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安琪G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黄四娘家花满蹊》 作者:芒鞋女   【文案】   种田文,老年期爱情,   穿越成更年期的老寡妇   鱼尾纹,双下巴,水桶腰,粗大腿,   看着像十足的贵妇,过得却是家徒四壁的生活,   好在,老寡妇也有春天……   内容标签:布衣生活 因缘邂逅 穿越时空 种田文   主角:温馨 ┃ 配角: ┃ 其它:   晋江金牌编辑推荐:   黄菁菁莫名穿成了农家老寡妇,又胖又穷,还绕着群不省心的儿孙,家徒四壁,鸡飞狗跳,黄菁菁决定改变现状,减肥,挣钱,调教儿孙便成了她的日常,谁知致富路上,不小心收获了份弥足珍贵的爱情。本文女主以老人形象展开夕阳红的人生,故事紧凑,细节流畅,将老寡妇强势嘴硬无奈的性格表达得淋漓尽致,家长里短,人生百态,值得品味! =================== 第1章 .001 穿成老妇   正值隆冬,白雪皑皑,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北风呼呼刮着,漏风的墙布满了裂痕,随时都会坍塌似的。   黄菁菁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害怕,怔怔的伸出被窝里的手,前后瞧了瞧,又捏了捏松弛圆润的脸颊,面露死灰之色。   想她浓眉大眼尖下巴,身高165体重不过九十的身材,怎么就突然变成奶奶级别的发福老女人了?   床中间塌了,有个洞,褥子下的稻草麦秆不住往下掉,她左右撑着身子,艰难往外边挪了一寸,盯着残破不堪的窗户,更绝望了。   她卧床五天了,浑身上下软弱无力,好似瘫痪了似的。   “三弟,娘的情形不能拖下去了,要不你去趟镇上找大哥要些银钱?”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黄菁菁怔忡了下,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生不如死,再多的钱又如何,不能还她青春,不能还她美貌,不能还她网络。   她不过是个年过四十垂死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无知村妇罢了。   “二哥,我......家里乱糟糟的,不如再等两天?”男人的声音唯唯诺诺,夹杂着难言的悲痛,黄菁菁心头一震,脑海里冒出了许多场景。   欢天喜地去镇上投奔大儿子的老妇人被冷眼嘲讽后灰溜溜回到村里,整天指桑骂槐,闹得屋里不得安宁,深夜里如厕不站稳掉进粪池晕了过去。   几个儿子为了给母亲治病,去镇上找大哥要钱,得来大嫂的怒骂,别无他法,只有卖了家里的孩子给老妇人治病。   谁知,老妇人没救过来,她黄菁菁莫名来了。   若她记得不错,卖掉的那个孩子是原身三儿家的,还是家里的长孙,为了给她看病被卖了,黄菁菁喉咙堵得厉害,花卖孩子得来的钱,她于心何忍。   两人还在商量对策,黄菁菁翻身坐了起来,“进来说话吧。”   屋外的声音小了,片刻,门被推开,进来两个身形壮硕的男人,前边的高个子男人上前大步,略有些谄媚的说道,“娘,我和三弟说了,让他去镇上找大哥,大哥孝顺,不会不管您的的。”   说着话,他弯腰在床边的圆木凳上坐了下来。   而稍矮些的男人站在旁边,驼着背,眼眶泛红,看了黄菁菁一眼后便低下了头,手足无措。   黄菁菁眉头一皱,认出他就是周三周士仁,娶的是隔壁村刘家的女儿,两口子都是性格懦弱之人,她被人从粪池里捞起来,浑身又脏又臭,是刘氏不嫌弃她,烧水给她洗澡穿衣,那身脏衣服也是刘氏洗的。   刘氏两口子老实巴交,一棍子憋不出一个字,周士武巧舌如簧的要他把大儿子卖了,周士仁哑口无言,栓子便这么被送走了。   而她初来乍到不敢多言,只有忍着。   刘氏每顿按时给她送饭,只字不提栓子的事儿,昨天刘家听到情况,把她接了回去。   周士仁说的家里乱糟糟的,不只有刘氏回娘家的事儿,只怕还有卖孩子得来的钱的分配的问题。   “娘,您别担心,大哥不管您还有我和三弟四弟呢,赵叔说栓子身子壮实,比一般小孩子多给了二百文,如果三弟去镇上拿不到钱,我就把那笔钱拿出来。”周士武说着,伸手替黄菁菁掖了掖被子。   周士仁头埋得更低了。   黄菁菁这几天迷迷糊糊的,想帮忙也有心无力,强打起精神道,“你把钱拿出来。”   周士武一怔,脸上维持着孝子的温和,“娘,大夫说您不能下地,您要什么说一声,我去买。”   言外之意,拿钱出来是不可能的。   黄菁菁或多或少知道周家的情况,原身是个能干的,呕心沥血的把几个儿子养大,大儿子去学堂认过字,现在在镇上给人当掌柜,二儿子虽不识字,但性子精明,最懂算计,黄菁菁不敢多言就是怕周士武发现她不是她娘才隐忍不发的。   如今却是不能继续忍了。   “我好得差不多了,你把钱给老三,让他把栓子接回来。”   周士武难以置信的抬起头,而周士仁一脸错愕,眼眶红得落下泪来,“娘,栓子......”   “娘,栓子送到赵叔家了,银货两讫,哪有退货的道理,说出去咱周家的名声就毁了......”周士武先一步打断周士仁的话。   黄菁菁不悦,学着原身说话的语气道,“银货两讫,你咋不把自己比成货呢,周家的名声?周家还有名声吗,你不把钱拿出来也行,待会我自己去赵家,哪怕一头碰死在赵家的门上也不能让他们把栓子带走。”   “娘......”   “娘......”   两声娘,前者音量高,后者声音哽咽。   “我决定了,老三,看着你二哥,他不把钱拿出来你就背我去赵家。”她不知自己哪儿出了毛病,浑身不疼不痒,就是使不上力,死了也好,活着也是受累。   周士武没料到他娘态度如此坚决,心思一转,不疾不徐道,“娘,桃花娘又怀上了,大夫说肯定是大胖小子。”   她娘平时最疼栓子,一时想不开也是常态,周士武想,分散他娘的注意力,过些时日就好了。   谁知,黄菁菁最厌恶重男轻女的现象,厉声道,“大胖小子我懒得管,去把栓子接回来,不然我就跳井死了算了。”   刘氏说村里有两口井,在村子的磨坊里,几十户人家都去那挑水喝,她去那儿自杀,整个村子都知道周士武做下的事儿,看他怎么活。   周士武皱了皱眉,脸僵硬了一瞬,“娘。”   “你看着办吧。”   周士武面色为难,给周士仁打手势,示意他说话,周士仁脸色通红,背身抹了抹泪,低低道,“娘,您别说气话,栓子常说您对他最好,他能为您做点事是他心甘情愿的,他出门时要给您磕头来着......”说到这,他声音愈发低了。   黄菁菁没想到还有这件事,这几日她浑浑噩噩,没见过周家的几个孩子。   “老二,立即把钱拿出来,我告诉你,栓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古人最重孝道,她就不信周士武不怕。   反正她现在活着跟死了差不多了。   周士武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黄菁菁不想听,抓过被子,翻身躺里侧去了。   这是原身常用的把戏。   屋内静默,只听到拂过墙隙的风呜呜呜吹着,黄菁菁在床上躺了几天了,睡不着,索性掀开被子起身,“老三,扶我下地。”   周士武以为她马上要去赵家把栓子接回来,面色微变,按住她,“娘,天寒地冻的,您身子本来就不好,什么事吩咐我和三弟就成。”   黄菁菁知道周士武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索性将错就错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三弟,还不劝劝娘,真要外人戳我们几兄弟的脊梁骨是不是?”周士武色厉内荏的看着周士仁。   周士仁垂着头,默不作声。   “三弟。”   “不用唤他,不管他什么意思,栓子我是一定要找回来的。”   黄菁菁脑子愈清晰就愈发后悔自己神思恍惚,让一个孩子被卖了。   “娘,您躺着,我这就去。”周士武站起身,拽着周士仁往外边走,“三弟,我这就把钱给你,你给赵叔送去吧。”   听着这话,黄菁菁难得没执拗,外边天寒地冻的,她才舍不得出去找罪受呢。   周士仁感激的喊了声二哥,双腿一弯跪在了地上,重重给黄菁菁磕了三个响头,“娘......”   黄菁菁无奈,摆手道,“快去吧,把栓子接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过个年。”   她不知这是哪儿,只是家徒四壁,料定不是富裕人家,不管她之后有什么打算,都不能亏欠一个孩子。   何况,原身貌似很喜欢这个孙子。   门关上了,屋里恢复了安静,黄菁菁半边身子陷入大洞,她朝外喊了声,无人应答。   而东屋,分明有孩子的说笑声,伴着男女的吵闹,风大,内容不甚清晰,但确实存在。   一家人,好像遗忘了她似的。   黄菁菁侧身,使劲的抬起脚,往上一仰,身子倒向外侧,控制不住力道,噗通声摔下了床。   浑身麻木似的疼,她眉头紧锁,爬到床沿,抓着床脚,奋力要站起来。   不过简单的站立,却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双腿酸软无力,好似随时都要倒下似的,额头浸出了细密的汗,低头时,下巴一圈圈的肉挤压着,腰间的肉更是一颤一颤的抖动,她甩了甩腿,浑身上下的肉跟着战栗。   她没有瘫痪,都是胖惹的祸。   黄菁菁定了定神,咬牙走向中间的桌子,每走一步,都能听到身上肉甩动的声音。   怎么会有这么不注重形体的人,黄菁菁欲哭无泪。   围着桌子走了两圈,黄菁菁已上气不接下气,她擦了擦额头的汗,继续走着。   走着走着,周士武两兄弟回来了,她停下,喘着粗气问道,“栓子呢?”   周士仁提着一麻布袋子,垂头丧气道,“赵叔不肯。”   黄菁菁诧异,“不肯,为什么?”   周士仁垂首摇头,说不出话来。   周士武解释道,“赵叔说前几天盖了手印,钱一次性结清了,栓子是要卖到其他地方去的,我们如果要把栓子接回来,就得再添些钱。”   银货两讫,他提醒过的。   黄菁菁推开椅子坐下,腰间的肉又是一颤,她却顾不得伤心,看着周士仁道,“还要添多少?”   周士武走到桌前,随手拉开凳子坐下,一边拍着肩头的雪一边回道,“赵叔说看在同村的份上,添五百文就够了。”   “买栓子他给了多少?”   “二两零百文。”   黄菁菁不假思索道,“先把栓子接回来再说。”   “娘……”周士武只当他娘爱孙心切,五百文哪是小数目,他大哥在镇上当掌柜也才一百五十文一个月,去年买地借的钱今年才还清,要把栓子接回来,除非把周家积攒的银钱全拿出来,他笃定他娘不肯。 第2章 .002 指桑骂槐   黄菁菁想着事,没能回过神,直到此起彼伏喊娘的声音响起她才恍然大悟,她是当娘的人了,还是一群成年人的娘。   不耐烦的掀开被子,怒目瞪着周士武,“喊什么喊,他老赵坐地起价,摆明了是想坑我们一笔,我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就是让你们被人欺负的?软的不行来硬的,硬抢也要把栓子抢回来。”   周士武皱眉,黄菁菁不怕他看出端倪,就她脑子残余的零星的记忆里,原身可不是个好相处的,整天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指桑骂槐,脏话都不带重复的。   原身给的她,只有那些脏话了。   她胀鼓着眼,竖着眉道,“是不是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话了,老三,还是背我去跳井算了。”   说着,作势又要起身。   周士武眼疾手快的按住她,紧接着拉周士仁三步并两步的走向门口,生怕慢一步黄菁菁就死了似的。   “娘,您身体不好,安心养着,我和三弟再去问问,无论如何都会把栓子接回来的。”周士武看得明白,以他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不把栓子接回来,真能跳井自杀。   任由这件事发生,他们兄弟几个就别想抬起头做人了。   黄菁菁见他脚步踉跄,也不继续撒泼,点到即止就够了,不过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对着大敞的门喊,“老二,这么大的风,你是不是存心要冻死我啊。”   语声刚落,门框边多出一只手,周士仁探进半个脑袋,眼眶红红的,“娘,二哥回屋拿钱去了,我这就把门关上。”   黄菁菁一怔,故意冷哼了声,背过身碎碎念,“我看他是不把我放眼里了,希望我冻死了才好,哼,想我死,我偏不死。”   她故意说给周士武听的,没压着嗓音。   周士仁悻悻的摸了摸鼻子,“娘,二哥不是那种性子......”   黄菁菁不想听,周士武都把他儿子卖了,他还替人数钱,对周士仁这种人她是连话都懒得说,“行了行了,你们赶紧去,我眯一会儿,醒了要见不着栓子我就不活了。”   一哭二闹三上吊,她直接跳到第三步,总有人会紧张。   周士仁拉上门,小声地嗯了声。   外边总说他娘不守妇道,和陌生人不清不楚,其实他娘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善良。   黄菁菁心神俱累,快睡着时听着东屋传来尖锐的吵闹声,她蹙了蹙眉没有睁眼,只要把孩子接回来,其他的之后再说。   醒来时,外边的天已经黑了,屋里黑漆漆的如同其他几晚一样,黄菁菁紧了紧被子,脑袋昏昏沉沉的,肚子饿得厉害,她砸吧了下嘴,心里涌股无名火来,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位老人,竟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   肚子咕噜噜响了声,她撑着身子想要下地,床中间的洞让她烦不胜烦,明天得找人修理一番才行,总这么躺着,浑身的肉都流向肚子了。   黑暗中响起一道惺忪的男声,“娘,您醒了?”   吓得黄菁菁心肝一颤,冷汗直冒,好一会才稳住了心绪,她略有狐疑的瞥了眼声音的源头,“老三?”   周士仁和刘氏老实沉稳,这几年被周士武使唤得跟奴才似的,两口子却从不抱怨,刘氏回娘家后就没人送饭过来,都盼着她死呢。   接下来是推椅子的声音,片刻的功夫,屋里亮起了灯,一只藏绿色的瓷碗里飘着东摇西晃的灯芯,周士仁一只手端着碗,一只手挡着碗周围的风,缓缓走到床前,“娘,您醒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灶房弄。”   黄菁菁很饿,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吃,再吃下去,迟早有一天会胖得下不了床。   于是,她朝周士仁道,“不吃了。”   肚子闹得厉害,嘴上却说不吃,听在周士仁耳朵里,不由得喉咙发堵,这种口是心非的话,他小时候听了许多,饥荒之年,他娘带着他们去山里挖树根吃,偶尔会寻到些野菜,他娘便把野菜给他们几兄弟说自己喜欢吃树根,后来饭桌上偶尔能吃到肉,他娘总把肉给他们,说自己不爱吃。   他娘年轻时说过的甜蜜的谎言他大哥周士文感受最深,所以才会心甘情愿的把钱拿回家。   他娘的谎言全是为了他们几兄弟能过得好,很多年不曾听到过这些话了,周士仁眼角酸涩,低低喊了声娘,意识到什么,回眸喊道,“栓子,快来给你奶奶磕头。”   黄菁菁一怔,看见一个小男孩畏畏缩缩地从周士仁身后走了出来,眼神明亮,皮肤白,有些瘦弱,和周士武的壮实截然不同,黄菁菁不解,原身胖得走路肉都在打颤,最疼爱的孙子怎么会瘦弱成这样子?   难道原身说的疼爱只是嘴上说说?   周士仁拉过栓子,让他磕头,栓子唯唯诺诺上前,黄菁菁看出他的意图,软着声道,“不用了,过来我瞧瞧。”   喜欢孩子是女人的天性,黄菁菁也不例外,她握着床沿,哎哟声坐起来,伸手试图抱栓子,被他躲开了,黄菁菁皱眉,周士仁怕他娘不喜,呵斥栓子道,“你奶疼你,还不赶紧给你奶瞧瞧。”   “你别吓着他,他本来就受了惊吓你当爹的该好好安慰他才是。”她的话刚说完,栓子就扑了过来,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奶......我怕......”   黄菁菁和周士仁俱是一震,周士仁满脸心疼,伸手牵栓子,手悬在半空,又忍住了。而黄菁菁本能的伸出手轻拍着栓子后背,哄道,“别怕,回来就好了。”   寂静的夜里,上房的声音格外刺耳,东屋里,范翠翠被吵得睡不着,抬脚踢向里侧,“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结果呢,银子还没捂热就还回去了,我不管,你要把银子拿回来。”   九百文银钱,她没来得及花呢就悉数还回去了,如何要她咽得下这口气。   周士武没了银子心里不痛快着呢,栓子那孩子长得眉清目秀,能卖个好价钱,他磨破嘴皮子才说动赵老头帮他撒谎,栓子卖了三两银子,对外说的只有二两一百文,剩下的九百文他吞了,谁知他娘心血来潮要把栓子接回来,还说出威胁的话来,他能有什么法子?   他拉了拉被子,不让冷风灌进被窝里,耐着性子解释道,“娘的性子你也知道,难道真看着她去死?”   他娘前脚死,后脚衙门里的捕快就会把他们全抓进牢里,里正说的。   范翠翠气不顺,又踢了两脚,嘟哝道,“粪池里的水那么多,怎么就没淹死她呢。”   这话周士武没法回答也不敢回答,闭着眼不吭声。   范翠翠越想越气,几百文钱,她都想好怎么花了,就因为那位要自杀给弄没了,赌气道,“范家村的人说我爹最近身体不好,我明天回去看看。”   “你安生些,三弟妹回娘家了,四弟妹又是那种性子,你一走,家里的事情怎么办?”现银全还回去了,但老三一家还欠他的债呢,赵老头聪明,他和老三到赵家说明意图后,赵老头没有拆穿他暗中贪了钱,只在大家知道的数目上多添了五百文,他私底下把贪下的银钱还了回去,但多出来的五百文却算在老三身上,他三百文,赵老头两百文,不过全认在赵老头的名下。   以老三的憨厚,一定会想方设法把银钱还上的。   范翠翠又嘟哝了句,周士武当没听见似的,琢磨着自己的事儿,周家的开销大,全靠镇上的周士文拿钱回来,但这次去镇上,刘慧梅冷嘲热讽不给钱,怕是寻思着要甩脱他们自己过日子了,周士文一个月一百五十文,逢年过节东家还会赠礼,如果真的分家,以刘慧梅的心眼,他们别想从大房捞到一文钱。   他不得不为自己算计了。   凑到范翠翠耳朵边,小声嘀咕了急剧,范翠翠气得咬牙切齿,“她敢?”   “这几年要不是娘压着估计早就分家了,你安分点。”   范翠翠不吭声了。   真分了家,富裕的只有大房,她才不干呢。   夫妻俩小声商量了一晚上,雾茫茫的天际洒下灰白,两口气就起了,一人去了上房,一人去了灶房。   “娘,起了吗?”周士武站在屋门前,叩了叩门。   黄菁菁几乎一宿没睡,听到门外的声音,她故作被吵醒的模样,“醒了,什么事。”   “桃花娘去灶房做饭了,先来问问您想吃什么?”周士武推开门,脸上挂着温和的笑,黄菁菁总觉得这个儿子是笑面虎,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眼,“随便吧,栓子受了惊吓,我这当奶奶的哪有精神吃东西,给我倒杯水。”   “哎。”周士武转身出了屋,不一会拿着个斗碗进门,碗口比黄菁菁的脸还大,黄菁菁嘴角抽了抽,没吭声。   水是凉的,入喉冷得黄菁菁打颤,她缩回被窝,哆嗦道,“待会去镇上买几床被子回来。”   胖子本就怕冷,她受不住了。   周士武眼神微诧,又听她道,“待会把床修修,躺着翻个身都困难,这种床留着做什么?”   黄菁菁四周打量几眼,补充道,“漏风的墙得补补。”   风吹得呼呼作响,夜里听着瘆人得慌。   看周士武错愕的盯着自己,黄菁菁静默了一瞬,扯着嗓门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对自己好些了是不是,你们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婆子修缮下房屋都有错了?”   周士武觉得他娘又在指桑骂槐了,吃香的喝辣的,除了镇上的还有谁?他忙低下头,一脸讪讪,“娘说的哪儿的话,我待会就和桃花娘来帮忙。”   “她怀着孩子,你叫她做什么,你和老三一起。”黄菁菁不是傻子,原身宁肯自己委屈在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意图,屋里肯定藏着银钱,只是她的记忆里只有原身说话趾高气扬的口吻,没有藏银钱的地方,周士仁说欠了老赵五百文,她得把银钱拿出来还了。   周士武的算盘落了空,略有遗憾,不过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他娘对周士文和刘慧梅很不满,如果刘慧梅敢提分家,以他娘的性子,估计直接撞墙死了算了。   胳膊拧不过大腿,刘慧梅的心思注定要落空了。   他心下大喜,情不自禁笑了起来,“娘说的是,我这就叫三弟来。”   不分家,什么都好说。 第3章 .003 争夺银钱   周士仁来得快,得知要修缮黄菁菁的屋子,他讶然了好一会,周家没分家,家里的银钱都黄菁菁管着,平日他们极有默契的不动屋里的东西,怕不小心发现了黄菁菁藏钱的地方,而且黄菁菁也不准许他们打探屋里的情形。   墙裂了缝,床破了洞,不准任何人修葺,这两年他们习以为常了。   突然听到黄菁菁说要修整屋子,他担心黄菁菁大病初愈记性不好,琢磨片刻,挪到扶着墙走路的黄菁菁跟前,小声提醒道,“娘,会不会不小心压到罐子?”   村里的人朴实,银钱多藏在罐子里,或锁进柜子或埋在地下,他怕不小心触碰到罐子弄碎了。   黄菁菁大汗淋漓,她太胖了,腰间的肉一圈又一圈,双腿重得抬不起来,闻言,她扭头斜了周士仁一眼,想说点什么,余光瞥到一旁边收拾床褥边侧着耳朵的周士武,心思一转,怒吼道,“压不压到有什么关系,不都得替你补漏缺,我年纪大了,走路都费劲,本想拉扯你们长大能享享福,结果呢,一群不省心的,还不赶紧干活,要我亲自请你是不是?”   周士仁羞愧的低下头,红着脸道,“娘,我与赵叔说好......”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赶紧给我干活,把罐子找出来给老赵......”黄菁菁扯着嗓子,好像要喊破喉咙似的,她不懂原身的性子,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动不动就骂,她都不敢表露自己真实的情绪。   周士武把床褥放在凳子上,借故擦汗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黄菁菁,“娘的意思是钱罐子里只有五百文?”   这个二儿聪明狡猾,黄菁菁看他咕噜咕噜的眼珠子就猜到他打什么主意,冷斥道,“有多少和你有什么关系,麦秆和稻草换新的,这些都发霉了,要臭死我是不是?”说完,见周士仁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黄菁菁恨铁不成钢,“愣什么愣,要钱自己找,别想从我嘴里知道藏罐子的地方。”   这样一说,算是摘清自己不是原身的嫌疑。   周士仁垂着头,低低的喊了声娘,黄菁菁最厌恶这个字,想她正值青春的美少女,结果来给一帮人当娘,还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本性,没个好气的瞪周士仁一眼,“什么事。”   周士仁没想到黄菁菁会接话,抬起头,木讷的摇了摇头,“没.....没事,我就去檐廊下抱稻草......”   说着,一溜烟跑出了屋子,单薄的衣衫滑过门槛,急促又匆忙,黄菁菁怒气更甚,她的本意是让周士仁留下帮她找找钱罐子,他倒老实,只想着怎么干活了。   周士武慢条斯理的卷着床上的麦秆,手不动声色的顺着塌陷的洞摸向下边,空荡荡的,只感觉到扎手的稻草须和呼呼的风,根本没有罐子,他皱了皱眉,瞄了眼对着门口唉声叹气的黄菁菁,找话题道,“娘,您可要好好说说大嫂,您跌了一跤受伤这么大的事儿,大嫂竟然不闻不问,我和三弟找上门,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讽刺我和三弟是庄稼汉子,一文钱都舍不得给,当年您为了送大哥去学堂吃了多少苦,没有您,哪有大哥的今天,大嫂太看不起人了。”   前些日子,黄菁菁欢呼雀跃的离家去镇上过年,却不想灰溜溜的回来了,且之后看谁都不顺眼,整日坐在院子里骂人,不用说,肯定是刘慧梅把黄菁菁撵回来的。   刘慧梅嫁进周家的时候就看不起他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没少暗中给他们使绊子,后来搬去镇上,刘慧梅愈发看不起他们,黄菁菁硬气,一年难得去一回镇上,哪怕周士文三番五次喊她去镇上她都没答应。   其实,还是和刘慧梅关系不好的缘故。   黄菁菁没吭声,对那个大儿媳,她知之甚少不予置评,且周士武话里挑拨离间的意思太过明显,她想听不懂都难,喝道,“就你花花肠子多,你们本来就是庄稼汉,她说说怎么了,她看不起人就算了,我还看不起她呢。”   她不想成天扯着喉咙和人说话,累得很,甩了甩腿上的肉,朝外喊道,“栓子,栓子......”   栓子没喊来,倒是喊来她又一个儿子,周士义。   周士义一进门眼神就落在周士武身上挪不开了,“娘,听说您觉得冷,我让艳儿去村里问问谁家有棉被,买一床棉被给您老人家用。”   不知情的还以为周士武是他娘呢。   黄菁菁没搭理他,周士义得了冷脸,这才把目光移到了黄菁菁身上,哎呀声喊了出来,“娘,您怎么站着了,快,我扶着您坐下,二哥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娘不喜欢站着,怎么不找凳子让娘坐呢?”   顺手抬起凳子,谄媚的放在黄菁菁身边,伸手搀扶她坐下。   黄菁菁蹙了蹙眉,躲开了他的手,“数落人你头头是道,前两天我没钱看病,你怎么不把买棉被的钱拿出来给我买被子,让你二哥把栓子卖了?”   周士义面色僵硬了一瞬,复又厚着脸皮到处瞅,“娘,您别开玩笑了,您像是差钱的人吗?村里谁不知道您有个在镇上当掌柜的儿子,您啊,不差钱。”   黄菁菁懒得和他费唇舌,四儿两口子不着调,整天在外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养歪了。   周士义见他娘脸色不好,视线四下逡巡,“娘,三哥说您把钱罐子给他了,那怎么成?手心手背都是肉,您可不准偏心啊。”   他娘平时最看重大儿,估计这回被刘慧梅的做法伤透了心,转而器重周士仁了,竟然要把银钱全给周士仁,就是分家,都没有一家独吞的道理。   “娘,我不管,银子得大家平分,不然您就是偏心。”   黄菁菁头疼,见周士仁抱着麦秆惴惴不安的站在门口,估计是听到周士义的话了,她皱眉,“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洞补上再说。”   只字不提钱罐子的事儿。   雾茫茫的天飘着雪花,周士仁躺在床下认真修补着洞,而其他两人,各怀心思的在屋里到处转,就差没撬开衣柜的锁翻找了,黄菁菁走得大汗淋漓,饥肠辘辘,她倒了杯水,抿了一小口继续走,无论如何,都不能以这种面目出去见人。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洞补上了,周士仁左右搓着肩往外挪,忽然后背传来一阵刺痛,像针扎进肉的感觉,他不自主闷哼出声。   见露出半边身子的人不动了,黄菁菁纳闷,“怎么了?”   “好像被针扎着了。”周士仁放下手里的竹篾,反手摸向自己后背,冰冷的触感让他抬高了身子,“真有针。”   不待黄菁菁有所行动,一道灰色的身影扑了过去,言语激动,“哪儿有针,三弟赶紧出来,我看看伤着没有。”   周士武双手按在周士仁脚腕上,使劲往外拖,周士仁重心不稳,又躺了下去,惊呼道,“二哥,轻点。”   周士武放开手,索性直接搬床,是他疏忽了,他以为他娘不肯修床是洞有蹊跷的原因,没想到钱罐子藏在地下,上边竖着针。   周士义后知后觉也来帮忙,二人合力,轻而易举的挪开了床,顾不得周士仁感受,左右一用力,把人挪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低头看着针的方向,然后快速的蹲下身,十指刨着。   周士仁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揉着后背,一头雾水的看向黄菁菁,却听黄菁菁道,“老三,把锄头拿来。”   地是泥地,十分硬,手指是刨不开的,周士仁好似明白了什么,瞠目结舌的看向专心致志的二人,黄菁菁不耐,“还不赶紧去。”   直到周士仁拿着锄头回来,二人都没抬过头,黄菁菁不悦,“老三,把罐子挖出来,我倒要看看他们要做什么。”   周士仁面露犹豫,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忙得不可开交,他一锄头下去,两人不得受伤?   黄菁菁眼神一凛,周士仁不敢磨蹭,抬起锄头,大步走向里侧,喊道,“二哥,四弟,快让开。”   周士武抬起头,发现头顶杵着把锄头,大惊失色,“三弟,你要做什么?”   周士仁撇了眼黄菁菁,挺直胸脯道,“娘让我把罐子挖出来。”   语声落下,利落的挥下锄头,周士武和周士义敏捷的连连后退。   “哐当”声,锄头碰着瓷罐的声响,周士仁再次挥起锄头,又一声哐当声。   罐子碎了,里边的银钱全零星的散落在地,周士武眼冒精光,欲伸手拿,周士义亦是如此。   黄菁菁看在眼里,脸色一沉,冷若寒霜道,“老三,谁要是敢动,一锄头砍死他。”   周士仁再憨也知道黄菁菁的用意,黄菁菁是向着他的,他老实的点了点头,挥起锄头,幽幽的盯着二人,谁要敢动他就会砍死对方似的。   周士武和周士义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黄菁菁满意的上前,掀起自己的衣衫兜住所有铜板和碎银,一把一把捡着,周士武和周士义能看不能摸,急得眼睛充血,黄菁菁浑然不觉,完了才对周士仁道,“你们先出去,谁敢打这笔钱的主意,别怪我翻脸无情。”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的瞥向周士仁手里的锄头。   二人打了个寒颤,那声娘卡在喉咙迟迟喊不出口。   他们娘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很多年前他们就深有体会,那时候她是对外人,不曾想,有朝一日会对着他们。   三人前后脚出了屋子,范翠翠从灶房出来,看周士武满手泥,眼神一亮,欣喜若狂的走上前,“孩他爹......”   周士武摇头,回眸瞅了眼紧闭的房门,低声道,“回屋说。” 第4章 .004 各有打算   范翠翠察觉他神情不对,识趣的没有多问,回到屋就忍不住了,拉着周士武衣袖,“怎么了,是不是娘不肯给?”   周家人多田少,每年都要靠周士文拿钱回来才能勉强糊口,黄菁菁精打细算惯了,不给钱再正常不过,想通这点,范翠翠又觉得心宽不少,反过来安慰周士武,“娘什么性子你还不明白?只进不出,想从她手里抠出一文钱,门都没有。”   “你懂什么。”周士武拍拍手上的泥,低头才惊觉刨得太用力,指甲边起了很多倒欠,甚至流了血,这会才感到疼,他曲着大拇指和食指,忍痛撕了下来,刺痛的感觉袭来,他拧紧了眉,“娘要为三弟还那五百文,三弟拿着锄头,谁都不准接近那些钱。”   “什么?”范翠翠尖锐的喊了出来,“娘凭什么给三弟还债,这些年咱早出晚归的干活,一年到头攒不了一文钱,那些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凭什么全给三弟。”   周士武心头也来气,平日黄菁菁还算疼他,怎么转眼就偏向老三了?   他细细想了想,觉得事情不对,顾不得手上的倒欠了,在袖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泥,从门背后拿出蓑衣穿上,叮嘱范翠翠道,“我去趟赵叔家里。”   凡事都有缘由,他娘不是随心所欲之人,从他娘今日的态度来看,她难道知道自己和老赵暗地做的事儿了?   越想心里越发慌,黄急于去赵家问个明白,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若知道他算计栓子和老三,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刚走到院子里就被檐廊下的黄菁菁叫住了。   周士武步伐微顿,只觉遍体生寒。   “老二,去哪儿呢,今天不补墙了?”黄菁菁从周士仁嘴里才知道村里人冬天有烧炕的习惯,周家往年各间屋子也会烧炕,但今年她心情不好,谁都不敢提烧炕的事儿,她屋里没有炕,准备起了一张。   不管环境如何,她都不会委屈自己,正准备出门问问周士武,这不刚出来就遇着他了?   周士武神色一松,讨好的笑了笑,指着院墙下的木桶笑眯眯道,“补的,我这就弄泥去,外边冷,娘快回屋里待着吧。”   黄菁菁被他的笑晃了神,语气缓和不少,“你媳妇怀着身孕不能冻着了,从今天开始烧炕吧,也在我屋里起张炕。”   她住的屋子方方正正甚是宽敞,她看过的,西边的高木方桌挪开能起炕,只是上边堆满了杂七杂八的物件,挪开之前得先清理出来。   说做就做,交代完周士武她就回了屋,桌上摆放了些穿过的衣服,鞋子,还有许多破碎的布,到处灰蒙蒙的无处下手,这时,门外传来低低的喊娘的声音,她回头,刘氏牵着栓子唯唯诺诺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   黄菁菁看了眼外边,确认无人后才轻声道,“进来吧。”   刘氏个子不高,有些黑,看着比前两天憔悴了很多,怔忡的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黄菁菁会意,扯了扯喉咙,“你来得正好,屋里乱糟糟的,像住在垃圾坑似的,赶紧来收拾收拾。”   刘氏性子柔弱,逆来顺受,被指使惯了,软声软气和她说话没用,得冷言冷语才行。   一家人都是受虐狂,她能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刘氏就松开栓子的手毕恭毕敬走了进来,有条不紊的收拾着屋子,眉目温柔如水,贤妻良母的典范。   黄菁菁站在她身侧帮着整理,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你娘家还好吧?”   刘氏脸色微变,忐忑不安的打量黄菁菁一眼,琢磨她话里的意思,栓子被卖,她爹娘心头不忿,骂黄菁菁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孙子都不放过,有意让她和周士仁和离。   知晓黄菁菁把栓子接回来,她爹娘才松了口,但对周家的抱怨有增无减。   这些话,她万万不敢说给黄菁菁听,嗫喏道,“一切都好,娘,这些布料搁哪儿?”   布料上落了层层灰,旧得发黄,没有一块是完整的,她想也不想道,“扔了吧,放屋里也是占地方。”   这间屋子宽敞,正中间是张不大不小的桌子,东边一张床,床边是一排衣柜,紧挨着衣柜的是两个箱子,宽敞明亮的房间被原主弄得脏乱不已,黄菁菁皱了皱眉,走向衣柜边的箱子,箱子有些年头了,表面腐朽得起了木屑,她探向脖子上的钥匙,扯了两下扯不下来,心头烦躁,“老三媳妇,拿剪刀来。”   刘氏看她脖子都红了,忙上前拉住她的手,“娘,您别扯了,脖子都勒出印子了。”   自从几个儿子成了家,黄菁菁就成了养尊处优的婆婆,不洗衣服不做饭,更不下地干活,整日在家等着吃饭,身子一天天发福,脖子上的绳子也越来越紧,周士文提醒她换个粗的,被黄菁菁吼了一顿,之后谁都不敢说。   刘氏怕黄菁菁伤着,掏出怀里的方巾,轻轻地贴在脖子上,“娘,疼不疼?”理着方巾的手微微颤抖着,完了,扭头和栓子说话,“栓子,回屋把上次妹妹没用完的止血草拿来。”   黄菁菁嘴角微抽,没来得及拒绝,门口进来个身量高的女子,一身大红色的袄子,声音粗犷,“娘,四哥说您冷,我跑遍村子才买到的棉被,快试试暖不暖和。”   黄菁菁猜到她的身份,她的四儿媳,方艳,好吃懒做尖牙利嘴的人。   方艳风风火火的走进屋,正眼都没瞧刘氏一眼,走到床前,把棉被往上一扔,眼神四处瞅,“娘,怎么没看到四哥,他不是替您修床来了吗?”   女子旁若无人的就着桌上的斗碗喝了口水,满脸不悦,“我就知道他忽悠我替他跑腿的,娘......”方艳撇着嘴,这才转身看向箱子前的黄菁菁和刘氏,一下就注意到了黄菁菁脖子上的钥匙,脸僵了僵,这可不得了,青天白日的,黄菁菁只留刘氏在屋里说话,看样子是要拿钥匙开箱子,要偷偷贴补刘氏?   这可不行,皇帝爱长子,百姓要幺儿,周士义是幼子,黄菁菁不能偏袒刘氏。   忙不迭跑上前,挤开刘氏,瞪着细长的眼质问道,“娘,您怎么能这么做,大家都不在,您偷偷给三嫂好东西,太偏心了吧。”   说话时不忘晃黄菁菁的手臂。   黄菁菁重重甩开她,她人胖,双腿没力,身子后歪,倒在了箱子上,浑身上下的肉跟着打颤,黄菁菁心头来气,对这个四儿媳妇更讨厌,骂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拿好东西给老三媳妇了,正事不做就想着捞好处,给我滚。”   不是黄菁菁想骂人,实在是记忆里原主对这个四儿媳妇除了骂还是骂,就没和颜悦色过。   她算是明白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恐怕要成天到晚的骂人才行。   方艳手顿了顿,知道自己骂不过黄菁菁,转头怒对边上低头不说话的刘氏,“看不出来啊,平日三嫂不说话,私底下却暗暗骗娘给你东西,外人说你贤惠踏实,我看是包藏祸心阳奉阴违。”   刘氏脸色通红,局促的摇着头。   方艳不依不饶,“你还有脸摇头?你生了梨花娘让你坐月子,你呢,仍然上山砍柴下地干活,让村里的人指着我的鼻子骂,说我好吃懒做不干活,要让坐月子的嫂子下地,我有苦无处说,嫁进周家没得到过好名声,这不都是你害的。”   回忆起种种,方艳恨意渐生,面目狰狞的想要冲过去打人。   黄菁菁见势不妙,怒吼道,“方氏,你给我上前一步试试,信不信我今天就让老四休了你,翻了天了,在我的屋子敢打人,老三呢,老三,拿锄头来砍死这个泼妇。”   说完,黄菁菁自己把自己吓了一跳,短短两天,骂人的话她越说越顺溜了。   方艳紧了紧手,恶狠狠的瞪了刘氏一眼,转而看向黄菁菁,“好啊,你们合起来压榨我和四哥,这日子没法过了。”   双腿一曲,坐在地上撒起泼来。   栓子害怕的走到刘氏身边,伸出手,紧紧抓着刘氏衣角。   刘氏没动,半晌,松开栓子,缓缓走向方艳,蹲身扶她起来,“娘让我收拾屋子,没有其他的意思,四弟妹别误会了,娘不是那样的人。”   方艳骂骂咧咧不肯起,黄菁菁气得不轻,拍着箱子怒吼道,“要撒泼是吧,成啊,去村里让大家瞧个够,你和老四在外边的事儿我是懒得管了,分家,今天就分家,免得被你们气死了。”   分家二字说出口,黄菁菁精神一振,是了,分家就好了,各过各的,互不干涉,糟心事能少不少。   方艳和刘氏愣在了原地,后者一脸茫然好似没回过神,前者则面色煞白,抽了抽气,不吭声了,拉着刘氏的手臂站了起来,灰头灰脸的走了。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黄菁菁有些不习惯,看看眼角泛红的刘氏,没有多问,“干活吧”。   屋子收拾干净,黄菁菁浑身筋疲力尽,多是刘氏在整理,她却累得头晕眼花,饿得胃痉挛,外边周士武喊吃饭她都没力气回答。   周士武站在窗户外,又喊了声,不安的大步走向门口,径直推开,声音带着急切,“娘,您怎么了?”   算算顿头,她有四顿没吃东西了,换作她自己喝点水就能熬过去,但这副肥胖的身躯,熬过去才有鬼了。   周士武看她躺在床上,面色一白,朝外喊了声,疾步走向床前,“娘,您怎么了,别吓我,三弟,三弟,娘不好了,快去喊大夫......”   尾音在打颤。   饿得晕过去之前,黄菁菁耳朵边满是周士武喊娘的声音,她想,这个二儿子纵然爱算计,但还是有点孝心的。 第5章 .005 一碗水平   黄菁菁是被蛋香味熏醒的,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她手压着肚子,骂了句脏话,惺忪的睁开了眼。   眼前是放大的斗碗,白花花的肉快贴在她鼻尖上了,难怪有香味,有人故意引诱她,顿时她一张脸就不太好看了,“干什么呢。”   周士武见她睁开眼,喜不自胜,紧绷的脸堆起了笑来,就差热泪盈眶了,“娘,您总算醒了,把我和三弟四弟急死了。”   话落,激动的站了起来,扭身把碗递给一侧六神无主的周士义,弯腰扶黄菁菁坐起来。   黄菁菁软弱无力,使不上劲儿,挣扎着要挣脱他的手,然而徒劳无功,最终,任由周士武扶着自己坐了起来。   周士武十分贴心的竖起枕头塞到她身后以防她倒了下去,他退到边上黄菁菁才看清屋里的情形,范翠翠,刘氏,周士仁周士义都在,桌前还坐着三个孩子,周家的人都来了。   黄菁菁心里清楚怎么回事,故意装糊涂道,“怎么都来了?”   原主掉进粪池死了都没人过问,她不过饿晕过去,全家上下都来了,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她声音沙哑,不及往日凶,凳子上的三个孩子扭头看了过来,栓子欢喜的喊了声奶,拉着左侧的小女孩,教她,“梨花,喊奶奶。”   梨花黑溜溜的眼珠转了转,低下头啃手指甲,不愿意喊人,黄菁菁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移开视线,撇了眼周士武,“都来做什么?”   上午她拿了五百文给周士仁,立即就一窝蜂的来她屋里,急了?   黄菁菁冷笑,“都守着我,不用干活了是不是,老二,墙补好了吗?”   说话阴阳怪调不是黄菁菁本意,然而习惯使然,一张口就忍不住骂人,况且她也需要遮掩自己的本性,由着心底的冲动去了。   周士武转身拿过周士义手里的碗,舔着笑解释,“娘,田地结冰了,不好挖泥,我问过隔壁村的泥匠,他说补墙这种事要等开春后,我便换了些木板回来先挡着,开春了再说,您觉得如何?”怕黄菁菁动怒,他扭头指向墙边的一人半高的木板,“娘感受感受,若觉得还有风,就搬去我和桃花娘屋里,烧上炕,一冬都不会冷了。”   周士武精于算计,做事心思细腻,屋里的一竿一草都码得整整齐齐,屋里摆设整洁,看着便让人赏心悦目,周士义在旁边小声附和,“娘,二哥屋子暖和,您搬过去吧。”   黄菁菁冷哼了声,别开了脸,将老婆子的不屑表达的淋漓尽致,周士武脸上没有半分不愉,眯眯眼,脸上漾着温和的笑,“娘喜欢住这屋就住着,大不了再弄张木板来,娘,先吃东西,肉还热着呢。”   黄菁菁这才看清斗碗里的东西,一大碗鸡蛋,上边盖着厚厚的肥肉,油得发亮,黄菁菁不适宜的咽了咽口水,天杀的,她明明觉得恶心想呕吐来着,结果竟成了流口水。   周士武没有丁点嘲笑的意味,双手把碗递给黄菁菁,“娘快吃点东西吧,桃花娘去村头买的,就买了半斤。”   意思是全在黄菁菁碗里了。   周家的银钱全在她手里,周士武的意思是范翠翠自己花的钱?   黄菁菁没伸手接,而是板着脸道,“就你媳妇有钱是不是,传出去,外人还不骂我克扣儿媳的钱财,肉多少钱,我拿给你。”   罐子里的钱可不止五百文,她循着原主骂人的话,大致清楚物价,肉十五文钱一斤,碗里的肉最少要七八文,够买两斤米了。   “她孝敬您是应该的,您存点钱不容易,用不着见外。”周士武的话滴水不漏,桌前的三个孩子听到肉,俱都眼馋的望了过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碗,嘴角溢出了口水。   黄菁菁脸色极为难看,手伸进被窝,熟门熟路摸了两个铜板出来,“拿着,我可不占人的便宜。”   周士武僵硬了一瞬,黄菁菁没个好脸,“是不是要我双手奉上?”手腕一转,真要毕恭毕敬的递给周士武,周士武眉头一皱,快速的把铜板接了过来,苦着脸道,“娘,您不是折我的寿吗?”   自古以来只有儿子孝敬爹娘的,哪有反着来的。   黄菁菁看他收了铜板,拍了拍身上的膝盖,示意周士武把碗放下,让周士武再拿个小碗来。   她使不上劲,下地是不太可能的。   周士武听话的放下碗,又问要不要盛饭,他娘当了婆婆后离不开鸡蛋,每天至少一个,且不能是煮的,要么是加糖的荷包蛋,要么油煎,范翠翠做饭的时候,他特意提醒范翠翠打了四个鸡蛋,好好给他娘补补。   他娘吃得多,也不知碗里的够不够。   “舀一碗粥来,多点汤,我渴得很。”黄菁菁没有被饥饿冲昏头脑,这么一斗碗鸡蛋和五花肉下去,还得再涨三斤肉,她既然占了这副身躯就绝不能任由继续发胖。   周士武嗯了声,回头朝周士仁打手势,后者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黄菁菁戳着碗里的肉,口水直往外冒,她夹起一块,朝桌前的栓子挥手,“栓子,过来。”   范翠翠盯着黄菁菁的动作,看出她的想法,疾步走向桌边,手一捞提着桃花的衣服把她拽到了床前,“桃花,快喊奶,你奶奶给你肉吃。”   桃花惊了一下,战战巍巍的抬起头,对上黄菁菁收敛的目光,啊的声哭了起来,范翠翠怒其不争,重重推了推她后背,桃花没站稳,额头磕着床沿,哭得更大声了,范翠翠拧了下她耳朵,狰狞道,“赶紧叫奶,平时在屋里叫得挺欢,怎么这会哑巴了?”   黄菁菁懒得拆穿她的场面话,但看小女孩疼得哭声更大了,一手牵过她,骂范翠翠,“干什么啊,我周家的种也是你说打就打的,你这么能,来打我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打死我算了。”   范翠翠慌乱的收回了手,她哪敢对黄菁菁动手,镇上那位还不得剥了她的皮,她急忙为自己辩解,“娘,我逗桃花玩呢,她木讷得很,不逗逗她,怕她长成傻子。”话完,扯着嘴角朝黄菁菁笑了笑,柔声唤桃花,“桃花,快喊奶奶,奶奶碗里有肉,喊了你就能吃了。”   黄菁菁铁青着脸,平生她最厌恶的就是打孩子的父母,光生不养,生下来做什么,好玩?   周士武清楚黄菁菁的性子,虽然不知她怎么维护桃花,但他娘的性子执拗起来,谁说的话都听不进去,只有等那鼓气消了自己好,他给范翠翠递眼色,让她没贴上去,没准他娘更气。   范翠翠有眼力的住了嘴,指了指外边,声音低了下去,“茶壶里的水凉了,我再给娘烧一壶。”   找借口走了出去。   黄菁菁哼了声,揉揉桃花的头,拿床上的衣服擦干她脸上的泪,哄道,“别哭了,奶给你肉吃。”   夹了一片肉递到桃花嘴边,肉又厚又大,桃花一口含不住,用手拿着,黄菁菁看了眼她的手,干干净净没有泥,这才把肉放在她掌心。   周士武抱起她,“桃花,谢谢奶。”   桃花抽了抽气,额头有点红,黄菁菁摆手,冷着声道,“不用了,孩子小,别留下疤了,带回去擦点药,我看你媳妇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当着我的面就敢打孩子,是不是有天连我也要一起打啊。”   周士武保证,“她敢动手打您,我第一个不放过她。”   黄菁菁随口问问,真有那时候,她绝对不会让范翠翠欺负到她头上,“行了行了,赶紧回去哄哄孩子。”   稻水村背后有一座山,闲来无事大家都会去山里挖草药,家家户户都囤积了些以备不时之需,像这种外敷的草药周家也有,周士武一走,黄菁菁朝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刘氏怀里的栓子和梨花招手,“栓子,梨花,过来,奶给你们肉吃。”   刘氏左右牵着两人,不肯松开他们,小声道,“娘,您身体不好该多补补,二嫂买肉是一片孝心,栓子和梨花身体好,不用补......”   黄菁菁肚子又积压起一团火,同样是当娘的,范翠翠生怕桃花落后一步,刘氏倒好,拦着不让孩子过来,真是个榆木脑袋,她敲着碗沿,轻哼道,“怎么,你还拦着不让我亲近我孙子了,这肉是我花钱买的,怎么就成她范翠翠的了,你是觉得我压榨了她是不是?”   刘氏一惊,连连摇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那还不让栓子过来?”要不是顾忌两个孩子,以原主留给她的,能骂得刘氏抬不起头来。   但她不想这样。   在孩子面前,总要给刘氏留点脸面。   栓子和梨花过来,同样的,她一人夹了一片肉,边上的方艳吞咽了下口水,拖长音喊了声娘,“娘,二哥三哥家里都有孩子,我和四哥没有,是不是该给我们的一份给我们?”   二房三房都分到肉了,尤其是三房,还是两片肉,算起来,他们没有孩子亏大了。   黄菁菁圆目微瞪,“你们的一份,哪一份是你们的,你们说,说出来我就给你们。”   方艳又不敢吱声了,她嫁到周家也有一年半了,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刘慧梅生不出孩子是早产的缘故,她呢,连个影都没有,真惹急了黄菁菁,把她休了怎么办?   但要她白白吃下这么个亏,她又觉得心头不顺,抵了抵周士义,示意他说话。   周士义缩着身子,不肯开口。   黄菁菁心头烦闷,“好了,都给我回去,省得我看着心烦,往后没事别来我屋里转悠,转得我头晕。”   六片五花肉,三个孩子分了三片,剩下的三片肉三个儿子一人一片,鸡蛋均分给儿媳,一碗水端平,谁敢说她不公平。 第6章 .006 事情怪异   黄菁菁没想到自己的无意之举会让周士武几人性情大变,她再三强调不用人伺候,但三个儿媳我行我素,且极有默契的达成一致,轮流守在她床前,嘘寒问暖,端茶倒水,好不热络。   整个院子从早到晚都安安静静的,不同寻常。   黄菁菁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范翠翠和方艳收敛了性子,说话轻声细语,走路无风无声,那种感觉更甚。   黄菁菁苗条了二十几年,忽然变成个死胖子,她没法接受,于是暗暗给自己定了计划,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她就下地活动筋骨,轮到刘氏照顾她的那天让刘氏给她按摩,饮食上严格控制,只喝粥不吃菜,三天能改变一个人的饮食习惯,为了美无论如何都要熬过去。   但她低估了自己对食物的痴迷,七天过去,仍旧痨肠寡肚胃绞痛,想到肉就流青口水,身体不好,人更加畏寒了,方艳送的新棉被都不管用。   她无意和刘氏说起,隔天范翠翠就送了件袄子给她,说是专门给她做的,暗绿色的麻布,上边绣着大小不一的红色花骨朵,老气艳俗,黄菁菁本不肯收,然而实在太冷了,田地结冰,一时半会起不了炕,减肥抵抗力下降,她不御寒,这个冬季怕是难熬。   她收了衣服,忽略腰间拼接的灰色布,将其铺在棉被上,当棉被用。   范翠翠和方艳都有表示,刘氏那边风平浪静,黄菁菁不是真婆婆,没往心里去,刘氏性格柔弱包子,但心地善良,冲着掉进粪池刘氏不嫌脏给她擦澡洗衣服就看得出刘氏的为人,不争强好胜,默默待在角落里,需要她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挺身而出。   黄菁菁对她印象不错,任范翠翠和方艳如何煽风点火,她就是不接话,急了碎骂两人一通,骂得她们没脾气说话。   说来也奇怪,她不是动不动就骂人的性格,但占据这具身体后,有些习惯总会潜移默化的冒出来,现在只表现在骂人上,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其他。   黄菁菁天天坚持锻炼,几天下来,瘦没瘦她感受不到,但脸上的肉明显松弛了,捏着脸颊,能牵出长长的弧度,下巴肥厚的肉像猪儿虫,软软的,一圈又一圈,别人低头下巴能触着锁骨,她低头,只感觉下巴和锁骨隔着条银河,遥不可及。   按摩的时候,她让刘氏加重力道,享受的闭着眼,从按摩这事上就看得出刘氏的好来,性子稳重藏得住事,换成范翠翠和方艳,早就咋咋呼呼的问东问西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就传来二人喊娘的声音。   黄菁菁半睁着眼,侧脸贴着枕头道,“什么事。”   范翠翠怀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不显怀,但她走路挺着腰身,双手托着肚子,好像大孕肚似的,方艳一身灰色粗布夹袄,脸上擦了粉,可粉抹得不均匀,一处白一处黄,略微滑稽。   范翠翠走在前边,方艳腰肢一扭超过了范翠翠,笑嘻嘻道,“娘,四哥要去镇上赶集,您可有什么要买的?四哥顺便捎回来。”   方艳讨蹲在床前,温婉贤惠的掖了掖黄菁菁的被子,面露心疼,“娘,您瘦了,家里不差钱,你用不着省粮,想吃什么说就是了,有我们在呢,四哥再混但还是孝顺的,您别这样子。”   方艳甚是动容,说到最后竟然哭了起来,好像黄菁菁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哭声令黄菁菁心烦意乱,这几天周家可谓母慈子孝其乐融融,让她浑身不自在,总担心有什么陷阱等着她,方艳一番话,正好让她有发泄的出口,“哭什么哭,我还没死呢,真要哭等我死了再哭,出去,看着就让人心烦。”   方艳变脸快,泪一落,立马换上了笑,“娘说的是,大过年的我哭什么,我这就擦擦。”   胡乱的抹了抹泪,脸上的脂粉更花,黄菁菁不忍直视,挥手道,“成了成了赶紧走,让我一个人安静会儿。”   方艳满脸是笑的站起身,斜了眼边上的刘氏,抖了抖身上的灰,“三嫂,娘身体不好,就劳烦你多用心了,我和四哥赶集去了。”   语气甚是轻蔑。   黄菁菁皱眉,“就你话多是不是,还不赶紧走。”又对范翠翠说道,“你也回屋,天寒地冻的,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都给我走。”   连刘氏一并打发了。   范翠翠摸着肚子,催促刘氏和方艳离开,她却纹丝不动,方艳挑眉,也不敢走了,倒是刘氏老老实实走了出去,出去后不忘拉上门。   方艳骂了句假惺惺后就把目光移向了范翠翠,“大嫂有什么事?”   周家大事小事皆黄菁菁说了算,但范翠翠聪慧,懂得韬光养晦,看着不显山露水,心眼比谁都多,方艳可不希望黄菁菁单独和她在一块,万一黄菁菁被说得头脑发热将银子全给了范翠翠怎么办?   没有分家银钱一起用还好,等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那时候就是凭真本事了,她没有孩子,不得不为自己留条退路,因此,目光不善的盯着范翠翠,怕她占了好处。   范翠翠脸上波澜不惊,温声道,“没什么,我问问娘的意思,临近年关,该准备过年的腊肉腊肠了,错过这个集市,往后会越来越贵。”   方艳当然明白这个理,鼻孔哼了声,态度嚣张。   范翠翠脸上没有不快,目光坦然的凝视着黄菁菁,等黄菁菁拿主意。   黄菁菁抬起眼皮扫了眼方艳,她想说的估计也是这件事吧,估计怕挨骂,故意拐弯抹角说其他。   “照着往年的来吧。”手伸进被窝掏了掏,依着记忆数够铜板递给范翠翠,“往年也是这个数。”   范翠翠双手接过,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我这就给相公拿去。”   她担心黄菁菁不肯给钱呢,黄菁菁给周士仁还债的五百文有三百文进了她的口袋,黄菁菁一毛不拔,这个年势必寒碜,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她手里有钱想送些丰盛的年礼回范家,试问婆家寒碜得饭桌上没肉,而她送到范家的年礼却极为丰厚,外人会怎么评价她?   除非她掏钱买年货,给范家送的礼才不会惹来话柄。   如今,黄菁菁自己掏钱是再好不过了。   拿了钱,范翠翠高兴的走了,方艳跟在她身后目光怨毒,黄菁菁懒得管二人的阴私,周士武和周士义赶集去了,那周士仁呢?   想到栓子和梨花,黄菁菁心下一柔,扯着嗓子喊刘氏把栓子和梨花带到她屋里来,顺便问起周士仁,刘氏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大冷的天,她双手被冻得通红,回道,“孙武家的屋顶被雪压坏了,相公过去帮忙,娘找相公有事的话我喊相公回来。”   “喊回来做什么,邻里之间哪没有互相帮衬的时候,栓子和梨花呢?”比起抢着赶集的周士武和周士义,周士仁太老实了。   “相公带去孙家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两个孩子在家多少会添麻烦,周士仁出门,她就让两个孩子跟着去了。   庄户人家朴实,请人干活不给工钱,管饭就是了,周士仁一个人干活,却三张嘴吃饭,不太好,倒不是黄菁菁在意名声,而是家家户户日子都难过,周家不是吃不起饭,犯不着做那样的事儿,“你去孙家把孩子接回来,我想和栓子说说话。”   想了想,改了主意,“我和你一起。”   每天在屋里走来走去不是办法,出门散散步才行,打定主意,她掀开被子,让刘氏去衣柜找件衣服出来。   范翠翠送的袄子她搭在被子上,颜色太花哨了,穿不出门,果断要换身能穿出门的衣服。   稻水村坐落在山脚,四周有许多竹林和参天大树,寒冬腊月,青葱的大树积压了厚厚的雪,不时啪啪坠下,黄菁菁步伐厚重,每一步都会深深陷入雪地里,要扶着刘氏才能拔起脚,走出去十多米,她已气喘吁吁,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道,“不行了,我走不动了,你给我找个树枝来,我杵着走。”   额头上布满了汗,后背的衣衫都湿了,黄菁菁想死的心都有了,到底怎么长成这么胖的。   刘氏哎了声,四下找树枝,然而,掉下来的树枝都被人捡回家当柴火了,别说树枝,树叶都没影儿,柳氏沿着高大的树木找了几圈都没找到可用的树枝,黄菁菁看她跟着满头大汗,心里过意不去,“算了算了,不用了,我慢慢走。”   刘氏以为她不高兴了,心下惴惴,商量道,“我去喊相公来背您怎么样?”   不怎么样,黄菁菁心里想,她出门的目的意在减肥,哪能让人背,何况还是个男人。   见黄菁菁摇头,刘氏没了法子,咬咬牙,走到黄菁菁身前,背身蹲.下身来,“娘,我背您吧。”   就她这小身板,黄菁菁哭笑不得,刘氏长得瘦弱,风一吹就能倒下似的,哪承受得住她的重量,“起来吧,我们慢慢走。”   语气温和,敛了所有戾气。   刘氏面色动容,不知怎么有些难受,黄菁菁要强了一辈子,如今说话声音都没往日大了,她稳住下盘,呼出口大气道,“娘,我背得起,您上来吧。”   黄菁菁无奈,死脑筋怎么就不知道转个弯呢,谁愿意成天扯着嗓子又闹又骂,刘氏就是被骂惯了,一天不骂她浑身不舒坦,她大声道,“背什么背,摔着我了怎么办,还不赶紧走。”   刘氏不敢坚持了,真摔着黄菁菁她负不起责,站起身,改为扶着黄菁菁。   黄菁菁不欲多说,缓了缓心气,继续抬脚往前走,不远的路,她走了近半个时辰,站在孙家大门前,满头大汗,身形摇摇欲坠,随时会倒下似的,后背的衣衫湿了贴着肉甚是难受,她靠在院墙上喘气,“你把栓子梨花带出来,我就不进去了。”   刘氏看她实在没力了,小跑着进了院子,黄菁菁听到刘氏和人打招呼,然后周士仁说了句,“我娘来了,孙兄弟等一会,我把她背回去再过来。”   又有人说话,是个老妇人的声音,“不是我说啊,你们别太惯着她了,她年轻时多干脆利落的人,老了竟成这副样子,家和万事兴,劝她好好过日子吧。”   黄菁菁毫不怀疑对方口中的‘她’就是她。   “婶子,我娘刀子嘴豆腐心,有些话您别往心里去,她没有坏心,前几天二嫂买肉回来给她补身子,她把钱给二嫂了,肉全分给了我们几兄弟和栓子他们,她不是那样的人。”   这时候,多出一道尖锐的女声,“哎呀我说周三,你娘什么德行我们还不清楚吗,你爹死得早,一个寡妇要养四个孩子怎么可能养得活,她啊,靠着爬村里汉子的床挣钱呢,连陌生男人都没放过,不然你们怎么可能有钱置办田地?”   黄菁菁低头看了眼自己肥硕的身躯,还有男人好这口?那得多重的口味啊。   忽然,里边忽然闹哄起来,伴着周士仁的怒吼,传来声女子的呐喊尖叫,“周三,你敢打人......啊啊啊,死人了,死人了......”   黄菁菁直起身子,扶着墙壁往里走,被檐廊上的一幕惊着了,穿着深灰色袄子的老妇人靠着墙,手捂着半边脸,龇牙咧嘴,呼喊着扑向周士仁扯他的头发,旁边的汉子回过神,凶神恶煞扑向周士仁,对周士仁拳打脚踢,明显和老妇人是一伙的。   周士仁推开老妇人,被汉子拽了一脚,捂着肚子蹲下身,这空档,被人扑倒在地,汉子骑坐在他身上,任由老妇人为所欲为。   刘氏急得红了眼,哭着让他们别打了,而边上,一群看热闹的人无动于衷。   呵,黄菁菁咬牙,见院门旁边有根木棍,抄起来就冲了过去,敢打她儿子,不要命了。 第7章 .007 偏心得很   院里的雪清扫得干干净净,方便黄菁菁奔跑,她身形肥硕,跑动时,腰上的肉一上一下晃动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但她太气了,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要动手打人,还以多欺少,愤怒的吆喝两声,对方视若无睹,黄菁菁笨重的走上台阶,她真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过上动手动脚的生活。   撩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谁知脚下一滑,重心不稳,身子直直向前倒去,她一咬牙,展开双臂,扑向压着周士仁的汉子,使劲全力的压向他,就不信了,泰山压顶还压不垮他。   马致富哀叫一声摔倒在地,挣扎着要爬起来,但身上的人纹丝不动,他根本挣不开,只闻到厚重的汗味,甚至有一滴两滴汗滴在他脸上,马致富双手抵在胸前,满脸嫌恶,“臭老太婆,给老子滚开。”   黄菁菁累得不轻,哪还有力气动,又听对方骂脏话,更不会动了,扭着身体,压得他嗷嗷直叫,黄菁菁犹不解气,“老三,过来帮忙。”   没人桎梏他,周士仁从老妇人手里解脱出来,颧骨破了层皮,他吸口气,忙上前扶黄菁菁,“娘,您小心点,别摔着了。”   黄菁菁浑身无力,任由周士仁拉她起身,只是起了一半时,她双手举过头顶,身子直直下压,压了回去,并装作痛苦的喊了声,“哎哟......”   汉子正欲喘口气,没料到黄菁菁又坐了下来,疼得哀叫连连,“臭老太婆,赶紧起。”   一旁的妇人欲帮忙,又怕黄菁菁不肯放过她儿子,犹豫不决的杵在边上,无计可施。   黄菁菁哼了声,“不知道说话就问问你娘,她生你下来,不可能没教你说人话。”屁股往上一抬,然后又坐下去,疼得对方没脾气了她才缓缓站了起来。   大汗淋漓的她凶神恶煞的瞪着头发花白的老妇,“教不好儿子就别生,省得膈应人,老三,我们走。”   她的目光凌厉的扫过在场所有人,周士仁来孙家帮忙,被人打了主家都不出来说话,这种和稀泥的人,不来往也罢。   周士仁为难,孙家找他修补屋顶,活还没开始呢。   黄菁菁汗流浃背,没心思琢磨周士仁的心思,“赶紧走,我腰疼得厉害,估计扭着了。”   周士仁不敢犹豫,朝不远处的长脸妇人道,“婶子,我娘不舒服,我先背我娘回家。”   长脸妇人回过神,满脸是笑,“快回去吧,待会我让武子再去村里喊两个人就是了。”   周士仁点头,余光瞄向捂脸哭泣的老妇,厉声道,“要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娘的坏话,我还打你。”   比划了下拳头,老妇身子哆嗦了下,后又不服输的抬起头,“谁怕谁啊,我老马家不怕你周家,哼,上梁不正下梁歪,蛇鼠一窝。”   黄菁菁靠在刘氏肩膀上,闻言,睁开眼倪了对方一眼,“马婆子啊......”   她还以为是谁呢,结果是村里的长舌妇,她拍拍柳氏的肩,不欲多待,“回去了,和那种人说话简直浪费唇舌,老三,抱着栓子和梨花走。”   马婆子和原身一样是寡妇,原身生了四个儿子,马婆子两个儿子两个女儿,灾荒之年时,马婆子嫌弃女儿是拖油瓶,把女儿卖了,而原身四个儿子,一个都不曾放弃,不仅如此,还把大儿子送去学堂识字,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马婆子心气不平,到处说原身的坏话,村里的那些流言蜚语几乎都是从马婆子嘴里说出来的。   两人不对付在村里人尽皆知,年轻那会没少打架,随着年纪渐老,都当了婆婆,好面子才没动手打架,饶是如此,两人见一次吵一次,不分个高低不会收场。   周士仁要背黄菁菁,被黄菁菁拒绝了,哪怕此刻她精疲力尽,但一定要走回去,不会让人看扁了,尤其是马婆子。   毫无意外,回到家黄菁菁就晕了过去,她体力不好,今天算是她的极限了。   黄菁菁不知道周士武和周士义回来听说了在孙家发生的事儿,跑去马家揍了马致富一顿,家里谁都没和她说。   天色昏暗,窗外又下起了小雪,正屋内,众人围着桌子,谁都没有动筷,黄菁菁坐在常坐的位子上,沉吟道,“明天老三媳妇找大夫开个减肥的方子,不能这么下去了。”   走路都困难,怎么做其他事,未来几十年就躺在床上等死?   她当着大家的面提出也是让这件事变得光明正大,以免他们把自己当成怪人。   “娘,您可别害怕,那马婆子就是个没脑子的老太婆,她再敢嘲笑您,我拿针缝了她的嘴巴。”方艳先表明自己的态度,“娘,你现在这样就挺好看的,用不着减。”   方艳和周士义常常不在家,也算经历过一些事,减肥这种事,只有镇上那些有钱的小姐才会做。   庄户人家,胖是福气,越胖越好。   当然,她还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说。   黄菁菁扫了她一眼,对上方艳闪烁的目光,顿时明白了她的心思,找大夫开方子要钱,方艳是怕她把手里的钱全花完了。   调转视线,问沉默不语的周士武道,“老二,你怎么看。”   周士武心思活络,哪会忤逆黄菁菁的意思,“不管娘做什么,只要娘开心就好,只是大夫说是药三分毒,吃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不赞成的话,从周士武嘴里说出来满是关怀,黄菁菁不得不承认很受用,顿了顿,道,“不会有什么,能瘦就好。”   她这么说了,周士武还能说什么,“那我支持娘。”   周士武点了头,其他人也没什么意见,黄菁菁当着面给了刘氏十文,这两天花钱如流水,黄菁菁盘算着剩余的银钱,叹了口气,抬起头,见大家望着她,她猛的回过神,“吃饭吧。”   黄菁菁一宿无梦,窗户边安置了木板,屋里光线昏暗,她醒来的时候,外边天色已经大亮了,撑着懒腰出门,柳氏坐在矮凳子上,前边搁着一个木盆,里边有许多肉。   黄菁菁记起来,今天要把买回来的肉处理了,一半做腌制成腊肉,一半灌成腊肠。   她左右瞧了瞧,怎么只有刘氏一个人忙活?   “其他人呢?”刘氏性子软,其他人还真懂得使唤人。   刘氏惊了一瞬,回头看是黄菁菁,脸上徐徐漾起了笑,松开手里的筷子,便起身边道,“娘醒了,您的早饭在锅里温着,我这就给您端来。”   黄菁菁叫住她,皱眉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忙?”   刘氏搓着手,看着外边天色,“二哥说今日天好,去山里找找柴火,四弟和四弟妹出门了,二嫂身子不舒服,在屋里睡觉,至于相公,他去孙家了。”   黄菁菁心下不喜,没有为难刘氏,目光落在木盆里的肉上,腊肉的做法简单,抹上盐,搭个草棚,拿烟熏干挂起来就好,灌腊肠也容易,把五花肉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加上佐料灌进猪肉肠,熏干即可,这种做法她也会,只是在看刘氏放佐料搅拌时,她皱了皱眉,“没有辣椒吗?”   腊肠的香味绝大部分来于辣椒,但看盆里肉的颜色就不是她记忆里的腊肠。   刘氏停下搅拌的动作,侧目望着黄菁菁,“娘今年想吃辣味的?”   黄菁菁敏锐的从刘氏话里听到个关键词:今年。   也就是说去年不是?她拿过旁边的小凳子挨着刘氏坐下,夺过刘氏手里的木棍,慢慢搅拌,“放了辣椒颜色好看些,家里有辣椒面吗?”   刘氏摇头,去年夏天,黄菁菁一吃辣椒就拉肚子,此后家里就没有辣椒了,黄菁菁不吃,家里不敢种。   “娘如果想吃辣椒,我去借些回来,明年种了还回去,您觉得呢?”   黄菁菁觉得可行,而且她想起去年的事儿了,拉了几次肚子,她在院子里又闹又骂,说三个儿媳在辣椒里放了药要毒死她,之后周家就再没见过辣椒了。   她问刘氏盆里放了哪些佐料,闻着没什么味道,“再添点花椒,拿个小盆子夹些出来,桃花栓子年纪小,吃不得辣,弄点甜味的。”   柳氏一脸茫然,“甜味?”   黄菁菁不欲解释,刘氏不像范翠翠和方艳难缠,一两句话就能打发,“对啊,甜味的,有什么想问的?”   刘氏讪讪低下头,诺诺道,“没......没有。”   黄菁菁收回目光,扔了筷子,索性拿手搅拌,这样佐料更均匀,肉更入味,熏干后味道更好。   灌腊肠需要竹篾,黄菁菁熟稔的将其弯成猪肠口大小的圆,放入猪肠一端将其撑开,接过刘氏递来的肉一点一点往里边塞,灌腊肠有诀窍,肉要积压得严严实实,尽量减少空气,如果灌入了空气,最后要拿针将其扎破,否则容易坏。   黄菁菁动作熟练,可能身体对这些动作熟悉的原因。   方艳和周士义说说笑笑的进门,见黄菁菁和刘氏聊得欢快,两人交换了个眼神,飞快的走向檐廊,周士义喊道,“娘,这种事怎么能您亲自动手呢。”周士义看黄菁菁是主力,而刘氏在边上打下手,立刻拉长了脸,“三嫂,你偷懒也不是这么个偷懒法,娘本来就身子不好,你怎么能让娘干活?” 第8章 .008 卖去山里   方艳想起什么冲进厨房,揭开锅盖,见早上给黄菁菁留的饭没有动,大呼起来,“相公,娘还没吃早饭呢。”   周士义怒气更甚,“三嫂,不是你亲娘你不知道心疼,娘身体本就不好你还不给娘吃饭,待会三哥回来,我要问问三哥,哪有不给婆婆饭吃还把重活给婆婆干的?”   刘氏脸色一白,乌青的唇动了动,不知如何辩解,紧张的望着黄菁菁。   黄菁菁心烦,正事不做,整天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争吵,扔了手里的猪肠,训骂道,“就你孝顺,那我干活的时候你跑到哪儿去了,这会知道磨嘴皮子了,去山上砍柴,凑不够一捆别回来,一群不省心的,我看把我气死你们就舒心了。”   周士义满腔愤懑顿时焉了,耷拉着耳朵,满脸无辜。   黄菁菁又道,“真要我死,你们兄弟几人把我抬去河里扔了算了,早死早超生,看我下辈子能不能投个好人家,免得遇见你们一群讨债鬼。”还剩下一点肉没灌,黄菁菁懒得灌了,招呼灶房里的方艳道,“老四媳妇,还不把早饭端出来,是不是要饿死我才甘心啊。”   三句话离不开死,周士义和方艳再气黄菁菁帮刘氏干活都不敢说什么,如果黄菁菁一时想不开死了,他们就惨了。   周士义厚脸皮的笑了笑,“娘,我去山里了啊。”   黄菁菁没抬头,去堂屋抬了根方板凳出来放在门槛前当桌子,自己坐在门槛上,不耐烦道,“赶紧走,免得在家里碍人眼。”   周士义摸摸鼻子,拿着砍刀和扁担去了山里。   而方艳留下来帮刘氏灌腊肠。   饭后黄菁菁收拾好碗筷,出来时看刘氏把灌好的腊肠拿稻草编成的细绳一截一截隔断,而方艳不见人影,她朝西屋喊道,“老四媳妇,又偷奸耍滑是不是,背背篓去捡树叶回来当起火柴,赶紧的。”   黄菁菁咽了咽口水,准备拔高嗓音,刘氏抬起头,弱弱解释,“四弟妹说去山里帮四弟的忙了,我把这忙完了就去捡树叶。”   黄菁菁没个好气蹬她一眼,就没见过像刘氏这么好欺负的,“就你能耐是不是。”   说完,怒冲冲的回了屋。   刘氏不知道自己哪儿做错了,低下头,盯着盆里的腊肠不吭声。   黄菁菁料到以刘氏的性格不把话嚼碎了说她听不明白,推开窗户边的木板,见刘氏落寞的站在原地,她气道,“还不赶紧把木盆洗出来和我一起去捡树叶。”   她惩罚方艳自有她的用意,刘氏倒是懂得当老好人,想想黄菁菁就觉得心气不顺。   东屋里,范翠翠透过窗户将檐廊上的事看得一清二楚,黄菁菁说一碗水端平,哪是端平,分明是心偏到阴沟去了,黄菁菁帮刘氏干活,但轮到她时就不肯动,态度太明显了。   晌午时,周士武挑着柴火回来,范翠翠迎了出去,借着递给他水的空档,说了早上的事儿。   周士武喝水的动作顿了顿,放下扁担,望着上房紧闭的门窗,压低声音道,“估计是被四弟妹气狠了,你别惹娘不开心,对了,猪肉匠来村里杀猪,你问问娘要不要置办年礼。”   依照村里的风俗,没有分家,给亲家的年礼要黄菁菁出,范翠翠去上房问黄菁菁要钱,黄菁菁爽快的给了四十文。   村里的风俗大同小异,给亲家备一条肉和一包糖就够了,贫困人家没有这些礼数,周士武去买肉,范翠翠去村口买糖,提着三包糖回来时,遇到黄菁菁在竹林的石墩上蹲着,脚下踩着一块木板,左右手杵着竹竿当拐杖,范翠翠不明所以,慢慢走上前,“娘,您怎么出门了?”   黄菁菁轻抬了下眼皮,面不改色道,“我不能出来?”   “哪儿的话,娘在做什么呢?”   黄菁菁如实道,“练平衡,我就不信下回仍然都不动路,东西买好了?”   黄菁菁用力的撑着竹竿,末端深入雪中,脚底推着木板往前滑,一则可以练平衡感,二则能减肥,但木板寸步不动,她连续试了好几次,没有滑起来。   范翠翠看不明白,只当黄菁菁受了打击,立志要瘦身,她举起手里的糖,试探道,“娘,要不要给大嫂娘家送礼?”   刘慧梅娘家离镇上近,比周家富裕,范翠翠不喜欢刘慧梅,也不喜欢刘慧梅娘家人,她这般说自有她的用意,往年这时候刘慧梅早就回来了,今年却不见人影,她好奇出了什么事,刘慧梅和黄菁菁真的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不知道周士文会不会回来。   经范翠翠提醒黄菁菁才想起还有这茬,思考许久,摇头道,“不了,下次赶集的时候派人给你大哥送个信,那边的年礼他们自己准备。”   立马,范翠翠脸色就不好看了,周士文在镇上时不时会有贵人赏赐,运气好的话一个月二百文都不是问题,然而周士文每个月给家咯一百二十文,剩下的银子不是全让刘慧梅拿了?让刘慧梅给娘家准备年礼,不知道多丰盛呢。   没分家,所有的银钱都是周家的,哪能让刘慧梅拿回娘家?   她左右瞄了两眼,见没人后才凑到黄菁菁耳朵边,黄菁菁不适应的躲开了。   “娘,相公赶集的时候遇到钱大婶,她说大嫂趁大哥不在家顿顿吃肉呢,她在隔壁都闻到肉香了,大哥辛辛苦苦挣的钱,全被大嫂乱花了,我记得大哥上个月没往家里送钱,您说会不会是被大嫂拿到娘家去了?”   范翠翠越说越气愤,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黄菁菁本不想搭理她,但看她蹬鼻子上灰,骂道,“就你心眼多,你大哥是那样的人吗,那位钱婶子是哪家的长舌妇,隔壁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等我有空了也问问她知道我周家的事情不,对了,老二去你大哥家了?”   范翠翠心知说漏了嘴,周士武去镇上找刘慧梅是要钱的,谁知道刘慧梅躲在屋里门都不给开,摆明了看不起人,周士武气不过才问邻里打听的。   她不敢告诉黄菁菁实情,笑盈盈道,“大哥最是孝顺,娘受伤这么大的事儿不告诉大哥一声,往后传到大哥耳朵里,大哥一定会埋怨我们,我和相公觉得知会声大哥比较好。”   黄菁菁上下打量范翠翠两眼,意味深长的移开了视线,“别以为我好糊弄,不知道你的心思,有些事我不说穿是给大家面子,真惹急了,看谁没脸。”   范翠翠心虚,不清楚黄菁菁是不是知道了卖栓子之事,胀红了脸,“娘说的是,儿媳不敢。”   黄菁菁雪没滑成,弄得腰酸背痛,不过经过几日的锻炼,她明显感觉自己体力好了很多,收起木板,准备明天继续试,一定要让自己滑起来。   减肥第一步,第二步就是挣钱了。   手里的银钱越来越少,她得找个挣钱的路子,这些天去村里转悠,了解了个大致。   村里没有统一的挣钱的路子,靠种地维持生计,闲暇时,村里的汉子会去镇上做帮工挣点零用,运气好的被东家看上能得到份稳定的工作,好比周士文,他能去做掌柜,除了他会算账识字,再者就是运气好。   但她一把年纪不可能去做杂活,种地的话又是门外汉,钱不好挣啊。   观察了几日,黄菁菁都没找到挣钱的路子,只得专心锻炼。   这日,天灰蒙蒙的,随时会下起雨来,两个儿子陪儿媳回娘家送年礼了,三儿继续去孙家帮忙,刘氏要带栓子和梨花回娘家,天冷,黄菁菁怕梨花受不住,开口把梨花留了下来。   开始梨花有些怕她,她拿糖哄了一会,小女孩立即放松了戒备,抱着她大腿要她抱。   梨花长得软糯糯的,甚是讨人喜欢,黄菁菁抱起梨花去灶房,给她做好吃的,黄菁菁烙了两张葱油饼,香味四溢,梨花直流口水,黄菁菁尝了口,不如记忆里的好吃,但在这种地方,估计算得上山珍海味了。   梨花胃口小,吃了半张就吃不下了,黄菁菁爱做饭但不爱吃,好身材是要严格控制的,所以她只尝了一口,剩下的饼放在自己屋里。   吃饱了,梨花昏昏欲睡,黄菁菁刚哄她睡下,梨花刚睡着门口就传来一道压抑的小男孩的声音,黄菁菁好奇,添了件袄子走了出去,一个半大的小男孩趴在门上,狐疑的望着院子,大声喊着姑父,小脸惨白,黄菁菁问了句,“找谁啊。”   男孩惊恐地缩了缩身子,有些害怕,“奶奶,我找我姑父,他叫周士仁。”   黄菁菁走了出去,天空飘着雨,小男孩的发梢湿湿的,眼眶泛着泪,随时会哭出来似的,黄菁菁不由得放软了声儿,“你是刘家的人?”   能叫周士仁姑父的,除了刘家的孩子还有谁?   男孩眼神警惕,看黄菁菁走近,掉头就跑,避黄菁菁如洪水猛兽,黄菁菁脸色一黑,捏了捏自己又松又软的脸颊,她胖是胖,不至于叫人怕成这样子吧。   男孩一溜烟不见了人,黄菁菁蹙了蹙眉,刘家离得不远,刘氏说好今晚回来,怎会让男孩回来找周士仁?   许久,小男孩又慢慢的从门外探出个脑袋,眼睛红红的,身子不停颤抖着,“奶奶,我找姑父,你不要打我好不好。”   闻言,黄菁菁的脸又黑了两分,她看上去很恐怖?   朝男孩招手,温声道,“你姑父出门干活了,告诉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男孩缩着身子,声带有些哽咽,“爷爷要把大姑送到山里,大姑不肯,爷爷打了大姑,小表弟一直哭......”   黄菁菁眉头紧锁,“送到山里去?” 第9章 .009 骂人畜生   这种话她可不陌生,原主和马婆子吵架没少说这件事,马婆子当年就把其中一个女儿卖到山里去的,山里没有田,只能靠狩猎维持生计,一年到头攒不到钱,山里人不流行赶集,他们扛着猎物出来,和外边人换粮食,换种子,其艰苦程度可想而知。   刘老头竟要把刘氏卖去山里,为什么?   男孩见黄菁菁不动,噗通声跪了下去,“奶奶,救救大姑吧,大姑去了山里,小表弟就没娘了。”   黄菁菁反应过来,弯腰扶起他,顺便擦了擦他脸上的雨水,“你进屋替我守着梨花,我去喊你姑父。”她问刘氏刘家的情况如何,刘氏说一切都好,估计为了宽她的心故意说的。   她身子笨重走得慢,走了两步索性放弃了,扯着大嗓门大声喊道,“老三,老三,老三......”   洪亮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村落,很快就传来回应,“娘,回来了。”   黄菁菁和梨花两人在家,周士仁本就不放心,听见黄菁菁唤他,忙丢下手里的活跑了出去。   绵绵细雨轻轻铺在脸上,有点冷,有点痒,小径上一抹深灰色的身影越来越近,黄菁菁着急道,“你媳妇出事了,快去刘家看看。”   见周士仁衣衫湿润,胸前粘了许多草须,她纳闷,“下雨你们也在干活?”   天冷,风雨交加,再强壮的身体都受不住,她朝孙家的方向看了眼,随口道,“不会还没吃饭吧?”   周士仁脸红的低下了头,黄菁菁没想到自己猜中了,心里对孙家印象更加不好,明知马婆子和她不对付,请人时请了两家的人不说,那天大家孙家人作为主家竟在边上看好戏,这种人往后真不能往来了。   不过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黄菁菁和周士仁说道,“去刘家把你媳妇接回来,我告诉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抢也要抢回来。”   黄菁菁不喜欢刘氏唯唯诺诺的性格,但不得不承认,刘氏是个贤妻良母,作为一名婆婆,有这样的儿媳是福,没理由不管她死活。   周士仁一头雾水,黄菁菁抬手推了推他肩膀,催促道,“赶紧把你媳妇接回来,不把她回来我就不活了。”   周士仁后知后觉朝着刘家的方向走,黄菁菁看他磨磨叽叽,怒道,“媳妇都快被人卖了,还不赶紧跑快些。”   想到周士仁的性子,黄菁菁放心不下,回屋抱起梨花,给她裹上自己的袄子,用背篓背着她和男孩去了刘家。   男孩叫刘冲,是刘氏大哥的长子,刘家几个孩子中,他心智最成熟,故而才做得出通风报信的事情来,卖刘氏是刘老头的意思,刘老头在外边欠了银子,追债的上门,他不得不卖孩子,女儿皆已出嫁,孙子又舍不得,故而才把主意打到刘氏头上。   刘氏是刘老头第三个孩子,刘老头年轻时好赌,刘氏生下来后刘老头财运不断,刘老头认为是刘氏的缘故,平日很宠这个女儿。那几年赢了钱,加之孩子多了,刘老头戒了赌,这次是参加酒席喝醉酒被人坑了。   周士仁性子懦弱好欺负,把刘氏卖了周士仁不敢说什么。   谁都知道捡软柿子拿捏,黄菁菁叹气。   到刘家的时候,刘家门口正热闹着,刘氏跪在地上,发髻凌乱,面容狼狈,周士仁和栓子跪在她左右两侧,俱低着头。   周围站了一群看热闹的人。   “刘老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周家大儿在镇上当掌柜,梅子福气好,你何苦逼她。”   “是啊,梅子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遇着难事你不还有儿子孙子吗,怎么拿嫁出去的女儿抵债啊。”   “听说周寡妇是个泼辣的,周寡妇要知道你这么对她儿媳,小心她去镇上喊大儿聚集一帮人来家里闹,你们可就没安生的日子过了。”   “是啊是啊,你再想想吧。”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叽叽喳喳不停。   刘老头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黄菁菁看不清他的神色,下一刻,刘老头站起身,噗通声朝周士仁跪了下去,老泪纵横道,“女婿啊,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啊,家里就这副样子,你要我怎么办啊,是我对不起梅子,但我没有法子啊,你就当可怜我一把老骨头,与梅子和离吧,实在不行,你休了梅子也成,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你的。”   周士仁咬着唇,双眼通红,握着刘氏的手,不肯松开。   刘老头越说越起劲,“士仁,你和我不一样,你还年轻,没了梅子,你还能娶其他女人,而我就剩下梅子了,就当我老头子不要脸的恳求你了,希望你成全。”   黄菁菁瞠目结舌,没想到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刘氏是周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他刘老头一句话就想把婚事给抹去,那栓子和梨花又是什么?   刘氏不吭声,栓子身子瑟瑟发抖,挪到刘老头跟前,牙齿打颤道,“外公,不要卖娘,您卖我吧,不要卖娘。”   刘老头一把鼻涕一把泪,“栓子,外公也没法子,外公要活命啊,你是周家的孙子,外公哪敢卖你哦,就当你和你娘没有缘分吧。”   黄菁菁弯腰放下背篓,抱起梨花缓缓走了过去,有人认出她,自动让开一步,不忘拉扯前边人的衣角,黄菁菁不费吹灰之力就挤了进去,“哭得真可怜,我老婆子早年死了相公都没像亲家这么痛快的哭过,我年纪大了,耳朵背,听你说下辈子当牛做马要报答老三,是吗?”   刘老头没料到黄菁菁会来,泪停在了鼻侧,脸僵了僵,“亲家母,你可要体谅我啊。”   “体谅,怎么不体谅,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火急火燎来给你磕头,我这当亲娘的都没这待遇。”说着话,走向弯着脊背的周士仁,毫不留情踢了他一脚,冷斥道,“老娘辛辛苦苦拉扯你成人就是让你跟缩头乌龟似的给人磕头的,要磕头去坟前磕你爹,磕个畜生做什么,嫌咱周家不够丢脸是不是。”   说完,又转向刘氏,她没动脚,而是放下梨花,伸手拧了刘氏后背的肉一把,“你也出息了,家里的鸡不喂,地不扫,急着回来奔丧啊,给我回家干活去,嫁到我周家,生是我周家的人死是我周家的鬼,别想离开.....”说着,又拧了下刘氏,“磨磨蹭蹭干什么,是不是要我老婆子伺候你,成啊,脾气大了是不是,好好好,我也不活了,碰死在这算了......”   她瞅准方向,拎着裤脚,大步冲向刘家的大门,面色坚决,铁了心的要寻死。   众人大惊失色,人群中不知谁喊了句,“快拦住她”周士仁恍然大悟,站起身,冲过去双手抱住黄菁菁,惊魂甫定,声音干涩,“娘。”   “娘什么娘,你认我这个娘了是不是,去给个畜生磕头都不把你娘放在眼里,你继续去磕头啊.......”黄菁菁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斜睇着刘老头,后者握着烟杆,恼羞成怒,“亲家,别欺人太甚,你骂谁是畜生呢。”   黄菁菁冷笑,揉了揉肩膀,背了梨花一路,两侧的肩膀火辣辣的疼,“还能有谁,你不是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报答老三吗,牛马不就是畜生,既然是畜生,我没说错吧。”   刘老头一噎,他的话明显是敷衍之词,黄菁菁不可能听不出来,竟然顺着自己的话骂自己是畜生,他撑着地站起身,被黄菁菁又奚落了一通,“你别起啊,跪着的姿势挺好看的,左右下辈子也这种姿势了,提前练习练习也好。”   气得刘老头说不出话来。   栓子一眨不眨盯着黄菁菁,从没想到他奶厉害到如此程度,满脸敬佩之色,扶刘氏站起来,拍了拍刘氏的膝盖,带着哭腔道,“娘,家里的鸡还没喂呢,我们回家吧,不然奶会生气的。”   刘氏流泪不止,摸摸栓子的头没有说话。   黄菁菁嘴角抽动了一下,见栓子朝她挤眉弄眼,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沉着脸道,“刘氏,我说的话是不是不管用了?”   刘氏木讷的回过神,摇了摇头,黄菁菁喊,“那还不快点回家,记得把梨花一起带上,晚上去村口买一斤肉,给栓子和梨花压压惊。”   丢下这句,掉头就走,昂首挺胸身躯凛凛,骂人的话都是原主留给她的,方才说的只是冰山一角,今日之事宣扬开,她温柔贤淑的性格怕是要一去不复返了,但她不后悔,陌生的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一个人不坚强,软弱给谁看?   刘老头面如死灰,明白计划失败了,欠的那笔钱,还不上了。   黄菁菁走在前面,周士仁和刘氏紧随其后,身后是村里人交头接耳的声音。   “我就说周寡妇是个厉害的吧,刚才要不是周三拦着,周寡妇的狠劲真能一头撞死在门上,周寡妇真要死了,别说刘家,咱整个村的名声都坏了。”   “可不就是,周寡妇真是狠啊,自己的命说不要就不要,换成我可舍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胖成那副样子,走路都一甩一甩的,活着也累吧。”   众人议论纷纷,黄菁菁充耳不闻,侧目看向周士仁,“你回去,把咱送的年礼拿回来。”   “吃我家的肉,还想卖我儿媳妇,没那么容易,老三,把肉和糖拿回来,给那种人吃了也是浪费。”   周士仁瞄了眼神色恹恹的刘氏,小声道,“娘,算了吧。”   “算什么算,他真以为我周家好欺负了,你不回去是吧,行,我自己回去拿。”   周士仁哪敢再让黄菁菁回去,“娘,还是我回去吧。”   他娘事事为了他,周士仁哪会不明白?   来时不觉得,这会儿走在路上黄菁菁才觉得这路又远又长,明明拐弯就是稻水村,怎走了这么久都没到。她牵着栓子,找话题转移注意力,问栓子怕不怕,栓子抬头看了眼刘氏,小心翼翼道,“怕,但是看见奶奶就不怕了。”   他奶厉害,一定会护着他们的。 第10章 .010 怒其不争   黄菁菁失笑的摸了摸他脑袋,瞅了眼闷头走路的刘氏,故意大声道,,“不怕就对了,遇着蛮不讲理厚颜无耻的人说不赢他转身就走,一物降一物,总会找到对付他的法子。”小路难走,来时担心周士仁出事不觉得,如今黄菁菁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发软,很想蹲下去坐会儿。   但看刘氏边走边抹泪,步伐歪歪扭扭,好像受到重创承受不住随时会倒下去似的,她哀其不幸,父爱如山,如果有朝一日这座山要你的命,你站在山脚任由山倒下来,死了也是咎由自取,刘老头做的事不地道,被人算计欠了债,不是非要卖孩子抵债,刘氏孝顺,耳根子软,如果刘老头说明缘由,以刘氏和周士仁的老实,定会心甘情愿的帮忙想办法,甚至担下部分债务。   刘老头的做法太过令人心寒了。   古代卖儿卖女的现象多,像刘老头这么堂而皇之打出嫁女主意的估计还是头一人,走到一株白杨树下,黄菁菁累得不行了,顾不得树边的石墩子上堆着雪,一屁股坐下,朝兀自往前走的刘氏道,“我走不动了,你要回的话先回去吧。”   伸直腿,轻轻揉着大腿和小腿,栓子见状,有模有样的替黄菁菁捶着,幽黑明亮的眸子尽是认真,“奶,我帮你。”   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栓子和黄菁菁的祖孙情更甚以往,栓子双手握成拳头,边捶边问黄菁菁是不是重了,黄菁菁的心软成了一滩水,天气寒冷,他的小手冻得通红,不时抽着鼻子防止鼻涕流出,但捶的动作很轻,没什么力道,黄菁菁拉住他,“把手放裤兜里暖着,别着凉了。”   祖慈孙孝,刘氏背着梨花,走出去几步远才回过神,又悻悻折身回来,恍惚的看着黄菁菁,“娘......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黄菁菁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刘氏指的是什么,她本该在家舒舒服服休息的,结果闹得差点自杀,好像她真是无理取闹的老太太动不动就不活了,她叹了口气,对上刘氏臃肿的眼,立即冷了脸,撇着嘴道,“知道添麻烦以后就给我聪明些,你是我周家的媳妇,要卖也是我老婆子卖,谁敢打你的主意你就给我还回去,别一棍子打下去憋不出一个字,听到没?”   刘氏眨眼,又落下两行泪来,毕恭毕敬道,“我知道了。”   黄菁菁鼻子朝天哼了声,眼睛看向远处,小雨霏霏,蜿蜒盘曲的小径蔓延至村头,错落有致的房屋如梦如幻,有三三两两的人从村头出来,黄菁菁一下站了起来,想起去刘家的周士仁,“老三呢,怎么还不回来?”   以周士仁的速度,早该拿了东西回来了,怎看热闹的人都散了还不见周士仁?   刘老头欠了很多钱,以刘冲的说法刘家正闹分家,刘老头卖女儿的计划又泡汤了,钱肯定还不上,刘老头不会破罐子破摔缠上周士仁了吧?   这可不行,黄菁菁抬脚就往村里走,要把周士仁找回来。   刘氏还沉浸在悲痛中,闻言,话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您坐着我去吧。”   黄菁菁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也不感到累了,疾步往回走,回道,“不用了,你先带孩子回家,熬点姜汤给他们喝。”   她自认为语气温和,身后的刘氏却身形一颤,提心吊胆的应了声好,两步牵过栓子,掉头离开。   栓子想和黄菁菁一起,但黄菁菁走得快他根本追不上,就这么被刘氏拉住了,他仰头看了眼刘氏,有些生气,“我想和奶一起。”   村里的人都说他奶泼辣嚣张,二伯母和四婶也不喜欢他奶,当面笑脸盈盈,回屋没少诅咒他奶早点死,每次看他奶使唤欺负他娘的时候他也会恨,恨他奶为什么不死,死了他娘就不会累了,最近他才有些懂了,他奶不强悍,他们会被人欺负。   他差点被卖了,如今又轮到他娘,或许有一天,梨花也会被卖掉。   那么就剩下他爹一个人了,孤孤单单的,没个说话的人。   幸好,他奶不肯。   想着,他就要挣脱刘氏的手,但他人小力气有限,挣开不到一刻就被刘氏握了回去,“别给你奶添乱,你奶说了让我带你们回去。”   这话不知怎么戳着栓子的怒点了,栓子气得双眼充血,声音近乎嘶哑,“奶还说你是周家的人,外公卖你的时候你怎么就不说话呢,你和二伯母一样都是小人,答应奶的事做不到。”话落,嚎啕大哭起来。   黄菁菁听到哭声回头,没往深处想,大喊道,“栓子,别怕了,跟你娘回去,奶屋里有饼,你和梨花分着吃啊。”   刘氏怕栓子说错了话,低声哄道,“你奶还有事做,别让你奶担心啊,听话。”   说着,手绕到栓子头顶要摸他的头,被栓子躲开了,刘氏神色一痛,抹了抹眼角的泪,哽咽道,“回去吧。”   最终,栓子还是跟着刘氏走了。   黄菁菁看着她们三人拐过弯进了稻水草的竹林才收回视线,往前走了两步就看见周士仁从村里出来,黄菁菁便没继续往前。   周士仁一手提着肉,一手提着糖,脊梁有些驼,情绪低落的表现,黄菁菁见过一次,待他走近了,黄菁菁问起缘由,周士仁不敢有所隐瞒,将刘家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   黄菁菁手边要是有棍子,一定会毫不犹豫落在他身上,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刘老头欠了五两银子,竟然好意思要女婿占大头出三两,偏偏周士仁还答应了,她就不明白了,这么明显的敲诈,周士仁怎么就不用脑子想想,这种事不管传到哪儿都没有道理。   周士仁看他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自己头脑发热做错了事儿,周家没分家,他欠这么多银子,他娘能高兴才有鬼了,但他实在没法见死不救,那是疼爱刘氏的亲爹啊,血浓于水,生养之恩大过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刘老头死。   “娘......”   “别叫我娘,我可没你这样的儿子。”   黄菁菁怒气难平,这些日子她花钱如流水本就心虚得厉害,当时出五百文把栓子接回来是因为栓子受了她的连累,置办年货备年礼是风俗躲不开,这次倒好,本和她们没什么事,周士仁乖乖的巴上去当冤大头。   她是一句话都不想和周士仁说,大步往家走。   周士仁担心黄菁菁摔着了,小心翼翼上前扶着黄菁菁,“娘,地滑,您小心点。”这件事他没和黄菁菁商量,是他不对,黄菁菁骂什么都是对的,他低下头,声若蚊吟道,“娘,我想好了,明天就去镇上做工,大过年的工钱高,我白天去帮铺子扛货,晚上去茶馆帮忙,过年人多,遇着大方的客人说不定会有打赏。”   村里有去镇上做工的人,回来最爱说镇上的事儿,周士仁在地里干活,偶尔会听到几句。   周家有周士文这个掌柜,他们几兄弟从没去镇上做过工,一则田地的事情多,二则黄菁菁不答应,认为他们去镇上做工是看人脸色丢周家的脸,周家在村里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却也不是穷得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那种。   他便整天忙活的田地的事儿,周围谁有人家要帮忙去帮个忙,没想过去镇上干活。   只是眼下的情形,他必须要去,刘老头欠钱的事好不容易约到明年秋天还,凑不齐的话,出面作保的里正也会牵扯进来,他不想连累其他人。   黄菁菁真是恨铁不成钢,这是做工的问题吗,刘老头要卖刘氏的心都有了,生为丈夫不出头就算了,还反过来帮着还账,不说刘氏怎么想,下边两个孩子该怎么想?有人差点毁灭了他们的家,当娘的闷声不吭,当爹的还给人还账,人家父母拼命干活挣钱为子女拼个富二代的身份,周士仁倒好,上赶着给子女挣个负二代。   周士仁不想想,他还不起,债自然而然就落到周家头上,依着周士武的性子,没钱就卖孩子,栓子不得再卖一回?   黄菁菁翻了个冷眼,骂道,“你既然这么为人着想,先把欠我的五百文还了,之后管你怎样都跟我没关,要死也死远些。”   她是真气着了,两口子都这种包子性格,说得好听叫老好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傻子,笨蛋,还当父母呢,跟着这种父母孩子不知会吃多少亏。   她越想越气,甩开周士仁的手,一个人走。   那些话纵然习惯使然,但情绪却是她的。   她和周士仁几兄弟打交道的时间越长就越能体会原主为何泼辣暴躁爱骂人了,几个儿子要么太会算计,要么性子太软,要么就不务正业,没一个省心的,呕心沥血节衣缩食养大的儿子结果是这种性子,原主内心该是无奈的吧。   周士仁看他娘气得胸口起伏得厉害,心下惴惴,“娘,您别气着了,不然我回去和岳父说拿不出那么多钱少拿点?”   黄菁菁倪他一眼,“是你你会答应吗,你岳父巴不得你把剩下的二两也承担下来呢。”   银子是原主辛辛苦苦了一辈子才积攒下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去给刘老头还账。   黄菁菁想,既然刘老头做得出无情无义卖女的事情来,她不过赖回皮又不会怎么样。   于是,在周士仁提出去镇上的时候,黄菁菁斩钉截铁给拦了下来,让周士仁去山上砍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话一定有她的道理存在。   挣钱才是重中之重,其他都靠后站。 第11章 .011 挣钱路子   雪花簌簌落着,周士仁垂头丧气的跟在黄菁菁身后,但看他娘步伐踉跄,忙上前一步托着她肩头的背篓,劝道,“娘,雪越下越大,您身体不好,回家吧,我会去山里砍柴的。”   他娘估计怕他偷偷跑去镇上才跟着来的吧,说到底是不信任他。   他本是打算是镇上做工的,欠那么大笔债心头不踏实,他想竭尽所能先把钱凑齐再说,还没出门就他娘拦了下来,黄菁菁的理由是砍柴,但家里有柴火,足够过年了。   黄菁菁管家,见不得懒人,谁要在家里偷懒必定会被骂得狗血淋头,所以闲来无事他们就来山里砍柴,周家一年四季不缺柴烧,黄菁菁叫他砍柴不过是不想自己去镇上罢了。   黄菁菁挣开他的手,兀自往山里走,大雪纷飞,两侧古树好似雪白的山丘,拔地而起,行走其间,人显得格外渺小,呼啸的风萦绕着整个树林,透着阴森之气,黄菁菁回眸倪了周士仁一眼,错身让周士仁走前边,“我身体不好也是被你们气的,走前边,看看有没有野菜之类的。”   周家田地少,全栽种成了粮食,菜苗无关紧要的撒在庄稼地里,有就吃,没有就算了,从不会细心经悠蔬菜,整个稻水村差不多都这样,只有家境富裕的人家才会腾出一块地种植菜,汤多米少的粥吃得她淡味,如果能找到些野菜改善口味就好了。   她擦亮眼睛,细心寻着,周士仁走在前边,轻声道,“娘想吃野菜的等明年春天吧,这会即使有也被雪盖住了。”   黄菁菁翻了个白眼,“什么都明年,我估计都快被饿死了。”   周士仁面色一白,脸上闪过内疚,他娘这些日子只吃粥,其余一律不沾,前晚去村头买的一条肉饭桌上全夹给他们了,说辞是肉放久了不新鲜,她不喜欢。   最近两次吃肉,黄菁菁都把肉分给他们,嘴上骂得厉害,心底却始终向着他们的。   他回头,“娘,稻水河结冰了,正是最好网鱼的时候,我得空了凿冰给您网些回来。”   黄菁菁抬起头,对上周士仁愧疚的目光没有拒绝,鱼是好东西,吃了不会发胖,甚得她心,她点头道,“我最近嘴里没味,就想吃鱼,你多弄些回来熬鱼汤喝,给栓子和梨花补补身子。”   得到黄菁菁认可,周士仁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憨厚,“下午我就去。”   天不好,河面打滑,她让周士仁晴朗的时候去,周士仁从不忤逆她,想也不想的点了点头。   周士仁砍柴,她就在周围转,不敢走远了,和周士仁说的差不多,有野菜也被雪盖住了,不刨开雪看不见,但不能为了点野菜跟傻子似的刨地,她壮着胆子往山里走,走几步就要喊声周士仁,听到他回答后才继续往里。   周士仁可能意识到她的心思,扯着嗓门唱起了山歌,嗓门洪亮,声音响彻大片树林,黄菁菁又往里走了会儿,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高大的树木被半人高的树丛取代,树丛的树叶细长茂密,树根处泥土显露,露出原本干燥的颜色,哪怕是泥土的黄,也成为冬天里一道艳丽的风景,黄菁菁缓缓走过去,手轻轻覆上树丛繁茂的枝叶,拍了两下,大片大片的雪堆坠地。   深冬的天,草木凋零,万物呈现颓败之色,能在冬日枝繁叶茂的还是少见,她正欲感慨一番,忽的,外边的歌声戛然而止,树林骤然安静,只余下呼啸的风声,混着雪落的飘然声,不自主让人毛骨悚然,黄菁菁拔腿就跑,心噗通噗通跳个不停,好似树林有鬼追似的。   跑了两棵树的距离,外边传来周士仁的喊声,“娘呐,出事了,得先回去一趟......”   黄菁菁怕他先走了,放开了喉咙回道,“等等我啊。”   气喘吁吁的跑到外边,周士仁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握着砍刀,砍得正起劲,她放慢脚步,呼呼大口喘着气,“家里出什么事了,咱才来多久,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周士仁扭头,见黄菁菁累得不轻,加快手里的速度,三五下把树枝砍了下来,扔向身后,说道,“是孙家出事了,今日雪大,屋顶上梁时,路打滑,马致富被梁打着了,婶子让我回去帮个忙,趁早把梁抬上去。”   黄菁菁皱眉,手拍着胸口顺气,昨日孙家的人来请周士仁帮忙被她回绝了,她在村里走动,八卦听了七七八八,孙婆子暗地没少说周家的坏话,喊周士仁帮忙纯属是看周士仁力气大,没有周士仁,她就得在村里再请两个人,周士仁的作用可想而知。   想到前日周士仁冒雨干活连午饭都没捞着,她拉长了脸,“去什么去,村里又不是没有人了,以孙婆子的嘴皮子,还会请不到人,你不准去。”   周士仁为难的看了黄菁菁一眼,心虚的低下头去,“我答应婶子了。”   “应什么应,她亲自来的?”黄菁菁不喜欢孙婆子那种人,两面三刀,谁都想讨好,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她双手叉腰,指着周士仁骂道,“你要去就去,去了就别回来,我当没你这个儿子。”   这是原主常说的话,黄菁菁信手拈来。   周士仁抿着唇,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家,黄菁菁刚回屋换了身衣服出来,门口孙婆子就来了,村里人家没有关门的习惯,谁都能轻而易举进来,孙婆子穿了件碎花袄子,一边搓着手,一边看向西屋,“士仁,士仁......”   周士仁在屋里不敢出声,他敢去,他娘不会饶过他,两相权衡,还是他娘重要。   听他娘的话,躲在屋里装疯卖傻。   黄菁菁站在檐廊下,准备烧点热水洗脸,见孙婆子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不由得道,“老三不在,找老三有什么事和我说。”   周士仁老实,肯定不懂拒绝人,像孙婆子这种胡搅蛮缠的可不好对付,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周士仁躲在屋里不出来。   孙婆子看了黄菁菁一眼,满脸是笑的走了过去,叹气道,“还不是因为房子的事儿吗,就那么几间屋子雪一下压垮了两间,我寻思着早点把屋顶修好,谁知最后一天致富那孩子走路不稳摔着了,我怕不吉利,想找士仁帮个忙,先把房梁放上去再说。”   话完,孙婆子狐疑的转向西屋,“士仁不在?那孩子明明答应我回来帮忙的,怎么就忘记了呢,我过来时专程打听过,有人看见士仁回来我才过来的。”   显而易见的怀疑黄菁菁说谎。   黄菁菁脸上波澜不惊,面不改色道,“是回来了,我骂他一顿后他又走了,他啊,最是一根筋,我让他看十捆柴,他不砍完是不会回来的,至于你说房梁的事,村里除了老三又不是没有人了,你找其他人去吧。”   她自认为还是颇为讲理的说这话,孙婆子却不乐意了,眼神愤怒道,“怎么能这样,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大,他这不是放我鸽子吗,我那边都安排好了,就差士仁一人了。”   黄菁菁撇嘴,连顿饭都舍不得做给周士仁吃,她才不会让周士仁去。   先礼后兵,好言好语说过了,她不听,就别怪自己骂人了,她捋了捋袖子,厉色道,“他可不是什么大丈夫,是我一把尿一把屎拉扯大的,你要找男子汉的话,去村里找吧,我是个老寡妇,一辈子没什么见识,可不懂什么是男子汉大丈夫,我只知道我的儿子只听我的话,他要敢忘恩负义听别人的,行啊,认别人做娘算了。”   孙婆子脸一阵红一阵白,无力地解释道,“你说严重了,邻里间搭把手的事儿,举手之劳,哪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周嫂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黄菁菁目光低敛,缓缓走向厨房,孙婆子亦步亦趋的跟上,奇怪黄菁菁怎么一下子就改了主意,去外帮忙便在主家吃饭,以前黄菁菁可是巴不得家里少双筷子,怎么今天就转了性子了?   但黄菁菁不欲和她说话,偶尔附和也是无关痛痒,孙婆子脸色越发难堪,正欲和黄菁菁撕破脸的时候,门外有人喊孙婆子,说是马家的人上门把盖屋顶用的稻草麦秆全抱走了,孙婆子气得嘴巴都歪了,健步如飞的跑了出去,叽叽喳喳说起马家的事情来,一脸气愤。   黄菁菁按耐不住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追着走了出去,原来是马致富伤着腿,马家把事情全怪在孙家,上门闹事,一吵二骂三动手,然后就把东西挑走了,黄菁菁不至于落井下石,但暗暗窃喜是肯定的,孙婆子巧舌如簧,最爱做些挑拨离间的事,黄菁菁大致清楚些。   