,董兵兵抬头看了他一眼。   吃过药后的一筒安静地躺在检查台上,并没有表现出要排虫的意思。   董兵兵和沈凯超在一旁等了又等,但一筒还是安安静静的,吃了药像是没吃一样。   “是剂量不够吗?”董兵兵去问了威廉姆医生。   “应该是体质问题,药效发挥得慢,你们要知道这个药不能一下子吃太多的。”忙着给其他宠物看病的威廉姆抽空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样吧,我再给你开几颗,如果到明天还没动静,你就再给它吃一颗,就是一天一颗,直到它排出来为止,你懂吗?真的是不能多吃的。”   威廉姆不仅嘴里强调着,还举着手不停地比划,一副深怕董兵兵不懂给一筒喂多了药的样子。看着对方夸张的动作,满脸黑线的董兵兵连忙点了点头。   直到出了兽医诊所,一筒还是没有排出虫来,它蜷缩在沈凯超的怀里,显得十分乖巧。   “把一筒给我吧,我带它回去了。”董兵兵向沈少校伸出手。   沈凯超并没有给她,只是问道:“这么早就回去?”   “嗯。”董兵兵点点头,解释道,“一筒毕竟吃了药,万一药效上来了,还是待在家会比较好。”   “好,那我送你们回去吧。”   对方的解释很有道理,沈凯超也没过多纠结,他拦了一部人力三轮示意董兵兵上车,而一筒则始终被他抱在怀中,仿佛打定了主意要亲自送她们回家。   “……”对方太过强势,董兵兵无力拒绝。   “师傅,就在这停吧。”董兵兵向车夫喊道,人力三轮车很快就停在了离董家院子门口还有好几米远的地方,她不想被家里人看到,从而又被误会。   董兵兵抱着一筒下了车,没想到沈凯超也很快跟着下来了。   “你也快回家吧,今天谢谢你了,路上小心。”董兵兵转过身对着沈少校道别。   沈凯超点了点头,他摸了摸董兵兵怀里一筒的脑袋:“我下次还可以来吗?”   “当然可以了。”董兵兵闻言笑着说道,“我以前就说过的,你随时都可以来看一筒的,这句话永远有效。”   “好了,那我回家了。”董兵兵说完向沈少校点了点头,得到对方回应后就开始往家走。   而沈少校则在后面一直看着她的背影,直到其完全隐没在屋门后。   董漱雪始终都呆在客厅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四点了,三姐怎么还不回来,这两个小时的时间,他们都做了什么,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捏在手中的帕子微湿,十二月的天,她竟急出了一身的汗。   然而很快,董兵兵就抱着一筒进门了。   “漱雪?你回来啦。”董兵兵看到董漱雪倒是十分高兴,她笑着先打起了招呼。   “啊,是啊,三姐你也回来了。”要等的人终于回来了,董漱雪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问起。   董兵兵对她来说是很重要的人,她也不想拿恶意去揣度,但是真的好想知道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道:“三姐,你今天去哪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5章   “我今天带一筒去看兽医了, 就是上次咱们去的那个地方,威廉姆医生还问起你来着, 说你怎么没有去。”董兵兵一边将一筒抱回它的窝, 一边耐心回答道,“医生说一筒它的肚子里……”   “三姐……”董漱雪不太耐烦听这些, 很快就出声打断了,她想知道的是别的。   她咬了咬唇, 换了种委婉些的问话方式:“今天就你一个人抱着一筒去的吗?”   当然是她一个人去的啊, 回来的不也只有她一个人吗, 哦不对,还有沈少校。   董兵兵转过身, 面带疑惑地看着她,难道漱雪看到了刚刚……   看着自家三姐纳闷的表情,董漱雪莫名有些心虚, 她视线游移着:“噢, 我是说, 你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等我回来, 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啊, 咱们不是总在一起么。”   见对方的话语、动作都非常不自然, 董兵兵微皱着眉, 心中顿时一片了然,漱雪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早就回来,所以带着一筒先去了。”董兵兵拍了拍裙子, 转身坐在沙发上,语气十分坦然,“今天正好还在街上碰见沈少校了。”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董兵兵原是不想说的,但如今漱雪都察觉到了,那索性就把话都挑开说明了吧,反正今天发生的事本就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沈少校?”董漱雪语气颇有些诧异,她是真没想到三姐竟真会跟她解释。   董兵兵点点头,把今天遇见沈少校的事都跟详细同董漱雪说了一遍。   听完董兵兵的叙述,董漱雪心里虽有了点底,却仍踟蹰着。即便已经知道了两人是偶遇的,但她心里其实还有些不舒服,酸酸的,那是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三姐,你怎么这么好运啊,总是能碰见沈少校……”董漱雪坐在董兵兵身边,嘴中喃喃地说道,脸上的表情一点儿也不开心。   这个问题董兵兵自然不好正面回答,她只能开个玩笑糊弄过去:“那看来以后就得把你带在我身边,什么时候见到沈少校了,就把你们凑成一堆,多好的机会啊,倒也挺好的。”   “三姐!”一听董兵兵的打趣,董漱雪瞬间被臊得想伸手捂对方的嘴,内心的那一股不可明说的酸涩之感顿时埋藏进心中,再也瞧不见了。   正好下楼来的董漱雨见到客厅沙发上闹作一团的两人,表情顿时变得古里古怪起来,她皱着眉看了两眼后,立刻转身离开了。董漱雪这个人不跟自己的姐姐要好,倒是跟别人亲热得很,还真是个白眼狼,还有董兵兵,哼她也不是个好东西。   “对了三姐,那洋医生说一筒它怎么了来着?”解决了心中大事的董漱雪终于有心情关注起一筒来。   董兵兵只好把威廉姆医生的诊断对董漱雪又说了一遍。   “原来是肚子里面有虫啊?”董漱雪跑到狗窝旁蹲下,满脸同情地看着里面无精打采的一筒,“一筒,可怜的小宝贝,你一定很难受吧……”   今儿晚上吃的是董老太爷特意吩咐的烫菜,大大的饭桌上摆了一只底下烧着碳的铜制火炉锅,放在碟子里的生蔬、肉片、丸子等琳琅满目的食材放了满满一桌,让人看了十分有食欲。   然而可惜的是,董老太太并没有下楼吃饭,她让厨房做了一小碗素面由赵嫂服侍着吃了,权当是晚饭。   董家人都已经入了座,唯有董老太太常坐的那个位子还空着。   听了下人传回来的话,董老太爷静默了片刻,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吩咐大家动筷了。黝黑的脸上虽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但心里到底什么滋味只有他自己知道。   火锅,冬日里的一道特殊的美食。   一群人团坐着一起吃,意味着团圆美满。   董兵兵是极喜爱吃火锅的,不需要多麻烦的步骤,只要把菜放入汤里涮一涮,再加上点酱料,吃进嘴中的滋味别提有多好了。但在民国,火锅这东西只有冬天的时候才能吃到,所以她格外珍惜这种机会。   陪侍的厨娘们开始把菜倒入进香浓的鸡骨汤底中,扬起的热气顿时弥漫在空中,很快就模糊了每一个人的脸,气氛开始热闹起来。   “娘,我要香油。”董斯年朝董四夫人喊道,小小的屁孩儿吃起东西来倒是老练。   “春香,还不快给小少爷添上。”董四夫人又赶紧朝身后伺候着的丫鬟吩咐道。小儿子是她的命根,她恨不得连命都给了他。   董家每一位主人身后都站着夹菜的仆从,董兵兵身后是董老太太许久以前就配给她的赵兰,她那安静本分的性格倒是一点也不像动不动就咋咋呼呼的赵婶,或是受过高等教育、十分精明能干的老赵。   桌子上有非常多的酱料可供人随意取用搭配,酸甜苦辣咸等各种味道的都有,大家都肆意挑选着合自己口味的配酱,而董老太太位置前专门摆放着的咸辣酱却始终无人问津。   吃的人多,下的菜也快,很快桌子上便撤掉了一批空盘子,换上了一批新菜,众人更是鼓足了劲吃。   边吃边谈是十分舒服的聊天方式,也是降低人戒心的最佳时候。   董四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对着正慢慢咀嚼食物的董老太爷说道:“爹,这都到十二月了,下个月就是腊月,离年关眼看着也没两个月了,咱们有些年货是不是该备起来了?”   董老太爷闻言沉吟了两声,以往过节、祭祀这些事情都是董老太太负责的,她总是能办得漂漂亮亮。而他虽然有些概念,但具体流程却是并不清楚的。   “去问问你娘,她做得多,都懂。”董老太爷回答道。   董四夫人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娘近来操劳得狠了,身体看着也不大好,儿媳也不敢拿这些事去麻烦她老人家。”董四夫人暼着董老太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道,“我总想着能好好办成件事让娘也能高兴高兴。”   “嗯。”董老太爷听着她饱含孝义的话,满意地点了点头,“有心了。”   他想要的无非是和董老太太以后能老有所依,见儿媳妇上道,他心里松快了很多。   “只是……”董四夫人见时机成熟,又话锋一转,“儿媳手里的钱却不太够,上次公中剩下的八百多块钱到现在已用去快过半了,置办年货、人情往来等事怕是不够,若是能再多出一千五百块……”   见董老太爷沉默,怕对方想深了,她连忙又补充道:“咱们也是头次来上海,在这的第一个年总要好好过才是。况且娘喜欢热闹,到时咱们办得盛大一些,讨讨娘的欢心。能让娘高兴,儿媳觉得挺值的。”   “难为你能这么想。”董老太爷难得颇为赞赏地看着她,“等晚些时候,我再派人把钱给你。”   “谢谢爹。”达成目的的董四夫人笑着说道。   这一千五百块钱的数额是董四夫人深思熟虑后定下的,据董老四透露,董老太爷身上肯定有着两千至三千的闲散余钱,而她只说要其中的一半,这样老太爷肯定不至于去动用那张假存根,同时她也有了钱可以做过年的准备,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楼下氛围正好,楼上董老太太房间里也气氛安逸。   “老太太,这力道怎么样。”赵婶轻轻揉捏着董老太太的肩头,动作熟稔。   “挺好的。”仰靠在沙发上的董老太太闭目养神,倒还挺悠闲,“对了,你家阿兰也快二十了吧?”   赵婶笑着回答:“是啊,还多蒙老太太惦记。”   “时间过得真快啊,小娃娃也变成大姑娘了,我还记得当年你刚把她抱进门时只有一点点大,像是只小奶猫。”董老太太伸出手比划着,“不成想忽然就到了能相看人家的年纪了,对了,你和老赵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了?”   年纪越大,就越爱关心后辈的婚事,董老太太尤甚。   “没有。”赵婶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她爹也不上心,我一妇道人家,上哪帮她相看好人家去。”   “哎,话也不能这么说。”董老太太拍了拍赵婶的手安抚道,“前些年让你帮老赵生一个亲生子你不听,还总爱拿话搪塞我,现在看看是不是后悔了?”   赵婶闻言嘴角扯着笑,心里却苦的很,但转过身取东西的董老太太并未看见。   “给。”返身回来的董老太太递给赵婶一只木盒子,“打开看看。”   赵婶将木盒打开,里面竟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玉镯子:“老太太,这可万万使不得,这也太贵重了。”   董老太太时常会赏赐一些东西,其中不乏一些比较贵重的,但这对玉镯子的价值远超以往所有。   “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你家阿兰的。”董老太太眨了眨眼,轻笑道,“小姑娘年纪到了,也要带些好东西。”   “这……”赵婶捧着木盒,语气踌躇。   “阿兰是个好孩子,我会给她定门好亲事的。”董老太太保证道。   然而转念间想到自己的孙女,她又开始忧愁起来,“不像我家兵兵,倔得很,不知随了谁。”   “怎么会,三小姐的福气在后头呢。”赵婶渐渐松展了眉头,最后笑着说道。   吃过饭后,董老太爷被阿昌搀扶进房。   “阿昌啊,你去抽屉里将钱取出来,送去给老四家的。”董老太爷坐在床边吩咐道。   “是。”   然而在阿昌数钱的时间里,董老太爷倒是想了不少。   他也知道,这些日子妻子受了不少委屈,恐怕比以往的加在一起都要多很多吧,可他真的是为了她着想啊。   现在不接受没关系,她以后一定会明白过来的。   “算了,阿昌过来。”董老太爷又改变了注意,“你过两天等礼拜一了,去把这张存根兑了,取个五千出来。”   他想让董老太太过个更热闹开心的年。   作者有话要说:  超开心的,但是太破费了,有些不好意思~   小天使们别投贵不辣几的雷啦,都拿来看我的文文吧~(看我正经脸)   苏苏423429扔了1个□□   .   .   .   不行,让我膨胀一会,咔咔咔咔…… 第36章   这个周末, 沈少校来了。   一身笔挺军装,器宇轩昂, 看得董四夫人眼睛都笑眯成了一条缝。   “来来来, 少校快进来啊。”董四夫人站在玄关口将沈少校迎了进来,态度可称得上是殷切讨好。   她对着沙发不停地做出“请”的手势, 脸上的笑是止也止不住,“快请坐。”   沈凯超对她点点头, 依言坐下, 他将手中拿着的数个礼物盒放在茶几上, 眼睛却是在看着周围,也不知是在找什么。   正值休息日, 眼下也不过早上七点半,初冬的天空仍旧灰蒙蒙的,一片阴冷, 董家的大小主子们都还未曾起床, 楼下就只有早起指挥仆人忙活家事的董四夫人一人招待着客人。   “还不快给少校上茶。”董四夫人高声吩咐着一旁陪站着的杂仆, 当家主母的气度分毫毕现。   然而当她转身面对沈少校时, 又变得分外巴结奉承起来:“这天冷得很, 少校一路行来, 只怕是吹了不少风, 不妨喝杯热茶暖一暖身子。”   沈凯超也知道了她是董兵兵的婶母, 言词间不免有些客气:“多谢。”   见对方端起茶杯,笑得像朵花似的董四夫人又赶忙转身朝春香低声催促道:“快去叫小姐们起床,对了, 别忘了让漱雪穿漂亮些。”   见春香很快就听话地领命去了,董四夫人怕一旁的沈少校久等,心中会产生不满之情,连忙走到一筒的窝旁,将它轻轻抱起:“听我们漱雪说,这一筒是少校以前弄丢的那只?”   董四夫人将一筒抱在怀里,轻柔地抚摸着它的颈背,瞧着似乎很喜欢它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之前视之为狗毛杂种、避之如蛇蝎的模样。   “正是。”沈少校看着一筒,神色开始变得温和下来。   董四夫人顺势将一筒放置在沈少校旁边的单人座椅上,嘴角翘得高高的:“那可真是有缘。”   “对了,听说少校姓沈?”董四夫人看着沈少校满是好奇地问道,“我们董家也才搬到这大上海来不久,好多事都还不清楚呢,也不知您是这城里哪一家的公子啊?……”   与此同时,二楼董漱雪的房间却是一阵兵荒马乱。   “你说什么?”董漱雪踢开棉被一坐而起,未曾梳洗的脸上一片惊诧,“沈少校来了?”   “是啊,四夫人让我喊您快些下去呢。”春香将倒在一边的棉被重又给她盖上,生怕董漱雪着凉了,“六小姐,快着些吧,夫人还说让您记得穿漂亮些。”   得到确信的董漱雪满脸的喜意,她一把甩开盖在身上的被子,赤着脚跑到衣柜前开始挑选衣服:“冬春!快来帮我穿衣服!”   见话已传到,春香屈身告退,她先来的六小姐这,而五小姐和三小姐那还未曾传话呢。   相比较董漱雪的急躁冒失,董漱雨就显得冷淡极了。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董漱雨穿着睡衣,正手捧一本诗集斜靠在床头默读,台灯的光芒悠亮,衬得她的脸也愈发幽静了。   “是。”春香不敢对这位主子造次,弯着腰恭敬地退了出去。   门又重被关上,气氛安静下来,董漱雨将手中的书重重地合上:“烦死了。”   她最近饱读诗书,就等着左焦来的时候好能有些话题聊,然而左先生许久未来了,来的尽是些不相关的人,还偏偏得要她去作陪,实在是讨厌!   “青梅,来……”董漱雨深吸了几口气调整好心情,唤女仆伺候她起床。   呆在一旁的青梅闻言立刻走上前来服侍,她家小姐近来心情难测,她只能加倍小心地侍奉。   出了门的春香提步准备向楼上走去,她还有三楼的三小姐不曾通知呢,董四夫人交代的是叫小姐们都下楼,其中自然应该也包括三小姐吧。   匆匆忙忙穿好衣裙的董漱雪出了房门,正好见到准备上楼的春香,她赶忙叫住问道:“春香,沈少校现在在哪呢?”   “回六小姐,少校就坐在楼下的客厅里。”春香转过身回答道,见其粉黛未施,一脸的无彩素颜,又不免皱着眉建议,“小姐不妨先梳妆打扮一下,再下去也不迟。”   “哦哦。”董漱雪急忙捂着脸连连点头,她喜昏了头,眼下格外注重别人对她的建议。   “那春香就先去叫三小姐了。”见董漱雪再无事,春香就对着她福了福,转身刚想离开,却又被叫住了。   “你是要去叫三姐?”董漱雪闻言一脸复杂,心里也纠结成了一团,“三姐……三姐她近来身体不舒服,让她先歇着吧,你就别去叫她了。”   “这……”春香考虑了片刻,点点头,直接下楼去了,“是。”   她虽是董四夫人的心腹丫鬟,但董漱雪是董四夫人的女儿,她的吩咐理所应当也听得。   见春香已然下了楼,董漱雪长舒了一口气,三姐不是说要帮忙找机会吗,机会这就来了,她一定会理解的吧。   “冬春,快把三姐送我的那些东西拿出来。”洗漱完回到房间的董漱雪迫不及待地吩咐道,脸上满是跃跃欲试。   珊瑚红色口红、眼线膏、灰色眉粉、象牙□□底等装在瓷盒里的化妆品,这些都是董兵兵为其挑选出来后送给她的。成妆董兵兵也曾为教她而帮忙化过一次,效果称得上是完美。   现在虽然三姐不在,但是没关系,她知道步骤的,自己也能画。   而相比较四房的忙乱,三楼的董兵兵倒是显得十分寂寥。   董兵兵从床上爬起,额头上满是汗珠,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阿兰?”   自看电影那天吹了风后,嗓子便始终痒滋滋的,一直不见好。许是前日晚上吃完火锅后出了汗,又受了凉诱发了病因,咳得便更厉害了,也总没精神的很。   “阿兰?”董兵兵又提高声量唤了一声,但房间里静悄悄的,赵兰并不在。   口渴的董兵兵放弃了找人的打算,她摸了一把额头,微微有些烫,像是在发着低烧,不过这种程度的低热还限制不了她的行动。   冷汗浸湿了的睡衣被换下,重穿了件新长睡袍的董兵兵立刻感觉到身上的暖意回升了很多,她又披了件狐白色的羊绒大衣挡风,这就趿拉着拖鞋准备下楼喝水了。前世多年的单身生活,早就让她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出了房门的董兵兵倒是一愣,周遭灯光大亮恍如白昼,楼下说话的声音清晰可见,一点也没有以往这个时辰的暗淡寂静。   奇怪,他们怎么起得这么早。   董兵兵轻咳了两声,扶着墙缓缓下楼去了。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回响,期间还夹杂着少女的喘咳,慢慢的,客厅里的人都不说话了。   声音越来越近,董四夫人连忙站起身,笑着向沈少校说道:“定是我那侄女下来了,她近来身体不太好,我去看看她。”   董四夫人起步离开,其实也不远,楼梯下来就是客厅,不过走几步的功夫。她自然不会是真心关心董兵兵,只是急于挽回自己的形象,毕竟不久之前刚把涂抹得像眉山出怪似的小女儿呵斥退,习惯性的严厉口吻只怕会吓坏了初次见面的沈少校。   董兵兵还差几个楼梯就能下到一楼了,然而就在这时,迎面却陡然冲上来个董四夫人。   “兵兵啊,你没事吧。”董四夫人看着她,面容关切。   咳得面色通红的董兵兵摇了摇头,心里有些纳闷,看她咳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董四夫人今日表现得如此反常。她抬头看了眼客厅,瞧清里面坐着的人后,嘴角不禁微微勾起,倒是有些明白了。   又一阵痒感袭来,董兵兵斜靠在墙上痛痛快快咳了一通后,这才觉得有些舒服。   董四夫人看着董兵兵绯红的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前额,这才真有些着急起来:“哎呀,兵兵你在发烧啊。”   “快让董小姐去沙发上坐着吧。”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两人身边的沈少校说道。   董四夫人顿时回头对着春香大声吩咐道:“对,春香,还不快抚三小姐去坐下。”   “这是怎么了?”董老太太扶着赵婶的手下楼来,却见楼下一片嘈乱。   “娘。”董四夫人安顿好董兵兵后,转身对着董老太太回答道,“兵兵她发烧了。”   “什么?”董老太太闻言,脸色顿时变了。   坐在沙发上的董兵兵看着又惊又急来到她身边的董老太太,笑着安抚道:“奶奶别担心,我没事,多喝些水就行了。”   不过就发了一个小烧,她意识还是很清楚的,想来没什么大问题,多喝些热水出一身汗就行了,但看在其他人尤其是董老太太眼里却要严重的多。   “哪里能没事?都烧成这样了。”董老太太看着孙女通红的脸皱着眉轻斥道,紧张的神情做不得假,“阿兰呢,怎么也不陪侍在三小姐身边。”   在民国这个医药严监、疟疾横行的时代,一场普通的风寒可能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而董兵兵是董老太太唯一的血脉,简直就是命根子一样的存在,可绝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然而原本应该贴身侍奉董兵兵的阿兰却遍寻不见。   “阿兰这个臭丫头跑哪去了?”赵婶看着老太太的脸色故作凶狠状,“老太太别急,等那丫头回来,我再好好替三小姐收拾她。”   董老太太冷哼了一声,并没有理会,亏得她之前还看重赵兰,没想到竟也是个不中用的。   这时厨娘端了一碗姜茶奉了上来,说是阿兰吩咐她给三小姐做的。   赵婶连忙问道:“你可知阿兰去了哪里?”   “清晨的时候说是给三小姐买药去了。”厨娘不敢耽搁,连忙应到。   赵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去买药了,这笨孩子,吩咐下去就好了,还偏偏自己去,等她回来我定要好好教训教训她。”   董兵兵恍若未闻,她垂着眼吹了一口滚烫的茶水,随后轻轻抿着,苍白的唇瓣被烫得顿时有了血色,她真的是渴极了。   “慢点喝。”董老太太见状心疼坏了,对赵兰的印象难免更差了几分。   门忽然从外面被人打开,赵兰先进的门,后面紧跟着的是董老太爷的小厮阿昌,他的手里正拿着一包药。两人本来又说有笑的,可一进门,一见客厅里众人的架势,瞬间就石化了。   “呵。”董老太太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去买药。   “兵兵啊,奶奶扶你上楼休息吧,等会再给你请个医生看看。”董老太太看着已经将姜茶喝得差不多的董兵兵说道。   董兵兵顺势点了点头,喝了热茶后她又开始出汗了,正好去床上躺着歇会。   祖孙俩相携着上楼了,徒留赵婶在楼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分外纠结。   见此情景,董四夫人倒是满心的幸灾乐祸,她在董老太太手底下憋屈久了,难得看到对方窝里斗的场面。   “让沈少校见笑了。”董四夫人转过身一脸歉意地看着沈凯超,但眼底的笑意却怎么也抹不掉。   “无妨。”沈凯超拿起桌上的帽子,“我还有公务,就先走了。”   “这就走了?留下吃个饭吧。”董四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才来了多长时间,怎么就要走?   然而沈凯超并未再理睬董四夫人留客的话,他整了整头上的帽子,大步走进了门外的阴沉冷清中。   重新洗干净脸的董漱雪终于姗姗来迟:“娘,沈少校呢?”   “走了。”董四夫人也气闷着,语气十分不好,“你看你整那什么幺蛾子,净跟董兵兵学些不好的。”   还没来得及懊恼沈少校的离开,眼见母亲又说起三姐的不是,董漱雪立刻就反驳道:“才不是呢,三姐教得可好了,是我自己没学会!还有,沈少校好不容易来一次,都是娘你给我搞砸了!”   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和沈少校,董四夫人也不禁回暖了脸色:“好好好,你想怎么都行,下次再把沈少校约过来,娘一定帮你好好招待。”   身份高贵的沈少校已经继董斯年之后成为了她的第二根救命稻草,所以她对董漱雪和沈凯超的交往是给予万分支持的。   一听董四夫人的软话,董漱雪也不免红了脸庞,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浑身上下满是羞涩。   捏着诗集静坐在一旁的董漱雨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幕,眼中尽是不屑,这种让人感到无力的家庭,她真是一刻都不想呆,若是能嫁给左先生同他一起住就好了。   三楼董兵兵的房间里亮着灯   “乖啊,奶奶去吩咐人给你请医生,要是有不舒服就摇铃铛啊。”董老太太掖了掖董兵兵的被角,指着桌上的大铃铛柔声说道。   董兵兵乖巧地点了点头。   见孙女点头答应,董老太太很放心地出门去了。   曳地的窗帘大开着,窗外面一片灰暗,角落里横出的一支枯树杈,有黑鸟正站在上面“哑——哑——”地叫着,声音凄然,不绝于耳。   董兵兵穿上拖鞋想去将窗帘拉上,但当她站至窗前时,黑鸟却飞走了,只留下树杈一下一下地弹动着。   鸟虽然走了,但树下站着的人犹在,一身墨绿色军官服的沈少校斜靠在院子门前的柏树下正静静地看着她的窗口。   董兵兵见状不禁有些挑眉,她朝他挥了挥手,树下的人也举手向她示意,显然是一直在关注着她的。   窗户被打开,董兵兵弯腰伸出头去,外面风还挺大,有点冷。   沈凯超以为她有话要说,站直了身体凑近了几步,却见上面掉落下来几颗亮晶晶的东西,被他一把抓在手里。等他再抬头望去的时候,上面的窗户已经关上了,连窗帘也被拉得紧密,一丝光线也不留给他。   手中是四颗包裹着玻璃纸的水果糖,五颜六色的都有,他拨开了一颗放进嘴里,酸酸甜甜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第37章   偷跑出去的赵兰吃了董老太太好大一顿排头, 最后还是阿昌请来了董老太爷当救兵,此事才得以了结。   被行了杖刑的赵兰被赵婶并其他几个仆娘搀扶了下去, 客厅一下子空旷了起来。   董老太爷坐在上座, 对着董老太太劝道:“好了,你也不必再生这么大的气了, 到底他们岁数还不大,规矩上也欠妥当一些, 好好教就是了。   他又将头转向后方吩咐道:“阿昌, 还不快来给你老太太认个错。”   董老太太闻言斜觑了他一眼, 没有说话。   站在董老太爷身后的阿昌倒是乖觉,他三两步走上前, 对着董老太太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老太太,都是阿昌不好,我今早看阿兰出去买药, 怕外头天暗出事, 是我非得要陪的, 您要怪就怪我吧”   董老太爷也在一边帮着说软话:“你看看, 他们两个既然都已经知错了, 咱们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别与他们多计较了。”   “行啊, 等她伤好了, 那你们就凑合凑合过日子吧。”董老太太冷冷地抛下一句后,就起身离开了。   她责罚阿兰是因为她在明知主子身体不适时还擅离职守,然而这些拎不清的人总是在避重就轻。为其找好人家她不要, 那就跟着她喜欢的厮役过一辈子吧,眼光如此的人是怎么也救不回来的。   阿昌闻言倒是一脸喜出望外,他实在没有想到竟还有如此意外之喜:“谢谢老太太,谢谢老太爷。”   下人房里,赵婶正为赵兰上着药,药是阿昌托人送来的,同传回来的还有董老太太撮合他们婚事的消息。   看着女儿背上的青紫印,赵婶心疼得直掉眼泪:“你今天瞎跑出去买什么药啊?看被打的,原本老太太都已经答应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了。”   赵兰同阿昌之间隐秘的交往,朝夕相伴的赵婶自然清楚的很,但她并不看好两人在一起,然而她又无法说服面上温顺实则相当固执的女儿,所以只能借董老太太的手拆散两人,可惜失败了。   “娘,这不是挺好的嘛,我可以跟阿昌在一起了。”赵兰变换了一个姿势,戴在腕子上的玉镯子在灯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十分漂亮。   赵婶摇了摇头:“那阿昌人虽然不错,可是身份实在太低了。凭着老太太做靠山,你完全可以嫁个条件更好些的人家。”   “但那些人都不是阿昌。”横趴在床上的赵兰转过头反驳道,“再说我和他的身份一样,都是干着伺候人的活计,谁也不比谁高贵,我倒觉得配的很。”   “你这臭丫头知不知羞,说什么配不配的。”赵婶抬起手佯装要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等你寻了个有本事的人嫁出去以后就不用再伺候人了,不像跟着阿昌,一辈子做别人家上不得台面的佣人,你到底懂不懂。”   见母亲犹不死心,赵兰难免有些不耐:“娘,当下人怎么了,怎么就上不得台面了?再者说,就凭我这种丫鬟出身,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就算找到了,人家能保证好好对我吗?”   “我就是要嫁给阿昌,起码阿昌是真心对我好的。”她又转过身嘴中小声嘟哝着,“反正我才不要像你和爹……。”   房间里就母女两人,赵兰声音虽轻,但赵婶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沉默着转过身,忆起往事,眼眶不知不觉就通红成了一片。   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家里头外嫁的姑奶奶来信,说是意外早产伤了身子需要娘家派人去照看,当时一心想找机会脱离女婢身份的她便主动请缨了。   然而到了之后才发现,事情根本不单单是信中所说的那样。   董家新造的房子门厅宽敞,屋舍俨然,服侍的仆从若干,这些都是姑奶奶嫁入后才置办出的,搁平常人身上那是了不得的福分了。然而却没想到姑奶奶那个看上去本分老实的种田丈夫,实则竟是个花花公子。   龌龊人净做些龌龊事,在外头弄出了个表妹做外室不说,还让那贱人有了身孕,叫嚣着要过门当姨娘。   那时的姑奶奶还远没有如今的处事不惊,没出小月子的她惊惶地抱着刚满周岁的大少爷,脆弱无助的模样瞧得真是可怜的紧,哪有一点大家小姐的气度。   当时自诩一腔热血的她自然看不过眼,凭着泼辣的本性生生地挡护在了董老太太和大少爷跟前,让那外室怎么闹腾也进不了门,最终也因着这个举动让姑奶奶高看了几分,开始成为其推心置腹之人。   成为姑奶奶的心腹是她意料之中的事,但能在董家遇见学成归来的赵铭却是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比她大了整整十二岁,在她还待在府中只知玩闹的孩提时代,人家却已经开始前进拔高,不断进取求学,但他应该不记得她吧,哪怕她很早以前就认识他了。   毕业于高等学府的赵铭确实能力很强,他把姑奶奶陪嫁的一些庄子产业打理得井然有序,很快就深得了姑奶奶的信任。同为仆从,她却疑惑这样的人竟甘愿在别人的手底下打下手。   直到有一天,她偶然知道了他的秘密。   那是表妹外室即将产子的一天夜里,动静很大,董老太爷怕产妇那边人手不够,特意来主房这里借人照看。   姑奶奶早就睡下了,面对对方的恬不知耻,她刚想开口拒绝,却被赵铭拦住了。   “稍等。”他对着董老太爷说道,又转身对着她嘱托道,“你守着小姐,我带人去去就回。”   说是去去就回,却许久也没回来,她自然是担心不已,索性摸着黑去了那座偏僻的小院。   前院里灯火通明,董老太爷带着人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产门的开启。   而在那座旧房屋的昏暗屋后,赵铭却满手是血的正把一个浑身皱巴的小婴孩往破水缸里浸!   他做那些事情的时候,表情甚至是淡漠无情的,没有一点对生命的敬畏之情,却依旧让她该死的觉得十分有魅力。   “你疯了?”气息微弱的婴儿被她抢了下来,“你弄死了他有什么好处,到时董老爷把这孩子的死怪在小姐的头上可如何是好,你这不是害咱们小姐吗?”   事关姑奶奶,赵铭沉默着不说话了,侥幸逃过一命的婴儿被送回产房。   再后来那个外室也没活成,说是当场难产而亡了,孩子却被当时的董老爷抱回来养在身边,姑奶奶虽然沉着脸,但也没有反对,他们像是又和好了。   “哎,你是不是喜欢咱们姑奶奶啊?”   “可她不会喜欢你的,她喜欢的是董老爷,你看他那样对她,她都只是生气而已,都没有说要和离离婚什么的。”   “你不要喜欢她了好不好?”   “要不你娶我吧,我知道你喜欢姑奶奶,你娶了我以后,我帮你好好照看姑奶奶怎么样?”   “我知道外室的那件事是你做的,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可就要告诉姑奶奶了。”   她使出了杀手锏,对方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账册。   后来呢?赵铭说了什么?   赵婶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她有些记不清了,毕竟时间已经太过久远,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对方那一双清亮的眼。   吃过饭后,厨娘将餐盘收拾干净带走,房门被重新关上。董兵兵侧躺在床上,不停咳嗽着,喉咙里的痒意止也止不住。   董老太太特意请来的西医已经看过了,说是吹了风后引起的感冒发烧,为避免炎症引发更大的疾病,还留下了一些特效药以供服用控制。   药片体积巨大,也没有糖衣包裹,含在嘴里的滋味苦涩至极,偏还价格高昂,这让董兵兵每当想吐掉不吃的时候,总觉得心疼不已。   许久没有整理过空间了,因生病而闲着无聊的董兵兵索性锁了房门,开始收拾东西,床上顿时出现了许多零零散散的物件。   董兵兵先找出钱来数了数,她从与董家人住在一起后就很少花自己的钱了,手中大票还有五六百的样子,零钱也有半个荷包那么多。零钱就算了,纸币还是得尽早花掉的。   她又把之前在武汉囤积的果蔬米面和添置出租屋时购买的生活用品都拿出来整顿了一下,房间的地面上顿时被堆满了,沿着墙面堆得高高的。   各色各类的粉米面豆一袋又一袋,新鲜的水果蔬菜一筐又一筐,其他乱七八糟的也很多,就连烧火用的炭块、照明用的蜡烛煤油等也备了不少,这么些东西完全够她一个人荒郊野岭的舒舒服服吃上个好几年的。   董兵兵看得倒是有点愁,她不会做饭是其一,另外,这么多的东西存放在空间,可她目前好像也用不到它们,完全无用武之地啊。   但她也清楚,在这样的世道里,天灾人祸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多做准备准没错,反正她的空间无限大,能多放一些就尽量多放一些,以后应该能用得到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不是暑假已经开始了,今天排位连跪N局,碰到那些拿排位练英雄的人真的好难过QAQ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许是昨天吃了药的缘故,董兵兵的感冒好了很多, 她起身穿戴好准备去楼下吃早饭, 然而刚下到一楼,却发现客厅里的气氛十分微妙。   拄着拐杖的董老太爷站在茶几旁, 手中正拿着一张纸不停地询问着董四夫人什么。两人离她有些远,谈论的内容也听不大清, 但从董四夫人僵硬发直的背影上来看, 他们的话题应该还挺严肃的。   见两人在谈事, 董兵兵也不好出声打扰他们,索性直接就去了餐厅吃早饭。   餐桌上已经摆了几碟子可口的搭粥小菜, 见董兵兵过来,守在厨房门口的厨娘立刻给她端出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杂粮养生粥,随后又语气讨好地建议道:“三小姐, 要不要吃一个蒸卷子, 今早刚做的, 软乎着呢。”   董兵兵笑着摇摇头拒绝了, 董家人是地道的北方人, 爱吃馒头和馍馍, 但她本质上并不是, 也不太喜欢以面食糕点作为主食。   杂粮粥以五种谷物为基础, 伴以红枣、枸杞、花生等食材做点缀,花样繁多入口鲜香,搭配着爽口小菜营养又滋补。   见别的主子还没有下来吃早饭, 厨娘也闲得很,索性陪在董兵兵身边跟她唠了会儿嗑。   “三小姐,尝尝这个吧,拿来搭粥是最好不过的。”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的厨娘将一盘腌豆角往董兵兵跟前送了送。   豆角被腌得十分入味,吃在嘴里咸香爽脆,风味十足,确实相当美味。   被人这么主动地照顾,董兵兵也有些不好意思,嚼得吱嘎脆响的豆角被咽下肚,她想着还是应该夸一夸对方。   “这咸菜倒是挺好吃的,是你做的吗?”董兵兵抬头望向厨娘。   厨娘大笑着回答道:“我哪会做这种南方的腌菜,都是外面摊头上买的,这些小菜便宜的很,一两块就能买上一大罐子,够吃好久的了。”   董兵兵闻言笑着点了点头,倒也没因猜错而不高兴,一副没有架子的模样,瞬间拉近了与厨娘之间的距离,许多话对方也愿意唠叨给她听。   正当两人聊得十分开怀时,客厅里突然传出了一声巨响,还有哭叫和怒骂声,那是董老太爷和董四夫人所在的地方。   董兵兵和厨娘相视一眼,立即起身赶去。   客厅里董老太爷怒气冲冠,高举着拐杖要打董四夫人,而满脸涕泗横流的董四夫人则在地上团缩着身子不停地躲避着,瞧着十分狼狈。   丫鬟春香已经跑到楼上找救兵了,客厅里就只剩下董四夫人一人生生挨着打,竟也没一个能拦着的。   “爷爷,您这是做什么?”不明就里的董兵兵连忙站在董老太爷和董四夫人之间,伸手想阻挡。   但董老太爷正是在气头上,见董兵兵出手拦他,更是怒不可遏。   他颤抖着身体,神情十分愤怒:“你给我走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高举着的拐杖在空中挥舞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到董兵兵的身上。   原来阿昌自昨日被允诺了婚事后,做事便勤劲得很,一大早就去银行想为董老太爷兑了那张存根,然而银行里的人查验了半晌,却说是伪造的,还不由分说地在纸面上敲上了“假”字红章。   阿昌拿着假存根回来同董老太爷一说,老太爷又去找董四夫人想问个清楚,然而对方根本解释不出,事情才变成现在这样。   “三小姐,快躲开吧。”原本站在后头的厨娘见状立刻上前了两步,扯着董兵兵就往后退。   见阻碍的人终于离开,董老太爷也不必再克制自己的怒气,他猛地挥下手中的拐杖,还一连打了跪趴在地上的董四夫人好几下。除了第一次被躲过,砸在沙发扶手上,发出类似董兵兵在餐厅听到的巨大声响外,剩下的次次都没有落空。   铜铁制得的拐杖头狠狠砸在董四夫人的背脊上,疼得她一阵惨叫。   董兵兵皱着眉看着眼前骇人的场景,又转过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楼梯,怎么还没人下来呢。   一旁紧紧拉着董兵兵手臂的厨娘也面色担忧地看着,但眼里的幸灾乐祸却也十分明显。   自严厉刻薄的董四夫人当家以后,她在家用上的控制几乎到了十分苛刻的地步,好像生怕他们这些佣仆会贪钱一样。对他们做事的要求也更加严格了,稍有不如意就需推翻重做,在她手底下干事真是别提有多憋屈了。   厨娘阴暗地想,指不定是董四夫人想整他们这些跟着董老太太的老人,所以现在看到对方倒霉,她是忍不住有些开心的。   楼上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董老四满脸担忧地冲下楼,去叫他的阿昌紧跟在其身后。   “爹,您这是做什么?”董老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可怜兮兮地蜷缩在椅角处,内心像是在被刀在绞一样。   “老四啊,你来得正好,你快问问你婆娘,她把咱们董家那么多的钱都藏到哪里去了?”气喘吁吁的董老太爷在阿昌的搀扶下坐到了沙发上稍作休息,但紧盯着董四夫人的眼神仍像是淬了毒一般。   “什么藏在哪里?”董老四蹲下身将惶恐不安的董四夫人抱在怀里,“那些钱不是都存在银行里吗?”   见儿子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董老太爷是痛心疾首:“老四,你也被这个贱妇给骗了!那张存根是假的,咱们的钱根本不在银行里。”   “什么?”董老四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的脸上满是困惑怀疑,但他还是没有怀疑自己的妻子,“爹,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呢?阿梅明明跟我说她存银行了啊?”   董兵兵闻言也是一惊,董四夫人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哎呀!”董老太爷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语气十分恨铁不成钢,“我是你爹还会骗你不成,你自己问问她去吧!”   很快,春香抱着董斯年小少爷下来了,仍穿着睡衣的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跌跌撞撞地跟在后头,她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知是母亲惹怒了爷爷。   “阿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董老四低着头问着怀里的人。   然而董四夫人只是埋着脸一个劲地哭,怎么问都不说,实在让董老太爷气闷得很。那么多的钱,一下子全不见了,搁谁身上能受得了啊。   “老四你让开,我倒要看看这贱妇的嘴是有多硬。”他执着拐杖站起身,瞧着像是又要打。   见状,董老四连忙将董四夫人护在怀里,董漱雨和董漱雪也纷纷拦在前面。   董漱雪:“爷爷,有什么话好好说,您就别打我娘了。”   董漱雨:“是啊爷爷,您坐着消消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有这么多人拦在董四夫人身前,董老太爷也不好下手,他只能“咚咚”敲了几下地板发泄心中的怒气,却没想到被忽然冲上来的董斯年像小炮弹一样撞了个满怀。   董老太爷一下子就被撞倒在后头的沙发上,索性有柔软的靠垫做缓冲,没什么大碍,但胸腹间还是隐隐作痛,场面一下子就混乱了起来。   被春香紧紧抱在怀里的董斯年一脸戾气地看着董老太爷,嘴中不停叫嚣着:“不许你欺负我娘!”   “哎呦,哎呦。”一旁则是董老太爷气若游丝般的□□,当真是热闹极了。   “吵吵闹闹的这是在做什么呢?”楼梯上忽然传来董老太太清冷的声音,她皱着眉正扶着赵婶的手往楼下来。   董兵兵急忙迎了上去,将发生的事轻声快速地说了一遍。   董老太太顺势握住孙女的手,脸上带着一丝惊诧:“老四家的,这可是真的?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董四夫人支吾着,这下大家都知道了,她再也无法瞒下去了。   春香取来了董四夫人一直藏着的手袋,里面是厚厚一叠崭新的北区债券。   看着这些债券,董老太爷心都凉了,他捂着胸口躺靠在沙发上不再言语,心里却恨不得将董四夫人挫骨扬灰。   仆从们早就都被打发走了,主人家的隐私不适合让他们知道,客厅里就只剩下董家主子八人。   众人分坐在茶几周围,董四夫人也被董老四携抱着坐上了沙发,他们的脸色很难看,这下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董老太太倒是面色如常,她轻抚着董兵兵的手背,脸上一点忧色也无,甚至还觉得是老天爷开了眼,才降此一遭。   沉默了良久后,董老太爷终于开了口:“老四啊,你把这贱妇休了吧!”   雾霭弥漫的晨冬,上海大道上的行人却不少,虽然离年关也没多久了,但执意进沪的外地人却多了起来。   “姨娘,别担心了,三小姐一定会没事的。”翡翠一边搀扶着蒋姨娘出了火车站,一边轻声安抚道,“督军知道三小姐是他的女儿一定会尽心竭力寻找的,您还是先保重好自己的身子吧。”   许久未见的蒋姨娘闻言轻蹙着眉,她抚了一下肚子,依旧满脸的愁容。   她们原本是一直守在北方等候消息的,却没想那里的仗打得越来越厉害了,流弹□□不要命地挥洒,眼看着情况一天比一天危急,她们只能暂时先撤到比较安全的上海来。 第39章   “蒋小姐, 请。”   出了火车站后,跟在后面陪侍随行的副官打开了来接迎的汽车后座门, 他是奉陈督军的命令特意来沪保护蒋姨娘的。   蒋姨娘护着自己的小腹小心翼翼地坐进了车里, 此时快满四十的她已经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了。   旁边的翡翠也紧跟着坐进车里,她身份特殊, 虽然明面上是蒋姨娘跟前侍候的丫鬟,但其实是多年前陈督军暗自插在董府里的一枚眼线, 是一个为了递出蒋姨娘消息的存在。一个多月前的武汉火车站爆炸, 也正是她去找的陈督军解救了蒋姨娘。   “姨娘, 身体不舒服吗?”翡翠表情担忧地问道,他们坐了很久的火车才到上海, 她很怕怀了孕的主子身体出现问题,“到了地方您就好好歇着吧,也别多动弹了, 医生说您要多卧床休养的。”   蒋姨娘垂着眼摇了摇头, 她岁数有些大了, 这一胎的怀象并不好, 再加上对失踪的女儿思念至极, 前些日子还见了红, 可谓是非常凶险了, 肚里的孩子差点就没保住。   而董家的僵持还在继续, 董老四哪里肯休弃自己的结发妻子,他一口拒绝了父亲的要求,这举动引得董老太爷越发生气了。   心火一上来, 不发是不行的。   董老太爷猛然站起,举着拐杖就狠狠砸向董四夫人,坐在周边的大家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唯有董老四反应极快地将董四夫人紧紧护在怀里,他自己则背对着老太爷,硬扛下了对方夹杂着浓浓怒气的所有暴打。   到底是自己儿子,董老太爷铁着心肠打了几下以后不忍心了,他停下手,颓然地将拐杖扔在了地板上,像是一种妥协。   暴风雨过后,董四夫人从董老四怀里露出头,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心中又是后悔难受又是震撼感动,滋味复杂莫名。   事已至此,无力回天的董老太爷也只能将散落在桌上的证券一一收好。结果仍未出,事情可能还会有转机,这是董家大多数人的想法。   “阿昌,你跟着春香去将管家的银钱和账册都取来。”董老太爷高声向客厅外的阿昌吩咐道,“这种品行的贱妇是不配掌我董家的家事的。”   东西很快就取来了,出乎意料的是,剩下的家用钱竟还有六百块之多,可见之前董四夫人掌家时是十分精打细算的,至少比起喜好奢靡的董老太太来要节俭很多。   钱和账册都已经清点好了,董老太爷转身看向董老太太,想交付的意味十分明显。   然而董老太太却偏着脑袋并不看他,董家已经没有钱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傻子才会在这时包揽下这堆烂摊子,要管一大家子人吃喝不说,没准儿还要自己贴补进去。她才不做这傻子,她的钱都是要留给兵兵的,哪舍得给这些不相关的人一分一毫。   “咳咳。”董老太爷清了两声嗓子刚想开口,却被董老太太打断了。   “剩下的事你看着办吧,反正董家是你们姓董的做主,我老了,可管不了那么多了。”董老太太冷冷地说道,她是在拿董老太爷之前夺她管家权时的说词来堵对方的嘴。   被落了面子的董老太爷讪讪的,有些不高兴:“你不也是我董家的人吗?作什么分那么清?”   强按驴头不喝水,见董老太太侧着脸不理他,董老太爷也没有办法,他眼光一转,便将主意打到了董兵兵的身上:“兵兵啊,你也大了,以后嫁了人总是要管家事的,不如现在就练起来吧,到时谈婚事时也能有个说项。”   董老太爷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妙,董兵兵背后就是董老太太,董兵兵管事也就是董老太太管事,把事情交给这两个人,他放心。   “爷爷,我不行的,您还是喊别人做吧。”被突然点了名的董兵兵一脸“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拒绝,她懒散惯了,才不愿接这吃力不讨好的活。   董老太太闻言也一脸怒气,她最讨厌别人把主意打到她孙女头上。   “我家兵兵可不会干这个。”董老太太扯着董兵兵站起,语气严厉,“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完,董老太太便带着董兵兵上楼了,摆明了不想让孙女掺和进这堆破事里的态度。   见老妻一副明显毫不留情的模样,董老太爷也无可奈何,他瞥了眼鹌鹑似的缩在董老四身边的董四夫人,胸中的怒火又腾地升起了。   “阿昌,把这贱妇给我锁进杂房里,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许开门!”董老太爷指着董四夫人喝道,他真是再也不想看到这贱人了。   “爹……”董老四皱着眉,他还想为妻子再求一下情。   “你给我闭嘴!”董老太爷捡起脚边的拐杖砸向董老四,话里有着深深的失望,“我怎么会有你这种儿子?”   拐杖砸在了董老四的肩头,发出了沉闷的钝声。   见状,董四夫人连忙擦干净眼泪,对着固执的丈夫安抚道:“没事的,我没事的,爹这么做都是应该的,你不要惹爹生气了。”   其实董四夫人很知足了,没有被休离,也没有被赶出去,真的已经足够了,其他更多的处罚,她都可以接受,毕竟是她做错事在先。   上了楼的董老太太将董兵兵带至了她的房间。   “兵兵,你看看。”董老太太从梳妆台里摸出了一张契纸递给董兵兵,语气十分神秘。   董兵兵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张银行里的保管箱票据,她抬头看着董老太太,对对方的用意有些疑惑不解。   董老太太领着董兵兵坐在了床上,脸上带着难以言喻的期待和得意:“兵兵啊,奶奶有一大笔财物存在了这个银行,还有给你置办的许多珠宝嫁妆也都在里面。”   “很多很多。”董老太太比了个大大的圆示意给董兵兵看,“等你以后成亲了,奶奶全部都取出来给你当嫁妆。”   “奶奶……”董兵兵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被精养得白润肉嘟的脸上满是复杂,她何德何能,能有董老太太这般为她着想的亲人。   董老太太看着董兵兵满脸感动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她拍了拍孙女的手,语气倒有些小心翼翼:“以后奶奶就跟着你过了,也能帮你带带孩子……”   她只是怕老无所养。   董兵兵一把搂住了董老太太,她当然会好好赡养对方,她会带她出国,去个安全的地方,避免一切战乱纷争。   “嘿嘿,傻孩子。”董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董兵兵的背,“奶奶的那些东西当然只会留给你一个人,毕竟你才是奶奶的亲孙女嘛。”   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董老太太又接着交代道:“对了,你四叔那房的事你就别管了,那边的人你也少搭理,那些人坏的很。今天的事你也看到了,他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坏主意打到你身上了,可千万小心着点。”   董老太太总是对四房有着浓重的偏见,而在她眼里,不知世事的董兵兵又单纯的很,需要她时刻叮嘱关照。   董兵兵闻言点了点头,虽然她的想法同董老太太有些不同,但她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老太太产生分歧。   “乖了。”董老太太一脸笑意地看着董兵兵,“某些人造的孽让他们自己去吃吧,以后咱们就过咱们的,奶奶我有钱的很,定不会让我们兵兵过苦日子的。”   相比财大气粗的董老太太,董老太爷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回到自己房间的董老太爷怒火难消,他将债券放好后,索性翻出抽屉里所有的钱开始清点。   “只有两千七百多块了。”望着桌子上的一堆纸币零钱,董老太爷有些头疼,这么些钱在上海根本不够用。   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才生了老四那么一个蠢儿子,还给他讨了一个败家娘们做儿媳妇,真是差点没被他们气死。   要不还是去乡下吧,上海周边随便哪个乡下,买间宅子,再置办些田地用来嚼用,现在战乱,想必应该便宜得很,反正怎么也得为他董家后辈留下些产业吧,说到底董老太爷其实还是舍不得董斯年这个唯一的孙子。   只是可惜了这栋大房子,董老太爷抬头看了看天花板,突然意识到房产证还没问董四夫人拿。   他将钱收好后,立刻招来了小厮:“阿昌,去问问那贱妇把房产证放哪了,快拿来给我。”   然而阿昌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董老太爷震怒不已。   “这贱妇真是胆大妄为,她竟敢!”董老太爷持着拐杖在地上一连狠狠敲了好几下,整个地面似乎都在抖动,“今天不许给那贱妇吃饭!明天也不许!我非要饿死她不可!”   花港路的房子不是买的,而是租的,租期也不长,只有一季度,三个月而已。   董老太爷掰了掰手指,他们是十月中下旬来的,满打满算只能再住两个月不到罢了。 第40章   正当董家人因为董四夫人愚蠢贪婪的行事而焦头烂额时, 左焦先生恰好在此时上门拜访了。   “小焦?”经下人通传的董老太太出来见到他后倒是十分喜出望外,“咱们可许久未见了, 快过来坐吧。”   左焦笑着将手中的礼物盒递给赵婶, 声音温和地对董老太太解释道:“前些日子一直在忙活学校里的事情,现在正好学生们也开始放假了, 我这才寻到时间前来拜访,还请董奶奶勿怪。”   “怎么会?当然是学校里的事情要紧。”董老太太大笑着摆了摆手, 看上去一点也不在意, 她是真的喜欢, 喜欢温文尔雅又知书识礼的左焦。   “快去叫兵兵下来吧,对她说小焦来了。”董老太太向赵婶吩咐道, 又转过身对着左焦说道,“我家兵兵前几天得了风寒后,就老是在房里闷着, 你来啊正好可以和她说说话解解闷。”   “得了风寒?严重么?”左焦急忙追问道。他也有些天没来了, 闻言十分关注董兵兵的近况。   董老太太见状乐呵呵地笑着:“倒也没什么, 发了一天的烧, 吃过药后就好了很多了……”   听到赵婶的通报, 董兵兵很快就整理好自己下楼了。   “奶奶, 左先生。”董兵兵朝着两人打了个招呼。她面容如常, 声线平和, 看上去似乎已经大好了。   “兵兵啊,来。”董老太太向她招了招手,“小焦刚刚一听你生病就急得不得了, 你还不快谢谢人家。”   顺势坐在老太太身边的董兵兵闻言浅笑着向左焦道了声谢:“多谢左先生关心,我现在已经没事了。”   左焦亦笑着颔首,翩翩公子气自华,看得董老太太越发喜欢了。   然而两人的交流始终不咸不淡,董老太太有些心急,她是十分想撮合这一对的。   这时午后的阳光终于突破厚重的云层照射了下来,天地间陡然亮了起来。   “今天天气倒是好。”董老太太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感叹道。   前些日子的上海总是雾蒙蒙的一片,还带着入了冬后独有的湿寒,难得有这般阳光灿烂的时候。   “欸,要不你们出去玩吧。”董老太太突然转过身建议道,“小焦你不是在上海住了许多年嘛,想来对这块地方熟得很,不如带着我们兵兵去逛逛那些好玩的地方。”   董兵兵:“……”   左焦闻言倒是一脸笑意:“不瞒董奶奶您说,我来之前正有此意。”   他从大衣口袋掏出两张电影票递给董老太太看:“这是我们学校给每个优秀讲师的奖励,放的是最新上映的电影,我正想着能不能邀请董小姐一起去看。”   “战色风云?场次时间两点半。”董老太太接过看了一眼后,又转过身询问董兵兵的意见,“兵兵,你去吗?要不就去看看吧,时间都快到了。”   看着对面满怀期待的两人,董兵兵也不好拒绝:“那今天就麻烦左先生了。”   见孙女答应,董老太太表现得比左焦还要激动:“赵婶啊,快帮兵兵拿件大衣下来。”   董家室内是开了暖气的,温度比外头要高上许多,所以坐在客厅里的董兵兵只穿着一件黑底金线的丝绒旗袍,要出门的话还得再穿上件外套挡挡风。   米棕色的大衣很快就取来了,董老太太伸手接过,又转身亲自为董兵兵穿上:“有没有暖一点,要不再给你拿个帽子和手套?”   “不用了奶奶,我里面穿了很多,一点也不冷。”董兵兵低着头,理了理袖子和衣领。   十二月天的温度本就没有多低,况且今日阳光甚好,照得人越发暖洋。   “奶奶我们走了。”“董奶奶再见。”   董兵兵和左焦向董老太太道完别后就转身出门了,这时楼梯上忽然传来脚步声,董漱雨踩着家居鞋行色匆匆地往楼下跑,然而客厅里早已没有了左焦先生的身影。   见此,她戚戚地止住脚步,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站于玄关的董老太太自然看到了她,老太太皱了皱眉,心中十分不喜。   “五小姐这般匆匆忙忙是要去哪?急急躁躁的还有没有小姐样了!”董老太太开口嘲讽道,“有那样的母亲,果然孩子也不会好到哪去。”   董漱雨闻言低着头站在楼梯口,一副委屈地聆听教训的模样。   董老太太见她如此做作愈是烦躁:“还不快回你房间为你娘反省去,不许再出来晃悠。”   董家因债券一事元气大伤,但对董兵兵来说影响不大,甚至基本上是没有影响,该玩的时候还是可以出去玩,而董漱雨却完全相反。   “是。”董漱雨低声应是,很快转身离开了。   董老太爷已经带着董老四并大半家仆去乡下买地,还没有回来,现在整个董家都归董老太太掌管,任谁都要避其锋芒。   但她的表情可称得上是咬牙切齿。她自然不会责怪自己的母亲,而是将受到的所有委屈都怪在了董老太太和董兵兵身上。   回到楼上的董漱雨越想越烦闷,凭什么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有些人就能那么容易地得到,她索性招来了自己的丫鬟青梅,让她去向气量狭小的朱小姐报告左董两人出去之事。   然而这主仆两人的举动却被偶然路过的董漱雪看得是一清二楚。   《战色风云》是最新上映的一部爱国主义题材电影,十分符合当下时代思想潮流,看的人非常多,男女老少、工人军人等各阶级民众都有,电影院里几乎人满为患。   “咱们的座位好像不连在一起哎。”董兵兵拿着两张票仔细地看了看后说道。   一个是后排的,一个是中间排位的,虽然观影时间相同,但并不是连号座。   “没关系的。”左焦买完饮料零食后笑着对她解释道,“到时候我们跟旁边的人调换一下座位就好了。”   