马婆子是拼了血要敲诈孙家一笔,来的时候特意租赁了一辆牛板车,能挑的挑,不好挑的放牛板车拉走,孙家院子乱糟糟的,好像被洗劫过似的,院子外站了许多看热闹的人,看见她,大家都有意无意压低了声音。   黄菁菁明白众人的顾忌,整个稻水村,就原主和马婆子嗓门最大最泼辣,众人心里犯怵,但又忍不住想和她们聊天。   原主虽泼辣,但不偷不抢,凡事有一说一不怕得罪人,所以村里人忌惮她却也爱和聊天,当然,仅限于聊天而已。   孙婆子急红了眼,坐在院子里声泪俱下,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哭,而是梨花带雨,黄菁菁抬头看向光秃秃的屋顶,忽然灵机一动,村里盖房屋都用麦秆和稻草,房屋的目的是遮风挡雨,如果有其他树叶能达到遮风挡雨的效果,是不是也可以呢?   黄菁菁心下激动,挣钱的路子来了。 第12章 .012 尝试方法   她低头认真想着可能性,地上跪着的孙婆子不知发了什么疯,数落起周士仁的不是来,话里话外竟是周士仁的错,不过孙婆子话说得委婉,三五岁的孩童铁定领会不到其中的意思,但看热闹的多是大人,哪怕只言片语都能在脑中绘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何况孙婆子带有误导性的话。   黄菁菁性子直来直去,最是厌恶是拐弯抹角之人,在孙婆子哭哭啼啼说完是周士仁不肯帮忙坏了孙家的风水后,她掉头就走,边走边说孙婆子的不是,“老三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么坏到你孙家的风水了,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心里没数?几十年的饭,全耽误在岁数上了?”   孙婆子痛哭流涕,欲反驳两句,但黄菁菁走远了,抹了抹泪,哭得更是伤心。   孙老头看不下去,上前拽着孙婆子衣领往屋里拉,“快别哭了,先想法子借些稻草麦秆回来把屋顶补上再说,总不能让几个孩子老挤在一起。”每年下雪,村里都会有房屋坍塌的情况,孙家运气不好,在下雪的这几天赶上了。   孙婆子看孙老头神色严肃,动了动唇,想说去马家把麦秆稻草拿回来,想了想还是算了,马婆子和黄寡妇都不是善茬,如果马致富真有个三长两短,拿不回麦秆稻草不说,还会被讹诈上,朝孙老头点了点头,低声道,“我这就问问。”   孙家发生的事黄菁菁不知,一回到屋,她就让周士仁背着背篓上山,成与不成,最好的法子就是试试,鸡窝上的棚堆满了雪,岌岌可危,正好能试试密集堆积的叶子能不能避雨雪,有周士仁和她一起,胆子大了许多,熟门熟路找到那片树丛,吩咐周士仁把叶子割下来装回去。   周士仁认真做事,不问缘由,怕黄菁菁累着,让她先回去。   黄菁菁不是找罪受的性子,见周士仁手法熟练,干净利落,叶子堆在背篓里码得整整齐齐,她便回了。   下午,周士武和周士义回来,黄菁菁没给好脸色,一人扔一把镰刀,让他们去山里割树叶,周士武老老实实走了,周士义磨磨蹭蹭不肯,黄菁菁骂了一通,周士义才不情不愿跟在周士武身后,黄菁菁不放心,冷脸道,“不干活也行,晚上别想吃饭,我一大把年纪了,养不起懒人,老二,你看着老四,他偷懒的话你告诉我......”   周士义眼珠转了转,给方艳打手势,黄菁菁不喜,“老四媳妇洗衣服去,不然就帮你三嫂拆鸡棚。”   后者是个累活脏活,方艳自然不肯,眉开眼笑的讨好黄菁菁道,“娘换衣服了呢,我给娘洗衣服。”话完,笑眯眯的朝周士义挥手,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四哥,你和二哥去山里啊,我在家帮娘干活,雪这么大,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啊。”   这话顺贴,周士义意气风发的扬了扬眉,压着嗓子谆谆教导方艳道,“娘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没享过福,你凡事顺着她,万万不可惹娘生气明白吗?”   两人眉来眼去,一副伉俪情深至死不渝的神情让黄菁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皱眉,棒打鸳鸯道,“还不赶紧走,是不是等着我老婆子弯腰恭送你们啊。”   话完,门口的两人一溜烟没了人,她就知道,这种话最管用了,谁都不敢真让她卑躬屈膝。   周士仁一趟需要两刻钟,周士武和周士义却要半个时辰,其中有什么含义黄菁菁懒得追究,在三人一前一后背着背篓回来后,黄菁菁沉了脸,开口喊周士仁留下,“老二老四继续去山里割树叶,这次把箩筐带上,我看看你们是不是要天黑才能回来。”   黄菁菁态度冷硬,周士武悻悻然的低下头,而周士义一脸无所谓,脸颊挂着不以为然的笑,“好啊,娘,您就在家歇着,我和二哥一定不偷懒。”   脸不红心不跳,跟老油条似的,黄菁菁略有薄怒,调转视线,瞪向旁边直点头的方艳,“头快栽进木盆了,真瞌睡了回房间。”   方艳晃了晃脑袋,“没,娘,没打瞌睡,我继续洗。”   老四两口子都是爱偷懒的,一刻离不得她的骂声,黄菁菁又睇了眼方艳,起身进了屋,叶子翠绿,上有毛绒绒的小刺,不扎手,但不太舒服,黄菁菁让周士仁把家里割好的竹篾拿出来,叶子不能杂乱无章的堆上去,得一层一层码整齐,先用竹篾一层一层固定好才行。   黄菁菁自个儿不懂,但脑子下意识的就会冒出步骤来,这些活,原主估计没少做。   周士仁明白了黄菁菁的意思,眼神微诧,低头望着胡乱堆着的树叶,问道,“娘想用来搭鸡棚?会不会漏雨?”   结果黄菁菁不知,但她觉得应该是可以的,“做来试试。”   周士仁点了点头,不一会儿抱着一堆处理得光滑细薄的竹篾回来,黄菁菁一片树叶一片树叶堆放整齐,七八片的递给周士仁,提醒周士仁用竹篾夹住,就像编背篓箩筐那样,周士仁上手快,不一会儿就弄好一层,黄菁菁找了条短的竹篾比划了下草棚的长宽,在竹篾上做好记号,让周士仁按着记号再留些位置出来。   棚顶要斜着搭,雨水才会顺着棚顶流下而不会积聚漏下来,村里所有的房屋棚顶都是这么来的。   编竹篾周士仁一点不陌生,旁边又有黄菁菁指点,不一会儿就弄了不薄不厚的一层出来,青色的树叶密不通风压成一片,他抬头望着黄菁菁,“娘,恐怕不行,太薄了,承受不住雪的力道,家里还有许多麦秆,完全够用的。”   “你懂什么?”黄菁菁伸手压了压树叶,的确太薄了,七八片树叶能有多厚?一层不够就再来几层,反正树叶有的是,而且光是这样还不行,竹篾缝隙会漏雨,把这个架子搭上去后,还得再上边盖些树叶,再用木棍压着就成了。   周士仁不敢再问,依着黄菁菁的意思,又做了两层。   厚度差不多了,黄菁菁满意的站起身,手抬着一边,“老三,抬出去搭上,把这个固定好再说。”   她双手托着竹篾,起了一半,周士仁诚惶诚恐,“娘,这重,还是让栓子娘来吧。”   黄菁菁怔了怔,而外边清洗鸡棚草席的刘氏听到这话,扔下手里的瓢,跑了进来,黄菁菁不勉强,松开手,拍了拍手上黏到的毛,让开身道,“你们做吧。”   她守在鸡棚边,盯着周士仁搭好顶,三层算得上厚了,又在上边添了几层树叶,更是稳固。   鸡窝洗过,一时半会看不出结果,黄菁菁满心期待着结果,如果树叶可行,趁着冬日大雪压垮屋顶,她们能挣些银子。   饭桌上,她冷言冷语敲打道,“树叶的事儿我自有主张,你们谁要敢长舌妇把事情散播出去,收拾包袱给我滚,往后别认我这个当娘的。”黄菁菁握着勺子,舀了一勺粥放嘴里,暗暗打量着三个儿子儿媳,老二心思多,面露好奇,估计是没琢磨明白她的用意,老三两口子不用说,严肃认真的答了声好,至于老四两口子,全然不当回事。   黄菁菁顿了顿,语气渐沉,“不信的话尽管试,看我做不做得出来,我年纪大了,能活多久都不好说,谁让我心里不痛快,我就让谁不痛快,大不了就早点死,活到我这把年纪无非就是算着天数活,我这一辈子还没怕过人。”她看向周士义,喊道,“老四,你说是不是啊。”   周士义心虚的抬起头,哑了一会才大声道,“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我一定会好好孝顺您,让您过好日子,您放心吧。”   黄菁菁不糊涂,周士义故左而言他,避开话题不聊,肯定有什么小九九。   她脸色渐渐冷若冰霜,厉声道,“我能不能长命百岁我不知道,但谁要敢跟我过不去,那就玉石俱焚……”她抓起筷子,比划了个打人的手势,隔了半张桌的周士义后仰躲避,差点摔了下去,忙举手发誓,“娘,我保证一定不乱说,哪怕有人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说。”   黄菁菁不信他的话,但也不会拆穿他,“你记住了。”   这一晚,黄菁菁翻来覆去睡不着,挖出来的银子她藏在被子里,睡觉的时候动动手就能摸到,铜板的温润让她十分安心,她打算着挣了钱的话把她这些日子花的补上,仍然买个钱罐子回来装钱埋在之前的位置,但她转念一想,要是挣不到钱,一切都是空想,不由得叹了口气。   翌日天还没亮,鸡窝里的鸡一打鸣她就睁开了眼,穿上衣服,在床上坐着等天亮,昨晚睡觉的时候她特意把挡风的木板拿开了,当灰白的光穿透纸糊的窗户,她欢呼雀跃心潮澎湃的走了出去。   雾蒙蒙的天,院子里的鸡笼模糊不清,她走下台阶,激动地走了过去。   昨日还是葱葱郁郁的棚顶,一宿的时间便被白雪覆盖,只余下少有的绿色,她蹲下身,垫在地上的草席干爽整洁,上边有一两坨鸡屎,不见半点雪的影子。   她精神一震,双手扒着鸡棚的柱子,从左到右一寸一寸检查,真的没有雪。   成功了。   天空渐渐明亮,檐廊下的箩筐,锄头,背篓蒙上了淡淡的柔光,黄菁菁站起身,甩了甩麻木的腿,嘴角缓缓绽放出笑容,迎光而亮。   早饭时,黄菁菁故作淡定,“今日老大媳妇在家照顾三个孩子,所有人都去山里割树叶。”   说完,兀自喝着碗里的粥,眉目清冷,好似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农活。   范翠翠蹙了蹙眉,暗中抵了抵周士武胳膊,后者正了正色,佯装疑惑,“又轮到桃花娘了?”   昨日是刘氏做的晚饭,照理说今日就该方艳,明天才轮到范翠翠干活。   饭桌上,所有人继续吃饭,小桌子上的栓子抬眉望了眼,没吭声。   黄菁菁当没听到,继续喝粥,占了这具身体后,除了粥和饼她没吃过其他东西,不是她不爱,是怕胖。   慢慢,她感觉自己体力恢复了许多,至少不会走一会就累得筋疲力尽,她要瘦,瘦成一般人的身材。   周士武的话没引来回应,他掩嘴咳嗽了两声,只得低头吃饭,范翠翠心下不悦,搁下筷子,理直气壮地对黄菁菁道,“昨天是三弟妹做的饭,今天该轮到四弟妹了。” 第13章 .013 偷奸耍滑   黄菁菁默不作声,继续喝着碗里的粥,范翠翠以为黄菁菁站不住脚,抬高音量又说了遍。   饭桌上谁都不敢出声,被针对的是方艳,她低着头,砸吧砸吧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下桌,态度积极道,“娘,我吃饱了,先去山里割树叶了啊。”   范翠翠着急了,搁下筷子,故意挺了挺肚子,“娘,我怀着身子,照顾三个孩子恐怕有心无力,蹲着洗衣服会压着肚子,本就轮到四弟妹......”   这下,黄菁菁抬起了头,碗里的粥差不多了,她擦了擦嘴角,目光若有似无的瞥向范翠翠肚子,平静道,“就你的肚子金贵是不是,老三媳妇怀梨花那会挖土挑粪什么不做?到你就哭天抢地要伤着肚子,轮到老四媳妇?”   方艳听黄菁菁语气明显偏颇她,不由得回到位子坐了下来,反正火不烧到她身上比什么都强。   黄菁菁不懂方艳的心思,继续道,“昨天是老三媳妇做饭今天就轮到老四媳妇,谁教你的歪理,你们回娘家是哪天,那天该轮到谁做饭了?是老三媳妇在家勤勤恳恳干活,你要算是吧。”黄菁菁推开凳子,掰着手指给范翠翠算,“你们走了三天,老三媳妇多干了三天的活,分下来你和老四媳妇一人一天,走的那天本该你做家务,我好生给你算算啊......”   黄菁菁语速快得范翠翠插不上话,等黄菁菁说完,她得连续做两天家务,方艳也是,而刘氏休息。   范翠翠顿时不肯了,张着嘴欲反驳,黄菁菁不耐得挥手,“不做也行,不做就给我回娘家,我懒得多费唇舌。”   说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背着背篓拿着镰刀朝外边走。   周士武坐不住了,忙放下碗筷追了出去,周士仁亦步亦趋,只周士义岿然不动坐在桌前,怒目瞪着范翠翠,“二嫂,这个家里娘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看把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你还不赶紧说出去给娘道歉?”   范翠翠心里不服气,平日又不是没回过娘家,黄菁菁可没像现在这般斤斤计较,无风不起浪,她怀疑有人暗中唆使黄菁菁针对她,这几日,在家的就只有三房,不是刘氏还有谁?   刘氏见她埋怨的盯着自己,讪讪的低下头,木讷道,“二嫂,您怕伤着肚里的孩子,待会我把鸡食和好再走,衣服你留着,我得空了洗是一样的。”   黄菁菁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天寒地冻,村里许多人家去井边打水洗衣服,冻得双手长冻疮,皲裂流血不止,黄菁菁让她们挑水回来,烧热后再洗衣服,所以,一年四季洗衣服没什么区别,不累人。   范翠翠鼻孔哼了声,没吭气,但算是同意了。   方艳有样学样,拉着刘氏的手,一脸不满,“三嫂,亲疏无别,你可不能厚此薄彼。”   刘氏轻松一笑,“好。”   栓子将三人的话听得分明,恨刘氏性子软,好欺负,换作黄菁菁,谁敢讨价还价,他生气的放下筷子,“不吃了。”把身边的梨花抱下桌,推到刘氏身边,不太高兴道,“我去山里找奶,让梨花在家吧。”   这话甚得范翠翠心意,梨花才两岁,不懂事打几下就乖了,比栓子好管教多了,她便没说什么。   黄菁菁放下背篓,顺着昨日割的痕迹继续往里割,树丛茂密,树叶不老不嫩,树根处长了些棕色的菌子,被树根挡着,看不真切,黄菁菁没当回事,举起镰刀,手拉住树叶一端,顺着树干将其割下。   身侧同时响起两声刀割树叶的声音,黄菁菁目不斜视,假装没看见两人,割树叶的动作不停。   周士武惴惴,不动声色沿着黄菁菁的方向割,“娘,桃花娘就那性子,她没有坏心,大夫说这胎是个男孩,她迫切的想为周家生个孙子才会那般紧张的,您别生气啊。”   咯滋声,又两片树叶连续被割下,黄菁菁转身扔进背篓,淡淡道,“我气什么,她有多聪明又不是不知道。”   不欲和周士武多说,专心致志割着树叶,周士武咽了咽口水,低下头,岔开了话题。   不一会儿,外边传来栓子清脆稚嫩的声音,“奶,奶......”   黄菁菁动作一顿,侧身看向周士仁,周士武反应快,抢先道,“约莫是栓子想您了,我出去接他。   说着,拿着镰刀即走了出去。   栓子双手杵着竹竿,鼻尖冒出了汗,脸色发白的跑到黄菁菁面前,不由分说伸手抱住了她大腿,“奶,吓死我了。”   黄菁菁看向外边,高大的树木光秃秃的,四周一片白,感觉不到生机,她笑道,“到处是雪有什么好吓人的?”   栓子喘了两口气,露在外边的手冰冷如雪,他搓着黄菁菁大腿取热,“我从西边找过来的,都没人。”树林大,他从西喊到东,嗓子都喊破了。   “冰天雪地的,怎么不在家待着?”黄菁菁一边和栓子说话,一边不忘正事,栓子瞄了眼周士武,尽力压低嗓音说了家里的事,他憋闷道,“二伯母欺负娘,奶,你帮帮娘好不好?”这个家,他奶最厉害,栓子毫不怀疑这点。   黄菁菁没料到有这事,低头看了栓子一眼,凝霜的雾眉蹙了蹙,“你娘就是这闷墩性子,她自找苦吃我帮她做什么。”刘氏这种人光是骂骂不醒,帮的话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她接下来事情忙,可没心思整天盯着她。   栓子仰着头,乌黑的眸子闪过祈求,“奶,你帮帮娘好不好?”   黄菁菁无动于衷,拉开栓子,故意板着脸大声道,“你娘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回事,行啊,晚上别吃饭了,你四叔四婶呢?”   周士武饶有兴致的竖起了耳朵,周士仁则忐忑不安。   黄菁菁没空理会二人,继续骂道,“你四叔成家了,我管不着他了,你回去告诉你四叔,他不来,以后就别回家了,真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是不是。”   栓子被骂得面红耳赤,眼角泛起了泪花,黄菁菁皱眉,“还不赶紧回去传话,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不是?”   栓子摇头,他不明白他奶为何态度转得如此快,一眨眼,泪控制不住落了下来,抬起手背抹了抹,哭着往回走,黄菁菁挥起镰刀,语气不耐,“老三,你回去告诉你媳妇和老四两口子,都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栓子一听,哭声更是大了,周士仁怕孩子有个好歹,背起栓子下了山。   不到一刻钟,刘氏就灰头灰脸的来了,不见老四两口子的影儿,黄菁菁什么话都没说,脸上无波无澜,平静得可怕,他们先割树叶,临近中午了才一趟一趟的往家挑,一上午,四人割了许多树叶,堆在堂屋压了又压,黄菁菁浑身冒汗,山上割完的树叶全挑回来了,她在檐廊下坐了会,端着盆子去灶房打水,东屋外,范翠翠眼眶通红的拉着周士武回了屋,黄菁菁故作没看见,端着水出来,东屋传来小声地压抑的哭声,她哼了声,喊道,“老二媳妇,家里谁在哭呢?是不是梨花,一个孩子都带不好,你怎么当娘的。”   顿时东屋的哭声没了,传来范翠翠不太自然的声音,“梨花不小心磕在桌沿上了,没事了啊娘,饭煮好了,我马上出来。”   周家的午饭简单,煮红薯和粗粮饼,吃过午饭,黄菁菁又去了山里,既是想趁着冬日挣钱,得多攒些树叶,下午家里没什么活,范翠翠跟着上山割树叶,黄菁菁没说什么,脸上无悲无喜,范翠翠心里没底,凑到她身边,低低解释了早上的事,“三弟妹主动说帮我,我没想偷懒,娘别误会了。”   黄菁菁割下树叶,范翠翠接过然后码好放进背篓,她小心翼翼的盯着黄菁菁侧颜,对这个婆婆的惧意更甚了。   早上的话看似骂刘氏不听话,实则拐着弯骂她喊刘氏干活呢,她听得出来。   她不知刘氏哪儿好竟入了黄菁菁的眼,让黄菁菁一而再再而三护着她,但她不敢得罪黄菁菁,尤其从今日黄菁菁的反应来看,她总觉得是暴风雨前的平静,昨晚黄菁菁耳提面命,今日四弟四弟妹就躲出去偷懒,黄菁菁不可能睁只眼闭只眼,只是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黄菁菁斜了一眼,嗯了声,不说话了。   一下午,山里的气氛十分诡异,谁都不敢惹黄菁菁,老实本分做着手里的事儿。   堂屋的四个角落堆满了,又堆在堆柴的草棚里,范翠翠一下午没休息过,黄菁菁再泼辣不至于为难个孕妇,让刘氏生火,她揉面做面疙瘩。   起初范翠翠白了脸,抢着要做饭,后确定黄菁菁没有生气后才歇了心思,在堂屋里,陪栓子桃花梨花玩,不时看向漆黑的院外,摸不准黄菁菁的心思,早上拐弯抹角敲打,晚上主动去厨房做饭,脸上不见丝毫不悦,是她下午的做法打动她了?   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   半锅面疙瘩,黄菁菁用煮肉腊肉的水煮面疙瘩,锅里混着香味,闻着就让人不自主流口水,范翠翠抱着一叠碗放在桌上,等黄菁菁分配半锅面疙瘩。   周士义不在,栓子桃花梨花也围在大桌前,黄菁菁洗手进屋,被一桌等着吃饭的人惊了一瞬,回过神,温声道,“自己拿勺子舀吧,吃多少舀多少。”   话声刚落,院门外传来叩门声,“娘,老远就闻着香味了,是不是吃饭了啊。”   周士义边叩门边喊,“谁关的门,赶紧打开,又下雪了,冷死了。”   饭桌上,没有黄菁菁的意思谁都不敢动,而黄菁菁不为所动,走向上首坐下,“动筷子吧。” 第14章 .014 使苦肉计   院外的周士义又喊了几声,堂屋明明亮着油灯,却没人回答,他疑惑地趴在门上,双手推开门,手指探入门缝,将两扇门撑到最大,眼睛贴上去,眨眨眼,看堂屋里有人,敞开喉咙大喊道,“娘,娘呐,是我老四啊,娘,我回来了,二哥三哥好狠的心,他们不给我开门哪娘,娘,您得替我做主啊。”   堂屋安静得针落可闻,黄菁菁吃着面疙瘩,给栓子桃花梨花一人夹了片腊肉,继续保持沉默。   面疙瘩汤汁浓郁,香软适中,范翠翠吃得满头大汗,吃了一碗还想再吃,怕黄菁菁不悦,暗暗瞄了黄菁菁一眼,拉扯了下吃得正香的周士武,后者意犹未尽的侧目,顺着范翠翠的目光低头,咽了咽口水,把碗里的面疙瘩推给范翠翠,抹嘴道,“我吃饱了,你吃我的吧。”   家里的一切吃食都由范翠翠分配,自己舀饭还是头一遭,周士武猜不透黄菁菁的心思,不敢给范翠翠舀多了,没想到范翠翠没吃饱。   黄菁菁不动声色的顿了顿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锅里是没有了还是怎么,推来推去,我没给你们吃饱是不是?”   范翠翠面色讪讪,忙不迭把碗推还给了周士武,“娘,不是的,四弟和四弟妹没回来,我怕不小心把他们的份儿吃完了。”   周士义是家里的幼子,从小到大有三个哥哥护着,脏活累活轮不到他身上,久而久之便有些好吃懒做了,待会回来见锅里的面疙瘩吃完了,不知道怎么闹呢,周士义没别的本事,耍混撒泼可是他的强项,范翠翠不想和那种人闹得不可开交,再者,她也想试探试探黄菁菁的态度,今日周士武两口子没上山干活,黄菁菁不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揭过不提。   老的得理不饶人,小的又是个泼皮,今晚不闹一场收不了工。   黄菁菁安安静静吃饭,抬起头,又给梨花夹了一片肉,一碗腊肉,切得薄薄的,人人吃了一片后就不敢动筷,极有默契的当没看见桌中间的碗,几个孩子也是。   这是习惯使然,一时半会黄菁菁不准备纠正,她挨着给三个孩子夹了一片,温声道,“多吃点肉才能长得高,梨花多吃点。”   三个孩子,属梨花身子骨最弱,下巴尖尖的,头发枯黄,桃花和栓子人不胖,但发色健康,所以,她对梨花的疼爱多些,栓子是家里的长孙,原主心尖上的心头肉,桃花有范翠翠护着,日子过得不差,只有梨花,有两个老实憨厚只知道干活的父母,有个重男轻女的奶奶,日子可想而知。   梨花一人吃了三片,她夹着肉,兴奋的对黄菁菁说谢谢,黄菁菁失笑,“不用谢,剩下的肉明天再吃,奶给你留着。”   周士仁和刘氏在旁边感动得眼角泛红,范翠翠则有些泛酸,栓子和梨花加起来吃了五片肉,桃花只有两片,太偏心了,她抚摸着肚子,忽然轻轻笑了起来,顺势接过黄菁菁的话道,“也不知我肚里的是男是女,看娘这么疼梨花,娘一定会疼他的。”   黄菁菁不喜欢范翠翠,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每一句话都带着自己的用意,这句话的意思明显就是埋怨她多给梨花吃了片肉,心眼多得无处不在,她如范翠翠的意接过了话,但话却不太中听,“你不知道是男是女,不是说了是个男孩吗,哄我老婆子开心呢。”   范翠翠脸上的笑意一僵,收回了手,讪讪道,“大夫说很大可能是男孩。”   大夫也有出错的时候,范翠翠平时爱说肚里的一定是个男孩,但此刻黄菁菁明显很在意,她反倒不敢把话说死了,万一生下来是个女儿,黄菁菁岂不是又有理由发作她了?   “你也说很大可能而不是百分百,往后别有事没事就拿肚子说事,惹人心烦,你不是没吃饱吗,锅里不是还有吗,动不得就让老二帮忙。”黄菁菁训斥了句,低头继续吃面疙瘩。   而院门外,周士义忍不住了,刺骨的寒冷呼呼往脖子里灌,浑身不自主的哆嗦着,再不进门,真的要被冻死了,他身边的方艳也是如此,抵了抵周士义胳膊,小声道,“娘是不是气我们白天不干活,故意不给我们开门的,都是你,我都说了去山上干活了,你硬拉着我出门,这下好了,冰天雪地的,我们睡哪儿?”   周士义冻得齿贝打颤,推开挽着他手臂的方艳,哆嗦着唇道,“你现在埋怨我了,早上不是挺高兴的吗,还不快求求情让娘开门,难不成真要睡外边?”   两口子互相埋怨对方一通,半晌才静下心商量对策,小声嘀咕一阵,方艳有了主意。   堂屋里,半锅面疙瘩吃得干干净净,锅里的汤都全部喝完了,刘氏心头不安,嫁进周家这么多年,除了生栓子坐月子那会,今晚吃得最饱,她起身收拾碗筷,被黄菁菁眼神一瞪,悻悻然坐了下去。   黄菁菁道,“老二帮着你媳妇收拾碗筷,洗了碗就回屋睡觉,明天早起干活。”   碗里的肉还剩下一半,黄菁菁收了碗,端着进了自己屋,今日让他们自己舀饭已经不同寻常,再表现得大方恐怕要露馅了,因此黄菁菁把肉碗端进了自己屋子。   刚把碗放在桌上,院外就传来方艳的哭喊,“娘,娘,快开门,四哥被冻得晕过去了,您快开门啊。”   黄菁菁原本要出去打水洗脸洗脚,听着这话索性不出门了,朝外喊道,“今晚谁要敢开门明天一起滚出去。”   活不做,成天想着吃现成的,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西屋里,刚把栓子梨花放炕床上的刘氏本要出门给周士义求情,听到黄菁菁的话,神色微滞,一时忘记要做什么。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灯,栓子不安的看向门口方向,急切道,“娘,您别找奶,奶会不高兴的。”   黄菁菁说一不二,刘氏真要敢去求情,一定会被撵出去的,栓子气白天的事,但见到范翠翠的态度后,他心里有些困惑了,挨骂的明明是刘氏,结果范翠翠忐忑了一整天,有些事栓子想不明白,但清楚,黄菁菁是向着他们的。   不像从前,所有人都入不了她的眼,一言不合就骂人,骂得所有人都抬不起头来。   如今的黄菁菁,仍旧强势泼辣,但有许多不同了。   栓子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但他就是这么认为的。   周士义躺在地上,后背冰凉冰凉的,院子里许久都没有动静,他又冷又饿,催促方艳,“你倒是大点声啊,娘肯定没听见,上了年纪的人耳朵背你不知道啊。”   方艳缩着脖子,闻言,仰起头,拔高嗓音喊了句,周士义嫌弃她不够动情,谁家丈夫晕过去当妻子还无动于衷的?   方艳无奈,用力的挤出两滴眼泪,压着嗓子成哭腔的语气,“娘,娘,您开开门吧,四哥晕过去了,您是要冻死他啊。”   然而没用,院子里静悄悄的,灶房亮着灯,不一会儿灯影移向东屋,然后灭了。   整个院子陷入了黑暗,里边好似没有人。   周士义蹭的下翻身爬起来,暴躁的用脚踹门,“开门,给我开门。”   黄菁菁坐在床上,咚咚的敲门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院门啪啪响着,随时会被踹开似的,她喊周士武和周士义,“去西屋把老四的东西丢出去,我要不兑现,还以为我说着玩的,给我听着门,门要是坏了,打断他的腿,我看他是不是要翻天。”   她的话是说给周士义听的,音量有些高,语声一落,踹门的声儿没了,只余下道男子的啜泣声,黄菁菁知道周士义不敢再踹,这才提着油灯去灶房打热水洗脸洗脚。   一夜无梦,黄菁菁睡得浑身舒泰,漏风的墙被挡住了,夜里睡着舒适暖和,院子里响起低低的说话声,伴着一道沙哑的男声。   “二哥,你告诉娘,我真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你让娘别赶我出去,求求你了二哥。”   “四弟,娘什么脾气你也知道,昨日你二嫂怀着孩子都去山里干活了,你说你和四弟妹,哎,你还是自己和娘说吧,我不敢替娘做主。”   是周士武和周士义,黄菁菁按着眉头,叹了口气,古人常说多子多福,福不福她没感觉,只觉得烦心事真多。   周士义搓着手,殷切的摇着周士武手臂,边上的方艳瑟瑟发抖,两人脸色都不太好,黄菁菁径直走向堂屋,三人听到脚步声,不约而同抬起头,看是黄菁菁,周士义给方艳递了个眼色,两人低眉顺目的走上前,一左一右围着黄菁菁,热络道,“娘。”   周士义先开口,“我知道错了,王麻子家的猪死了,约我去吃肉,我就想着您好久没吃肉了,我吃了还能给您捎些回来,这才耽误了去山上干活,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好不好。”   自己有几斤几两周士义再了解不过,离了周家,活不活得下去不好说,要想过上周家这种日子是不可能的,黄菁菁脾气不好,可从没拉下脸打骂他,哪怕疾言厉色也就在气头上的那会,像昨晚不给他开门还是头一回。   念及此,他愈发放低了态度。   “我气什么,少个人干活少个人吃饭,没有谁离了谁活不了,我有什么好气的?”说着话,黄菁菁走向门后堆着的树叶,刨开上面,检查贴着地面的树叶,冬日天气潮湿,树叶会发黄腐烂,要么晒干,要么趁早卖出去。   她认真想了想,决定选择后者。 第15章 .015 发家致富   周士义蹲在边上,黄菁菁不出声,他不敢说话,不知怎么回事,在黄菁菁面前,他心里犯怵,垂首看着黄菁菁手里的树叶,舔着笑巴结道,“娘拿树叶有什么用处告诉我,我一定帮您。”   见黄菁菁侧目望着他,他挺直胸脯拍了拍,“娘,您信我一回。”   黄菁菁收回视线,慢悠悠站起身,蹲了一会儿头有些晕,步子打了下晃,胖成这样子,还会头晕,她叹了口气,越过周士义朝外走,周士义看她不搭理自己,心头慌了,伸手拉黄菁菁手臂,牛高马大的男人,竟开始抹眼泪,“娘,我知道错了,您从小就疼我,荒年时,您吃树根都舍不得我挨饿,我都记着,娘,您别生气。”   范翠翠端着筲箕进屋,被周士义的哭声惊了一瞬,心里啧啧称奇,看不出来,只会耍无赖的周士义还有这么柔弱的一面。   周士义是不顾形象了,他不怕黄菁菁撵他出门,怕他再过不上这样的日子,他和方艳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离了黄菁菁,不知会如何。   哭着哭着他就跪了下来,抱着黄菁菁的腿,痛哭流涕,回忆起从前的日子来,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哭给黄菁菁看的,越哭越伤心,一个大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范翠翠看不下去,开口打破了气氛,“娘,早饭做好了。”   黄菁菁试着甩开周士义,奈何她肥胖使不上力,根本不是周士义的对手,冷着脸道,“起来,动不动就哭,是不是要让桃花她们看看你这个当四叔的厉害?”   周士义破罐子破摔,不肯,“您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   黄菁菁无奈,让周士武把他拖开,“今日我要是开了先河,往后不管谁偷懒不干活,完了都抱着我威胁一通是不是就完事了,老四,以为我年纪大好威胁呢,你不起来也行,就一直跪着,我看你能跪多久。”   威胁她,周士义想错了法子。   她如果不把周士义震慑住,怎么震慑其他人。   周士武常年干活,力气比周士义大,双手拽着周士义肩膀往后拖,周士义又哭又闹,双手抱着黄菁菁右腿后扯,黄菁菁没站稳,直直倒了下去,不偏不倚刚好压到周士义身上,疼得周士义尖叫,“哎哟,娘啊,我的肚子哦......”   黄菁菁本能的伸出手,手肘刚好压着周士义肚子,难怪他疼得哭爹喊娘了。   周士武见势不对,松开手,拉起黄菁菁,指责周士义道,“四弟,你干什么呢,娘最讨厌人威胁她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摔着娘了怎么办?”   周士义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身体蜷缩成一团,黄菁菁站起身,观察周士义的表情不是作假,让周士武去村里请大夫,周士武站着没动,弯腰一把拉起周士义,“娘一个人把我们四兄弟抚养成人,你就是这么来气娘的,娘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冷眼,让你去山里干活是为了这个家好,你偷懒就算了,还踹门,哪儿来的火气,幸亏大哥不在,不然看大哥怎么收拾你。”   周士义右手按着肚子,吸了吸鼻子,低头不语。   这是黄菁菁第二次听到周士武说起镇上的周士文,对大儿子,原主好似有不一样的感情,记忆里,原主常常骂人,哪儿不顺意就张嘴骂,骂周士武,周士仁,周士义,但没有周士文,唯一的一次和周士文起冲突是周士文第一次去学堂,周士文不肯,原主破口大骂,又骂又哭,闹着跳井自杀,周士文逼不得已才去学堂认字,那次看似是骂,实则是原主希望大儿子读书认字出人头地,没有恶意。   说来也怪,她搜寻到的信息全是从原主骂人的话里提取出来的,原主除了骂人好似没有其他记忆了。   这个大儿子是何方品行,她一点也不知道。   不过看得出来,周士文在家里的地位很高,周士武的话说完,周士义立马老实了,低着头,小声说了句,“我错了。”   声音小,屋里的人都听得到,黄菁菁思忖半晌,不冷不热道,“知道错了就好,下次再偷懒,立马收拾包袱走人,不信的话你就再试试。”   周士义哪敢,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这件事算是过去了,饭桌上,一家人围着桌子等黄菁菁分配食物,黄菁菁道,“吃多少拿多少,别浪费。”   除了周士义和方艳,其他人丝毫不觉得诧异,周士义想,估计昨晚黄菁菁就不管吃食了,不由得捋起袖子想大干一场,雄赳赳气昂昂的扯下一块大饼,看上首的黄菁菁望着她,咽了咽口水,可怜兮兮道,“娘,昨晚没吃饭,我饿。”   黄菁菁低下头,吃了巴掌大的一块饼,说起自己的打算,“老二老三挑着树叶去其他村问问有没有需要的,待会我让老三在背篓上编个薄薄的挡板盖在头顶,今日下雪,你们头顶竖着挡板便不会淋湿,外人看到树叶的作用才会相信你们。”   黄菁菁话说得慢,她要思考价格,也要想想没钱的人家,“有人买的话,你们按着比麦秆便宜点的价格算,不给钱也行,拿粮食换,这点你们自己琢磨着办。”   周士义听出里边的蹊跷,眼睛一亮,“娘,我和二哥去吧。”   黄菁菁倪他一眼,声音沉稳,“你去也成,挑出去多少树叶要卖完了才能回来,大致有多少树叶我心里有底,若我知道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不就是收拾包袱走人那么简单了。”   周士义缩缩脖子,连连改口,“让二哥三哥去吧,我去山里割树叶。”   黄菁菁别开视线,凝视着周士武,“你心里活络,该怎么说你心里有数我就不多说了,别在周边几个村,沿着山坳往里边走,走得越远越好,若有人问起,你就说走亲戚的。”黄菁菁仔细想过,山里这种树叶多,如果去隔壁几个村,不用周士武开口外人就知道哪儿有,肯定卖不起价,说不准生意还会被人抢了。   这种事传开的速度快,黄菁菁没想想做独份,只是在消息传开前,能卖多少算多少。   周士武脑子转得快,立即明白了黄菁菁的用意,“我知道了。”   周士仁做的挡板拿竹竿固定在背篓两侧,挡板不大不小,四周流了些树叶,想垂下的屋檐,能少部分挡住轻飘的雪花,有些滑稽,但确实管用。   两人挑着一担子压得扁扁的树叶,又各背了一大背篓,走之前黄菁菁又叮嘱了两句,送两人离开,黄菁菁也准备带一行人去山里干活,隆冬腊月,周家不见清闲,反而忙了起来。家里只有周士义一个汉子,挑树叶的活轮到他头上,有黄菁菁在,他不敢偷懒,黄菁菁带着刘氏方艳割树叶,周士义负责挑。   一天下来,家里堆积了许多。   阴沉沉的天,傍晚忽然放晴,西边亮起了白光,不远处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黄菁菁她们走到山脚,遇着从旁边小径拐过来的周士仁和周士武,二人见着黄菁菁,面色一喜,“娘,真给卖出去了。” 第16章 .016 挣到钱了   周士武走在前,晃了晃萝筐里的红薯,喜悦难以言表,走到黄菁菁身边,伸手搀扶她,“我和四弟记着您的话,沿山路走了很久,有两户人家的房屋倒塌了,见我和四弟背着树叶,主动打听,一户给的银钱,一户给的红薯,那些树叶搭屋顶不够,让我和四弟明日再去,有多少她们要多少。”   黄菁菁半边重量靠在周士武身上,低头瞅向箩筐,大小不一的红薯上还有未洗干净的泥,甚是新鲜,看来是刚从地窖搬出来的。   庄户人家为了保存红薯,挖出来时连土带泥放进地窖,保存的时间才长。   但是,只有几个红薯,会不会太少了?   周士武适时小声解释,“我看他们家境困难,还有几个孩子等着吃饭,便没有为难他们,大哥常说不惧恶人,不欺善人,方能福泽绵厚,娘您身体不好,当儿子就当给您积福了。”   这是真心话,做好事能积福,他希望他娘长命百岁。   尤其到那家人家里的时候,老娘病着,媳妇肚里又怀着,还有五个等着吃饭的孩子,所有的压力全担在男人身上,他跑遍村里没人肯借麦秆稻草给他,怕他还不上,他们遇见他的时候,他带着五个孩子准备去找个山洞过冬,唯一的屋子留给媳妇和老娘住。   见着那一幕,周士武忽然想起了他娘带他们去山里挖树根的日子,当父母的,总全心全意为了孩子,要不是有好心人帮忙,他娘不可能养活他们,即使养活了,自己估计早累死了,他不是良善之人,但过去的事情始终是他最难忘最珍贵的记忆,周士文去镇上后,周家的日子越来越好,矛盾越来越多,很久不曾有过一家人齐心过日子的感觉了,然而当他看着那家老小,情不自禁想到他们围着几片野菜,你推我让的情景。   过往最艰难的岁月是抹不去的痛苦和欢乐,他头脑一热,只问他们要了几个红薯。   当年若不是好心人伸出援助之手,他们不知会怎样呢,他比不得那个好心人阔绰,但也是他的一份善意。   “他们日子艰难,我承诺他们明日再送些树叶去,娘,您放心,这份算在我头上,之后我会把他们用的树叶割回来的。”说完,眼角泛着丝丝晶莹,黄菁菁一头雾水,正欲细问,身后的周士义难以置信的惊呼出声,“二哥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明日的树叶白白送给他们了,我和娘辛辛苦苦在山里忙活才割那么点,你就大手一挥全送人了......”   周士义义愤填膺,好像周士武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似的,黄菁菁回眸,目光轻描淡写的扫过周士义臃肿的眼眶,淡淡道,“你辛辛苦苦在山里忙活?”   也不怕说话闪了舌头。   “娘。”周士义目光微闪,讪讪道,“我是说您,二哥不经过您同意擅作主张,他倒是博了个好名声,也不想想您的辛劳,早知这样,不如我去呢。”   “你这么能耐,行啊,明天我们不上山了,你自己去山里割树叶,看看你有多能。”黄菁菁大致了解周士武,他唯利是图,见钱眼开,可不像会把挣钱的树叶无缘无故送人,中间一定有什么缘由,她想不通透,但还没糊涂,她挑周士武出门就是看中周士武爱钱这点,越是爱钱的人,做生意越懂如何挣更多的钱,不论结果如何,周士武是她挑的,轮不到周士义指手画脚。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觉得......觉得能挣钱,怎么到二哥手里就换了几个红薯回来。”   黄菁菁冷笑,毫不留情的挖讽他,“你二哥好歹能换几个红薯,派你出去,别说红薯,估计箩筐背篓都没了。”黄菁菁一边说,一边由周士武扶着走,树叶卖出去了,今后干活会愈发有劲。   周士武侧着身子,稳稳的扶着黄菁菁,不时抬头打量黄菁菁一眼,黄菁菁前些年操劳,这些年过得再好都抵不住眼角的细纹了,乌黑的发间隐有几根白发,他心头一痛,“娘,往后家里的活都给我和三弟四弟吧,您在家享享福。”   黄菁菁侧目,周士武五官深邃,脸上常常挂着笑,看似温和实则不太好相处,此刻,他的脸上满是认真和严肃,黄菁菁心头一震,低头瞅了眼自己身躯,沉吟道,“哪就到享福的年纪了,走路都喘气,摔着就爬不起来,再不干活,胖下去就只能待在床上了。”   周士武紧了紧手里的力道,“我不会摔着娘的。”   其实,他娘年轻时不丑,甚至算耐看之人,从他们几兄弟的容貌就看得出黄菁菁当年的容貌,是家里的重担压得她没心思梳妆打扮。   他想了想,道,“大夫开的药是不是吃完了?待会让三弟妹再去抓点回来。”   黄菁菁总觉得周士武不对劲,又不敢直问,顺着他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对了,树叶卖了多少钱?”   周士武从怀里掏出三个铜板,说了卖树叶的过程,黄菁菁握着三枚铜板,心里乐开了花,花出去这么多银子,总算有收入了。   翌日,周士武和周士仁继续挑树叶卖,周士武提议去村里借个板车,箩筐叠着放,板车能把家里的树叶全部装完,黄菁菁觉得不妥,村里谁家有个芝麻大点事大家都知道,更别论借板车这种大事了,他们前脚推着板车出门,后脚就一群人来家里打探情况了。   思虑再三,黄菁菁让他们继续挑着去。   清晨,灰白的光悄悄照亮东边,整个村子还笼罩在寂静中,东边的两扇门开了,一家老小从里出来,为首的是个胖妇,她转过身,轻声交代着什么。   “你们回来的时候打听打听周围的村子,明日让栓子娘一起。”   树叶卖了钱,周士义和方艳沉不住气了,担心周士武他们在外谎报价格,开门见山的要求跟着去卖树叶,说割树叶的人够了,家里堆积多了会腐烂,这倒给黄菁菁提了醒,眼瞅着过年了,无论如何得在年前把树叶全部卖完,然后安安心心过个年。   而且,山里的那片树丛的树叶被割了三分之一了,四天就能全部忙完,最好树叶割完就卖完,所以她才让刘氏跟着。   周士义在边上听着,心里不得劲,难道他在他娘眼里还比不过娶进来的媳妇,他张了张嘴,“娘,三嫂细胳膊细腿的,挑着一箩筐树叶哪走得了那么远的路,还是我去吧。”   黄菁菁倪他一眼,“过了一天安生日子又不耐烦了是不是?”   周士义撇嘴,不敢再言,只是心里不痛快。   这种不痛快,在刘氏跟着去了两天,回来不见累反而神采奕奕后达到了顶峰,刘氏和周士仁把铜板如数给黄菁菁,态度谦卑,但周士义觉得他们一定瞒了些事情,肯定不止卖了这点钱,一定是三人偷偷分了然后统一说辞糊弄黄菁菁的。   他心头压着团火无处燃,晚上,趁着大家都睡着了,他蹑手蹑脚翻身下床,套上衣服走了出去。   天麻麻亮,一家人吃过早饭,挑担子的挑担子,拿镰刀的拿镰刀,浩浩荡荡的出门,黄菁菁走在最前,吃饭时燃着油灯不觉得,这会鼻尖总萦绕着淡淡的酒味,她蹙了蹙眉,心里疑惑但没问。   小径上,不同于昨日的平静,远处有说话声,朦朦胧胧,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她以为谁家有事起床得早,没放在心上,叮嘱周士武周士仁一番,领着方艳周士义去山里,离山脚越近,说话声越大,七嘴八舌,有许多人。   黄菁菁心里纳闷,没有多想,直到走进山,听清大家谈话的内容她才恍然,树叶的事情传开了,大家争先恐后来山里割树叶呢。   树丛边围满了人,哪有黄菁菁她们的位置,明知这日会到来,黄菁菁仍然有些失落,挣钱的路子,断了,早知道这样,不如不着急卖树叶,先把树叶全割回家再说。   方艳站在黄菁菁身后,被大家争抢的情景惊着了一瞬,不待黄菁菁开口,她大步跑过去,碎骂道,“怎么大家都来了,这是我家先发现的,你们太不要脸了,四哥快来,快被他们割完了。”   怒气冲冲扭着腰肢挤了进去,许久才割下一片树叶,转身朝周士义挥手,“四哥,赶紧的,被他们割完了。”   方艳的话说完,周围的人明显加快了速度,树林忽然寂静下来,黄菁菁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有些妇人表面不显山露水,手肘却不动声色推攘别人,那人不服输,以相同的方法还手,两人你来我往不肯让步,咬牙较起劲来。   她身材臃肿,力气小,肯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见方艳身边的妇人跃跃欲试要推她,黄菁菁皱眉,沉声道,“老四媳妇,回来吧。”   方艳不明所以转身,她只割下两片树叶,就回去了?   黄菁菁又喊了声,方艳不敢迟疑,收起镰刀,一步一步走了回去。   有人听出黄菁菁的声音,抱怨起来,“黄寡妇,你怎么能瞒着大家割树叶,有什么赚钱的路子和我们说说啊,闷声发大财,你看不起人呢?”   黄菁菁冷笑,头回听到这种说法,村里谁家有个挣钱的路子不是藏着捂着,要她广而告之,真以为她傻啊。   方艳已经到了跟前,她不欲理会那人,温声道,“回去吧。”   “黄寡妇,不搭理人呢,告诉大家你挣了多少钱,让我们眼馋眼馋也好啊。”那人不依不饶,同时响起几声附和。   黄菁菁举起手里的镰刀,语气阴沉,“挣多少也是我起早贪黑的功劳,你想知道我就得和你说了,告诉你,穷成叫花子也别羡慕别人口袋的钱财,你满大街乞讨时人家正大汗淋漓在地里干活呢,老四媳妇,我们走。”   一群红眼病,她懒得多说。   割不到树叶,黄菁菁脸色有些不好,方艳和周士武眼观鼻鼻观心,尽量不惹她,回到家,范翠翠刚洗好碗筷,听着外边动静,从窗户外探出个脑袋,好奇道,“娘,怎么回来了?”   黄菁菁抬眉,扔下镰刀,转身盯着周士义,冷声道,“老四,你身上怎么有酒味?” 第17章 .017 提出分家   之前没深想,此时闻着酒味才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周家她掌家,不会花钱买男人喝的酒,周士义身上的酒气从何而来?联想村里人成群结队割树叶的情形,有什么在脑里一闪而过,黄菁菁目光如炬的盯着周士义,眼眸一转不转,平添了几分戾气。   周士义浑身一僵,忙不迭左右扭头闻身上的味道,“二嫂不是和娘说话吗,娘怎么想起我来了?”   黄菁菁见他神色紧张,明显瞒着事,不由得脸色一沉,厉声道,“说不出来话来是不是,老四媳妇,你来说。”   猛的被点名的方艳吓得心跳漏了半拍,片刻才回过神来,周士义出门喝酒她不知道,醒来时闻着周士义身上的酒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周士义平日也爱喝,醉了还会发酒疯,黄菁菁骂过几回,雷声大雨点小,周士义并没放在心上,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他去了。   不知怎么黄菁菁此刻又过问,不敢贸然答话,思忖许久,才小着声道,“我也不知是什么事。”   方艳觉得还是不参合这事比较好,她不是周士义,血浓于水,黄菁菁再气也不会拿周士义撒气,她就不同了,婆媳本就是天生的敌人,黄菁菁又是个火爆脾气,如果怪罪她知情不报,她不定会被训骂多久呢。   思虑再三,先将自己摘清了比较好。   她低着头,摩挲着镰刀的手柄,咬着下唇,看上去无辜又委屈。   黄菁菁调转视线,见周士义不安的吸着鼻子,她怒气丛生,“怎么了,哑巴了啊,不会说话了啊。”   周士义不明白黄菁菁为何大发雷霆,怒气来得怪,他边认真回想昨晚的事边惴惴道,“我夜里有些冷,睡不着就出门转转,王麻子在家里喝酒,硬要拉着我喝,我就勉为其难喝了两杯。”完了,小心翼翼抬眉望着黄菁菁,耷拉着耳朵,“娘,怎么了?”   “怎么了?”黄菁菁恨不得挥起手里的镰刀砍过去,昨晚他出门喝酒,今早村里人就上山割树叶,哪来的巧合,她斜眼道,“你喝醉后说什么呢?”   周士义不明就里,“没说什么啊,就随便聊了两句就回来了。”   声音尖得有些质问的语气,黄菁菁一掌拍过去,“吼什么吼,怕我耳朵背听不见是不是?”   周士义顿时焉了,低着头道,“不是,我在王麻子家喝了两口就回了,没说什么。”   语声一落,身侧的方艳忽然捂嘴惊呼起来,周士义扭头,方艳脸骤然通红,他以为方艳笑话他,不悦的撇了撇嘴。   方艳脸色由红转白,渐渐褪为苍白,她知道黄菁菁的意思了,周士义说话没个把门的,尤其喝了酒后,什么话都往外倒,约莫是把树叶的事说出去了,王麻子那人不学无术,要不是他娘能干,一家人日子不知过成什么样呢,王麻子的娘要知道树叶能挣钱,准能闹得村里人尽皆知。   周士义半夜出门喝酒,早上村里人就去山里割树叶,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黄菁菁看方艳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弯起镰刀,刀背毫不犹豫砸向周士义后背,“好啊,还要我怎么说,家里就这么个挣钱的路子,不能到处说,你倒好,嘴巴上应得爽,转身就忘到天边了,夜里冷睡不着是不是,要去王麻子家喝酒是不是。”   每说一句,她就挥起镰刀打向周士义,周士义缩着身子,手挡在头顶到处躲,黄菁菁犹不解气,扔了镰刀,气冲冲走向檐廊边放扁担的地方,周士义见黄菁菁动真格的了,焦急地喊了两声娘,捂着头,掉头踉跄的跑了出去。   手里的镰刀也不要了,丢在门口,跑得又急又快。   黄菁菁上气不接下气的追出去,白茫茫的小径上,只留下零碎的脚印,黄菁菁杵着扁担,怒骂道,“滚,滚了就别给我回来。”   方艳站在原地,不敢劝黄菁菁,使劲给范翠翠使眼色,后者不疾不徐从屋里出来,轻蔑的扫过方艳脸颊,抚摸着肚子,情真意切的走下门口,假意打圆场道,“娘,您别生气了,四弟素来就是那样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四弟妹劝都没用,您别气坏了身体,桃花还想您给她讲故事呢。”   从粪池里捡回一条命,黄菁菁转了性子,以往只疼爱孙子,如今对孙子孙女一视同仁,桃花吃饭不规矩,喜欢边玩边吃,黄菁菁就给她讲故事,听得桃花一怔一怔的,甚是入神,不知不觉饭就吃完了。   黄菁菁的饭桌故事已经成为桃花最喜欢的了。   黄菁菁平缓了下自己的呼吸,体力恢复了,但动作仍然不够利索,她眺向远处,闪过一个念头,这个年头在她脑海里不是一天两天了,分家,必须得分家,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矛盾只会越来越多,以她眼下的年岁,不是他们的对手,不如分开,远香近臭,她不盼着他们养老,只希望他们别给她添乱。   打定这个主意,她杵着扁担回了屋,想着今后的打算。   冬日的天,难得放晴,出门的孩子多了,到处充斥着欢声笑语,黄晶晶没什么事做,带着栓子桃花出去滑雪,将木板绑在他们的鞋上,给两人做了下示范,把竹竿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摸索着玩,她认真练习起来,奈何身形笨重,手使不上力,怎么都滑不动,倒是桃花和栓子,听了她的讲解后,两人双手用力,撑着竹竿,轻而易举就滑了出去。   黄菁菁气馁,索性放弃滑雪,认真教导起桃花和栓子,桃花动作不够标准,她拍打桃花的背,让她背部挺直弯曲,重心前移,弯着手臂,鼓励她往前,又按照同样的标准教导栓子,两人慢慢探索出方法,很快就能收放自如,两人滑出去很远不忘回头喊她,黄菁菁挥挥手,看着自己雍容的身材,有些不是滋味。   两人玩得不亦乐乎,不一会儿就引来许多孩子,男孩围着栓子,女孩围着桃花,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桃花和栓子有些无措,黄菁菁走过去,孩子一窝蜂散了,跑到树后,探出半个身子,惊恐又好奇的望着黄菁菁,很快又被两道滑行的身影吸引过去,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想出来又不敢。   黄菁菁没料到村里的孩子都会怕她,大家明明很想知道怎么滑雪的,被她吓得硬是躲在树后,她收起木板,缓缓走向大树,如她所料,树后的孩子又一窝蜂散开了,飞快的奔向栓子和桃花,毫不掩饰心里的好奇。   栓子和桃花显示有些局促,但被孩子们的热情好奇感染,很快融入进去。   桃花先鼓足勇气,“我奶教的,你们看,就是把木板绑在脚底,撑着竹竿往前就行了。”   有小孩问,“你奶不是重男轻女吗,她只喜欢栓子,怎么带着你出门?”   栓子接话,“我奶才不重男轻女呢,煮的肉都分给我,桃花姐还有妹妹了,我奶还给桃花姐讲故事呢。”   桃花点头,“是啊,我奶不讨厌我,她说我以前不听话才不喜欢我的,现在我听话了,她就又喜欢我了。”   小孩们心思单纯,没过多打听家里的事,满心都是滑雪的事,争前恐后问桃花木板哪儿来的,竹竿怎么弄的,纷纷回家要做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孩子最是天真,什么都写在脸上,黄菁菁站在众人外边,哪还有人注意她?   还是栓子看大家感兴趣,问她能不能让他们试试众人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不似方才的害怕,大家眼巴巴的望着她,素净的小脸,满是期待。   黄菁菁点了下头,栓子弯腰解开鞋上的绳子,大方将木板递了出去。   一下午,树林充满了闹声,小声,大家从前边一棵树滑到后边一棵树,一人一次轮着来,有天赋好的,有天赋差的,黄菁菁耐心地教导大家,一遍又一遍重复,不厌其烦。   太阳西沉,天儿渐渐暗下,村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唤孩子回家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子,黄菁菁让栓子桃花收起木板也准备家去了,大家意犹未尽的盯着栓子手里的木板,不舍道,“栓子,明天还来吗?”   “对啊,明天来吧,我回家让我爷做个,我们可以比比谁更厉害。”   “来啊来啊,栓子,你一定要来啊......”   栓子仰头看向黄菁菁,黄菁菁失笑,“你想来就来吧。”   童年本该是无忧无虑的,整天待在家算什么童年?   回到家,周士武他们已经回来了,把铜板交给黄菁菁,说起山里的事情来,“四弟醉酒就爱胡言乱语,事已至此,娘您别生气,四弟回来我好好说说他。”   说着话,周士武接过了黄菁菁手里的木板,黄菁菁道,“放到檐廊上就成,你四弟的事我们待会再说。”   周士义性子不着调,周士武爱算计,周士仁又太老实,都不是过日子的料,不如分家后她一个人过呢,她一个人生活,就不怕露馅了,最近脾气暴躁,说风就是雨,她怕长此以往迷失了自己的本性。   周士武不敢反驳,他娘最喜欢银子,周士义随口一句话就断了他们挣钱的路子,是该好好教训教训,不然还不长记性。   晚上是一锅粥,一碗酸菜,半锅鸡汤,黄菁菁喝着粥,视线扫过桌前的所有人,估摸着大家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道,“老四办事莽撞不计后果,我揍两下还敢跑出去,你们怎么看?”   周士武敛着眼眸,不吭声,周士仁放下筷子,茫然地抬头望着黄菁菁,刘氏亦然,范翠翠事不关己,继续喝着碗里的鸡汤,而方艳则快速的夹起了碗里的最后一片酸菜,囫囵吞枣的咽下肚,好像吃了这顿没下顿似的。   黄菁菁直截了当问周士武,“老二,老四的事情你怎么说?”   “娘。”周士武搅着碗里的汤,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低道,“娘想怎么做?”   这个家,不管什么事都是他娘一锤定音,何时拿出来商量过?周士武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敢乱出主意,顺着他娘的话说准没错。   周士武做事圆滑,态度和黄菁菁想的差不多,她端起碗,灌了一口汤,重重呼出口气道,“我的意思是分家。” 第18章 .018 大儿归家   周士武一滞,以为自己听错了,喃喃重复了遍黄菁菁的话,“娘想分家?”   黄菁菁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是的,我要分家。”是要,而不是想。   这下,饭桌上所有人都停了筷子,讳莫如深的看向黄菁菁。   分家,他们从来没想过,周家算不上富裕,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全家老小从没饿过肚子,黄菁菁管钱,精打细算,谁都不敢乱花钱,攒了钱就买地,周家田地虽少,然而是黄菁菁一粒米一粒米节省下来的,黄菁菁能顶半边天,另外半边天靠在镇上做工的周士文。   周家的银钱几乎全是周士文拿回来的。   如果分家,依着村里的规矩,要么黄菁菁跟着周士文,要么他们四兄弟轮流孝养黄菁菁,前者的话,大房不缺钱,分了家周士文的银子就都是大房的了,养黄菁菁不是问题,后者的话,分家后他们二三房日子不好过,再要轮流孝养个人,日子更是雪上加霜。   两相权衡,不分家是最好的法子。   周士武想好利益得失,心思一动,捧起碗,抿了口蛋花汤,“娘,四弟做事没有分寸,这几年性子越发野了,您要是看不下去,我和三弟出门把人找回来,任您打骂。”   这不是他娘第一次说分家,上次被方艳惹毛她也说过,但不曾有这般决绝的态度,该是被周士义气狠了。   前几年,他们几兄弟刚成亲的时候他娘提及过分家的事,极为反对,尤其看村里谁家因为分家的事闹得打架,她便会冷着脸警告他们,说只要她在一天就不准分家,否则她宁肯拿刀杀死他们。   分家在他娘看来是狼心狗肺,不孝顺的事,他娘最痛恨忘恩负义之人,不管谁提分家,铁定没有好果子吃。   才几年的光景,他娘就改了主意。   周士武隐隐猜到黄菁菁的想法,她觉得他们是拖油瓶,想甩开他们过好日子。   哪怕不是他们,但和周士义两口子脱不了关系。   周士武又道,“娘,家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您尽管说,大哥不在,我们照样会孝顺您的。”   这话得来所有人点头,连梨花都懵懵懂懂点了下脑袋。   黄菁菁打量着他们,所有人都不同意她分家,连最小的梨花都知道,她无奈的叹了口气,周士武推开凳子,噗通声跪了下来,“娘,您对我们哪儿不满意,您说,我们一定改,我们会听话的,您为了养我们,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白眼,我们不敢忘,还请娘给我们报答的机会。”   说着,双手撑地,重重磕了个响头。   周士仁和刘氏傻乎乎的跟着跪下,额头磕地,不敢说话。   接着屋里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黄菁菁眉头一皱,不悦道,“干什么呢,动不动就跪的,把我当成观世音菩萨了是不是,要跪是吧,要跪去外边跪。”   寒冬的雪地,阴寒程度可想而知,黄菁菁不信他们真能去外边,“怎么,刚说要听我的话,又当放屁了?”   周士武立刻站了起来,还顺手扶了把范翠翠,周士仁和刘氏低着头,有样学样。   “我啊是老了......”黄菁菁指了指凳子,示意大家坐下,语气甚是伤感,“我年纪大了,脾气不好,一不顺心就骂,话难听我心里知道,你们都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家,也是当爹的人,还被我揪着耳朵骂,影响不好,我一把老骨头了,性子是改不了,为了不让你们难堪,分家是最好的选择。”   话完,她垂下头,怅然的叹了口气,眉目低垂,脸上尽是落寞。   周士仁心软,最先红了眼眶,他最见不得他娘这副样子,宁肯他拿着扫帚打他骂他不中用,也别孤孤单单坐在那难受,他哽着声道,“不难堪,您打我骂我是为了我好,我心里明白,不会怨恨您,栓子和梨花也是。”   周士武心里想事慢了片刻,回过神,附和道,“娘,三弟说得对,您打骂我们是应该的。”   黄菁菁清楚一时半会分不了家,她这么说自有她的用意,“我从粪池捡回一条命也算想通透了,与其被你们埋怨记恨等我老了把我抬到河里扔掉,不如分出去单过,远香近臭,只盼着我老得走不动的时候你们能送碗饭给我吃。”   她故意装可怜,说这话的时候带了眼泪,要哭不哭的模样很难不让人动情。   她的话说完,所有人都沉默了,周士武一脸错愕,原因无他,他娘分家的目的是要自己单过,村里可没这样的规矩,他们几兄弟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的,而且他将来有了儿子,儿子问起黄菁菁的事,他要怎么说?   不孝这种事是会传下去的,村里就有现成的例子,张老头年轻时不孝敬他爹娘,他爹瘫痪在床后,从不帮他爹收拾屋子,由他爹在床上吃喝拉撒,还到处抱怨那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他年轻时嚣张,老了后却沦落到和他爹一样的下场,被儿子漠视,整天看儿子脸色过日子,村里人都在说是张老头的报应,若他当年好好孝顺他爹,他儿子不会那般对他。   大人不做好表率,小孩从小耳濡目染,学坏是常事。   他沉吟的功夫里,周士仁接过了话,“娘,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会丢您出去的,您放心吧,大哥要知道我们生出这种新,会扒了我们一层皮的。”   周士仁慢慢坐下,抚摸着栓子的头,“奶就是家里的顶梁柱,不管奶说什么你都要听着,不只我,你也要听奶的话,明白吗?”   栓子重重点了下头。   周士武脑子渐渐清明,“娘,您听见三弟的话了,以后我有儿子也会让他听您的,四弟惹您伤心,您若觉得我和三弟收拾不了他,等大哥回来,让大哥收拾他。”   “凡事别想着你大哥,他在镇上看人脸色也不容易,算了,再让我想想吧,喝汤吧,早点睡,山里的树叶没了,明天我和你们一起挑树叶去卖。”黄菁菁不愿意将周士文牵扯进来,从原主有限的记忆来看,这个大儿子该是个不错的,否则不可能没挨过骂。   她没留意到因着她的话而变了脸色的范翠翠,范翠翠紧张的看向周士武,给他递了个眼色,周士武会意,端着声,小声劝道,“娘,山路覆盖了厚厚的雪,崎岖难走,您就在家吧,让四弟妹一起,明天争取跑两趟,把家里的树叶全卖了。”说完,不忘给周士仁打手势。   黄菁菁没把自己当老年人,身材胖了可以减,头发白了可以染,如果心态老了,再年轻的面容和枯槁老人无甚区别,所以她才有此一说,忽略了现实问题。   “娘,您就别去了,您好不容易精神好些了,别再出岔子了。”周士仁明白周士武的意思,跟着劝黄菁菁别去。   方艳也使劲点头,“娘,三哥说得对,明天我跟着去就够了。”   黄菁菁没再坚持,谈到此事免不了会想起树叶卖钱被泄露出去的事,恨不得再揍周士义一顿,“你们要去就去吧,我先回屋了。”   饱暖思淫..欲,眼皮上下打架,熬不住了。   桌上留下几人面面相觑,方艳起身收拾碗筷,脸上赔着笑道,“今晚我洗碗吧,大嫂歇会。”   范翠翠故作矜持,“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大嫂怀着身子,回屋休息吧。”方艳手脚麻利的端着碗奔去厨房,生怕被范翠翠抢了先。   范翠翠扯着嗓子朝门口喊道,“那就辛苦四弟妹了啊。”   方艳的声音从檐廊传来,“不辛苦不辛苦。”   范翠翠和周士武交换个眼神,后者牵着桃花,和范翠翠前后走出堂屋,夜色渐浓,呼啸的寒风刮得树上的雪啪啪坠落,范翠翠瞅了眼黄菁菁屋子,没亮灯,估计睡了,她压低嗓音问道,“你说娘怎么想的,她真想分家?”   黄菁菁可是出了名的强势霸道,说一不二,谁都不敢忤逆她,成天到晚指使人干活,分了家,谁还听她使唤?   范翠翠觉得黄菁菁是故意说出来叫他们害怕的,打蛇打七寸,黄菁菁可算是抓到她们软肋了。   周士武回头瞅了眼,看周士仁和刘氏还在屋里,他小声道,“回屋说。”   范翠翠听他语气不对,回屋后,周士武生炕,她凑到他身边,抵了抵他胳膊,“怎么了,娘真想分家?”   黄菁菁作威作福惯了,会愿意一个人过?她不信。   周士武摇头,手举着柴火,待火星子燃起,他凑上前吹了吹,斟酌道,“我们得为自己打算了,手里的银子暂时别动,真分了家,花钱的地方还多。”   范翠翠盯着他手里的柴,一点一点燃了起来,星星之火,照亮了周士武略冷的脸,她道,“我记着了,原本想去镇上买些布回来给孩子做衣服,这下估计不能了,你树叶卖钱的事三弟知道不,他会不会告诉娘?”   “三弟不知道,那户人家不是多嘴的性格,你别露出破绽来。”周士武把柴火放进灶眼,拿过范翠翠手里的柴捆放进去,火若隐若灭,他又朝里吹了口气,目光晦暗。   他第一眼看到那家子的情况的确起了恻隐之心,允诺赠他们树叶,那个男人心头过意不去,只拿了少部分,说把灶房修补修补,他带孩子睡灶房,过了寒冬再做打算,昨日树叶就够了,他今天挑出去的树叶是卖了钱的。   只是他没告诉他娘罢了。   眼下来看,更不能告诉她了。   范翠翠嗯了声,想不明白黄菁菁怎么想起了分家,和周士武商量道,“要不要去镇上和大哥说说,有大哥劝娘,娘一定会听的。”   说起来,周士文能在镇上混个掌柜,是踩着下边弟弟的前程上去的。   当年为了供周士文去学堂,黄菁菁节衣缩食,把家里所有的银钱都搭进去了,那些银子够周士武周士仁学门手艺了,本该让三个儿子学个傍身的手艺,结果全花在周士文的笔墨纸砚上了,好在周士文勤奋刻苦有自知之明,学得差不多了主动放弃念书,去镇上干活,摸索几年当上了掌柜,帮衬照顾家里。   周士文年纪最长,经历的事情最多,为人有几分担当,不然以刘慧梅挑拨离间的心思,周家早就分家了,都不用等到现在。   而家里,能在黄菁菁面前说上话的,也只有周士文了。   周士文肯定不会同意分家的,尤其还是让黄菁菁单过。   周士武知道自家媳妇的心思,扬手打断她接下来的老生常谈,“这事要传到大哥耳朵里,不说大哥回来揍我们一顿,娘一见大嫂,原本不分家都要闹得分家了,你好好想想。”   刘慧梅从嫁进周家的第一天就盼着分家,要不是黄菁菁和周士文态度强硬,早分了。   事情不能传到镇上去。   夫妻俩嘀嘀咕咕了许久的话,半夜才睡下,天麻麻亮的时候,外边传来了敲门声,范翠翠翻个身,嘟哝道,“肯定是四弟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回来给娘认错了......”   话未说完,外边传来道压抑的低沉的男声,伴随着叩门声,“二弟三弟开门,我回来了。”   范翠翠脑子骤然清醒,翻身爬起来,周士武亦然,夫妻两人对视一眼,皆露出个苦笑的神色,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就盼着周士文不回来呢,结果他早不回晚不回,怎偏偏这时候回了?   这时候,檐廊响起黄菁菁沙哑的声音,“是老大回来了吗,我来了。”   周士武顾不得穿衣,掀开被子,光着脚跑了出去。   真要让黄菁菁给周士文开门,他们肯定要挨揍,这个家里,也就周士文一心一意,心无旁骛的为黄菁菁着想了。 第19章 .019 老大归家   黄菁菁揉着眼,前两天起得早,今天到时辰就睡不着了,猛的听到敲门声她没理会,只当是周士义那个不孝子,待对方孜孜不倦连敲了几下她才觉得不对劲,周士义大嗓门,不等敲门就嚷嚷开了,哪会锲而不舍的敲。   待对方出声,声音粗犷温润,有点陌生,又有点熟,她才恍然是大儿回来了,周士文。   灰蒙蒙的天,周围的景色不甚清晰,大风不止,冷飕飕的铺在黄菁菁脸上,她弯手挡在额前,慢慢拾下台阶,脚刚贴着院子里的雪,东屋边的门骤然拉开,跑出个单薄的身影,健步如飞的跑向院门,光溜溜的脚,连只鞋都没有。   黄菁菁定了定神,认出是周士武,他身上穿着件单衣,单裤,发髻凌乱,脚踩着冰凉的雪,步伐踉跄了下,仍义无反顾的跑向门口,站定后,明显深呼了口气,拉开门,声音夹杂和喜悦,和丝丝颤抖,“大哥,你回来了,快进屋。”   怕得不轻的样子。   门打开,一个魁梧高大的汉子走了进来,黄菁菁垂下手,喉咙控制不住的泛酸,她咽下喉咙的不适,尽力扬起一抹笑来。   天色模糊,黄菁菁只看到他大致的轮廓,周士文和她想的不一样,掌柜的看人脸色行事,多文质彬彬气质温和,笑面虎的面容,周士文不像个掌柜,更像庄稼汉子,一年四季在地里刨土,长相粗犷,身材高大魁梧,往那一站,自有股浑然天成的力道感。   周士文侧目打量周士武两眼,眉峰微蹙,幽幽道,“大冷的天怎么穿成这样子,不怕着凉啊。”   周士武垂着头,脚底升起的冰凉蔓延至全身,他垫着脚,前脚和后脚轮着着地,听到周士文的话,他抬起头来,悻悻道,“以为四弟敲门,我躺着没起,不知道是大哥回来了。”   周士文四周往西屋瞧了眼,眉峰倏然凌厉,“四弟不在?”   周士文老实点了点头,答话时,不忘瞄一眼黄菁菁,嗫喏道,“四弟昨天惹娘生气,跑出去还没回呢。”   周士文几不可察的哼了口气,“他是皮痒了,去王麻子家告诉他,今天不回来往后就别回了。”   语气阴冷,周士武打了个哆嗦,转头欲走,周士文斜眼,语气渐缓,“回屋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说话间,调转视线,敛了周身的凌厉,神色轻松的落在黄菁菁身上,不重不轻的喊道,“娘,我回来了。”   黄菁菁咧嘴笑了笑,“老大回来了,快进屋。”   母子面对面站着,黄菁菁目光温柔,脸上笑得真心实意,这可能是原主最真实的情绪,黄菁菁放软了声,“别站着了,快进屋歇会吧,这么冷的天,怎不等天亮了回来?”   周士文上前扶着她的手,打量着她娘,回道,“今年铺子生意好,忙到昨日才放假,老板宅心仁厚,今早租了辆牛车一一送我们回来,我不冷。”说完,他探了探黄菁菁手心的温度,黄菁菁不习惯的怔了下,只听周士文道,“娘的手怎么有点凉,不然还是在屋里生张炕吧,您若觉得占地方,不大了弄张小的。”   黄菁菁这才明白他摸自己的手是想看看自己冷不冷,她笑道,“我和老二说过了,明年春上就起炕。”   “这会正冷,明年春上天都暖和了,哪会起炕没啥用处,我和二弟说,明天就去地里挖泥。”   黄菁菁想说不用,但看他目光坚定,没有再劝。   家里的人都起了,站在堂屋里,局促不安的给周士文打招呼,周士文点头回应,扶着黄菁菁坐在桌前,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母子说了许久的话,黄菁菁弄清了一件事,她屋里的炕之所以被拆是她爱慕虚荣引起的,村里有户人家嫁女,男方是南边的人,不流行烧炕,便送了一张实木打造的床来,原主爱不释手,回家后嚷嚷着炕硬占地方不好看,硬要把炕拆了买床,周士文孝顺,花了四个月的月例买了一张床回来,自此以后,原主一年四季睡的都是床了。   今日轮到刘氏做饭,饭端上桌的时候,外边周士武回了,身后躲着周士义,后者双手搭在周士武肩头,瑟缩着脖子,小心的探出半个脑袋,眼珠子咕噜咕噜乱转,黄菁菁沉着脸,不发一言,屋里谁都不敢出声,刘氏手里还握着一把筷子,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略弯着腰,一动不动。   周士武抖了抖肩膀,一大步甩开了周士义,“大哥,四弟回来了。”   周士义见躲不过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侧着身子,双手拘禁的握在胸前,小步小步挪动,黄菁菁给刘氏递眼色,让她放下筷子,刘氏木讷的照做,刚轻轻松开手,只听周士文暴喝,“还知道回来了,真喜欢王家,不如给王家当儿子算了。”   周士义闭着眼,齿贝打颤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看周士文额头青筋暴起,气得不轻,而周士义怂着肩膀,歪着头,身子连连后退,害怕是真,心里恐也没当回事,这种人再打骂有什么用呢?   周士文骂完,脸上瞬间恢复了平静,慢慢站起身,周士义以为周士文要打他,大惊失色,拔腿就冲到了门口,谁知道周士文只是拿筷子,他把筷子递给黄菁菁,看刘氏给黄菁菁舀了碗粥,清汤寡水的,他蹙了蹙眉,“怎么给娘吃这个?”   刘氏舀饭的手一僵,手里的碗差点滑落,黄菁菁解释道,“是我自己想喝的,看我胖成什么样子了,走路都在喘气,长此以往,怕只有躺在床上了。”   吃了睡,睡了吃,和猪有什么区别,何况没什么乐子,成天盯着帘帐发呆思考人生?不是她想要的,她的生活,纵然不够轰轰烈烈,也不该躺在床上要人伺候,给人添麻烦。   周士文怔了怔,眼底闪过诧异,“娘怎么这么说?”   村里人吃不饱饭的大有人在,谁敢奢求吃成胖子,黄菁菁年轻那会就羡慕胖的,认为那些人家境好,没烦心事,她也想过那种生活,他们四兄弟成亲后,黄菁菁不管田地的活,吃得好,身材一天天发福,她甚是引以为傲,难道镇上那些人的话,她听进去了?   “娘,外人怎么说不要紧,您自己开心比什么都强,您要吃什么和我说就是了,我给您买。”   这个大儿果真是孝顺的,黄菁菁心下叹气,感慨道,“我何时在意过别人的目光,日子也享受过了,以后吹牛我也有说的,我想瘦是为了我自己,我感受得到,自从我胖了后做什么都吃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走路都要人搀扶,知道的说我日子过得好,儿孙孝顺,不知道以为我得病了呢。”   她说的是实话,像她这个年纪,胖了不是好事。   周士文沉默一瞬,“可也用不着只喝粥,三弟妹,给娘煮三个荷包蛋来吧。”   黄菁菁哭笑不得,“不用,我让老三媳妇给我去大夫那抓药来着,你孝顺娘知道,等娘瘦了,什么都吃。”   黄菁菁好言好语说了许久周士文才没让刘氏给她煮荷包蛋,大家坐下吃饭,周士义不敢上桌,低头玩着自己的手,多大的人了,跟个小孩似的,黄菁菁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忽的想起一件事来,侧目道,“老大,你媳妇怎么没回来?”   周士文在镇上租了房子,刘慧梅陪着他,两口子逢年过节都会回来,年都是在村里过的,今天却只见周士文身影,黄菁菁心下好奇。   她的话说完,桌前的人都望了过来,周士文大口咬着饼,不在意道,“她回娘家了,娘不用管她。”   简单两句话,透露出的信息多,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没出嫁女在娘家过年的习俗,而且周士文和刘慧梅感情不错,说起刘慧梅时怎会如此冷淡?黄菁菁托着碗,思忖道,“在娘家不是法子,你和她吵架了?”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虽然原主和刘慧梅关系不好,背着周士文没少吵架,但刘慧梅对周士文还是不错的。   周士文放下饼,面无表情,“娘,这件事我待会和您说,先吃饭吧。”   言外之意不想告诉周士武他们。   周士义竖着耳朵,联想周士文的态度,认认真真思考着这件事对他的好坏。   大家安安静静的吃着饭,黄菁菁刚喝完一碗粥,门口站着的周士义不知发了什么疯,跪在她腿边,抱着她大腿认错,“娘,是我喝醉酒乱说话,我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您不要分家啊,以后我不去王家了,老老实实在家听您的吩咐,娘啊,我知道错了。”   字正腔圆,哪是哭,分明是做戏。   黄菁菁先是吓了一跳,两腮的肉松弛的抖了抖,怒道,“发什么疯,要发疯去外边。”   “娘要分家?”身侧,传来周士文低低的询问,声音谙哑,神色复杂难辨。   周士武将周士文的情绪看在眼里,不由得拧起了眉,家里的事是他和周士义说的,周士文回来,有些话他不好开口,借周士义的嘴说出去再好不过,反正周士义懒散随意惯了,他说的话,周士文哪怕当真也不会认为不怀好意。 第20章 .020 夫妻矛盾   依着周士文袒护黄菁菁的性子,分家这事透出来,周士文不由分说会责骂他们,并非波澜不惊的反问一句。   周士文不对劲,周士武心思转了转,猜测刘慧梅回娘家的缘由,刘慧梅柔柔弱弱,说话做事低调得很,从不得罪人,除了黄菁菁,刘慧梅嫁给周士文后,端着长嫂的大方得体,凡事不争不抢,很会做表面功夫,若不是遇到黄菁菁这种能骂人绝不讲理的人,估计还会做几年的贤妻良媳。   是黄菁菁逼出了刘慧梅心底的黑暗,刘慧梅喜欢周士文的体面光鲜,但不想和他们一起过,打心底瞧不起他们,认为周士文是读书人,城里人,而他们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子,黄菁菁是泼辣蛮横的寡妇。   这些都是刘慧梅自己说的,早些年刘慧梅还住家里的时候,和黄菁菁吵架,指着黄菁菁的鼻子骂,后来搬去镇上,明面上和黄菁菁和好了,实则不然,否则黄菁菁怎么去镇上又回来了呢。   他想,是不是刘慧梅吹枕边风的次数多了,周士文动摇了,也想分家过日子。   若是这样,情况对他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周士义跪在地上,脸贴着凳子的一脚,干嚎道,“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您不要生我的气啊。”   从小到大,像这样的场景数不胜数,周士文看得有些麻木了,他转过身子,低头看向闭眼使劲挤泪的周士义道,“你又说什么了?”   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周士义浑身一震,睁开眼,瞳仁急剧收缩,双唇哆嗦不已,说话声音直打颤,“大哥,没,我没......”   抱着黄菁菁腿的手都在颤抖,黄菁菁皱了皱眉,轻甩了下腿,却不想周士义会错了意,眼睛一眨,竟真的泪流不止,“娘,我知道错了,当年害得您被人误会,这次又断了挣钱的路子,我该死......”抬起手就扇了自己耳光,啪的声,黄菁菁都替他疼,她叹了口气,弯腰拽他,“站起来好好说话,多少岁的人了,也不嫌丢脸。”   周士文扫过去一个冷眼,周士义立即乖乖止住了声,抽搭两下鼻涕,缓缓站了起来,埋着头,小声啜泣道,“大哥。”   周士文默不作声,眼神有些冷,问旁边的周士武,“四弟做什么事惹娘生气了?”   周士武不敢有所隐瞒,把树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当着黄菁菁的面,他不敢添油加醋,平铺直叙,不夹杂任何偏颇。   完了,小心打量着周士文神色,他没向往常拎起棍子直接打周士义,而垂着眼眸,五官坚硬如铁,平生让人忌惮,害怕,周士武抿了抿唇,喉咙干涩,等着周士文说话。   外边的天大亮了,屋檐悬垂的稻草缀着晶亮的雪,泛着晶莹的光,通透明亮,屋外传来小孩的说话声,稚声童趣惹来许多欢笑,而那些欢笑,和屋里无关。   不知过了多久,周士文才幽幽开口,“娘为了咱几兄弟遭受了多少白眼,在村里受尽指点,忍辱负重把我们养大,你不感念娘的好,转身给娘惹麻烦,是不是要娘给你擦一辈子的屁股。”   他的话很轻,却如硬石砸在人胸口,周士义肩膀一抽一抽的说不出话,使劲摇着自己脑袋,泫然欲泣,欲言又止,好似有无数话压在心头。   周士文浑然不知,宽厚的手落入黄菁菁发梢,拇指食指捏起一根细发,声若流水击石,温润而清冽,“娘的白发又冒出来了。”   满头青丝变白发,皆是养大他们的证据,他松开手,轻轻将其挤入黑发里,拿寻常语气道,“娘,您真的想分家吗?”   黄菁菁不习惯别人的触碰,平时她极力忍着反感才让他们搀扶自己,如今周士文直接拨弄她的头发,她扯了扯嘴角,“分,窝在一起过日子,气都被气死了。”   她感受得到,周士文在周家地位很高,轻而易举就把周士义震慑住了,他的话一定有分量。   “当年我就想把他分出去了,若不是他,娘这些年不会受这么多委屈,分出去也好。”周士文的话不高不低,屋里的人皆是心神一震,周士武和范翠翠是大惊失色,周士仁和刘氏则愣着脸,没反应过来,周士义和范翠翠破口喊了声不行,噗通声就跪了下来。   周士文眸色渐沉,盯着周士义的眼神幽深黑沉。   黄菁菁一个寡妇要养四个孩子本就艰难,好不容易遇到个好心人施舍了些银两,周士义拿着到处说,三人成虎,说来说去,黄菁菁就成了不守妇道的人,勾.引男人,赚取银钱养家的黑心肝狐狸精,以马婆子为首,告到里正跟前要把黄菁菁浸猪笼,黄菁菁咬着牙,拼个你死我活才保住了清白,然而终究留下了和陌生人有一腿的名声。   一切都是周士义造成的。   黄菁菁不清楚当年的事,但看周士义和方艳跪着,心下烦躁,不知他们哪学的规矩,动不动就跪下磕头,周家的人这样,刘家的人也这样,她不喜欢这一套,训斥道,“起来,眼不见心不烦,要跪去外边,别在我跟前。”   周士义想抱黄菁菁的腿,又怕周士文动怒,双手不安的垂在两侧,鼻翼翕动了两下,不知怎么办。   丢下这句,黄菁菁便不出声了,周士文和她一个阵营,接下来的事周士文会办好的。   胳膊拧不过大腿,周士文分家的态度强硬,任周士义方艳如何发誓改过自新他皆不肯改变主意,黄菁菁没料到分家这般顺利,她以为不行呢,她当家,家里什么情形也算明白,大儿手里有钱,二儿聪明,三儿会做事,就四儿懒惰不懂事,想分家的话,从前三个儿子身上找借口站不住脚,只有四儿是突破口,她提分家也是试探试探大家的反应,能分正好,不能分也没什么,找想法子让大家对她以后的言行举止不困惑就好。   不成想,周士文拍桌就解决了事。   “马上过年了,分家的事年后再说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四弟你要怨恨就恨我,娘对你仁至义尽了。”周士文凉凉说完,拿起饼,继续吃。   屋里的气氛凝滞,黄菁菁适时打破沉闷,“吃饭吧,今日把树叶卖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过个年。”   周士文点头,咬了口饼,道,“我和二弟他们一起。”   周士武面色一白,握着饼的手紧了紧,强颜欢笑的说道,“好啊,大哥是掌柜,更会做生意,没准今天能卖个好价钱。”   “价钱不是之前说好了的吗,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失信于人坐地起价,昨天怎么卖的今天还怎么卖。”周士文语气平平,不过明显没有对周士义说话时的严厉冷漠。   周士武笑着附和,腿在桌下快速抖动着,范翠翠知道他是紧张了,手按在他大腿上,轻轻安抚着他。   天气晴朗,树林里有许多孩子在滑雪,还有人跑来喊栓子和桃花,两人转着眼珠子,眼巴巴的望着黄菁菁,黄菁菁失笑,让他们去了,梨花年纪小,留在家里陪她。   周士文背了背篓回来,黄菁菁整理里边的东西,有几节腊肠,几条新鲜的肉,两包红糖,散糖,一件灰色的棉袄和一双鞋,棉袄和鞋子一看就是给她的,黄菁菁叠整齐收回屋子,拿了颗散糖给梨花吃,仔细回忆原主和大儿媳刘慧梅的事。   不知原主有意避开还是如何,关于刘慧梅的记忆很模糊,哪怕吵架也没什么内容,最清晰的记忆只有她兴高采烈收拾包袱去镇上过年然后灰溜溜回来了。   没什么用。   周士文肯定和刘慧梅闹矛盾,什么矛盾让刘慧梅不顾及名声回娘家过年,思来想去,黄菁菁都想不到。   好在周士文貌似和原主无话不谈,晚上来她屋里,主动说起这事。   “她要的东西我给不了,这日子恐怕没法过了。”周士文把今日卖的铜板递给黄菁菁,“我有今日是娘的功劳,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您的。”   可见,两口子闹矛盾和她有关,黄菁菁对他印象不错,愿意说几句真心话,“她对你好就够了,和你过一辈子的是她,我一大把年纪了,不该成为你们过不下去的理由。”   原主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的人,否则灾荒之年完全可以卖了其中一个孩子让家里好过些,然而她没有,她吃树根的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又花钱给他们娶亲,心底始终存了些善意的吧,原主死了,一切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婆媳是天敌,但她和她们不是,她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周士文眉头紧锁,“娘别说了,我说过要孝顺您一辈子,娶她时也和她说过的,她当年应得好好的,如今又反悔,错的人是她。”   黄菁菁不清楚刘慧梅真实的性子,要真正了解一个人不容易,她没继续劝。   翌日,她叫来刘氏打听刘慧梅和周士文的事,刘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黄菁菁才知道两口子的矛盾还真在她身上,刘慧梅要做个端庄贤淑的媳妇,原主觉得刘慧梅矫揉造作装腔作势,一来二去就杠上了。   刘慧梅喜欢周士文是真,瞧不起周家也是真。   婆媳成天闹,从刘慧梅去镇上才有所好转,从刘氏嘴里的话来看,婆子两从来是背着周士文吵,当着面就一副婆慈媳孝,和乐融融的场面。   直白来说:她和刘慧梅都爱在周士文跟前装。   腊月二十八,家里杀鸡,黄菁菁开口让周士文把刘慧梅接回来,夫妻感情不错,只在她的问题上有分歧,她就退一步好了。   周士文和周士武佝偻着背,屈在鸡笼里抓鸡,鸡被赶在一脚,他瞅准时机,伸手扑上去,一把掐住鸡的脖子,回黄菁菁的话道 ,“不了,她要回就回吧。” 第21章 .021 卖孩真相   黄菁菁心下无奈,昨晚该说的她都说了,周士文不放在心上她也没法,就任何一位母亲而言,没有什么比儿子的幸福重要,原主想必也念着这点才没和刘慧梅当着周士文的面撕破脸。   婆媳两心照不宣,是好事,眼下她主动退一步,周士文心思活络些,夫妻俩感情会更上层楼。   就看周士文怎么做了。   周士文掐着鸡脖子出来,摁住鸡头,抓起菜板上的刀一挥,鸡头落地,溅起了血,黄菁菁下意识躲开,余光瞥到门口站着个人,服饰艳丽,立在破旧的门框前甚是打眼,她定睛一瞧,对方身形匀称,皮肤白皙,瞧着甚是干净。   她不由自主唤了声,“老大媳妇回来了。”   不知刘慧梅何时回来的,有没有听到周士文的话,黄菁菁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提醒周士文,“老大,你媳妇身上背着背篓,赶紧给她接接。”   很贞静很温柔的一个人,和原主的性格南辕北辙,难怪原主对她有偏见。   周士文抬起头,视线粗略的扫过门口,一瞬便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做事,提着鸡的脖子搁置在碗口,流出的血一滴不漏的滴入碗里,他神色专注,没搭理刘慧梅。   刘慧梅咬着下唇,脸色乌青,双手勒着绳子,尴尬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黄菁菁想了想,几步走过去,伸手接她后背的背篓,谁知刘慧梅身形一僵,惊恐地往边上躲了躲,很害怕她似的。   黄菁菁眼神微诧,刘氏说她们二人不分上下,谁都不肯服软,僵持了好几年,照理说见面不该是这样的情形才是,难道她在镇上打压住刘慧梅的气势,让她从此害怕自己了?   不可能,黄菁菁不信原主有这个本事,不然也不会独身一人回来了。   刘慧梅估计怕周士文,黄菁菁想。   于是,她收回手,难得轻声细语道,“外边风大,你进屋歇会吧。   刘慧梅浑身绷得紧紧的,紧咬着唇,脸色苍白的望着她,黄菁菁以为她不习惯自己忽然的转变,声儿强硬了些,“别生病了,赶紧进屋。”   刘慧梅可以说是同手同脚的踏进院子,周士文头都没抬一下,鸡的血流干了,他转身接过周士武手里的鸡,手起刀落,干净利落,乍眼看去,力道粗鲁,不像是杀鸡,反而像在发泄某种情绪,黄菁菁看刘慧梅的脸又白了几分,故作不知,催促道,“进屋吧。”   刘慧梅愣了片刻,目不转睛的凝视着周士武,终究一言不发的进了屋。   一家人齐了,本该欢欢喜喜的过年,但因着刘慧梅的归家,气氛有些诡异,饭桌上谁都不吭声,吧嗒吧嗒吃着碗里的饭,黄菁菁不太适应,周士义话多,这几日有意讨好她和周士文,绞尽脑汁讲些笑话逗她开心,饭桌上就没安静过。   黄菁菁放慢动作,看向不怎么动筷的刘慧梅,思忖道,“你回来得晚,有件事不知道,我和老大他们商量过了,年后就分家。”   刘慧梅满心盼着分家,年后就能如她的意了,周士文敦厚孝顺,重情重义,他们两口子能长长久久过日子比什么都好。   谁知,刘慧梅脸上并没达成夙愿的喜悦,相反有些愁闷,瞅了周士文一眼,小声嗯了声,“听娘的。”   黄菁菁有些糊涂了,刘慧梅和她想的太不一样了,和刘氏口中的形象也不符,哪儿出了岔子?   周士义动作一顿,整个脊背垮了下来,他垂着眸子,语气沙哑的喊了声大嫂,“大嫂,我做错事了,你能不能劝劝娘别分家了,娘在村里受了多少冷言冷语,忽然分家,村里人肯定要说三道四,我混账不懂事,不想连累娘被人挖苦嘲笑。”   但凡一条心过日子的人家谁会分家?村里等着看黄菁菁笑话的人数不胜数,分家的消息传出去,可算给他们增添谈资了,黄菁菁的陈年旧事免不了又要被人翻来覆去说,他转眼把目光落在黄菁菁身上,恳切道,“娘,事情传开,您会再次饱受非议,我不孝,您打我骂我就好,别给马婆子嘲笑您的机会。”   黄菁菁和马婆子的恩怨不是一朝一夕了,村里三岁的小孩都知道,黄菁菁沉着片刻,翻冷眼道,“你这会知道我被人指指点点了?去外边喝酒的时候想什么去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谁要说就说,分家,必须得分,不然气都被你气死了。”   周士义悻悻然撇嘴,又看向周士文,再接再厉劝,“大哥,您总说娘养大我们受了很多委屈,外人污言秽语骂娘,娘为了我们都忍了,你就忍心她一把年纪还被人指着鼻子骂?”   周士文脸色沉了沉,“你还记着当年的事啊,那你平日在家怎么做的?出去借钱买酒,夜不归宿,要娘在你背后擦屁股,一次又一次。”周士文声音有些冷,“娘说得对,不分家气都被你气死了。”   刘慧梅终于抬起头来,脸上诧异不止。   她处心积虑想分出去单过,他一直压着不肯点头,怎忽然转性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她若有所思的看向黄菁菁,后者脸上无波无澜,风平浪静,什么也看不出来。   “娘没过过一天舒心的日子,只要你在一日娘就要操心,把你分出去是最好的选择。”周士文声音低沉,夹着难掩的低落,“你自己分出去,是好是坏和娘无关,你的年纪早该醒事了。”   一番话,屋里人心思各异,周士武范翠翠明显松了口气,刘氏和周士仁傻傻的,而刘慧梅,脸上滑过激动和兴奋。   虽不能完全分家,分一家出去少一家,她都会高兴。   周士义呜呜大哭起来,若不是坐在凳子上,黄菁菁毫不怀疑他要在地上打滚。   “我不干,大哥太偏心了,凭什么只把我分出去,我是娘的儿子,我要陪在娘身边孝顺她,谁都别想撵我走。”周士义语速又急又快,“我不分,我死也要死在娘身边。”脖子胀得通红,滑着身子下地,痛哭流涕的奔向黄菁菁,又要大哭一场的架势。   还没走到黄菁菁跟前就被一双手拦下,周士文冷着脸,“又抱着娘哭是不是,分家我做主,没有转圜的余地,你最好老实些,否则就给我净身出户。”   周士义准备抱黄菁菁,双手还悬在空中,闻言一动不敢动,连脸上的表情都呆滞了。   忽然,他双眼通红,龇牙咧嘴的抓向周士文脖子,下手又猛又狠。   “娘都没说话,你凭什么做主,不要以为你拿钱回来就能高高在上,我忍你很久了,要把我分出去是吧,我不干,我就不干。”咬牙切齿的扑向周士文,周士文不觉察,身子后仰了下,撞到黄菁菁手臂,她差点摔了下去。   “老四,你能耐了啊......”她正要破口大骂,扶着桌子稳住身形,却看周士文一个反手钳制住了发疯的周士义,眼中满是阴寒,“谁给你的胆子,一言不合就动手,在娘跟前是不是也这样?”   话是说给周士义听的,但他看着周士武和周士仁,两人连连摇头,“四弟不敢对娘动手。”   周士文脸上并未放松,手一推,轻轻松松把周士义推到在地,不留一分情面道,“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当年就该让娘卖了你。”   周士义也不知哪根筋不对,和周士文抬杠,“卖了更好,说不准我是谁家的小少爷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用看你们的脸色。”   他心底明白,黄菁菁刀子嘴豆腐心许多话说说就过了,周士文不同,小时候就看自己不顺眼了,若不是黄菁菁护着他,自己不定被他打残了呢。   念及此,刚才的气势瞬间没了,双手一垂,双膝跪地,认错道,“大哥我错了,是我没用,我仗着年纪小,从小贪玩偷懒,让娘操碎了心,我知道错了,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离开娘,她没享过一天福,没亲眼看到我改过自新,我要尽孝。”边说话,边磕头,整个人皆恍惚起来。   “起来吃饭,分家的事没什么好商量的,年后就请里正来作证。”   一锤定音,不容置喙。   周士义浑身一软,瘫坐在地上,殷切的仰头望着黄菁菁,求黄菁菁替他说句话,分出去,他会饿死的。谁知黄菁菁只是扭头,“别看我,听你大哥的。”   唯一的希望没了,周士义身子后仰,躺在地上打起滚来。   但无人敢上前拉他,任由他又哭又闹。   哭了一阵,周士义知道事情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翻身爬起来,重新上桌,目光有意无意瞄向置身事外的周士武,眨眨眼,大口大口吃饭。   黄菁菁以为他没死心,想拉周士武说情,心头叹气。   周士义动手是她没想到的,可能是惊慌失措时的本能反应,可能是走投无路的反抗,然而皆不该想要周士文的命,周士文每个月都往家里拿钱,从不藏私,要不是他撑着,家里哪有现在轻松。   知足常乐,周士义不知好,分出去是活该,留在家里,哪天对她动手怎么办?   她手无缚鸡之力,摔倒都爬不起来怎么可能是周士义的对手,这样来看,分家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虽然离自己单过的目标有些远,起码脱离了累赘。   万里无云,金灿灿的太阳悬在东边,难得的好天气。   饭后,刘氏洗碗,周士文挑着箩筐,肩头扛着锄头去了田里,寒冬腊月,田地结冰,周士文回来后一直忙着给她起炕,但泥难挖,一天下来只能挖起一箩筐,她屋里堆着的泥不够起一张炕,还差些,周士文坚持,非要赶在天没暖和前把炕起好让她睡睡。   周士仁跟着去了,周士武留在家,周士义哭肿了脸,拉着周士武在屋里说话,“二哥,你帮我求求情吧,我的性格你知道,好吃懒惰惯了,哪是当家的料?”   周士武为人圆滑,当即脸上布满了愁容,“家里娘和大哥说了算,大哥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我的话不管用。”   周士义素来知道他二哥的性子,决定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不帮我的话,我就把你和赵叔勾结卖栓子的事告诉娘。”   别以为他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有些消息灵通得很,栓子可是心甘情愿被卖的,不止为了给他娘治病,更重要的是来自周士武的威胁。   周士武眉峰紧蹙,眼神锋利的盯着周士义,周士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搂着周士武肩膀,“二哥,你就帮帮我嘛,只要你帮我说话,我保证当什么都不知道。” 第22章 .022 两面三刀   周士武眸色微敛,内里闪过凶光,膝盖上的拳头紧了又紧,周士义好似没看见,轻拍了下周士武肩头,笑嘻嘻道,“二哥,咱几兄弟你最聪明,娘只听大哥的话不假,我相信,只要你动动心思,娘一定会改变主意的。”   周士义说得轻巧,周士武自嘲,“你也太高估我了,我真有那本事也不用在地里刨食当庄稼汉了。”   周士义笑意渐深,恭维道,“二哥你去外边闯肯定会出人头地,你是不愿意而已,相信我,你出去肯定会左右逢源的。”   “呵。”周士武冷笑,“你还学会拽文了。”   “没办法,谁都知道咱大哥在镇上做掌柜,为了不丢大哥的面子,怎么也要学几个词出去吹牛不是?”周士义听周士武转移话题,心知事情成功了,脸上堆满了笑,慢慢起身往外走,“说好了啊二哥,事情就交到你身上了,王麻子约了我说事,我得去一趟。”   忙碌不已的样子,周士武坐在凳子上,神色肃穆,脸色有些不好,周士义走出门,不忘顺手掩上半边门,“二哥,风大,我替你关着。”   周士武眼神一凛,片刻,追了出去。   黄菁菁听着周士义近乎谄媚讨好的声音,心下困惑,“什么时候老四和老二关系这么好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她几个儿子性格迥异,都有自己的心思,私底下感情可没这么好。   弯腰站在她跟前的刘氏怔怔道,“四弟开朗直爽,和二哥关系一直不错。”刘氏微微侧身,谨慎的顺着黄菁菁的视线瞧去,周士义脚步轻快,哼着小曲走向院门,她心头一紧,轻声询问黄菁菁的意思,“后天就过年了,不然叫四弟别出去了?”   周士义成天惹是生非,大过年的闹出什么事不太好,尤其还挑周士文在家的时候,不是自己找打吗?   黄菁菁轻笑,“他要走你拿绳子绑着他不成?让他走,出了事他自己担着。”   刘氏诺诺点了下头,指着黄菁菁手里的鞋子道,“娘,您要不要穿着试试?不合适的话我再改改。”   黄菁菁回过神,才发现原本在说鞋子的事,被周士义一打岔忘记了,年纪大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记性不如以前了,她曲手探进鞋里,鞋底软软的很舒服,鞋面夹了许多布料,不用试,穿着一定暖和,她心下满意,面上装作兴味索然的模样,“就这样吧,做都做好了,改什么改,传出去还以为大过年的我都让你不痛快呢。”   刘氏双手交叠,颔首道,“是,那我先去把鸡毛洗出来。”   杀鸡后拔下来的鸡毛留着洗干净晒干后另作用途,能做袄子,能做毽子,庄户人家没有浪费的习惯,黄菁菁略有不耐的摆手,“去吧去吧,把鸡肠洗出来晚上吃,你们嫌臭我自己吃。”本就穷,鸡肠鸡菌肝反而扔掉,简直有眼无珠。   刘氏称是应下,徐徐退了出来,刚到檐廊便碰着刘慧梅,   刘氏忙低下头,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大嫂。”   刘慧梅抿唇,白皙的脸颊滑过浅浅笑意,“三弟妹给娘做了双鞋?”   刘氏紧张的抬头看了眼刘慧梅,惴惴道,“是娘屋里的布料,娘说占地方让我清理出去,我寻思着给娘做了双鞋。”   刘慧梅偏首转向黄菁菁的屋子,倏尔上前拉着刘氏的手往边上走了一步,刘氏不解,一脸茫然地看着刘慧梅,“大嫂,怎么了?”   “眼瞅着过年了,我给栓子和梨花买了点小礼物,待会你来我屋里拿。”   刘氏感激的道谢,刘慧梅摇头,盯着旁边裂缝的墙,低声道,“我给你做了件衣裳,依着镇上的款式做的,不知娘还怨我不,娘掉粪池好了吧?”   “娘没什么大碍,都好了。”   刘慧梅蹙眉,“都好了?娘事后没说什么?”   刘氏回忆了番,心情有些沉重,“娘没说什么。”   刘慧梅看她表情明显还有事发生,心思一动,“娘是不是怨我不肯出钱,我和相公的情况你也知道,每个月要给家里一百二十文,剩下的三十文要交租子,要生活,镇上不比村里,柴米油盐酱醋水通通要花钱,有时候钱没了,只得饿肚子,饿得头晕眼花也不敢给家里说,就怕娘说我柔弱担不起事。”   黄菁菁可是三天不吃饭照样下地干活的人,饿两顿肚子就哭哭啼啼怨天尤人,会被黄菁菁骂得体无完肤,刘氏理解,听着刘慧梅鼻音都出来了,连连点头道,“大嫂你不用说,我清楚的,栓子爹来镇上问你要钱也是无奈之举,后来没办法了才想着把栓子卖了的。”   回忆起那几天,刘氏喉咙一热,百般不是滋味,刘慧梅心下诧异,见刘氏抹眼泪,索性牵着刘氏回了自己屋,“我竟不知家里有这等事,三弟也是糊涂,哪怕再困难也不能卖孩子,尤其还是栓子,娘最疼他三弟又不是不知道?”   刘氏热泪滚烫,不知怎么解释,谁舍得卖掉亲儿子,都是被逼无奈。   卖孩子的事刘慧梅不知,她按着刘氏肩头坐下,“你吓坏了吧,好在有惊无险。”   刘氏动容的点头,声音哽咽,“是啊,要不是娘栓子就被卖了,栓子爹要认下那些债,娘一口气把债还清了。”那些日她夜不能寐,怕栓子卖去给人当奴才,一辈子低声下气伺候人,又怕黄菁菁的病不好,卖栓子的钱不够,还要卖梨花。   好在,黄菁菁身体恢复得快,及时把栓子接了回来,周士仁总说黄菁菁刀子嘴豆腐心,一点没说错,黄菁菁骂人,但句句骂得对,不是凭空发脾气。   刘氏老实,刘慧梅三言两语就把她的话全诓了出来,刘氏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没留意刘慧梅陡然铁青的脸色,“娘说话凶巴巴的,实则为了我们好,都说孩子的心最单纯,家里的孩子都喜欢娘着呢,娘说她一大把年纪了许多事也想通透了,男孩也好女孩也罢都是周家的种,应该一视同仁。”   刘慧梅皱眉,“娘醒来后没说其他?”   “娘说大哥在镇上不容易,要看人脸色行事,别大事小事都烦大哥,娘生病,二哥擅作主张去镇上找你和大哥都被娘训斥了一顿呢。”   黄菁菁在饭桌上训斥的周士武,骂得周士武抬不起头来。   刘慧梅脸上的笑有些維持不住,体谅周士文,她做梦都不信,黄菁菁自私自利,眼里只有自己,怎么可能考虑周士文的处境,内里一定有诡计,她拧着眉,猜测黄菁菁的用意,许久,她脸色大变,黄菁菁从不服软低头为别人考虑,除非她在酝酿招数。   周士仁找她要钱她没给,周士武上门她直接不给开门,这事传到黄菁菁耳朵里可谓大逆不道,她竟睁只眼闭只眼当没发生过,黄菁菁和她不对付好多年了,抓到她的把柄早跑到周士文面前哭诉去了,结果却安安静静不哭不闹,反常即为妖,一定有什么阴谋。   刘氏注意到刘慧梅神色不对,“大嫂,你脸色不太好。”   刘慧梅故作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想到这事传到相公耳朵里不定怎么担心呢,他常说他是家里的长子,娘省吃俭用供他念书,要一辈子好好孝顺娘,结果娘生病都没告诉他......”说到这,她面色一滞,她知道黄菁菁的主意了,黄菁菁是想借其他人的嘴告诉周士文她生病之事,她自己和周士文说,难免有抱怨周士文不孝的意味,且把自己的态度摆得高高在上,由别人说出来就不同了,她成了弱者,成了善解人意不去打扰周士文的好母,孝顺如周士文,内心的愧疚悔恨可想而知有多深,质问数落自己是少不了的,如果知道她暗中作祟,用不着她威胁,他会毫不犹豫选择和离。   这并非她本意。   “三弟妹,各人有各人的难处,你们以为我在身上穿得光鲜体面,吃喝不愁,实际还不如在村里呢,三弟妹,你能不能帮我件事。”刘慧梅无比庆幸她找刘氏套话,否则她什么都不知情就被周士文骂一顿,甚至休掉。   周士文看来,黄菁菁什么委屈都不能受,对与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黄菁菁开心。   她凑到刘氏耳朵边,轻轻说了几句,刘氏悻悻,“大嫂......”   “我与你说怎么做,三弟妹,你不帮我的话就没人帮我了。”硬拉着刘氏说了许久的话。   从屋里出来,刘氏步伐沉重,手里拿着朵绢花和泥人,如烫手山芋似的让她不安,在檐廊下立了许久,终究缓缓敲响了黄菁菁的门。   黄菁菁站在墙角正做减肥动作,见她心事重重,双手举过头顶,边垫脚边道,“摆脸色给谁看呢,发生什么事了?”   她在屋里听着刘慧梅的声了,到了外边又不进来,估计有什么事。   “大嫂与我说了些事。”刘氏毕恭毕敬把刘慧梅的话传达给黄菁菁,明明浑身冰凉,额头却起了细密的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心生害怕。   黄菁菁先没当回事,听到后边才渐渐琢磨过不对劲来,难怪原主不喜欢这个大儿媳,果真是个会做表面功夫的,她毫不留情道,“要我瞒着老大也行,她自己来和我说。”   老三要钱不给,老二去镇上不给开门,这会怕老大知道这真相了,两面三刀,阳奉阴违,要她配合,门都没有。 第23章 .023 讨债上门   刘氏低眉顺耳,不敢反驳黄菁菁,垂着头,闷声不语。   黄菁菁心头烦躁,沉着脸,厉声道,“还不赶紧滚,正事不做,爱当传话筒是不是,那你去孙家告诉孙婆子,再敢编排我,别怪我带人打到孙家,我四个儿子,谁怕谁啊。”   孙家修葺屋顶的麦秆稻草是向村里人借的,她卖树叶的事情传开,孙婆子便暗地说她坏话,不顾邻里情义,见死不救,见钱眼开,别以为她不在村里走动任由孙婆子坏她名声,真惹急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她算是想明白了,原主可能回不来了,接下来的几十年她要顶替原主的存在,既是如此,该怎么来怎么来,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不痛快,这个世界,就比谁豁得出去。   至于她怎么知道孙婆子说她坏话的,多亏了村里的孩子,她在村里风评不好,人见人躲,她教那些孩子滑雪,相处的机会多了,他们记着自己的好了,不用她问,他们争先恐后抢着告诉自己村里的事呢。   刘氏眉头紧蹙,小声打商量,“娘,大过年的闹事不太好,能不能初二再去?”   一副沉思的神情,已经斟酌初二去孙家的事了。   黄菁菁气噎,没听出她说的是讽刺的话,真是榆木脑袋,她懒得和这种人多说,挥手道,“初二就初二,走走走,别在我面前晃,看得我就心烦。”   刘氏面色惨白,中规中矩的退了出去,留下黄菁菁一人坐在屋里唉声叹气,一家子人各怀心思,再不分家她真受不住了。   约略一个时辰,周士文挑着箩筐回来了,他外裳脱了搭在箩筐上,周士仁扛着锄头,手里提着桶,脸上笑成了一朵花,见黄菁菁屋里的窗户敞着,笑得更是开怀,“娘,看我和大哥给您弄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黄菁菁垂下手站直,长长舒了口气,喘着粗气道,“什么啊?”   周士仁走到檐廊上时顺手搁下锄头,朝周士文点头后大步走向黄菁菁的屋子,圆木桶里溅出了水花,黄菁菁大喜,“是鱼?”   周士仁原本想给黄菁菁个惊喜,不成想她一眼就看出来了,他把桶放在黄菁菁身边,挠着后脑勺道,“嗯,大哥去河里抓的。”   桶里的鱼蹦得正欢,看上去生龙活虎,竟然有四条,还是大鱼,黄菁菁好奇,“河里不是结冰了吗?”   稻水村的更东边有条河,河面早已结冰,村里的人都不往那边去了,周士文怎想起去那边了?   “我忽然想起您说想吃鱼的事,随口和大哥一说,大哥就去河边了,冰不厚,锄头凿几下就凿开了,大哥把箩筐盖下去网的。”周士仁穿着件灰黑色的棉衣,大汗淋漓,说起网鱼的事,双目炯炯有神,“大哥说待会再去网些鱼回来。”   河面宽,里边有许多鱼虾,夏天会会其他村的渔夫来打鱼,冬天天气寒冷河面结冰,连村里的人都不怎么去更别论渔夫了,所以每年冬天最好网鱼了。   “娘。”这时,周士文侧身挑着箩筐进屋,肩头的衣衫打湿了,发丝淌着汗,黄菁菁不感动是假的,她色厉内荏要周士武修补墙,周士武轻描淡写的一句结冰就把事推到了开春后,而周士文勤勤恳恳,二话不说去田里挖泥,谁关心她不言而喻,黄菁菁嘴角不由得噙着柔和的笑,“歇会吧,泥硬,年后再说,我让老大媳妇烧水,你们先洗个澡,别生病了。”   周士文弯腰放下箩筐,不在意道,“我身体壮着呢,娘想吃鱼,趁着冰面凿开多网些鱼回来养着。”   黄菁菁过意不去,“我就和老三随口抱怨,让他别懒散闲着,我都胖成这样了,哪能再吃。”   “成,那我待会和三弟把墙先补上。”周士文提着桶往外边走,“放水缸里养着,娘要吃就一天一条。”   黄菁菁好笑,家里这么多人,哪能她一个人吃,“晚上全做了吧,你歇会再说啊。”说着话,她朝外喊刘慧梅,不待她说事,灶房传来刘慧梅的纤柔声,“娘,我正生火烧水呢,什么事您吩咐就是了。”   黄菁菁怔了下,没料到刘慧梅闻风而知雅意,心思转得如此快,若不是有她托刘氏来传话的事情在前,她可能对刘慧梅的印象会更好,可惜已先入为主不喜刘慧梅了,她回道,“顺便煮两碗姜汤。”   其实刘慧梅不说她也不会告诉周士文她掉进粪池,周士武卖栓子的事。   周士文太过正义,眼里揉不得沙子,她不想他把一切都背负在自己身上。   只是,刘慧梅指使刘氏的事让她不痛快,心里总压着口气。   周士文周士仁洗完澡换了衣服火急火燎来她屋里修补墙,一人搅拌泥,一人涂墙,累得满头大汗,尤其是周士文,两头忙一刻不闲着,她坐在门槛上,越想越不喜欢刘慧梅,瞅着天色,指名道姓喊刘慧梅做晚饭,理由很简单,范翠翠她们不会做鱼,刘慧梅住在镇上,见识多,煮鱼对她来说小事一桩,她故意把话说得轻缓温柔,刘慧梅浑身汗毛直竖,喜笑颜开的应下,明面上看不出丁点嫌弃,至于心里想什么黄菁菁就不得而知了。   四条鱼,两条水煮,两条熬汤,刘慧梅一个人在灶房忙活,半盏茶的工夫,刘氏埋头去了灶房,黄菁菁坐在门槛上嗑瓜子,冷眼瞧着厨房的一切,刘氏和刘慧梅耳语了两句然后走向了灶眼旁,紧接着烟冲升起了炊烟,灰白的烟雾在空中凝结,她吐出瓜子壳,吆喝道,“老三媳妇,老三媳妇,没事忙是不是?地这么脏眼睛瞎看不到啊。”   话完,吐了一地的瓜子壳。   若不是刘慧梅耍小心思她看在周士文的面子上会待她好,是刘慧梅自己耍小聪明,以为她不计前嫌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不管怎么说原主是她婆婆,生病了不闻不问,小叔子找到镇上不给开门,说不过去。   原主脾气火爆,不是骂就是打的,看似蛮横,实则极为有原则,以刘慧梅为人处事来看,原主没错对她。   很快,刘氏瑟瑟缩缩走了出来,拿起檐廊下的扫帚过来,低低喊了声,“娘。”   黄菁菁眉都不抬一下,嗯哼道,“还以为你忘记我这个娘了呢。”   刘氏惊恐,“不敢。”   瓜子壳难扫,有些黏在地上,刘氏无论怎么用力都扫不起来,黄菁菁垂眼,愠怒道,“没看见我还坐在这,是不是要扫我一脸的灰尘啊?”   “不,不是的,娘。”刘氏忙站直身子,握着扫帚,不知怎么办。   “在一旁站着,我什么时候吃完了你就什么时候扫,脑子笨就多看,别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黄菁菁翻了个白眼,眼角瞥到灶房里杀鱼的刘慧梅身形一顿,她道,“老大媳妇,你不知道鱼腥味重啊,在灶房杀鱼,是不是要弄得灶房臭烘烘的才高兴啊,不想做饭就直说,我老婆子还能不体谅你?难道我就这么不好说话?”   刘慧梅双手沾满了血,鼻尖腥腥的,她特别想扔了鱼掉头就走,但她赌不起,转过身,笑着回道,“娘,我知道了,这就出去弄。”   西屋的门打开,露出方艳幸灾乐祸的脸,“大嫂,你是不是在镇上过惯了好日子,怎么做饭都忘记了?”   刘慧梅脸上的笑僵了僵,“四弟妹说的哪儿的话,再怎么忘都不能忘本是不是,更何况,我和你大哥在镇上的日子并没想象中的好。”   方艳不信,张嘴欲反驳,黄菁菁看不过去,“老四媳妇,就你能耐了是不是,那你帮你大嫂的忙,要是让我闻着鱼腥味,你们就给我去河边网鱼,把浪费的鱼给我还回来。”丢下这句,起身朝屋里走,斜了刘氏眼,“还不赶紧扫。”   四条鱼,两条清蒸,两条熬汤,鱼刚上桌,门外就响起了周士义哭爹喊娘的声音,黄菁菁算是明白了,周士义这种懒人就是掐着饭点回来的,她拍桌道,“老大,把他给我撵出去,整天想不劳而获,哪儿来的好事,我是娘还是他是娘,让他滚。”   黄菁菁气得喘不过气,就该年前分家的,什么一家人开开心心过年,不气死她就算不错了。   “娘,您别生气,我把他撵出去就是了。”周士文的话说得云淡风轻,脸上却酝着波涛骇浪,周士武一惊,跟着起身,“大哥......”他干抿了下唇,“四弟身后好像跟着人。”   黄菁菁望去,别说,还真是个人。   “小嫂子别撵人,是我,是我。”来人穿着藏青色的长袍,个子不高,长得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   黄菁菁没个好脸,“谁是你小嫂子,说话没带脑子是不是。”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周士义称兄道弟的不是正经人,既然不是正经人,犯不着给脸色,黄菁菁不给面子道,“老大老二,把他们撵出去。”   周士文周士武走了出去,周士仁紧随其后,三兄弟身材魁梧,不好得罪,男人怕了,舔着笑道,“周寡妇,我没有冒犯的意思,马上就过年了,有些账要和你算算......”   黄菁菁知道他是谁了,郑荣,周士义狗友的爹。   一年到头,周士义没少向他借钱,每次都找原主还,不还的话周士义又哭又闹,为了耳朵清静,原主不得不拿钱出来。   每一次周士义都保证说下次不敢了,结果一而再再而三借钱。   “账,什么账,冤有头债有主,谁欠你钱你找他去,我管不着。”黄菁菁脸色铁青,再次让周士文把他们轰出去。   原主死了或许是种解脱,这种生来讨债的儿子,不如不生。   郑荣见黄菁菁动了真格,推了推周士义胳膊,让周士义说话,周士义腿一软跪倒在地,准备用同样的招数,跪嘛,认错嘛,发誓嘛,他从小用到大。   “喜欢跪是不是,要跪别跪我,跪他,看看你跪他能抹消你欠的债不?”黄菁菁铁了心思不准备管周士义的事,给刘氏和刘慧梅摆手,“你们去西屋收拾老四的衣服,分家,今天就分家。” 第24章 .024 分家过后   刘慧梅心下窃喜, 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笑容可掬的看着黄菁菁, 为周士义说好话道,“娘, 马上就过年了, 家里没做好准备,这么冷的天,不能不给四弟和四弟妹活路,不如年后吧, 您觉得如何?”   态度恭顺, 贤惠有余, 大方又得体, 很有长嫂的风范, 且语气诚恳, 甚是注重叔嫂妯娌间的情义,院子的郑荣满意的捋着胡须,心想总算还有个明白人,哪家分家都没赶着过年这几日分的,传出去又是场闹剧, 笑话。   “黄寡妇, 听听你大儿媳的话, 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种还比不过个外人对他好, 说出去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 我啊, 老实和你交个底,他欠的钱不多,对你来说就是九牛一毛,为了这点小钱连儿子都不要了,黄寡妇,听我一句话,不值得。”郑荣语重心长苦口婆心,很有说大道理的意味。   黄菁菁耐人寻味的扫了刘慧梅一眼,双手环胸,冷笑不止。   长嫂的通情达理表达的还真是淋漓尽致,殊不知家里最盼分家的就是她了,口是心非,黄菁菁愈发看不起刘慧梅了。   周士文重情重义敢作敢为,千挑万选的媳妇心思藏得却如此深,真是会做人。   周士武察言观色,三步并两步走向周士义,抬腿给了他一脚,怒道,“家里什么情形你不知道,多大的人了尽到处惹事,还带着人回来,是不是嫌村里的闲言碎语还不多。”说着话,周士武抬腿,重重又踢了一脚,“不让人省心,是不是要娘操碎了心你才懂事啊。”   他看似下了蛮力,周士义却不闪不躲,纹丝不动的受着,完了,抱着周士武的大腿痛哭流涕,“二哥,我知道不对,可我就是管不住不去碰酒啊,娘从小不让我干重活,家里好吃好穿的都紧着我,我想孝顺娘啊,是我没本事,我改不了啊,我怕是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周士武心生不耐,踢了两下试图抽回自己的腿,无奈周士义抱得紧,他再用力仍被他死死抱着,周士武气得揍他后背,“还不赶紧松开。”   “我不松,二哥,你说分家后我怎么办啊,我不会做农活,没有手艺傍身,会不会被冻死啊?”   “胡说什么,娘会眼睁睁看着你冻死是不是,你把娘当成什么人了,谁不知道娘刀子嘴豆腐心,看似冷冰冰的,但对谁都好。”周士武拽着他肩头要把自己的脚抽回来,但周士义打定主意不松开,周总不能把他踢死了吧,但不动手心头不解恨,一来二往沉了脸,“松开,向娘求情去。”   黄菁菁眯起眼,眼里盛满了促狭,若不是和周士武相处些日子还看不出来周士武还有如此同仇敌忾的时候,周士武素来明哲保身,不管闲事,刚才虽说踢打周士义,动作大,落下的力道却是轻的,哥哥爱护弟弟可不会发生在卖侄子的周士武身上。   刘慧梅的心思不单纯,怕有什么阴谋。   她不满的扫过刘氏,冷声道,“我说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   刘氏一脸惊悚,抬起腿,毫不犹豫的奔着西屋去了,刘慧梅愣了片刻,咬着下唇跟在刘氏身后。   落在最后的方艳见刘氏和刘慧梅被送进一间黑屋子,方艳心知不妙,哭天抢地扑过去要拦着刘氏和刘慧梅,黄菁菁冷喝,“你动手试试,信不信我让你们光溜着身子出门。”   方艳立即老实了,泪挂在眼角,学周士义噗通跪了下来,“娘啊,您是不给我们活命啊,哪有大过年分家的,摆明了要冷死我们啊,我不想活了。”   四下张望要碰墙自杀,黄菁菁不信她真敢,“要死死远些,别脏了家里的地。”   话完,她重新看向周士义,“以为那套够你吃到老是不是,今日就让你明白好吃懒做的下场,老二,去村里把里正叫来,马上分家,以后各过各的,管你升官发财也好,负债累累也罢,我不沾你的光也不享你的债,你自己看着办。”   黄菁菁把周士武支开不是没有缘由的,几个儿子里,周士武心思最多,万一倒戈相向不听自己的话怎么办,分家看似是她一人做主,实则不然,若大家都不同意,她想分也分不了,周士文和周士仁是她一个阵营的,有他们在,分家的事情出不了漏子。   周士武一怔,喉咙滚动了两下,趁周士义不注意挣脱出去,箭步流星跑到门口,周士义摔倒在地,歇斯底里哭喊起来,“二哥,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四弟。”周士武担心他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喝止他道,“你忤逆娘,一而再再而三在外借钱赊账,再多的情义都被你磨没了,走到这一步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语气冰冷,正义凛然,周士义想起什么,身形一软瘫坐在地上。   他不是傻子,周士武的表现有问题,和两人的计划有出入,料想的结果没来,一切都出乎意料。恐怕这出戏是周士武为了把自己撵出去谋划的,说什么破罐子破摔把郑荣带来,得知他又在外欠了债,黄菁菁觉得他游手好闲不会过日子,不放心把他分出去,所以他才找郑荣来演场戏,还商量着把欠的钱说多点,多出来他自己兜腰包,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黄菁菁铁了心要把她分出去。   是周士武的诡计,他怕自己威胁他故意将计就计,周士义反应过来,鼓着眼珠子就要跟周士武撕破脸,对上周士武的目光,他心神一凉。   “四弟,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得罪了娘,真让你们净身出户可谓得不偿失。”周士武嘴角噙着疏离幽暗的笑,见周士义目光黯然,颓废的低了头颅,心知他不敢将那件事说出来,心里大石落地,“娘,我去里正家了啊。”   黄菁菁从二人的脸上琢磨些名堂来,虽说是兄弟,一人精明一人懒惰,玩不到一起,但两人却在屋里说了许久的话,没有龌龊她是不信的,不过来日方长,真相总会浮出水面,她道,“去吧。”   郑荣还站在院子里,黄菁菁心头不喜,但不能真不管周士义,周士义再气人也是原主的小儿,不能让他背债分出去,卖树叶的钱在她手里,还账估计够了,想到一家人辛辛苦苦忙活几日的银钱没了,心底把周士义骂了个遍。   “分家就分家,不信我离了您活不下去,谁怕谁啊。”突然,地上坐着的周士义不知哪儿不对劲,情绪激动起来。   分家的事成了铁板铮铮的事实,周士义不哭了,爬起身,咬牙切齿的说起田地房屋的分配问题,字正腔圆,条例清楚,哪是混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周家有三亩好地,一亩山地,加水田三亩,周士义狮子大开口,要一亩水田,一亩好地和一亩山地,说不给他就不分家,坐在檐廊的台阶上翘着二郎腿,破口大骂,骂她心狠不把儿孙当回事,生了病舍不得掏钱看病要卖掉长孙,黄菁菁眼里闪过寒光,亏她想帮他还债,真是猪油蒙了心。   周士义还在说,“我知道把娘得罪狠了,分了家也不准备继续住西屋,娘把手里的银钱分我一半,我去外边起屋子,还有家里的粮食......”分家除了不能偷懒没什么不好,至少不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有人骂他打他,自由自在多快活。   这般想着,分家也不是不能接受,甚至说得上是利大于弊,畅想未来逍遥自在的日子,他眉色飞扬,不由得拔高了嗓音。   “分一半,老四,真以为我年纪大好糊弄是不是。”黄菁菁顺手抄起墙边的扫帚挥向周士义,手里发了狠劲,“一半是不是,好你个一半,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长大就是叫你跟我抬杠的是不是,我今天就打死你。”   她下手狠毒,专朝着周士义脸上打,周士义慢了半拍,脸被戳了两下,疼得他嗷嗷大叫,“您干什么,说不过就打,您真以为我不敢还手是不是。”   周士义梗着脖子,狠戾的瞪着黄菁菁,下一刻就要扑过来似的。   黄菁菁目光阴翳,挥起扫帚,“翅膀硬了是不是,还手?你能耐啊,来啊,看看你有多大本事。”原主劳心劳力养大的儿子竟是这种德行,一家子这么多人,开口就要一半的家产,摆明了不给其他人活路,也没把她当娘对待,黄菁菁气得双目充血,手一扔,把扫帚砸了过去。   周士义挡着脸,连连退后躲开,皱着眉,双手紧握成拳,扫帚落地的那刻,他抬起头,怒吼一声扑向黄菁菁,黄菁菁大怒,稳若泰山,微微侧身,咬紧齿贝,既然周士义大逆不道,她就替原主清理门户。   只听咚的声,周士文一脚把周士义踢出去一米远。   “四弟,敢对娘动手,无法无天了是不是。”周士文过去拽起周士义衣领,戾气尽显,“娘过得不好一半是你害的,还想分田地粮食,冲着你对娘动手的心思,净身出户不冤枉你。”   周士义脸色惨白,捂着肚子的手指泛白,周士文当没看见,提醒收拾衣衫的刘慧梅快些,把一箱子衣服丢出门外,冷冷道,“走,周家没有弑母的人。”   黄菁菁浑身放松,情绪平缓下来,背过身,懒得多看周士义一眼。   方艳察觉情形不对,心知周家是待不下去了,眼泪直流,扶周士义站起身,抱着最后丝希望喊了声娘,黄菁菁气哼哼道,“别喊我娘,我没这样的儿子。”   她本就是她们的娘,对周士义下狠手是为原主感到难受,自己省吃俭用,节衣缩食拉扯大的孩子不感恩她的好,竟要一半的银子和粮食,原主知道该是有多寒心。   方艳扶着周士义走了,郑荣看了场戏,不敢惹黄菁菁,脸上赔着笑,讪讪的离去。   黄菁菁就地而坐,埋头大哭,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是难受,心里憋着口气不舒畅。   周士仁眼神询问的看向周士文,后者摇头,待黄菁菁哭得差不多了他才弯腰扶起她,“四弟小,从小大家让着他,他不知道生活的艰辛,离家也好,懂得生活的困难才会体谅您的不容易,娘放心不下的话我让王麻子盯着。”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夜幕渐渐降临,灰蒙蒙的天飘起了雪花,黄菁菁知道周士文会错了意,她才不会为那种人哭呢,抹了抹泪,“不用了,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他是好是坏和我没关系,对了,老二还没回来?”   “没呢,天儿不早了,里正怕是不会来,我让三弟妹把饭菜热热,娘回屋吃饭吧。”   饭桌上比以往丰盛,但没了往回轻松的气氛,周士武回家也感受到了,不见周士义和方艳人,心里猜到怎么回事,怕黄菁菁生气,识趣的没提。   黄菁菁在村里名声不好,里正不愿意掺和分家之事,隐晦的提醒他转达黄菁菁别分家,老人在世,哪有主动把儿子分出去的,周士武不好说周家的情况,一直点头,如今看黄菁菁精神不好,也不敢提里正的话,沉默的吃着饭。   鱼汤鲜美,黄菁菁喝了三碗,喝得满头大汗,无意扫过桌上的众人,撇嘴道,“是不是觉得我太狠了,老四和老四媳妇本就懒散,我却什么都不给他们,太无情太冷漠了?”   从头到尾闷声不语的范翠翠夹了块鱼肉,笑眯眯道,“四弟日子过得好了,在家什么都不干,回来就是饭点,换谁家都没这种好日子给他过,他无所事事就算了,家里不缺他干活,但万万不该到处借钱赊账,他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几个侄子侄女想想才是,家里勉强糊口,他还学别人借钱喝酒,他喝的酒都能养个孩子了,幸好娘当机立断分家,否则家里被四弟闹得不知成什么样子呢,娘果断,聪明......”   范翠翠滔滔不绝说起黄菁菁的好话,老四两口子净身出户得利的可是他们,老四分得少留下的田地多,轮到她们分家,分到她们手里的就多些,范翠翠不止希望周士义和方艳净身出户,还希望周士仁和刘氏也分出去。   但这话她不敢说,得了黄菁菁厌恶,没准轮到他们被扫地出门。   黄菁菁擦着额头的汗,冷眼道,“就你会说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想分家,明天就分。”范翠翠市侩,和周士武不相上下,她站起身,“往后谁要不想在家里待了心平气和的提出来,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心底有数,谁要学老四撒泼,下场和他一样。”   丢下筷子,黄菁菁斜了眼范翠翠和周士武,警告之意慎重,她巴不得他们喊分家,只要别学周士义。   分家后就没各种糟心事,她乐得清闲自在。   少了两个人,周家气氛诡异了两日,黄菁菁看不过去,大年三十,她亲自下厨做了道红烧肉,家里红糖珍贵,黄菁菁却没节省,估摸着量该用多少用多少,熬了两个时辰,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甚得大家喜欢,尤其三个孩子,吃得满嘴油腻,直呼好吃。   两斗碗红烧肉不一会儿就只剩下油,范翠翠意犹未尽的盯着斗碗,伸出手把斗碗挪到自己身边,顺势将碗里的油倒进自己碗里,“油里有红糖别浪费了,我拿它泡饭啊,娘要不要?”   黄菁菁减肥,哪敢吃油,“你吃吧。”   范翠翠怀着身孕却没长肉,和刘慧梅比就有些瘦骨嶙峋了,黄菁菁不至于为难个孕妇。   范翠翠倒了一半,剩下的倒进桃花碗里,桃花咧着嘴大笑,边搅拌碗里的饭边道,“娘,我还要吃碗饭。”   范翠翠拿起她的碗去了灶房。   栓子和梨花羡慕,眼巴巴的望着剩下的斗碗里的油,刘氏尴尬,给两人各夹了片腊肠,“栓子和梨花吃这个啊,你们不是最喜欢腊肠的吗?”   两人摇头,梨花才三岁,不如栓子会控制情绪,手指着斗碗了的油,糯糯道,“娘,我要吃油泡饭。”   刘氏摸摸她的头,哄道,“梨花吃了好多肉了,奶没怎么吃呢。”   黄菁菁一噎,刘氏的意思她不吃肉就是为了点油,说实话,她不喜刘氏这种软柿子,平时硬气不起来就算了,在儿女跟前也这样,哪比得上范翠翠干脆,她把斗碗推到梨花面前,“她要吃你给她吃就是了,难道我还要跟孩子抢东西吃?”   刘氏脸色微变,忙不迭摇头,小心翼翼捧着碗,给梨花倒了点,给栓子倒了点,端着米饭进屋的范翠翠正好见着,“还有剩呢,你们不吃就全给我了啊,我把碗清出来好洗。”话完,把米饭递给桃花,伸出了手。   黄菁菁一个冷眼甩过去,范翠翠悻悻然抽回了手,小声嘟哝道,“以为大家不吃我才吃的呢。”   “我是短了你的吃的还是怎么,为了点油汤就要闹是不是?”   饭粗催稳着自己的碗,急不可耐的刨饭,含着满嘴饭,含糊不清道,“不是,随口说说的。”   因着一顿饭,家里恢复了生机,总体来说,这个年很平静很快乐,初二是拜年的日子,儿媳都要回娘家,黄菁菁早准备了礼,均分成三分,把刘氏的那份留了下来,刘家的情况她是不会让刘氏回去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但刘老头无所不用其极,不知又给周士仁和刘氏挖了什么坑,她直接开口要刘氏留下,“你们都走了院子里的鸡没人喂,刘家离得近,栓子娘留下。”   周士文插话,“娘,我留在家喂鸡,让三弟三弟妹去刘家吧。”   说这话的时候,周士文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而提着礼的刘慧梅脸色一白,抬眉望着周士义,欲言又止。   黄菁菁心底无奈,她不可能向着刘慧梅,但又不想周士文闷闷不乐不开心,思索片刻,折中道,“你过几天就要去镇上了,亲家离镇上近,你和你媳妇就那天再去刘家拜年吧?”   周士文没意见,刘慧梅再不痛快也没法子。   回到屋里,刘慧梅的脸就拉了下来,“你是不是不想和我过了?”   周士文坐在凳子上,目色沉沉,“当年媒人说媒时把家里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你若不应又何必嫁过来。”   刘慧梅心头委屈,眼眶一热落下泪来,“我不是不孝顺娘,分家后她跟着我们过日子我会把她当亲娘供着,但她偏要把你们拽在手里,你一个月的工钱一百五十文,还成谁都是份体面的活计,可结果呢,娘要给四弟还债,要给二弟三弟养孩子,我们自己呢,娘在家里衣食无忧,我们在镇上过的什么日子?”   镇上花钱如流水,再省吃俭用都存不起来银钱,家里的日子慢慢宽裕了,他们呢,他们以后的孩子呢,刘慧梅不认为自己错了,她要黄菁菁分家,往后各房过各房子的日子,黄菁菁不肯,硬要拖着一家子凑在一起,黄菁菁手里有钱了,她呢?   “你瞧瞧你的穿着,再看看二弟没和三弟妹,我不认为你在镇上过得差。”周士文受东家重视,偶尔会有打赏,遇到慷慨的客人也会打赏,他每个月的工钱不只一百五十文,他不计较银钱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数。   刘慧梅泪眼婆娑,“是,我承认我的日子比她们好,但跟镇上的人比呢,前两年我就让你和娘说攒着钱在镇上买宅子,以后搬来镇上,娘呢,把手里的钱买了地,不惜借钱都要买地,你在镇上做了这么多年,连最差的宅子都买不起。”   周士文端着水壶倒了杯水,“原来你计较的是这个,所以扣着家里的钱不给娘是吧。”   他每个月的工钱全交给刘慧梅,让刘慧梅转手给黄菁菁,结果上个月没给,要不是黄菁菁在镇上住的好好的突然说要回来,什么话都不肯多说,他心里起疑向邻里打听,才知道黄菁菁和刘慧梅为钱的事吵架,上个月的钱刘慧梅没给黄菁菁。   “她开口就是钱,这几年从没想过我们的处境,你在铺子受人奚落,和人打架斗殴他通通看不到,她不心疼我心疼。”刘慧梅动了情,哭得梨花带雨,周士文蹙眉,“所以你就不给娘钱?”   刘慧梅不吭声,周士文又问,“那些钱借给刘桩买宅子了吧。”   刘慧梅浑身一僵,周士文料想如此,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聊,“我和娘说说,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娘不会计较的。”   黄菁菁当然不会计较了,因为她不是原主,听完周士文的话,她不以为然道,“你们在镇上花钱的地方多,没有的话不用往家里送,我手里有钱呢。”黄菁菁想问刘慧梅和他的事,怕他不痛快,踌躇半晌皆都开口,反而是周士文主动说起,“她眼皮子浅,被镇上的花花绿绿迷了心,我和她聊聊,若不行的话和离算了。”   他对婚姻没多大的执念,合则成,不合则散,像他娘年纪轻轻死了相公不也把他们养大了?   “想清楚了?”黄菁菁也觉得刘慧梅碰不上周士文,但两人夫妻多年,和离兹事体大,若不是一方有问题,和离的话不太可能。   周士文点头,“想清楚了。”   从黄菁菁骂他去学堂的时候他就想清楚了,他的媳妇可以不漂亮可以不聪明,但必须孝顺他娘。   黄菁菁看出他的想法,低声道,“你别苛刻了,我一大把年纪了,用不着考虑我。”   周士文笑而不语。   不知怎么回事,黄菁菁在周士文面前会感到放松,说话做事不由自主柔和下来,说了会话,屋外有人喊,黄菁菁听着声儿觉得耳熟,一时半会没想起来,以为是找栓子滑雪的,她扯着大嗓门喊道,“栓子,栓子,有人找你去滑雪。”   语声一落,对方慢悠悠走了进来,黄菁菁升看清来人,不由得涌上不好的感觉,从窗户边探出半个身子,问道,“刘冲,你怎么来了?”   刘冲不如上回避如蛇蝎,胆子大了许多,指着西边屋子道,“奶奶,我爷差我来问问,怎么不见姑姑和姑父回家拜年?”   刘氏推开西屋的门出来,见是刘冲,眼角堆满了笑,“冲子,进姑姑屋里,栓子和梨花在炕上玩呢。”   刘冲不好意思的摇头,“姑,爷来了,在门外等着呢,你要不要出去和爷说说话?”   黄菁菁眉头紧锁,面色紧绷,尖酸刻薄道,“你爷来做什么,还嫌丢的脸不够大是不是,大年初二跑到我周家来闹,真以为我一个寡妇当家不敢吱声?”   刘冲被黄菁菁吓了一跳,缩着脖子,回头望了眼院门,不知所措的搅着衣衫,然后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跑了回来,小着声道,“爷找姑爹说事,姑,姑爹在家不?”   黄菁菁警钟大作,倏然想起一桩事来,厉声道,“不在,大年初二来周家,你问问你爷是不是准备给我拜年的。”   村里的风俗只有晚辈给长辈磕头拜年,平辈拜年的少见,黄菁菁不信刘老头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刘冲来来回回跑腿,有些烦闷,直接站在院子里朝外喊,“爷,黄奶奶问您是不是给她拜年的?”   坐在门外抽烟的刘老头气了个仰倒,给她拜年,也不怕损了她的福气。   刘老头站起身,走了两步台阶又停下,拍着手里的烟杆,大口大口吐烟,沉声道,“亲家,我找士仁商量事,麻烦你让他出来。”   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往年刘氏和周士义早回了,今年却不见一家人影子,他就知道是黄菁菁这个老寡妇拦着不肯。   明知道周士义在家,他却不敢往里再走一步,初二只有出嫁女回娘家的,哪有娘家人跑到婆家的,刘老头还拎得清这点,站在台阶上,怎么都没勇气跨过门槛。   “老三不在家,做什么要赶在大初二说,刘老头我可是把话撂这了,如果你们上门坏了我家风水,大家都别想有好日子过。”黄菁菁给周士文递了个眼色,火急火燎走了出去,大喊道,“老三不在家,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儿子,你一有事就找他,你没儿子是不是,不知道使唤自己儿子啊。”   无事不登三宝殿,刘老头肯定是冲着三两银子来的,周士仁榆木疙瘩要当冤大头她不管,但要拿周家的银子贴补刘家门都没有,她偏要拦着。   刘老头面色僵硬,狠狠吸了口烟,吞云吐雾道,“老三是我女婿,我有事找他怎么了,亲家,都是亲戚,别把事情做得太绝情了。”   黄菁菁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笑出了声来,“我说刘老头,我不过不让你进门就叫绝情了,你卖女儿的时候可没问过我的意思,你要卖我儿子的媳妇,孙子的娘,有脸上门说找我儿子有事商量,刘老头,你这脸皮怎么比城墙倒拐还要厚,我一老寡妇都自叹不如。”   说得刘老头脸青一阵白一阵,黄菁菁声色骤然转冷,目光冰凉,“你还是回吧,不然别怪我翻脸不认人,我这人泼辣起来谁都不认识,管你是刘老头还是张老头,我都狠得下手。”   刘老头气噎,他来是想好好和她讲理,结果倒像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只得转向刘氏,“梅子,栓子爹呢,让他出来,爹就和他说一句话好不好?”,   烟杆里的烟剩下最后一截,他舍不得,大拇指将其摁灭,也不怕烫,刘氏眼眶泛热,刘老头身上穿的是她前年做的衣服,衣衫泛黄,上边有许多烟点,刘氏记得他收到衣服的时候甚是开心,当着全家人的面又夸又笑,而今年,黄菁菁置备的娘家礼在黄菁菁屋里,怕是不准备让她回去了。   她声音干涩得厉害,喊了声爹便说不出话来。   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人都要卖你还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老三媳妇,有什么话出去和你爹说,别在我眼前晃,我是不管你了,你要回娘家就回,大不了给老三再娶个,咱家算不上多富裕,也不是穷得吃不起饭的人,怕有一长串人排队呢。”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口实心善,被卖了也是活该。   刘氏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唇,局促不安,“娘。”   黄菁菁没理她,朝屋里唤栓子,“栓子,梨花,出来,奶带你们滑雪去。”   刘氏娘家的事她不管了,要卖就卖,卖了再给周士仁娶个泼辣的,谁少了谁不能过日子啊,不然她帮了人,还以为她恶毒不讲情面呢,她缓缓走向西屋,侧目和周士文道,“你三弟妹要回家就让她回,老三要跟着我也不拦,就当没生过他儿子。”   周士义原本不敢出门,听了这话坐不住了,见黄菁菁进屋,他忙从炕上站起身,低着头,耷拉着双耳,“娘,我......”   “别解释,你们两口子要走就走,栓子和梨花我会好好待他们的。”从炕上抱起梨花,一只手牵着栓子走了出去,她一句话故意说给院外的刘老头听,周士义在家又如何,没她的意思,刘老头知道人在家也见不着。   树林里的雪被磨得光亮平滑,梨花小,在边上看着栓子滑,拍手乐不止,“奶,我什么时候才滑雪啊,哥哥好厉害。”   黄菁菁撑着木板,慢慢往前挪动了一步,抬头道,“等梨花五岁的时候就可以了。”   梨花掰着手拇指,眼睛亮了起来,黄菁菁心头一软,找了个大的木板,让梨花坐在上边,蹲下身,双手推着木板往前滑,笑道,“梨花可以坐着滑,坐稳了啊。”   速度越来越快,梨花身板稳不住,差点往左边倒下不过孩子反应敏捷,意识到危机立马做出应对,重心□□,立马稳住了身形,惊呼自己的聪慧,她咯咯大笑,“奶,好玩,好玩。”   不远处,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周士仁眼角盈泪,边上的周士文肃着脸,声音平静,“都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娘素来强势,从不肯低人一等,这么多年,你啥时候看她抹过泪,把四弟撵出门她心里不好受,你和三弟妹如果和她起了隔阂,她面上若无其事,心里不知如何伤心,小时候凡事她挡在我们前边,舍不得我们吃点苦受点累,你把三两银子应下的时候没为咱娘想过,她舍不得儿子吃苦,结果儿子却被别人背负巨债。”   “大哥,我......”周士仁张了张嘴,周士文打断他,“我知道你为了三弟妹着想,不想三弟妹难受,但先和娘商量商量,姜还是老的辣,娘还能不帮你去帮外人?刘家难道除了三弟妹就没其他人了,别人家都是儿子挑大头,刘家倒好,要女儿女婿挑大头。”   换作其他人,周士文不会说这么多,岳家能帮则帮,但刘老头摆明了欺负人,这种时候就要多想想,做好事没错,但头脑发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出去听听外边人对这件事的评价,尽孝心常被人称赞,你这次尽这么大的孝心,看看有没有人称赞。”   “外人不会觉得你和三弟妹孝顺,只会认为你们傻。”   天色清明,远处的黄菁菁步伐趔趄摔了下去,然后就听到梨花和栓子的哭声,“奶,奶。”   周士文大惊,抬步飞奔,“娘......”   周士仁怔怔抬起头,跟着跑过去。   黄菁菁倒在雪地里,脸色发青,没有丁点血色,周士仁双眼发热,泪流不止,“娘,娘。”   蹲下.身,无声落泪。   “三弟,快去叫大夫,我把娘背回去。”周士文探了探黄菁菁鼻息,呼吸微弱,但没断气,他把黄菁菁扶起来背在背上,仓促吩咐栓子,“你和梨花慢慢回来,我先背奶回去。”   话完,背着黄菁菁回了屋子。   周士仁不敢耽误,边哭边去找大夫,闹得村里人尽皆知:黄菁菁晕倒了,命不久矣。   有人惋惜,有人幸灾乐祸,这事传到王家,周士义还呼呼大睡,王婆子先去屋里把王麻子捞起来,耳提面命说了许久,王麻子醉醺醺去了周士义屋子,“你不是说你娘会有报应吗,报应来了,你娘在树林晕过去了,估计活不久了。”   迷迷糊糊的周士义猛的从床上坐起身,眼神惺忪,“谁说的?”   王麻子摊手,“村里都在传呢,她不是把你扫地出门吗,你还紧张她?”   周士义重新躺下,没了睡意,“死了更好,死了耳根子就清净了。”想着想着,他翻身坐起,“不成,我得合计合计这件事,我娘屋里还藏着钱呢。”   至于找谁合计,当然是周士武啊,周士武还有把柄在他手上呢。 第25章 .025 算计偷钱   王麻子鼓励的拍了拍他肩膀, 摇头晃脑, “有了钱记得买酒请客请客啊。”   周士义豪气万丈的点头, “放心,不会忘记你的。”   穿上鞋, 神色匆匆地回家了。   日色清明, 苍茫的天边点缀着点点蓝,难得的好天气,周士义如此想。   黄菁菁晕倒,周家人仰马翻, 刘氏和刘慧梅守候在侧, 半步不肯离去, 极为忧心的样子, 但实则不然, 刘氏闷头闷脑, 怕黄菁菁醒来像上回那般找不着人伺候,而刘慧梅抑不住嘴角上翘,眼底漾着喜悦和激动。   两人睡都不说话,目光不约而同的投向床头,心情却截然相反, 一个求她生, 一个盼她死。   周士文月光一瞥, 将刘慧梅的神色尽收眼底, 脸默然沉下, 打发刘慧梅去灶房烧开水, 不愿见到她,黄菁菁的病情只有等大夫看过后才知,刘慧梅心底想什么一眼就看得出来,他娘命悬一线,她在旁幸灾乐祸,周士文蹲在床边,眼黑如墨。   黄菁菁嘴巴毒,说话不留后路,常骂他们狼心狗肺,骂她老了走不动了他们要把她抬去河边扔掉,明明是没影的事,黄菁菁却骂声如雷,惊天动地,骂她自己当初为什么不狠心卖掉他们,倔着脾气把他们养大,结果老了被他们嫌弃报复。   多吵闹的人,此时面色灰白的躺在床上,连训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无生气,他抬起手,轻轻搭上被子,喉咙一阵滚热,宁愿她张嘴骂他们,也别躺在床上。   没了黄菁菁,周家就散了。   另一边,周士义不敢直接上门求证黄菁菁的病情,他要去范翠翠娘家把周士武拉回来,让周士武打听,若黄菁菁真没了他就能光明正大的回去了,拿回他应得的家产,能在王婆子面前扬眉吐气一回。   越想越乐,禁不住嘿嘿直笑,刚绕过村口的岔口就见着周士仁和大夫神色匆匆而来。   周士仁帮大夫背着箱子,半拖着大夫前行,周士义假眉假眼的打招呼,“三哥,拉着大夫去哪儿呢?家里谁生病了?”   周士仁脑子一团乱,愣愣的没反应过来,见是周士义,紧张得说话唇都在哆嗦,“四弟,快回家,娘不好了,快回家看看娘。”   他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黄菁菁要死了,他们兄弟一定要陪在身边,阔步走到周士义跟前,伸出手臂拽着他往村里拉,“四弟,快回家,娘不太好了。”   周士义抠着昨晚留在牙齿缝里的下酒菜,漫不经心道,“三哥做什么,我还有正事呢,眼下可没空。”   周士仁用了蛮力,拽得手臂生疼,周士义寒眉一竖,生气道,“三哥,放开我,耽误我的正事你赔偿我啊?”周士义眨了眨眼,眼里闪过一抹算计,“三哥,要我跟你走也不是不行,你也知道我被娘赶出门,啥都没有,你给我些银钱,我立马就跟你走......”   话还没说完,立即被周士仁蛮横的甩开,他差点没站稳摔了下去,他怒瞪着周士仁,“黑心肝的,你要落井下石摔死我是不是?”   周士仁脸上的表情呆呆的,看看周士义,再看看自己的手,喃喃道,“你被分出去了,娘看着你会生气的,对,你不能去,不然娘会生气的。”   “有毛病啊。”周士义不知周士仁哪根筋不对,拍了拍衣袖,张嘴就骂,“你恨我很久了是不是,就知道你平时闷声不吭心是黑的,见我被扫地出门还捉弄我,好啊,给我记着,等我有钱了,我一定要你好看。”   周士仁将他的话置若罔闻,拉着大夫,仓促的往前走。   周士义没料到周士仁竟不理人,呸了句,“狗眼看人低,一辈子没出息,哼。”   他还想敲诈点银钱,没想到计划落空,只得把心思放在周士武身上。   周士武比周士仁聪明多了,懂得察言观色看人脸色,做事密不透风,要不是黄菁菁反应及时,周家的长孙就被卖出去了,卖孩子的银钱周士仁两口子肯定是没戏的,钱最后得进周士武腰包,他这个二哥,能耐着呢。   范家村离得有些远,他走了一刻钟就腿软了,昨晚喝多了,酒还没彻底醒,走走歇歇,到范家村已经是晌午了。   范家的日子不比周家好,范家祖祖辈辈都是地里刨食的,没人念过书,周士义有些看不起范家,于是到了范家门口就不进去了,扯着嗓门喊二哥。   周士武是范老头最得意的女婿,常常把周士武挂在嘴边,周家年前送了年礼,今天拜年又送了份,礼重情意重,范老头心头舒畅,夸周士武能干孝顺,往后是个成大气的。   说他成大气的不止一人,周士武听着难免有些飘飘然,听着屋外喊二哥便没反应过来,直到听着外头的人喊桃花,他才如梦初醒,蹙了蹙眉,站起身向范老头解释,“好像是我四弟,我出去看看。”   范翠翠不放心,欲跟着出去,被范老头喝住了,“男人说事,你一个女人凑过去做什么。”   周士武递给范翠翠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稍安勿躁,范翠翠忍不住,这是范家,除了她得娘还有她姐姐姐夫,周士义说话没个分寸,她怕他丢脸丢到范家来。   周士武走出院门,随手掩上了门,周士义站在门右侧两步远的位置,掩嘴轻笑,“二哥是怕我冲进去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四弟,说话用不着阴阳怪气,我能帮的一定帮。”周士武不用想就知道周士义找他所为何事,周士义好吃懒做还贪财,除了周家的田地不会有其他了。   周士义轻笑,“能帮则帮,我不过让你帮我求个情,结果害得我什么都没分到,我哪还敢劳烦二哥,我来是有件事告诉你,娘多疼栓子你是见识过的,如果我把实情告诉娘,二哥,你说你的下场会比我好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周士义被分出去了,说再多都不可能分到田地,何况有桃花哄黄菁菁开心,黄菁菁不会随随便便把他分出去的,为了桃花,黄菁菁也不会那么做。   周士义感觉到他的态度变化,垂眸沉默下来,摸不准其中的弯弯绕绕,他索性直接开口,“我想和二哥做笔生意,如何?”   不顾周士武愿意还是不愿意,凑到周士武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自己的计划,周士武脸色骤变,“你说娘快死了?”   说完,他还张着嘴,不知作何表情。   早上他走的时候黄菁菁还神采奕奕,才几个时辰,好端端的怎么快死了?   他下意识的不相信,周士义耸肩,“二哥不信的话可以回家瞅瞅,三嫂心思活络,想方设法讨好娘呢,大哥大嫂也在家,若娘真走了,他们就是送娘最后一程的人,其中利弊你自己好生琢磨琢磨。”   这种事有什么好琢磨的,黄菁菁棉被里藏着银钱,万一被刘氏和刘慧梅发现瓜分了怎么办?刘氏憨厚做不出来,刘慧梅可巴想不得呢。   任周士武再处变不惊也稳不住了,朝里喊了声范翠翠,说家里有急事得立刻回去,周士武心里乐开了花,凑到周士武耳朵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二哥,娘的钱全放在棉被里,咱联手把银子找出来对半分如何??”   来的路上他可是连方法都想好了,挑了挑眉,不顾周士武的反对,强拉着他商量对策。   周士武推开他,不悦的皱起眉,厉声道,“娘躺在床上只剩最后一口气你却只惦记那点钱,你还是不是人。”   周士义撇嘴,轻蔑道,“不要说的你很孝顺是的,我就不信你这么着急不是害害怕娘的钱被吞了。”   被说中心事,周士武脸白了一瞬,随即挺直脊背,肃声道,“我只盼着娘好,不像你良心被狗吞了。”比起那些钱,黄菁菁活着更为重要,只有她活着,周士文才肯心甘情愿拿钱回来。   周士义不以为然,从小周士武就爱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他还不了解他?拿胳膊肘碰了下他手臂,劝道,“你马上又要当爹了,花钱的地方还多,不为你自己考虑也要为我侄子想想是不是?”周士义循序渐进劝说,“娘一走,大嫂肯定要分家的,咱能捞多少是多少,你回去,找机会把大哥大嫂支开,棉被里的钱还不都是你的了?”   周士武翻了个白眼,“你行你上啊。”   “这不是我没能耐吗,我上,还没到娘屋子就被大哥轰出去了,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   周士武冷哼,正逢范翠翠开门,他剪短的说了两句,“桃花呢?”   黄菁菁还算疼爱桃花,无论如何桃花都该回去。   范翠翠身后,桃花蹦了出来,甜甜一笑,“爹。”   周士武应声,上前背起她,和范翠翠回了,周士义笑,“二哥,等等我啊。”   家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死了人的样子,周士武进门,心头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以及淡淡的欢喜,放下桃花,抬步进了上房。   范翠翠去刘氏屋里说话,询问他们走了家里发生了什么,刘氏老老实实交代得清清楚楚,范翠翠心里就奇了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莫不是故意的?   难道黄菁菁有什么其他意思?   范翠翠想了一下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和周士武分析了许多,都不像黄菁菁的作风,黄菁菁省吃俭用,最厌恶浪费,别的人家不喜儿子儿媳爱装病看大夫,黄菁菁从不装病,生了病还要硬扛,实在熬不住了才会请大夫。   因此,应该不是故意装病。   但无缘无故怎么会晕倒,身体不行了?范翠翠不由得想到周士义和周士武说的法子,周士武没拒绝,如果周士武出这个头被人发现了,周士武一辈子都完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周士义握着周士武卖栓子的把柄,她共挣了三百文,女孩不如男孩值钱,周士武威胁恐吓栓子,吓得栓子以为周士武要卖梨花,这才主动要求卖自己,两件事,不管哪一件传出去他们的名声就坏了。   范翠翠不能眼睁睁被威胁什么都不做,她嫁进周家时周士义才十二岁,还是半大的孩子,最爱顺着杆子往上爬,从小到大就不是会隐忍的主,但今日不把话说透彻,莫不是信口开河?若是这样,他们就被骗了,念及此,她抵了抵周士武后背,“相公......”   “怎么了,是不是挤着你了?”周士义惺忪的应了声,往边上挪了挪。   “我越想越不对劲,四弟什么性子你也知道,他真有把柄会不告诉娘只私下威胁你,我怀疑他故意套你的话,你别上当了。”范翠翠道。   周士武翻过身,面朝着范翠翠,“怎么想起说这事了?”   “娘生病,大哥盯得紧,四弟知道栓子是被你糊弄的又怎样,娘还昏迷不可能为栓子做主,哪怕清醒了,左右栓子没被卖,大不了咱一顿就过去了,若咱趁机作乱,敢在这当口做什么你说大哥绝对不会放过我们,我觉得别听四弟,他自己这辈子是没希望了,咱不同,咱还有大哥能靠着。”范翠翠越说越清醒,“娘怪罪起来,咱只说梨花卖不了钱,栓子心疼妹妹主动要求卖他的,咱是疼惜栓子才没法的。”   周士武沉吟,瞄了眼小床上的桃花,黄菁菁晕倒,桃花哭了场,说舍不得黄菁菁死,孩子性子单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黄菁菁以前重男轻女眼里只有栓子,从粪池捡回一条命后性情变了,男孩女孩一视同仁,对桃花和蔼可亲,家里几个孩子都亲近她。   他道,“我们和四弟不同,我们还有桃花,还有你肚里的孩子,娘不会撵我们的,明日你去上房伺候娘,别想着躲清闲,娘大难不死会有后福的,以前娘看不起三弟妹,说话冷冰冰的,如今你瞧着可还是那样?”   口吻没变,骂人的内容没变,但态度不一样了,每一句训斥皆有护着刘氏的意味,罚刘氏扫地那回不就是最明显的袒护?   “娘恩怨分明,最不乐意欠人点人情,娘被捞起来,你和四弟妹躲得远远的,是三弟妹不嫌臭不嫌脏的给娘换衣服洗澡,娘心里念着她的好,这么些日子你也该感觉到了,三弟妹轻松很多,,娘不是好糊弄的,你别耍花花肠子。”周士武小声提醒,“你对娘好,她会善待你的,你怀着身孕,娘指使你干活的次数是不是少了?”   范翠翠不假思索的点头,伸手抱着周士武手臂,“我记着呢,都说从鬼门关走一圈回来的人不同凡响,咱娘就是,你瞧她说话办事是不是比以前利索了。”   以前的黄菁菁身材胖,像寻常人那样走路都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更别论干活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只会坐在边上吆喝他们做事,自己享乐,吃好的穿好的,谁都要看着她脸色行事,如今的黄菁菁,脾气一如既往的火爆,一点就着,但勤快了很多,最让人惊愕的她察觉到自己太胖了有意克制,和之前判若两人。   忽然,屋外传来啪的声响,漆黑的夜里,分外惊悚,范翠翠想到鬼门关,不由得身子颤动,“有小偷?”   周士武伸手搂着她,目光望向窗外,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异响后屋外恢复了静谧,“约莫是风把墙角的扫帚吹倒了。”   范翠翠心头害怕,脑子里不知这么冒出个想法,朝周士武怀里拱了拱,“相公,你说娘性情变了,会不会是在鬼门关被阎王勾走了魂啊?”   周士武失笑,“哪来的说法,娘也不算变陌生,娘年轻时便是这种性子,我和四弟夏天去河里洗澡,娘吓得半死,追到河边把我和四弟揪起来,折了根树枝鞭打我们,打得我和四弟全身是伤痕怕,娘明明怕我们淹死却故意说反话,拽着我和四弟的脖子假意要把我们扔到河里淹死,我和四弟连连求饶,发誓以后不再去河边娘才松开了手。”   回忆起从前,周士武声音渐低,不愿意再聊,“睡吧,明天去上房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周士义挑唆他出头,他如何下得去手,那是他的亲娘啊,哪怕有过厌恶她的时候,他也不敢动手。   范翠翠嗯了声,缩在他怀里,既盼着黄菁菁死了才好,又怕黄菁菁真死了周士文就不管一家子人了,心情复杂,直到耳边传来呼呼的打鼾声她才睡意渐浓。   天不亮,灶房就传来了亮光,刘氏提着油灯,揭开水缸盖子,朝门口的周士仁道,“水够做早饭,外边黑漆漆的,天亮了你再去挑水吧,你去看看娘,让大哥歇歇。”昨晚周士文在上房守了一夜,估计没睡觉,刘氏让周士仁替替他。   周士仁迟疑了会进了灶房,坐在灶台前,准备生火做饭,“娘正睡着,我和大哥说话恐会吵着她,待会再去吧。”   大夫说黄菁菁是气血两虚引起的晕倒,好好休息,多吃肉就好了,黄菁菁为了减肥,每顿只喝粥,清汤寡水没有油腥子,最爱的鸡蛋也不吃了,加之天天走来走去活动,能不营气血两虚吗?   村里有很多气血血虚的人,以孩子居多,大人倒是少见,家里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小孩子常常饿肚子,很多时候,他们晕过去就再没醒来,想到黄菁菁可能也会那样,周士仁鼻子发酸,转身拿柴火,低低道,“待会娘醒了给娘煮四个荷包蛋,多加点糖,娘身子虚弱,要好好补补了。”   “我心里有数着呢。”刘氏舀了三瓢水,添了半锅,刚揭开米缸,上房就传来了说话声。   刘氏放下盖子,忙从另一篮子里挑了四个大的鸡蛋,“烧炒菜锅,娘醒了,先给娘煮荷包蛋。”   “娘,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周士文点亮油灯,满脸疲惫的看着黄菁菁。   黄菁菁脑子有些迷糊,她记得和梨花玩滑雪来着,然后晕倒过去就不省人事了,她撑着身子,“老大你一宿没睡?”   周士文搁下油灯,走到床前,凝视着黄菁菁渐好的脸色,声音略有轻松,“睡了的,娘感觉好些没,我让三弟妹给您做荷包蛋。”   语声刚落,窗户外有人轻敲了两下,“大哥,我给娘煮荷包蛋了。”   “有劳三弟妹了,娘昨日一天没吃饭,多添点糖。”周士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陪黄菁菁说话,“大夫说您气虚两虚,和减肥有关,您常说人胖是福,怎莫名奇妙的又要把福减了?”   黄菁菁怎么能说她不是原主,忍受不了自己肥胖的身躯?她坐起身,有些无奈道,“娘以前啥模样你也看见了,走在村里谁不笑我是头肥猪,我当时反骂回去,装作不在意,心里哪能真不难受?娘一辈子受够流言蜚语,总不能到死了还被人奚落吧,娘素来要强,怎么会认输?”   “是不是谁在您耳朵边说了什么?”周士文声音有些沙哑,“他们是羡慕您日子清闲,故意说来剜您的,您何须计较?”   黄菁菁想起村里孩子绘声绘色说村里人对她的评价,咬着牙也不能让他们看扁了,世道同情弱者,但有朝一日弱者翻身日子顺遂,世道的风气又变了,不卖孩子说她蠢,送老大念书讽刺她是丑人作怪,家里过好了说她的钱来路不正,不管怎样都有他们的说法,原主在指指点点下活得风生水起,她如何能丢原主的脸。   “哼,她们眼高手低看不起人,娘就偏不让她们如意,和她们做对就是娘的乐趣,娘老了,唯一的乐趣就只这个了,你还要反对吗?”黄菁菁能感觉到身体的变化,脸颊的肉松弛挂着,但明显不如之前臃肿了,里三圈外三圈的肚子扁平了许多,冬天穿得厚看不太出来,开春就明显了。   周士文哑口无言,顿了片刻,踟蹰道,“您也不能不吃东西,您有个好歹,外边人起哄叫好呢,三弟说您和马婆子打架了,她嫉妒您不是一天两天了,您想想,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最幸灾乐祸的是不是她?”   黄菁菁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她握紧被子,“想看我的笑话也要看我给不给她看,老三媳妇,老三媳妇,别煮荷包蛋,给我端碗温水来,我口渴。”   要么瘦要么死,生在这糟心的家里,死了反而是解脱,如此一想,她更是坚定要减肥,“老大,你不用劝我了,她们等着看我笑话,我偏要瘦给她们看,哼,我黄氏说到做到。”   周士文沉着眉,想说点什么,对上黄菁菁坚定的眼神,舌头一转,岔开了话,“三弟妹家里的事我和三弟说了,大丈夫一言九鼎,照理说我不该拦着,可家里的情形如此,哪能背得起债,待会我和三弟去刘家把这件事说清楚,刘老头自私贪婪,知道三弟性子软好拿捏,我不能看着他受欺负。”   “刘老头没皮没脸,横起来你一晚辈哪是他的对手,别让老三去,咱当不知道那回事就好了。”三房就是一团泥,谁都能揉搓捏,要不是两口子心善,对她言听计从,她才懒得管他们的事。   周士文考虑一番,“还是和刘家知会声,您放心,我不会任由刘老头撒泼的,我打水给您洗脸,您要减肥我不拦着,但饮食上不能节省了,您晕倒就是年轻时受饿留下的病症,要好好养着。”   是他不上心,忘记黄菁菁年轻时的事儿了,黄菁菁吃得少说要减肥,他没多想,只要她高兴就够了,没想到黄菁菁气血不足晕了过去,是他的责任。   意识到这件事,自然不能由着黄菁菁,“我认识镇上医馆的大夫,得空了我给您抓两副药,吃了会有效果的。”   每年春夏,医馆门外便排起了长龙,多是镇上的夫人小姐为减肥而去的。   “镇上大夫开的药方比村里大夫厉害,成,抓两副试试。”刘氏前后给她抓了两次,她节食期间看不太出效果,镇上的大夫见识多,估计能成。   但周士文有条件,她每天必须要吃个鸡蛋,黄菁菁觉得可行,点头应下。   和周士文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桃花牵着栓子,栓子牵着梨花,三人肩并肩走了进来。   “奶,您是不是要死了,您不要离开桃花。”桃花眼眶通红,挣开栓子的手,扑向黄菁菁,蹬掉鞋子上床,在黄菁菁怀里撒娇,栓子是男孩,不好撒娇,牵着梨花站在桌前,声音哑哑的,“奶。”   黄菁菁被桃花抱了个满怀,心头好笑,她倒是想死,可死不了啊,“桃花别怕,奶好好的呢。”   桃花抱着不肯松手,先是啜泣,然后变成了大哭,“奶,您别离开桃花,桃花知道您骗人的,外公在床上躺着的时候也这么和桃花说,后来还是离开桃花了,奶......”   梨花听着桃花哭声,撇着嘴,跟着哭了起来。   黄菁菁心头暖融融的,童言无忌,她们是真心舍不得自己死吧,她顺着桃花后背,感慨道,“奶好好的,粪池的水都淹不死奶,奶福气大着呢,桃花别哭了,待会奶带你们去滑雪。”昨日大年初二,村里的小孩都随爹娘走亲戚去了,树林没人,今日怕会热闹些。   桃花摇头,“爹说奶不能劳累,要养身体,桃花不让奶出门。”   孩子大,表达更强,说的话甚是贴心,黄菁菁揉揉她额前的小碎发,失笑道,“桃花懂的真多。”   见栓子想上前又不敢,她朝他招手,“栓子梨花过来,奶抱抱。”   栓子听着这话立即红了眼眶,扑过去,抱着黄菁菁一只手臂开始哭,好像她即将不久于人世似的,她没有骂他们晦气,而是很享受的搂着他们,老二精于算计,老三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但三个孩子甚是乖巧懂事,恐怕是她来这里最温暖她的记忆了。   刘氏煮了四个荷包蛋,黄菁菁吃了一个,剩下的分给三个孩子,祖孙四人吃得香喷喷的,梨花打了个饱嗝,仰着小脸满是笑,“奶,吃饱了。”   “吃饱了就不吃了,奶也饱了。”   汤里加了许多糖,吃着有些腻,黄菁菁不喜欢,只吃了鸡蛋,汤分给桃花他们喝了。   周士文不让她出门,怕她不小心又晕倒,走前叮嘱桃花看着她,桃花便学着大人,一板一眼搬着凳子坐在门口,隔一会嘴里就嘟囔道,“大伯说不让奶出门,奶不准出门。”   栓子和梨花一脸认同的附和,黄菁菁面上装作不悦,心里却甜出了蜜,过后又有些复杂,周家虽有周士文拿钱回来,原主精打细算,可也只能勉强养活一家子人,然而大房没有孩子,如果大房有了孩子,周士文还能分文不少的把工钱拿回家吗?   周士文成熟稳重,担得起责任,可有了孩子后恐怕不得不陷入两难的局面,好比孩子生病吃药,他能不管孩子的病情而把钱送回来吗?孩子没衣服穿了也不买吗?她不怀疑周士文的孝心,然养个孩子,开销会大很多,他的所有行为皆迫于无奈,可家里的情形不能没有周士文的银钱。   除非,她能想到办法挣钱。 第26章 .026 打群架后   然而她无一技之长, 不懂怎样能挣大钱, 且刚过年, 万物萧条,到处白茫茫的, 去哪儿挣钱, 如何挣钱?   她心里没数,也想不到法子,只有走一步看一步。   在床上躺了半日,黄菁菁浑身不舒坦, 抑制不住出门的心思, 但周士文他们好像有事情忙去了, 家里只有三个孩子。   桃花守着, 她不给面子不行, 摩拳擦掌的想着办法, 故意板着脸道,“这么好的天不要我出门,是不是要把我关在屋里发霉啊,一群黑心肝的,桃花, 把你大伯叫来, 我倒要问问谁的主意。”   桃花惊了一跳, 有些害怕的缩了缩脖子, 随后不住的看向栓子, 后者腰杆挺得笔直, 不吭声。   黄菁菁顺着桃花的视线落在栓子身上,“栓子,你说,是不是要我发霉啊。”   栓子浑身僵硬,黄菁菁以大欺小有些不好意思,然而小鬼难缠,不把他们收服了,自己恐怕要在床上躺好几天,因此,她对栓子的紧张视而不见,又板着脸问了遍,“把你爹喊来,我看看究竟谁要跟我作对。”   “奶。”栓子木着脸,眸子尽是严肃和局促,吞吞吐吐道,“爹去外公家了。”   黄菁菁一怔,周士仁去刘家了,昨天不是去过了吗,“你大伯二伯也去了?”午饭她在屋里吃的,她专心致志思考着发家致富的法子也没细听隔屋聊了什么,只知道外边不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了,桃花栓子进屋陪她。   栓子一板一眼的点了下头,声音有些僵,“都去了。”   黄菁菁蹙了蹙眉,昨日周士文说带着周士仁去刘家罢事情解决了,她晕过去了,也不知道结果,照今天一家子浩浩荡荡去刘家的情形来看,事情估计不妙。   她掀开被子,碎骂道,“好你个老三,这种事也不告诉我声,是不是没把我当娘的放在眼里啊。”   栓子和桃花被震慑,一句话都不敢说,黄菁菁声音渐软,“这会树林人多,你们去树林滑雪,我去刘家看看。”   刘老头无赖不要脸,但论起来毕竟是长辈,周士文再正义,周士武再花言巧嘴都没用,和那种泼皮没道理可讲,打一架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院子里静悄悄的,鸡笼里的鸡锁在鸡窝里,不时探出个脑袋咯咯两声,黄菁菁喊了声老二媳妇,桃花站在身后,嗫喏道,“我娘也去了。”   “她去做什么,那么吵的场面不怕伤着肚子,真是一群不省心的,你们去树林玩,多照顾着梨花,奶得给你们不省心的爹们撑场面去。”   说完叹了口气,找了根竹竿做拐杖,风风火火走了。   这些日子天天运动,步伐轻盈了许多明显不如上回吃力,刚拐过弯,那边村里就传来闹声,声音嘈杂,繁乱,根本不知发生了何事。   她骂了句脏话,健步如飞的走向村子。   未走到村口,小径上走来一群人,为首的不是周士文又是谁?   “三弟,不是二嫂说你,你要是腰缠万贯我也不说你,但家里什么情形?去年才把债还清,娘在床上躺着要好生修养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你竟然应下三两债务,是要把娘气疯是不是,大哥每个月给家里的钱不吃不喝也要两年多才还得清,这两年多家里怎么过?”范翠翠声音有些尖锐,手抚摸着肚子,难掩气愤。   周士仁低着头,愧疚得说不出一句话,范翠翠又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刘家再不讲理也不该把事情推到你们身上,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债务一句话应下,想没想过咱一家子怎么过,咬牙挨饿省吃俭用给刘家钱,就为了你一句话?”   “二嫂。”刘氏眼眶红红的,望着范翠翠,脸红道,“栓子爹是看在我的份上,二嫂说得没错,追根究底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还有谁的错?”黄菁菁挥起手里的竹竿,冷然道,“这种事你一句话就还回去了,你呢,一字不吭,还想和刘家往来,怎么样,要你爹再卖你一次是不是?”   黄菁菁冷哼,周士文见她脸色不太好,忙上前扶着她,“娘这么来了,您身子还没恢复,好好在家里养病才是,我走之前不是交代过桃花的吗?”   说起这个,黄菁菁拿竹竿打了他一下,动作看着大,力道却很轻,“你还意思说这件事,怎么,嫌我出门丢人现眼要把我拘在屋里是不是?”   周士文紧紧皱着眉,示意边上的刘慧梅搀扶黄菁菁,主动说起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周士武听着这话,面色变了变,不过当着黄菁菁的面他没说,否则以黄菁菁护短的性子一定会骂他奸诈狡猾,冷漠无情,连亲弟弟都不过问。   “娘,您别怪罪大哥,是我们兄弟一起决定的,您身体不好,受不得劳累,今日的事儿我们自己就能摆平,用不着劳烦您。”周士武会说话,三言两语就哄得黄菁菁心下释怀,不过她看惯周士武的把戏了,知道他不过哄自己开心的而已。   周士武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娘,三弟的事儿完了,刘家人不少,欺负三弟老实憨厚,我们当哥的自然要说支持他了,不和您说是怕您操心,加重您的病情,你怨我吧。”   黄菁菁不动声色,“是,你们兄弟有能耐了,娘管不了吗,是不是什么时候要一起商量把我抬到河边淹死算了。”   周士武成诚惶诚恐,陪着笑道,“娘说的是哪儿的话,儿子哪能不管您。”多说多错,他索性住嘴不吭声,任由黄菁菁骂。   黄菁菁看成他面露敷衍之色,气不打一处来,挥起竹竿就给了周士武一棍子,“瞧瞧你什么表情,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不讲道理,你们几兄弟真不想和我过就分家,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你们长大,分家自己过日子,随心所欲多舒服,真以为我年纪大离不得你们了是不是?”   听黄菁菁越骂越远,周士文忍不住开口,“娘,二弟不是那个意思,三弟做错了不说他不长记性,您性子急,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架,我们是怕您吃亏。”   黄菁菁哼哼的别开了脸,不过没追着问题不放,来的时候气势汹汹,如今完事,心里大石落地,刘氏又高兴又难过,跟着插话道,“娘,都是我给家里添的麻烦……”   不等刘氏数落自己,黄菁菁先一步打断她的话,“你知道你添了麻烦就好,往后好好报答这个家里,别整天正事不做只帮倒忙。”   黄菁菁问起刘家的事,刘氏不敢有丝毫隐瞒,一五一十讲的清清楚楚,刘老头不肯白白放过周士仁,又是打滚又是哭闹,范翠翠先一步上前挺着肚子站在前边,范翠翠怀着身子,刘老头不敢推她,相反还离范翠翠远远的,生怕不小心范翠翠喊肚子疼赖在他头上。   黄菁菁没亲眼见也只场面惊心动魄,调转目光,饶有兴味的盯着范翠翠肚子,当娘的比保护肚里的孩子,还挺着肚子冲锋陷阵,她佯装称赞,道,“看不出来,挺着肚子你也能出来跟着闹事,行啊,你们一个个都有自己主见了是不是,不把我当娘的放在眼里是不是。”黄菁菁情绪有些失控,怒吼道,“你怀的是我周家的种,你把他暴露出来给刘老头打,你不喜欢这个孩子生什么生。”   范翠翠的脸不禁有些发白,急于解释,“娘,不是的,我挺着肚子,他们不敢对我动手的。”因为不小心推攘了老人孕妇的事儿两家打架的比比皆是,谁都不敢打孕妇,被追上门就是杀人造孽的事儿,谁都不敢。   “不敢,他就是打你了怎么样,你是能吃他一坨肉还是喝他一口血,当娘的拿孩子挡在前边你还有脸说了是不是,滚滚滚,都给我滚。”黄菁菁就不明白了,今日这种事就得要她一个孕妇跑在最前边?真出了事,哭都来不及呢。   人,永远不要抱着侥幸活,狗急跳墙痛下杀手的例子可不少。   范翠翠被骂得没了声,黄菁菁掉头就走,“春上分家,各过各的轻松些。”她一大把年纪了整日操心这操心那,起码得少活二十年。   桃花说她福气好,央求她别死,黄菁菁觉得她倒是想死恐怕死不了,自杀她是没有勇气的,要别人动手吧,自己求生的本能不可能不反抗,既然活着,那就得按着自己的心意活着。   分家,她最强烈的愿望。   周士文和周士武对视了一眼,后者指指黄菁菁,苦笑道,“以前娘的口头禅是\quot;我不要活了,死了算了\quot;,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改成\quot;分家了\quot;,大哥,娘听你的,你劝劝娘。”   最懒散最不争气的分出去了,周士武不想分家,不会开口说分家。   “大哥,桃花娘肚里怀着孩子,今年不能像往年那样卖力干活,如果我有一技傍身还好,我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干活如何养得活一家人,三弟也是,家里的重担全在三弟身上……”周士武说到一半,被周士文泠声打断,“二弟不用说我都知道,我和娘说。”   黄菁菁丢了拐杖,走得又急又快,像是被气得不轻,周士文大步追上前,扶着黄菁菁手臂,提醒,“娘,您慢些,小心摔着了,您总想分家,可分了家谁照顾您?” 第27章 027 分分法   王婆子哭声震天, 像没听见周士武的话, 哭得悲痛万分,不知情还以为死了儿子,周士文拧着眉, 见远处有许多探头探脑的人张望,他语声渐沉,叩门道,“婶子,我找我四弟, 他是不是和王麻子兄弟一起的?”   许久, 门里的王婆子仍然只是哭, 周士文沉吟,眼眸沉静如水, 喝声道,“婶子,我只找我四弟, 不开门的话我就当他在王家踹门进来了。”   他娘的积蓄全被周士义拿走了,心情可想而知, 黄菁菁省吃俭用了一辈子, 那些钱是她的棺材本, 藏在什么地方没人知道, 他们四兄弟成亲后,家里添了人,那点田地种出来的粮食更不够养活一家子人了, 去年黄菁菁把棺材本拿出来买了田地,之后再重新存的,如今被周士义偷了去,她哪里承受得住。   黄菁菁这两年才稍微懂得为自己着想些,舍得吃舍得穿,前几年掏心掏肺为家里,舍不得花一文钱,顿顿只吃半饱,干活走在最前,生病了扛着,嘴里会抱怨会骂人,却从没懒散轻松过一天。   周士义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竟然拿了黄菁菁的棺材本,他抽回手,不愿再等,耗下去,哪怕找到周士义,钱也被他花完了。   “要找是吧,行,你来找啊,穷地叮当响的时候在我家蹭吃蹭喝,眼下家里有钱了就把我老婆子丢九霄云外了,你要找是吧,找啊。”啪的声,王婆子推开门,双手叉在腰间,又嚎了起来。   周士文回过神,微微颔首大步走了进去,周士义被撵出家门时的箱子在西屋里,里边的衣物没了,周士文皱眉,阔步走了出去。   王婆子站在门口,脸上还挂着硬挤出来的泪,“都是些什么人啊,好心收留,反倒成了帮凶了,我老婆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周士文顿足,目光扫过她脸颊,温声询问,“王麻子兄弟去哪儿了?”   王婆子一噎,当然去分赃了啊,她能告诉周士文吗?掩面痛骂“你问我我问谁啊,腿长在他身上,难道要我从早到晚把他拴在家等着你来找?”   “那劳烦婶子了,我还要找我四弟,改日上门道歉。”丢下这句,周士文疾步离去,他又去了郑荣家,然仍说不知周士义哪去了,还反过来问他要钱,周士文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   太阳西沉,西边残余的红光渐渐黯淡,周士文去外村找了圈,山里也去过了,没有周士义的踪迹,他心事重重的回到家,灶房的烟囱冒着烟,上房静悄悄的,静得不同寻常,他顿了顿,打起精神进了门。   黄菁菁坐在窗前,面容憔悴而低落,灰暗的光照在她脸上,松弛的面颊透着上了年纪的沧桑,他放轻脚步,低低喊了声,“娘。”   黄菁菁无动于衷,周士文不再多言,行至桌前,拉开凳子坐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远处的山隐去身形,院墙的篱笆渐渐笼罩在黑暗下,天越来越暗。   “没找着四弟,王麻子也不在家,肯定是躲起来了,我明天再去王家。”这次抓着周士义一定要他好看,这种不忠不义不孝之人,请里正浸猪笼都说得过去。   搭在桌上的手动了动,片刻黄菁菁才张嘴道,“他瞅准时机回来的,哪会让你找着他,明日不用去王家了,他拿走了钱也好,往后是生是死都和我没关系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屋换身衣服,歇会吃饭吧。”   事情已然发生了,不想开些又能怎么办,黄菁菁只是有些难过,原主留下来的钱就这么被周士义拿走了,那是原主存了一辈子的钱,原主所有的辛勤和汗水了。   周士文坐着不动,“娘,有多少银子,我争取早点给您挣回来。”他有一个月的工钱没交给黄菁菁,被刘慧梅拿去救济娘家了,大不了,今年再省吃俭用些,先把这个窟窿填上。   黄菁菁转过头,见他脸上满是认真,心头释怀了很多,“你在镇上开销大,别委屈了自己,那些钱他拿走就拿走了吧,钱没了可以再挣。”   而情分没了就是真的没了,原主的钱全给周士义了,往后,她对周士义是真的没有情分可言了。   “你好好休息两天,新年新面貌,别让东家觉得晦气,家里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我自有主张。”如今家里分文全无,患难见真情,虽不到那地步,但也能看出些人的人性。   周士文还想安慰下黄菁菁,屋外传来喊吃饭的声音,黄菁菁起身打断了他,“什么话,饭桌上说。”   刘慧梅心思通透,知晓家里出了大事黄菁菁又厌恶她,回家后变主动揽了家里的活,扫地,喂鸡,煮饭,洗碗,饭菜端上桌,她把煎蛋放在黄菁菁跟前,有些讨好道,“娘,您喜欢的蛋。”   黄菁菁不吭声,不点头也不摇头,一家人坐定,黄菁菁握着筷子,扫视了圈桌上的人,“家里的情况你们也知道了,就是找着老四,家里的钱也找不回来的,你们有什么打算?”   先是沉默,坐在对面的范翠翠见大家都不吱声,有些忍不住了,不顾周士武扯她的衣袖,调整坐姿,直视黄菁菁的眼道,“四弟忘恩负义,娘不能放过他,要把他揪出来浸猪笼,那种人死不足惜。”   黄菁菁不耐,“还有呢?”   范翠翠左右扭了扭,暗暗看向刘慧梅的方向,岔开了话,“大嫂,你常年在镇上,做不惯家里的活吧。”   黄菁菁不想和他们打太极,“老大媳妇前两天不是没做过饭,家务活都不会做怎么活,老二媳妇你别给我转移话题,有什么话就说。”   范翠翠心头一喜,面上却不敢表现得太过,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哀叹了声,“家里乱糟糟的,照理说有些话我不该在这时候说……”   周士武扭头倪了范翠翠一眼,意思让她闭嘴。   黄菁菁冷笑,两口子都在屋里商量好了,在她面前做戏有意思吗,她抬起头,借故好奇的看着范翠翠。   “今天去刘家村帮三弟出气,娘一大把年纪了还豁出去跟人拼命,我和桃花爹商量了很久,这件事虽说是三弟性子软被刘家设计了,但他惹的事就该自己摆平,一而再再而三的把娘牵扯进去成何体统?您要是有个好歹,外边人还不得戳着我们脊梁骨骂?”范翠翠一边盯着黄菁菁脸色,一边斟酌着措辞,确认黄菁菁脸上没有丝毫不快后才道,“娘要为四弟还债,为三弟跟人吵架,您把大哥他们养大成人不就是想安享晚年吗,结果糟心事就没断过,我和桃花爹觉得吧,有句话娘说得对,分家,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遇着事自己处理,就不会总让娘操心了。”   面上尽是设身处地为黄菁菁忧虑的模样,极为孝顺。   黄菁菁心底松了口大气,若说之前的事儿是为了达成她分家的愿望,那她她整日跟泼妇骂街似的不安生总算有了安慰,但范翠翠人微言轻,说的话可没多大的分量,她自然要添把火,“你还知道我操心了,去刘家挺着肚子跟人骂怎么想不起来呢,迟早得被你们一个个气死,分家,你想怎么分?”   她打听过了,像她的情况分家后跟着周士文过日子最好,但她想一个人过,他们是她的儿子,每个月给孝敬钱就够了,有了孝敬钱还怕饿死?   最坏的情况也就是没皮没脸剥削他们罢了。   分家对她来说她可是占了绝对的好处的。   范翠翠抿了抿唇,不顾周士文吃人的目光,徐徐道,“娘想一个人过,身为儿媳不能不考虑您的心情,家里闹哄哄的,您想一个人清静清静乃情有可原,但您哪天老了走不动了身边总要人伺候,两相权衡,不如这样您看如何,您想一个人过就一个人过,暂时这么分着,等您哪天不想一个人过了,咱再重新分家,到时候您可以跟着大哥,可以要我们轮流养,我们都无二话。”   不得不说,范翠翠这话说到她心里了,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不过范翠翠可不是为她着想的人,一定有某种利益驱使她这么做。   黄菁菁敛目沉思,等着范翠翠继续往下说。   果然,范翠翠接着道,“大哥,我们,三弟家比较起来大哥的条件最好,每个月有收入,不像我们和三弟三弟妹,没有手艺,大字不识,只能老老实实种庄稼,再过几月我就要生了,以家里眼下的境况,分家后请产婆的钱都拿不出来……”   黄菁菁恍然大悟,她就说范翠翠这么转了性子为她考虑,说来说去,其实是冲着周士文手里的钱去了。   她斜着眼眸,月光瞥向一侧,刘慧梅咬着牙,双手握成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怕是有很多话想说,尤其在听到产婆二字后,她憋不下去了,抬着眉,声音不似范翠翠粗哑,细细的,甚是温和,“二弟妹,你的话说不过去,哪有分家后大哥还养弟弟一家老小的,这跟没分有什么区别,你在村里不知道镇上的情形,相公的活也就看上去不错,可内里分外艰辛,如果铺子少了什么是要相公赔的,一个月下来哪有多少钱?”   “大嫂骗谁呢,大哥每个月都给家里一百二十文,我怀着身子,自己没什么,总不能苦着肚子里的孩子吧,我们要的不多,大哥的一百二十文分成四份,你们一份,我们一份,三弟一份和娘一份,如何?”范翠翠心思灵活,她开口要多的话刘慧梅肯定不答应,一家三十文,刘慧梅比现在能多拿三十文,她不可能想不清楚得失。   刘慧梅快速瞄了周士文一眼,眼珠子转了转,“你怀着身子多花些钱没什么,但三弟三弟妹有手有脚还要相公养是不是不太好。”   周士仁愣愣的,听到刘慧梅说他,顺势点头,“大嫂说的是……”   “是个屁……”黄菁菁忍不住骂粗话,“你们把我当死人是不是,分成四份?老二媳妇,谁给你的胆儿,要分四份也等我死了你们分,要分家那就分清楚,你的是你的,老大的是老大的,就你能干会算是不是……”话完,她又转头骂周士仁,“脑子被打坏了就别叽叽歪歪,吃你的饭。”   范翠翠嘟嘴,还说不是偏袒三房,这不明显摆着吗,小声嘟哝道,“不是娘问我的吗?”   “你还有理了是不,问你一句你就没完没了是不是,你能你做我位子来,来来来,我让你。”说完,推开凳子就要站起来让座。   范翠翠面色微变,要不是周士文眼疾手快拉住黄菁菁她真能站起来给自己让座,她有些生气,也跟着横起来了,揪着周士武的手臂啪嗒啪嗒落泪,“都是你没用,你要是学门手艺多好,我们娘三也不会为了点钱冲撞娘惹娘生气,你说你怎么就不长长心,当年学门手艺,现在能为了点钱……”   开口钱闭口钱,黄菁菁怒摔了手里的筷子,“老二要是长心能看上你这么个人,你烧高香吧,整日拿学手艺的时说给谁听呢,你去看看村里谁家娶亲不是讲究门当户对,你真以为你貌美天仙,贤良淑德,谁会放低姿态看上你呢,你知足吧。”   以周士武能说会道的本事,真学了门手艺,哪有她范翠翠的份儿。   所谓鱼配鱼虾配虾,乌龟配王八,两人凑一起知足了。   范翠翠被奚落得面色发白,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索性破罐子破摔,“那就不分好了。”   她眼睛没瞎,看得出黄菁菁是真想分家,平日黄菁菁也会说不要活了死了算了,但说那话的时候黄菁菁脸上一脸无所谓,说完就接着骂人,没想真的死。   而黄菁菁说分家不同,说这话的时候出于动怒,但话完脸上会有沉思的表情,像是在思忖分家的可行。   所以,黄菁菁是真的想分家,估计上了年纪,被家里的糟心事折腾够了吧。   黄菁菁不蠢,范翠翠说的那番话摆明了是有备而来,怎么会中途就放弃了,她坐下,冷冷一笑,“好啊,不分就不分,我还等着你们给我挣棺材本呢。”   范翠翠脸色有些挂不住了,猛地失声痛哭,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周士武轻拍着她肩头,故作训斥,“有什么好值得哭的,娘说的对,你还真委屈了不成?”   周士文按着黄菁菁的手,知道事情在他身上,他是长子,理应帮衬下边的弟弟,“二弟妹别哭了,大家日子都不好,当年娘把钱全拿去供我念书而忽略了二弟三弟,我养你们是应该的……”   黄菁菁脸色一沉,厚道,“应该,应该什么,你出去问问谁家由这样分家的,不分是吧,行,不分就不分,明天去山里给我砍柴……”   “娘。”周士武笑着脸打断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不分家凑一起过日子不是伤情分吗,还是暂时先分开缓缓吧……”   呵,黄菁菁嗤笑,周士武聪明,脑袋瓜子灵活她知道,但敢在她面前坚持一件事还是少见,她挑眉,“成,分啊,今日就把分家的事情解决了,明天就分。”   周士文在镇上的活是周士武觊觎的关键,她当然要把他们两口子的心思掐了,脸色垮了下来,严肃道,“家里没钱你们是看见了,分家的话我是拿不出钱来了,我知道老二你还在为当年的是耿耿于怀,认为我偏心把你大哥送去学堂不管你的将来,但我不后悔,老大这些年为家里做得也够了,我先把话说这,以后谁敢在我面前提当年的事儿,不管是谁,皆以不孝的罪名告到衙门,绝不姑息。”说到这,她哀叹了声,话锋一转,“考虑你们分家一时缓不过劲来,分家后的一年老大每个月给你们三十文,一年后老大挣的钱就是他自己的,不过之前要把我的棺材本挣回来,要是答应咱就分家,不答应就算了,只此一回,以后再也不提分家的事了。”   周士武和范翠翠在屋里嘀咕了一个多时辰,你可能放弃这个分家的机会,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之前夫妻两对分家反对不已,怎么忽然转了性子想分出去,就因为她手里没钱了?   说不过去啊。   她的话说完,屋里一阵沉寂,范翠翠心思活络,想着自己好处,三十文不算多但也不少了,她和周士武勤快些,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念及此,她眼里闪过了精明的光。   刘慧梅有些不乐意,但这是唯一能分出去的机会,一个月多留下三十文,相当于有六十文,若铺子打赏多的话,够了。   范翠翠和刘慧梅抬头,目光不约而同交汇一起,片刻又分开。   彼此皆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想法。   只刘氏和周士仁过意不去,认为自己不劳而获,不过两口子没话语权,黄菁菁略过不问,“老二媳妇,老大媳妇,你们怎么看?”   不怪有女人得地方就有是非,范翠翠和刘慧梅都是来事的,范翠翠的意见起决定性的作用,刘慧梅则弱些。   两人轻轻点了下头,黄菁菁又问周士武和周士文,周士文想让黄菁菁和他过,“娘,您一个人,总不能自己下地干活养活自己……”   黄菁菁怕他坏了自己的事儿,忙摇头拒绝,“自己过痛快,都没意见了是不是?”   几人同时点头,黄菁菁微微一笑,脸颊的肉颤动起来,“成,分家就这么定了,我老婆子年纪大了做不了活,你们三兄弟就每个月给我二十文,另加两斤米,接下来就分田地……”   众人先是一怔,范翠翠最先反应过来,立即不干了,难怪黄菁菁答应地爽快,原来是想把钱往自己兜里塞,她抚摸着肚子,又开始哭,“儿啊,你奶要饿死我们啊。”   黄菁菁不为所动,“要哭就出去哭,饿死你们,我看是你们想饿死我,分不出不给我老婆子孝敬钱,咱明天就找里正评评理去。”   她打听得清清楚楚,村里的孩子被她收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别想糊弄她。   范翠翠只看到自己的利益,咱没想过分家后她怎么活?   人都是有感情的,所谓礼尚往来,你对我好我对你好,你若冷漠便别怪我无情。   “每个月二十文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就分配田地……”黄菁菁又重复了句,刘慧梅在边上忍不住笑出了声,“没问题,娘接着说吧。”   反正钱不给黄菁菁也会落到范翠翠手里,每个月二十文,范翠翠算计这么多,也就拿到十文而已,偷鸡不成蚀把米,范翠翠没料到会被黄菁菁反将一军吧,果真姜还是老的辣。   范翠翠焉了,黄菁菁把里正搬出来,她还敢说什么。   田地分配得快,黄菁菁不会种地,只要了一亩山地栽种蔬菜,且那一亩地在河边,浇水灌溉甚是方便。   家分了,黄菁菁别提多轻松了,饭后拉着桃花栓子讲了许久的故事,最后周士文怕黄菁菁身子受不住,硬是把桃花他们喊走了。   东屋里,范翠翠坐在炕床上抹泪,埋怨黄菁菁不近人情,周士武坐在凳子上洗脚,“咱分家主要是为了那事,银钱的事儿有多少算多少,你别哭了,对肚里的孩子不好,你别看大哥轻松,一年后要挣娘的棺材本,没个三四年他缓不过劲来,咱趁着这三四年好好挣钱,日子不比大哥他们差。”   范翠翠抽泣两下止住了哭声,问周士武,“这下哪怕栓子的事儿暴露娘也不敢拿我们怎么样了吧。”   家里没了钱,她手里有钱也不敢花,不然被黄菁菁发现随便一个理由就能把她的钱没收,若被黄菁菁发现那些钱是早先坑她得来的,她别想有好日子过。   分家,是最好的办法。   周士武转身看了眼屋外,低声道,“不会,你这几日低调些,等彻底分家后再说。”   听了这话,范翠翠面色一喜,重重点了下头。   夜色渐浓,村里笼罩在层层黑暗中,忽然,村外亮起了火把,火光越来越近,拐个弯,去了王家。   “娘,娘,开门,我回来了。”冷风呼呼往脖子里灌,火把的光灭了好几回,他压着嗓子又喊了几声,很久门才打开。   王婆子探出脑袋朝王麻子身后看了眼,“周老四两口子没跟着吧?”   王麻子扔了手里的火把,火把瞬间熄灭,眼前瞬间黑了下来,王麻子牵着王婆子手臂,冷得搭哆嗦,“他哪敢回来,依着他娘和大哥的性格,回来肯定要缺胳膊断腿,他和他媳妇走了。”   王婆子皱眉,反抓着他手臂给他暖手,“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大哥能混个掌柜他也行,谁知道呢,娘家里有没有饭菜,我又饿了。”   闻着他身上的酒味,王婆子心下无奈,“有呢,你先回屋,我给你热去。”   “好勒。”   夜,恢复了平静。 第28章 028 看笑话的人   周士义偷了黄菁菁的钱, 这件事在村里传得人尽皆知, 有人觉得黄菁菁可怜,她一寡妇拉扯大儿子没享到福还被儿子偷了棺材本,也有人认为黄菁菁是自作孽,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竟然忍心把四儿子撵出门,活该没钱买棺材。   村里人说法不一,不待他们议论出个高低,又一件事在村里炸开了锅:周家要分家了, 黄寡妇一人过。   村里分家的人不止一两家, 家里宽裕些的父母跟着老大过, 穷苦些的人家父母由几个儿子轮流养,或富裕或贫穷, 没有谁不要儿子养老的,黄菁菁一个老寡妇,胖得走路都要人搀扶, 竟然要求自己过,老糊涂了吧。   这是所有人听到消息后的反应, 仔细一想又觉得哪儿不对劲, 黄菁菁要强, 说话做事干净利落, 不可能平白无故要分家,还自己一个过。   内里有蹊跷,众人好奇不已, 一大早搁下筷子,要去周家探个究竟。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这事就传开了,王婆子蹲在木盆边洗衣服,心里松了口大气,周家分了家,周士文几兄弟就不会盯着王麻子不放了。   没分家周士文找王麻子要钱乃理所应当,分了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周士义拿的是黄菁菁的钱,和周士文无关。   想清楚里边的里里绕绕,王婆子继续搓手里的衣服。   “这两日你别出门,周老大在镇上当掌柜,什么地皮流氓都认识,小心又被他惦记上。”王婆子揉着水里的衣袖,抬头看向坐在门槛上伸懒腰的王麻子,“待会我去周家打探情况,你在家待着。”   黄寡妇名声不好,遇事得理不饶人,她不乐意和这种人打交道,奈何王麻子和周士义玩得好,他不得不声帮周士义应付黄菁菁。   不得不说确有几分本事,没了丈夫,还能把大儿子送去学堂念书,村里没几个人办得到,能改嫁已是仁至义尽,更别论养孩子了。   村里有两个寡妇,她们争锋相对,相看两厌的原因不就在这吗?   马婆子的刁难,冷嘲热讽通通是出于对黄寡妇的嫉妒,黄菁菁勤勤恳恳,日子顺风顺水,她却卖女过活吗?这样还不算,当年外村有一鳏夫看上黄寡妇的能干,想让她改嫁于他,托媒人上门说好话,黄寡妇冷眼相对,说什么都不肯嫁人,马婆子打听到那户人家的底细,求媒婆为她说好话,厚着脸皮贴上去,结果人家压根看不上他,自此,马婆子对黄寡妇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了。   这件事在村里没多少人知道,王婆子也是偶然听来的,黄寡妇不要儿子养老,在王婆子看来是黄寡妇欲擒故纵使的伎俩,一定不会放过奚落黄寡妇的机会,待会周家估计要上演场骂战,她怕王麻子不上心跑去周家,放下衣衫,抽回手在自己身上擦着,耳提面命道,“你窝在家,别以为我糊弄你,周家估计要热闹上几日,小心给人当了靶子。”   所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王麻子一不小心会被双方夹击,王麻子哪是马婆子和黄寡妇的对手,老老实实待在家才是办法。   王麻子心里想去凑热闹来着,听了他娘的话立即焉了,他听过周士文在镇上的事儿,加之周士义对这个大哥言听计从,不管忤逆半句,他哪敢和周士文硬碰硬,想起周士文她就心里犯怵,周士义两口子走了,周士文若追着他不放,他能打赢周士文吗?   既然打不赢,不掺和是最好的。   “娘,我记着呢,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待着,您去周家也小心些,黄寡妇尖酸刻薄,犀利泼辣,看热闹是小,别惹了一身骚。”王麻子没少听周士义说家里的事儿,黄寡妇不是善茬。   听王麻子口无遮拦,王婆子倪了他一眼,“什么骚不骚的,出去说看别人怎么笑话你,我去周家了,你没事的话回屋睡觉去。”   王麻子笑着送王婆子出门,王婆子脸色好看了些,小声道,“过两天跟我去你舅舅家,他自幼疼你,怎么也要过去看看。”   王麻子乐呵呵点头,王婆子这才朝着周家去了。   周家院子里站满了人,黄菁菁无视众人,细细念着家里的物件,从粮食到锅碗瓢盆,尽量一样也不落下,以免日后想起来周士武闹又是场官司。   院子正中央安置了一张四方桌,里正坐在最上首,神色威严,不苟言笑,周士文站在他身侧,低着头,神色专注。   黄菁菁每念一个物件,他便写在纸上,分家的事宜最晚商量好了,家里的东西一律分成三分,黄菁菁一份,周士武一份,周士仁一份,周士文只要了间屋子,以后回来探望黄菁菁的时候有地方住。   黄菁菁念得口干舌燥,片刻的功夫才念完,分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黄菁菁先在纸上按了手指印,接下来是周士文三兄弟。   事情很快就结束了,人群里,不知谁说了句,“真够黑心的,家产丁点不给周老四留,不怪周老四做出那等事情来,有这种娘,简直不给儿子活路啊。”   黄菁菁盯着手里的契纸,上边有里正的签字,也就说是彻彻底底分家了,她托着纸,一字一字看,好像她认识似的。   人群里谁呸了句,“装模作样,大字不识还看得那么认真,作给谁看呢。”   黄菁菁充耳不闻,凑上前吹了吹上边的墨迹,她的确不认识上边的字,横竖有些弯曲,和简体文截然不同,她不认识不要紧,知道上边的字是什么意思就够了,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她才小心翼翼如视珍宝将其收了起来。   周士文面色有些沉重,“娘,您看看还有哪些不满意的,再添上去。”   手里的纸又薄又轻,却仿若千斤压在他心头,分了家,再是亲兄弟,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扶着黄菁菁站起身,朝周士武道,“我在镇上,难得回来一次,家里的事儿多劳烦你和三弟了,分了家总归还是娘的儿子,你要多照顾娘。”   周士武听着这话身形僵硬了一瞬,当着这么多人喊着他叮嘱,说得好像他是狼心狗肺之人似的,他心有不悦,面上挂着笑,“大哥不用担心家里,还有我和三弟呢,娘缺什么少什么和我们说,我们不会置之不理的。”   周士文点了点头,看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院子,眼神复杂,黄菁菁倒没那么多感慨,满心都是欢喜,安慰周士文道,“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不用我挑水种地,侍弄一亩庄稼地不过小事一桩,你在镇上干你的活,别惦记家里。”   “假惺惺,把老四撵出门,分家又不分给老大,这心眼偏到外村去了吧。”人群里,一道略微嘲讽的声音响起。   忽然,院子里瞬时安静下来,马婆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她不以为然,挺着胸脯道,“我说的还有错了,自私自利,好吃贪婪,还以为对几个儿子多好呢,不过是表面功夫,一分家什么都看出来了。”   周士文抬起头,见是马婆子,眼底闪过戾气。   “你说得对,我是表面功夫做得好,不像有些人表面功夫都懒得做,好好的女儿说卖就卖了,比起那些人,我可谓小巫见大巫了,那种人才是心肠歹毒了。”黄菁菁扬声讽刺回去,她这会儿心情好,不想和马婆子计较,但欺负到她头上她也不是软弱的,正色吩咐周士文,“把这等黑心肝的给我撵出去,别脏了我的地儿。”   马婆子瞪大眼“你说什么,你个老泼妇,一大把年纪说话还这么不留情,难怪你几个儿子不肯孝顺你,有你这种娘……”   马婆子气得脸色铁青,横眉怒对欲大闹一场,得知周家分家,她存了看笑话的心思,幸灾乐祸得碗还没洗呢,没料到被黄菁菁戳中她卖女的伤疤,它双手紧握成拳,眼里满是怨毒。   自来分家就没不撕破脸的,田地的好坏,粮食的多少,锅碗瓢盆的新旧,她已见怪不怪了。   没想到,黄菁菁却和和美美的把家分了,三个儿子不争不抢,儿媳不哭不闹,好像谈论的不是分家而是天气似的。   她气不过黄菁菁有那么好的命,这个家分得一点也不公,家里的东西全分给周士武和周士仁,周士文啥都没有,包括田地也是如此。   虽说周士文会挣钱,但人都是自私的,分家不多为自己争取,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但周士文硬是安安静静的,极为满意的样子。   她不服气,黄菁菁这种只会骂人的寡妇怎么可能教出这等品行的儿子,因此她才在旁边偶尔哂笑两句。   “有我这种娘他们不怕被卖,当然,我没你能干,没钱了就卖女儿,亏你生得多,不然日子可怎么过。”黄菁菁反讽,目光如利刃,“老大,把她给我撵出去,卖女求荣的无耻之辈,看着让人恶心。”   “你,老寡妇,你什么意思。”马婆子双目圆睁,恨不得撕下黄菁菁一块肉来,黄菁菁冷笑,微微摆手,“老寡妇,你年纪大耳朵听不清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再说一次?”   不待马婆子发飙,黄菁菁神色一凛,态度骤然冷漠,“要我再说一遍门都没有,滚,给我滚。”   真是得意忘形,她差点漏了陷,原主对马婆子可不是这个态度。   周士文大步上前,拽着马婆子手臂往外拖,马婆子又气又狠,身子一软就要往地上坐,黄菁菁看出她的意图,骤然呵斥,“要坐回家坐你的床,脏了我的地我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马婆子气得跺脚,但她不敢真坐下去,黄菁菁说到做到,又是在周家的地盘,她才不会做丢人现眼的事,她恶狠狠的瞪黄菁菁一眼,怒气冲冲走了。   黄菁菁撇嘴,浑然不把她当回事,想看她的笑话,到死都等不到。   里正来时也以为会有场撕破脸母子反目为仇的局面,不成想黄菁菁教导得好,连争执都不曾有,不由得对黄菁菁有些刮目相看,分家即见品行,黄菁菁在村里风评不好,可养大几个儿子委实不易。   “家里还有事,我先回去了,下次赶集去镇上把户籍办了。”里正不是拎不清的,村里甚少有像周家如此和睦的场面,就该多宣扬宣扬,让那些人少给他找点麻烦。   换做其他人家,他是要留下吃午饭的,但周家的氛围让他甚是满意,有些敲打的话不必他多说,留下就没必要了,何况周家的钱财全被小儿子偷走了,里正不想让他们破费。   人来得快走得快,黄菁菁没和里正打过交道,望着里正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下嘀咕,“还以为里正多高不可攀,其实也好还相处。”   周士文听到此话,点了下头,“里正处事公允,不包庇不偏袒,是好人。”   黄菁菁不予置评, 第29章 029 买肉风波   原主蛮横泼辣, 逮谁骂谁, 男女老少没有她惧怕的,可民不与官斗,原主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当官的, 害怕不小心得罪他们惹火上身,里正来后,身体本能的恐惧仍表现在她僵硬的言行举止中,这点黄菁菁能理解,里正管着村里的大小事, 是村里最厉害的, 原主作威作福惯了, 家里谁都不敢忤逆她半句,久而久之, 原主多少有些高高在上的姿态,但到了里正跟前,不管你多刁钻的人都要放低姿态, 曲意逢迎。   原主哪做得来那种事,对里正自然是能避则避。   收回目光, 侧目看向周士文, 他很高, 五官深邃硬朗, 黑沉如墨的眸子盛满了担忧,黄菁菁心下了然,他是怕自己一个人活不好, “如今分了家,我一个人想怎么过就怎么过,你在镇上好好干你的活,别担心家里。”   “您身体不好,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有什么活让二弟三弟搭把手,二弟心眼多,不至于不帮您,至于三弟,您叫一声,一定随叫随到。”周士文声音压得低低的,脸上透着莫名的难受,院子里热闹散去,桌椅还摆在正中央,桌上空荡荡的碗显得有些落寞。   热闹没了,他们几兄弟也各自分家,往后再亲热,都不如过去了。   黄菁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她此时雀跃欢呼的心情真聊不出伤感的话题,只得想法子转移周士文的注意,朝灶房喊道,“老大媳妇,待会咱就在院子里吃饭,让老天爷看着,就是分了家,还是一桌上的人。”   “来了。”窗户边探出半个头,刘慧梅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声量比平日细柔的说话声略高了些,“来了,娘,用不用去村头打半斤酒回来?”家里有男人,高兴了喝两杯乃无可厚非的事儿,刘慧梅一时忘记分家对周士文来说并不是值得庆祝的了。   话说出口才察觉周士文阴沉的脸色,不由得抿了抿唇,接过了话题,“娘,我与二弟妹说过了,我和相公在镇上,有些事儿鞭长莫及,您有什么事让二弟妹多帮衬着,或捎个口信来镇上,相公早得到消息才能及时请假,您不用怕麻烦我们,您是长辈,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周士文做掌柜,逢年过节东家才给假,平日是没时间的,刘慧梅这么说一则显得自己孝顺二则暗示黄菁菁别有事没事就找她和周士文。   话说得隐晦,黄菁菁如果不回味番还转不过弯来,她嘴角漾着满意的笑,“还是老大媳妇会说话,你就和老大安安心心去镇上,我老婆子一辈子没什么见识,该让老大回来的地方一定不会藏着捂着不开口,他是儿子我有事不找他找谁。”   刘慧梅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周士文脸上轻快不少,笃笃道,“娘有什么事找我是理所应当的,您不想出门就喊三弟来捎个信,缺什么一定要说。”   刘慧梅脸上的笑挂不住了,直直僵在脸上,这时候,身后的范翠翠说开饭了,她定了定神,笑着应了声好。   家里的锅碗瓢盆都分了,现有的锅碗瓢盆给周士仁一家,周士文花钱买两套新的,一份给黄菁菁,一份给周士武。   周士文说到做到,离开的第三天就把第一个月的银钱送了回来,两套锅碗瓢盆也一并送了回来,收着东西范翠翠脸上不高兴,认为周士文以前偷偷藏了钱,骂刘慧梅狡诈,黄菁菁开口就骂,骂得范翠翠不敢说话她才收声。   周士文一心一意为家,不该由范翠翠诋毁他的人品。   灶房分给了黄菁菁,二房三房暂时能去灶房做饭,各自起了灶就分开,分家后的几天大家都凑在灶房干活,范翠翠霸着灶烧水煮饭,她一进灶房就要忙活近一个时辰,而且不知哪儿学的作风,一进灶房就嚷着肚子疼,喊刘氏搭把手,刘氏老老实实帮忙了,等范翠翠忙完她才做饭,栓子和梨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黄菁菁冷眼看在眼里,分了家,有些话她不好说了,私底下提点了刘氏很多次,没什么用,反而让刘氏惴惴不安,弄得好像她气她不帮自己似的。   黄菁菁恨其不争,索性睁只眼闭只眼,看刘氏能把日子过成什么样。   黄菁菁没觉得一个人不好,水缸里的水有人挑,做饭有刘氏帮着生火,分了家,黄菁菁不愿意和他们人情往来上牵扯太多,寻思着过些日子手里有了钱找人在上房背后的空地上围个围墙,她从屋后进门。   可又怕周士武和周士仁多想看出她的反常,分家就是特例了,再单独开扇门自己过,就她自己都觉得说不过去。   于是她只得放弃这个念头,有些遗憾的继续看刘氏被范翠翠使唤,不过周士文托人送回来的药转移了她的注意,减肥药总共有十副药,一次熬五副,熬四次,吃五天,效果甚是明显,吃了就拉,不消七天,凸凸的小腹就平了下去,但松弛的皮快垂到大腿上了,且留下了褶皱,她苦闷不已,这样子,不如不瘦呢,太恐怖了。   冰雪融化,万物有复苏的迹象,天儿越冷了,黄菁菁吃得少,加之药材的调理,一冬下来,下巴手臂肚子大腿明显瘦了一圈,人瘦了,皮肤松弛,看上去更显老,刘氏依着老规矩,隔两天来屋里给她按摩,黄氏趴在床上,捏着肚子上的一层皮愁眉不展,“老三媳妇,我是不是看上去很恐怖?”   刘氏如今按摩十分娴熟了,多亏黄菁菁的指点,她大拇指压着黄菁菁后颈,微微用力,“娘不恐怖,估计瘦得厉害了,慢慢就好了。”   刘氏没见过肥胖忽然变瘦的人,且每天都见着黄菁菁,她觉得除了瘦没啥变化。   黄菁菁料想她会安慰自己,没抱多大的希望,其实比起肚子上松弛的肉,她最害怕的是胸,年纪大了胸原本就会下垂,随着她身形慢慢变瘦,胸垂得更厉害,快到肚脐眼了,以后还如何出门?   想起村里人见到她瘦下来的嘴脸,除了风凉话就是嘲笑,肯定要拿她身材说事,她不愿意被人嘲笑,身子一软,哀叹了声,“这以后还怎么出门?”   刘氏坐在黄菁菁身上,累得满头大汗,她大致猜到黄菁菁要她按摩的目的是为了减肥,其实就她来说,黄菁菁用不着减肥,人胖显得福气绵延深厚,瘦了脸色没有以前红润,有些暗沉了。   不过有的话想归想,她是不敢说的,继续安慰黄菁菁道,“娘如果不想出门,有什么事和我说,我让栓子爹去做。”话完,身形后挪,坐在黄菁菁腿上,反手拉着黄菁菁的手往后拉,将她整个头部抬了起来,过了大概一刻钟的功夫,让黄菁菁转过身,轻轻拍其肚子,这些动作她背得滚瓜烂熟,第一次力道轻了,黄菁菁骂她没吃饭去,第二次力道重了,黄菁菁说她是头蛮牛,如今能精确的把控住力道,不重不轻,不过她仍然会问,“娘,力道会不会大了。”   她摊开手掌,一下两下拍在黄菁菁肚子上,声音响亮,她怕黄菁菁受不住。   黄菁菁闭着眼,享受的嗯哼了声,“刚刚好。”   减肥到一定阶段就会遇到瓶颈,黄菁菁觉得自己的瓶颈快来了,脑子里思索着减肥的法子,节食,按摩,运动,药物,她同时进行来着,效果显著,然而离她的目标还有很远。   想着事,外边陡然传来嘈杂的声响,黄菁菁扭头瞄了眼紧闭的窗户,轻推了下刘氏,额头淌着细密的汗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可能是有过被人上门讨债的原因,黄菁菁脑海里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周士义欠债的人家找上门来了,她稳了稳心神,拉好敞开的衣衫,脸色阴沉道,“你告诉他们,分家了,谁欠的债找谁,别来家里晃。”   刘氏小心翼翼下地,坐在床上弯腰穿鞋,“我知道了。”   刘氏出去了,黄菁菁怕闹起来,也跟着起身穿鞋,然后刘氏便折身回来,口吻轻松道,“是二哥,他请了匠人来家里,说是要在后边开扇门,围个院子呢,娘要不要出门看看?”   黄菁菁停下动作,“在后边围个院子,他的意思?”   刘手不懂黄菁菁的意思,点头道,“是的。”   分家后挤在一个院子里的人家比比皆是,尤其是家境困难些的,可能几十年要和住在老屋,周家分家分心平气和,但谁都知道没有银钱,周士武要在屋后围个院子,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一时之间,周家又热闹起来,黄菁菁心里也纳闷,她想在后边围个院子,自己只是心里想想,周士武悄无声息就把匠人请回来,不由自主,黄菁菁想起一件事来,去年寒冬,她让周士武修补墙和起张炕,周士武的答案是田地结冰不好挖泥等春上再说,结冰不好挖泥,这时候就好挖了?   黄菁菁心里不舒坦起来,但她不会质问周士武什么,不管周士武做什么是周士武对原主的感情,只能说,周士武心眼多,诸多借口推辞不过是没牵扯到自己的利益罢了。   心头那股憋闷的感觉又来了……   刘氏看她脸色不太好,猜到和周士武围院子有关,想了想,保证道,“我和栓子爹绝对不围院子,娘需要帮忙了唤我们就是了,二哥估计是为了二嫂着想,二嫂这胎凶险,时不时就肚子疼,栓子和梨花闹腾,另围院子是想二嫂安静养胎吧。”   她生过两个孩子,听村里人说了不少事,怀孕不能大吵大闹,否则对肚里的孩子不好,周士武做事心细,估计考虑到这点吧。   黄菁菁没个好气倪她一眼,“就你懂得多是不是,分了家,他想干嘛就干嘛,我懒得管,今天就按摩到这,先回去。”   这胎凶险,黄菁菁不知道刘氏脑子里装的什么,范翠翠显而易见的借肚子里的孩子偷懒,刘氏不懂分辨就算了,还一脸关切凑过去被人使唤,黄菁菁是气都懒得气了。   刘氏不敢招惹黄菁菁,老实的点了点头,问黄菁菁中午吃什么她一并好做,家里的腊肉腊肠均分,她舍不得吃,都留着呢。   黄菁菁摆手,“不用,我自己做。”三房在檐廊尽头搭建一小灶房,和二房的灶房相对,黄菁菁去三房被范翠翠看到,又是一番七弯八拐的抱怨,听得黄菁菁头晕,她不是不懂生火,做饭不在话下。   语声落下,窗外响起范翠翠谄媚的声音,“娘,相公说在屋后围个院子,今日动工,让我来和您说声,您可要来坐坐?”   范翠翠耳朵贴着窗户,态度恭顺,院子里正是人多的时候,她怕被人看了笑话,只盼着黄菁菁分得清场合,别当面发作,起屋子的事不是心血来潮,住在同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心里不自在,好不容易脱离黄菁菁的魔爪,不想再被黄菁菁吆喝来呼唤去的,在屋后围个院子,可以种两株桃树,过自己的日子,舒心又舒服。   手里还有些钱,和周士武商量后,决定围个小院子。   黄菁菁听出范翠翠的弦外音,鼻子冷哼了声,既没挑刺也没让范翠翠轻而易举过关,“我不去了,灰扑扑的,要呛我是不是,我老婆子不上你们的当。”   “是,娘,我和相公说让他叮嘱声,尽量不弄得灰尘飞天,那娘我先去忙了,对了,三弟妹是不是在屋里,今天人多,我怀着身子忙不过来,她手脚麻利,能不能让她帮帮我。”范翠翠侧着身子,态度毕恭毕敬,叫人挑不出错来。   黄菁菁没答话,抬眉看向刘氏,刘氏一脸热情,“二嫂,我这就来。”   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黄菁菁不便说什么,闭着眼,靠在床上休息。   刘氏摸不准黄氏的想法,心下忐忑,指着外边道,“娘,不然我把栓子唤回来,让他陪您说说话?”栓子这两天上午下午往外边跑,说是趁着雪未融化前多多滑雪,不然天儿暖和后想滑雪就要等到冬天了,她素来对孩子宽容,没拦着,且这几日树林里从早到晚都是孩子,别的孩子玩,栓子却关在家不太好,好在树林离得近,不怕出事。   “他在树林玩得好好的,你把他叫回来干什么,我老婆子害怕一个人独处不是?”黄菁菁半睁开眼,落在刘氏粗糙的手背上,刘氏憨厚愚笨,家里的脏活累活全落到她身上,分了家,鸡笼里的鸡一起养,但范翠翠什么都不做,和鸡食,扫鸡屎全是刘氏一个人做的,她的手掌很宽厚,不像女人的手,比刘慧梅纤柔光滑得手更是差远了。   偏偏这么双手,给她按摩时分外舒服,力道得劲,按在穴位上,通经活络,浑身舒泰,她轻声道,“去吧,忙完再过来。”   看着刘氏自然垂在两侧的手,从后面看去,能清楚看到她掌心的老茧,她灵光一闪,“站住。”   刘氏吓得跳了起来,惊魂甫定的转身,后背直冒冷汗,“娘,怎么了?”   黄菁菁神色激动,微微招手,“回来。”   刘氏不明所以,规规矩矩走到黄菁菁身边,低着头,一头雾水,见黄菁菁拉起她的手,来回翻转看,然后一拍脑门,“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刘氏心咚咚跳了两下,强行镇定的提着口气道,“娘怎么了?”   谁知,黄菁菁甩开她的手,冷冷的背过身,“没事就不能叫你了,老二媳妇不是叫你帮忙吗,赶紧去,半个时辰做午饭,去村头买条肉回来做红烧肉,我馋了。”   刘氏迟疑的点头应下,窗外的范翠翠听到这,眉色飞舞,语气有些讨好黄菁菁,“说来也奇怪,这两日我总吃不下东西,这会儿听着娘说红烧肉倒是有些馋了,孩子知道他奶要做好吃的呢。”   