学校里发的电影票是每人只有一张,而左焦特意又去电影院买了一张,这才凑到了两张。本来是想跟学校里的同事换的,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人的票是跟他在同一放映室的。   “哦哦。”董兵兵闻言点点头,一边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零食。   这时,放映厅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左老师,这边。”   说话的正是朱因爱小姐,学校里老师们的电影票福利其实也是她暗中提供的,就只是为了能和左焦一起看一场电影,不得不说是用心良苦。   “朱小姐。”左焦站在董兵兵身边,礼貌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见左焦不过来,朱因爱只好自己提起裙摆走过去。她今天穿了身华丽的宫廷风洋裙,好看是好看,就是行动上不太方便。   “这位是?”站至两人身前的朱因爱看着董兵兵故作不解地问道,眼里满是挑衅。   “这位是董小姐,上次还参加过你们朱府举办的舞会,朱小姐应该认识才是。”左焦挑着眉回答道。   “噢,原来是董小姐啊。”朱因爱一脸恍然大悟,“贵府的董夫人经常带着她的两个女儿来我朱府拜访,倒是这位董小姐不常来,我一时竟没认出来,还请董小姐你,不要见怪。”   见对方阴阳怪气明显话不由衷,董兵兵只是笑着并没有回应,打算以不变应万变。   左焦也对她有些不耐烦,他好不容易才约董兵兵出来看一下电影,一刻也不想被别人打扰。   正好这时门被打开了,观影的客人们纷纷开始进场。   “朱小姐,电影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就先进去了。”左焦对着朱因爱点点头后,就拉着董兵兵随着客流进入放映室。   “哎左老师,等等我啊。”朱因爱连忙提起裙摆焦急地想跟上,却又因为碍事的裙子和拥挤的人群而落后好远。   “扑哧”已经走到里面的董兵兵终于忍不住笑了,难得一贯淑女做派的朱小姐能有如此滑稽的时刻。   左焦看着董兵兵也笑了,脸上满是对她的纵容。   电影票中排座位的两边,一个空着人还没来,一个是一对情侣,显然不可能会答应换座的。   左焦抬头望了望最后一排,那里黑乎乎一片,有些远,显然观影效果并不会太好,还是等空座位的主人来了再说吧。   这时朱小姐终于挤了进来,当然客人们也都进得差不多了。   朱小姐看着站在一边的两人,有些得意地摇了摇手中的影票,又指着那个空座位说:“老师,我是坐那个位置的。”   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连一向温柔待人的左焦也不禁沉下了脸:“我们走吧。”   他想带着董兵兵去最后一排,然而却没想到朱小姐突然声量拔高:“左老师,你去哪?你不是坐这个位置的吗?”   左焦头也没回:“董小姐是我带来的,我理应同她一起坐。”   “不行!”朱因爱失声喝到,姣好的面容也因此变得有些扭曲。   放映室里客人很多,几乎所有人都在好奇地转身围观着他们三人,脸皮有些薄的董兵兵感觉十分不自在。   “算了,你就和朱小姐一起坐吧。”董兵兵对着左焦说道。   左焦闻言皱起眉:“这怎么可以?”   “没关系的,我一个人也可以看的。”董兵兵摇摇头。   正好此时灯光关闭,音乐声响起,影片开始播放了。   “没事的,放心吧,我一个人可以的。”董兵兵再三保证道。   她从左焦手里扯过影票,赶忙逃也似的来到了最后一排。身后的左焦想跟上,但很快就被任性的朱小姐缠上了。   董兵兵轻舒了一口气,就着微弱的光线瞧清了影票上印着的座位号,二座,只要过一个人就可以了。   “先生,麻烦您让一下……”弯着腰的董兵兵低着头轻声对坐在她面前的男人说道。   铁靴、军裤、衬衫,还有搭在扶手上的一件军装大衣,如此熟悉的衣饰,董兵兵惊讶地抬起头,竟然真的是沈少校。   而对方也在安静地看着她,一双眼睛黑亮,不知看了多久。   作者有话要说:  有权有势又任性的小姐姐,你们怕不怕 第41章   电影放映还没过半, 董兵兵起身去洗手间洗手。   原来她刚刚打开了汽水瓶盖子,但还没来得及举起来喝, 就被旁边坐着的小毛孩碰倒了。清粘的液体一下子沿着她的大衣下摆往地上滴落, 她连忙用手去拍抖,却也因此沾了满指尖的湿滑。   洗手间里客人稀少, 董兵兵在公用水池边清洗完双手后,又将大衣脱下, 拿出帕子开始擦衣服上的水迹。   然而衣摆处大片的暗色水印分外明显, 根本无法清除, 董兵兵见状不由得皱了皱眉,心里有些烦躁。   这时, 耳边忽然传来踢嗒有力的脚步声,皮革与地面接触敲击的声音十分清脆,董兵兵好奇地转过头回望过去。   “沈少校?”董兵兵站直了身体看着出现在她眼前的沈凯超。   “你没事吧。”沈凯超看着董兵兵拿在手里的湿大衣问道。   董兵兵笑着整了整手中的衣服, 仿佛一点也没放在心上:“没事。”   沈凯超闻言轻轻颔了颔首, 走到水池边开始洗手, 晶莹的水花在修长的手指间流淌。   董兵兵倒也没再过多关注他, 只是微皱着眉看着自己的大衣, 有些懊悔, 今日果然不该出门。   “你今天是和左焦先生一起来看电影的吗?”沈凯超关了水龙头, 也没有转身, 只是在镜子里看着她问道。   董兵兵疑惑地看了眼沈少校的背影,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但她还是回答了:“是。”   “那你和他是恋人关系吗?”没想到沈凯超又转身, 紧接着直截了当地问了下一个问题。   对方的语气有些严肃,董兵兵闻言也有点懵:“难道朋友之间就不能一起出来看电影了?”   “既然董小姐和左先生之间只是朋友关系,那就应该保持距离才是。”沈凯超松了一口气。   董兵兵却被他一副说教的态度弄得有些恼火,她怎么就没保持距离了,难道非要把话说死了,把事做绝了,弄得老死不相往来才行吗?   “沈少校未免管得也太宽了吧,恕我无法接受您毫无立场的指教。”生了气的董兵兵声音变得清冷,她抱着衣服转身想离开。   “等等。”沈凯超见状立刻出口挽留。   忽然,外面的走廊变得拥嚷起来,别的放映室里有大批已经观影结束的客人正往洗手间而来。   “得罪了。”沈凯超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董兵兵的手,随即把她往男卫生间的隔间里带,“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们好好谈谈。”   被如此对待,董兵兵是惊诧的。   狭小的隔间里,董兵兵缩着身子靠在瓷砖墙上,身材高大挺拔的沈凯超则严严实实地堵在窄小的门前,像是座大山。   “你想说话去别的地方好好说就是,干嘛把我带到这里啊?”董兵兵皱着眉暼了眼地上的蹲坑,小声地说道,表情有些难以启齿。   “嘘。”沈凯超歉意地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于是董兵兵只能不说话了。   洗手间里涌进来了很多男人,吵吵闹闹的声音粗响得很,显然他们都是认识的。   “老大那边好像还没放完。”一个男人大大咧咧地说道,拉裤链的声音分外明显。   “那我们先在外面等等吧,等少校出来以后一起回去。”又一个回答道,其他人闻言纷纷附和。   电影票都是军队里统一发的,只是场次时间不一样,这些士兵都是前一批场次的。   水声开始响起,听到声音的董兵兵表情越发难看了,脸气鼓鼓的像只包子,这都什么事。   这时一双带着暖意的大手突然伸了过来,紧紧地捂住了她冰冷的耳朵,外界的一切声响瞬间变得模糊起来。董兵兵瞪大了眼睛看着身前的沈少校,她樱唇微启,贝齿若隐若现。   上厕所的人来来往往,终于,外面安静了下来,董兵兵示意沈少校将手拿开:“你到底想和我谈什么啊。”   空间狭小,对方的气息又无孔不入,董兵兵浑身都不自在。   “兵兵小姐。”沈凯超看着董兵兵,语气郑重地说道:“我希望能和你交往。”   闻言,董兵兵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立刻拒绝道:“不行!”   是真的不行,沈凯超是董漱雪喜欢的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挖自己妹妹的墙角。   见被拒绝,沈凯超挑高了眉:“难道你喜欢别人?那位左先生?”   董兵兵看着隔间的墙面,摇了摇头,“我不喜欢他,我也不喜欢你,你们在我心中都是一样的,只是朋友而已。”   “那你为什么要养我的狗?”沈凯超追问道。   董兵兵抬起头瞪着他:“我养之前根本不知道是你的。”   “后来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养?”沈凯超又马上抛过来一个问题。   “因为……”董兵兵视线游移着,难道说是自己心中的那点占有欲?   “因为是我捡到了它啊,我还喂它,带它看病,所以它应该是我的。”董兵兵一脸认真,梗着脖子强行解释道。   “好,不说这个。”沈凯超笑了笑,但很快又凑近她,放低了声音问道,“上次在你家,你为什么要给我糖果。”   想到扔糖果事件,董兵兵也有些后悔,她觉得自己当时一定是脑袋坏掉了才会做那种事。   “上次是我生病了……”董兵兵有些心虚地暼他,“跟你闹着玩来着。”   但沈凯超只是看着她笑,也不说话,看不出是相信了,还是不相信。   董兵兵见此不禁有些恼羞成怒:“那你还我!”   素白的小手伸至沈凯超面前摊平,柔软又细腻。   “口是心非。”沈凯超忍不住一把抓住她滑嫩的手,低下头快速亲了一口,“不还。”   “你这人!”董兵兵气得跺了跺脚,掌心似乎还能感受到对方唇瓣的温度,“走开,我要出去了!”   隔间里的两人在吵吵闹闹,隔间外默默站着的左焦就显得有些孤单影只了,他安静地走出卫生间,将把手上“维修勿进”的牌子摘掉了。   董兵兵很快就抱着衣服风风火火地出来了,她一脸不快,但更像是落荒而逃。   “左先生?”刚到走廊上,董兵兵就看见了背对着她站立的左焦。   听到声音,左焦转过身来,语气依旧温和:“电影已经放完了,我就猜到你会在这里,所以特意过来等你。”   董兵兵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她将印迹明显的大衣展开披在自己身上:“刚刚看电影的时候,有个小孩不小心把汽水碰翻在我身上了,所以我过来清理一下。”   左焦点点头:“我来帮你。”   他站到董兵兵的身后,将她被压在大衣里的长发尽数撩出,又在其身后抚平整理好。   “谢谢。”穿好外套的董兵兵不自然地闪避至一旁。   沈少校不知什么时候也出来了,正斜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左焦也抬起头看着他,两人的眼神不知在交流着什么。   董兵兵现在一见沈少校就怵,连忙对左焦说道:“咱们回去吧,我衣服脏了,想回去换一件。”   听到董兵兵的话,左焦体贴地替她拢了拢大衣:“好,那我们这就回去。”   沈凯超见左焦的动作不禁挑了挑眉,不远处躲着的朱小姐也咬牙切齿地看着。   左焦将董兵兵送到董家后,很快就离开了,他想为她留出思考的时间。   “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董老太太有些诧异,她想怎么着也得吃了晚饭再回来吧。   “衣服脏了。”董兵兵将汽水的原由向董老太太解释了一下。   她瘫倒在沙发上,今天虽然只是看了场电影,却比跋山涉水好几天都要累。   腰间好像被什么东西磕着了,董兵兵伸手去摸,摸了好半晌才发现是衣兜里有异物,她心里怪异极了,有东西向来都是直接放空间的,一般不会放在身上,难道是……   她掏啊掏,结果掏出来一大卷纸币。   董兵兵:“这什么啊……”   说实话,她第一反应是沈少校给她偷偷塞了什么,钱么?   正在倒茶的董老太太闻言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下午出去前我给你放的,傻丫头,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啊?”   董兵兵吐了吐舌头:“嘿嘿,我手没插口袋,所以都没发现。”   她起身蹭到董老太太身边,像小狗一样拱着亲了对方两下:“谢谢奶奶,你最好了。”   董老太太被这磨人的举动哄得眉开眼笑,然而董兵兵却并不知道,对方这般疼爱的举动,今后很长时间将不再会有。   董兵兵回到房间换衣服,房门却被董漱雪哗得打开了。   “谁!”刚换上家居服的董兵兵被这动静吓了一跳。   董漱雪见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谁让三姐你不锁门来着。”   她将房门关上后,嬉笑的面孔竟开始变得正经起来。   董漱雪纠结再三,还是将董漱雨今天的行为表现都告诉了董兵兵。在她看来,爱情神圣不可侵犯,左焦先生是属于她三姐的,别的人但凡有一点念头那都是觊觎,是不对的。   “哎呀,反正你小心一点就是了。”董漱雪跟董兵兵强调道。   董兵兵心中一暖,温柔地摸了摸对方的头:“谢谢漱雪来告诉我。”   得到了表扬的董漱雪很开心,她跳到董兵兵的床上,重新恢复了没心没肺的模样:“那三姐,你今天都去玩什么了,和我说说呗。”   “今天……”   平凡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然而第二天的凌晨,三更半夜的冬夜,董家的门却被急促地敲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尬 第42章   “老太太, 不好了,您快下楼去看看吧。”赵婶跌跌撞撞地冲进房里叫醒了董老太太, 神色十分焦灼。   “这是怎么了?”披着大衣的董老太太赶紧随赵婶下了楼, 却见客厅里围了一群人,董漱雨和董漱雪她们都在, 也是被仆人临时叫下来的,此时正惊慌失措地哭着。   一见董老太太来了, 她们二人顿时像有了主心骨, 连忙迎了上来:“奶奶, 我爹流了好多血,您快派人送他去医院吧。”   董老四不是和老头子去乡下买地了么, 怎么会突然受了伤回来。   董老太太心中咯噔一下,探头看了看,只见董老四毫无意识地躺在沙发上, 嘴里喃喃地喊着痛, 衣服上大片的血迹, 真是骇人的紧, 而累得满头大汗的阿昌则瘫坐在一旁的地上正喝着水, 背部的衣服也被血浸湿了一大滩, 看样子是他将董老四带回来的。   只是眼下不过半夜, 外头的天漆黑一片, 唯有寒风呼呼地刮着,这种时间外面也没有车可以叫,医院离得又远, 哪里能送得过去。   董老太太当机立断对着下人吩咐道:“你们先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诊所,敲敲门,问问愿不愿意接急诊。”   下人很快领命出门了,董老太太又皱着眉对阿昌问道:“阿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老太爷他们人呢?”   听到问话,阿昌的眼眶陡然变得通红,他抹了一把汗,声音哀哑:“老太爷被那些鬼子兵给捅死了!”   “你说什么!”听到回答的董老太太满脸震惊,她身子晃了晃,一下子倒坐在后头的椅子上。   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闻言也满是惊恐,爷爷没了,父亲又受了重伤,这下可如何是好。   经过阿昌详细的解释后,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董老太爷带人去乡下买地,却没想到正好碰上鬼子兵下乡扫荡清乡,而打扮富庶的一行人自然成了那些鬼子眼中的肥羊。   “钱财什么的都被抢走了,老太爷不肯,跟那些人争论起来,当场就被打死了,大家一下子就都跑散了。”阿昌擦了擦眼泪,“我跟着四老爷一起跑的,那群鬼子又冲我们开了枪,四老爷被打中了,我带着他躲了起来,趁着天黑这才一路跑了回来。”   听闻主子仆从跑的跑,死的死,赵婶是心急万分,连忙插嘴问道:“那阿兰呢?她可是跟着你一起去的啊。”   一提到赵兰,阿昌也顿默了:“她也死了,跑的时候被那些人开枪打死了。”   如今这时期,乡下和城里的民众完全是两种境遇,不同于处在城市披着文明外皮的侵略者,在偏僻偏远地区的显然要肆意的多,烧抢掠夺,无恶不作,董家这是遭了一场飞来横祸。   下人请来的走诊医生很快就到了,他拎着红十字药箱,显然专业得很。   “你们这不行啊,血流得也太多了。”医生一边查看,一边皱了皱眉,他本来还以为是小伤,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湿了眼眶的董老太太收拾了一下心情:“医生,那麻烦您先帮着看看,等天亮了我们就送医院。”   医生闻言脸色有些缓和,但等他看到董老四腰背后椭圆灼伤形的伤口时,面色却一下子变了:“这是枪伤啊,我可治不了。”   如今城里头抓红党抓的厉害,这种枪伤一碰一个死,他摆了摆手赶紧起身,收拾了东西想走,却被董老太太拦了下来。   董老太太将董老四受伤的原由向医生叙述了一遍:“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家里的人都老实本分的很,是遭了难才这样的,医生你行行好。”   医生看着这一家子都是弱质女流,心肠也有些放软:“现在城里严得很,这种伤一旦被发现,那可就是直接被抓起来的命,别人可不会听你们解释。”   众人一听俱是一惊,他们是最普通不过的人家,也不作奸犯科,怎么还要被抓起来。   “医生,那你帮我们想想办法吧,总不能就看着他这样吧。”董老太太放软了声音说道。   站在一边的董漱雪和董漱雨两人也跟着哀求:“是啊医生,求您救救我爹吧。”   医生沉吟了两声,最终还是松了口:“这枪伤我确实治不了,不过倒是可以给他先处理一下。你们还是得早做打算,这种伤拖不起的。”   他将董老四的伤口涂了些药粉,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使得血不再继续流,还留下了些止痛的药:“现在他昏迷着,等他醒过来后一定会更痛,这药你们隔个几小时就喂一颗,不过也不能一直吃,这止痛药吃多了副作用也大得很,容易变瘫。”   吃了药后的董老四果真不再喊痛,只是脸色惨白,看着状况依旧不太好。   “伤口里还有枪头没有取出来,你们最好想想办法托托人,看看有没有医院愿意接手,他这种情况是一定要做手术的。”好心的医生临走前交代道。   董老太太闻言心中却一阵疲累,天灾人祸躲不过,她董家流年不利竟遭此大劫。   只是他们才刚到上海不久,根基浅不说,认识的人也少,她到哪去托人托关系,还是给她向来不喜的庶子看病。   “阿昌啊,你先休息会,等天亮了带几个人去乡下。”董老太太闭了闭眼,神色憔悴地吩咐道,“总得把老太爷他们的尸身带回来。”   “是。”阿昌沉着声应是。   强打起精神的董老太太又转过身对着董漱雨和董漱雪两人说道:“医生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眼下这当口是去不得医院的,就让他先在这躺着吧,今晚你们在这守着,药也拿好了,按医生的嘱咐给你们爹服用。”   “再有别的什么事,明天再说吧。”神情萎靡的董老太太好不容易交代完,就带着同样一脸悲伤无神的赵婶准备回房了,却忽然被董漱雨出声叫住。   “奶奶,要不还是让我娘出来吧。”满脸泪痕的董漱雨咬了咬下唇,“我爹变成这样,我娘一定很担心,也能让她照顾照顾。”   董四夫人自关入杂房中后,就一直不曾被放出来,家里出了事也没人敢去告诉她。   “别跟我提你娘!”一提董四夫人,董老太太瞬间就来了气,她把董家出的事都怪在了董四夫人的头上,“你爹变成这样还不是你娘害得!瞧瞧家里现在变成了什么样,你竟还有脸提你娘。”   董漱雨低着头不敢出声了,现在家里唯一能做主的董老太太不让去医院,可她爹不去医院是有可能会死的,她必须想办法让她娘出来,然后送爹去医院。   一夜好眠的董兵兵在第二天晨起时才知道家里出事的消息,她急忙来到了董老太太的房间里。   房里就只有斜靠在床头的董老太太一个人,她头戴抹额,神情憔悴,正拿着什么东西在看。   “奶奶。”董兵兵走近后出声唤道。   “是兵兵啊。”董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相片,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对她招了招手,“来。”   董兵兵依言坐在床边,旁边摊着的是一些老相片和纸质契书,还有那个装着大量债券的手包,这些都是早上阿昌出门前给董老太太送来的。   “奶奶你也别太伤心了。”董兵兵执起董老太太的手轻轻劝道,“爷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伤心难过的。”   听了安慰的董老太太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眼眶很快又湿了,怎么会不伤心呢,到底是生活了多年的夫妻,虽然对方负心又无能,但是丧子之后又丧夫,没什么比这个更打击的了。   董兵兵看着一副伤心模样的老太太,张了张嘴还想说话,房间里却很快又来了一个人。   “娘。”董四夫人看着董老太太悲切地喊道。   董漱雨在后半夜谎称董老四快不行了,成功骗董老太太拿钥匙放出了董四夫人。而董四夫人出来后,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从女儿们那边听说了,董老太太不愿送董老四去医院的顾虑她也都清楚,但眼看着天亮了,丈夫的状况却越发糟糕,候了一夜的她还是想来试试。   “娘,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但与老四无关啊,求您送他去医院看看吧。”董四夫人流着眼泪说道,“我去求朱夫人帮帮忙,看在她的面子上,医院不会不收的。”   “哈,你还有脸说。”董老太太一脸冰冷的讥笑,“若不是你当初自说自话,一意孤行,家里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快滚出去吧!”   即便被辱骂,董四夫人脸色也未变,只求着老太太能消气:“是,都是因为我,娘怎么怪我,我都接受,只是老四他等不了了,求您救救他啊。”   董四夫人对着董老太太痛哭流涕,却不知这般的作态让对方越发反感了。   “我救他?你怎么不去救?”董老太太轻蔑地看着她,声音飘忽,“没钱是吧?”   董四夫人缩着身子踌躇着,她确实没有钱,要是有钱,自然也不必来求老太太。   “给你啊!”随着董老太太话音一落,一大叠债券被狠狠丢向董四夫人,随后洋洋洒洒地砸了对方一身,“当初你拿着家里的钱去买这劳什子债券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自己有天也会急着用钱呢。”   “奶奶!”董兵兵皱着眉轻喊道,哪怕董四夫人有错,但董老太太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确实有些过分了。   然而即使被如此奚落对待,董四夫人也仍旧没有放弃。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快速膝行至董老太太面前,脸上湿意遍布,语气却坚定:“娘,是我做错事在先,要打要骂都随您,但老四他从来都是拿您当亲娘对待,恭恭敬敬从未有过怠慢,求您给他条活路吧。”   说完,董四夫人径直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仿佛董老太太不松口,她就会一直磕下去,直到对方同意为止。   这下换董老太太无措起来,她一开始只是纯粹撒火气,现在董四夫人这般低三下四,倒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奶奶,咱们快送四叔去医院吧。”觉得董四夫人很是可怜的董兵兵也跟着求起情来。   董老太太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老四家的,你快让人去套车,咱们这就走。”   “谢谢娘,谢谢娘。”额头通红一片的董四夫人赶紧连连道谢,整个人开始放松下来。   这时,楼下董漱雪扯着嗓子在喊:“娘,快下来,爹醒了!”   事情仿佛开始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作者有话要说:  放个大就跑~ 第43章   然而当董兵兵扶着董老太太紧赶慢赶走到楼下时, 却发现先下来的董四夫人正抱着董老四撕心裂肺地在哭喊,董斯年、董漱雨和董漱雪三人也守在一旁泣不成声, 旁边围站着的仆人们脸上满是哀悼, 客厅里哭声震天响。   董老四死了,死在这清冷的冬晨, 临死前只来得及看飞奔而来的董四夫人最后一眼。   永别了,我心爱的妻子。   “不要啊, 你快醒醒, 娘已经答应送你去医院了啊。”董四夫人对董老四的死是最无法接受的, 她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求到董老太太的点头,一瞬间, 却什么都晚了。   董老四刚咽气不久,他的尸体还柔软着,可他的眼睛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董四夫人不错眼地看着董老四, 神情悲痛万分:“你就这么走了, 留下我们这几个孤儿寡母的可如何是好啊, 求你快醒醒吧, 娘说了要带你去医院的啊。”   “漱雨漱雪, 还有斯年, 快点一起把你们爹叫起来啊。”董四夫人又转头对着她的孩子们嘱咐道。   “爹, 快醒醒吧。”听了母亲的话, 董漱雪三人立刻大声哭喊道。   虽然丈夫已经气息全无,但万物有灵,说不定真能唤回来呢, 这已经成了董四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董老太太靠在董兵兵身上,抚了抚隐隐作痛的额头,心情不禁有些复杂。她向来厌恶这庶子,觉得对方是无媒苟合的产物,是对她的一种嘲笑,身份又低贱不堪,混不该活在这世上,但眼下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她心中再不喜也该放下了。   “奶奶,您没事吧。”董兵兵担心地看着董老太太,生怕她也一下子垮了。   如今爷爷死了,四叔也死了,初到异地的董家一下子失去了两个顶梁柱,剩下的小的小,弱的弱,唯有董老太太可以撑起董家这个门庭了。   “没事。”董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语气有些叹惋。   “咱们把四叔好好安葬了吧。”董兵兵看着围在那痛哭的四房一家人,心情也十分低落,虽然相互之间关系并不亲密,甚至还有着许多的隔阂,但说到底都是家人,血缘上其实是密不可分的。   董老太太点点头,不光是董老四,还有董老太爷和阿兰他们,都要好好的办一场丧事,骨灰以后也要送到祖宅祠堂里,让他们落叶归根。   哭声漫天,谁也没有发现,董漱雨那低垂的脸上,恶毒的目光似乎要溢出眼眶。   董老太太肯定是故意的,为了拖延,甚至还罔顾她爹的伤势,诚心是想让他死。爷爷已经没了,爹现在也没了,她们四房人微言轻,又囊中羞涩,以后一辈子也就只能在一人独大的董老太太手底下讨生活了。   不,说不定她们一家还会被赶出去。董漱雨捏紧了手中的药包,里面的止痛药片董老四只来得及吃了一两颗,此时还剩下很多。   董老太太素来不喜欢他们四房,以往看在爷爷的份上,多多少少还能给一些面子,但现在爷爷殁了,弟弟又还小,根本继承不了董家,哪怕以前爷爷明说暗道董家的继承人是弟弟,但如今这个家都是董老太太在做主,她若是狠一狠心肠,把她们赶出去都是非常有可能的。   临近午时,阿昌终于领着下人们把董老太爷他们的尸身带回来了,一共四具,老太爷和阿兰以及两个仆从的,其他的下人都趁乱跑了,也没有回到董家。   董老太太倒是吩咐所有人,一旦那些看到下人回来,就通通赶出去,他们董家是不需要那种忘主的奴仆的。   尸体上值钱的物事都已经被人拿光了,甚至连保暖的大衣外套也都被脱下取走,而这些行为,不过一晚上的功夫。   见到赵兰尸气青白的脸,赵婶一下子昏了过去,摸摸额头,烧得滚烫。她一向身体健康,已经许久没有生过病了,这一病怕是会病上许久,赵兰的死似乎带走了她所有的生气。   而回河南老家办事的老赵还没有回来,加上办事的时间,这一来一去起码小半个月的光景,恐怕等他回来知道女儿的死讯得好些天之后了。   “快快快,扶下去吧。”董老太太指挥着下人把赵婶送回了房间休息。   看着客厅里五具带血的尸体,董老太太的脸色也十分憔悴,心中悲痛疲乏极了,只是她还不能倒下。   眼下老赵不在,赵婶又病着,董家忽然间出了这么大的事,内内外外都得她亲自操劳,她绝对不能倒下。   一部分下人被董老太太派出去买香烛纸钱了,另一些则留下来帮死去的人擦洗身体,虽是横死,但干干净净而来的人,自然也得清清白白地去。   “老太太,您看?”负责擦洗董老太爷身子的仆人寻来了董老太太欲言又止。   衣服已经在准备清洗前被掀开,只见一些大面额的纸币和一份房契地契正妥帖地存放在董老太爷的贴身衣物内,它们沾着干涸的血迹,显得越发凄凉。   董老太太见此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老头子,就为了这么些东西,你就把命送了啊。”   “早就说让你过了年再去,你不听。”董老太太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你总是不听我的。”   老夫老妻相伴多年,对方的脾性也都了解,董老太爷就是太倔了,她不让他做的事,他偏要去做,当年种地是这样,如今买房地也是这样,真是哪来那么多的气性啊。   董老太太收好了东西,湿着眼将毛巾亲自拧湿,罢了,送你这最后一回吧,黄泉路上别回头,也别等我,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呢。   财帛动人心,总有人把钱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比如董老太爷,比如……董四一家。   董四夫人房间   “娘,您别哭了。”董漱雨看着哭得不能自己的董四夫人皱着眉头说道,“现在爷爷和爹都死了,娘你要想想办法呀,我们该怎么办?”   她自然也伤心,但比起爷爷和爹的死,她更注重她们一家的未来。   “什么怎么办?”泪流满面的董四夫人一脸恍惚。董老四还在的时候,私下里她对他向来都是不假辞色的,但早知他们相伴的时间这么短,她又好后悔当初没有待他再好些。   看着明显不在状态的母亲,董漱雨心中一阵烦闷:“娘,您就没想过吗?奶奶执意不肯送爹去医院,她的用意是什么?”   “别乱说。”董四夫人擦拭了一下眼泪,“你奶奶答应了送你爹去医院的,是你爹福薄,没等住。”   说到最后,董四夫人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对董老四的感情在对方死后,才慢慢被发掘出来,但一切都晚了。   “她是答应了,可你怎么不看看她是什么时候答应的。”董漱雨有些急躁起来,“若是有心,早就在出事当晚就直接送医院了,何必等到第二天早上?她这就是拖延,摆明了不想让我爹好!”   “不是的,应该怪娘,都是娘的错。”董四夫人摇了摇头自责道,她是真心觉得自己做错了,若不是她当初挪用了家里的钱,董家是决计不会变成现在这样的。   “娘有什么错。”董漱雨闻言却是一脸不以为然,“娘你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希望能帮家里多挣些钱?可奶奶呢,她诸事不做,只知道大手大脚地拿家里的钱吃喝,还对着您挑三拣四的。”   听到这话,董四夫人沉默了,女儿说的话句句都是事实。   “娘你可别忘了,家里这些钱都是爷爷要留给斯年的,也就是留给我们四房的。”董漱雨接着劝说道,“奶奶她攒着这些钱不放,爹想看病她也不让,她这不是想独占董家是想干什么?指不定还在心里头想着要把我们赶出去呢,毕竟现在爷爷没了,爹也没了,谁也管不了她。”   “不会的吧。”董四夫人语气犹疑,“斯年他是董家唯一的孙子,是董家的根啊,老太太她怎么会赶我们出去呢。”   董漱雨闻言却一脸嗤笑:“奶奶她又不姓董,再说她有自己的亲孙女董兵兵,哪会看上我们四房的人。”   听了女儿的话,董四夫人觉得甚有道理,董老太太不喜四房的事实人人皆知,她又一贯独宠自己的亲孙女,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多想。   董漱雨勾了勾唇:“咱们也不做什么,但总得先防备起来吧,不然到时候真被赶出去了,那咱们孤儿寡母的,可就真的走投无路了,斯年还那样小,他吃不得苦头的。”   董四夫人沉默着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满是思索的表情,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一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生根发芽。   董漱雨看着董四夫人认真的神情,心中松了口气,母亲谨慎起来了就好,反正她是绝对不想要被赶出董家的,她当惯了董家的五小姐,那就得一辈子都当。   作者有话要说:  想换个符合文意的文名,大家觉得 民国之董家三小姐、民国之三小姐、民国之董兵兵或者别的什么名字的怎么样? 第44章   没过几日, 大厅被清空,灵堂很快就设好了, 原主人家自然不乐意别人在自己家里做晦气的丧事, 但被董老太太塞了钱后也就不多说什么了。如今虽然物价上涨,钱币变得有些贬值, 但老太太给的那些钱还是非常有诱惑力的。   由于花了许多不必要的钱,董老太太也有些不高兴, 那些是她自己拿出来的私房钱, 与董家毫无关系, 而董老太爷留下的那点家产,她打算等丧事过后就交给董四夫人一家, 从此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一家变两家, 分开过日子。   心中不高兴, 面上就难免带了出来。   “兵兵啊, 现在家里出了事, 花销也大了, 有什么急用, 你就负责过眼过手, 不必要买的就别买, 咱们没那么多钱。”董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对着董兵兵说道。   董老太太其实只对自己人大方,对别人可就苛刻的很了,给董四夫人一家她们的东西恨不得控制得越少越好。   “好的。”董兵兵顺从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现在家里平白无故没了一大笔钱, 如今董家的生活都是靠着董老太太的私房才能维持,她自然得为奶奶节约着点用。   不过一旁听着的董四夫人就只觉得脸面上火辣辣的红,她做错事是一回事,但因此被人落了脸面却又是另一回事了,之前被董老太爷关进杂房已经很惹下人非议了,现在再被董老太太这么当众一说,她瞧谁都像是在看她的笑话,实在忒是没脸了。   被换上寿衣的董老太爷和董老四躺在后面铺着的竹床上,前头是挂起来的冥幕,香烛和纸钱已经点烧了起来,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的,弥漫着一股子浓烈的锡箔纸气味。   披麻戴孝的董家女流们跪在冥幕前,一边哭一边往火盆里扔着仆人们折好的元宝,神情悲伤哀悼。董家在上海的根基浅薄,认识的人也少,此次做七并没有通知任何人前来吊唁,只有周边相邻的几户人家知道情况,等那些人家走后,家里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死去的其他三个下人在房子里的另一偏僻处设灵,他们是不可以冲撞主人家的,病容憔悴的赵婶强撑着身体正在那守着。   屋外搭了灵棚,请来的哭丧声乐先生们休息了一会儿,又拿出家伙什开始吹吹打打哭灵起来,十分热闹。大门大开着,寒风一股一股地吹进来,带动灰黑色的烟气绕人,味道呛人的很,一身白袍的董兵兵看着窗外被大风吹得颤动不止的树枝,不禁在心里掰了掰手指。   眼下赵叔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这意味着她拿到自己的身份证明还得过一段时间,不过现在办丧事还需一两个月,她肯定是得等办完才能带着董老太太走的,所以并不急。而担保人她已经想好了,就找沈少校,他是国党里的军官,还是个少校,大使馆里的人肯定会给他面子。   正当董兵兵静下心思盘算着的时候,门外帮丧乐先生们打下手的仆人们纷纷出声喊道:“左先生。”   左焦来了,在董家一连失去了两位顶梁柱的悲痛时刻。   “董奶奶,我很遗憾,但请您保重身体。”哀悼完毕后了解完内情的左焦俯身站在董老太太身前,拍了拍老人家的手安慰道。   董老太太哽咽着点点头,表面再怎么装作坚强,内心其实还是十分哀恸的。   接着,左焦又按规矩劝慰了董家其他的家庭成员一番,其中,董漱雨哭得最是卖力,梨花带雨的模样十分惹人怜惜。   不是亲戚关系的人是不好在办丧事的人家呆太久的,董老太太开口说道:“家里乱,就不好留你了,兵兵啊,去送送小焦吧。”   “哎,左先生,那我送送你。”董兵兵听话地从地上起身,领着站在她身旁的左焦往门外走。   不一会儿,董漱雨也借口哭多了要洗脸而遁了出来。   门外寒风凌厉,刮得人脸颊生疼,刚出门的董兵兵忍不住搓了搓自己犹带着泪痕的脸,生怕被风一吹就皴裂了。   没走出几步,察觉到董兵兵窘迫现状的左焦停了下来:“快回去吧,外面风太大了。”   他看着董兵兵如是说道,弯起的眉眼间满是体贴。   “送你出院门吧。”董兵兵指着院门外的路摇了摇头,头上的发卡里别着的白色纸花在风中摇摇欲坠。   左焦笑了笑,抬起手帮忙整理固定了一下,这个举动董兵兵并没有躲。   确定了对方的心思,有些话才好说。   已过午时,丧乐先生们被请下去吃饭休息,此时院中并无人,正是说话好时机,董兵兵打算跟对方摊牌说清楚了。   她低着头,习惯性地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左焦先生气质温和、风度翩翩,其实我对左焦先生你还挺有好感的……”   然而话还未说完,嘴唇前就贴近了一根手指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种话应该男人先说。”左焦勾着唇看着董兵兵,清澈明亮的眼中有些懊恼,好像在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提早开口,“董小姐还是让我先来说吧,我……”   “不不不……”见对方完全会错意,董兵兵忍不住出声打断,但眼角余光忽然看见门被轻轻推动。   她立刻转过头去看,却发现推门的是董漱雨。   见已经被人看到,董漱雨索性大大方方地推开了门,脸上一派乖巧笑容:“三姐,奶奶问你什么时候进去,家里就要准备开饭了。”   “你先进去吧,跟奶奶说让大家先吃,我还要等一会。”董兵兵随口回答道。   董漱雨闻言笑着点了点头。   “那要不我们去别的地方聊吧。”董兵兵对左焦轻轻建议道。与左焦的事马上就快要过去了,此时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两人很快走开了,站在门内的董漱雨却是吓了一跳,不禁有些庆幸她反应快。她不过是想来听听左先生和董兵兵在聊些什么,但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想着想着,抓着裙边的手越发用力,董漱雨埋在阴影中的脸也开始阴晴不定起来,你爹娘才刚死没多久,现在爷爷也死了,没点避嫌规矩不说,还硬要往人家左先生身上扒,董兵兵你还要不要脸。   与此同时,沈将军府邸里,沈凯超和他的父亲、继母已经吃好了饭,他们三人忙得很,难得坐在一起吃饭。   沈将军靠在沙发上一边翘着二郎腿,一边剔着牙,身上有股军队里带出来的痞子气。沈凯超则与他不同,他轻轻喝着清茶,模样总要斯文一些。   “少校。”沈凯超手底下的人急匆匆地进门来。   见到沈将军也在,他则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行了个军礼:“沈将军!”   见下属形色有异,沈凯超站起身来:“爹,军营里还有事,那我先走了。”   沈将军斜着眼打量了两人一下,遂开口放人:“走吧。”   “怎么回事?”出了门后,沈凯超皱着眉头询问道。   “少校,您的那位董小姐,家里好像出事了。”手下赶紧回答道。   沈凯超走后没过多久,沈将军的二婚妻子沈夫人也下楼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封书信,脸上满是喜意。   然而见到丈夫脸色并不好时,沈夫人反倒收了脸上的喜意。   “将军,这是怎么了?”沈夫人关切地柔声问道。她虽受过新式教育个性开放,却一向是以善解人意待人的,也正是这两种复杂的性格完美地交融在她身上,才使得沈将军深深为她着迷。   “那臭小子看上了个商户家的小姐,听说是河南那边过来的土地主?”沈将军气闷地挠了挠头,颇有些看不上眼,“这家世也太低了吧,哪里配得上咱们家。”   处在高位的沈将军,根本不需要主动去派人打听什么,自会有大把讨好者将消息告诉他。   沈夫人闻言脸色有些不自然,她本就出身于贫穷的工薪阶层,精于心计才将沈将军拿下,并代替原来的夫人成为了新的沈夫人,所以此时听到对方嫌弃的话语,她其实是不高兴的,但并没有莽撞地表现出来。   “哎呀,将军。”沈夫人娇声劝道,“年轻人嘛,一时贪图新鲜也是有的,况且我看凯超那孩子有主意的很,心里肯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您那就别操心了。”   沈将军最好沈夫人撒娇这一口,他将她拥在怀里,肌肉扎实的身体开始放松下来,表情怡然。   见对方注意力被转移,沈夫人才露出喜意道:“咱们天琦快回来了,说是要过完年再出国呢。”   她摇了摇手中的书信,脸上满是期待,相比较前头夫人留下的大儿子,自然是自己的亲儿子更加重要。   “是吗?”一听自己小儿子的消息,沈将军也忍不住露出笑意,他拿过书信开始看起来。   “是啊,还说要带他的同学一起回来过年。”先行看过书信的沈夫人笑着透露道,“得先叫仆人给他们将房间打扫好,等他们回来,天气肯定更冷了,还得再多添几床被子……”   沈夫人不停念叨着,对亲儿子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沈将军也在一旁陪着,瞧着他们才是一家人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东北大板超好吃的,我奶奶买了一连包给我塞冰箱里慢慢吃,但我姨妈痛(哭泣脸),这种感觉就像董兵兵一样,空守宝藏不能用,无力感QAQ   另外剧透一下,有个熟人要回来了哦,哼唧唧   另外另外,不要上帝视角看文嘛,就剧情来说,站在个人角度还是说得过去的不是嘛~~ 第45章   等送完客的董兵兵回来后, 董家就准备开饭了,饭桌上摆着的是应事的全素宴, 厨娘最后端上来一锅冒着热气的豆腐粉皮汤, 上头撒着的葱花翠绿。丧乐先生们和仆人们则另搭了一张大圆桌吃饭,他们并不和主人家一起吃。   “我不要吃!”董斯年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 任性嫌弃地摔了筷子。他才五岁,被董家人娇养得过了头, 还不太理解爷爷和父亲死后, 他地位的快速下降。   筷子经过摔砸, 其中一只弹跳到董兵兵面前,差点戳到她的脸上。董兵兵倒是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看着不懂事的董斯年皱了皱眉。   然而董老太太见状,却当场就气炸了:“不想吃就滚下去!谁惯得你这幅死样子!”   如今家里吃穿用度都是靠她支出,吃白饭的人竟还敢给她摆脸子看。   老太太语气严厉至极, 董斯年看着她害怕地哭嚎了起来, 声音十分尖利。   被董老太太的峻厉口吻吓了一大跳的董四夫人, 连忙心疼地将儿子搂在怀里哄着, 还不时拿手掩他的嘴:“斯年乖, 不要哭了, 嘘, 安静点。”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董家现在完全是董老太太一个人在做主,董四夫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她识时务得很, 一点也不敢触对方的霉头,其他人也安静地坐在座位上,根本不敢出声。   不过向来听母亲话的董斯年却没有乖乖闭嘴,他越嚎越大声,像是在发泄心中这些日子受到的委屈与忽视。   眼见着声音越来越大,董老太太头疼地揉了揉额,她这些天忙着布置丧事并没有睡好,额角的青筋一直突突地跳着,最讨厌吵闹。   “有完没完?大家还要不要吃饭了。”董老太太皱着眉敲了敲桌子,态度冷淡地对董四夫人下着最后的通牒,“还不赶紧带他回房去,要哭去楼上哭,少在别人面前丢人现眼。”   “好了,听见奶奶的话了没有,不许再哭了。”董四夫人终于沉下声对着儿子喝止道,可她放在桌下的拳头却握得死紧。   自从董老四死后,董四夫人便将董斯年当成了自己最后的依靠,并不舍得对其轻易发火,如此语气说话,还是这些天来的第一次。   董斯年哽咽着不哭了,但他埋首于董四夫人怀里,偷偷地斜着眼看董老太太。他上斜的眼角通红一片,瞧着十分可怖。   这顿饭就在诡异又安静的氛围中吃完了,董老太太胃口不好并没有吃多少,她擦了擦嘴角,很快就上楼稍作休息去了。   其他人继续去客厅守灵,董漱雪则跟在董兵兵身后来到楼梯下的小角落喂一筒,由于客厅被占用,它的窝就被挪到了这里。   一筒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修复,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此时它埋头于食盆中,吃的不亦乐乎,尾巴翘得像是要起飞。两人正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却没想到这时沈少校来了。   “沈少校,您来了。”董四夫人悲泣地喊道,声音莫名有些高亮。   董漱雪听见声音先是迫不及待地探头看了看外头,接着又转过身有些懵然地看着董兵兵,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董兵兵并没有站起身的意思,她一边低头摸着一筒,一边对漱雪催促道:“去啊。”   “哎。”董漱雪点点头这才笑开了脸,她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折痕,收敛着眉眼很快就走出去了。   而董兵兵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缩在小角落里,她听着客厅里的他们说着话,脸上不经意间带出来的落寞,谁也看不见。   真正要见的人不在,沈少校耐着心寒暄了几句后,见董兵兵还是没有出现,便很快就离开了,他来只是为了安慰她一个人,看看她好不好而已。   然而沈少校的来意却被董四夫人弄混了,虽然他态度有些冷淡,但却被她认为是正常的,毕竟从一开始见识到的就是沈少校清冷的性格。   “漱雪你看,咱们家出了事,沈少校却这么快就来看你,真是太有心了。”董四夫人赞赏地说道。   本来上午左先生来吊唁时她还有些不开心,觉得自家女儿比之董兵兵落了下乘,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一个大惊喜。   董漱雪红着脸低着头没有说话,她自然不会傻傻地去纠正董四夫人错误的想法。   “唉,可惜你爹走得太不是时候,按规矩你的婚事还得等上三年……”董四夫人有些遗憾,三年能发生的变化可就太多了。   “娘,您越说越离谱了。”董漱雪羞红了脸,转身跑开了。   “哎呀,这孩子。”董四夫人对着董漱雪的背影嗔怪道,但她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现在缺的就是像沈少校一样的大靠山,漱雪要是争口气能把他拿下,那就太好了。   一旁围观全程的董漱雨却暗地里冷哼了一声,她倒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担心,毕竟是董四夫人的长女,对四房窘迫无钱的情况大多也了解。   自从爷爷和父亲死后,家里的中馈全由董老太太把持,恐怕娘连她们的嫁妆都拿不出来吧,再说她们一家的生活都尚要看别人的眼色来过,更何况是别的什么,结合董老太太对她们一家的恶劣态度,反正她是不奢望对方能给她们什么的。   还嫁人,没有嫁妆能嫁到什么好人家去,除非是做小姨娘,对于这些董漱雨看得十分清楚。   沈少校走后,客厅安静下来,喂完一筒的董兵兵也很快上楼抓紧时间休息去了,下午还得接着为董老太爷和董老四守灵。   也就在她上楼后没多久,奉母命来替朱夫人吊唁的朱小姐不情不愿地进门了。   同沈少校一样,来的都是小辈,虽然身份尊贵,但由董四夫人出面接待就够了,不必董老太太下来招呼。   朱小姐不咸不淡地向董四夫人和董漱雨两人慰问了几句后,就想离开了,她来这是被朱夫人强行要求的,否则她才不来这乡下人住的破地方呢。   “娘,我去送送朱小姐。”董漱雨对正抹着眼泪的董四夫人说了声,紧接着就起身跟在朱因爱后头出了门。对方难得上门,也正好省得她去找了。   “董五小姐不用送了,我的车就在前面。”朱因爱站在院子里转过身对着董漱雨摆了摆手,华丽的黑色裙摆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她以为董漱雨真是来送她的。   “朱小姐,请留步。”董漱雨走近几步,“我有些话想对您说。”   “嗯?”朱因爱微微挑眉。   董漱雨于是将上午有关董兵兵和左焦的见闻都说了出来,她的话说得很有技巧,客观中很隐晦地夹杂了很多主观元素,显然是在心中打过无数遍腹稿的。   听完了一整个故事,朱因爱却并没有像董漱雨所想象的那样表现出任何狂躁的反应,反而紧盯着董漱雨看,她并不是愚蠢的贵族小姐,情绪冷静的时候思路反而清晰得很,董漱雨的挑拨离间她自然懂。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呢?”朱因爱淡淡地问道。   对方的反应和话语出乎了董漱雨的意料,她的背后开始有冷汗冒出,万一让朱小姐知道了她对左焦先生的想法,那可就糟了。   她的思绪快速翻转,表情却故作镇定道:“其实我是想让朱小姐帮我教训一下董兵兵,让她吃点苦头。现在我爷爷和我爹都不在了,也没有人能撑腰,我们家只能在老太太和董兵兵手里讨日子过,实在是太憋屈了,要是朱小姐能帮我出口恶气就好了。”   就为了这个?朱因爱看着董漱雨,幽暗的眼神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对方毫无反应,董漱雨渐渐心虚起来,但还是梗着脖子继续说道:“但我说的董兵兵和左先生的事也是真的,全是亲眼所见,绝无虚构。您是不知道董兵兵那人向来都是做作又不堪,仗着身后有董老太太当靠山,拿我们这些庶房出的都不当人看,做出那般勾引左先生的事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同为董家枝系的人,我真是觉得太丢脸了。”   “当然您要是不介意,那我也只能静待左先生成为我的准姐夫了。”她最后补充道。   “哼,休想,那种人。”相信了董漱雨的朱因爱终于有了反应,她偏过头,心中被勾起的怒火熊熊,“我解决她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只是你们家里人多怕是不好交代吧。”   获得了对方信任的董漱雨还没来得及高兴,很快就被对方的话弄得呆愣住了。   解决?她只是想借朱因爱的手狠狠打压董兵兵一番就算了,没有想做别的。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拖住你家里人?”朱因爱拨动着手上硕大的蓝宝石戒指,不耐烦地说道,“不行的话就当我没说。”   听到对方的催促,有什么模糊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越来越清晰。   “可以的,家里的人就交给我。”董漱雨听到自己这么说道。   朱因爱终于勾起了红唇,笑容危险至极,她曾拿过很多种手段对付过很多个有着类似心思的女生,仗着尊贵的出身,还从未失手过,但相比较从前的小打小闹,这次或许可以试试更极端的,毕竟还从来没有见过左老师对哪个女孩如此与众不同。   晚饭后,厨房里正炖着董老太太的滋补汤,她最近饭吃得少,便总要吃些点心汤水压压肚子。   驻留的厨娘临时去了卫生间解手,厨房里没有人,所以董漱雨很轻易地就办成了自己想办的事。怕失手,一整包的止痛药片她只放了一半,留另一半做后手。   固体药片在澄澈的汤水中起起伏伏,分外明显,董漱雨拿起勺子在里头不停地搅动着。很快,药片与汤水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了,董漱雨停下手,心里有些得意。   “五小姐,您在厨房干什么?”厨娘终于姗姗来迟,她看着站立着的董漱雨满是好奇地问道。   董漱雨神情自然:“我晚饭没吃饱,饿了。”   “噢。”厨娘看着对方面前小巧的汤罐,有些为难,“可这是给老太太做的……”   “那你给奶奶做完,再给我也做一份吧。”董漱雨交代完,也没久留,很快就走开了。   “是。”   厨娘松了一口气,转过身却发现了沾着汤液的勺子,她不禁腹诽刚刚五小姐可能偷吃了,但她并没有打算说出去,毕竟如果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让重做,那熬汤花费的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就白费了。   算了,反正也喝不出来,况且都是自己人。   “老太太,汤好了。”厨娘将汤盛在碗里,端到了楼上董老太太的房间,一罐子的汤正好倒了一整碗。   “拿来吧。”董老太太放下了手中的报纸。   汤液有些苦,还带着点药味,但董老太太没有在意,汤里面是放了一点人参根须的,许就是这中药的味道。   她端起碗,咕嘟咕嘟几口,很快就都喝完了。 第46章   董兵兵是在晚饭后, 牵着一筒溜弯时遇袭的。   十二月的天,夜晚降临得极快, 华灯初上, 她像往常一样带着一筒出门散步。   然而正当她低着头毫无防备地看着在草丛打滚的一筒时,身后却不知从哪突然冲上来了几个大汉。人高马大的他们捂嘴的捂嘴, 绑手的绑手,对付董兵兵就像是抓一只小鸡仔, 没有给她任何挣扎的机会, 动作利索极了, 显然都是些训练有素的练家子。   周围无人,街道上也一片冷清, 只有关键时刻被董兵兵扔掉了牵引绳,顺利逃脱至一旁的一筒发出响亮的狂吠声。   突袭者并没有将一筒这只小狗放在眼里,他们看了一眼四周, 见无人关注, 很快就将毫无招架之力的董兵兵塞进了隐于暗巷中的汽车里, 随后扬长而去。   一筒试着追了几步, 但车子汇入大街内的车流里很快就没了影, 它不安地吠叫了几声, 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车内的装饰豪华一新, 显然拥有它的人非富即贵, 这可不像是求财。   被摔进车内的董兵兵快速查看着自己的处境,继而心惊胆战地挣扎着坐起,但她仍旧努力保持着镇定:“各位大哥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董家初到贵宝地,并不曾得罪过……唔……”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嘴里很快就被人大力地塞进了一大团布,支吾着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那些人粗鲁地给她蒙上厚实的眼罩,头上别着的发卡早已经不知所踪,沾着汗液的碎发自额角滑落下,被绑进眼罩里,同眼皮紧密地贴在一起,很痒,但董兵兵根本无暇顾及,她自问并没有得罪过任何人,到底是谁要害她。   蒙上眼罩还不够,他们悉悉索索又掏出一只土黄色的麻袋套在她的头上,麻袋里不知装过什么,细细密密的绒毛到处都是,戳得她脸生疼。   做完这些,身旁的人不再有动作了,董兵兵松了一口气,此时的她看不见,也说不了话,只能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车里坐着的人一言不发,董兵兵并不能捕捉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只能感觉汽车越开越远,像是来到了什么偏僻处。   水花拍打岸边岩石的声音越发响亮,董兵兵心中一惊,他们该不会是要将她沉江吧。   与此同时,董家却是乱了起来。   晚饭后三小姐像平常一样牵着她的狗出去散步,可最后狗是跑回来了,三小姐却始终没有回来。有仆人出去寻找,却在某一草丛前发现了一只别着白花的发卡,那是三小姐的发卡,但很显然她出了事。   “快点去找!将这一片里里外外都给我找一遍,一定要将三小姐找到!”董老太太站在院门外着急地对着仆人们大声吩咐道。   她看着精神尚好,但其实是因为止痛药是麻痹神经的药物,发作起来并不会那么快。   仆人们很快领命而去,董四夫人一家也站在门口焦急地眺望着。   然而躲在众人身后,唯一知道内情的董漱雨,却嘴角暗自含着笑,她有一个可以说是□□无缝的计划,而眼下这个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了。   “大姐,你为什么要笑?”董斯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的身边,孩童稚嫩的脸上满是懵懂的表情。   董漱雨被这话吓了一跳,连忙环顾四周,但看周围人的样子,显然是并没有听到,她这才放下心来。   “斯年,来。”董漱雨将弟弟带到远离众人的地方。   见四下无人后,她轻声对其引导着,“你兵兵堂姐和奶奶总是欺负咱们四房的人,你看娘之前被她们欺负得多惨,现在爷爷和爹爹也都没了,咱们的日子只怕会更难过。所以她董兵兵不见了,姐姐我才会高兴的,这样欺负咱们的人就少了一个了,你懂吗?”   董斯年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我知道,她们总是欺负我们,不见了才好呢。”   “对,没错。”董漱雨笑着说道,语气里满是鼓励。   受到肯定的董斯年说得越发起劲了:“奶奶也是个坏人,要是她也不见了就好了。”   说到底,这个小孩还是记恨之前董老太太对他的喝骂。   “嘘。”董漱雨欣慰地摸了摸弟弟的头,示意他轻声说话,“小心一点,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不然咱们的愿望就不灵了。”   “嗯嗯。”董斯年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看着董漱雨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显然是将她的话都听了进去。   相比较董家的忙乱,董兵兵此刻的境遇却要糟糕很多。   “下车!”   终于到了目的地,大汉粗暴地抓起董兵兵的双手,将她倒提着拉出了汽车。绑着手的麻绳粗粝,很快就将董兵兵细嫩的腕子勒出了数道红痕。   顺着大汉推搡的力道不停往前走,眼前突然陷入完全的黑暗,像是进入了一个密闭的空间,周围很安静,但董兵兵知道,四周肯定站了很多人。   “跪下!”仍保持前进动作的董兵兵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面踢中了膝弯,一下子就跪倒匍匐在地。   膝盖与地面强烈碰撞所发出的巨大声响令人牙齿发酸,下巴磕在地上的董兵兵疼得耳中发出嗡咛,她咬紧了口中的破布,冷汗不停地冒出,好半天了也不敢动一下。   “哈哈。”见到对方如此狼狈的情景,坐在仓库中央的朱因爱不禁笑开了声。   她站起身走到董兵兵身边,拿脚尖点了点对方的身体:“哎,你还好吧。”   如此熟悉的女声,是朱小姐?董兵兵疼痛之余恍惚地想到。如果将麻袋取下,那肯定可以看到她的脸色已经青白的不像样了。   “问你话呢,你好不好啊?”朱因爱又踢了董兵兵几下。   然而董兵兵嘴里塞着东西根本无法说话,自然也无法回答,只是喉咙里发出嘶哑模糊的声音,像是闷哼。   见董兵兵仍是不应答,朱因爱显然气极了,她加深了力道,不停地使劲踢着董兵兵:“你为什么不回答我,说话啊!”   坚硬的皮革鞋底狠狠地踹上对方柔软的腰腹,虽有厚重的冬衣做缓冲,但十足十的力道仍然使得董兵兵疼得几乎心肺移位,她蜷缩着娇弱的身子在地上不停挪动躲闪着,很快蹭了满身的尘土,模样真是可怜的很。   给董兵兵嘴里塞布的男人见状忍不住站出来说道:“小姐,她嘴里塞了东西,是说不了话的。”   朱因爱闻言愣了愣,停住了踢人的动作。   “我不知道吗?要让你告诉我!”被人当众点明的朱因爱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她恼羞成怒地喊道。   见主子生气,男人不敢说话了,又退回了原位。   自己的人不好打骂,怒气无处可泄的朱因爱索性将怒火全发泄到了董兵兵身上。   她叫人寻来了根铁棍,自己拿着往董兵兵身上用力敲打,然而隔着厚冬衣,显然效果不佳,地上的人看起来似乎不痛不痒。懊恼的她又转变了方式,改成往对方脑袋上戳砸,戳下去的感觉就像是戳穿冰层,带着十足的爽意。   董兵兵自然四处闪躲,可却怎么也躲不过,疼痛始终如影随形。她咬紧了嘴里的布,心里暗暗发誓,要么就弄死她,不然等她找到反扑机会一定千万倍奉还。   地上的人闷哼着渐渐地就不动了,鲜血慢慢呲溜了出来,浸湿了麻袋,渐渐蔓延到地上,朱因爱的情绪开始被调动得兴奋起来。   垂手站在一旁的王总管却不耐烦地看了眼腕间的手表,这种小家子气的报复,在他眼中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的胡闹。   “小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王总管突然出声说道,“这种教训人的活计交给下头人去做就是,弄死了往江里一丢倒也干净,可别平白无故弄脏了小姐您自己的手。”   父亲面前的红人王总管发了话,朱因爱总得给几分面子,她扔掉了手中的棍棒,仍有些意犹未尽:“弄死?”   那太便宜董兵兵了。   “干嘛要弄死她呢?”朱因爱拍了拍手上的尘锈,瞥了一眼董兵兵吩咐道,“把她送到前线,为父亲的计划添砖加瓦去吧。”   闻言,王总管挑眉看了朱因爱一眼,这事是机密,没想到小姐竟然知道。   见对方并未回应,朱因爱又开始皱起眉来:“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   “可是将军那……”王总管有些犹疑。   “父亲若是问起来,我自会跟他解释。”朱因爱不耐烦地说道,“他最是疼我,不会不应的。”   朱将军溺爱独身女朱因爱倒是真的,一听女儿受了委屈,立刻就派人手来给女儿找回场子,董兵兵是遭了无妄之灾了。   “是。”王总管转身对手下摆了摆手。   很快,瘫软在地上的董兵兵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拉走了,原本干净素白的丧衣上此时满是沾染上的灰尘和大片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而寻找了董兵兵一整晚的董家众人却是一无所获,董老太太虚弱地躺靠在沙发上,布满虚汗的脸上唇瓣燥白,这种反应一方面是被董兵兵的失踪急的,另一方面则是止痛药的药性上来了。   “娘,您别急了,兵兵她福大,一定会没事的。”董四夫人看着董老太太小心翼翼地说道,“您可千万别急出病来啊。”   “去找……”董老太太耷拉着眼呢喃道,一副累极了的样子。   她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心里还一阵一阵地反胃恶心,脑袋里昏昏沉沉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奶奶,我们一定会找的,您放心。”董漱雨觑着董老太太的脸色,言辞凿凿地保证道,“等明天一早我们就去找朱夫人帮帮忙,她们认识的人多,肯定会有办法的。”   见董老太太半眯着眼,没有怎么回应,董漱雨又赶紧向仆人们高声吩咐道:“奶奶累着了,快扶她老人家上楼休息去吧,找人的事明天再说。”   眼看着老太太被人半搂半抱着上了楼,董漱雨心中更是得意了,等到明天恐怕董兵兵就永远也找不到了吧,谁让之前董老太太不肯送她爹去医院,她这完全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同样看着董老太太身影的董漱雪却皱着眉,她是真的担心她三姐,希望明天集朱夫人之力能把三姐立刻找到,毕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家闺秀,在外被人拐了,也不知会发生些什么。   然而明天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第47章   第二日晨起, 正当董家众人惶恐不安的时候,却突然惊闻老太太瘫了的消息。   董四夫人带着她的孩子们来到董老太太的房间里探望, 屋子里气味难闻, 虽然有仆从帮忙收拾过了,但还是有一股子便溺的味道弥漫在空中挥散不去。   眼神浑浊的董老太太浑身无力地躺在新换了干净床私的床上, 她的身体麻木僵硬,一副动弹不得的模样,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毛病。   “娘, 您这是怎么了?”毫不知情的董四夫人走上前关切地询问道, “春香,还不快去请大夫来。”   “是。”春香福了福身子, 领命出去了。   站在后头的董漱雨眼睛转了转,也很快就跟着出去了,她得去吩咐一声。   “兵……兵……”董老太太模糊不清地念叨着, 甚至还挣扎着想起来。虽然她的身体难受至极, 但始终还是对失踪的孙女念念不忘。   “您别急, 您别急。”董四夫人连忙伸手止住了董老太太起身的动作, 她抚了抚对方的胸口说道, “我这就去朱夫人家找她帮帮忙, 有她在, 一定很快就能把兵兵找回来的。”   “好好照顾老太太。”董四夫人转过身对着旁边伺候着的厨娘吩咐道。   赵婶已经因病好些天没有陪伴在老太太身边了, 如今她的活计便暂时由厨娘顶替着。   董四夫人又安抚了董老太太几句,随后起身带着董斯年出了房间,这就打算去朱家拜访了, 而董漱雪仍留在房间里照看着董老太太。   这时,站立在门外的董漱雨见母亲出了房间,立刻就出声唤住了她:“娘,您且随我来,我有些话想跟您说。”   董四夫人房间   “漱雨,你到底要说什么?”董四夫人催促着问道,“快点说,说完我还要去找朱夫人呢。”   “娘,您就别去了。”见周围并无外人,唯有不懂事的弟弟在一旁玩耍,董漱雨索性也不装了,“您难不成还真要将董兵兵找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兵兵是咱们董家的人,自然是要将她找回来的。”董四夫人闻言皱起了眉。   没想到,听了这话的董漱雨却冷哼了一声:“她们祖孙俩给的苦头,娘您还没吃够吗?还想等着董兵兵回来继续吃?”   “可我吃够了,斯年也吃够了。”董漱雨转过头看着董斯年,一头雾水的董四夫人也跟着看向自己的儿子,“如今董兵兵不在,奶奶又瘫在床上……”   “娘,这对我们是很有利的呀。”董漱雨回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什么有利,你到底在胡说什么?”直觉不太对的董四夫人推开女儿,动作急迫地转身向门口走去,她现在要去找朱夫人了。   眼见母亲即将走到门口,董漱雨有些心急地喊叫了起来:“娘,咱们家已经没有钱了,您难道就没有为我们以后的日子考虑过吗?现在董兵兵没了,奶奶又瘫了,咱们若是稍微使一些手段,那奶奶的那些私房不就是我们的了么?这么好的机会可是不常有的!”   吞掉董老太太的体己,这就是董漱雨最终的目标。   董漱雨一边说着,一边往董四夫人那走,她的声音很大,房门外的董漱雪错愕地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她本是来问母亲准备何时动身去朱家的,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些话。   “你……”董四夫人听到女儿说的这些心里话,心中也是万分震惊的,她是传统社会的女性,向来都敬爱公婆,哪里会想过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娘,爹和爷爷都已经没有了,没有谁能再为我们撑腰,咱们必须自己筹谋起来,奶奶的那些东西我们必须得到!”董漱雨依旧苦口婆心地劝道,她想做的事靠自己完全没办法做成,必须要让母亲站在她这一边才行,“不然我们要一辈子在奶奶的手底下磋磨着过吗?您忘了之前奶奶在饭桌上对斯年颐指气使的嫌弃样?”   “不行的,不行的。”心情复杂的董四夫人连连摇头,孝道压天,觊觎长辈财物那可是死罪。   “娘,您怎么拎不清的呢。”见无论怎么劝说,对方都不松口,董漱雨心中顿时涌起深深的挫败感,“您别忘了董家是爷爷正正经经说了要留给斯年的,可不是留给她董老太太的。既然她强占董家不仁不义在先,为何我们不能下手为强?”   “真的不行啊,被人发现就完了……”对于董老太太手里头的好东西,董四夫人不是不心动,只是被人发现的后果太严重了,她难免要慎重考虑。   “没有谁会发现的。”了解了母亲顾虑的董漱雨暗松了一口气,她轻轻地解释道,“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奶奶的病只会越来越严重,谁也怀疑不了到我们身上。”   “你是说……”董四夫人瞪大了眼睛看着董漱雨,满是吃惊。   门外听了董漱雨所有话的董漱雪也是一脸难以置信,以至于没有发现楼梯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没错。”董漱雨点了点头,肯定了董四夫人的猜测,“另外,不妨跟您直说了吧,董兵兵她也回不来了,她的失踪正是朱小姐下的手。”   “什么!”一个又一个的秘密砸来,董四夫人张大了嘴,此时的她已经被自己的大女儿逼上了梁山。   然而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声音。   “六小姐,您怎么在这?”上了楼的春香好奇地问道,她已经将郎中带回来了,特意来请示董四夫人。   听到她的话,房内外的人俱是一惊。   董漱雪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将心惊胆战的自己变得平静下来:“我……我要回房,正好路过。”   说完,她便很快就离开了,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吱嘎”一声,董四夫人的房门开了。   探出身的董漱雨看着妹妹董漱雪的背影半眯着眼:“娘,漱雪她会不会……”   “不许胡说!”刚才还尤为软弱的董四夫人语气忽然严厉了起来,“她可是你的亲妹妹。”   她能接受女儿算计外人,却决不允许亲姊妹间猜忌相残。   “噢。”董漱雨扁了扁嘴,但内心仍然犹疑。   回到房间的董漱雪却是忍不住扑到床上哭了起来,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最亲的家人内里竟如此不堪,她们明明是亲人不是么。   现在可怎么办呢,三姐已经被朱小姐抓走了,难道连奶奶也无法逃脱毒手吗?   董老太太房里   “娘,我已经去拜托过朱夫人了,她说会帮着找的,一有消息就会派人告诉我们。”董四夫人站在身体疲软无力的老太太身边柔声说道,“现在让大夫给您看看吧。”   于是已经通过气的郎中装模作样地给董老太太把了把脉,他其实不过是董漱雨专门吩咐春香找来的游郎,唬一唬老太太和董家的下人们罢了。   “哎呀,老太太这是气急攻心之症啊。”没过一会,郎中摸了摸下巴确诊道,“待我开上副药方,老太太喝上个几天,想必定能药到病除。”   “原来如此,春香,快去随郎中抓药去。”董四夫人体贴地说道。“娘,您好好歇着,保重自己的身体要紧,兵兵的事您也不用急,一切还有我们呢。”   董老太太粗喘着气,也没有说话,只是睁大了双眼期盼地看着董四夫人,还摇摇晃晃地想伸出手。   董四夫人一把抓住了老太太的手:“娘,现在就为您熬药去,您喝了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话虽是这么说,但董四夫人心里可不是这么想的,现在的董老太太明显比早上看上去要精神一些,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吃午饭的时候,董漱雪下楼来了,但她没有勇气跟自己的母亲和姐姐对视说话,她们也没有主动搭理她,大家都装作彼此不知道的样子,气氛沉闷的很。   “四夫人,老太太的药已经熬好了。”厨娘端着一碗正冒着热气的药剂上前请示。   董四夫人暼了一眼,拿出手帕擦了擦嘴:“端上去吧,务必服侍老太太全部喝完。”   始终低着头的董漱雪闻言不禁抬头看了一下,然而又很快重新低下了头,就冲着母亲的话,那碗汤药绝对有问题。   “我吃饱了……我回房了。”董漱雪低着头嗫喏道,满是一副胆小的模样。   “去吧。”董四夫人看着自己的二女儿轻声说道。   她其实对这个心性天真的女儿有些愧疚,但她更怕对方坏事,所以现在眼见对方乖乖巧巧的,倒也让她放下心来。   董漱雪回了房,但却怎么也坐不住,满脑子都是那碗黑乎乎的汤药,她在房间转了又转,最终还是没忍住,抬脚去了董老太太的房间。   “我来喂奶奶喝药吧。”董漱雪朝坐着的厨娘伸出手。   厨娘才刚喂了董老太太没几口,见六小姐突然而至,她其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立刻起身,乖乖把碗递给了对方。   见厨娘站在一旁并不离开,董漱雪抿了抿唇:“一筒还没喂呢,你快下去把它喂了吧,不然等三姐回来看见一筒瘦了,可要心疼坏了。”   “这……”厨娘看着瘫痪在床的董老太太踌躇着不敢动。   一条狗而已,什么时候喂不是喂,偏要赶在这时候。   董漱雨皱着眉再次吩咐道:“去吧。”   不能确定厨娘是否忠心,她只能将对方支使开。   “是”厨娘最终还是走了。   确定厨娘终于离开,董漱雪快速地将汤药倒进了桌上的盆栽中,房间里顿时弥漫起一股药味,她很快又折返回到董老太太身边。   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老太太无神地看着这一幕,她的头又疼又昏,实在无力去想这董漱雪到底要做什么。   “奶奶,以后这些药您想想办法,都不要再去喝了,喝得越多,您的病只会越重。”董漱雪凑近身子,在老太太耳边放低了声音,快速而又简洁地说道,“三姐那,我会想办法求人去找的,您保重自己就好。”   “千万千万不要相信别人。”她最后着重陈述道。   “什么……意思……”董老太太使出了最后的力气抓住了董漱雪的手,浑浊的眼里迸发出精光。   “奶奶,你听我的就对了,我是绝对不会害您的。”董漱雪看着房门焦急地说道。   她不会出卖自己的母亲和姐姐,但也不忍董老太太和董兵兵因此蒙受巨大伤害,所以只能打着哑谜来告诫。   果真没过多久,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董漱雨冷着脸进了门。   让本该喂老太太喝药的厨娘去喂狗,呵,她这妹妹是想做什么呀。   作者有话要说:  也不虐啊,就是……毛毛的嘛 第48章   “你在这做什么呢?”董漱雨看着董漱雪语气冰冷地问道。   董漱雪顺势收回了放在董老太太嘴边的汤勺:“我喂奶奶喝药呢。”   “是吗?”董漱雨一脸狐疑地走近了。   房间里满是药味, 神情恍惚的老太太低垂着眼躺在床上,浑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她的唇瓣上沾着晶莹的药液, 脖颈间垫着的帕子上也是黑棕色的药汁点点, 瞧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低着头的董漱雪并没有回答董漱雨的问题,她拿勺子刮了刮碗底剩下的汁液, 送到了董老太太的唇边,对方神色未变, 微微张开嘴喝下了。   董漱雪又将老太太嘴上的药液全部刮进对方的嘴里, 一副一点都不浪费的模样。   见状, 董漱雨终于勾了勾唇。虽然不清楚董漱雪到底知不知道这个汤药有问题,但对方的这个做法显然很合她心意。   “漱雪真是有心了。”董漱雨笑着说道:“奶奶啊, 您看漱雪多心疼您,您可要乖乖喝药,赶快好起来才是。”   董老太太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依旧还是那副瘫软无力、神色疲软的样子, 甚至还有些昏昏欲睡。   董漱雨放下心来:“那就不打扰奶奶休息了, 我们先出去了。”   闻言, 董漱雪将药碗放在了桌子上, 起身跟着董漱雨出去了, 至于董老太太这, 待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拾。   房门被关上了, 姐妹俩一前一后缓慢地走在寂静无人的走廊上。   “漱雪,你……你应该都知道了吧,我们的计划。”沉默了良久后, 董漱雨转过身开口说道:“姐姐知道你心里可能一时接受不了,但是你总归会明白过来的,毕竟我们才是一家人不是么。”   “再想想奶奶的那些私房。”董漱雨执起董漱雪的手,眼神有些狂热,“漱雪你不是喜欢沈少校吗?可咱们这样的商户人家如何配得起他权贵的门庭?但有了奶奶的那些东西就不一样了,到时娘肯定会为你备上丰厚的嫁妆,保准让你风风光光地嫁进沈家。”   嫁妆是旧时女子的命,而沈少校又是董漱雪喜欢的人,董漱雨打算从这一方面入手劝服妹妹。   然而董漱雪却只低着头并不说话,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董漱雨开始有点心急地眯起眼,若是妹妹不答应,那她也只能……   索性最终,董漱雪还是轻轻点了点头默应了。   一直紧盯着对方的董漱雨不禁松了一口气,她其实也不需要妹妹做什么,只要对方安安静静的,不捣乱就足够了。   “漱雪真是乖,不过……以后奶奶这你还是少来为妙。”董漱雨最后笑着低声解释道,“咱们最好不要过多地掺和到里面去,这样也会安全一些,你说呢?”   “嗯。”董漱雪再次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是将董漱雨劝说她的那些话全当是对方放屁。   别人的东西就是别人的,她绝不会想着据为己有,不是真心给她的,拿着也是烫手,她情愿不要。   如今深受迫害和觊觎的董老太太处境艰难,但同样的,董兵兵的日子也不好过。   这是一班专门开往西安前线的军需列车,此时正短暂地停靠在苏南边境,即将往苏北地域而去。   “起来,都起来。”浑身夹杂着寒气的炊事兵将食桶重重地放在地上,大声对缩在车厢深处的女人们嚷嚷道:“吃饭了啊,快些吃,待会我来收桶。”   说完,他很快就离开了,整整二十一节车厢,其中十五节都关着人,每一节都要去送饭,他忙着呢。   那人一走,大铁门又拉上了,亮着昏暗矿灯的铁皮车厢中顿时有些回暖起来。   原本还畏缩成一团的女人们立刻活动了起来,她们冲到食桶前,最先一个抢起里面放着的木瓢子从底部舀了一勺浓稠的豆粥直接吃了起来,其他来不及抓勺子的则你捧一把,我抓一把地吃开了,地面上都是滴落的粥水,黏腻且脏污。   为了节省运输时间和防止流民逃跑,她们一天只有临近傍晚时的这一顿稀饭可以吃,所以大家都显得十分急躁。   死尸一般躺在门口角落里的董兵兵感受到动静,开始转醒过来。   她不自觉地动了动指尖,却发现双手依旧被绑在身后不曾松开,由于不通血气,两只手已经变的僵硬麻木。   脸上的麻袋似乎也并没有被取下,冷冷硬硬的,刺痛着脸上的伤口,嘴中的破布不知塞了多久,咬合肌酸痛无力,她试着用鼻子大力呼吸着,鼻腔里却满满的都是血腥味。   没过多久,食桶里的豆粥基本被抢食完毕,一部分吃得肚圆的女人们又回到了她们原来的位置,而其他没有吃饱甚至没有吃到的女人们还在不死心地刮着桶中仅剩的粥水,这是唯一一顿不付出任何代价就能吃到的食物,大家都不想错过。   然而谁都没有关注已躺在一旁快一天的董兵兵,甚至连帮她松绑的念头也没有,食物已经这么紧张了,被囚禁在车厢里的日子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人都是自私的,她们才不会想要在这种时候多出一个分食对手。   “吱嘎”一声,门忽然被人拉开了,寒气逐渐弥漫进来,围在食桶旁的女人们顿时像受了惊的兔子,纷纷往车厢深处中躲藏。   很快,有嬉闹着的男人们互相吹着牛皮进来了。   “妈了个巴子的,都是猪吗?吃成这样!”说话的是先前那个送饭来的炊事兵,他看着食桶附近覆盖着粘稠粥水的地面,皱着眉不爽地喝骂道。   “哈哈,可不就是么。”   “对啊……”   杂七杂八的嘈杂声越来越多,蒙在麻袋里的董兵兵不禁皱了皱眉,她的头昏昏沉沉的,十分难受。   “来来来。”这时一个身材矮胖的低级军官走到车厢中央,他对着缩在尽头的女人们摇了摇手中拿着的晚饭时吃剩下的半盒午餐肉说道,“今晚你们谁愿意陪我过夜啊?”   男女间的那档子事,你情我愿才好玩,所以拿食物诱.哄饥饿的女流民们服侍他们睡觉是这些运送官长久以来最百玩不厌的游戏。   “哟,胖子今天大出血了啊。”有人调侃道。   外号胖子的人摸了摸脸,咧着嘴解释道:“嘿嘿,这不是看最近新来了几个新鲜货色,可不得好好照顾一下嘛。”   这些军官自以为是地说着自认为公平和有趣的话,然而缩成一团的女人们脸上却满是惊恐和害怕,她们显然是并不乐意的。   但折服于午餐肉魅力的女人们还是有的,甚至起码有三四个举起了手,矮胖军官从中挑选了一个带走了。   列车停靠的时间不长,必须得在车子开动前再将人送回来,很快其他的军官也都动作了起来,在愿意靠身体换取食物的女人们间挑挑选选。   “哎,这儿怎么还有个人啊。”有一个军官发现了董兵兵,他蹲下身摸了她腰身几把,“哟,还挺软和。”   “小姑娘……”这个军官看起来似乎还对董兵兵挺感兴趣的,虽然她身上有很多干涸的血迹,但只要身段能用就行了。   他托起她的头,轻轻揭去了对方头上套着的血渍麻袋……   “我的娘咧!”   然而只就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了一眼,军官完全被董兵兵的脸吓坏了。他猛地甩开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董兵兵的头瞬间又砰得一声坠至地上。   头撞在了铁皮地板上,很疼,但也足够让她清醒了。   “哎呦,娘呀。”有其他仍站着的军官围过来旁观,随后幸灾乐祸地嘲笑道,“哈哈,你这是踩到地雷了啊!”   蒙着带血眼布的董兵兵,整张脸上有许多未曾愈合的椭圆状血痂,暗红色的湿润血渍半凝固在其周围,几乎遍布了她所有的面部肌肤,更可怕的是,上面还沾粘着很多黄黑色的短毛,粗瞧着就像是戴上了一张骇人的血猴面具。她脑后的长发也被黏腻的血块粘连在了一起,看得人倒尽胃口。   “去你娘的。”那个发现了董兵兵的军官回过神后气不过,上前狠狠地踹了她一脚,很快拂袖而去。   托她的福,他现在已经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被人当胸一击重踢,躺在地上的董兵兵忍不住浑身颤栗了一下,她连连咳喘起来,喉咙里满是血沫子,但被口中的破布挡着,怎么咳也咳不出来,又是狼狈又是难受。   军官们倒是并没有再过多关注地上这个满是血污的女孩,他们还有自己的要紧事做。   “小妹妹,跟叔叔我去玩玩呗。”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军官看上了眉目清秀的小女孩,他嬉笑着脸想去拉。   “军爷,饶了她吧,她只有十二岁啊。”女孩的母亲拦在女孩身前苦苦哀求。   “这么小?”八字胡皱了皱眉,但看着可爱的小女孩仍是十分不舍,“没事,等到了地方她不上也得上,不如我先教教她。”   “军爷,真的不行的。”女孩的母亲跪着哭求,“她太小了,会死的。”   见总被阻止,八字胡不耐烦了:“那她不行,就你上,快点,时间要来不及了。”   “这……”女孩母亲没有再说话,但脸上始终留着屈辱的眼泪:“宝儿,你快把这块甜糕吃了。”   女孩拿着八字胡给的已经冷掉的甜糕并没有吃,只是傻傻地看着自己的娘。   她们并不需要这块甜糕,甚至如果可以选择,她们肯定会拒绝。只是这是上阶层的人制定的游戏罢了,规则由他们定,哪怕被强买强卖,被动参与的人也无可奈何,更无计可施。   “快吃啊!”女孩母亲将甜糕塞进了女孩的嘴里,动作十分急切。等她一会儿走了,这块糕还不知要落到谁的肚子里去呢。   “臭娘们,好了没,磨磨唧唧地浪费我时间。”完全失去耐心的八字胡打了女孩母亲一巴掌,把她拖走了。   望着母亲走进外头黑暗中的背影,女孩快速地把甜糕和着眼泪咽进了肚子,这是她娘用贞洁为她换来的。   大铁门又被拉上了,车厢里静悄悄的,等再次打开就是出去的女人们回来的时候,也是列车再次开动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说了毛毛的嘛~ 第49章   车厢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矿灯在厢壁上轻微摇晃着,照射下来的光芒抖动又暗淡, 车厢深处渐渐传出窃窃私语声, 女人们的声音模糊而又细碎。   头上罩着的麻袋已经被拿开,董兵兵侧脸紧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躺着, 细碎的伤口被寒意不断入侵着,引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刺激不适。   眼前是黑的, 董兵兵摸不清楚自身所处环境的状况, 也不知道是安全还是危险, 她只是挣扎着想爬坐起来,因为地上实在是太冷了。   然而久绑于背后的双手无力且僵麻, 无法给她任何帮助,她尝试着靠腰腹间的力气起来,但是才刚使上劲, 瞬间便因腹部的疼痛而脱了力, 她重新砸趴到了地上, 脑袋里涌起一阵昏懵, 那是失血过多和剧烈运动后所引起的低血糖反应, 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   董兵兵闷哼一声, 慢慢蜷起了身子, 身上开始因为刚才的动作冒出冷汗来。   深处缩着的女人们也有被董兵兵的动静吸引从而看过来的, 但慎于对方那张渗人的脸,谁都没敢上前来帮忙。   在躺着缓和了一阵后,最剧烈的疼痛时刻终于过去了, 董兵兵不禁呼出了一口气。   旁边是坚硬的铁板厢壁,董兵兵伸出腿轻轻摸索着,缓慢挪动着身体靠了上去,十分冰冷,但起码能给她一点支撑。   虽然经过虐打,身体上半段都受了重伤,但索性腿脚还是完好的,董兵兵面抵着厢壁屈盘起了腿,就这么靠着腿部间的力量和墙壁给她的支撑,一点一点磨蹭着坐了起来。   腰腹间的疼痛在此刻达到了顶峰,冷汗也湿透了小衣,但她忍下了。   好不容易坐起来的董兵兵屏着气努力调整了一下姿势,当后背完全靠上寒凉的板壁时,她终于放松下来,好似浑身都卸了力。   董兵兵收拢起腿,将布满血痕的脸埋在了膝间。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还是第一次有机会体验这么惨痛的教训,眼前一片黑暗的董兵兵满不在乎地扯了扯嘴角,能活着就够了,毕竟活着才能有报仇的机会。   没过多久,“呼啦”一声门又被打开了,呼啸的北风夹杂着寒意瞬间入侵了这一方并不温暖的小小空间。   “快点进去,快点!”有男人站在车厢外骂骂咧咧地催促着。   之前被带离的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快速进入了车厢,走动间带起了一阵又一阵的寒气,坐在门侧不远处角落里的董兵兵不禁缩了缩身子。   进来的女人们都钻进了车厢深处,那里有同伴和杂乱的铺盖,虽然铺盖单薄,但起码能在寒冷的冬夜带来一些暖意。   见人都安顿好了,男人进来取下了那唯一的一盏矿灯:“好了,不许说话了,都给老子闭眼睡觉。”   门很快就被关上了,不多一会,外头开始发出尖利的气鸣声,刺耳的铁轨摩擦声紧跟着响起,伴随着“哐哧哐哧”的铁轮滚动声,火车渐渐开动了起来。   火车行进时发出的的声音嘈杂,足以隐藏所有细微的动静。   董兵兵仍旧将脸埋在膝弯处,看上去她似乎坐在角落里一动也不动,但其实被绑着的双手却在身后隐秘地动作着。   手里拿着的是从空间里偷渡出来的一把只有拇指大的迷你美工刀,刀口不利,僵硬的手指也不灵活,她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将腕间的麻绳割断。   麻绳被割断后,她并没有莽撞地立刻将双手拿到前面来,而是偷偷地伸出一只手,在膝盖的掩护下将眼布拉开了一条小细缝,托这块厚实眼布的福,她的眼睛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伤害,起码没有瞎。   视线里一片昏暗,有惨淡的光芒通过壁上的排气扇照射了进来,略远处有起伏模糊的黑色身影,是那些女人,董兵兵见状这才放下心来。   嘴里碍事的破布终于被取出,董兵兵忍不住用手抵着唇轻轻咳嗽了几声,嗓子眼里都是血腥味,又被她强忍着恶心全部咽下。脸上的伤口很疼,头皮也是,用手一摸满是腥腻毛躁,可她不敢上药,药味太重了,会被怀疑的。   好在空间里备有一些常用的口服药剂,董兵兵轻手轻脚地翻出了一些葡萄糖口服剂,一连喝了好几管后,又连忙服用了几颗消炎和止血的药片。现在已经顾不得民国时期的体质能否承受现代药物的药效了,要是因为发炎而引发生病发烧,那她肯定会死的。   逐渐有呼噜声传来,有些女人已经睡熟了,董兵兵有些可惜地摸了摸手上没有被拿走的手表,光线实在太暗,她根本无法确认时间。   夜渐渐深了,有细小的冰晶从排气扇的孔洞中往车厢里飘,现已是十二月中旬,越往北越冷,有些地方甚至还下起了大雪,而这列火车则是年前最后一班开往前线的军需列车,车里不仅装着大量的流民,还有无数可供前线国党战士欢度新年的丰厚补给。   蹲坐在车厢里的董兵兵抬起头看着空中飘舞的冰晶,静静地琢磨着要怎么逃出去,此时的她并不知道外面有一场针对她和所有流民的救援,正在紧急地展开。   就在数个小时以前,董漱雪寻了个吃完晚饭遛狗的由头,偷偷跑出去找左先生帮忙了。   她并不知道左焦的住处在哪,只能先去市中女校碰碰运气,可惜的是师生们早就放年假了,学校里空无一人,所幸在回去的路上竟然偶遇了去报社办事的左先生。   “左先生!”抱着一筒的董漱雪坐在三轮车上对着街边偶然走过的左焦分外惊喜地喊道。   “董漱雪小姐?”左焦驻足,转过身语气疑惑地问道。   虽然上次被董兵兵拒绝了,但面对对方的亲人时,左焦仍是温和耐心的。   董漱雪急切地从车上爬了下来,扯着左焦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街角处。留给他们讲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必须尽快回到家里,这样才不会引起母亲和姐姐的怀疑。   “左先生,我家三姐从昨天晚上吃过饭后就失踪不见了,您能帮忙找找吗?”董漱雪看着左焦问道。   “失踪?”左焦闻言语气开始变得严肃起来,“报过警了吗?是在哪里不见的?”   “不是的……”董漱雪垂着脸,咬了咬下唇,“她是被朱小姐抓去的,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董漱雪抬起头,眼睛里满是期盼:“左先生你不是朱小姐的老师吗?你能帮忙去说说情吗?最好能让朱小姐把我三姐放回来。”   “你是说,兵兵她是被朱小姐抓走了?”左焦瞳孔微缩。   “对,没错。虽然不能跟您解释,但我保证三姐一定是被朱小姐抓走的。”董漱雪点头肯定道,“左先生,拜托了,求您去说说情吧,看在您是她老师的份上,朱小姐一定会听您的话的。”   “你先别急。”回过神来的左焦摆了摆手安抚道,“我现在就去朱将军家,一定会将兵兵带回来的。”   ……   “小姐,您怎么睡在这?”王总管皱着眉推醒了躺在沙发椅上的朱因爱。   今晚朱将军和朱夫人去别家做客,派他回来拿一份重要文件,等他回了府邸才发现将军的书房中竟然亮着灯,小姐还睡熟在沙发上。   “唔……”朱因爱揉着脖子坐了起来,“怎么是你啊,左……”   话说了一半,很快又被朱因爱模糊着吞进了肚子,家里人都不许她和左老师来往,所以绝对不能透露出今晚左老师来过家里。只是奇怪的是,正说着话呢,她怎么就睡着了?左老师人呢?   王总管看着朱因爱,语气有些怀疑:“小姐您怎么会在这?就您一个人吗?可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当然就我一个,怎么,我爹的书房我不能来了?”朱因爱有些心虚,音量开始拔高,“我不能在这休息一会吗?”   面对发着大小姐脾气的朱因爱,王总管也懒得再理会她:“既然累了,小姐还是回房休息吧,等我帮将军拿完东西也马上要走了。”   见王总管抬脚朝书桌走去,完全一副无条件退让的样子,朱因爱心里松了一口气,索性转身准备回房间了,然而还没出门,却被身后的人大声叫住。   “小姐!”   王总管死死地看着朱因爱颈后的大片红痕,那是遭了手刀后留下的印迹。   他本是想拿了文件就走的,却发现原本锁上的抽屉有被打开过的痕迹,他拉开一看,里面十数份关于猎莺的重要资料不见了,定是被人盗取了,而小姐竟还在为那个人作掩护,这个蠢货到底知不知道那些资料有多重要。   于此同时,在路上急奔的左焦对这些资料也大感意外,但他更加着急,因为猎莺的名单里有董兵兵的名字,还有最新一班列车的开车信息,必须尽快将这些东西上报组织。   城郊的点心铺子是红党的秘密联络点,此时大家都对左焦这份意外获得的情报十分惊喜。   电报机咔咔打个不停,很快就将消息传达了上去。   没过多久,新的指令下达下来,带着耳机的通讯员拿着纸笔记录着传回来的电报密码。   “怎么说?”左焦急切地问道。   通讯员很快就将密码翻译了出来:“上级说已收到,会派人前去拦截。另外左焦同志,你现在很有可能已经暴露了,组织上让你立即转移至安全地带,等候命令!”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写的……那就蹦蹦跳跳过了吧~ 第50章   这个夜晚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夜已深了, 陪床的厨娘躺在地铺上睡得正香,只听得她呼噜打得震天响, 就在这时, 董老太太悄然睁开了眼睛。   兵兵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有消息了,毫无办法的老太太瘫软在床上, 脑袋里念头转得飞快,她不禁将午时董漱雪跟她说的话拿出来回味了一遍又一遍。   药不能吃, 不然病情会加重, 这说明药有问题, 有人要害她。   董漱雪又说要自己求人去找兵兵,这说明老四家的没用心去找, 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找,那说要请朱夫人找兵兵的话就是诓她的。   至于不能相信别人,那应该就是说会有人来说假话欺骗她。   黑暗中的董老太太抿了抿嘴, 如果漱雪说的都是真的, 那想害她和骗她的应该就是老四家的无疑了。   只是可能吗?老四家的可是董漱雪的亲母啊。   老式梳妆台就靠在床侧, 拿不定主意的董老太太侧过脸看了它一眼, 努力将无力的身子挪过去。   身体使不上劲, 就只能靠手抓着床沿边, 一寸又一寸地挪, 额上渐渐泌出豆粒大的汗珠, 平时做起来十分轻易的动作,此时却要花费不少功夫,索性最终还是到了。   老太太粗喘着气休息了一会, 随后开始将手从梳妆台下镂空的木架子里伸至抽屉底部,她将之前拿给兵兵看的那份保管箱票据藏在了抽屉底下的撑板里,现在她要把它拿出来藏到更加安全的地方去。   银行的保管箱里存着董老太太所有的私房体己和给兵兵准备的一应婚嫁饰金,那是非常庞大的一笔财物,然而现在她莫名其妙得了怪病,指不定哪天就不行了,那些东西绝对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   抽屉底下没有上漆,粗糙的木刺戳得董老太太手指生疼,但她仍咬着牙颤颤巍巍地不停摸索着。抽屉被从下方顶了上去,与撑板间隔开了一道细缝,东西就在狭缝里,老太太反手将手指伸了进去,由于指尖僵直,这个动作很是艰难。   来来回回不知摸索了多久,终于触碰到了纸张,汗意淋漓的董老太太心中一喜,勾着指尖将那张票据蹭了出来。   吱嘎一声,失去手指支撑的木抽屉落到撑板上发出了一声尖鸣,老太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攒着票据的手掩在被子上一动也不敢动,所幸地上的厨娘并没有醒来的意思,董老太太有些放下心来。   然而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传来了模糊的女声:“老太太要拿什么,我帮您啊。”   董老太太闻言顿时心跳如雷,连身体都开始僵硬了。   好在厨娘许是在说梦话,好半天了也没别的动静,董老太太见状偷偷将票据藏进了被子里,再也不敢发出声响了。   僵麻的手将票据在床单上轻轻地来回揉搓,努力想卷成小小的细卷儿。   董老太太一边搓着,一边担忧孙女如今的处境,老赵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得快点帮她去找找兵兵啊。   北方冬日的清晨灰朦且清冷,董兵兵是被别人排泄时所发出的声音惊醒的。   她裹着温暖的大棉花被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心却是在砰砰砰地跳。也不知火车开到了哪里,位于她头顶侧方的排气扇外面一片白茫,有寒风夹杂着雪花不断地席卷进来,但折射进来的光线却很微弱,车厢里仍是一片黯淡,只能看清大概的人影。   女人上完厕所后,很快就回到了自己的铺盖上重新躺下了,车厢里温度不高,满满的都是冷空气,直冻得人跳脚。   见没有被发现,董兵兵轻呼出一口气,她不舍地蹭了蹭颈边犹带着暖意的棉被,但还是决定将它收进空间。一会醒过来的人会更多,光线也要更强一些,万一被发现就糟糕了。   棉被一消失,车厢里铺天盖地的冷意瞬间冲击着董兵兵□□在外的躯体,她搓了搓手,又敲了敲痉麻的双腿盘坐了起来。   趁着车厢里光线未明,董兵兵悄悄翻出几只葡萄糖口服剂开始喝起来,还取出了几个纸杯蛋糕填肚子。这些蛋糕还是在之前左先生请客的那家店里买的,放在空间里一直都忘了吃,但现在吃起来倒是正合适,既没有浓郁的味道也不会发出声音,等以后逃脱了,还要在空间里多准备这种食物才是。   吃饱喝足后,董兵兵一手扶墙一手捂着腹部缓慢地站了起来,经过一整晚的修整,她的精神看上去显然好了很多,虽然头上的伤口和腰腹部仍在作痛,但简单活动一下身体还是可以的。   没过多久,天亮了起来,又有其他女人起身过来如厕,好在天气冷,气味并不强烈。她们像是养成了习惯,都是在这个时候解决需求,一个接一个,几乎车厢里所有的女人们都出动了。   呆在角落里的董兵兵默默地数着人数,加上她和第一个上过厕所的,具体应该是在二十五个以上,而火车有那么多的车厢,如果每个车厢都装着她们这么多人的话,那将是非常庞大的一个数字。   董兵兵默默地思索着,但很快,她忽然就知道了这些女人们如厕习惯的由来。   火车渐渐地停了,外面有人来开锁,大铁门哗得一下被拉开,车厢里顿时亮了起来。   一个配着枪的护卫兵站在外头冲着门口角落里的董兵兵喊道:“哎你,把你们车厢里的粪桶拎出来去倒掉。”   董兵兵:“……”   经过昨晚的休息,她脸上的杂毛和血渍已经被蹭掉了不少,所以虽然仍带着伤,但看上去总比之前要好上许多,也不怎么吓人了,起码没有吓着护卫兵。   粪桶里的排泄物已经积攒了许多,重量也并不是董兵兵一个伤患可以承受得起的,她只能在弯着腰努力将它在车厢的地上推行,直把它推得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   “没用!”护卫兵皱了皱眉喝骂道,又指了车厢里另一个较为壮健的女子来帮忙,“你,说的就是你,过来跟她一起拎。”   被指定的女子显然并不乐意,但还是顺服地听从了命令过来搭了把手,董兵兵瞬间轻松了很多。   俩人抬着粪桶下了车厢,护卫兵则站在门口指挥着她们:“倒到那边的沟里就行了。”   董兵兵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外面,此时大雪仍在洋洋洒洒地下着,铁路一侧的矮坡上,雪积攒得倒是不深,显然这雪还没下多久。火车长长的一列,后头别的车厢也有类似她们这样的人下来倒粪桶,男的女的都有,也有护卫兵在看守着。   “你倒是加把力啊,都给我拎吗!”走着走着,前头的女人忍无可忍地回头警告了一声董兵兵。   董兵兵闻言苦笑了一下,她腰疼得厉害,完全使不上力。   好不容易两人走到了沟渠边,董兵兵抹了把汗,暗松了一口气,就在两人刚要将粪桶往下倒时,意外发生了。   矮坡边突然出现了很多穿着灰蓝色衣服的人,他们手里拿着枪,朝火车旁站着的护卫兵们扫射着。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所有人都是一懵,董兵兵下意识地向地上趴去,健壮女人也跟着她一样趴着。   “乡亲们不要怕,我们红党来救你们了!”矮坡上出现了振奋人心的声音,那些出了车厢的流民们脸上一喜,他们纷纷往矮坡上窜逃。   “都回来!”   这头反应过来的的护卫兵们开始组织反击,他们躲在车厢后,把那些硬要逃跑的流民们大部分都给击毙了。   董兵兵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如此血腥的场景,她吓懵在了原地。   “喂,快给我回来!”那个开锁的护卫兵从车厢后探出头对着董兵兵两人说道。   红党不会伤害无辜平民,国党也不会主动击杀好不容易捕捉到的流民,所以董兵兵她们都毫发无损。   健壮女子先起的身,她缩着身子朝车厢跑去,董兵兵也紧跟在她身后。   然而眼角余光中,董兵兵却发现列车面对红党的那一面竟然空无一人,她咬了咬牙,在临上车厢的最后一刻,转身朝着那一面开始往火车车头跑,那里的炮火声更响,显然红党人数更多,应该会更安全。   董兵兵从没有跑得这样卖力过,她的腰腹很疼,仿佛下一刻就会瘫软在地上。可她不敢停下,每一节车厢的另一面都有可能藏着国党的人,冲着她而来的枪炮声始终不曾停过,他们一定会杀死她的。   跑着跑着,前头混战的人开始变多了,红国双方正在争夺火车的控制权,有一个身穿墨绿色制服的国党军官陡然发现了董兵兵,并向她开起了枪。   董兵兵见状立刻躲开了,她闪身进两节车厢中间躲避,好在那个军官可能看她是个流民,威胁不大,并没有追赶上来。她扶着冰冷的厢门,还没有好好喘上几口气,来的那个方向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是那些集结好的护卫兵,他们正朝着前头而来。   董兵兵心中一惊,前有狼后有虎,他们一定会发现她的,必须立刻躲藏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非常没有意思的一章~ 第51章   危机时刻总会爆发出无限的灵感, 董兵兵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厢门两个把手间的挂锁上。   这是一把巨大的铜锁,锁柄与锁把之间有着很长的一段距离。董兵兵伸手将它举了起来, 努力使它不与任何物体接触, 随后将它收进了空间。   厢门就这样被打开了,同时杂乱的脚步声也逐渐传来, 仿佛就响在耳边,董兵兵再也没有犹豫, 扶着腰腹一鼓作气躲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很快又没有停顿地远去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董兵兵放下心来,她松开了紧紧拉着厢门内壁的手, 原本紧闭的门缝忽开了一条小缝隙,微弱的光线顿时照射了进来。   逃过一劫的董兵兵这才有心情观察起自己所处的地方,她微微侧过身, 身后紧靠着的是层层叠叠堆得老高的木箱子。这个车厢里存放着很多这样膝盖高的木箱, 几乎将周围所有的空间都填满了, 让她连转身都觉得十分艰难。   董兵兵索性将这些碍事的箱子统统都收进了空间, 好几十个木箱一消失, 车厢里立刻空旷了起来。   列车前方传过来的枪声和喊叫声始终不绝于耳, 待在车厢里默默等待的董兵兵坐立难安, 现在外面形势不明, 也不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若最后是红党赢了,那自然皆大欢喜,可如若不是, 那她岂不就白逃出来了。   董兵兵咬了咬牙,心想要不趁乱偷偷跑掉算了,反正她总有办法能自己回到上海的。   然而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出现了很多流民的身影,四面八方,往哪跑的都有。原来是有红党战士冒死将所有车厢的锁破坏,将被禁锢的流民们都放了出来。   见状,董兵兵心下一喜,她打开厢门站了出来,准备跟着那些流民们一起逃跑。   列车前后都有数量不少的护卫兵持枪把守,而一侧的矮坡那边则是战火的主力场,枪弹无眼,死于流弹的流民们数量极多,所以大部分人都选择往另一侧被冰雪覆盖的空旷平原那逃,董兵兵紧随其后。   双方交战的枪声渐渐微弱了下来,红党似乎是要撤退了,远处有国党的军官在得意地叫嚣,“全部都给我停下!我们的支援部队马上就要到了,你们这些流民若是再跑,统统格杀勿论!”   但是并没有人理会他的威胁,流民们都跑了出来,装人的车厢里几乎全空了,董兵兵也只顾埋头奔逃着。   然而跑了没多久,身后却突然传来了连续的巨大爆炸声,某一节车厢里存放着的火器弹药被不知从哪而来的炮火点燃,它瞬间炸裂开并迅速蔓延至整辆列车,空中顿时升腾起一朵巨大的蘑菇云,像是在彰示着位置。   落在人群最后的董兵兵被强大的气流掀翻,砸进了一旁结了薄冰的小水沟中,不过也好在因此避开了漫天纷飞的弹片碎壳,没有对她的身体造成更严重的伤害。   董兵兵伏身于冰冷的沟渠里,耳脑有些发懵,但还是颤抖着身子努力地往沟边攀爬,身上的棉袍经此一遭几乎已经全湿了,冰冰凉凉地覆盖在身上,透支着她最后的暖意。   爆炸已过去有一会了,头顶上却仍时不时有灰黑色的硝土和烟尘落下,周围寂寥一片,什么声音也无,所有人似乎都死了似的。   说是沟边,其实就是个陡坡,董兵兵强咬着牙硬是爬了上来,被冻得发紫的双手逐渐触摸到坚硬干燥的土层,她心中一喜,一鼓作气地探出了头。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不远处一双锃亮的牛津皮革军靴,这种造价高昂的鞋子只有国军里的高级军官才会穿。   他们的支援部队来了。   斜趴在坡上的董兵兵苦笑了一声,她低垂着头,额角处被水沟里的石头砸出的新鲜伤口仍在汩汩流淌着血液。身体被冻得僵硬,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的,紧抓着地皮的手渐渐失了力,她开始下滑……   然而下滑的趋势很快就被止住了,一双大手钳着她的肩窝用力地将她扯抱了起来,下一刻来到地面的董兵兵便落入了一个尤带着暖意的宽阔怀抱,对方紧紧拥着她,温热的下巴贴在她冰凉带血的额头上,如珍若宝,失而复得。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又到了董老太太喝药的时间。   厨娘端着药碗出了厨房,正好看见董四夫人在教导五小姐董漱雨如何采买家用。   如今老太太生病在床,三小姐又毫无消息,董家的事重新由董四夫人接管,地位低下的厨娘一向是墙头草,风往哪吹往哪倒。   她走上前笑着奉承道:“如今家里多逢巨变,还多亏了有四夫人您挑大梁,我们这才有了主心骨。”   小意讨好的话谁都乐意听,董四夫人用帕子掩住了翘起的唇角:“你这是给老太太熬的药吧,快给她送去吧,老太太如今病着,可得好好喝药才是。”   “哎。”厨娘点点头,临走前倒是还想再刷一波好感,“如今喝了这药,老太太的病似乎好了不少,勉勉强强都能翻身了,想来不日就能大好了,四夫人尽管放宽心。”   “你是说奶奶她能翻身了?”说话的是董漱雨,她皱着眉追问道。   “可不是。”厨娘露出夸张的笑意,“我昨晚上听得真真的,老太太动静可不小。”   董四夫人和董漱雨两人闻言立刻互相对视了一眼,眼中不约而同露出了复杂莫名的意味。   这回厨娘喂药的时候,董四夫人和董漱雨都站在一旁观看。   只见董老太太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双眼浑浊又无神,厨娘喂药的时候她也微微张开嘴喝的,喉管也有明显的咽动动作。只是没过一会,药液就从嘴角一股股流出,仿佛根本没被咽进肚子。等一碗药喂完,身上的衣服和底下的铺盖也湿了大片,看得实在叫人怀疑的很。   董四夫人紧抿着唇,眼底一片阴晦。   她挥手止住了厨娘想要收拾的动作,不容拒绝地吩咐道:“再叫上几个人把老太太挪到老太爷的房间里去吧,那里光线充足一些,多晒晒阳光许对老太太的病情有好处。”   如今董四夫人当家做主,下人们不敢当面违背忤逆她的话,很快浑身无力的董老太太被厨娘换完干净衣服后,又被强制换了卧室。   “娘,您就在这好好歇着吧,别的事不用多想了,都交给我就是。”董四夫人站在床尾神色清冷地对着董老太太说道。   她已经没有耐心等老太太自己主动把那些东西拿出来了,左不过应该是藏在房间里,她亲自动手去找就是。   房门很快被关上了,拉开了窗帘的窗户外面日光甚好,董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外头发白的天空,发间紧紧盘着的素银簪子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董四夫人驱散了下人,和女儿董漱雨一起在董老太太的房间里翻找了起来。   抽屉被全部扯出,铺盖被整个掀翻,任何大小的盒子也都被打开查验过,每发现一些纸币或是一副饰物,两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心情也更愉悦一些,就像是在玩一个寻宝游戏。   在这样的游戏热情下,房间很快被翻了个底朝天,连所有的衣服口袋都被仔细摸过了,但出乎意料的是,结果并不如意。床架中央放着的一块布上,搜寻出来的财物却只占据了一块不大的角落,这是令两人难以置信的。   一手包的北区债券、一份乡下的房土契书、一小叠现金、还有一些老太太常戴的首饰……   这就没了?董四夫人虎着脸不甘心地又重新翻找了一遍,但仍是一无所获。   静站在床前的董漱雨也颇为摸不着头脑,老太太的阔绰出手从在老家那时起便众人皆知,怎么可能只有这么一点,定是藏在哪了。   “娘,要不我们去董兵兵的房里看看吧,她是奶奶的亲孙女,许是把东西都给了她也说不定。”董漱雨撺掇着说道。   “也好。”董四夫人沉吟了一声点头应道。   不同于上海的阳光灿烂,此时的北方地域里却是寒风阵阵、暴雪突降。   坐在石头上烤着火的董兵兵听着山洞外呼啸而过的风声,忍不住裹紧了身上宽大的军装大衣。   “你……不用去帮忙吗?”强撑起精神的董兵兵看着面前暖意洋洋的火堆问道。   “不用。”只穿着白色衬衣的沈凯超闻言看了她一眼,他将手里湿漉漉的的女士棉服翻了个面继续烘烤着,“打扫战场而已,他们足够了。”   “哦。”董兵兵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仍是没有将目光移开火堆。   她其实挺不自在的,之前的衣服全湿透了,必须得换掉,所以现在虽然披着对方的大衣,但里面几乎可以说是真空的,这让她非常没有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  哼唧唧,其实我一点都不觉得虐,我的日子过得是有多苦(哇一声哭了出来)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下面就不虐了(应该吧) 第52章   “阿嚏……”受了凉的董兵兵吸了吸鼻子, 缩紧着身子向火堆边坐近了一些。   她脸上和额角的伤已经被沈少校涂过药了,只是被泡得冰凉的身子一时半会还回不了暖。然而正烤着火呢, 身后却忽然靠近了一具温热的身体, 如此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   董兵兵有些受惊地往后看了一眼, 又很快重新低下头,睫睑翩翩像两瓣脆弱的蝶翼。   沈凯超看着她那头垂在脑后显得湿漉漉的长发, 抿了抿嘴角没有说话, 他撕下穿在衬衫里的棉质汗衫。尤带着暖意的汗衫吸水性极好, 他将它裹在董兵兵的头上,轻缓地按压擦拭了起来。   沈凯超的力气不重, 董兵兵却是恨不得咬牙躲避,她头上有很多细碎的伤口,对方的每一次触碰哪怕再轻微, 都能让她疼痛不已。   “嘶……”董兵兵终于忍不住躲了躲, 口中发出的声音娇哑, “沈少校, 还是我自己来吧。”   沈凯超见状呆愣了一下, 立刻将手移开, 只见原本洁白干燥的汗衫上, 此时满是湿红湿红的, 那是头上的血块遇水化开后的颜色。   见疼痛不再继续,董兵兵松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想索取擦头发的布, 却不防被身后的人一把抱住。   铁臂在胸前交叠,体型娇小的她几乎完全陷进了对方温暖的怀抱里,董兵兵看着轻倚在她肩头的英俊侧脸,眸中水光盈盈,似乎不知该作何表现。   “对不起,我来晚了。”沈凯超低沉着声音颤抖地说道。   他其实远没表现出来的那样淡定,在看到董兵兵的第一眼,甚至心痛得连心肝都在颤,他无法想象他们竟敢这样对她。   朱将军的猎莺计划早在昨晚就被暴露了,红党的救援计划也在他的有意拖延下顺利实施,这些他都是知道且参与的,可唯一不清楚的就是董兵兵原来也被牵涉其中,要是早知道……   有些解释不好细说,沈凯超将董兵兵往怀里紧了紧,他差点失去了她。   董兵兵却只是摇了摇头,这本就与他无关,真的不必如此抱歉。   “沈少校……”董兵兵红着脸伸出手想拉开对方的手臂,宽大的衣袖顺势滑下,露出的手腕在墨色的衣料衬托下更显青葱白嫩。   沈凯超哪里舍得放开她,他一手抓住她细滑的腕子,一手则绕到她的膝弯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   动作来得突然,董兵兵来不及害羞,皱着脸露出了痛楚的神色,她捂着酸痛不已的腰腹,在沈少校的怀里蜷成了一团。   “怎么了?他们还打你了?”沈凯超弄不清楚状况,以为是董兵兵的躯体上也遭受了看守人员的虐打。   他伸出手想拨开大衣查看受伤程度,却被董兵兵立刻制止。   “不要。”董兵兵紧紧拽着胸前的衣服,神色间有些抗拒。   “乖,让我看看。”沈凯超低着头耐心地哄劝着,“要是受了伤,必须得立刻上药才行,不然会更严重的。”   对方态度甚是柔软温和,董兵兵禁不住诱哄渐渐松了手。大衣被掀开一角,只见原本雪白的肚皮上此时连绵着青黑了一片,伴着点点紫斑淤血,在火光的照射下显得伤势甚重。   “该死的,他们怎么敢把你打成这样!”沈凯超见状眼里满是痛惜,他伸出手轻轻揉抚着,似乎想把这些伤痕统统抹去。   “也不是他们。”董兵兵别扭地抓着沈少校的手小声解释道,“我身上的伤都是朱小姐打的,也是她派人把我抓来了这里。”   “朱小姐?朱因爱?”沈凯超皱着眉问道。他们都是世家子弟,相互之间难免熟识一些。   “嗯。”董兵兵咬着唇点了点头,想起那晚朱因爱的疯狂举动,她仍有些心有余悸。   怀中女孩的脸上除了眼睛周围,其他的地方都血疴密布,很难想象下手的人是有多狠的心和下了多重的手。   沈凯超万分怜爱地亲了亲董兵兵低垂着的杏眼:“不要怕,我会给你报仇的。”   报仇?董兵兵抬起眼看着对方,眼中一片眸光潋滟。她其实更想自己出手,亲自将朱因爱施加给她的伤害统统奉还回去,可她们之间身份地位相差太大了,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才能在不玉石俱焚的前提下报复回去。   “你乖乖养伤,别的事我去解决。”沈凯超又吻了吻董兵兵樱红的唇角保证道。   “……嗯。”气氛太好了,董兵兵忍不住靠在沈少校的胸前,“我想奶奶她们了,我不见了这么多天,奶奶她们一定很担心。”   “我们待会马上就能回去了,你很快就可以见到她们。”沈凯超握住董兵兵冰凉的双足说道。   “嗯。”脚底瞬间暖洋洋的,董兵兵闭着眼满脸舒适。   “那我们这是在一起了吗?”沈凯超垂下脸轻声问道。   “……”董兵兵闷不做声,像是睡着了。   “说,到底是不是。”沈少校低着头去堵怀中人的嘴。   “唔。”被堵个正着的董兵兵无奈地睁开眼轻笑着应了,“都怪你,我都快睡着了。”   “好好好,不闹你了。”得到了回应的沈凯超勾起了唇,他拥着董兵兵,满眼璀璨的笑意:“继续睡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然而当董兵兵再次醒来时,却已是在上海的近郊。原来不知不觉竟已到了夜晚,此时星空暗淡,郊区也并无路灯,车队开得很是缓慢。   “醒了?”沈凯超摸了摸董兵兵的额头,发现热意退去不少,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我……”董兵兵刚想说话,却发现嗓子沙哑得不像话,她皱了皱眉。   “你发烧了。”沈凯超拿过自己的军用水壶喂给董兵兵喝,“待会儿直接送你去医院挂盐水,还有身上的伤口也得让医生重新换药包扎一下。”   喝完水后的董兵兵闻言扁了扁嘴,非常不乐意:“可是我想先回家,我想奶奶了,奶奶也一定很担心我……”   生病的人总是有些任性的,沈凯超也没和她争论,他放好水壶,低头一记长吻直堵得董兵兵再也说不出话来。   上海城区里的医院很快就到了,沈凯超陪着董兵兵换好药,又看她躺在病床上挂水。   “我待会还要去汇报工作,你就乖乖在医院里住上个几天养养伤,我办好事马上就来看你。”沈凯超宠溺地摸了摸董兵兵头顶已变得干燥蓬松的头发。   “哦。”董兵兵偏过脸随口应了一句,她其实有些恼火。   “家里的人不用担心,我已经派人去接她们了,你们很快就可以见面。”沈凯超又笑着说道。   董兵兵这才回过脸来看他,表情带着十分讶然的喜意。   她的脸上几乎涂满了棕黄色的药水,一点也称不上好看,但清澄的眼睛却透着晶莹水润的可爱,沈凯超心中甜意在快速膨胀,忍不住俯下身轻轻吻了吻董兵兵的唇瓣。   躲避不及的董兵兵轻笑着嗔骂道:“快走吧你。”   “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没良心。”常年一身军装、向来十分禁欲的沈少校也难得打趣道。不过时间不早了,他确实该走了。   