黄菁菁总共做了三次红烧肉,她每次都是越吃越馋,分了家她也想试着做一次,却怎么也舍不得,费那多红糖,一条肉煮出来只有一碗,几下就夹没了,费糖又费柴火,怎么想怎么不划算,她便一直忍着。   没想到黄菁菁今日想吃红烧肉,她干干的舔了舔唇,忍不住流口水,又柔着声,抑扬顿挫的喊了声娘。   “想占便宜就知道喊娘了,分了家各过各的,还混一桌吃饭那不如不分呢,怎么,刚分家就想回来打秋风了。”黄菁菁不喜范翠翠和周士武算计的嘴脸,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都爱占便宜,一会儿没买酱油,一会儿没买醋,事多得很,黄菁菁不信以周士武圆滑的性格连酱醋都想不到,无非是觉得周士仁和刘氏老实,能占点便宜是点便宜。   给她挑水也是如此,说好了一人轮一回,周士武挑水只挑大半水缸,周士仁把水缸装满后水桶里也是水,两兄弟这时候,就能感受到愚孝之人的好了。   分了家,周士武和范翠翠只顾着自己的家,哪还会好好孝顺她这个当娘的,有些事,用不着比较心里早已有数了,范翠翠想占她便宜,她自然不肯。   范翠翠面色讪讪,瞅了瞅院子里帮忙的人,见众人若有所思的望着她,她立即端直脊背,挺着身板道,“娘说的哪儿的话,还不是肚里的孩子馋了,怀着身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哪是我说了算的,家里还有人我先忙活去了啊,对了三弟妹,记得过来搭把手啊,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怀着孩子,不得不精悠着点,三弟妹,谢谢了啊。”   聪明人会说话,明明是自己偷懒想占便宜,说的自己多无奈似的,黄菁菁不屑一顾,翻身掀开被子,闭着眼不说话。   刘氏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了好一会儿才踟蹰着离开,轻手轻脚走出门,周士仁和人抬着竹竿回来,刘氏去灶房问范翠翠有哪儿需要帮忙的,范翠翠拉着她到一边说话,“咱娘不是让你去买肉吗,怎么不去了?”   刘氏看了眼上房,摸不准黄菁菁心里的想法,她说是真的买还是斗气?   范翠翠见她一脸迷糊,扯下扯她衣角,\'“咱娘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甭管她是斗气还是不斗气,只要她说的话就没落空过的,你先别管这了,我喊了文莲来帮我,你赶紧给娘买肉去。”   她算是了解黄菁菁了,哪怕是气话都能叫她兑现,黄菁菁之前不是爱说死吗,结果就掉进粪池差点没了命,后来又说分家,结果真给分家了,黄菁菁就是乌鸦嘴,说什么是什么,刘氏不把肉买回来,待会有得闹,当然她还有自己的原因,文莲是赵家媳妇,老赵走山串村贩卖孩子,从不缺钱,大家私底下骂他缺德又如何,人家钱装进自己口袋,要什么买什么,一群食不果腹的人眼红个什么劲儿。   文莲过来是给她面子,她当然不能怠慢了,如果黄菁菁肯露手做个红烧肉,文莲一高兴,往后两家来往密切,周士武还能去给老赵打个下手啥的,还会比周士文混得差吗?   挣钱有很多路子,机会也不是一直都有的,难得有巴结赵家的机会,当然不能错过了。   刘氏听范翠翠这么说不敢犹豫,回屋拿了钱就去村头了,范翠翠还好心的添了十文,“娘瘦了这么多,大哥看见了不知多心疼呢,多买点肉回来。”   刘氏以为范翠翠一片孝心便没有多想,她手里的十文钱是周士文给的,买肉的确少了,没有拒绝范翠翠的钱。   刘氏走后,黄菁菁睁开眼,怔怔望着账顶出神,原主的银钱全被周士义不争气的拿走了,那是原主一辈子得心血,她无论如何都要想方设法为原主找回来。   一年之计在于春,种地也好,砍柴火卖也罢,不管她有什么想法走应把我原主的钱补上,刘慧梅总说在镇上柴米油盐皆花钱,家里堆积的柴火多,可以先让周士仁挑去镇上卖了,卖一挑便去山里砍一挑,家里的柴火没少,还能挣钱。   至于为啥不把砍的新柴挑镇上去卖呢,新砍的柴湿哒哒的,不易燃,镇上屋子布局紧凑,没有晒柴火的地方,且镇上的人没有囤柴的习惯,没了就买,买了就烧,自然要干柴火才行。   念及此,她打定主意让周士仁挑柴火去卖,她在家没什么事也能去山里砍柴,补上原主的银子后,她才能按着自己的意思办事。   刘氏提着肉回来,黄菁菁心头涌上了股愧疚感,肉价格贵,她如何能在这当头大手大脚,让刘氏把肉收起来,过几天再说。   这会儿天冷,肉搁个五六日不是问题,刘氏面色惴惴,提着肉离开,遇着站在院门口翘首以盼的范翠翠,刘氏想了想,唤了声二嫂,走到范翠翠跟前,小声道,“娘今天不想吃肉,你看这肉是放我屋里还是放你屋里?”   范翠翠目不转睛盯着远处,闻言,惊呼起来,“什么,娘不想吃肉,她不是要吃才喊你去买的吗,怎么又不吃了?”黄菁菁不吃就不会做,中午拿什么招待文莲?   她站不住了,顺势接过范翠翠手里的肉就朝黄菁菁屋里去了,不一会儿又提着肉灰头灰脸的出来了,刘氏担忧的走上前,“娘不想吃就搁着吧。”   范翠翠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道,“三弟妹,家里帮忙的人多,这肉我先拿去招呼大家了啊。”   刘氏挣了挣,略有迟疑,这肉是给黄菁菁买的,若给了范翠翠,黄菁菁闹起来谁都安抚不住,不待她开口,范翠翠已提着肉奔去了灶房,步伐稳健,健步如飞,刘氏蹙了蹙眉,提醒范翠翠慢点,别摔着了。   黄菁菁将外边的动静听得清清楚楚,刘氏要是她闺女,她非得动手打人不可,软弱成这样,怎么当家?   她兀自气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直到被栓子的哭声吵醒,她睁开眼,环顾了眼四周,撑着身子坐起身,扯着嗓门喊,“栓子,哭啥呢?”   梨花跟着栓子去树林玩,衣服打湿了,两人玩得起劲舍不得回家换衣服,晌午回来,梨花突然脸颊通红,嘴唇干裂,刘花儿帮范翠翠做饭,栓子不说,她也注意不到梨花不对劲,直到回自家灶房生火做饭梨花跑来挨着她,她才惊觉梨花烫得厉害,隔着棉袄都能感受到她身上的热气。   梨花发烧了,栓子没照顾好梨花挨了训斥,站在灶房痛哭流涕,黄菁菁皱着眉头出去,见栓子站在那抹眼泪心里就不高兴了,“老三媳妇,老三媳妇,栓子哭听不见啊,耳朵聋了啊。”   帮范翠翠办事跑得比什么都快,自己儿子哭听不见了,哪儿来的这种娘。   东边屋檐下安置了一张方桌子,他们准备吃饭了,黄菁菁没有细看,“老三,老三,没听见栓子哭啊。”   话完定睛一瞧,桌上做的都是她不太熟的人,哪儿有周士仁的影子?   黄菁菁皱眉,“老二,老三两口子呢?”   周士武坐在上首的位子,手里还握着一碗酒,好像正欲递给身侧的人,听见黄菁菁的话,指着外边道,“听三弟妹说梨花好像发烧了,三弟和三弟妹抱着梨花去方大夫那儿了。” 第30章 030 肉包子   黄菁菁牵着栓子, 脸色渐沉, 四方桌上坐满了人,根本不像有周士仁两口子位置的样子,她垂下头, 柔声问栓子,“饿不饿?”   栓子吸了吸鼻子,朝檐廊瞅了眼,又看向自家灶房,吧嗒着鼻涕道, “灶眼里烧着火, 娘还没淘米呢, 梨花发烧……”   话完,扯了扯黄菁菁的衣袖, 可怜兮兮道,“奶,我饿了, 想吃饭。”拉着黄菁菁衣袖往灶房走。   黄菁菁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过其中的意思来, 憋着气, 立即就要发作, 老三夫妻两任劳任怨帮着干活, 周士武不念着兄弟情分,一碗饭都舍不得拿不出来,中午这顿饭还是刘氏帮着范翠翠做的。   留外人吃饭却对弟弟视而不见, 这就是周士武的处世之道?亏他以为周士武为人圆滑,不过尔尔。   “娘,桃花娘给您留了饭,我这就给您端,栓子,来,二伯给你舀饭。”周士武抬着音量询问,人已起身走向灶房,生怕慢了一步让黄菁菁挑刺,闹得难堪,语气讨好,“娘,桃花娘说您想吃红烧肉了,就给您留了一碗。”   黄菁菁皱着眉,不接话,饭桌上的人见气氛不对,打圆场道,“黄婶子,周二真是孝顺,小嫂子还没煮肉周二就说要给您留一碗了,您如今可算享福了,周大在镇上当掌柜,周二又孝顺,您往后就享福就是了。”   说话的是老赵侄子,靠着老赵这个叔沾了不少光,在村里人面前有几分傲气,在场的人,赵家家境最好,赵吉良自认黄菁菁不会不给他面子才敢开口为周士武说话。   黄菁菁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哪比得上你娘,你娘福气好,整天找人嗑嗑瓜子聊聊天,我啊,是个操碌命,家里大事小事离不开,这不我半天没出来,老三家就乱了套了。”   话完,反手牵着栓子进了灶房。   赵吉良面色讪讪,范翠翠脸色有些难看,青着脸,想发作又隐忍不得,真要顶黄菁菁一句,这顿饭大家就别想吃了。   给桃花夹了块肉,招呼着大家吃饭,只当方才的事儿没发生过。   灶眼里的柴掉出来,滚起阵阵乌烟,黄菁菁忙上前,拿火钳夹起柴放进灶眼,心里把周士仁和刘氏骂了个遍,两人真是愈发没分寸了,范翠翠得寸进尺两口子跟榆木疙瘩似的没反应,连家里都兼顾不过来,她再不敲打敲打,三房迟早要散。   问了栓子米缸的位置,她舀了小半碗米出来,这时候,周士武左右手端着斗碗来了,“娘,您尝尝桃花娘做的红烧肉,味儿没您做得好,您别嫌弃。”   把碗放在砧板上,赔着笑解释,“我让三弟三弟妹不用做饭,一起吃就成,三弟说他们人多不好占我便宜,我劝不住,娘您别乱想,三弟对我的好我心里都记着呢,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我们兄弟会互相扶持的。”   周士武站在灶台前,弯着腰,眉目恭顺,“院子的院墙四五日就好了,娘您一个人懒得做饭,我让桃花娘把您的饭一并煮上。”周士武心思动了动,她娘最讨厌两面三刀占人便宜的人,为了不让黄菁菁训斥他,他又道,“三弟干活勤快,一个当两个,我心里记着他的好呢,有朝一日会还回去的,人情往来,我心里有数着呢。”   言外之意,他日周士仁需要人帮忙,他也会不辞辛劳,如今日这般不吃周士仁的饭。   黄菁菁添了把柴火,望着灶眼里亮起的火花,冷着脸训斥,“你自己记得就好,兄弟如手足,别成天欺负老三两口子老实憨厚,人都有脾气的,老实人发起火来,后果你自己想。”周士武聪明,但别没卖弄小聪明,黄菁菁不喜欢算计亲戚朋友的人。   闻言,周士武心里舒了口大气,知道黄菁菁不追究了,低头道,“娘教得对,我不敢忘,您常说家和万事兴,我们在村里受尽冷脸,再不好好好扶持,往后不知会怎样呢,娘,肉还热着,再不吃就冷了。”   “还有客人,你去忙你的事儿,我先把饭做好,梨花生病,要给她煮点粥。”黄菁菁态度缓和了许多,她不是拎不清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光敲打周士武没用,问题在周士仁和刘氏身上。   为了帮别人忽略自己儿女,自己吃一辈子亏还要儿女跟着受苦?要把自己的不出息传到儿女身上吗?   父母硬气,孩子才会活得轻松,父母低人一等,孩子也抬不起头来,周士仁窝囊惯了,她不会允许栓子继续窝囊下去,由着人欺负。   梨花生病可能吃不下饭,她拿木盆盖着肉,见栓子眼馋的望着她,夹了一块给他,“吃吧。”   栓子舔了舔唇,想起什么,坚定的摇了摇头,“二伯给您吃的。”   黄菁菁失笑,“我吃不了这么多,放着也是坏了,尝尝你二伯母的厨艺如何。”顺势将红烧肉递进栓子嘴里,栓子嚼了两口,含糊不清道,“咬不动。”   咀嚼十几下才囫囵吞枣的把肉咽下,哽了哽喉咙,“奶,肉没煮软。”   黄菁菁做的红烧肉入口即化,又软又甜,范翠翠做的红烧肉糖少没煮烂,嚼着费劲,只得整块吞下去。   黄菁菁尝了口,肉岂止没煮软,味儿也淡,嚼到后边像吃白肉,她咽不下,但看栓子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像她不吃就多浪费粮食是的,她只得一闷头吞了。   “奶,是不是不好吃。”栓子眨巴着眼,他爱好吃肉,往回能吃到一块就不错了,管它啥味呢,但年前,黄菁菁转了性子,家里的腊肉腊肠不再像往年那样留着,或每次煮半截,只她一个人吃,家里煮肉,每个人都能放开吃,他对肉不如去年馋了,因而能品尝味道。   黄菁菁温柔的摸了下他脑袋,“待会奶再煮煮。”   灶眼里的柴烧得差不多了,末端掉了出来,滋滋响着,黄菁菁回过神,忙走到灶眼旁,专心致志盯着柴火。   她把周士武端过来的米饭和肉倒进锅里煮粥,栓子新奇,垫着脚望着锅,有些舍不得,黄菁菁拍拍身.下的凳子,让他坐,柔声解释,“粥没味儿,肉里有糖和盐,待会把肉煮烂了,再添点红糖,粥就是甜的了。”   栓子眼神明亮,不住的点头,“甜的粥,好吃。”   黄菁菁但笑不语,问起栓子说起滑雪的事儿,村里的孩子平时没什么玩的,滑雪对他们来说新鲜不已,越玩越刺激上瘾,有些午饭都不回家吃。   栓子和他们关系不错,听了许多事,他搜刮着脑子里的大事和黄菁菁说,声音稚嫩,泪痕已干的脸上漾着明媚的笑,黄菁菁心情跟着好了不少。   饭煮好了,黄菁菁舀了一碗让栓子先吃,周士义和刘氏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能忍,栓子忍不住。   栓子吃了满满一大碗,仍不见周士仁回来,黄菁菁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周士武他们去后山砍竹子去了,范翠翠和文莲坐在檐廊聊天,两人磕着瓜子,聊得津津有味。   黄菁菁面色一沉,想了想,终究没有发火,和栓子道,“我去找你爹娘,你在家等着。”   语声刚落,周士仁和刘氏就回来了,周士仁抱着孩子,一脸疲惫,刘氏手里提着药,眼眶红红的,估计哭过。   范翠翠斜了眼二人,吐出瓜子壳,哟了声,“三弟三弟妹总算回来了,娘担忧着说要出去找你们呢。”   周士仁怔了怔,小心翼翼瞅了眼黄菁菁,紧张道,“娘,回来了。”   看他一副委屈唯诺的模样,黄菁菁怒气横生,“站那儿等着我来接你啊,回来?还知道回来啊,栓子才多大点,灶眼里的火也不灭,要栓子留在家做饭,你老了是不是,要儿女做饭给你吃……”   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她想说的不止这些,梨花为啥发烧,不就是刘氏没照顾好。   两口子只顾着给别人帮忙,家里的孩子不管不问,这种父母就别生孩子。   她火大的哼了声,转身就回了屋,把门关得震天响。   周士仁身形颤抖,不明黄菁菁的怒气从何而来,怀里的梨花刚吃了药,烧退了,整个人却无精打采的,听着关门声,梨花惊了一跳,抬起脑袋,软软的喊了声奶,“我要奶抱。”   周士仁手足无措,轻拍着梨花后背,“爹抱着梨花啊,奶回屋了。”   栓子和黄菁菁相处久了,知道黄菁菁爱骂人,但对他们是真的好,倒是自家爹娘不怎么对他和梨花上心,于是他学着黄菁菁的生气的样子,转头去了黄菁菁屋子。   小手叩着门,“奶,奶,我要来。”   受了冷眼,周士仁心头惴惴,怀里的梨花挣扎起来,也要去黄菁菁屋。   周士仁心头涌上难言的悲伤,“梨花。”   梨花充耳不闻,喊着喊着哭了起来,黄菁菁心烦意乱,拉开门,愠怒的瞪周士仁一眼,“孩子哭听不见是不是,傻了还是聋了”   心气不顺,喘不上气来。   周士仁脸色胀得通红,黄菁菁越过他看向刘氏,“抱梨花到我屋里来。” 第31章 031 敲打夫妻   刘氏战战巍巍抱着梨花进屋, 脸色惨白, 活像黄菁菁是吃人的老虎,梨花止住了哭声,伸着小手要黄菁菁抱, 刘氏紧了紧梨花,想安抚住她,又怕说惹得黄菁菁不痛快,张了张嘴,语声一转, 唤了声, “娘。”   黄菁菁抬着眉骨, 瞥着她手里的药包,哼道, “药钱给了?”   黄菁菁生气不是没有缘由,两口子劳心劳力帮人干活,没捞着一顿饭, 孩子发烧了也不知,更令人气愤的是分家得来的银钱也被范翠翠算计去了。   早上刘氏去买了条肉, 灶房没有, 不是范翠翠拿去了还有谁?   分家后, 周士文给了刘氏十文, 估计是没了。   两口子心好得叫人厌恶。   刘氏抿了抿唇,神色讪讪,压低声儿道, “没呢,先赊账,之后有钱了先还方大夫。”手里的钱给黄菁菁买肉花完了,她没想到梨花会发烧,手里一文钱都没了。   方大夫说三天后给,后天赶集,背点粮食卖才行。   黄菁菁料到如此,两口子以前就是这副性子,她手指哪儿他们就去哪儿,没啥花花肠子,手里更是没存钱,哪像周士武两口子,阳奉阴违,私底藏了私房钱。   “多少钱?”黄菁菁知道自己光生气没用,有些话还得好好敲打一番,不说让刘氏跟着范翠翠学,起码要懂得怎么立起来。   刘氏脸色又白了两分,垂着头,声若蚊吟,“四文钱。”   “呵,你手里有钱吗?”黄菁菁知道村里有赊账的习惯,看病吃药这种事儿不是真走投无路的人家不会赊账,刚分家刘氏就去赊账,外人会怎么笑话周家,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就是欺负老实人。   连着她也要被一块骂进去,骂刘氏她管不着,但谁要骂她,她坚决不能忍。   “家里情况你自己清楚,四文钱不多不少,下个月你大哥拿钱回来就能还上,可若要你拿更多的钱出去呢,怎么着,和人讨价还价一个月还一点,分四五年还清哪,你大哥拿钱给你们是盼着你们日子好过些,不是让你们随意挥霍,今天梨花生病的事情就不能避免了?”说起这些,黄菁菁颇有感触,什么都能忍,唯独生病看大夫这事不能拖,穷苦一点的人家能熬就熬,小孩子身子弱,熬不过去怎么办,又或者落下病根怎么办,大人没什么,孩子能承受得住吗?   虽村里人养孩子大同小异,但黄菁菁接受不了,重男轻女接受不了,生而不养接受不了,既然接受不了,只有慢慢改变他们的看法,尽她所有的能力。   “孩子是自己,你真以为把他们生下来就等着享福呢,那我生下老三他们是不是啥都不用操心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啊,地里的庄稼你们都知道施肥,对自己的孩子却不管不顾,想享福,门都没有,等孩子大了,把你抬进河里扔了我都觉得你活该……”黄菁菁是气急了,“你身上的钱呢,不是有十文吗,赊账,赊账很爽吗?”   刘氏头埋得低低的,“钱买肉了……”   黄菁菁当然知道买肉了,隔着窗户,大有连范翠翠一并给训斥了,“肉呢?我咋没见到,怎么我想吃点肉你买回来还给我藏着捂着啊,肉呢,把肉给我拿回来,不见肉,今天别想好过,我就不信分了家你们个个都要造反……” 第32章 032 谁养婆婆   黄菁菁微咧着嘴, 掂了掂怀里的梨花, 语气轻快明媚,“梨花,饿不饿, 吃午饭了。”   范翠翠脸胀成了猪肝色, 偏文莲还边嗑瓜子边说风凉话, “你婆婆可是个厉害的, 方才这出戏我看是她的意思,你三弟妹素来软弱,怎从上房出来就改了性子,你婆婆煽风点火,但你三弟妹骨子里怕也是这种斤斤计较的人, 换成我, 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肚里还怀着周家的种呢,她们就敢骑到我头上作威作福, 生了孩子还不得把我当软柿子捏?”   话完, 文莲嫌弃的把手里的瓜子还给范翠翠, 拍拍手, 起身理着衣角, “你婆婆不好相处,我先回了,你说的事我帮你问问,成与不成可不好说。”   范翠翠后知后觉回过神, 对面屋里,黄菁菁牵着栓子去了灶房,和周士仁说着什么,她耳鸣得厉害,文莲啥时候走的她都不知道,记得黄菁菁提醒过她,老实人也是有脾气的,发起火来更恐怖,她只当黄菁菁乱说的,今日来看,简直一语成谶,刘氏绷着脸,没发火呢她都插不进去话,真要刘氏和她对峙,以刘氏伶俐的口齿,她不见得能讨到好处。   看不出来啊,刘氏还真是深藏不漏,黄菁菁再提点她也不可能一字一字和她说,那些话约莫是刘氏的真心话了。   不得不说,刘氏的话给范翠翠提了醒,再老实的人一旦发作起来堪比无赖,她的确耍了小心思,但也要刘氏肯点头,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既然刘氏自己点的头,怪得了谁?   范翠翠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哪怕和刘氏撕破脸,她也占着理,坏就坏在刘氏是从黄菁菁屋里出来的,她能算计刘氏不能算计黄菁菁,肉是刘氏买给黄菁菁的,她把婆婆的肉煮来吃了,说出去没人敢帮她说话。   世道讲究孝顺,黄菁菁不追究算了,一旦她追究起来,里正出面把事情闹大,她就在村里待不下去了,范翠翠再气得咬牙切齿也没法子,十文钱她是必须得出了,以想到中午吃了那么多肉,她心肝颤得厉害。   黄菁菁是不知范翠翠的想法的,她让刘氏出面主要是为了锻炼刘氏的厚脸皮,要想不被人欺负,像刘氏那样可不行,别人都懂得算计钻营,你不会的话,便会被人踩在脚底,若别人都不懂算计而你却费尽心思算计,那么你会被排挤,为人处世,随波逐流固然不值得褒奖,但总比鹤立鸡群的好。   锅里的粥煮的极软,黄菁菁给梨花舀了小半碗,周士仁诚惶诚恐的立在一侧,黄菁菁布好碗筷,见周士仁一脸忐忑,气不打一处来,“怎么着,要把我把饭端到你面前是不是?”   周士仁急忙摇头,外边发生的事儿他都听见了,刘氏什么样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猜到是黄菁菁的主意他便不敢出门,女人和女人说话,他在旁边不太合适,而且刘氏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换作他,是做不来的。   饭碗刚上桌,刘氏满头大汗的回来了,脸红的在滴血,顾不得擦脸上的汗,走到黄菁菁身边,双唇哆嗦,直喘粗气,“娘......我......我和方大夫说了那四文钱找二嫂要,方大夫......方大夫同意了。”   黄菁菁握着筷子,几不可察的哼了声,没说什么。   刘氏猜不透黄氏的心思,站着纹丝不动,直到黄菁菁抬头骂了句,她才敢凳子上坐下,灶房小,放了一张小四方桌后更现拥挤,刘氏端着碗,热气扑鼻,一滴滚热的汗珠滚落在碗里,她迟疑了会儿,放下碗,拿筷子刨粥。   粥有些甜,入口又软又香,刘氏眼神微诧,她见着粥的颜色不对以为是水脏的缘故,没料到里边加了红糖,她有些感激的看向黄菁菁,黄菁菁不爱管闲事,能在家做午饭怕已不耐,还在粥里加糖,怕是想着梨花生病的缘故。   小半碗粥梨花吃得干干净净,砸吧着嘴巴还要吃,黄菁菁瞄了眼周士仁,后者毕恭毕敬拿过梨花的碗又舀了半勺,栓子在边上看着有些馋了,但他吃过一碗,不能再吃了,边流口水边道,“奶,赵小富约了我去树林玩,我先过去了啊。”   梨花生病是他没照顾好梨花,不敢再提滑雪的事儿。   “冰雪融化正是冷的时候,梨花怎么发烧的你清楚,别太野了,玩归玩,不滑雪了。”雪融成的水冰寒浸骨,小孩子哪儿禁得住,黄菁菁没抬头,又道,“你听话后天我带你去赶集。”她的一亩地不准备种庄稼,琢磨着种些蔬菜,食不果腹的年代,她的计划可能会引人唾弃,但她的确不想种庄稼。   听到赶集,栓子眼神一亮,“真的吗?”   黄菁菁毫不犹豫点了点头,种什么,还得让栓子打听打听,栓子五岁了,去过集市,她还要他指路呢。   栓子欢呼雀跃不已,连连点头,“好,我不滑雪,奶,我先走了啊。”走出门,脸上乐开了花,村里人大多忙碌,孩子们甚少能去镇上赶集,家里一年到头就寒冬腊月轻松些,但入冬后是小偷人贩子猖獗的时候,家里人不敢带他们去赶集,镇上有很多新鲜的东西,桂花糖,槐花糕,包子,馒头,应有尽有,去过一次他就不想回来了。   树林里有很多人,栓子拍着手,蹦蹦跳跳蹦到赵小富身边,“小富,我今天答应了我奶不能滑雪。”   明明是件遗憾惋惜的事,从他嘴里说出来却透着股兴奋,赵小富比栓子大一岁,闻言顺势反问,“为什么啊,我两不是说好了比赛的吗,你应过我的,不会是你妹妹受伤,你奶怪到你头上了?”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不由得有些同情的拍拍栓子的肩,“你奶对桃花梨花好,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栓子不满的甩开他的手,往前一步站在赵小富跟前,“说什么呢,我奶对桃花梨花好我高兴着呢,我奶说兄弟姐妹要团结,出去谁都不敢欺负我们,我不滑雪是我奶说后天带我去赶集,滑雪容易着凉,就不能去了。”   赵小富切了声,站在滑板上,双手杵着竹竿,重心一沉,双手往后一推,整个人往前滑出去很远,“谁说滑雪就要着凉了,我看你是胆小鬼不敢吧,是不是怕输给我啊,玩不起就别说啊。”   “谁怕谁啊,你问问大家,整个村里是我先开始滑雪的呢,我才不怕你呢。”   “不怕就来比啊,你赢了我把我爷给我买的弹弓借你玩三天。”赵小富就是老赵家的孙子,文莲的儿子,从小被家人捧着惯着,久而久之有些心高气傲,但老赵家境富裕,谁都不敢招惹他,得知村里的小孩都跑来树林滑雪,他本是不屑一顾的,他爷什么都懂,遇着什么新奇的玩意就会给他买,他从不缺好玩的,但树林的人越来越多,以往围在他身边的人也全来这边了,他耐不住心头好奇,过来瞧个究竟,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喜欢上滑雪了,刺激又好玩,比堆雪人打雪仗有趣多了。   众所周知,滑雪是从周家传出来的,大家公认的最厉害的就是栓子了,赵小富素来站在人群中要人仰视,怎么能让栓子抢走属于他的目光,他让他爷请木匠做了最光滑平整的木头,竹竿也是精挑细选刚适合他手掌的,就想和栓子一较高下。   不就去赶集吗,有什么好值得兴奋的,赵小富骂了句土包子。   栓子劲儿来了,“你才土包子呢,比就比谁怕谁。”   两人站在平日比赛的线上,围观看热闹的孩子做评判,其中,高个子喊了声开始,栓子和赵小富对视一眼,厚积薄发的往前冲,周围沸腾起来,拍手喊加油......   滑至树下,栓子不察,被露出来的树杈绊着一下,整个人摔了出去,慢一步的赵小富幸灾乐祸哈哈大笑,结果乐极生悲,他也跟着摔了出去,不偏不倚,刚好压着栓子,栓子疼得眼毛精光,被赵小富一压,肚里的粥快被压出来似的。   赵小富挣扎着起身,后边看热闹的人捧腹大笑,两人都没滑至终点,还沾了一身雪,栓子爬起来,身上湿透了,顾不得众人的嬉笑,他跺跺脚,捡起地上的竹竿,“赵小富,你身上湿了,赶紧回去换身衣服,梨花就是这么感冒了的,我要回去了。”   梨花发烧,她奶骂得她娘无言以对,若他跟着生病,他奶还得闹,脱下脚上的木板,火急火燎朝家跑。   赵小富兴致勃勃,还想继续比赛呢,在场的人大多上午也在,劝赵小富,“你快回家换身衣服,栓子妹妹就是这么病了的,他爹娘抱着她去方大夫家哭得厉害呢。”   赵小富不以为意,拍拍胸脯,壮志凌云道,“我又不是梨花,我才不会着凉,来来来,谁要跟我比,我们接着来啊。”   玩心被勾起,大家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栓子站在门口,探头探脑许久才摸着门窜进屋,他应过黄菁菁不滑雪,结果没做到,怕黄菁菁骂人,他偷偷摸摸跑回西屋,梨花躺在床上,刘氏坐在床边缝制衣衫,他吞咽了下口水,拽着裤脚跑过去,“娘。”   刘氏正在想事,被吓了一跳,手一滑,针戳着了食指,疼得她甩开了针,食指顿时起了一粒鲜红,她眉头一皱,抬头望着栓子,“怎么了。”   栓子心下懊恼,有些害怕,“娘,您的手留血了。”   刘氏低头瞅了眼,食指伸进嘴里,吸了一口,“不碍事......”伸出食指,上边的腥红已没了,刘氏打量栓子几眼,这才发现他衣服是湿的,立即紧张起来,“你去哪儿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   栓子不敢隐瞒,把滑雪的事说了,努力为自己找借口,“我答应了奶不滑雪的,但赵小富狗眼看人低,我气不过才和他比试的。”土包子是骂人的话,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才不怕赵小富呢,赵家做的是缺德的事,他差点被赵小富他爷卖了,骂他土包子,他爷不就是靠着土包子挣钱?   刘氏一惊,倏的从床沿站了起来,伸手就给了栓子一个耳光,“滑雪,你怎么又去滑雪了,没看见梨花早上去滑雪回来都发烧了啊,你怎么就不长长记性,你奶还要怎么和你说天冷不能滑雪,你耳朵拿来干嘛的,不听话就割了算了。”   刘氏现在犹如惊弓之鸟,往回没分家,家里的大大小小事都有黄菁菁拿主意,生病了黄菁菁拿钱看大夫,分了家,什么都要她出面,家里就那么点钱,看病都不够,想着,忍不住伸手戳栓子脑门,“你多大了,怎么就不能多想想,你生了病,娘还拿得出钱来吗......”   栓子难以置信的瞪大眼,从小到大,刘氏从没打过他,别说打,连大声说话都不曾,怎么忽然就变了,他捂着脸,委屈的抽泣出声。   刘氏听着哭声才如梦初醒,她不敢相信自己打了栓子,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没留指甲,戳得栓子脑门泛红,她张了张嘴,眼眶一热,弯着腰,低低道,“栓子,娘......不是故意的,娘就是......”   就是什么,她说不出话来,从小到大她只需要跟着大人说的做,不管结果如何,只有努力就成,但是分了家梨花发烧,她不知所措,在方大夫家受尽冷眼,回来又被黄菁菁敲打,她愚笨,许多话听不明白,但有什么办法,日子还得过下去啊。   刘氏生病了,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爬不起床,黄菁菁以为自己逼狠了,吓着她了,小的生着病,大的又不好,三房乱成了一锅粥,黄菁菁心头叹气,让周士仁把堆积的柴挑镇上去卖了,她在家帮忙照顾刘氏和梨花。   周士仁感动得热泪盈眶,对面范翠翠出来,脸上隐有不忿,嘀咕道,“娘,您可不能只帮三弟干活,桃花还没人照顾呢。”   黄菁菁不搭话,范翠翠觉得无趣,本以为刘氏三两日就好了,谁知五日过去,刘氏没什么起色,黄菁菁有些着急,琢磨着请大夫来看看,那边范翠翠不干了,和周士武好一通抱怨,“三弟妹打的好算盘,知道娘心软,故意躺在床上装病,你看娘又是做饭又是洗碗的,就差没给她洗衣服了,现在能动的时候帮三弟妹干活带孩子,以后动不得了还不是要我们养,凭什么她只偏心那边。”   现在分家黄菁菁想一个人过,有朝一日她反悔了呢,再分家轮流养怎么办,他们不就是吃亏了?   既然黄菁菁现在帮三房干活,以后身体有了毛病也该交给三房,范翠翠抵了抵周士武胳膊,“我不管,娘要么以后跟着三弟他们,要咱养的话她就得来帮咱干活,一碗水得端平了。”   周士武正想着后天请客要买的菜,三六九赶集,明天就是,他心里得有个数才行,听了范翠翠的话,敷衍道,“你别想多了,娘往后铁定是跟着大哥的,她现在帮谁干活是她自愿的,大嫂都没说什么呢。”   “她是你娘你当然帮着她了,我是看明白了,你表面阳奉阴违,实际还是想养她的是不是,那天端给娘的可是整整一碗肉。”   “什么一整碗。”周士武目光微敛,脸上隐有不悦之色,“娘为了我们吃了多少苦,我若吃肉一碗都舍不得给她,和狼心狗肺有什么区别。”周士武甚少会和范翠翠认真,这次却不同,扭头看着范翠翠,义正言辞道,“你想孝顺你娘,每次回家都暗中给你娘钱,相反,我孝顺我娘有什么错。”   而且,给黄菁菁的一碗肉还是小碗装的,合在一起过日子的时候不觉得,分家出来才知黄菁菁一人扛着整个家有多辛苦,哪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要仔细想,怕惹来不好的后果。   范翠翠神色一僵,眼角一热,泪控制不住掉落,“好啊,我就知道你不满我往娘家拿钱,问你的时候你说好,现在却事后算账......”   周士武头疼,“我没有时候算账,就是和你说清楚,你孝顺你娘没错,我孝顺我娘也没错,你不能只顾着你娘家,我娘吃的苦难道少吗?”   范翠翠不懂周士武怎么忽然孝顺了,心里有些害怕,不敢真和周士武闹,抹了抹泪,止住了哭泣,哽咽道,“我也没拦着你啊,你说给娘端碗肉我不是答应了吗,我就看不惯娘帮三弟妹干活,娘是大家的娘......”   这件事上,周士武有不同的看法,黄菁菁素来刀子嘴豆腐心,分了家,心里也怕他们几兄弟日子过得不好,若黄菁菁真撂担子不管了,他们才惨呢。   范翠翠见他不说话,心思转了转,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不说了,后天我让文莲也来,她说的事估计有着落了,跟着老赵,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靠在周士武手臂上,识趣的转移了话题。   周士武嗯了声,他知道范翠翠心思通透,不是不讲理的人,否则自己当初也不会看上她。   刘慧梅太懂收敛锋芒,心思深沉,方艳则锋芒毕露,两人像是两个极端,而范翠翠不同,她进退有度,不像刘慧梅凡事闷在心里,也不像方艳心思全写在脸上,周士武语气柔和了些,“往后会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的,娘帮三弟妹这件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真把娘惹恼了,不是自讨苦吃吗?” 第33章 033 偶遇故人   范翠翠想想也是, 整个周家就没谁骂得过黄菁菁, 她话锋一转,说起另一件事来,“娘让三弟挑柴火去镇上卖你知道不, 娘偏心三弟妹帮忙就算了, 还帮着三弟挣钱, 你瞧着吧, 三弟家的柴火不够了肯定要问咱借,有娘帮忙,咱还不能不借。”   周士武蹙了下眉头,“三弟不是那种性子,你别想多了, 三弟妹生病, 估计急需用钱吧, 对了,那六文钱你给三弟了没?”   说起这个, 范翠翠好不容易消下的火气又蹭蹭冒了起来, 刘氏真跑到方大夫家说她还债, 闹得方大夫让人问她要钱, 她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偏偏还不能不给,还要她再给六文,想都别想,“三弟不是挑柴去镇上卖吗, 手里不缺钱吧,再说还有娘呢,大哥拿回来的钱大头都在她手里,三弟妹真有个什么,娘会眼睁睁看着她死?”   说不出从什么时候开始,黄菁菁就对周士仁和刘氏另眼相看了,以前几个儿媳中,黄菁菁最看不起的就是刘氏,认为她唯唯诺诺,做事瞻前顾后,没见过啥世面丢周家的脸,烂泥扶不上墙的刘氏忽然得到黄菁菁认同了,在黄菁菁心中的地位超过了她和刘慧梅,追根究底,还是黄菁菁念着当初刘氏给她洗澡换衣服的好了。   “哎,你说咱娘好端端的怎就掉进茅坑了呢,还差点死在里边,要不是孙达发现,咱娘可就......”余下的话她没说,但周士武不会不懂,范翠翠纳闷一件事,孙家离周家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深更半夜,孙达来他们这边转悠是为啥?   “孙达说是听着外边有声音,以为是小偷,追着一道影儿来的,估计老天爷不想咱娘死吧。”周士武信命,黄菁菁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身为人子,能跟着沾光。   范翠翠看着周士武,点了点头,“也是。”命那么硬,性子那么强势,阎王爷不敢收吧。   又逢感激,雾蒙蒙的天,稀薄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黄菁菁琢磨着去镇上买种子,冰雪融化,万物复苏,春来了,田地上惊现了一道道干活的身形,一年之计在于春,黄菁菁总不能成天到晚在家做饭,围着灶台转。   刘氏病情不见好转,黄菁菁多说无益,吃过早饭,周士仁挑柴去了镇上,她背着背篓也准备出门,叮嘱栓子和梨花看家,“娘病着,你们好好在屋里守着你们娘,奶回来给你们买好吃的。”村子以外的地儿她只去过刘氏娘家的村子,外边的世界如何她不得而知,只知道稻水村百年前辉煌过,以水稻闻名,出产的稻米香浓软糯,粒粒可口,和周围几个村比起来小有些名气,有了名气,村民不满足,想挣更多的钱,于是,周围有钱的地主院外花钱请他们为之栽种水稻,村里的村民几乎都去了,村里的田地荒废了,几年后遇到战争,村民们逃离回村,田地长满了杂草,房屋倒塌,再无之前的风光,可能许久没种庄稼的缘故,田里种出来的水稻再没往日的可口了。   有人说是老天的报应,报应他们当年为钱财放弃了留村种地,老天收回原有的水稻了。   “娘,您也赶集啊,需要什么我帮您捎回来就是了。”周士武推开门出来,见黄菁菁背着背篓,顿时明白了黄菁菁的意思。   黄菁菁可能心情不错,唇角一勾,有淡淡的笑意,“不用了,我去买点菜种。”   周士武点头,放下肩头的背篓,上前取下黄菁菁后背的背篓,一手扶着黄菁菁,“娘,我买的东西不多,装一起我背着吧,稻水村离镇上不算近,您别累着了。”   喝了周士文从镇上捎回来的药后,黄菁菁瘦了很多,脸上的肉下垂了很多,看上去有些憔悴,黄菁菁任由他扶着,穿过树林,沿着一条路走到头,沿路经过许多院子,周家住在东边,离村子还是有些距离的,路上遇着不少人,黄菁菁脸上没什么表情,庄户人家开始忙农活了,赶集的人还是那皆形色匆匆,急着去急着回,路过一片稻田,雪水褪去,田里冒出了绿芽,黄菁菁走得慢,问周士武今年准备种什么。   报应之事她不过多评价,水稻不如之前和种子以及肥料有关是毋庸置疑的,黄菁菁不懂如何种庄稼,可经过田地时,心不自主欢喜起来,甚是去田间看看,本能的反应告诉她,原主是会种庄稼的。   “像往年那般种麦子水稻,今年家里要添个孩子,我和桃花娘商量,不种花生了,多种些红薯。”红薯产值高,抵饿,许多人家都会种,周家也不例外,但往年种得少,分了家,他想多种些,等家里的条件好些了适当减少栽种。   黄菁菁没想到周士武能想到这点,她也觉得该多种植些红薯,万一遇着变故,家里骑马还有粮食。   “你的主意不错,我和你三弟说说,让他也多种些红薯。”红薯藤能做菜,是农家地地道道的菜肴,待红薯藤老了还能割回来喂猪,种红薯好处太多了,“对了,我寻思着养只猪,反正平时没啥事,可以成天去山上割草。”   猪对大家来说珍贵不已,人都吃不饱哪有粮食喂猪,故而养猪的人家都是村里有钱的,黄菁菁养猪纯属想挣钱,不止要养猪,还要养鸡,多多的养鸡,鸡能生鸡蛋,鸡蛋能卖钱,鸡身上全部是宝。   周士武脸上闪过错愕,“娘要养猪?”   猪不好伺弄,又脏又臭,还吃得多,黄菁菁不想弄得家里充斥着股粪臭味儿,怎突然想明白了?   黄菁菁心下咯噔,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定了定心神,补救道,“我一大把年纪了,还想着种庄稼是不太可能了,养只畜生过年有个盼头。”   周士武想想也是,范翠翠和他说等有钱了也买猪养着,“成,明日文莲嫂子来家里吃饭,我帮您问问。”   “记得问问谁家有孵的小鸡,我养十只。”   母子两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脚下的路对黄菁菁来说陌生又熟悉,差不多半个时辰,远远的听见嘈杂声传来,视野里是一处不高不矮的城墙,城墙下人头攒动,走近了,尽是小贩的吆喝声,村名讨价还价的声音,黄菁菁看了眼泛旧的城门,两侧站着四名押差,黄菁菁心头一颤,纳闷大家怎么在城墙外做生意而不去城里。   摩肩接踵,拥挤不堪,黄菁菁小脚的地儿都没有,“人太多了,老二买什么,趁早买了好回去。”   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来城里转转能深透的了解了解民俗,却不知进城的只有寥寥数人,周士武一只手勒着背篓绳子,一只手牵着黄菁菁,挤到卖肉摊前问价格,肥肉十五文一斤,瘦肉十二文,半肥半瘦十四文,周士武讨价还价,以十四文的价格买了两斤肥肉,说话的声音震得黄菁菁耳膜都快破了。   周士武提着肉,不敢把肉放背篓,人挤的地方小偷多,有不小心肉就没了,他问黄菁菁买什么,黄菁菁捂着耳朵,说了菜种,周士武皱眉,指着城门道,“菜种要去城里买,娘不若等我把东西置办齐了扶您进去?”   黄菁菁忙不迭点头,赶集的人全挤在这儿,太多了,大家一窝蜂买卖,万一她们出来没了怎么办,她知道周士武明天要请客,今天不把肉菜准备好,明天出糗就出大了。   周士武买了两根骨头,有卖酸菜的,他买了一些,又零零星星买了几样野菜,野菜刚冒出绿芽,颜色翠绿新鲜,黄菁菁也想买些,但她耳朵嗡嗡的,一只手抓着周士武,一只手紧紧护着自己钱袋子,城墙不长,但周士武买东西花了半个多时辰,完了,周士武才拉着她挤出去。   黄菁菁不知被踩了多少脚,弄得脚都麻木了,且累得厉害,只想找个地方做,黄菁菁靠着周士武,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在他身上,“赶集的人太多了,闹得我头晕。”   周士武整理着买的东西,一样一样清点,回道,“次次赶集都这样,娘怕是没见着过年的时候,比这更挤呢,都不敢带桃花她们来。”他把重的放下边,轻的放上边,一样一样码好放整齐,“娘,接下来我们去买菜种吧,离大哥做事的铺子不远,娘可以去看看。”   “他估计正忙,我看什么看,走吧,买了菜种早点回去。”黄菁菁拍了拍衣角,清晨精心梳理的发髻,此时有些凌乱,他顺了顺,和周士武去了城里。   和城外的喧闹拥挤不同,城里的街道上的人少多了,两侧的铺子开着门,金灿灿的光落下金黄的光,耀眼得黄菁菁不适应的眨了眨眼,周士武在前边带路,没刻意绕去周士文帮忙的铺子,特意拐个弯从后边街道拐去的菜种铺,铺子里站着人,约莫也是买菜种的,周士武想着既然来了,把开春要的麦种和水稻种一并买了,扶着黄菁菁走过去,刚走上台阶,就听着里边响起道熟悉的嗓音。   “你要三包麦种,一斤十文,三包三十文,加上你买的菜种九文,打的酱油三文,醋两文,总共四十五文,怎么就算错了,你别血口喷人,我有亲戚在镇上当掌柜。”   周士武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去,那人一身灰白长衫,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说话神色倨傲,趾高气扬,底气十足,他还真没认错人。   黄菁菁顺着周士武的目光瞧去,不喜对方的态度,扯了扯周士武衣袖,声音疲惫,“换家吧,城里可不小,没理由只此一家。” 第34章 034 种豆南山   周士武心思微动, 眼神巡视了圈铺子, 站着不肯动,劝黄菁菁,“娘, 这家铺子的种子便宜, 往年咱家的种子都是从他家买的, 不信您瞧瞧。”   黄菁菁斜了周士武一眼, 她不爱看人脸色, 那男人态度傲慢,鼻孔就差翘上天了, 犯不着和那种人打交道,然而周士武已拉着她手臂进了店里, 她心头有些不悦, 面上却没发作。   店里的争吵还在继续,买东西的是位中年男子,身形瘦弱, 脊背弯曲, 肩头挑着担子,见对方理直气壮,他低下头, 一根一根数起手指来,见他这样,对方愈发趾高气扬,鼻孔哼了声, 不耐烦地推攘了男子下,“算什么算,我姐夫可是镇上有名的掌柜,我还能坑你不成,话说你是不是没带钱啊。”说着话,他撩起袖子,好像要打架似的。   黄菁菁最是讨厌这种欺软怕硬之人,插话道,“怎么不算了,明明四十四文,你却说四十五文,我看不是他坑人,是你想坑人家吧。”黄菁菁走过去,将方才的话复述一遍,“三包麦种三十文,菜种九文,酱油三文,醋两文,总共四十四文,呵,哪来的黑心商家,竟坑咱老百姓。”   黄菁菁竖着眉,布满皱纹的脸厌恶的皱成一团,目光凌人,铺子忽然就安静下来。   猛的被打断,刘桩甚是不满,顺势便怒道,“你谁啊?”随着调转视线,眼神在黄菁菁脸上滞了滞,又转向她身侧的周士武,高高在上的姿态稳不住了,单眼皮下的眼珠子黑溜溜的转,立即垂下了头,双手热络的伸向黄菁菁,“哎哟老祖宗,您怎么来了,好些日子没见,您还真是越来越年轻了。”   花言巧语,黄菁菁不动声色避开伸来的手,眉峰紧蹙,她不认识眼前之人。   被她躲开,刘桩也不生气,脸上赔着讨好的笑,“婶子,您来怎么不说声,我好租辆牛车去稻水村接您,这么远的路,哪能让您走着来呢,别说我不答应,姐和姐夫听见了也不会答应的。”话完,抬起头,脸上的笑收敛了些,“周二哥,您陪着婶子一起啊。”   听他的口吻,黄菁菁琢磨些名堂出来,他怕是刘慧梅娘家的兄弟了。   中年男子转过身,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慢悠悠从怀里掏出个布袋,数了二十文出来,“掌柜的,我是大山村的肖帮,能不能赊账。”   刘桩满脑子都是黄菁菁上门找他所谓何事,哪有功夫搭理中年男子,一把收了钱,让男子快走。   黄菁菁看中年男子拿了种子,又重复了遍自己的名字村落,生怕对方记不住似的,而刘桩却神情恼怒,中年男子无法,把种子放进左边的担子,拿上层的稻草盖住,徐徐回了。   “婶子,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吗,您找我捎口信就是了,犯不着来铺子,这乱糟糟的,您爱整洁惯了,不是脏了您的鞋吗?”刘桩张嘴全是好话,心里却没底,时不时拿余光瞅一眼周士武,双手交握,不知怎么办。   黄菁菁没有攀交情的意思,铺子沿墙搁置了三排麻布口袋,里边是各式各样的种子,她想都没想便弯腰鞠了一捧在手里检查,好似重复过千百遍似的,连她自己都没感觉出来。   刘桩点头哈腰站在后边,抵了抵周士武手臂,热络道,“周二哥,有空了来家里喝酒啊,把姐姐和姐夫也叫上,咱兄弟几个好好聚聚。”   周士武眼神闪过诧异,低头端详刘桩两眼,刘家住在稻源村,离镇上近,村里大半的男人在镇上做工,甚是富裕,村里人看不起偏远村子的村民,刘家也瞧不起周家,刘桩是家里的老幺,被宠坏了,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周士文成亲,他们去稻源村迎亲,不过七八岁的刘桩便指着他们鼻子骂,骂他们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对周家态度几年如一日的高傲,则会伏低称赞人,他抿了抿唇,“多谢了,马上春种,事情多,恐怕是没空了。”   刘桩想想也是,讪讪笑道,“不着急,日子长着,总会有机会的。”   黄菁菁一粒一粒摩挲着种子,种子大小不一,有饱满的有干瘪的,她捏着粒饱满的种子塞进嘴里,上下牙齿一咬,种子咔嚓声裂开,她把种子拿出来再看,算不上嫌弃,但也不是多喜欢,庄户人家靠庄稼吃饭,一年有多少收成除了气候肥料,和种子息息相关,她又捏了粒饱满的种子放嘴里,刘桩嘴角抽了抽,“婶子,都是亲戚我还骗您不成,咱铺子的种子可是镇上最好的,咱东家跑到南边买的种子,光是车马费就花了不少呢,咱东家说了,什么都能挣就是不能挣黑心钱,您瞧瞧这种子,比其他铺子饱满多了。”   南边水稻丰收,一亩田产的水稻比清源镇周围村子的多,百姓们甚是想要南边水稻的种子,镇上每家铺子卖的种子都说是从南边拉回来的,可是不是,谁清楚?即便是,但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谁北则为枳,南边的稻种不见得能适应这边的气候。   任由刘桩吹得天花乱坠,黄菁菁仍一袋子一袋子的检查,期间咬了好几粒种子,刘桩心疼不已,但碍着是黄菁菁,他不敢发作,他姐那样聪慧伶俐的人都没在她手里讨着好处,他怎么可能比他姐厉害,只盼着黄菁菁眼高于顶看不上铺里的种子才好,否则,他苦恼的还在后边。   在他的祈祷中,黄菁菁终于放下种子,拍了拍手,“老二,我们再去其他家看看。”   周士武微低着头,面色温和,“好的娘。”   刘桩心里松了口大气,但不敢表现得太过急切,假意挽留道,“婶子,这种子实打实从南边拉回来的,大家都是亲戚,您要买我还能收您钱不成,您看上什么装回家就是了,就当我替我姐孝顺您的。”   马屁顺口就来,黄菁菁好笑,“容我想想。”   货比三家,多转转总是好的。   刘桩脸上的笑僵了僵,不敢再乱说话,生怕不小心黄菁菁改变了主意,人走出去老远他心里都觉得不踏实,想找他姐说说话,然而铺子有生意,一时半会走不了,结果就是黄菁菁和周士武回来了,说要买种子。   他方才把话说到那种份上,哪敢收他们钱,黄菁菁好似也不着急,弯着腰,一粒一粒的选,选的都是大的,饱满的,刘桩快哭了,他刚来铺子几天,然而内里门道是知道些的,东家为了挣钱,种子好坏是参杂在一起的,人们买回家自己挑,像黄菁菁这般选种,她选了,面上的就不好看了,谁还会买?   然而他不敢得罪黄菁菁,他的这份工作,刘家在镇上买的宅子,周士文出了钱和力的,依着黄菁菁无理取闹的性子,没准会以为他的宅子全是周士文的,他可不敢闹,只得好生供着,吃亏就吃亏了,一年就一回,咬咬牙就过去了。   黄菁菁挑种子挑得慢,让周士武跟着一起,周士武哎了声,便学着黄菁菁一粒一粒的捡。   周士武是个明白人,他娘可不会白白占人便宜,所谓反常即为妖,刘桩的态度很有问题,周士武稍微动脑子就想到了刘桩的这份工作怕是巴结周士文得来的,他有些生气,周士文宁肯帮刘家人都不肯帮自己弟兄,亏得分家时还叮嘱他们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结果他自己先变了心。   黄菁菁一口气选了六种菜种,刘桩脸上的笑愈发难堪,两人挑了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站起身,两人挑过的麻袋,种子黯淡干瘪,瞧着就不是好种,进来的人怕是看不山的,偏他还不敢发作,有心收黄菁菁的钱,但又开不了那个口,只能看着黄菁菁和周士武拿着种子走人。   两人沿着街道没了身形,太阳都快爬到头顶了,他左右街道看了看,关上门,急冲冲朝右边巷子走了进去,五十米的地方是个岔口,他拐弯走了左侧,巷子又深又窄,走到一扇朱红色门前,他烦躁的叩了叩门,“娘,娘。”   “来了。”随着老妇人的回答,门从里开了,刘桩在家里横惯了,一进门,看刘慧梅坐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晒衣服,有些着急,“姐,你还洗什么衣服,你婆婆来了,还有姐夫他二弟,你赶紧回你那边,否则被你婆婆发现,闹得邻里尽知,丢脸的就是咱了。”   刘慧梅把被单挂在竹竿上,拿手轻轻理平顺,闻言,蹙眉道,“我婆婆来了?”   当下就有些急了,刘桩也是个急性子,不住点头,上前拉着刘慧梅就往外边推,“她来我铺子买种子,选了半个时辰,把好的全选走了,我还不敢收她钱,这个时辰,估计想去你那打牙祭呢,你赶紧回去,等她走了再过来。”   刘慧梅边解下身上的围裙边朝外边走,肖氏看儿女推攘,心头不高兴,“老幺,放开你姐姐,她来就来,难不成来一次就要你姐姐供着她一次,她作威作福惯了,不管在哪儿都把自己当老太婆让人供着,昨个儿就和你姐夫说了中午过来吃饭,回去像什么样子,何况你姐姐没做错什么,她在为周家挣钱呢。”   刘慧梅找了份工,给人洗衣服,那边租赁的宅子小,刘慧梅转不开身,不得已才来这边的,传到黄氏耳朵里,也是刘慧梅贤惠能干,没有丁点错处。   刘慧梅把围裙递给刘桩,朝肖氏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好不容易分了家,别闹得面子上过不去。”   刘桩点头,只是肖氏不高兴,他送了刘慧梅出门折身回来安慰肖氏,“娘别生气,姐也是没办法,以她婆婆的口才,三两句就能给姐冠上顶不孝的帽子,那种人软硬不吃,咱除了认栽还有什么办法,说到底,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   肖氏掐他一把,“说什么呢,你姐嫁进周家这么多年了,小心你姐听到这话不高兴,娘知道你姐是为了咱们。”   刚买了宅子,手里的积蓄全部没了,短暂的刘家还要靠着周士文呢,而周士文最是孝顺,刘慧梅敢对黄氏甩脸色,周士文那关肯定过不了。   说到底,做儿媳哪有不低声下气的?   刘桩腰间一痛,龇牙咧嘴跳开,“娘,我知道的,所有才没收他们钱,午饭做好了没,饿死我了,您不知道,和姐她婆婆打交道,我浑身都在出汗呢,还是娘好说话。”   肖氏没个好气,“干什么拿她和我比。”   她如今在镇上有宅子,儿子媳妇孝顺,黄氏不过是个无知村野胖妇罢了。   和那种人计较做什么,平白降低了自己身份,黄氏以前就不配和自己相提并论,更别论现在了。   这般移向,肖氏脸上又浮起了笑来。   刘桩已进了灶房,打马虎眼道,“知道了知道了,娘,快吃饭吧。”   另一边,黄菁菁没打算找周士文,她买了四个馒头,递给周士武一个,把三个装起来,是给栓子他们的。   周士武平生第一次接到黄菁菁买的馒头,有些受宠若惊,黄菁菁倒是没多大的情绪,“中午了,总不能饿着回去。”   周士武喉咙滚了滚,声音有些颤,“娘不吃吗?”   “我减肥。”   周士武不说话了,拿着馒头,怔了许久,其实他们完全可以找周士文,周士文和刘慧梅会开心的招待他们,黄菁菁爱财如命,怎么舍得花钱买馒头。   黄菁菁走出去一步远,回头看周士武盯着馒头沉思,解释道,“你大哥忙,就不找他了。”   分家后,周士文分得的田地全给了她,她让刘氏和周士仁种着,给她分些粮食就成,镇上什么都要用钱,周士文也该存些钱了。   她和周士武若去了,肯定要吃肉,完了还让她捎回家,一顿饭就得二三十文,不值得。   周士武点了点头,盯着黄菁菁瘦了不少的背影,有些恍惚,他娘,不止身材变化了,心也变了很多,可能是那回吓着了吧。   回到家晌午已经过了,西边灶房的烟囱冒着青烟,东边则静悄悄的,范翠翠躺在屋里哭天喊地,黄菁菁置若罔闻,拿出馒头,喊桃花出来吃馒头,周士武脸色不好看,朝黄菁菁道,“娘,我说说她。”   黄菁菁不以为然,范翠翠聪明着呢,肚子里又怀着个更是有恃无恐,周士武拿她没有办法,桃花跑出来,见范翠翠手里白花花的馒头,笑开了花,“奶,我要吃馒头。”   听到动静的栓子和梨花不甘示弱,比桃花慢,但声音不比桃花小,三人抱着黄菁菁,笑声充满了院子。   黄菁菁心中一软,把馒头分给他们,“吃吧,奶也饿了,栓子,你爹做好饭了没?”   周士仁从灶房探出头,黝黑的脸上闪过不安,“娘,差不多了。”   周士仁不会做饭,以前家里女人多轮不到他们,分了家,刘氏尽可能不让他做饭,也就刘氏生病的这几天,黄菁菁忙得心浮气躁,骂他大男人不懂做饭,他才学着做的,有黄菁菁在旁边看着,不会出太大的篓子,今日不同,他再依葫芦画瓢然锅里还米还是给胡了,怕黄菁菁骂他浪费粮食,他把糊掉的米装起来了,准备稍后煮来自己吃。   黄菁菁一进灶房就闻着糊味儿了,她揭开锅盖看了看,没有吭声,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古人信奉君子远庖厨,但是家里人只这么多,总不能让她一直伺候刘氏,她接下来还有自己的事情忙呢,吃饭的时候,刘氏撑着身子爬了起来,黄菁菁倪她一眼,继续喝碗里的粥,刘氏心头惴惴,东屋范翠翠的哭声她听见了,灶房糊了她也闻见了,但她没有起床,黄菁菁回来她则不敢了,憔悴着脸,喊了声娘。   “待会老三把方大夫叫来瞧瞧到底什么毛病,别说我当婆婆的苛待了你,有病看病没病干活。”村里的人开始忙春种了,刘氏一直病着不是法子,花点钱请大夫也好,免得拖着拖着真拖出病来。   “不用。”刘氏抬起头,“不是什么大事,我好了,下午就能下地干活了,娘别请大夫。”   手里本就没钱,看大夫又得花钱,刘氏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她,她打了栓子,心里甚至升起股怒气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她害怕,说不出的害怕。   想给栓子道歉,但栓子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让她无从开口,加之和范翠翠的交锋,一时转不过弯才把自己折腾成这样的。   栓子分了一半馒头给黄菁菁,剩下的一半又分成两半,一半给了刘氏,“娘,您吃馒头,吃了馒头就好了。”   家里收小麦的时候也会做一辆顿馒头吃,可是硬邦邦的不甜,他不太喜欢,不像手里的这个,又软又甜,真的很好吃。   刘氏把馒头还给他,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了,“娘不吃,奶给栓子买的,栓子自己吃啊,栓子,我......”   栓子闷着头,望着被刘氏还回来的馒头,搁下筷子,脸气得胀鼓鼓的,黄菁菁把碗里的馒头夹给刘氏,“孩子给你的你就吃,栓子还不是希望你早点好,一个馒头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不要搞得好像八辈子没吃过似的,丢人现眼。”   刘氏喉咙滚咽了两下,不敢忤逆黄菁菁。   傍晚,刘氏去灶房做饭,气色好了很多,周士仁砍柴回来,远远的看见自家烟囱升起的炊烟,心宽松不少,中午黄菁菁就说不管他们让他们自己做饭,这会儿想来是刘氏了。   刘氏病好了,范翠翠又浑身不得劲了,夜里哭哭啼啼睡不着,说自己命不好,肚里怀着孩子,桃花没人照顾,含沙射影,黄菁菁装聋作哑估计都不行,半夜爬起来,朝着东屋一阵骂,“命苦是不是,命苦就回娘家找你娘家人伺候你,只你命苦,你瞧瞧咱村里谁不命苦,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想过日子就给我滚,这世道,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顿时,东屋的声儿没了,黄菁菁翻过被子继续睡,范翠翠不就觉得自己帮了老三几天忙心里不高兴吗,斤斤计较到这个份上,真是够闲的,她不摆婆婆的谱就以为她好欺负了,有些人就是过不得安生的日子,不被人骂着心里不痛快,成天到晚总想找点事情做。   第二天,范翠翠和周士武请客,黄菁菁夜里睡得不踏实,当范翠翠轻言细语喊她去灶房帮忙,她毫不犹豫拒绝了,“你和老二分家不就想自己当家做主吗,我老婆子能帮你什么,你都当娘了,请客的一顿饭都煮不出来?”   范翠翠脸色一红,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件事缓和婆媳的关系,没想到送上门叫黄菁菁奚落,吸了吸鼻涕,给旁边不说话的周士武递眼色,黄菁菁圆目微睁,两腮的肉颤动了下,“你用不着让老二说话,你不就是看我帮老三媳妇做了几天饭心里不痛快吗,一碗水端平,我给老三媳妇干活就得给你干,老二媳妇,我看你是得意忘形了,我年纪大脑子还没糊涂,我掉进粪坑,你们一个个嫌我臭,是老三媳妇伺候我的,我卧病在床,也是老三两口子心善卖儿子的,你呢,哼......”   黄菁菁说这话的时候余光扫过周士武,老二虽有自己的心思,但昨日的一个馒头该能让他安分些时日,她目光一凛,质问范翠翠,“你嫁进周家对我这个婆子如何?要我反过来给你干活,你不怕天打雷劈啊。”   范翠翠咬着唇,眼眶萦着泪,使劲憋着不让泪落下,黄菁菁可没一点心疼,婆媳关系难处,婆婆有问题,但儿媳不见得就没问题,像范翠翠这种人,总要人压着她一头才能安分,“我没给你找茬你还有胆来抱怨我了,范氏,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我只有现在往地上一躺你就拿我没办法,只得乖乖请大夫,我身体没病,就三天两头喊不舒服,你信不信,光是看病的钱就能让你和老二愁眉不展,甚至到头负债累累,收拾你我办法多的是,我没找你麻烦你就离我远点。”   范翠翠不料黄菁菁说的出这样的话来,又羞又气,累就跟断线的珠子似的,黄菁菁还有正事,没有时间和她过多纠缠,有些话说清楚了就好,井水不犯河水,范翠翠别让她心里不痛快就够了。   周士武低着头,面色恬静,一言不发,范翠翠找不到台阶下,最后忿忿的出了屋子,中午要来客吃饭,她连和周士武哭诉的时间都没有,被黄菁菁敲打,她也不敢找刘氏帮忙了,憋着一口气,自己弄了一桌饭菜。   她算是看出来了,周士武平时和她有商有量,到了黄菁菁跟前,他就是孝子,半句忤逆都不敢。   范翠翠怎么都想不明白,往回的周士武对黄菁菁不是这样的,怎么忽然就转了性子跟周士文似的,她找机会试探周士武,话没试探出来,被周士武训斥了通,“咱娘不是不讲理的人,你别总看她不顺眼,她是我娘,你怎么对你娘的就该怎么对我娘。”   半字不提买馒头的事,黄菁菁一个人,常常锅里煮一锅,饿了就吃,买的四个馒头毫不犹豫就给他一个,周士武知道,这件事除了他娘,不可能有人对他好了。   只有他娘。   范翠翠气得不轻,两天没跟周士武说话,黄菁菁没时间理会二房的事情,她去河边的地看了一圈,灌水方便,地是好地,种菜的话,菜苗长势估计会很好,明明她一无所知,然而好像又知道很多,比如她要准备挖土松松土了,之后就要灌肥养着土,然后撒种。   这些事离她很远,又离她很近,她站在地梗上,控制不住要把新长出的杂草拔了,她忍住了,双手抄在背后,围着地走了圈,抬起手细细打量,手心手背有很多划痕,老茧,皮肤粗糙又难看,是岁月磨练出来的沧桑,还有一锄一锄耕种田地留下的印记,她弯起手指,望着跟前的一亩地,嘴角咧开了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想来身体的本能反应会让她在这过得很好。   没了手机,没了网络,挖土的日子让她更充实。   翌日,天麻麻亮她就起了,心里存着事,脑子甚是清明,一个人在堂屋坐了会儿,东西屋传来说话声。   黄菁菁推开门,迎面一阵冷风灌入,微冷中带着神清气爽,鸡叫沙哑洪亮,她笑着喊了声老三,东屋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响起周士仁唯唯诺诺的声音,“娘,您叫我呢。”   “没事,叫来听听。”话完,又喊了声老二,周士武反应更快,声音清晰低沉,黄菁菁伸了个懒腰,雾蒙蒙的天,看不见屋檐下他们的脸色,她想了想,提醒道,“该下地干活了,别耽误了撒种时间,手头有什么事放着。”   原主对庄稼的痴迷,本能的行为和想法还留在她脑子里,潜移默化影响着她,提醒他们是人之常情。   “是。”水缸没水了,轮到周士武挑水,他挑着水桶出去,周士仁扛着锄头准备和他一起出门,黄菁菁去灶房弄饭,昨日周士武端了一斗碗肉菜给她,黄菁菁吃得不多,剩下很多,周士武也给周士仁送了,她便没有单独叫栓子和梨花上来吃,周士武孝敬她的,她一而再再而三给别人,周士武心里多少会不舒服,她遇见过好些重男轻女的家庭,当父母的问女儿要钱给儿子花,给孙子花,好像一切是女儿应得的,她很讨厌那种父母,换作她身上,她做不出来。   哪怕一斗碗肉,次数多了,也会令人生出这种想法来。   她把斗碗的肉菜留着,自己吃了两晚粥拿着锄头就出了门,田地里已经有忙碌的身影了,初春的杂草浅,但一路走来,早上的露珠打湿了黄菁菁鞋子,黏得难受。   看大家专心致志挥着手里的锄头,她忍下心头的不适,踩进了湿漉漉的地里。   寂静的田野里,全是悉悉索索锄头挖地的声音,时不时会响起一两句说话声,声音轻微,好似有人窃窃私语。   晨兴理荒秽,戴月荷锄归,汗爬满了脸颊,夹杂着新奇的满足的笑。   她体力比不得男子,挖土又是个累活,挖一会儿就要休息一会儿。   天色大亮,一轮明日从东边山上升起,红灿灿的光,洒下层金黄。   地里的人更多了,有妇人背着孩子,一边挖土,一边哄着背上哭泣的孩子,男人们有说有笑的聊起种庄稼的经验,你一言我一语,笑声惊起树林的鸟儿,惹得树枝乱颤。   草长莺飞,漫山遍野萦绕在春的绿意中,万物脱去白裳换上了绿山,风吹拂在脸上,连汗都是甜的。   黄菁菁便在大家的说说笑笑中,不知不觉挖完了地,原主做事细腻,每一寸地的土壤摊地细小均匀,一眼望去,整齐又干净,忍不住叫人喜欢。   “黄寡妇,听周二说你地里准备只种菜?”旁边地里,偶然抬头喘气的老头子抹着汗,调侃的看着黄菁菁,“你几个儿子每个月给孝敬钱给得多但你也不能这样浪费地啊,每年还要缴税呢,你种菜能满足你的口腹之欲,但税收怎么办?”   老头子撑着锄头歇了两口气,继续弯腰挖地,一边和黄菁菁说话,“这边离周家说远不远,你啊,不要辛辛苦苦种一阵的蔬菜全进了别人肚子。”   村里有些人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的事儿他们不敢,顺手牵羊就不好说了,每年谁家地里都要少一小片韭菜,少几根茄子,大家骂也骂过了,没用,照少不误,黄菁菁真要全种蔬菜,打主意的不知会有多少人呢。   黄菁菁也想过这个问题,但她真没种粮食的心思,“我想着呢,被我发现谁敢偷我菜地的蔬菜,我把他地里的庄稼全拔了,告到里正面前大家都是小偷,谁也不比谁清白,我一分了家的老婆子,我有什么好怕的啊。”   有时候就得以暴制暴,不然别人以为你好欺负。   黄菁菁想让所有人知道,故意扯着大嗓门,老头子一怔,摇头笑了笑,拔了地里所有的庄稼,估计也就黄寡妇做得出来,他开玩笑道,“那我以后可以离你的地梗远些,万一你看花了眼以为我打你菜地的主意,我一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   黄菁菁搁下锄头,席地而坐,哈哈大笑,“哪能啊,我眼睛尖着呢,谁觊觎我的菜地我还是看得出来的,丑话说在前头,谁要偷我的菜我就偷她的粮食,我可不怕事。”   地梗小草鲜嫩,其中有几朵不知名的白花绽放其间,她伸出手,一一除去,心情说不上来的好。   黄菁菁把地规整成一小片一小片,中间留出两只脚宽的小径,她做事认真细心,看得周围的人啧啧称奇,不敢打趣黄菁菁,只能笑周士仁,“周三,你娘分了家日子是真轻松自在了,瞧那地,被你娘规整得四四方方,整整齐齐,还敢往里边种菜吗?”   好看得不像地。   周士仁面皮薄,不知怎么回答,说起来,他娘有两年没下地干活了,起初他怕黄菁菁受不住,主动拿锄头先给她挖地,被黄菁菁义正言辞拒绝了,“我如果连一亩地都弄不好,分家做什么,不如就在家里等着你们养我就好了?”   黄菁菁挖了七天才挖一亩地,速度慢,但他看得出来黄菁菁是真的喜欢,天黑后,上房会传来黄菁菁的歌声,不知名的曲调,却甚是悦耳,是从前不曾有过的,分家后黄菁菁轻松没轻松他不知道,但黄菁菁高兴了很多,脸上的笑也多了,骂人的次数也少了。   这般一想,可想而知黄菁菁以前为他们操了多少心。   众人知道周士仁是个闷葫芦,也没想他能回答,只是看黄菁菁把地伺弄的如此精细,众人干活不由得精力充沛起来,都是庄稼人,平时就爱攀比谁家的地杂草少,收成多,黄菁菁地里收成如何他们看不出来,但从布局上,甚是让人赏心悦目就是了。   黄菁菁不知道,因着她,田地里弥漫起一股无声无息的硝烟。   她把地规整一小块一小块是为了方便摘菜,先撒的韭菜籽,黄菁菁撒到最中间,防止靠近路边被人顺手摘了,最里边的话又走得远了,菜籽下地,她灌了点粪肥,她承受不住那个味道,让周士仁做的,提醒周士仁多加点水,稀释了再稀释,地施过肥了,若肥过多,韭菜籽长不好。   周士仁去茅坑挑粪的事让黄菁菁坚定决心要养猪,猪粪她见过,臭虽臭,总比人拉的屎能让她接受。   韭菜籽撒进地,其他菜种要等暖和些才行,她又闲了下来,带着栓子桃花梨花去村里闲逛,一冬过去,栓子和桃花跟村里的孩子玩熟了,黄菁菁想问问谁家有小猪,谁家敷了小鸡。   在村头遇着赵小富,他正和村里的其他几个孩子一起回来,见着她,赵小富脸上一喜,“黄奶奶。”   黄菁菁已经能在众人呼奶喊奶的声音中镇定自如了,她扬起眉笑了笑,“小富。”   “黄奶奶,我娘说你想养猪,我给你问出来了,咱村的小猪都被人早打招呼要了,咱村没有,外村有。”赵小富拍着胸脯,得意的看了栓子眼,“栓子,你不知道吧?”   栓子在黄菁菁面前不敢太野,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小富愈发得意,“是你外公村里的,刘云儿家的,她们家今年有好几头猪,前两天不知怎么死得就剩下两头了,她奶说是刘云儿围着猪圈转和猪八字犯冲,叫我爷爷要去,要把刘云儿卖了呢,剩下的两头猪说是得了病,卖不出去了。”   村里人人云亦云,黄菁菁不懂猪瘟,她蹲下身,揉揉赵小富的头,被赵小富躲开了,见他胀得脸色通红,黄菁菁失笑,“得了病还让我卖,你坑黄奶奶呢。”   “我才没有呢。”赵小富扭过头,气势笃笃的仰视着黄菁菁,“我爷爷说她家剩下的两头猪没生病,只不过大家见他们家死了几头猪,怕买回去猪死了才不敢买的。”   黄菁菁若有所思,真要是这样,她能撞撞运气,不过她不会分辨猪有没有生病,万一老赵看走了眼,她岂不是亏大了。   赵小富见黄菁菁不信他的话,不高兴的哼了声,抄着手道,“我可是和您说了,您要信就不信,不信就算了,我爷说了,周围几个村的小猪都被人买了,您不买刘云儿家的就没了。”   黄菁菁一时半会还真拿不定主意,猪肉贵,小猪也贵,总不能拿钱打水漂,她笑了笑,“谢谢小富了,黄奶奶考虑考虑。”   赵小富又哼了声,走得更快了。   几人拐过一片竹林没了身影,栓子扯了扯黄菁菁衣袖,“奶,您别听赵小富的,他最爱胡说八道了,上回我两比赛衣衫打湿了,我让他回家换他不肯,后来生病就怪在我头上了,我才不和他玩呢,玩不起的小气鬼。”   范翠翠想巴结老赵家,和赵小富亲娘文莲走得近,文莲来家里做客就指责了他一通,范翠翠不明就里把他叫到跟前训斥,他都记着呢。   就是范翠翠请客的那天,黄菁菁有印象,桃花也记得,脸色微红,支支吾吾道,“栓子弟,我娘,我娘......”   想到那天,栓子不是不委屈的,别过脸,不理桃花。   “骂你的是你二伯母,你气你桃花姐有什么用,是你桃花姐骂你了还是怎么,你桃花姐对你不好?”黄菁菁拉起栓子的手,“你是男子汉大丈夫,跟桃花呕气有什么用,你二伯母是二伯母,桃花是桃花,那我还成天骂你爹娘呢,你是不是要连奶一样记恨上啊,那马家和孙家闹成这样子,你看马小龙和孙晓虎可有横眉怒对,外人都没因着家里的事不和,你倒和你桃花姐气上了。”   “我没......”栓子摇头否认,他就是不喜欢范翠翠。   “没的话别给你桃花姐甩脸色,向她道歉。”栓子是男孩,不能跟个女孩似的斤斤计较,胸襟该开阔些,真要生气,一辈子那么长气得过来吗?   栓子乖乖的向桃花道歉,桃花忙摆手,“不用,我娘不对,是赵小富自己的错。”   孩子之间的矛盾来得快去得也快,黄菁菁会心一笑,牵着他们往回走。   一路她思前想后,还是去看看那两头小猪,没生病就赶紧买回来,万一被人抢了先,她真买不着猪怎么办?   当然,她从没想过,从一个孩子嘴里听来的也可能是假话,童言无忌,复杂的是大人,利用孩子的童真达到自己的目的。 第35章 035 赊账养猪   黄菁菁没买过猪, 两只小猪单独养在猪圈里, 猪圈打扫得干干净净,但时不时仍有股刺鼻的味儿扑来,黄菁菁嗅了嗅鼻子, 忍着不适, 身子朝围栏探了探, 两只猪侧躺在角落里, 身上洗得干干净净, 干净得有些不同寻常。   梨花个子矮,只得踮着脚张望, 她还没见过猪呢,不由得有些好奇, “奶, 梨花要看。”   黄菁菁弯腰抱起她,“梨花看看猪长得怎么样?”   梨花新奇不已,前倾着身子, 目不转睛看了好一会儿, 糯糯道,“好看。”   黄菁菁忍俊不禁,再看猪圈里的猪, 可不就是好看吗。   刘云儿和她奶老张氏站在边上,老张氏见黄菁菁态度冷淡下来,心底有些着急,全家的收入都在小猪上, 眼瞅着要挣钱了,这些小猪却莫名奇妙死了,原本说好买她家猪的人也不敢再上门,急得刘云儿奶要把刘云儿卖了,难得有人上门,刘云儿奶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黄寡妇,我刘家在中源村的名声你是知道的,养了几十年的猪,从没欺骗过邻里,我敢拍着胸脯发誓,这两只猪没生病。”老张氏年纪比黄菁菁略大,本是精神矍铄的人,这几天被猪闹得憔悴不堪,说这话的时候,浑浊的眼眸稍微有了神采,“要不是大家怕这两只猪染了病,打死我也不会以这么低的价格卖给你。”   说着,她比划了五根手指头,瞪着眼睛,一副吃了大亏的样子,“去年可是这个数。”她举起双手,比划了个更大的数字。   黄菁菁了解过价格,老张氏给她的价格不算贵,对她来说却是很大一笔了,她扭头看了眼猪圈,吃了睡睡了吃是猪的常态,黄菁菁没急着点头,斟酌道,“我再想想。”   周家地儿就那么多,哪有猪圈的位置,周士义两口子搬走了,但屋子她还留着,分家时大家心照不宣的没提那间屋的分法,黄菁菁不会理所应当的据为己有,更不会养猪,围栏边有背篓,里边装着翠绿的猪草,鲜嫩娇艳,还淌着露珠,她随口道,“刘嫂子,你喂它吃些猪草试试。”   能吃是福,猪的胃口好,其他问题该是不大。   老张氏一僵,眼神闪烁了下,摊手道,“你看,早上刚喂过,怕吃不下了。”   黄菁菁没留意老张氏的神色,“我试试?”   老张氏动了动唇,没有拒绝。   黄菁菁放下梨花,抓了一捧嫩草放沟槽里,‘猪猪猪猪......’唤猪吃草。   两只猪抬起头,蹬着腿站起走了过来,拱了拱沟槽的草,发出呜呜的声音,一根不动,老张氏见此有些急了,伸手拉住黄菁菁,“黄寡妇,你看见了,我的猪生龙活虎着呢,大不了再算你便宜些?”   黄菁菁意味深长的看了老张氏一眼,后者心虚的避开了她的目光,黄菁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两只猪也是有问题的,她没急着拒绝,“这两只猪还有哪些症状?”   老张氏不明所以,几只猪生下来后她从早到晚盯着,就怕一不留神没了,期间一直好好的,谁料到前几天忽然就不好了,她问过经验丰富的老人,说是猪瘟,她不信,她养了几十年的饿猪从来没遇着过这种情况,只是拉肚子,拉着拉着就倒地不起了,猪瘟的话可是要死人的,他们一家子还活得好好的呢。   “哪有什么症状,好着呢,死掉的猪我都处理了。”老张氏怀着最后丝侥幸,不肯俱实以告,“黄寡妇,你要的话我可以算你再便宜些。”话完,弯曲大拇指,比了个死,“四百蚊文,不能再少了,我一家老小等着钱买粮种呢。”   换作往年,猪起码要卖上六七百文,四百文是她真的没办法了。   黄菁菁听了愈发认定猪有问题,四百文够她开销大半年了,如何会听老张氏的两句话就拿出来,而且她压根没有那么多钱,“刘嫂子,这猪一看就是有问题的,你存心卖给我,是想坑我是不是?”   话完,黄菁菁的脸就有些冷了。   老张氏的脸不太好看,有些话说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但她素来要强,都是别人巴着她买猪,她何曾受过冷脸,眼神一斜,就看到黄菁菁带来的男孩拿草逗猪玩,她一步上前拍掉他的手,啪的声甚是响亮,“谁让你逗我家的猪的,走开。”   栓子一怔,手背通红,疼得他眼泪都出来了,偏像做错事的孩子,不敢吭声,咬着唇,楚楚可怜的往后退了两步。   黄菁菁默不作声,带着他们回去了,猪确实生病了,但不是猪瘟,真要是猪瘟,刘家上下都会被传染,她原本有自己的打算,可老张氏借题发挥让她歇了心思。   刘云儿送她们出门,心里有些怕黄菁菁,声音轻得不能再轻,“黄奶奶,您别气我奶,她,她就是给急的。”   她奶要卖她,奈何那人说她年纪大记事了,卖不了多高的价格,她三婶让她奶留着她,以后再大些嫁出去,光是聘礼都有不少,她爷训斥她奶两句,被她奶简单的就驳回去了,男主外女主内,家里都她奶说了算,她爷说什么都没用,她知道自己迟早是要嫁去山里的,山里汉子给的聘礼多。   黄菁菁兀自想着事,栓子挨打,她理应护短,然而她没有那么做,自然有她的用意。   听到一声轻若鸿毛的女声,她转过身,刘云儿和桃花差不多大,身上的衣服尽是补丁,颜色大不一样,一看就是大人穿过改小了的,刘云儿爹娘是厚道人,和周士仁两口子有的一比,她道,“我气她做什么,你不用送我们,回去吧。”   刘云儿听她语气柔和,不像上次在村口见着的那样,忙不迭点头,这时,院内传来老张氏的吆喝,“云儿,云儿,什么时辰了,还不赶紧割猪草去,跟那种穷不啦叽的人说什么呢。”   刘云儿懂事了,听得懂话里的意思,尴尬的看着黄菁菁。   黄菁菁微微一笑,“你回去吧。”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多年媳妇熬成婆,都是爱苛责人的。   阳光普照,枝头的露珠晶莹剔透,黄菁菁牵着她们,沿着小路往回走,两侧的树木青葱翠绿,令人心情渐好,黄菁菁低头问栓子,“你觉得你被打得对吗?”   栓子仰起头,清澈的眸子映着点点光芒,手背火辣辣的疼,他缩了缩手,没吭声。   这就是心里有数了,黄菁菁道,“猪生病,她怪在刘云儿身上,还要卖了刘云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不经过她允许逗弄她的猪,她的猪本来就有病,借此讹诈上你怎么办?”黄菁菁不愿意以恶意揣度别人,但人心复杂,考虑到最坏的结果才能有法子应对所有。   栓子转着手腕,眼里透着怀疑,如墨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分明有话说,黄菁菁没给他机会,“她能把猪生病怪到自己亲孙女身上,为什么不能讹诈到你头上,以你爹娘的能耐,他们说得过刘云儿奶还是打得过刘云儿奶?”   栓子再次沉默,伸出手,手背一片红肿,他觉得黄菁菁说得对,刘云儿奶真把猪生病怪在他身上,他爹娘会怎么做?   家里又多了一比债务。   “你有没有怪奶不帮你。”   “没有。”栓子斩钉截铁,“我是觉得好玩惹的祸。”   有自知之明,黄菁菁心下宽慰,其他事她会毫不犹豫护着栓子,猪不同,猪在所有人眼中地位超然,是一家人经济的来源,这件事传出去,外人不会认为老张氏蛇蝎心肠欺负个孩子,只会认为栓子不懂事,活该。   “吃一堑长一智,往后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记住了。”   栓子温顺的点头。   小路旁开满了花,经过一块地时遇着了刘家的人,刘冲在地里除草,他先认出的栓子,拔腿就跑了过来,嘴里喊着表弟,栓子面色一喜,看周围,刘家的人都来了,他不安的抬头看黄菁菁,黄菁菁沉着不语,刘老头的做派她打心眼里看不起,至于其他人,黄菁菁暂时不予评价。   栓子领会黄菁菁的意思,一一喊人,略过刘老头没喊,刘老头握着烟杆,坐在倒立的锄头上生气,刘冲告诉黄菁菁,刘家要卖地,还债的日子定在秋天,趁着上半年再种一季粮食,黄菁菁和刘氏说的时候,刘氏泪流不止,庄户人家最看重土地,黄菁菁前几年想方设法也要买地就是想让儿孙过得轻松些。   黄菁菁对刘家的事爱莫能助,也不准刘氏帮衬娘家,自己过得好帮忙就算了,自己日子一团糟还头脑发热,黄菁菁自然要拦着。   刘家的事黄菁菁没什么感觉,可能毕竟没落到她头上,她让栓子把赵小富叫来问问猪的事,赵小富摆明了让人摆了一道,至于是谁,老赵家就那么多人,一问便知。   原主和老赵没打过什么交道,原主能在村里人的指指点点种一直硬气,和她不改嫁,养大四个儿子有关,和老赵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老赵会暗中算计她?   黄菁菁觉得不太可能,不是老赵,那就还有两个人了,赵吉良和文莲,黄菁菁落过赵吉良的面子,而文莲,貌似把赵小富生病的事怪在她头上,认为是她教赵小富滑雪才让赵小富生病的,为了这么大点事,不至于大费周章吧。   左思右想没想出谁在背后搞鬼,栓子回来说没找着赵小富,黄菁菁便由着事情去了,她想揪着背后之人无非是心里纳闷谁想害她,没啥别的心思。   只是她买猪的消息不胫而走,全村上下都知道她要买猪了,她去地里查看韭菜籽有没有发芽,很多人问她买猪的情况。   连前些日子冷言冷语的孙婆子对她都热络起来,黄菁菁刚到地里,孙婆子就走了过来,笑得满眼褶子,黄菁菁不由自主心颤了下,回想她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甚至更恐怖,揉了揉脸,面无表情。   “四娘,听说你要买猪,你不是嫌弃那玩意不好养吗,怎么又改了心思了?”孙婆子坐在地梗上,大有和黄菁菁闲话家常的架势。   黄菁菁对孙家印象不好,她看得出来,孙婆子就是和稀泥的,看似在笑,心里不知打什么主意,和老张氏打交道黄菁菁都没这种感觉,年纪大了,老了,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遮不住了,从孙婆子身上,她看到的全是老态龙钟的沧桑感。   黄菁菁也会有这种感觉,有些事她谁也没说,她皮肤松弛,胸下垂,她拿布带把腰裹得紧紧的,然后拖着胸裹了几层,所以这几天她走路的时候胸不会明显的晃动,腰上的肉不会大幅度颤抖,她挣脱不了岁月,但心里还是想小小的抗争一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美和年龄无关,少女有少女的活力,老人有老人的韵味。   但是看孙婆子,满是认命的妥协,张口闭口就是年纪大了,不要太争强好胜,黄菁菁听了好一会儿才听出孙婆子的来意:借钱。   “年前栽了那么大跟头,差点逼得老头子去镇上要饭,我啊什么帮都帮不上,四娘,我们同一年嫁进村的,又离得近,比别人我们更聊得来些,多少年过去,我们都老了。”孙婆子无聊的扯着地上的杂草,心生感慨。   一声四娘,黄菁菁起了一地鸡皮疙瘩,寡妇更适合她。   黄菁菁背对着孙婆子,眼睛落在放冒出土的绿芽上,两天前撒的种,没想到今日就发芽了,青绿的颜色分布均匀,她高兴得不可抑制,虽然知道会发芽,但亲眼见着的总要比想的令人高兴,她慢慢挪开稍大的土,天儿渐渐暖和,但早晚仍冷飕飕的,夜里要盖一层稻草,早上再揭开,今早是周士仁过来弄的,她竟然没想到已经发芽了。   “四娘,你买着猪了吗?”身后的孙婆子佝偻着背,双腿自然敞着,周围的杂草被她拔得干干净净。   “没,我也不是要买猪,一大把年纪了,没养过猪,想养一只试试,家里的钱全被不争气的给拿了,我哪有钱,买猪也是赊账。”黄菁菁手里有点钱不假,但不想外借,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她是明白的。   孙婆子听她口气不好,自己莫名痛快不少,安慰道,“怕什么,你还有三个儿子呢,我看老大是孝顺的,你开口要钱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周士文为人有些冷,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孝子,言听计从的孝子,多少人羡慕黄菁菁命好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啊。   黄菁菁挨着挨着把大些的泥捡开,怕不小心伤着嫩芽,漫不经心道,“分了家,哪能像从前那样问他要钱,他在镇上做工这么多年没存过一文钱,他也该为自己打算了。”   孙婆子不是很懂黄菁菁的意思,什么为自己打算,没有她哪来的周士文,有也是一家人的。   孙婆子又和黄菁菁聊了很多,就是不直接开口借钱,好像等着黄菁菁主动开口似的,黄菁菁假装听不懂,有一搭没一搭和孙婆子闲聊,她挨着又拔了一遍草,没有先进的工具,大家多用手拔,庄稼长虫,也只能一只一只自己找出来。   她把杂草收到一起扔到田埂上,以免又长回地里,孙婆子坐在那儿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黄菁菁就着路边的草擦了擦手上的泥,喊孙婆子道,“孙婶子,我回去了,你一起不?”   孙婆子猛的颤抖了下,睁开眼,浑浊的眼好一会儿才找到焦距,脸色有些迷茫,“我怎么就睡着了,年纪大了,不服老都不行。”   黄菁菁第一次见着孙婆子是她和马婆子打架那一回,才多久,孙婆子眼底的精明就没了,难道真的是上了年纪的缘故?   孙婆子站起身,身形恍恍惚惚,额前的白发分外扎眼,雾宁不由得生出诸多感慨,回到家,她洗了手,坐在台阶上,松开自己的发髻,一根一根拨弄着,桃花和梨花在院子里蚂蚁,见黄菁菁这样子,不由得好奇,“奶,你要洗头吗?”   黄菁菁哪好说是被孙婆子刺激了想把头上的白发拔了,想她大好年华,怎穿越到这副身躯上了。   “奶不洗头,奶找找头上长虱子了没?”   两人顿时来了精神,站起身,一左一右站在黄菁菁身侧,“奶,我见过虱子,我帮你。”   桃花先说。   梨花把手轻轻放在黄菁菁头上,往下翻了翻,脆声道,“奶,干净着呢,没虱子,有白头发。”   黄菁菁一颤,故作不经意道,“是吗?拔了。”   渍的声,疼得黄菁菁咧嘴,梨花捏着头发,邀功似的给黄菁菁看,“奶,看,白头发。”   黄菁菁忍着痛,“好,看看还有没有。”   两人很快忘记找虱子的事,替黄菁菁拔起白头发,最后确定没了才意犹未尽的松开,黄菁菁疼得泪花都出来了,看着地上的一撮白头发,黄菁菁有些难受,自己会不会像孙婆子那样恍恍惚惚?   夜里,黄菁菁翻来覆去睡不着,东边刚露出光她就起了,提着篮子,扛着锄头去了地里,她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就是想找些事情做,又把空下的地翻新了一遍,肚子饿得受不住了才往家走,然后,她就听到了些消息。   说她手里没钱,买猪也是赊账,不定能不能还上呢。   交头接耳的是两个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左侧穿着件麻灰色的衣服,她叫住她们,“谁和你们说我没钱赊账的?”   这件事她只和孙婆子说过,亏她还以为孙婆子昨日种种是年纪大所致,眼下来看,分明就是在她面前装可怜嘛,黄菁菁该生气的,但她却觉得很开心,同龄人有心思编排人,脑子灵光,她也老得不快,于是,她脚步轻快的回家了,弄得被叫住的两人脸色煞白,面面相觑。   黄菁菁以为这件事会受人嘲笑,说她空手套白狼,两天过去,闲言碎语有没有她不知道,倒是有卖猪的人家上门主动赊猪给她,黄菁菁一头雾水,周家已分家,她们不怕自己翻脸不认人不还钱吗?   黄菁菁心里存着疑惑,隐隐觉得哪儿不对,第二天第三天上门的人更多了,黄菁菁困惑不已,她把周士仁叫到跟前,“养猪的事情你怎么看?”   她拿捏得住周士仁,不怕露馅。   周士仁挠了挠后脑勺,养猪是大事,他也不知怎么办,“娘想养的话就抱只回来,我会每天割猪草的。”   黄菁菁想问的不是这个,碎碎念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我看他们好像家里的猪卖不出去似的往咱家推,没安啥好心。”   “他们是相信娘的为人,娘借了钱一定会还,赊给别人不一定能拿回来,赊给娘就不一样了。”黄菁菁要面子,欠了钱不还心里不痛快,所以哪怕每年周士义的债主找上门,不管黄菁菁怎么气,都会把钱还了。   欠钱如欠命,黄菁菁的原话。   “他们不怕我还不上?”她手里可没多少钱。   周士文从善如流的回道,“娘不用担心,还有大哥二哥和我呢。”   闻言,黄菁菁茅塞顿开,村里人富贵贫穷悬殊大,都是一个村的,赊账欠钱怕是常有的事,她没钱不错,但她有个会挣钱的儿子,所有那些人才争先恐后想赊给她的吧,之前买地借钱恐怕也是同样的道理。   想通这一层,黄菁菁坦然不少,货比三家,她挑了只看上去有些瘦弱的猪,又养了十只鸡。   猪养在鸡笼边,一时半会找不着地儿安置,黄菁菁寻思着学周士武在后边开了院子,养养猪和鸡,前院离得远,闻不着味儿,不像现在这样,一进院门,整个院子就臭烘烘的。   猪才三十天大,力气却不小,周士仁编的围栏被它拱烂了三回了,家里有了猪,栓子和桃花不爱出门了,数数蚂蚁,逗逗猪,觉得甚是有趣,见黄菁菁背着背篓回来,栓子蹭的下跳了起来,“奶,奶,我喂猪。”   那块地被猪踩得烂遭遭的,若是下雨,估计更是泥泞,黄菁菁放下背篓,问道,“栓子,你爹呢?”   “爹去地里看麦苗去了,奶,下午我和桃花也去割猪草。”栓子捧了一大捧猪草,挺着肚子走向围栏,“小猪,小猪,吃饭了。”   黄菁菁好笑,栓子踮着脚,努力的把草往里边塞,猪看见青草,按耐不住,仰着头,跃跃欲试要跳起来。   挖地撒种施肥,周士仁和刘氏是勤快人,一鼓作气把麦子撒了下去,黄菁菁想趁着这两天围个院子,把猪赶到后边去。 第36章 036 修建院墙   “你娘呢?”周士仁不在, 黄菁菁一时半会没事做, 她想了想,拿着砍刀去了屋后,周家的院子临山而建, 屋后有一小片空地, 据周士仁说是为了防止山上的石头滑落砸着房屋, 村里的房屋都是这么修建的。   初春的草不算深, 旧年杂草早被人割回家当柴烧了, 留下粗糙的草根,加之地上有许多杂石, 不好走,黄菁菁费了些力气才到屋后, 估算着距离, 她站在堂屋背后,抬头望向山头,轻雾笼罩, 见不到顶, 入木是葱郁的树木,她圈院子是为了养鸡养猪,用不着多大, 转得过身就成,这片地不大不小,刚好。   她先把地上的碎石捡了,石头密密麻麻, 她索性沿着山脚堆成一条线。   一蹲就是半个时辰,双腿发麻才捡了一小片出来,树木斑驳,掩住了大半日光,黄菁菁腰酸背痛,人忙起来,反而觉得安宁。   “娘。”忽的,传来道清冽的男声,黄菁菁循声望去,看着来人有些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周士文沿着黄菁菁走过的痕迹,三步并两步走向黄菁菁,四处看了看,“娘怎么想着养猪了?”   要不是周士仁来镇上卖柴说起,他竟不知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没什么事,养只猪杀了过年,镇上不忙了?”黄菁菁腾出位置,让周士文坐,周士文看向边上堆得整整齐齐的石子,蹲身道,“慧梅说娘和二弟来镇上买种子,我回家瞧瞧。”   说这话的时候,周士文侧目盯着黄菁菁,黄菁菁瘦了很多,宽厚的肩单薄了些,眉目少了些许凌厉,愈发有精神,和多年前的那人又重合了。   黄菁菁一怔,笑道,“没啥事,想着你忙就没找你,种子买好了,说来还欠了老大媳妇娘家人情,她弟客气,怎么都不肯收钱。”   周士文无甚表情,“您是长辈,什么事都是应该的。”   黄菁菁多少清楚大儿子的性格,最不喜欠人人情,他这么说,肯定背后有什么事,她没深问,“是了,你回来也好,我买的猪没地方安置,准备折腾个院子出来,你看看多大合适?”   休息够了,黄菁菁站起身,腰酸得厉害,抖了抖衣服,振奋道,“干活了。”   脸上的明媚是不曾有过的,周士文晃了下神,黄菁菁已开始捡石子了,周士文回过神,继续捡,“后边的空地养猪养鸡够了,只是紧挨着山,夏天恐有野猪,为了安全,请个泥匠围墙,还能防小偷。”   黄菁菁沉吟片刻,低声道,“那得花多少钱?不用,用竹子围一圈野猪跑不进来就够了。”   家家户户都用竹子或篱笆作院墙,泥墙少之又少,她欠着六百文钱呢,哪能在这上头花钱。   “万一有人半夜偷东西……”   “不会。”黄菁菁缓缓道,“我夜里警醒些就是了,我看山里不是有很多带刺的藤蔓吗,割回来绕在竹子上,一般人得费些功夫才行。”   养鸡养猪的又不是只她一户,真要大张旗鼓捣鼓一番,反而会叫有心人惦记上。   周士文明白黄菁菁的意思,嗯了声,想起什么,甩了甩手,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子递给黄菁菁,“娘拿着。”   黄菁菁听着声儿就知里边是什么,不肯收,“你拿着,我手里有钱花,一个人又不买什么,你给的钱我都存着呢。”   买小猪是赊的账,六百五十文,她给了五十文,还有六百文,她养一年猪,过年杀了留些自己吃,剩下的全部卖了,一头猪到过年能到二百斤,除去内脏脑袋,大致有一百五十斤,算起来她是赚的。   就是养猪花费的精力多,每天要去山上找新鲜猪草,秋冬草木枯萎,猪食难寻,但不是没有办法。   周士文坚持,“这是前几天客人打赏的,娘收口成都徐。着,我和慧梅说过的,她同意了的。”   纵然他和刘慧梅感情生疏了,但家里的事儿他仍然会知会她一声,反倒是刘慧梅瞒着他一些事。   做人力求无愧于心,他不知和刘慧梅能走到几时,但既然没和离,银钱方面理应和刘慧梅商量。   他爹在的时候,他爹做什么都要询问他娘的意思,家和万事兴,有商有量才是一家人。   黄菁菁看着布袋子,片刻别开了脸,“那你自己收着,我手里不缺钱,真缺了你当我不问你要啊。”黄菁菁一粒一粒捡着石子,随即岔开了话题,“你在镇上什么都花钱,缺什么派人捎口信,家里有的就不用在镇上买,我还年轻,再干几年活不是问题,你别担心我。”   再厉害的人都怕老,她也不例外,她看孙婆子恍恍惚惚老态毕露后低落了一晚上,然而村里升起的闲言碎语又激起了她的斗志,人一低头就输了,甭管明天,过好眼下才是最重要的,“我种了一亩地的蔬菜,韭菜长起来了,其他菜种还没撒,你和你媳妇在镇上别花钱买菜了,我让老三给你们送去。”   语声刚落,山里传来声轰隆声,声音沉闷浑厚,黄菁菁动作一顿,周士文先一步反应过来,“估计谁家修建房屋砍树来着,娘您回去歇着,我很快就捡完了。”   安静的山林惊出许多鸟雀,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不一会儿,山林恢复了平静。   刘慧梅背着背篓来了,身后跟着范翠翠,范翠翠五个月身孕,肚子显怀了,站在斜坡上,脸上尽是错愕,“娘,您真要在屋后围个院子啊,我和桃花爹说了,您觉得没地儿养猪,我们可以把院子腾出来您用,不碍事的。”   范翠翠声音尖锐得刺耳,黄菁菁蹙了蹙眉,分家后,范翠翠时不时就要阴阳怪气损几句,周士武压着,范翠翠不敢表现太过了,从她养了猪,范翠翠好了很多,盯着猪能坐上小半日,打什么小九九黄菁菁再清楚不过,把猪养在她院子里,之后能不能拿回来都难说,黄菁菁不愿意在这种事上和人牵扯,她道,“用不着,正好你大哥回来,叫上老三,费不了多久就把助墙弄好了。”   周士文做事手脚麻利,周士仁老实憨厚,兄弟两办事效率高,从她屋里的炕就能看出一二,“老大,你什么时候回镇上?”   “东家这两日出门补货去了,能在家待两日。”周士文回道。   范翠翠故作惊呼的掩了掩嘴,想说什么,顾忌周士文在,欲言又止,黄菁菁心知没啥好事,当没看见,刘慧梅背了背篓,她便把捡来的石子扔进背篓,稍后一起处理。   刘慧梅挨着黄菁菁,柔声喊了声娘,黄菁菁不冷不热点了点头。   范翠翠没料到自己还没吭声就被堵了回去,有些不甘心,双手抚摸着肚子,佯装不好意思,“要不是我怀着孩子,我也想帮娘干活,但肚子大了,不能蹲久了压着孩子,对了大嫂,听说你在镇上找了份工,每个月有不少银钱,怎么没听你说呢?”   刘慧梅小心翼翼瞄了黄菁菁一眼,黄菁菁垂着眉,捡完跟前的石子又挪动双腿到旁边,脸上无波无澜,刘慧梅心里没底,定了定神,声音轻轻柔柔的,“我这不刚回来吗,是我娘托人找的,给别人洗衣服,两件衣服一文钱,一个月也就够柴火钱,我娘说有胜于无,我想着也是就答应了,没有二弟妹想的那么多,二弟妹听谁说的?”   范翠翠撇嘴,“大嫂真是会做人,没分家的时候你怎么不去洗衣服,是不是怕挣了钱全拿回家了啊。”   刘慧梅脸色一滞,“镇上帮工不是说有就有的,我娘费了好大的力才找着的关系,要不是那位小嫂子回家生孩子还轮不到我呢,哪能像二弟妹说的容易……”   范翠翠不信, “当然了,我们又不住在镇上,大嫂说什么就是什么了。”范翠翠心里不高兴,大房越来越有钱,黄菁菁越来越能干,就是三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心里着急,害怕被妯娌比了下去。   黄菁菁听不下去了,用力扔了石子,撑着腰站起身,“老二媳妇,你是不是安生日子过腻了,找不痛快啊,你大嫂在镇上做工是她的本事,你有这个能耐你也去镇上,别整天含沙射影说话膈应人,一天到晚跟个长舌妇似的东家长西家短,别人家里有钱不用干活,你能一样吗?分了家以为自己上天了是不是?”   黄菁菁没找赵小富问刘家猪的事儿,十之八九是文莲在背后作怪,文莲那种人,仗着手里有钱,人又年轻,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得意忘形,喜欢众人巴结讨好她,范翠翠以为人家把她当姐妹,实际不过图个乐子罢了,蠢货。   黄菁菁发了话,范翠翠有再大的委屈只得受着,她本是想挑拨两句,没想到黄菁菁压根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又或者自己有求于人,不敢得罪刘慧梅。   “娘,我就是好奇罢了,大嫂跟着大哥去镇上这么久了,从没听说她在镇上做工,每次回来就抱怨镇上开销大,分家后就找份工,明摆着有私心……”   “私心,就你慷慨大方不徇私是不是,那饭桌上栓子多吃片肉你嚎叫个什么劲儿,我看你是把我那天的话当耳边风了,私心,成,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没有私心……”黄菁菁竖着眉,眼神锋利,范翠翠浑身一震,拔腿就走,“哎呀,桃花叫我呢,我先回去了,桃花,桃花……”   黄菁菁说到做到,她真要一闭眼就晕过去,周士文肯定要怪在她身上,她招惹不起。   范翠翠挑拨离间没成功,反倒自己差点栽了进去,回到院子,见梨花守在猪栏旁,不见桃花人影,心头更窝火,家里三个孩子都听黄菁菁的话,黄菁菁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她当娘说的都没用。   “梨花,你桃花姐去哪儿了?”猪抱回来,黄菁菁只割猪草,其他的活儿全栓子和桃花包了,喂猪,扫地,两人甘之如饴。   梨花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细竹竿,指着外边道,“文婶子摔着了,被人回家了,哥哥和桃花姐看热闹去了。”   范翠翠皱眉,文莲摔着了,那么精贵的人怎么可能摔着?她让文莲办的事还没着落,可不想文莲出事,她转身就朝着老赵家去了。   老赵家在村里算富裕,五间青砖大瓦房,气派敞亮,在里正家旁边,老赵家门口围了很多人,范翠翠缓缓走上前,周围的人窃窃私语,范翠翠凑上前,“文莲怎么伤着了?”   被人抬回家的,怕是伤得不轻。   “吉福媳妇说要给娘家爹娘打一副体面的棺材,跑去山里守着大家砍树,众人推树的时候没控制好树的方向,吉福媳妇被吓得崴了一脚,摔下去山,伤着腿和腰了。”   大夫来了,围了很多赵家人,范翠翠挤不进去,弄清楚事情的起末便回了,路上遇着桃花和栓子,范翠翠亲切的牵着他们回了。   老赵家闹翻了天,而周家屋后却安安静静的,日头升高,细密的汗爬满了脸颊,顺着脖子流入衣衫,黏得让人难受,周士仁和刘氏也来了,五个人,不一会儿就把空地拾掇出来,草拔得干干净净,黄菁菁一锤定音道,“先这样吧,下午去竹林砍竹子。”   回到家,周士武还没回来,范翠翠怀着身孕,不敢做体力活,周士武挑粪浇灌麦子去了,听着声,范翠翠一溜烟走了出来,“娘回来了,锅里有热水,用不用洗脸?”   黄菁菁摇头,扭头和周士仁道,“中午在上房吃饭,别做了。”   周士仁和刘氏连着忙了好几日,两人累得不轻,往年她说什么两人做什么,今年分了家,两人做事略微慌乱。   “不……不用了……栓子娘早上做的粗粮饼还有呢,我们够吃的。”刘氏节省,怕家里粮食接不上,用米换了些粗粮,而分家得来的粗粮被刘氏存起来了。   黄菁菁教刘氏的,拿米换粗粮,外人会以为他们揭不开锅,会少些麻烦。   刘氏也点头说不用,下午还有事,黄菁菁没有强求,“成,晚上我做顿饭,叫上老二他们一起。”   周士文一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一家人聚一起吃吃饭也好。   范翠翠听说有晚饭吃,顿时眉开眼笑,“娘,我干不得重活,就在家帮你做饭。”   黄菁菁倪她一眼,没有多说。   下午,周士武放下手里的活,帮着去树林砍树,黄菁菁带着刘氏在家把竹子踢干净   刘慧梅负责清理竹叶,范翠翠则主动带着桃花和栓子挖野菜去了。   黄菁菁温和许多,和刘慧梅刘氏说起村里的人,婆媳其乐融融,往回的剑拔弩张消淡了很多。   周士文带头,周士武不敢偷懒,三兄弟忙了一天半,院子围得剩下一面,范翠翠摸着肚子,不由得感慨生儿子好,她和周士武围院子前前后后忙活了好几天,请来帮工的人终究没有自家人下得苦力,说两句话就是耽误活的事儿,哪像现在,三兄弟分工明确,各司其职,话都不说。   感慨虽感慨,她还得带桃花她们去挖野菜,初春的野菜新鲜脆嫩,她甚是喜欢,黄菁菁说今晚吃肉,多挖些野菜回来,大家不用全盯着肉,念及此,她叫着桃花,欢欢快快领着三个孩子出了门。   刘慧梅久了没干活,体力大不如之前,和刘氏帮忙抬竹子,刚站起身,哎哟闪着腰了,手里的竹子哗哗落地,整个人蹲在地上,血色全无。 第37章 037 卧床养伤   黄菁菁先反应过来, 见刘氏下意识的要伸手搀扶刘慧梅, 她急声叫住她,“先别动她。”   刘氏吓得忙缩回了手。   刘慧梅伤着腰,刘氏力道不对恐怕会让刘慧梅更疼, 她走上前, 问刘慧梅除了闪着腰还有哪儿不对, 刘慧梅疼得冷汗滞留, 唇色发紫, 说话都不利索了,“就腰......”她不敢碰, 一碰就疼,更不敢动, 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浸入泥地,黄菁菁皱眉,周士文和周士仁停下手里的活走了过来, 黄菁菁试着轻轻搀扶她, 刘慧梅鼻子一酸,疼得泪花闪闪,“疼, 动不了。”   伤得不轻,黄菁菁无法,只得让刘氏搭把手,让她平躺在地上, 吩咐周士文去外边借个能躺的凉椅过来,周士文应声而去,留下周士仁不知干什么,“怎么闪着腰了,娘,要不要请大夫?我去请大夫。”   文莲的腰闪着了,方大夫一天跑两回,村里好些汉子干活不注意,闪了腰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他是见过的。   黄菁菁点了点头,“你去吧,我和你媳妇在家。”   好在地上的石子捡得干干净净,否则刘慧梅躺着更是难受。   周士文回来得快,三人合力把刘慧梅放在长椅上抬进了屋,刘慧梅面色苍白,躺在床上才稍微好受了些,拿被子捂着头,不想搭理人。   “老大,你陪你媳妇说说话,待会大夫看看是什么情况。”闪着腰的情况很多,黄菁菁不是大夫,也没法子,安慰刘慧梅道,“你别害怕,让大夫看看再说。”   黄菁菁给刘氏使眼色,两人走了出去,刘氏心下愧疚,怕黄菁菁怪在她身上,惴惴片刻,低声道,“我和大嫂抬了几趟都没问题,不知怎么回事......”   “和我解释那么多做什么,谁都不知她会闪着腰,干活去。”刘氏为人处事就是有些胆小,这件事和她没有半点关系,她低声下气,传到刘慧梅耳朵里没准真以为她暗中做了手脚呢,“该干什么干什么,你大嫂那有大夫。”   白云轻飘飘的挂在天上,黄菁菁阔步去了后边院子,为了连接院子,在堂屋开了堵门位置的口子,周士文说请村里的木匠做扇门,像周士武的后院那样,平时没人的时候锁起来,黄菁菁没答应,院子里养着猪,多了扇门终究不方便。   刚穿过门,刘氏就跟来了,神色怔怔的,怕是还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系,黄菁菁翻了个冷眼,训斥道,“还不干活去。”   大家都看着,刘慧梅闪着腰是意外,刘氏能搭把手帮忙照顾刘慧梅,是碍着妯娌的情分,而不是因为愧疚,其中利害得让刘氏明白,否则帮了忙还会遭人记恨上。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哪怕刘氏真心为别人,别人也不信。   刘氏低眉顺耳的点头,周士文他们不在,不能继续围墙,她托着背篓把地上不要的竹竿竹叶捡了,完了帮着黄菁菁踢竹子,黄菁菁手起刀落,像这种男人的活她做得驾轻就熟,刘氏就不成,速度慢且觉得累人,但看黄菁菁动作干净利落,她不敢懈怠,踢干净一根珠子,手臂在打颤。   黄菁菁斜着眼,余光不时扫过她隐忍的面庞,道,“你去看看你大嫂那有什么帮忙的,问你大哥,你大哥说没有就算了。”   刘氏放下砍刀,松了口气,随即又有些忐忑,黄菁菁看她这样气不打一处来,“还不赶紧去,要我拿刀逼你是不是?”   刘氏不敢耽误,把看到放在角落里,急急走了,不一会儿就和周士仁一起回了,“娘,大夫说大嫂的腰闪着了,卧病养些时日就好,我......我和栓子爹就回了。”   黄菁菁嗯哼声,周士文也出来了,让黄菁菁别担心,养几天就好了。   周士文和周士仁继续干活,周士武托着竹子回来,没在意院子里少了人。   日落西山,太阳的光渐渐灰暗,范翠翠一回家就察觉到刘慧梅不在,黄菁菁围着围裙在灶台炒回锅肉,香味四溢,里边添了酸菜,范翠翠直流口水,站在灶台前,口水快流进锅里了,“娘,您弄的菜就是香,我做过次红烧肉,始终没您做的好吃。”   她把野菜放进桶里,让桃花舀水洗菜,自己站在一边和黄菁菁说话,黄菁菁搁下铲子,怒道,“桃花多大年纪,菜洗得干净吗,你怀的是金山银山,啥也不干了是不是?”   范翠翠讪讪,四周看了看,“我这不和娘说说话,对了,怎么没见着大嫂?”   迎着黄菁菁有些瘆人的目光,她不敢逗留,接过桃花手里的水瓢舀了一勺水,“桃花,你去喊你大伯娘。”   “喊她做什么,你是一家之主了,回来要所有人迎接你不成?”黄菁菁习惯这种口吻了,其实没什么不好,弱肉强食,她稍微软些,范翠翠能飞上天。   范翠翠惶恐,“我哪敢啊,就是问问她在镇上洗衣服能挣多少钱,我怀着身子,农活是没办法了,要是能去镇上找个轻松的活计......”   “就你身子精贵是不是,你出去看看谁家媳妇怀着身子不干活的,去镇上,给我歇了这种心思。”锅里的肉糊了,黄菁菁倪范翠翠一眼,“你大嫂闪着腰了,干不了农活是吧,那你就在家照顾她。”   “什么?”水瓢里的水差点洒了出来,黄菁菁惊呼道,“好端端的,大嫂怎么闪着腰了,大夫说文莲要在床上躺一个月呢,大嫂闪着腰,岂不是去不了镇上了?”   黄菁菁冷哼,“对啊,你就在家照顾她。”   一锤定音,不容置喙,范翠翠咽了咽口水,有心反驳,视线落在锅里的肉上,又忍不住了。   得罪黄菁菁,这顿饭是没得吃了。   夜幕低垂,灰白的光渐渐笼罩,饭桌上弄了四斗碗菜,两斗碗肉,和一木盆鸡汤,刘慧梅的情形只能躺着,坐着都不行,黄菁菁让范翠翠喂刘慧梅吃的饭,范翠翠万般不愿,但不敢明着反驳,喂饱刘慧梅,她端着碗筷出来,脸上有些不高兴。   黄菁菁没看她,脸色沉静如水,“老二媳妇坐下吃饭吧,我和老二说了,你大嫂一时半会去不了镇上,你怀着身孕,你在家照顾她。”   “娘,您也说我怀着身孕了,我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力气照顾大嫂。”范翠翠不愿意,把桃花拿出来说话,“娘,我还要照顾桃花呢。”   黄菁菁没有和她商量的意思,拿过周士仁递过来的筷子,开始吃饭,周士武侧目和范翠翠道,“桃花大了,不用抱不用背,大嫂也不是每时每刻要你守着,一日三餐添双筷子罢了。”   周士文的活计耽误不得,周士仁和刘氏要忙田地的事,难不成要黄菁菁照顾刘慧梅,不说黄菁菁的性格,一头猪和十只鸡还等着黄菁菁呢。   范翠翠当然不愿意了,多添双筷子筷子就意味着她要多煮饭,刘慧梅岂不就是白吃白喝了?   周士武哪会不知范翠翠的想法,想着黄菁菁和他商量时的语气,他脸色微红,“快过来吃饭吧。”   刘慧梅是他大嫂,他们总不能落井下石,黄菁菁要给他粮食被他拒绝了,分了家就没一点情分了?不是的。   周士武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范翠翠心知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坐在凳子上,见她面前搁着一个小碗,全是肉,眼睛亮了亮,还没动筷子,就听黄菁菁道,“你怀着孩子,酸菜少吃,就吃你面前的那碗肉。”   刘慧梅吃的肉和她一样。   其他人没说话,但都有些动容,分了家,愈发能感受黄菁菁的刀子嘴豆腐心,周士武抵了抵范翠翠胳膊,“你不是说娘做的肉好吃吗,多吃些,特意给你做的。”   范翠翠小声嘀咕了句,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可能这几天忙坏了,闻着肉香,黄菁菁馋得厉害,甚至全然不想减肥了,她吃了两片红烧肉就有些控制不住,节食久了,反弹得更快,她强忍着冲动,不肯再多吃。   一顿饭,大家好像又回到分家前的日子,但他们都感受到有什么不同了,心里的算计钻营没了,不会盯着谁多吃了块肉谁没抢到,心气平和了很多。   翌日一早周士文就回了镇上,周士武和周士仁帮着把剩下的竹墙弄好,黄菁菁和刘氏打下手,饭仍在黄菁菁锅里煮的,为此范翠翠才释怀了些。   她负责刘慧梅一日三餐,刘氏给刘慧梅洗衣服倒尿屎盆,刘氏做的是脏活臭活,范翠翠心里平衡了。   竹墙围好,周士武又忙地里的事儿去了,黄菁菁担心下雨,和周士仁将剩下的竹子搭成了竹屋,避免猪遭风吹日晒,黄菁菁做事干练,周士仁和刘氏跟着黄菁菁的吩咐走,花了几天便把竹屋弄好了。   竹屋建成的第二天,和风明媚的天便下起了雨,连绵小雨,夹杂着轻雾,天色朦胧下来。   村里人靠天吃饭,一下雨,大家就喜欢凑一起缝缝补补,家长里短,周家因着黄菁菁的关系,村里人不怎么过来,黄菁菁和刘氏也不是爱串门的性子,婆媳两端着木盆,结伴去河边洗衣服。   小雨湿地,脚下滑溜溜的,刘氏怕黄菁菁站不稳,中途好几次想伸手搀扶,被黄菁菁拒绝了,“你好好端着你的盆,别不小心闪了腰,我这么胖还怕我稳不住?”   换作去年黄菁菁不敢说这话,经过几个月的劳作,她体力好了很多,走路不会喘气了。   身体是基础,她重视着呢。   刘氏颤颤的应了声好,小雨湿漉漉的,田地没什么干活的人,经过菜地,黄菁菁举目望去,菜苗参差不齐的长着,绿油油的迎风飘扬,分外喜人,笑意不自主了爬满了脸颊,她问刘氏,“我那儿还有菜种,你要不要?”   刘氏有些不好意思,“娘,不用了,我......我和栓子爹用去年留种的种子就成。”   每年在庄稼地种蔬菜,家家户户都会留种,黄菁菁也不例外,只是庄稼地里的蔬菜长势不好,种子也不好,三五年后就只长苗了。   “去年的种子哪还长得出来,家里又不是没有,去年的种子就不用了。”黄菁菁道,“家里有两个孩子,你和老三最好腾出块地种点蔬菜,撒在庄稼地里,庄稼长不好,菜苗也长不好,还不如不撒呢。”   黄菁菁不怕刘氏生疑,她这些时日的改变大家也看到了,比起庄稼,她更看重蔬菜。   刘氏不敢忤逆黄菁菁,“我和栓子爹说说。”   黄菁菁听着还算高兴,她没有大本事,只能借着原主的手,慢慢的把日子过好。   至于家里人,只有经年久月的教导。   河边人不多,黄菁菁和刘氏找着块大石板,周围的人见是黄菁菁,笑呵呵的喊婶子,以前黄菁菁的衣服都是几个儿媳轮着洗的,她没来河边,和大家不怎么熟,今年来了几回,慢慢能融进去聊几句,村里人多,是非也多,但凑一堆仍爱家长里短,黄菁菁把衣服拿出来,笑着回应。   洗衣服的都是年轻的媳妇,黄菁菁是年纪最大的,辈分也最高。   “婶子,您的猪长得好不好,听说你去中源村老张氏家看过猪,她们家今年的猪得了瘟疫,全死了,幸亏您没买,老张氏做事特不地道了,明明有病还想卖出去,不是坑人吗?”   说话的是孙达媳妇李菊,孙婆子儿媳,为人热忱,不像孙婆子爱阴人,刘氏平时和她关系不错,黄菁菁拿出衣服,双手托着木盆舀了点水,回道,“可不就是,真把病猪卖给我,我铁定要把猪还回去,还要她赔钱。”   李菊笑,“肯定要她还钱,都是庄稼人,谁的钱都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婶子怕是不知道,老张氏这次的名声算是臭了,去年她家还有小猪,卖不卖得出去都不好说呢。”   黄菁菁讶然,李菊见黄菁菁不知内情,将老张氏卖小猪给娘家村里人的事说了,“猪买回家第二天就死了,那家悲痛欲绝,听说老的晕过去了,找上门,老张氏抵死不认账,还骂那户人家运气不好,猪到他们家都不想活,两家人打起来了呢。”   黄菁菁忙院子的事儿,不知道还有这事,“最后怎么了?”   “老张氏收了钱,哪会还钱,闹到里正跟前也没用。”百姓怕官,那户人家也不敢闹到里正跟前,闹也闹了,打也打了,最后还不是只得认下了。   黄菁菁想了想,追根究底还是人善被人欺的问题,“几百文就打水漂了,是够倒霉的。”   其他人附和,为那户人家不平,说笑着岔开了话题,黄菁菁时不时应一下,听着大家讲村里的八卦,祖上八辈的事儿都翻得出来,她不得不佩服大家,不可避免聊起了文莲被娘家父母打棺材摔着腰的事,黄菁菁听得兴起,远处传来唤她的声音。   她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个村里喊她四娘的人不多,孙婆子算是头一个吧。   “娘,好像是孙婶子喊您,家里来客了。”刘氏见黄菁菁竖着耳朵,不由得小声提醒她。   黄菁菁吃了一惊,家里来客,她的火爆脾气,谁还敢来家里?   “老二媳妇,不是你娘家人吧?”   刘氏脸色微变,蹭的下站了起来,细雨蒙蒙,孙婆子的声音近了,“四娘,四娘,你大媳妇娘家来人了,你快家去啊。”   黄菁菁手上全是皂角泡沫,她伸河里洗了洗,扯着嗓门回道,“来了。”   刘慧梅在床上躺了三天了,刘家没来人,她以为刘家忙没往心里去,何况对她来说,刘家人来不来不重要,范翠翠和刘氏能把刘慧梅照顾好,刘慧梅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过些日子慢慢就好了。   今早小雨淅淅沥沥就没停过,没料到刘家人会来。   她反手在身上擦了擦,孙婆子的身形由远及近,路滑,她走得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摔着,“四娘,你大儿媳妇的娘家人来了,我看你亲家母是气派的,坐在牛车上,衣服上绣着牡丹花呢,不像村里人,你赶紧回去瞧瞧。”   上回被孙婆子摆了一道黄菁菁深有体会,孙婆子看着柔柔弱弱,心阴着呢,这不又在挑拨离间了,她顺势回道,“她娘家离镇上近,比咱富裕。”   刘家的条件确实比他们好,黄菁菁心里没啥落差,好日子,苦日子,不都得过吗?   况且,刘慧梅娘家的情形,村里人谁不知道啊,孙婆子不可能忘记了,黄菁菁站起身,和刘氏道,“我先回去看看,待会过来。”   “我把娘的衣服一起洗了,您先回吧。”说着,刘氏拉过黄菁菁装衣服的木盆,要先给黄菁菁洗,黄菁菁摆手,有些脸臊,“你洗自己的吧,我待会就过来。”   她打个照面就是了,他们主要来看刘慧梅的,她在那反而不合适。   刘氏不敢再动,缩回手,继续搓手里的衣服。   孙婆子抚着胸口喘着粗气,头上沾满了雨,黑白发罩上了层晶莹,“四娘真是好福气,分了家,儿子儿媳照样孝顺你,不枉费你辛辛苦苦养活他们一场。”   黄菁菁提着裤脚,小心翼翼走上去,“分了家也是我生出来的种,难道分了家就不管老娘了?”   敲打过范翠翠后,家里平静了很多,黄菁菁乐见其成,不受孙婆子的挑拨。   孙婆子要伸手挽黄菁菁手臂,被黄菁菁躲开了,“路不好走,你挽着我,我摔倒岂不是连累你了?”   孙婆子想想也是,黄菁菁这体型,压着她,她可受不住,“说的哪儿的话,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走吧走吧。”   黄菁菁走得慢,生怕不小心摔着了,走到门口,拽着裤脚的手心都在冒汗。   “娘,您回来了,婶子他们来了。”范翠翠的声音分外热络和谄媚,黄菁菁抬起头,便看见檐廊上放着两个背篓,里边花花绿绿装满了东西,身后的孙婆子推了推自己,“四娘,你别要强了,都是亲家,互相帮衬没什么,别人不会说你占儿媳娘家便宜的。” 第38章 038 内里蹊跷   黄菁菁没搭理她, 掸了掸身上的雨水, 就着边上的草擦了擦脚底的泥,这才不慌不乱走了进去。   滴水的屋檐下,肖氏一身暗红色襦裙, 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 柳眉长眼, 五官温和, 的确不像村妇, 肖氏年纪和她差不多,身材比她匀称, 气质比她好,黄菁菁心里不酸, 只是有些羡慕, 都说她瘦了,可能不能瘦到她想要的效果还不知道。   滴着雨,肖氏没下台阶, 站在门槛边, 像老熟人一般和黄菁菁问候,“亲家母,听说慧梅受伤了, 我和他爹手里有事走不开,今天下雨,忙叫桩子带我们过来看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吧?”   黄菁菁脚上穿的是雨靴, 整个周家,就她和儿子有,她左右歪着脚在台阶上刮了刮,寒暄道,“春种了,家家户户都忙,老大媳妇有人照顾,亲家母不用担心。”   范翠翠有眼力的去灶房打水出来给黄菁菁洗手换鞋,她插话道,“婶子,我就说了,大嫂在家住着你们别担心,娘让三弟妹去村头买猪蹄回来炖汤给大嫂补身子呢。”   可能手里的钱财全被周士义拿了的缘故,不花白不花,黄菁菁在钱财方面大方了很多,买猪蹄是她自己掏的钱,昨天炖了一根,还有根在灶房放着。   “亲家心善,我哪有什么不放心的,趁着有空总要来看看。”看黄菁菁洗了手,肖氏顺势取了杆子上的巾子递过去,黄菁菁不习惯,道了声谢谢,主动说起刘慧梅受伤的经过。   她待会还要出门,没有换鞋。   肖氏脸上始终带着笑,不曾有半分埋怨,“士文和我说了,她这几年住在镇上,不怎么做农活,没注意闪着腰了,不瞒亲家母,我就是怕她闲出一身病来,费尽心思给她找了份工,谁曾想......罢了,事已至此我也不多说了,我进屋和慧梅说会话啊。”   语气带着明显商量,黄菁菁边擦手边道,“你陪她说说话,宽宽她的心,过些日子就好了。”   肖氏重重哎了声,朝着刘慧梅屋子去了,走两步又转过身来,交代刘老头和刘桩,“亲家忙,你们别杵在那当大爷,问问有啥需要帮忙的。”   话完,又朝黄菁菁道,“亲家有什么活让他爹和桩子做,都是庄稼人,做惯了的。”   来者是客,黄菁菁哪敢使唤他们,引他们去屋里坐,叫范翠翠把周士武喊回来陪他们聊天,她只记得刘家人看不起她们,许多年不曾和她们打过交道了,没料到肖氏这般好说话。   刘老头眼神不敢乱瞄,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有些排斥黄菁菁,刘桩则笑眯眯的,“婶子,有什么活您说一声就是了,姐夫去我家也像自己人一样干活,您别和我生份。”   “没什么活计,你和你爹坐着,我让你周二哥回来陪你们说说话,衣服还在河边放着,我洗完了就回来。”   庄稼人事情多,走亲戚照样干活,黄菁菁习惯如此,她给二人倒了碗水,见刘桩盯着布帘子,她道,“那是后院,养了猪和鸡。”   “听姐夫说了,婶子越来越能干了,比我娘厉害多了。”刘桩爱拍马屁,张口就来,黄菁菁见识过的,笑笑没有多说。   待周士武回来她才出门,把范翠翠叫到一边,让她先炖猪蹄,昨天挖的野菜还有,能做菜,她回屋舀了两碗黄豆泡着,范翠翠眼神锃亮,“娘,中午磨豆腐?”   “嗯,你生你的火,水开了就转小火,别一股脑大火煮,锅里的水都煮干了。”黄菁菁泡好豆子,敲打范翠翠道,“她们是来看你大嫂的,分了家,别做那些丢人现眼的事,没得叫人轻看了你,往后桃花也抬不起头来做人。”   刘家带来的东西不少,黄菁菁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她有衣穿,有饭吃,不觊觎别人的东西。   范翠翠偷偷望了眼檐廊,不情不愿点了下头,黄菁菁看到了,语气有些沉,“你敢做什么丢脸的事情出来,别怪我翻脸无情。”   黄菁菁警告的倪了范翠翠一眼,泡好黄豆,她这才去了河边。   大家好奇刘家,但不敢明目张胆的打听,黄菁菁是个老寡妇,平生要面子,刘家有钱,骑在黄菁菁头上去了,黄菁菁肯定不高兴,这是大家的的想法。   故而,小河边洗衣服的妇人们不敢问黄菁菁家里的事儿。   刘氏不是多嘴的性子,也不会贸然问,小河边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响起棒槌拍打衣服的声音。   黄菁菁的衣服少,很快就洗好了,逢着周士仁从山里下来,他特意绕这边的路,见黄菁菁在,木讷的脸上有些许笑,“娘。”   黄菁菁端起盆子,蹲久了站起身的一瞬眼睛发黑,站稳就没事了,她定睛一瞧,周士仁手里提着野鸡,衣服里揣着好些鸡蛋,她和刘氏来得晚,此刻周围的人全走了,黄菁菁放松的笑,“山里弄的?下着雨,你怎么跑山里去了?”   她以为周士仁去地里除草去了,庄稼人就没空闲的时候,晴天砍柴除草,雨天码柴,周士仁勤快,更是个在家待不住的,黄菁菁没料到他会去山里。   “地太黏了,脚重,我便去山里碰碰运气,没想真被我找着了。”周士仁身上的衣服湿了,发髻上淌着雨水,不过他是真高兴,开春后,上山的大人孩子特别多,山里的鸟窝能掏的全被掏了,更别论地上看得见的了,真是他眼神好,刨开树丛找着个鸡窝,一只野鸡正窝在那下蛋,他扑过去就逮着了。   周士仁腾不出手帮黄菁菁端木盆,曲了曲手臂,让黄菁菁把木盆让他腰上,他夹着就成。   “用不着,回去吧,你大嫂娘家人来了,待会和我去磨点豆腐回来。”黄菁菁让周士仁走在前边,周士仁脊背有些驼,常年干活给压的,衣袖上的水甩到黄菁菁脸上,黄菁菁擦了两下,道,“往后下雨你可别出门干活了,衣服打湿了贴在身上穿了容易得病,年轻的时候扛得住,上了年纪就知道厉害了,田地的活一年四季都干不完,犯不着抢时间。”   周士仁步伐微顿,心里高兴,铿锵有力道,“好。”   刘氏走在最后,想起一件事来,“娘,我和栓子爹商量着今年多栽种些红薯,秋冬的时候留着做猪食,那个季节的猪草都没了。”   “你和老三按着你们的意思来,猪的事我自己想办法。”三房要养两个孩子,条件不太好,哪能因为一只猪打乱他们的计划,家家户户都要栽种红薯,多种些也好,但黄菁菁不想是为了她,“家里的粮食,田地里的庄稼你们心里有个数,以前还有我拿主意,如今得自己琢磨。”   周士仁一听,脸上的笑黯淡下来,“娘,我和栓子娘会好好筹划的。”   黄菁菁嗯了声,没再继续说这个话题,回到家,刘氏帮她晾衣服,她和周士仁去村子磨豆腐,逢着刘桩出来,看她们出门,不好意思道,“哎哟我的婶子,我们就是来看我姐的,哪用得着您大费周章,随便吃点就成,不用磨豆腐。”   村里人没什么招待客人的,豆腐是最丰盛的待客之道了,刘桩出来就要拦着黄菁菁。   “豆子泡着了,今天不吃明天也要,你回屋坐着,我和老三很快就回了。”石磨只村里才有,黄菁菁不去周士仁忙不过来,再者,她留在家也没什么事做,午饭她是不下厨的,交给刘氏和范翠翠。   屋里说话的肖氏听见动静,站在窗户前朝外看了看,窗户是纸糊的,有些坏了,只看得到大致,见黄菁菁和周士仁走了她才转身和刘慧梅说话,“我觉得你婆婆变了。”   刘慧梅脸色一白,兀自落座的肖氏没发现,“你婆婆作威作福惯了,在路上我还和你爹说,今日恐怕会遭到冷待,没料到你婆婆这般热情。”   刘慧梅有些心不在焉,“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她变了很多,分了家,二弟三弟更听话了,二弟妹都没辙。”   以前的黄菁菁强势蛮横,全家上上下下都要看她的脸色,当着面不敢忤逆半句,实则背过身心里是不忿的,甚至会诅咒她死,分家后,家里的气氛变了,黄菁菁仍然是那个黄菁菁,周士武和周士仁仍对她言听计从,但是终究不一样了。   她看得出来,周士武是真孝顺黄菁菁的,和以前的阳奉阴违不同。   “那她可是个厉害人,小儿子不还债还有大儿子二儿子三儿子使唤,能把三个儿子紧紧拽在手里,本事真不小,你就得跟你婆婆好好学学,你啊,就是太会为他人着想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看你婆婆,不痛快了就骂就哭就闹,该孝顺她的还不是照样孝顺。”刘慧梅卧床养伤,脸上没瘦,黄菁菁对她的确不错,肖氏欣慰不少,“我看士文是个有心的,你往家里拿钱,甭管他多不高兴都没在我和你爹面前透过一丝不满,他是千好万好,你可要把他看牢了。”   肖氏不是傻子,如何看不出周士文和刘慧梅感情不对,夫妻俩看上去恩爱,终究有些变化,不用想就是为着去年的事儿,“解铃还须系铃人,我看你婆婆是疼儿子的,你找她说说,士文就是一根筋,你婆婆生病你没给钱这事是你没考虑周全,可你婆婆不是没计较吗,他还追究做什么?”   肖氏此来的目的除了看刘慧梅,再有就是和黄菁菁话家常了,对周士文这个女婿,肖氏是觉得无可挑剔,比儿子还孝顺,就是太看重孝道了眼里揉不得沙子,若两口子有个孩子她也不至于急成这样,偏偏刘慧梅没孩子,周士文会挣钱,如果把刘慧梅休了,刘慧梅可就什么都没了。   “娘。”刘慧梅朝她摇头,示意她小点声,“相公眼里揉不得沙子,你以为我婆婆就能了?相公是从婆婆肚里蹦出来的,母子两性格差不多。”   黄菁菁对她并不满意,刘慧梅有这个自知之明。   “什么?”肖氏惊愕,“你找你婆婆说过了?”   刘慧梅不吭声,说与不说,黄菁菁的态度摆着呢。   肖氏蹙眉,“这一家子真是极品,你婆婆......”肖氏知道黄菁菁生病卖孙子的事,黄菁菁手里有钱却舍不得拿不出来看病,逼着儿子卖孙子,孙子没卖成,又怪大儿媳不给钱,“你说你婆婆怎么就命那么大呢,平时走个路都要喘上好半天的气,现在是越来越精神呢。”   说到这,她顿了顿,“早知道这样,去年就让她在镇上过年了,也是我病急乱投医,和你嫂子想了这么个办法。”   黄菁菁在镇上,整天扯着大嗓门让刘慧梅做这做那,刘慧梅一刻都不能休息,肖氏听到消息,哪坐得住,和儿媳商量,就想了个法子出来,黄菁菁要强好面子,说话做事没有半分仪态,她花钱让人说黄菁菁的闲话,说她胖,说她丑,说她嗓门大住在镇上丢脸。   果然,黄菁菁听后受不住,嚷着要回村。   只是不曾想会掉进粪坑,整个刘家人,就没有不盼着黄菁菁死的,一年到头,周士文和刘慧梅的钱全花在周家了,刘慧梅还没讨着好,黄菁菁就是个泼妇。   “你也别怕,你婆婆真要休了你,我刘家也不是好欺负的,你嫁进周家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要不是她蹉跎了你,你也不至于连个孩子都没有。”如果说来之前肖氏是想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话,现在她完全改了想法,大不了鱼死网破。   刘慧梅神色有些怔忡,望着墙上的梁发呆,“娘别想多了,我婆婆一时半会没心思搁我身上,她种着一亩地的蔬菜,还养了猪和鸡,从早到晚不得闲。”   “她就是个忙碌命,活该她操劳的。”肖氏小声碎骂。   当然,在黄菁菁跟前,她立即收起心思,换上了笑容,一副大方得体温柔娴淑的老妇人形象,“亲家,慧梅和我说了,多亏有你照顾,我看她没瘦,反而胖了些呢。”   “哪儿的话,是老二媳妇和老三媳妇照顾的,亲家,坐上来,吃饭吧。”   炖了猪脚,还有一锅豆腐,野菜都没弄,这才庄户人家,算得上丰盛了,肖氏挨着黄菁菁坐在上首,刘老头和周士武坐在侧边,肖氏有心讨好黄菁菁,一溜烟称赞黄菁菁,夸得黄菁菁云里雾里,她算是看出刘桩像谁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刘桩将肖氏的口才学得淋漓尽致。   一顿饭吃得高兴,外边的雨停了,屋檐的稻草一滴两滴淌着雨滴,肖氏急着回去,“亲家,下午还有事,我们得先回去了,慧梅就有劳你多多费心了。”   刘桩和刘老头去屋里和刘慧梅说话去了,黄菁菁和肖氏站在檐廊说话,黄菁菁一脸客气,“你太客气了,她是周家媳妇,理应照看的。”   “还是你当婆婆的善良,慧梅是嫁对人了,对了,背篓里有些米和面,还有几条猪肉,我和她爹不知何时才能来,你要多费心了。”肖氏见范翠翠目光贪婪的站在边上,言笑晏晏道,“她二弟妹,你找个东西把背篓换了,背篓是向邻居借的,说好下午还回去的。”   范翠翠喜不自胜,“好勒,好勒。”扭头就要使唤刘氏,想着刘氏在灶房洗碗,心思一转,自己回屋找自家背篓去了。   黄菁菁心头不喜,当着肖氏的面没发作,肖氏租了辆牛车来的,出门时,牛车在外边等着了,旁边聚集了些妇人,眼珠子落在肖氏身上移不开,黄菁菁当没看见,送她们坐上牛车,挥手道别,态度不算热忱,却也不算冷淡。   牛车缓缓驶动,穿过树林,便没了影儿。   孙婆子按耐不住冲了过来,眉开眼笑,“四娘,我和你说的吧,刘家有钱,会做人,但凡你心胸开阔些,一定和她们相处得好。”   孙家几个儿媳家境不太好,孙婆子以前觉得没什么,搁今日就有些不舒服了,不过她素来懂得隐藏自己的心思,哪怕嫉妒黄菁菁,面上也不会表现,拉着黄菁菁的手,表现得两人感情很好似的,“四娘,老大媳妇是娶对了,往后你和刘家多走动,好处多着呢。”   “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呢?”麻婆子围在外边,翻着白眼,“原来是想巴结刘家打秋风啊,你不是很威风吗,怎么,开始沦落到跪舔人家的地步了吗?”   可算让马婆子扬眉吐气了一回,“说来真是奇怪,两门刘姓亲家,一门是百般厌恶,恶语相向,一门却放低姿态,曲意逢迎,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钱,可怜周三媳妇,还以为婆婆为了她好,跟自己爹娘撕破脸哟。”   马婆子的话完,周围顿时安静得针落可闻,已有人察言观色朝后退了,黄菁菁一点就燃的性格,打起架来,招架的人可不多,骂人看气势,大家看蹲头,黄菁菁的体型,真不是好惹的。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场恶战,谁知好一会儿都没动静,胆子大的人不由得偷偷抬眉瞅黄菁菁,黄菁菁似笑非笑,嘴角的肉颤不可止,甚是瘆人。   马婆子可不怕,“怎么,被说中心事了,平日看你多神气,在刘家面前还不是低人一等,也就敢欺负......”   话还没说完,只看黄菁菁勾了勾唇,一副满不在乎的面容,“没办法,我想巴结谁随时随地都有人靠过来让我巴结,不像有的人穷得讹诈别人避命的屋顶,人啊,真是不能比。”   马婆子一噎,呲牙欲裂,恨不得撕烂黄菁菁的嘴。   而孙婆子被黄菁菁勾起旧事,矛头立即对准了马婆子,黄菁菁拍了拍孙婆子肩膀,“也是你能忍,换做我,哪怕追上门也要让她不好过,玉石俱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谁怕谁啊。”   语声一落,孙婆子就朝马婆子抓了过去,“老寡妇,还我家的麦秆稻草,不要脸的臭寡妇,活该守寡,不然活着气也被你气死了。”   马婆子不甘示弱,伸手就拽孙婆子手臂,两人缠在一起,滚在了地上。   黄菁菁唯恐天下不乱,“孙达,孙达,你娘被老寡妇打了,快来帮忙啊。”   马婆子和孙婆子在看看来都不是什么好人,场面越来越乱,她笑了笑,转身回了院子,范翠翠要出来看热闹被她骂回去了,“看看看,你眼睛生来就是要你看热闹的,没事就回屋给孩子做两身衣服,肚皮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准备衣服,干什么吃的。”   范翠翠顿时焉了,她就不懂哪儿招惹黄菁菁了,黄菁菁不骂别人,就骂自己。   她灰头灰脸回了屋。   肖氏送的东西黄菁菁留了一半,剩下的全让刘慧梅自己处置,至于她手里的那半分成两份,范翠翠一份,刘氏一份,算是她们照顾刘慧梅的谢礼。   不得不说,黄菁菁太懂怎么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了,上一刻范翠翠还恼黄菁菁骂她,这一刻立马没了,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假意推辞道,“照顾大嫂是应该的,哪好收东西,娘还是给大嫂吧。”   黄菁菁懒得拆穿她的假情假意,“给你就拿着,废话叽叽喳喳干什么。”   范翠翠笑得更欢,“那我听娘的拿着了。”   她看见了,还有布料呢,刚好可以给肚里的孩子做身衣服和鞋子。   “对了娘,三弟捡回来的鸡蛋和鸡怎么分?”   黄菁菁见她不知足,作势要把给出的东西收回来,“还让你闭不了嘴是不是,你三弟自己弄回来的东西,你说怎么分,要不要全部给你啊?”   范翠翠紧紧护着胸前,“不,不敢,我就问问,没其他的意思。”   刘氏则有些忐忑,黄菁菁把东西分给她们,她自己呢,于是她问道,“娘,您呢?”   “我就不要了,我屋里要啥没有?”她总觉得刘家人态度怪异,太过热忱了,有些不真实,黄菁菁觉得背后有什么事,至于是什么她想不出来,亲家给儿媳的东西,她收了像什么话。   范翠翠喜滋滋收了东西,放下东西后去了刘慧梅屋子,约莫是巴结去了,黄菁菁没拦着,雨停了,手里还有活呢,她人瘦了,身上的衣服有些大,穿着不舒服,趁着外边湿哒哒的,正好可以把衣服改小。   她不好量自己的尺寸,隔着窗户喊刘氏进屋,刘氏生病后便没给她按摩,她拿布带裹着胸和腰身,刚开始喘不过气,后慢慢就习惯了,刘氏在后院喂猪,推开门进屋,黄菁菁脱了外裳,只穿了见里衣,腰间的布带也取了,看上去瘦了很多。   “娘,您瘦了好多。”刘氏惊讶地走上前,掀起黄菁菁肩膀的袖子给黄菁菁看,“衣服大了好多。” 第39章 039 挣第二笔   衣服空荡荡的黄菁菁自然感受得到, 她勒紧胸前的衣襟, 小腹平坦紧实了很多, 然而要恢复到刘氏的程度怕是不行了, “瘦了人显得精神, 我看这雨断断续续要好几天, 这些天把衣服改改,你替我量下尺寸。”   刘氏点头, 想让黄菁菁把衣服给她做就是了, 想着她肯定不答应便没开口, 完了, 问黄菁菁用不用按摩, 黄菁菁滞了滞,“嗯。”   刘氏动作愈发标准娴熟, 黄菁菁舒服得昏昏欲睡。   大汗淋漓过后,黄菁菁趴在枕头上休息, 懒洋洋道,“过些天看你大嫂恢复得如何,也替她按按。”   刘氏坐在床沿上穿鞋, 略有迟疑, “大嫂腰受着伤, 不是会加重疼痛?”   “不会,我在边上和你说,你按就行了。”按摩的好处太多了,像刘慧梅的扭伤就完全可以的, 多亏她美,每周都要去做一次推拿按摩,次数多了,想不会都难,刘氏在她身上实践了许多次,力道,手法已娴熟。   刘氏嗯了声,盯着自己双手,有些担心。   刘慧梅身子柔弱,万一她掌控不好力道把她的腰伤着了,哪负得了这个责任。   抱着忐忑复杂的心思,她给刘慧梅倒尿盆时,问刘慧梅好些了没,刘慧梅以为刘氏嫌她烦了,阴着怪调道,“三弟妹没空就算了吧,我这伤不知啥时候好呢,总不好一直耽误你们。”   刘氏脸色胀得通红,刚得了刘家送的米和面,转身过河拆桥不认人,她不是那个意思,急于解释道,“大嫂别误会了,我没其他意思,娘说让我替你按按你的腰,我心里没底才想问问,你若觉得好些了,不用按,过些时日自然而然就好了。”   刘慧梅一头雾水,“娘叫你替我按腰,为什么?”   刘氏头低得说不出话来了,黄菁菁不想让外人知道按摩的事,否则不会藏着捂着。   刘慧梅看她低头盯着鞋面发呆,语气好了些,“我觉得腰上胀鼓鼓的,疼得厉害,你问问娘能不能按。”   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或多或少有些毛病,肩膀痛,膝盖痛,按一按揉一揉就能缓解,不管黄菁菁出于什么缘由,该是希望她早点好,刘慧梅还是分得清得。   闻言,刘氏舒了口气,怕刘慧梅误会,又道,“娘没有坏心,她也是盼着你尽早恢复,我这就问问娘去。”   刘氏一字不漏把刘慧梅的话转达给黄菁菁,黄菁菁想了想,刘慧梅的情况约莫是胀气了,她记得给她按摩推拿的人说过,只要不是骨头脊髓发炎,按摩是没问题的。   连着几日小雨,地里的麦苗长起来了,村里人谈论起今年的庄稼,脸上轻松不少,庄稼人看天吃饭,种子下地,最怕干旱水灾,前者种子长不出芽来,后者种子被泡坏了,这种绵绵细雨,最利于种子成长。   有些没得来撒种的后悔不已,趁着雨没停,急急忙忙撒种落地,错过这场雨,不知要等多久了。   周士仁和周士武去山里了,黄菁菁把刘氏叫进刘慧梅屋子,刘慧梅意识到自己的情况,腰上的伤没减轻,反而愈发有些痛,“娘,胀得厉害,会不会是下雨加重了病情?”   逢下雨疼的叫风湿,黄菁菁没和刘慧梅解释,“我前些日子不舒服,让老三媳妇给我按摩后,浑身轻松了很多,你让她给你按按。”   她搬了根凳子在床前坐下,掀开被子,解开刘慧梅的衣衫,伸手按了下,疼得刘慧梅惊叫出声,范翠翠在屋里给孩子做衣服,以为刘慧梅滚下床了,放下针线,急急忙跑了过来,见刘氏脱了鞋子蹲在刘慧梅脚边,大喊道,“三弟妹,你做什么呢?”   黄菁菁回眸一个眼神,范翠翠立即噤了声,轻手轻脚踏进门,低眉顺目道,“娘,您也在呢。”   黄菁菁收回目光,“老三媳妇,你把她翻转,先手掌从上往下推,在从下往上,两个来回后曲手按压她的腰部。”   刘氏紧绷着脸,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她小心翼翼翻过刘慧梅的身子,为其脱了外衫,都是女人,刘慧梅不觉得有什么,刘氏先红了脸,范翠翠一脸不解,“娘,您让三弟妹做什么呢?”   “有眼睛不会自己看,手里没事了跑这凑热闹,闲得慌是不是?”黄菁菁骂得范翠翠抬不起头。   “我正给孩子做衣服,听着大嫂的喊叫才出来的,娘,你们这是做什么啊?”范翠翠无法,只得软着声询问。   “让你三弟妹给你大嫂揉揉,没事别杵那儿挡着光。”黄菁菁让范翠翠走开,刘氏本就紧张,万一看不清楚手打滑,遭罪的还不是刘慧梅?   范翠翠讪讪往边上靠了靠,见刘氏跪在里侧,双手揉捏着刘慧梅肩膀,慢慢往下,她恍然大悟,“三弟妹给大嫂揉肩呢,不知怎么,前几天开始,我这肩膀也不舒服,三弟妹,你给大嫂揉了在给我揉揉啊。”   语声落下,得来黄菁菁一个冷眼,范翠翠不敢吱声了。   刘氏先将刘慧梅紧绷的肉舒缓下来,再依着黄菁菁的话,摊开手掌往下推,紧张得掌心全是汗,黏着刘慧梅肌肤,比给黄菁菁按摩的时候困难,她屏住呼吸,不敢有丝毫分心。   来的时候,黄菁菁教导过她,刘氏不至于慌乱,从上往下,动作娴熟。   范翠翠看得啧啧称奇,管不住自己的嘴,“三弟妹是不是学过啊,我在旁边看着都觉得挺舒服的呢......”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出口,只听刘慧梅重重地哎哟了声,声音干涩痛苦,怕是疼得不轻,范翠翠都忍不住呲了嘴,“三弟妹,你轻点啊,瞧把大嫂痛的.....”   “出去,跟狗似的吠个不停,要嚎出去嚎,嚎得我头疼。”黄菁菁扭头瞪范翠翠一眼,范翠翠悻悻然扯了扯嘴角,见刘慧梅脸色惨白,皱成了一团,苦不堪言的模样,偏刘氏不懂停手双手压在她腰上,一个劲的用力。   范翠翠倒吸了口冷气,站不住了,“娘,我回去做衣服了啊,不打扰你们。”   暗道,黄菁菁莫不是公报私仇,说是给刘慧梅揉揉,实则让刘氏下狠手,这心思,真够歹毒的啊。   黄菁菁不知范翠翠心里的想法,她适时和刘慧梅说话,“你三弟妹按着,哪一处最疼你和她说说,你腰上胀了气,得疏散开。”   刘慧梅眼眶噙满了泪,刘氏双手侧移,她又哎哟了声,哽咽道,“就是那了。”   刘氏不比刘慧梅好受,她鼻尖浸出了汗,顾不得擦拭,曲起手指以大拇指轻轻点了点刘慧梅说疼的位置,沿着周围划出大致疼的区域,双手一转,反复推着周围,从下又往上。   刘慧梅又疼又舒服,说不上那种感觉,在刘氏指尖按压时,疼痛达到了顶峰,她忍不住啊的叫了出来,声音凄惨,屋里做针线活的范翠翠手颤了颤,心想:往后真不敢得罪黄菁菁了,这样子折腾,刘慧梅哪儿还有命?   她年纪不小了,听说过许多婆婆对付儿媳的招数,以前只当外边人胡说,见刘慧梅哭喊,她也不敢再当成玩笑了,婆婆真要折腾你,你连哭诉的余地都没有,好比刘慧梅,吃了亏,出去说外人肯定不信,黄菁菁一句我是为她好就把刘慧梅所有的话堵回去了,黄菁菁太恐怖了。   她心里一阵后怕,细想有没有惹恼黄菁菁的地方。   隔壁屋的声音尖锐无助,时不时会响起两声,范翠翠静不下心来,半个时辰后,听见刘氏开口说话,她立即起身走了出去,刘氏正捋着袖子擦汗,她朝屋里瞥了眼,惊惧道,“三弟妹,大嫂没事了吧?”   刘氏双颊通红,浑身都在冒汗,听着范翠翠的话,她如实道,“我说不清楚,好与不好,要看大嫂。”   范翠翠偷偷撇嘴,方才喊的那般厉害,怎么可能会好。   黄菁菁推门出来,范翠翠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压着嗓音谄媚道,“娘,您出来了啊。”   黄菁菁不咸不淡点了下头,朝刘氏道,“你回屋歇会,明天看看你大嫂好些没。”   范翠翠心头一颤,听黄菁菁的意思,明天还要继续?   范翠翠急需找个人说说家里的事儿,偏生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山里挖野菜,掏鸟窝,捡鸡蛋去了,桃花又和栓子找村里孩子玩了,她没个说话的人,她便提着针线篮子去了老赵家,可要把家里的事和文莲说说。   黄菁菁针线活不怎么好,针脚稀疏,稍微密集些就显得歪歪扭扭,她缝补得慢,下着雨,天黑得早,黄菁菁收了针线,准备去灶房弄吃的,听到东屋传来范翠翠不可思议的喊声,“大嫂,你能坐起来了?”   黄菁菁由着她大惊小怪去了,她一个人,早上煮一锅粥吃一天,拿开水泡泡就能吃,减肥起来,她喝的粥最多,索性效果还不错,洗了碗,她把周士文捎回来的中药熬了两副,喝一碗之后再去睡觉。   一夜无眠,睁开眼,外边天还黑着。   淅淅沥沥的雨拍打着屋檐,雨滴脆声坠地,上了年纪,睡眠再好,终究不像年轻人早睡晚起,黄菁菁想着接下来的活,菜苗长起来了,该支篷的支篷,该松苗子的松苗,猪圈有两天没清扫了......   想着事,脑子混混沌沌又眯了会儿,灰白的光穿透窗户,外边有人起了,鸡笼里的鸡咯咯叫着。   她撑起身子出门,东屋的门开了,她眼里闪过诧异,唤了声老大媳妇。   刘慧梅站在门边,双手扶着门框,“娘,我能自己下地了。”   天不亮她就醒了,腰上的痛感少了很多,她抬起双腿,试着下地,走了几步,腰间酸胀少了很多,她乐不可支,躺在床上的日子不太好受,她想回镇上,肖氏让她能下地就找人捎口信去镇上,她留在村里久了,镇上的人难免会说闲话。   “娘,我好多了,您能不能派人给我弟捎口信,让他来接我。”刘慧梅站在门框边,稀薄的光衬得她神色不明,黄菁菁看了眼天色,“你的腰经不得颠簸,过几天再说吧。”   雨天路打滑,坐牛车也颠簸,刘慧梅伤的是腰,大意不得,黄菁菁不肯。   刘慧梅有些着急,“娘,镇上的活计是我娘千方百计才找来的,这么久不回去,万一被人抢了怎么办?”   “抢了就抢了,有什么比命重要是不是。”黄菁菁冷声斥道,“回屋躺着,这个家谁对你不好是不是?”   刘慧梅低头,“不敢。”   黄菁菁见她嘴巴上说不敢,眉头却拧得紧紧的,又想起肖氏对她的态度来,热情温和得奇怪,怎么个怪法她说不上来,刘家个个心思都是深的,黄菁菁哪能猜到她们想什么,呵斥刘慧梅回屋躺着,她转身去了后院。   黄菁菁嗓门大,睡着的人都醒了,范翠翠趴在周士武胸前,“你听着了吧,大嫂迫不及待想去镇上,莫不是镇上出了什么大事,真看不出三弟妹还有这个本事,昨天你不在,三弟妹弄得大嫂嗷嗷直叫,结果晚上就好了。”   周士武脑子还迷糊着,“你别挑事,大嫂原本就看不起村子,分了家,更是能光明正大住在镇上,哪愿意在村里住?”   范翠翠心思活络着,可不觉得这么简单,贴到周士武耳朵边,“我打听过了,大嫂弟弟的差事是大哥帮他找的,大哥能耐大着,我看是大嫂怕大哥跟别人好上了还差不多。”刘慧梅嫁进周家好几年了,桃花都七岁了,刘慧梅肚子一直没动静呢。   “她怕大哥被狐狸精迷了眼,自然要看紧些了,你说娘也是,大嫂这么多年没孩子,娘就不着急?”   周士武脑子清醒了大半,拉开范翠翠,掀开被子下地,“娘咋不着急,你别煽风点火,真把娘惹急了,我也护不住你。”   刘慧梅和黄菁菁之间的事可不只一桩两桩,不好扯内里的事。   “我哪敢惹娘,恨不得躲着她呢。”黄菁菁看了看窗外,也准备起了,床尾的桃花睡得香甜,范翠翠替她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下了地。   分家时,家里的几只鸡分了,黄菁菁分到两只老母鸡,和范翠翠刘氏的鸡养在前院鸡笼里,天暖和的缘故,鸡开始下蛋了,黄菁菁从后院出来,就看范翠翠弯腰往鸡笼里钻,她动作大,其他鸡缩着脖子朝外边跑,黄菁菁皱眉,“老二媳妇,干什么呢?”   “娘,我家的鸡下蛋了,我把蛋捡回去。”   一只花色老母鸡跳出鸡笼,扑着翅膀往旁边飞,下雨一直关在鸡笼里,猛的出去,振奋不已,刘氏刚喂过鸡范翠翠就闹这么出,她训道,“什么时候捡鸡蛋不行,没看天下着雨呢,待会你自己把鸡撵进笼子里,否则明天别想有鸡蛋。”   范翠翠爽朗的应了声,捡了两个大鸡蛋,高兴不已,哪管黄菁菁说了什么。   吃过早饭,黄菁菁背着背篓割猪草,东屋的门关着,窗户大敞着,刘慧梅坐在桌前,不知在想些什么,黄菁菁看她一眼,扶了扶背篓上的草篷,割猪草去了。   细雨朦朦,薄雾笼罩,远处的人不甚清晰,黄菁菁手里杵着竹竿,沿路弯腰割猪草,割到孙家地梗,她正欲弯腰便被一道薄怒的声音喊住了,“四娘,我田埂上的猪草我要割呢,你去别处吧。”   黄菁菁顿了顿,刚转过头,就被人抵了下,脚下不稳,摔进了地里,孙婆子风风火火割了把草,语带指责,“那天的事是你故意引我和马婆子打架的吧,我两几十年的交情,不曾想你会背地算计我......”   那天,她和马婆子不相上下,拖拉拽踢,双方都没讨着好处,她脸上的淤青现在还没消散,回到家被孙老头一声训斥,说她几十岁的人竟当着面和人打架,丢人现眼,儿子儿媳没一个人帮着自己说话的。   村里一言不合动手的人不是没有,黄菁菁和马婆子从年轻打到现在,村里人都没说什么,到她这,反而叫人贻笑大方,孙婆子心气不平,黄菁菁在村里多泼辣的一个人,逮着谁骂谁,人缘极差,她呢,在各式各样的人间周旋,不轻易得罪人,谁都说她人缘好,到孙老头嘴里,反而不如黄菁菁。   让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黄菁菁稳住身形,无所谓的耸耸肩,“说什么算计不算计,我不过提醒你马家去年怎么占你便宜的事罢了,她儿子的脚听说几天就好了,都是一个村的,她狠心占你便宜,你气不过动手是人之常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脚上的雨靴是短款,裤脚塞进去就会自己跑出来,黄菁菁拿绳子拴着,这会儿沾了草上的雨水,湿哒哒的贴着腿。   黄菁菁抖了抖腿,踩上地梗,孙婆子冷哼了声,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道,“四娘会过日子,村里说起你谁不竖大拇指,我和你无冤无仇,你算计我作甚。”   “没啊。”黄菁菁抖着腮帮子,一脸无辜,“是你自己跑过去打人的,怪在我头上做什么?说起来,我还有件事问你呢,我当日只和你说过赊只猪来养,怎么隔天就传开了,难道谁长了顺风耳不成?”   她没钱是人尽皆知的事,孙婆子此举分明有看笑话的意思,黄菁菁最讨厌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她可没忘记去年割树叶挣了钱,孙婆子在村里编排她不近人情吃独食的事。   她本不是善人,又何须装可怜。   孙婆子动作一僵,眼神左右闪了闪,“不知你说什么,士文爹在的时候,我家那口子和他跟亲兄弟似的,我两进村的年头一样,两家走动得比别人频繁,没想到士文爹死后,你竟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黄菁菁嘴角噙着阴冷的笑,“我一寡妇,不离你们远些,难道眼睁睁看着你们把我沉塘?”   村村都有死了丈夫的寡妇,对女人来说,死了丈夫明明是悲剧,周围的人不拉衬一把就算了,总怀着敌视的眼光,寡妇在她们眼中看来是荡.妇,成天想着勾引男人,原主心思聪慧,怎会看不清局势,不离她们远些,被沉塘也不可知。   黄菁菁问过村里的孩子,受大人影响,连孩子对寡妇都带着鄙视的心态,谁家小孩遭到全村孩子奚落嘲笑,那孩子多半是死了爹的。   黄菁菁说着话,顺势弯腰割了把猪草,村里人的规矩她还是清楚些的,只要不是地里的庄稼,杂草随便割,不分你的我的,地梗两边都有地,可不是孙婆子的。   孙婆子一时不察,没想到黄菁菁会把一些话摊开讲,周老头是生病去世的,病倒不过三个月就没了命,村里媒人劝黄菁菁改嫁,黄菁菁没答应,争一口气要把孩子养大,村里就有些闲言碎语传出来,黄菁菁年轻时长得不错,村里人坐一起爱开玩笑,周老头在的时候他们就爱打趣黄菁菁,周老头死了,村里有些汉子的确蠢蠢欲动,她当然要管着她家那口子了,一旦和寡妇搅在一起,名声就坏了,哪怕两人清清白白,说出去也没人信。   怔忡间,黄菁菁贴着地把猪草割得干干净净,她回过神,黄菁菁已经背着背篓走了,头上的草篷一晃一晃的,孙婆子动了动唇,喊了声四娘,“你特的欺负人了些。”   黄菁菁挥挥手,朝着旁边地梗去了。   孙婆子跺脚,义愤填膺的追了上去。   两人加起来近九十岁的人,为了猪草差点吵起来,孙婆子注意脸面,怕被人听去了,黄菁菁不要脸,她还要呢,所以两人才只是小声地吵,不敢太大声。   黄菁菁索性不割猪草了,她去蔬菜地梗除草,她时间多,把地里的草弄得干干净净,前后的地梗都不见一寸杂草,孙婆子觉得黄菁菁变了很多,她和黄菁菁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多多少少是了解黄菁菁的,黄菁菁脾气大,心里藏不住事,她在村里说的那些话,她没当天找上自己便是没放在心上,事后不会提起来,哪像现在,她心里记着,时机到了一并讨回去。   真是死过一回想明白了?   孙婆子便站在旁边,看黄菁菁蹲着身,粗糙的手指快速拔刚长出来的杂草,她速度快,神色专注,和记忆里的人没什么两样,孙婆子摇摇头,心里迟疑许久,终究抬脚走了过去,一副后悔愧疚的模样道,“之前是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啊,素来心宽,别往心里去,士文会挣钱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你一说赊账借钱,咱村里有钱的谁不借啊?”   周士文在镇上有几分体面,村里人都是聪明的,万一哪天碰着事要周士文帮忙,周士文看在他们帮过黄菁菁的份上也不会推辞,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多条路没错,这也是为什么黄菁菁在村里风评不好,大家仍然愿意借钱赊账给她的原因。   黄菁菁头没抬一下,“是啊,多亏他们热心,否则我的日子不好过。”   孙婆子和刘慧梅是一路人,表面端庄温柔,心里想什么只有自己知道,刘慧梅卧床这几日都好好的,好些了就要回镇上,除了怕被人抢了活计,估计还有其他事,她不问刘慧梅,是因为问了刘慧梅也不说,何必去碰壁呢?   孙婆子讨了无趣,心里不得劲,她承认不喜欢黄菁菁,可黄菁菁这般冷言冷语的和她说话,她就不舒坦了,好像被黄菁菁忽视了似的。   可是她几十岁的人了,拉不下脸巴结黄菁菁,沉默了会儿,便回去了。   黄菁菁心里没多大的感觉,原主独来独往惯了,她也不喜欢和她们虚以委蛇,把地梗上的草拔得干干净净,她又记着割猪草,割了满满一背篓她才回屋,淋了雨的猪草不能马上喂猪,猪吃了容易闹肚子,赊给她猪的姓赵,和老赵是堂兄弟,他讲了许多养猪的方法,还有猪可能出现的病症和应对方法,黄菁菁记得清清楚楚,然而其中一项对方没提到,大蒜,大蒜能压制猪的很多病,对猪来说算得上救命药了。   她在老张氏家问猪的病症就是想提点两句的,她对农村仅有的认知全来自农家乐,农家乐算是小型的农场了,鸡鸭鱼,猪狗猫都有,偶尔听得几句,当时没记住,等能用到的时候就想起了。   只是,大蒜味重,人都不爱吃,怎么会种呢,村里没听说谁家有大蒜的。   院门敞着,鸡到处飞,东一坨西一坨的鸡屎弄得臭烘烘的,范翠翠拿着竹竿,手忙脚乱追赶着鸡,见着黄菁菁,她道,“娘,我正赶鸡了,畜生听不懂话,不听使唤。”   青天白日,鸡笼的鸡槽里没装水,没装鸡食,鸡愿意回去才有鬼呢。   范翠翠挥竿,鸡扑打着翅膀,一下跳到了堂屋门槛上,红红的脑袋一点,屁股一撅,进了堂屋,黄菁菁忙放下背篓,“干什么吃的,赶鸡都不会赶,几十年的饭白吃了啊。”   她不喜欢鸡往堂屋跑,拉的鸡屎满地都是,踩一脚要不舒服好几天。   范翠翠收了竹竿,跟着走进堂屋,那只鸡是较上劲儿了,东跑西躲就是不肯出去,范翠翠察觉黄菁菁的脸越来越黑,心思微动,岔开了话,“娘,大嫂说她的腰好很多要回镇上,叫我问问谁要去镇上给她弟捎个信,不赶集,谁有事没事去镇上转悠啊,咱村里,也就赵叔一家了,你说我要不要去赵叔家说一声?”   黄菁菁伸展手臂,弯着腰,咕咕咕赶鸡,鸡估计太过紧张了,脚丫一颤,一坨屎掉了下来,带出很多水,看得黄菁菁犯恶,“还不赶紧把鸡给我撵出去,鸡屎你自己给我铲干净。”堂屋和灶房分到她名下的,她天天都要打扫,就是见不得鸡屎。   范翠翠收了声,眼睛瞄到角落里的扫帚,趁着黄菁菁把它赶到门口,她拿起扫帚扔过去,鸡吓得飞了起来,范翠翠拍手,“看吧,鸡飞出去了。”   黄菁菁瞪着她,一孕傻三年,月份越大,范翠翠智力越低,有刘氏和刘慧梅比较,范翠翠更是没救了。   “把地给我扫干净了。”黄菁菁不想和范翠翠费唇舌,转身走了出去,东屋的门开了条缝,刘慧梅和刘氏的声音传来,黄菁菁心知肚明,刘慧梅急于回镇上,让刘氏再给她按摩,第一次效果显著,第二次哪有那么明显。   刘慧梅急什么?   黄菁菁把背篓里的猪草倒出来敞着,范翠翠清扫完屋子,去东屋待了会儿眉开眼笑的出来,穿着她留在檐廊下的雨靴出了门。   黄菁菁置若罔闻,继续忙自己的事,身体是刘慧梅自己的,她要去镇上,她拦着没用。   下午,刘桩坐着牛车来接黄菁菁回镇上了,黄菁菁没出门,只范翠翠一副妯娌情深的送刘慧梅出去,回来就凑到黄菁菁身边,“娘,文莲的腰伤着了,娘说让三弟妹给她按按怎么样?”   黄菁菁靠墙坐着,认真穿针引线,“你打什么主意?”   “没,我和文莲说大嫂的腰好了,她问我怎么做的,我就把三弟妹给大嫂按摩的事儿说了,方大夫给她开了三副药都不见好,她急着呢,文莲说了,不会白让三弟妹干,一趟五文钱,她给钱的。”说起钱,黄菁菁就眼冒精光,文莲不差钱,五文钱对赵家来说不算什么,对她来说算多的了。   黄菁菁哦了声,停下针线,抬起头,毋庸置疑的语气道,“十文钱。”   刘氏的手艺是她教的,价格不能低,看病吃药估计都不只这点钱,她没多收。   黄菁菁这点估算能力还是有的。   范翠翠有些为难,“会不会太多了,文莲可是老赵家的媳妇,得罪她不太好,我觉得五文钱挺好的,一天五文,一个月下来就有一百五十文了,和大哥在镇上的工钱差不多。”   黄菁菁斩钉截铁,“十文钱,不能少。她同意就让她来,不同意就算了。” 第40章 040 大仇得报   黄菁菁明显吃定文莲拿得出钱不会拒绝, 范翠翠朝外边瞅了眼, 笑盈盈道, “成, 我和文莲说说, 不如喊三弟妹跟我一起?”   “你没长腿啊, 你三弟妹没自己的事了是不是,要去就去不去就算了。”黄菁菁埋头继续做针线, 范翠翠跟狗腿子似的巴结文莲, 她一个人犯.贱就够了, 黄菁菁可不会让刘氏也贴上去。   范翠翠挨了骂, 讪讪搓着衣角, 转身走了两步又倒回来,“娘说让文莲自己过来?”   文莲伤着腰, 整日躺在床上,哪能走动, 范翠翠心头有些不屑,黄菁菁是真把自己当成老太婆了,在家作威作福还不够, 还要去老赵家, 文莲听着这番话, 心里更看不起她们了。   “她不自己过来难道要我上门抬她是不是?”黄菁菁抬起头,剜了范翠翠一眼,她不是恶人,但也不是善人, 老张氏卖猪之事十有八.九是文莲背后搞的鬼,没栽她手里就算了,栽她手里她是要报复回去的,就算她承认她故意要收十文钱的又怎样,去年老赵卖栓子,看在同村的份上多要了五百文呢。   趁机敲诈,她也会。   范翠翠张了张嘴,想提醒她文莲下不来床,但看黄菁菁脸色不好看,她哪儿还敢说。   悻悻然去了老赵家,一路上琢磨着怎么和文莲开口,五文钱她都觉得是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更何况十文,文莲不住怎么想呢,黄菁菁也是钻钱眼里的,一个村的人,至于吗?   到了老赵家,她先说明价格,其然得来文莲的蔑视,范翠翠赔着笑,尽量把黄菁菁的话说得好听些,“家里养着猪,三弟妹走不开,你看要不要找人扶你过去,三弟妹毕竟是个妇人,不在我娘眼皮子底下我娘可不会放她出来。”   当儿媳的,凡事哪能自己说了算的。   文莲好一通气,换作其他人,千方百计讨好她还来不及呢,黄寡妇倒好,趁机拿捏自己,她顺势就要拒绝,扬起手,拉扯到腰上的痛处,她嘴角狰狞的抽搐了下,舌头一转,“去,怎么不去。”   她爹娘的坟墓还等着开工了,找人算好的动土的日子,不能耽搁了。   范翠翠心里石头落地,把头移向窗外,寒暄道,“怎么不见上回给你端水的两个孩子,水灵灵的,看着挺讨喜的。”   老赵做的是人买卖,家里时常有孩子,那些孩子最大的也不过五岁,甚是乖巧听话,她上次来,是其中个小孩给她倒的水喝,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桃花今年七岁还不懂这些呢,只会帮她生火,多的却是不会了。   文莲神色恹恹,“卖了,你回去问问你娘,明天有空的话,我和小富他爹明天过来。”   她不只伤了腰,还伤了腿,早好少遭罪,十文钱也只能给了。   范翠翠看她没什么精神,又老生常谈,“文莲,你问过赵叔了没,他还要不要徒弟,开春了,卖孩子的人家多,他和小富他爹忙不过来就让那家那口子来帮帮忙,混口饭吃。”   “我公公的事儿我哪做得了主,晚上我帮你问问小富他爹吧,这几日他们东奔西跑,早出晚归,忙得很。”文莲不愿再和范翠翠闲扯,朝外唤了个丫头,“把窗户灌了,我睡一会儿。”   范翠翠有些急了,前段时间文莲就答应她帮忙,还说说说好话,老赵那不是问题,中途还说差不多成了,怎一段时间过去了,文莲还没问老赵呢,不是摆明了忽悠她吗?   想如此想,范翠翠不敢给文莲甩脸色,谁让她低人一等求帮忙呢,只是心里不太舒服,推开门走出去,便看着个瘦弱的丫鬟搬着凳子放在窗户边,自己踩上去关窗户,范翠翠撇嘴,要这么小的人伺候,文莲也不怕造孽。   黄菁菁自是不知范翠翠恼上文莲了,连续几天小雨,隔天一早,天色放晴,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云,像洗过似的。   她喂了猪出来,刘氏正拉着栓子叮嘱,“娘去地里瞧瞧,你别带着梨花去河边,知道吗?”   年年河边都会淹死人,或是村里的,或是外村的,前几天下雨,栓子和梨花不会去河边,雨后就不好说了,村里的孩子喜欢去河边玩水,刘氏年年都提心吊胆的,就怕栓子调皮贪玩去河边了。   栓子乖巧的拉着梨花的手,“我知道呢,我跟奶去割猪草。”   说着,栓子抬起头,见黄菁菁站在门口,侧推着梨花朝黄菁菁来,“奶,我们割猪草,我要喂猪。”   “好啊。”黄菁菁瞅着明媚的天,“我们割猪草去。”   这时,院外走来一老妇人,身材比一般人稍胖,身上穿着崭新的衫子和罗裙,头上的发髻插着只银簪子,脸上挂着笑,“黄寡妇,我们没来晚吧?”   周士仁起得最早,他要挑柴去镇上卖,出门时只掩了一扇门,说话间,老妇人把另外扇门推开,身后跟着四个男子,手里抬着担架,黄菁菁看到担架上的文莲,认出对方是谁呢,整个村里,能戴金穿银的屈指可数,又和文莲一起,除了文莲的婆婆韩氏还能有谁?   “是文莲婆婆啊,好些年没见过了,乍眼瞧着都快认不出来了。”黄菁菁扬着眉,语气既不显冷淡,也不显过分热情,谁不知道老赵家有钱,韩氏整天在家享清福呢,黄菁菁是寡妇不和村里的人打交道,韩氏有钱,也不和村里的人打交道,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像其他人整天约着洗衣服干活。   韩氏笑着点了下头,让儿子把担架抬进去,有些不太好意思道,“今日天晴,想着你们要下地干活,所以一大早就过来了。”见刘氏背着背篓出门,想来赶早不赶晚是对了,正是忙的时候,哪能耽误人家的农活。   给文莲按捏的事情黄菁菁昨天就和刘氏说过了,她没有想靠着这门手艺挣多少钱,而且也没那么多受伤的人,有钱进账就行了。   刘氏局促的放下手里的工具,站在台阶上,不知所措的看着黄菁菁,黄菁菁气定神闲,顺手把檐廊下靠墙的凳子拿开,示意他们把担架顺着墙放,文莲单手撑着担架,脸色有些不好看,“婶子,就在这?”   韩氏也觉得不妥,村里人男女之防没那么多顾忌,可堂而皇之在外边,确实不妥。   “先放着,老四屋里空着,我让老三媳妇先拾掇拾掇。”她以为文莲下午才过来,便没收拾空屋子。   韩氏这才安了心,四个大男人,轻轻地放下担架,没其他事做,眼神东瞅瞅西看看,周家的院子不大不小,犄角旮旯收拾地干干净净,哪怕是角落里堆积的柴火也不见凌乱,赵吉良来过赵家好几回了,“婶子,你养的猪怎么样了,咱村里没钱还有胆儿养猪的,你还是头一人呢。”   小猪贵,养不好的话就亏本了,一年那么多天,万一猪生病死了,一家子的希望就没了,存了钱的人家不敢贸然拿几百文出来堵,没钱的人家更不会了,没料到黄菁菁有这个胆子,有个会挣钱的儿子就是不一样,身无分文腰杆照样挺得直直的。   “有什么好看的,就那样呗,一天三顿猪草喂着,等老三媳妇把屋子清扫出来,你们把人抬进去,半个时辰再来接人就是了。”黄菁菁要去割猪草,挖野菜,早上的猪草新鲜,多割些回来堆着,猪吃不完喂鸡,她不得闲。   赵吉良没想到被拒绝了,面子上下不来,“婶子,就给我看看,家里养了两只猪,和你差不多时间养的,看看谁养得好,我娘爱炫耀说她养了八年猪了,一年到头就靠着卖猪过日子,婶子刚养,可以向我娘取取经。”   他越说,黄菁菁越不会让他去,不是黄菁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万一几人好奇,随便喂猪吃点什么,又或者做什么举动惊着猪了,吃亏的可是她,“没什么好看的,你娘养了这么多年,肯定你娘养得好,我就试试,图打发时间。”就差脑门上没写不干二字了。   赵吉良不敢不依不饶,笑哈哈岔开了话,刘氏简单扫了扫屋子,打开门,说可以进去了,四个男人便抬着担架往西屋走,一进屋,入门一股淡淡的刺鼻的灰尘味,文莲捏着鼻子,有些嫌弃,小声嘟囔道,“多久没扫了?”   “老四那个不争气的东西,没打死他就是好的了,还想我扫屋子,下辈子他当我老子再说。”走到屋里难免想起周士义,黄菁菁心头的气蹭蹭往外冒。   黄菁菁语气冲,文莲嫌弃也不敢说什么,躺在床上,不舒服的皱起了眉头。   “好了,没你们什么事了,你们先出去吧,待会记得来接人就是了。”黄菁菁开口撵人,“文莲婆婆留下,你在边上守着,别说我们欺负文莲。”   这话说到韩氏心坎上,韩氏招呼自己儿子先走,“吉福,没啥事了,你回家和你爹去办正事,待会我帮着吉良他们就成。”   黄菁菁顺着韩氏目光瞧去,才发现文莲相公也在,赵吉福身量偏小,身上穿着件藏青色的长衫,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猛的看过去,确实比村里其他小伙子俊俏,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不是种地的料。   赵吉良瞅了眼床上喊疼的文莲,小声道,“爹说文莲的身子重要,娘先回去,我守着她就是了。”   “老三媳妇还在呢,守什么守,我周家是龙潭虎穴要吃你媳妇的肉不成,先说好啊,老三媳妇没给外人按捏过,你们在场影响她的情绪,万一她太过紧张力道重了,后果自负。”黄菁菁打开衣柜,少许的衣衫还在,她拿了件出来搭在凳子上,朝刘氏招手,“开始吧,忙完了好去干活。”   她原本要出门的,眼下是走不了。   韩氏劝了赵吉福两句,赵吉福不情不愿的招呼着赵吉良走了,出了门,空气好了很多,赵吉良拍拍自己堂哥的肩,“够泼辣吧,你不走,小心她算在堂嫂身上,她心思歹毒着呢。”   赵吉良说的是黄菁菁,人还在周家院子里,他不敢指名道姓。   黄菁菁听着了,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因着文莲是外人,只解开了外边的衣衫,刘氏照着给刘慧梅按捏时的那样替文莲按捏,文莲伤势要重些,刘氏先放轻力道,慢慢才开始用力,疼得文莲哭爹喊娘,刘氏手足无措,黄菁菁面不改色,让她继续。   韩氏在边上快把衣服都揉碎了,好几次想打断刘氏,又怕打扰刘氏文莲吃的苦更多,咬着唇,活像受罪的是她。   半个时辰,刘氏才收了手从床上下来,食指点了点文莲的腰,“文嫂子,你看看好些了没?”   中途疼得死去活来,听着刘氏的话,文莲小幅度的动了动,不得不说,的确缓和了很多,但要她感激称赞刘氏,她说不出口,支支吾吾点了下头,便是好了。   刘氏松了口大气,扶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文嫂子,结束了。”   文莲抬起头,只觉得浑身舒泰,轻松了很多,“还有脚呢,我扭着脚了,你帮我看看脚踝能不能按。”   刘氏嗯了升,作势要检查文莲的脚踝,忽然插出来一道惊呼声打断了刘氏的举动,“文莲啊,还有脚呢,哦,这可怎么是好,我以为只有腰才收的十文,加上脚踝的话,那可得三十文了呢。”   黄菁菁站起身,满脸无奈的看着的文莲,一副‘你怎么不早说’的神情,文莲额头突突跳了两下,再好的脾气都忍受不了黄菁菁坐地起价的行为吧,“不是说好十文的吗,什么时候变成三十文了?”   哪怕脚和腰同样的价格也只有二十文,黄寡妇莫不是连账都不会算了?   黄菁菁摊手,拍腰跺脚,“每个部位的价格当然不同了,脚是什么地方,可是一个人能不能走路的关键,哪能和腰比,按脚的话肯定要贵些了!看在同村的份上,多的就不要了,二十文就成,加上腰,统共不就三十文了?”   文莲一噎,脸胀得发青,“三十文?婶子你是想钱想疯了吧?”   刘氏也觉得不太好,都是同村的,说钱不合适,依着她自己的意思,不用钱也可以帮文莲按捏,而且腿的位置窄,很快就好了。   如此想着,她便想劝劝黄菁菁。   “婶子可不就是想钱想疯了了,家里穷,没办法啊,自己不争口气,外人也不会同情你的,你不知道吧,去年婶子生病,栓子差点叫人给卖了,同村的,我想着把钱退回去就成了,结果你猜怎么着?”黄菁菁盯着文莲,不等她开口便继续道,“人家说银货两讫,要多添五百文,这还是看在同村的情分上的,五百文哪,咱庄户人家一年到头运气好也才能攒那点钱,一口气就被人挖走了。”   文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黄菁菁是记恨上老赵家了,但做买卖本来如此,若是把钱退回来就可以把孩子接走,他们还怎么做生意?   刘氏原本想劝黄菁菁的,听到这番话,莫名红了眼眶,黄菁菁做一切都是了她们,五百文,若不是黄菁菁把棺材本拿出来,这笔钱她们不知道要还到猴年马月,黄菁菁是记着老赵家的这笔帐,找着机会讨回来呢。   刘氏又想起她给刘慧梅按捏时,黄菁菁顺便教她按捏腿的手法,她心里纳闷怎么想着腿来了,今日来看,黄菁菁怕是早就算计好了。   她张开嘴,弱弱的喊了声娘,无声的哽咽。   “文莲啊,按不按随便你啊,婶子也不逼你,身体是你自己的,你看着办吧。”黄菁菁这人本就不是善类,老赵平白敲诈了她五百文,她不过在文莲身上讨点回来罢了。   屋里一阵静默,文莲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她都躺在这了,能说不吗,多二十文也要给,不过算是恨上黄菁菁了,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按。”   “好啊,老三媳妇,给文莲按按腿,我看她伤得不轻,不按个十天半月好不了,你悠着点,循序渐进啊。”黄菁菁一脸是笑,转身就问韩氏拿钱,韩氏木讷的数了三十文,黄菁菁来回数,清点好钱,脚步轻快的走了,看都没看文莲一眼。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她和原主真是像呢。   余光撇到东屋探头探脑的范翠翠,她怕是听着自己的话了,平素想讨好文莲,没想到她断了这个机会。   “老二媳妇,干什么呢?”黄菁菁惦着手里的铜板,大喊了声。   “没。”范翠翠脸色发白,目光游移不定,“我没事,肚子不舒服,我回屋躺会啊。”   她本来想去西屋陪文莲说说话,没想到走到门口听到这么大的事儿,黄菁菁真是睚眦必报,去年的事还记在心里。   如果黄菁菁知道她们在背后拿了卖栓子的钱,不会放过她,想到这,范翠翠又怕又急,老赵多要的五百文,她拿了三百,老赵拿了二百,文莲婆婆不知道,文莲是清楚的。   只盼着文莲口风紧些,别不留神就把话说穿了。 第41章 041 东窗事   心里藏着秘密, 范翠翠坐立不安, 犹如活在水深火热中, 桃花找栓子和梨花玩去了, 范翠翠左思右想不得劲, 佯装提着篮子挖野菜, 实则去地里找周士武商量对策去了。   身形踉跄,魂不守舍, 周士武跟着把心提了起来, 夫妻俩在地里嘀嘀咕咕说了许久的话......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黄菁菁学聪明了, 不再把银钱搁被子里, 更不藏在地里,而是放在炕的灶眼里, 天气日渐暖和,烧炕要等入冬后, 炕便没多大的用处了,不会有人注意灶眼里的银子,她蹲下身, 手伸进灶眼掏了两下, 掏出个灰扑扑的钱袋子, 留了十二文起来,其余的全放进了钱袋子。   藏好了,才拿木板挡住灶眼走了出去。   天气晴朗,一轮圆日缓缓升起, 栓子和桃花看黄菁菁准备出门,皆围了上来,吵着要去割猪草,最小的梨花都拿眼巴巴的眼神看着黄菁菁,黄菁菁好笑,“外边有露珠,小心打湿你们的裤子,奶一人去,下午带你们去山里挖野菜,怎么样?”   栓子和桃花鼓着腮帮子,不乐意的点了点头,黄菁菁背起背篓,让栓子去后院守着鸡和猪,“后院篱笆长了草,你们除草,下次奶赶集给你们买好吃的。”小孩子定力不够,她倒不是真让她们干活,而是转移她们的注意力而已。   上回黄菁菁去镇上带回来三个馒头,三人吃得意犹未尽,又听黄菁菁说买东西,三人抬起头,乌黑的眼神亮若皎月,“馒头,我们要吃馒头。”   黄菁菁笑着说好,看了眼西屋,扯着嗓子道,“文莲啊,婶子出门干活了啊,你的伤隔天就要过来按捏按捏,别误了天数自己遭罪啊。”话完,西屋一片安静,黄菁菁无所谓的捡起地上的镰刀走了。   她知道,文莲会听她的话的,有钱人惜命得很。   屋前屋后的猪草被她割干净了,黄菁菁走得更远,田野里干活的人多,见着她皆笑嘿嘿打招呼,原因无他,黄菁菁的一亩地太干净整洁了,除了菜苗就没杂草,连着地的地梗都如此,都是庄稼人,大家早吃晚归田地的活都忙不完,地里的杂草要隔很久才拔,哪像黄菁菁弄得这么干净。   黄菁菁不再冷着声,扯着大嗓门自嘲,“我老婆子没啥事,就靠着这点蔬菜过日子了,可不得精悠好了。”猪不是所有的草都吃,黄菁菁割草时要选,有时不留神割错了,随手仍在地上,边和众人说笑,边朝猪草多的地方走。   田野上,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太阳不知不觉就爬上了头顶,背篓的绳子勒得黄菁菁肩膀疼,每次割猪草回去,两边肩膀都是红红的,她正欲放下背篓,只觉得后背的重量一轻,“娘,差不多了没,我顺路给您背回去。”   黄菁菁回过头,周士武双手抱着背篓底座,额头冒着细密的汗,黄菁菁怔了怔,“成,挺勒人的。”   她松开绳子,背篓顺势被周士武背在了背上,猪草被用力挤压过,比之前要沉,黄菁菁觉得累人,周士武却丁点感觉都没有,他的粪桶放在路边,他弯腰把扁担扛在肩头,桶前后晃了两下,和黄菁菁说话,“三弟从镇上回来说大哥找了份工,大概做四五天的样子,问我和三弟去不去,我看三弟是想去的,我也去的话,家里忙不过来。”   周家田地不多,田里还好,不倒撒秧苗的时候,地里的活儿做得差不多了,只是家里,范翠翠挺着大肚子,煮饭洗衣服没什么,挑水就困难了,他们去了镇上,黄菁菁水缸里的水谁挑?   “还有这事?”黄菁菁瞥向地里,所有地里的秧苗都长起来了,绿绿的铺在地上,乍眼瞧去像一层绿毯,“你们要去就去,四五天,离了你和老三,我们能饿死不成?”   挣钱是大事,黄菁菁当然不会拦着他们出去干活。   至于家里的事儿,还有她,范翠翠和刘氏呢。   “不过先说好了,你和老三挣的钱一半要给我,不然就别去了。”   周士武走在前边,高大的背影被背篓挡住了大半,黄菁菁看不出他的表情,只是听他道,“行,那我明早和三弟一起去镇上,家里的事就劳烦娘了,大哥说要没日没夜的干活,晚上住他那,干完活我和三弟再回来。”   黄菁菁皱眉,“老大那住得下吗?”   “住得下,我和三弟挤挤就是了,对了娘,早上我碰着赵吉福,他说三弟妹帮他媳妇按捏腰,能好吗?”周士武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小了很多,像是在提醒黄菁菁,“老赵家有钱,他媳妇摔着后,方大夫一天两趟地往他家跑,他媳妇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还不怪在咱身上?”   黄菁菁一路走,一路割了些不知名的花,没当回事,“能有什么长短,你大嫂的腰怎么缓解的你不知道?再说,真有个什么也怪不了老三媳妇,只能说文莲运气不好,老大媳妇能好她怎么不能好,估计造孽的事做太多了。”   周士武身形僵硬了一瞬,继续往前,“娘说的也是,去年我和三弟把钱还回去,赵叔死咬着要多收五百文,娘这么做无可厚非。”   黄菁菁割了一捧白色的小花,抬眉瞄了眼前边走的周士武,语气渐沉,“你说什么,我做什么了?我还能因为去年的事记恨上文莲不成,你的意思事文莲好不了还是我让老三媳妇从中做手脚了?好你个老二,我就说你怎么好心帮我背背篓,原来是挖个坑等我往里跳呢,吃里扒外。”   “没有的事儿,娘,您别误会,文莲被接回老赵家了,到处说您坏话,我不由得想起栓子的事儿,那事赵叔不厚道,如果真和老赵家撕破脸,村里人不定帮谁呢。”周士武语气焦急,说到最后,竟有丝忐忑不安的情绪,黄菁菁拉扯着枝干上的叶子,让花儿错落有致散着,说道,“有什么好撕破脸的,我多收钱又怎样,她在床上躺一两个月,多的钱都滑出去了人还遭罪,我行的端做的正,可没坑蒙拐骗,再者说了,是她自己要来的,怪得了谁。”   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嘴里要把话说通透了,真撕破脸,她也不怕,她一个人,怕什么怕?   “娘说的是,我先问问您的意思,总不能让您平白无故受人指指点点,一码归一码,娘是深明大义的。”周士武稳重的补了句。   黄菁菁没想那么多,从善如流道,“可不就是,一码归一码,你和赵吉福说,她媳妇的伤没有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别拽着那点钱舍不得花,钱能比命重要?”   周士武满口应下,抬起头,盯着不远处的小院,心里石头落了地。   范翠翠说黄菁菁因着栓子的事儿和老赵家杠上了,要是不小心把去年的事儿翻出来说,不说黄菁菁怎么待他们,村里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他,黄菁菁不愿意把两件事混为一谈好似再好不过的。   范翠翠坐在屋檐下,翘首以盼等着周士武归家,几乎周士武刚踏进门,她就热切的喊了声相公,落后一步的黄菁菁以为家里出了事儿,平静温和的目光陡然锋利,栓子和桃花蹲在桃花树下玩蚂蚁,梨花不见人影,西边灶房飘出阵阵青烟,刘氏在做饭了。   “做什么大惊小怪,一上午就离不得人了是不是?”黄菁菁骂了句,抬脚走了进去。   范翠翠焉了声,不住给周士武挤眼色,周士武掩嘴咳嗽两声,故意大声道,“娘同意我和三弟去镇上了,你和桃花在家,我晚上把水缸里的水装满,你去河边洗衣服,四五天是够用的。”   范翠翠反应过来,脸上的紧张消贻殆尽,渐渐爬起了笑,“成,你不在,正好带桃花回娘家看看,我爹娘不知怎么样了呢。”   夫妻俩默契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黄菁菁只当二人眉来眼去,撇了撇嘴,让周士武把背篓放去后院,洗手去灶房做饭了。   分了家,范翠翠回娘家她管不着,下午,她带桃花她们上山挖了很多新鲜的野菜,晚上吃过晚饭,她把所有人叫到上房说事,“白天文莲婆婆给了三十文你们都知道,活是老三媳妇做的,照理说钱全该给她......”   刘氏心下不安,摇头道,“不用娘,您拿着就是了,我......我不要。”要不是黄菁菁教她,她也不会,钱理应全是黄菁菁的。   范翠翠抵了抵周士武,不懂黄菁菁葫芦里卖什么药,甭管谁该要,都轮不到她头上,既然要不着,索性想都不想,因为要从黄菁菁手里拿钱,想都别想。   黄菁菁抬头打断刘氏,刘氏就是太老实,自己出了力,要钱天经地义的事,结果搁她嘴里好像难以启齿似的丢人,黄菁菁神色平静,原本想有商有量,见刘氏这样,直接做主道,“我又不是蛮不讲理的混人,谁干了活谁没干活我心里有数,老三媳妇辛苦了大半个时辰,拿七文,至于老二媳妇,拿两文,剩下的钱全部归我。”   给范翠翠两文是想堵住她的嘴,别整天噼里啪啦讲闲话。   不等桌上的人反应,她抬起手,把九文钱全给了刘氏,范翠翠回过神,就不干了,“娘不是说我们得两文吗,怎么全给三弟妹了,娘骗我们玩呢。”   刘氏见着钱,既不安又兴奋,范翠翠心头不屑,明明刘氏一个人忙活的,钱被黄菁菁拿了自己不气愤,得了点零头就对黄菁菁感恩戴德似的,怎么有这么傻的人。   “骗你们玩,你们欠老三两口子六文钱是不是忘记了,我给你,给你你就还老三媳妇了吗?”黄菁菁扫了眼有些不服气的范翠翠,“你和老二往年背着我藏了多少钱我还没和你计较,做人不能太过分了,捡软柿子拿捏,明天就把老三两口子的钱还了,不然下个月的十文钱别想要了。”   刚分家,大家都穷,偏范翠翠拿得出钱围院子,里边没有蹊跷黄菁菁都不信。   周士文说好每个月初二拿钱回家,算起来没有几天了,范翠翠拿着十文钱是肯定舍不得还给刘氏的,人的心理就是这么怪,一家十文,范翠翠还刘氏六文自己就剩下四文,而刘氏得了十六文,十六文和四文比起来差距就大了,范翠翠怎么可能答应。   “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背着我藏钱,别跟说什么你爹娘贴补你的,真以为我是傻子好糊弄呢,明天不把老三两口子的钱还上,下个月的十文就全给老三他们,有我在,看谁敢撒泼。”黄菁菁目光如炬的看着范翠翠,直到范翠翠低头她才移开了视线。   家里挣钱了,不先压制住范翠翠的火焰,之后恐怕又要闹事。   范翠翠心虚,哪敢发誓,栓子的事儿还没过去呢,她更不敢顶嘴,平复许久才闷闷道,“知道了。”   刘氏拿着钱,双眼发直,她不敢想,给文莲按捏按捏就能挣这么多钱,这么想着,心里有些高兴。   周士仁卖柴火的银钱全给黄菁菁了,黄菁菁说今年过后,明年他们卖柴得来的钱就是自己的,故而,刘氏手里是没钱的,如今有了九文,明天范翠翠还她四文,就有十三文,再攒两个月,可以给栓子买布料做衣服。   栓子的衣服是捡刘冲他们的,上边不知缝补了多少补丁,去年黄菁菁不要的碎步,刘氏洗干净拼着拼着给栓子做了件,栓子高兴得手舞足蹈,梨花却是没有的,有了钱,她首先想到的是给两个孩子做两件新衣服。   一家人说了会话,黄菁菁有些困饭,让大家散了。   文莲给三十文按捏腰和腿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有人幸灾乐祸觉得文莲活该,有人忿忿不平暗骂黄菁菁见钱眼开,敲诈勒索,一时之间,黄菁菁又被推上了风头浪尖,众人知道孙婆子和黄菁菁走得近些,问孙婆子打听黄菁菁的事儿。   孙婆子半个字没说呢,马婆子先跳出来指责黄菁菁不念同村情分,对晚辈开口钱闭口钱,就差没跑到里正家让里正把黄菁菁撵出村了。   不过也有人认同黄菁菁,凭真本事挣钱,心安理得,那种钱,谁有本事谁挣去,方大夫给文莲看过伤都说文莲好了很多,方大夫都点了头,其他人再唧唧歪歪不过是嫉妒黄寡妇一家的本事罢了。   村里分成两帮人,争论争论就吵了起来,于是又把黄菁菁卖孙子的事扯了出来,扯出来不要紧,老赵坐地起价多要五百文的事马上就传开了,叫嚣得最厉害的马婆子也没话说了,赵家不厚道,不怪黄菁菁跟着学。   村里的风声黄菁菁不知道,周士武和周士仁去镇上了,她的生活没什么变化,范翠翠还了刘氏的钱,跑到她跟前一番解释,“娘,我把钱给三弟妹了,往后我谁都不欠了啊,娘做个见证,桃花爹不在,我带桃花回娘家住几天啊。”   趁着消息没吹到黄菁菁耳朵边,躲回娘家是最好的办法。   黄菁菁不热不热嗯了声,范翠翠绷紧的脸才缓和些,趁着黄菁菁去后院喂鸡,她回去牵着桃花就走,急匆匆的,生怕走不了似的。   黄菁菁喂鸡吃的是草,剁碎了添点米糠,鸡在鸡槽前排成一排,黄菁菁发了会呆,听着身后栓子喊她,黄菁菁转过身,栓子牵着梨花的手走了过来,“奶,我帮你喂鸡,我可喜欢喂鸡了。”   黄菁菁放下手里的木盆,“你捧猪草小心些,别弄得到处都是。”   梨花追着栓子,也要去捧猪草,黄菁菁问他们吃过饭没,栓子点头,猪圈的围栏有些高,栓子够不着,他把猪草放地上,然后一点一点往里边扔,“娘有事,我们很早就醒了,也不知爹爹在镇上怎么样了,奶,爹说回来给我们买馒头呢,他不会又骗我们吧?”   刘氏和周士仁最爱骗人了,说镇上的馒头桂花糖被卖完是常有的事儿,栓子明知他爹可能又是骗他的,但还是高兴,万一他爹真买回来了呢?   黄菁菁摸摸他的头,猪圈里的猪围着猪草到处转,她笑道,“你爹说了和你买会和你买的,你和梨花在家听话就是了,你娘做什么去了?”   “去河边网鱼去了,爹让娘得空了去河边网鱼,给奶补身子,娘说今早去河边碰碰运气,我和梨花想去,我娘不肯。”他和梨花过来的时候他娘挑着箩筐出门了。   网鱼多是村里的汉子和孩子,刘氏一妇人网鱼干什么,黄菁菁问道,“家里没活干了?”   “有呢,娘说早点回来。”栓子捧着猪草,玩得乐此不疲,桃花个子矮,跟着栓子学,两人丢的猪草到处都是,黄菁菁蹙了蹙眉,“待会把周围收拾干净了。”   栓子和梨花不像早先那样怕黄菁菁了,听话的点了点头。   猪草扔进猪圈的不多,黄菁菁怕饿着猪,捧了一大捧扔进猪圈,转身去灶房弄饭。   半个时辰左右,刘氏真网了两条手掌大的鲫鱼回来,黄菁菁熬了一锅豆腐鱼汤,家里人少,两顿才吃完了。   栓子和梨花意犹未尽,缠着刘氏还要去河边,文莲隔天过来按捏腰和脚,刘氏哪有空,倒是文莲,明明气得咬牙切齿,面上却不敢发作,憋得整个人面容都有些扭曲,给钱的时候更甚,黄菁菁当做不知,文莲的伤比刘慧梅重,没十天半月好不了,比起文莲的不痛快,她收钱可是十分兴奋的。   这日,文莲又被人抬着送来,她的腰和脚好了很多,在家里能杵着竹竿走路,只是受伤的腿不能沾地,第一次从周家回去她就让方大夫来看过,方大夫说腿上的淤血红肿消了很多,让她继续找刘氏,否则,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来的。   刘氏按捏,黄菁菁和韩氏坐在一侧,文莲侧着脸,和黄菁菁说话,“婶子,村里的疯言疯语您别计较,方大夫说有空还要向您取取经呢,我的伤好很多了。”   “好说好说。”黄菁菁弯着眉,笑得一派和气,补充道,“有钱什么都好说。”   文莲嘴角抽搐了两下,和黄菁菁说话真够累人,开口钱闭口钱,穷了八辈子似的。   想起黄菁菁一次收她三十文,文莲怎么想怎么气,假装不留神就把周士武两口子出卖了,“婶子气我公公可就气错人了,我公公也是受桃花爹所托才多要五百文的,我公公做事有原则,五百文只拿了二百文,剩下的三百文可是进了桃花爹口袋的。”   黄菁菁一头雾水,文莲心头鄙夷,“外边的事儿婶子莫不是还不知道吧?”   想着,就把去年周士武和老赵坑骗五百文的事情说了,文莲避重就轻,把所有的错全推周士武身上去了,“婶子也知道前因后果了,我公公没办法,要怪就怪桃花爹,骗自己娘的钱,亏他想得出来,也不怕遭天打雷劈。”满意的看着黄菁菁脸上的笑垮了下去,文莲自认为出了口恶气,不仅把五百文的事儿说了,包括周士武最初昧下九百文的事儿一并翻了出来。   刘氏停止动作,难以置信的看着文莲,黄菁菁晃了晃神,很快恢复了镇定,“是吗,他没和我说,他遭不遭天打雷劈我说了不算,老三媳妇给你按捏收钱乃天经地义,可没因为其他原因。”   黄菁菁让文莲继续,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把周士武千刀万剐了,难怪两口子这么反常,一个去镇上一个急着回娘家,是怕东窗事发啊。   很好。   文莲本想让黄菁菁不痛快,没料到她安之若素,心头有些不平,刘氏走了会神,强忍着要哭的冲动给文莲按捏完,韩氏给钱时,黄菁菁不带一丝感情道,“四十文,你儿媳说话影响老三媳妇情绪,拖长了时辰,她要负责。”   韩氏僵住,文莲气得嘴巴都歪了,黄菁菁有恃无恐道,“不给是吧,成啊,赊账也行,就是我老婆子管不住嘴,喜欢到处嚷嚷,如果村里有什么闲言碎语,文莲婆婆可别往心里去啊。”   老赵家竟然赊账,她相信很多人想知道原因吧。   韩氏看看文莲,又看看不讲情面的黄菁菁,老老实实给了四十文,文莲被抬出去时整个眼睛都是红的,骂黄菁菁欺人太甚,黄菁菁乐呵呵的,满不在乎,等人一走,她脸上的笑就没了,声音冷若寒霜,“老三媳妇,去镇上把老二老三找回来,还有范家,她要躲回娘家是吧,往后就别给我回来了。”   算计卖侄子,昧下银子,老二两口子真是厉害,连她都瞒在鼓里。   难怪周士武说了去四五天,七八天都没影儿,是想等她怒气消了再回来呢。   刘氏也不太好受,但看黄菁菁眼黑如墨,内里酝酿着狂风骤雨,愈发觉得难过,低低答了声好,就往门口去了。   走到门口,迎面看见方大夫领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走来,神色匆匆,刘氏心咯噔了下,不由得想起黄菁菁说周士武他们会不会在镇上遇到什么麻烦,她拽紧了手,好像被钉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那汉子容貌儒雅,穿着对襟直缀,眉目深邃,一看就不是村里人,漆黑的眸子在刘氏身上滞留了一瞬便挪开了眼,低头和方大夫说话,“这就是周家媳妇了?”   方大夫嗯了声,“周三媳妇,你婆婆在吗,我找她说点事。”   刘氏盯着汉子,张了张嘴,才惊觉自己紧张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爹在赌桌上欠了钱,对方上门要债,把家里翻得乱糟糟的,就有眼前之人。   汉子注意到刘氏的目光,略有不悦的皱起了眉头,“她就会手艺的周三媳妇?”   方大夫点了点头,让刘氏引他们进门,“周三媳妇,我找你婆婆说点事。”   黄菁菁听到动静,问道,“谁啊。”   方大夫瞄了刘氏一眼,兀自走了进去,“黄寡妇,是我,我找你说点事。”说着,把身侧的人介绍给黄菁菁,“他是清水村的,想让你帮个忙,周二周三还没回来呢?”   黄菁菁不认识来人,不过方大夫为人不错,黄菁菁没给冷脸,招呼他们进屋坐,看门口的刘氏折身回来,她不悦道,“还不赶紧去,就没见过你这么怂的娘,儿子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怎么不把你自己卖了呢。”   刘氏说不出话来,她看着方大夫身边的男子,不知怎么解释,双目含泪,面色凄惶,活像天塌了似的。   方大夫先想到其中内由,温声解释道,“穆春爹受伤了,让你婆婆帮个忙,没有其他意思,周三媳妇用不着紧张。”   刘氏面色这才好看了些,看向还在生气的黄氏,嗫喏道,“娘,我去镇上了。”   黄菁菁哼了声,叫上栓子和梨花去了堂屋。 第42章 042 挣到钱了   方大夫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 穆春爹吃酒席,夜里喝多了回家路上摔着了, 躺在床上吆喝不断,他诊断过, 和文莲的情形差不多,想着来找黄菁菁帮忙,他是大夫,按捏略有所闻, 镇上的老夫人老太爷身上不舒服就喜欢叫丫鬟婆子按捏,但也只是听过,他不懂手法,贸然下手弄得伤势严重的话, 有违他的初衷。   黄菁菁给他们倒水,一只手抱着栓子, 一只手抱着梨花,坐在上首, 谦虚道, “方大夫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哪有那种本事。”   方大夫笑, 刘氏给文莲按捏的事儿人尽皆知,他在稻水村走动几十年了,每家每户都找他看过病,刘氏有多大的本事他清楚,刘氏老实憨厚不假, 像按捏这种活,刘氏肯定不会的,整个周家,除却黄菁菁,没有其他人会。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穆春爹平素就爱喝两口摸牌,你当帮帮穆春。”方大夫说完,穆春心领神会的掏出个钱袋子,黄菁菁睫毛动了动,眼神亮得发光,按耐住双手,没动。   “里边是一百文,希望婶子看在我爹一把年纪的份上,帮帮他。”穆春拍了拍钱袋子,语气诚恳。   说的好像黄菁菁妙手回春似的,银子都放到她眼皮子底下来了,黄菁菁没有不收的道理,但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这门手艺是我去年卧床琢磨出来的,家里只老三媳妇会,所谓男女有别,总不能叫老三媳妇给你爹按捏吧?”   方大夫点头,“自然,男女授受不亲,不能叫周三媳妇救了人还受了莫须有的辱骂。”   “老二老三去镇上干活了,家里发生了些事,我叫老三媳妇把人喊回来,田地的活多着,两人估计没时间的。”黄菁菁又道。   方大夫目光滞了滞,面露迟疑,村里开始犁田撒秧苗了,一忙就要忙到立夏,穆老头子身子柔弱,吃不得丁点苦,要他被抬着到周家,让整个稻水村的人看他笑话,穆老头宁死都不会来,他凝视着黄菁菁,寻思着还有没有其他法子。   穆春没想那么多,“婶子有什么吩咐说就是了,田地的农活耽误不了,我请家里的长工来帮忙,三五天就忙完了。”   黄菁菁的手搭在梨花腰上,漫不经心敲了敲,斜着眼道,“那多不好意思,传出去还说我老寡妇欺负人,说实话,我可没想过靠按捏挣多少钱,也是文莲信老三媳妇才来的,我们哪,一辈子都是庄稼人,老老实实种地比什么都强。”   方大夫有些想笑,文莲在按捏都上花了一百多文了,黄菁菁竟然说不想挣钱,文莲的钱是自己蹦出来的不是?   “黄寡妇想说什么就说吧。”方大夫直截了当的问。   黄菁菁想了想,不动声色抬起手臂,手臂贴着桌子,一捞就把钱袋子挥到了自己跟前,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进了袖子,面上却端着认真,“我不像方大夫医术高明,到处给人看病,按捏随时随地派得上用场,我守着家里的猪过日子就够了,方大夫何不把这法子买了去?以后你给人看病,药物按捏结合,病人岂不好得更快?”   方大夫瞠目,“你愿意卖?”   文莲的脚踝淤青红肿,摔伤扭伤最怕的就是里边有淤血,刘氏给文莲按摩后,红肿消褪,淤青也少了,恢复得很快,药只能消炎止血,终究比不得按捏,他从没想过花钱买这门手艺,谁家有个独门绝技,都藏着捂着要留给子孙的,黄菁菁竟然开口就说卖,难道她没意识到按捏的功效和长远的利益?   “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价格地道,没什么是不愿意的。按摩推拿本就是中医,落到她们手里太受局限了,况且刘氏按捏得好是熟能生巧练出来的,刘氏是女人,做事心细,同样的手法交给周士仁,周士仁不定有这种耐心,而且家里什么情形她心里有数,三房有手艺傍身了,二房呢?   周士武两口子什么都能算计,周士仁和刘氏压根不是对手,算计来算计去,家里不知乱成什么样子呢。   卖了最好,她握着钱,谁都打不着她主意,最重要的是,一大笔钱是她需要的。   方大夫低头沉吟,说不出话来,穆家和方家关系不错,穆春看方大夫有些心动,便主动问道,“婶子多少钱肯卖?”   黄菁菁扬着唇笑,又开始打太极,“钱的事好商量,等方大夫想清楚了再说。”   穆春嘴角抽搐,好商量?看黄菁菁一脸得志的神情可不是好商量的,她还说不想靠按捏挣钱,下一刻就把桌上的银子收了,穆春忍俊不禁,爱钱成这样子,对得起外边人对她见钱眼开的评价。   片刻,方大夫抬起头,脸上一派肃穆,“黄寡妇想要多少钱?”   方大夫行走看病几十年,钱是有的,还在镇上买了宅子,他心头大致算过了,按捏确实挣钱,才七八天的功夫,黄菁菁就从文莲手里撬了一百多文出来,按捏是长活,慢活,伤筋动骨一百天,不按捏个十来回好不透彻,价格比他的药贵多了。   黄菁菁看他眼里闪烁着强烈的火,语速放慢,缓缓道,“手艺卖是卖了,但你也要留我老寡妇留条活路不是?老三媳妇的按捏功夫好,我的打算是让她给女人按捏,挣点辛苦钱,卖给你的手艺,你只能传给你的儿子,给男人按捏,不能抢老三媳妇的生意。”   自古手艺都是传男不传女,方大夫想让儿子跟着自己学,儿媳娘家事情多,肯定不会传给儿媳的,他点头应下,“还有什么?”   “还有就是钱了,方大夫见多识广,按捏的远景你比我看得远,我啊,一辈子就没享过福。”   方大夫并没感到虚荣和骄傲,相反,他目色幽深,一眨不眨的看着黄菁菁,等她下文,只见黄菁菁曲起手指,竖起中间三根手指,笃笃道,“三两银子,不能少。”   方大夫吃惊,“三两银子?”   村里的山地也就二两银子一亩,黄菁菁真是狮子大开口啊,三两银子,整个稻水村拿得出三两银子的人家都不多,他捋着胡须,“黄寡妇,会不会太多了,三两银子,家里哪有这么多钱?”   “我可不是漫天喊价的,三两银子对普通庄户人家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数,对方家来说不过小数目罢了,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感受下有钱人的滋味。”黄菁菁的话坦然自若,有钱人的滋味,方大夫哭笑不得,三两银子就成有钱人了?周士文两年就挣回来了。   “三两银子太多了。”方大夫想过黄菁菁顶破天说一两,没想到她敢说三,村里大人生病多是扛着,扛不住了才看病,摔着看病的更是少,一年碰上一个就不错了,哪有什么三两?文莲是有钱,若老赵家没钱,你看文莲给不给。   黄菁菁想的太简单了。   “一两银子。”   黄菁菁嗤笑,“一两?买两头小猪都不够呢,我在文莲那就挣了一百多文了,再挣个一百多文不是问题,按捏这种方法可不是谁都能用的,你去镇上看看,谁家医馆写着按捏?”黄菁菁顿了顿,眉眼含笑,“但凡花得起钱按捏的,都是惜命的,对惜命的人,方大夫,怎么收钱还不是你说了算?”   这话说的直白,方大夫想装聋作哑都不成,他常年这村跑到那村,看病抓药有自己的方法,富人收的多,穷人收的少,他从来没和外人说起过,自己儿子也不曾,黄菁菁却轻描淡写就把里边的龌蹉点明了,外边人怎么看他?   “有钱人花得起钱买贵重的药材,穷人没钱,保命就不错了,按捏便是如此,穷苦一点的人家,你和她说按捏,她拿得出钱来吗?知道功效恐怕也舍不得花这个钱。”黄菁菁没觉得什么好别扭的,世道本来如此,富人和穷人开销不同,看病吃药价格肯定不一样。   方大夫脸色好看了点,“黄寡妇,不能少了?”   “可不能再少了,三两银子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才给的,换作其他人,十两银子我都不干。”黄菁菁面容肃穆,一副‘不能二价’的神情。   方大夫差点被口水呛到,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把敲诈表现得如此义正言辞的,黄菁菁绝对是第一人。   “成,三两就三两,我认了,但丑话说在前面,你应了我,就不能教周二周三他们,万一他们......”方大夫不怕周士仁,周士仁憨厚本分,反倒是周士武花花肠子多,传到周士武那,没准传得人尽皆知,他的三两银子不是白花了?   提及周士武,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这是自然,你不放心可以请人请个字据,白纸黑字的写清楚,老二那个狗东西,我还没找他算账呢。”   方大夫看她气得不轻,想来是和老赵家那笔债有关,他劝了两句,琢磨着还是落在纸上稳妥些,“写个收据大家心里都安心,你觉得如何?”   正合黄菁菁的意思,她在村里人微言轻,万一方大夫把手艺传给家里的女人,不是明着和她们抢生意吗,她让刘氏学这个,还有其他用途呢,当然不能全叫方大夫霸占了去。   黄菁菁有顾忌,他何尝没有,写清楚对大家都好。   边上的穆春听二人聊得欢快,适时插话问道,“婶子何时能给我爹看看?”   钱已经揣在黄菁菁兜里了,不可能翻脸不认人。   黄菁菁貌似想起收了钱,恍然大悟,“你急也没用,起码要等老二老三从镇上回来,到时候老三按捏的时候,方大夫就在边上看,你精通艺术,几遍就会了,不懂的问老三,叫老三回来问我,至于钱......”黄菁菁按了按钱袋子,“来家里十文一次,要老三上门的话,二十文一次,你给了一百文,就让老三去五趟就是了。”   钱进了她袋子就没还回去的,二十文一次,不吃亏。   穆春没见过像黄菁菁这么贪财的,一次二十文,真当他是冤大头呢,“婶子不是让周三教方大夫吗,正好我爹身上还有其他毛病,就让方大夫......”   话还没说完,就看黄菁菁突然变了脸色,不是对着他的,而是对着方大夫,“方大夫,还在我家里呢,你一门生意都不让我做了?”   方大夫拱手,“哪敢哪敢。”   按捏好与不好,他在文莲身上看到了效果,而周士仁手艺如何,还需观察观察,穆老头正好给周士仁和他练练手。   黄菁菁这才缓和了脸色,让方大夫去准备字据,顺便把钱拿过来,三两银子,二两碎银,一两铜板,只能多不能少。   方大夫说好,和穆春走出周家大门,心里松了口气,黄菁菁果然是个精明的,这么好的手艺,不传给儿子竟卖钱,和穆春说道,“不好相处吧,她几个儿子儿媳被她整治得服服帖帖,不听话的,她动起手来是不留一点情的。”   想着黄菁菁说话时的趾高气扬,他毫不怀疑她的性格,“听说她大儿会挣钱,甚是孝顺,再厉害的人,没有几分过人之处,儿子也不会听他的。”   好比穆老头子,成天喝醉酒去摸牌,半夜才回家,不回屋睡觉,就坐在台阶上哭,跟个婆娘似的,家里没人听他的,穆老头子再厉害又怎样,不理就是不理。   这次要不是穆老头伤得重,从早到晚骂他们不孝,他才不会跑这一趟呢。   “可不就是,她大儿在咱村里,没几人比得上。”方圆十里的村子他都去过,周士文成熟稳重,又能干又孝顺,又担得起家,数一数二的好啊。   穆春笑了笑,“能得方大夫称赞的,一定不俗。”   不知过了多久,黄菁菁还维持着之前的动作纹丝不动,怀里的栓子和梨花也听话,不哭不闹,仿佛跟着黄菁菁被定了身,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黄菁菁想起钱袋子里的银子,伸手把钱袋子摊在桌上,人才回过神,语气带着莫名的颤抖,“栓子,看见了吧,奶挣钱了。”   一百文,整整一百文,眼睛都没眨一下就给她了,真够大方的。   她把铜板倒出来,一文一文的数,抱着栓子和梨花,手伸展不开,索性把二人放在凳子上,让他们自己做,眼睛钉在铜板上,一文,两文,三文......   一百文,不多不少。   数了很久。   那一两银子要数多久?   黄菁菁觉得肯定要更久,收好银子,因着周士武带来的不愉消散了些,“栓子,梨花,走,奶带你们割猪草去。”   顺便到处转转,黄菁菁心情不错,遇着村里的人还会主动打招呼,这可吓坏了人,整个村里,黄菁菁对谁和颜悦色过?   没有,一个没有。   众人心里默默回想这几日自己是不是哪儿招惹黄菁菁了,除了周家和老赵家卖孩子这点事,真没其他了,黄菁菁笑得越欢,众人就觉得越瘆人。   暖黄的日光照在黄菁菁浅笑的脸上,柔了她脸上的褶皱,竟有些好看。   日了狗了,这是所有汉子的想法。   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寡妇,怎么会觉得好看,难道他们中暑了?   黄菁菁不理会众人的喃喃自语,牵着栓子和梨花看了两个山头,山头风景好,能看到全村的景致,绿意盎然,生气蓬勃。   从山里下来,她们沿着河边逛了圈,栓子发现黄菁菁到处看,路边有猪草也不割,心里奇怪,“奶,怎么不割猪草?”   黄菁菁收回放在远处的目光,有些怔忡,“今日不割猪草了,陪奶好好逛逛。”   栓子懵懵懂懂,河边上有很多孩子网鱼,栓子蠢蠢欲动,“奶,我们去网鱼,好多。”   “不了,待会回去还有事,奶啊,要给自己找块风水宝地。”   栓子不懂,但看黄菁菁神色复杂,哦了声,不能下水网鱼,有些遗憾。 第43章 043 蛇打七寸   黄菁菁绕着村子环视了两圈, 绿树萦绕,环境清幽, 略微平复了心头的兴奋和愤怒,回去的路上遇着马婆子, 她坐在树林的石墩子上,对着黄菁菁一通奚落,“哎哟我说黄寡妇,看你这么神气, 以为你教出来的儿子多乖巧孝顺了,背地竟干些买卖侄子,欺上瞒下的事,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和我说说你怎么教出来的儿子啊?”   马婆子总算抓着黄菁菁短处了,黄菁菁含辛茹苦养儿子又怎样, 这种儿子,不如卖了呢, 留在身边, 指不定哪天弄死自己都不知道。   以往黄菁菁和她吵架多嚣张啊,现在呢?   马婆子哂笑, “黄寡妇哟,都是寡妇,以为你命多好呢,不过如此啊。”   咧着嘴,嘴角的幸灾乐祸溢于言表。   黄菁菁眉目微敛, 好心情消贻殆尽,紧了紧栓子的手,没搭理马婆子,继续往前走,马婆子冷哼了声,“装什么,这么娘能养出什么货色来?”   话声一落,经过旁边的身形顿了顿,马婆子挺了挺胸脯,白了黄菁菁一眼,“干什么啊?”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迎面耳光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刚打在她脸上,马婆子怒了,反手抓着黄菁菁手臂就还了一巴掌,“敢打我,我跟你拼了。”   黄菁菁这些日子天天干活,体力比以前好态度,让栓子和梨花站边上,扑上去就把马婆子压在了身下,双眼充着血丝,“什么货色,老娘的儿子□□都比你从屁眼里抠出来的儿子强。”啪啪两个耳朵光甩在马婆子脸上,马婆子只觉得耳朵嗡嗡响,整个人都是懵的。   “老娘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唧唧歪歪了,有空多洗洗自己的脸,别以为自己不照镜子就不吓人了,青天白日的出门当黑白无常啊,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我坏话,看我不打掉你的门牙,弄死了一命偿一命,谁怕谁啊。”黄菁菁手里发了狠,打得马婆子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人走了,马婆子才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嗓门一扯,哀嚎起来。   太阳爬至头顶,晃得人眼睛刺痛,背篓歪歪捏捏的挂在肩头,黄菁菁牵着栓子和梨花,不发一言的回去了,栓子心里害怕,抬起头,却看黄菁菁闪着泪光,鼻尖发红,她望着远处,硬是没往眼泪落下。   不知怎么,栓子忽然就不害怕了。   落锁的院门敞开着,抬头望去,看清院子正中间跪着的人,她火气又蹭蹭冒了出来,松开栓子的手,怒气冲冲走上前,甩开肩头的绳子,一脚踹了过去,“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多能耐呢,咋不学你四弟跑得见不着人呢......”   “卖你侄子的钱都敢收,你咋心肠这么歹毒呢,我给你饭吃,给你衣穿,就是要你长大了卖你侄子挣黑心钱的?”说着,又踹了一脚,她以为周士武喜欢算计钻营是给穷的,骨子里不是穷凶极恶之人,结果还真是低估了他,卖侄子,勾结外人骗她的钱,好得很。   想到近日心头种种不适,她拽着周士武的脑袋就往地上摁,“使坏是吧,我现在弄死你算了,免得你再害人,那是你亲侄子亲娘啊,你咋想得出来。”   压着周士武的头,□□向地面,“死,都给我死了算了,活着有什么用?丢你老娘的脸。”   旁边的周士仁和刘氏被黄菁菁阵仗吓着了,周士武神色颓唐,不还手不反抗,任由黄菁菁拽掐,额头红了起来贴着少许的泥,狼狈不堪,周士仁看得眼角泛红,忙上前拉黄菁菁,“娘,您消消气,二哥知道错了,您别打他了,他知道错了,栓子......栓子不是没事吗?”   闻言,黄菁菁怔了怔,脚转了方向,脸色铁青的踢向周士仁,“栓子没事,栓子有事你拿什么去换,一个两个不省心,养大你们有什么用,不还债啊,怎么不把我抬去河里淹死算了。”   想到马婆子嘲笑她的话,黄菁菁悲从中来,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发髻凌乱,衣衫不整,像要把天哭塌下来似的,周士武脸色凄白,忍不住咳嗽起来,胡乱抹了下眼角,老老实实跪着,周士仁双眼通红,跟着啜泣起来,“娘,您别生气,都是我的错,我没本事,护不住栓子,对不起娘,要娘被人笑话,是我不争气。”   黄菁菁声音悲恸,任由周士仁说什么她都没反应,兀自哭得声音震天。   刘氏在灶房弄饭,听着院子的动静她就把栓子和梨花拽回了屋,不让出去,梨花被吓着了,在床上哭了会儿睡着了,栓子大些,懂些事了,他拉开窗户,踮着脚趴在窗棂上,看着院子的黄菁菁,她哭得很伤心,脸上满是失望和悲伤,他咬咬牙,不听刘氏的话,推开门走了出去,去灶房找刘氏,喉咙热得发堵,把树林的事儿说给刘氏听,完了擦了擦眼角,哽咽道,“马婆子说奶没教好孩子,奶才生气的,回来的时候奶眼眶都是红的。”   刘氏一怔,没想到还有这事,听着院子里的哭声她也不好受,在灶房抹了好几次泪,都是一家人哪,周士武怎么能算计自己侄子,她抱着栓子,想着他差点就被卖了,要不是黄菁菁,她们家就散了,难过再次涌上心头,“你奶护着你,往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孝顺她。”   黄菁菁嘴硬心软,最是要面子,引以为傲的就是有四个儿子,马婆子拿话戳黄菁菁的心窝子,黄菁菁能不气吗?   骄傲变成了别人讽刺挖苦嘲笑她的资本,黄菁菁怎么忍受得了。   田野里收工回家吃饭的汉子闻声而来,碍于黄菁菁哭声太过嘹亮,他们反而不敢探头探脑,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是睚眦必报的人,今日看了她的笑话,往后她能让他们成为笑话,想想后果,大家都没胆推开那两扇半掩的门观看了。   黄菁菁哭够了,坐在地上嘿呼嘿呼喘气,肩膀一耸一耸的,袖子上,衣襟上,满是鼻涕和眼泪,她也不觉得脏,撑着地爬起身,边上的周士武立即抱住了她的腿,“娘,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栓子和娘,您尽管打我骂我......”   黄菁菁抹了抹泪,打了个嗝道,“你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打你,怎么不打你,你难道不该挨打吗?”   原主呕心沥血养大的儿子,竟成了歪瓜裂枣,心肠歹毒之人,若原主还在,只怕也被气死了吧,对原主来说,与其看着儿子长成这样子,不如死了算了。   如此想着,眼泪又布满了眼眶,黄菁菁鞠了把泪放手心,感同身受,她是为原主感到难过。   为人母,最大的期盼不过儿子身体健康,品行端正,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罢了,谁能想到,儿子竟然会算计孙子。   她去灶房找了根细条,一下两下抽在周士武身上,“让你耍小聪明,让你鬼迷心窍......”   周士武咬着牙,肩膀一抽一抽的跳动,皮开肉绽,硬是没吭一下声。   忽然,有人叩院门,方大夫探进半边身子,被眼前的情景惊着了,片刻才想起正事,“黄寡妇,我把字据拿来了,你看是要等现在还是下午?”   回到家,他和媳妇商量了下,三两银子对庄稼人来说遥不可及,方家还是拿得出来的,不得不说黄菁菁说的三两银子巧妙,他媳妇说家里的银钱买了宅子和田地,剩下的只有三两多,黄菁菁开口要四两的话,他只怕有心无力。   黄菁菁收起细条,胸口上下起伏着,周士武后背血迹斑斑,黄菁菁仍不为所动,拍了拍微肿的脸颊,实在笑不出来,无精打采道,“方大夫进来吧。”   随后抬腿踢了踢周士仁,“还不赶紧拿凳子出来方大夫坐。”   声音沙哑低沉,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周士仁慢腾腾爬起来,瞟了眼周士武,缓缓伸手,要扶周士武起来,周士武闷着头,“三弟不用管我。”   “管他做什么,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卖你儿子打你老娘的主意不够是不是,都给我跪着。”黄菁菁丢下这句,转身回屋拿凳子去了。   两个大男人顶着日晒跪在院子里,还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事,方大夫不是多嘴的性子,和穆春走进去,忙摆手说不用了,“我过来就是把字据给你看看,顺便把钱给你。”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万一黄菁菁哪天不高兴反悔了,煮熟的鸭子岂不就飞了?   黄菁菁抬着板凳出来,脸上还淌着泪痕,她顾不得仪容,招呼他们坐,自己拿过字据认真看着,她不识字,再努力联想仍旧大字不识一个,方大夫看她有板有眼的模样有些好笑,又觉得不合时宜,拿起另一份,一字一字念了起来。   黄菁菁双眼红肿,满目严肃,她的目光随着方大夫的声音挪动,方大夫骗没骗她她不知道,方大夫念的字的数目和纸上的一样就是了,她道,“你不会骗我吧?”   整个稻水村识字的人不多,周士仁识字但人不在,黄菁菁一时半会找不着其他人应证,只得拿最老的法子,“我一老寡妇,大字不识一个,不是不相信方大夫的为人,为了大家都好过些,你对天发誓,说你念的内容和字据上的一模一样,若有半点欺瞒,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古人信命,哪怕方大夫再好的脾气此时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但黄菁菁板着脸,眼泪冲刷过的眼神炯炯有神,他余光扫过地上端跪着的周士武和周士仁,又释怀了,生活艰难,黄菁菁不要强些,怎么活得下去,她的办法不过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他竖起右手,指天发誓。   黄菁菁这才放松下来,“方大夫别怪我嚣张,我啊,没法子,家里乱糟糟的,自己再不留个心眼,死了连口棺材,连个坟墓都没有啊。”   “哪儿的话,我看几个孩子是个好的,你想宽些。”方大夫宽慰了她两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过得不比谁好多少。   黄菁菁苦笑,脸上有些疲惫,打人可是个力气活,她再要强也不得不服老,人老了,怎么都比不过年轻的时候。   方大夫拿出个圆形盒子,让黄菁菁点一下盒子再在字据上画押,黄菁菁伸出手时,想起一件事,朝方大夫招了招手,摊开手,方大夫不解,随后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的把钱袋子给黄菁菁,三两银子,一两银子的铜板,掂在手里可不轻。   周士武和周士仁规规矩矩跪着,眼观鼻鼻观心,头都没抬一下,黄菁菁把字据还给方大夫,“先让我数数,银货两讫。”   方大夫认同的点头,“这是自然。”   许久,黄菁菁才抬起头满意的点了点头,“数目是对的,给我画押吧。”   黄菁菁收了钱,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方大夫看着字据,心里轻松不少,视线调转,落在周士仁身上,询问道,“黄寡妇让周三什么时候去穆家,我好过去。”   周士仁给穆老头子按捏是为了教他,他肯定是要去的。   黄菁菁没好气的倪了二人一眼,“今天是不行了,明早吧,一大早我就让老三过去。”   被点了名的周士仁不明所以,抬头看了黄菁菁一眼,复又低下头去。   黄菁菁送方大夫和穆春出门,穆春年纪比周士武大,周身的气派却不是他们比得上的,黄菁菁想起她收了穆春一百文钱,穆春也沉得住气,只字不提,她心头过意不去,主动道,“你放心,收了你的钱我会让老三用心的,不会让你的钱打了水漂。”   穆春侧目,如点漆的眸子漾起了笑,很淡,“多谢婶子了。”   能让他爹闭嘴,钱不是问题。   “不用,对了方大夫,银子的事儿希望你别乱说,家里乌烟瘴气的够我烦了,外人再掺和进来,更要乱成一锅粥了。”黄菁菁的话说直白坦诚,方大夫毫不犹豫点头应下,这才和穆春回了,穆春对黄菁菁印象说不上好,说不上不好,只是刚才让他有了新的人认知,“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她一大把年纪,的确不容易。”   方大夫低低嗯了声,黄菁菁精明,泼辣,但不蛮横,看似咄咄逼人,实际恰到好处,在村里,算少见了吧。   这时,前方响起几道愤怒的声音,“你们上门评评理,我说错什么了,她自己心不正养歪了孩子,怪得了谁,说都不能说了?”   二人对视一眼,往前走了两步,便看见一群人拥护着鼻青脸肿的马婆子浩浩荡荡走来,认出是他,马婆子像逮着了救命稻草,歪着嘴巴道,“方大夫,没想到能遇着你,你帮我看看,我的脸疼的哟......”   一张脸惨不忍睹,且有明显得巴掌印,方大夫困惑,“谁打的?”   “谁,除了东边那个泼妇还有谁,看我不上门撕烂她的嘴。”马婆子一脸气愤,方大夫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东边,心里叹了口气,再看看大家手里的工具,这架势分明是去打人的,“黄寡妇在家呢,不过我劝你们别去,一个村的,小打小闹就算了,真大张旗鼓打上门,里正第一个就不会放过你们。”   