不同于董兵兵对家里人的思念,董四夫人等人听到士兵传回来的关于董兵兵的消息时却是十分震惊的。   “你是说董兵兵……噢我三姐在医院?”董漱雨瞪大了眼睛问道。这怎么可能,朱小姐明明已经下了手,怎么可能会让董兵兵还活着呢。   “是的,没错。”士兵点了点头,“我们长官让我现在接你们去医院,各位准备准备请动身吧。”   说完,他便回到车子里耐心等待去了。   “我就知道三姐一定会没事的。”董漱雪忍不住原地蹦了蹦,她是真的十分高兴,“那我们快走吧。”   “漱雪,漱雨,你们两个留在家里守着。”一直默默不说话的董四夫人思忖着开了口,“我一个人去就行。”   “娘,我也想去!”董漱雪不满地喊道。   董四夫人立刻沉下声喝道:“闭嘴,你给我乖乖待在家里,别惹事。漱雨,你看好她。”   不一会儿,董四夫人只身出了门。董漱雪站在客厅里皱着脸跺了跺脚,有旁边跟着的董漱雨不错眼地盯着,她连去告诉奶奶的机会都没有。   而躺在医院里的董兵兵一直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却没想到最后只等来了董四夫人一人。   “哎呀,我的乖侄女儿啊,这些天你都到哪儿去了呀,可把大家都急死了。”刚进门的董四夫人立刻扑到董兵兵的病床前,语气满是焦灼悲伤,“怎么脸上受了这么多的伤,是谁害得你?四婶我找他算账去。”   “四婶,我没事的。”董兵兵笑着摇了摇头,并不打算把始作俑者说出来,徒惹别人担心,“对了,怎么只有四婶您一个人来?奶奶还有漱雨、漱雪她们呢?”   听到对方这个问话,董四夫人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硬逼出来的泪光,腕间的羊脂玉手镯分外耀眼:“兵兵你是不知道啊,家里出事了。” 第53章   董四夫人略坐了一会就起身走了, 仍躺在病床上挂着水的董兵兵却怎么也心定不下来。   得知奶奶因为她的失踪一下子得了中风瘫倒在床的消息,尽管有四婶一再宽慰, 可她仍是担心不已, 奶奶的身体素来康健,平时也格外注重养生保养, 怎么会毫无任何前兆就突然中了风。   还有四婶手上的那只镯子,董兵兵仔细回想了一下, 如果没有看错, 那应该是奶奶的才是, 怎么会到了四婶的手上,是奶奶送给了她?可奶奶不是中了风躺在床上无法动弹言语吗?   董兵兵捂着肚子坐了起来, 这些天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回到家的董四夫人全然不复之前面对董兵兵时的淡然,她赶紧找了董漱雨回房商量办法。   “女儿啊, 你不是说董兵兵回不来了吗?可她今天又回来了。”董四夫人站在房间里, 脸上满是紧张的神情, “我刚刚看见她了, 脸上到处都是伤, 也不知是从哪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当真是骇人得紧。”   “脸上都是伤?”董漱雨勾着唇, 语气十分幸灾乐祸, “那可真是够好瞧的。”   董四夫人却急得在屋里转着圈:“哎呀女儿,你快想想咱们该怎么办吧,我虽然想办法拖住她了, 可她总有回来的一天,到时候总会知道的。”   “娘,急什么!”董漱雨皱着眉看着董四夫人。她算是看出来了,自己的母亲就像是只纸老虎,被人一戳就破,简直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不中用得很。   “她董兵兵就算回来又怎么样,到时候死无对证,她一介孤女,还能翻了天不成。”董漱雨十分不以为然。有些事得手得太快太容易,很轻易就会对自己产生强烈的自负感。   什么!躲在门外偷听的董漱雪心中一惊,她踌躇了片刻,立刻转身朝董老太太的房间飞奔而去,她要去那守着。   “不行的,不行的。”董四夫人连连摆手,语气十分不赞同:“谋财也就算了,害命绝对不行,这种事一不弄好,很容易就会被发现的。那董兵兵不知从哪寻到个靠山,好像还是个有实权的军官之类的,咱们惹不起,还是安分些吧。”   “那娘你说该怎么办,她们的房间被我们翻得稀乱,等董兵兵回来一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难道还要再给她复原回去,那不就白折腾了吗?”董漱雨撇了撇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总没个好办法。   董四夫人也苦着脸来回走着,突然她福至心灵地敲了一下掌心:“那要不咱们跑吧。”   “跑?”董漱雨闻言瞪大了眼睛。   “对啊。”董四夫人越想越妙,“把能拿的都拿了,虽然不多,但加起来也绝对不少了,咱们再寻个地方安安稳稳地待着,好好地过咱们的日子。”   “娘,不好吧。”董漱雨皱着眉反驳道,她想过的是董家锦衣玉食的小姐生活,可不是想当逃犯。   “好了,就这么定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今晚就走。”董四夫人一意孤行地拿着主意,她打开房门扯着嗓子喊道,“春香啊,快上来。”   待春香上来后,她又很快吩咐道:“去把冬春和青梅都找来,让她们帮小姐少爷们收拾东西,咱们马上就要出去一段时日……”   与此同时,站在董老太太房间门口的董漱雪也正扯着自己的丫头冬春交代着事:“你去城里的医院告诉三姐一声,就说奶奶病得很厉害,让她赶紧回来看看。”   “啊,这……这我哪会去啊,我也不认识路啊。”冬春缩着身子说道,她为人憨厚蠢笨,实在是怯懦得很。   “哎呀,笨!”董漱雪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瓜子,“坐车去不就好了吗?你跟拉车师傅说一声要去哪,然后等到了地方给他钱就是。”   “快点去!务必给我把三姐带回来。”董漱雪凶巴巴地从兜里摸出了一些零钱塞给冬春,又一脸神神秘秘地叮嘱道:“对了,千万小心着点,别让家里其他人知道你去哪。”   “噢。”冬春接过钱委委屈屈地应了。   墙角另一面看完全过程的厨娘不禁咋了咋嘴,六小姐这是闹的是哪一出啊。   然而刚下了楼,还没出大门的冬春却忽然被二楼的春香叫住:“冬春你这是去哪?”   “我……”冬春踯躅着,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索性春香也懒得追问这个小丫头的事,她走下楼梯,口中不停叨叨着:“你快去帮六小姐收拾东西去,收拾完再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了,主子们马上要带咱们出去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哎。”见对方不再追问,冬春松了一口气,只是六小姐吩咐的事怕是没机会完成了。   春香的话,跟在两人后头的厨娘自然也听见了,她心中一片惊骇。四夫人一家是要走?那他们这些留下来的仆人怎么办,现在老太太已经瘫了管不了事,三小姐也不在家,谁来对他们这些奴仆负责?   厨娘咬了咬牙,深知自己必须做些什么,她跑回自己的房间取了些钱后,趁没人注意,打开了大门一溜烟闪了出去……   一到夜晚的上海,不处在租界的民宿里是时刻都有断电的可能的,比如今晚。   二楼,董四夫人一行人正收拾着东西呢,宅子里忽然就停了电,同时整条花港路也变得黑黢黢的。   “这电停得真不是时候……”董四夫人皱着眉头抱怨了一句,“春香,快去把抽屉里的蜡烛点起来。”   由于经常停电,蜡烛这种照明的好东西,房间里都是常备的。   数个蜡烛一点,房间里顿时明亮起来,董四夫人心中一松,继续叠着手里的衣衫。旁边无所事事的董斯年倒是开始玩起蜡烛来,蜡泪时不时地滴下,闪动着的火焰忽大忽小。   “斯年乖,不许再玩火了。”董四夫人将董斯年手中的蜡烛夺下,不让他再碰。   董斯年不高兴地哼唧了一声,转身跑出了房间。门又重新关上了,走廊上一片漆黑,他捏着手中被藏起来的蜡烛得意地笑了笑。   三楼仍站在董老太太房门口的董漱雪倒是被周围忽然熄灭的灯吓了一跳,冬春已经被她派走了,眼下身边连个作陪的人也没有,董漱雪咬了咬唇,壮着胆子打算先下楼取个蜡烛来。   然而就在她摸着黑刚下楼不久,本该待在二楼的董斯年却拿着燃着的蜡烛阴差阳错地跑上了三楼,且自说自话地进到了无人看顾的老太太房里……   医院里,董兵兵还在跟负责照顾她的医护人员争论着,她们已经争了好半天了。   “你就帮我把这针头拆一下嘛,我只是先回去一下,这药水等我回来再挂也行,不挂了也行,连累不到你头上的。”董兵兵皱着眉,对方的固执实在让她有些头疼。   小护士却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不行的,小姐,少校吩咐过了,我不敢不听。再说这药水只剩一半了,您还是挂完再走吧,更何况您的烧还没退呢。”   “是啊,董小姐,您要一定回去的话,等水挂完了我再开车送您回去就是。”沈凯超留下的供她使唤的小士兵也跟着劝道。   董兵兵实在无奈,她看了一眼床头挂着的盐水瓶,里面还剩着大半瓶呢,等挂完估计得到深夜,那回去就得明天了,可她今天就想回去。   正在三人僵持的时候,沈少校倒是办好事情又过来了,他对董兵兵上心至极,十分担心她的病情。   “这是怎么了?”走进病房的沈凯超挑了挑眉。   小士兵赶紧开口报告道:“回少校,董小姐非吵着要回家,我们怎么也劝不住她。”   董兵兵却只是晃着腿坐在床沿边看着站着三人,脸上的神色一点也称不上好看。   沈凯超大步走上前,将董兵兵拥在怀里:“好端端的怎么又要回家,不是见过家里人了吗?”   “今天就只见了四婶。”董兵兵蹙着眉,小脸皱巴巴的,“四婶跟我说奶奶中风了,所以我特别想回去看看她老人家。”   “原来是这样,那等你挂完水,我再陪你回去?”沈凯超挥退了下属和小护士,低着头凑近了董兵兵说道。   “不好。”董兵兵撇过脸,十分不乐意,“我现在就想走。”   沈凯超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可你现在还在发烧……”   “三小姐,不好了!”正当两人腻腻歪歪的时候,病房门外突然闯进了一个大嗓门的妇女。   来者正是厨娘,她扑倒在董兵兵的腿边,声音十分急促:“家里面四夫人一家收拾了东西要准备走啊,您快回去看看吧,晚了,她们可就走了。”   “什么?”董兵兵惊讶得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好端端地为何要走,那奶奶呢?”   厨娘并没有回答董兵兵的问题,反而急切地催促道:“四夫人之前将老太太和您的房间翻得乱七八糟,想来是寻了值钱东西准备跑路了,您还是快跟着我回去吧。”   董四夫人将董老太太和董兵兵的房间都封了起来,不许别人进,但这种做法只是自欺欺人罢了,厨娘不说不代表她不知道,下人永远是家里面阴私事情知道得最快最早的。   听了厨娘的话,董兵兵狠狠咬了咬下唇,原来是这样,这下一切古怪就都解释得清了。   她从床上跳了下来,也等不及喊小护士来帮她拔针头,自己一把将针头扯了出来,身旁的沈少校根本来不及阻止。血很快就从血管里流了出来,董兵兵也没管。   “沈少校。”董兵兵转过身对着沈凯超说道,“还得麻烦你马上送我们回家。”   军车马力足得很,很快就开进了花港路,只见一片昏暗的居民区里,有一处地方正冒着浓烈的烟雾,董兵兵定睛一看,那正是自己的家。   “呀!家里怎么着火了!”厨娘也心急地扒着车窗往外看,眼睛几乎在滴血,她的半生积蓄可都在房间里啊。 第54章   “董斯年, 你在干什么!”   刚拿了蜡烛上楼来的董漱雪被董老太太房间门底下溢出的浓烟吓了一大跳,她赶忙打开房门, 只见火苗顺着窗户边的帘幔逐渐蔓延至老太太的床边, 明火碰着干燥易燃的床私烧得越来越来越旺,整个床头似乎都被烧着了, 董老太太躺在火焰里无助地挣扎着,而罪魁祸首董斯年好像是被吓到了, 站在旁边只傻傻地看着, 动也不动。   董漱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 她顺手将董斯年往房门边一推:“快走,去喊人来救火!”   董斯年被推了一个踉跄, 好似这才反应过来似的,他二话不说,转身“蹬蹬瞪”立刻跑出了房门。   火势越烧越大, 眼看着根本灭不了, 董漱雪索性拉着董老太太的腿, 将她扯到了地上的绒毯上。火苗依旧在老太太的衣领处烧着, 董漱雪拿着沙发上的盖毯使劲拍打着。也就这一会的功夫, 床整个都被烧着了, 明火越窜越高, 散发出来的烟雾也逐渐覆盖了整个房间, 并向房间外快速弥漫而去。   “咳咳。”董漱雪被刺鼻的烟味呛得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蹲下身拼命将董老太太往背上扒拉,“奶奶, 不要怕,我背您出去啊。”   身体瘫软的董老太太只是睁大了惊恐的双眼,她的面颊上一片燎泡,那是被火舌狠狠舔过后留下的痕迹。   董漱雪将病瘦的董老太太背在身后,扶着床柱起身,艰难地朝房门外挪动着,而之前出门去叫人的董斯年却始终未曾出现。   有厚重的地毯为引,整个房间里很快熊熊大火一片,董漱雪好不容易才将董老太太搬至外边的走廊,她又很快返身重新将房门关上,走廊里的烟雾瞬间被阻隔了很多。   董漱雪实在没有力气独自将瘫倒在地上的董老太太送下楼,她扯着嗓子朝楼下的人求救道:“快来人啊!三楼着火了!”   听到不知从哪传来的模糊的喊叫声,董四夫人停下了手头的事情朝着春香询问道:“是不是有人在喊?”   一旁不久前匆忙而回的董斯年却埋在被子里怎么也不说话。   春香静了静,默默地倾听了片刻:“呀,四夫人,像是六小姐的声音呢。”   “什么!”董四夫人立刻丢开了手上的东西,她站起身打开了房门,只见门外走廊上一片烟雾腾腾,同时楼上董漱雪的求救声也清晰了很多。   “怎么那么大的烟?春香,你快拿上东西带着小少爷下楼去喊人来救火,快去!”董四夫人焦急地吩咐道。   背着数个包袱的春香带着董斯年很快就下了楼,董四夫人则拿出帕子捂着口鼻又去隔壁房里找女儿董漱雨。   董漱雨和青梅两人听到着火的消息后,立刻抱着收拾好的包袱准备跟着董四夫人往楼下走,然而等到站在楼梯拐角处了,前头的董四夫人却径直往浓烟直冒的楼上奔走。   董漱雨皱着眉:“娘,您还去哪啊?快跟着我们一起下楼吧!”   “你们两个先下去。”董四夫人头也不回地扬声喊道,“漱雪还在上面呢,我得去把她带下来。”   见制止不了母亲的行为,董漱雨索性带着丫头先下楼了。   董四夫人这一通举措花费的时间其实并不长,甚至还很短,可是火势却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增大了数倍不止,董老太太所在房间的房门已经被火舌烧得摇摇欲坠了。   三楼的走廊里满是烟雾,根本看不清楚周围的景象,董四夫人俯低了身子出声喊道:“漱雪啊,你在哪?”   不远处努力拖运着董老太太的董漱雪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惊喜地应道:“咳咳,娘,我们在这呢!”   董四夫人听明位置立刻赶了过去,她一把拉起董漱雪的手就要往楼下跑:“快,快跟娘下去。”   “哎?咳咳,等……等一等。”跟在董四夫人身后被动地跨了几步的董漱雪甩开了母亲的手,又回到了原位,“还有奶奶呢,咳,娘您搭把手,快帮我把奶奶一起抬下去!”   “现在还管这个瘫子做什么!”董四夫人恨铁不成钢地喝道,“那门上的火都快蔓延过来了,快跟娘走啊!”   “不要……咳咳。”董漱雪突然咳得很厉害,刚刚张嘴说话的时候被浓烟呛了个准,肺里立刻火烧火燎的疼。   从着火一直到现在,她其实已经吸入了不少烟尘了。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董四夫人突然被身后一道大力推搡在一旁。   沈凯超清除障碍后,大步向前将董老太太从地上抱起,随后快速下楼,看也没看一旁对峙着的两人。   董家近来发生的事,军车上的众人都听厨娘详细地说了,这董四一家的所作所为大家也皆了然于心,实在是分外不齿。   他的动作太快,楼梯上很快就没了他们的身影,晃过神来的董四夫人尝试着去拉女儿的手:“漱雪啊,快,咱们也走吧。”   但董漱雪只是埋着头,撕心裂肺地咳嗽着,渐渐地失了力滑坐到了地上。有时候火灾里的这种烟尘吸入得太多,人是会死的。   被士兵拦在门外安全地带的董兵兵等人则对着浓烟滚滚的客厅门口望眼欲穿,她的身后是包含赵婶在内的数位家仆,而拎着包袱的董漱雨和董斯年等人则被羁押在一旁,她们涉及盗窃、谋害等数项罪名,将会被送到警察局里关押候审。   终于,沈凯超抱着董老太太冲了出来。   董兵兵急切地迎了上去,只见缩在沈少校怀里的老太太瘦弱的不行,衣服上满是焦黑的火烧印迹,更可怕的是她的脸,面颊和下巴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燎泡子,头上被银簪紧紧缠绕的头发也被烧焦了不少,但所幸人到底还是精神的,董兵兵略松了一口气。   现在把奶奶治好是最重要的,其他的等奶奶没事了,她再好好找她们算账!   董老太太见到孙女心情自然也十分激动,她红着眼眶,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嘴巴在不停地蠕动着,溢出口的声音却始终细碎微弱,止痛药的副作用还并未过去。   “咱们快把奶奶送医院吧。”董兵兵小心地擦了擦董老太太的眼泪,对着沈少校说道。   沈凯超点了点头,弯腰将老太太送进了车厢里,董兵兵也想紧跟着坐上去,却忽然被后面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董四夫人哭喊着叫住了。   “兵兵啊,把漱雪送医院吧,她快不行了。”董四夫人涕泗横流地喊道。   董兵兵皱着眉,不耐烦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董漱雪毫无知觉地趴在董四夫人的肩头,董四夫人一人支撑着女儿全部的重量显得十分力不从心,但周围却并没有人上前帮她一把,只有士兵走近了,想把她们羁押过去。   董兵兵丝毫没有理会董四夫人的哭求,心里对董四一家的怨恨已然入了骨,她转身上了车,但车里的董老太太却是开始挣扎了起来。   “奶奶,您是要让我把董漱雪送医院是吗?”董兵兵试探着问道。   “唔唔……”董老太太嘴里发出一阵杂音,但从她使劲想点头的姿势来看,应该确实是这种想法。   “好好好。”虽然不明白其中缘由,但董兵兵还是听从了董老太太的意愿。   她又将目光看向沈凯超,车里已经无法躺下第二个病人了,她又得陪着奶奶,所以只能派其他人送董漱雪到医院里,而这就需要沈少校的帮忙。   沈凯超勾着唇向董兵兵笑了一下,很快就吩咐手下去办了,他是真的喜欢董兵兵依靠他,这让他觉得他在她心里是重要的。   军车很快开往医院,董兵兵始终坐在后座陪伴着伤势甚重的董老太太。   烧伤造成的伤口必须立刻处理救治,否则容易造成溃疡和发炎,引起身体机能的全面下降,而老太太经过这么多天的虐待,体质早已经弱到不行了,如此一番后果是十分严重的。   “奶奶,您会没事的,咱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到时候让医生给您好好看看,一定会治好的。”董兵兵握着老太太的手安慰保证道,“还有四婶她们,欺负过您的我绝对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董老太太却只是心疼地看着董兵兵的脸,还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摸摸。   董兵兵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底湿意一片,她抓过董老太太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心里却愤怒地想杀人。仅仅是为了钱财就能对一个老人做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她们究竟还有没有人性了!   医院近在咫尺了,董老太太示意董兵兵拔下她发间的银簪:“收……收好……”   董兵兵疑惑地看着手中的簪子,它轻飘飘的,可见并不是实银,而是空心的,中间还有一道细缝,里面隐藏着螺旋状的旋纹,似乎是藏着什么东西。   董老太太看着董兵兵拿着她藏有保管箱票据的簪子,欣慰地笑了笑,她强撑了这么久就是为了能把它留给她的亲孙女,这下她就算是死都无憾了。   几近昏迷的董老太太被迅速推进了诊疗室,数个医生鱼贯而入,董兵兵踮着脚站在门外,双手扒拉着栏杆往里张望着。   “不要担心,里面的医生都是这个医院里医术数一数二的,老太太一定会没事的。”沈凯超扶着董兵兵的肩头宽慰道。   董兵兵闻言转过身看着他,圆滚滚的杏眼里满是湿漉,就像是一只花了脸的土拨鼠,可怜又可爱。   “谢谢你,还好有你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董兵兵扑进沈少校的怀里,声音十分颓丧。   沈凯超拥着怀里的少女,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头顶,心中满是酸甜:“跟我客气什么,咱们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的。”   与此同时,昏迷不醒的董漱雪也被送进了这家医院进行急救,但她吸入的烟尘实在太多,最后到底能不能救得活,只能看天意了。   也就是在今日,朱将军的猎莺计划最终还是被捅了出去,各大报社立刻就此事加印了许多份报纸,于是举国皆知,万众喧嚣,国党立刻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委员长震怒万分。眼看着上海的势力将被重新洗牌,各方都蠢蠢欲动起来,谁也不愿意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包括亲自在外寻找亲女的陈督军。   “姨娘,督军传回了信,说是就快要回来了。”独栋洋房里,翡翠对着蒋姨娘说道。   蒋姨娘坐在松软的沙发上,闻言轻轻抚了抚肚子,语气不甚在意:“噢。”   “也不知是否会带回来三小姐的消息,毕竟之前不是有人说见过三小姐……”翡翠看着蒋姨娘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是啊,我的兵儿。”蒋姨娘终于蹙起了眉,“也不知她到底身在何方,日子过得好不好?”   如今在蒋姨娘的心中,除了肚里的孩儿,就只有至今失踪不见的女儿董兵兵能分散去她的些许心神,至于别的都不过天边浮云罢了,她是一点儿也不稀罕。 第55章   深夜时分, 董老太太终于被推了出来,她的脸上缠满了厚重的纱布, 但性命却是无碍的, 董兵兵见状不禁松了一口气,但是她的好心情到第二天就消失殆尽了。   “你说什么?”董兵兵站在医院的楼梯口对着沈少校神色不愉地问道, “她们不光偷东西,甚至还放火想烧死奶奶, 还有奶奶之前的中风指不定也是她们搞的鬼, 怎么就只轻轻巧巧打了一顿就被放出来了?”   “因为没有证据。”沈凯超扶住董兵兵的肩膀开口解释道, “她们手上的包袱只能证明她们盗窃,而这并不是什么大罪。另外你家的火最后调查出来其实是董斯年这个孩子失手打翻了烛台引起的……”   “失手?”董兵兵一脸嗤笑, “那为何是奶奶所处的房间着了火,而不是她们的?可真是会推卸责任。”   沈凯超闻言默了默,低下头轻声说道:“上海现在的形式复杂得很, 自从朱将军惹出了事后, 民愤一直未灭, 之前由他掌管的警察局现在也是一团乱麻中, 像你四婶这种事, 既没有铁证如山的证据, 他们便索性放过了, 这也是无奈之举。”   “哼。”董兵兵撇过头, 满脸的不高兴。她本还想靠着法律制裁董四夫人一家,可现在却连老天爷都偏袒着她们。   “别气了。”沈凯超抚了抚董兵兵的长发,“我马上还要出去执行任务,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董兵兵这才抬起头看向沈凯超,神色间满是意外。   “我留下些人保护你,其他的都等我回来再说吧,嗯?”沈凯超渐渐凑近了董兵兵的耳边说道。   从背后看,他们俩的姿势就像是沈少校将董兵兵搂在怀里细密轻吻一样,董漱雪站在远处的病房门口瞪大了眼睛看着。   “哦小姑娘,你不好好歇着,怎么站在这里。”穿着一身白大褂的威廉姆医生偶然路过,他好奇地询问道,“你怎么还哭了。”   “不用你管!”董漱雪抹了把不知什么时候被眼泪浸湿的脸转身回了病房。   讨了个没趣的威廉姆摸了摸自己那高高的鼻梁,表情有些委屈,昨晚他拼死拼活才救活了她,今天却被这样对待真叫人伤心得很。   与此同时,董四夫人一家也拖着被用过刑的身子从警察局里走了出来,她们随身携带的包袱和财饰等物已被当做赃物收缴了起来,此时身上既没有钱也并无任何地方可去,只能又厚着脸皮灰溜溜地回了董家。   得到消息的董兵兵立刻气势汹汹地带着人回了董家:“你们竟然还敢回来啊!”   董四夫人瑟缩在一旁不太敢吭声,但董漱雨可管不了那么多,连警察局都拿她们没办法,更何况是董兵兵。   “我们怎么就不能回来了,这家可是董家,是爷爷留给斯年的,我们自然能住得。”董漱雨昂头呛着声,一副吃定了董兵兵不能拿她们怎么样的态度。   “就是,你怎么还不去死,丑八怪!”董斯年也躲在董四夫人身后有恃无恐地朝着董兵兵做着鬼脸。   董兵兵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们,都到这个时候了,对方竟然还是丝毫不知悔改,看来警察局那顿打是白挨了。   “你们做的那些腌渍事,大家都心知肚明,爷爷和四叔可都在天上看着呢。”沉下脸来的董兵兵站在客厅里指着灵堂说道。   客厅中尸骨未寒的董老太爷和董老四静静地躺在那,尸身上犹盖着白布,但冥堂前的香炉里,香火已经熄了,显然这段荒唐的日子里并没有人想着要去祭他们的灵。   听到主人家的争执,从房间里出来的仆从们越来越多,他们一方面是看好戏,一方面则是担忧自己未来的出路。   董漱雨一向爱惜自己的脸面,她连忙反驳道:“我们做什么腌渍事了,董兵兵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血口喷人谁不会啊!”   “证据总是会有的,等我找到,一定将你们绳之以法。”董兵兵冷哼了一声,“既然你们现在仍旧死不悔改,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走出来对着院门外列作一排的壮汉下令道:“把她们通通都给我赶出去!”   “董兵兵你敢!”眼看着周围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董漱雨失声叫嚣道。   然而她的反对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才刚刚回到家换上干净冬衣的董四夫人一家立刻就被推搡着出了董家。   董兵兵站在院子门口,身后是仅剩下的几个董家的老奴仆。   “以后你们不再是董家人了,也不许你们再踏进董家门一步,这里不欢迎你们!”董兵兵对着面前的董四一家大声宣布道,随后又转身吩咐着下人们,“今后若是看到她们上门,不需要再请示什么,直接乱棍打出去就是。”   “是。”仆人们纷纷点头应道。   “董兵兵你凭什么赶我们出去!”董漱雨伸出食指指着董兵兵,恨不得戳到对方脸上去,“我们也是董家的人,身上也流着董家的血,这董家理应有我们一份。”   “呵,属于你们的那份不是早就被你娘霍霍光了吗?如今朱将军倒台,那些买债券花的钱可都打了水漂了,连一点声响都没听见。”董兵兵闻言冷笑着挑了挑眉,扬声道:“我还以为你们知道呢,要不然怎么会把主意打到了我奶奶的头上,还妄想盗窃她老人家的财物,这三只手的事情做得可还顺溜吧。”   双方对峙,如此大的阵仗自然吸引了许多路人围观,眼下听了董兵兵的话,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对着狼狈的董四一家指指点点。   “你胡说!”董漱雨恨恨地咬了咬牙,还想着再争执几句,但却被身后一直不说话的董四夫人拦了下来。   她看得很清楚,董兵兵如今是铁了心要把她们赶出家门,更何况本就是她们没理在先,再吵下去也不过是丢人现眼罢了。   董四夫人酝酿了一下感情,默默地流下了一行清泪:“兵兵啊,你硬要如此,四婶也没办法。可看在你爷爷和四叔的面子上,让我们进屋去各自收拾一下自己的行李吧,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这大冷的天可要怎么过啊?”   冬衣厚重的很,她们昨晚收拾的时候为了轻便和节省空间,并没有全部收掉,房间衣橱里还是剩下很多的。   “是啊。”有不少路人都赞同地点了点头。弱势群体向来惹人可怜,尤其是在不明真相的人面前。   “行李?家里还有你们什么行李?昨晚你们不都收拾好了想着要放火跑路吗?”董兵兵一脸嗤笑地嘲讽道,“哦,后来没跑成,那些东西被当成赃物压在警察局了是吧?那要不要带着你们去警察局拿呀,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不敢去,毕竟才被定罪成小偷受了刑罚,现在心里阴影应该挺大的吧。”   又被爆出了一个大消息,路人们立刻喧哗了起来,原本还对董四一家十分同情的场面立刻向董兵兵倒去。   “董兵兵你不要太过分了!”董漱雨瞪大了眼睛,一脸的怒容。   董兵兵勾了勾嘴角,语气却越来越重:“我说的可都是大实话,怎么,你是有异议呢,还是你们敢做不敢当!警察局里案底上的红手印怕是还没干呢吧!”   “你……”   “好了。”暴跳如雷的董漱雨被脸上泪痕未干的董四夫人一把按下,“我们走。”   董漱雨一边被董四夫人扯着往前走,一边皱着眉问道:“娘,我们能去哪里啊?”   “咱们先去找漱雪。”董四夫人抿了抿唇角回答道。   打定了主意的董四夫人携着董斯年和董漱雨走在前面,丫鬟春香和青梅则跟着三人身后,董兵兵看着她们默默离去的背影,心中一片舒爽,至于以后身无分文的董四一家要怎么过,那就不是她所想要关心的事情了。   董兵兵重又回到家里,她回来不光是为了驱逐董四一家,另外则是给奶奶取几身干净的替换衣服。然而一打开锁着的房门,却发现董老太太的房间里一片凌乱,几乎没有下脚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快要去工地搬砖了,以后的更新就得变成不定时了,大家养肥也好,跳坑也好,还是十分感谢各位一直以来的陪伴~~~ 第56章   房间里, 衣柜中的衣服被扔得到处都是,床上的铺盖也被整个掀翻在地, 所有的家具都倒得歪七扭八, 不复齐整,简直就像是强盗入室一样。   亲眼见到如此场景, 董兵兵的脸一下子耸拉了下来,她紧握住手中的钥匙串, 心中一片恼火。   “噢哟, 夭寿哦。”厨娘小心翼翼地瞥了眼董兵兵的脸色, 主动跑进屋开始整理起来,“三小姐, 您要不先去休息一会,这里我来收拾就行,老太太的衣服我也会给她拿好的。”   “那这里就麻烦你了。”董兵兵见状眉头皱得死紧, 对董四夫人一家的不喜几乎到了极点, “我先回我房间去拿些东西。”   “啊……”厨娘抬起头看着董兵兵转身离去的背影有些欲言又止, 三小姐的房间只怕也不会比老太太的房间好到哪去。   事实也确实如厨娘所猜想的那样, 董兵兵打开被烟熏黑的房门一看, 卧室里面同董老太太的房间一样, 都是一片狼藉, 甩落在地面的被褥衣物上满是尘土脚印, 像是被人恶意发泄踩踏过一样。梳妆台上的各类瓶瓶罐罐也纷纷被扫落,大小不一的瓷块粘着颜色各异的膏粉在地上破碎成一滩,分外狼藉。   董兵兵深吸了一口气, 努力抑制住即将溢出胸口的愤恼,她大声叫唤道:“厨娘!”   “哎!”听到呼喊,厨娘立刻从董老太太的房间赶了过来,她看着董兵兵杂乱的屋子,表情有些无措,“三小姐,这……”   “马上,马上叫人去把她们的东西全部都整理起来收拾掉,我不想在家里再看见有关她们的任何一样东西!”董兵兵当即吩咐道。   “是,是。”厨娘连连点头立刻小跑了出去,但没过一会又跑了回来,“那……那六小姐的东西……”   在董家,董漱雪和董兵兵看起来似乎关系很好,厨娘有些拿不准。   董兵兵转过头瞥了一眼厨娘,神情有些不耐烦:“我说的是所有人!”   “好好好。”厨娘叠声应道,很快就退了出去。   董兵兵也不愿在自己那被董四夫人一家翻弄得脏乱不堪的房间里多待,索性下了楼去客厅里等待。   被移到客厅墙壁边的红松木沙发依旧松软舒适,充斥着浓浓的暖意,董兵兵靠在柔软的靠垫上,恼怒的情绪顿时有些放松下来。   许久未见的一筒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跑了出来,在董兵兵的脚边兴奋地打着转。   “小乖乖,咱们好久不见啦。”董兵兵将它抱在怀中,亲昵地抚摸着,嘴角不知不觉沁出笑意,“哎呦,你可是重了不少啊。”   正与一筒游戏着,赵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一身素白粗衣,臂间还挂着块黑布。   “三小姐……”赵婶欲言又止,她的唇瓣苍白,显然还带着些病容。   唯一的女儿去世了,还是以那样悲惨的方式横死,这些日子她悲痛欲绝,始终无法从哀恸中走出,甚至还有些记恨主人家,若不是当初他们非要去乡下买什么地,她的阿兰原本是绝对不会有事的,但如今知道了老太太因着她没在身边伺候,被人钻了空子受了大难,她又有些心慌和愧疚,脑子里满是复杂的想法。   董兵兵抬了抬眉,不经意地觑了她一眼,言语间十分冷淡:“是赵婶啊,怎么,这些天病还没好么。”   她确实是有些迁怒,但凡这些日子老太太身边伺候的人能长点心,奶奶也就不会变成现在那样。   “承蒙三小姐记挂,都是我这副破身子不中用,还连累了老太太受了那么多的苦楚,都是我不好。”赵婶低着头,脸上满是苦涩,“早知如此,我应该……”   “这千言万语的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抱着一筒的董兵兵不耐地打断了,她是一点也没有想要听下去的意思,“你是奶奶身边伺候着的人,有什么话你还是亲自去医院的病房里跟她老人家说吧。”   酝酿了许久的话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赵婶沉默着站在一边,身影瞧着像是又佝偻了几分。   董兵兵见状却丝毫不觉得抱歉,她待人友善了许久,但并不代表会一直友善下去,起码现在她的心里就窝着一股子火,时刻想要发泄出来。   两人默默无言,客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清冷了下来,就在这时,厨娘却从楼上跑了下来。   “三小姐,您快看。”来到沙发边的厨娘递过来一只皱巴巴的药袋,里面只装着零星的几颗药片。   董兵兵伸手接过,好奇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是医生给四老爷开的止痛药,我在四夫人的房间里发现的。”厨娘积极地应答着,脸上有着发现真相时的兴奋,“四老爷被送回来的那晚三小姐您不在,所以您不知道,医生可是说了,这止痛药吃多了会变瘫的,可见四夫人她们或许就是拿着这药害了老太太。”   昨夜火势起得突然而又凶猛,再加上董四夫人一家光顾着收拾细软想要逃跑,所以这东西并不曾被处理掉,反而就这么堂堂皇皇地摆放在了卧室的梳妆台抽屉里,被前去拾掇的厨娘一下子就看到了。   董兵兵闻言握紧了手中的药包,唇边开始浮现出喜意,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拿着药片去寻人化验,“既然如此,那你赶紧去把奶奶的衣服准备好,我待会一起带去医院。”   “是。”厨娘很快弯着腰退下,转身上楼去了。   董兵兵捏着药袋重又坐了下来,心里不禁有些松了口气,她看着仍站在一旁的赵婶说道:“赵婶你要是没事,就先下去吧,我这里用不着你伺候。”   “这……我……”赵婶踌躇着不动,言语支吾,也不知是想说些什么。   董兵兵挑眉看去,却见对方踟蹰不定,等了半天也听不清到底在讲什么,她有些不耐烦起来:“赵婶,你到底是想说……”   话还没说完,却被大门突然开启的声音打断了,两人循声望去,只见出门已好些时日的老赵终于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赵婶怔怔地看着门口许久未见的丈夫,嘴唇瓣动了动,但还没出声,眼泪倒是先流下来了,她捂着脸痛哭了起来。   “三小姐,这是怎么了?”拎着数个包装盒刚进门的赵叔看着董兵兵和哭泣着的赵婶勾起唇角和煦地问道,他还以为是赵婶做错事被骂了。   然而等他完全站在客厅里,看清里面布置着的灵堂和两人身上的素衣黑布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严肃起来:“家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兰,阿兰死了。”泪流满面的赵婶抢先回答道,随后以手遮面,看上去似乎伤心极了。   见一旁的赵婶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话,董兵兵只好自己开口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都跟赵叔叙述了一遍。   “那老太太呢,她怎么样了?”听完叙说,老赵第一个关心的便是董老太太。   董兵兵倒是不疑有他,抿了抿唇角回答道:“奶奶她……她现在在医院呢……”   “阿铭,你不去看看我们的女儿吗?阿兰就躺在屋后头啊,她等着你去看她呢。”赵婶再也忍不住,扑到赵叔的身上哭嚎着说道。   丈夫不先询问自己女儿的事,反倒先关切起老太太来,她对此是又气又恨,心中满是酸涩。   董兵兵见状立刻闭上了嘴,随即后退了几步,想给这对夫妻留出空间来,正好这时厨娘也拿着包袱下楼来了。   “那我先去医院看奶奶了。”董兵兵接过包袱,对着三人说道,“你们就留在家里看家吧。”   “三小姐,我同你一起去。”老赵将赵婶从身上毫不留情面地扒拉开,就像是甩开一件脏东西一样,他整了整衣服,率先转身去开门,动作十分利落急迫。   董兵兵愣了愣,回过神后抬起脚步赶紧跟上了,而被推开至一边的赵婶也怔住了,她看着老赵的背影久久不能言语。   眼见着两人即将走出大门,赵婶终于反应过来:“你不先去看看咱们女儿吗?她一直在等你啊!”   但赵婶的哭喊并没有引来任何反应,大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屋里屋外俨然两个世界。   厨娘看着跌至地上的赵婶,神情有些无奈,她伸出手去扶,但心里却十分不以为然。赵兰算老赵哪门子闺女啊,当初是赵婶死心眼,自己不生个亲的,还非要抱个来路不明的弃婴来养,印象里老赵可从没点头答应过。   医院很快就到了,董兵兵轻车熟路地在前头带着路,两人步履匆匆,很快就到了董老太太所处的病房。   病床上,老太太已经转醒了,正与专门看顾她的护士小姐说着话,瞧着似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   “奶奶,我们来了。”董兵兵推开门走了进去,脸上满是笑意。   听到宝贝孙女的声音,董老太太迟缓地转过头来,她的脸上蒙着厚厚的白色纱布,身形也瘦弱了许多,把老赵瞧得心肝都是一疼。   他放在心底无比珍视的人,竟在这短短的时日里受了这么多的苦难。 第57章   然而三人还没好好说上几句话, 医生便拿着药水纱布进来换药了。董老太太怕自己骇人的脸吓着他们,便不许他们在一旁瞧, 将两人喊出了门外。   “赵叔, 把那个药片给我吧,我拿去让医生检查检查。”站在病房门前走廊上的董兵兵开口向老赵讨要道。   之前在来医院的路上, 她已经将董四夫人一家的所作所为都详细说给了赵叔听,还将药袋递给了他看, 所以此时那东西是在赵叔的身上。但没想到的是, 赵叔并没有要还给她的意思。   他走过了几步, 靠在走廊边的矮栏杆上凭栏远望,声音带着异样的阴沉:“三小姐, 这件事您就不要插手了,我自会为老太太讨个公道回来。”   “这……”董兵兵语气有些犹疑,拿不准对方到底是有什么打算。   这时, 赵叔突然低着头往楼下看去, 仿佛那里有什么吸引人的玩意。董兵兵难敌心中好奇, 也忍不住走过去探头看, 只见董四夫人一行人正缓缓从医院里走出, 她们显然是刚看望完董漱雪, 现在也不知是要往哪去。   “娘, 那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董漱雨紧跟在董四夫人身边小声地追问道, 语气里带着些对未来生活的迷惘。   毕竟再怎么老成世故,她底子里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女孩子,当一切都脱离了控制时, 她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董四夫人闻言皱着眉瞪了她一眼,见身后落后了几步的春香和青梅这两个丫头光顾着照顾董斯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反应,显然是没有听见,她这才微微放下心来。   “还不都是你出的什么馊主意!”董四夫人低声呵斥道。她们一家如今落到这个地步,当初一意孤行的董漱雨可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娘,您怪我做什么?您不也是同意了得嘛。”董漱雨撇了撇嘴,对母亲的指责十分不以为然,“您还是想想咱们今晚住哪吧,如今身上又没钱,家里面董兵兵也不让咱回去,这以后可得怎么办啊?”   董漱雨的这番话也说到了董四夫人的心里,她愁着脸摸了摸口袋里的一小叠纸币,这些还是刚刚在医院里的时候漱雪给的,说是让她们先用着,等过段时间老太太身子好一些了,她再去求一求,想办法将她们接回去,可就这么点钱,又能支撑她们在外过几天呢?   董四夫人将那团纸币摸了又摸,手心里渐渐溢出汗来,她不耐烦地拿出别在腰际的帕子来擦,注意力倒是落在了身上的这一身锦绣衣袍上。   自从大房蒙了难、四房受老太爷重视开始露头起,董四夫人便努力想要做出一副当家做主的架势来,以前的旧衣全部都换成了不菲的新衣不说,就连身边伺候的丫鬟,也总要穿得比别的好看些。   如今她们主仆五人从董家带出来的也就身上的衣服了,就算是折了旧衣,那多少也能换一些钱来。   董四夫人心中微微安定了下来,她将自己的打算与董漱雨一说,却没想到遭到了对方的强烈反对。   “我不要!”董漱雨捂着身上的袍裙大声拒绝道。   她的反应太大,身后的春香和青梅俱是一愣,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董四夫人见状也不再憋着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只是先应一下急而已,等咱们过些天回了家,娘再给你买新的嘛。”   话虽是如此,但董漱雨却一点也不肯轻易妥协,她最是爱美,哪里舍得把自己的好看衣服折出去作家用。   “回家?哪有那么容易,奶奶让不让还两说呢,反正董兵兵是肯定不会同意的。”董漱雨翘着嘴反驳道。   “咱们回董家还轮不到她董兵兵一个小辈同不同意,老太太肯点头让我们进门就够了。”董四夫人将小儿子董斯年拉进自己的怀里,宝贝地摸了摸他的头,“斯年可是如今董家唯一剩下的孙子了,是她董家的根儿,就算是看在老太爷的份上,老太太她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以后谁给她摔盆哭灵?”   说到摔盆,董四夫人又一脸恍然大悟,脸上开始浮现起笑意:“哦,对了,你爹和你爷爷还没出殡呢,这种大事到时候一定会让我们回去的,毕竟斯年才是董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没有他和我们在,场面撑不起来的。”   母亲的话听起来非常有道理,但董漱雨心里总有疑虑:“可咱们那么对奶奶……”   “咱们不过是拿她些东西,也受过教训了。”董四夫人瞪了董漱雨一眼,眼里满是警告,“想必她老人家宽宏大量,应该不会追究吧,更何况还有漱雪为我们求情呢。”   只要死不认账,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都拿她们没有办法。这一点,董四夫人是在警察局里现学到的。   董漱雨低垂着脸,默默地点了点头,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下,也只能先这样了。   看着董四夫人一家走远的背影,老赵微眯起眼,眼里满是深不见底。   生意人素来有生意人的手段,他为董老太太打拼多年,明里暗里欺过多少人,用过多少手段,他自己都数不清,对付这几个屠狗之辈,更是轻而易举的事。不过他还是得好好谋算谋算,定要给老太太好好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日头逐渐偏西,奉命来缉捕朱将军的沈少校已经到达了周口,根据线报,朱将军一家傍晚时分将会在这里乘坐货轮逃往国外。只是他这个晚行的都到了,怎么目标人员却还是不见踪迹。   沈凯超坐在车里紧盯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周围埋伏着的手下们也在蠢蠢欲动。   寒风渐起,吹得江水悠悠,朱因爱皱着眉头从晃动不已的船舱里爬出。   这是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船,朱将军一家就是躲在这里,准备到了时间就包袱款款地上船直奔国外而去。   “女儿,你这是要去哪里?”朱将军见状忙追问道。   眼下是多事之秋,在计划暴露之后,他们朱家败落得很快,几乎一转眼就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实在不宜再做出不妥的举动了。   “我去上洗手间!”朱因爱头也没回,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呆在这里真是闷死了。”   既是如此,朱将军倒也不好阻止,他转过头叮嘱起一旁的妻子道:“你陪着女儿一块去吧,速去速回,千万别让人看见了。”   朱夫人很快起身跟了上去,而就这一会功夫,朱因爱已经走出好几米远了。   码头上风有些大,朱因爱拢了拢面前被吹开的帽纱,身上的大衣冬裙依旧如往日般华丽。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叫了声“朱小姐”。   朱因爱下意识地转过身去看,但她很快察觉到不对,然而提脚想跑时,却被人从后面狠狠踹倒在地,周围瞬间围上来了很多黑衣打扮的持枪男子,显然他们并不是国党的正规军,而是私兵。   行人们见状纷纷仓皇而逃,生怕自己也被牵连进去,不一会儿,原本人头济济的码头上便立刻空旷了许多,再无任何闲人。   “吧嗒吧嗒”皮革鞋底在地面清脆有力地敲击着,最后带着森然的冷意停在了朱因爱的面前。   狼狈不堪的朱因爱抬头看去,只见一身黑色军大衣的沈少校正垂下眼眸看她。   “朱将军在哪?”对方声音寡淡,但朱因爱却是松了口气的。   她毫不客气地叫嚷道:“沈凯超,你让我起来说话。”   沈凯超却丝毫没有要和她废话的意思,他掏出一把□□对着她:“我再问一遍,朱将军在哪?”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朱因爱偏过头,脸上满是骄纵,仿佛一点也不怕沈凯超会开枪。   天色渐渐晚了,再耗下去只怕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沈凯超示意外围的手下去码头周边排查,自己则迅速地开启了保险……   “哎,贤侄!贤侄!”不远处,见势不好的朱将军赶忙从船舱里滚爬了出来,朱夫人则满脸慌张地紧跟在他身后。   此次逃亡为了保密,他们一家是什么手下也没带,如今不免式微得很。   “哈哈哈,没想到来得竟是沈贤侄,沈大将他身体可还好吧。”强挤出笑容的朱将军拍了拍滚圆的肚皮,将手心中的汗慢慢擦去。他们两家是多年世交,但他并不确定沈凯超是否能看在这层关系上放他们一马。   沈凯超并没有理会朱将军的小意客套,他示意下属去将朱将军夫妻都绑起来。   眼见走过来的人即将动手,朱将军忍不住挣扎起来:“贤侄,贤侄你听我说,咱们来做个交易好吧?我手里头有一批东西藏着呢,你若是放过我们一家,我就把那些东西都给你如何。”   但对面站着的沈凯超依旧不为所动,朱将军有些慌了:“贤侄,我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些都是我想东山再起的本钱,你若是愿意放我们一马,那朱某定当双手奉上。”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凯超此时却抬了抬下巴,周围围着的手下顿时退开了好几步远,朱将军见状心下一喜,权当他是答应了,欢天喜地地回了船舱拿包袱。   数个硕大的包袱垂挂在朱将军的肩头,他显然走得有些吃力,但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从某个包袱里拿出了一份册子和一把钥匙,讨好地递了过来:“册子里都写得清清楚楚,贤侄你一看便知。”   沈凯超接过手下送来的册子打开一看,里面果真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式各样的武器物资以及它们的存放地点,数量之多难怪被朱将军称为是东山再起的本钱。   “嘿嘿,那贤侄啊,我们一家可以走了吗?”朱将军小心翼翼地问道,生怕对方突然反悔。   沈凯超挥了挥手,原本还围着朱将军一家的手下们便纷纷都退回到了他的身后,似乎并不担心这份东西是假的。   朱将军大喜,朝着地上的朱因爱喊道:“女儿啊,快到爹娘这儿来。”   背上的压制突然消失,朱因爱身体一松,她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尘土站了起来,脸上满是得意的神色:“哼,我就知道你奈何不了我。”   “不许乱说话!”朱将军一把将朱因爱扯至身后,一副伏低做小的样子:“我家小女就是这狗嫌的脾气,贤侄你多包涵,我日后定会好好教训她的。”   货轮开始发出气鸣,时间已经不早了,朱将军带着他的妻女小跑着离开,准备立即启程去国外逍遥度日。   然而走出没多远,码头上却突闻好几声枪响……   于是明日的报纸又有了新的噱头,猎莺计划实施者畏罪潜逃,被当场击毙,实乃大快人心之事。 第58章   第二天一大早, 收拾一新的董兵兵带着厨娘精心制作的早点出了门,准备去医院里看望董老太太。   屋外天色仍泛着青白, 十二月底的冬风也分外的寒凉, 董兵兵掩紧了胸前虚敞着的双面羊绒衣襟,脸上细密的血疤已经结了疴, 不日便会脱落,此时被风吹得刺刺痒痒的。   花港路街面上一片空旷, 行人寥寥。   董兵兵出了院门, 却见视线被枯枝丛遮挡的拐角处正停着一辆眼熟的军车, 一个更为熟悉的人正倚靠在车头站着,也不知站了多久。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进去?”董兵兵拎着饭盒笑着走近了。   沈凯超听见声音抬起头, 随后站直了身体迎了上来。   眼见双方越走越近,董兵兵顿足准备说话,却不防被一把抱进了怀里。对方顺势敞开黑色大衣裹住了她, 于是背后虽寒风凛冽, 正对着的胸膛却带着十足的暖意, 她忍不住用冰凉的面颊使劲蹭了蹭。   然而在腰际交揽着的铁臂却是在逐渐用力, 仿佛时刻想把她按压进身体里, 董兵兵敏感地觉得对方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怎么了?”董兵兵从沈凯超的怀抱里仰起头, 忍不住露出好奇的神色。   沈凯超此时也正低着头看她, 只见他向来黑硕有神的眼睛里此时满是血丝, 下巴处也冒出点点青色的胡渣,像是一整晚没睡似的。   董兵兵看着看着就心疼了,她双手扶住沈凯超劲挺的腰胯, 一面踮起了脚尖,清澈的瞳孔中显得有些不可思议:“你不会是在这里等了一晚上吧?”   “没有。”沈凯超终于笑了,也说出了两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声音带着些意料之中的沙哑,“办完事情后今早刚到的上海,看着时间还早,便想着先来见见你。”   “哦。”董兵兵闻言放下心来,随口问了一句,“那一切还顺利吧?”   沈凯超倒是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支吾了一声便绕过了。   他松开抱着董兵兵的手,改为揽住她的肩头开始往车里走:“这是要去医院?那我送你吧。”   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董兵兵被体贴地送入了车内。车里的物品很少,于是储物台上的那一份报纸便显得格外醒目,百无聊赖的董兵兵索性随手拿过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沈凯超也绕过车头坐上了驾驶座,正想启动车子时,却被一旁的董兵兵扑了个正着。   “想做什么?”沈凯超见状勾起了唇,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热情对待。   他虚揽过董兵兵松软的腰肢,全身瞬间紧张起来的肌肉又被强制放松了下去。   然而董兵兵却只是举起手里的报纸指给沈凯超看,水润的眸子里一片了然与喜意:“上次你说的执行任务是不是就是这个?难怪你今天这么早就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这份报纸是今早刚出的,里面详细地报道歌颂了出逃的朱将军等人昨晚被沈少校击毙的事件,而董兵兵所指的地方则是一张占据了大版面的图片,上面清晰地显示着朱将军一家三口仰躺在地的死状,三个人无一例外通通都是右侧太阳穴中枪,脸上的表情竟然也俱都安详,显然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一枪毙命的。   沈凯超见状微抿了抿唇角,回想起昨日之事,他仍有些后继无力的疲乏感:“其实不是的,人并不是我杀的。”   昨晚他本就没有要全部灭口的意思,一个被国党厌弃的上阶层将军,谁也不知道他手中掌握的秘密和把柄有多少,因此他的价值远比想象中还要大一些,起码对于隐藏在周围的红党来说是这样。   然而意外来临得十分突然,就在朱将军一行人即将走入包围圈后,只听得几声枪响,三人便纷纷倒地不起了,与此同时沈将军派来的福伯带着人从暗处走了出来,脸上却带着微妙的得意笑容……   董兵兵不知其中奥妙,只以为沈凯超是因为行动不顺,不曾实现对她的诺言,所以才情绪失落。   她低着头想了想,复又抬起头安慰道:“没关系的,反正不管是谁杀的,这种为一己私欲视他人生命为无物的人死了才好呢,我很高兴,想来深受迫害的平民百姓们也很高兴。”   “更何况,你是我们国家的军人啊,手上本就不宜沾染国人的血。”董兵兵执起沈凯超放在她膝上的左手,用水润的樱唇碰了碰,开始不着痕迹地引导着,“现在外国入侵者肆虐,国内战乱四起,国家社稷动荡不安,保家卫国才是正道。”   沈凯超看着董兵兵认真的神情和柔软的小动作,内心不免有些澎湃起来,他想的仅是两派纷争,可董兵兵想到的却是国家社稷,孰大孰小,孰轻孰重,高下立见。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伸出手轻柔地去抚摸董兵兵脸上的伤痕。一个个颜色暗红的椭圆形疤痕映着她那白净的肌肤分外明显,就像是极品瓷器上的微瑕,让人生不出反感,反而满心的怜惜。   “还疼吗?”沈凯超问道,声音带着连他也听不出来的的暗哑。   伸过来的大手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子,摸在刺痒的脸颊上实在舒爽,董兵兵忍不住在对方粗粝的掌心中蹭了又蹭,明媚的杏眼不自觉地微微眯起,脸上的表情像只贪食的猫儿一样餍足。   她埋在沈凯超的掌心轻轻摇了摇头,像是在撒娇:“不疼,但是超痒的。”   话音刚落,董兵兵却被沈凯超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声音娇软地惊呼道:“做什么啊?”   “让我抱抱你。”   身着冬衣却仍旧纤柔的腰身在座位上被转了一圈,随后被大手揽抱住,膝弯也被人从底下伸手梏住,对方一个使力,董兵兵便轻飘飘地落到了沈凯超劲长有力的大腿上。   驾驶座位置狭小,还有方向盘碍事,董兵兵只能紧贴着沈凯超的腰腹坐着,姿势分外不舒服也不雅观。   她皱着眉扶住沈凯超脑后的椅顶,不敢完全将自身重量全放到身下男人的身上,只是轻轻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妄想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腿上的人一来一去磨蹭着,就像是只踩奶的猫,一点一点踩到了沈凯超的心里。   “乖,别闹了。”沈凯超伸手猛地按住了董兵兵的腿,再让她这么蹭下去他只怕会立即失态。   被止住了动作的董兵兵一下子失了力,整个人像团棉花似的,重重地落到了沈凯超的腿胯上。她怔怔地看着沈凯超,杏眼瞪得滚圆,迷糊而又可爱,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沈凯超心中陡然升起万丈柔情,忍不住亲了亲她花猫一样的脸颊。   “不要,我早上才刚涂过药膏。”董兵兵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连忙避开,长长的眼睫蹁跹敛下,袖口的蕾丝绣花却分外精致,“我要下去了,坐在你身上一点都不舒服。”   可沈凯超却怎么舍不得这么快就放她走,他搂着她的腰,又探过头去捉她嘟着的嘴亲,董兵兵躲闪不及,竟被亲了个正着。   娇艳的红唇微启,董兵兵本想呵斥,却不想被对方立即捉住机会,随即趁虚而入了。于是下一刻两人唇齿交融,意趣横生,分外美妙。   车外寒风呼啸而过,车内却暧昧气息丛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凯超沉迷于董兵兵的甘甜,渐渐失去了自制,变得越来越放肆,心中滚烫甜腻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而他却无力阻止。   董兵兵恍惚感觉到有些痛楚,忍不住发出一声嘤咛,她移开脸,无力地攀附在沈凯超的肩头,软嫩的身体仿佛已经化成了一滩水,任人随意摆弄。   某处越来越不容小觑的力量和腰上男人有力的大手使得董兵兵终于恢复了清明,她变得羞恼起来,修得精致的细眉高高挑起:“你到底要干嘛呀!”   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娇嗔,一下子就将沈凯超砸醒了,他下意识地松开了双手,疲软地背靠在后头的椅座上,十二月的天,他的额上竟冒出了细密的汗,只是那双鹰眸仍紧盯着怀里的女孩不放。   仍坐在沈凯超腿上的董兵兵紧抿着唇,对方紧贴着她的动作使得她羞愤至极,她挣扎着想要下来,急剧蹭磨之间,只听得沈凯超突然粗喘一声,猛地抱住了她,溢出唇边的声音竟意外的好听。   重被禁锢住的董兵兵呆傻了片刻,随后更加恼羞成怒起来,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幽怨从心底涌起,她咬了咬唇,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侧过脸对着沈凯超的喉咙就是一口。   