马婆子爱碎嘴,平时又是个好吃懒做的,黄菁菁勤快,二人都是寡妇,放一起比较的次数多了,黄寡妇心里不平衡了,恨黄寡妇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先打的人,方大夫你不在,你没看她下手多狠,那时候没人,她把我杀了都没人知道。”马婆子一想到黄菁菁吃人的目光,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她不是拎不清的人,你不乱说她也不至于动手,听我一句劝,你们还是回去,否则吃亏的还是你们。”黄菁菁本身就是个阴狠不要命的,抽在周士武身上的细条还渗着血迹呢,对亲儿子尚且残忍,何况是外人,她们找上门,黄菁菁没准真会下死手,和黄菁菁那种人,千万不能动手。   马婆子不信,捋着袖子,让自己儿子走前边,见她听不见去,方大夫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好日子过腻了是不是,单打独斗技不如人怪得了谁,黄寡妇几个儿子牛高马大,你们人多就打得赢了,你自己不要命何苦要你儿子去送死,有你这么当娘的?”   方大夫素来温和有礼,甚少疾言厉色,众人心头咯噔了下,他们都是马家人,马婆子说被人揍了,黄寡妇不把马家人放在眼里,他们气不过就抄起家伙来了,听了方大夫的话才一阵后怕,黄寡妇本身就是个不要命的,她大儿更不是能招惹的,停手镇上的掌柜,都和地痞流氓混得熟,县衙那边也有关系,万一黄寡妇大儿发起狠来,他们能跑得过?   马婆子脑子转得快,有些不服气,“难道就让她白白揍我一顿?”   “谁让你话多到处碎嘴,你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去周家找麻烦吧,传到里正耳朵里,看里正怎么收拾你们。”方大夫有些恼了,黄菁菁为人如何他算了解一二,动手打人定是气急了,马婆子就该找人好好收拾一顿,村里才能安静下来。   方大夫拂袖而去,穆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方大夫,您同情黄婶子?”   所以才帮黄寡妇说话。   “不是同情,是有所触动罢了。”都是人生父母娘的,黄菁菁又当爹又当娘,拉扯大几个孩子不容易,况且,这事掰起来,不见得是黄菁菁的错。   穆家家境好,祖上出过名秀才积攒了穆家现在的田产,穆春娘性子柔弱,大声说话都不曾,更别论像黄菁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了,“真不知我爹和黄婶子比,谁更厉害,都是会来事的,不闹得家里不太平不会收手。”   想起穆老头的性子,把他和黄菁菁放在一起,总觉得挨揍的是穆老头,“你爹就是平日你们太纵着他了,喝酒伤身,和他说过多少回他也不听,落到黄寡妇手里,估计挨打的份。”   穆春想想真是这样,二人说说笑笑往远处走去。   最终,马婆子没去找黄菁菁的麻烦,因为里正来了,斥责她整天挑事,不安生,警告她再滋事就把她撵出村,别闹得稻水村不安宁。   马婆子心里委屈得不行,自己挨了打没讨着人同情就罢了,还被里正训斥一通,连苦都没地儿诉,心里恨不得把黄菁菁千刀万剐。   对这些事,黄菁菁一无所知,周士武一直在院子里跪着,黄菁菁当没看见,喂鸡,捡鸡蛋,抱柴生火,正眼都不看他。   周士武垂眸,身形一动不动。   太阳渐渐西斜,火红的晚霞照亮了整个西边,红似烈火。   黄菁菁吃过晚饭,从西屋探出个脑袋,把周士仁唤回了屋,周士仁又热又饿,双腿麻木,缓了许久才缓和过来,伸手扶周士武,被骤然响起的女声吓得缩回了手。   “扶他做什么,他自己没长腿要人伺候是不是,早知他这么个性子,当年卖了好,免得被他气死了。”   周士仁慢慢站起身,小声提醒周士武,“二哥,起来吧,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周士武嗯了声,曲起左膝,拉扯到后背的伤,疼得他倒吸口冷气,背上的裂痕晒了一下午已然结疤,周士仁于心不忍,小心翼翼忘了眼西屋,见窗户边没人,快速伸出手把周士武扶了起来,“二哥,我扶你回屋躺着,稍后就给你弄吃的。”   周士武摇头,想挣脱他的手,但周士仁扶得稳,“二哥,我心里明白,你不是那样的人,一定是遇着难处了,我......我不怪你,栓子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周士武敛着双眸,神色不明,周士仁不再多说,扶着他进屋躺下,然后去灶房给周士武舀饭,随后才去了西屋。   “能耐啊,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我一个人是恶人,就你人好性子软对不对,成成成,你们兄弟感情好,我老婆子歹毒,你们自己过日子,我懒得管了。”黄菁菁说着说着就来了气,蹭的下站起身就朝外边走,周士仁噗通声跪了下去,“娘,我错了......”   黄菁菁真是恨其不争,抬手戳着他脑门,“你错了?你难道没错,为人父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几十岁的人不明是非,一惯顺从,你老娘没命就是被你们气死的。”   周士仁脑门被戳得发红,他不敢出气,像他二哥那样忍着,只等他娘慢慢平静下来。   黄菁菁真是恨不得弄死他们几个算了,一个人自由自在多省心。   但有什么法子呢,她收回手,冷声道,“去床上躺着。”   周士仁不敢再惹黄菁菁生气,温顺的和衣躺下,听黄菁菁让他趴着,他翻个身,面朝下。   “老三媳妇,上去给老三按按,男人骨头硬实,随便按。”黄菁菁坐在凳子上,手里握着个碗,目色阴沉,好像谁要不听话,黄菁菁立即把碗砸过来似的,“按,从肩膀按到脚底,老三给我好好学,明天出去干活,记不住,害了人性命,你自己兜着。”   黄菁菁的话说完,两口子脸色惨白。   “还不赶紧的,有什么好磨叽的,老三媳妇就按着平时我教你的来。”黄菁菁色厉内荏,刘氏心口一颤,伸出手,缓缓落在周士仁肩膀。   不一会儿,屋里响起来杀猪般的嚎叫,周士仁哭得眼泪都出来了,直喊疼。   周士武听着声,仿佛后背的伤口裂开似的,一抽一抽疼,他娘眼里揉不得沙子,事情败露,挨打的事是避不了的,不知他娘火啥时候能消。   黄菁菁守着刘氏按捏三遍,让刘氏和周士仁对调位置,周士仁按。   周士仁木讷着手,不知往哪儿放,黄菁菁碎道,“怎么,傻了,你媳妇说什么没听见是不是?”   刘氏按捏时不断讲解,原来是对牛弹琴了?   周士仁摇头,他轻轻落下手,生怕弄疼了刘氏,动作轻柔缓慢,跟个老太婆似的,黄菁菁骂道,“没力气是不是啊?”   周士仁不敢,加重了力道,想着刘氏落在他身上的部位,一点一点按捏起来,黄菁菁冷眼旁观,时不时让他重点,让他轻点,第一遍马马虎虎,第二遍勉强过关,第三遍才好些了,黄菁菁怕刘氏身子受不住,没再继续,“明天找方大夫,去穆家给穆老头按捏,只按捏腿,若要其他地方,叫他们加钱,手艺我卖给方大夫了,你好好教他,别扯着嗓子到处说。”   周士仁重重点了下头,黄菁菁累了一天,撑到现在已是心力交瘁,冷哼声,又去了东屋。   周士武趴在床上,眼角瞥到门口的身形,目光微滞,“娘。”   “别喊我娘,我可没你这么能干的儿子。”黄菁菁走进去,斗碗里的饭还没动过,黄菁菁拉根凳子坐在桌前,“老二,我倒是希望你不是我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用不着整天操心。   “娘。”周士武仓皇不安,撑着就站了起来,“娘......”   “我年纪大了,以后再有这种事我也不打你不骂你了,你自己好好过,我算是明白了,养儿都是来讨债的,是娘没把你们教好,让你们兄弟几人成了这样子,娘任命了,以后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娘不管了。”黄菁菁气的不只是周士武算计家里人,还有他的自私,递上话柄让村里人嘲笑。   原主活了这么多年,腰杆啥时候弯过,哪怕被人污蔑勾引人,原主都不曾低过头,如今,却是抬不起头了。   一切毁在了二儿子手里。   周士武揉了揉眼,黄菁菁打他他尚且能忍不住泪,这时候却忍不住了,跪在地上,抱着黄菁菁的腿痛哭流涕。   他爹死后,村里的妇人们就爱拐弯抹角打听他们吃了什么,家里有没有钱,认为黄菁菁一个妇人靠种地养不起他们,灾荒那年,家家户户食不果腹,黄菁菁带着他们漫山遍野转悠,挖野菜,吃树根,运气好遇着个路过的叫花子,看他们可怜,给了他娘一笔钱。   然后,村里人便说他娘是狐媚子,做皮肉生意挣钱养家,怪不得不卖儿子,是找着门路了。   他娘和马婆子打了一架,气势汹汹,神色坦然,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畏惧外人说,他娘时常要他们争口气,别人看不起他们,他们不能自甘堕落,只有心里坦荡,无论在哪儿都不会被人看轻。   他娘这么多年,身上没有污点,外边人不理解,他们几兄弟是清楚的,他娘不偷不抢,不坑不骗,靠着一双手勤勤恳恳把他们拉扯大,懒惰如周士义,都不曾让他娘蒙上灰。   是他,是他歪了心思,叫他娘抬不起头来。   “娘......”周士武蹭着黄菁菁小腿,哽不成声,“是儿子不争气,是儿子,您别不管我,我错了,我会改的。”   是他忘记了别人落在他们身上嘲笑的目光,是他把那些年的苦日子忘记了,是他不知好。   黄菁菁踢了踢,奈何周士武抱得紧,根本甩不开,最终,她没法了,破口大骂,“要勒死我是不是,松开,还不睡觉,明天不用早起干活了?”   听着熟悉的骂声,周士武哭得更厉害,就跟个孩子似的,黄菁菁看不惯,踢开他,起身走了出去。   微风吹来,拂开黄菁菁脸上的清泪,她回眸看了眼屋子,坐在桌前,捧着碗,泪疙瘩啪啪直掉。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周士武往后是不敢起幺蛾子了,至少,坚决不敢再做伤天害理的事儿。   夜慢慢吞噬,黑暗笼罩下的稻水村,熄了争吵喧闹,寂静又美好。   翌日一早,天不亮黄菁菁就起了,鸡笼里的鸡探出脑袋,好奇的望着,黄菁菁背着背篓,借着模糊的光,推开门走了出去。   天色不明,路不好走,晨露打湿了衣裤,黄菁菁浑然不觉,沿着出村的路,慢慢朝山坳去。   周士仁要去穆家,鸡打鸣就醒了,昨晚刘氏给按捏后,浑身疲惫酸痛缓和不少,他见刘氏还睡着,便没吵醒她,蹑手蹑脚出了门,做饭时,想着周士武不方便,他多煮了些。   烟雾升起,昨日的事儿仿佛很久远了,多少年,黄菁菁没拿荆条打过人了,是真被气狠了吧,他一会想着黄菁菁,一会儿又想着去穆家,心里忐忑。   然更让他不安的是上房,吃饭时上房都没动静传来,黄菁菁许久不睡懒觉了,要喂鸡喂猪,她能等,畜生等不了,周士仁不敢往前凑,让栓子去上房瞧瞧黄菁菁。   别是哪儿不舒服起不来床。   栓子牵着梨花,笑呵呵朝上房去,嘴里喊着奶,抬起小手叩了叩门,门轻轻开了,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哪有黄菁菁的影子,栓子转过头,大声道,“爹爹,奶去后院喂鸡了,没人呢。”   周士仁想说不可能,他可一直留意着上房的动静,没理由黄菁菁出来他不知道,他大步走向后院,院子里小鸡到处觅食,哪有黄菁菁,周士仁大骇,“二哥,二哥,娘不见了。”   周士武吓得不轻,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黄菁菁跳河自尽了,他顾不得后背疼着,拔脚就朝东边走,“三弟,我去河边看看,你沿着村里找,问问有没有人见着娘的。” 第44章 044 修建坟墓   周士武沿着河边, 边走边喊,声音嘶哑而干涩, 眼睛紧紧盯着河面,河水清澈, 映着两侧树影,以及他惊慌无助的脸颊,“娘......”   声音响彻云霄,回应他的只是偶尔惊飞的山鸟。   天已大亮, 远处有人扛着锄头,挑着担子走来,周士武揉了揉发胀的双眼,沿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村里说大不大, 丢了人很快就传开了,黄菁菁失踪在村里炸开了锅, 传到里正家,里正琢磨片刻, 叫村里几个年轻小伙子帮忙找, 心头认为黄菁菁不懂收敛,一大把年纪了还折腾什么劲儿, 踏踏实实过日子不好?   然而不等组织好人手,村里人又说黄菁菁回来了,她背着背篓去山坳村了,走得早,离开时家里人还在睡便没知会大家。   正和山坳村的牛老头在山里转悠呢。   毕竟是一个村的人, 哪有多大的仇恨,不盼着人好,也不会诅咒人家。   黄菁菁安然无恙,村里人跟着松了口气。   只是看周士武两兄弟紧张的势头,众人不得不承认,黄菁菁把孩子教得好,离开一个时辰而已,两个儿子快把腿跑断了,换作其他人,不见得有这份孝心。   里正对黄菁菁的不满这才消了些,身为一村之长,村里太平便是他的功绩了。   阳光明媚,拂过树林的风夹杂着柔和的芳香,黄菁菁在前边走,引着身后的汉子上山,“那边走就有两株你们说的大树了,我老婆子没啥见识,好不好,还得让你们看看。”   “黄寡妇可别这么说,你没见识那咱村里都是土人了,你大儿读过书,在镇上当掌柜,哪像我们一辈子在地里刨食。”说话的是个中年汉子,年纪比黄菁菁大个十来岁,身后跟着他儿子,一大早家里就来人敲门,说是打棺材,牛家的木工活是祖上传下来的,在十里八村小有名气,不过牛老头打了这么多口棺材,主动找上门为自己打棺材的还是少见,年纪轻轻没了命的来不及准备,死后家里人帮忙料理,年纪大的,到了一定岁数,家里晚辈会把后事的物件准备齐全。   黄菁菁不过四十多,精神矍铄,神采奕奕,怎无缘无故想到打口棺材了?   这是牛老头的疑惑,只是他素来不过问人的家事,哪怕心有困惑,却不曾开口询问。   到了黄菁菁指的位置,牛老头仰头望去,树木笔直高大,两人才能环抱,他拿刀滑开树干,不由得赞黄菁菁目光毒辣,树干纹路分明,没有虫蛀过的痕迹,树木的位置不算隐秘,稻水村的人竟然没发现?   黄菁菁会看人眼色,牛老头的眼神已说明了一切,她道,“这棵树长势快,估计也就几年的光景,村里都是经验丰富的,他们选棺材树,更喜欢老树,喜欢往山里去,我无意间发现这着两棵树而已。”   文莲给娘家父母准备棺材,砍的便是这周围的树,昨日她逛到这,便看上了这两株。   人活着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死后不过安稳就够了,她拍了拍树,眼角的细纹愈先深邃了。   “确实如此,不过以我多年经验来看,甭管老树还是青树,树干光滑,纹路清晰,好打磨就是好的。”牛老头拍了拍树干,树干纹丝不动,他又问道,“至于坟头,你想建在哪儿?”   黄菁菁回过神,指着凸出去的山坡道,“你帮我看看那儿如何?”   村里人多是战争后搬来的,没有祖坟,坟墓东一块西一块散落着,只要合适就成,没有多的讲究。   黄菁菁有自己的打算,便想弄得精致些,那块山坡连着山,参天古树,葱葱郁郁,既能看到远处的青山绿水,高大树木又能遮挡炎炎烈日,田野里一年四季有劳作的人,想来不至于寂寞。   “咱下去瞧瞧,怎么挑中那儿了?”村里人挑坟墓多选风水好的,能庇佑子孙后代,保佑子嗣平安健康,那处该是多年前山上碎石滚落堆积而成,寓意上不见得好,牛老头把自己想法说了。   “辛苦了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想一回,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若是勤快的,早晚会出人头地,若是好吃懒惰的,再多金山银山都不够他们败的。”黄菁菁没有说谎,这是她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没有为其他人想过。   牛老头沉默,随后捋着胡须哈哈大笑,“还是你想得明白,我家老太爷就不行,他硬要把坟墓建在我家门前,说活着的时候守着我们,死了也要守着我们,我们哪,就盼着他长命百岁哪。”   牛老头口中的老太爷就是他爹了,今年七十岁高龄了,成天有事没事就爱坐在自己坟头,数着日子住进去呢。   他们劝也没用,只得由着他去,村里人起初以为他们待老人不好,慢慢就习惯了。   黄菁菁的话说到他心坎上了,是啊,活着忙忙碌碌,死了还不能找块自己喜欢的地儿了?   他站在山坡上眺望,稻水村的景致尽收眼底,鼻尖充斥着春独有的花香,这块地风水不算好,但也没该避讳的地方,建坟墓,是没问题的。   “娘......”   “娘......”这时候,山脚响起两声娘,两道高大的人影呼溜溜由远及近,黄菁菁抬眉看了下日头,皱眉道,“老三,不是要去穆家吗,什么时辰了还磨磨叽叽的。”   周士仁和周士武满头大汗,到了跟前,确确实实看清是黄菁菁后,两人面色动容,竟喜极而泣,黄菁菁怒斥,“干什么啊,看着我没死很遗憾是不是?”   两人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周士武抵了抵周士文手臂,“三弟,你去穆家吧,我陪着娘。”   “陪什么陪,地里的活不用干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孝顺。”黄菁菁的气还没消,说这话的时候,连腮的肉颤了颤。   周士武讪讪,“我这就干活去。”   见黄菁菁旁边站着牛老头,他惊愕道,“娘,您怎么和牛叔......”   牛老头不知两人找黄菁菁找了一个时辰,主动道,“你娘说做口棺材,我来给她看看木材和坟地,你们啊,该好好孝顺你娘,她能把你们养大,不容易。”村里许多人死了丈夫后迫不及待就改嫁了,一则受不了村里人冷落,二则担不起家里的农活,黄菁菁名声不太好,可这几年到底没传出有辱名节的事儿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黄菁菁是个厉害的,至少,换成他一个人,都不见得有这个能耐。   周士武大惊失色,“做棺材,娘怎么想着做棺材了?”   “你们一个个想把气死,还不准我为自己留条后路了,不给自己准备口棺材,等着你们把我扔进河里啊。”黄菁菁扯着喉咙,转身懒得搭理周士武了,朝牛老头道,“棺材的事儿就劳烦你了,你算算日子,坟墓什么时候动工比较合适?”   周士武见黄菁菁动了真格,又急又怕,自古以来,哪有老人为自己准备棺材的,便是独身一人的,也还有侄子呢,黄菁菁是要外人戳着他们的鼻子骂啊。   周士仁扯了扯周士武衣袖,“二哥,我们走吧,只要娘高兴,其他又算什么?”   从小到大,黄菁菁背负了多少不好的流言,坟墓的事就让黄菁菁自己做主吧。   周士武眼底一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和周士仁一道下了山。   一上午,黄菁菁打棺材建坟墓的事儿传开了,村里人瞠目结舌,觉得黄菁菁真是被儿子气疯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就准备棺材,不知诅咒自己死吗?   黄菁菁倒没理会众人的反应,打棺材修坟墓都是牛家的人,黄菁菁给钱就成,三百文,不用准备饭菜,黄菁菁没想在这上边节约,大方的给了五十文,事后再给二百五十文。   牛老头爽快应下,没往外说钱的事儿。   待牛大回村把人叫齐人,他们便着手砍树,树林鸟雀到处飞,田野干活的人不由得摇头,议论纷纷,黄菁菁从文莲手里挣了一百多文,不好好攒着还债,打什么棺材,浪费钱哪。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黄菁菁已经让刘氏把买猪欠的钱给还了,否则,不定怎么想黄菁菁发横财呢。   树林里,大家忙得热火朝天,而和方大夫去穆家的周士仁却不太好过,他昨晚才学的,部位力道拿捏得不到位,原本就有些赶着鸭子上架的意味,穆老头子还不配合,他还没使劲他又踢又踹的,周士仁不知所措的看着旁边的方大夫和穆春,神色为难。   “不孝子,我看你哪是请人看病,是想折磨死我是不是,好啊,我老了,走不动了,你们娘两一个个联合起来欺负我,亏得老子把你生下来,就该把你塞回去。”床上,穆老头破口大骂,周士仁尴尬不已的蹲在一侧,不知怎么办。   被骂的穆春稳若泰山,“爹,我劝你还是配合些,早好早出门喝酒,昨天张叔他们还问你腿好了没呢,整天关在家,你不觉得无聊啊?”   说到这个,穆老头怒气更甚,他伤了腿,原本要叫老友们来家里喝酒摸牌,都是穆春搞的鬼,老友们全被拒之门外,他别说摸牌了,酒味都没闻到。   “周三,还请你继续,我爹再不配合,我叫人把他摁住,当老子的不爱惜身体,当儿子的总要强势些。”   “好你个不孝子,老子就知道你等这天等很久了,要找人对吧,哼,老子不上当,周三是吧,赶紧按,待老子腿好了,看我不打得他满地找牙。”穆老头气呼呼的催促周士仁快些,周士仁小心翼翼点了点他的腿,然后摊开手掌,不过用了丁点力,穆老头跟有人杀他似的嚎叫,穆春听得头疼,上前弯腰把穆老头身子固住,“周三,开始吧。”   周士仁点了点头,依着刘氏教他的法子,一五一十按捏,方大夫在旁边看得专心致志,看到后边,竟有些恍然,难怪黄菁菁只要他三两银子,懂行道的一看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过他不是自视甚高的性子,仍目不转睛盯着周士仁,周士仁怕方大夫不懂,一边按一边讲解。   动弹不得穆老头喊声震天,唾沫星子横飞,骂穆春,骂穆春娘,连着穆家祖宗都捎进去了,穆春依旧岿然不动,周士仁结束后松了口大气,朝方大夫道,“这是腿的按摩,还有后背,脚底,我娘说可以缓解疲乏,通经活络,消除疾病,延年益寿。”完了,又问穆春用不用按捏背和脚底。   “按,能延年益寿怎么不给我爹按捏呢。”穆春挑眉,压着穆老头的手没松开,“继续吧。”   “穆春,你要疼死老子是不是,按什么按,老子巴不得现在就死了算了,免得被你们欺负。”穆老头甚是激动,说到最后,声音都沙哑了,穆春无动于衷,让周士仁继续。   周士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娘说,全身按捏的话,得添四十文。”   四十文太多了,周士仁说完都觉得抬不起头,他娘说往后挣不了穆老头的钱了,能挣多少是多少。   穆春嘴角抽搐,还没点头,穆老头神色激动起来,“四十文,你娘怎么不去抢啊,当老子的钱是天上掉下来的啊......”说着,又开始挣扎,穆春回过神,死压着穆老头不让他动,和周士仁道,“四十文就四十文吧,不给你娘也是让我爹买酒喝了。”   周士仁愈发不好意思,让穆春把穆老头翻个身,背朝上,因着四十文的事儿他过意不去,按捏得格外认真,起初穆老头还能骂,慢慢的,声音就弱了,一个劲求饶。   方大夫在旁边看得眼冒精光,这种按捏手法,没有经验是按捏不出来的,手的方向,落处都有严格的讲究,他不敢走神,全神贯注看着。   完了,周士仁累得满头大汗,穆老头无力地趴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脸上淌着泪,给疼的。   周士仁走的时候方大夫和他一起,一路活动着手腕回想周士仁的手法,问周士仁还去穆家不,周士仁点头,“我娘说收了一百文,得把一百文的按捏按完。”   想到黄菁菁一本正经的样子,方大夫忍俊不禁,“你娘啊......是个实诚人,周三,得空了你能不能来我家教我儿子,也不用你费多少时间,一会儿的功夫几够了。”   这下周士仁为难了,黄菁菁修坟墓,恐怕要帮忙的地方,加之田地的活还等着呢,方大夫看出他的为难,“你看这样如何,我让端平白天过来帮你,你傍晚教导他一番,每日一点就够了,人的身上穴位多,若按偏了恐会伤及性命,端平以后要继承我医术的,凡事总要谨慎些。”   “方大夫,我.....不如我回家问问我娘的意思?”   这种事他做不了主。   方大夫也想到了,便不为难他了,“成,你回家问问你娘,可以的话我明天就让端平过来。”   周士仁答了声好,回到家,院子里放满了工具,栓子和梨花新奇不已到处转,周士仁看黄菁菁在屋里,走了进去,把穆春和方大夫的话说了。   黄菁菁在整理衣衫,一年四季的衣服,包括年轻时用过的不要的全堆在一木箱里,“这门手艺落到方大夫家能造福更多人,你教端平吧。”   “是。”周士仁朝里走了两步,“娘,您做什么呢?”   “没看见收拾衣物啊。”黄菁菁只挑了几件要穿的衣服,其余准备烧了,坟墓修好,她想找个日子给原主立个衣冠冢,辛苦劳碌了一辈子的女人,死后灵魂飘散,没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她占据了她身体,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她四处飘荡。   黄菁菁不信鬼神,但她占了原主的身体是事实。   把东西收在箱子里,抬头看周士仁怔怔的站在原地,她有些恍惚,“老三,往后你们兄弟可要齐心协力。”   因为你们娘,没享到福就死了,死前放不下你们。   周士仁慌了神,有些害怕,“娘,您怎么了?”   黄菁菁低头,敛下心头的情绪,正色道,“没什么,出去忙吧,我再拾掇拾掇。”   周士仁哪敢走,蹲身帮黄菁菁的忙,里边有些是他们小时候玩过的,没想到他娘还收着,“娘,二哥会改好的,他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您别气他。”   黄菁菁埋着头,“我气又能怎样,钱能拿回来不成,对了,你们去镇上干活的工钱呢?” 第45章 045 打压儿媳   周士仁战战巍巍抬起头, 面色一白,他从不会说谎, 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见他这样, 黄菁菁立即拉长了脸,语气沉了下来,顿道,“工钱呢?”   “栓子娘说您知道二哥做的事心情不好, 我和二哥不敢耽误,火急火燎就回了,把工钱的事儿给忘了。”周士仁自知自己犯了大错,但他那会心慌意乱, 巴不得迅速赶回家,没想着工钱的事儿, 刘氏找到他和周士武的时候,他们正在扛木梁, 听刘氏说黄菁菁勃然大怒, 他和周士武哪还稳得住,和领头的人说两句就离开了, 工钱的事更是忘到九霄云外了。   黄菁菁手背青筋直跳,抓起手里的弹弓就扔了过去,“忘了,怎么不把你自己给忘了呢,你们出去做工不就是为了钱吗, 你说说你脑子成天装的什么啊,不把我气死就不甘心是不是?”黄菁菁真是被气狠了,目光凶狠的瞪着周士仁,哼道,“还不赶紧去镇上把工钱找回来,你钱多得花不完啊,工钱都不要了。”   就没见过脑子这么不灵光的。   周士仁讪讪的低下头,神色呆滞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声音低若蚊吟,“那娘,我去镇上拿工钱了?”   田地的活还等着呢。   “还不赶紧去,不把钱拿回来你就别回来了,还有你大哥,问问他怎么样了。”周士文说好每个月拿钱回来,日子到了连个信都没有,加之刘慧梅的不对劲,黄菁菁觉得怕是发生了什么事,看周士仁走到门口,她叫住他,语气渐缓,“你和老二住你大哥那,没发生啥事吧?”   “啊?”周士仁木讷道,“没啊,大哥大嫂挺好的。”   刘慧梅回到镇上休息三天就出门干活了,只是他和周士武起早贪黑的干活,清晨出门周士文和刘慧梅还没起床,深夜回去,周士文和刘慧梅歇下了,真有什么事,他也不知。   不过周士文做事稳重,有什么事自己也能处理。   黄菁菁不耐,“成了,赶紧走吧。”低下头,继续收拾东西,嘴里嘀嘀咕咕好一通。   周士仁尴尬的挠了挠头,奔着镇上去了,他和周士武帮忙的人家下个月娶亲,主人家想修葺下屋宅和院子,从外地买了很多木材盆栽,周士文认识里边的人才介绍他和周士武去的,他们帮着搬东西,顺便把拆下来不要的木梁,瓦片,搬走,活累,中午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主人家看他和周士武踏实,才多留他们做几天。   阳光炙热,随处可见田野里干活的身形,一路上,周士仁提心吊胆,他和周士武走得急,领头那不知好不好说话,若要扣他们工钱,回来不好向黄菁菁交代,越想心里越着急,健步如飞,连岔路口侧面走来的范翠翠他没留意。   范翠翠牵着桃花,认真教她回家后怎么哄黄菁菁,“你奶疼你,对爹和娘却极为严苛,爹和娘做错了点事她就大声吆喝,好像爹娘犯了多大的错似的,你回家后,要哄得你奶开心,奶开心了,才不会迁怒娘,娘受伤不打紧,但肚里还怀着弟弟,伤着弟弟了怎么办?”   桃花不明所以的点着头,仰起头,便看见周士仁匆匆而去的背影,她喊了声三叔,只顾着往前走的周士仁没留神,直到桃花敞着嗓门喊了好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循声望去,视野里的范翠翠和桃花有些模糊,他挥了挥手,“桃花家去啊,你奶在家呢。”   丢下这句,他继续往前走。   范翠翠心头纳闷,推了推桃花,“看你三叔仓促得很,桃花,你问问他发生啥事了?”   昨日有人捎信到范家,告诉她家里出事了让她立刻回家,她不是傻子,昧下卖栓子的钱纸包不住火,稻水村有人在议论了,这时候让她回去不是找打吗,她借故说身子不舒服,多住了一晚,想着一日十一日毕,黄菁菁再大的怒气消些了,大不了骂她几句,无关痛痒而已。   可是遇着周士仁,范翠翠觉得事情没完,眼瞅着周士仁就要绕过弯不见人影,范翠翠等不及桃花了,大声喊道,“三弟,你去哪儿啊?”   回应她的是转过拐角而不见的背影。   “三叔肯定有急事,回去问问奶不就是了?”桃花单纯的以为周士仁去镇上有急事,阳光照着地上的花,白的黄的,甚是惹人喜爱,她松开范翠翠的手,去路边摘了几朵花,学着黄菁菁的法子,上下拨弄,一捧花,插在屋里,好看闻着又香。   范翠翠见此,心思微动,“桃花,多摘些花,我看你奶平日挺喜欢的,你做摘些给你奶拿去,就说你送她的,让她高兴高兴。”   桃花乖巧的点了点头,“好啊,我多摘些,梨花也喜欢呢。”   范翠翠帮着她摘了很多,回到村里,遇着山上干活的人回来,见是她,脸上闪过不屑,“周二媳妇,你可知道回来了,你家发生大事了。”   范翠翠故作不知,“哦,怎么了?桃花爹去镇上干活,我挺着个肚子,想着家里没啥事就回娘家住几天,婶子,你与我说说怎么了?”   “回娘家?周二媳妇,你说说你咋这么蛇蝎心肠呢,周三两口子多老实的人啊,你竟然想卖人家儿子,卖儿子不成又打歪主意,我是你把你婆婆估计都被你气死了,你婆婆心得多宽啊。”说话的人是村里的赵家妇,穿着半新不旧的麻布衣衫,长脸细眉,看着有些尖酸刻薄,“你婆婆也是命苦,好好的儿子摊上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媳妇,我看不是周二歹毒,是你背后怂恿的,真是造孽。”   有其他人过来,和她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当婆婆的人了,最痛恨撺掇儿子不和家里一条心的,黄寡妇也是猪油蒙了心了,打自己的儿子做甚,像范翠翠这种媳妇才应该好好收拾,周士武嘴巴多乖巧,脾气多圆滑的人,怎么可能做出卖侄子的事情来,多半是范翠翠背后出的主意。   这是村里人所有当婆婆的看法,千错万错自己儿子没有错,错的都是儿媳。   范翠翠脸上一阵红,强忍着欢笑,“婶子说的什么事,我这几天在娘家,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是不知道的。”   “呸,装什么装,没有你周二会对侄子下手,会坑骗老娘的钱?娶你这么个媳妇,真是家门不幸。”   “对对对,黄寡妇看不清,周二没错,多半是这婆娘挑的事儿,老鼠屎搅坏一锅粥,周家怎么摊上这么儿媳了,搁我家,看我怎么收拾她。”   “是啊,黄寡妇不容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范翠翠脸上挂不住了,心虚的牵着桃花朝旁边走,身后的指指点点还在继续,范翠翠充耳不闻,作势捂了桃花的耳朵,心里骂他们老不死的管不住嘴,当着孩子的面脏话连篇,怎么不死了算了。   穿过树林,远远的看见几个彪形大汉抬着木头进院,范翠翠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没看错,黄菁菁也在,正和身侧的老头说话。   范翠翠整个人都不好了,脸色有些不自然的白,自言自语道,“你奶这是做什么呢?”   桃花看了片刻,挣脱范翠翠的手,欢呼雀跃跑回去,边跑边喊,“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桃花不是两三岁的孩子,比起范婆子,她更喜欢自己奶奶,她奶爱骂人,但骂人后会把肉夹给她吃,她外婆就不是,她外婆轻声细语,说话笑眯眯的,说完就不准她吃肉,说肉是给舅舅吃的,舅舅吃了要干活。   黄菁菁正和牛老头商量棺材的款式和尺寸,听着声儿,她抬起头来,女孩捧着花,头上的鞭子左右甩着,甚是欢快,她不由得展颜一笑,骂道,“跑什么跑,摔着有你疼的。”   话完,朝牛老头道,“款式和尺寸你看着做吧,农家没什么陪葬的,太大的占地方,挤得下我这个人就够了。”   有钱人家的老人死后,会陪葬些瓶啊盆的,她没那个命,而且也用不着。   牛老头会意,叫上牛大,把木材放在横着的凳子上,他扶着中间,让牛大拿锯子,和黄菁菁说道,“木头是湿的,要晒一段时间,定好棺材的尺寸,我让他们把坟墓修好,反正不急于一时半会,木材晒得越干越好,你觉得如何?”   “我不懂内里行道,你说好自然是好的,依着你的估算,大致多久才成?”黄菁菁迫不及待修坟墓和棺材,无非想着原主周年的时候能去祭拜,对死后的人来说,头七外最重要的便是周年了,错过了原主的头七,黄菁菁不想错过周年。   牛老头想了想,“天好的话,木材晒一个月就够了,天不好,得入秋去了。”   黄菁菁又问,“木材晒干,做棺材大概要几日?”   “十来日吧,黄寡妇很着急?”牛头老稳着木材,先是双手,然后抬脚踩在木头上。   黄菁菁算了算日子,有些赶了,早准备好没错,她摇头,“这种事着什么急,你看着弄,对了牛兄,这入棺材有没有什么讲究,日子啊什么的,我几个儿子啥也不懂,得问清楚了。”   牛老头只觉得她杞人忧天,“算个黄道吉日就成了,红白喜事的讲究不同……”牛老头边干活,边说起日子的选法。   黄菁菁掰着指头一数,心里有了主意,面上却不显,“牛兄,还没割猪草呢,我还得去转转,家里养着猪,不能掉以轻心。”   眼角扫过气喘吁吁的桃花,然后抬头看向缩着身子不好意思进门的范翠翠,骂道,“还知道回来了,这件事慢慢和你算,别想就这么过去了。”   桃花把花递给黄菁菁,黄菁菁怒气稍敛,“奶出门割猪草,你和梨花玩啊。”话完,又恶狠狠睇了范翠翠一眼。   范翠翠缩着脖子,悻悻然进了院子,眼珠子瞄着牛老头和牛大,两人做什么的她清楚,不明白好端端的他们来家里做什么,等黄菁菁背着背篓走后,她才敢上前,“牛叔,您怎么来俺家了,我娘让您打棺材?”   牛老头看都没看范翠翠一眼,不把木材稳住,锯子割下去,木材歪歪扭扭,浪费了。   范翠翠吃了闭门羹,苍白的脸又白了几分,栓子和梨花把地上的木材当独木桥,来回走着,范翠翠转头,问栓子家里发生了什么。   栓子指着昨天周士武和周士仁跪的地方,“二伯和我爹挨打了,二伯骗奶的钱,要把我卖了,我爹劝架,都挨了打,村里的马婆子也被奶打了。”可能是受黄菁菁的影响,栓子对马婆子也厌恶得很,跟着黄菁菁马婆子马婆子的喊。   范翠翠咽了咽口水,“你二伯,没事吧?”   “怎么没事,奶的藤条上沾了血迹呢,二伯母你等着吧,奶还要打你,谁不听话就打谁。”栓子年纪再小,经历过被卖的事儿后也开窍了很多,她奶不想卖他,是他二伯说不卖他就要卖梨花,奶的病治不好,他们全家都要遭天打雷劈。   栓子被吓得一缩一缩的,她问过黄菁菁了,要卖也是卖二伯,谁不听话卖谁,天打雷劈有高的人顶着,不会劈小孩的,只有调皮捣蛋不听话的孩子没有大人护着才会被劈死。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范翠翠低骂了句,但栓子不以为意,他会好好孝顺他奶的,他奶是好人。   和栓子说不到一起,范翠翠只得回了屋,后边院子修好后,他们仍然习惯走这边,而后边的院子长出了杂草,都快蔓至膝盖了,换作往常,范翠翠铁定当没看见,今日却是不敢,周士武不见人影,黄菁菁那关还没过去,老实些是好的,她挺着肚子,沿着栅栏一点一点拔草,大中午了,午饭都不敢做,黄菁菁割猪草去了,周士武不在,刘氏也不见人影,她先动火,落到黄菁菁嘴里又是场官司,她哪儿敢?   饿得饥肠辘辘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说话声,范翠翠竖着耳朵,慢慢走了出去。   “黄寡妇,我们回去吃了午饭再来,人多,先把树砍回来割好,晒干了我们就直接打磨。”牛老头客气的和黄菁菁说。   黄菁菁点了点头,“我就不送你们了,院门开着,你们直接来就是了。”   范翠翠自认为聪明热情的插了句话,“娘,您找牛叔打棺材呢,忙不过来的话我帮忙做饭,反正我在家没什么事。”   本以为会得来黄菁菁的赞许,谁知黄菁菁立即变了脸,“就你会耍小聪明是不是,你在家没什么事,田地这么多活怎么不去做,在家偷懒还有理了,你出门看看,谁家媳妇是你这个德行的,你懒你还有理了?”   牛老头眼底闪过不悦,顺着黄菁菁的话道,“你这个儿媳是该好好管管了,再这么下去,有孙子也被她养歪了。”   范翠翠心咯噔一跳,只听黄菁菁道,“她教不好有人教的好,大不了叫老二休妻,宁肯名声不好,也别坏了我周家的种。”   范翠翠委屈得眼眶泛红,什么坏了周家的种,周士武做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她无声的抽泣了两下,当着外人哭,始终觉得丢脸,躲回了自己屋子。   牛老头和牛大走后不久,刘氏从田里回来了,“娘,我割了些猪草,您看猪能不能吃。”   黄菁菁干活精细,猪草割的全是嫩的,刘氏去田地拔草的时候顺便割的,不知黄菁菁看不得看得上。   黄菁菁瞥了眼,脸色有所缓和,“放后院去吧,往后早点回来,你能挨饿,栓和梨花能?多干半个时辰的活就能少吃一碗饭?”   刘氏诺诺答了声好,背着猪草去了上房。   耽误几天的功夫,田地长满了杂草,刘氏只来得及把多的弄了,要开始挖田了,大家开始往稻田灌水,她早上也去开了口子,浸泡半天,明早就能挖了。   刘氏回灶房做饭,见范翠翠回来了,中午没做周士武的,而是问黄菁菁要不要和他们一起。   “不用,老三去镇上了,你们先吃,晚上栓子和梨花来上房吃饭。”地里的韭菜长势不错,她去看过,能割来吃了,几个孩子一年到头没怎么吃过饺子,她寻思着晚上包饺子,“老三媳妇,上回给你的面还有没有?”   刘慧梅娘家捎来的,她分了些给范翠翠和刘氏,眼下想来,真的是喂猪吃都比给范翠翠强。   “有呢,我待会全给娘拿来。”庄户人家,一年里也就小麦丰收的几天能吃两顿,平日谁都舍不得,多拿去换粗粮了,黄菁菁给的她还来得及换呢。   黄菁菁手里没有面,便没有推辞,范翠翠听着二人的对话,心里不舒服,几天的功夫,黄菁菁怎么和刘氏感情越来越好了,分了家,哪能还像以前混在一起过日子,她注意着外边的动静,看西边灶房升起炊烟后,她才急着去灶房做饭。   周士武一回来,她心里委屈更甚,梨花带雨数落了通黄菁菁的不是。   周士武心头不耐,“你安生些吧,事情本来就我们不对,娘打我骂我是应该的,你也别不服气,下午去上房给娘道歉,是我歪了心思,不怪你,你认个错,让娘原谅你就是了。”   他鬼迷心窍惹的祸,今早漫山遍野找黄菁菁他心里怕极了,他娘要是死了,往后他们怎么办,他娘活着,不管天大的事儿都有人拿主意,他娘死了,连个议论的人都没了。而且,他娘从年轻到现在没享过福,穷的时候怕他们饿着,日子宽裕些了怕他们取不着媳妇,成家了,又怕他们没儿子养老,昨天到今天,他从外人嘴里听了很多,说他娘泼辣但委实不容易,四个儿子,吃饭穿衣娶媳妇到处要花钱,换其他人,不见得熬得过来。   外人尚且能同情他娘,为什么身为人子,他反而看不见。   范翠翠惊讶地睁大眼,抹了抹眼睛,吸着红鼻子道,“我做错什么了?是娘不分青红皂白,外人还在呢,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往后桃花会怎么想我?”   “你没做错是我错了,连累了你,你给娘认个错成吧,你总说你娘多好多好,其实我娘又差到哪儿去了?她节衣缩食把我们拉扯大,结果我却让她蒙上了污点。”周士武心中难过,昨天黄菁菁打他没有打错,打了他,黄菁菁却哭得那么惨,是气自己没有把他教好吧,就像上次打他四弟,他娘不也哭了一场吗?   他娘看似倔强要强,实则心里软着呢,他们何曾体会过她心里的苦。   他大哥醒事得早,所以比他们懂事,比他们争气。   范翠翠被周士武说的哑口无言,她的确在旁边出了些主意,只是自己贴上去让黄菁菁骂,怎么想怎么觉得不痛快,她顿了顿,道,“我知道了,但是娘如果要我们把钱交出去怎么办?那笔钱花得差不多了,我从哪儿拿给她?”   周士武目光渐敛,“不是还有二百五十文吗,怎么就差不多了,你花到哪儿去了?”   家里的银钱范翠翠管着,但他心里是有数的,三百文,过年给范家二老拿了八文,修建围墙请客花了些,之后再没花钱的地儿了。   范翠翠咬着唇,支支吾吾道,“我娘说家里困难,我爹身体不好,花钱的地方多,问我有多少钱,我就把钱借给她了。”也不是多远的事,就是这次回家,她娘提起,她想着周士文的十文钱马上到手了,还有刘氏给文莲按捏的钱,黄菁菁第一次分了二文给她,之后还不得继续给她,她没钱了可以问刘氏借,便没留多少。   周士武大骇,“你把钱全给你娘了,那我娘呢?”   他整个人如坠冰窖,不把钱还回去,黄菁菁怎么原谅他们,“你真是......你把钱给你娘,说是借,但你娘会还吗,你兄嫂估计等着呢。”周士武真气着了,二百多文,说给就给范家了,他岳母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说话做事都笑眯眯的,心头狠着呢。   “还有多少?”周士武声音都是冷的。   “能有多少,给了我娘二百文,去范家那日买了些肉和糖,大概还有二十多文吧。”范翠翠哭哭啼啼抹眼泪,“我有什么办法,她是我娘啊,我看着她一把大年纪放低姿态问我借钱我好意思不给?哪像你娘,手里拽得紧,从来不差钱。”   这话惹着周士武了,黄菁菁的钱是一文一文攒出来的,什么叫不差钱,“娘的钱怎么来的你这么多年没看见?是大哥拿回来的,加之她省吃俭用省下来的,她不拽紧些我们兄弟连媳妇都娶不到,你跟我回范家,什么钱都能拿,这笔钱不行,要给娘还回去。”   拉范翠翠的手,范翠翠急了,“我不去,这时候回家要,你让我娘怎么想,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范家的日子比周家困难,她拿着钱回家,好不容易她娘乐呵了几天,结果转身就要还钱,她娘怎么办,外人会怎么说她,说她嫁了人就不理家里的爹娘了,她不是那样的人。   夫妻俩在这件事上争执起来,范翠翠怀着身孕,周士武不能真伤着她,但气得不行,撇开她,自己去上房找黄菁菁把情况说了。   毫无疑问,又得来黄菁菁一阵骂,“成啊,昧老娘的钱给她爹娘花是吧,她那么向着她爹娘,还嫁人干什么,一辈子留在家守着他们就是啊,进我周家的门,吃我的穿我的,还把我的钱偷偷给她爹娘,老二,把她给我送回去,不把钱拿回来就让她待在娘家,真以为肚里怀着孩子我不敢把她怎么样了。”   黄菁菁气周士武,她毫不怀疑事情是周士武挑的头,但范翠翠半斤八两,不是什么好人,二百多文,眼睛都不眨一下往娘家拿,她怎么不把娘家的东西往婆家带呢。   周士武低着头,弱弱答了声好,说着就要出门去范家。   黄菁菁头疼,骂道,“这时候去范家打秋风呢,做什么不能吃了再去。”   亏得她以为老二两口子聪明,结果白算计一场,范家借的钱,她范婆子真要想着还就不会开这个口,分了家,老二两口子能好到哪儿去,范翠翠孩子快生了,花钱的地方还多,范婆子真要是对女儿好的,会借钱?   黄菁菁不信。   被这件事一气,黄菁菁吃过午饭就回屋睡觉了,周士仁拿着工钱回来,悉数给了黄菁菁,包括周士武的那份,黄菁菁无精打采的躺在床上,数了数银钱,拿出二十文,“你和老二一人十文,剩下的我帮你们存着。”   老三媳妇做事有成算,耐不住刘老头不争气,刘氏性子软,没准学范翠翠把钱全拿回了娘家,她管着是再合适不过的事儿了。   周士仁不敢反驳,动了动手,要把自己的十文给黄菁菁,被黄菁菁疾言打断了,“给你媳妇兜着,栓子和梨花身上的衣服还是你穿过改小的吧,给他们做身衣衫,别闷闷地光顾着做事,多用脑子想想,孩子那么好养,老赵家为什么还能挣到钱。”   周士仁毕恭毕敬点了下头,出门遇着周士武回来,兄弟两没因为栓子的事闹僵,反而比之前亲热了些,周士仁喊了声二哥,顺势把手里的钱递了过去,“这是咱在镇上做工的工钱,娘说剩下的她帮我们存着。”   黄菁菁听着声儿,料定周士武没把钱拿回来,扯着嗓门大哭,“要命哦,老天爷哦,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啊,我咋就没生个女儿,咋没人孝顺哦。”   周士武听得脸色惨白,朝周士仁摇了摇头,脚步沉重的进了屋。   钱自是没拿回来,黄菁菁打定主意要把范翠翠送回去,范翠翠又哭又嚎,黄菁菁全然不为所动,让周士武和周士仁把范翠翠的包袱给她,关上门,不肯再理范翠翠了,周士武没帮范翠翠说话,他去范家把话说清楚,他岳母不体谅他们,笑眯眯说钱是范翠翠给的,要问也是范翠翠问,她不管钱的来源,女儿孝敬她的她就拿着。   周士武才如醍醐灌顶,换作黄菁菁,绝对不会占人一文便宜,更别论还是骗来的钱,当年要不是他们兄弟几人饿得受不住,黄菁菁不会收乞丐的钱,都是救命钱,他们的命不比乞丐珍贵,她娘说养得活就养,养不活就一起死,一家人黄泉路上有个伴,免得留下谁在世上受苦。   乞丐坚持把银子给了黄菁菁,还说他们兄弟几人会有出息,黄菁菁有好福气。   那笔钱,对当时的周家来说无非天降横财,黄菁菁没有骄纵自得,而是想尽办法把周士文送去了学堂,黄菁菁没再提过乞丐的事,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黄菁菁要把周士文送去学堂而不是让他们三兄弟学门手艺养活家里。   黄菁菁做事从来没有原因,她说什么,他们听着照做就是了。   范翠翠被撵出了家门,桃花哭了场,周士武抱着她,安慰道,“你娘会回来的,桃花别怕,爹爹在呢。”   如今的他,恍若换了个人,精明的嘴脸褪去,整个人萦绕着憨厚的气息,桃花哭了许久才停下来,没再和周士武说话,而是问黄菁菁,“我娘还会回来吗?”   黄菁菁提着篮子准备出门,闻言,淡淡道,“如果她还想回来的话。”   范翠翠提着包袱回了范家,范老头震怒,骂黄菁菁心肠歹毒,为了钱连孙子都不要了,范婆子则像个无事人似的,亲切地拉着范翠翠问长问短,“你婆婆是拎不清的,娘的乖女儿不怕啊,不管你婆娘怎么待你,娘都不会抛下你的。”   范老头听得皱眉,挥着烟杆,闷闷道,“女婿过来你就该把钱给他,亲家母什么性子咱不是早清楚的吗,钱就是她的命根子,为了钱什么都顾不上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留翠翠在家做什么,把钱给翠翠拿回去。”   几十年夫妻,范老头怎么会不了解自己媳妇的性子,说话温温柔柔,做事可是不留情面的,家里苦了不是一年两年了,怎偏今年过不下去了,追根究底,知道女儿手里有钱动心思了呗。   范婆子自顾拉着范翠翠给她擦眼泪,训范老头道,“翠翠刚回来你就撵她走,不知道以为咱多怕周家呢,翠翠怀着周家的种,不怕黄寡妇不紧张,这次若不让翠翠硬气些,拿着钱回去,以后要被她婆婆压一辈子,自己的女儿自己疼,你们大男人懂什么,想当初我嫁进范家,婆婆三天两头骂,你也不曾帮我说过句话,你们男人就是靠不住的。”   范老头气噎,盯着范婆子看了看,甩手而去,“随便你,想拿捏她婆婆,我娘从地里爬起来都斗不过她。”   一个寡妇把四个儿子养大,没点本事怎么可能,不管事情是不是范翠翠做的,在当母亲的看来,就是儿媳怂恿她儿子做下的,还妄图翻身,这一件事在,范翠翠就别想在黄寡妇面前抬起头来。   范婆子固执己见,认为范翠翠没做错什么,把范翠翠留在家里。   范翠翠在范家住下了,而周家没了她,不影响田地的活,牛家人能干,两日就把树砍完搬回院子,牛老头和牛大依着尺寸割好,帮着搁在檐廊上,叮嘱黄菁菁天好的时候就找人抬出来晒晒,晒干了去山坳村送信。   黄菁菁点了点头,范翠翠生事精不在,家里太平多了。   大家忙着犁田撒秧苗,黄菁菁从地里回来,又给了牛老头一百文,剩下的一百五十文等棺材弄好了再出来。   坟墓修在山坡上,旁边堆砌了木板连向山间小路,黄菁菁去看过,甚是满意,可能牛老头明白她的想法,旁边用木板铺了一小块地出来,留给人祭拜给跪的,树影斑驳,照在光影不一的木板上,雅致独特,哪怕是座坟墓,不知为何,她也生出欢喜来。   周士武早吃晚归,黄菁菁便让他和桃花在她锅里吃饭,野菜多,饭少,父子两没有丁点抱怨,直夸她弄的菜好吃。   “娘,明日撒秧苗了,我和三弟说今年大家凑一起干活,我......我把家里的粮食拿出来,麻烦娘给我们做饭,往后......往后我有钱了,给娘。”周士武说这话的时候脸色微红,他如今手里仅有十文,和黄菁菁一锅后,黄菁菁隔两天便会去买半条肉回来,自己不吃,全给他和桃花,理由是她减肥,周士武忍不住动容,仿若回到了小时候,黄菁菁吃树根的时候爱说,“娘就爱吃这个,你们牙口不好咬不动,别牙齿没了要我买米煮粥,好好吃你们的野菜......”   她大哥吃了两回,吐得昏天暗地。   那一年,对他们来说是最困难的一年,但他们挺过来了。   “给我钱,你啥时候有钱,日子舒服了又想我给你们干活是不是?”黄菁菁嚼着碗里的野菜,斜睨着周士武。   周士武一阵沉默,巧言令色的他,竟说不出话来,许久,还是黄菁菁打破了沉默,“我就是操劳的命,一辈子是享不到你们的福了,吃过晚饭,把老三叫上,我们去个地方。”   周士武眼眶泛红,想说她福气好着,又想到家里的情况,说不出话来,只得重重点了下头。   天黑得晚了,把鸡赶回鸡笼,喂了猪,外边还有人的说话声,村里闹嚷嚷的,周士武把周士仁喊到黄菁菁屋里,等着黄菁菁开口。   “你们把箱子抬到山坡上去。”箱子重,山路不好走,黄菁菁找了根绳子捆着,然后在正中间打了个结,扁担穿过绳子,兄弟两好使劲。   周士武和周士武一头雾水,“娘怎么想着去山坡了?”   黄菁菁口中的山坡是她的坟墓,坟墓修建完成,黄菁菁路过便要上去瞧瞧,周士武和周士仁还没去过。   “去看看。”算着日子,原主死了几个月了,那日牛老头说起,今天就是好日子,不管她的魂飘到哪儿,只望她记着,没有人忘记她,她的儿子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家里的条件会越来越好,哪怕分了家,周家不会就此散了。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敢多说,二人一前一后抬着箱子出了门,天色昏暗,模模糊糊才看得见路,黄菁菁走在前边,到了山坡,让二人把箱子放下,放进坟墓里,周士武眼神微诧,“娘,那是放棺材的地方。”   “我不知道是放棺材的,就你聪明是不是?”黄菁菁骂了句,推着箱子往里边,“都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都说我命长,我却觉得自己活不了多久,没准哪天闭眼就醒不过来了,牛老头说没人给自己修坟墓的,我啊就是个例外,坟墓修好了,总想着自己拜祭自己也不错,哪怕是座空坟,其实是我以后的家了。”   周士武头埋得低低的,不知他娘这些日子怎么了,自从修坟,就爱喃喃自语。   黄菁菁把箱子放好,带着周士武和周士仁磕头,“到了坟前总要磕磕头,我怕你们不会,先教你们,能教的我都教,哪天我死了,你们就要自己摸索着学了。”   两兄弟对视一眼,俱看到彼此眼里闪动的泪花,低低道,“娘,您别说了,我们会孝顺您的,往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说什么话呢,一大把年纪了,做什么都听娘的,传出去被人笑话,都是当爹的人,做事要仔细想清楚了,你娘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就要怎么教孩子,不盼着你们挣钱出人头地,但不能心思不正做害人的事,知道吗?”说着说着,黄菁菁先忍不住哭了起来,她没把坟墓修在周老头旁边,不知原主会不会怪她。   “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周士武说完,重重朝没有立碑的坟磕了个响头,黄菁菁叹了口气,“你自己可要记住了,一辈子要对得起这座坟。”   “是,娘,我记住了。”   夜风吹过,山林的鸟拍打着翅膀,转着黑眼珠立在枝头,偶有一两声鸟鸣,三人跪了会儿,黄菁菁慢悠悠站起身来,望着夜色笼罩的村落,喃喃道,“这处视野开阔,想来不会差了,老二老三,回去吧。”   有了坟,不至于是孤魂野鬼,你安息吧。   无声的话,随风飘向远处...... 第46章 046 儿媳归   夜色渐浓, 崎岖的山路愈发不好走,黄菁菁携带了火折子, 光影微弱,随风若隐若灭, 身后的山林传来悲戚的啼鸣,像是树叶声,又像是鸟声。   周士武和周士仁左右侧身扶着黄菁菁,不约而同转身回望了眼山坡, 似萦绕着淡淡光晕,猛的眨眼,黑漆漆的,什么都没了。   周士武竟不觉得害怕, 稳稳扶着黄菁菁,“娘, 您慢些,我和三弟商量着, 趁着天好, 早上先去山里砍柴,太阳出了再去田间干活, 忙完农活,抢在大家前边去镇上卖柴火。”   撒完秧苗,二十多天才能移栽到秧田,人多的家里便会腾出人去山里砍柴,那几天是卖柴的好日子, 镇上成群结队卖柴的,卖柴的人多了,买柴的人便挑剔起来,他们先把柴砍院子晒干,忙完农活,大家砍柴时他们已经去镇上了,且干柴易燃,卖相也好。   黄菁菁似乎没啥精神,语气不如以往冲,在这清冷的夜里,莫名有些暖意,“你们都商量好了还与我说什么,做事心里有个数便不会慌乱,心里没个章程,做啥都晕晕乎乎的,一辈子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娘说的对,那做饭的事儿......”   “娘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喜欢钱,你都说给钱了,我还能说什么,家里的债还完了,踏踏实实干活,攒钱买地。”黄菁菁颇有些语重心长。   兄弟两连连点头,小心翼翼扶着黄菁菁回了。   一夜无梦。   清晨,黄菁菁起床的时候,院子里没人了,刘氏怕孩子在家吵着她休息,三个孩子带去了地里,正是捉泥鳅黄鳝的时节,三人巴不得去田里玩了,范翠翠不在,桃花夜里哭过两三回,后不知周士武和她说了什么,桃花不找范翠翠了,跟着栓子和梨花,帮黄菁菁割猪草,喂鸡,扫地,捡鸡屎,有些大人的模样。   黄菁菁伸了伸懒腰,给原主立衣冠冢的事儿完成了,心头舒畅了很多,她左右环着手臂拉扯筋骨,外边有人喊周士仁,听出声音,她扯着喉咙道,“老三去田里了,端平哪,你去地里找他吧。”   方端平是方大夫的幼子,跟着周士仁学按捏,或大清早或傍晚来找周士仁,继承了方大夫的随和的性子,方端平温和有礼,不骄不躁,没有因着家里有钱便眼比天高,而是愈发谦逊,这世道,总认为大户人家少爷是纨绔,大户人家的小姐娇生惯养,殊不知,富裕的人越来越努力,而穷着的人,志气越来越短。   方端平轻轻推开门,礼貌的向黄菁菁问好,“婶子,家里忙不忙,穆家让周三去一趟呢。”   黄菁菁收了穆春一百文,让周士仁照着价格给穆老头按捏,自己不吃亏,也不占穆老头的便宜,拿钱办事,谁都不欠谁了,怎还让周士仁去穆家。   “婶子别多想,是穆春哥的意思,说他爹......不老实,让周三去治治他......我......下不了手呢。”穆家祖上德高望重,几十年没落,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穆家在方圆十里也算有钱人家了,家里几十亩地,请着长工,一家人不愁吃穿。   穆家和方家关系不错,穆老头和方大夫年轻时算得上朋友,只是后来方大夫四处看病而穆老头沉迷醉酒摸牌,两人的感情才慢慢淡了。   饶是如此,穆老头毕竟是他长辈,方端平按捏时听着穆老头嚎叫,狠不下心来,穆春说让周三去,出六十文钱,从脑袋按捏到脚底。   黄菁菁从周士仁嘴里听过穆老头的事,碎碎念道,“一大把年纪还不省心,要不是他投胎投得好,哪有现在好命,我看他不是不老实,而是给闲得,要他像村里张老头赵老头李老头下地,披星戴月的忙,啥毛病都没了。”   方端平认同的竖起大拇指,类似的话,他爹也说过。   “老三在田里撒种,你去找他,我马上过去。”周士武让他在家做饭,大家都忙,她如何闲得住,后院里,小鸡放出来了,猪槽里还有没吃完的草,估计是刘氏喂的,黄菁菁简单整理了下衣衫,锁上门,去田里了。   相比之前的山上,田里热闹多了,大人孩子,个个挽起裤脚,在田里忙活,黄菁菁一路走去,田埂上堆满了杂草,方端平站在田埂上,和周士仁商量着事儿,周士仁拿不定主意,踟蹰的移开的视线,见着黄菁菁,心里有了主心骨,就着满手的泥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端平,你等等,我问问我娘。”   “穆家让你去就去吧,一两个时辰耽误不了多少农活。”黄菁菁脱了鞋,放在干净的草垛上,冰冰凉的顺着田埂走向田里,前倾着身子撒种的周士武转过身来,黝黑的脸上爬满了笑,“娘,您怎么来了?”   黄菁菁面部表情,“老三去穆家,我来替他。”催促周士仁快去快回,补充道,“记得把钱拿回来,别脑子一热给忘记了。”   周士仁想起工钱的事儿,重重哎了声,弯腰洗了洗手,和方端平道,“上回你不是说大拇指按捏后指甲疼吗,我再与你说说,你跟我一起去穆家?”   按捏手法不对,自己不舒服,被按捏的人也觉得是吃苦。   方端平不好意思瞄了眼黄菁菁,他是来给他们干活的,忽然走了不太好。   “老三叫你去你就去,好好学,以后用来救人的可不是开玩笑的。”黄菁菁道。   方端平来周家的次数多,习惯黄菁菁的说话方式了,心知黄菁菁没有恶意,咧着嘴,温声道,“好勒,婶子,一定不辜负的你的心意。”   黄菁菁乐呵的笑,“心意,我能有什么心意,我最大的心意就是你们挣了钱别忘记我老婆子。”   “自然自然。”   方端平和周士仁一道走了,周士武和黄菁菁打了招呼后便埋头干活,撒种是个精致活,稻种不比麦种,一个坑几粒麦子,土一盖,粪一浇,等着它发芽生苗就是了,稻种脆弱,生长环境更为复杂,田里的泥挖得细细的,撒种的一角积水,将泥来来回回拿木板摊平,完了施上一层肥,肥不能浓了,不能淡了,稻种要均匀地撒在表面,不能深了不能浅了。   撒稻种,一弯腰就是一上午,一点一点慢慢来,不能分心。   黄菁菁走到周士武身侧,从他腰间绑着的竹篾篓子里抓了把稻种,左脚往前一猜,拇指食指捏着稻种,往前身侧撒,速度均匀,稻种浅浅的一层覆在表面。   周士武侧目,憨憨的喊了声娘。   “我耳朵聋了要你一遍一遍的喊,干活。”黄菁菁聚精会神盯着脚下的田,不冷不热道,“老三去穆家挣钱,你心里会不会不痛快?”   她和方大夫说了不教他们兄弟,但方大夫自己要学,只有通过周士仁,不是她不放心周士武,连方大夫都怕周士武生出其他心思,多门挣钱的手艺对方大夫来说可不是锦上添花那么简单,方大夫不止一个儿子,几个儿子都想学医术诊脉看病,甚至去镇上开个医馆,但长此以往可不是法子,没分家就算了,分了家,谁的医术好,谁挣的钱多便会拿出来攀比,比着比着,兄弟嫌隙就出来了。   哪怕兄弟间不觉得有什么,还有妯娌呢,三个女人一台戏,妯娌可没多深的感情。   方大夫见多识广,不会看不出几个儿子以后的局面,多一门按摩的手艺,便能分散转移些人,分配均匀才能不起波澜。   所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人也有烦恼。   周士武想也没想道,“娘教三弟自有三弟的道理,三弟做事认真,按捏这种活计要集中注意,我......不是那块料。”   “有这个自知之明就好,你三弟把端平教会他便不能给别人按捏了,你当是好事,如果他不听,被方家告到县衙,可是要坐牢的事儿。”黄菁菁抬起眉,扫过周士武无怨无恨的脸颊,“多亏你们争气,我把手艺卖给方大夫了。”   周士武动作一僵,抿了抿唇,低低道,“是我不争气。”   要不是他骗黄菁菁的钱,黄菁菁不会为了钱把手艺给卖了,一辈子琢磨出一门手艺,二话不说就卖了,要不是几个儿子不能得她心,她怎么会卖?   “哼,还不干活,一句不争气就完了?”黄菁菁瞪着眼,厉声问道。   周士武忙打起精神,低头继续撒种,深吸两口气,保证道,“娘,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真要再敢,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黄菁菁又哼了声,继续干活。   她已经不诧异自己为何会做农活了,撒种,施肥,拔草,身体的习惯还在,她便样样精通。   “奶奶,看,三婶就捉到黄鳝了。”刘氏在另一头,直起身子,手里握着条挣扎着蜷缩的黄鳝,高兴得桃花拍手叫好,顺着田埂撬折耳根的梨花站起身,被刘氏手里的黄鳝吓了一跳,“蛇,蛇......”   刘氏怕黄菁菁不高兴,忙把黄鳝扔到旁边的箩筐里,哄梨花道,“不是蛇,是黄鳝,能吃的,梨花继续玩你的。”   田埂上长了很多折耳根,折耳根味儿重,洗干净拌点盐就能吃,村里的很多小孩喜欢撬,不见得爱不爱,总之爱撬着玩。   梨花惊魂甫定往箩筐投去一瞥,圆溜溜的有好几天黄鳝,她打了个哆嗦,双腿颤动,没站稳,摔倒了。   刘氏忙扔开手里的草,大步走了过去,腿拂过田里的水,荡起圈圈涟漪,梨花呛了口水,惊吓更多,闭着眼,哇哇大哭,刘氏不知所措,黄菁菁睇了眼,什么都没说,继续做手里的事儿,田里人多,听着哭声下意识的望了过来,见是梨花,众人的眼神微妙的移到黄菁菁身上,她可是护犊子,刘氏没照看好孩子,肯定要挨骂。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黄菁菁都没什么反应,众人兴致恹恹,马婆子坐在田埂上指使儿媳干活,心里可把黄菁菁恨透了,里正的警告历历在目,要不是农忙,她估计还得在家反省呢,经过几日琢磨,她聪明了很多,故意拐着弯道,“呀,梨花怎么哭了,多大点啊,哪能带到田里来,不留神呛水淹死了,好好的孩子多可惜啊......”   刘氏搂紧了桃花,抱着她就要往田埂上走,桃花反应过来,不肯上去,蹬着腿,喊着要撬折耳根。   “乖,梨花,去上边等着,娘忙完了帮你啊。”   田里的草不比山上,草长得快,根蔓延得快,要想把草除干净,得把泥里的根连根拔起,来来回回要几次才会干净,否则稻种长不好,长好了移进稻田也没收成,周士武和周士仁撒稻种,她便摸着杂草的根顺势拔起,活多得很,没时间照顾梨花。   可梨花不乐意,挣扎得厉害,朝黄菁菁喊帮忙,刘氏心头一颤,头皮发麻,暗暗瞅了黄菁菁一眼,见她没抬头也没吭声,强硬的把梨花放到了田埂上,语气有些强硬,“田里水深,你再大些去田里玩,或过几天放了水,娘带你来玩。”   防微杜渐,梨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马婆子饶有兴致等着黄菁菁发作刘氏,便是梨花,都把目光殷切的投向了黄菁菁,但黄菁菁硬是没抬一下头,梨花知道呕不过刘氏,不情不愿的坐在了扁担上,眼巴巴的看着栓子和桃花玩,暗暗低头抹泪。   “哎哟,多大的人哪,梨花,你娘不疼你,只疼你哥哥,你看看,他在田里玩得多开心啊,你娘重男轻女呢。”马婆子扯着嗓门,笑梨花道。   刘氏面色一紧,先看了眼黄菁菁,看不清黄菁菁脸上的表情,她心头惴惴,想出声解释两句,然而她不是伶俐之人,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没有重男轻女,只是怕梨花呛水了。   马婆子抓着刘氏重男轻女,说了好大一通,田里的人不是傻子,马婆子和黄寡妇不对付几十年了,两人一遇上,就没不吵架的,打架都打过十几回了,故而马婆子的话,他们不掺和,免得被黄寡妇盯上。   黄菁菁手脚麻利,同样的活,她速度比周士武快很多,只是她人胖,腰使不上劲,蹲久了腰酸背痛得厉害,梨花还在哭,她把手里的稻种撒完,拍拍手走向田埂,梨花以为黄菁菁会护着她,开口先告状,“奶,娘不要我在田里玩,她重男轻女。”   “多大点年纪就想着玩玩玩,你春花奶奶闺女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知道下地干活了,再贪玩,小心卖出去都没人要。”黄菁菁语气严厉,梨花怔了怔,泪珠挂在眼角,要掉不掉,黄菁菁又道,“你几岁了啊,没长脑子啊,就听黑心肝的瞎说,那黑心肝的见钱眼开卖女求荣,你懂什么是重男轻女吗,就是把你卖了,把钱拿给你哥哥花,你娘要不要卖你自己想想,我周家的孙儿,竟被人牵着鼻子走,丢人现眼。”   黄菁菁本就大嗓门,说这话的时候没刻意压着声儿,周围的人想不听都难。   黄菁菁可谓指桑骂槐,春花奶奶,不就是马婆子当闺女时的名字吗?   马婆子脸气成脸猪肝色,捋着袖子就要冲过去和黄菁菁打架,但又想起里正的警告,咬牙切齿的坐了回去,把怒火转到田里偷懒的儿媳身上,“看什么看,整天东张西望干什么呢,是不是我老马家配不上你,着急找下家啊,不干活立即滚,我老马家不差你这么个好吃懒惰的媳妇。”   黄菁菁斜着眉,轻轻哟了声,“多年媳妇熬成婆,当婆婆的真是威风,致富媳妇啊,你别恨你婆婆,她骂你是好事,村里谁不知道,她两个闺女是被她欢天喜地送走的啊,你要哪天不听见你婆婆骂了,你可要小心了......”   黄菁菁假意掩嘴轻笑,得意洋洋转身,“干活了,干活了。”   马婆子气得跺脚,什么叫她不骂人就要小心了,黄菁菁把她当成什么了?   一场骂战,谁赢谁输有了分晓,田里干活的老人纷纷摇头,都说吃一堑长一智,马婆子却始终不长记性,多少年了,她从黄寡妇手里讨到过便宜吗,总一而再再而三迎上去找骂,活该。   大家继续干活,远处小径上响起嘹亮的声音,震得人耳朵刺痛,只看一大着肚子的妇人挥着手,激动而来,“娘,娘呐,我回来了。”   周士武先抬起了头,马婆子站起身,“哟,又是个讨债鬼呢,以为自己把儿子教得多厉害,还不是个卖侄子骗老娘的滚犊子。”   “娘。”周士武把手里的稻种放回篓子,“我叫她回范家去。”   范翠翠边喊着娘边迈着小碎步走来,几天不见,身形瘦了一圈,脸颊的肉也没了,下巴尖尖的,眼角周围一圈黑色,远处听声音就能识人,离得近了,看清楚面容才觉得有些陌生,周士武站在田里,范翠翠站在田埂上不由得落下泪来,“娘呐,听说家里忙不过来,我回来帮帮忙,娘,院门的锁怎么换了?”   她拿钥匙开门,拧不开锁,去后院,院子被人从里抵死了,推不开,她原本要回家给大家做饭方便她接下来的戏码,没料到,落了空。   马婆子不嫌事大,“周二媳妇,你去哪儿了,怎么憔悴成这样子了?没了你,你婆婆不知多高兴呢,巴着老赵家的文莲,挣了二百多文钱了,你婆婆说了,不把钱从文莲手里拿回来,文莲的伤好不了,你和文莲不是走得近吗,怎么也不替她说说好话,一窝子人,联合起来坑文莲?”   文莲气黄菁菁是事实,但气归气,该去周家可没耽误过,钱跟流水似的,村里人帮她算着呢,二百多文了,亏得是老赵家有钱,换作其他人,早找人打到周家去了。   周家摆明了欺负人,不打一顿完不了事。   范翠翠瞪大眼,狠狠倪着马婆子,没给好脸,“怎么哪儿都有你,我和我婆婆说话关你什么事,长舌妇,幸亏我马叔入土为安了,否则恐怕要死不瞑目。”   她是巴结黄菁菁来的,哪能让马婆子坏了她的计划,范翠翠拖着肚子,喊了声相公,“这些天,孩子踢我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该是想他奶了,我回来看看。”   “看完了?我老婆子没病没灾,能吃能喝还能干活,身体好着呢,看完了就给我走,别耽误我们干活,老二,干活去。”黄菁菁不会当着外人损刘氏的面子是因为刘氏的确是为了梨花好,虽说方法不当,起码出发点和结果是好的。   而范翠翠,黄菁菁想不到理由给她留面子。   范翠翠微微皱了下眉,脸上赔着笑,“娘,我和相公孩子都有两了,我能去哪儿,桃花没有我陪着夜里睡不着......”   黄菁菁扬手打断她,冷着脸道,“桃花好得很,用不着你操心,说完了?说完了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   丢下这句,黄菁菁也不搭理范翠翠了,转过身,继续干活。   范翠翠堂而皇之被黄菁菁嫌弃成这样,她算是没面子了,软着声喊了几声桃花,只见桃花背过身,不肯搭理她,范翠翠心口一痛,她辛苦拉扯大的闺女,就这么向着外人不理她了,然而她不敢放弃,沿着田埂挪到离桃花和刘氏近的位置,低声道,“三弟妹,你也不理我了吗?”   声音悲怆,刘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看黄菁菁,沉默的低下了头。   “桃花,娘给你买桂花糕了,娘记着上回在外婆家,你看银表哥吃很馋来着,娘都记着呢。”范翠翠抹了抹泪,她月份大了,肚子看着长,田埂窄小,她怕重心不稳,只能站着和桃花说话。   桃花生气的别开脸,“爹说你把奶的钱拿给外婆了,那是奶的棺材本,你不该拿的。”   范翠翠一哽,喉咙堵得厉害,却说不出一个反驳的字来,又转向刘氏,“三弟妹,我不在,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你知道我的苦衷的,我娘开口问我借钱,我哪能不给啊,那是我亲娘啊,我也没法......”说着说着,捂着嘴巴嘤嘤哭了起来,“三弟妹,我的心情你懂吧?”   田里干活的人觉得好奇,都直起身子,借着听闲话的空档休息休息。   刘氏眼底闪过一抹痛,嘴唇哆嗦,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我懂。”   范翠翠面色一喜,正欲再接再厉说服刘氏帮她求情,谁料刘氏话锋一转,“但二嫂不能那么做,钱是娘的,借不借应该娘拿主意。”   黄菁菁不是蛇蝎心肠的人,话说清楚,借不借都不会伤情分,黄菁菁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范翠翠自己做错了事。   说完这句,刘氏低头干活,不再搭理范翠翠。   她不懂大道理,不会强词夺理,但错就是错,对就是对,范翠翠做错了事儿却想蒙混过关,不好。   范翠翠失落的低下了头,乖乖在田埂上等着,她为何不下去干活,她怕,黄菁菁打心眼里恼了她,她要不紧着肚子,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黄菁菁一定会毫不犹豫让周士武休妻,她输不起。   干活的人继续干活,混日子的继续混日子,范翠翠规规矩矩站在田埂上,眉目低垂,态度温顺,安静得和平日判若两人。   黄菁菁当没看见,日头渐晒,黄菁菁收了稻种准备回去了,撒种是个慢活,一时半会做不完,估摸着时辰,周士仁该回了,而她要去菜地割韭菜,检查有没有虫,还要回家洗衣服做饭,事情多得很。   她问梨花回去不,梨花吸了吸鼻子,乖乖点了下头,黄菁菁拉着她的手往回走,经过范翠翠身边,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黄菁菁弱弱喊了声娘,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走到人少的地方才鼓着勇气小声嘀咕了句,“娘,我错了。”   黄菁菁脸上无甚表情,范翠翠左右看了看,又小声说了句。   “嘀嘀咕咕什么呢,学蚊子嗡嗡嗡飞呢,要飞飞远些,别跟前膈应人,这么宽的地儿你找不着地方啊。”黄菁菁侧目说了句,牵着梨花继续往前边走。   范翠翠嘴角抿得紧紧的,上前大步追上黄菁菁,顾不得那么多了,大声道,“娘,我错了。”   周士武说,诚心诚意向黄菁菁认错就会得到原谅,他就是那么做的,范翠翠真没办法了,肚子大了,总在娘家不是办法啊。   出乎意料,黄菁菁连个眼神都没给她,低头问梨花中午吃什么……   范翠翠气得直跺脚,黄菁菁摆明了故意捉弄她的,就是要她出糗,她抹了抹泪,喊了声娘,又小跑着追上去。   “喊什么喊,喊着好听啊,你娘……”黄菁菁正视着前方,还没意识到什么,迎面而来的老妇人激动的扑了过来,黄菁菁不明就里,以为是冲着她来的,没料到对方开口就喊,“翠翠,你怎么不听娘的话,是不是娘对你不好,你竟求着她要回来,我苦命的女儿啊,你怎么不听娘的劝哪……”   黄菁菁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   范翠翠脸色发白,脸皱成了一天,撇着嘴,极为想哭的模样。   “娘,您怎么来了,家里还忙着……”她的脸不是一般的白,白得瘆人,黄菁菁觉得奇了怪了,难不成眼前的是范翠翠后母不成? 第47章 047 亲娘婆婆   范翠翠极力赔着笑, 但皮笑肉不笑,看上去有些狰狞, 抱着她的老妇喋喋不休说着话,“翠翠是不是家里吃食不好, 你什娘肚里出来的,娘能害你不成?”   “娘,您对我好,我......我心里记着呢。”范翠翠讪讪的将范婆子往外推了推, 有些讨好的望着黄菁菁,“娘,我娘放心不下我来瞧瞧,我......我和她说说。”   黄菁菁阴着脸, 不屑地哼了声,“关我什么事, 梨花,走, 回家, 奶中午做韭菜炒鸡蛋。”黄菁菁牵着梨花,不理会母女两的龃龉, 转身离去。   范翠翠招了招手,想拦住黄菁菁,无奈被她娘挡着,她挪不开步子。   她回家的目的是给黄菁菁认错的,她娘坚决认为她没错, 不让她归家,可整天在娘家不是办法,村里会有人疯言疯语,范翠翠自己不怕,就怕黄菁菁和周士武多想,村里人东家常西家短,竟说她肚里的孩子不是周士武的,她哪儿还坐得住,任由那些人碎碎说,黄菁菁可真容不下她了。   当然,还有另一层原因,范翠翠不想说。   “娘,我婆婆不会咄咄逼人,我好好向她认个错就好了,您也不想女儿怀着孩子,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吧?”范翠翠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她在范家过得不甚开心,范老头骂她好几回,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哪能掏心掏肺为着娘家,娘家有兄嫂,感情好常走动就是了。   范老头不管家里的事儿,更不会出口训斥儿子儿媳,和她说的是掏窝子话,真为了她好,黄菁菁得理不饶人,张口就骂,但逢年过节该有的礼数没少过,真要是抠门小心眼拎不清的婆婆,哪舍得花钱给亲家置办年礼。   她几个嫂嫂逢年过节就甚少拿东西回娘家,还不是范婆子管得严。   她琢磨了许久,她不可能和周士武和离的,既然不能和离,怎么过日子不是过,低人一等又怎样,黄菁菁年纪大了,过些年,自然而然气势就弱了,如果她受不了和周士武掰了,离了周家她能找到更好的吗?   不可能了。   拿捏黄菁菁是不可能的,乖乖低头认错,好好过往后的日子才是正经。   范翠翠想明白了,但又不敢和范婆子说,范婆子温声细语,总能把她升起的想法压下去,所以她等范婆子她们下地干活,她便收拾了包袱回来,不成想院门的锁被换了,她不用想也知道,黄菁菁怕她学周士义回来搜刮家里的钱财,黄菁菁多精明的人,哪会在一件事上栽两个跟头。   “翠翠,你咋就跟你爹似的是个木愣子呢?”范婆子声音温煦,夹杂着无奈的叹息,“你爹一辈子不敢当面跟人红脸,自己受了委屈,偷偷骂人出气,永远被人压着一头,你听他的话,以后也过他的日子?”   范翠翠牵起她的手,有些语重心长,“你啊,低声下气的回来不告诉就算了,你婆婆的态度你也见着了,肯定不会给你好脸色,还会挑剔你这不好那不好,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你的嫁妆也置办得风风光光,你不过拿些钱给娘花,多孝顺的人哪,为什么你婆婆就不容不下你呢,进村后我听说了,你婆婆挣大钱了,给自己修坟墓打棺材,富着呢。”   范翠翠是知晓这件事的,黄静挣了钱不假,但不多,坟和棺材要不少钱呢,她道,“娘,分了家,我婆婆修坟是怕往后没人孝敬她,死了连个住的地都没有,她哪有什么钱?”   钱都被周士义拿走了。   而且,黄菁菁修坟没准还有其他意思,她怕他们打钱的主意,索性先把钱花了再说?   这样想的话,黄菁菁为何坚持养猪就通了,六百五十文,搁哪家不是大数字,黄菁菁竟不怕自己还不上,一口气赊账,周士文每个月往家里拿的钱,黄菁菁攒大半年才攒得够六百文,她怎么舍得没见着钱就先把大半年的钱花了?   其中有猫腻。   “娘,我都回来了,哪能再走人,给你的钱你就拿着,我,会好好和我婆婆说的。”范婆子无非害怕她死缠烂打要把钱拿回来,范翠翠多少明白她娘的想法。   范婆子眼眶一红,“你把娘当成什么人了,你真要钱娘把钱给你就是了,娘就是不想你在周家看人脸色,你婆婆也是女人,她年轻时不也偷偷拿钱回娘家,她可以,凭什么她当婆婆就要拦着儿媳了,翠翠啊,你们分家了,你自己的钱怎么花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咋被她牵着鼻子走呢。”   范翠翠神色动容,是啊,她们分了家,钱是她的,怎么花她说了算,黄菁菁凭什么指指点点。   范翠翠见她动摇,再接再厉道,“虽说那钱是你和女婿使了些手段得来的,但你想想,拿钱不给你和女婿,不也后来被你四弟偷走了,你婆婆就没那个命,怎么,给你和女婿还不比给她幺儿偷了强啊,大不了你和女婿时不时买些肉啊,糖啊,好好孝顺她就是了,至于把你撵出家门 ,还叫全村的人说你闲话?”   范翠翠越想越觉得如此,她和周士武不把钱弄进口袋就全被周士义拿走了,黄菁菁气也该气周士义,她是见着的,家里请客吃肉,周士武给黄菁菁端去的是一大碗,扎扎实实的,没有丁点不舍。   “翠翠先跟娘回去,最近农忙,忙完了娘再帮你好好出出主意,左右不会让你受人笑话就是了,你婆婆再厉害也是个女人,女人懂女人的心思,娘想想法子啊。”范婆子哄着范翠翠,牵着她的手要往村外的方向走,走了十来步,范翠翠猛的甩开了范婆子的手,有些惊慌,“娘,我还是不回去了,我难得鼓起勇气回来,丢脸就丢脸吧,左右只有这么一回,家里事情多,我不留您了,得空了我带桃花回去看您。”   范翠翠说不上来,总觉得她娘的话是不对的,黄菁菁要强了一辈子,她爹说哪怕她奶从地里爬起来都不是黄菁菁的对手,何况她娘,家里忙,她不趁着这几天好好表现,闲下来时,黄菁菁更不会搭理她了。   范婆子被甩开,怔忡了下,不过她甚少生气,蹙着眉,忧心忡忡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在家里也要干活,心里不舒服了。”   “不是。”范翠翠摇头,不愿意和范婆子走。   范婆子哪看不出来,真的不是,范翠翠早就把原因说了,怎么会突然沉默,她唉声叹气了道,“家里正是忙的时候,我想着你闲不住,才让你帮忙搭把手,你若觉得我对你不好,我也没法子了,家家户户都在忙,娘怀着你的时候,还去地里挑红薯呢,不干活,一家人等着饿死啊,靠你爹,根本忙不过来。”   范翠翠面红耳赤,支支吾吾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她的确是因为在娘家累着了,她娘对她好她不怀疑,可心里总有不得劲的地方。   比如她月份大瞌睡多,喜欢躺着,范婆子便让她起床活动,找点事情做,以后生孩子的时候快些,家里就那些活,洗衣服做饭,带孩子,范翠翠心头烦闷,范婆子一口一句为她好,她连反驳的话都没。   从早忙到晚,好不容易晚上一家人坐一起吃饭说说话,她娘说她爹干活累着了,家里做的菜没油水,要是她抽空能去趟镇上就好了,范翠翠心生不忍,家里就她稍微空闲些,除了她去还有谁去,她想问范婆子有钱,范婆子转身就拉着孙子说你姑好啊,自己省吃俭用给家里买肉买油。   她骑虎难下,只得把油买回去,再买半条肉。   她娘左一句夸她好,又一句夸她孝顺,拿着肉碗,她爹一片,侄子一片,一片一片的分,分到她碗里没了。   肉只那么多,她不好说什么,家里人都是做体力活,她哪开得了口说自己馋了。   只是,夜深人静躺在床上时,会忍不住想起黄菁菁,黄菁菁比她娘厉害多了,吃顿肉,上桌就开始骂,但骂归骂,从来都是由着他们吃,谁吃少了,还会帮忙夹,不会厚此薄彼,她记得请客那日,周士武端了肉菜去上房,黄菁菁说自己减肥不吃肉,搁在那,隔天叫他们和周士仁两家一起吃饭把肉拿出来大家一起吃的。   黄菁菁嘴上不说,她知道黄菁菁是怕落下话柄,他们孝敬的肉哪能话不说气不出就给老三他们吃了,而且,周士武端着肉去上房的时候她就认定黄菁菁会把肉给栓子和梨花,没想到黄菁菁没有,而是把他们叫到一起吃了。   有些感觉她形容不出来,范婆子和黄菁菁比,黄菁菁不见得就输了,黄菁菁那种人,不好相处,觉得胸闷窝火,吃穿上不会苛刻他们,她想着娘家嫂子,便觉得自己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就想回来向黄菁菁认错,分了家,过了黄静这关,什么事就她那主意,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照顾好桃花就够了。   不用挺着大肚子,给一家人洗衣服做饭。   不是她矫情,是她真的累。   想了许久,她才小声地对范婆子道,“娘......我回去了,我看相公和三弟妹在田里干活,两家的秧苗撒在一起的,这些天家里没人做饭,他和桃花估计和三弟他们一起吃的,我回去了,他和桃花自在些。”   范婆子见自己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撇撇嘴,眼角滑落两滴泪,抓着范翠翠的手,啜泣道,“你受委屈了,是娘没本事给你撑腰,你要回去娘不拦你了,你怀着孩子,要多加注意,忙过了,带桃花回来转转,家里条件不好,你爹身体不舒服,瞒着不肯告诉你,你啊,可要常回家看看啊。”   范翠翠点了点头,得了范婆子应允,她轻快不少,说了两句便回去了。   范婆子抹抹泪,转身走了,嘀嘀咕咕道,“你不在,家里就得留个人做家务,你嫂子她们年轻体力好,在家里浪费了,只得娘留下,一大家子人的衣服,娘如何洗得过来哟。”   范翠翠身形一僵,停下来回眸望着范婆子佝偻的身形,有些惭愧,她偷懒跑回婆家,苦了她娘了,她张了张嘴,想叫住范婆子,可开不了口气,一旦开了口,她就要忙到闲暇了,帮着娘家干活不管女儿,黄菁菁更不会接纳她了。   逢着范婆子转身,四目相对,范翠翠心虚的别开了脸,“娘,回去吧,路上慢点啊。”   终究,她没说跟着范婆子回去的话。   嫁了人,过年回娘家其乐融融不愁吃不愁穿还好,平日住在家里,磕磕绊绊多了伤情分,她觉得还是在自己家里自在。   范婆子满脸失望,唉声叹气走了。   范翠翠长长舒了口气,朝着菜地的方向去了。   她豁出去了,到了菜地,不管周围有没有人,噗通声跪下来给黄菁菁磕头,“娘,我错了,我不该和相公骗您的钱,娘,您原谅我一回,我再也不敢了。”   黄菁菁弯着腰,割了半篮子韭菜,完了检查茄子秧有没有长虫,梨花蹲在地上,小手轻轻翻着叶子,有些叶子坑坑洼洼,被虫啃过,但她就是找不着虫子,不由得问黄菁菁,“奶奶,是不是虫子知道我们要抓它们,都藏起来了啊?”   黄菁菁好笑,“对啊,梨花睁大眼,要把它们找出来,不然咱家没菜吃了。”   梨花一脸肃然,小脸蹦的紧紧的,“好,梨花要吃菜。”   刘氏在麦地里撒的菜苗长势不太好,东一株西一窝,看着有些乱,不像黄菁菁弄的菜地,四四方方,菜苗稀疏有致,很舒服。   范翠翠连磕了几个头,黄菁菁正眼都没给她,她弯着腰,挤压着肚子,一会儿肚子就有些不舒服起来,她忍着不适,不住认错。   黄菁菁检查完茄子秧,起身活动发麻的双腿时,不冷不热扫过范翠翠,天不算太热,范翠翠却满头大汗,嘴唇乌青,她心头大骇,嘴上却破口大骂,“好你个范氏,跪这儿磕头,是看着我坟头就在山上还是怎么,盼着我老婆子死了,我老婆子偏不死,给我起来......”   说着,上前一把拽起范翠翠,推着她往周家去,嘴里骂个不停,“带着我周家的种下跪,好狠的心哪,我孙子做错什么了要陪着你遭罪,你有胆子做还没胆子认了?”   路上骂骂咧咧不停,范翠翠浑身不舒服,很想倒下去躺着,黄菁菁在她身后,她哪儿敢,只得被黄菁菁推着走,然后黄菁菁拿出钥匙开门,把她推回了屋子,色厉内荏的给她包油纸,“拿点桂花糕就想收买桃花生,当我好糊弄了,你自己吃了,不吃就让老二休妻,整天作妖,家里不太平,没了你老二听话多了。”   范翠翠恍恍惚惚拆开油纸,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敢忤逆黄菁菁,抓着桂花糕,囫囵吞枣的塞进嘴里,边哭边抹泪,三五下,一包桂花糕就进了她肚子,她仰起头,诺诺的看着黄菁菁,声音带着哭腔,“娘,我吃完了。”   “哼。”黄菁菁的眼光从她恢复红润的脸颊离开,大步离去,范翠翠忙站起身追出去,“娘......”   “喊死人哪,别看见檐廊上一木盆的衣服啊,眼睛瞎了还回来干什么?”黄菁菁背朝着范翠翠,怒气冲冲出了门,走出院子,心里却莫名松了口气,方才她以为范翠翠会晕过去呢,这笔帐她会想法子讨回来,但不至于往死里为难个孕妇。   范翠翠肚里,怀着的是周士武的孩子啊。   只是想起一家子糟心事,黄菁菁气得跺脚,都是穷给惹的祸。   她去地里检查菜苗,一圈回来,已经快中午了,竹竿上晒着衣服,有大人的,有小孩子的,下面地上一片湿濡,她牵着梨花径直往里走,范翠翠从东屋探出个脑袋,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她小心翼翼舔着笑道,“娘,我看三弟妹她们都去干活了,便把她们的一并洗了,灶房好些天没生火,灰尘多,中午能不能在您锅里做饭,我把米面备好了。”   周士武说黄菁菁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她怀着孩子,只要她诚恳的认错,改过自新,黄菁菁不会休妻的。   黄菁菁气哼哼的去上房了,虽然没说话,可也没拒绝,范翠翠心生欢喜,回屋提着米面,问黄菁菁要不要做周士武和刘氏的饭,淘米,揉面,生火,忙得不亦乐乎。   梨花没在菜地找着虫子,好不容易找到吃菜苗的,那是蜗牛,黄菁菁说蜗牛不是坏虫,不让她玩,她有些气馁,黄菁菁和鸡食,她便跟着问菜地什么时候有虫子,刘氏不让她去田里,她就去地里摘虫子。   范翠翠听着她的话,大声道,“梨花,菜地没虫才好呢,有虫子的话,菜苗就被虫子吃了。”   梨花不信,问黄菁菁。   黄菁菁失笑的揉揉她的头,“你二伯母说的对,不过我看过些日子要长虫的,谁家有菜地不长虫的?”   照顾得再精细,都避免不了。 第48章 048 老大出事   黄菁菁拍着大腿, 把周士仁一通好骂。   吓得刘氏心头惴惴, 白着脸, 小声问黄菁菁怎么了。   “不关你的事, 该做什么做什么, 文莲等着呢,要她先给钱才给按捏。”黄菁菁丢下这句, 气冲冲进了院子,却是没想着去田里找周士仁问个清楚,手里还有事,哪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而且, 得来的答案不知怎么令她愤怒呢。   为了地里的农活,还是先做眼下的正事要紧。   这个时候, 东屋窗下传来范翠翠低低的笑声, “文莲,我就知道没你办不成的事儿......”   黄菁菁顿了顿,瞅了眼头顶的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的, 文莲暗中使坏范翠翠都不介意, 听听笑声, 跟捡了钱似的, 她侧着头,喊道,“老二媳妇,家里没事做了是不是, 没事就去田里拔草,我老婆子还没耍清闲呢,你倒是会偷懒。”   黄菁菁骂了句,推开门进了后院,不一会儿背着背篓出来了,遇着文莲从东屋出来,脸上笑盈盈的,“婶子割猪草呢,分了家,您也别累着了,一个人够吃就完了。”   文莲认为黄菁菁自找的,分家本就图个悠闲,一亩地的菜,以黄菁菁的利索劲儿,轻轻松松就搞定好了,偏要养猪养鸡,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怪得了谁啊?   “够吃简单,缴税呢,穿衣呢,我没你婆婆命好,只有自己勤快些。”黄菁菁低沉的说了句,叫上屋里的梨花去山里了。   文莲略有鄙夷的撇撇嘴,低头和刘氏说话去了,“栓子娘,再帮我瞧瞧我的脚,时不时就泛肿,刚开始那两天不就好好的,会不会哪儿没对?”   刘氏打水洗手,洗干净手上的泥,取了巾子擦脸,下田干活,身上全是泥,她自己是不嫌脏,怕文莲嫌弃。   闻言,她瞅了眼文莲的脚,不红不肿,看上去和常人无异,她不是大夫,看出什么名堂,故而老实道,“我也看不出来啥,我每次按捏你都能感觉,和之前没区别呢。”刘氏老实,不是浑水摸鱼的人,收了文莲的钱,按捏得格外认真,真有问题,不在她身上。   文莲坐在靠墙的凳子上,把竹竿放好,抬起腿道,“待会你按久些,早好早好省事,家里一堆事等着我拿主意呢,一直杵着竹竿走路不是办法。”   文家属她最有出息,文父文母甚是听她的话,遇着大事小事都要差人松口信给她,她说好给两老打棺材,多久过去了,黄菁菁的坟墓都修好了她才把树砍回家,文父文母曾找人看过日子,无论如何都想那天动土,结果她受了伤,所有的计划泡汤了,文父不想麻烦她,意思是向别人借两根木材,往后再还。   文莲怎么可能答应?老赵家在十里八村响当当的名声,什么时候差过钱,哪会让她爹娘沦落到借木材的地步。   刘氏有些为难,抬头看向上房,缓缓道,“田地正是忙的时候,不如等几天?”   按捏多久黄菁菁心里有数,耽误了干活,黄菁菁那不好说。   何况,她觉得文莲的腿好多了,没啥大毛病。   “我说栓子娘,我都花二百多文了,大家又是一个村的,怎耽误你些时间都没不行,你是不是怕婶子骂你,你放心,我帮你说话。”文莲有自知之明,她哪在黄菁菁跟前说得上话,和黄菁菁打交道,钱到位了,万事好商量,大不了她多给两文钱,“栓子娘,我多出两文钱,见着钱,婶子总不会骂你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田里一大推活呢。”刘氏真自己做不了主,颓着脸道,“真没时间,不然就多等几天吧,等把田里的草拔干净了再说。”周家三亩田,就三个人忙活,哪儿忙得过来,忙完田里的草,地里的麦子該施肥了,算下来,不知何时得空呢。   好话说到这个份上仍被拒绝,文莲脸色有些不好看,范翠翠盆里还放着衣衫,文莲来,她不高兴,本是要撵人的,当初分钱的时候叮嘱过老赵不能外说,文莲却开口就把他们卖了,若非她怀着身子,黄菁菁不见得会原谅自己。   文莲知道自己不高兴,主动说起老赵带答应周士武帮工的事儿,一天给四文工钱,范翠翠从不会跟钱过不去,脸上这才有了笑,哪怕不是当徒弟,帮工也不错,一天四文,一个月就一百多文,一年算下来更是不少。   于是,听了刘氏的话,范翠翠帮着文莲说道,“三弟妹,也就一会儿的功夫,你看在文莲遭了不少罪的份上帮帮她,娘不会多说什么的,何况文莲还添了钱。”   刘氏始终不点头,先问文莲要了钱,一文不多要,一文不少收。   因着只按捏脚,文莲不愿意去周士义屋子,叫刘氏搬了椅子和凳子出来,跟镇上老太爷似的躺在椅子上,腿搭在凳子上,刘氏坐在旁边凳子上,力道不重不轻按捏着,文莲享受得闭着眼,阳光暖融融的撒在脸上,她昏昏欲睡。   范翠翠洗好衣服,一件一件展开晾在衣竿上,望着刘氏,眼珠子转了转,“三弟妹,文莲说花了二百多文,钱都娘收着了?”   “没呢。”刘氏低着头,大拇指压着文莲脚踝,轻声道,“娘给了我一些,剩下娘说她存着。”   手艺是黄菁菁的,黄菁菁肯给她些银钱已是难得了,刘氏倒没想其他的。   “娘存了?”范翠翠拍衣服的动作停了下来,惊觉自己反应过头了,又埋头继续整理衣服,“娘给了你不少吧,不知娘怎么想出来的按捏手法,我咋就想不到呢?”   要是想到办法的是她,挣的钱可都是她的了,黄菁菁成天只会骂人,什么时候这么聪明了?   刘氏听着范翠翠话里的酸味,抬头看了她一眼,“娘吃过的盐比我们吃过的饭都多,她想到的东西我们想不到不值得大惊小怪。”   黄菁菁身体不舒服,她依着她指的位置按捏,一小点一小点慢慢展开,暗想黄菁菁要是身体好,哪需要她按捏,恐怕也不会想到这个法子了。   人都是被逼出来的。   “瞧三弟妹说的,好像我惦记娘的钱似的,我就好奇问两句罢了。”范翠翠不敢和刘氏顶嘴,黄菁菁器重刘氏,把手艺教给刘氏都不教给自己,连周士武也不会,黄菁菁对三房的喜欢可不是一星半点,得罪刘氏,落到黄菁菁耳朵里以为对她有什么不满意呢,闹起来吃亏的还是她。   刘氏点头,“二嫂别多心,我也就说说。”   差不多了,刘氏抽回手,见文莲闭着眼睡着了,和范翠翠道,“按完了,二嫂,我先去田里干活了啊。”   范翠翠还有话想说,但怕刘氏传到黄菁菁耳朵里去,想起刘氏收的钱,她道,“你去干活兜着钱会不会掉,不然给我吧,娘回来我给她。”   刘氏不确信的打量范翠翠两眼,迟疑道,“不用,我放娘屋里就是了。”   大家都在田地忙活,家里不会来人,放屋里还算安全,给范翠翠,万一中间出了什么岔子,黄菁菁不会给她好脸色。   范翠翠被刘氏防备的目光激得脸色通红,嘀咕了句,没缠着刘氏要那钱,她好不容易才回来,哪敢惦记黄菁菁的钱,她只是想证实一件事罢了,凑到刘氏跟前,低低道,“三弟妹,我不在,娘没说什么吧?她把钱给你,就没说起我?”   刘氏不解的看着范翠翠,范翠翠回娘家后,家里有些忙,黄菁菁事情多,没提起过范翠翠。   “算了,我随便问问,三弟妹去忙吧,我继续晾衣服。”黄菁菁估计是不会把钱给她了,现在回想,她真是亏大了,好死不死回娘家做什么,手里的钱没了不说,黄菁菁那一文没讨到。   黄菁菁可不知范翠翠的想法,满心想着周士文和刘慧梅的事儿,周士文做事沉稳有主见,她犯不着担心,偏偏有个心思阴沉的刘慧梅,两口子出了什么事,周士文连个商量的都没有,左思右想,她心里不得劲,割了半背篓猪草,怎么想怎么不痛快,牵着梨花去了田里。   周士武和周士仁弯腰撒种,两人一人一边,速度不相上下,黄菁菁喊了声老三,周士仁抬起头来,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他侧头在肩上抹了抹,回道,“娘呐,你怎么来了?”   栓子和桃花跟着刘氏,等着她抓泥鳅和黄鳝,闻言跟着直起了身,栓子指着箩筐笑道,“奶,好多泥鳅和黄鳝。”   黄菁菁微笑着点了点头,走近了,陡然变了脸,目光森森的看着周士仁,“老三,你老实和我说,你大哥在镇上是不是出事了,怎这么久都没回来。”   怕周围人听着,她压低了声音,冷飕飕的,平白叫人胆颤。   周士仁没料到黄菁菁忽然问起周士文,眼神闪烁不定,下意识的低了下头,“没呢,大哥的事儿我不知道,娘要是想大哥了,后天赶集,村里谁家去镇上的捎口信给大哥就是了。”   心虚的神色明明白白写在脸上,黄菁菁脸色一垮,“好你个老三,你也学会说谎了,都瞒着我是吧,成成成,我自己去镇上看看你大哥怎么样了。”   说完,松开梨花的手,怒冲冲走了。   周士仁心头发慌,喊了声二哥,问周士武拿主意。   周士武哪敢惹黄菁菁,使眼色道,“快把娘拦住,天热了,娘去镇上哪儿受得住。”他也不发愣,随手把稻种丢回篓子,荡着水,大步朝田埂上走。   黄菁菁走得快,被岔出的枝条刮着衣袖,她用力一扯,撕的声,衣袖裂开了口子。   周士武和周士仁追到岔口才把黄菁菁追上,二人累得满头大汗,周士仁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拉着黄菁菁,左右一句没事,就是不肯说镇上发生了什么。   还是周士武心思活络,先哄黄菁菁回家,“娘,时候不早了,中午正是热的时候,什么事回家吃了饭再说。”   “吃什么吃,肚子都被你们气饱了,你大哥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在镇上这么多年,从来报喜不报忧,你大嫂又是个深沉的,夫妻俩面和心不合,出了事怎么办?”黄菁菁真的担心周士文出事,这些年,要不是周士文孝顺,对原主百依百顺,一家人不知烂成什么样子。   周士文是原主辛苦多年后的慰藉,不管其他儿子如何,大儿子却始终如一的孝顺她,帮衬家里,如今大儿出了事,她怎么可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周士仁憨厚,闻言哪儿还藏得住事,急于解释道,“大哥真没事,是大嫂娘家弟弟在铺子乱来欠了东家债,和大哥没有关系。”   一听自己说漏了嘴,周士仁面色一白,懊恼的揉着自己脑袋,“大哥不让我和您说,就是怕您担心,他说自己能应付,忙完了就回来看您。”   “老大媳妇娘家弟弟,刘桩?”黄菁菁由着周士武扶着她往回走,详细问道,“刘桩的事儿和你大哥有什么关系?他来咱家不是生龙活虎着吗?”   周士仁鼻尖淌着汗珠,胡乱的擦了擦,事到如今,哪敢瞒着黄菁菁半句,一五一十交代了前因后果,“刘桩不懂算账,借着大哥的名义在粮食铺子当掌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月下来,数目不对,铺子的东西还少了,铺子老板要刘桩赔偿,刘桩拿不出来就把事情推到了大哥身上,大哥不认账,粮食铺子的老板赖上大哥,要把大哥告到县衙去,县衙那边找大哥问话呢......”   黄菁菁气得牙齿都在打颤,事情都快闹到县衙去了,“你大嫂呢?”   这么大的事儿,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村里人也没说起。   “大嫂那几日不是伤着腰在家修养吗?”周士仁任劳任怨惯了,从不会记恨埋怨谁,但这桩事他对刘慧梅颇有微词,事情在周士文回家前就有端倪了,周士文是非黑白,顶天立地,和他无关的事儿无论如何都不会揽在自己身上的,身正不怕影子斜。   刘桩去暗中摆了周士文一道,要说刘慧梅不知情,周士仁不相信。   亏得肖氏和刘桩来探望刘慧梅,他们还婶子前婶子后喊得欢快,没想到人家背着使坏呢。   他都不相信的事儿,黄菁菁更不会信了,她气得咬牙,“好你个老大媳妇,难怪腰没好就急着回镇上,原来是早有预谋,老三,你先回去,我和老二区镇上瞧瞧,这么些天,也不知怎么样了。”   自古民不与官斗,一旦和县衙扯上关系,那就是哗哗哗往里塞钱的事儿,且还是个无底洞,寻常老百姓,还是当官的对手?   周士文固执坚持不认,真被抓进去了怎么办?   如此想着,她脸色更加着急了。   周士武稳着黄菁菁的手,“娘,用不着,大哥没事,我和三弟在大哥家住的那几天,大哥忙着奔走关系呢,大哥在镇上多年,上边东家很是赏识他,主动提出帮忙。”他接过黄菁菁肩头的背篓背在自己身上,宽黄菁菁的心道,“大哥会顺风顺水的,娘别太紧张了,真要出事,村里早听到消息了,再等等,没准这两天大哥就回了。”   他和周士仁也是去镇上才听说的这件事,联想肖氏来家里的种种表现,他只觉得遍体生寒,当着面笑得和蔼可亲,送米又送面,内里却做这种阴私事,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比较肖氏,他岳母逊色多了。   难怪黄菁菁不喜欢刘慧梅,总说刘慧梅阴沉,有这样的娘,不阴沉才怪呢。   “好你个肖氏,算计到我儿子头上。”黄菁菁并不比周士武感觉好,说话的时候,她身子轻轻颤抖着,浑身发冷,要不是她直觉认为刘家有事,哪敢相信看似温和热情的肖氏心坏到屁.眼了,都是些什么人哪,她拦着不让儿子做伤天害理的事儿,结果却让别人算计到她儿子身上。   黄菁菁哆嗦着唇,脸色有些许呆滞,周士武怕她想不开,努力开导,“娘,大哥会解决的,我看大哥都不怎么搭理大嫂了,大哥聪明,内里的事情想得更通透,我和三弟帮不上忙,只能在家陪着您。”   黄菁菁嫌恶的甩开他,“陪着我,别说的自己心是个好的似的,我不去镇上,你和老三去......去看看你大哥。”   事情闹到县衙了,哪是一两句就完事的,周士文脾气倔,执拗起来,进牢房也不会认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别为争口气把前程毁了,越想,她心里越放心不下,又气周士武周士仁瞒着她这么大的事儿,走得更急了。   “娘,您相信大哥,会没事的,您别去添乱了。”周士文为了这事烦不胜烦,不知刘桩和铺子老板说了什么,人一口咬定是周士文在背后使的诡计,提到其中一件事,黄菁菁去铺子买种子没给钱,意思是周士文教刘桩中饱私囊。   周士文解释说不给钱是因为刘桩欠他近二百文钱,刘家在镇上买宅子问他借了钱。   刘桩死不承认,只说钱是刘慧梅给的,不是他开口借的,总而言之,内里的事情说不清楚,黄菁菁去,会让局面更复杂,早知会这样,当日就不该收刘桩的种子。   黄菁菁顺着胸脯,眼里燃着熊熊烈火,恨不能烧死刘家一家子算了,忽然,她敏锐的抓到了件事,“你说刘家在镇上买宅子问你大哥借了钱?”   周士武点头,“去年大哥没按时把钱给娘,就是借给刘家买宅子去了,大哥早先是不知道的。”   黄菁菁想了想,也就是原主还活着的时候了,原主去镇上,被人笑话,面子上挂不住要回村,气呼呼就走了,哪想着问刘慧梅要钱了?   而且,问了不见得刘慧梅给。   她甚至大胆的猜测,没准嘲笑原主的人还是刘慧梅和她娘找的,依着原主的性子,她在镇上,刘慧梅敢拿钱贴补刘家,可跟掏她心窝子似的,她是坚决不会答应的。   若真是这样,原主的死可谓是刘慧梅间接造成的了。   “老二老三,先回家。”黄菁菁低着头,眼底的火渐渐熄灭,幽深的目光夹杂着别样的情绪,周士武和周士仁对视一眼,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觉,黄菁菁执拗,认定的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周士武哑着声,不放心的喊了声娘。   黄菁菁眸色晦暗的瞄了他一眼,周士武立即不吱声了。   整个周家,气氛怪异起来,饭桌上,谁都不敢出声说话。   刘氏和范翠翠皆不知周士文在镇上遇着事儿,范翠翠洗心革面,认定要好好在黄菁菁跟前表现,“娘,早上文莲过来的时候说让相公去赵家做帮工,一天四文钱,赵叔早出晚归的忙,年纪大了体力不支,相公和赵吉福一块搭把手,帮着讲价还价。”   老赵买卖孩子,穷苦人家养不起的,或重男轻女的便会把家里的女孩卖给老赵,老赵再找路子卖出去,出手几百文就挣到了,委实简单。   范翠翠想得更远,周士武跟着老赵,时间久了,积攒些人脉,他们自己也能做,她也能像文莲一般,什么都不做,还有数不完的钱。   黄菁菁正气着呢,闻言,目光森然的斜了范翠翠眼,“给老赵做帮工,帮着做缺德事啊,你就不怕孽造多了半夜遇着鬼啊,讲价还价,他真有能耐,首先就让她把你给卖了,卖个几百两,全家当地主去。”   范翠翠脸色变了变,不明黄菁菁火气从何而来,她磨破嘴皮才让文莲给老赵说个人情,要不是这次文莲觉得欠了她,哪有周士武的份儿。   家里多个人挣钱不好吗?   “娘,您衣服破了,待会换下来我给您缝缝,多少人贴着老赵想去帮忙呢。”范翠翠的目光落在黄菁菁起毛边的袖子上,悻悻道。   黄菁菁心头冷笑,猛的摔了手里的筷子,“要去你去,我周家养不起你这种吃里扒外的媳妇,都给我回娘家,要知道娶媳妇回家是给自己添堵的,我倒是宁肯他们打一辈子光棍,省得麻烦。”   范翠翠僵着脸,不知所措,事情不是过去了,黄菁菁怎又发作她。   “娘,您放心不下的话下午我去镇上看看,问问大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周士武弱弱的接过话,周士文常年在镇上,认识的都是镇上的人,和他们身份有些悬殊,周士文心知自己是帮不上忙的。   黄菁菁气哼哼的抓起筷子,“去做什么,你能帮上什么忙,认识县衙的官老爷还是官太太?”话完,朝范翠翠呸了句,“往后再敢怂恿去老二去老赵家,就给我滚,我周家不差你一个,没了你,家里别提多太平。”   虽说买卖孩子不犯法,甚至有很多做这种生意的,但黄菁菁坚决不会让周士武他们去的,没有理由,就是不准。   “娘,我不去,田地的活都忙不完,哪有心思想其他的。”周士武保证自己不去,最初范翠翠和他说时,他也想过,跟着老赵能挣钱,往后有了门路钱财自己做,但看黄菁菁知晓他骗钱的反应,他就不想了,很多人说他聪明会成大气,成不成大气他不知,但让黄菁菁难过,他知道自己会后悔。   那座坟在山上立着,黄菁菁说不知道她啥时候就死了,把身后事理得清清楚楚。   有些人,活着觉得她厌恶,可恨,真没了,回头才痛恨自己不懂珍惜。   这些,是他找黄菁菁的时候醒悟的。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给我耍小聪明。”黄菁菁继续吃饭,周士文上回买回来的药熬了只剩下最后一碗了,她三五口就将其喝完了,瘦得越来越明显了,身上的布带能绕三圈了,就是松弛的肉想要恢复原有的紧绷是达不到了。   放下药碗,问刘氏文莲给的钱搁哪儿了。   刘氏嗫嗫嚅嚅指着她的屋子,“放娘枕头下了。”   黄菁菁起身回了屋子,刘桩肯定欠了很多钱,否则不会闹到县衙,她算了算这些日子攒下的钱,早先周士仁去镇上卖柴的钱,给穆老爷子按捏的钱,卖手法得的钱,除去给刘氏的,还剩下二两四百文左右的样子,算是她全部的积蓄了,不知能帮周士文多少。   她从炕的灶眼里把钱袋子拿出来,来来回回的数了两边,二两四百零九文,她留了九文,剩下拿碎步包裹起来,然后推开窗户,朝外喊了声老三。   周士仁和周士武在院子里翻晒清晨砍回来的柴,见黄菁菁有事找他,放下手里的柴,进了上房,“娘,什么事。”   黄菁菁让他进屋,随手关上了窗户,示意他把门关上,这可能是周士文的救命钱,她不能掉以轻心,把裹着钱袋子的衣衫递给周士仁,“你去镇上交给你大哥,问问什么情况,若真的没办法,拿钱消灾,别和人硬碰硬,钱没了再挣就是了,命才是最紧要的。”   心里又气周士仁不肯早点告诉她,不然,她可以问方大夫多卖些银子。   周士仁没反应过来,接过衣衫,察觉重量不对才有所恍然,下意识的要把衣衫还给黄菁菁。   “是给你大哥的,你以为给你的呢,都在这了,你赶紧给你大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们竟一个两个瞒着我,要是你大哥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黄菁菁擦着眼角,忍着不落泪,她是真的怕,里正多大的官尚且在村里人人忌惮,更别论县衙了,官场黑暗,普通老百姓进去了哪有完好无损出来的?   这么久了,她能在家呼风唤雨,作威作福,多是周士文在后边给她撑腰的结果,有周士文,她仿佛就有底气,身无分文敢赊账,一亩地敢不种庄稼,只因为她知道,再大的事儿,周士文不会不管她的,而且周士文每个月会拿钱给她,这就是她的底气。   周士仁抱着衣衫,只觉得心慌得厉害,他不知黄菁菁有多少钱,但从他去穆家穆春给的钱来看,黄菁菁在方大夫那儿挣了一大笔银子。   “娘,大哥说他会解决,不用我们担心。”   “不用担心就不用担心了?你就不能分辨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我还说我想死呢,你们就真看着我去死?”黄菁菁怕外边人听到,声音压得很低,周士武改好了,但她仍不敢相信他,这笔钱她开不起玩笑,只有交给周士仁她才放心,“你去镇上,外人问你怎么了,你就说我衣服坏了,要去镇上买件一模一样的。”   反正她在村里就是个不讲理的泼妇,这种事说出去,没人会怀疑。   周士仁抿了抿唇,喉咙热得厉害,他娘为了他们,还真是没过过一天安生的日子,他怔神的空档,黄菁菁扯着嗓子开始骂了,“我的衣服烂成这副样子你们谁放在心上过,要不是你二嫂发现,你们是不是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去去去,给我买件新衣服回来,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还比不得儿媳贴心,老天爷哪,你咋不开开眼呢。”   周士仁眼睛一红,莫名湿了眼角,哽着声道,“我这就去镇上给娘买一件一样的回来。”   说着,紧紧的把衣服缠在自己手臂上,捂在怀里出了门。   灶房洗碗的范翠翠听到黄菁菁骂人的话,心里熨帖不少,看吧,这时候知道自己的好了吧。   周士武看周士仁埋着头,眼睛红红的,又看看屋里同样红着眼的黄菁菁,直觉其中有事,但说不上来,黄菁菁的衣服破了,范翠翠主动给她缝补黄菁菁不肯,怎回屋就换了衣服要周士仁去镇上买了?   “看什么看,你有钱你也给我买去,我就没穿过件好衣服。”啪的声,黄菁菁把门关得震天响。   周士武顿了顿,笃笃道,“娘,我砍些柴回来,农闲就给您弄身衣衫。”   “谁不会说好听话,什么买回来再说。”屋里,黄菁菁不咸不淡回了句。   周士武答了声好,把昨日砍的柴也抱出来晒着,打定主意,挣了钱,先给黄菁菁买身衣服。   好不容易积攒的银钱又没了,黄菁菁没有上回的愤怒,只有能帮周士文比什么都强,她算是看出来了,刘慧梅这个儿媳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要了,间接害了原主,这次又害了周士文,往后不知祸害谁呢。   她觉得占了原主的身体,总要为原主守好几个儿子,至于儿媳她顾不上了,她没那个能耐。   平复好心情,她缓缓走了出去,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周士武累得满头大汗,汗珠一颗一颗滚落,在木头上晕开一大片水渍,她心下动容,“老二,这么晒,小心中暑了,柴放木材上堆着,自己就干了。”   日光耀眼,周士武抬头,见黄菁菁担忧的望着他,精神头更好了,鼓足干劲道,“娘,我不热,春天的太阳再晒都不会中暑的,娘您觉得热回屋歇着,稻种剩下不多了,下午就能弄完。”   黄菁菁心头又欣慰又无奈,其实,几个儿子好好教,还是不错的。   她脸色一变,立即板起了脸,扯着沙哑的嗓门道,“怎么,我说的话不中用了,使唤不动你了是不是,什么日头不会中暑,万一中暑了怎么办,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一老婆子都知道这话,你不懂啊?”   周士武讪讪摇头,快速抱起一捆柴仍在地上,“我这就回去歇会。”   黄菁菁这才消停了。   午后时光漫长,黄菁菁想着镇上的周士文,又觉得自己少说了句,周士仁怀里兜着那么多钱,路上被人抢了怎么办,应该租辆牛车去镇上的,来回快,她也好早点知晓镇上的情形。   她靠墙坐着,手里心不在焉理着韭菜,周士武挨她坐着,跟着他一起,地里的韭菜长势好,隔三四天长一轮,而一轮够他们吃两天。   周士武看她提不起精神,以为她还在想周士文的事儿,周士文有多大的本事他不知道,但既然周士文说不往家里说,自己应该能解决。   整个家里,他最佩服的就是周士文,从村里出去,能当上掌柜,能认识许多镇上的人,不像他,在村里种地,眼界狭隘,竟打起侄子和亲娘的主意。   “娘,我知道您当年为什么只送大哥去念书了。”周士武把择好的韭菜放凳子上,忽然说起了这件事。   黄菁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听清周士武的话,周士武不觉得有什么,兀自道,“我们几兄弟,大哥最有担当,您把希望放在他身上是对的。”   真要学了门挣钱的手艺,他的心飘飘然不知飘到哪儿去呢。   “你当你大哥只是有担当啊,他吃的苦,承受的压力,比你和老三多多了。”黄菁菁不疾不徐接了句,“背靠大树好乘凉,你大哥这株树挡了多少狂风骤雨,你和老三哪体会得到。”   承载了一家人的希望,内心的压力是外人不知的。 第49章 049 休妻怀孕   周士武低头沉吟片刻, 认同的点了点头, 周士文若如果没有出息, 黄菁菁只怕骂得更厉害。   把韭菜择干净, 黄菁菁端着去了灶房, 又从屋里拿了四个鸡蛋放灶台上,范翠翠走后, 鸡笼里的鸡蛋她在捡,积起来的鸡蛋先把抱小鸡的蛋还了,剩下的留着自己吃。   完了,她才去菜地, 天热了,菜苗焉焉的随风飘扬, 丝瓜苗长出了藤, 细细的,短短的一小截,她顺着捋了捋,再过几天, 丝瓜就要爬竿了, 于是她回屋拿起砍刀去了竹林, 准备砍些瘦些的竹竿搭瓜架子, 几乎每一座村落都有成片的树林和竹林,不属于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不用费心照看, 几十年没有萧条过。   村里人极为默契的不会破坏,不会盲目不仁的砍青色的竹子回家当柴烧,多是修栅栏,编背篓箩筐,搭瓜架子才会砍。   树影斑驳,葱郁的林间安安静静的,黄菁菁弯着腰,沿着竹子的底部一刀两刀砍,竹子哗啦啦的,十几刀下去,竹子就断了。   刚把断下的竹子顺到一边,就听着远处传来车轱辘声,稻水村有牛车的人家不多,住在村里,不往这边来,她怔了一瞬,想起什么,握着砍刀走了出去,炎炎烈日下,面容温和的汉子勒着牛绳由远及近,吸引黄菁菁注意的是他身后牛车上的人,蹲在堆着箩筐后,硬朗的五官有些清瘦。   黄菁菁赶忙挥挥手,尾音不自主的颤抖,“老大,老大。”   周士文听着声,朝前边赶牛的汉子说了句,汉子放慢了速度,一小会儿,牛车平稳的停在黄菁菁跟前。   黄菁菁目不转睛盯着周士文,当着外人,咽下了许多话,只道,“总算回来了,家里事儿多,我走不开,你和老三先回家,我砍竹子搭瓜架子呢。”   周士仁率先跳下平板车,然后伸手搀扶周士文,被周士文拍了下手臂拒绝了,黄菁菁看出不对劲,张了张嘴,忍着没问。   周士文行动有些不便,下了牛车后,拱手向赶车的人道谢,“全兄弟,谢谢了,改天回镇上,定上门道谢。”   汉子摇头说不用,“咱几年的朋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我看婶子担心得不行,也不久留了,什么话等你回镇上再说。”话完,给黄菁菁打招呼,黄菁菁扯着嘴皮笑了笑,“谢谢你了啊。”   全部心思都在周士文身上,倒是忘记请人到家里喝碗水。   目送牛车远去,周士仁拿扁担挑箩筐,她才看见刘慧梅竟也回来了,她皱了下眉,碎道,“你还回来做什么?”   周士文拉她的手,黄菁菁手上全是竹叶刺儿,怕扎着周士文,躲开了,担忧道,“镇上的情况怎么样了,发生这么大的事儿你也不往家里说声,是要急死我啊。”   换作其他人,她早就歇斯底里开骂了,因为是大儿,本能的舍不得。   周士文强行挽着她手臂,朝竹林看了眼,“我没事,说了怕娘担心才让二弟三弟瞒着的,娘拿砍刀砍竹子做什么?”   黄菁菁听他岔开话,脸沉了沉,眼神落到周士仁身上,“你大哥怎么了?”   周士仁挑着箩筐,闻言,小心翼翼撇了周士文眼,支支吾吾不知怎么回答。   “娘。”周士文低沉着声道,“我不好好的?铺子老板告到县衙,官老爷让我去县衙问了两句话而已。”   周士文轻描淡写的想接过这个话题不聊,黄菁菁却愈发皱起了眉头,“去县衙?挨板子了?”   官场黑暗,大多严刑逼供,周士文无权无势,落在那帮人手里还不是任由他们按揉搓扁?说着,她把砍刀递给周士仁就要掀周士文的衣服检查,被周士文拉住了,“我没事,挨了两板子,做给对方看的,不太严重。”   周士文敛着眸子,掩饰住了眼底的波澜,他毕竟是男子,力道大,强挽着黄菁菁往回走,“这次的事多亏了东家帮我找关系,否则真的是有理说不清了。”   黄菁菁强行被他拉着,听他云淡风轻说起此事,只觉得眼眶发热,哽着声道,“以为你是个省心的,结果你也不让人省心,真是要被你一个个气死了,你岳母和小舅子来家里,和颜悦色,和蔼可亲得很呢,我看他们是人面兽心,这种事就做得出来,咋不被雷劈死算了。”   落在后边的刘慧梅低着头,脸色惨白,周士仁见她手捂着小腹,小声道,“大嫂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一句话,前边的黄菁菁停了下来,被周士文插科打诨,她忘记还有刘慧梅这么号人了,狠狠的瞪她两眼,冲周士文道,“我想好了,这种蛇蝎心肠的妇人不能留,她要祸害就祸害别人去,不能留在周家,我岁数大了越来越怕死,还想多几年呢。”   刘慧梅脸色又白了两分,周士文看看她,讳莫如深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忍。   黄菁菁听他不出声就猜测他舍不得,抬起头,“你还想留着她?”   周士文点了点头,黄菁菁脸就垮了下来,甩开周士文的手就自己往前走,走了两步,被周士文拽住了,周士文的声音透着无奈,“她怀孕了。”   黄菁菁一怔,转过身,眼神落在刘慧梅捂着小腹的肚子上,脸色胀成了猪肝色,怀孕,早不怀晚不怀,不会又是算计好的吧,刘家这一招招摆明了冲着周士文来的。   “这件事,她不知情,是我岳母和小舅子的主意,和她......没多大的关系。”周士文不愿意说起刘家,挽着黄菁菁手臂继续往前走。   气氛凝滞,黄菁菁低头不言,周士文斟酌怎么和黄菁菁开口一时也没出声,二人俱是沉默,周士仁和刘慧梅就更不敢说话了。   回到家,范翠翠挺着肚子出来,见这么多人,脸上笑开了花,“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想着回来了,娘中午还担心你们来着。”   范翠翠不知晓镇上的事儿,只想讨好黄菁菁,早日得到黄菁菁的原谅,老赵家那件事,她还是想让周士武去,一天四文钱,在地里刨土可没这么多,她笑着看向刘慧梅,亲切地挽起她的手,刘慧梅像惊弓之鸟,反应甚大,后缩了下身子,避开了范翠翠。   范翠翠以为她嫌弃自己,脸上的笑僵了僵,装作没看见,笑着收回了手,“不知道大嫂要回来,屋里怕是落灰了,我帮大嫂收拾收拾。”   “多谢二弟妹了,我自己收拾就成。”   “不用不用,你们赶路辛苦了,我很快就收拾干净的,大嫂把门打开就是了。”范翠翠态度热络,余光偷偷瞄了周士仁挑着的箩筐,一箩筐米,一箩筐面,这要吃多久啊,她脸上笑得更欢了。   上台阶时,周士文身子紧绷了下,黄菁菁侧目看他一眼,反手扶着他,骂范翠翠道,“你大嫂是没长手还是没长脚要你收拾,你闲得慌是不是,闲得慌就去田里干活,个个吃里扒外的,娶回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刘慧梅脸色变了变,紧着紧小腹上的手,闷不作声。   范翠翠脸色讪讪,厚着脸皮道,“娘,我看猪草有点少,我这就割猪草去啊。”   声音抑扬顿挫,说不出的谄媚。   刘慧梅抬眉撇了她一眼,见范翠翠冲她笑,她回以一个苍白的笑来。   范翠翠心里纳闷,看刘慧梅的表情,怎像遭了大难似的,有点像,有点像她从娘家回来时的感觉,不过刘慧梅娘家有钱,怎么可能落得和自己一样的结果,她没有多想,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出了门。   周士仁把担子放在堂屋,抹了抹汗,道,“娘,我去田里了。”   黄菁菁点了下头,“带壶水过去,让你二哥他们别累着了,休息会儿。”   周士仁笑着应下,和周士文说了句,大步离开。   屋里剩下三人,黄菁菁便没那么好的脾气了,“老大,你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周士文伤在屁股,站着不觉得疼,坐着有点,走急了也会,他双手撑着椅子慢慢坐下,声音如潺潺流水,把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告诉黄菁菁。   和周士仁说的没多大出入,只是周士文遭了罪,去县衙挨了十板子,黄菁菁剜了刘慧梅几眼,抬头点了点,“你呢,你爹娘做出这等事,你就不说说好话,还是觉得我老大皮厚,挨板子也没事。”   “娘。”刘慧梅搅着手里的衣衫,脸色白如纸,“我想着她不过让相公想办法借钱,没料到她会教弟弟把事情赖到相公头上,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心里明白的。”   刘慧梅站在周士文身后,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她并不比周士文好受,她一边担心周士文出事,一边又怕刘桩进了牢房,她娘来看她的时候,左一句称赞周士文,又一句夸周士文,她就觉得不得劲,如今想来,真是细思恐极。   她娘只怕想了不止一种法子把事情推到周士文头上,连她的将来都不顾了。   “慧梅啊,村里闺女不值钱,好些人家重男轻女,生个女儿就卖钱了,我和你爹没缺过你吃,没缺过你穿,你就当帮帮我们吧,女婿有出息,哪怕坐牢,一年后就出来了,出来有你陪着他,你弟弟不行啊,他还没成亲呢,事情传开,还有谁愿意嫁给他啊,你不能看他打一辈子光棍啊。”   生养之恩大于天,她无力反驳,只有心寒至极。   难怪她娘要她拴着周士文的心,估计早想好怎么办了。   黄菁菁冷笑连连,“你娘那蛇蝎心肠你会不知道,不知道你火急火燎回镇上干什么?冲你娘做的这件事,别想我对你好,怀孕了就了不起是不是,嫁进周家几年都没动静,不偏不倚这就怀上了,怎么,嫌弃老大命长,还能由着你们祸害啊。”   黄菁菁不喜欢刘慧梅,整个人看似随和可亲,心思却沉得很,阴森森的,一看就是两面三刀的人。   “就你弟弟这缩头乌龟的性子,一辈子别想安生,我天天吃斋念佛诅咒他,你爹娘也没好日子过。”   周士文看她气得不轻,喉咙滚了滚,他再稳重,再会独当一面,在黄菁菁眼里,始终是她挂念的儿子,他拉着黄菁菁,喉咙涩得厉害,钱是东家替他还的,挨了板子他在家养伤,谁知周士仁来家里塞了件衣衫给他,说黄菁菁给他的,有二两多银子,是黄菁菁所有的积蓄了,还把黄菁菁修坟墓打棺材的事儿说了。   他娘从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即使嘴里喊着死死死的,心里却比谁都怕死,他爹死的时候,他娘吓得半个月没闭过眼。   这次却铁了心修坟,还教周士武周士仁拜祭的事。   怕自己死了,他们两眼抓瞎啥都不懂。   追根究底,是放心不下他们,从小到大,什么本事都是他娘教的,有他娘挡着,天塌了都不怕,这么多年,他娘是真的累了。   岁数大了以为能享福,结果,家里没太平过。   他咽下口中不适,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黄菁菁怔了怔,是她给周士仁的。   “钱的事儿解决了,娘自己留着吧,分了家,家里的事儿您就别管了,拿着钱,想买什么买什么,我们都大了,哪能总让您操心。”他紧抿着唇,手背上青筋直露,幽深的眼底,淌过难言的愧疚。   黄菁菁有些热泪盈眶,嘴硬道,“家里的事儿我才不管呢,钱我还有呢,我的钱,我还不想买啥就买啥,谁能拦着我不成,你在家好好养伤,养好了再说。”   她没再提刘家的事儿,周士文本就是个孝顺的人,自己一直抓着刘家的事儿不放,他更不能释怀,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她让周士文把钱收着,“先把你东家的钱还了,这次欠他这么大的人情,往后要好好帮他管着铺子。”   周士文重重点了点头,只觉得手里有千金重,这是他娘养老的本,他怎么好意思拿,儿子孝顺的人家,黄菁菁什么都不管,一日三餐有人端到她面前,哪像现在,什么都要亲力亲为。   他娘还有多少年头好活?   他强势的把钱袋子塞到黄菁菁手里,“娘拿着。”   周士文素来就是个有主见的,他不肯收的东西就没人能逼他,黄菁菁只得把钱收起来,“你不要就算了,我拿着,你缺钱了记得说,别什么都往自己扛,你二弟三弟都成家了,哪能一直倚仗你,银钱的事儿你别管了。”   每个月,周士文都要给二房三房十文钱,不给的话他们不敢说什么,只是终究不太好,黄菁菁想着自己手里有钱,先把钱垫付上,过了这关再说。   太阳渐渐西沉,倦鸟归巢,院子的门开了,栓子和桃花梨花嬉笑着跑回来,嘴里奶奶奶的喊着,黄菁菁在灶房弄饭,周士文受了伤,她下午活也没干,去村头买了两只猪蹄,炖汤给周士文补身体。   一家老小,就没她不操心的事儿,听着栓子他们的声音,她脸上总算有了丝笑,扭头,看栓子和桃花围着桶,欲弯腰洗手,她急忙道,“跑热了别碰冷水,着凉了怎么办,今晚咱吃猪蹄,谁碰冷水不准吃。”   栓子把袖子都捋好了,闻言,忙放了下去,举起双手示意,“奶奶,我没洗。”   桃花和梨花慢些,都举着双手要黄菁菁看她们的手,满是泥,脏兮兮的,脸上也有。   黄菁菁笑,“是,你们都没吃,你们晚上都有猪蹄吃,去后院把小鸡赶进鸡笼,喂猪吃些草,奶忙着做饭呢。”   猪蹄汤里炖了黄豆,味道鲜香,范翠翠在粘板上切腊肉,口水快掉到肉上去了,黄菁菁没个好气,“多大的人了,你娘没给你吃是不是,你拿了二百多文回娘家哪儿去了,打水漂了,给你娘买棺材了?胳膊往外拐,怪得了谁。”   黄菁菁拿勺舀了点汤,尝了尝味道,找出斗碗,舀了一斗碗起来。   家里人多,两根猪蹄炖了整整一锅汤,汤勺了,黄菁菁又添些水进去,没有原汁原味的汤熬出来好喝她懂,但没法子,一家子人,总不能不够喝。   一斗碗汤和骨头,她又往锅里添了些水,让范翠翠把筲箕里的野菜给她,全倒进了锅里,东西多了,差点溢出来,范翠翠舔了舔嘴唇,有些可惜,汤里边添了野菜,始终比不上原来的味道。   待锅里的汤滚沸,黄菁菁让刘慧梅不用添柴了,周士文归家,挑了一箩筐米面,黄菁菁在蒸笼里蒸了干饭,煮了块腊肉和腊肠,韭菜鸡蛋便留着明天做了。   这顿饭,在周家算得上过年了,高兴了三个孩子,一碗白干饭,不吃肉都香。   范翠翠话少,一筷子两筷子夹,有猪蹄,有腊肉腊肠,她不知夹哪块,吃得猴急的很。   除了范翠翠,其他人斯文多了,刘慧梅握着筷子,光挑野菜夹,黄菁菁冷眼旁观,有些来气,啪的声摔了筷子,“家里饭菜不和你的胃口就回镇上,吃顿饭,板着脸给谁看哪,不吃就滚。”   莫名的火气,惊得范翠翠手里的腊肠掉在了桌上,忐忑的看着黄菁菁,发现她骂的是刘慧梅,心底才松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腊肠,也不用筷子了,拿手夹起来放嘴里,左右滚动两下吞进了肚子,硬着头皮打圆场道,“大嫂,娘听说你们回来特地去买的猪蹄,不管怎么说,尝尝吧,我觉得娘弄得饭菜好吃着呢。”   刘慧梅低着头,伸出手,缓缓夹了块骨头,周士仁把刘慧梅怀孕的事儿和周士武说了,周士武劝道,“大嫂怀着身子,多吃点,对肚里的孩子好。”   周士武觉得刘慧梅可憎,但她怀着周士文的孩子,黄菁菁是不会不管的,他娘看着凶巴巴的,心里头拎得清是非,周士文成亲这些年一直没孩子,黄菁菁心里不着急是假的,只是刘慧梅嫁来周家的时候,家里条件不好,他们又还没娶亲,刘慧梅起早贪黑的干活,给累着了才怀不上孩子的。   黄菁菁心里明白,故而这些年从没在子嗣问题上为难过刘慧梅。   只能说各有各的苦。   刘慧梅啃着碗里的猪蹄,鼻尖通红,范翠翠趁大家不注意,夹了片腊肠放桃花碗里,这才抬头惊讶道,“大嫂怀孕了?”   刘慧梅点了点头,不肯多说。   “大哥要当爹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大哥这么多年没个孩子,我们都跟着急啊,总算怀上了。”范翠翠说着话,心思又转动起来,刘慧梅怀了身孕,周士文挣的钱就要留着些给孩子了,不知说好给他们的钱还做不做数,她可是问过刘氏的,这个月的钱还没给呢。   然而依着她现在的地位,她不敢贸然问黄菁菁,否则又是吃力不讨的事儿。   吃过饭,她帮着刘慧梅收拾碗筷,假装无意说起钱的事儿,刘慧梅紧了紧洗碗丝瓜瓢,岔开话不肯回答。   范翠翠总觉得刘慧梅不得劲,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在家里仍被使唤得团团转,要知道,她怀桃花的时候,没少偷奸耍滑,怎刘慧梅就这么好说话呢,范翠翠可不认为刘慧梅性子好,刘慧梅会做表面功夫,什么话不会直截了当的讲,不会明面上使绊子,背地肯定会。   怀着孩子不娇气些,孩子落地,娇气起来都没人认账,她看着刘慧梅肚子,好奇道,“大嫂真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大哥怎么不给家里说声呢,娘啊就盼着抱孙子呢。”   “就最近的事儿,想着家里忙,村里来镇上赶集的人少,相公说回来的时候一并说。”   话说得过去,范翠翠就是来来回回盯着刘慧梅肚子瞧,“养孩子用钱的地方多,大嫂在镇上有活计,大哥每个月又有工钱,这个孩子生下来,比桃花栓子他们幸福多了。”   刘慧梅咬着唇,不答话,意味不明的扯了扯嘴角,敷衍的笑着。   范翠翠欲再问银钱的事儿,只见黄菁菁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瞪着眼,目光森森的瞪着她,范翠翠打了个哆嗦,“娘,我和大嫂说说怀孕的事儿,她没有经验......”   “你经验多是不是,那你和她说说怎么把婆家的钱骗回娘家了没,我生了四个都没叽叽喳喳,你生一个就飞上天了?老大媳妇回去歇着,让她一个人洗,真的是一刻都安生不下来了。”黄菁菁丢下这句,抓起旁边的瓜瓢,范翠翠以为黄菁菁要打她,身子直直往刘慧梅身后躲。   谁知黄菁菁只是舀水洗脸洗脚。   范翠翠惊魂甫定,捏了捏刘慧梅手臂,没注意刘慧梅惨白的脸,兀自说道,“娘脾气越来越大,你怀着孩子,还是小心些吧。”   黄菁菁可不会看在怀孕的份上就放过她们,没看她挺着大肚子照样干活吗?   被黄菁菁一吓,范翠翠忘记问刘慧梅银钱的事儿了,洗了碗回到屋里,和周士武说起上房的事儿才想起来,“我看大嫂这次回来不对劲,该不会和大哥吵架了吧?”   “想什么呢,大哥大嫂难得回来,你最好安生些。”他知道范翠翠的意思,不就是觉得周士文没拿钱回来吗,周士文遇着难处,他哪能不体谅,何况往年没钱,日子不照样过下去了。   范翠翠耷拉着耳朵,撇嘴道,“我还不是为了咱儿子,人都是有私心的,大嫂怀着身孕,大哥哪还会像以前大方,应承咱的钱咱都没拿到。”   “你说什么呢。”周士武有些动怒,“大哥是怎样的人我当弟弟的懂,倒是你,你还是想想怎么把那二百多文拿回来,娘那不提你以为就过去了,你好好想想,别整天惦记别人的。”   范翠翠本想和周士武商量怎么办,没料到周士武反应这么大,她不敢在黄菁菁面前吆喝,却是不怕周士武的,尤其是怀着孩子呢,她挺着肚子,气鼓鼓道,“我怎么惦记别人的了,那是大哥说好给咱的,娘也点了头的,我就是问问怎么了。”   周士武怕她吵醒上房的黄菁菁,闹起来,他娘又要操心了。   他忍着没搭理范翠翠,却不想范翠翠以为自己腰板直,平日范翠翠对周士武是有些惧怕的,如今孩子月份越大,心里的惧怕就越来越少了,就像喝酒,起初头脑清醒不敢乱来,慢慢酒喝多了,便天不怕地不怕起来。   她抱怨道,“娘也是偏心的,大哥不在偏心三弟三弟妹,你看三弟三弟妹都会给人按捏的手艺,一个时辰就是几十文,咱有什么?”   她音量不小,外边已传来动静,周士武恨不得捂她的嘴,然而已经晚了,外边已传来黄菁菁的怒吼,“我偏心是吧,我就偏心怎么了,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了,老二,收拾她的包袱,现在就把人送回范家,肚里的种也不要了,待空闲下来,老娘给你重新找过,就她这种性子,生得出儿子也养不好,老二,把人送回去。”   黄菁菁站在门框边,气得双眼发红。   这个家,好不容易太平了些,范翠翠就又想起幺蛾子了,真怀的儿子,她也有法子收拾她,真以为她刀子嘴豆腐心好欺负是不是。   因着她的话,东屋和西屋亮起了光,周士文先走了出来,黄菁菁知道他想说什么,摆手道,“你回屋歇着,你二弟妹这人我忍很久了,真要为了子嗣娶她这种媳妇,我倒宁肯你二弟一辈子光棍算了。”   何况周士武有桃花了,闺女好好教,比儿子孝顺多了。   看她养的儿子就知道了。   范翠翠心下害怕,三五下爬到床上装睡,周士武心头无奈,“你自己管不住嘴,活该。”   范翠翠的算盘错了,黄菁菁认定的事儿就没改主意的,等了会儿不见范翠翠出来,她一脚踹开了门,朝周士武道,“东西不用收拾了,抱着她出门,我让老三打火把,把她送回去,我还想过几年安生日子,孩子留给范家,我倒要看看范家养不养得活。”   范翠翠真知道怕了,死拽着被子不松手,桃花被阵仗吓着,哭了起来。   刘氏和周士武过来,黄菁菁让刘氏把桃花抱走,今晚铁了心要收拾范翠翠,这么个生事精在家里,再和睦的一家子人都要被她搅烂了。   范翠翠嚎啕大哭,蜷缩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往后再也不敢了,死抱着黄菁菁腿不松手,黄菁菁让周士武把人拉起来,狠狠掐了她后背一把,掐得范翠翠喊疼,“要钱是吧,打老大的主意,他们几兄弟的感情就是被你这么婆娘破坏了,你把给你娘把棺材的钱拿回来,就是棺材本,也要我带进地下,没她的份儿。”   范翠翠疼得嗷嗷直哭,黄菁菁又掐了她几把才松手,“以为我拿你没法子是不是,你等着,生了孩子我们慢慢算账。”   丢下这句,黄菁菁头也不回出了门,绕去东屋,见刘慧梅坐在床上,周士文和她说着什么,她道,“跟着老大好好过日子,再有什么幺蛾子,别怪我手下无情,半只脚都踏进棺材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周士文抬起头,喊了声娘。   黄菁菁示意他不用多说,这次的事儿和刘慧梅无关就算了,她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至于间接害死原主,就拿她肚里的孩子抵了吧。   夜深了,亮起的光熄灭,黑暗笼罩,院子里恢复了宁静。   刘慧梅躺在里侧,手搭在周士文肚子上,声音很轻,“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娘会那么做,我真不知道......”   周士文一动不动,许久,伸出手落在她腰侧,“睡吧,娘不是原谅你了吗?”   黄菁菁肯说出这句话,便是真的原谅刘慧梅了,他的手下挪,轻轻放在她肚子上,“我听娘说,二弟妹三弟妹怀孕哪会孕吐厉害,你多吃点,娘心里盼着抱孙子呢。”   刘慧梅捂着嘴,慢慢啜泣起来。   她凡事向着娘家人,她爹娘从没为她想过,周士文如果因着这件事入了狱,黄菁菁哪会放过她,弄死自己都是轻的,她爹娘只想着刘桩,没有想过她的死活。   “睡吧。”可能回到家的关系,周士文浑身放松了很多,住在镇上,整天想着省钱,想着怎么还东家的钱,夜里睡不踏实,此刻,困意来袭,他慢慢阖上了眼。   范翠翠是真怕黄菁菁了,连她肚里的孩子黄菁菁都敢说不要了,何况是她?周士武前脚走,她后脚就起了,顶着红肿的眼睛起床给一家子人做饭,却看灶房亮着光,她心头一颤,急忙走了进去,透过窗户,却看黄菁菁坐在灶前,柴火的青烟盖住了她脸上的表情。   范翠翠额头突突跳了两下,有些不敢面对黄菁菁,转身就想回屋里,走了两步,又怕黄菁菁已经看见她了故意不说,她咬咬牙,徐徐走了进去,喊了声娘,立在门口,找不着话说。   黄菁菁冷着脸,往灶眼里塞了几根木头,看燃起来后,起身和面,范翠翠心里没底,艰难的移着步子走到灶前,要帮黄菁菁生火,被黄菁菁叫住了,“干什么,我自己没手没脚不会做饭要你养活是不是,干几天活就以为自己是老太爷了不得了,走开。”   范翠翠哭丧着脸,手抖了抖,局促的低着头,“娘,我昨晚猪油蒙了心,往后再也不敢了。”   黄菁菁和其他人不同,黄菁菁油盐不进,真生起气来,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范翠翠看黄菁菁拿着盆出去,轻轻坐在凳子上,锅里煮着昨晚黄菁菁捞起来的猪蹄和汤,黄菁菁该是添了点水,颜色有些淡了。   黄菁菁干活手脚麻利,一边揉面,一边搅着锅里的猪蹄,范翠翠不敢问早上吃什么,黄菁菁揉了很多面,锅里的汤却很少,做面条,汤肯定是不够的。   果然,黄菁菁只备了两个斗碗,下锅的面也很少,范翠翠乖乖生火,不敢多说一句。   黄菁菁瘦了很多,她的角度望去,能看到她瘦下来的双下巴,弱弱的贴着脖子,青烟缭绕,黄菁菁把面和汤分到斗碗里,然后又添了半锅水。   逢着门口有人进来,范翠翠下意识的低头捡柴火,只听黄菁菁道,“起了,两碗面是你和老大媳妇的,端进屋给她吃了再说,待会就黏一坨了。”   范翠翠有些馋的舔了舔唇。   周士文怔了下,“二弟和三弟起了?”   黄菁菁拿巾子裹着碗,刚出锅的汤面碗底都是烫的,她递给周士文,轻声道,“去山里砍柴了,待会就回,你们先吃。”   周士文想说不用,怕黄菁菁烫着手,接了过来,“我睡沉了,他们起床我竟不知道。”   语声落下,刘慧梅也进屋了,黄菁菁见着她,“正好,端去堂屋里吃。”   谁都没提昨晚的事儿,也不曾说起镇上的事儿,一家人安安静静的,吃过饭就下田干活,周士文受着伤,黄菁菁舍不得他干重活,让他在家里养着,范翠翠察觉出些端倪,然而她不敢问,老老实实的洗衣服做饭,便是刘慧梅,日子都过得比她好。   范翠翠心头委屈,但无处说,黄菁菁是彻底讨厌她了,生了孩子,不知自己会怎样呢。   晌午时,门外有车轱辘声,范翠翠正纳闷,就听着一声亲热的喊亲家母的声音,声音熟悉,范翠翠反应了一瞬,脸上总算了轻松之意。   刘慧梅娘家人有钱,出手阔绰,他们来,黄菁菁心头的火气该消不少。   然而,却看其他人皆变了脸色。   黄菁菁抹了抹嘴,先走了出去,周士文紧随其后,两步越过了黄菁菁,“娘,我和慧梅说了,刘家那边,往后过得去就是了......”   “过得去什么?那可是慧梅娘,你岳母,听娘的话,没啥事是翻不了篇的,走,看看亲家母给咱带啥好的来了。”黄菁菁揉了揉脸,笑得如沐春风,对着门口喊道,“是亲家母啊,来了,来了......”   阳光灼灼,迎面一阵热风滚来,黄菁菁笑意更甚,欢呼雀跃的迎了出去。 第50章 050 文明讲理   院门口的肖氏听着上挑的尾音, 动作微滞, 反应不及, 门啪的声从里拉开了, 露出黄菁菁笑靥如花的脸, 肖氏嘴角抽了抽,黄菁菁已大步上前, 亲热的拉起了她的手。   “哎哟亲家母,这么热的天你怎么来了,大中午的,别中暑了, 一大把年纪的人,别不服老, 好多上了年纪的人一倒下就再爬不起来了。”黄菁菁伸出手, 笑得花枝乱颤,肖氏跟着扬起了笑,随口问道,“亲家母遇着什么好事了?”   黄菁菁掩嘴轻笑, 故作喜悦的撇了周士文一眼, 咧着嘴道, “可不就是好事吗, 我家老大,被一群王八羔子害进县衙,竟然活着回来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他将来有多大的福气,还得感谢害他的王八羔子呢。”   肖氏脸上笑意不减,眼底的神色晦暗了些。   黄菁菁太高兴了,拉着肖氏两三步就进了院子,轻拍着肖氏的手,如银铃般笑着,“亲家母这回带什么好东西来了?不瞒你说,家里条件不好,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家老小要张嘴吃饭,我心里着急啊,听老大媳妇说,亲家母在镇上买了宅子,那你可是城里人了,都是亲戚,你可要好好拉衬家里一把啊。”   她步伐轻快从容,迎出来的周士武仿若自己看错了人,他以为,她娘会去灶房拿把刀杀出去呢,咋亲家母长亲家母短的?   肖氏礼貌的回着,“应该的,应该的。”   黄菁菁眉眼一弯,顺势朝周士武挥手,“老二,你婶子可是城里人,吃不惯咱乡下的饭菜,你去村头赊十斤肉回来,报稻源村刘家的名号,他若不认识,就说我黄寡妇亲家,在镇上买宅子的那位。”   语气豪爽,挺着胸脯,洋洋自得。   肖氏反手按住黄菁菁的手,僵着脸想说点什么,黄菁菁故作恍然,沙哑着声大声道,“亲家母,我明白,十斤肉少了是不是,没关系,先买十斤,不够的话咱待会又说,还没吃饭吧,进屋坐,老三,老三,跟着你二哥一起,赊些米回来,还有细面,你婶子是城里人了,可要依着城里人的派头,别丢了你婶子的脸,知道吗?”   周士仁云里雾里点了下头,问要多少,黄菁菁脸色一拉,厉声道,“多少,你说多少,家里这么多人等着吃饭,当然是越多越好了,把家里的箩筐挑着去。”   肖氏原本是个圆滑之人,从不在外人跟前表露心底的情绪,但这会儿面上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然黄菁菁没有搭理她的意思,黄菁菁训斥完周士仁,又骂周士武,骂得二人灰头灰脸出门她才收回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肖氏道,“两个榆木脑袋理不清事,你不把话嚼碎了说他就不懂,走走走,亲家母,去屋里坐。”   刘慧梅讪讪低着头,端详着黄菁菁脸上无懈可击的笑,额头突突直跳,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觉。   羊入虎口。   肖氏今日不被扒层皮是走不出周家院子了。   刘桩问人借了辆牛车,装了一担子粗粮,笑眯眯喊了声姐夫,把平板车卸了,牛拴在旁边桃树下,挑着担子走上台阶,乐呵道,“婶子,我娘听说我姐怀孕,装了些粮食,您看着放哪儿?”   黄菁菁半是强迫的拉着肖氏坐在上首,意兴盎然的指着东边屋子,“既然给你姐的,搁你姐屋里去了,有钱真是好,一担子一担子粮食的送,往后家里就要靠你们多帮衬了啊,等你外甥大了,让他好好报答你们。”   刘桩见黄菁菁笑得甚是开心,甚是配合的点了点头,“好勒,我姐是个有福气的,这胎给我生个外甥没问题。”   刘慧梅脸色一白,走向桌前,硬着发麻的头皮问道,“娘,您怎么来了?正是农忙,您和小弟......”   她的话说到一半,被黄菁菁扬手打断,黄菁菁有些不悦,“说的什么话,亲家母走亲戚还需看日子不成,来得正好,你不是说肚子不舒服,想你娘了吗,让你娘留下陪你几日。”   刘慧梅哪敢,黄菁菁笑得她浑身冒汗,不知要起什么幺蛾子呢。   “你爹不放心你,我过来瞧瞧,看你婆婆把你照顾得这么好,我啊,也放心了。”俗话说姜还是老的辣,肖氏这把岁数的人,什么没见过?上回来黄菁菁对她客气却略有戒备疏离,这回热情大方得太过陌生了,反常即为妖,她的感觉告诉她不对劲。   既是不对劲,自然要警惕些。   黄菁菁依旧咧着嘴,笑意深邃,“我都是要人照顾的,哪能照顾她,你啊,如今搬到镇上住了,管她吹风下雨,干旱水灾,你享福就是了,住哪儿不是住,正好老四两口子的屋子没人住,你啊就留下,陪陪老大媳妇。”   她的话夹杂着讨好和巴结,肖氏听着心里舒服,然而不敢掉以轻心,低着头,有些犹豫。   黄菁菁借势脸一垮,“怎么,是不是看不起家里穷啊,先说好了,亲家母,都是亲家,有什么就直说,可别学外边人拐弯抹角说人闲话,那可就伤情分了。”   刘桩进屋,听着这话,笑着附和道,“那娘,你就在姐家里住几天,过些天我来接您,家里的事儿您别担心,还有爹和嫂子们呢。”   “听听,还是桩子嘴巴甜,桩子快来坐,婶子就喜欢和你说话。”黄菁菁拍着一侧的凳子,示意刘桩坐。   范翠翠坐在边上,大口大口刨着嘴里的饭,黄菁菁心情不错,她正好多吃两碗。   刘桩哎了声,一屁股在范翠翠对面坐下,有些瞧不起范翠翠的吃相,面上便带了些出来,黄菁菁和善着脸道,“我看没人赶牛车,你买的?”   牛拴在桃树下,栓子桃花心气不已的围着打转,很想伸手触碰,又有些害怕,进进退退,甚是纠结。   刘桩翘着二郎腿,笑得抬头纹都出来了,“家里哪有这个钱,是我向族里堂哥借的,婶子家的田犁了没,下午我赶牛去田里帮忙。”   黄菁菁大喜过望,激动得眼角泛起了泪花,掖掖眼角,“还是桩子你人好,婶子先谢谢你了,犁田要工具是不是,我让你姐夫去村里借。”   刘桩甚是得意的笑了笑。   范翠翠继续刨饭,跟前的碗吃完了又去拿旁边的,黄菁菁垂着眼睑,抓起筷子猝不及防朝她拍了下去,“吃吃吃,就知道吃,没看见家里来客了啊,你说说你眼睛怎么长的,瞎得连人都不出来,你看看树下那头牛,是畜生还是人,别和我说你分不清人和畜生。”   这话细听有些不对味,刘桩兀自得意,人都是爱慕虚荣的,黄菁菁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这次反常的好,估计是牛起了作用。   肖氏沉着眉,没吭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婶子,您别气坏了身体,我姐和姐夫还等着您给他们抱孙子呢,您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外甥不就没奶奶疼了?”刘桩抬高声儿打圆场。   黄菁菁甚是给他面子,火气消了不少,“看看人家桩子,再看看你什么德行,丢脸。”   “婶子消消气啊,没什么的。”刘桩意气风发,满脸是笑。   黄菁菁骂,“还不赶紧把饭菜收拾了,等老二提着肉回来去灶房弄饭?杵着干什么,要我伺候你啊。”   范翠翠畏畏缩缩站起身,看了眼日头,都晌午了,随便将就着吃不就行了,生火做饭,吃完饭都傍晚去了。   不过想归想,黄菁菁的意思她不敢不从,顺势收起手里的碗筷,去了灶房。   碗筷饭菜撤下,桌上显得有些空了,黄菁菁拉着肖氏,左看右看,看得肖氏不甚自在,摸摸自己的脸,“怎么了?”   “没,我就看看。”黄菁菁笑成了一朵花,“我就看看亲家母是不是有福气的人,前些日子,我请人帮忙打棺材修坟,那打棺材的说我福气深厚,会长命百岁,会有享不完的富贵,我啊就不懂了,富贵不就是钱咯,那我不就是有数不完的钱咯?之前我一直不信,看到亲家母,我算信了。”   这话没头没脑,肖氏眸色晦暗,“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认识的人中就属亲家母有钱,那打棺材的不就是暗示我亲家母是带着钱来我家的?”黄菁菁脸上的笑,从见着肖氏那一刻就没消过,“亲家母啊,我先谢谢你了。”   肖氏掀了掀嘴皮子,不知说些什么。   逢着周士仁挑着箩筐回来,一箩筐肉,一箩筐米,累得大汗淋漓,恭敬的朝黄菁菁道,“娘,就剩下一箩筐米了,有二十多斤猪肉,老板是我们买的多,算便宜些,让我们全买了,我想着婶子和刘兄弟难得来一趟,就全拿回来了。”   黄菁菁高深莫测的笑,她就知道,周士武心思转得快,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肖氏主动送上门,可没这么容易出去了,不见周士武人影,她也不多问,喊着刘氏和范翠翠做肉,嘴里直称赞肖氏人好,“整个村里,谁不说能和亲家母做亲戚是天上掉馅饼啊,我啊,修了八辈子的福被馅饼砸中了啊。”   肖氏脸上的笑有些牵强,她忽的想起黄菁菁吩咐周二周三赊账算在她头上来着,她有些错愕,“这都是赊的我的账?”   “对啊,亲家母觉得少了?没关系,明日赶集,我让老二老三再去挑两箩筐回来。”黄菁菁笑得眯起了眼,颇有明天再去大肆赊账的意味。   肖氏嘴唇哆了哆,深吸口气,要是还不明白黄菁菁的态度这些年就白活了,黄菁菁是给周士文出气呢,明摆着的敲诈,她就纳闷以黄菁菁的火爆脾气怎么可能忍受周士文吃了苦头而无动于衷的,原来是候在这,她准备先发制人,“亲家母,不瞒你说,我和桩子是登门道歉的,镇上那件事......”   黄菁菁毫不犹豫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老大和我说了,都是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你啊,安安心心住着,我这几个儿子再不听话也不敢跟我叫板。”   她笑得一脸真诚,完了,话锋一转,盯着刘桩上下打量几眼,热络道,“桩子,你今年十八了吧,到说亲的年纪了,可有挑中哪家的姑娘?”   刘桩一怔,再厚的脸皮说起这事难免害臊,看着肖氏,“我娘说农忙过了再说,婶子怎么问起这事了?”   “就问问啊,像你们啊,在镇上买了宅子就是城里人了,怎么着也要找个城里小姐,以后婶子等着你拉衬一把啊。”一番话说得刘桩不好意思的别开了脸,肖氏的脸却沉了下来,“亲家母,桩子的亲事是刘家的大事,甭管城里小姐不小姐,对方心地善良,品行端正就成。”   黄菁菁话里有话,竟是威胁她?   “亲家母这话就说错了,成亲是一辈子的事儿,姑娘是个好的还不成,她爹娘还要是个好的,你别不当回事。”说着,她换了个坐姿,面朝着肖氏,苦口婆心道,“我四个儿子都娶媳妇了,我能骗你不成?儿媳的爹娘若是个黑心肝的,能闹得你家破人亡,儿离孙散,要是对方心黑到屁.眼,把你们全家子卖给人做奴才都是有可能的。”   肖氏面色僵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会吧,都是亲戚......”   “亲戚怎么了,十根手指还有长短呢,何况是那种人面兽心的禽.兽?”黄菁菁眨了眨眼,复又一脸无辜,询问肖氏道,“好亲家,和你说啊,遇着这种亲家最不好做了,拿刀刮层皮吧不解恨,杀人吧,又要自己蹲牢房,想来想去,还真是纠结。”   肖氏浑身紧绷,挣脱黄菁菁的手,身子后缩了缩,佯装坦然道,“指不定对方背后有什么难处,把话说清楚了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谁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祸害他人,亲家母,中间约莫有什么误会?”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一群王八羔子生个缩头乌龟拿别人儿子顶罪啊......”黄菁菁拔高音量,大声道,“这种人不在少数,你说当爹娘的也是,教不好孩子自己去顶罪就好了,祸害别人家孩子干什么,哎,真是造孽哦,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得好死,死了也是下地狱,永不翻身......”   “亲家母。”肖氏脸色阴沉得能浸出暴雨来,“你这话什么意思?”   黄菁菁笑,“没什么意思,这不桩子要娶亲了,和你聊聊吗,桩子这多好的孩子,你找儿媳可要擦亮眼,我这几个儿媳就不错,老大媳妇贤惠,老二媳妇聪慧,老三媳妇听话,你怕挑花了眼,我帮你挑挑,保管给你挑个心满意足合眼缘的儿媳。”   肖氏大惊失色,哪能听不出黄菁菁话里的意思,含沙射影拐着弯骂她,还想掺合刘桩的亲事,她眸色一沉,脸上笑意再难维持,“亲家,桩子的亲事由他爷奶说了算,我说了都没用。”   黄菁菁恍然,夸张的捂住了嘴,“桩子他爷奶还在呢,难怪呢......”   明嘲暗讽多了,肖氏认定黄菁菁不会说好话,便没接话,谁知黄菁菁兀自往下接着说,“难怪有爹生没娘养的,原来他爷奶养大的哪。”   肖氏微微变了脸色,“亲家母,镇上的事儿你是不是知道了?”回味黄菁菁话里的意思,多是指桑骂槐诅咒她们的,顺带叫下边两个儿子摆了他们一道,以他们的名义赊账,打秋风都没这种打法。   肖氏低头沉吟片刻,冷着声道,“亲家母想怎样?”   提及刘桩的亲事,黄菁菁想从中破坏不成?   “我能怎么样啊,儿子被人陷害挨了板子,听说和我老婆子有关,当日在镇上,桩子豪言壮语抹了我买种子的钱,我还以为亲家母教得好,原来是挖坑等着我呢。”黄菁菁嘴角扬起嘲讽的笑,语气波澜不惊,但肖氏听着,一张脸皆沉了下来。   斟酌片刻,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黄菁菁饶有兴味的挑了挑眉。   肖氏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还希望亲家母谅解,女婿是有出息的,又甚得东家信任,我和他爹知道他不会出事,今日来便是为了这桩事,还希望亲家母看在两家有好的份上,把过去的事儿给忘了,桩子到说亲的年纪了,我们还盼着他娶个好媳妇。”   黄菁菁呵了声,低头瞅了眼胀鼓鼓的钱袋子,里边的钱可不少,她掂了掂,“亲家母的意思就是老大吃了亏,但别到处败坏桩子的名声对吧?”   真是好大一朵花,白莲花。   “可惜咯,钱我自己能挣,亲家母的这点银子不够我塞牙缝呢,要想既往不咎,成啊,把镇上的宅子让出来,看在我儿受了苦的份上,宅子就当给我儿赔罪了。”黄菁菁不疾不徐开口,轻笑着出声,“只要你给,我就当没发生过似的。”   “你,你别欺人太甚。”肖氏素来巧言善辩,却没料到黄菁菁混到如此地步,镇上的宅子是他们全家的心血,一辈子的攒的钱全花在宅子上了,她黄菁菁一句话就想夺过去,门都没有,见事情发展至此,肖氏心知黄菁菁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她也不是怕人的,站起身,叫上桩子就准备回了,“我来是和亲家母商量的,亲家母不答应就算了,我刘家在稻源村还没怕过谁。”   刘家在稻源村算是大姓人家,族里有族长,规矩多,比周家这种外来散户自有份体面。   肖氏素来会做人,又不曾与人红过脸,儿子儿媳体贴孝顺,在族里地位还算不错。   黄菁菁真闹起来,她是不怕的。   之所以说一声,是念在周士文挨打的份上,和她黄菁菁没有半分关系。   刘慧梅头一次见她娘疾言厉色,哪怕刘桩闯出那么大祸事,她也只是狠狠训斥一顿,话从嘴上过,面上却是没有表情的,不像此刻,他娘握着拳头,一脸愤懑,多年维持的温和荡然无存。   黄菁菁不以为然的笑着,“对啊,我就是欺负人,你把我怎么办,你不怕,我也不怕呢,放眼整个村里,还没个让我黄寡妇怕的,半只脚踏进棺材,我怕什么啊?”   说完,朝外边喊了喊,“老三媳妇,别做饭了,你婶子吃不惯乡下的吃食,别浪费粮食。”   肖氏走到门口了,只听黄菁菁一字一字顿道,“害了我儿子还耀武扬威上门,我要不做点什么,外人以为我窝里横到外边就焉了,老三,老大,把这老毒妇给我扔出去。”   周士仁和周士文听话上前,桩子见双方动了真格,忙起身舔着脸道,“婶子,什么话好好说,方才不是好好的吗,我娘是怕我姐过得不好特意来看看,没别的意思。”   黄菁菁不理会他,上前推着肖氏出门,她常年干活,肖氏哪是她的对手,几下便被推到了门口。黄菁菁一使劲,肖氏自主的往前扑,刘桩扶着她,两人便这么被撵了出去。   黄菁菁站在门口,挥着手里的扁担,“往后再上门,见一次我打一次,我周家再穷,不会做这等龌龊事,你住在城里又如何,心坏到没边了,不如乡下人呢,乡下人不像你这么害人。”   话完,不留情面的关上了门,把肖氏堵在门外。   肖氏恼羞成怒,怕惊动村里人,耐着性子道,“我的牛呢,你把牛还回来,你打什么主意?”   黄菁菁拍拍手,目光落在牛身上,眼神一亮,隔着门道,“你不是猜到了吗,事已至此,我能捞多少捞多少了,和你好言好语说你不干,那就来硬的。”   肖氏就没想过黄菁菁是这种泼皮,拍着门,顾不得平日的好脾气,威胁道,“黄寡妇,你别欺负人,我刘家在稻源村也是有人的。”   “那就赶紧全喊过来,咱好好掰掰这桩事,她刘家不休妻,我就是哭到刘家祠堂也要把刘家列祖列宗哭出来,让他们评评理。”黄菁菁叉着腰,声音嘹亮,不解气的吆喝道,“你赶紧的,我在家等着,不来就是王八羔子。”   肖氏恨不得动手打人,早知现在,这一趟她才不会来呢,本以为钱财就能把黄菁菁糊弄了,谁成想反倒被黄菁菁倒打一耙,牛车是刘桩问族里人借的,如果还不回去,她可要自己贴钱的,念及此,肖氏面目有些狰狞,“你到底要什么?”   炙烤着的地面冒着热气,肖氏心烦意乱,双手捶着门,恨不能破口大骂以解心头之恨。   “奇怪,怎么不进去说话。”忽然,身后多出道声音,文莲杵着竹竿,不解的看着肖氏和刘桩,低声道,“我听着婶子的声音来着。”   肖氏的脸抽动了两下,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愿意这件事被外人知晓,一旦传出去,以黄菁菁的嘴皮子,不把刘家的名声败坏不会收手,她想清楚利害,嘴角掀起抹平和的笑来,“不是,我和桩子有急事先回了,改日再过来。”   这件事得和刘老头说声,还要找人过来压压黄菁菁的气焰,否则刘桩说亲,黄菁菁不定怎么闹事了。   文莲礼貌的笑了笑,暗想稻源村的人就是不一样,说话轻声细语,亲和温柔,哪像黄菁菁,出口就骂人。   肖氏和刘桩走得仓促,两人来时拿了许多东西,回去却两手空空,刘桩有些担忧,事情转得太快,他压根没反应发生了什么,扶着肖氏手臂,不住回头,“娘,牛车还在周家,我看婶子不是好惹的,她会不会转身就把牛车卖了,那头牛是堂哥花七两银子买的,被卖了咱咋办?”   “先别急,回村就说周家把牛车扣下了,叫上一群人,我看黄寡妇哪儿还敢嚣张。”肖氏来看,黄菁菁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无知村妇,成天除了骂就是打,粗鄙得很,没有半分仪度,这种人,惯会欺软怕硬,她把族里的人喊来,黄菁菁自然而然就弱势了。   刘桩心里没底,“娘,你又不是没听姐说过她婆婆的事儿,她婆婆一辈子怕过谁?”   黄菁菁横起来可是不要命的,他们哪儿赢得过,事情闹开,他可就声名尽毁了,镇上的那门亲事毫无指望了。   肖氏心里想着对策,“急什么,要不是为了你,我会跑这一趟?”   刘桩看上个姑娘,对方家里有两间铺子,只她一个女儿,爹娘挑夫婿甚是看重品行,之前暗中考察了很多,连隔着辈的表亲都打探得清清楚楚,她怕对方打听刘慧梅,继而打听到周家头上,她的意思是劝周士文在镇上养伤,以周士文的孝顺,这种事不会告诉黄菁菁,不曾想周士文回村了,她便有些担心黄菁菁张着嘴巴到处乱说,坏了刘桩的名声,亲事就成不了的。   当然,亲事的事儿她没告诉黄菁菁的,否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更是被黄菁菁搅掰了。   “回去想法子。”   可惜,肖氏不了解黄菁菁,黄菁菁这种人,狠了心谁都不怕,听着肖氏和刘桩的脚步声远去,当即要老大和老三牵着牛卖了,去外村卖,价格便宜些也成,周士仁略有迟疑,“这头牛是刘家族里的人,他们找上门来。”   “找上门更好,我就怕他们不来,冤有头债有主,再大的债和咱无关。”黄菁菁的话掷地有声。   周士文稍微想了想黄菁菁的打算,保持沉默。   黄菁菁睚眦必报,心里积不得丁点怨气,他是当事人,气过恼过,但最终化作了无奈,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能理解肖氏维护刘桩的心情,但紧紧是理解。   他和周士仁把联手把牛板车装上,寻思着去哪个村问问。   范翠翠在灶房切肉,透过窗户瞧着外边的情景,余光瞥到门口一抹素净的身影,心里咯噔下,放下菜刀,匆匆忙走了出去,好在黄菁菁在气头上,转身回屋了,没发现院门口站着的文莲,她擦擦手,挺着肚子,健步如飞,走出门,一把拉过文莲,“你怎么来了?”   文莲被她一拉差点没站稳,蹙了蹙眉,低声道,“怎么了?”   范翠翠偷看了眼屋里,害怕被黄菁菁看到,“家里出了事儿,我娘脾气不好,你这时候别进去惹她生气。”   黄菁菁和肖氏聊得好好的,不知哪儿不对劲,开口撵人,还叫周士文和周士仁把人扔出去,不知肖氏说了什么把黄菁菁气到这个份上。   文莲心头不喜,“我何时惹她生气了,我来是告诉你,我公公说了,桃花爹要是愿意,明早就要跟着出门。”   老赵做的买卖一年四季都在外边奔走,不分农忙农闲,周士武真要帮工,明早就要忙活了,她来这一趟是专门和范翠翠说这事的,“你自己想清楚了,别说我没帮你,错过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范翠翠犯了难,叹气道,“我婆婆那不答应呢,分了家,家里的大事小事还是她说了算,我做不得主了。”   “成,不去就算了,我给我公公回个话,真不知你咋想的,多大年纪了,还让她骑在头上,她除了年纪大,会骂人还会什么,我婆婆要那样对我,我是忍受不了的。”文莲看不起范翠翠,也不和她多说了,杵着竹竿就欲离开。   范翠翠见她要走,忙伸手拉住她,,和她打商量道,“文莲,不如这样,桃花爹是去不了的,你看看能不能换成我娘家哥哥,我哥老实,干活从不偷懒,让他跟着做帮工,没事的话就让他在家,干一天活算一天。”   黄菁菁那她是不敢开口了,但要她放弃这个机会,她又舍不得,仔细想了想,推荐她娘家哥哥才是最好的。   文莲吃惊,“你娘家哥哥,这么好的机会不给你相公给你娘家哥哥,不怕你婆婆知道后闹?”   范翠翠苦笑,她也没法子,黄菁菁管得严,对这件事极为抵触,是她自己不要周士武去的,有朝一日知道她哥去帮工又怎样,怪不得她。   于是,她打定主意让她哥哥去,抓着文莲,低声下气说了通好话,直到上房传来黄菁菁的声音,她才惊慌失措的松开文莲,“文莲,我婆婆叫我了,我先回去了,你和你公公说声,下午我就找人捎信让我哥明早过来。”   文莲见她怕黄菁菁怕得厉害,骂了句没出息,凑到黄菁菁耳朵边的,打听起按捏的手艺来,“你婆婆教你三弟妹按捏,你就没吃味?这门手艺挣钱得很,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婆婆把手艺卖给方大夫了,一次拿了不少银子呢,你婆婆手里有钱着呢。”   方大夫常来家里给她看病,她婆婆为了让方大夫尽心尽力医治她,给方大夫媳妇送了礼,方大夫媳妇和她婆婆说的,文莲没想到,黄菁菁能靠着这种不入流的手艺卖钱,她和范翠翠说这话,自然是有其他意思,“你三弟妹看着老实,骨子里只怕有自己的心思,明天我再让你三弟妹按捏,你在旁边好好看着,有了这门手艺,还怕以后挣不了钱?”   经得文莲提点,范翠翠只觉得如醍醐灌顶,她就是太傻了脑子转不过弯来,学了这门手艺,往后自己挣钱不用看人脸色,在周家,想要把腰板挺直,就得拿钱说话,以前是周士文,现在是刘慧梅娘家,地位都是拿钱堆出来的。   她心领神会的点了下头,这时候,上房的声音大了,范翠翠不敢耽误,回了句来了,和文莲挥别进了院子。   “生孩子去了啊,大中午的不干活跑到外边偷懒,是累死你还是怎样?”黄菁菁坐在方桌上方,目光炯炯望着她,范翠翠心头一颤,指着外边道,“文莲找我说点事儿,我和她说桃花爹不去做帮工了,让她重新找人。”   黄菁菁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看范翠翠闪烁的目光就知道还有其他事,只是眼下她没心思管她,朝装好牛板车的周士文道,“你去山坳村问问,牛家到处给人打棺材,攒了不少钱,问问他们愿不愿意买。”   十里八村,买得起牛的人家不多,黄菁菁想下午就把牛出手,拿到钱才是正经。   周士文答了声好,来不及吃饭便和周士仁赶着牛车出去了,范翠翠悻悻然回到堂屋,左右看了两眼,才发现周士武出门就没回来,她不由得问道,“娘,相公呢?”   “干活去了,你当像你个懒人整天偷懒啊。”黄菁菁的话不留情,“狗改不了吃屎,等生了孩子,我们慢慢算。”   范翠翠害怕的缩了缩脖子,昨晚黄菁菁掐的几下还在疼呢,肯定淤青了。   “娘,我以后真不敢了。”范翠翠言之凿凿,“往后您不让做的事儿我坚决不做。”   黄菁菁哼了声,拿起碗吃饭,幽深的眸子讳莫如深,范翠翠乖乖坐在凳子上,一动不敢动,文莲让她偷学手艺,她哪儿敢,被黄菁菁发现,休妻是逃不过的,黄菁菁心里只有儿子,没有儿媳,真被休回家,她便要照顾范家老小,时不时忍受兄嫂的刁难,自古以来,被休回娘家的女子,哪一个过上了好日子的?   她打退堂鼓了,学手艺是不错,可后果太过严重,她赌不起,在周家日子不好过,离了周家,日子更不好……   “老大媳妇,我看你娘的阵仗是要带一帮人闹事的,你自己想清楚了,想回刘家我不拦着,但想要留下,怎么做,你心里有数。”黄菁菁铁了心要和刘家撕破脸,就当她为几个儿子做最后件事了,这次把刘家压下去,往后便没人敢打他们的主意了。   刘慧梅低着头,小声落着泪,许久,郑重地点了下头,捂着小腹,重复了句话,黄菁菁心头有了数,道,“吃饭吧,吃饱了下午才有力气。” 第51章 051大杀四方   燥热的天刮起了风, 远处的大树左右摇晃, 飘零的绿叶零星散落, 外边时不时有人经过, 稳重仓促的脚步, 随风而至,随风而远。   黄菁菁和刘氏把鸡赶进鸡笼, 清扫干净院子,回堂屋去了,院子里安静得不同寻常,桃花栓子都能感到不同以往的气氛, 老老实实在西屋睡午觉,范翠翠心头忌惮黄菁菁, 别人家的牛, 说卖就卖了,全家老小肯定是要上门闹的,她月份大了,被伤着如何是好?于是, 便想找借口躲出去, 思虑再三, 提着篮子去了堂屋, 黄菁菁靠在椅子上闭目休憩,刘氏和刘慧梅陪在身侧,二人做着针线活,悠闲自得, 全然没把接下来的事儿放在心上似的。   她往刘慧梅跟前凑了凑,低低道,“大嫂,你怀着身孕,要不要回屋歇会?”   刘慧梅若有所思看她眼,没作声,继续穿针引线,范翠翠得了冷脸,强颜欢笑的扯着嘴角,余光暗暗瞄着黄菁菁,不知她是假寐还是真睡着了,压着嗓音喊了声娘。   褶皱的细纹堆里,那双精明得洞悉人心底的双目轻轻闭着,睡着的黄菁菁温和又平静,不似睁着眼的时候厉害,她硬着头皮,又喊了声,“娘,文莲那边我说过了,栓子爹不去,想把我娘家的哥哥喊去,明早就要跟着出门,您看我能不能回去捎个信?”   黄菁菁缓缓睁开眼,眼里残着惺忪,不甚清明,范翠翠胆儿大了些,温声道,“我问问我娘家兄弟,这么个机会,错过就没了,我娘家家境不好,若能找着份长长久久的工,我爹娘容易些。”   锋利的目光冷冷落在她发梢,范翠翠心头一跳,兀自瞪着眼,不敢叫黄菁菁看出她的紧张。   等了很久,才听见黄菁菁说道,“我能拦着不让你不成,腿长在你身上,你要去就去。”   说完,黄菁菁又再次闭上了眼。   范翠翠心下惴惴,左右瞅瞅,刘慧梅和刘氏脸色平静如水,没什么异样的情绪,她心里稍安了些,答了声好,迈着步子,轻手轻脚走了出去,到门口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来,哑着喉咙道,“三弟妹,劳烦你帮我照顾下桃花了。”   刘氏善意的点了下头,没有多说。   不知是怕吵着黄菁菁还是其他,屋里安静得针落可闻,只有悉悉索索穿针引线的声音,范翠翠不再耽误,走出院子,脚步有些急切了,刘家可不是善茬,黄菁菁天不怕地不怕,她不行,她怕死,她可不像黄菁菁不要命。   风卷起阵阵热意,范翠翠撑着腰,心卡到了嗓子眼,一路战战巍巍,生怕遇着刘家的人,好在有恃无恐,拐过岔口,一颗心才落到实处,这条路通往范家,和刘家来的不是同一条,想来是遇不上了。   范家院子没人,全下地干活了,她本就是回娘家躲刘家人的,不急着去田里找范婆子,人大了,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比不得留在身边的儿子,范婆子不会明着叫她干活,却左一句右一句把话说到她拒绝不了的份上,范翠翠找了个干净的石墩子坐下,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盘算着要不要昧些工钱起来。   大风刮了一盏茶的工夫,灰尘飞扬,空气里弥漫着呛鼻的味道,睡了一觉,黄菁菁精神大好,伸展了下四肢,看外边变了天,嘀咕道,“老大媳妇,你娘不会不来了吧。”   刘慧梅穿针的动作一滞,抬眉望着外边暗沉的天,眼神晦暗,“不会的。”   牛车被周士文他们拉去卖了,肖氏无论如何不会当个没事人的。   忽然,门吱呀声开了,周士武满头大汗,雀跃的喊道,“娘,事情成了。”   黄菁菁站起身,脸上情绪不明,“成什么成,别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似的。”   周士武擦擦汗,脸上的笑敛了下来,三步并两步走上台阶,“二十多斤肉,一箩筐米,总共四百七十多文,村头老铁怕刘家不认账,要我和他一起去要账,大嫂爹不情不愿的把钱给了。”周士武说起去镇上的事儿,有些兴奋,他娘叫他赊肉,他就猜到他娘的心思了,肖氏祸害周士文,不夹着屁股做人反而堂而皇之上门得寸进尺,黄菁菁能忍才有鬼了,更别论笑得嘴角都抽筋了。   黄菁菁皱着眉头,看他汗流得胸襟失了大片,训道,“多热的天,也不怕中暑了,他们欠的债你跟着上门干什么,赶紧回屋换身衣服,都当爹了还不让人省心。”   周士武挠了挠自己后脑勺,头回做这种事,他怕刘老头不认账说要找肖氏对峙,多少有些紧张,谁知刘老头想了片刻就回屋把钱拿出来给了。   “杵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屋。”黄菁菁笑着骂了句,上挑的眉眼出卖了她此时的心情,她看着刘慧梅,意味深长道,“你爹随随便便就掏出四百多文,买宅子跟老大借什么钱,素来只听过富人接济穷人,穷人接济富人还是头回听说。”   刘慧梅白着脸,紧咬着下唇不吭声。   周士武跟着挑了挑眉,想起一事,凑到黄菁菁耳朵边,将镇上打听来的事儿说了,说得眉飞色舞,黄菁菁翘着唇,笑得更欢实了,她就知道,周士武聪慧,能举一反三,你叫他办件事,他能顺藤摸瓜把相关的事儿全打听出来,“你回屋换身衣服,我去灶房给你弄吃的。”   黄菁菁耸耸肩膀,吆喝着出了门,“桃花,栓子,起床了,奶揉面给你们做饼子。”   声音透着兴奋,刘慧梅脸色更白了,刘氏看看她,想安慰两句,终究找不着话说,黄菁菁是不怕刘家的,黄菁菁无理尚且不饶人,更别论有理的时候,刘家不上门就算了,一上门,估计还有损失,黄菁菁的厉害,肖氏不过见识了十分之一罢了。   “三弟妹,我娘......”刘慧梅张嘴,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黄菁菁刁钻泼辣,她娘也不是吃素的,以她娘的心思,只怕早猜到黄菁菁要说什么了,连她都想得到何况她娘。   刘氏看她说坐下继续做针线,她便放下针线篮子,去灶房帮黄菁菁的忙,黄菁菁和面做油饼子,心情好,动作比平时利索,不一会儿,桃花栓子梨花就牵着走了进来,黄菁菁揉好面,和桃花说话,“待会家里要来人,你们就在屋里吃饼子,别出来,明天奶带你们赶集。”   桃花栓子激动地拍手,“真的带我们赶集吗?”   “当然。”黄菁菁笑了笑,拿铲子刮了坨猪油放锅里,左右上下蒙层油,舀了半勺面放锅里,然后摊开,很快,升起阵香味,桃花栓子趴在灶台前流口水,黄菁菁失笑,“喊大伯母来干活。”   天热了,二十多斤肉不处理的话,三四天就坏了。   桃花瞅了两眼锅里,脆声扯着嗓门喊大伯母,黄菁菁笑逐颜开,“真是个机灵鬼。”   刘慧梅来得快,黄菁菁让她把米舂成面,准备裹猪肉用,刘慧梅有些魂不守舍,好一会儿没回过神,黄菁菁皱眉,“耳朵扇蚊子去了是不是,不干活就走开,没得谁求着你,心不在焉给谁看呢?”   刘慧梅不就心里担忧肖氏吗,心思没写在脸上,身体却诚实得很,迟钝都赶上傻子了。   周士武闻着香味来的,见黄菁菁似有不悦,讨好的问道,“娘,什么事,我来就是了。”   时隔几年,刘慧梅好不容易怀上个孩子,没出三月,得好生养着,周士武也是为了周士文着想,故而主动提出要干活,却得来黄菁菁的冷眼,“你做,怕人不知道你勤快是不是,把米拿去磨了,我拿米粉有用。”   “米粉?”周士武心下困惑,“娘的意思把米磨成粉?”   米对村里人来说精贵得很,谁平白无故舍得磨成粉,何况周士武也不会。   黄菁菁有些反应过来,只是她已懂得如何遮掩心底的情绪,佯装恼了,道,“怎么,听不懂话了,你不是什么都懂吗?”米磨成的粉大有用处,能做粉蒸肉,能储存肉类,大热的天,把肉裹在米粉里,干燥不怕臭,她看向窗外,念及待会又场恶战,没把周士武往外使唤。   拿着铲子,把饼子翻了面,嘴里骂个不停。   周士武没往心里去,一张饼起锅,他先洗了手分给桃花栓子和梨花,然后再拿起一张吃。   中午没吃饭,这会儿饿得不行了,饼子有盐有味,他吃得津津有味。   黄菁菁没说什么,七八张饼子起锅后,门外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夹杂着刘桩的愤懑,“二叔公,就是这了,我姐她婆婆出了名的泼辣,硬把牛车给扣下了,您可要给我们做主啊。”   一行人气势汹汹的进村,田里干活的人忍不住好奇追着走了过来,老人,孩子,站在不远处,不住的探头探脑。   黄菁菁呸了句,让刘氏把火熄灭了,凑到周士武耳朵边耳语两句,周士武一怔,随即退出了灶房。   待最后一张饼子起锅,她才不紧不慢擦手,取下身上的围裙往外走,声音较往日高很多,“哎哟,是桩子二叔公啊,一大把年纪了,要来咱家提前通声气啊,我让老大去接您,您身子精贵,别磕着摔着了啊。”   人走了出去,让刘氏去堂屋搬凳子,热情好客的把人迎进门,脸上浮着欢喜的笑,态度平易近人,和传说中的尖酸刻薄截然不同。   为首的是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左右两侧由两个穿着麻布衣服的汉子搀扶着,听了黄菁菁的话,他脸上的愤慨有些愣,黄菁菁自顾继续说着,“二叔公吧,您老人家能来可谓蓬荜生辉,家里有点乱,您老见过大场面的可别往心里去啊。”   言笑晏晏的嘴脸,弄得一行人有些懵。   刘桩说刘慧梅婆婆扣了牛车到处败坏稻源村刘家的名声,牛车是二叔公家里的,二叔公为人公正公允,在村里有几分威严,牛是他们全家子的命,听了刘桩的话哪儿还坐得住,叫上族里的年轻小伙子就来了,路上听了肖氏的话,气黄寡妇欺人太甚,自己把儿子养歪了怪到别人头上,应承为肖氏做主灭灭黄寡妇嚣张的气焰。   谁知,黄寡妇跟个没事人似的,态度好的不像话,倒真像他们是来走亲戚似的。   二叔公皱了皱霜白的眉,“慧梅婆婆,牛是我家的,牛呢?”   他八十多岁了,牙齿掉得七零八落,口吃不甚伶俐,黄菁菁听不懂他说了什么,听不懂不要紧,不碍着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就成。   板凳椅子在院子里排了两排,黄菁菁招呼着二叔公坐凳子上,二叔公的大孙子刘彦重复了遍二叔公的话,黄菁菁不接话,招呼大家坐下,又让刘氏给大家倒水,家里没有备待客的茶,更没有喝茶用的杯子,平时家里来人,都是拿碗喝的。   肖氏和刘桩站在椅背后,刘桩不知从哪儿找了把扇子,替二叔公扇着风,狗腿的模样叫黄菁菁冷笑连连,安顿好大家,她才一脸默契的神色的道,“二叔公,可巧你们来了,你们不来,我还寻思着去稻源村找你们要个说法呢。”   肖氏浑身一颤,先声夺人道,“你扣了二叔公家里的牛还敢去稻源村,真以为咱稻源村是稻水村,由着你撒泼不成?”   声音尖锐,咄咄逼人,不像肖氏的作风,因而,在场的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黄菁菁,认定黄菁菁过分了,把肖氏逼到这个份上。   黄菁菁双手环胸,好以整狭的看着肖氏,比起肖氏,她可谓气定神闲,不紧不慢道,“瞧亲家母,你这样子就能比我好了?莫不是稻源村的人在村里和和气气,出村就跟死了丈夫的寡妇一般耍横?”   她笑着调转视线,投在双手杵着拐杖的二叔公身上,村里老人,上了年纪的老人多随便砍根木头或者竹竿杵着,不在意款式,杵着能走路就行,二叔公手里的拐杖不同,表面打磨得光滑,手柄恰到好处的托着他的手,尺寸刚刚好,一看就是找人特意打造的。   这种人,估计在稻源村有些身份。   想想也是,没身份怎么买得起牛。   “二叔公,刘家在稻源村是大户,族里规矩严苛,我黄寡妇离这么远都是听过刘家的名声的,能和刘家结亲,我是打心眼里高兴啊,走出门,胸膛都要比别人直两分。”先礼后兵,黄菁菁称赞完刘家,立马变了脸色,声音陡然一沉,“结果您猜这么着,这啊,再好的族群都有那么几颗老鼠屎,我啊,眼睛瞎,找错了人啊,差点被人害得家破人亡啊。”   黄菁菁情绪来得快,当即捂着嘴嚎啕大哭,配合着洪亮的嗓门,哭声飘出去很远。   院门关着,外边看热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啥,只得贴着门,扒开一条缝往里边瞧。   院子里,众人皆皱起了眉头,还没说上两句话就哭上了,这是耍无赖不成?   二叔公杵着拐杖的手青筋毕露,重重杵了杵拐杖,喝声道,“厚颜无耻。”   他们这么多人,不管结果如何,落到人嘴里,都是他们以多欺少。   尤其院门还关着,给远处的青年指了指院门,示意把门打开,什么话敞亮的说,他们不是仗势欺人的人。   奈何黄菁菁哭声震天,“二叔公啊,您是不知道啊,你们刘家养了群歪瓜裂枣黑心肝的畜.生啊,要害我大儿的命啊,好在我大儿吉人自有天相化险为夷啊,不然,我可就白发人送黑发人啊。”黄菁菁声音嘶哑,哭吼着把肖氏和刘桩陷害周士文的事儿说了。   肖氏低着头,脸上看似紧张,上挑的眉眼出卖了她的情绪,她只怕乐呵着呢,   是啊,肖氏又不傻,黄菁菁想反咬她一口她怎么会想不到,她早告诉二叔公了。   黄菁菁余光瞥到暗笑的肖氏,打个嗝,立即止住了哭声,哭声来得快收得快,跟翻书似的,一群人,除了二叔公两个儿媳孙媳都是大老爷们,见此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种没皮没脸的人。   “黄寡妇,你做什么,桩子娘与我说了,是你借着打秋风的名义陷害他,你大儿又怂恿他贪东家的钱财,我刘家没怪大儿煽风点火教坏晚辈就是好了,你有脸倒打一耙?我家的牛呢,家里等着犁田,你这妇人别耽误了我家农活。”二叔公最恨动不动就哭的人,黄寡妇是什么人众所周知,哭什么哭。   年纪大了,说话含糊不清。   黄菁菁充耳不闻,收了哭声,哭哭啼啼的抹眼泪,改为梨花带雨的哭,嚎哭累人,她怕自己体力不支,她抖了抖肩,一副‘我有理我说不清’的神情,“你们是一伙的,你当然偏着他们了,我一个老寡妇,丈夫死得早,儿子又差点被人害死,我是拿你们没法了,老二,把你爹的灵位搬出来。”   哭不管用就用其他,总之,进了这道门就别想轻轻松松出去。   只见周士武双手端着块盖着布的木牌出来,众人皆变了脸色,二叔公气得咳嗽不止,“黄寡妇,你干什么?”   黄菁菁颤抖着手从周士武手里接过灵位,“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是不是,那好,当着我家老头子的灵位发誓,我要是污蔑刘家只言片语,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永世不得为人,相反,要是你们刘家欺负人,就让你们生生世世不得安宁,子孙不孝,乌烟瘴气,家犬不宁,世世辈辈轮回。”   忽然,大风起,呼啸的刮过屋檐,下垂的稻草轻轻摇摆,屋顶聚集着滚滚乌云,好似黑烟急剧凝结。   众人不由得倒吸口冷气,连门外的人都被震惊了,不由得小声耳语,“把周老头的灵位都搬出来了,她可真够狠的。”   “行的端做的正,刘家那么多人,黄寡妇不狠些怎么震慑得住人,我看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黄寡妇凶悍虽凶悍,却不会污蔑人。”   “那刘家可真是该死,周大多好的人,他们也下得去手,谁要这么对我儿子,看我不杀他全家。”   “嘘,小点声,我看没完呢,继续看。”   黄寡妇杀不杀人她们不知道,但绝对不会放过欺负周大的人就是了。   院子里的人已经震惊了,太狠了,永世不为人,哪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他们在场的人可不敢,不由得有些怀疑的看向肖氏和桩子,人家把丈夫的灵位都迎出来了,不把事情理清楚,谁能心安理得走出这道门?   凡事死者为大,二叔公年纪最长,辈分最高,看黄菁菁的气势便知她恐怕早有谋划,哪会轻而易举就认输。   “怎么,心虚了,找不着话说了,老大娶了刘家闺女,家里银钱都给她管着,铺子过往的客户一个月打赏的银钱就有不少,那些钱哪儿去了,老大媳妇,你出来与你娘说说,你娘不是说钱是你给她的,大家都在,把话说清楚了,老大的板子不能白挨了。”黄菁菁红着眼,脸上还淌着泪。   刘慧梅脸上没有丁点血色,站在檐廊上,眼睛通红,肖氏怔怔的没反应过来,只听刘慧梅道,“银钱是我娘开口借的,说家里买宅子给我小弟娶亲,让我借给她周转一下,分了家,相公说好每个月给家里九十文,我为了借给我娘,这个月的就没给。”   有什么比自己亲女儿说的还让人信服,刘慧梅的话可谓当头一喝打在肖氏身上,肖氏把黄菁菁所有能用到的法子都想好了,她先一步堵了黄菁菁的路,买种子黄菁菁没给钱,黄菁菁借她的名义赊账是事实,刘桩听周士文的话大家是见过的,她清楚,不管黄菁菁说什么都是翻不了身的,不成想,黄菁菁把刘慧梅拉了出来。   黄菁菁也不哭了,眉目肃然,眼底尽是鄙夷之色,“稻源村的里正善良正直,没想到村民是这等蛇蝎心肠,什么牛啊车的我不懂,她肖氏陷害我大儿,还招摇过市上门警告不准往外说,别说牛,跟来的是个人我照样卖了。”   她声音清冷,手里的布被风刮起一角,青天白日,竟有股阴森之意,在场的人无不打了个寒颤。   便是活了一辈子的二叔公,都被震慑住了,久久才回过神来,拍着拐杖,厉声道,“肖氏,给我站出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不把事情解决了,坏的就不知是一家两家的名声,整个稻源村的刘家都要被牵扯进去,传出去,谁还敢娶刘家闺女?   肖氏慢慢走出去,脸色紫青,正欲咬牙反驳,低下头,眼角多了抹黑色的布,她啊的声惊跳开来,耳边响起黄菁菁毛骨悚然的声音,“说啊,老大爹看着你呢,究竟怎么回事,好好说清楚,我辛辛苦苦替他养几十年的儿子,清明过年纸没少烧,让他睁大眼看看,谁在暗中害他儿子,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让他不至于找错了人。”   肖氏只觉得头皮发麻,喘不上气来,就像被人勒着脖子似的,她摇晃着头,惊叫连连,说不出一句话来。   二叔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真要堂堂正正怎会怕成这样子,杵着拐杖,气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桩子,你说,不说清楚,今日就把你踢出族谱,年纪轻轻不学好,到处丢人现眼。”   桩子急了,扔了扇子,噗通声跪了下来,白着脸,支支吾吾交代因果,语无伦次。   可能是听着桩子的声音,肖氏找回了丝理智,跑过去拉起栓子,乌青着脸道,“是我,是我,女婿有出息,得东家器重,我让慧梅好好跟着他,他就是进牢房,一年后出来还有家人陪着,桩子才多大的年纪,还没娶亲呢,怎么能进那种地方。”   二叔公勃然大怒,挥起手里的拐杖就朝肖氏打去,“无知娘们,不教桩子怎么做人,成天想着歪门邪道,桩子就是被你带坏了,还让我跟着来,蠢妇。”他活了八十多岁了,哪不明白黄菁菁的路数,肖氏先给他们上眼药水,说平时周家怎么打秋风,怎么占便宜,让他们先入为主对黄菁菁厌恶,之后黄菁菁说什么都在他们的厌恶之中。   由着肖氏的打算,黄菁菁说什么都没人信。   偏偏,黄菁菁把亡夫的灵位拿了出来,但凡肖氏脑子清醒些,死磕到底不承认,毒誓就毒誓,她自己做的事儿就该一人承担,这件事黄菁菁就输了,竟被黄菁菁激怒得害怕,话都说不清楚,平白把整村人都扯了进来,在场属他的辈分最大,他要再偏心,走出这道门,恐要被十里八村唾弃,子孙也抬不起头做人。   这一切,分明是黄菁菁早就计划的,肖氏不来周家,任凭黄菁菁寡妇的身份就能真闹到稻源村?正值农忙,谁家有空理她,肖氏这个没脑子的,中了计还不知。   话说到这个份上,真相如何不言而喻,黄菁菁抱着手里的灵位,再次失声痛哭,“死鬼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啊,看看我们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成什么样子了啊,你怎么不带着我们一起死了算了,活在世上也是被人欺负啊,势单力薄,我们怎么活得下去哦,这么大的事儿竟没人出头啊,我是真的不想活了啊......”   外边听热闹的人早喊里正去了,进县衙是丑事,整个村的人都要跟着被抹黑,可不只是刘家和周家的事儿了。   黄菁菁抱着牌位,眼神发了狠,直直朝檐廊的柱子撞去,二叔公大惊,“快拦住她。”   真要让黄菁菁撞死了,刘家罪名更重了。   配合黄菁菁演戏的周士武被黄菁菁吓了一跳,自然而然追上前把人拉住了,他面色动容,哽不成声,“娘,要死也是他们该死,爹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保佑您长命百岁的。”   黄菁菁抹着眼泪,瘫软在地,继续痛哭。   二叔公气得浑身哆嗦,瞧瞧吧,得了便宜还卖乖,他家的牛恐是拿不回来的,不仅拿不回来,还要帮着肖氏把人哄好了,他真是杀了肖氏的心都有了,指使身边没眼力的儿媳,“还不赶紧把人扶起来?”   二叔公有六个儿子,全死了,还剩下两个儿媳,平时他住在长孙家,和两个儿媳往来不多,此时疾言厉色,两个儿媳不敢怠慢,起身去搀扶黄菁菁,被黄菁菁两下就挣脱了,“死鬼啊,你起来看看啊,老大差点没命了啊,他们还雄赳赳气昂昂上门要打人啊。”   简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二叔公气得跺脚,叫着人就要回去,牛的事儿,只有改日等大家平静下来再聊了。   走了两步,便听黄菁菁哭得更大声了,“死鬼啊,你看哪,他们又回去喊人了,我们可怎么办哪,家里就我们孤儿寡母啊,里正又不在,我们真要被打死了啊。”   二叔公气得说话都在颤抖,“什么喊人,你别血口喷人。”   忽然,门被人从外边一脚拽开了,二叔公盯着来人,面色一喜,正欲说话,被一道从眼前掠过的身影抢了先,“里正啊,你可来了,我们一家老小差点没命啊,老大是被冤枉的啊,你不能把我们撵出村啊,我们没给稻水村丢脸,是他们逼着不让我活啊。”   里正竖着眉,刚从田里回来,裤脚上满是泥,站在他的位子,县衙的事儿一清二楚,周士文在县衙挨板子的事儿他是知道的,他托人问过,周士文确实是被冤枉的,事情传出去,对周家名声不好,他便没有往外说,却不想刘家害了人,还拉着一群人上门‘讨公道’,他再不站出来说句话,往后真相大白,外村的人真以为他们好欺负了,故而听说有人来,他立即放下手里的活来了。   他眉眼凌厉,二叔公看他神色便知自己失了先机,人都是护短的,里正是准备偏向周家了。   “二叔公,事情真相如何我和刘里正心里早有成算,你们一大帮子人上门欺负一家老小,真以为稻水村的人好欺负了?”   二叔公升心里咯噔,刘里正知道,知道什么?   “周大也是我看着长大的,稳重内敛,孝敬长辈,爱护幼弟,刘家女嫁进周家多年无子,他和黄寡妇未曾埋怨一句,你们别以为软柿子好拿捏。”里正字正腔圆,大义凛然,让人不由得生出股敬重来。   黄菁菁不顾男女有别,抱着里正大腿不肯松手,好在这种情况,在场的人没有胡思乱想。   毕竟,里正容貌端正,威风凛凛,怎么也看不上一个老寡妇吧。   二叔公低头瞅了眼找着主心骨的黄菁菁,这时候说什么都错,他索性岔开了话,“这件事是我思虑不周,吓着人了,过几日再登门......”   地上的哭声又大了,“死鬼,你看啊,初一过了还有十五哪,你在地下别睡觉啊,不然我们一家子真的都死了,栓子还那么小,我还盼着送去他学堂念书呢......”   自古以来,儿子就是一家人的希望,周家只有栓子这么一个孙子,她把栓子搬出来,里正脸色更冷了,“什么话今日说清楚了,正是忙的时候,哪有时间理这件事,你要说什么,尽管说了,至于周家和刘家的恩怨,您就别掺和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况您我。”   二叔公一大把年纪了,没想到临近棺材被人损了清誉,他再提黄菁菁扣了牛有何用?黄菁菁轻描淡写就能把错怪到他头上,明知肖氏和刘桩上门不怀好意,他还借牛给他们仗势欺人,传出去,没人会同情他反而认为他罪有应得,他歪着嘴巴,强憋着最后口气道,“没了,这件事我是不管了。”   牛的事,一定要刘家赔。   里正点头,见黄菁菁抱着他,皱着眉头把人踢开,“没事就散了,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看要下雨了,把田里的稻种盖好了,被雨冲刷就没了。”   闻言,众人才想起正事。   二叔公心气不平,他这年纪,走到哪儿都是要人捧着敬着,今日被晚辈说得下不来台,他如何想得通,走出院子,又听黄菁菁扯着喉咙补充道,“二叔公,慢走啊,忙完了我让老大去看您。”话完,又兀自不高不低的哭,“冤有头债有主,死鬼,还是咱里正好,分得清是非,稻水村好啊,若在其他村,保不准咱就没命了。”   二叔公气得呸出口血,身子直直后仰,黄菁菁正望着他们,大喊道,“二叔公,您怎么了,被肖氏娘们气成那样不值得啊,您要好好活着啊。”   她举起手里的牌位,众人只觉得周老头从地里爬起来了,哪敢再待下去,掉转身,拔腿就跑。   难怪黄寡妇在村里几十年如一日嚣张,有周老头在地下守着呢,谁欺负周家人,周老头就会爬起来报仇。   可怕,太可怕了。   人一窝蜂的来,一窝蜂的散,见周围没人了,黄菁菁收起眼泪,一把关上院门,重重呼出口大气,掀开黑布,随手把木棍子扔到角落,朝西屋喊道,“桃花,栓子,走,奶继续摊饼子去。”   周士武紧紧拽着衣袖,听到黄菁菁的话眼珠子才动了动,低低喊了声娘。   黄菁菁气哼哼的哼了声,对周士武的表现还算满意,“不是没吃饱吗,我给你下面去。”   周士武受宠若惊,忙摇头,“不,不用了,娘,您累着了,要不要回屋休息会儿?”   他只认为他娘彪悍,却不想厉害到这个份上,一群人,被他娘连哭带骂的给轰走了。   “要你吃就吃,废话这么多干什么。”黄菁菁洗手去了灶房,又摊了几张饼,刚准备烧水煮面,外边传来周士文的声音,“娘,家里来过人了?”   院子里的凳子还没收,地上有棍子敲过的痕迹。   周士文不由得面色一紧。   黄菁菁探出半边身子,解释,“那是稻源村二叔公的拐杖落下的,饿不饿,洗手休息会儿,准备吃面。”   周士文心头疑虑,黄菁菁盯着他看了几眼,忽道,“牛卖出去了?”   周士文摇了摇头,他牵着牛走了几个村,左思右想,暂时先留着,万一刘家人为牛的事儿发了狠,吃亏的是他们,他不怕,但他娘一把年纪了,受不住。   黄菁菁哦了声,“不卖也好,牛的路子不明,大家不敢买,明天赶集去稻源村说声,告诉二叔公我家卖牛,要买的话三天内准备八两银子,不买就算了。“她的语气甚是平静,衣服上沾染了里正裤脚上的泥,她浑然不觉,今日的事情后,稻源村的人再也不敢上门了。   要把钱从肖氏手里抠出来,只得这个法子。她不欺负人,就会被人欺负,别人不会看她是妇人就可怜她,既然如此,她凭什么可怜别人。   周士仁把牛赶回来,有些怕黄菁菁生气,山坳村的牛叔想买,但周士文没答应,周士文的心思他猜不懂,只是看黄菁菁脸上没有不快,一颗心放回了心里。   黄菁菁应允过带桃花栓子赶集,一大早,吃过早饭,和周士文一道带着孩子出了门,院子里有牛,让周士武和周士仁守着,等他们回来再出门干活。   万事谨慎些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周士文去稻源村刘家说了卖牛之事,被刘家人一顿好骂,刘彦和周士文有两分交情,满心痛恨,“你和刘桩的事儿为什么要把我们牵扯进来,家里就一头牛,还等着犁田,我爷都气病了。”   二叔公回村后去了趟里正家,出来人就不太好了,骂肖氏算计他丢了面子,抬不起头做人。   周士文面无表情,“昨天你爷抱着什么心情去我家的你心里明白,我娘要有个闪失,谁来体谅我们,牛的话我们准备卖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知会你一声,八两银子没得少,要买的话三天后备齐了。”   八两?刘彦当他抢人,“买才花了七两呢。”   然而周士文不愿多说,只留给他个冷峻高大的背影。 第52章 052 兄弟协心   气得刘彦脸色通红, 骂了句脏话,匆匆忙回家和他爷说牛的事儿去了。   真就不该和黄寡妇这种混不吝的人搅在一起, 说说这叫什么事啊!   黄菁菁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等周士文,天黑沉沉的,随时都要下起雨来,赶集的人不多,来来往往皆神色匆匆, 她抱着梨花, 让栓子桃花左右抓着她的衣角,以免不留神被人抱走了, 梨花歪着头, 东张西望,眼里充满了好奇,指着不远处的蒸笼喊馒头,“奶奶,我要吃馒头。”   黄菁菁掂了掂她, 将她换了只手抱着,轻声道,“待会大伯来了我们就去买。”   栓子和梨花稳重些,来的路上,黄菁菁告诉他们, 街上有很多抱小孩子的人贩子,不抓紧她,被抱走的话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两人紧挨着黄菁菁腿,一步都不敢挪动。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士文才从蜿蜒的小路上疾步走来,栓子眼睛尖,对着周士文挥手,撕破喉咙似的喊着大伯,旁边便是吵闹的集市,周士文哪儿听得到,黄菁菁好笑道,“这么多人,你大伯听不到,等着,待会奶就给你们买包子去。”   栓子高兴地收了声,待周士文走近,黄菁菁把梨花给他抱着,问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昨日看肖氏和刘桩被押着离开,日子估计不会好过,她担心那些人恨上周士文了。   “没,看天气要下雨,大家都在田里干活呢。”周士文回了句,去给梨花她们一人买了个馒头,又问黄菁菁要买些啥。   两侧的摊贩不如农闲时多,黄菁菁想扯了些布做两双鞋子,乡下人穿的布鞋,穿上两年就松松垮垮的,大拇指磨破了口子,跟穿拖鞋似的不舒服,她和周士文一说,周士文点了点头,眼神忽的黯淡了些,闷着声道,“娘的衣服不是划破了口子吗,买身衣衫吧,我这还有钱。”   那日周士仁带钱来镇上,外边裹着的便是黄菁菁的衣服,是为他的事气着走急了刮破的。   黄菁菁说得对,他也是个不省心的。   念及此,便想给黄菁菁买件新衣服。   黄菁菁嗔他一眼,“你有多少钱,自己留着,衣服补补就能穿,哪用得着买新的。”   周士文欠着东家银钱,手头拮据,她哪好剥削,何况她又不是没钱。   两人逛了圈集市,黄菁菁买了个坛子,家里二十多斤肉,不处理三四天就坏了。   因栓子他们难得跟着来,黄菁菁带他们去城里溜达了圈,她只字不提刘家,也不曾打听,期间,给家里一人买了双鞋子,人人都有,包括刘慧梅刘氏和范翠翠,一头牛八两银子,以农家人对牛的重视来说,二叔公无论如何都会把牛买回去的。   三天内就能收到钱。   有了钱,便能好好谋划下挣钱的事儿了。   经过几家饭馆子,黄菁菁不住朝里打量,饭馆子的灶房在最里边,这会儿生意不是很好,外边集市收得早,巳时一过大家便着手收摊了,早上摆摊,下午还忙着下田干活了,黄菁菁多看了几眼,回去的路上才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镇上的馆子,以及村里人红白喜事的席面,她昨天和周士武提及米粉,周士武一脸错愕,十里八村就没把米磨成粉的?她记得乡下办席面里道粉蒸肉,粉蒸排骨,蒸得又软又糯,孩子和老人甚是喜欢。   周士文背着坛子,抱着梨花,情绪有些低,反问道,“娘想下馆子吃饭?”   方才他将黄菁菁的眼神尽收眼底,换作平日,他一定毫不犹豫就请黄菁菁下馆子了,只是近日手头紧,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说起来,他还没请黄菁菁下过馆子呢,他娘以前喜欢吃,几乎无肉不欢,他从没主动带她去过,很多事都交给刘慧梅,以为刘慧梅会对他娘好,自己拿钱回去就是了。   后来才知,再强势的人也会受委屈,嘴上不说罢了。   “吃什么饭哪,家里肉堆着呢,我啊,忽然想起你爹说小时候在家,夏日肉便宜,买回家怕坏了,你曾祖奶就把米磨成粉,拿米粉裹着肉,不容易坏,吃的时候拿出来蒸上就是了,昨无意和老二说起,他好像没听说过似的。”黄菁菁把事推到死了几十年的人身上,不怕惹人怀疑。   而且,周家几十年前条件不错,周老头爷奶生病后,整个周家才穷困的。   周士文抬起头,脸上闪过疑惑,“有这种法子?我没听过,镇上馆子里的肉是到集市买的新鲜的,红白喜事的话,主人家把肉买回家放米糠里贮存着,米磨成粉,一般人家舍不得吧。”   “可不就是?也是你曾祖奶病得厉害,吃不下饭,只有把米磨成粉煮成粥给她喝。”黄菁菁胡诌了句,心里大喜过望,面上却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道,“那回家让老二磨些米粉回来试试,我哪,以前想着按部就班的种地干活,一家子过得去就行了,摔了一跤后就想明白了,人就不能偷懒,活到老干到老,纵然不在了,给你们留点钱,你们日子也轻松些,若真能想法子挣些钱存着,哪怕我死了,也没啥放心不下的了。”   黄菁菁有些感慨,周士文却滞了一瞬,脸色有些凝重,“我们都大了,哪能一直靠娘,您活着我们便觉得轻松。”   至少,心里有个寄托。   乌云滚滚,天色阴沉,雨快来了,黄菁菁敛了心思,牵着栓子和桃花,急急忙忙朝稻水村走,远处的田野传来喊声,众人抱着稻草,争分夺秒的朝田间赶,都想要趁着下雨前把稻种盖上,这个时节,雨不大不小,不把稻种捂着,被雨水冲刷坏了。   刚穿过树林,便听着雨滴啪啪打在树上的声音,栓子仰头望道,“下雨了。”   声音里不乏兴奋,下了雨,河里的鱼,螺蛳会冒出来,村里的小孩喜欢提着桶去河边玩,他也能跟着去,想着,止不住的喜悦,催促道,“奶,走快点,下雨了。”   黄菁菁瘦了很多,只是比较村里同龄的妇人,她还是胖的类型,在镇上周士文问去医馆抓药不,她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最近下巴的肉紧实了些,腰也细了不少,等夏天来,人自然而然还会瘦一圈的,用不着吃药。   而且时间久了,慢慢就不如之前排斥了。   一粒雨打在她脸上,黄菁菁好笑的点头,她上了年纪,比不得栓子和桃花腿脚灵活,跑起来仍有地动山摇的感觉,她侧身让周士文先家去,周士文上前一步,伸手扶着她,配合着她的速度,手臂厚实有力,生怕她摔着了,她便没有挣脱,扯着喉咙提醒栓子小心些,别摔着了。   田野干活的人都收工回家,遇着黄菁菁,俱都笑着打招呼,眼里不复往日的轻视和躲避,黄菁菁心头疑惑但没多问,昨日的事情后,十里八村都没人敢上门闹了,坏的是刘家的名声,她四个儿子成了亲,孙子又小,村里没有族人,碍不着大家的名声,谁会管?   倒是刘家,连累到族人,想来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毕竟,牛还在院子里养着呢。   周士武和周士仁把院里的柴劈了,叠在屋檐下,整整齐齐堆好,听着黄菁菁的声儿,二人毕恭毕敬迎了出去,一人抱梨花,一人接过周士文后背的坛子,配合默契,有几分兄弟友恭的样子,周士武把背篓放在堂屋外的檐廊上,看着渐大的雨,和黄菁菁道,“桃花娘割猪草去了,三弟妹在田里干活,我去接她们。”   商量的语气,等着黄菁菁点头。   黄菁菁站在台阶上,抬手拍着衣服上的雨,眉头一皱,“多大的人了,不知道下雨还是怎么,大家都往家里跑,她们两跟个没事人似的,怎么,以为外人见着了就会同情她们了?要是生病要我拿钱,门都没有。”   周士武赔着笑,见黄菁菁同意了,抬脚就朝外边走,刚走出门,便看刘氏背着背篓,扛着锄头,一只手搀扶着范翠翠回来,周士武蹙了蹙眉,大步走上前,接了刘氏手里的锄头,自己扶着范翠翠,眉头紧锁,“天不好,让你别出门还不信,你真以为娘傻呢。”   范翠翠昨天回娘家,今早才回来,他和范翠翠几年夫妻,如何不懂范翠翠的心思,刘家人多势众,范翠翠怕殃及池鱼伤到自己躲回娘家了,她挺着大肚子,说出来不至于让人唾弃,但他心里不太舒服就是了。   范翠翠撇着嘴,双手托着肚子,把一半的重量压到周士武身上,小声为自己辩解,“我出门前和娘说过的,她没反对。”   周士武看她不知悔改,心不由得沉了下来。   黄菁菁回屋换衣服去了,刘氏和范翠翠淋了雨,俱先回了屋子,鸡笼里的鸡啄着食,探出脑袋,尖着嘴喝坠下的雨,脑袋一点一点的。   范翠翠摸不准黄菁菁的想法,换好衣衫,站在窗户下盯着外边,看黄菁菁出来,弯腰整理背篓里的东西,有很多双鞋子,有布料,有馒头,还有个大坛子,其他便没了,她双手趴在窗户上,有些踌躇。   黄菁菁让周士仁把坛子放去灶房,眼角瞥到东屋窗户下的一双眼,不由得骂道,“看什么看,还知道回来啊,在你娘家住到过年啊。”   贪生怕死,自以为是,黄菁菁厌恶的抿了抿唇。   范翠翠讪讪缩了回去,很快就挺着肚子出来,脸上舔着笑,向黄菁菁说道,“这么大的事儿落到我娘头上,她心里没个主意,我便和她商量了番,恰巧我大哥今早要来村里,我就和他一起回了。”   能去做工的只有一个名额,范家没有分家,工钱都要交给范婆子,饶是如此,范家仍然差点吵了起来,谁都想跟着老赵,不想去田里干活,平日还算和睦的范家有些不太平,最后还是范老头一锤定音说让范田去,范田是家里的老大,做事稳重些,不偷奸耍滑,难得老赵肯拉衬一把,总不能叫老赵看不起。   不止关系到银钱,还关系到范家的名声,不能马虎了。   范翠翠之所以留在范家,多少想捞点好处,这件事是她从中牵的线,她娘怎么着给她些银钱吧,她左等右等,一宿都没等来她娘的一句感谢,只今早她和范田出门时,她娘说了句,翠翠是个好的,娘没白疼你。   她原本想昧些工钱下来的,想着她娘平日还懂人情世故,问起工钱时,她没有隐瞒,如实说了工钱,结果,她娘压根没提谢她一事。   想到这些,她有些不痛快,和黄菁菁说话时,语气里便带了些出来。   黄菁菁骤然沉了脸,“怎么着,听你的口气像我逼着你回来似的,你要走就走,我周家不缺你这么个人,要抱怨也给我走远些。”   范翠翠拉回思绪,对上黄菁菁黑沉的眼眸,啥心思都没了,急着道,“娘别误会,我就是和您说说,我昨晚本要回的,但我娘拦着不让,我没法子就在娘家住下了。”   提及范婆子,黄菁菁不由得想到被骗了的钱财,脸色愈发不好,气冲冲回了堂屋,栓子刚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在门口朝范翠翠翻白脸,“不听话,打死你,让你胳膊肘往外拐。”   黄菁菁蹙眉,见栓子迈着腿跑来,轻斥道,“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多大的年纪就说这种话,出去说得罪人,看别人不打你。”   孩子什么都不懂,多是跟着大人学,黄菁菁不知栓子是不是从她嘴里学来的,但这种话是坚决不行的,又道,“奶说什么你就跟着学,奶整天干活你怎么不帮忙,小孩子要听话,其他别多管,不然出去,别人会以为你爹娘没把你教好。”   栓子见黄菁菁有些动怒,乖乖低头认错,黄菁菁没有为难他的意思,朝他招手,让他穿新鞋,家里大人的鞋子按着尺码来的,栓子他们跟着去了,便在镇上试过,看有新鞋子穿,栓子哪记得心头委屈不委屈,咧着嘴就扑向黄菁菁怀里,不忘朝外喊梨花。   一双鞋,脚趾有些空,孩子的脚长得快,黄菁菁稍微买大了些,至少能穿秋季。   不一会儿,桃花和梨花进了屋,范翠翠看凳子上摆放着好多双新鞋,眼神一亮,厚着脸皮上前,讨好道,“娘买了这么多双鞋子哪。”   黄菁菁没搭理他,依次给梨花桃花穿上鞋,随后收起鞋子回屋去了,范翠翠看桃花穿着新鞋,故意把声音抬高道,“你奶对你好,往后你长大了要好好孝顺你奶知道吗?”   范翠翠其实有很多话想问黄菁菁,比如院子里的牛,黄菁菁是真准备卖了还是准备要还回去的,昨日的事儿文莲和她说了,黄菁菁把刘家骂得抬不起头来,里正都出面护着她,整个刘家都不是黄菁菁的对手。   黄菁菁狠起来,十里八村没人比得上,这是文莲的原话。   这件事给范翠翠提了醒,黄菁菁混起来可是六亲不认的,隔壁村刘家,稻源村刘家,两门亲家都被她闹得往后不走动了,方艳跟着周士义跑了,黄菁菁不可能和方家往来,如此,就剩下范家一门亲家了,范家真得罪了黄菁菁,下场估计和刘家差不多。   她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她娘不是黄菁菁的对手,范翠翠毫不怀疑这件事。   下着雨,什么活都做不了,黄菁菁让周士文和周士武挑一箩筐米磨成粉,拿了先前划破口子的衣衫,和刘慧梅坐在屋檐下缝补,刘慧梅贞静了很多,手里做的是小孩子的衣服,是她和周士文穿过不要的衣服裁下来的布料,范翠翠找不着事儿做,便凑到刘慧梅身边话家常,盯着刘慧梅手里的小衣衫,称赞道,“大嫂真是心灵手巧,你才一个多月就急着做衣服了啊,左右我月份大些,不如我就不准备了,我肚里的孩子穿了再还给你,孩子一天一个样,做多了还不是浪费布料。”   刘慧梅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疾不徐道,“二弟妹八月就要生产吧,我要等到年后,季节不同,我备的都是厚的。”   言外之意不乐意。   范翠翠有些不高兴,心想你娘都差点把周士文害死了,你在家哪还有什么地位啊,于是她抬起头,让黄菁菁断公道,“娘,您听听大嫂说的,我不过想省点布料,说得好像我占她便宜似的,庄户人家,小孩子的衣服谁不是轮着穿的?”   笃定黄菁菁气刘慧梅娘家,会发作刘慧梅,范翠翠语气饱含委屈。   却不想,她会错了意,只看黄菁菁抬起头,随手就把手里的针线扔了过来,声音冷若冰霜,“你不是想占便宜是什么,生个孩子什么都不做,就成天想着当老太婆一家人围着你转是不是?那你别嫁人,去大山里给人当媳妇算了,一家子男人都围着你转。”   大山里男多女少,听说一户人家娶一个女人,兄弟轮着用。黄菁菁气得不轻,要不是范翠翠挺着肚子,她非要踹她两脚不可。   这时候,院门响起咚咚的敲门声,黄菁菁剜了范翠翠一眼,这才看向门口,喊道,“谁啊。”   “婶子,是我,刘彦。”刘彦撑着伞,重重叩着门,不住抖着身上的雨水,刘慧梅先反应过来,小声提醒,“是我族里堂哥。”   黄菁菁恍然,让周士仁开门,来人只有刘彦一人,穿着身藏青色的衣衫,脸上沾了雨水,神色有些狼狈,站在门口,急切地往院子里张望,“婶子,我爷让我来看看牛,下雨呢,牛不能淋雨,不然生了病就麻烦了。”   刘彦一路来得急,裤脚身上满是雨水,周士文离开后他便回家和他爷说了牛的事儿,天色暗沉,他爷气得又一阵咳嗽,让他来稻水村知会声,别让牛着凉了,钱的事儿好商量。   这头牛养了快一年了,多少有些感情,他爷的意思,八两就八两,无论如何要把牛买回来。   黄菁菁笑容满面,“我知道了,刘彦是吧,快进屋坐,婶子给你拿馒头吃。”   刘彦的态度,不是摆明了要把牛买回去吗,黄菁菁嘴角一勾,热情的招呼他进门。   刘彦避之不及哪敢进屋,昨天回村,他们闹到肖氏镇上的宅子才知道,就在他们到之前不久,黄寡妇二儿子带着人敲诈了四百多文,他爷说黄寡妇把一切早就算好了,他们都成替罪羔羊了,一想到昨日黄菁菁欢天喜地迎接他们进门,刘彦只觉得全身发麻,退了两步,惊慌道,“不用了婶子,我爷还在家等着呢,最迟后天就把钱凑齐了啊。”   黄菁菁笑得合不拢嘴,“好勒,后天早点来啊,家里没养过牛,今天喂他吃的猪草呢。”   刘彦一怔,气得想跺脚,他精心照顾的牛,到了黄寡妇手里竟沦落到和猪抢食,他青着脸,气呼呼走了,黄菁菁不住挥手,喊道,“刘彦哪,以后得空了来玩啊。”   见刘彦步伐踉跄差点摔了一跤,她敛了笑,耐人寻味的看着刘慧梅,“稻源村的人还真是有钱,三天就能凑齐八两银子。”   刘慧梅动作一顿,针扎到手指里,忙把手伸进口中吸了吸,面色惨白。   二叔公家为了买牛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问人借了些,到现在欠的债还没还清呢,三天怎么拿得出八两,而且哪怕借,短时间内也借不到八两,除非有人肯给,这个有人,除了她爹娘还有谁?   牛是刘桩借出来的,出了事刘桩担责任,黄菁菁说了三天,二叔公肯定要去逼她爹娘的。   三天,她爹娘要把钱拿出来,就只有卖镇上的宅子了。   黄菁菁看她魂不守舍,笑得眉眼更欢了,和她斗,肖氏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这件事还没完呢,害了她儿子,一句道歉都没有怎么行。   心里有了主意,黄菁菁倒不急着落井下石,等把牛卖出去再说。   她叫刘氏去灶房帮她的忙,把猪肉身上的毛夹干净,切成一小片一下片,刘氏以为她要全部煮了,道,“娘,这么多肉,吃不完呢,要不要留些起来。”   黄菁菁心情不错,语气比平时温和,“要留些起来,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   二十多斤肉可不少,握刀握得黄菁菁手疼,她将瘦肉连着肥肉切,一片一片码整齐,周士文和周士武回来,她让他们把肉抹些盐,裹上厚厚的米粉,一层一层往坛子里塞,二十多斤肉,忙到晌午才全装进坛子里。   范翠翠捡了黄菁菁的针线接着缝补,心里不太懂黄菁菁的心思,刘慧梅娘家人比她凶残多了,为什么黄菁菁却对自己疾言厉色,而对刘慧梅和颜悦色,有了比较,她心里就愈发不痛快,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和刘慧梅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大嫂,昨日我不在,方才那刘彦说的买牛是怎么回事,娘真要把牛卖了?卖多少钱哪?”   刘慧梅不接话,范翠翠有些不悦,“我就问问,一头牛能卖不少钱呢,昨天你不是在家吗,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二弟妹。”刘慧梅收了针线,脸色有些白,沉着声道,“牛的事儿娘做主,你想打听为何不直接问娘,我先回屋了。”拿着针线,头也不回的走了。   范翠翠呸了句,“神气什么,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羊毛出在羊身上,还不是你爹娘的钱,活该。”   完了,低头穿针,不小心扎到手,她从凳子上蹦了起来,“哎哟,我的娘呐,扎着手了。”   “你的娘,你的娘在范家,要哭回去找她去。”黄菁菁没个好气朝外训道。   范翠翠悻悻然止住了声,很不想缝补衣衫,但这时候搁下,黄菁菁肯定骂得更厉害,权衡片刻,只得坐下,老老实实把口子补上。   家里有肉,黄菁菁中午拿蒸笼蒸了两斗碗,煮了一锅野菜,范翠翠双眼泛着精光,黄菁菁又是一通骂,“从牢房出来没见过吃的是不是,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撑死你算了。”   饭菜上桌,黄菁菁不急着落座,而是把从镇上买的鞋子拿出来,摊在凳子上,冷着脸道,“辛辛苦苦把你们养大,福没享到,还要我操心这操心那,鞋子是拿你们放我这的钱买的,要要就拿,不要就算了,当着大家都在,我们把账说清楚了,老二老三存了多少钱在我这,我心里有数。”   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两串钱袋子,少的一串给周士武,多的一串给周士仁,“钱我还给你们,之前替你们保管钱是怕你们乱用,但忘记你们有些人是不知好的了,背地骂我咒我,我还想过几天安生日子,钱你们自己拿着,但我把丑话说在前面,谁要是乱花钱,别怪我翻脸无情,闹到里正跟前也要让你们净身出户。”   范翠翠看着桌上的钱双眼发直,哪在意黄菁菁说了什么,伸出手就要把钱往自己怀里揽,黄菁菁抓起筷子就给了她一筷子,打得范翠翠手背通红,“干什么,钱是老二的,和你什么关系,你娘家那笔钱我还没和你算呢,你大哥不是跟着老赵做帮工吗,正好,你去和老赵说,前几个月的工钱我们领了,什么时候把钱还清了什么时候再让你大哥领工钱。”   范翠翠不敢置信的瞪大眼,“娘要我大哥的工钱?”   黄菁菁怒目而对,理直气壮道,“不要说的我跟个叫花子似的,是你娘欠我的,父债子偿,就是你娘死了我问你大哥还债也没人敢说我半句不好。”   打定这个主意,黄菁菁心情好了不少,完全没有和范翠翠商量的意思,而是和周士武道,“你去和老赵说,看在同村的份上,他不会不帮忙。”说起来,骗钱的事儿老赵也有份,他不肯帮忙,受人诟病的可是他,庄户人家,一年四季攒那么点钱,就被骗了,老赵不答应,这件事没完。   范翠翠砸吧了两下唇,连看碗里的肉都没那么香了,范婆子就等着范田做工拿钱回家呢,范婆子都计划好了,今年挣了钱,明年把屋子休憩一番,房梁蛀了虫,墙裂了缝,与其修补将就着过日子,不若整个翻新,黄菁菁要拿范田的工钱抵账,不是剜范婆子的心吗,范婆子能答应才有鬼了。   周士武恭敬的点了点头,把桌上的钱推给黄菁菁,“娘,钱您收着,我成天在地里忙,拿着也没地用,您不是说想买件新衣服吗,您买衣服吧。”   范翠翠听着这话急了,但又不敢伸手,怕黄菁菁再打她,手背火辣辣的疼,起了印子,黄菁菁打人可是发了狠的,她搓着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相公,你说什么呢,娘把钱给你你就拿着,大嫂一个多月就给孩子做衣衫了,咱的孩子还没衣服穿呢,总不能一件新衣都不买吧。”   周士武瞅了眼她的肚子,见不惯她的斤斤计较,有些不耐烦,“梨花小时候穿过的不就能接着穿?”   