然而下一刻,她却被狠狠推倒在方向盘上,狂风夹杂着暴雨随即宣泄而来,隐约中只听得对方说:“真想今天就把你娶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天太热了,来点狂风暴雨挺好的~ 第59章   回到医院的董兵兵脸上的绯红仍未褪去, 她抚了抚褶皱的大衣,随后推开了病房门。   病房里, 一大早就不见人影的赵叔正在喂董老太太吃东西, 两人专心致志的,气氛倒也温馨。   “奶奶。”董兵兵笑着走进了门, 脸上满是不好意思,“还说要给您带早饭的, 结果您都没吃到, 都怪我来晚了。”   董老太太自然不会介意, 她躺在病床上朝董兵兵伸出了手:“路上可还安全吧,你以后出门可得带着些个人, 不然要是再遇到了意外,奶奶可怎么向你爹交代啊。”   这些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董兵兵都已经详细地告诉了董老太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也因此, 老太太格外注重董兵兵的安全, 生怕她什么时候又遭了横祸。   赵叔见状连忙从床边站起了身走到一边, 董兵兵也顺势坐下, 并将手里的饭盒放到了床头的矮柜上。   “知道了, 奶奶。”她弯着眼睛握住了董老太太伸过来的手, 又好奇地转过身对着赵叔问道, “对了赵叔,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一旁拿着勺子和碗的赵叔闻言笑着回答道:“今儿早上去棺材铺子里瞧了瞧,定下了两口上好的瓷坛, 看着离医院也挺近,索性就直接过来了。”   他精神奕奕,根本看不出昨晚其实半夜才归,一夜未睡。   “还是辛苦你了,才刚回来,也不曾好好休息,又得跑东跑西忙活着。”董老太太开口道。她的脸上仍旧蒙着厚重的纱布,瞧着精神却是好了很多,此时正笑意吟吟地看着老赵。   听到对方的温言软语,老赵不免有些喜意:“这说的是什么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过是跑跑腿而已,他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话说昨日,董四夫人先带着一行人在街头寻了个小客栈勉强作为落脚之地,随后又遣了春香拿着其他几人换下来的衣裳跟着她一起去折卖,本以为多少也能卖到百八十块,解一解燃眉之急,但价格却远比想象中要低得多。   “你说什么,我们一共五身衣裳,三身从百货商店里买的高价成衣,还有两身上好的细棉,怎么才值三十块?当初买的时候花的零头可都不止这个数!”董四夫人一脸不可思议地跟坐在柜台里的掌柜掰扯着。   “这位夫人,且不管您之前买这些衣服花了多少钱,既然已经穿过身了,那就是旧物,我们就算是收,自然也得按旧衣裳的价格收进来。”掌柜的听到质问却连眼皮也没抬,他快速地拨弄着手中的算盘,语气十分镇定:“更何况,我们铺子里最不缺的就是衣服了,呵呵,也就是我看你们急着用,才做主接一接,给出来的价钱已经很公道了。”   “什么公道,我看你这也太低了,简直就是趁火打劫!”硬要跟来的董漱雨气不过,伸长了脖子朝坐在里头的掌柜喊道。   趁火打劫?掌柜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抬起头看了董漱雨一眼,严肃地回答道:“这位小姐,您可不要胡说八道,我们铺子在这地儿经营多年,口碑那在业界里都是是顶好的,童叟无欺!”   “要是你们觉得不妥,大可再去别家看看。”掌柜猛地一挥衣袖,送客的架势明显。   “哎呀,咱们再好好谈谈,掌柜的您别生气。”董四夫人用力扯了一把董漱雨,表情带着苛责,“去后头待着去!”   她们其实也并非没有去过别的店里问价钱,只是典当行里出价并不高,而裁缝铺里要么不收,要么不大能吃的进,所以最后只能来这成衣铺子里碰碰运气。   见面子被很好地保全回来,掌柜抗拒的姿态倒也不那么昭彰了,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模样悠闲,倒是一副不再计较的样子了,而董四夫人心里却开始有些着急起来,她们已经走了许久,天色也渐渐晚了,也不知呆在客栈的儿子有没有哭闹,青梅有没有好好照顾斯年。   董四夫人对着掌柜强挤出笑意:“三十块无论如何也太低了些,您看看我们这些衣服的料子,都是今年才到的时新货,也没穿过多久,跟新衣也不差多少,还有这做工,走线多整齐细密啊,您再加点。”   掌柜闻言放下茶杯,沉吟了两声后,伸出了三根手指:“最多再加这个数,多了我也就不收了。”   可三块钱哪能被董四夫人看在眼里,她微皱起眉,也顾不得面子了,甩着帕子就开始跟掌柜讨价还价起来。   掌柜不堪其胡搅蛮缠,只得推脱道:“哎呀,这位夫人实话跟您说好了,您的衣服就算再好,可这平民百姓里有哪个能买得起,而买得起的,又怎么会看得上这被人穿过的,我就算是收了,闹不好也会砸在手里,实在是划不来。”   “那也不能这么低啊,我们整整五件衣服呢,才三十三块钱?别人比这个布料还差的旧衣只怕也就这个数吧。”董四夫人掩了掩鼻唇,眼里满是怀疑。   “哈。”掌柜从柜台里踢出来了个篓子,里面装的全是各色各式的旧衣裳,“这里头最贵的一件我收来也不过三四块钱,给您开那么高的价完全是看在有两三身好衣服的份上,要我说,您要是觉得低呐,倒不如再去别家店里问问看,指不定他们能出价更高些。”   “瞧您说的,这有生意还不做了?”董四夫人看掌柜的实在不愿松口,她也就没再坚持,“三十三就三十三吧,但您这筐子里的衣服总得让我们挑几件吧,不然身上的衣服卖了您,我们可都没得穿了。”   “什么?”掌柜瞪大了眼睛,神情显得有些不可思议,“那我可亏的狠了。”   “呦,你哪里会亏?”董四夫人一甩帕子,语气因着价格久讲不下而有些不耐,“行就行,不行我们就走了,典当行那边开的价可比你们这高,你要是连几件破衣服都不肯送,那我们还不如去那边卖。”   眼见着掌柜仍不松口,气性上来的董四夫人索性带着董漱雨和春香两人就往外走,不过即将在走出门口时,柜台里的掌柜终于出了声。   就这样,董四夫人三人拿着讨来的旧衣服和三十三元纸币又回到了客栈里。   说是客栈,其实不过就是城郊平民区里一个三层楼高的民居,里面还是老式的砖木结构,与花港路的董家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脏污的边角里甚至还经常有爬虫路过,环境实在称不得多好,但起码胜在它便宜。   董四夫人一行人踩着吱嘎作响的木梯子来到了二楼她们租住的房间,这个房间地方僻静且面朝北边,面积也不大,还阴寒的很。   房间里唯一一张木床上,董斯年正裹在被窝里不断地哭叫,而身着单袄的青梅则坐在床边耐心地哄着,衣着单薄的小姑娘在冷空气中冻得是瑟瑟发抖。   “煤炉呢?”刚进门的董四夫人看着空荡荡的房间皱着眉问道。生怕儿子被冻到,她走之前还特意问客栈老板娘借了一个小煤炉来取暖,怎么却不见了。   青梅一边哆哆嗦嗦穿上春香递来的旧冬衣,一边连忙回答道:“又被楼下的老板娘拿去了,说是他们也要用,让我们想用就自己去买。”   “呔,吝啬鬼!”董四夫人不爽地暗骂道,但面对自己儿子时,倒是很快又柔和了脸色,“斯年呐,冷着了吧,来,娘给你穿衣服。”   董四夫人拿出精心为董斯年挑选的旧衣想替他穿上,却不防被董斯年一把大力推开。   “我才不要穿这种脏衣服!”董斯年尖声嘶吼着,眼眶通红,“我们为什么要待在这,我想回家去!”   手背被董斯年尖利的指甲划了道红痕,董四夫人却一点也不生气,她愧疚地安抚道:“都怪娘没本事,让我们斯年受委屈了,不过不要紧,咱们没过多久就可以回去,斯年姑且再忍一忍吧……”   一旁的董漱雨却不耐烦听母亲这种虚无缥缈的承诺,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空荡荡地叽咕作响。   冬天的夜晚一向来临的很快,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仿佛她们才刚回来,纸糊的木窗外便很快昏暗了下来,只隐约泛着些灰白。   “娘,现在天都快黑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啊?”董漱雨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了董四夫人的话。   春香和青梅两人闻言也不免有些期待地看着董四夫人,她们跟着奔波了一天,早就饿了。   董四夫人不悦地转过头怒视着自己的大女儿:“吃吃吃,就知道吃,你还能做些别的吗?”   自从东窗事发被赶出董家,董四夫人便一直惶恐不可终日,她将责任或多或少都推卸到了董漱雨的身上,毕竟当初要不是这个女儿自作主张,她也不至于猪油蒙心,做出糊涂事,弄得现在有家都不能回,还牵连到了无辜的小儿子身上。   面对母亲突如其来的训斥,一向深受看重的董漱雨心中有些接受不了,她委屈又震惊地看着董四夫人,满脸的不敢相信。   但董四夫人却并没有想要继续理会董漱雨的意思,她从贴身存放的荷囊里摸出了几个小钱,递给春香吩咐道:“去下面的馒头摊子上买几个白馒头回来,别忘了再问客栈老板要壶热水带上来。”   嘱咐完后,她又转过身对着大家宣布道:“咱们现在手头上是紧了点,但这种日子不会太长的,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在回家之前就先这么节俭着过吧。”   未来的日子凄苦,房间里所有人都心中也有数,气氛也因此开始变得沉闷起来,而孤坐在角落里深觉被董四夫人当众下了脸子的董漱雨此时却深埋着头,她那低垂的脸上,表情从羞愤开始变得怒怨起来,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她一向都是自私自利的性子,如今又被自己的母亲明显厌弃,她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第60章   夜已深了, 四周一片寂静,只听得木窗外北风声呼呼的响。   董漱雨卷着破旧有味的被子蜷缩在床的一角, 而一旁的董四夫人已经带着儿子董斯年睡熟了。   她咬了咬牙, 轻轻地翻过身来,不自觉瞪大的眼睛却在幽暗的房间中兀自发亮, 那个装着家里所有余钱的荷包此时就在母亲的枕头底下。   床并不大,三个人睡甚至还有些挤, 所以董四夫人的枕头, 董漱雨伸伸手就能够到。她屏息听了一会, 发觉身边的两人并没有要醒来的意思,便果断伸出了手。   温热的手部皮肤接触到外头的冷空气显得有些瑟缩, 但董漱雨并没有退怯,她高抬起手臂,小心地绕过中间熟睡的董斯年, 轻巧地探进母亲的枕头底下不断摸索着……   装着钱的锦囊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手上, 心中一喜的董漱雨赶忙收回手, 她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身旁毫无反应的两人, 开始静悄悄地坐起身, 穿上了衣服。   “小姐, 怎么了?”在旁边地上打着地铺的青梅被推醒后, 揉了揉眼睛迷糊地问道。   “我想出去方便一下, 你陪我一起去。”坐在床沿边的董漱雨轻声吩咐道:“小声些,别吵醒了母亲和弟弟。”   青梅闻言坐起身,犹想着要说些什么, 却立刻被董漱雨做手势制止了。见此,她只能扁了扁嘴,披上了衣服,带着满肚子的疑问跟着董漱雨走向房门。   “吱嘎”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房里顿时涌进来一股寒流。   被声音和寒冷惊醒的董四夫人“刷”地一下睁开了眼睛,见是董漱雨带着丫头正往外走,她顿时松了口气:“你做什么去?”   被叫住的董漱雨陡然捏紧了身侧的衣角,她转过头故作镇定道:“娘,我出去方便一下。”   “那么麻烦做什么,床底下不是有夜壶嘛,拿出来用就是。”董四夫人皱起了眉。这尿盆还是特意问楼下客栈里的人要的,毕竟天太冷了,半夜起来上夜厕也颇为遭罪。   青梅闻言也连连点头,这正是她刚刚想说的。   但董漱雨哪里肯,她心心念念想着要走:“哎呀不要,我出去上。”   说罢,她也没管母亲的反应,径直就走了出去,青梅回过头看了看董四夫人,见其并未立即反对,便也紧跟着出去了。   “这孩子,真是不能吃一点苦。”董四夫人不免有些嗔怪道,“那你快些回来啊,外头冷。”   门又被无情关合上了,房间里一片静悄悄的,被吵醒的春香一点也不敢出声,地板上的凉意透过毛竹席和破棉垫不断地上涌到身上,她不禁裹紧了与青梅共盖的那一条旧毛毯。   床上的董四夫人惊醒后也并未再继续入眠,她帮睡熟着的小儿子掖了掖被角,心情却沉闷的很,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还要过到什么时候,她们的钱只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心中想到钱了,董四夫人便下意识地摸了摸枕头底下,可是那里空荡荡的,只有刺手的粗棉触感。她心中一惊,蓦地爬了起来,将枕头一把拿开,果不其然下面空无一物,什么也没有。   董四夫人一下子着急了起来,所有的钱都在锦囊里,可现在它却不见了,她叫醒春香点燃了烛火,就着微弱的光芒,董四夫人将整张床和床底都翻遍了,可仍旧丝毫不见锦囊的踪迹。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把董斯年给吵醒了,他张大了嘴,像是又要哭嚎,但董四夫人却并完全没有心思想要安抚他。   她抬头盯着春香,表情像是要吃人:“春香,我的锦囊呢,是不是你拿了!”   “夫人,我没有啊,我一直就躺在那,哪里有动过您的东西?”站在床边的春香连忙摇头否认道,表情十分委屈。   董四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又皱着眉低下了头,心中焦躁不已,继续转身大力翻找起来。   “要不,等五小姐回来了,问问她有没有看到吧……”春香试探着说道。   董四夫人闻言头也没回:“你赶紧去将她叫上来!”   而另一边的董漱雨快速下了楼后,却径直出了客栈大门。   青梅紧跟在后头,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五小姐,这是要去哪?您不是要去方便吗?”   “别多嘴,跟着我走就是了。”董漱雨不耐烦地低声呵斥道。她将手束在袖子里,牢牢地捏着袖筒里鼓鼓囊囊的荷包。   客栈外的街道上此时一片清寒晦暗,唯有几处屋檐下亮着的红灯笼静静地洒下光辉。   董漱雨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左右观察了一下,选定一个方向后,便带着自己的丫鬟青梅毫不犹豫地走进了那浓郁的夜色中。   “哎哎哎老大,有人出来了,她们是不是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有人从墙根探出头去看:“我觉得挺像的。”   “我也觉得。”   客栈不远处墙角底下的稻草堆里渐渐传出模模糊糊的私语声。   那个被称作老大的流氓头子看了几眼董漱雨两人,又从怀里掏出一张被画了圈的相片,就着微弱的光仔细比较了一下:“嘿,正是。”   “呸,让老子好等。”流氓头子吐了口浓痰,将照片重新放好,他从稻草堆里头站起身,随手拍了拍破棉袄上的稻茬子,“小六继续看着,其他人跟我走……”   深夜里发生的事谁都不知道,第二天清晨被那帮人通知了的老赵倒是心中有数,但他自然不会说。   不同于与董老太太欢欢乐乐说着话的董兵兵,回到家的沈凯超却是在接受着父亲沈将军的责备辱骂。   “你这孽子,若是我不曾派福伯前来,你是不是就真要将那一家放走啊?”沈将军指着面前的沈凯超骂道,他嗓门洪大,周围的仆人们都不敢相劝,“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会彻底惹怒委员长?到时候连你爹我都保不了你!”   沈凯超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上面无表情,看上去似乎一点也没有要争辩的意思。   “还有你为什么今天才回来,昨晚去哪了?又去找那个商户女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中用的!”沈将军越骂越气,恨不得冲上去抽沈凯超几下大马鞭。   那个商户女的出身来历,他已经听下人说得非常清楚了,不过是从蛮地逃难而来的商贩人家的家世,有一点小余钱罢了,还是个偏房出的庶女。听说家里最近刚起了白事,便与隔房的寡婶为财产闹得不可开交,徒惹人笑掉大牙。   这样的门第品行连做外室都十分勉强,更别提想进他沈家的门了。   “哎呀老爷,想必大少爷他已经知错了,您就不要再生气了。”沈夫人轻蹙着眉抚了抚沈将军的胸口,“当心气坏了身子,到时候天琦回来又要怪我没好好照顾您了。”   一想到听话乖巧的小儿子,沈将军不禁和缓了脸色,他看着眼前这个只会惹他发火的固执大儿子,心中只觉得更加气恼:“你这些天就不要出去了,也不许再去找那个商户女,给我呆在家里好好反省!正好你弟弟也快回来了,好好收拾收拾等他回来,咱们一家人聚一聚。”   “滚吧!”沈将军说完便转过了身,瞧着像是不愿再搭理沈凯超。   沈凯超紧抿着唇,挺直了脊梁站了起来,利索地行了军礼后便转身离开了,竟连一句服软的话也没说出口,直把沈将军气得一个仰倒插。   医院里,董兵兵陪伴董老太太待了一天,眼见时间已经不早了,医院里也不允许留人,她便打算回去了。   “赵叔,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站在医院门口的董兵兵看着与她告别的老赵问道。   “三小姐,您先回去吧。”老赵单手戴上呢绒帽子,语气十分温和有礼,“我还有些事要办,今天可能会晚些回去。”   董兵兵闻言点了点头,虽然老赵明面上是董老太太留给她的忠仆,但她有些时候还并不敢直接询问插手他的事,也不知是为什么。   老赵目送着董兵兵乘坐人力车远去的背影,脸上儒雅的表情逐渐收了起来,他将帽檐压了压,转身拦了辆车,开始朝城郊外驶去。   而一回到家里的董兵兵却受到了仆人们异常热情的迎接,她看着玄关处站作一排的家仆们,有些莫名其妙。   厨娘带着满脸的讨好笑容迎了上来:“三小姐,晚饭我都做好了,您打算什么时候吃呢?”   “我已经在医院里和奶奶一起吃过了,你们自己吃吧。”董兵兵抬起脚准备换鞋,却不防旁边突然主动蹲下了一个女奴给她穿换了起来。   董兵兵皱起了眉头:“你们这是做什么?”   仆人们听到问话都低头踌躇着,不敢开口了,如今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都很害怕董兵兵会因此埋怨雇解他们,那可真是没活头了。   但这又怎么能问出口呢,厨娘骨碌转着眼睛,很快就找到了话题岔开:“三小姐,您吩咐的四夫人一家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整理好了,您看怎么处理呢?”   “是,是。”周围围着的仆人们纷纷点头应是。   “全部都拿去烧掉!”一听到董四夫人,原本心情还不错的董兵兵立刻拉下了脸,“把漱雪的留下,其他的一件不留!”   一听到吩咐,分外想表现自己的仆人们立刻拿着打包好的包袱去了后院,灰黑的烟很快升了起来,那一大堆东西很快就在袅袅的余烟中化为了一地的灰烬。 第61章   董四夫人带着董斯年和春香已经在街边晃荡了一整天, 昨晚最终还是没能找到董漱雨,连带着冬春也不见了, 不出意外这个女儿一定是偷了钱带着丫鬟逃跑了。   “娘, 我肚子饿。”被董四夫人牢牢牵着的董斯年耍赖往地上一坐,便再也不肯起来。   董四夫人怎么哄也没用, 只能从腰带里挖出了最后几角钱递给春香,让她去旁边摊子上买两个烧饼回来。   这些钱还是从客栈老板娘那边硬要回来的房钱, 为此, 她也受了对方好大一顿白眼和排头, 真是连脸都丢尽了。董四夫人是又气又恼,恨不得立刻把不孝女董漱雨找到, 将那些钱给要回来。   “给,吃吧。”董四夫人先是递给了董斯年一个,另一个则跟春香分着吃了。   天色渐渐晚了, 蜷坐在别人屋角边的董四夫人一边咬着干硬冷脆的烧饼, 一边思考着出路, 漱雪那仍旧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实在不行她们最后也就只能厚着脸皮回董家了。   正在这时, 有个半大的小子从她们跟前的街道边路过, 走着走着就掉下来一团眼熟的物什, 董四夫人定睛一看, 那正是自己的锦囊。   “你怎么会有我的这个荷包啊!”她一下子叫嚷了起来,“喂!”   那个身着粗衣短褂的小子一听到叫喊声,立刻回头捡起荷包, 随后头也不回地开始往前跑。   “哎,你这小孩,别跑!”   董四夫人顾不得去想不见了的荷包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一个小子的身上,她抱起董斯年立刻就追赶了上去,而春香也紧紧跟在她的身旁。   追逐间,地方变得越来越偏僻,周围的屋舍也逐渐变成了低矮破旧的窝棚,一心想拿回自己锦囊的董四夫人并不知道,这一天将成为她一辈子难以忘怀的噩梦日。   另一边,尽管已经烧掉了董四夫人等人的东西,但董兵兵心里仍旧不痛快,她把自己闷在已收拾干净的房间里,想到至今仍躺在病床上的董老太太就觉得自己无用的很。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终于记起了存放在空间好几天的那根银簪和整整一节车厢的木箱。   一一打开一看,银簪里面果不其然就是装着老太太曾给她见过的那一纸保管箱票据,而木箱里装着的则是一罐罐脱水蔬菜和各种类的罐头,都是些紧俏的美国货,在物资紧缺的战场上很受欢迎,泡开了吃能食用许久,非常方便。   董兵兵又将它们好好地放回了空间,如今董家蒙难至此,她与董老太太以后说不定就得两人相依为命了,这些都是很好的生存资本,必须好好保存。   想法很好,但董兵兵不知道自己可能永远也实现不了与董老太太一起生活的愿望了。   与生母蒋姨娘的意外见面来临的很突然,甚至就是在风和日丽的第二天早晨,那时的太阳很好,冬日里难得有如此阳光灿烂的时候。   “兵儿……是我的兵儿吗?”   颤动不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准备去病房看望董老太太的董兵兵立刻就呆住了,她赶紧转过身回望过去,只见被翡翠搀扶着的蒋姨娘正双眼含泪地看着她,原来她们并没有死。   阳光透过窗户在走廊的地面射下一道道斑驳的光影,董兵兵踩着这些圆斑快速前行,很快就扑进了蒋姨娘的怀里。   “三小姐,小心!”翡翠忍不住在一旁惊呼。   但董兵兵并没有在意,她抱着蒋姨娘的腰身大大地勾起了嘴角,眼里亮晶晶的一片:“娘,我好想你!”   “娘也好想你。”蒋姨娘伸手抚了抚董兵兵的头发,感动地几乎要落下泪来,“谢天谢地,你平安就好,这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这……”董兵兵低着头摸了摸脸上坑洼的疤痕,“这说来就话长了。”   索性主子并无大碍,见其面色如常,翡翠顿时放下了心笑着说道:“姨娘她找了您许久,没想到三小姐竟然就在这,有缘千里来相会,这下可就圆满了。”   失散许久的亲母女一见面,好似有说不完的话似的,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董兵兵在说,而蒋姨娘则在认真地听。   董兵兵将从遇见董家老宅的人到老太太被烧伤住院以及自己逃过一劫期间的事都亲亲络络详详细细地同蒋姨娘说了,但说到想带对方去见董老太太时,却被断然拒绝了。   看着董兵兵疑惑不解的表情,蒋姨娘勉力勾了勾唇角:“今日不妥,娘还有事呢,等改日好好梳洗一下再来拜望她老人家。”   母亲的借口说得有些勉强,但董兵兵沉浸在相遇的喜悦里并没有深究,这一聊天时间就不早了,两人交换了各自的住址后,蒋姨娘便扶着翡翠的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去了。   待出了医院大门后,翡翠问蒋姨娘道:“姨娘怎么不告诉三小姐督军的事?毕竟他们才是亲生父女,何况三小姐日后总是要知道的,督军也肯定会让她认祖归宗。”   “你不知道,兵儿她犟得很,我怕她知道了伤心,反正能拖一时就一时吧。”蒋姨娘微蹙着眉头回答道。   今日时机确实不好,对于此事她也没有什么把握,只能先逃避开。   “身世之事倒是确实不好说,但姨娘怎么不把怀有身孕之事告诉三小姐?也省得她不知情,再冲撞了您啊?”刚刚董兵兵的举动确实吓到了翡翠,她至此都心有余悸。   “这怎么好意思?”蒋姨娘抚着仍未显怀的肚子,脸颊边泛着羞意,她今日是特意来医院保胎的,“兵儿都那么大了,可我……唉。”   时近中午,蒋姨娘和翡翠坐着专车回了家,家里面前不久虽回了上海但一直在外忙事的陈督军倒是坐在沙发上,一副静心等候的样子。   看见了难得回来的陈督军,原本还和翡翠说说笑笑的蒋姨娘却一下子没了笑模样。   “回来了。”仍穿着军绿色军装的陈督军倒是立刻起身迎上来,留着短须的脸上显得很是关心,“医生怎么说,一切都好吧?”   蒋姨娘低着头并没有想要回答他的意思,她一边小心地护住肚子,一边扶着翡翠的手想要回房。   武汉火车站爆炸那一日她才知道,这么多年放在心底一直朝思暮想的人其实就隐于暗处观摩着她,可感伤的是,他们终于见面,他却早已经不再是她记忆里那个美好的青年模样了。   华丽的旋转楼梯,蒋婉扶着楼梯把手缓慢地拾级而下,柔软的绣拖与地面悄无声息地摩擦着,这是陈生或者说是现在的陈督军,在武汉的住所。   楼底的客厅里一片昏暗,窗帘被拉得紧实,连空气似乎也不流通了,闷闷的。   “督军是要赶碗碗走吗?”有香腻的女声从沙发处传来,带着古怪好听的音调。   听见了声音的蒋婉立刻顿住了脚步,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平静的脸上说不出是什么神色。   “是为了蒋婉姐姐吗?”斜坐在地毯上的碗碗紧靠着陈生的腿,慵懒的姿势分外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尤物,“督军不要送走碗碗好不好,碗碗会很听话,绝对不会惹蒋婉姐姐生气的。”   地上的美人轻轻地趴在陈生的膝头,白嫩的手指无意识地触拨着他的大手,高叉的旗袍大开,露出的大腿雪白,明明是十分撩人的姿态,但因着脸上一双与蒋婉如出一辙的杏眼,又显得无比清纯,简直勾人得很。   “我不想离开督军,求求督军不要扔掉碗碗好不好……”碗碗将脸紧贴在陈生的大腿上,露出了白润无比却又十分脆弱的后脖颈。   不知过了多久,脖颈上终于出现了意料之中的碰触,埋着脸的碗碗来不及勾起唇,只听得对方淡漠地说道:“起来吧,我亲自送你去……”   回忆就此狭止,她的等待成了最不堪回首的笑话,之后的一切都不过是行尸走肉的生活。   “姨娘一切都好,督军请放心。”见蒋姨娘不想说话,翡翠便笑着回答道,“今日在医院里还遇见了一件天大的喜事呢,姨娘碰见三小姐了,就是兵兵小姐,想来她不日便能归家与督军相认了,翡翠在这里先恭喜姨娘和督军二位了。”   “你说的可是真的!”陈督军闻言显得有些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去医院寻找董兵兵。   他戎马一生,虽身处高位,但因暗伤多年膝下无子,子嗣空悬已久,当前不久知道蒋婉在董家生的那个孩子是他的之后,更是在马不停蹄地寻找董兵兵的期间投入了无数,务必要将人找到,现在一听到孩子的消息,又怎么能不激动。   “你何必如此着急?”蒋姨娘皱着眉终于开了口,“兵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这么去了会吓着她的。”   “她是我的孩儿,如何能被轻易吓到。”陈督军勾着唇反问道,颇有些如沐春风。 第62章   有些人就是这样, 一意孤行完全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和处境。   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被护在董老太太身后的董兵兵脸上一片懵愣, 她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地步。   强撑着病体一股劲从病床上坐起来的董老太太紧紧地执着董兵兵的手, 她看着众人面前的陈督军语气十分严肃地说道:“这位军爷怕是认错人了吧,这可是我董家养了整整十六年的嫡亲孙女, 可不是你的什么闺女!”   “我陈某人自然不会错认了自己的亲女。”陈督军闻言勾起唇,姿态却十分强硬, “老太太这么多年对我们兵兵的悉心照顾, 日后陈某必有重谢, 只是……”   陈督军看向董兵兵,俨然一副慈父做派:“兵兵毕竟是我陈家血脉, 我一定是得带她回去认祖归宗的。”   见与其说不通,董老太太转头看向被丫鬟扶着的蒋姨娘:“你不是兵兵的生母吗?那就你来说说,兵兵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一下子成为焦点的蒋姨娘有些不安地护住了肚子, 她沉默着不说话, 甚至不敢抬头, 就怕见到对面女儿失望的眼神。   “自然是我的。”陈督军伸出手扶住了蒋姨娘的肩头, “多年以前, 我与婉婉也曾花前月下年少轻狂过, 只可惜造化弄人, 白白耽误了这么些年头, 如今有缘得以再见,又得知她为我生了一个千金,陈某定当不会再放手。”   这话像是一把利刃, 直直地插向了董老太太的胸口,也震得董兵兵思维开始混乱起来。   牢牢牵着的手放开了,董老太太转过身仔仔细细地盯着董兵兵瞧,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如此说来倒也有迹可循,且不说多年以前蒋姨娘带孕进董家的事实,光是孩子不肖父的样貌便足以说明问题了。   她一直以为董兵兵是像了娘,可如今见到陈督军,才意识到自己是大错特错。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难道真的不是爹的孩子吗?”董兵兵看着蒋姨娘失控问道,她实在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避无可避,蒋姨娘只得轻轻点了点头,媚娆的眼中一片氤氲,像是时刻要落下泪来,看得陈督军忍不住拥紧了她。   这个不守妇道的贱妇,竟然敢混淆董家的血脉。   “你这么做对得起平才吗?”面色气极的董老太太狠狠拍打着床铺:“妄他一心一意待你,可你竟敢生下野种欺瞒他,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一听到董平才,蒋姨娘终于忍不住拿帕子抹起了眼泪:“我没有,我真的没有,他都是知道的。”   这么多人,这么多年,她唯一对不起的就是这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给予她保护的男人,只可惜她再也找不到能报答他的机会了。   见提到董平才这个名字,陈督军有些不愉地眯了眯眼:“好了,既然事情都已经清楚了,那我们也就不多待了。”   他转向董兵兵,脸上重新浮现出堪称慈爱的笑容:“兵兵啊,快到爹娘这来吧,咱们该回去了。”   坐在病床上的小姑娘有着肖似他与婉儿的精致五官,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的亲骨肉,陈督军是越看越欢喜,巴不得下一秒就把这颗沧海遗珠捧到天上去。   董兵兵闻言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反而是董老太太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疯了似的将枕头和被褥都甩到了地上。   “滚滚滚!”董老太太嘶声力竭地喊叫着,她那一向慈祥温和的脸上此时满是骇人的表情,“都给我滚出去!不要脸的贱妇!孽种!”   “奶奶!”坐在她身后的董兵兵避之不及,混乱中挨了好几下打。   陈督军见状立刻冷下了脸,态度也不复之前的和顺:“老太太说话最好干净一些,也免得自己说错了话,受不必要的苦。”   “三小姐,您先起。”一直陪伴在董老太太身边的老赵见状赶紧将董兵兵提溜至一旁,自己则俯下身安抚着暴怒的老太太。   董老太太也就一时气极怒喝,随后便没了力气俯倒在老赵身上,呜呜咽咽带着哭腔的声音不断传出,听得人不知不觉心也酸了。   向来被人捧供着的陈督军倒是真没想要跟一个老人计较,他拥着蒋姨娘走向董兵兵,希望能将她一起带回家里。   但董兵兵最后并没有跟着蒋姨娘以及那个自称是她父亲的陈督军回他们的地方,而是犟着脾气独自跑回以前自己租住的那个小房间里去了。   到底一个多半月没住过人了,房间里略有浮尘,除此之外倒是一切安好,阳光透过大片的透明玻璃窗暖暖地洒下来,整个床铺显得松松软软的,分外舒适。   董兵兵也没管铺盖上的灰土,她随意拍了几下,便仰面躺了上去,心中仍然十分躁恼不安。   一个人之前因为某种关系对你极好,但当那种依赖的关系不复存在时,便又像是变了副面孔似的。而如今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变了态度的董老太太,还是突然冒出的督军亲爹,亦或是藏着她身世秘密的蒋姨娘,她都接受不了,只能暂时先逃避起来。   阳光刺眼,董兵兵起身想去将窗帘拉上,却见下头站了几个穿着黑衣戴着黑帽的男子,显然是奉陈督军的命令来特意看顾保护她的。   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合了起来,整个房间顿时变得昏暗无光,董兵兵重又扑在了床上,心中浮躁又起,实在是难以释怀。   意难平的何止是董兵兵,仍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董老太太哽哽咽咽,恨不得就此哭瞎了自己的眼睛。   她一直将董兵兵当成是儿子董平才留下的唯一一根独苗苗对待,长久以来千般疼万般宠,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都是假的,那不过就是个野种,而她的儿子什么都没给她留下。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我可怜的平才……”脸上伤疤还未好的董老太太默默地流着泪,带着盐分的泪珠透过纱布一接触到未愈合的伤口立刻引起了阵阵刺痛,可她却恍如未觉。   这场景可把老赵心疼坏了,他赶忙从怀里掏出了一方素帕,急切而又轻柔地不停擦拭着董老太太通红的眼眶。   “不要哭了。”老赵双手捧着老太太的脸颊,望着她的眼里满是怜惜,“回头伤口该好不了了。”   董老太太宛若未闻地回望过去,眼神呆滞:“你说我现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儿子没了,家也没了,什么都没了,我到底还活着干什么!”董老太太越说越激动,挣扎着想从床上下来,也不知是要去干什么傻事。   老赵见状也顾不得两人身份有别,连忙一把抱住她,将她又搂回了床上。   “不要这么想,千万不要这么想。”老赵制住董老太太不停想要挣脱的手脚将她桎梏在自己身前,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   “你还有我啊,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你不要怕。”他低下了头凑近了对方的耳边安慰道,声音带着莫名的低沉温柔,让人心中一惊。   然而埋在他怀里的董老太太却只顾着哭,没做出半点回应,也不知听没听见。   老赵完全不在意地拥紧了她,双眼微眯带着满足的笑意,他只要怀里的人好好的就行了。   与此同时,蒋姨娘却在房间里冲着陈督军大发脾气,她向来温婉和煦,还从未有过这般动怒的时候,倒是平添了几分难得一见的活泼。   “你做什么非得今天就去,我才与兵儿见面,就不能容我慢慢同她说?现在倒好,大家都下不来台,你高兴了?”蒋姨娘蹙着眉站在窗前指着陈督军嗔骂道,“你难道就不能等一等吗?”   她鼻头微红,眼眶湿润,显然是哭过有一阵了,模样瞧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坐在窗户旁的陈督军不声不响满眼贪婪地看着她,自一个多月前见面以后她已经许久没有好好同他说过话了,也不知是为什么,于是哪怕此时是在被责怪也觉得饶有意味。   见对方仍旧不言语,好似并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的样子,蒋姨娘的眼泪又被勾出来了,如今自己身份地位尴尬,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对方呢,或许她根本不该被救起,就应该直接死在那场爆炸里,这样对兵儿,对任何人都好。   她默默地转开脸,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如同她的心一样陡然变得冷清下来,“请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蒋姨娘的表情是镇定的,心却是像在流血,她与陈生本是一对恋人,可惜两人门户悬殊,他们的恋情在当时并不被父母亲看好,甚至还执意要拆散,为此,蒋家一家也举家搬往河南,就为了断了他们的联系。可藕断丝连并不是说说而已,陈生一度追至河南,暗地里两人之间也总有来往。   后来为了出人头地,风光迎娶心上人,陈生趁着战乱频发的时势,奋身投入了军营,从此以后了无音讯。而她呢,说好了要等他回来,可最后还是没有做到,大难来得很快,身为独女的她本该与家族共存亡,可她还是退缩了,甚至为了活下去,不惜做了别人家的姨太太。因为当时的她已经怀有了身孕,她死没关系,但孩子却绝对不能有事,当然私心里她也始终抱着某一天陈生能回来找她的希冀。   就这样咬着牙硬是过了十七年,陈生终于出现了,可他们却再也回不到从前。   坐在软塌上的陈督军闻言却并没有动,眼角余光中甚至连姿势也没有变过,蒋姨娘心中不耐,索性转身开始朝门外走去,她已经无法忍受与他呆在同一空间里了。   不过才走了没几步,手臂立即就被身后赶上来的人牢牢拽住,对方用力不大,她却无法挣脱。   蒋姨娘顾忌腹中的胎儿,并不敢有大的动作:“你这是干什么,给我放开!”   但陈督军怎么可能会放,这一放手指不定两人之间的误会沟壑就更深了。   “我不敢等,怕等了就迟了。”   头顶传来温热的气息,烫得蒋姨娘一愣,陈督军趁势将她围在了怀里,他们本就该是一对。   “以前我觉得时间充足,回头看的时候你总会在那,可最后的结果就是失去你,而如今,我不想因为愚蠢的等待再失去自己的女儿了。”陈督军将蒋姨娘转了个身搂在怀里,望向她的眼神柔得似乎能滴出水来,“谢谢你为我生了个女儿,十七年了我竟然一点都没发现,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们的,将以往错过的时间都弥补回来,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嗯?”   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多么美好的字眼啊,却一下子就将蒋姨娘砸醒了,她抚了抚肚子,眼神忧郁不安,真的能好好过吗?   陈督军察觉到了蒋姨娘的动作,他不经意地抿了抿唇:“这个孩子你想生下来也没有关系。”   他轻轻碰了碰蒋姨娘光洁的额头:“董家的老太太也是可怜,如今膝下无儿无女的,今后连摔盆捧灵的人都没有,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不如送去与老太太做个伴,你说呢,婉婉?”   蒋姨娘闻言抬眉看他,哭得媚红的眼角有些透出别样的意味。   婉婉?这可真是个恶心的称呼。   作者有话要说:  碗碗,是个…… 第63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 倒是有警察来送回证物包袱,董兵兵在那些黑衣人的注视下拿了那些包袱又重新回到了房间。   她坐在床上轻轻翻看着, 好几个包袱里大多都是董四夫人一家的衣物和饰品, 而独属于董老太太的一些金银珠宝则单独存放在一个小证物盒里。   董兵兵将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什么的都胡乱踢到了床底下,自己则抱着那个不大的证物盒默默地发了一会儿呆。   如今事情已经明了, 所有的秘密也都被放到了台面上,她不是董家的孩子, 也不是董老太太的孙女, 当成宝贝命根错爱了这么久, 奶奶现在一定很生气吧。   董兵兵眨巴了一下眼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她拿出空间里董老太太之前交付给她的那根空心银簪以及用剩下的一大卷钱,继而放进了手中的证物盒里,这些东西她没有资格保存, 必须拿去还给董老太太。   一夜了, 那些奉命保护她的黑衣人始终呆在楼下不曾离去, 弄得整栋楼的租户都人心惶惶。   他们对着刚下楼的董兵兵迎了上来, 其中一个恭恭敬敬地开口说道:“小姐, 您这是要去哪?我们送您去吧。”   怀里抱着证物盒的董兵兵依旧是昨日那身衣服, 由于晚上并未睡好, 她的脸色看上去难免有些苍白。   “不用了, 我自己去。”董兵兵摆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从不屈到接受,她需要时间来调整。   天色尚早,遥远的边际还泛着朦胧的青白, 人力车踩着灰黑的水泥砖块驶过薄雾弥漫的大上海街道,很快来到位于城中心的医院。   董兵兵抱着盒子站在熟悉的病房门口,她低着头不断给自己加油鼓劲,却仍旧怎么也不敢敲门进去。   突然,紧闭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董漱雪灰头土脸地走了出来,脸上的表情显得很是不如意。她没能赶上个好时候,现在正是董老太太心情最糟糕的时候,她一头撞上了枪口。   董漱雪看见董兵兵也显得有些惊讶,她俩互相对望着,像哑了似的都说不出话来。   送董漱雪出门的老赵看见了董兵兵,倒是回头向董老太太说着什么,但只听得里面的人传出来了一声怒喝:“让她给我滚出去!我不要见她!”   这句话无疑说的是董兵兵。   带着一脸抱歉表情的老赵很快就走了出来,说出口的话倒是好听:“老太太气性未消,等下我再好好劝劝她,三……兵兵小姐要不还是先回吧,等改日老太太心情好些了再来也不迟啊。”   董兵兵抿了抿嘴角,点点头表示理解:“那麻烦你帮我把这个交给奶奶。”   她将手里的盒子递给老赵,想了想还是扬声朝病房里的人喊道:“奶奶,那我改天再来看你,您好好保重身体啊。”   里面的人并没有再说话,回应她的则是一只摔砸在门口的茶杯。董兵兵记得这个茶杯,这是她特意从家里带来给董老太太喝水的,如今却就这样被无情地丢在了地上。   房门很快又关上了,情绪复杂失落的董兵兵看向一边,那里董漱雪一直没有离开,尴尬的气氛开始在两人之间蔓延。   见对方一直不说话,董兵兵索性先开了口:“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低着头的董漱雪显然没有想到董兵兵会说这个,她抬起头,表情有些惊讶:“已经好多了,打算今天就出院的。”   “那就好。”董兵兵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叮嘱道,“回家记得好好休息,你母亲和姐姐的事与你无关,就不要再去想了,顾好自己就行,但凡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能帮的我尽量帮。”   之前听董老太太叙述了一遍她不在期间发生的事,那一切就都分明了,董漱雪并没有掺和进董四夫人一家所做下的恶事里,甚至还屡次做出保护老太太的举动,这份心意值得好好偿还。   “嗯……”董漱雪并没有拒绝董兵兵的好意,尽管她可能并不会用到,“也不知我娘她们去哪了,奶奶不许她们回来,我……我应该可能会出去跟她们一起过。”   不管怎么样,董四夫人她们也是董漱雪最亲的家人,她割舍不下也是情理之中,这一点董兵兵表示理解。   “你想好了就行,只是以后的生活可能会辛苦一些,你要做好准备。”董兵兵看着董漱雪的眼睛慢慢地说道。   董四夫人一家几乎是在身无分文时被赶出去的,而凭着董漱雪一人的行李积蓄,只怕是支撑不起这一家子的日常开销。   不过董漱雪倒是乐观的很,即满十六岁的小姑娘笑得很开朗:“没关系的,哪怕日子不太好过,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了。”   见董漱雪已经打定了主意,董兵兵便也不再劝了,她自己的生活都过得一团乱麻,实在是没脸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兀自扯着嘴角笑了一会儿的董漱雪渐渐收起了笑容,她表情恬然地靠在栏杆上,像是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三姐,你是不是和沈少校在一起了?”   听到对方的问话,董兵兵出乎意料地倒是并没有多少吃惊和愧疚的感觉,身世之事已使得她心里头烦闷至极,至于其他的,算了,破罐子破摔吧。   “别误会啦,其实我都想通了,真的。”看董兵兵长时间不回答,董漱雪怕她以为是自己生气了,赶紧解释道:“反正沈少校喜欢的是三姐你,他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也挺好的。只是,三姐你喜欢他吗?还有左先生要怎么办?”   董兵兵从未亲口说过自己喜欢沈少校,反倒是和左先生离得近一些,故而董漱雪才有此一问。   左焦确实是好久未见了,董兵兵心想,自她回来后便再也没有见过他,路上也未曾再偶遇到,像是消失了一样。   “我与左先生没有什么的,真的只是普通朋友罢了。”董兵兵舔了舔唇瓣回答道,“至于沈少校……我们确实在一起了,当时是他救了我,让我幸免于难,救命之恩……不是常说应该以身相许么?”   听了对方简单的解释,董漱雪却觉得如果董兵兵是因为感动沈少校的出手相救才和对方在一起的话,那这其中可能存有误会。猎莺列车事件全国皆知,她也早有耳闻,知道是因为秘密文件被红党揭露了,所以才引发了后来一系列的救援和惩治行动。   而沈少校救了董兵兵固然不假,可最大的功劳不是应该归那个冒着生命危险的揭露者么?而且她觉得那揭露者必定与左焦先生有关,否则哪有那么巧的事,受了她拜托的左先生前脚刚走,当晚朱将军的阴谋就暴露了。   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的话,董漱雪也不敢乱说,她张了张嘴,又立即闭上了。   “好了,没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说了一些私密话的董兵兵显得格外不自在,尤其是在她觉得自己亏欠了的董漱雪面前,“你待会回去的时候,路上也当心点,快到年关了,小偷小摸特别多,自己千万注意着点啊。”   “知道的。”董漱雪闻言连连点头,“对了三姐,你也要好好的啊。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是我三姐。”   关于董兵兵的身世,医院里都传疯了,毕竟昨天陈督军来认亲的阵仗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再加上刚刚董老太太的态度那样差,想来董兵兵不是董家血脉的事应该是真的。   彼时董兵兵已经转过身开始往前走了,听到对方这句话,她立刻红了眼眶,眼里酸涩不已,但还是强忍着没流下泪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向后头的董漱雪摆了摆手,径直离开了。   冬日的街边人来人往,商贩小厮络绎不绝,叫卖声也不绝于耳,而走在他们中间的董兵兵却只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如今发生的种种都让她感到无比厌倦,却又怎么也逃脱不了。   陈督军派来的人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心情烦躁的董兵兵索性加快了脚步。   这时,只听得不远处突然一前一后传来了两声呼唤,都是喊的“兵兵”。   其中一个董兵兵认得,是才同董漱雪说起过的沈凯超,但另一个就有些陌生了……   她停下脚步闻声望去,只见一身笔挺军装的沈少校正面带微笑地朝她走来,而旁边紧跟着的则是两个西服端整的年轻人。   穿黑色衣服的男子,董兵兵不认识,但另一个个头稍矮些的,分明是武汉火车站爆炸后就再未见到的董夜无疑。   董兵兵嘴角开始漾出惊喜的笑意,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能在这里见到久别的庶弟。   董夜自然也高兴得很,他急步走来,心中激动不已,本以为今生都不再会见到她,但没想到上天到底还是垂怜他的。   距离不长,沈凯超先一步达到董兵兵的身边,但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只见董兵兵很快绕过他,直奔身后的人而去了。   “阿夜……”董兵兵脚步轻快地来到董夜的面前,刚想说话,却不防被对方一把抱在胸前。   董夜将董兵兵围在怀里,少年看似瘦弱的手倒是有力的很。   董兵兵并没有多想,她拍了拍这个已高出她许多的弟弟,脸上满是欣慰。既然董夜没死,那董家就后继有人了。   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黑西服男子见状忍不住开口道:“这位小姐是谁啊,大哥和正骏都认识她吗?”   正骏?   董兵兵听到这个称呼,疑惑地抬头看向董夜,正骏不是他们嫡兄的名字吗?   作者有话要说:  日… 第64章   本属于嫡兄的名字为何会被用来称谓董夜?   “她是你大嫂董兵兵。”沈凯超一把扯过董兵兵的手臂, 将她拉回自己的身边,和缓了脸色对着弟弟沈天琦介绍道。   又转身对着董兵兵介绍了他带来的两人:“这是我弟弟沈天琦和他的同学董正骏。”   这两天他一直被父亲沈将军拘在家里, 派去保护董兵兵的人也被遣回, 故而一点也不知道发生在董兵兵身上的事。直到弟弟带着同学回来,借着带两人游玩托词, 他这才有了出门的机会,还运气极好地遇上了兵兵。   “原来如此。”沈天琦忍不住多打量了董兵兵几眼, “我才出国没多久, 没想到大哥竟然连嫂子都给我找好了, 果真不愧是当兵的,速度就是快。”   “不过, 正骏你又是怎么会认识我大嫂的呢?”他继而又转向好友董夜问道。   怀中一空的董夜也陡然从相逢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他看着董兵兵疑惑的眼睛,开始变得冷静下来, 现在并不是可以解释这个的时候。   他微微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伸手抚了抚质地优良的西装下摆, 俨然一副豪门贵公子的做派, 瞧着竟与往日诺诺微微的庶子形象大不相同了。   董夜垂着脸思忖了片刻, 随后抬起头面带微笑地向众人说道:“她是我的妹妹。”   妹妹?这太滑稽了, 她分明是他的姐姐, 但看到董夜略带安抚祈求的眸子, 董兵兵只能强压下心中想要反驳的念头,暗自忍耐着。   接下来只听董夜站在董正骏的角度,将他们失散的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话里话外像是完全取代了嫡兄的身份似的。   惊诧不已的董兵兵紧盯着一番虚假作态的董夜,完全不能理解对方到底想要做什么。   “原来嫂子也是董伯伯的女儿啊,这可真是有缘。”沈天琦看着董兵兵,高兴地合起了手掌,“之前正骏来邮轮上找我,说是家里出了大事,只有他一个人能出国了,我还觉得很抱歉遗憾。没想到只是失散了而已,那这下正骏可就能放下心来了……”   听着沈天琦左一个正骏,右一个正骏的,而董夜却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董兵兵再也忍受不了了,她抿紧了嘴角忍不住打断道:“我们有一些话要说,先失陪了。”   随后董兵兵上前了几步,拉着董夜的袖子便走向一旁偏僻处,瞧着像是有什么要紧话要讲。   董夜倒也好脾气,他对着剩下的两人笑着点了点头,便带着一脸的疼宠转身跟着走了。   “这对兄妹的感情倒是真好。”沈天琦看着两人的背影感叹道。   都说嫡庶有别,但在他们身上好像完全看不出来,不像他和大哥,虽礼貌有余,却亲近不足。   而另一旁的沈凯超却微眯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尤其是那个董正骏看兵兵的眼神,让他觉得分外不悦。   “阿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董兵兵放开了拉着董夜袖子的手,低声质问道:“他们为什么称呼你为正骏?正骏不是咱们的哥哥吗?”   面前的女孩眼眸灵动,显然不好糊弄,幸而董夜也并没有要欺骗她的意思:“兵兵,你听我说,这里不是能好好说话的地方,等时机合适了,我会好好同你解释一切的,给我一点时间?”   “那什么时候?”董兵兵仰着脸追问道。   不施粉黛的脸上满是认真,任谁也不舍得哄骗她去。   “明天。”董夜略一沉吟,将双手放到董兵兵的肩膀上,凑近了回答道。   他的声音很小声,像是在说一个秘密:“明天我会来找你,告诉任何你想知道的以及你不知道的。”   见到董夜这个举动,时刻关注着他们的沈少校不禁挑了挑眉,忍不住提步靠近。   而这一旁,眼见董夜言词陈恳,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董兵兵也不愿逼迫他,转而说起了另一件事:“对了,我来上海的时候见到奶奶他们了……”   她咬了咬唇:“但是发生了很多事,爷爷和四叔都死了,四婶她们也因为偷奶奶的东西被我赶出去了……如今就剩奶奶一个人受了伤住在医院里,你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眼下孙辈里只剩下你,她见到你一定高兴极了。”   可以说董夜就是希望,董老太太对子嗣的希望,也是她想要与老太太和好的希望。   “不妥……”董夜并没有意识到董兵兵隐藏在话语里的失落,他只轻轻摇了摇头,“等我明天告诉完你全部事情后再说吧。”   那厢,沈凯超已经走到了两人的旁边,他面色冷峻,瞧着心情像是不大好的样子。   见他过来,董兵兵这才意识到她与董夜的姿势太过亲近了,她连忙后退了几步站至沈少校一侧,不着痕迹地挣脱了董夜扶着她肩头的手。   对方不知道她其实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可她知道得很清楚,所以就更要注意保持距离了。   刚刚站稳的她没有看到身旁的沈凯超因为她这一举动柔和了许多的脸色。   “你怎么过来了,等急了么?”董兵兵探头看了看仍待在原地的沈天琦,对着沈凯超问道。态度带着她也没发觉的亲昵,一副丝毫不见外的样子。   这下心中滋味莫名的轮到董夜了,他可不会忘了刚刚沈少校介绍董兵兵时所说的话。   “没有。”沈凯超宠溺地摸了摸董兵兵脸上已经变得极淡的疤痕,对着两人邀请道,“只是天琦闹着要吃聚全楼的三鲜虾饺,趁着现在时间还早,咱们可以先去占个好位置,到时点上一壶好茶,你们没聊完的也可以慢慢聊。”   见他们并未出口反对,沈凯超又顺手将董兵兵搂在身侧,动作带着无比的自然,仿佛一点也没考虑董兵兵是否会拒绝。   “走吧。”他开口说道。   董兵兵自然不会拒绝,虾饺哎,还是三鲜馅的,一想到这种没吃过的美食即将入口,内心多日以来的疲惫仿佛瞬间一扫而空。   “走啊。”罕少笑靥动人的董兵兵破天荒地主动勾起了沈少校的手臂,心里的迫不及待可见一斑。   美食是个好东西,她急需靠这种物什来驱逐内心的焦躁感。   于是只见男的高大挺拔,女的娇软秀嫩,依偎着的两人登对的很,俨然一对丽人。   然而这幅样式,瞧得一旁的董夜却是心口一酸,他微微低着头不忍再看,俊秀的面容紧绷着,像是时刻在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欲动。   而在医院里的董老太太则捧着董兵兵托老赵拿进来的盒子,不知作何言语。   盒子里是被董四夫人她们拿走的一些金银玉首饰,数量不多,但各个都价值不菲,董老太太却看也没看它们,只径自拿起了最上面的一根素簪。   这根素簪自然是董兵兵最后郑而重之放进去的,董老太太轻轻旋开了,只见里面兀自杵着一根纸柱,她取出打开一看,正是那份拼了命藏起来的保管箱票据。   倒是个好孩子,一点都没动用,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孩子竟不是她家的。   坐在病床上的董老太太抹了抹眼角溢出的泪花,如今董兵兵的身世被揭露,儿子唯一留下的血脉即被证实是个假货,如此一来她自然不可能再紧巴着要去养别人家的孩子,哪怕她膝下再无香火传承,那她也认命了。   房门被打开了,刚吩咐完医院里订餐小工的老赵走进了病房里,但他一看到流着泪的老太太立马就慌了,疾步走了过来。   “怎么又哭了,不是说好不去想了吗?”老赵急急忙忙掏出怀中的帕子要去擦老太太的眼泪。   这些天来,孤寡的董老太太无论是生活上,还是精神上都十分依赖他,对他也格外优容,这显然使得老赵有些忘乎所以了。   被擦干了眼泪的董老太太叹了一口气:“我觉得现在的日子过得是一点意思也没有,像是在等死一样。”   一听董老太太说这话,老赵显得有些失措,其他无论什么要求都好,只要她提了,他都尽力去做,可要是对方始终心存死意,那阻止不了的他也唯有以死相伴了。   所幸老太太要说的并不是这个:“我想回乡下去了,一个人种种田养养鸡倒也挺好的,虽然没那多人伺候,但也少了很多烦心事。”   “那我呢?”老赵顿了顿,开口问道,“我怎么办?”   这么多年,董老太太早已不知不觉成为了他生命中的执念,得不到,放不下,离不开。   “你?放心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还有家里大大小小的下人们,我是不会亏待你们的。”董老太太失笑着摇了摇头,她将取走了素簪的盒子递给老赵,“这些东西麻烦你去当了吧,当得的钱都互相分一分,好歹主仆一场,大家好聚好散。”   老赵有些木然地接过装有老太太首饰的盒子,呆滞的眼神很快变得狠厉起来。   好聚好散?休想!   他将盒子又还给了董老太太,语气变得有些严肃,像是两人的身份一下子平等了起来:“这些还是你收好吧,家里的那些人我会妥帖遣雇的,只是以后无论你去哪里,我都必须要跟在你身边才行。”   别想甩开他。   董老太太闻言有些错愕地看向老赵,但他很快就出门端饭菜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   (请将最近几章作话连起来看~)   另外,你们不好奇为什么在董兵兵身世未明前,董夜就对她心存好感吗?   吼吼吼,就是热爱搞事情。   时隔N多天,又有大佬投雷啦,撒花花~ 第65章   同沈凯超他们一起热热闹闹吃过饭后, 董兵兵便借口想回去休息先行走了,临走前, 她还特意将董家在花港路的住址告诉了董夜, 以便他明天可以直接过来。   回去的路上,她并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 而是拐进了董家的宅院里。   才不过一个晚上没住,这栋房屋在董兵兵的印象里似乎变得陌生了许多, 像是焦黄的胶卷底片, 透着浓浓的距离感。   庭院里原本茂盛繁华的植被都已衰败, 地上落满了枯黄的树枝叶子,被寒风吹得一颤一颤的, 踩在上边还吱嘎作响,实在是冷清极了。   董兵兵敲了敲紧闭着的大门,没过一会门便开了, 里面探出了厨娘的脸。   “呀!是三小姐回来了!”厨娘很快露出了惊喜的笑容, 她将门大大地打开, 恭敬地将董兵兵迎了进来。   “三小姐昨日一晚上没回来, 可是老太太那有什么事?”厨娘一边拿出董兵兵的拖鞋伺候她换上, 一边继续说道, “刚刚六小姐回来过, 说是要搬出去同四夫人她们过去, 我也不好拦,只得看着她拿着行李走了。”   董兵兵闻言微微颔了颔首,表示知晓了。   听到玄关处的动静, 围在角落小餐桌上吃饭的仆人也都纷纷走了过来,阿昌、赵婶还有一两个干粗活的小厮,他们手足无措地站着,神情卑微且不安。   如今家里头主事的主子一个都不在,他们便像没了主心骨,一个个的都有些惶恐忐忑。   唯一如常的就只有一筒了,明显变胖了许多的它欢快地摇着粗壮的尾巴,在董兵兵的脚边蹭来蹭去,活脱脱一副撒娇样。   董兵兵看得是心中一暖,脱了大衣便想抱它,却很快被厨娘阻止了:“哎,屋子里冷,三小姐还是等阿昌他们支了碳炉后再换衣也不迟啊,可别冻着了。”   听厨娘这么一说,董兵兵这才意识到家里确实有些冷,以前壁炉里的碳火总是烧着的,所以屋子里始终都是暖暖的,犹如春日。   不过她也没有多在意,毕竟此次来是主要为了另一件事,说完她就走的。   这时,阿昌已经勤快地去添碳烧火了,专门存放柴碳的铁盆里上好的银丝碳已经所剩无几,背对着众人的阿昌皱了皱眉,索性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厨娘又带着抱歉的表情殷切讨好地问道:“三小姐吃过饭了没,料想您应该在医院陪着老太太,所以今日做的饭菜也一般,要不我再去给您炒两个菜……”   “不用了,我已经吃过了。”董兵兵摇了摇头拒绝道。   她不经意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餐桌,上面的食物早已经没有了热气,主食像是黄褐色的玉米面馒头,配菜则是之前厨娘曾端给她吃过的腌豆角和咸菜等物,总之是连一点荤腥也不见,反倒是一筒的狗碗里,一根硕大喷香的猪筒骨分外显眼。   董兵兵蹙着眉:“你们最近就吃的这个?”   她之前一段时间三餐都是在医院里同董老太太吃的,倒也不曾关注过家里仆从们的吃食。   “哎呀,这个已经挺好了,我们也不用吃的多好,能填饱肚子就行。”厨娘哈哈大笑了几声,显得十分爽朗。   不过她转眼又变得拘谨起来:“现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太也还躺在医院里呢,照理说咬咬牙,这日子过也就过了,只是现在物价上涨得忒快了,我前儿个去买米,以前一斤米不过六分多一些,但现在已经翻了好几番了,更别说其他的菜肉了。我们这些当下人的随便糊弄糊弄就成,但可不敢给主子们吃这个……”   “而且家里别的东西也得补了,但是您之前给的钱已经用没了……”向小主子伸手讨钱,虽然是应该的,可厨娘仍觉得躁的很。   但是没有办法,钱袋子已然见了底,再不补充,那他们可不得喝西北风去。再说外面的日子那么苦,他们是绝不会想要离开董家独自辛苦生活的。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董兵兵开始摸自己的口袋。   距离上一次给家用,应该是在她还没被朱小姐捉去前,就那么点钱也难为他们用了这么久。   厨娘赔着笑,没敢再说什么,在她和周围其他仆人看来,三小姐到底还是太过年轻了,是撑不起这个家的,而唯一的支柱董老太太却也不在,他们只能苦苦熬着,等她老人家回来。   董兵兵拿出了大衣口袋里的荷包,刚想打开却突然意识到,董老太太之前给的那些钱全部都已经被她还回去了,现在身上也不过一些零钱罢了。   她又嗖地收回了荷包,将其重新放入了口袋:“这个不急,等下我上楼去取些钱给你。”   “另外,你们今天将屋子里外都好好收拾收拾,再整理出一个房间来,阿夜明天要回来,他或许会住下来。”董兵兵随即又吩咐道,这才是她来此要办的正经事。   “阿夜?”厨娘面露疑惑,仿佛不知这个人是谁。   一直不曾开口的赵婶倒是一语中的:“难道……是四少爷?”   “没错。”董兵兵点了点头。   “四少爷没死?”   “那他去哪了?”   “……”   听闻这个消息,董家的仆从们都又惊又喜,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起来。   董兵兵却不欲与他们解释,毕竟如今董夜还未与她说明,在事实不清楚之前,她也不敢妄下结论。   不过是上楼走了一遭的功夫,楼下已经热火朝天地开始打扫起来,董老太爷和董老四的灵堂与骨灰盒是万万不能摆动的,其他的地方却都有被收拾过的痕迹,沉静了许久的董家显然又活跃了起来。   “厨娘,拿着吧,将家里好好添置添置。”董兵兵递给厨娘一卷纸币,平静的脸上似乎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正在擦桌子的厨娘立刻抹了抹湿漉漉的手,很快将钱接了过来:“放心吧三小姐,赶明儿我上集市买些鱼啊肉啊的,做一桌子好菜,好好迎接四少爷。”   “有心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董兵兵向笑得乐呵的厨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门。   下人们见她走都纷纷招呼了一声,很快又埋头干自己的活去了,他们都干得十分卖力认真,比董兵兵想象中的还要更期待董夜的到来。   时至午后,趁着董老太太午睡,穿着黑衫拎着布袋的老赵来到变换一新的董宅里,他挑眉看了一眼清清爽爽的庭院,倒是对这么些个佣仆有些改观,不过仅此并不能阻止他即将要做的事。   “赵先生回来了。”厨娘对着走进门的老赵恭顺地笑道,她又扬声招呼打扫楼上的赵婶下来:“老赵家的,你家男人回来了。”   一听到厨娘粗鄙的称呼,老赵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他并未再理会对方,只是径直走进客厅里,将手中装有重物的布袋子放到了茶几上。   “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眉开眼笑的厨娘弯腰给老赵倒了一杯茶,“上午六小姐回来过,拿了行李又走了,中午三小姐也回来过,没想到现在您竟然也回来了。”   倒完茶后,厨娘站直了身子,笑容显得越发灿烂了:“三小姐还带来了一个好消息,说是明天四少爷……”   话还没讲完,赵婶两步并作一步地从楼上奔了下来,跑到客厅里的她目光贪婪地看着老赵:“赵……”   老赵自然不会耐心听赵婶说话,他目光都没有偏移,只是向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他继而看着厨娘一脸严肃地说道:“四少爷什么?继续说。”   “呃……”厨娘不安地看了眼身旁的赵婶,语气也没有之前欢快了,“不知三小姐打哪遇到了四少爷,说是明天四少爷会回来,还给了钱让我们好好准备……”   “明天?”老赵皱着眉问道。   “就是明天。”厨娘点了点头肯定道,“三小姐还说四少爷可能以后就住家里了,让我们将屋子打扫干净呢。”   “那三小姐和四少爷人呢?”老赵追问道。   厨娘继续回答道:“三小姐说是有事又走了,四少爷的话,我们也不知道,三小姐没说。”   既是如此,那事情便复杂了,不过无论怎么说都是好事。   “那你们忙吧,我先走了。”老赵略一沉吟,重新将布袋拿在了手上起身离开,他要去医院将这一喜讯告诉董老太太。   布袋沉甸甸的,里面装着的是他为每一位仆人包括赵婶在内准备的遣送金,奔波了这么多年,他所积攒的积蓄也是一个大数,虽比不得董老太太的私房,但也足够支撑他们过一辈子的好日子了。   赵婶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丈夫走远了,她不知道,对方正在处心积虑地想要将她完全在自己的世界中革除掉。   作者有话要说:  鬼……   有钱人家的仆从都过得尚且如此,董四夫人一家……咔咔咔   被包养的感觉真好,喜滋滋~嘻嘻嘻 第66章   闸北棚户屋   “娘, 你们就住这儿啊?”投奔过来的董漱雪站在低矮的铁皮房前对着母亲问道,“怎么不找个好点的小旅馆住住呢?”   穿着一身精致洋裙, 身后还跟着个拎箱丫鬟的她显得与这个破败的贫民窟是那样的格格不入。   见到了自己找过来的小女儿, 董四夫人苦巴了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她瘸着腿脚吃力地打开裂旧的木门邀请女儿进来坐。   “这儿不要钱,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抢到这么个好地方的。”穿着粗衣的董四夫人敲了敲与头顶齐高的屋顶,表情有些得意, “你看, 这可是铁皮的, 不透风不漏雨,可比其他的茅草屋好多了。”   托之前朱将军抓了很多流民的福, 原本人头济济的棚户屋空出了许多屋舍,她趁着来得早,马上就抢占了一个看上去最坚固结实的屋子。   董漱雪倒是没去关注这么个巴掌大的小地方, 她看着董四夫人的瘸腿惊讶地问道:“娘, 您腿怎么了?”   “没事, 没事。”说到这个, 董四夫人显得有些瑟缩, 她使劲摆了摆手, 不敢正视董漱雪的眼睛, “不小心摔了一跤罢了。”   “怎么会这样, 您以后走路还是要当心一点的。”董漱雪倒是没有怀疑,她探头看了看黑黢黢的室内,“姐姐和斯年在里面吗?还有青梅和春香呢?”   “斯年还在睡呢, 春香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董四夫人连连点头,但说到董漱雨时,她便不那么连畅了,“你姐姐她……她不住这,地方小嘛,她和青梅住后头一条巷子上。”   那里是人人心照不宣的暗巷,失足的姑娘们接客的地方,董漱雨和青梅都在那。   “娘,总住在这也不是长久之计啊。”毫不知情的董漱雪打量了一下这周围肮脏贫瘠的环境建议道:“我带了许多东西出来,您看看,能卖的卖,卖到的钱咱们再去找个好些的地方住着,等明年开了春,我便去人家纱厂里看看能不能寻个女工做做,到时有了收入,咱们一家人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第二天一早,董老太太被老赵耐心哄着吃过早饭后,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回董家。本是昨晚知道消息后就想直接回家等待董夜的,只是她的身体还未痊愈,硬是被老赵留到了今天早上。   初冬的天已经很冷了,脸上纱布未去的董老太太裹在厚重的冬衣里,内心却十分火热期待,她的孙子就快要回来了。   董家的仆人们见到久别的董老太太回家自然万分欢迎,他们端茶倒水的忙个不停,沉寂了许久的董家总算有些人气了。   “怎么还没来,有说是什么时候回来吗?”董老太太倚在沙发上对着窗外翘首以盼,觉得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刚买完菜回来的厨娘陪侍在一旁,脸上带着喜庆的笑意:“没说呢,不过料想应该也快了吧,咱家的少爷小姐们可都是勤劲的人。”   董老太太闻言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移开看向窗外的视线。   “那老太太我先去厨房忙活了,四少爷定是许久没有吃过家乡菜了,今儿个我可得好好露几手。”厨娘恭恭敬敬地请示道。   “对,没错。”董老太太这才转过头看向厨娘,脸上满是赞同,“多做些拿手好菜,这些天阿夜那孩子一定没好好吃过饭,孤身在外这么久,也不知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说着说着,董老太太又忍不住湿了眼眶,站在旁边的老赵连忙拿起帕子给她擦眼泪,这番举动看得厨娘是目瞪口呆,这实在是太过逾越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色也变得逐渐明亮起来,眼看着就快要到吃饭的时候了,董老太太终于坐不住了:“怎么到现在都没来呢,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   她在老赵的搀扶下站起身,颤巍着身子走到院子里往外头的街道看,眼里满是担忧。   “别担心,指不定再等等就来了。”老赵柔声劝慰道,“外面风太大了,咱们还是先到家里等着吧。”   董老太太却皱着眉摇了摇头:“我记得兵兵好像在这附近租了一个屋子的,要不咱们去碰碰运气,找她问问去。”   老太太执拗,老赵拗不过她,只得扶着她去了。   而那边董兵兵的出租屋里,董夜已经光临了。   “进来吧,地方有点小,你别介意啊。”董兵兵拿出钥匙打开门,将一身笔挺华服的董夜迎了进去。临关门时,她倒是留了个心眼,并未将房门关上,而只是虚掩着。   房间里格局单一,粗看显得有些简陋,但是从硕大的玻璃窗里照射进来许多光线,使得这一小小的地方瞬间明亮祥和了起来。   董兵兵拿起竹编热水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董夜:“好了,现在你总可以告诉我了吧。”   她之前去街口等董夜,本想将他带到董家,但是对方一听家里有人知道他要去且做了很多准备,便推说不方便,一定要换一个安静的地方,董兵兵便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他带到自己住的地方了。   坐在木椅上的董夜接过杯子,倒没急着回答,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皱:“怎么住在这?不和奶奶他们一起住吗?”   “唉,这就说来话长了。”董兵兵从旁边拖过一张木椅坐下,耐心地将火车站爆炸后一直到董老太太住院期间的事都同董夜说了一遍,好让他能有一些了解。   直到最后只剩身世之事,董兵兵咬了咬牙,还是说了,反正董夜回归董家之后,董老太太肯定会同他说明的,既然早晚都得知道,还不如她现在就说了。   “以后奶奶就只剩你这么一个孙子了,你……”董兵兵埋头说了一阵后抬起头,只见对面坐着的董夜看着她的眼睛莫名地发亮,她敛下内心的怪异,苦口婆心地劝道,“你在外也大可不必冒用大哥的名头,毕竟奶奶肯定是会将你放在心尖上疼宠的,董家以后说不定也要交到你手里,到时待人接物的话,嫡庶并不重要的。”   董夜闻言只是轻轻笑了笑,董兵兵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最重要的部分还埋藏于液面之下。   并不是他想用董正骏这一名号,而是他不得不用。   爆炸那日,管家拼死将六神无主的他带离了危险地带,可临跑前,却拿错了箱子……   “四少爷,快跑!”   爆炸来得突然,人群立刻惊慌失措起来,很快将董家一行人冲得四分五散,周围很多人包括董夜的亲母都被袭击波及,流着血永远地躺了下去,慌乱之中管家顺手拿起地上的行李箱,护着董夜就往外跑。   碎石不断落下,有对方以身为盾,董夜倒是一点伤都没受,可管家却伤得不轻,他被砸破了头,血流了一身,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躺在地上的管家临死前从怀里摸出了一叠文书交给董夜:“夜儿啊,要出国还是回老宅,都好,随你。”   董夜最后还是选择了去国外,因为他在那只属于董正骏的皮箱里发现了一张外国汇票,上面的数字大得惊人,且只有董正骏才有资格动用,这显然是董老爷交给长子保管的秘密财产,而他,不可避免地心动了。   当然,这并不能同兵兵说。   “知道了,我听你的。”董夜和顺地点头应道,面容相当诚恳,“你可能不知道,在国外的学校,人种、身世的歧视有多重,我本也是为了让别人不那么用有色眼镜看我,但既然你觉得这样不好,那我以后改就是了,回头我就同我那同学坦白一下,希望他可以原谅我。”   反正那笔巨款已经全被他提了出来,且存放到了安全的地方,那用回以前的身份也没什么,虽然以后在学校里可能会变得麻烦,但只要兵兵高兴,那一切就是值得的。   见庶弟如此乖巧懂事,董兵兵表现得十分开心,她笑弯了眼,表情十分欣慰:“阿夜果真懂事,以后奶奶和董家就要靠你守护了,你可千万要努力啊。”   董夜闻言却抿着唇没有回答,他不喜欢董兵兵用哄孩子一样的语气来跟他说话,就像在她的心里,他永远只是弟弟一样。   可明明他们都不是董家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兵兵……”董夜张了张嘴,“我要跟你说件事。”   董兵兵移开嘴边的茶杯:“什么?”   “我其实,同你一样,也不是董家的血脉。”下定决心的董夜微敛下眼睫,吐出了一个大秘密来。   “什么?”董兵兵闻言怔愣住了。   “什么!”与此同时,微开着的门外也传来了董老太太震惊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  子   碗碗是个日本鬼子啊   努力奔走在完结的道路上,感觉要写不完了,要死,没想写那么多,嘤嘤嘤~   感谢每一位订阅的小宝贝~~~ 第67章   遭受了巨大打击的董老太太当场就靡了下去, 老赵连忙伸手抚抱住她。   董兵兵见状也急得不行,她走上前去想扶老太太起来, 却被对方狠狠地一掌推开。   “你给我滚!”董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表情凶狠得像是要吃人。   她又转头看了一眼房里衣冠端正的董夜,之前的满心欢喜再也不复存在:“都是些个不要脸的货色, 我儿上辈子到底做了什么孽啊,惹来你们这些野种。”   老太太骂着骂着又拍着腿哭了起来, 这回她是真的绝望了。   老赵对此也不好劝说什么, 他将情绪失控的董老太太一把抱起, 匆匆忙忙地就回了董家。   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毫无办法的董兵兵皱着眉回头看了董夜一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不是爹的孩子呢?”   从前秋姨娘在家里总表现得十分胆怯沉默, 平时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董兵兵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看上去这样本分老实的女子竟会做出偷人的丑事。   “我说的都是真的。”董夜看着董兵兵默默地点了点头,“我姨娘在被纳入府中前其实已经……”   他说到后来渐渐消了声, 可能是觉得这段身世并不光彩, 怕说出来脏了董兵兵的耳朵。   董兵兵不禁抬起头回看他, 眼里有着难以置信。   董夜并未再与她对视, 他侧着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份东西, 递给董兵兵说道:“不说那个了, 你现在还想出国吗, 这些都是之前办理的一些文书, 我都给你留着呢。”   董兵兵接过翻开一看,是以前为出国留学所准备的一些材料,东西十分齐全且还未过期, 梦寐以求的出国机会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摆在了她的面前。   “如果你想走的话,年后我们可以一起。”董夜望着董兵兵的眼睛水润透亮,充满着憧憬,“到了国外什么也别担心,好歹我也呆了一阵,地方都熟得很,要是你想上学,我可以帮忙跟学校说说……”   董家   “哎呀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刚将午饭做好来到客厅的厨娘见到老赵抱着崩溃不已的董老太太进门,忙上前搭了把手,“出门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子哭成这样?”   听见了厨娘的大嗓门,在屋子各个角落忙活事情的仆人们纷纷围了上来,面露关心。   老赵将老太太放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正对面的就是董老太爷和董老四的灵堂,上边已经放上了两人的遗照,黑白相片分外显眼。   “去搅把热面巾来。”老赵回头对着厨娘吩咐道。   但就在这时,一直目光呆滞、双眼流泪的董老太太却突然发起了难。   “你很得意吧,我什么都没了,你却什么都有。”董老太太愤懑不平地看向对面董老太爷的相片,语气冰冷至极,她的精神已经有点不对了。   老太太拼着心里的一股火,撑着椅把手挣扎着想要站了起来,老赵连忙在一旁扶着,好让她能省点力,此时就算是老太太想杀人,只怕他也会立刻递刀过去。   于是只听“哗啦”一声,董老太太一股脑将灵堂推了个干净,烛炉香灰被撒了一地,两只骨灰坛也被砸了个粉碎,里面灰白色的骨灰混在一起,再也分不出谁是谁的。   碎片溅落满地,仆人们被这阵仗吓了一大跳,一个个地缩在一边不敢吭声。   气急攻心的老太太很快晕了过去,但在她从医院醒过来时,第一句话却是闹着要回乡下去。   老赵岂敢不应,他拿着那个准备好的布袋走出病房关上门,走廊上全是从董家跟过来的仆从们,但是从今天起,他们就要说再见了。   鼓鼓囊囊的荷包被分发到每个人包括赵婶的手中,老赵并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各自安好平安云云等场面话后,就径直离开了。   徒留下拿着荷包的仆从们面面相觑,不知作何表情,他们这是被东家解雇了?   厨娘偷偷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后,又喜滋滋地合上了,她早就觉得这董家只怕是要散,所以已为自己找好了下家,就等着拎着包袱去报道了。   与其相比,旁边的赵婶却满面泣容,像是被活活抛弃了一样。   厨娘好打听,她蹭了过去,脸上满是八卦之色:“唉,这老赵真是会做人,怕我们心里不高兴,竟连你也给了一个。我们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咯,但是你应该会好些,毕竟有老赵在,只怕老太太还是会留你在身边伺候的。”   不曾想赵婶根本不愿搭理对方,愁绪万千的她吸了吸鼻子,捏紧了手中的大荷包走出了医院,不哭不闹这是她最后的倔强与尊严。   数天后,鼓足勇气的董兵兵又去医院探望,可惜病房里早已换了新病人,就连花港路的房子里也人去楼空,被房东重新收了回去,什么都没留下。   听闻此消息的陈督军倒是高兴的很,他觉得碍事的人没了以后,兵兵应该就会死心,那他也就可以顺势认回自己的亲闺女了。然而董兵兵的固执超乎想象,因为直到他死,都没能听见她喊他一声爹。   眼看到年关了,战争却越发频繁,战线也拉延得很大,整个春节领兵打仗的陈督军是在外过的。没有了对方尴尬的存在,被叫回来吃年夜饭的董兵兵显然自在了很多。   那边的房子租期满后,她又向房东王太太续租了一个季度,这些天也一直住在那边,仿佛是铁了心只将蒋姨娘和陈督军这边当亲戚走。   硕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周围却只坐着董兵兵和小腹微显的蒋姨娘两个人,气氛稍有些冷清。   “兵儿,吃啊。”蒋姨娘亲自盛了一碗鱼汤递给董兵兵,“这汤煲了许久呢,营养可都在汤里。”   董兵兵连忙默默地接过喝了,事到如今,她也不知该和母亲说些什么,好像以前母女俩无话不说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更何况……   她偷瞟了一眼蒋姨娘凸显的腰腹,那里可能住着一个她的小弟弟或者小妹妹,而她们相差整整十七岁,这怎么都接受不了啊。   好不容易用完餐饭,不待对方开口挽留,董兵兵便急着要走,蒋姨娘怎么留也留不住。   看着璀璨烟火下女儿倔强远去的背影,蒋姨娘靠在翡翠的身上,声音里满是挫败憔悴:“如今兵儿都不理我了,只怕是觉得我太下贱了吧。”   “姨娘怎么可以这么说?”翡翠被蒋姨娘的用词吓了一跳,连忙安慰道:“大小姐还小,可能一时接受不过来,再过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姨娘您可不要多心啊。”   “但愿如此吧。”蒋姨娘低下头紧蹙着眉叹了一口气,随即又干呕了起来。   她的孕期反应实在是剧烈,肚里只怕是个调皮的小子。   董兵兵自然不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否则她也不会时常来看她,今日还留下来吃饭,可她又是真的不愿意住下来,那种感觉并不像是和亲人团聚,而是像寄人篱下,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自在。   如今到处都在打仗,上海却还是一番歌舞升平的繁华景象,满天的烟火看得人眼花缭乱。   董兵兵一边抬头仰望五彩斑斓的星空,一边走出督军府门外,这派祥和的场景只怕日后就少见了。   见她出来,候着的仆人立刻小跑着为她打开了铁栅栏门,这时停在门外的汽车上下来了一个穿着灰黑大衣的男人,那是等待许久的沈少校。   他隔着一道栅栏安静着注视着她,眼神幽暗晦远。   董兵兵见到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说起来他们也有些天没见了,自董老太太那些人不见了之后,她便一直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暗自神伤,一时倒也想不起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吧,不写狗血了,尬爱来一发` 第68章   “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这里啊?”深觉冷落了对方的董兵兵来不及去想沈少校是如何找到这里的, 她连忙带着歉意小跑着靠近。   她不知道自己一看见沈少校,笑眼里不经意流出的灿焕光芒简直比天边的烟火还要夺目。   沈凯超见状并未迎上去, 他紧抿着唇只是直直地站在那, 仿佛在等着娇俏的少女主动挨近。   跑到沈少校跟前的董兵兵奇怪地仰起头,牵起对方的衣袖讨好地摇了摇:“怎么不说话?”   身后有仆人发出偷笑的声音, 他们也是头一次见到自家的大小姐对着一个外男如此亲近,难免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沈凯超抬起俊黑的眉眼瞧了他们一眼, 随后牵过董兵兵的手便朝着军车那走, 两人质感得当的衣摆在空中划出了数道弧线, 最后紧密地交叠在了一起。   他表现得十分冷静,就跟往常一样, 董兵兵一点也没察觉出不对。她笑意吟吟地跟着沈少校来到副驾驶车门处,那里正好背对着大门,旁边就是高大的围墙和树干, 十分的隐秘。   “嘭”的一声, 毫无防备的董兵兵被一把按压在了车门上, 对方用的力气不大, 所以一点都不疼, 但是身前不断压近的高大身影却十分具有压迫力, 似乎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滚烫的铁掌禁锢着纤细的蛮腰, 就算隔着厚重的冬衣都能感受到其散发出来的巨大热量, 她慌张地看向沈少校,只见对方黑隽的鹰眸紧盯着她,棱角分明的脸也在缓缓下压逼近。   董兵兵燥红着脸移开视线, 呼吸之间仿佛都是彼此的气息,从鼻腔进入肺部,旋转一圈后又吐出,暧昧地交换缠绵着。   粗糙却带着暖意的大手抚上了她的脸,沈凯超的视线在董兵兵的脸上转过一圈后说道:“看上去好像都好得差不多了。”   手中的肌肤触感细嫩柔滑,看上去似乎像是剥了壳的鸡蛋,润白透亮显得肤质极好,直让人恨不得能咬上一口,尝一尝味道。   可不是,一直在坚持涂药,也再没上任何的彩妆,索性伤的不深,再加上饮食忌口,最后竟连一点疤痕也没留下,可把董兵兵得意坏了。   “对呀,还是你给的药膏好用。”董兵兵笑弯了杏眼,又小小地拍了一下对方的马屁。   然而沈凯超并没有对她的话有所表示,他轻柔地勾起了董兵兵身后的一缕长发放在鼻下细嗅,微眯着的眼睛里时不时有些危险的精光闪过:“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应该要跟我讲?嗯?”   沈凯超面上是镇定的,瞧上去似乎并未有什么不妥,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如今自己的内心正在被燥怒所把持着,他必须花费很大的精力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在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悲喜的董兵兵面前。   “你都知道了?”董兵兵眨了眨密如羽翼的睫毛。   想起这些天来一直想要逃避的事,她看着沈凯超的眼里隐约开始有水光泛滥,“我也不是故意不跟你说,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你,而且这种事我……真的没有脸讲出来……”   眼前的少女澄亮的瞳眸眼尾下拉,樱白色的翘唇微抿着,活脱脱一副可怜兮兮的扮相,惹得沈凯超恨不得放下一切去安抚她,但他还是硬着心肠,故作看不到。   “没脸跟我讲,却有脸跟别人去说?董兵兵,是不是我在你心里真的就一点都不重要?”沈凯超冷笑了几声,放开了手中的那缕乌丝,“你的任何事不需要我参与,不需要我知晓,因为在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的位置!”   董兵兵闻言不禁心中一颤,猛地抬头看向沈凯超,只见对方俊朗的面容上满是受伤之色,却依旧不依不挠地看着她想寻求一个答案。   “当然不是。”心里发慌的董兵兵主动伸手抱住了沈少校劲挺的腰身,两人从此刻起开始贴得极近,“你对于我来说当然很重要,要不是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次真的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同你说,我以后不会再隐瞒你任何事,但凡有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然后我们一起商量着来。”董兵兵竖起手指再三向沈凯超保证道,“这样行吗?”   听了董兵兵的保证,沈凯超面色稍霁,但他内心还是有些发堵,因为之前董夜的那些话。   “好了,别不开心了。”觉得已经解决情感危机的董兵兵用力揉了揉沈凯超的腰际,索性将手探入对方的大衣里取暖,“今晚可是除夕夜哎,在这里吹冷风多没意思,我们去玩啊。”   沈凯超摸了摸董兵兵有些发凉的小软手,很快敞开大衣将她完全纳了进去避寒,他低着头吻了吻兵兵的头顶,再也不复之前咄咄的模样,柔声问道:“想去哪?”   缩在对方怀里的董兵兵坏心眼地笑了笑,她费劲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抬起手在沈凯超的胸口比划道:“想去这。”   见垂着眼的董兵兵无比认真地看向自己的胸口,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玩笑话,沈凯超的心一下子柔软了下来。   他忍不住亲了亲兵兵光洁的额头:“你早就在里面了。”   亲完额头他犹不满足,带着火热温度的双唇经过眼睫、鼻梁,又往樱唇那去了,含糊间只听得一声模糊的呓语弥漫在两人的唇舌中:“小骗子……”   于是只见董兵兵原本粉白的小嘴在沈凯超的含吻吸吮中一下子变得红艳起来,泛着羞人的水光,啧咋的吮声始终不绝于耳……   城郊   “给,当心烫。”坐在野地上的沈凯超将刚出坑的烘山芋掰开了,用厚厚的报纸包着体贴地递到一旁董兵兵的手中。   就着前头不甚明亮的火堆光芒,董兵兵看着手中外表一片焦黑,内里却金黄无比的红薯,简单吹了几下后就忍不住下嘴去咬,食物的焦香气息很快充盈了整个口腔和鼻腔,她那好看的眉眼顿时满是莹莹的笑意。   董兵兵忍不住张着嘴朝天空哈了一会气,股股热气很快从她的口中飘散了出来。   她转过头向沈凯超笑了笑,脸上有着不好意思:“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会烤啊,真的特别好吃,就是烫了点,嘿嘿。”   沈凯超却只是勾着唇纵容地看着她,温馨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转。   “对了,你要不要尝尝自己的手艺?”董兵兵一边咀嚼着,一遍试图将手中捧着的烤山芋递向沈凯超。   谁知对方根本没接,只是探过身精准地衔住了她的小嘴儿,略带凉意的舌尖很快顶开了她的贝齿,在满嘴余香中横冲直撞地肆虐着,董兵兵顿时溃不成军。   良久后,沈凯超放开了她,长长的银丝在两人唇边牵延着,他舔了舔唇角,看着董兵兵的目光绰绰有神:“格外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很尬对不对,我就知道! 第69章   冬夜的野外是荒凉且寒冷的, 周围的野地里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火堆散发着些许暖意, 这浑像是怪诞出没的场景, 但伏在沈凯超膝上的董兵兵却一点也没感觉到害怕,因为身后的这个男人无疑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远远望去, 上海城区的狂欢还在继续,漫天的绚烂烟火放之不尽, 似乎是想将天空都给点燃了。   沈凯超捏着董兵兵软嫩的小手, 细细把玩描摹着她掌心中的纹路和手指上的指节, 瞧着一副很有研究的样子。   这勾起了董兵兵的好奇,她转过脸看着两人交握的手, 蹁跹的睫毛在嫩白的脸蛋上投下了墨染的剪影,显得分外的好看。   “看什么呢?”娇软的声音从董兵兵的口中发出,带着一丝毫不明显的媚气,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勾人极了。   沈凯超一边放下她的手, 一边回答道:“姻缘。”   “姻缘?”董兵兵瞪大了眼睛, 圆滚滚的杏眼里满是不相信, “你还会看姻缘呐?”   沈凯超勾着唇笑了笑, 并未再回答她, 他一手扶住董兵兵的腰, 一手从她的膝弯绕过, 径直将她抱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被人如珠似宝地拢抱着,倒也坐得安稳,董兵兵兀自寻了个最舒适的位置窝着:“那你看得如何了呢?”   沈凯超将董兵兵拥在怀中, 又捉住她的手摊了开来,就着火光,只见青软娇嫩的掌心中青色的血管在绯薄的肌肤下清晰可见,修剪得宜的指尖更是称得手指越发修长纤细。   “你看。”沈凯超抚直了董兵兵左手的小拇指,他点了点上面的指节纹路,竟有四个之多,而旁边其他的三个手指都是只有三个。   董兵兵见状来了兴趣,她又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观察,很奇怪,右手却是正常的,除了大拇指外统统只有三个指节。   “这说明什么呢?姻缘特别好吗?”董兵兵摸了摸特殊的左手小拇指,心里乐滋滋的。   如此特别,她一定是被上天眷顾的孩子。   沈凯超闻言不禁有些失笑,他伸直了自己的手给董兵兵看,只见满是粝茧的大手上,在一模一样的位置处有着跟她同样数量的指节。   董兵兵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她连忙展开自己的手与沈凯超的放在一起作对比:“你怎么也有四个?”   确实十分相似,只是一方纤柔白皙,一方粗壮黑黄,但指节分布都是一样的。   “所以我们合该在一起。”沈凯超握住了董兵兵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对方的吻轻飘而过,却在心里逐渐撩起了阵阵涟漪,董兵兵红扑扑的脸上有些发烫,她半开玩笑道:“也许我们是兄妹也说不定。”   “不许胡说。”沈凯超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俊朗的面容也瞬间黑了下来。   见自己说错了话惹得对方生气,董兵兵有些无措:“我……”   然而不待她解释,原本拥着她的沈凯超立刻按紧了她的腰肢,狠狠地亲了下来:“坏丫头,你的兄长会对你做这个?”   原本只是带着惩罚意味的亲吻,想着见好就收罢了,可亲着亲着却变了味道。   沈凯超含住董兵兵娇嫩馥香的唇瓣厮磨着,心里却迫不及待地想要更多,他伸出舌尖灵巧地撑开对方微启着的唇齿,努力钻入更深处。   “唔……”牙龈、贝齿被统统舔刮了一遍又一遍,带来的快感酥酥丝麻直入心底,被按住后脑勺的董兵兵无力阻挡躲避,只得在沈凯超的怀中软哒哒地瘫成了一团泥,被动地承受着,眯起的杏眼泛着勾人心魄的媚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意乱情迷中清醒过来的董兵兵努力避过脸去,她脸颊透红滚烫,滋味甚好,看得犹不满足的沈凯超是口干舌燥,探过头还想再汲取一下甜露。   但董兵兵却是不依,她整了整胸前被对方弄得褶皱的衣衫,蹙紧了眉头:“你就知道欺负我。”   怀里娇小精致的女孩扁着嘴,像是有些不高兴,沈凯超一下子便心软了下来。   “好了,不欺负你了。”他轻呼出一口气,努力平复身体和心理上的躁动。   火堆在寒风中抖动又起,美人的脸在火光中更显诱惑。   眼神幽暗的沈凯超将兵兵轻柔地紧紧拥入怀中:“那你来欺负我吧。”   被最后一句话逗乐的董兵兵再也维持不了忿忿的表情,她笑着点了点沈凯超宽阔挺硬的胸膛,学着对方的语气说道:“我说,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呀,欺负来欺负去的,嗯?”   对方的鼻音缠绵撩人,沈凯超忍不住低下头咬了咬她那秀挺的翘鼻,真是个没良心的坏姑娘,一点也看不到他为她压抑自己的可怜模样。   “兵兵……”沈凯超暗哑着声音唤道。   董兵兵一边埋头拨弄对方的手指,一边应道:“嗯?”   沈凯超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头顶心:“我让我爹去你家提亲吧?”   拨弄手指的动作立刻停顿了下来,低着头的董兵兵闻言抿紧了嘴角:“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嘛,提亲什么的……太快了。”   不是说沈凯超不好,作为情人或者恋人来说,他绝对称得上是上乘,只是毕竟才认识没多久,而且她这具身体的年纪又这般小,更何况还有沈凯超的国党身份,这些都是很大的阻碍。   见被绵软拒绝,沈凯超仍不放弃,他握住董兵兵滑嫩的下巴,将其往上抬,两人双眼对视:“不快啊兵兵,我都二十六了……”   言下之意便是提完亲后赶紧成亲洞房,这样便能一卿芳泽、一偿宿愿。   瞧清沈凯超眼里不加掩饰的渴望,董兵兵心中暗叫不好,我才十七啊。   “那个,我娘她又怀了一个……”董兵兵将对方放在她下巴软肉处的大手拽在了手里,表情十分诚恳“要不还是等我弟弟或妹妹出世了再说吧,不然所有的事聚在一起我怕我娘身子重吃不消,况且等我们在一起了以后有了孩子,他却与他的舅舅或姨妈一般大,那多奇怪啊,对吧?”   奇怪吗?一点都不奇怪啊,这世上多的是辈分大年纪小的长辈。   只是沈凯超却一点也不觉得董兵兵是在搪塞他,因为她说到了他们以后会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呢,是像她,还是像他?   眼见冬风凌冽,烟火也渐渐停了,董兵兵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这不知不觉的竟到了凌晨一点多了。   “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董兵兵拉了拉沈凯超的衣袖。   回过神的沈凯超站起身,帮着拍了拍兵兵衣服上沾染上的草籽说道:“好,那我送你回督军府。”   董兵兵摇摇头:“不去督军府,我又不住那,送我回花港路吧,一筒还在等着我呢。”   说到一筒,董兵兵猛地一跺脚,想起了一件事:“完了,今晚还没喂它吃饭呢。”   见到对方略带惊恼的可爱表情,沈凯超忍不住刮了刮她的小鼻子:“饿一顿也没什么,回去补上就是。”   “才不是呢。”董兵兵忍不住抬起头反驳道,眼里开始有绝望流出,“它会叫,而且叫得很大声……”   也不知是不是换了环境的缘故,以往一向安静乖巧的一筒这段日子一直十分容易狂吠,比如饿了渴了就会叫上一会,为此她已经被同栋楼的租户明里暗里说过多次了,幸好不是在夜间,倒也没引起众怒,不过这次回去肯定就要完蛋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小拇指就有四节哦,这么多年也就碰到一个小学同学跟我一样,还没发现其他的人有咧~   哈哈哈哈,深受上天厚爱。 第70章   果不其然, 才刚到楼下,只听二楼处董兵兵的房间里传出了阵阵清晰的犬吠, 可想而知住在旁边上下的租户们有多受困扰。   董兵兵连忙小跑进屋子, 只见客厅里燃着一盏煤油灯,徐婶正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准备着明天初一要用的祭祖之物。   见她回来, 徐嫂赶忙站了起来赔着笑说道:“董小姐,您回来了, 快去看看您的那只狗吧, 都叫了许久了……”   董兵兵闻言顿时十分不好意思地道着歉:“我马上就上楼, 吵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呀。”   她又转过身看着跟进来的沈凯超说道:“要不,你先回去吧, 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啊。”   然而沈凯超看了眼房子里复杂的合租环境却摇了摇头:“我送你上楼吧。”   “啊……”   董兵兵心中有些犹疑,但楼上的狗叫声却一声比一声叫的急, 她心中放心不下, 胡乱地点了点头后就率先上了楼, 沈凯超自然紧跟其后。   “哒哒”楼梯上响起了重叠交错的脚步声, 并在这栋隔音并不好的环状建筑物里盘旋回声。   本也是守岁的日子, 其实各个房间里大多数的人都还没睡, 有租客听到上楼声音骂骂咧咧地开门出来:“哎我说你那只狗成天这么鬼叫, 还让不让人安生过日子了……”   他的语气很差劲, 态度也恶劣,像是受了气时刻要冲上来干仗一样。   然而还不等董兵兵开口向他道歉,身后的沈凯超即刻越过她挡在了身前。   眼前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 面色严肃冷峻,还穿着一身裁剪得当的笔挺军装,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本想着借题发挥的男租客顿时惴惴地收敛了凶悍的神色,转身回房去了。   董兵兵倒是没把这一小插曲放在心上,她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只见一筒老早就在门后等着了,看见她回来立刻摇着尾巴唔哩唔哩地扑了上来,别提有多亲热了。   一见它这撒娇样,董兵兵纵使有再大的火气也消了。   “真是个坏家伙。”她一把将脚边扑蹭的一筒抱在怀里,撸了撸它身上厚实的毛,转身对着沈凯超说道,“要进来喝杯茶吗?”   沈凯超点了点头。   “随意坐吧。”房门被关上了,随后电灯被打开,董兵兵弯腰从热水瓶里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沈凯超,“没有茶叶,就只有白水了。”   沈凯超自然不会介意,他伸手接过精致漂亮的透明玻璃杯,随意挑了一个铺着毛绒座垫的椅子坐下,开始打量起房间来。   房间里的布置较之前董夜来时已有了很大的变化,闺床周边的地板上铺着大片暖色调的长毛地毯,茶几与桌子上也垫着米白色调的桌布,甚至在窗台和墙边角落里还摆放了很多生机勃勃的绿植,看上去十分暖意舒适,充满了简洁的生活情调。   董兵兵打开阳台门,就着零下的寒风想将摆放在室外的煤炉拎进来,她身子娇软却拎着膝盖高的物什,看上去似乎有些吃力,沈凯超连忙放下茶杯站起来搭了把手。   “那些是什么?”沈凯超指着整整齐齐摆放在阳台上被遮盖住的数个大铁盆问道。   低着头在生火的董兵兵探头看了一眼:“是水。”   其实才不是这样,她是在特意等它们结完冰好收入空间,这样等到明年夏天的时候就可以有许多免费的干净冰块做冰饮或纳凉。   她不欲多言,正好一筒在她脚边扒拉:“一筒乖,饭马上就好了。”   所幸沈凯超也并未再追问,他看着董兵兵熟练地将牛肉冻混着糊状的湿饲倒入煤炉上的小锅中加热,而一筒则在旁边眼巴巴地瞧着。   “一筒看着小,可它的胃口却格外的大,也不知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里去了。”董兵兵一边笑着与沈凯超说话,一边拿出一只勺子搅了搅锅中的狗食。   她可能是觉得有点少,又从碗里挖了一大块牛肉冻添了进去。   “一筒有狼犬的血统。”沈凯超将一筒捉住后,摸了摸它的爪子,“如果让它在军队经过系统的训练,它可以变得很优秀,也可以更好地保护你。”   狗食已经加热好了,散发出阵阵的香气,董兵兵将它倒入地上的狗食盆里,一筒见到了立刻挣扎着跳了下来,跑到食盆前便哼唧哼唧地吃了起来。   “那就要将它送去军队了?”董兵兵看着沈凯超问道,漂亮的眼睛里满是询问。   沈凯超点了点头:“不过不会很久,学会一些基础的指令后就会送它回来。”   董兵兵闻言有些心动,然而就在她考虑的时候,房门却被“咚咚咚”敲响了。   门外的董夜火急火燎地等待着,今儿是除夕夜,他一直等着董兵兵回来好跟她一起守岁,然而等了好久,却见兵兵竟带着沈凯超回来了,还带他上了楼,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在里面做什么?   董夜实在是等不下去也忍不住了,这才跑上来做出了敲门之举。   沈凯超大步迈至门口,但他并未直接开门,而是谨慎地问了一句“谁”后,便静心去听门外的动静。   “我,董夜!”听到是男人的声音传出后,董夜臭着脸回答道。   但等门打开后,他又重变成了云淡风轻的脸色。   “阿夜,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这里啊,是有什么事么?”董兵兵从沈凯超身后探出头看着董夜疑惑地问道。   董夜倒是并未急着回答,见两人衣着完好,他不禁悄悄在心里长吁了一口气。   “快进来说吧。”董兵兵推着沈凯超走到一边,给董夜让出路来。   热着水的煤炉里正燃着火,屋里显然要比屋外暖和很多,然而屋里的三个人表情却各不相同。   沈凯超暼了一眼董夜后,又转过头盯着董兵兵,这个人这么晚了怎么会来这?   董兵兵不安地眨了眨眼,她也不知道啊。   气氛一下子有些冷凝,董夜喝了一口董兵兵倒给他的热水后,语气怀念地开了口:“兵兵,我来找你其实是想和你一起守岁的,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每当这个日子我们总是比赛谁能守一整晚,但你总归是最先犯困的那一个……”   董兵兵闻言有些不知所措,对方说的往事她基本都没有印象,毕竟她三年前才来到这,原身小时候的事哪还记得呢。   沈凯超也有些不耐烦,他眯着眼打断道:“董先生也说是小时候了,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如今也都大了,再这么不知避讳可不妥当。”   更何况他们还不是真的亲姐弟。   被怼了的董夜自然不会吃哑巴亏,他轻飘飘地回驳了过去:“也是,都这么晚了,身处香闺的沈少校是否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欠妥呢?”   眼看两人文嗖嗖地吵了起来,董兵兵不得不出来当和事佬:“好了好了,没什么事的话都回去吧,我也好困了。”   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眼里渐渐溢出了些许晶莹,看来是真的困了。   沈凯超舍不得她强打起精神应付他们,率先站了起来:“我明后两天有事,这些天我不在的时候就让一筒陪着你,或者回督军府也可以,那里毕竟安全一些,不相干的人也少一点。”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沈凯超还特意看了一眼董夜,意犹未指的意思十分明显。   董夜气不过,伸手拉住了即将站起来送客的董兵兵:“兵兵,上次和你说的出国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过了年船票就不好买了,要不你再好好想想,尽快给我答复好吗?”   “什么出国?”然而不待董兵兵回答,捕捉到关键信息的沈凯超看着她面色不愉地开了口,“你要跟他一起出国?”   “不是!”董兵兵立刻否认道。   她又转过头一脸抱歉地看着董夜:“对不起啊,阿夜,我可能不会出国了,我想陪在我娘身边。”   没想过被拒绝的董夜张着嘴还想说什么,却被沈凯超一把拉起,推出了门外。   “哎你……”董兵兵连忙跟了上去,生怕两人发生什么争执。   然而才跑到门口,却被返身回来的沈凯超捉了个正着。   门又被关上了,沈凯超脸色青黑地要求董兵兵解释出国的事情,而董夜则不依不挠地在外面敲门叫喊,生怕沈少校对兵兵做什么坏事。   怕其他租客出来投诉,董兵兵赶紧高声安慰道:“阿夜,我没事,我们只是有事要说,要不你先下楼去客厅等着吧,待会让沈少校送你一起回去。”   董夜自然不可能听话地下楼去,他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门内的动静。   “出国只是阿夜的一个提议,我并没有答应啊,既然不会出国,所以也就没想着要同你说,你真的不必如此生气的。”董兵兵看着沈凯超回答道。   沈凯超却没有释怀,他扶住董兵兵的肩头,低下头紧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永远不会出国,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是吗?”   然而这一点董兵兵根本无法保证,她抿了抿唇角,移开了两人对视着的视线:“永远太远了……但至少目前我不会……”   沈凯超不错眼地看着她有些心虚的眼神,对方未说尽的话,他心里知道。   眼见着沉默的时间有些长,董兵兵七上八下的心也开始冷了下来,她舔了舔嘴角刚想逐客,却被沈凯超狠狠地亲了上来。   “小骗子,你看我过些天怎么收拾你。”沈凯超吮了吮她唇上的血珠子,“乖乖呆在房间,不要出来送了。”   门被打开,后又被关上了,董兵兵摸着自己刚刚被咬破的唇瓣有些回不过神来,这事就这么过了么…… 第71章   大年初一、初二都是拜年、走亲戚的好日子, 以往董兵兵不愿回河南老家,蒋姨娘便会留下来陪伴她, 一连三个春节, 她们母女俩都是一起在武汉董宅过的,由于互相陪伴倒也不觉得孤单, 只是如今是第四个了。   第二天一早,董兵兵从柔软的大床上翻了个身, 绵软的睡衣拉起露出了一段纤腴的雪腰, 在窗外照射进来的清浅阳光下显得格外白皙剔透, 她身上的伤已经全部好了,连一点印迹都看不出来。   炭煤燃了一夜, 整个房间里暖意洋洋,床下的绒毛地毯上,一筒正趴俯在那, 一副福圆肥滚的体格, 瞧着十分喜人。   睡得香发松散的董兵兵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它的头:“一筒走, 带你蹭饭去。”   隐在房间偏僻处的洗手间里早已换了装饰, 带着黄黑污渍的墙壁和地板似乎都被漆刷了一遍, 破旧生锈的龙头和水池也用磁纸打磨得光亮, 老旧的马桶上套了卫生坐垫, 一切都变得干净整洁起来, 有别于最初见到时的模样。   董兵兵洗漱护理完后便又回到了房间,她打开新买来的小衣柜,里面只摆放着几件最常穿的套装, 受之前董漱雨几人去她房间捣乱的教训,她再也不敢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放在外头,情愿麻烦一点从空间寻找。   青葱一样的手指在几身衣服里比划了几下后,便随意挑中了一件酒红的过膝大衣,里面还搭配着一条黑色蕾丝的打底裙,在这大过年的时候特别有喜庆气氛。   镶棉的美国透明丝袜一寸一寸地卷上骨肉匀称的莹白小腿,擦得黑亮的芭蕾牛革皮鞋静静地躺在鞋架上等着她穿上。   穿戴一新的董兵兵站在柜门后贴着的全身镜片前给自己编着头发,许是等待的时间有些长,徘徊在她脚边的一筒不耐地仰着头张着嘴,嘴里呜呜咽咽像是又要叫。   董兵兵见状立刻低下头喝止道:“一筒不许叫,好了,咱们走。”   所幸打扮也到了结尾,她抬头扫了一眼室内,阳台门已经打开通风,危险的煤炉也被放到了阳台上。见再无纰漏,董兵兵给一筒的项圈上系上绳子后,便牵着它出了门。   即便是大年初一,街道上也不见冷清,来来往往的行人很多,大都是拖家带口到熟识的人家里去拜年的,他们的脸上纷纷洋溢着过新年的喜悦笑容。   董兵兵招到一辆人力车,带着一筒便坐了上去。   车子开始往前跑,路上的景色也开始变换起来,在一条较为偏僻冷清的街道上,董兵兵倒是发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像是许久未见的七少爷董斯年。   穿着一身灰黑破旧短褂的董斯年拎着一串腊肉在矮墙和屋檐下像猴子似的快速奔跑着,眼见身后无人追赶上来,他七拐八拐便顺着一条小野道溜远了,瞧着似乎是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坏勾当。   深受宠爱的儿子尚且如此,那爱子如命的董四夫人她们想必也好不到哪去。   坐在车上的董兵兵伸出手顺了顺脚边趴着的一筒的毛,乌锦制成的蕾丝袖边更称得她的柔荑越发葱白丰润。   看见你们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   闸北棚户屋旁边的平民区里,董四夫人一家新租住的房子就在这。   “哎呀,漱雪,你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董四夫人看着正往木门上贴春联的董漱雪小声嗔怪道。   如今生计困难,家里的钱又都是董漱雪拿出来的,董四夫人就算再觉得浪费,到底也不愿冲这个乖巧的女儿发火。   “娘,今儿可是大日子啊,说不定贴了,咱们以后的日子就能好过起来呢。”穿着粗布却仍不掩其俏丽的董漱雪笑着同董四夫人说道。   买都买了,贴也贴了,既然如此,董四夫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她上前整了整董漱雪被风吹散的头发:“怎么不穿得好看些,待会若是上次那个西洋医生来,也能给他留个好印象啊。”   董漱雪并不是没有好看的衣服,那些带来的行李董四夫人只许卖一半,剩下的便留给她穿戴,毕竟如今也就只剩下这一个清白女儿了,若是能攀上个富贵人家,那她们一家或许还能有条出路。   “娘,他来不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皱着眉的董漱雪拿起盛了浆糊的破碗就往屋里走,“我又不喜欢他,不用给他留好印象。”   “你这孩子……”董四夫人被气得张嘴又要骂。   正好这时春香和冬春俩丫头出来了,春香看着董四夫人开口请示道:“夫人,祭品什么的都已经摆好了,咱们什么时候上香呢?”   “都弄好了?我去瞧瞧。”董四夫人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跨进了暗涔涔的屋里,“小少爷呢?跑哪儿玩去了?”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董斯年一溜烟跑回了家,手里还拿着一大块腊肉,也不知是从哪得来的。   面对家里人尤其是董漱雪的质问,董斯年却只是面色淡定地一口咬定是猫叼来的,只是让他给捡了去。   董四夫人自然不会去怀疑自己儿子的说辞,她一把拎起那块肉掂了掂,好家伙足有四五斤呢,收拾好了也能吃上许久,这下倒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董漱雪却对此表示怀疑,这肉块上干干净净的,还带着未晒干的盐渍,且一点也没有掉落在地上所沾染的灰尘,看上去倒像是从别人的房梁上直接取下来的。   面对质疑,董斯年则显得十分不耐烦,他的脸上满是不符合年龄的凶狠表情:“吃你的吧,有肉吃还堵不上你的嘴!”   “你……”董漱雪自然被弟弟这番话气到了,然而还不待她开口争论,董四夫人倒是出来开始和稀泥。   “好了,斯年你不能和姐姐这么讲话。”董四夫人先是佯装批评了董斯年一顿,随后又转向董漱雪说道,“漱雪啊,你也别太认真了,斯年他可是你弟弟啊,你这么说他,他会伤心的。”   “娘!”见怎么说也说不通,心中十分无力的董漱雪索性一甩衣袖回厨房去了,“您就这么惯着他吧!”   在堂屋,盛在小碗里的荤素八样祭品已经在桌子上摆放完毕,地上也放了一钋黄纸就等着化了,可是抬眼望去,上头并未有牌位也无遗照,竟不知拜的哪路祖宗,只怕是孤魂野鬼吧。   化完纸钱,董四夫人像是了了心中大事,她招呼着儿子女儿入座吃席。   “娘,今天姐姐真的不回来吗?”始终被瞒着的董漱雪探头看了看门外,她已许久没有见过董漱雨了,“她有告诉您是什么事吗,这么大的日子也不回来?”   董四夫人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竹筷:“她自然是有要紧事要办,咱们吃咱们的就行,不必等她。”   她面容冷淡,显然对这个偷盗财物又流落花门的女儿已经失望到不在意了。   “哦。”董漱雪拿起筷子开始夹菜,但心里始终觉得哪里有所不妥,可她找不出来,也无法改变什么。   同样,在这个喜庆团圆的日子里,沈将军却并未留在将军府,而是带着大儿子沈凯超像往年那般来到了郊区墓地祭拜死去的原配沈氏。   墓碑上是一个眉目秀美、神态雍容的女子头像,沈将军看着它仿佛就忆起了往日里亡妻的音容笑貌。   沈凯超给母亲所在的碑坟恭敬地上完香磕过头后便站在一旁,趁着如今在母亲跟前,他有些事要同父亲商量。   “怎么,你还想着那个商户女?”沈将军竖起了粗眉冷冷地看向一旁已高出他许多的大儿子,“顶多给你纳来做姨娘,想八抬大轿迎进门,她还不够格!”   沈凯超听着父亲粗俗的形容忍不住皱起了俊眉:“她的真实身份其实是陈督军的女儿,且还是独女,这怎么能说不够格?”   沈将军倒是没有露出惊诧之色,显然早已知晓:“可她既然没被认回去,那就是私生女,身世如此不堪,如何能进我沈家门、主我沈家事?”   “小娘的出身也并不怎么样,可她不还是成了您的继室,将军府的主母?”被拒绝的沈凯超并没有放弃,而是据理力争着。   “那不一样,不过是个玩物罢了,主母?”沈将军嗤笑了一声,“以后老子的那些摊头都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所以你的正室夫人必须得是名门正派的大家闺秀,像那种留过洋的新式小姐最好,而不是畏畏缩缩的私生女,上不得一点台面……”   不耐烦听对方贬低董兵兵,沈凯超毫不留情地出声打断了:“那若是陈督军将兵兵认回去了,又当如何?”   这下,沈将军挪了挪嘴,倒是没再说什么了:“哼,认回去了再说吧。” 第72章   两日一过, 沈凯超果然如约来见董兵兵。   时值午后,董兵兵正好从督军府陪伴完母亲蒋姨娘后回到自己的小屋, 自上次考虑不周带了一筒去后, 瞧着母亲身子不便却还一个劲地看在她的面子上稀罕它,这使得董兵兵又是心疼又是愧疚, 不过倒也因此拉近了母女俩的距离。   见到站在门口的沈凯超时,董兵兵还有些没回过神, 她一直记得上次他说要收拾自己,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你……”董兵兵掏出钥匙开门, “还真的来收拾我啊?”   一听这话,原本还勾着嘴角显得心情极好的沈凯超脸色立刻黑了大半, “你这个小脑袋瓜里整天在想些什么?”   “跟你开玩笑而已嘛。”董兵兵一边将门推开,一边转过脸对着沈凯超吐舌头做鬼脸,模样简直可爱极了。   沈凯超看得又是心喜又是酸涩, 恨不得下一刻就把这个磨人的小骗子给藏进怀里, 只他一个人独享。   董兵兵将带回来的肉骨头倒进地上的盆中, 一筒连忙埋头了进去, 只听咔嚓咔嚓几声, 坚硬的骨头便进了一筒的肚子, 也不知一筒的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尖利了。   站在旁边看着的沈凯超忍不住又再次建议到想把一筒送去训练, 董兵兵自然无不可。   蹲在地上的她仰头问道:“什么时候?”   沈凯超回答:“随时都可以, 军营那边每天都有人的,要是你不放心,也可以每天去看它。”   “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它也是你的一筒啊。”董兵兵低下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那现在就去吧,正好时间也不晚。”   “这个倒是不急。”沈凯超看着董兵兵说道,“我还有些事想同你说。”   董兵兵走去桌子前倒了一杯水:“什么事?”   可是话到嘴边转了个圈又咽下去了,沈凯超敛下眉眼抿了抿嘴,忽然又觉得那些话似有不妥,或许他应该先去探探陈督军的口风。   见对方许久不说话,董兵兵忍不住回头催促道:“说啊,我在听呢。”   沈凯超闻言抬头望去,只见董兵兵正在喝水,白润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露出的脖颈纤细而又脆弱。   见状,他的眼中不禁闪过了一道暗芒。   喝完水的董兵兵见沈凯超仍是不说话,她颇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少校,你可以说了。”   但清晰地看见对方眼里的幽深暗远后,董兵兵却深觉不妙:“算了,我不想听了,咱们快走吧。”   董兵兵率先提步往房门那走去,然而在即将走过沈凯超身旁时,却被一把抓住了。   后背贴上来一个暖意盎然的胸膛,铁臂很快在胸前交叠,董兵兵完全陷入了一个钢铁制成的怀抱里,再也无法挣扎出来。   耳旁逐渐有热源靠近,刺刺痒痒地传来了一道笑音:“小骗子,那我们继续说那晚没说完的事……”   董兵兵完全没有心思去仔细辨认沈凯超到底说了什么,因为下一刻,她那略带凉意的耳朵便被叼进了别人温热的嘴里,顿时,她像是被咬住后脖颈的小奶猫,完全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念头。   耳廓被细密地含抿着,边边角角都有湿意在蔓延,董兵兵嘤唔了一声,忍不住挣扎起来,她敏感的都快不行了。   但沈凯超并未放手,反而更是拥紧了怀里的少女,任由她腿脚发软神魂颠倒,最终只能依附着他寻求支撑。   湿意从耳边流连至脸颊,最后又落到了殷红的翘唇上。   这次董兵兵学乖了,她紧咬着素齿,仍沈凯超如何舔舐诱哄,她始终都不松口,笑看对方在外头徘徊失落不得门路。   见怎么都打不开馨香馥蕾,沈凯超倒也没不耐,他回过头专心致志地攻陷于董兵兵软嫩的唇瓣。   轻咬、吮吸,酥酥麻麻的感觉顺着神经游走在董兵兵敏感的脊柱上,那种感觉仿若是被人捧在手心中珍惜疼爱,鼻腔里也满满都是对方充满侵略性的气息,简直都快要无法呼吸了。   “好了……不要了……”董兵兵最后还是忍不住服了软,软软糯糯的声音弥漫在两人唇齿之间。   沈凯超怎会如此轻易就放过她,他正是兴起,巴不得能再讨要到更多。   他将董兵兵往上提溜了一段,让她能踩在自己的脚上,然而就这点高度依然解决不了两人巨大的身高差距。   董兵兵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因为沈凯超弯着腰屈就她的样子实在是憋屈好笑。   怀里的人笑场了,沈凯超纵使再昂然也不免觉得失力,他摇了摇头,宠溺地拍了拍董兵兵的头顶:“小矮子……”   被人当面说矮,这让非常要面子的董兵兵十分接受不来,她踩着沈凯超踮起了脚尖:“哪里矮,哪里矮了?我起码还能长这么高的。”   她抓着沈凯超的手臂,一边摇摇晃晃地拼命拔高自己。   “好了,当心摔倒。”失笑着的沈凯超连忙反手扶住她。   而另一边的一筒也已经吃完了所有的骨头,它舔了舔鼻子,转过来看两个正打闹着的主人,也二话不说地就加入了进来。   于是只听一声娇呼,董兵兵和沈凯超两人都纷纷倒在了地上,所幸有松软的厚地毯做缓冲,倒也不显得狼狈。   眼看闯了祸事,见势不妙的一筒夹着尾巴便溜走了,徒留下董兵兵与沈凯超面面相觑。   不过这下可就什么旖旎气氛都没了,董兵兵翻了个身趴在笑意未变的沈凯超身上,面色颇有些懊恼:“看吧,都怪你说我矮。”   沈凯超见状忍不住轻轻拧了拧董兵兵气鼓鼓的包子脸,声音低沉柔软得不行:“那让你一辈子在我上面好不好?”   这话就显得有些隐晦了,但说话的人表情无比认真,本是那种特别严肃冷峻的面容,此刻来看也像柔化了无数遍一样,透着亲和与耐心。   董兵兵一下子就像被蛊惑了一样,她伸出圆润的指尖仔细描摹着沈凯超的棱角,渐渐地便低下了头去……   以往一向都是沈凯超占主导,董兵兵从来只有被动享受的份,但如今两人角色地位互换了,倒也别有奥妙之感。   猩红的丁香小舌偷偷地探出,如同做贼一般,触碰了一下对方厚实的唇瓣后,又快速地收回了,董兵兵舔了舔嘴角,也没品出些个什么来。   她又尝试着像之前沈凯超对她一样去含舐他的唇舌,但对方似乎很平静,董兵兵不免有些泄气。   其实沈凯超的呼吸早已陡然变得沉重起来,他努力抑制住自己想要翻身上马的冲动,耐心地等待着身上的董兵兵继续她玩儿一样的探究。   然而董兵兵并未按照他的想法走,她慢条斯理地爬了起来:“没意思。”   确实没意思,地上的男人努力克制着自己,像是一具绑了无数胶带的木乃伊,没有一点反馈回应。   眼见她要走,沈凯超的意志瞬间消散了:“我教你,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董兵兵:你教我?我不要面子的啊! 第73章   未出正月, 却已到了董夜与沈天琦再次出国的日子。   如今国内形势复杂, 各势力战乱频发,这个时候出去倒也不失为一个明智之举, 故而董夜始终没有放弃劝说董兵兵同他一起走。   “真的不和我走吗?”董夜拉着董兵兵走出人群, “现在国内这么乱, 日本兵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不妨出去躲躲啊?”   何尝不想这样的董兵兵轻咬着唇, 白皙透亮的脸上满是为难:“阿夜,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娘她……我真的放心不下。”   “那你什么时候想来了,给我写信, 我来接你。”她的话给了董夜希望, 他失落的眸子重新亮了起来,“我在国外的地址你收好,到时候就着那个地址来信就行, 我一看到就会马上回来的。”   董兵兵被对方详细的嘱托逗笑了,她拍了拍老成的弟弟:“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哪用你来接啊,到时我买好票, 直接包袱款款投奔你去。”   董夜也笑了, 为董兵兵给他画的大饼:“那我就在国外静待你光临了。”   董兵兵对着他轻轻眨了眨眼,俏皮的眼里满是狡黠之色。   一旁与沈天琦一同站着的沈凯超早已忍不住了,他走过来将董兵兵一把拉至身后,紧绷着的脸上满是不悦。   码头风大, 送完董夜和沈天琦上完船后,沈凯超便牢牢牵着董兵兵的手大步走向汽车,竟不打算等邮轮启程。   他的步子迈得大又快,董兵兵只能小跑着跟上:“慢点嘛,我跟不上你了。”   沈凯超并没有要理会她的意思,不过脚步却是很快慢了起来,变得十分迁就她的脚速,两人开始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散起步来。   见对方不说话,董兵兵也有些悻悻的,她摇了摇两人牵着的手:“怎么不说话?你的声音那么好听,我特别喜欢听。”   她的语气讨好,表情也十分乖巧温顺,如果不是凭借好耳力听到了之前她与董夜的交谈,沈凯超简直都要以为她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依附仰赖他。   眼看沈凯超只顾着埋头走路,仍是不说话,觉得热脸贴上冷屁股的董兵兵渐渐的也开始冷漠下来。   她最是讨厌冷战,尤其是别人单方面这样对她。   及此,董兵兵也不得不开始重新考虑起自己与沈凯超的关系。她更为喜好的是温柔体贴的男子,而沈凯超严肃冷峻的性格却完全与她的预期相反,当令人头脑发热的热恋期过去,一切便开始变得矛盾起来。   “兵兵……”走了一会,沈凯超终于开口说话了。   “嗯?”董兵兵漫不经心地回应道。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董兵兵的表情十分认真:“你对我、对我们的事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听你亲口说一次你内心真实的想法。”   董兵兵闻言不禁抬起头,只见沈凯超眼神执着,似乎对她的回答十分在意,而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想要回避的问题,此次终于迎面碰上。   “我……”董兵兵移开了视线,“你真的想听实话?”   “是的。”沈凯超点了点头。   封闭的车厢隔绝了外界的寒冷和嘈杂,但同时也使得一切感官臆想无所遁行,似乎连呼吸也小心翼翼了起来。   垂下眼睫的董兵兵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轻咬着殷红的下唇,粉嫩的唇瓣上顿时出现了承压时的白纹,素白的贝齿若隐若现。   这让始终关注着她的沈凯超有些心疼,但他还是按耐住了自己,感情不是儿戏,不逼兵兵一把,她永远不会正视起他们的感情来。   “我其实是十分感谢之前你救了我的,后来你也给予了我很多帮助,如果不是你,那段日子我真的很难熬过去。与你相处起来当然也很舒服,你懂得多,经验足,很能给我安全感,是个非常好的交往对象,但是……”低着头的董兵兵舔了舔唇角,莫名地不敢去看沈凯超脸上的表情,“但是我想我最后还是会选择出国去,国内真的太乱了,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我只是想过得安全一点……”   沈凯超一直有在认真听着,他试图从董兵兵的话语、表情、语气去分析她的真实想法,但很显然,对方说的全是心里话。   见沈凯超一直不说话,董兵兵也有点慌,打心底她并不想和沈凯超分开,甚至一想到两人分开以后再无瓜葛,她都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那我们一起去国外好不好,随便哪一个国家只要你喜欢,我们可以在那里结婚……”董兵兵慌乱地抬眼去看沈凯超,却见他的眼里满是她不了解的复杂。   “兵兵……”良久后,沈凯超扶住了董兵兵的肩膀,“我是个军人,我不会在这种事关国家存亡的紧急关头离开自己的母国,我会与她共生死,为保护她流尽最后一滴血。”   “那我呢?”他的话描绘出来的画面很是悲壮,董兵兵的眸子里瞬间浸满了水渍,瞧着像是要哭出来一样,“我怎么办?”   “保护国家就是保护你,国家都不在了,那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沈凯超松开了扶着董兵兵肩头的手,靠在了椅背上,神情疲惫地捏了捏山根,“去国外也好,那里毕竟要安全很多,有董夜关照你,我也放心。”   听到对方近乎于拉开距离的话,董兵兵双目含泪地看着沈凯超,眸边的美黛几乎氤氲成一团,直到此时她才知道,他在自己的心目中远比她想像得还要重要很多,而她,则是不舍得的。   “你真的放心么?我去国外?”董兵兵犹不死心地问道。   沈凯超闻言转过了头,他对着董兵兵扯了扯嘴角,伸出手温柔地抹去了她眼眶边不知什么时候溢出的晶莹水光:“当然不放心,如果你在我的身边,我就算是死也会护你无恙,可你既然执意要走……”   对方的话太强势动人,董兵兵一下子落入了温柔的陷阱,她扑进沈凯超的胸前,闷闷的软嫩声音传出:“真的会保护我吗?”   沈凯超轻轻吻着董兵兵的长发:“用我的命。”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时间跳跃得就有点大啦~ 第74章   出了正月后, 时间便像骑上了野马, 一下子跑得飞快,人们的衣着也从冬袄换成了春袍, 最后变成了夏衫。   六月底的某一天清晨, 醒来后的董兵兵不慌不忙地呆在自己的出租屋内收拾衣物, 受过训练变得十分警觉的一筒则百无聊赖地陪伴在一侧。   厚重的冬春服饰都已经清洗整理干净, 董兵兵一一将它们都收进空间, 随后又将新做的数件夏季旗袍放进已经撤空冬服的衣柜内。   一连数月, 外地中日交战告急,身为一方大将的陈督军统领着他的部下冲锋陷阵,只有偶尔闲暇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看蒋姨娘, 但也呆不久, 很快又会离开。   许是战况实在激烈,就连沈凯超也被派出去支援过好几次,董兵兵掰了掰手指不禁有些担心, 距离上一次他们见面离开已有十天之久,也不知这次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窗外阳光稀疏, 空气里弥漫着花香鸟叫,一切似乎都活过来了, 一点也没有冬日时的死气沉沉。   穿着真丝睡袍的董兵兵起身打开阳台门, 微凉的风立刻穿堂而过,吹得微卷的发梢烂漫缱绻,她抱肘而站眺望远方,入目满是繁华乐土, 只是不知这盛景还能维持几时。   门外开始响起沉着有力的脚步声,很快房门便被敲响了,一筒摇着尾巴迎了上去,态度显得十分热络。   董兵兵转过头,见状脸上开始沁出惊诧的喜意。   “你不是有钥匙嘛,怎么还敲门?”董兵兵将门打开,外头站着的果真是好些天没见到的沈凯超无疑。   嘴边一片青渣的他穿着一身略带褶皱的白衬衣,臂间挂着一件墨色的军服外套,手里还拿着一包牛皮纸包裹着的正散发着浓郁美味气息的点心。   沈凯超斜倚着门框站着,脸上有着十分明显的疲惫,似是一夜未睡,但气质依旧如往常一般沉稳,甚至更平添了俊赖。   他伸出手捏了捏董兵兵粉嫩的脸颊,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本想看看你的警惕心,结果很失望。”   “少来。”董兵兵笑着拍开他的手,让出路来:“那是因为知道门外是你才这样,平时我才没那么马虎呢。”   沈凯超走进房间挂好外套后,便熟练地开始换上他的大号拖鞋,他已经来过这里无数次,属于他的东西也点点滴滴几乎遍布了董兵兵的整个生活空间。   另一边,董兵兵拉开沈凯超刚递给她的牛皮纸袋看,里面装满了香气扑鼻的虾饺糕点,瞧着像是刚出炉的,这是他带给她的早餐。   “你吃过了吗,要不我把它盛起来,咱们一起吃?”董兵兵忍不住拿起一个虾饺放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道。   “不用,我已经吃过了。”洗手间里水声很快停了,传出了沈凯超的声音,“这是给你带的。”   “哦。”董兵兵随口回应道。   水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刚从战场上赶回来的沈凯超正用凉水冲着凉,身上沾染上的□□和血腥味顺着水流被冲了个干净。   卧室里的董兵兵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将头发草草地编起歪向脖颈一边,随后她拿出玻璃杯将里面倒满了价格昂贵的牛奶。   这个奶还是特意向郊外的牧场定的,他们每天早晨都会派人送新鲜的奶液过来,董兵兵已经连续定了好几个月了,除了味道有些腥膻,喝习惯了倒也还好。   于是冲完凉出来的沈凯超一眼便看见了正在仰头喝牛奶的董兵兵,她下颌微微扬起,一手扶桌一手拿杯,腰肢松垮,小腿雪白,简直松软妩媚的不像样。   柔软的蛮腰很快被人握住,身后紧贴上来一具温热的身体,随即后脖颈没被乌发遮掩的白嫩肌肤也被细密地啜吻着,泛着令人羞恼的痒意。   董兵兵嘤哼了一声,撇开脑袋去,她放松了身体斜靠在沈凯超的怀里,语气有点点得意:“有没有觉得我长高了很多?”   沈凯超不舍地吸吮了一下她的雪肤,暗哑着声音说道:“每天喝这么多奶,就为了长高?”   “当然啦。”董兵兵将还剩半杯牛奶的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我都跟你说了,我只是发育慢,现在不就开始长高起来了嘛。”   沈凯超将头搁在董兵兵的头顶:“嗯,好像确实高了那么一点。”   “是很多。”董兵兵一边强调着,一边转过身,但看到对方□□着精壮的上身且只在腰间围了一条布后,又捂着脸快速转了回去,“怎么围着毛巾就出来了,你的睡袍衣柜里有啊。”   “怕什么,又不是没看过。”沈凯超抱着董兵兵的腰身,将她转了个圈面对自己。   他低下头,凑近了董兵兵的唇瓣说道:“说实话,这些天我不在,有没有想我,嗯?”   对方的声音越发低沉,态度姿势却又暧昧至极,净知道逗她,董兵兵羞红着脸刚想要说话,却被等候不及的沈凯超吻了个正着。   嘴中剩余的奶渍却被席卷了个干净,似乎一丝蜜液也没有打算给她留下,董兵兵被亲得口干舌燥,却又舍不得挣脱开去。   更要命的是,对方的大手在她的背后不断胡作非为着,董兵兵只能无力地趴俯在对方的胸膛上,或许是真丝的布料确实舒服,两个人越靠越近,直恨不得能紧贴在一起。   一个吻的时间,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来了,沈凯超舔了舔董兵兵凉润的嘴角:“喝的冷牛奶么?怎么没有加热?”   “我懒啊。”董兵兵不自在地撇开眼,哪怕两人连更热乎的事情都做过,她还是不敢直视对方的身体。   沈凯超开始低低地笑起来,喉咙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沙哑又好听:“那……吃饱了吗?”   这是一句暗语,在这句话上吃过多次亏的董兵兵不免有些失措,美好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她可不想荒废在白日宣淫上。   “没呢。”董兵兵看向被放在一旁的那半杯牛奶,敛动着的眼睫宛若翩飞的脆弱蝶翼,“还有牛奶没有喝完……”   她拿起杯子放在嘴边,装模作样地啜饮着,实际小半天了,却连喉口都没有动一下。   憋得不行的沈凯超忍不住吻了吻董兵兵可爱狡黠的杏眼:“我喂你。”   董兵兵抬眼去看,只见他拿了杯子后并没有直接给她喝,而是自己灌了一口后,作势压着她就要来喂。   这举动把董兵兵吓了一跳,就算感情再好,嘴对嘴喂东西也显得有些恶俗了:“我……我不要……”   见董兵兵连连摆手,沈凯超不禁挑眉,他用眼神示意她,真的不要?   董兵兵自然摇着头,抗拒的姿态十分明显:“不要,我不想喝。”   于是只听“咕嘟”一声,沈凯超自己把嘴里的牛奶喝了下去,他摇了摇杯中剩余的奶液:“是自己乖乖喝,还是我喂你?”   董兵兵忿忿地看了他一眼,瞪得圆滚清澄的眼睛里满是恼怒,她二话不说,抢过杯子后就是一口闷。   精致白润的小脸颊顿时圆鼓鼓的像只刚出笼的包子,把沈凯超看得是又怜又爱,他一把将董兵兵公主抱起往床边走去:“小可怜,还是从了你大爷我吧。”   好不容易将牛奶咽下的董兵兵蹙着眉仰头看向沈凯超:“你从哪儿学来这么些个荤话。”   “自学成才。”沈凯超将董兵兵轻轻放到床铺上,咬着她的耳朵说着悄悄话,“因为我发现……的时候,你很爱听。”   董兵兵顿时绯红了脸,再也不敢吭声了……   太阳已经升了老高,董兵兵趴在湿漉漉的床单上无力地勾踢着骨肉匀称的小腿:“我说,好了吧?”   “快了。”沈凯超握住了她的腿,安慰一般俯身吻了吻她的雪背。   无一例外的,两人的身上都布满了粘人的汗液。   “那你记得……出来啊。”董兵兵再次提醒道。   沈凯超闻言并没有再说话,只是莫名地加快了速度。   突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被关在阳台的一筒也吠叫起来,受到惊吓的董兵兵一个哆嗦,两人雨事将歇。   “谁!”沈凯超不悦地皱着眉高声喝道。   一旁的董兵兵早已经滚进了被子里,羞躁的不敢见人。   敲门的那位显然没想到里面还有男人在,他停顿了一下,仍是开口道:“大小姐,不好了,蒋姨娘她……她早产了!”   什么?   房子不太隔音,报信人的话,董兵兵听得是清清楚楚,她愣了一愣,脸色很快从绯红变得苍白起来,她从被窝里钻了出来,捡起地上的衣服后便抽身而去。   房门很快大开,董兵兵从满是古麝怪香味的房里走出,她虽衣衫端整,但松散的长发和脸上的汗迹都表明了这位小姐之前在房里干的是什么羞人的勾当。   报信人低着头,不敢直视。   “到底怎么回事?怎么会早产呢?”董兵兵紧盯着报信人,语气是少有的严厉。   “晨起时,蒋姨娘不小心摔了一跤,起初也没当回事,但后来就……”报信人低着头,语气十分慌乱,显然蒋姨娘的事将他也吓到了:“大小姐还是快去医院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一章的时候,莫名奇妙感觉到了害怕…… 第75章   然而等赶到医院, 蒋姨娘已经气若游丝地诞下了麟儿, 是个不足月的男婴,皮肤上满是青紫, 哭声也微弱, 不知最后到底能否成活。   “娘……”董兵兵懊悔地跪倒在产床前, 眼泪流了一脸。   面色青白的蒋姨娘听见声响后微睁开眼, 瞧着竟像是快不行了, 董兵兵连忙凑过脸去。   “他……是你弟弟。”蒋姨娘努力扯着嘴角朝董兵兵笑, 但气息很微弱,“是董……董家的孩子。”   蒋姨娘最终只来得及说这两句话就撒手人寰了,她本就年纪大了, 再加上孕期以来心情一直不顺畅, 又以摔倒为诱因,如此一番便送了命。   她的身故,陈督军是在一个多月后才知晓的, 时值七七事变之后,平津地区逐渐失守, 最终沦陷,广厦千万间瞬间倾塌, 一切变为荒芜。   从打得□□乏术的战场前线上退下来的陈督军, 在自己忠心耿耿的副官口中意外得知了此事。   “一个多月以前的事情为什么拖到现在才说!”陈督军扯着副官的衣领狂吼,眼眶通红像是只暴怒的雄狮。   在那样激烈的战况下如何能说,皮肤黝黑的副官在督军的质问下沉默着,似乎一点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陈督军很快松开了手, 他背过身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向硬挺的脊梁瞧着好似也佝偻了起来:“立刻去集结队伍,咱们马上回上海!”   “是!”副官敬了个礼,领命出去了。   与此同时,一身高叉旗袍的碗碗却是翩翩而来。   她其实来到这也没几天,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武汉那个大熔炉里跑出来,还顺利地在战场上找到陈督军的,但因着她特殊的身份——陈督军曾经的女人,倒是谁也没敢发问,只是不约而同地默认了她死皮赖脸的存在。   “督军。”碗碗将手中带来的精致点心一一从篮子里拿出放在桌上,脸上满是巧笑嫣然:“这些都是碗碗亲手做的,督军可否尝一尝?”   然而她的低下讨好换来的却是陈督军的拂袖呵斥。   “滚!”情绪濒临崩溃的陈督军僵硬地背过身,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很快会有人送你离开,以后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不许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态度十分强硬,眼看也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碗碗倒也没生气,只是叹了一口气。   “督军真的不能留我在您身边吗?”碗碗最后一次看着陈督军的背影问道,脸上有着难以言喻的复杂。   陈督军并未再说话,此刻,他归心似箭。   “唉,既然如此……”碗碗又叹了一口气,低垂的眼里瞬间闪过一道诡异的精光……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督军,神色带着狂热病态:“督军阁下,很抱歉您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帝国,不留无用之人!”   陈督军却只是捂住血流不止的胸背,恍惚不已地抬眼看她,他早已分不清眼前这个到底是碗碗,还是他的婉婉。   表情凶狠的碗碗再次举起手中带血的刀子,似是想补刀,然而只听身后一声枪响,这个日本女人很快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了。   回来复命的副官将深受重伤的陈督军扶坐起,向来忠厚老实的脸上此刻满是惊惶失措:“督……督军……”   他又转过头朝门外大声嘶吼:“军医呢,军医快来!”   陈督军却只是轻轻笑了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飞快地流逝。   他抓紧了副官的手,用尽最后一份力气交代着:“兵……兵……”   手很快便松开滑落了,临死前,他仍念念不忘放心不下的,还是那个未被认祖归宗的女儿。   督军府   “平安,快看这……”董兵兵冲着摇篮里闭着眼的小婴孩摇了摇手中的拨浪鼓,脸上满是稀罕的笑意。   早产的孩子总是要体弱一些,哪怕被翡翠、奶娘以及一大群仆人好生伺候照料着,却依旧一副气息奄奄的样子,瞧着让人担忧得很。   见平安不理她,董兵兵放下了手中的玩具,表情开始变得忧心忡忡起来:“也不知督……督军什么时候回来,这都八月了。”   沈凯超也奉命走了有段日子了,尽管他一再说办完事情会立刻回来找她,但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担心的。   翡翠为平安捏了捏被角,安慰道:“定是快了,眼下战果已成定局,好些将军都率部回了上海稍作休整,想来督军他也快了。”   董兵兵闻言点了点头,但蹙着的眉仍不掩内心的忧愁。   当晚,督军府的大门被敲响,副官带着一脸的悲痛走了进来。   他屏退了下人,将陈督军身亡的消息单独告诉了董兵兵:“大小姐,督军他……他以身殉国了!”   “什么?”董兵兵又惊又恐,好不容易被安抚平静的心,又变得扰攘起来。   副官看向董兵兵,心中倒是不免有些可惜,若董兵兵是位公子,那他定当尽心辅佐,可惜她不是。   他转过身拿出自己带来的一个小皮箱,打开展示在董兵兵面前,里面满满的都是金光闪烁的黄条子,足有二三十根之多。   “大小姐,这些您好好留着,千万不要叫别人给发现了。”副官又掏出一把崭新的勃朗宁□□和一铁盒子弹给董兵兵防身,“枪您是会开的,一旦有危险就保护自己……”   “那你呢?”董兵兵忍不住开口问道,她总有一种对方在交代后事的感觉。   副官颓然一笑:“督军是被日本人杀死的,我誓死也要为他报仇!”   趁着夜色,副官又率队急匆匆地走了。   如今天津、北平已被占领,而炮火却始终不曾停止它蔓延而来的脚步,上海正被虎视眈眈地觊觎着。   就在这要紧关头,董夜却只身回了国。   “你还回来做什么?”董兵兵扯着董夜坐下,语气很是责备,“现在战争随时爆发,到时要是没了船出国可怎么好?你赶紧走!”   “你不和我一起吗?”董夜反手将董兵兵握住,表情十分急切:“我是特意回来带你走的。”   “阿夜,我……我不走了……”董兵兵撇过脸去,她想起了沈凯超和平安,这两个在这世界上她最亲近的人,无论如何都脱不开身啊。   她并没有再正面回答,只是不停地催促董夜即刻启程离开,再不走或许就真的晚了。   “我就知道你或许不来了,可我不死心,还是想着回来问一问你。”面容疲惫的董夜惨淡地对她笑了笑,他坐了整整大半个月的邮轮而来,可结果依旧难逃失望。   董兵兵闻言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一个劲地在眼眶里打转。   “我可以抱一抱你吗?”董夜站起身走到了董兵兵的身边问道,随后又不待她回答,倾身将娇软的她紧紧抱在了怀里,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   “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耳边响起了董夜带着哭腔的声音,“那我走了……”   又一个人离开了,董兵兵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到他,董夜,这个曾经的庶弟。   董夜离开后,他椅子上的东西却刻意地未被带走,董兵兵拿起那个匣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枚璀璨的时新金币,刻有英国银行的字样,显然是早已准备好要留给她的,其目的仅是希望她生活得一切安好罢了。   自八月中旬会战打响,一切都变得混乱起来。   街道上到处都是奔波游走的青年学生和各界群众,各势力拧成一股绳在为自己的国家呼吁拼搏着。然而战线并不会因为他们的螳臂就此停下,而是越发延长,不光是海域郊外,市区也早已经遭受过好几次炮轰侵袭,眼看上海就要守不住了。   换上臃肿秋衣的董兵兵抱着四个多月大的平安站在出租屋的阳台上,内心一阵又一阵的恐慌,督军府早在炮火中化成了废墟,保护着她们的人都死了,如今只剩下她和平安逃过一劫相依为命,而与沈凯超也已经整整五个月不曾见过面了。   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还活着,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十一月浓雾弥漫的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兵兵小姐,快跟我走吧,老太太让我来接您回去。”老赵束着手站在门口,表情带着焦急。   他也是好不容易寻到个空子,趁乱穿过层层战火封锁线来到董兵兵面前,想要带她回乡下避难。   “奶奶她让你来的?”董兵兵有些难以置信。   “可不是,小姐您快着些收拾吧,船上的人还等着呢。”老赵催促道。   “好,我很快的。”董兵兵连连点头,马上转身开始整理起行囊,“对了赵叔,您帮我把平安抱起来,他是我娘生的,是奶奶的亲孙子。”   老赵被亲孙子这个字眼吸引住了,他走进屋里,将床上的婴孩轻柔地抱在怀里,仔细地探看着。   平安经过几个月的精养,早已脱去了刚出生时的青紫,变得白嫩起来,只是婴儿到底一个样,他也瞧不出好赖来,还是带回去给董老太太看看吧。   东西很快就收拾好了,老赵一手拎箱一手抱着平安走在前面,董兵兵则牵着一筒快步跟在后头。   两人步履急促得很,董兵兵有些不安地抚了抚隐隐作痛的小腹,她怀孕了,五个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给大家排个雷,接下来是兵兵的独居日常,吃吃喝喝那种。 第76章   浓雾轻绕的内河小码头上已经站着不少人了, 他们拎着皮箱包袱一个推一个地挤上了一艘小货船, 巨大的炮□□声不时清晰地传入耳中,大家都有些慌张。   老赵熟稔地向船主打了个招呼, 他们是同村的, 在上海城里都有亲戚, 此次冒险结伴前来就是想将亲戚们都接走。   前头排着的人都上去了, 很快便轮到了老赵。   他先是弯腰将皮箱放到船板上, 随后小心地抱着平安跨了进去, 船体顿时晃晃荡荡,水线吃了不少。   轮到董兵兵时,后面有人不耐地嘟哝:“这都什么时候了, 还带着狗……”   董兵兵燥着脸没有说话反驳, 只是坚定地将一筒赶上了船。   就在这时,危机顿生,不知从哪冲出来一股日本流兵, 隔着老远便架着机枪冲他们这疯狂扫射,飞速而来的子弹打进水里, 击起了高高的水花。   “兵兵小姐,快上来。”老赵见状站在船上焦急地催促道, 并向她伸出了手。   董兵兵自然也急得不行, 她扶着码头上的木桩刚想去碰老赵的手上船,却被身后瞬间暴动起来的拥挤人群推了一个踉跄,腹部立刻涌起了一阵剧痛,她只能无力地斜坐了下去, 再也生不出力气爬起来。   想扒着上船的人太多了,且挤挤乏乏毫无章法,将整艘船都折腾得差点沉下去,船主当机立断砍断了绳索,小船立马顺着水流漂开了。   眼见再也无法上船,码头上遗留下来的人害怕被日军追赶,只得纷纷转身奔逃,很快就只剩下董兵兵一人。   “小姐……”老赵抱着平安趴在船板上,面容戚戚,这次他再也无法将董兵兵带走了。   董兵兵斜倚着木桩坐着,她捂着疼痛渐消的腹部,嘴边勾起了无奈的苦笑:“你们走吧……我走不了了……”   眼见小船渐行渐远,这时,一筒突然从船上跳了下去,矫捷地在河中划了一会水后,又淡定从容地回到了主人的身边。   它摇头晃脑地抖落着身上的水,被洒了一身的董兵兵这回是真的笑了,心中无比安心。   乡下某个临河村庄   董老太太坐在宅屋门前已经等了许久了,从清晨送老赵离开,一直到现在正午暖阳,只是这来去不过十数里的水路,怎么到现在还未归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还是人没有找到?   突然,村中的家犬齐吠起来,村口开始出现许多人的身影,他们回来了。   “这是什么?你怎么抱了个孩子回来?”董老太太探头看了看老赵怀里的襁褓,随后又看向村口,“兵兵呢?你没找到她?”   “找到了,只是……”老赵随后将早上发生的事都同董老太太述说了一遍。   “亲孙子……我的?”董老太太将平安抱到自己的怀里,仔细地端详着。   孩子的眉眼确实有些相像,但董老太太不敢轻信,她又走进屋里将襁褓展开,四肢躯干都检查了一遍,待看到平安的脚趾时,董老太太捂着嘴一下子哭了起来,老祖宗开眼,她有后了。   怕孩子受凉,她将襁褓重新掩好,但握着小脚丫的手却始终不曾放开。   “一样的,一模一样。”董老太太指着平安某只蜷缩着脚指甲的脚趾给老赵看,“平才的脚也是这样,还有老二老三,她们的脚趾也这样。不会有错的,这次一定不会错了,他是我孙子,是我的孙子……”   董老太太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可随后想到董兵兵,她又收敛了脸上的喜悦。   “我就知道那劳什子督军是靠不住的,现在兵兵一个人呆在上海可要怎么办好?”董老太太抱着平安转了个圈,“总得想办法把她接回来才行。”   老赵拍了拍董老太太的肩头安慰道:“不要担心,我再打听打听,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去将她给你接回来。”   他们随后又打开了那只皮箱,里面塞着的大多是平安的婴儿用具,属于董兵兵的东西极少。   董老太太看着看着,忍不住又哭了,就连老赵也沉默了,他们都并不认为孤身一人留在上海的董兵兵能好好过活。   十一月中旬,上海城破了。   “站着,都站着啊!”披着一身狗皮的汉奸站在一列日军队伍旁,耀武扬威地看着被驱逐到街道上的居民。   自国军战败撤退以后,除外国租界以外的地方都被日军占领了,所幸为避免舆论争议,他们对待占领区的民众采取的倒是温和降服的举措。   拎着一个小皮箱的董兵兵穿着灰黑色的旧棉袄站在花港路上的人群中,她把脸凃得黑黄,瞧着倒是一点也不起眼。   有不少日本士兵从各家各户里走出来,手上拿着的,身后拖着的,都是一些价值不菲的摆件物什以及许多原住民们根本来不及以及拿不走的被褥衣物等。   很快,花港路上的房子都被搜刮得干干净净,再无一物留下,这里将不再属于他们,很快又会有新的流迁民众或是日本高级军官住下。   “走吧!”汉奸受到日本军官的示意,对着居民们招手命令道。   于是不敢吭声反抗的人群开始跟着日本列兵们走了起来,路上还有许多像他们这样奇怪的队伍,好似是屠夫领着待宰杀的牛羊,整个上海城都是这番景象。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过如此。   董兵兵挺着五个月大的肚子拎着箱子沉默地走着,旁边的徐婶见到她这般辛苦倒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徐驰帮帮忙。   才不过一年的功夫,当初的卖报男孩徐驰早已褪去了记忆里的稚气,变得稳重起来,就连个子也长高了许多。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好,也不是很重,谢谢你们。”董兵兵忙将箱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避开了徐驰伸过来的手,拒绝的姿态十分明显。   皮箱里什么也没放,就呆着一只一筒,怕它出声惹事,她还给喂了药,眼下只能期盼快快到达目的地,好将它放出来透气。   “董小姐真是客气。”徐婶笑了笑,倒是也没再说什么。   就这样,他们一大巷人越过了大半个城市,来到了城郊的平民区里,这里毗邻内河,是一片名副其实的枕在水乡上的屋舍。   与花港路那片极具现代主义建筑风格洋房不同的是,这边的房子白墙黑瓦,木窗石柱,旁边还有江水汩汩冲刷着门前的埠头,放眼望去星罗密布的水路极其发达。   董兵兵被分到了一栋二层小筑的二楼,整个二楼其实就是一个大空间的卧室,与楼梯直接相连,没有任何房门阻挡,且只有一些光秃秃的基础家具,如床、桌、椅等,别的还全需自己添置。   皮箱很快被打开,一筒微睁着眼无力地躺在里面,董兵兵心疼坏了,赶忙将它给抱了出来,又喂了它些水。   这时,楼梯上传来了有人上楼的脚步声,董兵兵连忙将一筒放下,又将箱子合上了。   上来的是想同董兵兵打声招呼的徐婶和徐驰,他们就住在楼下,与董兵兵住的是同一栋房子。   本来他们应该跟随着王太太一家,只是几月前,徐秀不知怎么的竟被王先生看上了,还想纳进房中,王太太自然不肯,可是她只生了两个女儿,没什么底气,再加上有强势的王老夫人偏帮,徐秀进他王家的门便成了定局。   王太太自然不会甘心,借着这次换居的机会,以屋子不够为由,将徐婶和徐驰两人扫地出门。这下留在王家伺候的便只剩下妾室徐秀一人,她打的什么磋磨人的主意,自然也分明了。   空旷的房里一览无余,徐婶一下子就看见了躺在床板上的一筒,她惊讶地问道:“董小姐竟将这狗也带来了?”   “养了好久了,哪里能舍得扔?”董兵兵摸了摸一筒厚实的毛皮笑着回答道。   “董小姐可真是恋旧……”徐婶扫了眼同一楼一样空荡的屋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这下带来的东西可不就得少了?这里啊,什么都没有,唉,又要想办法去添置。”   董兵兵又笑:“再买就是。”   这下徐婶哑然了,她忘了,董小姐是个有钱人,与他们不一样。   “那咱们下去看看天井灶头什么的吧,以后估计就要住在一起了,瞧瞧该怎么分。”徐婶开口向董兵兵邀请道。   董兵兵自然无不可,欣然跟着他们一起下楼去了。   行至一半,便遇到了一个拐角,这个拐角将楼梯分为上下两部分,董兵兵琢磨着或许可以在这里装上道铁门,不然楼梯直通上下,实在是让她不太放心。   一楼倒是有不少隔断,卧室、灶房,正对着水路的大门口还有一个小客厅,瞧着虽然齐全,但面积却与二楼是一模一样的,如果要分,那无论怎样都是董兵兵占了大头。   这下倒是犯了难,董兵兵摸了摸光滑的下巴,却不成想沾了满手指的黄粉,她在衣角处搓了搓手指,开始思考起今后的生活来。   没有厨房也就罢了,她自己在窗口处捣鼓捣鼓也能弄些吃的,反正原本放在出租屋的那些东西都被她收进了空间,想个办法拿出来用就是,实在不行还能出去买着吃,只是没有厕所,她的肚子也大了,以后如厕只怕不太方便。   至于与徐婶一家交换住处,那董兵兵是完全不考虑的,底楼人来人往,一个不小心或许就会泄露了她的秘密,那她还是情愿辛苦一些,每天爬上爬下,权当锻炼身体了。   思及此,董兵兵开口说道:“灶台什么的,我也不会用,留给你们就好,平时吃喝我自己在楼上就可以解决。还有……我毕竟是个女流,而且现在还大着肚子,总归有些不妥当,所以我想在楼梯那个拐角处装扇门,你们看呢?”   “这……”徐婶看了看儿子,见他并未反对,于是便冲着董兵兵点了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见自己的想法都被对方同意,董兵兵也有些高兴,她探头看了看门外如画的水色,觉得这般新的生活倒也还不赖。   之后的几天里,董兵兵请了装门师傅回来,将楼梯拐角以及二楼的楼梯出口旁都撞上了大铁门,随后又佯装出了好几趟门,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直将二楼布置得满满当当,舒心至极。 第77章   然而, 随着日伪统治者对上海的进一步掌控管理, 民众们的生活却是大不如从前。   不许进,不许出, 整个上海沦为了一座孤岛, 岛里面的人只能靠着外国货轮带来的零星物资苟延残喘地活着。   “董小姐, 快醒醒, 是时候去买米啦!”天色清灰的冬晨, 徐婶扯着嗓子朝楼上叫唤道。   董兵兵听见声音清醒了过来, 房里的炭火已经熄灭了,扑面而来的满是冰冷的空气,她蹭了蹭柔软却微凉的被衾, 静待着腿肚上抽筋的疼痛感过去。   一筒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她的床上来, 它蜷缩着身体趴在床尾,还当董兵兵没有发现它。   眼下才不过十一月底,天气却已经像往年的寒冬那般苦寒, 也不知今年的冬季将持续多久才会结束。   董兵兵在被子里伸手抚了抚肚子,幸好平安已被接走, 否则就得留下跟她一起吃苦了。   在冬天,离开床铺穿衣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 强忍着寒冷的董兵兵摸着窗外洒进来的丁点光线开始穿上衣袄, 像她们住的这种老房子是没有电这种新奇玩意的,要想照明只能点蜡烛或是燃煤油。   “董小姐,快来喝粥。”见到董兵兵带着一筒下楼,赵婶连忙从灶锅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稀粥来。   灶洞里红着的火光微闪, 散发出洋洋暖意。   徐驰已经捧着一碗粥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喝了起来,见到董兵兵进入灶房后则是点了点头打了声招呼,董兵兵自然也对他报以微笑。   在灶边忙活的徐婶轻轻踢了徐驰一脚:“还不快起来,给你董姐姐腾点位置。”   “不用不用。”董兵兵连忙摆手。   而底下的徐驰倒也乖觉,已经一手端碗,一手拉着小马扎往外头挪了挪,随后他又将董兵兵常坐的一个高脚凳拖到了刚才自己所在的位置,那里离火最近,也最是温暖。   不知这大冷的天,徐婶是几时起的床,大米被熬得浓稠喷香,显然火候被把握得十分老道,董兵兵惬意地喝着。   原本她其实是打算自己开火的,可是越发滚圆的身子太过笨重,忙来忙去容易出事,正好徐婶嫌如今米肉吃食昂贵,家中负担不起,于是双方商量过后一拍即合,董兵兵出买家用的钱,徐婶则负责照顾她的生活,各得所需,两全其美。   徐驰吃过早饭后,便匆匆地走了,他在舞乐门寻了个迎宾小厮的工作,虽然上班时间有早有晚没个定数,但工钱给得颇高,一个月能有个十七八块左右,再加上偶尔有大方客人给的小费,总共加起来大概也在二十来块,这在平民里算是不错的收入了。   当然这些都是徐婶憋不住嘴,主动告诉给董兵兵听的,但从她说话的表情来看,她对儿子这份工作还是十分满意的。   勤快的徐婶已将灶头擦抹得发亮,她转过身见董兵兵还没吃完后,忍不住小声地催促道:“董小姐,时间也不早了,我刚刚看见后门的李寡妇和她婆嫂三个人一起出门,估计也都是排队买米去了,咱们要不也快些去?”   董兵兵瞥了眼木窗外仍旧灰朦的天色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将剩下的粥汤囫囵吞尽肚里。   “一筒乖,等会买完米回来,再带你去遛弯。”董兵兵拍了拍一筒的脑袋后,就与赵婶出了门。   从外头运来的大米昂贵也稀少,不过若干卡车的米面,却要供应一城民众的吃喝,要是不早点去排队,估计有钱还买不到,且如今随着恶劣天气与前方战事的影响,米面运送而来的时间不定,买不买得上还全都得看天意。   徐婶搀扶着董兵兵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她们要去的是最近一个粮食售卖点。   天色渐渐明亮起来,两人绕出了巷子后,又走过几座桥,来到了一条稍显繁荣的大街上,其中某间大门紧闭的店铺前,已经围满了想买米的民众,大家密密匝匝地站在一起,心情显然十分急迫。距离上一次卖米已经过了好几天,要是今日再推延,那可真的就无米下锅了。   见状,徐婶显得有些愁恼,如果不是凭人头定量发售的规矩,她也不敢带着董兵兵一个孕妇来这人挤人的地方,万一出了事可怎么好,但都是生活所迫,就她一个人一次分买到的十斤米,根本不够三个人填肚子。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她买完米后再排一次队,但那时估计就没米可买了,要知道,每次都有人捧着钱也买不到米的。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出了一个熟悉的女声:“三姐?”   穿着厚实粗布麻衣的董漱雪又惊又喜地看向董兵兵,似乎不大敢相信对方会出现在这里,而她身后站着的则是丫鬟冬春,她们都是来买米的,腿脚不便的董四夫人和春香则留在了家里照看董斯年。   “漱雪……”董兵兵看到董漱雪也十分高兴,她微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温婉的笑意。   然而还不待姐妹两人好好叙旧,粮铺的门却是开了,今日终于有米了,人群顿时蜂拥起来,不过有漱雪等人的围护,董兵兵还是成功买到了自己的那一份米。   最后,她与徐婶加起来总共二十斤米,却花费了整整五元,而这些米仅够三人吃不到两周的时间,物价之高可见一斑。   董漱雪与董兵兵简单闲聊几句,交换完各自的地址后,便背着米急匆匆地要走:“三姐,那我走了,我待会还得去纱厂上工,改日有空再去看你。”   董兵兵看着她点了点头,切意地嘱托道,“那你路上小心些啊。”   “哎,你也小心些,走慢点。”董漱雪看了眼董兵兵微挺着的肚子,眼神又是复杂又是欣慰,但她很快就带着冬春转身离去了。   将近一年未见,小姑娘沉稳了许多,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急躁了。   背着二十斤米的徐婶和董兵兵又回了一趟家,这些米都是精贵之物,万一被路上的地痞流氓抢了去,那可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家里的一筒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守候在门口的它不安地刨了刨爪子,所幸董兵兵终于回来了。   徐婶背着米进了灶间,她将米桶里的旧米倒进了水瓢里等着中午做饭,又将新米倒入桶里,白花花的大米看得她越发高兴,心情也不像清晨那般患得患失了,食物便是穷人生存下去的命根。   董兵兵在一筒脖间的项圈上系上绳索,这时正好徐婶也从灶房出来了,两人一狗便继续出了门,她们还要去不远处的河湾口买些菜回来。   眼下不过早上七八点的光景,河湾口那片小地方却已经人来人往起来。   河湾口是这半边平民区里各巷道共用的埠头,它临近主系河流,以前素来是各船贩停靠的地方,时蔬鲜果应有尽有,不过现在船道被日军封了,摊贩的规模小了很多,只有在上海城郊种菜的人家会到这里来卖点本地菜。   眼下正是冬日,蔬菜的种类少得可怜,不过就一些萝卜、青白菜、南瓜、红薯等应季素蔬。   徐婶轻门熟路地领着董兵兵在里头转悠了起来,她在王太太家做了多年帮佣,看菜还价的本事很是了得,不一会儿便买齐了几个素菜。   董兵兵利索地跟在后头付钱,她有一个专门装零钱的大荷包,里面几乎塞满了零碎的铜板角子,用来买这种价格较低的蔬菜最适合不过。   徐婶一连报了几个她想做的菜名,又问董兵兵道:“董小姐,你看看还想买些什么吃呢?”   “要不再买几根猪骨熬汤吧。”董兵兵看了看两边的摊子,“最近腿脚老是抽筋,想来也应该补补了。”   徐婶闻言连忙应是,带着董兵兵朝肉禽区走去。   这边的人显然少了很多,路面也相当空旷,董兵兵牵着细嗅着摊脚的一筒站在唯一一个肉摊前。   摊上的猪肉带着血迹,明显是新宰杀的,然而看的人不少,但买的人却几乎没有,无他,太贵了。   以往最好的精排肉也不过两角一斤,可现在两角估计只能买上一口。   有妇人撒泼耍赖般地磨摊主便宜一些,但摊主怎么会肯松口,如今天冷了,猪肉不怕放,怎么着也能卖出去,更何况现在卖肉的就他一家,没人抢生意,那就更不用优惠了。   价格如此,但想吃的人仍买得毫不含糊,徐婶翻检着面前数根被剃干净的猪大腿骨问道:“这大骨怎么卖啊?”   摊主看了她身边跟着的董兵兵一眼,乐呵呵地回答道:“轮根卖,两角钱一根。”   徐婶皱着眉:“咋要这么贵呢,又没啥肉,这搁以往可都是我买肉搭着的添头,白送的。李大刀,你不厚道啊!”   被叫做李大刀的摊主见原来是自己的熟客,他摸了摸脑门依旧一副笑模样:“现在哪还有白送的添头啊,大娘你要不全包了吧,我给你算便宜点。”   徐婶又捡起猪骨看了看:“便宜多少?”   李大刀看了眼摊子上总共七八根的猪骨:“免你一根的钱。”   “两根!”徐婶头也没抬。   李大刀又是笑:“哎呦大娘,两根那哪儿免得起……”   双方扯皮了几句后,到底还是徐婶占了上风,她转过头对着董兵兵小声说道:“这个价钱蛮好了,多的也可以放着慢慢吃,像那些次等的铜骨都要两三块一斤的……”   董兵兵点点头,掏出钱袋子付了钱,能把价还到这样不错了,她已经很满意了。   当然,能让徐婶这般挑剔的人成为熟客,这李大刀也有他的过人之处,只见他将骨头切砸成小块方便烹煮,又从摊子下拿出了几根小葱做添。   “秦緗小葱?”眼光独到的徐婶一眼便看出了香葱的出处。   翠绿欲滴的葱根细且短,切碎了撒汤里,更是能把汤底调得喷香有味,比其他任何种类的葱都要好一些。   李大刀看着董兵兵,笑容显得十分憨厚:“给小嫂子补补身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这里的一定是真爱了,在此求一发收藏~   去我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吧,还有新文要是合胃口的话也跪求收藏一下~~~   感谢感谢~(合掌) 第78章   水产与肉禽是在同一个地方, 旁边有好些渔民拿着水桶坐在路边卖冬鱼, 周围围了一圈买菜人时不时挑拣着。   今年冬天来得早,河里的鱼没有经过秋季的沉淀大多不太肥美, 不过价钱上也因此没有像肉类那样提高很多, 买不起肉的人多少会买点儿鱼尝尝鲜。   徐婶便在这些买鱼的人里看见了自己的女儿, 徐秀。   “秀儿……”徐婶出声唤道。   时值徐秀挑好鱼后刚付完钱, 她听见声音回头一看, 见原来是自己的母亲, 脸上立刻漾出欣喜的笑意。   董兵兵和徐秀见过礼后,便走到一边挑选起老渔民采摘的荸荠来,体贴地给她们母女俩留出空间交谈。   “秀儿……”徐婶拉过徐秀的手, 心疼地上下打量着, 生怕女儿这段时间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受了委屈,“他们待你还好吧?”   “挺好的。”徐秀红着脸,有着为人妇的羞涩, “太太难免有些怨言,但先生和老夫人却待我极好。”   她将装满了菜的重篮子挎到另一只手上, 将原本拎篮的手挽袖伸出,只见腕间荡着一只豆种涩绿的镯子,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饰物了。   徐秀将镯子展示给徐婶看, 眼中有得意之光闪过:“娘,你看,这是前不久老夫人特意给的。”   “好好好。”徐婶连连点头,不过她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殷切地叮嘱着:“若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到家里来,你弟弟也大了,总能给你撑一把腰……”   “娘,我哪能有什么委屈。”徐秀笑着低下头,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小腹,语气里满是期待,“等我生下个小子来,那苦日子可就到头了,今后都是享福的命,也能顺带帮帮阿驰。”   “有了?”徐婶瞪大眼睛刻意压低了声音问道,像是怕冲撞了什么。   徐秀点了点头,嘴边的笑意未变:“两个多月了,就是为着这,老夫人才赏了我一只玉镯子的。”   “那可要当心些,还不稳当呢。”徐婶皱着眉看徐秀挎着的那只篮子,里面的菜满满当当,显然重量不轻。   “哎,知道的。”徐秀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事我就告诉了老夫人,等再过些日子胎象稳了,就算太太知道了,那也拿我没办法。”   “唉……”徐婶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忧愁,她一向做不了这个看似乖巧实则相当有主意的女儿的主。   而一旁的董兵兵已经在老翁那挑了不少湿淋淋的荸荠了,冬日里水果稀少,像这种既能当菜又能当果子吃的东西还是非常受人欢迎的。   徐秀走后,徐婶忙拎着篮子来装荸荠:“呀,买了这么多马蹄啊?”   董兵兵一边数零碎付钱,一边回答道:“我刚尝了尝,特别甜,咱们可以买回去慢慢吃。”   “也好。”徐婶笑着将荸荠装进篮子里,董小姐这么说就是要和他们一起吃,同大方人打交道就是爽快。   回到家里后,徐婶挎着篮子率先进灶房做饭去了,董兵兵则牵着一筒去了楼上。   如今与人同住,她也不敢太过打眼,只得将一筒的吃食变为中晚两顿,偶尔趁没人的时候再开点小灶,如此倒也习惯了下来。   “一筒,快来吃。”董兵兵将煤炉生起了火,又熬了点牛肉冻炖湿粮给一筒吃。   房里很快暖和了起来,但浓郁的牛肉味却始终挥散不去。   等一筒吃完后,董兵兵便将窗户大开,寒风很快侵袭了进来,将一屋子香味纷纷吹散了去。   窗户又关上了,房中很快回暖,董兵兵吃力地盘着腿坐在冰凉的床上,她掏出身上以及空间里所有的现钱清点着。   那一卷大额纸币除了付房租外没怎么动用过,共六百块左右,其他的便是荷包里的一些零碎。以往买东西从不记账,店家给的零钱也都囫囵地放着,下次用还是花的整钱,长久下来便积累了一笔数目相当可观的碎铜板。   “一个,两个……”   原本董兵兵还努力点数着荷包里的铜板角子,但看到数完一堆还有更多一堆后,她放弃了。   “哗啦”一声,点清的与没点清的零钱全被董兵兵不耐烦地挥在了一起,随后她又自暴自弃地重新将它们装在了大荷包里。   数清了又怎么样,她根本不缺钱花,而她真正缺的,却始终不在她身边。   董兵兵默默无言地看着趴在松绒地毯上吐着舌头舔舐脚趾的一筒,沈凯超,你在哪,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找我?   “咚咚”,二楼新装的大铁门突然被敲响了。   董兵兵很快抹了抹湿润的眼角,将床上的钱收进空间:“进来。”   进入二楼的两扇铁门只有在晚上睡觉时才会锁上,白日里仅仅都是关着的,一拧门把就能开。   门被打开,脸上堆满了笑容的徐婶端着一盘已经削了皮的荸荠走了进来:“新切的,拿上来给董小姐你尝尝。”   “多谢徐婶了,随便放吧。”董兵兵强挤出一丝笑意。   见董兵兵眼眶微红,像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徐婶也不敢过多打扰,忙借口还要看火做饭,下楼去了。   走在楼梯上的徐婶回忆起刚才看到的场景不免有些唏嘘,这董小姐孤身一人,还大着肚子,眼看没个亲人好友的在身边,也算是个苦命人了。   苦命吗?一点也不。   切了皮的荸荠肉质雪白、味甜多汁,咬在嘴里口感香脆甜滑,只是略有些冰凉,董兵兵在吃了两三个后,便不再伸手了。   眼看时间尚早,九点还未到,董兵兵伸了个懒腰,还想再继续睡个回笼觉,然而一摸被衾,里面早已凉透了。   她顿时泄了气,开始翻找起空间来。   暖宝宝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仅剩寥寥几个,且非常可怕的是,取暖的热水袋一个也无,这下可要怎么暖被窝好?她娇气惯了,一点点不适都能放大很多倍。   如今不似以往住在温暖如春的大洋房里,砖木房是最留不住热气的,一到夜半炭火烧尽后,房内便会很快冷下来,没什么火气的她若是不舍得离开被窝出来添煤,便只能整宿蜷缩着腿脚睡觉,十分的不舒服。   董兵兵揉了揉自己的大肚子,开始想起办法来,她依稀记得董老太太之前送她的嫁妆里,仿佛备着几只汤婆子,不知现在那些东西还在不在……   临近午时,徐婶开始叫董兵兵下楼去吃饭,在舞乐门上了一上午班的徐驰也趁着休息时间回来吃午饭了。   在董兵兵下完楼后,桌子上正好已经摆上了三人的碗筷和热气腾腾的饭菜,一大盆喷香的萝卜炖猪骨汤,还有一些清炒小菜,虽然单调,但颜色鲜艳,瞧着还是让人很有食欲的。   徐婶最后端出来一碗猪骨,这里面没有放盐,是专门给一筒留的。   “一筒,快吃。”董兵兵接过那盆东西,倒到地上的狗食盆中。   一筒受过专业的拒食训练,仅接受董兵兵的喂养,只听它将骨头咬得嗑呲作响,津津有味。   “那我们也吃吧,趁热,哈哈。”徐婶尴尬地笑着说道,却根本不敢动筷,她从没有和主人家同桌吃过饭,哪怕好脾气的董兵兵多次劝她说不要紧。   当然董兵兵也算不得是她的主人,双方勉强只是合作关系,但徐婶还是有些不大自在,多年的佣仆本性已经刻入了她的骨子里。   董兵兵点了点头,先是给自己盛了一碗浓汤,见她动了筷,徐婶和徐驰两人这才开始拿起筷子。   吃到一半,董兵兵开口对着两人说道:“我下午要出门一趟,可能会回来的比较晚,晚上你们就先吃吧。”   “去哪?要不我陪着你去?”徐婶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董兵兵身子不方便,这些日子去哪里都是她陪着的,都已经习惯了。   “不用。”董兵兵谢绝了徐婶的好意,“去当铺,有些不用的东西得去当掉。”   对面的两人闻言俱不说话了,徐驰扒了两口饭:“别去了,我正好这两天发工钱,够用了。”   董兵兵又是笑:“没关系,总得去的,趁着现在身子还方便……”   夜晚来临得快是冬日的独特写照,三点时天已经变得很黄了,暗淡的光线照射着这片邻水民居,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董兵兵披着一身带帽兜的乌色斗篷行走在巷间的石板路上,码头离这有好远的距离,她打算先去街上坐车到码头邻近的地方,之后再步行前往目的地。   街上的人不少,扛着□□的日本士兵也很多,坐在车上的董兵兵低着头,莫名地不大敢看他们。   一切要比想象中顺利很多,码头上搬货的工人们只顾忙活着他们自己的事,谁也没有关注存在感很低的董兵兵,所以她很轻易地就走进了仓库区。   用老办法将仓门上的锁收掉之后,董兵兵看看四下无人,便偷偷打开门进去了。   昏暗的仓库里满是灰尘,像是尘封了许久,原本夺目的红布也变得灰扑暗沉起来。   没有时间一一寻找,董兵兵绕着仓库走了一圈,将里面的东西统统收进了空间,只等着回去再好好翻找出自己想要的。   出了仓库后,董兵兵却发现天空开始飘雨了,细密又冰寒的雨滴落在脸上引起一阵又一阵的战栗,她连忙将帽兜戴上,快步朝码头外走去。   实在是太顺利了,然而物极必反,很快有麻烦找了上来。   码头旁的小铁皮屋里走出了几个带枪的日本士兵,他们用着日语厉声呵斥道:“什么人!”   已经走出老远的董兵兵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朝身后看,只见那些人正持着枪向她靠近。   见双方距离不小,董兵兵头脑一热,朝着旁边的小巷子就跑了进去,希望可以躲开对方。   而那些人一看有问题,自然立刻紧追不舍。   董兵兵跑不过身强体壮的士兵,眼看距离开始越拉越近,她不安地扶着肚子,在小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着。   突然的剧烈运动使得她的小腹开始抽痛,步伐也越来越慢,就在她再次跑过某条巷道时,有间屋门静悄悄地开了,里面出来个人,矫捷地从后面一把将董兵兵的嘴捂了起来,随后托抱着,将她抚进了屋里。 第79章   “唔……”门又被悄然关上了, 被捂着嘴的董兵兵倚在身后那个人温热的怀里, 一点也不敢出声,甚至还有些瑟瑟发抖着。   帽兜早就在奔跑的过程中滑落了下去, 只剩下满头沾着水雾的乌发披散在脑后, 冰凉又沁人。   感受到董兵兵的无助与害怕, 左焦不禁拥紧了她想给予安慰。   眼前是四方老旧的石檐天井, 厚重的木门被严实地关合起来, 虽然不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但董兵兵知道是帮助她的,她努力镇定下来。   门外很快有匆杂的脚步声掠过,但他们没有停留, 很快消失不见了。   左焦静心听了一会, 见危险解除,他这才将捂着董兵兵嘴的大手放下,轻柔地将她转了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会被他们追?”   眼睫不安眨动的董兵兵面色苍白,唇瓣也不复先前粉嫩, 泛着惊骇过后的青紫。   她抬眼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左焦,心中松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 正好端端地在路上走, 他们就从后面跟了上来……”   见董兵兵实在受惊不小,嘴角也干燥,左焦便邀请她进屋喝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先进屋吧,等会再过些时候, 我送你回去。”   对方好意难却,门外又有虎狼窥伺,董兵兵只得轻轻点了点头,颊边的长碎发顺势翩然滑下更显芳华。   室内燃着火盆,暖意袭身,董兵兵不禁喟叹了一声。   身上的斗篷犹带着水珠湿意,董兵兵怕弄脏了别人家的地方,乖觉地脱了下来,滚圆的腹肚便这么露了出来。   她无措地拿着斗篷站在原地,不知该摆向何处。   “给我吧。”左焦体贴地向她伸出手,对着堂前的数张软椅说道,“随便找地方坐就好。”   他面色平静温和,对董兵兵怀孕的事并不吃惊,显然暗地里对其是时有关注的。   董兵兵随意挑了一张软椅坐下,只觉得臀处与椅垫接触的地方暖暖热热的,就好像……不久前刚有人坐过一样。   “孕妇最好不要喝茶,就喝些水吧?”   对方很快给她倒了一杯雾气腾腾的白水,董兵兵将它捧在冰凉的柔荑中取着暖,脸色微微有些燥红:“我记得你以前不住这的,换地方了吗?”   “很早就退租了。”左焦神情认真地看着董兵兵回答道,“现在是寄住在朋友家。”   董兵兵闻言低着头,脸色倒是开始红润起来:“原来是这样……”   “你过得好吗?”同时,左焦也开口问道。   “啊……”董兵兵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她抬起头,立刻望进了左焦深邃的眼底。   然而默默相视的场面很快被外界打断了,从内室挑帘走出来了两个人:“左大哥,这是你朋友?”   来者正是年纪略轻的陈柏和早上卖肉的摊主李大刀,因为种种原因,他们从董兵兵进门就躲在了里面。   在左焦的介绍下,董兵兵纷纷与他二人见了礼。   李大刀乐呵呵地摸着后脑勺:“今早卖肉时还见过小嫂子哩。”   董兵兵也对着他笑:“那么多人,难为你还记得我。”   由于光线昏暗,高台上只燃着一盏煤油灯,董兵兵正好坐在它的下首,幽黄的光芒洒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温婉如斯妩媚多姿,教人一时之间难以移眼。   眼见时间不早,李大刀憨厚地邀请道:“今儿个还剩下些肉,小嫂子就留在这吃饭吧,我给你好好露几手。”   说罢,他也没管董兵兵应不应,直转了身进内室去了,竟是如此好客热情,让人推拒不了……   吃过饭后,天色已经青黑一片,且淅淅沥沥地下着细雨,左焦撑着那把大黑伞送董兵兵回家。   行走在灰绿方白的青石板路上,沿边只有屋檐底下的盏盏灯笼照亮着前方幽暗的路,气氛静谧,两人一时无言。   到了街道上后,两人又坐了车。   很快,人力车停在了进入小筑的那个巷口,董兵兵作势要下车:“就送到这吧,那边亮着窗的那户就是,我自己过去就好。”   “地面湿滑,青苔又多,我要看你进了门才放心。”雨蓬下,左焦低头看着董兵兵的眼里有着坚持。   见拒绝不了,董兵兵只能笑了笑,任对方送她到了家门口。   “咚咚”屋门被敲响了,里面很快传出徐婶急促的脚步声:“啊是董小姐回来了?”   “路上还顺利吧,怎么到这么晚,淋到雨没有,饭菜都在锅里温着呢……”徐婶很快将门打开,边开边叽叽喳喳说了半响,待门完全打开,见到董兵兵身后的左焦时,徐婶陡然止住了话头问道,“这位是……”   听闻门口有声响,已经下了班呆在房间休息的徐驰也趿拉着旧棉拖出来查看,而一筒早就在徐婶开门时就冲出来围在董兵兵脚边亲热地打着转了。   “这位是我朋友,左先生,特意送我回来的。”董兵兵对着屋里的徐婶两人解释道,又向身后的左焦介绍自己的室友,“他们是徐婶和徐驰,我如今就是同他们一起住。”   几人客套过后,左焦便要走了,他扫视了一下徐婶和徐驰两人,对着董兵兵说道:“那我先回去了,改日再来看你。日后但凡有什么事尽管去找我,我一直住在那,你是知道的。”   “知道知道。”董兵兵笑着娇声应道:“外头天黑,那你路上小心些啊。”   面对心上人的温言软语,左焦心中一暖,道了别后很快撑伞离开了。   左焦走后,徐婶问董兵兵道:“董小姐,饭菜都热着呢,我去端出来咱们一起吃吧?”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吃,就等着董兵兵回来一起与她共食。   董兵兵闻言脸上满是不好意思:“我在我朋友家吃过了,你们赶快吃吧,别饿着了。”   “也好。”徐婶与徐驰两人点点头,倒是没有什么忿恼的情绪,本也就是他们要等的,毕竟董小姐怎么可以用他们吃剩下的呢。   摸着黑与一筒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董兵兵先是脱了斗篷将它挂在门旁的挂衣架上,随后又掏出火柴点起蜡烛来。   蜡烛就是空间里准备了许多的普通红蜡,被董兵兵融着黏在小碗中,倒也稳当,房间里各处案桌柜几上有很多这样的照明设施,随点随用十分方便,再加上数量众多,用起来当真是一点都不心疼。   顺着走过去,一连燃了好几只后,房间里瞬间明亮了起来,只是仍旧有些冰冷。   一筒已经等不及了,它在董兵兵脚边娇磨着,闹着要吃饭,一天两顿的饮食对于这只大胃王来说远远不够。   “乖,马上就好。”董兵兵驾轻就熟地生起了煤炉,又拿出放在旁边小柜里的牛肉冻与湿粮调熬起来。   香气很快冒了出来,董兵兵将做好的狗食放进地上的食盆中,看一筒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些专门请人制作的狗粮吃到现在也不剩多少了,摸约只够一筒吃上个一两周的,等完全吃完后,一筒也就只能跟着她吃人类的食物了。   小锅拿掉后,董兵兵加了点碎煤将火调旺,又开始烧起水来。   放水的缸里也没多少水了,明天还得记着让徐婶挑些水上来。算了,要不还是自己偷摸着装水上来吧。   董兵兵一边默默想着,一边坐在床沿边,开始在空间里翻找出自己想要的汤婆子,不一会儿便取出了三个以及配套的暖袋来。   精亮矮扁的铜制圆壶上有着细细的把手,壶身还贴着大红喜字,瞧着十分喜庆。   这也是第一次用,董兵兵探索着将最上头的螺旋帽拧开,注水口很快出现在她眼前,于是自然而然地便知晓了它的用法。   铁皮水壶开始发出尖鸣声,里面的水开了。   灌完竹编热水壶后,水壶里的水还剩下不少,董兵兵留出一些用来洗漱,其他的全倒进了汤婆子里。   螺旋帽又被拧上了,董兵兵尝试着拎了一下,还挺沉且有些烫手,她立刻将厚实的暖袋套上,又用手试探着去摸,暖热的温度很快透过暖袋传了出来,但还没到烫的程度,想来晚上捂着它睡觉还是很安全的。   简单洗漱完后,董兵兵看了眼手表,不过才八点半左右,她一向要到九、十点才能酝酿出睡意,而一筒早已乖巧地趴进了墙角自己的狗窝里,眯着眼像是睡着了,它向来要等到午夜煤炉熄灭时才会爬床的。   由远及近,蜡烛被一只只吹灭了,只留下床头的那只还亮着,董兵兵爬上了毛软舒适的大床,里面放着的汤婆子将整个被窝都烘得温温暖暖的,宜人至极,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董兵兵躺在床上开始轻柔地抚摸起她的肚子来,今日受惊不小,胎儿的胎动也频繁了很多,一路上她一直在暗自咬牙忍耐着,所以沈凯超,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第80章   “嘀嗒嘀嗒”雨滴击打着窗檐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董兵兵揉了揉眼睛, 捧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看向窗外。   外头天色未亮,像是被巨大的雨系云雾遮挡了光线一般, 整个世界昏暗且静谧。   昨日已经买过米了, 今天便不用再早起去抢米, 菜昨天也买得多, 可以吃个几天, 因此董兵兵难得在床上小赖了一会。   房间里一如既往的清寒, 但被窝中却是暖意盎然,装灌了一夜的汤婆子即便到了此刻也是温热舒适的。   一筒察觉到她醒来的动静后,兀自摇了摇尾巴, 从床尾跳了下去伸了个懒腰, 它趴俯在地毯上,细心整理着贴浮在一起的皮毛。   董兵兵向来是不许它上床的,只是天真的太冷了, 趋暖避寒是每个生物的本能反应。   空间里的煤炭还剩下好几大袋,自从在花港路的出租屋里开始独自生活开火后, 她便囤积了很多,照她这样的使用频率和取暖程度, 用到明年开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只是那时她怕也是要生了。   如今沈凯超不在,身边没有个亲近信任的人也是不行,躺在床上的董兵兵静静地想着。   “董小姐,起来啦。”赵婶见到董兵兵下楼, 连忙帮扶了一把,“快坐着吧,粥在锅里热着呢,我给你盛。”   粥是新鲜的南瓜粥,还泛着一丝细腻的甜味,昨天多买的菜里面就有一个小南瓜,徐婶将它切了一小半下来熬粥,剩下的便准备下午时烧南瓜汤给董兵兵当点心吃。   孕妇向来容易肚饿,徐婶想得十分体贴周到。   正当董兵兵捧着粥碗喝得欢快时,临水的前门突然被人敲响了,徐婶打开一看,原来是外郊农民摇着木橹船来讨粪了。   像他们这种坐落在城区与外郊结合处的几片民居勉强也被算进城里,也有公共的倒粪点,不过那里有些偏远,且没有任何的好处可言,而把粪水给这些自己上门来讨要的农民,却是时不时可以收到点小葱或是大蒜头等小东西做感谢。   “你等等啊,我去给你拎过来。”徐婶心下一喜,积极地迈着碎步先是到自己和徐驰的房里将他们的马桶拎了出来,又跑到楼上将董兵兵的痰盂也给拿了下来,两者一起交给了等候在外头的农民。   站在船里披着蓑衣的农民倒是不嫌臭,他一一将里面的内容物倒进安置在船中的小粪缸里,随后顺手将马桶和痰盂放在埠头上方便徐婶清洗,最后摸摸索索从船舱的一个小麻袋里掏出两只拳头大的生红薯递了过来。   红薯个头不大不小,削了皮切成块,也能煮一碗,徐婶笑着接过。   “哎大娘,问你个事呗?”要到了粪的外郊农民没急着走,反而开始搭起话来。   徐婶正是心情好的时候,因此哪怕正小雨淋身,她待人接物也格外宽容:“啥事?”   “你听说过董小姐不?叫……叫董兵兵,知道她住哪儿吗?”农民压低了声音问道。   徐婶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紧盯着农民那张黝黑的脸:“什么董兵兵,你找她有什么事?”   “嗨,是她在乡下的亲人托俺寻的,说是原来住的地方找不见人了,托我给打听打听。”农民抖了抖蓑衣上的水珠解释道,“你要是没看见,那俺再去别家问问。”   徐婶一直盯着他的举动,见他拿起竹篙像是划船要走,她这才开口制止道:“你等等,我帮你问问去……”   听到徐婶传回来的消息,神情变得急迫起来的董兵兵很快放下碗,扶着墙跌跌撞撞地从灶间走到了前门口:“是谁托的你寻我?”   面前的女子肤白貌美,气质也温婉动人,瞧着确实像是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农民放下了竹篙:“是乡下村里一个叫老赵的,你认识吗?传了好几个人传到俺这边,索性就帮帮忙了。”   当然,好处费也没有少拿,如今路道不通交流有限,传递消息什么的难如登天,也亏得老赵有这份心力。   “认识认识。”董兵兵连连点头。   原来是赵叔,奶奶他们还没有放弃要来接她吗?   “你快写封信给俺带回去吧,俺还要想办法传给老赵。”农民抬头看了眼雾麻麻的天色,他连半缸粪都没有收满,也不知还赶不赶得及回去吃午饭。   “好的,那麻烦你等会。”董兵兵说着便抬脚去了楼上,她的东西都要在上头才好拿出来。   信很快就写好了,里面简单地报了个平安,又述说了一下她对他们以及弟弟平安的思念,万事不提其他,但尽管如此,她还是细心地上了蜡封,哪怕里面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秘密。   董兵兵巧笑着将信递给农民:“辛苦你了。”   “这有啥辛苦的。”农民接过信,将其妥帖地放入衣衫内保存,“等着俺下次再给你带信来啊。”   “多谢了,那您路上小心。”董兵兵倚着门框看农民摇着橹在天水一色的水路上飘远了。   只是仅仅传个只言片语的都这么困难,她真的能逃离这困兽般的局面,成功去往乡下吗?   “董小姐,咱们进去吧。”将马桶和痰盂清洗完的徐婶将它们阴晾在屋檐底下,“外头冷呐。”   “也好。”董兵兵对着她点了点头,率先转过身进门去了。   徐婶连忙跟上搀扶着,别看董兵兵孤身一人过活,可关心着她的人比比皆是,她对其是越发佩畏了,丝毫不敢慢待。   灶膛里的火生起来了,散发出浓浓的柴木灰香,徐婶将洗净切碎的菜开始倒进大铁锅里翻炒起来,食物的香味立刻弥漫在这小小的灶间。   董兵兵敲着腿坐在炉灶旁的板凳上取着暖,一筒则趴在她的脚边津津有味地啃咬着昨晚吃剩下的骨头,这样的日子虽然清贫辛苦,却也算是安逸,但很快,生活就变得更为糟糕起来。   自从占领了上海,日本兵便对南京发起了进攻,进入十二月后,战争越发白热化,周边所有的物资都紧供着前线,被攻下不久的上海尤甚,而在占领区的民众们只能凭着之前留下的零星之物勉强吊着命罢了。   东西稀少价钱便会攀高,米铺的米价又升了。   徐婶和徐驰背着两大袋硬米进了门,嘴里边不停喘着白气,显然是一路跑回来的。   董兵兵给了他们整整五十块,希望可以多买些米回来扛过这段日子,但最终他们排了几次队只买了一百来斤的米后,便将这些钱都花完了。   “价钱涨了好多,但买的人也不少,都跟疯了似的。”徐婶没好气地整了整被挤乱的衣衫,她发丝凌乱,想来排队的人群是有多急躁。   “好在是买到了,这下也能多吃些日子。”徐婶看着面前的大米,面色开始放松起来,“董小姐,你没出去,你是不知道哦,外头的乞丐都快饿没命了,争着捞那饭馆后头排水沟里的饭米粟吃呢。”   “啊,真的吗?”董兵兵放下手中抱着的盘子,吃惊地问道。   盘子里面被削干净皮的荸荠已经被吃得没剩几个了,前几天新买的那些荸荠,让她一连吃了好几天。   “可不。”徐婶拐进灶间倒了杯白水开始喝起来,“我跟阿驰亲眼看见的。”   若说现在什么地方不愁吃喝,便只有背后有着大势力支持,专供达官贵人享受的餐饮之地了。   徐婶今日和在家休息的徐驰出去买米,只见路边有家规模蛮大的饭馆里出来个小厮倒客人吃剩下的一些饭菜,其实也就是泔水。   泔水被倒进路边的水沟中,很快便围上来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争着抢着伸手捞那臭水里的一些米粒放嘴里吃,引得一些衣冠端正的富人顿足指笑,穷富两极分明。   “你还是不要把一筒放出去了。”坐在旁边板凳上休息的徐驰看着董兵兵认真地建议道,“会被人捉去吃的,最好还是关在家里好好看着。”   董兵兵闻言点了点头,深以为意。   喝完水出来的徐婶开始着手将大米藏进灶间和旁边她的卧室里,这些米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徐婶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平常心对待。   藏完米后的徐婶松了一口气,她搓了搓手:“现在米是有了,可菜怎么办?眼下快入了冬,是该准备起一些过冬的吃食来了,不然到时可就难捱了。”   此话有理,董兵兵掏了掏自己厚实的冬衣,从里面拿出一只荷包来。   正想着掏钱时,岂料徐驰突然站了起来,他走到母亲身边,尝试着拉她的手:“娘,走吧,我跟你一起去买菜。”   “咦,这……”徐婶皱着眉看自己的儿子,脚步却未动,董小姐钱还没给呢,走什么走。   最后还是董兵兵给了他们二十元,买足过冬的菜,徐婶这才眉开眼笑地和徐驰出了门。   “娘,你能不能不要老去问别人要钱,她一个人又没有工作,哪里负担得起我们三个人的生活?”皱着眉的徐驰低头对自己的母亲说道,“我现在也挣钱了,你要用的话直接拿我那份就好。”   “这算是什么话?”徐婶瞪大了眼睛,“那些钱是要存着给你讨媳妇的。”   徐驰低低嗤笑了一声。   “再说了,之前大家都说好的,我又不是白拿董小姐的钱,她不要吃的啊,这整天不都是我在照顾她吗?”见儿子说到这个,徐婶就是一包气,敢情她的付出他全看不见是吧,真是气人。   作者有话要说:  喜欢看这样的日常吗? 第81章   话虽如此, 但大包小包买完菜回来的徐婶却是一脸的喜意, 面对董兵兵和徐驰时也一点都看不出之前心中的幽怨。   她本是想着买点猪肉好做咸腊肉能吃上些日子,没想到李大刀那个卖肉的摊贩竟半卖半送了许多, 说是因为和董小姐认识, 这才便宜的。   “哎呀, 董小姐快瞧瞧, 这么多的肉呢。”徐婶笑颜如花地将篮子里一大块后猪腿肉拿了出来, “李大刀说是和董小姐你认识, 嘻,这么好的肉拿来送。”   徐婶开始将大篮子里以及她和徐驰身后背着的麻袋里的菜当着董兵兵的面一一拿出来摆放好:“这些是水萝卜,八分一斤, 便宜着呢, 买了好多。这些是大白菜……”   徐婶做事还是挺让人放心的,董兵兵轻轻点了点头,只要不恶意欺骗糊弄她就行, 至于别的,随便揩点边边角角的油倒也无所谓, 她的底线还是很低的,只是事情总是不会如她想象的一般美好。   寂静的清早时分, 黑旧脱漆的临巷木门被敲响, 门外响起了徐秀的声音:“娘,快开开门。”   “哎,来了来了。”这是徐秀头一次登门,正在烧火准备煮粥的徐婶怕有什么要紧事, 连忙跑去开门,“咋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哎呀能出什么事,你就不能盼着点我好呀。”徐秀挎着满篮子的菜进了门,滴溜着眼睛四下打量着,她刚刚在河湾口买完菜,顺道便拐了过来。   “哦。”徐婶在腰上的围兜处擦了擦自己刚淘完米湿漉漉的手,“那你这是……”   “娘,上次你不是说家里头买了好些米吗?匀我点儿呗。”徐秀转过身舔着脸开口说道。   “……”徐婶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怎么匀你,这家里还有三个人要张嘴吃饭呢,给了你,我们哪够?”   “我这不是白要的。”徐秀从口袋里掏出了几块钱递给徐婶,“问你们买就是咯。”   徐婶将她递钱的手一把推开,“不行的,这些米都是我和你弟弟辛辛苦苦扛回来的,你若想要,便自己去米铺买去。”   “娘。”徐秀闻言开始耷拉下脸,“我大着肚子呢,哪里敢去那人挤人的地儿,你就可怜可怜我,帮帮忙吧。”   “咋不让王家的人去买呢,他们人多,有的是力气。”见女儿这般低三下四,徐婶也有些心软。   “唉……”未料徐秀叹了一口气,“先生要忙着洋行的事,哪有空管家里这些琐碎,老夫人又是双小脚,连走路都得人背着,太太和小姐们最是矜贵,哪里能指望得上,也就只有我给王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了。”   听女儿这么一说,徐婶眼泪都快要出来了:“那你想要多少,也不能太多,只能稍微给你匀一点,救救急。”   见母亲松口,徐秀立刻变得笑逐颜开起来,她大步走进灶间,探头瞧着缸里的米:“娘你上次不是说买了百来斤呢嘛,那就给我来个二三十斤吧。”   “你这孩子……”见女儿如此狮子大开口,徐婶立刻收了泪:“那么重,你拎得动吗?”   她捡起一个空袋子,开始主动往里面盛米:“我看十斤就够了,你自己也想想法子,不能总往我这揩,这也不是个事……”   “知道了知道了。”徐秀不耐烦地连声应道,眼睛却半分没有离开徐婶手中的米勺子:“再多些,再多些。”   “好了,够多了。”徐婶皱着眉停了手,她已经额外多舀了几勺了。   “哎呀娘,就这么些米,你们一人少吃个几口就有了。”徐秀伸手将米袋子扎紧,放进自己的菜篮中,随后又将几块钱的纸币硬塞入徐婶的手中,“娘,这些钱你收着,我可没白要啊。”   “这……”徐婶拿着几块钱,看女儿很快离开门去,越走越远了。   她低头看着手里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眉头蹙了又松,松了又蹙,最后还是咬咬牙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口袋里。   这么些个钱,想必董小姐也看不上,更何况,正如秀儿所说的,她少吃个几口,那些米就能攒出来了。   “娘,刚刚是谁来了?”这时徐驰揉着眼从房里走了出来,他昨天大夜班,一直工作到凌晨才归家,实在是辛苦极了。   “没谁没谁。”徐婶连忙心疼地将儿子又推进了房里,“快再去睡会儿,饭好了会叫你的……”   徐婶以为自己是救了女儿的急,可她也不想想,一小袋十来斤的米才够一个六口之家吃几天,很快,尝到甜头的徐秀拎着菜篮子又来了。   “娘……”敲开了后门的徐秀刚想向母亲打声招呼,却被很快制止了。   “嘘。”徐婶赶紧将徐秀拉进门里,她指着前头的小客厅小声说道,“董小姐有客人在呢,别出声。你这回来又有什么事啊?”   徐秀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脱下围巾和帽子,瞧了眼挂在天井隔断里的一连串带着白霜的腊肉条子,开口说道:“娘,家里头又没米了……”   小客厅里气氛倒是好,制止了突然朝后边天井吠叫的一筒后,董兵兵给前来看望她的董漱雪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花茶,两人的脚底下燃着火盆,在这冰冻一般的十二月天里,显得无比惬意。   “三姐,肚子好像又大了啊。”董漱雪好奇地看向董兵兵的腹部。   董兵兵笑了笑,随意开起玩笑来:“都五个多月了,现在一天比一天大,跟个吹气球一样,也不知哪天就炸了。”   “呸呸呸,哪有这么说自己的。”董漱雪皱起眉,眼里闪过担忧,“那你有没有做好准备啊,是在医院生,还是找接生婆在家里生?若是在家里的话,婆子可以请起来了,免得到时候来不及,若是在医院……”   听董漱雪叽叽喳喳说了半晌,董兵兵心中闪过浓浓的暖意:“还没呢,我身子重,也不好总是麻烦徐婶陪我出去……所幸徐婶她们心地很好,这些日子也多亏了她们,想来以后有她们照顾,我也不大会出事……”   “唉,三姐……”董漱雪不赞同地低声反驳道:“他们毕竟是外人,万一存着什么坏心眼,可够你吃一壶的了。”   “身边总得有个自己人才好,更何况你还大着肚子。”董漱雪摸了摸下巴,“这样吧,要不等过段时间,我把冬春给你送来,她虽然愚笨,但好歹听话且受管教,有她照顾你,我也可以放心。”   董兵兵微微敛下眼睫:“这怎么行,你也需要她照顾啊。”   “怎么会?”董漱雪喝了一口花茶,掩住了自己陡然绯红起来的脸色,“我马上就要结婚了,结婚后还要出国一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但我努力赶在你生孩子前……”   “结婚?”董兵兵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啊。”董漱雪从包里掏出来一封红色的请帖递给董兵兵,“我今天其实是特意来给你送请柬的。”   董兵兵一边接过翻开来看,一边问道,“和谁呢?”   “和威廉姆,那个兽医,三姐你是见过他的。”董漱雪回答道,“他追求了我快一年了,反正嫁谁不是嫁呢,我就同意了。”   “原来是威廉姆医生啊。”请柬上男方的名字确实是威廉姆,董兵兵见状脸上满是欣慰,“这倒是个不错的对象……”   董漱雪闻言点了点头:“我娘也是这么说的,他是外国人,在上海有特权,跟着他或许我们一家都可以过好日子。”   这么说就有些功利了,董兵兵神色复杂地安慰漱雪道:“至少他喜欢你。”   “对,没错。”董漱雪俏皮地抬眼,与董兵兵相视一笑,心态倒是真好。   “留下来吃饭吧,家里头有不少肉,徐婶做的红烧肉特别好吃,我让她做给你吃啊。”说着,董兵兵便率先捧着肚子站了起来,想去吩咐徐婶,旁边的董漱雪拦之不及,只得跟在了后面。   破旧的木门不隔音,天井隔断里的声响被安静下来的姐妹两人听的是清清楚楚。   “娘,再给我割条肉呗,您外孙子想吃了。”打秋风的徐秀冲着徐婶娇磨着。   “都给了你那么多米了还不够?”徐婶断然拒绝道,“这些肉我可不敢动,一条条的,董小姐心里都是有数的。”   见徐婶拿董兵兵做由头,徐秀眼睛转了转,心中又生一计:“您每条给我割上那么一点,不就看不出来了?那董小姐没那么好的眼色……等我拿了肉回去说是小舅子阿驰给的,先生吃得一高兴,或许就会在洋行给阿驰找份体面些的工作,可不比那什么舞乐门好?”   “好了好了,别吵了,真是上辈子作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嘻嘻,谢谢娘……”   董兵兵与董漱雪对视了一眼,猛地推开了木门。   只见天井里徐婶果真拿着刀作势要割肉,而徐秀则挎着一只装了鼓鼓囊囊小米袋子的篮子等候在一旁,见被当场抓包,两人都有些瑟缩无言。   董兵兵冷哼了一声质问道:“徐婶,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徐婶立马将刀子别在身后,颇有些掩耳盗铃的架势。   董兵兵并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你们说的话,我们刚刚可都听见了,徐婶你不该跟我解释一下吗?”   见场面变得不可控起来,徐秀挎着篮子偷偷摸摸想走,却不妨被董兵兵叫住了:“那位小姐,不问自取是为偷,你篮子里的米是我家的,请你放下!”   “什么偷,什么你家的,你这人讲话不要太难听哦。”被人平白安了偷窃的罪名,徐秀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是付了钱的!”徐秀指着徐婶口袋里的钱说道:“还有,这米明明是我娘和我弟弟搬回来的,他们也有份!”   董兵兵不欲与强词夺理的人争辩,她侧过身子说道:“那些米菜都是我付的钱,我有权处置它们,且不说我没有看到你付来的钱,就算你真的拿钱要买,我也不卖!”   “这里不欢迎你,请你放下东西立刻离开!”董兵兵话音一落,一筒也顺势狂吠起来,它早看这个陌生人不顺眼了。   董漱雪观望了这么久也气得不行,她大步向前,身上在纱厂做工练起来的好体格也格外唬人:“你赶紧放下东西走啊!我三姐脾气好,可我不是,怒起来可是连女人也揍的!”   “秀儿,你快走吧……”怕女儿吃亏,徐婶也跟着劝道。   见状,徐秀忿忿地丢下篮子里的那一小袋米,又自顾自狠狠掏出徐婶口袋里她新给的几块钱,气鼓鼓地走了。   在她走后,董兵兵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徐婶,我不是什么富贵人,没有金山银山,也养不起一窝又一窝的崽子。麻烦你把这段日子买的米、菜、肉以及多出来的油盐酱醋等全部搬到楼上我的房间里,一点都不能少,以后我亲自保管!”   徐婶燥都燥死了,哪里敢反驳,只能低着头拼命应道:“是是是,应该的,应该的……”   帮着监视完徐婶搬完东西,董漱雪怕董兵兵尴尬,连饭也没吃就说要走,临走前,她安慰道:“三姐你别气了,气坏身子可怎么了得?再耐心等上一晚,明早我就将冬春给你送来。”   董兵兵闻言抬头去看漱雪,眼底满是湿意,这可把董漱雪看得心疼坏了:“不哭,我的好日子也没几天了,还等着你欢欢喜喜来给我庆贺呢……”   离开小筑准备回家的董漱雪路上又遇见了前来接她的未婚夫威廉姆,她湿着眼眶将今天发生的事都告诉给他听:“……我三姐可真是可怜,孤身一人又大着肚子,还要被人在背地里这样腹诽欺负,只怕心里都要苦死了!”   “我三姐人那样好,可她的命怎么这么苦,身边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说完一切的董漱雪心中不免更加难过了,眼泪汪汪的。   威廉姆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哦,不要哭了,我善良的女孩,或许等我们度完蜜月回来后可以经常去探望她……”   董漱雪一点也没进听威廉姆古怪的中国话,她自顾自地说道:“没错,我们可以早点回来,我三姐生孩子的时候一定很害怕,我一定要陪在她身边!”   其实威廉姆原本定下的回国时间是要到来年气候宜人的五月底,然而那个时候只怕孩子都满月了,董漱雪自然等不及,而向来尊重她意愿的威廉姆自然不会在这种小事上与她发生不愉快,毕竟早回来个一两个月也没什么。 第82章   小筑二楼的空地上, 所准备过冬的食物被放得乱七八糟, 各种生食米面堆放在一起,瞧着像是座小山。   为了避免高温下食物腐坏, 不敢将它们放进空间的董兵兵连煤炉也不敢多烧, 这实在是有些不便。她粗略丈量了一下二楼的格局和方位, 总想着什么时候再请人来搭些木板墙, 将空间都一一区隔起来才好, 毕竟冬春马上就要来照顾她了, 起码得想办法给人家弄个地方睡觉。   想到这里,董兵兵不免有些忧愁,她身子不便, 连独自出门都不大敢, 找师傅的事还是只能等冬春来了以后再交待她去做吧。   看着面前满满当当,显得十分杂乱的过冬物资,董兵兵坐在床上往空间里掏了掏, 拿出一个香喷喷的火腿芝士可颂吃了起来,权把它当成是午饭了, 闻见香味的一筒则坐在地上眼巴巴地看着。   反正今天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和徐婶有过多交涉,至于对方吃什么, 会不会饿肚子, 关她什么事呢,或许她应该重新考虑她们之间的合作关系了,果然,还是应该雇佣靠谱一些吗?   而徐婶和徐秀两人在上午所做的好事, 午后下班回到家的徐驰很快就知道了,面容疲惫的他皱着眉看了眼空荡荡的天井和灶间,又闷头转身进了房里,竟是连一句话也没有打算和自己的母亲说,徐婶见状心中更是忐忑了。   “阿驰啊……”徐婶缩在门口处,对着儿子欲言又止,表情很是羞愧。   “娘,你怎么这么糊涂!”徐驰终于忍不住低声呵斥道,“竟然连这种便宜也贪,说出去好听吗?”   “我不是……”哭丧着脸的徐婶摇着头,“你不知道你姐姐在王家过得有多苦,总是受太太她们的欺负,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帮一帮她……”   徐驰不耐烦听其哭诉,很快就打断了:“那你想过董小姐没有,你不觉得这种行为是在欺负她吗?”   “怎么会是欺负她呢?东西咱们三个人都有份,我只是拿我们的那份去帮一下你姐姐的忙,董小姐的那份我又不动的。”徐婶认真地辩解道,她的思想本就是这样固执僵化。   徐驰冷笑了一声:“那咱们的那份给完了,日常吃喝不还是得从董小姐那份里拿?毕竟我们和董小姐可都是在一个锅里吃饭的。”   “不会的……”徐婶闻言低下头小声说道,“哪里会都给你姐,也就只给了一些,剩下的还有好多好多,我少吃几口就行,感觉不到的……”   见母亲仍是抱着这样侥幸的想法,徐驰不免有些挫败,他直截了当地问道:“这件事明显是娘你做错了,你跟董小姐道歉了没有?”   “没呢。”徐婶摇了摇头,眉头也不经意地蹙了起来,“她让我把家里那些米油菜肉什么的都搬到了她的屋子里,说是要自己保管,然后也没给今天要做的米菜,一直到现在都闷在房里不曾出来,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做着吃了,我也不敢上去问她……”   徐驰暼了她一眼,如今早已不是往日的行情了,有些事他必须和母亲说清楚:“娘,你知道现在外边请一个人做做饭,干干伺候人的差事多少钱吗?只怕说了仅是包饭,都有大把的人涌上来争着抢着要干。更别说董小姐还要顾着咱们两个人的吃喝了,如今吃食昂贵,咱们却顿顿随她都有鱼有肉,她已经够厚道了,您好好想想吧。”   这话戳中了徐婶的心,她终于变得忐忑不安起来,自从跟着董兵兵一起吃用,生活确实好上了许多,而若是只有她与儿子两人单独过活,那是万万不敢这般奢侈的,更何况董小姐好伺候的很,费不着她什么事,可以说是非常轻松了……   临近傍晚,躺在床上小憩的董兵兵被二楼拐角处的敲门声吵醒,她用手整了整稍显凌乱的发丝,想了想,还是带了一小袋大米和一把蔬菜下去。   拐角处锁着的铁门是栅栏式的,镂空的很,门外站着的人一下子便被瞧了个清楚。   徐婶对着董兵兵露出了抱歉讨好的笑容:“唉,都是我那个闺女不争气,在王家被她们欺负得狠了,我一时也是昏了头光顾着心疼,才做下那些混账事,董小姐可别生我的气才好……”   见徐婶一番话把错推得个干干净净,董兵兵动了动手指,止住了想把放在上层台阶上的米菜交给对方的想法,始终冷着脸没有说话。   一次或许是昏了头,那两次呢。   眼看董小姐一直不说话,越发忐忑的徐婶暗自咬了咬牙,从口袋里掏出徐秀上次塞给她的那几块钱,开始坦白道:“其实也没给秀儿什么,总共也就十斤的米,真的就这么多,而且她也是给了钱的,只是我……董小姐您要怪就怪我吧,但这钱您千万拿着……”   看着从空隙处递来的薄薄一叠油麻麻的纸币,董兵兵深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接过,她已经做好了打算:“徐婶我不怪你……”   然而没有等徐婶露出庆幸的笑意,董兵兵继续说道:“我想了想觉得是我自己不好,没有事先明确双方的权利和义务,也可能因此误导了你的想法,从而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   “这钱你就拿着吧,还有那些被拿走的米我也不追究了。”董兵兵抬起下颌点了点徐婶手上的纸币,“算是感谢你这段日子对我的照顾,以后我们还是当普通乡邻吧,这样对彼此都好。”   说罢,也未等徐婶反应,董兵兵拎着东西便利索地转身上了楼。   董兵兵文绉绉的理由,徐婶听不懂,但她明确知道董小姐正在与她拉开距离,以后怕是也不会再让她在身边伺候了。   第二天一早,董漱雪果然如约送冬春过来了。   “三小姐……”漱雪走后,面皮发皴的冬春讷讷地站在董兵兵面前,她一身粗布麻衣,不安地交握在腹前的手上满是紫红溃烂的冻疮,整个人显然被生活磋磨得有些瑟缩。   董兵兵友好地对她笑了笑,又同她说了很多话,努力消除对方的陌生感,毕竟她们应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呆在一起,还是尽快互相熟悉起来比较好。   待冬春不再那么拘谨后,董兵兵又带她在二楼走了一圈,比划着位置给她看。   “冬春,以后这边请人拦起来之后就摆张小床给你做卧房。”董兵兵指着楼梯上来朝北的一处四五平米的小地方说道。   冬春瞧着那处巴掌大的地方,嘴皮子挪了挪,但没敢出声,她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床了,更别提有属于自己的房间。   接下来,董兵兵又跟她展示着自己想了许久的砌墙计划,楼梯口与墙面平行的地方割出一条走廊来,剩下的空间中间一半作为自己的卧室,朝南的另一半则用来当做厨房及杂物间,且直接与走廊相连,这样冬春做饭或是其他都可以通过走廊直接到达目的地,而不必打扰到她,这样的想法可以说是十分巧妙了。   “冬春,你知道会做这些的师傅该去哪找吗?”见冬春点头,董兵兵又继续说道,“那去帮我请一个……请几个回来吧,让他们带上家伙什么的今天就开始做,这样你也可以早一点住进自己的房间?”   冬春红着脸点了点头,但动作显然欢快了很多,也没有之前两人刚见面时那么紧张了。   见都商量完了,董兵兵从口袋里掏出二十元钱递给冬春说道:“这些钱你拿着,让师傅们掌掌眼带着去挑些好木料板子,想来也够用了,剩下的你就拿去买些早饭吃吧,别饿坏了肚子。”   听到最后一句,冬春有些羞愧地将头埋向胸前,她因饥饿腹鸣如鼓,哪怕紧紧按着也没用。其实自从知道她被六小姐准备送去照顾三小姐,董四夫人打昨儿起就再没让她吃饭,说是浪费粮食,可想而知她饿了有多久。   见冬春束着手脚没好意思动弹,董兵兵主动牵过她冰凉的手:“冬春啊,也别太拘束了,咱们以后要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呢,你放心吧,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你的。”   “另外,我每个月都会支付给你五块钱作为你照顾我的报酬。”见冬春摇着头似是要拒绝,董兵兵连忙制止道,“别说不要,这都是应该的,但同样,我要求你对我保持绝对忠心,起码在你照顾我的这段时间里。”   “楼下徐婶的事你应该听漱雪说过吧?”董兵兵看着冬春问道。   冬春用力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六小姐耳提面命交代过的,她哪里敢忘。   董兵兵话锋一转,变得格外严肃起来:“那就好,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徐婶,否则像那种盗窃的事一旦被我发现,绝对不饶,就算漱雪来求情也没用!”   “三小姐,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冬春向来老实胆小,嘴也笨,翻来覆去只这几句。   董兵兵自然也只是吓吓她,见对方听进去了,她也柔和了脸色。   “其实只要你肯踏踏实实做事情,我是绝对不会亏待你的。”她抚了抚冬春粗糙骇人的双手,意有所指地说道,“那快去吧,早去早回。”   “哎。”冬春低低地应了声,很快下楼去了。   坐在软椅上的董兵兵疲惫地捏了捏山根,她也不想这样装腔作势地吓唬人,只是没有办法,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已经没有时间给她好好笼络人了…… 第83章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加上董兵兵催得急, 二楼的装修不过三两日便完工了,一切便像换了新装潢一样。   这些天徐婶总拿着一小把菜梗坐在门栏上心不在焉地择着, 但屋里人来人往的, 虽然热闹, 却并没有人有空理会她, 董小姐见面倒是会打声招呼, 然而客气归客气, 竟是半分也没有要拜托她帮忙或是参观的意思,瞧着像是完全将她当成了个生人一般。   数个新起的房间以木板底子为墙胚,又涂上了奶白色的土浆当防火水层, 壁面还挂了数个精致小巧的煤油灯, 看上去既整齐又亮堂,除了不太隔音,别的都让董兵兵十分满意。   冬春自然也高兴得不行, 她的房间里由董兵兵做主摆了张体积不大却仍显宽敞的双人木床,还提供了俱全崭新的床被棉垫等物, 显然十分看重她,这与在董四夫人家里吃糠咽菜、打单薄地铺的生活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然而她素来内向腼腆, 总也说不出矫情羞人的感激话语来, 便只能更加倍努力地埋头做事,期以回报三小姐。   完工那日,左焦不知打哪听闻了消息,拿着礼盒上门来向她庆贺, 对于这为数不多的朋友,董兵兵总是很珍惜的,便极力邀请他留下吃饭,左焦自然却之不恭。   收拾一新的朝南房间里光线明亮,摆具储物等错落有致,取暖火盆中冒出的缕缕青烟在两人脚边袅袅荡荡,气氛显得格外的好。   “漱雪要结婚了,你知道吗?”董兵兵托着腮,一边笑一边夹着火锅里的菜,“对方是个外国兽医,说起来也是我们一筒的救命恩人呢。”   “是么,这我倒是不太清楚……”左焦敛下眉眼,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边不存在的污迹。   以他的身份来说,目前并不适合在外行走,此次前来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可他真的很想见她,自上次一别,内心的思念寂寞便像发了狂的野草,长满了胸腔。   “就在这周的礼拜天,也没两天了。”董兵兵拿筷子轻轻碰了碰柔软的唇瓣,眼睛则盯着面前的菜盘,似是在纠结吃哪种好,“你有空吗,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漱雪总是在念叨你,要是见你去,她一定很开心……”   随她一起去,多么诱惑人的词眼,左焦顿了顿说道:“可你的身体……”   董兵兵笑了几声,轻轻拍了拍自己滚圆的肚皮:“也就只能去送个新婚礼物,然后马上回来休息,不然怕站不住脚出洋相,不过你倒是可以在那多玩一会儿。”   “既然如此,那我同你一道吧,礼拜天上午我来接你。”左焦看着董兵兵认真地说道。   “好啊。”董兵兵愉悦地应道,眼睛笑眯成了一轮弯月。   见都商量好了,董兵兵便不再开口,只顾着捡锅里烧熟的菜吃。   左焦瞧了她好几眼,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孩子的父亲……”   “啊,是沈少校啊,你见过的。”呆楞了一下的董兵兵停下筷子回答道,脸上很快恢复了灿烂的笑意,“好像都好久没有见到他了,现在外面整天在打仗啊什么的,他可能也忙吧。”   之后也没有给左焦说话的机会,董兵兵几乎是立刻紧接着说道:“不知道会不会赶在我生孩子前回来呢,不过我会等他回来的。”   “可他要是一直不回来呢?”   对方残酷的话语打断了董兵兵的憧憬,她闻言抚着腹部的手顿了顿,但依旧坚定地开了口:“那我会一直等下去。”   董漱雪的大婚之日很快就到了,因着威廉姆是外国人的身份,宾客来了许多,场面一度十分热闹。   董兵兵受不得吵闹劳累,在与左焦一同送上对新人的祝福后,两人便悄然离了场。   她送董漱雪的礼物盒里装着的是一整套水头极好的碧玺玉首饰,碧玺象征着富贵荣华、平安喜乐,也寄托了她对于这个善良的妹妹最美好的祝愿。   出来的时间还早,空中不知什么时候飘舞起了细白的小冰晶,饭店外的街道上也因此变得冷冷清清起来,只有街角避风处蜷缩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正捧着破碗乞讨着。   被冬春扶着的董兵兵没有过多关注他们,她看着身旁的左焦说道:“这里倒是离你的住所不远,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左焦摇了摇头,帮着拢了拢董兵兵被风吹开的大衣:“我先送你回去吧,不然我不放心……”   正当两人边走边说着话时,突然从路边冲出了一个衣布破烂杂发纠结的乞讨者,哭得泣不成声的她死死地抱住了董兵兵的小腿,就像是抱着自己的救命稻草。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董兵兵深受惊吓,她抱着肚子忍不住惊叫了一声。   瘦弱单薄的乞讨者很快被守护在一旁的左焦一脚踢开:“什么人!”   “三小姐,是三小姐吗?是我啊……”匍匐在地上的乞讨者对着董兵兵痛哭流涕着,“我是厨娘,董家的厨娘啊……”   来者确实是厨娘,当初老赵遣散众人,她本已找到了新的主家,可是谁也没想到,安稳日子过了不到一年,日本兵一占领上海,率先推行的便是换居计划,而她自然便被新主家因各种原因而舍弃了。   原本凭着还算丰厚的积蓄也能过上挺不错的日子,然而存放着所有银钱的荷包却被天杀的三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摸了去,而后又惨遭变故,最终只能沦落到以乞讨为生。   认出了厨娘的董兵兵诧异地问道:“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老赵之前没有好好安置你们?”   厨娘用还算完好的右手抹了抹眼泪,随后又伸出另一只以非正常姿势扭曲着的左手给董兵兵看:“本来是好好的,可钱被小偷偷走了,后来找活干的时候又被人推搡了一把,手砸在地上就变成这样了,也没有钱去治……”   “三小姐,求求您带我走吧,我已经好几天没有吃过顿饱饭了,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啊!”厨娘结结实实跪在董兵兵的面前恳求着,“三小姐,求您了……”   厨娘毕竟是在董家伺候了多年的老人,见她落得如此悲惨下场,董兵兵也十分不忍,她沉吟了几句便决定将厨娘先带回去,起码将她的残手医治好,别的便再说吧。   索性厨娘受伤的日子比较短,手腕被医生掰正固定好后,便可以静待康复了,在此期间,厨娘倒是生出了要留在董兵兵身边照顾的念头。   “你真要留在我身边?”董兵兵开口问道,“其实凭着你的手艺,等手好后,再去寻个好活计是不难的。”   手上包着白纱布,经清洗后变干净了很多的厨娘整个人也精神了,面对董兵兵的询问,她爽朗地笑了笑,说话倒是实诚:“外头人哪有自家人好相处,我在董家都伺候惯了,更何况若不是三小姐,只怕我还在那旮旯地里苦熬着呢,手也必定保不住了,所以能留在您身边做事,我是很乐意的,还望三小姐不嫌弃才好。”   见厨娘已经拿定了主意,董兵兵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上门来的好意,只是将对冬春说的话又同厨娘交代了一遍。   “哈哈三小姐,放心吧,我在董家做了这么多年,别的不说,这种手脚不干净的事是绝对不会做的,您大可放心。”厨娘大笑着保证道。   原来厨娘好打听八卦,早已将这段日子以来董兵兵身边发生的事摸得门儿清,三小姐的雷点她自然也心中有数,是断然不会去触碰的。   眼看厨娘老练上道得很,董兵兵也轻松了很多,人一多就有安全感,她抚了抚越渐高耸的肚子,一直以来惴惴不安的心情不免有些平缓下来。   哪怕此时腹中的胎儿还不过六个月大,可她怎么总觉得就快要生了呢。   还好一切似乎都是错觉,在经历了十二月中旬南京被日军占领以及一月份上海再一次普提物价后,时间的轴轮很快来到了洋溢着过年气氛的二月。   厨娘的手已经完全好了,也逐渐全面接手了厨房里的事,毕竟冬春的手艺与她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两点,这样一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在这段时间里,远在乡下的董老太太和老赵也托人偷偷送来过几次城市稀缺的禽蛋鱼肉与大米,这极大地改善了董兵兵这个孕妇的伙食,毕竟这年岁有些东西有钱也买不到,更别提冒着身边两双眼睛,从空间里偷渡出来了。   屋外寒风肆虐,昏暗的天空中还飘散着白毛毛的雪花,而屋内却是暖意洋洋,董兵兵与冬春坐在厨房里的餐桌旁剥着手中的大蒜瓣,厨娘则游刃有余地烹煮着各类美食,三人有说有笑的,一筒也不时吠叫几声插话进来,气氛显得分外融洽。   今儿个是除夕,老农历的最后一天,眼下虽然世道艰难,但过节的规矩却是并没有变,怎么丰富热闹怎么来,待会儿还会有左焦以及他的一些同伴前来做客,她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点,董兵兵的羊水毫无征兆地破了……   作者有话要说:  预告一下,下一章完结啦,到时候沈少校会出来~   来来来,亲亲抱抱举高高~   false+3 第84章   如同摔了一跤之后早产的蒋姨娘一样, 伏趴在桌上的董兵兵很快变得冷汗淋漓起来, 下腹部剧痛不已,像是活活从油锅里走了一遭。   冬春和厨娘都吓坏了, 她们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 本来三小姐都已经跟她们商量好了, 等到了四月的时候就收拾收拾去医院待产, 可如今才不过二月, 离预产的时间还早着呢, 她们是什么心理准备都没有啊。   这时,门很快被敲响了,左焦他们来了, 厨娘像是遇上了大救星, 哭丧着脸大步跑去开门:“左先生,这可怎么办啊,我家三小姐怕是要生了……”   “兵兵?兵兵……”耳边开始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人似乎很多,但面色惨白的董兵兵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她的裤子湿漉冰凉,几乎完全被羊水浸湿了。   恍惚中, 似乎有一双大手将她抱了起来, 片刻腾空后,落到了一张柔软的床铺上,被衾微有些冷,但与腹部的剧痛比起来, 根本微不足道。   “去收拾东西,马上去医院!”站在董兵兵床边的左焦皱着眉头对厨娘吩咐道。   外头逐渐有人插话进来:“这个时候医院里哪有什么医生,更何况孕妇受不得颠簸,要是生在了路上,这么冷的天怕是都不会活……”   “是啊,不如赶紧先去寻个稳婆来照看着安妥些……”   “巷前不是有个李婆婆挺出名的吗,不如我马上去请她来好了?”   七嘴八舌的话语从耳朵里涌进,又在脑海里嗡嗡飘旋,而董兵兵张了张嘴,却痛得连一个字都无力说出口,直恨不得就此死了去。   疼痛愈发加剧,也不知过了多久,已经疼得几乎丧失意识的董兵兵突然被一双宽大温暖的双手抓住。   对方凑近了她的耳边开口说道:“再等一会,接生婆马上就到了,再坚持一下。”   左焦执着董兵兵冰凉的小手,望着她那被冷汗浸得湿迹斑斑的苍白脸颊,眼里的心疼呼之欲出。   董兵兵感受到动静微微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模糊瞧不清人影,思绪也错乱复杂,她又是委屈又是难受地张嘴呢喃道:“我好疼……”   左焦伸出手理了理她额前被汗浸湿的碎发,不住地柔声安慰着,恨不得以身替之承受苦痛。   与此同时,远在赣南水牢里的沈凯超似有所感,浑身血迹的他抬头望了望黑黢黢的水牢顶部,身上的粗重锁链随着动作哗啦作响……   而在母体里仅孕育了七个月的团团在董兵兵挣扎了一整夜后终于平安降临了人世,由于没有足月,皱巴巴的团团显得很是轻小,不过巴掌大那么一点,哭声倒是响亮。   李婆婆根本不敢把他抱出产房,只是十分有经验地命人准备了汤婆子好好温着。   其他人已经先行回去了,只剩左焦还在外边等得望眼欲穿,几乎一整晚都没有睡,临近黎明,终于听见了婴儿的哭声以及等到了房门的开启。   怕产妇吹着风,李婆婆一出来便赶紧关上了门,只留厨娘和冬春在内陪伴已经昏睡过去的董兵兵。   母子平安,这可是大喜事,她笑着向等候在外的左焦报喜:“恭喜先生了,夫人生的是个带把的小子,虽不怎么足月,但精心伺养过后,定不会比那些足月的差!”   “那……那大人怎样了?”见被认错,左焦一时也并没有解释,反而心中还升起一丝甜意。   “好着呢。”李婆婆闻言笑容越发加深了,“只是耗尽了力气,昏睡过去了,好好睡上一觉蓄蓄力应该就会醒来……”   出了正月后,董漱雪终于携丈夫威廉姆姗姗来迟。   “怎么会提前了这么久?”漱雪坐在董兵兵的床沿边,探头看着旁边摇床里变得白胖起来的团团:“不过我们团团可真好看,又白又嫩,真是像极了三姐你。”   躺在床上仍在坐月子期间的董兵兵闻言笑弯了眼睛,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母性。   威廉姆与左焦正在外面说着话,这些日子左焦几乎每天都会来探望董兵兵与团团,周围的人看在眼里,便告诉给了才回来不久的董漱雪听。   “三姐,团团如今也出生了,若是沈少校一直不回来可怎么办呢?”董漱雪为熟睡着的团团掖了掖锦被,“你一个人带孩子会不会太累了?”   沈少校已经失联了许久,连董兵兵生孩子这样的大事都没有回来看看,也难说是否还活着。   董兵兵默了默,没有说话。生产那日,她一度以为自己会熬不下来,身边冷冷清清,连个可以托付信任的人也没有,这对她的打击是很大的。   “有件事一直没有跟三姐你说……”董漱雪抿了抿唇角,转过头看着董兵兵说道,“其实三姐你那次被朱小姐捉去以后,我曾拜托过左先生去朱小姐家找一下你,所以应该是左先生冒险去朱将军府偷出文件曝光的,尽管我无法肯定,但三姐你可以去问一下左先生,想来是不会错的。”   “既然左先生对三姐你如此痴情,那他也必定会很好地保护你和团团。”董漱雪最后劝慰道,“团团太小了,他不能没有父亲,三姐不妨考虑一下……”   董漱雪的意思,董兵兵自然明白,这世道上父母不双全的孩子天生就会收到一些不公平的歧视,能有人爱屋及乌,视团团如己出,那也算得上是一件幸运的事了。   日常的午睡过后,董兵兵从黑甜的梦乡中醒来,她下意识地偏头去看床边的摇床,里面空空荡荡,只有掀翻开在一旁的小锦被,而团团却不知所踪,她的背后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冬春!厨娘!”董兵兵立刻从床上爬坐起,哑着声音冲房外的人喊道,“团团呢?”   紧闭的房门很快被人从外打开,左焦抱着清洗完身子的团团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这呢,我们刚刚给他洗了个澡,没事的,不要怕。”   左焦将用襁褓草草包裹着的团团递至董兵兵的怀里,柔声地安慰道:“今天太阳特别好,团团也好几个月没有好好清洗过了,我问过医生,他说可以的……”   团团正醒着,倒是不哭也不闹,只一味地睁着眼,清澈的眼睛像是滚圆的葡萄,又黑又亮。   抱着团团的董兵兵不禁松了一口气,她低垂着头,看上去似乎仍有些失魂未定。   门外的厨娘和冬春看着房内的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一眼后,拉着想要往房里冲的一筒走开了。   左焦看着床上犹显脆弱失意的母子俩,内心的怜惜在不断翻涌着,最终他忍不住执起了董兵兵的素手:“让我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们吧,我发誓一定会将团团视如亲子!”   董兵兵闻言抬眼去看他,只见一身青衫的左焦跪蹲在床榻边,表情虔诚恳切,像是个等待垂怜的信徒。   心有那么一刹那拨动了一下,但董兵兵沉默了许久仍是拒绝了:“可我还是想等,等他回来……”   听到回答的左焦低下了头,但握着董兵兵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半晌后他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温和执着的笑意:“没关系,我陪你等,哪怕一天天,哪怕一年年,我会陪你一直等下去。”直到你不想等,或者他回来。   然而谁都没想到,这一等,便是整整八年。   薄雾弥漫的上海码头,一个戴着黑帽胡子拉碴的男人执着手杖一深一浅地走着,他虽腿脚微瘸,但步伐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欢快。   花港路上的那一片洋房依旧还是老样子,他站在其中一栋房子门口,略顿了顿足后,还是坚定地跨了进去。   轻轻扣了扣门扉,董兵兵租住过的那间屋子的房门便很快开了,里面露出的却是一张中年男子的油面,他的语气里满是被打扰后的不耐:“你谁啊,大清早敲门烦不烦!”   沈凯超愣了愣,原本期待柔和的表情立刻变得冰冷起来,他大力推开了微敞着的房门,拄着手杖直直地冲了进去。   房中立刻传出了女人的惊叫声,声音很陌生,她并不是董兵兵……   自日本投降的消息如冬后的春雨洒落在全国各地,被圈禁占领了多年的大上海终于获得了解放,街上满是欢庆鼓舞的民众,大家再也不用躲在犄角旮旯地里担惊受怕了。   董兵兵牵着长大了许多的团团走在去学堂的路上,秀发整齐挽起的她微低着头,耐心地和身边的儿子说着话:“要不咱们今天中午吃面吧,别的不说,面你娘我还是会煮的,怎么样?”   “又吃面?”团团扁了扁嘴,“每次厨娘有事不能做饭,娘你就只会给我做面,都吃腻了……”   董兵兵闻言抱歉地笑了笑:“可我不会做饭啊,那要不我们出去吃吧?南边不是新开了家食肆嘛,咱们去换换口味?”   “好啊,那带上干爹一起吧。”团团睁大了眼睛看着董兵兵,表情有些小期待,“等我中午下学,我跟干爹一起在学校门口等你来。”   “知道啦,小馋猫。”董兵兵刮了一下团团的鼻梁,脸上满是宠溺的笑意。   将团团送到学校,又与在该校担任老师的左焦打完招呼后,董兵兵便转身打算回家了。   乡下的董老太太近来身体有些不适,董兵兵实在放心不下,便托厨娘率先替她回去看看,而冬春早就还给了漱雪,如今家里是一个人也没有,就剩下只一筒看门。   徐婶一家也在多年前被董兵兵给了钱后搬走了,如今那栋二层小筑全归了她所有,格局安排也因此一变再变,宽敞了许多。   街上的人很多,也十分热闹,董兵兵光顾着看眼前的车水马龙,丝毫没有注意到什么时候身后跟上来了条大尾巴。   歪七扭八的巷道里总是要冷清静谧一些,董兵兵从随身的手包中掏出铜制的钥匙准备开门,却不妨突然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她并没有轻举妄动,只是悄悄将手伸进了手包中,那只崭新的勃朗宁□□还从没有派上用场过,今日终于有了机会。   只是身后的人再无别的动作,他只是简单地拥抱住她,将下巴放到了她的头顶,姿势很熟悉,像极了从前某人常对她做的那样。   “想看一下你的警惕心,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差啊……”果真,头顶传来了沙哑的叹息。   董兵兵顿时泪流满面:“傻瓜,因为知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啦~撒花花~~   感谢各位订阅的小宝贝,咱江湖有缘,下本书再见啦! 本书由 我叫盈盈啊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