村里人没那么多讲究,家里不止一个孩子,多是大的穿了留着小的穿,桃花穿过的给栓子,栓子穿了给梨花,孩子小,衣服不分男女,大了再想办法,刘慧梅给孩子做衣服是因为那是周士文第一个孩子,又是好不容易怀上了,自然要激动些,什么都盼着自己孩子穿的是新的。   他们哪能一样。   再者,周士文有工钱,他可没有。   周士仁也不肯拿钱,黄菁菁想了想,缓声道,“都拿着,你大哥这个月给你们的钱我一并给了,他受了伤,一时半会回不了镇上,钱我先给,往后你大哥有了钱直接给我就是了。”   范翠翠不干了,这心思可就偏得厉害了,拿自己的钱贴补大房,怎么不贴补他们呢,他们还穷着呢。   张着嘴,就要反驳黄菁菁,然而当她抬起头,对上黄菁菁警告狠戾的目光,那句质问怎么都说不出口来。   “和我理掰是吧,等你生了孩子来,我心平气和跟你掰,掰完了自己收拾包袱走人。”黄菁菁是真的不想留范翠翠在家里了,三兄弟的情分就是被这么被磨没了,她现在还能压制住范翠翠,老了呢?   家和万事兴,可不是让范翠翠这么闹腾的。   周士武不肯收,低头盯着自己手上的茧子,声音有些沉重,“娘,大哥的处境我们明白,我们兄弟一块长大,哪能生分到那种程度,大哥在镇上看人脸色过活,一年到头没存什么钱,我想好了,往后就不要大哥的钱了,以前那么艰苦的日子您都把我们兄弟四人养大,我一个男人还养不起妻儿吗?何况田地里还有庄稼呢。”   周士文回家后他就在琢磨这事儿了,和周士仁私底下商量过,两人都认为这么做是好的,周士文有孩子了,总不能拖着一大家子人过,相当年,家里的田地更少,他娘不也把他们养活了,他娘能,为什么他们就不能了?   黄菁菁眼神微诧,心下动容,怔神间,对面的周士仁跟着附和,“是啊娘,二哥说的对,大哥操劳这么些年也够了,不是他,家里哪有现在的好日子,分了家,儿子们总要自己养活妻儿的。”   二人的表现出乎她的意料之外,黄菁菁打量着他们,他们低着头,面上流露的不是算计,不是同情和可怜,而是深深的愧疚。   便是周士文也没回过神来,他没料到黄菁菁会忽然提及钱的事儿,给家里拿钱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要不是他念书花了家里的钱,周士武和周士仁说不定能学门手艺,有了手艺,在村里算是一份体面了,至少不用靠天种地吃饭。   “二弟三弟,分家时说的好好的,你们怎么改主意了,该拿多少我一分不少,待我养些时日就去铺子干活,有了工钱手头就宽裕了,娘......给你们,你们先拿着,就当我借她的,往后一并还。”周士文声音有些低,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漆黑如墨,内里跳动着莹莹烛火。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约而同抬起了头,异口同声道,“不用了。”   周士仁有些哽咽,“大哥这些年为家里做得够多了,我们怎么能坐享其成。”   “是啊,要不是大哥,以我的脑袋瓜子,不见得能学得了手艺,学了手艺,心恐怕也歪了,大哥,钱你就自己拿着,我能行的。”周士武摩挲着掌心的茧子,嘴角紧紧下抿着,唇不自主哆嗦,“我猪油蒙了心差点走了歪路,对不起娘的教诲,大哥,以前……真的是对不起……”   他嫉妒周士文,没少拿周士文念书的事儿做文章,认为周士文对不起他,夺了他的前程,如今才幡然醒悟,以他的性子,学门手艺,恐怕更会卖弄小聪明。   以前红着眼嫉妒,如今明白,周士文在前边做了多少,周士文身上的担当,勇气,是他所没有的,他的嫉妒,不过是为自己的自怨自艾找份借口罢了。   学了手艺就能出息吗?不可能的。   品行比什么都重要,心歪了,走的路是歪的,目的地永远不会是繁花似锦。   三人陷入了沉思,俱低着头,嘴唇下抿。见他们这样,不知为何,黄菁菁眼眶热得厉害,思忖片刻,坚持把钱给他们道,“分家说好了的,你们拿着就是了,刚分家,你们也周转不过来,往后家里条件好些了再说吧,你们兄弟能互相扶持,娘比什么都高兴。”   范翠翠忙不迭点头,抵了抵周士武胳膊,嘟哝道,“娘都这样说了,你就把钱收了吧,大哥真没钱了我们再拿出来就是了,院子里不是还有头牛呢,那能卖不少钱呢。”   黄菁菁哽了哽喉咙,难得的,没有发脾气,便是范翠翠自己心里都觉得奇怪,然而黄菁菁面色十分平静,“兄弟协心齐力断金,你们要好好互相帮衬,遇着矛盾了,多想想你们小时候,你大哥是怎么抢在前边吃树根的,几十年过去了,不是情分陌生了,是人心越来越复杂了,兄弟间,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黄菁菁鼻子有些酸,说完这句,抓起筷子,默默吃着饭。   周士仁绷不住红了眼睛,咽了咽喉咙,道,“娘,我们都记着的,大哥始终是大哥,您要我们收着我们就收着,先存着把东家的钱还了。”   “你有这个心是好的,不是还有头牛吗,卖了还债,不够的话娘还有法子呢。”黄菁菁语气很轻,给周士仁夹了片肉,叮嘱道,“栓子大了,你要为他想想,总不能让他像你一样在地里刨食吧。”话完,又给周士武碗里夹了片肉,“你马上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上梁不正下梁歪,想想怎么教好孩子。”   最后,她的筷子才落到周士文碗里,吸了吸鼻子,手背青筋直露,咬着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大儿经历的事儿太多,三言两语,难以表达她的情绪。   “娘,您不用说,我懂,我是老大,理应照顾好下边的弟弟们……”   黄菁菁摇了摇头,眼角滑过两滴泪,强忍着不哭声道,“你是大哥,从小承受得要比别人多,往后,不用挂念家里,好好为自己想想就够了。”   三兄弟低着头,紧紧拽着筷子,谁都没有说话。   黄菁菁低头缓了缓情绪,深吸口气道,“吃饭吧,雨停了还要干活呢,家和万事兴,你们记住了。”   这时候,饭桌上多出了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要是四弟在就好……” 第53章 053 不怀好意   周士武啪的声摔了手里的筷子, “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是不是?” 范翠翠被吓得筷子落地,抬起头, 歪着嘴,嗫喏道,“娘不是说家和万事兴吗,四弟不在,总有些不习惯, 四弟人懒, 但最会哄人,三两句就把娘哄得开开心心的。”   周士武脸色铁青, 举起手就要扇范翠翠耳刮子, 家里谁都不敢再提周士义,范翠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   屋外的风小了,滴滴答的雨滴放慢了速度。   “老二,做什么,快放下, 她还怀着孩子呢。”黄菁菁语气平平的叫住周士武,“她说得没错,老四在一家人才齐了,只是啊......”黄菁菁塞了一小撮野菜进嘴,慢慢咀嚼着, 脸色沉静如水,“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就是从我肚里出来的, 缘分啊,说断就断了,老四是我没教好,祸害自己我也认了,吃饭吧,下午还有事呢。”   周士武恶狠狠倪了范翠翠眼,这才捡起筷子吃饭。  范翠翠没有别的心思,纯粹想到周士义而已,以为要得来黄菁菁的疾风骤雨,不成想黄菁菁不和她计较。   她揉了揉肚子,心底窃喜着。   家里囤积的猪草不多,下午,刘慧梅拿着镰刀欲和黄菁菁出门,被黄菁菁一个眼神止住了,“家里没人了还是怎么,要你一个月的孕妇干活,好好待着,别整天作妖起幺蛾子。”眼神扫过在灶房竖着耳朵偷听的范翠翠,“你好生养着,老大第一个孩子,养好了。”   刘慧梅受宠若惊的看着黄菁菁,黄菁菁板着脸,脸上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愤怒,背着背篓,穿着雨靴,慢条斯理的出了门。   周士文身上伤着,黄菁菁让他在家守着,一头牛,家里还靠它挣钱了,不能有个闪失。   周士武和周士仁下田干活,下了一会儿雨,要检查稻种的情形,田里的水不能淹过拢的稻种,兄弟两配合规整稻种,一人左一人右,一弯腰,便是一下午。   天儿继续阴着,不是啥时候又会下雨,黄菁菁割了一下午的猪草,去菜地看,一晚上的时间,丝瓜苗的丝长了很多,要打瓜架子了,若不是周士文回村耽误,瓜架子都好了,她回到院子,范翠翠坐在凳子上洗衣服,嘴里喋喋不休抱怨衣服多,她手脚使不上劲,让刘慧梅搭把手。   刘慧梅缝制着手里的衣衫,坐着岿然不动。   黄菁菁把猪草倒进后院,又出了门,连眼神都没给范翠翠。   一家人忙完已是傍晚了,淅淅沥沥的雨又下了起来,黄菁菁让范翠翠煮了半锅粥,把买的馒头分了,她吃了一小半,剩下的给了周士文,饭桌上安安静静的,周士武说起接下来几天的打算,田里的草拔干净了要给庄稼施肥,忙起来又是好几天。   “你们看着忙,下雨的话早上就不去山里砍柴了,湿哒哒的,露气重,别感冒了。”   周士武点了点头,说起去老赵家的事儿,他到老赵家,老赵不在,让文莲转达的,成与不成不好说。   “老赵到处跑,惯会懂得做人,不会不答应的,数着日子,一个月后找老赵要钱。”黄菁菁态度淡淡的,喝了半碗粥就不肯多喝了。   范翠翠听着,不由得插话道,“娘,我哥辛辛苦苦忙活一个月,什么都捞不到,不然您和我娘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   传到范婆子耳朵里,不定怎么闹呢,范翠翠想着只觉得闹心。   “她心里有个底,当初你们咋不和我通口气让我心里有个底。”黄菁菁语气不高不低,既没发火,也没摔东西,“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你娘,我只是礼尚往来而已。” 范翠翠啃着馒头,不再说话了,黄菁菁不给她娘说声,她自己可以。   犯不着和黄菁菁商量。   黄菁菁懒得想她脑子里在算计什么,儿子教好了比什么都强,儿媳她管不着。   一家人吃过饭,洗了澡,各自回屋睡去了,半夜,又下起雨来,到早上都不见停,下着雨,天亮得晚,黄菁菁多睡了会儿,直到听着院外的若有似无的敲门声她才睁开了眼,屋外传来周士文的询问,“谁啊,来了。”   “是我,刘彦,周大,开开门,我有事和你说。”   黄菁菁眨了眨眼,脑子立即恢复了清明,刘彦说明日才把钱凑得齐,怎今日这么早就来了,她穿戴整洁出门,刘慧梅和刘氏也起了,二人在灶房做饭,黄菁菁伸了个懒腰,提着桶进了灶房,出去时,看周士文背着背篓回来,而不见刘彦影子。   “刘彦怕牛饿着,背过来的草,让我们把牛喂饱了,他们家去镇上拿钱了。”周士文解释完,背着背篓去了后院,刘彦想多了,他没养过牛,牛吃什么草还是知道的,黄菁菁要把牛卖钱,怎么会饿着牛呢?   坐在灶下生火的刘慧梅听着这话,心紧了下,这般来看,她爹娘肯定是把宅子卖了。   多敞亮的宅子,好不容易才买着合心意的,说卖就卖了,刘慧梅说不出自己是遗憾多些还是心疼多些,当时刘桩犯错,她劝肖氏放周士文一马,她愿意给钱,但肖氏不肯,硬是把事情推到了周士文身上。   周士文在镇上多年,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肖氏算盘打错了,更别论还有黄菁菁在呢。 她怀孕后才明白些黄菁菁的疯狂,一个母亲,为了儿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尤其像黄菁菁这种本就厉害的。   黄菁菁想着到手的银子,一上午没给大家脸色瞧,逢着文莲上门按捏脚,她态度都好了不少,“文莲哪,下雨天怎么还过来,路打滑,小心摔着,老三媳妇,老三媳妇,快搀扶文莲一把。”   文莲浑身不自在,她原本昨天就要过来的,奈何下了雨,她婆婆满村的找孙子,怕赵小富掉河里没了,她跟着紧张了一上午,下午有事给耽误了。 故而今早才来。   “婶子,不用客气,我的脚好很多了,栓子娘按着舒服,家里不差那几个钱,好透彻就成。”文莲眼珠子转了转,问起范翠翠来,“怎么不见桃花娘?”   黄菁菁瞥了眼东屋,不愿意多说,“谁知道呢,让老三媳妇扶你去西屋,别管她。”   “婶子,我找桃花娘有事说呢,她娘家大哥跟着我公公干活,我公公差人问问她娘家大哥的人品。”来之前文莲就把借口找上了,趁着下雨刘氏时间多,她寻思着添两文钱让刘氏按久些,范翠翠在边上看着,学了按捏手艺,花出去的钱还怕挣不回来?   赵家有钱,自然不用她操心,她想的是文家,她爹娘一把年纪了,多亏她拿钱回家,兄弟们没个傍身的手艺,起早贪黑在田里干活不是法子,学门挣钱快的手艺,以后好好过日子多好?但寻常人家,学手艺要给钱的,给了钱也不见得能学到真手艺,手艺多传给子孙后代了,师傅把你领进门,怎么可能耐心教导你。   按捏就不同了,方端平如今会了,看起来很简单,学学就会了。   可惜她脑子不开窍,只觉得刘氏按捏得舒服,看不出名堂了,都是周家人,范翠翠应该看得出来。   黄菁菁忍俊不禁,问范翠翠她大哥的人品,不如不问呢,谁傻到说自己大哥的坏话啊,她上下端详文莲两眼,心思动了动,“成啊,我让她来,你好好问问她,老二把工钱的事儿和你说了没,范家欠我钱,就拿范田的工钱抵。”   文莲怕得罪黄菁菁见不到范翠翠,答道,“我和我公公说了,一个月后,你让桃花爹来家里拿钱就是了。”   黄菁菁不好糊弄,可不会像范翠翠那样信她的话,狐疑道,“你公公啥时候这么好说话了,不会又在想什么歪主意吧,待会我让老二去里正家,还是让里正主持公道好了,里正为人公允,不会看村里人受欺负......” “婶子,哪用得着惊动里正,不是小题大做吗?”文莲不知黄菁菁抽哪门子筋,闹到里正跟前,她公公不就知道她瞒着话不告诉他了?   虽说她公公不会说什么,但传出去终究不太好。   黄菁菁心头冷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文莲压根没把话告诉老赵,“怎么不能说了,你公公不同意,我好请人去范家要钱啊,二百多文钱,不能说没就没了,我家老大一个月辛辛苦苦才挣百来文呢。”   文莲哂笑,周士文工钱就是一百五,还有打赏的钱,零零星星加起来一百好几,怎么就是百来文了?   只是她没有质问,笑着道,“那我再和我公公说说,他昨晚喝了些酒,不知听进去多少。”   “好啊。”黄菁菁挑眉,让刘氏扶她进屋,看人躺下了,才道,“老三媳妇,方才你扶文莲这么久,就收她一文钱好了,进了这个门,什么都按钱算。”   文莲嘴角抽搐,从床上爬起身,僵着嘴角道,“婶子,不至于吧?”   钻钱眼里也不是这么种钻法。   “怎么不至于了,穆家老爷子让老三上门,钱给的更多了,你自己说不差钱的,难道是故意在我面前显摆?”她让刘氏搀扶原本是怕文莲摔着,后来改了主意,文莲的腿好得差不多了,隔两天就上门,反常即为妖,恐怕在打什么主意呢。   对不怀好意的人,她素来是先下手为强,就文莲那点心思,在她面前还不够看,她又道,“老三媳妇,先出来洗手,把手洗干净了再去。”   刘氏想说自己洗手了,搀扶文莲前刚洗的,但看黄菁菁站在木桶边,手搭竿上的棉巾上,一脸是笑的望着文莲,笑容是前两天有过的,刘氏捂着胸口,心狂跳了两下。   黄菁菁笑的时候不多,除了在几个孩子面前真心实意的笑,但凡在外人跟前这样咧着嘴笑,都没好事。   她不敢耽误,忙走了出去,遇着范翠翠进屋,她敛了神色,缓缓走到黄菁菁跟前,弯腰认真洗手。   然后,就听见黄菁菁在她耳朵边叮嘱了几句,刘氏浑身一颤,有些缓不过神来。 第54章 054 懒得多说   而屋里, 范翠翠也正和文莲嘀嘀咕咕,说到激动处, 文莲温柔的脸闪过丝阴霾,黄菁菁若有所思看着,范翠翠低头拉她的手,被文莲用力甩开。   两人怕是起了什么争执。   黄菁菁擦擦手,轻笑着走了过去, 她没听人墙角的习惯, 故意扯着嗓子道,“文莲哪, 你来的真是时候, 婶子手头没事,和你唠唠家常啊。”   语落,屋里的人立即止了声,两人有些不快的别开了脸。   黄菁菁推门而入。   范翠翠立在床前,手在身后扯着文莲手臂, 她怕文莲像上回那样张嘴就把她卖了,先文莲一步道,“娘哪,您和文莲说说话,我......我拿了针线活也过来, 文莲问我大哥在家听话不,我大哥那人,嘴巴笨不会说话, 但干活却勤快老实得很......”   说这话的时候,范翠翠脊背笔直的拉长了音,看似胸有成竹,实则虚张声势。   黄菁菁眯了眯眼,连眼神都没甩给她,拉过凳子在床前坐下,面容可亲道,“我看看你的脚怎么样了?”   脸上的余怒未消,她和范翠翠说得好好的,临头了范翠翠说变就变,当她猴耍呢。   听了黄菁菁的话,她作势哎哟了声,顺势甩开范翠翠的手,疼痛难忍的模样道,“我想和婶子商量呢,昨日下雨,腿好像又疼了,我添两文钱,让栓子娘按久些,您不会反对吧?”   黄菁菁脸上堆着笑,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目光落在文莲受伤的地儿,“不反对,怎么会反对,只是啊......”黄菁菁顿了顿,伸手按了按文莲的脚,文莲的脚好得差不多了,更多的时候是痒,痒得想挠,被黄菁菁一按,更痒了,忍不住后缩了缩,“只是什么?”   “两文钱买斤米都不够呢,我看你的腿有些僵硬,让老三媳妇给你按个全身,也不多,五十文就够了,多半个时辰,别说啊文莲,婶子看你红光满面,眉黑眸亮,整个人精神焕发,年轻了好几岁呢,老三媳妇按捏的手艺好,能改善气色,看我老婆子不也这样?”黄菁菁拉了拉下巴的肉,人瘦了,松弛的肉紧实了些,她高兴道,“都是老三媳妇的功劳,你别舍不得钱,要不是同个村,想享受老三媳妇的按捏都享受不到,何况五十文对你来说,还不就是九牛一毛?”   老赵和赵吉福一年四季出门干活,钱挣了不少,父子两却没时间花,多让文莲和韩氏给花了,韩氏脾气好不管家,老赵家的事儿文莲说了算,银子大半在文莲手里,五十文对文莲来说,确实小数目。   她没说场面话,比起之前,文莲容光艳艳,眉目端庄了很多。   这话不是第一次听人说起,文莲娇羞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里乐开了花,女为悦己者容,谁不想被称赞年轻好看,但她不是傻子,五十文在其他人家,一个月都攒不下这么多钱,黄菁菁开口钱闭口钱,为她着想不可能,只怕把她当冤大头了,“婶子呐,五十文可不是小数目,传出去外人会骂我是败家娘们呢,我都花了二百多文了,您咋不看在钱的份上让栓子娘不收钱呢?”   “这个不行。”黄菁菁掀了掀眼皮子,“就是看在钱的份上才收你五十文,最近农忙,老三媳妇活多着呢,你好生想想,五十文,要按就按不按就算了,婶子不逼你,只是啊,人年轻时候总要好好打扮打扮自己,能漂亮几年是几年,像婶子,想装扮成小姑娘都不行了。”   文莲有气又笑,什么人啊,明里暗里敲诈人,老赵家的钱又不是洪水冲来的,五十文确实多了,张嘴就要拒绝,抬起头,便被范翠翠的肚子挡住了视线,她神思一凛,想起正事来,今日来本就有其他目的,多少钱都要给,只要范翠翠把刘氏的按捏手法看清楚了,不怕眼下吃的亏吃不回来,她思忖道,“五十文就五十文,只是婶子,您这样做人要不得,往后谁还敢和您打交道?”   见钱眼开,逢人就讹,这种名声传出去,唾沫星子都能把黄菁菁淹死。   黄菁菁眉目舒展,闻言,不以为然道,“我一大把年纪了怕什么,靠手艺过日子,我堂堂正正,倒是有些心怀不轨的小人想背后算计我哪。”   她话里有话,文莲心虚,眼神有些闪躲,只是范翠翠在前边挡着,黄菁菁倒是看不出来,“婶子说话做事总这般硬气,村里,好些人佩服您能干呢。”   “能干什么,婶子也是没法子,好了,婶子也不打扰你了,把钱给了,让老三媳妇开始吧。”黄菁菁推开凳子站起身,像要离开,文莲喜不自胜,她就怕黄菁菁守着看出个名堂来,能把黄菁菁支走,掏钱算什么,她痛痛快快给了钱,还假意让黄菁菁留下说会话。   黄菁菁懒得拆穿她,数着铜板道,“我在场,你们年轻人也别扭,有老二媳妇进来和你话唠话唠就够了,婶子就是个操劳命,还得去割猪草呢。”   猪草割回来要把水晾干才能喂猪,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早作准备是好的。   她数着铜板回屋去了,数清楚了,掂了掂钱的重量,笑逐颜开的把钱放入炕的灶眼里,这才换上蓑衣雨靴出门。   小雨淅淅沥沥,到处湿哒哒的,黄菁菁原本不想出门的,可是文莲上门改变了她的想法,她留在家,文莲心有忌惮,刘氏也施展不开,方大夫花三两银子才买的手艺,文莲几十文就想打发了,痴人说梦。   接下来的事儿,交给刘氏就成了。   出门前,特意给文莲打了声招呼。   文莲面上难掩喜色,极力绷着脸,让范翠翠去窗户边看看黄菁菁是不是出门了,她趴在床上,心思活络开来,细心琢磨着刘氏按捏的部位和力道,有一搭没一搭套刘氏的话,“栓子娘,你按捏得我挺舒服的,我家那口子天天在外奔波,我也试着给他按捏过,你们猜怎么着,手上还没使劲呢,他就嚷着疼了,我怕他受不住,不敢接着往下按捏了,栓子娘,是不是我按捏的部位不对,为啥你按捏得我挺舒服呢?”   刘氏专心致志按捏着文莲的后背,平静的脸上看出任何情绪,劝道,“你可别乱给人按捏,人的身上有很多穴道,弄不好要死人的,别好心办了坏事。”   “什么?”文莲以为自己听岔了,这种都会死人?   文莲幅度有些大,刘氏松了松手,脸有些红,一个劲的点头,“可不就是,方大夫是学医的,你问他就知道了,不然他咋让端平兄弟跟着栓子爹学呢,就怕一着不慎,害死了人。”   “不会吧?”文莲心提了起来,认为刘氏吓唬她,真能按捏死人,她怎么没死?   刘氏的手慢慢下挪,故意在文莲后背重重按捏了下,疼得文莲惊呼出声。   “看吧,是不是很疼,这就是人的穴位的关系,穴位不同,达到的效果不同,为什么村里有些人倒下地就没爬起来,就是摔着穴位了,文莲哪,你不同内里门路可别乱动手,会害人的。”刘氏有板有眼的说着,连范翠翠都糊弄住了,不由得好奇道,“三弟妹,你的手法是娘教你的,娘哪儿学的?”   黄菁菁只会一天到晚使唤人,何时琢磨出这种按捏手法来了,稍有不慎害死人了怎么办?   刘氏绕过方才的穴位,改为轻轻推拿,不疾不徐道,“娘一大把年纪了能从哪儿学,她身子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请大夫,私底下让我替她揉揉,我便从后背到脚给她揉,揉到不对劲的地方,娘一喊疼我就立即收手,次数多了,娘舒服了,自然而然就想到这种手法了。”   范翠翠目不转睛盯着刘氏,想看看刘氏有没有说谎。   但刘氏低着头,面色从容,手里的动作也未曾因着说话而减慢或者停下,不像说谎的样子,她沉吟道,“娘在咱跟前强势惯了,弱不禁风的样子哪愿意被咱看到,和三弟妹说,只怕也是扛不住了。”   黄菁菁的性子范翠翠是了解些的,平日生病发烧,不是到了熬不过去的时候不会请大夫,至于为何只唤刘氏,软柿子好拿捏呗,换作她,她才不搭理呢。   没想到这样反而叫刘氏捡了大便宜。   文莲认真想了想后果,有些不甘心,头枕在手臂上,继续道,“一般人就是随便按按,应该没什么吧?”   “这个我就不知了,只是听方大夫说,按捏不到位死了还好,就怕全身瘫痪在床要人伺候,死又死不了,爬又爬起来,那样才可怜哪,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刘氏故意危言耸听,但她声音平铺直叙,不夹杂任何情绪,听在人耳朵里,愈发让人信服。   文莲当即害怕起来,更不敢乱动了,庄户人家,比穷更可怕的是死,而比死更可怕的就是生不如死了,瘫痪在床,不是拖累全家吗?   她说话的声音都在打颤,“栓子娘啊,你可要看着些,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出事啊。”   “你放心吧,我手法娴熟,不会按捏错地方的,你问起来,我就和你说说,别往心里去啊。”刘氏不忘安慰文莲。   文莲白着脸,怎么能不往心里去,关系到性命哪,她都有些后悔当初听范翠翠的话来周家了,万一不小心没了命,谁赔偿她?   范翠翠看文莲胆小怕死,她也害怕起来。   文莲要她偷学刘氏的手艺自己挣钱,想的容易,学起来却难,万一死了人,她岂不是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   二人交换个眼神,俱从对方眼里看到退怯,文莲移开视线,话锋一转,岔开了话题。   刘氏生平没说过谎,一番话下来,手心都在冒汗,连耳根子都是红的,只是按捏是个力气活,她每次都会流汗,文莲和范翠翠倒是没注意她的反常,黄菁菁让她夸大其词说不懂门道会死人,她哪做过这种事,以为会被识破,不成想轻而易举蒙混过关。   她见文莲歇了心思,便噙着笑,配合的和她东拉西扯。   文莲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五十文,她回想自己掏钱时的心情,恨不得扇自己两大嘴巴子,沾沾自喜小人得志,结果差点引火烧身牵累全家。   文家不缺钱,要是因为这种事受人咒骂唾弃,她可就成文家的罪人了,难怪方大夫宁肯花钱也不自己琢磨,估计就是怕出事。   又想着被黄菁菁白白挣了她五十文,文莲又悔又气,结束后,再也待不下去了,一辈子都不想踏进周家大门,杵着竹竿,脸色铁青的朝外边走,范翠翠见她心情不好,扶着她出门,一个大肚子搀扶人,刘氏看得心惊胆战,“二嫂,您先回来吧,路打滑,您别摔着了,我扶文莲回家。”   文莲摆手,她哪儿敢让刘氏搀扶,落到黄菁菁嘴里,又是钱的事儿,她是再也不想和黄菁菁往来了,咬得牙齿咯咯响,“我自己回就成,你们做事去吧。”   范翠翠还有话和文莲说,因此没松手,刘氏和黄菁菁是同一阵营的人,刘氏在,有些话她不好开口,黄菁菁要范田的工钱,范婆子没收到消息,指不定如何闹呢,闹起来哪在黄菁菁手里讨得着好,她让文莲给赵吉福说说,给她大哥知会声,别到时候闹得两家难堪。   “三弟妹,我和文莲说说我大哥的事儿,娘不是割猪草去了吗,你去帮娘吧。”范翠翠说着话,把文莲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了通,文莲为五十文的事把黄菁菁从头到脚骂了遍哪愿意搭理范翠翠,她和范翠翠亲近是另有图谋,倒被使唤得跟传话筒似的,她沉脸道,“要说什么你自己说,我家里一堆事等着呢。”   范田跟着打下手,早上在稻水村村口等着,傍晚径直归家,不来老赵家,至于赵吉福,文莲不想把赵吉福牵扯进来,见范翠翠不依不饶,她心下不耐,“你婆婆什么样的你还是不知道,将来闹起来,我岂不害了小富爹,要说你自己说去,你怀着大肚子,你婆婆能把你咋滴?”   丢下这句,文莲杵着竹竿回去了。   范翠翠无计可施,她倒是想回娘家,可也要黄菁菁肯,思来想去,最后把主意打在刘氏身上,她怀着孩子,走路慢腾腾的,刘氏脚程快,不用去范家,去村里问问谁要去范家村,捎口信就成了,她便凑到刘氏跟前,苦口婆心道,“三弟妹,娘的脾气你也知道,我们当儿媳的凡事只有听话的份,我没有帮我娘的意思,让她提前知晓这件事就成。”   刘氏为难,低头整理蓑衣,老实道,“娘说不肯呢。”   “这会儿娘割猪草呢,只怕还有会儿才回来,你走快些,赶在娘之前回来,我保证什么都不说。”范翠翠发誓。   刘氏哪儿信她的话,理好蓑衣,坐在凳子上换雨靴,黄菁菁出去一个多时辰了,恐怕疲惫得走不动路了,她要去帮忙,哪儿能耽误,被黄菁菁知道,挨骂的可是她,她不愿意帮范翠翠,和范翠翠商量道,“二嫂,不如你找别人吧,娘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我......我还是去干活了。”   她在家里,只听黄菁菁的话就够了。   换上雨靴,和堂屋里的刘慧梅周士文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留下范翠翠气得跺脚,“真是越来越精了,帮个忙都不肯,以后有你求我的时候。”   刘氏在山里找着黄菁菁,背篓装满了猪草,搁在草垛上,黄菁菁手里的猪草压了又压,她小声喊了声娘,迈着步子走了过去,“我来吧。”   黄菁菁抬起头,后退一步,看了眼她身后,“文莲回去了?”   “回去了。”她穿着蓑衣,别开两侧的枝丫,到了黄菁菁跟前,蹲着身子,把背篓背在身上,黄菁菁委实累着了,便没逞强,抬起背篓,让她勒紧绳子,背篓贴着背轻松些,“你二嫂没起幺蛾子吧?”   刘氏不知怎么回答,想了想,如实把范翠翠让她做的事儿说了。   黄菁菁冷笑,“如今啊,家里就她一个聪明人了,看她怎么蹦哒。”   刘氏没有接话,背起背篓,伸手搀扶黄菁菁,被黄菁菁躲开了,“你走自己的,一背篓压实的猪草可不轻,别摔着了。”   她不是整天歇斯底里的人,谁值得她好脸色她就给,像范翠翠,她理都不想理。   刘氏走在前边,小声道,“娘怎么知道文莲来是为了其他,我给她按捏的时候她就不停打听按哪个部位,我依着娘的吩咐,故意把事情说得严重,我看她吓着了,二嫂在边上都没吭声。”   黄菁菁裤脚湿哒哒的贴在腿上,她弯腰理了理,说道,“老赵家再有钱,她也不是肆意挥霍的人,前两天来过,今日怎么可能来,还冒着雨来的,以为全部人都是傻子呢,她回到家,回味过来,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不会吧?”   “五十文钱,哪能白白给我?没有气是假的。走吧,经过文莲这件事,我想以后没人敢打主意了。”文莲肯定是听说她卖手艺给方大夫的事想偷学,但被刘氏一吓,心里吃不准,回家想明白过来,估计要找方大夫求证,找方大夫更好,方大夫估计和她想的差不多,都不想人打手艺的主意呢,文莲送上去,正好给方大夫做梯子把事情宣扬开,借方大夫的嘴说出去,比她有效果多了。   走下山时,雨停了,远处的山峦,古树罩在轻雾中,平添了份飘渺感,一只腿迈进院子,后院的说话声便传来过来,“周大,你能不能去山里找你娘回来,这会雨停了正好赶路,我爷还在家等着呢。”   声音熟悉得很,黄菁菁怔了怔,顿时眉开眼笑,“哎哟,是刘彦来了啊,我这不回来了吗?”黄菁菁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走上台阶,脱下身上的蓑衣挂在衣竿上,乐呵呵的走向堂屋。   周士文和刘彦出来,周士文喊了声娘,黄菁菁点头,看着刘彦道,“刘彦,你把钱带来了?”   刘彦点头,急切的神色和缓下来,从怀里掏出个灰布裹了几层的袋子,“婶子看看,钱都在这了,八两银钱,一文不多一文不少。”   双手捧到黄菁菁面前,一直缩在身后的范翠翠稳不住了,大步上前,不可思议道,“八两,刘彦兄弟,你家的牛,怎还花八两?”   刘彦沉着眉眼,不由得有些面臊,黄菁菁拿过钱,认真数了起来,借故找话道,“怎么你一个人来的,其他人呢?”   刘彦嘴唇哆了哆,其他人怕还来不及,哪敢和他一道上门,何况阵仗大了,黄菁菁一言不合又骂他们仗势欺人,以多欺少,本就够憋屈了,再被黄菁菁闹一场,他爷只怕更想不开了,故而他一个人来是最好的。   黄菁菁只是礼貌的寒暄,没有非让刘彦回答的意思,她数铜板的速度很快,很快就清点好了钱,抬起头,脸上的笑比天边的乌云还瘆人,刘彦生生打了个寒颤。   “老大,带刘彦看过牛了吧,刘彦,牛在婶子这,你就放十万个心,保证给你喂得肥肥壮壮的,快中午了,吃了午饭回去?”黄菁菁好客得很。   刘彦身形一僵,忙不迭摇头,“不......不用,我爷在家等着呢,牵着牛就回去。”   黄菁菁见他脸色发白,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似的,不为难他,爽朗道,“成,婶子不耽误你的正事,牛板车在后院,让老大帮你忙啊,婶子家寒碜,没啥好东西,老三媳妇,去灶房给刘彦装碗肉,难为他下着雨跑了两趟了。”   刘氏放下背篓,脱下蓑衣,急急忙去了灶房。   刘彦脸色又是一白,很想回绝了,,黄菁菁的东西他哪儿敢吃,更不敢带回家,脸色垮得快到地上去了,颓唐着脸道,“婶子......真的不用,您留着自己吃。”   “猪肉还是慧梅娘看家里穷买来的,婶子喜欢你才给你吃。”话完,朝灶房喊道,“老三媳妇,多装点,就当是借花献佛了啊。”   刘彦欲言又止,瞥见黄菁菁嘴角清浅得若有似无的笑,把话咽回了肚子,他只想摆脱黄菁菁早点离开,出门时,刘氏把盖得严严实实的碗给他,他便没有拒绝,只是同手同脚,走路歪歪扭扭,样子有些滑稽。   “回家蒸了就能吃啊,我看你爷牙口不好,这种最适合他了。”黄菁菁扯着嗓门补充了句。   刘彦很想把怀里的碗扔了,但他是庄稼人,做不出浪费的事儿,不得不忍着内心恐惧,把碗带回了家。   又有银钱入袋,黄菁菁心情大好,连着看范翠翠都顺眼了很多,和颜悦色道,“中午蒸两斗碗肉,打几个蛋做蛋花汤。”   范翠翠眼睛落在她手上的银钱上去了,哪听着她说什么,只一个劲的点头,嘴角的口水都流出来了,黄菁菁冷哼了声,见她贪婪之色尽显,脸色微微一沉,想起什么,没有发作她,而是把周士文叫到了屋里。   听着关门声,范翠翠才身躯一震,如梦初醒,后知后觉转过身,走向房门,耳朵贴着门道,“娘,桃花爹在田里干活,要不要把他喊回来,一家人,什么事一起商量。”   黄菁菁偏心,单独叫周士文进屋,肯定要把钱给周士文,八两银子,她长这么大头回见着这么多钱,可不能叫黄菁菁全给了周士文。   念及此,她挺着肚子出门,见刘氏蹲在台阶上擦洗雨靴,眼里闪过鄙夷,却不得不温着声道,“三弟妹,娘说有事和桃花爹,三弟商量,将就你手里的雨靴,不如你跑一趟?”   刘氏头也没抬一下,继续刮着雨靴上的泥,不温不火道,“二嫂,快晌午了,待会他们知道回来吃饭的,不急于一时半会。”   刘氏再迟钝都知道范翠翠的心思,钱是黄菁菁的,范翠翠胆大包天,竟想瓜分钱。   “三弟妹,要不是我挺着大肚子,会劳烦你吗,想当初你怀孕那会,我不也没少帮你跑腿,做人不能过河拆桥啊。”听着屋里传来黄菁菁的声音,范翠翠更是着急,再拖下去,钱就全落到周士文口袋里去了。   “三弟妹。”她气急败坏的喊了声。   刘氏无动于衷,把泥刮干净了,就着桶里的水洗雨靴,就是不肯搭理她。   范翠翠无法,气冲冲回了屋子,经过刘慧梅的房间,她顿了顿,刘彦上门后刘慧梅就躲回了房间,不知是没脸见人还是其他,她得意的抚了抚肚子,喊了声大嫂。   忽然,上房的门拉开,黄菁菁手脚麻利的脱了脚上的雨靴,让刘氏一并洗了,范翠翠全神贯注盯着周士文,周士文沉住气,得了这么多前面上皆波澜不惊,她追着黄菁菁进灶房,黄菁菁舀了水在锅里,准备淘米做饭,她道,“娘,您和大哥在屋里说什么?”   “说家里养了个懒婆娘,吃不了现成的饭就自己动手。”黄菁菁的语气不咸不淡,范翠翠如何不知她说的是自己,讪讪道,“娘,我这就做饭。”   “不用,我和你大哥做就是了。”黄菁菁把米放进锅,让周士文生火,自己则去洗菜,动作缓慢。   范翠翠站了会儿,可不认为黄菁菁这么好说话就放过她了,估计是把钱给周士文,怕自己到处说她偏心,范翠翠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黄菁菁不会无缘无故待人好,除非自己做了亏心事站不住脚,她声音便有些尖锐了,“娘,钱是大家的,您怎么全给大哥了。”   黄菁菁坐在靠墙的凳子上,忙了一上午,有些疲惫,摘菜时,神色有些恹恹,轻飘飘回了三个字,“我乐意。”   范翠翠脸白了一瞬,觉得这两日黄菁菁对她态度变了很多,不是严厉,不是温和,而是有种懒得搭理她的感觉,即使说话也多敷衍,她心下打鼓,狐疑的瞅着黄菁菁,难道她那天闹得太厉害伤了身子,骂不动了?   这种感觉,随着她大着胆子偷回娘家回来更明显了,换作往常,她敢背着黄菁菁做事,迎接她的肯定是黄菁菁的火爆,但黄菁菁一反常态的没有骂人,该割猪草割猪草,该做饭做饭,时不时使唤刘氏到跟前骂两句,委实怪异。   又是个赶集日,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商量着给地里的庄稼施肥,周士文给菜地的菜苗搭瓜架子,刘慧梅如往常似的做衣服,整个院子,一团和气,倒是范翠翠找不着事情做,她闲了三四天了,胆战心惊回趟娘家,本以为黄菁菁会把自己骂得狗血淋头,谁知黄菁菁只字不提,她心头惴惴,涌上不好的感觉。   见黄菁菁换了身打补丁的衣衫出来,她无所事事的站在门口,舔着笑道,“娘去割猪草吗?我让桃花一起。”   桃花喜欢跟着黄菁菁,割猪草,喂鸡喂猪都能做,她月份大了,懒散几日身子便放松下来更不想干活,这几天的衣衫都是刘氏洗的,指使桃花跟着,黄菁菁高兴,她乐得清闲。   黄菁菁搓了搓衣角,原本还算的平整的衣衫被她一搓,显得褶皱起来,看着甚是老土,这件衣服是几年前的了,颜色泛旧,打了好几个补丁,黄菁菁人胖,穿着极为难堪,不过范翠翠仍恭维的说道,“娘,您瘦了很多,这衣服,穿着刚刚好,好看得很。”   黄菁菁态度不冷不热,回去提了一篮子鸡蛋出来,黄菁菁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娘要去赶集?”   “怎么,赶集还需要提前和你说声,得到你点头我才能出门?”黄菁菁阴阳怪气的说完,交代刘氏喂猪,人就走了,范翠翠不在意的撇撇嘴,目送黄菁菁出了门,确认她听不见自己说什么了才道,“大嫂,三弟妹,你们有没有觉得娘好像变了,说话戾气不如以往重了,难道上了年纪,有心无力了?”   刘氏坐在矮凳子上,搓着手里的衣衫,前两日栓子跟村里孩子去河里捞鱼捡螺蛳,衣服上不知沾了什么,洗都洗不掉,她放进水中继续漂着,道,“娘不是是非不分的人,家里和和睦睦过日子没什么不好,二嫂,你别和娘抬杠,娘也不容易。”   范翠翠哟了声,“谁和她抬杠了,三弟妹,你做什么挑拨离间哪,我不就回了趟娘家吗,你们自己没娘家回还拦着不让我回去啊,何况娘不也没说什么吗,你凭什么教训我。”   刘氏词穷,不知该怎么接话,依她说,黄菁菁没变,是范翠翠变了,家里好不容易太平,大家和和美美过日子不好吗?   范翠翠反驳得刘氏说不出话来,心下不免得意,又拿话戳刘慧梅的心窝子道,“大嫂,我可是听说了,你爹娘把镇上的宅子买了,给了二叔公十两银子,你小弟在镇上租了座宅子,整天找活干,什么脏活累活都做呢,和以往大变了个人呢,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和大哥得了八两银子,怎么忍心不回去看看呢?”   刘慧梅抬起头,鼻子里嗤笑了声,不高不低骂了句蠢货,然后低头继续做针线活。   范翠翠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嫂,你骂谁呢。”   “我自言自语罢了,二弟妹别往心里去。”都快被放弃了还洋洋自得到处蹦哒,生了孩子,好事等着呢,她和黄菁菁打交道的年头可比范翠翠久多了,黄菁菁脾气火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管什么事,出了气就够,事情便过去了,但如果黄菁菁闷头不说话的话,那就要小心了,心里肯定憋着大招呢。   就像老赵家,周士武和老赵骗黄菁菁的钱,黄菁菁没立刻吵到老赵家,而是当个没事人似的,逮到机会,在文莲身上全讨回来了。   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有仇一定要报,有气一定要出,若是没有,这件事一定没完。   范翠翠跑回娘家通风报信,黄菁菁却云淡风轻的不提,事情肯定在后边,范翠翠察觉不到罢了。   “大嫂,你不就是仗着怀孕吗,得意什么,生个闺女,看娘怎么收拾你。”范翠翠能把刘氏骂得无话可说,但却不是刘慧梅的对手,她再气不过,也不会和刘慧梅较真,刘慧梅交给黄菁菁收拾就是了。   刘慧梅嘴角的笑愈发深邃,她朝刘氏道,“三弟妹,待会我和你一起割猪草,养了几日,身子好多了,总不能在家什么都不做。”   刘氏不明其意,只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木讷的点了点头,答了声好。   二人不搭理范翠翠,范翠翠心头来气,挺着肚子出了门,黄菁菁不管她,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文莲又忙着去山里砍树给文家父母打棺材的事儿,她正好去凑凑热闹。 第55章 055 生意上门   范翠翠步伐轻快, 背影得意, 刘慧梅讽刺的笑了声,低头继续做针线。   妯娌间的龃龉黄菁菁无从得知,她到集市的时候, 集市上人头攒动,人群密集,吆喝声不绝于耳, 摆摊的小贩排起了长龙, 她沿着破旧的城墙走到最末,这儿多是刚从村里来的百姓, 顺着秩序,堆满了篮子, 篮子里装着野菜,鸡蛋,见着她,众人流露出了然的神色, 指着身侧道, “快排上吧, 待会还有人来呢。”   赶集的多是十里八村的村民, 城里县老爷为了不弄脏地,把集市安置在城门外,村民们卖点野菜鸡蛋小麦啥的,赶集之日顺着街道两侧排队就成了,民风淳朴, 集市的东西便宜,早上摆摊,中午就收摊,下午人就散了,不如城里铺子从黎明到日落,却是最热闹的。   赶集之日,城里的好些人家也爱出来买菜,新鲜,便宜。   旁边摊贩支个帐篷卖馒头,豆腐,人山人海。   黄菁菁走过去,紧挨着位灰旧色衣衫的老妪放下篮子,蹲着身,席地而坐。   一篮子鸡蛋是这几日攒的,家里有肉,黄菁菁便寻思着把鸡蛋卖了,留着也是搁坏了。   她刚坐定,身侧又来了人,是个年纪过百的老妇人,东西裹在衣衫里,黄菁菁瞄了眼,是几朵菌子,根部带着泥,很新鲜,黄菁菁往身侧挪了挪,再往外边排,就得拐弯了,有些人嫌懒得挤过来,便不会往那边去了。   “谢谢。”老妇人坐下后,对黄菁菁说了句。   黄菁菁回以一个笑,“不用,都是庄稼人,都忙着卖完了回家干活呢。”   她的话说完,老妇脸上的笑灿烂了些,坐定后,便扯着嗓门吆喝,“卖菌子了,今早从山里摘的菌子,快来看看哪......”   声音振聋发聩,黄菁菁不由得侧仰了下身子,猛的想起她往日骂人的时候,不知周士武他们是不是这种感觉。   喊了几声,有人询问价格,看得出来,问价格的穿着都不俗,估计是城里人。   不一会儿,老妇人就把菌子卖出去,得了三文钱,她不急着离开,而是扭头和人说起闲话,“你们说的稻源村的刘家怎么回事,事情都传到我们村来了,说她亲家母强势霸道,占他们家宅子不成,就把借来的牛卖了,是不是这样的啊?”   “这事我也听说了,周家是个寡妇,好吃懒做爱占小便宜,把几个儿媳管得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猪晚,你说刘家咋给自己闺女找了这么个婆家,一个寡妇,能教得出什么好儿子,真不知刘家怎么想的。”   黄菁菁起初没在意,越听越觉得有些熟悉。   刘家,闺女,婆家,寡妇,咋这么像她呢。   “可不就是?刘家在稻源村,怎么也不是吃不起饭的人,把闺女留在村里也比嫁到那种人家强啊,没有公公,鸡毛大点事都婆婆说了算,换做我,宁肯把闺女嫁给有公公的人家,也不要嫁给有婆婆的,太会蹉跎人了。”   “好什么好啊,还是公婆都有的人家好,只有公公,生孩子坐月子谁伺候?”   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聊得起劲,黄菁菁敛着眼睑,神色晦暗,真相如何,稻水村的人是明白的,然而风向一边倒,就是东风也不是这么个吹法,除非有人背后操纵,她略一沉吟就想清楚了缘由,撕破喉咙似的喊了起来,“卖鸡蛋咯,新鲜的鸡蛋......”   她嗓门嘹亮,底气浑厚,忽然,街道上整个静了下来,一瞬后,众人回过神,又继续忙自己的,挑菜,买布匹,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身侧的老妇人捂着耳朵,饱经风霜的脸上怔了怔,“大妹子,你嗓门可真大,我快被你震聋了,看你的身材,不像卖鸡蛋的。”   黄菁菁衣服俗气老土,然体型摆着,加之眼神明亮,精神矍铄,不像差钱的人,而且篮子里的鸡蛋说多不多,留着自己吃才是。   “都是乡下人,哪有像不像的,对了老姐姐,你们哪个村的,我听你们说刘家,寡妇家,是不是稻水村的周家哪。”   老妇错愕,“你也听说了?我看这件事估计都传开了,那寡妇可真是厉害,一哭二闹三上吊,一群大老爷们都夯不住她。”   黄菁菁凑过去,故作疑惑道,“可是我听的不是这样的,说是刘家小儿欠钱嫁祸到自己姐夫身上,弄得姐夫差点进牢房,挨了板子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呢,寡妇省吃俭用寄予厚望的大儿遭了这么大的罪,她哪儿承受得住,又逢刘家厚颜无耻上门要求封口,寡妇一着急才闹起来的。”   黄菁菁神色肃然,字正腔圆,听她说话的人下意识的跟着点头,眼里燃着熊熊八卦之火,“还有这等隐情,来来来,过来些,好好与我们说说,我只听村里的人说寡妇欺人太甚,我就纳闷了,一个寡妇,不夹着屁股做人还这么嚣张,原来有这等事啊。”   “是是是,我也没听说,大姐,你哪个村的,消息准确不?”   “管它准不准确,大妹子,快和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我听隔壁村的人说寡妇扬言要把刘家人全杀了已泄心头之愤呢。”   “杀人算什么,我还听说那寡妇会妖术,把他家那口子从地里挖起来了,说要带着死人和刘家死磕到底呢。”   “我也听说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生意也不做了,围着黄菁菁要黄菁菁说。   黄菁菁嘴角抽搐得抽筋,果真是三人成虎,估计再传下去,她都成妖婆转世了,她清了清嗓子,没有添油加醋,添砖加瓦,而是平平淡淡的还原了事情的真相,她相信,凭借她们的天马行空,会把真相传得更神乎其乎的。   众人恍然,“原来是这样,我就说村里狗子奶的话信不得,白的也给她说成黑的了,我信大妹子的话,那刘家做的真够缺德的,人家一家子人就老大成材,好死不死抓着老大下手。”   “对啊,真是缺德哟。”   七嘴八舌将刘家人一通好骂,乡下人大多淳朴,纵彼此间发生了口角,甚至动手打人,但害人性命的事儿还真不敢,没想到肖氏竟然下得去手。   这时候,有人问黄菁菁鸡蛋怎么卖,说家里儿媳坐月子,能不能拿小米换,如此便不用费时间等着卖小米了,黄菁菁也不想继续等,便答应了,一篮子鸡蛋,换了两斤米,正好把米装篮子里提着回去。   她准备走人了,身侧一只手抓住了她,“妹子,你哪个村的,我回去吹牛要好好吹嘘番。”   其他人皆望了过来。   “我稻水村的。”黄菁菁拍了拍身上的泥,提着篮子挤进了人群,留下一众人沸腾不已,“稻水村的,那这件事肯定是真的了,让狗子奶胡说,回去看我怎么拆她的台。”   黄菁菁走了,腾出个位置,有人想插队,被旁边的一通训斥,忙挪过去占了黄菁菁的位子,聊得津津有味。   人多,黄菁菁身形胖,挤得她呼吸不畅,浑身酸痛,尤其中间一截路最是堵,她手里的篮子差点被人挤了出去,走出人群,浑身都在冒汗,衣服皱巴巴的,用不着揉,她简单拍了拍,提着篮子绕去了稻源村,肖氏把宅子卖了又如何,莫不是以为这件事就结束了,老大欠的债还了,还有挨的打呢。   她没去过稻源村,一路问着人去的,稻源村富庶不只紧紧因为离镇上近的缘由,一路走去,麦苗比稻水村的长得好,地里的蔬菜瓜果也是如此,土地肥沃,收成好,家里日子自然而然就好了,稻源村的村口杵着块大石,石头光秃秃的,表面被磨得平整光亮,黄菁菁在村口停下歇了歇,不远处的田里,干活的人直起身子,不约而同看向她,黄菁菁目不斜视,脊背端直,任由他们打量,村里孩子多,为怕小偷和人贩子进村,遇着陌生人都会留意些。   刘彦赶着牛帮人犁田,隔得远,好一会儿才认出是黄菁菁,他面色一僵,以为黄菁菁来找他要碗的,他走上田埂,黝黑淌汗的脸上闪过抹不自然,跺跺脚上的泥,风风火火奔着村口去了。   阳光倾斜,照着他步伐匆匆的背影,奔在田间的身形蒙上了淡淡金光,黄菁菁在石墩上坐了会儿,起身准备离去,便听着声婶子,她循声而去,光罩在刘彦身上,有些刺眼,她不适应的眯了眯眼,“是刘彦啊,正好,我去慧梅娘家有点事,村里养狗了没,给我说说慧梅娘家是哪户。”   刘彦额头满是汗,看着黄菁菁皱巴巴的衣服,总觉得有些别扭,“婶子去刘桩家做什么?”   刘家在镇上的宅子已经卖了,因着钱要得急,比平时的价格少了三两多银子,刘家闹得厉害呢,肖氏嚷着分家才把一众人唬住了,刘家算把他们家恨上了,黄菁菁要八两银子,他爷问肖氏要是十两,黄菁菁得了便宜竟上门挑衅到刘家来,真是脑子进水了。   “有点事,你告诉我哪户是她家就是了。”黄菁菁不知道刘彦心底的想法,挑事的是肖氏,来稻水村闹的还是肖氏,莫不是以为拿钱就把事情抹平了,还没道歉呢,村里人看重名声,周士文这次侥幸逃过一劫是信他的人多,试想,周士文若在铺子的时间不长,东家不信他,没人替他奔走,周士文是不是进牢房了?   周士文没有事,但不代表肖氏可以不为这件事负责了。   刘彦看她目光幽幽,内里渗着煞气,头疼不已,他爷和他们说了这件事的因果关系,周家没有做对不起刘家的事儿,是肖氏和刘桩自作聪明陷害人,好在周士文没有大碍,不然蒙羞的就是整个稻源村的刘家人。   所以,他才会尊敬黄菁菁喊一声婶子。   “婶子,刘家正乱着呢,您有什么事,我帮你跑一趟就是了,农活多,他们估计没在家。”刘彦朝田野看了眼,刘家田里的稻种撒了,草除干净了,这会儿没人。   黄菁菁摇头,抬脚往里边走,“不用,你继续忙吧,我自己去就是了。”   刘彦还看不出黄菁菁来找茬的就白活这些年了,挡在黄菁菁身前,脸上淌着汗,后背衣衫尽湿,眯着眼道,“婶子,您到底为什么来啊?”   他天不亮就犁田,一早上没休息过,心烦意乱,没心思和黄菁菁逗弯子,索性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黄菁菁看他热得不行,便挪到了旁边树下,大树挡住了日光,微风吹过,清凉不少,黄菁菁道,“她污蔑我家老大的事儿还没完呢,怎么着,带群人来我家败坏我的名声,害得老大挨板子,一头牛就解决了,你出去听听十里八村怎么编排我的,外人不知道真相,还以为我欺负人呢,做错了事,没句道歉怎么行。”   这件事肖氏不道歉是过不去的,她岁数大了,名不名声不重要,可周士文不行,周士文在铺子当掌柜,东家信他就算了,如果不信他,往后丁点事就会怀疑到他头上,人心复杂,她不容许周士文身上有这么个污点。   刘彦瞠目结舌,“道歉,婶子,您是不是想多了?”   刘家的宅子都卖了,还让肖氏出来道歉,传出去,大家只会认为黄菁菁得寸进尺,咄咄逼人。   “婶子,您还是回去吧,我看刘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刘彦抹着脸上的汗,低声道,“刘家之前在镇上买宅子卖了两亩地,本是想在城里站稳脚跟后把村里的田地全卖了,以后安安心心住在城里的,结果出了这档子事,宅子亏本卖了,给了俺家十两,剩下的想把田地买回来,但没人肯卖,他们一家子人慌着呢。”   稻源村富裕的人家不少,田地饱和,想买的人卖的少,刘家的田地卖的时候众人哄抢,想买,怕是难了,村里买地的,都买到隔壁村去了,干活光是挑粪施肥就要走上一小片刻,刘家要买地谈何容易,没有地,全家老小吃什么,刘老头和肖氏心头需着呢,连家里老太爷都惊动了。   黄菁菁拿怪异的眼神瞅了眼刘彦,“做错事不用道歉的吗?三岁小孩子都明白,她一把年纪的人会不懂?”   众人以为周士文没缺胳膊断腿,掌柜的活没丢就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以为她拿银子就过去了?真是异想天开。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懒得多费唇舌,提着篮子兀自进村,刘彦见说不通她,有些气急败坏,“婶子,你咋这么倔呢?”   见好就收,再闹,那点同情和谅解就没了。   树林有人拿着竹耙勾落叶,黄菁菁抬脚上前,刘彦没法,只得拽着她朝反方向走,“刘桩家在那边,您要去就去吧,去了就知道了。”   一大把岁数的人了,这么执拗,刘桩爷奶还活着呢,黄菁菁再横,横得过那两位长辈?若是气死了人,刘家还不得讹上她?   见好就收,他爷说的。   黄菁菁沉着不语,到一处院墙外,真诚的向刘彦道谢,闹得刘彦不好意思,嘀咕道,“我把您的碗给您拿来。”   想起碗,他又想到一桩事,只是看黄菁菁一副有正事做的样子,没急着开口。   黄菁菁送的一碗肉,实打实的一碗,蒸熟了,软香浓糯,他爷喜欢吃得紧,正巧那天里正来家里探望,尝了肉也夸味道好,得知是黄菁菁弄的,想让黄菁菁在刘青成亲的席面上漏两手呢。   他们不是蛮不讲理之人,因着牛双方闹得不开心,好在解决了,最终他们也占了便宜,十两银子,花了八两还剩下二两,故而他爷对黄菁菁不如之前那般痛恨了。   加之里正很想黄菁菁帮忙弄席面,他们更不会和黄菁菁闹僵了。   刘家的院墙高大,篱笆外栽种了些小花,黄菁菁朝里喊了声,很快,门就从里边拉开了,肖氏面容憔悴,目光怨毒的瞪着她,“你来做什么,家里的宅子卖了,牛也买回来了,如你的意了?”   看她这样,黄菁菁就不由得欢喜,垫脚朝里看了看,院子清扫得干净整洁,栽种了几窝丝瓜苗,旁边放着几根竹竿,约莫搭瓜架子用的,黄菁菁笑眯眯道,“来者是客,亲家母就是这样待客的,我来找你说点事,就在这说?”   这会儿时辰还在,倒是没有人路过,只旁边院子的门拉开,露出张好奇的脸,“桩子娘,谁啊,你大儿媳娘家人?”   黄菁菁满脸是笑的摇头,纠正道,“不是,是慧梅婆婆,你在家忙呢。”   肖氏不情不愿侧开身让黄菁菁进去,黄菁菁反倒不肯了,“算了,就不进去了,什么话我们在这说清楚吧,你和桩子陷害我家老大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你还想则样,士文欠东家不过六两,还了债还有二两剩余,你别欺人太甚。”当着外人,肖氏极力控制着自己面部的表情,硬是没跟黄菁菁闹。   “哎哟。”黄菁菁轻笑,“不就剩了二两,亲家母咬牙切齿干什么,换成我,我还不想要那钱呢,钱有什么用,我家老大可是去县衙挨了板子的,而且这账也不是这么个算法。”黄菁菁掰着手指头,一桩一桩数落给黄菁菁听,“我家老大在镇上当掌柜好好的,没事谁愿意遭罪啊,挨了打,他不能做工,在镇上柴米油盐都要钱,你不该赔偿他的损失,他身上的伤要看大夫,看病吃药不得花钱,二两银子看着多,实际办不成什么事。”   “亲家母看看我,穿得衣衫褴褛的,像得了二两银子的人吗?”说完,不忘抠着衣服上的补丁。   肖氏气得脸色通红,事情过去就算了,她的宅子亏本卖了,给了二叔公十两银子,但手里还有钱,只是拿些钱买不回地,心里不踏实罢了,她不想继续和黄菁菁掰扯,“你到底想说什么?”   “二两银子不多,但够老大两口子近日的开销了,我的意思你不懂吗,你做错了事,难道不该给老大道歉?我就奇了怪了,蛇蝎心肠的是你们,你们卖宅子也好,不卖也罢,和老大有什么关系,你对不起老大,就该给老大道歉,叫十里八村的人清楚,我黄寡教出来的儿子顶天立地,不是那种中饱私囊,两面三刀的小人。”她的声音有些大,隔壁两家院子的门口都有人探头出来。   肖氏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脸上又是气又是笑的,“道歉?黄寡妇,你把咱家害得还不够啊,他是我女婿,怎么着,要我给他下跪还是磕头啊?”   她是真被黄菁菁气着了,要不是在刘家院门口,她真想打人,她素来平易近人不和人红脸,黄菁菁竟有法子磨光她的耐性,哪儿来的人啊。   黄菁菁不怒反笑,“我害你们,你们现在是咎由自取,要不是你教不好儿子,陷害老大,你镇上的宅子会没了,你倒惯会倒打一耙的。”她就没见过做坏事还有这么理直气壮地,她缓了缓情绪,想起什么,嘴角笑意加深,“怎么不见桩子,听说他在镇上租了个宅子,好好的有家不回,住镇上做什么,莫不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周士武当日就告诉她了,刘家想攀高枝娶城里姑娘,人家有两间铺子,老两口统共只得了一个女儿,谁娶了就得了两间铺子,肖氏倒是会算计,差人到处说他的坏话,不就怕真相传开这门亲事黄了吗?   她在镇上听着大家议论就知道肖氏在背后搞的鬼,以为传不到她耳朵里就随便编排了?   肖氏心突突一跳,戒备道,“你想做什么?”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哪,就是在镇上听到些事,与你说清楚了,三日后,带桩子来稻水村给老大道歉,否则,哼......没完。”黄菁菁满意的看肖氏脸色又黑了两分,世道皆同情弱者,认为刘家卖宅子就是遭了难,又不想想刘家的宅子怎么来的,谁知道这些年怂恿刘慧梅拿了多少钱回来。   刘家回到村照样过日子,周士文呢?他的名声谁负责?   肖氏装聋作哑不要紧,她还清醒得很。   刘慧梅心思深沉,不会提及,周士文认为收了钱,往后不和刘家过多往来就是了,但没仔细想过他将来可能面临的局面,好比一个男人被污蔑偷了东西,男人正义凛然的说没有,大家不信他,结果后来抓着个小偷,证明和男人无关,双方没有开诚布公谈及此事,以为小偷抓着了便真相大白,无愧于心,只是,以后大家少了东西便会习惯的往男人身上推,哪怕上回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是误会,仍然会怀疑他。   看似过去了,实则埋下了隐患,黄菁菁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肖氏面色苍白,更显憔悴,黄菁菁一番话摆明了威胁她。   她为何等不及就把宅子卖了,无非想息事宁人,什么都比不过刘桩的亲事,只要这门亲事成了,往后在镇上买宅子的机会多的是,连二叔公开口十两她都给了,没料到隔了这么多天黄菁菁却不依不饶的找上门。   “黄氏,你别欺人太甚。”   黄菁菁脸上笑意不减,“我就是这种性子,亲家母,你以为你想什么我不知道?”   花钱消灾,也要看她肯不肯,这世道名声比什么重要,周士文的名声,是拿钱买不回来的。   肖氏目光一沉,在日光照耀下,一张脸愈显沧桑。   周围人听得云里雾里,只是有件事她们听懂了,黄寡妇要肖氏和桩子登门道歉,不然还有后着,这么厉害的亲家,真够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有人劝肖氏,“事已至此,她说的没错,她家老大福大命大活了下来,否则你和桩子可就害了一条人命了,毕竟是慧梅婆婆,道个歉,往后好好处着吧。”   稻源村的人也重男轻女,只是好些富裕些的人家对女儿不错,感情深厚,慧梅在娘家和肖氏母女感情好,以为肖氏舍不得慧梅,她们才这般劝的。   肖氏脸色阴沉如水,都是邻里,她不好多说,淡淡点了点头,关上了院门。   黄菁菁的目的达成,转身便想回去了,见刘彦拿着个碗出来,装了碗野果子,她笑着道,“这么客气干什么,你爷身体怎么样了,年纪大,就别太操心了,养好身子长命百岁比什么重要。”   刘彦有些不好意思,黄菁菁给他一碗肉,他只还了碗野果子,“我爷在床上躺着呢,我和他说您来了,他让我好生感谢您呢。”   “感谢我做什么,一碗肉而已。”   刘彦不习惯黄菁菁这么客气,挠着头,忽道,“对了婶子,里正叔找您有事商量,刘青过几日成亲,您做的肉挺好吃的,他想让您帮忙做席面。”   黄菁菁眼神一亮,盯着手里的碗,嘴角的笑抑不可止,“席面?里正家在哪儿,我问问他。”   她当日处理肉的时候脑海里想的便是做席面,只是稻水村的人不富裕,请客吃饭有肉就够了,哪会想怎么做肉精致些好吃些,在意味儿的人家,只有家里条件好些的,给刘彦装肉的时候是觉得二叔公一把大年纪气成那样不太好。   毕竟是老人,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不会那般做。   刘彦重重点了下头,引着黄菁菁去里正家。   里正家气派,全是青砖大瓦,院门外的小路扫得干干净净,刘彦解释道,“刘青娶的是城里姑娘,里正叔怕让人觉得寒碜,外边路天天扫。”   黄菁菁笑着附和,有钱人讲究没什么不对的。   里正出门办事了,里正媳妇孙氏在,刘彦介绍一番后,孙氏态度热络了很多,迎她们进去,一人倒了杯茶,小小的杯子,里边飘着几片茶叶,刘彦直说不用,黄菁菁握着杯子,尝了口,有些苦,有些涩,不太好喝。   孙氏道,“他吃了两片肉回来赞不绝口,说是酒席上弄一份体面,家里几个儿子都成亲了,就剩下小的,我也希望弄得体面些,黄寡妇,你看着,过几日能不能过来帮忙?”   想起什么,她起身回了屋里,不一会儿拿着个钱袋子出来,递给黄菁菁,“这你先拿着。”   黄菁菁把钱袋子放在桌上,忽然问道,“你们的席面请谁做的?”   孙氏看了眼刘彦,后者一头雾水,孙氏道,“还没找着人呢,他爹说只这么一次了,怎么这也要大办,今日出去找人去了,还不知有没有结果。”   黄菁菁若有所思,将杯里的茶一饮而尽,“里正看得起我是我的荣幸,只是我有个条件,这次的席面全交给我做。”黄菁菁厨艺不是一流的,但她见识过的多,花样多,味道也不差,里正家想要份体面彰显对新妇的重视,交给她,正好不过。   孙氏眼神微诧,目光不自主的落在黄菁菁手上,脸上的笑透着怀疑,“黄寡妇给人做过席面?”   黄菁菁如实的摇了摇头,“只是,我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后,脑子开窍了很多,变着花样让自己过得舒服自在些,倒是琢磨出不少吃食。”   眼看孙氏要拒绝,黄菁菁便道,“孙嫂子不信我也乃正常,不如这样,明日你若得空了,来稻水村找我,我做几道菜,你若觉得可以就把席面交给我,若是觉得味儿不好,那就算了,对方是城里姑娘,哪怕最后没有合心意的,知道你们这么上心,心里也是熨帖的。”   一句话提醒了孙氏,她思忖片刻,没有拒绝。   儿媳是城里人,凡事那边说了好才是好。   敲定明天中午去周家,黄菁菁心下满意,“里正若是得空便一起吧,把刘青也叫上,他的酒席,让他也先瞧瞧。”   孙氏见黄菁菁不拿桌上的钱,正纳闷,便看黄菁菁把钱推了回来,“孙嫂子,什么事等过了明日中午再说吧。”   若是真把席面办下来,她的名声就出去了,往后给有钱人做席面,又风光又能挣钱,她还要感谢孙氏呢。   孙氏笑着推拒,奈何黄菁菁坚持,叫上刘彦便出了门,忍不住感慨,“里正媳妇真是客气。”   刘彦不好意思的笑,“孙婶子难得的好脾气,说话都不曾大声过......”话落,意识到自己的话不妥,忙收了声,黄菁菁没往心里去,若儿孙省心,家里不差钱,谁愿意当泼妇天天骂人呢?   和刘彦道道别,她没急着回村,而是去了镇上,买了两条猪肉,两根排骨,还有许多调料,都是明日中午要用的。   太阳慢慢爬到头顶,越来越晒,她提着一篮子东西,许久才回到家,院门落了锁,山上传来男人们特有的粗犷的沙哑的喊声,“一二,一二......”   这种声音不陌生,牛家人打棺材,一伙人砍树便是这么个情形,她没往心里去,刚拿钥匙打开门,山里便响起了一声呐喊,整齐划一的口号变得零碎嘈杂,她想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儿?进院子把篮子放下,还没来得及开门,院门外就传来声急促的喊声,“婶子,婶子,周二媳妇在山里摔着了,婶子......”   黄菁菁反应了会儿才听明白牛大口中的周二媳妇是范翠翠,她眉心一皱,碎骂道,“好好的她去山里干什么,成天到晚不安生。”   牛大一脸着急,“树上有个鸟窝,周二媳妇想要掏鸟窝里蛋,站在树下,我们只忙着推树,一时半会没留意她,结果她脚下一崴......”牛大没遇着过这种事,他和他爹帮忙打棺材,砍树打棺材修坟都是他家做的,他和他爹负责把树木依着棺材的尺寸割好,其他人负责修坟,得来的银钱再分,这样,一大家子人都能挣点钱,上回文莲出事,他爹说树不能再用了,这次砍新的树,没料到范翠翠又出了事。   他们做这行的,最信风水和运道,文家二老的棺材,和稻水村后山犯冲,不好弄啊。   黄菁菁顾不得锁门,一路小跑着和牛大去了山里,隔老远就骂开了,“死了没,死了算了,这种儿媳活着也是讨债鬼。”   一群人围着范翠翠不知所措,只见她面色惨白,躺在那,双目紧闭,撕心裂肺的喊疼。   黄菁菁走过去,“疼疼疼,疼死你算了,这么宽的地方自己要来后山,活该啊。”   见她来,周围的人自动散开,黄菁菁不是大夫,也不知怎么办,只是小产的话身下会流血,范翠翠脸色不好看,其他看不出来,她让牛大搭把手,合力把范翠翠扶起来,范翠翠手抚着肚子,一阵阵喊疼,牛大惊慌失措,“婶子,她是不是要生了。”   “生什么生,多大点月份,生下来也养不活。”黄菁菁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要不是范翠翠怀着孩子,她真想一棒槌敲死她算了,见范翠翠踮着脚,黄菁菁没个好气,“要死死屋里,别脏了大家的眼。”   范翠翠哭得一声比一声高,黄菁菁火冒三丈,真伤着肚子,她还有力气哭得出来?只是想着她不懂内里的事儿,没有问,走到山下,遇着从田里跑回来的周士武和周士仁,黄菁菁让牛大把人给周士武,周士武紧抿着唇,扶着范翠翠的手都是颤抖的,因着又出了事儿,砍树的人都停了下来,文莲腿脚不便,怕上山摔着,只在家等着。   听说范翠翠受了伤,她心下庆幸,庆幸自己没去。   急忙差人问范翠翠怎么样了,一个孕妇,出了事,她是不负责的。   黄菁菁和周士武把人扶进屋,让周士武去灶房烧锅水,但范翠翠拽着周士武的手不肯松,黄菁菁盯着看了会儿,范翠翠闭着眼,张嘴嚎啕大哭,霜白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她举起手一巴掌拍下去,“老娘生了四个儿子,你装给谁哪。”   在路上只是有所怀疑,这会儿看范翠翠气色不错,哪不明白。   范翠翠没料到黄菁菁识破了她,瞪大眼,片刻敛了眸子,可怜兮兮道,“娘,您说什么?”   黄菁菁不知道她打什么主意,但见她这副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尽管作,看你能作到几时,老二,干活去,别管她。”   她窝着一肚子火,气呼呼出了门。   范翠翠紧了紧周士武的手,有些害怕,“相公,娘不会找荆条去了吧,我被吓着崴了腿,肚子确实疼了下,只是后来就不疼了,相公,娘不是喜欢钱吗,你让她找文莲要钱去,文莲家的帮工伤着我的,找她赔钱。”   周士武难以置信的看着范翠翠,额头青筋暴起,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话,“你想钱想疯了吧。”   甩开范翠翠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屋子。   范翠翠气得拍床,讹诈人的事黄菁菁又不是没做过,为何她就不能了?   黄菁菁把米倒进米缸,起身走向角落里装肉的坛子,余光瞥见周士武面色颓废的站在门口,她道,“干什么,不用干活了?”   “娘,待翠翠生了孩子就把她送走吧,我有孩子就够了。”范翠翠不分轻重,不分时候,大着肚子,心思不正,以后真有孩子,范翠翠肯定教不好的,他知道黄菁菁对范翠翠睁只眼闭只眼已经是极为不满的态度的,他也说过好多次了,范翠翠全然不放在心上还自鸣得意。   黄菁菁淡淡嗯了声,“你自己有数就好,她这种性子,留在家里,只会闹得鸡犬不宁,待上了些年纪,不定怎么闹腾呢。”   周士武认可的点了点头。   情绪甚是低落。   “你和老三抓紧时间把麦子施一遍肥,过几天稻源村的里正娶儿媳妇,我们过去帮忙。”黄菁菁检查了遍肉,没有坏。   周士武习惯性的点了点头,随即才反应过来,“稻源村的里正家,我们去能做什么?”   “挣钱。”黄菁菁言简意赅留下这话,去外边唤刘氏和刘慧梅归家,里正家的酒席得办体面,需要的米粉还差很多,得多磨些米粉出来以备需要才行。   虽然说好明日中午再做定论,但黄菁菁清楚,冲着里正这几天都还在找人做席面,对席面的要求肯定高,她十有八九会成功。 第56章 056 里正上门   热风拂面, 刘氏背着背篓, 和刘慧梅答着声从田野里回来,妯娌两身形单薄,一前一后走着, 不时低头耳语两句,面容亲切随和,看上去和和美美。   黄菁菁站在屋外的小径上, 日光灼灼, 衬得她刻薄的五官蒙上了淡淡暖意,开口时, 嘴角好似噙着笑,哪怕骂人, 听着却不觉得害怕,“什么时候了,是不是还要我老婆子伺候你们哪,到点不做饭, 想饿死谁哪。”   “娘, 这就回屋做饭, 大嫂捡了两朵菌子, 想走远些再找找就耽误了些时间。”刘氏身后的背篓里,两朵半开的菌子躺在鲜嫩青绿的猪草里,甚是惹眼,黄菁菁骂了句,看人走近, 慢慢收了声,余光落至刘慧梅小腹,自怀孕后,刘慧梅收敛了很多,缝制衣衫鞋袜,帮刘氏生火做饭,沉默寡言了很多,却也叫人省心不少。   哪像床上躺着的那个事精。   “老大媳妇,月份多大点就到处走?家里没你干活吃不下饭是不是,多大年纪才怀这么个还不仔细些,真不令人省心。”黄菁菁碎碎念着回屋,刘氏朝刘慧梅回以一个笑,黄菁菁没有恶意,只是紧张刘慧梅的肚子,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   刘慧梅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黄菁菁内里的关心,温着声道,“娘,我记着了,整日在家闷得很,便想着和三弟妹出去转转,割猪草不费力气,我心里有数着呢。”   回答她的是黄菁菁几不可闻的轻哼,刘慧梅脸上扬起了真心实意的笑,至少,黄菁菁是真的关心她的。   踏进门,她见周士武也在,只是周士武脸色不太好,绷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刘慧梅心里纳闷,但看黄菁菁气冲冲走上台阶,“时辰不早了,下午再去,别晒伤了,老三呢?”   “三弟去地里了,粪桶粪勺还在地里搁着了呢,我和三弟把桶里的粪泼完了就回来。”说着话,周士武朝外边走,五官刚毅坚硬,像是忍着什么怒气,但和黄菁菁说话语气温和,不像受了气的样子。   二人割猪草走得远,倒是不曾知晓范翠翠摔着的事儿。   刘氏不是多思多虑的,把背篓里的菌子拿出来,提着背篓去了后院,黄菁菁回灶房装米,吩咐刘慧梅做饭,“我和老三媳妇去村里磨米,灶房的肉和骨头别动,昨日割回来的韭菜还有,鸡蛋也有,你看着弄,老二他们回来,先别让他们急着洗手喝凉水,天热了,别生病......”   一篮子鸡蛋换了两斤小米,方才倒进缸里,如今又全舀了出来,周家粮食不多,缴税后一年只够吃,分家时黄菁菁分来的小米全堆屋里去了,这些日子又在她锅里煮的,米吃得快,这次真去里正家做席面,过不久就要买米了。   刘慧梅细心听着,把菌子洗干净放水缸里养着,着手便捋着袖子准备生火做饭,黄菁菁虽背着她,却也听得出动静,手扶着米缸道,“这么着急做什么,刚从外边回来,歇息会儿,别累出毛病,累着你不要紧,可别累着肚里的孩子。”   女人怀孕,头三个月最是紧要,黄菁菁这点还是有数的。   刘慧梅只得放下手里的柴火,问黄菁菁需不需要帮忙。   “你出去坐着,别在我身后晃。”黄菁菁速度麻利,哪怕回家那会身有疲惫,此时想着做席面,啥乏倦都没了,明日好好做顿饭,让里正他们满意就是了。   刘慧梅滞了滞,看了黄菁菁片刻,抬着腿出了门,遇着周士文满头大汗回来,身边拉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方大夫,她心头不解,“相公,你拉着方大夫回来做什么?”   语声刚落下,灶房里的黄菁菁哪儿不对劲,扯着嗓子大骂,“看什么看,她死了才好,成天好吃懒做跟个长舌妇似的,肚里怀着种都不在意,我们在意什么,老大,送方大夫回去,任由她死了算了,死了家里太平,她不死,我早晚要被她气死。”   方大夫听得眉头紧锁,穆老爷子的牌友来家里让他给按捏,他正忙着,周士文火急火燎跑进门,不由分说拽着他就过来了,连药匣子都没来得及拿,听周士文说周二媳妇肚子伤着了,孩子怕是保不住,谁知走进门是这么个结果。   虽说骂的不是他,脸上终究不好看。   周士文也怔了怔,眉梢闪过不自然,只是他皮肤黑,又素来沉得住气,倒是让人看不出来。   刘慧梅回眸瞅了眼兀自舀米的黄菁菁,家里就这么多人,她和刘氏好好的,就只有范翠翠了,她朝西屋投去一瞥,屋门关着,窗户紧闭,不知出了啥事,只是她不是多事之人,没有询问,客气的请方大夫进屋喝碗水再走,人家匆匆忙忙赶来,哪好意思撵人。   方大夫深吸两口气,平复了呼吸,不想周士文难做人,便道,“我听你娘的话家里估计没啥事,我家还有客人等着,我回去了。”   他要坚持进屋,待会黄菁菁发起火来,连他一块骂,虽说因着按捏之事,两家熟悉不少,可黄菁菁翻起脸来谁都不认,他犯不着自找不痛快。   而且多少清楚黄菁菁的性子,她不是无缘无故发火的人,估计范翠翠做什么事惹着她了。   周士文眉目微蹙,心头过意不去,送方大夫离开后折身回来,问黄菁菁范翠翠怎么样了,他在菜地搭瓜架子,听山里人起哄得厉害,便没细问就跑方大夫家去了。   黄菁菁弯着腰,转身看了他一眼,周士文该是急坏了,汗顺着下巴淌进脖子里,领子湿哒哒的,一脸焦急,想着他屁股上的伤没好利索,语气好了不少,“没啥事,自己喜欢作妖,让她作个够,她的事儿你别管了,既然回来了,就下午再去菜地,我本是要老三媳妇和我一起的,你回来,就你和我一起去推石磨吧。”   村里的石磨笨重,她和刘氏怕要两人才推得动磨子,有周士文再好不过了。   周士文看她把米小心翼翼装进背篓,又提及石磨,低沉道,“上回的米粉还剩下许多,娘还要磨?”   “待会路上和你说。”既然是做酒席,除了让大家觉得好吃还不够,还要让他们记住这个味儿,好比糖是甜的,盐是咸的,醋是酸的,她要那些人记住粉蒸肉的味道,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米粉蒸出来的肉虽好吃,但却是人人都能做,往里添些佐料和米一起磨成粉就不同了,外人吃着味儿,不知她添了哪些料,蒸出来的味儿始终没有她蒸出来的肉香。   小半背篓米,周士文背着,黄菁菁手里垮着个篮子,里边放着从镇上买的佐料,和周士文一道出了门,路上,她说了做席面的事儿,周士文凝着眉,眉梢闪过抹复杂难辨的情绪,暗哑道,“娘怎么想着给人做席面了?”   十里八村有名的厨子不多,庄户人家的酒席不甚讲究,而黄菁菁的做法,光是磨成粉的米便要不少,寻常人家哪耗得起,而且,给人做席面,难免要到处走,起早贪黑早出晚归,主人家离得远了,夜里便在那住下了,他娘最不喜欢奔波,如何愿意做这种事了?   语声落下,他便抬着眼皮凝视着黄菁菁,近半年来,黄菁菁身形瘦了很多,饱满臃肿的脸颊消了两圈,依稀辨得清下巴和脖子,他娘是个爽利之人,他们几兄弟成亲后,他娘便不过问田地的活了,每天清晨把活计安排好,自己悠闲自得的回屋睡觉,不是躺着便是坐着,久而久之人胖了。   自从去年掉入粪坑,他娘又回到年轻时的爽利了,只是,终究有些不同的。   黄菁菁留意到周士文打量的目光,心空了下,片刻才找着自己的声儿,“真以为我爱操那个心哪,我才不想去呢,还不是为了钱,你四弟把我的钱全拿了,心里总空落落的,没安全感,又看你二弟妹是个不省心的,分了家,哪能真不管了,你二弟脑袋瓜子灵活,为人圆滑,以前是我没加以引导,若咱一家人都能找到门活计做,钱用不着多,够用就成,你二弟便不会生出花花肠子来。”   感觉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愈发深邃,黄菁菁略有紧张,她知道,她和原主终究不同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被她震慑得乖乖的,周士文却不同,他见识多,凡事有自己的主见,以前是没怎么往深处想,一旦往心里想,怕是会发现端倪,她紧着篮子,面不改色,只有先将自己心底的转变说给他知道,“我也不是空穴来风,你看看山坳村的牛家,一大家子人,不争不抢,跟着牛老头干活,人牛老头可不是只顾着自己挣钱的,兄弟侄子,能帮衬的帮衬,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读过书,啥意思你明白。”   牛家是黄菁菁见过的最团结的一家,老赵买卖挣了钱,会帮衬兄弟侄子,只是在生意上却是不让人帮忙的,怕被人抢了活路,给兄弟侄子钱但不会带他们一起做工,牛老头不同,他和儿子负责打棺材,兄弟侄子负责修坟,一家子人都能做工捞着钱。   谁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家人一起干活做事,即使有口角,但活计要一起做,做事时还不啥都忘了?   一家子人离村干活,平白叫人羡慕,起码上边老人见着子孙这样,心里也没啥遗憾的了。   周士文收回目光,敛了心头疑惑,道,“我明白娘的意思,我在铺子里,白天脱不开身,若遇着合适的活,介绍给二弟三弟......”   黄菁菁哭笑不得,“他们都走了,田地的活谁做,你好好在镇上干你的活,娘啊,就盼着你们兄弟齐心协力,以后你和老二老三有孩子了,他们也能齐心协力,对了,有件事我还没和你说。”说起稻源村,黄菁菁便把自己去刘家找肖氏的事儿说了,“你岳母心肠歹毒,我在镇上听着隔老远的村子都在议论这事儿,多半是你岳母在背后搞鬼,她不来赔罪,这事还没完。”   肖氏妄图站在弱者的角度受人同情可怜,利用舆论败坏她的名声,她可不会任由肖氏得了便宜还卖乖,惹急了她,想方设法都要把镇上那门亲事搅黄了。   周士文低头思索许久,没有忤逆黄菁菁,“听娘的。”   “还有件事,就是栓子了,你三弟懦弱,做事没个主见,说什么就做什么,栓子六岁了,哪能成天跟村里孩子玩,家里没钱就算了,眼下还有点钱,我寻思着把他送去学堂念书,将来能考个秀才回家,咱一家人都能沾光。”对村里孩子来说,六岁送去学堂的几乎没有,便是老赵家的赵小富,听说要明年八岁的时候送学堂,但黄菁菁有自己的思量,栓子玩心大,早点送去,让他适应学堂的气氛,适应个半年,明年就七岁了,七岁,正是念书的时候。   周士文有些诧异,“栓子会不会太小了?”   “小什么小啊,我听说镇上大户人家,孩子三岁就要学识字背书了,栓子都六岁了,继续这么玩下去,玩野了怎么行?”道路两侧杂草丛生,最近农忙,割草的人少,待这几日一过,这些草势必要被割得干干净净,背回家当起火柴烧的,她踩了踩脚边的草,继续往前走。   周士文步子慢了下来,读书是大事,他没有急着回答,卖牛得了八两,还了东家后还剩下二两,学堂的束脩半年是五百文,加上笔墨纸砚,半年下来恐要六百文,一年就是一两二百文,那二两银子做不了什么就没了,他的本意是黄菁菁拿着钱,日子过得舒坦些,供个读书人,家里多少钱都不够花,栓子年纪小,恐怕不懂体谅。   “娘,若是去学堂不听话,那几百文就打水漂了,栓子大些再送去吧......”   黄菁菁听着这话,知道她是想着自己了,栓子年纪小,心性不定,如果不好好学字,那几百文就浪费了,只是,她对栓子的期望不同,“送你去学堂是盼着你出人头地给娘撑腰,娘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栓子不同,娘把他送去学堂,希望他读书明理,你三弟没念过书,一辈子只能在田里种庄稼,他还小,多念些书,大了选择多些,至少不用做苦力。”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大人不教他,性子定性了想掰过来就难了,读了书,懂得明辨是非,心胸开阔,哪怕回村种地,她相信是栓子的选择,而不是走投无路后的无奈。   周士文明白了黄菁菁的意思,又生起另一种担忧,“三弟三弟妹没什么,二弟和二弟妹那......”   “我看你二弟是醒事了,至于范氏,待她生完孩子后再说,娘啊,这辈子是没大的本事了,就盼着你们出息,你在镇上干活,多为着将来的孩子考虑,娘这几年还能动,待孩子断了奶,抱回家娘替你养着,让你媳妇跟着你去镇上,攒点钱,以后孩子大些了,日子舒坦些。”黄菁菁没抚养过孩子,只是当父母的都是操劳命,只想给孩子好的,她想着,若范翠翠这胎生个男孩,以后大些了,也要送去念书,钱存着买地,种出来的庄稼只能填饱肚子,而书本里的内容,却会让人一辈子受益。   但愿,那时候家里挣着很多钱了,不然,吃都吃不饱,哪能把孩子送去念书。   母子两说着话朝村里走,经过老赵家,文莲杵着竹竿从里出来,见着她,动作微滞,手里的竹竿差点没杵稳带着人摔了跤,“婶子,您怎么来了,我还说去找您呢?”   红润的脸上贴着两分讨好,黄菁菁以为她腿又不好了,“老三媳妇在家,你直接找她就是了,接下来几日家里事情多,你若受不住,便傍晚过来。”   文莲愣了下,脸上闪过抹怪异的表情,敛着眉,声音很轻,“我腿好得差不多了,您过来不是为了桃花娘的事儿?”   牛老头来告诉她后山风水和她爹娘犯冲,再砍树做棺材便要另寻山头,还说范翠翠伤着肚子,看样子凶多吉少,她心里把范翠翠骂了个遍,挺着大肚子去山里做什么,依着黄菁菁的泼辣性子,铁定事后要怪在自己头上,山里的树木没有分谁家的,从祖上到现在便默认是稻水村村民的,大家心照不宣,而且平时没为此事起过争执,然而这次不同,她给娘家父母打棺材,她是稻水村的,但她爹娘不是,黄菁菁多精明的人,只拿这一句就堵得她哑口无言。   思来想去,她先放低姿态去周家看看是对的,私底下拿钱把事儿解决了,大家面子上都好过,否则由着黄菁菁的性子闹开,她怕会落下拿婆家银子贴补娘家的名声了,有些事儿,心里知道是回事,说出来就变味了。   故而,才兜着一包钱袋子出门。   没料到黄菁菁在家门口等着她,等着她了,却又故作而言他,不提范翠翠的事儿,由不得她不疑惑。   黄菁菁心讶然了一瞬,脸瞬间冷了下来,“有她什么事,就是一事精,家里有她不太平,老大,我们走。”黄菁菁若是之前对范翠翠是冷淡的话,此刻算得上厌恶到极致了,提及她,一张脸就是黑的。   文莲震惊得睁大眼了,黄菁菁绕过门口,朝着隔壁去了,她有些回不过神来,范翠翠哪儿惹着黄菁菁,黄菁菁连她肚里的孩子都不顾了,好奇归好奇,她可不会再巴巴贴上去问个究竟,否则原本能蒙混过关的,黄菁菁脾气一上来,吃亏的可是她。   扔了手里的竹竿,快速退回院里,屏住呼吸关上了门。   生怕,黄菁菁回过神找她。   黄菁菁心里存着事,哪儿猜得到文莲的心思,混着八角茴香磨进米粉,香味扑鼻而来,周士文跟着东家见识过一些,但没想到他娘也会弄,佐料价格不便宜,也就有钱人家舍得买,黄菁菁这次是真铁了心要把刘里正家的席面揽到身上了。   吃过午饭,一家人小憩片刻便出门干活,他去菜地搭瓜架子,黄菁菁和刘氏去了地里,分了家,周士武和周士仁却是合一起干活的,黄菁菁挑不动,便负责浇灌麦苗,从地里经过的人无不诧异黄菁菁的举动,有些耐不住心思,便问黄菁菁怎么想的。   家都分了,还帮着干活做什么,怎么轻松怎么过日子啊。   黄菁菁笑眯眯的,双手握着粪勺,一勺子两窝麦苗,叹息道,“我啊,天生是个劳碌命,趁着还走得动帮他们干几年,真等干不动了,就是是逼着我也没法子。”   这话倒是实话,村里上了年纪的人比比皆是,没有谁清闲在家什么都不做就只等着一日三餐的,他们是庄稼人,没那个福气。   太阳西沉,天边红彤彤的,晚霞漫天,衬得黄菁菁红光满面,把剩下的麦苗浇完,火红的天色已黯淡了下去,远处村落升起了袅袅炊烟,倦鸟归巢,喧嚣的田野上逐渐归于平静,黄菁菁让周士武挑着粪桶,自己背着背篓走在前边,前些日子下雨,地里的杂草又长了出来,长势迅猛,她边除草边施肥,草竟装了慢慢一背篓。   到了院外,内里传来阵阵肉香,黄菁菁不自主拧紧了眉,身后的周士武有所察觉,一张脸就不太好看了,肉放在灶房,谁都够得着,但要经过黄菁菁允许后才能做肉吃,一家人全下地干活了,只剩下两个孕妇,刘慧梅心思通透,这种不打招呼就动家里的肉的事儿做不出来,倒是范翠翠,仗着月份大了愈发无法无天。   周士武大步往前,越过黄菁菁要去质问范翠翠,被黄菁菁不轻不重的话拦下了,“罢了,也就四个月的时间,由着她折腾吧,往后家里就安生了。”   栓子和桃花围着只老母鸡追,听着门口响动,二人兴高采烈道,“奶,我们赶鸡回鸡笼呢。”   黄菁菁脸上浮着淡淡的笑,落日余晖照在西边鸡笼里,明亮而干净,栓子抢着道,“奶,是大伯母收拾的,说爹施肥,把扫来的鸡屎全倒进粪池了。”   刘慧梅坐在檐廊的凳子上,手里拿着件小衣服,衣服只剩下最后的衣袖,她抬头瞥了眼便低头继续缝补,想趁着天黑前把最后的针线完成,明天就能做小鞋子了,她有些讪讪的看向灶房,“娘,晚上二弟妹说要做饭,我拦不住......”   语声刚落,范翠翠就拿着铲子走了出来,脸上笑成了朵花,“娘哪,我看你们都忙,不好一个人什么都不做,洗手吃饭吧,我把韭菜炒鸡蛋铲起来就能吃饭了。”   黄菁菁蹙了蹙眉,中午便吃的韭菜炒鸡蛋,晚上又来?   周士武放下肩头的扁担就要找黄菁菁理论,黄菁菁抓着他,“把背篓背去后院,看看小鸡和猪,干了一天活,哪还有力气吵架?”   周士武立即焉了,只是警告的瞪了范翠翠一眼,提着背篓去了后院,打定心思睡觉前要好好说说范翠翠。   结果,范翠翠不知悔改,倒把一耙,抱怨黄菁菁不护着她,她在山里摔了一跤,肚子疼,怎么着也要文莲赔笔银钱,但黄菁菁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似的,还反过来骂她。   范翠翠躺在床上,哭哭啼啼的抹眼泪,清冷的月光打在她脸上,衬得她梨花带雨的脸颊莫名有两分可怜,周士武有些无奈,有些人,讲道理是没用的,心思歪了,怎么都拉不回来,他悬崖勒马是黄菁菁的缘故,而他怕是劝不住范翠翠的。   “你肚子好好的不行吗?做什么讹诈人家,又不是缺胳膊断腿的,自己有手有脚不会自己挣钱哪,老赵家你最好别去,被人发现,你自己想想后果。”老赵家有钱,可也是老赵靠自己的本事挣的,范翠翠妄图坐享其成,真相传开,不知被人如何唾弃,他卖栓子骗黄菁菁的钱在村里人看来便是十恶不赦的,若非黄菁菁原谅他,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让自己像周士义落得净身出户的下场都不会有人怜悯他。   范翠翠撇着嘴,使劲擦了擦眼角,小声嘟哝道,“我图什么,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孩子生下来,什么都要花钱,分了家,没有人依靠,不存点钱,花钱的时候怎么办?”   “不会想办法哪,我和三弟天不亮去山里砍柴不就是为了挣钱吗?”周士武只觉得心力交瘁,不知道黄菁菁骂他们的时候是不是这种感觉,鸡同鸭讲,多说无益。   范翠翠又嘀嘀咕咕一通,周士武累得不轻,闭上眼就睡了,哪儿听到范翠翠说了什么。   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黄菁菁就醒了,昨晚睡前,她把中午要做的菜想了想,庄户人家的碗多是斗碗,一张方桌八个人,弄十二个菜绰绰有余了,这时节田野野菜多,里正家办事要野菜,村里排着队往家里送,野菜用不着操心,肉做得独特就成,她寻思着弄个梅菜扣肉,没有梅菜就找野菜代替,提前两天腌好,再弄个红烧肉,粉蒸排骨,粉蒸肉,一桌两份鱼,一份水煮,一份清蒸,再弄点其他,哪怕比不上镇上的席面,十里八村绝对算得上体面。   天麻麻亮,她翻身坐起,按按自己的额头,穿鞋下地,先给自己到了碗水,水是凉的,下肚后,浑身精神了很多,她推开窗户,院门的门闩取了,门半掩着,灰白的光照着栅栏,清幽宁静,周士武和周士仁估计出门去了,灶房里亮着火,传来低低的耳语,是刘氏和刘慧梅在说话。   她走出去,喊了声老三媳妇,刘氏立即走了出来,“娘,大哥二哥去山里了,时辰还早着,我和大嫂做饭,您回屋多睡吧。”   “不用了,你去后院把猪喂了,我和老大媳妇做饭。”黄菁菁走向灶房,吱呀声,旁边屋子的门开了,范翠翠穿着身麻布衣衫,揉着惺忪的眼,“娘,怎起得这么早,我在屋里都听着你们说话了。”   竟像是抱怨她们说话声音大扰了她睡觉。   黄菁菁翻了个冷眼,没有回她,刘慧梅坐在灶下,黄菁菁揭开盖子,里边煮的粥,她拿着瓜瓢舀了半瓢面,准备摊几张饼子,早上简单吃吃,中午家里来客,那才是大头。   范翠翠站在外边,和黄菁菁说话,“娘,我想回娘家看看,我娘说我爹腰不好,隔几天就疼得厉害。”   “腿长在你身上,你要去就去,关我什么事?”她先洗了手,往面里添水,先是筷子搅拌,然后再伸手进去,往里添点盐,搅匀了,让刘慧梅把旁边的灶眼生上火......   范翠翠总觉得黄菁菁太过漠视了,说话爱搭理不搭理的,好不容易得来一句,绝对是骂人,哪像和刘慧梅说话这般轻声细语,她撇撇嘴,转身回屋收拾了。   因着家里来客,黄菁菁让周士文他们早点回来,猪草今明两日够猪吃,刘氏就不去地里了,在家里给她打下手,只是话是背着范翠翠说的,范翠翠不知道。   刘氏洗了碗,去后院帮黄菁菁忙,范翠翠瞅准机会,溜去了灶房,出来时,怀里胀鼓鼓的,刘慧梅回屋拿针线篮子,院子里没人,便没注意范翠翠从灶房拿了东西。   待黄菁菁和刘氏去灶房弄午饭吃的肉,才看见昨天买的肉不见了,只剩下两根排骨,刘氏当即慌乱起来,解释道,“娘,我没有拿,肉全放这挂着的,方才我洗碗还见着了。”   黄菁菁倪她一眼,脸上无波无澜甚是平静,朝外喊了声老二媳妇,半晌没人应,倒是刘慧梅来了,“娘,二弟妹估计回娘家去了,桃花跟着一起的。”   “吃吃吃,吃她个死人,一家人全死了才好。”黄菁菁骂了两句,让刘氏再去村头三条肉,刘氏惶惶不安,不觉得是范翠翠拿了,范翠翠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哪,只是看黄菁菁像是认定了似的,嗫喏着不敢开口。   黄菁菁把排骨切好,裹上盐腌一会儿,待刘氏把肉买回来,她把其中两条切成一小块一小块,让刘氏生火,做红烧肉费时,时间越久,炖得越软,把红烧肉煮起来,蒸一蒸笼肉就好,刘慧梅没什么忙的,便把凳子搬到灶房,一边做针线,一边和黄菁菁说话。   黄菁菁为了增加胜算,准备添个菜,她把肉皮切下来,然后把瘦肉肥肉剁成烂泥,添点面粉和盐巴酱油,外裹了层大米放在蒸笼里,看着便觉得食欲大增,刘慧梅不是贪食的人也觉得香,咽了咽口水,见黄菁菁扭头看她,脸烫得厉害。   “你怀着孩子,中午多吃些,一桌子菜哪儿吃得完。”   刘慧梅有些感动,她以为要得来黄菁菁一通讥诮呢。   怕肉多腻味了,黄菁菁让刘慧梅去菜地摘些青菜,煮青菜汤,,青菜捞起来凉拌,汤留着喝。   “你让老大待会去里正家把里正叫上,上次的事儿多亏了他。”黄菁菁不是攀龙附凤的人,但也不至于不懂人情世故,不管怎么说,当日若非里正出面,刘家人肯定不会甘心,请里正吃顿饭,好好感激他,如此想着,又让刘慧梅去村头打些酒回来,中午汉子多,哪能没有酒。   刘慧梅低眉顺目的点了点头,垮着篮子去了菜地,遇着周士文搭瓜架子要人搀扶,她忙上前帮忙,转达了黄菁菁的话。   周士文认真拿竹篾把竹竿固定好,横着绑好,道,“娘做这些都是为了我们,忙得差不多了我就过去。”   里正家里种着地,他要下地干活,听着孙子喊他,以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和地里的儿子交代两声就回了,到门口遇着周士文,直觉以为周家又出了事,面色便有些严肃,周士武端着脊背,喊了声里正叔,“我娘说当日之事多亏有您出面,逢着稻源村的里正要过来,让您一道来家里吃饭。”   里正听得糊涂,“稻源村的里正,他来做什么?”   “他儿子成亲,到处找人做席面,我娘让他过来试试她做的饭菜。”   里正能做里正,品行自不用多说,两人打交道的时间少,但里正心里是佩服这个晚辈的,便道,“成,中午我过来,刘家人没上门闹事了吧?”   黄菁菁卖人家借来的牛,这种事,估计也就她做得出来,就不怕得罪人,被人记恨上。   周士文点了点头,和里正说了几句话便回了。   每个村里,最有威望的便是里正,要不是老里正性情秉直,冲着他娘寡妇的身份就不好待下去,里正接替老里正的位置后,没有像有些村的里正那样胡作非为,霸占房屋,他心头对里正家是感谢的。   黄菁菁为了看上去干练,仔细梳洗了番,换了身新的衣衫,红烧肉弄好,她把准备的肉放进蒸笼,足足两层,让刘氏生着火,她在一边做和面做饺子。   佐料放得多,香味浓郁,屋外老远就能闻到。   刘邦和孙氏问了周家方向,不用人指路,闻着香味就来了,身后的刘青已按耐不住了,“爹,别说,这位还真是香,比馆子里的还香。”   刘邦微微一笑,侧目看向孙氏,“黄寡妇为人泼辣,做事不留情面,但也有可取之处,席面找她没错的。”   刘青不住点头,提着两包糖健步如飞,好像没吃早饭似的,一身天青色直缀衬得他仪表堂堂,英俊不凡,见他急成这样子,孙氏好笑,“你慢点,别让人看了笑话,听说周家老大也是念过书的,你莫丢了脸。”   “我就是好奇,把二叔公挤兑得卧病的人长什么样子,娘,我先去探探路啊......”   黄菁菁在灶房包饺子,听着叩门声,忙洗了手,低头理了理衣衫,笑着走了出去,却看到个年轻人,眼神诧异了瞬,回过神,扯着嗓门道,“是刘青吧,长得真俊,刘彦说你是稻源村最好看我还骂他肤浅,这会儿看着,他还真是有眼光呢。”   刘青乐得不行,黄菁菁一身暗红色衣服,发髻高挽,圆润的脸上,一双眼甚是有神,这种人,看着就挺有福气的,刘青笑着喊了声婶子,侧身拱手让刘邦和孙氏先进,凑到孙氏耳朵边,压低声音道,“婶子夸我长得好看呢。”   “嗯,听着了。”孙氏脸上笑得和蔼,院子里清扫得干干净净,犄角旮旯也是如此,没有丁点杂乱,看得出来,不像是为了他们来特意收拾的,她笑着上前和黄菁菁寒暄,“怎是叨扰了。”   “哪儿的话,快进屋坐。”话完,便看见里正穿了身深灰色长衫,身躯凛凛站在门口,她脸上瞬间挤出了朵比头顶太阳还要灿烂的花来,“哎哟里正,你也来了,快快快,都进屋坐啊......”   她的笑不同于对着孙氏和刘邦,对赵卫国,内里多少有谄媚巴结的意味。   声音尖锐,刺得赵卫国蹙了蹙眉,上前和刘邦寒暄。   黄菁菁让刘慧梅接着包饺子,她拿出家里最小的碗,一人倒了杯,招呼着大家落座...... 第57章 057 宾主尽欢   家里没有茶叶, 只有白开水, 黄菁菁一人倒了一碗,她不会说场面话,让刘邦和赵卫国坐上首, 自己和孙氏坐边上,开门见山说了自己备的菜,眉飞色舞, 神采飞扬, 赵卫国从周士文嘴里听到点风声,倒不觉得无头无尾, 更不曾认为黄菁菁是在说大话,毕竟, 灶房的阵阵香味是骗不了人的。   刘邦捋着下巴的一撮胡须,脸上的笑无可挑剔,恰到好处的神色叫人看不清他心底的真实想法。   黄菁菁心里清楚,像里正他们这种人, 喜怒不形于色, 不会叫人琢磨透心底的想法, 便耐着性子适可而止, 说得再天花乱坠,最后结果不尽人意反倒是种难堪。   尝过她的手艺再说。   刘青觉得长辈说话无趣,周家有妇人又不好随意走动,只得扭着头,暗中打量着堂屋。   屋子有些空, 除了两张桌子,便剩下西边的一排半人高的柜子,柜子上摆放着几个花篮,里边插着五颜六色的花儿,甚至打眼,整个宅子,约莫院子是紧凑的,屋里倒是寒碜了。   这时候,外边传来脚步声,他扭头望去,三个身形高大的汉子担着桶回来,随着木桶落下,似有股味儿飘来,他不自然的捏了捏鼻子,但看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倒是他一个人少见多怪似的,便垂下了手,朝黄菁菁道,“婶子真是好福气,三个儿子都成材了,孙子又有了,是没什么好操心的了。”   他本想说颐养天年,怕黄菁菁听不懂,话到嘴边改了口。   黄菁菁摇头喟叹,“哪能不操心,家里大事小事繁琐细碎,我不操心谁操心?”   明明似在抱怨,偏偏一副甘之如饴的神色,刘青略想了想,各家有各家的难处,倒不好意思继续往下说了,他站起身,身形笔直,自有股读书人的书香气,说话时,又将那份儒雅敛了去,透着乡下人的娇憨,“周大哥,你们回来了啊,婶子说起席面的吃食,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你们整天在家,可算有口福了。”   周士武和周士仁猛得见着位穿直缀的男子,浑身不自在,脸色如同见着谁家小媳妇露出的脚丫子似的,耳根都略微泛红。   反观周士文,气定神闲,中规中矩放下肩头的背篓,顺着其他背篓挨着放在柴篷里,安之若素回道,“可不就是,我娘做饭素来有一手,同样的饭菜,经过她手一转,味儿就不同了。”   既然黄菁菁想揽下刘家的席面,周士文自要捡黄菁菁的好话说。   刘青听闻此话,已迈步走下台阶,大胆的张望着院子,院子里种着两株桃树,树叶茂密,枝头隐隐有花骨朵绽放,给这平庸的小院增添了抹亮色,他道,“听说婶子养了只猪,我看两边是灶房,猪养在哪儿的?”   刘家也养猪,只是今年他成亲,孙氏怕臭味熏着人,去年入秋时便借了别人的猪圈养了两头,准备杀了他成亲用。   堂屋坐着人,周士文不好背猪草进屋,只得放在柴篷,从善如流道,“在后院,前边时不时来客人,那股味儿刺鼻,后院无人便不怕了。”   刘慧梅算着他们回来,早在水桶装了水,周士文洗了手,取巾子擦了擦脸,这才进屋给刘邦和赵卫国打招呼,周士武和周士仁跟着他,三兄弟个子差不多,皆是容貌端正之人,因着常年风吹日晒干活的关系,皮肤黝黑,五官坚硬,站在那儿不说话,浑身上下透着股力量劲儿。   刘邦捋着胡须,笑道,“快坐下吧,地里活儿多,耽误你们真是过意不去。”   “里正见笑了,你们能来,我娘高兴着呢。”周士文落座,周士武紧挨着他,一根凳子只坐得下两人,周士仁便有些局促了,还是身后的刘青拍了下他肩膀,让他在旁边凳子上坐下,周士仁才木讷的知道坐。   一群大老爷们,黄菁菁和孙氏插不上话,喊上孙氏去了灶房,周家的灶房宽敞,坐四五人都不成问题,碗筷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碗柜里,水缸米缸酸菜坛子,井井有条的顺着墙安置,却是比普通人家干净整洁,孙氏心下满意,她不最喜欢家里脏乱的人家,人住的地方收拾得跟狗窝似的,周家院子不大不小,但所有的家居摆设俱都井然有序,从中便能窥探出黄菁菁爱干净整洁的性子。   于是,她对黄菁菁的态度愈发亲和,算起来,她是刘慧梅族里的婶娘,刘家和周家能沾上点亲戚,她说话便少了些顾忌,问刘慧梅几个月了,有没有不适应的,语气就跟普通长辈关心晚辈似的,微风习习,透窗而入,安抚了刘慧梅那颗不安和躁动的心。   经过上次的事儿,肖氏肯定恼上自己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是周家的人了,她以为孙氏来,多少会因为那件事责怪她,心里是忐忑的,孙氏性情温婉,处事公正公允,族里有不平的人和事,哪怕她是晚辈,也会为弱者出头,她和黄菁菁声嘶力竭的咆哮,孙氏是温柔的,轻声细语的讲道理,讲不通也没关系,慢慢来,甚是有耐心。   孙氏在族里最得孩子喜欢,被这么个人训斥,刘慧梅心臊得慌。   好在,孙氏没给她难堪,她便老实回着。   黄菁菁让刘慧梅坐下陪孙氏聊天,她洗了手,擀面皮,包饺子,动作麻溜,孙氏和刘慧梅闲聊,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黄菁菁,她认真的神色,专注的目光,让她忘记她已四十多了,浑身充满干劲的神态,像极了刚成亲努力想把日子过好的新妇。   念及此,她觉得请黄菁菁做席面也不错,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看着便觉得勤快踏实,对成亲的人来说,也算有个好寓意。   她没开口与黄菁菁提席面之事,待饭菜上桌,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她忍不住称赞,“黄寡妇,你厨艺确实不错,我跟着吃了不少酒席,从没闻过令人垂涎三尺的味道。”   刘家富裕,隔三四天就能吃到肉,她在酒席上不会像其他人蜂拥哄抢,只是这会坐着,还没握筷子呢,就有这种冲动了。   刘青更是竖起大拇指,俊俏的脸上还残着几分稚气,不是童真,而是几分单纯,“婶子,您这一桌饭菜,能在镇上开馆子了,馆子的味儿都没您的好。”   黄菁菁忍俊不禁,人多,分成两桌坐着,因着要陪孙氏,她和孙氏坐在大桌上,刘氏和刘慧梅带着栓子和梨花坐小桌子,饭菜一模一样,没有丁点厚此薄彼的意思。   “喜欢就多吃些,婶子能长成这样,没点功夫可不成,我坛子里堆着肉,你若喜欢,待会回去的时候婶子给你装一碗。”黄菁菁尝了口肉丸子,咸味适中,香软爽口,红烧肉颜色娇艳欲滴,肥而不腻,孙氏甚是喜欢,至于粉蒸肉和粉蒸排骨,刘邦和赵卫国赞不绝口,刘邦当即做出了邀请,愿意把席面全交给黄菁菁。   黄菁菁满心欢喜,溢于言表。   之后,饭桌上甚是安静了会儿,只听着筷子的碰撞声,以及呼溜溜吹肉的声音......   一顿饭,吃到后边了,黄菁菁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和刘邦说起席面的价格。   “准备杀两头猪,猪肉家里出,至于佐料和其他,你看着算,价格不离谱,我们都能接受。”刘邦吃得满头大汗,只是他注重仪表,手边的巾子时不时就要擦额头脸颊,故而脸色有潮红,不至于狼狈。   赵卫国没那么多讲究,吃得热火朝天,黄菁菁和刘邦说话时他才略作停顿,擦擦额头的汗,如实称赞黄菁菁手艺好。   “里正喜欢就多吃些,待会也给里正装一碗回家,若不是家里条件不好,中午还能做弄几斗碗。”黄菁菁脸上挂着笑,神色不变,心底却盘算着价格,佐料的话分量不小,她列出单子,让刘邦他们自己出面买不是问题,她赚取的人力费和服务费,便道,“我不会狮子大开口,价格过得去就是了,我带老大他们过去,只负责饭菜,上菜洗碗涮锅我们是不管的。”   不管哪儿的厨子都不负责这些,刘邦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那就容易多了,除去所用的佐料的成本,不管你要办几天的酒席,一律三文一桌,如何?”一桌坐八人,里正娶媳妇,随礼的人多且丰厚,三文一桌,她没漫天要价,他们光是炒菜,和肉,都要忙活两天,两天一桌才三文,很划算了。   刘邦和孙氏一怔,“一桌三文,如果只宴请一桌,你岂不是亏了?”   普通厨子都是报个工钱,按天数算,一天十文或者二十文,按桌算的还是头回听说。   黄菁菁将二人的诧异看在眼底,笑着道,“没啥好亏的,一桌人,干活轻松,工钱少些说得过去,我靠力气干活,人多,弄的饭菜多,当然要多收些。”   刘邦和孙氏交换个眼神,刘家不缺钱,席面好比什么都重要,那天女方家送亲的队伍会来,让那些人满意比什么都强,刘邦搁下筷子,沉吟道,“一桌三文是应该的,只是,我看你家里人不多,几百号人的饭菜,你们弄得过来不?”   村里红白喜事,会请村里人帮忙,但也只是帮着洗菜,收拾碗筷类的,饭菜要厨子张罗,周家人不多,他有些怀疑。   “里正不用担心,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要摆多少桌酒席,你和我说说,让我心里有个数,待杀了猪,我就带老大和老二他们过去。”事情看似复杂,也就切肉和肉的时候累些,酒席那天是不怎么忙的,黄菁菁吃过乡下席面,大口锅一般大的蒸笼,往上叠了一个半人高,蒸好了就成。   里正见她言之凿凿,信心十足,便把担忧落回了心里,光是稻水村恐要坐上四十桌的样子,加之外村的亲戚好友,五十桌就够了。   “五十桌,多备两桌以防不时之需,你看要什么,我让人先备着。”   黄菁菁想了片刻,便道,“在外边起三口锅,问谁家有大蒸笼,能借多少借多少,再者,碗筷要提前两日备好,至于佐料......”   “佐料我们不插手,你看着弄,事后在一起算。”厨子靠的是厨艺吃饭,厨艺的好坏和佐料有关,刘邦有这个自知之明,给孙氏使眼色,孙氏便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里边没有铜板,全是碎银子,想来是早有准备。   黄菁菁没有扭捏,当着众人的面清点好数目,算正式把活揽了下来。   “对了,里正,我想问点事。”黄菁菁回屋把钱袋子藏好,转身出来,朝饭桌上的人问道。   只见两张深邃刚毅的脸皆抬了起来,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去,黄菁菁有些尴尬,两位里正都来她家了,一时半会不知怎么区分,她重新落座,“我想问问,十里八村,哪儿的学堂好些?”   既然打定主意要把栓子送去念书,学堂当然要打听好了。   桌上一阵静默,所有人都抬起了头,刘邦和赵卫国交换个眼神,刘邦道,“你想让周二周三去学堂?”   不怪他没想到栓子,栓子年纪小,谁愿意花这么多钱把稚气未脱,心性未定的孩子送去学堂?   庄户人家,把孩子送去念书,多是指望成材的,当然要挑懂了事的。   周士武和周士武唰的下脸白了,二人都当爹的人了,不说年纪大不大,田地的活等着呢,他们去了学堂,谁去田里干活?   尤其周士武,不免又想到他曾抱怨黄菁菁偏心的事儿,难道黄菁菁往心里去了,如今有了钱要补偿他们,把他们也送去学堂。   他便有些心虚,“娘,我和三弟一大把年纪了,哪看得进去书,还是专心伺弄家里的田地吧,我......我不想去学堂......”   周士仁重重点着头,表达自己和周士武一样。   黄菁菁见二人被吓得血色全无,不禁笑道,“想什么呢,多大岁数了,夫子肯收我也不让你们去丢人现眼,我就是问问,一辈子没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还不准娘好奇两句,我看刘青一表人才,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读书人,这不欢喜吗?”   一番话,弄得刘青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饭桌上的人不是没有脑子的,不认为黄菁菁是问问这么简单。   因着是他们的家事,刘邦不好过多询问,十里八村有学堂的村子可不多,镇上的学堂是最贵的,稻源村前边的骊山村有,再者就是沿着河流往上的上秀村,这两村的夫子是秀才老爷,学问高,其他村的便没有了。   他和两位夫子打过交道,都是正直负责之人,性情好,上秀村离这边近,周士文在那念过书,周家真要把谁送去学堂,上秀村不错。   黄菁菁认真听着,却没急着表态,送栓子去念书是一家人的事儿,不商量她就做主不太好,毕竟她只是栓子的奶,不是栓子的爹娘。   她又问了几句,刘邦吃得尽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顿饭,半个多时辰才结束,刘青从未吃得这般饱过,镇上的馆子酒楼都曾尝过了,初始觉得好吃,久了也就一般。   怕耽误黄菁菁他们干活,刘邦和赵卫国便准备回了,黄菁菁要开始准备做席面的佐料,事情多,也没挽留,让刘氏给两家装了些肉,笑盈盈送他们出了门,太阳毒辣,黄菁菁怕他们中暑,摘了几片芋儿叶让他们举在头顶,刘青觉得新鲜没有推辞,赵卫国脸色有些僵,黄菁菁一把塞入他手里,大嗓子门道,“里正,谨慎些是好的,中了暑赖在我头上我是不管的。”   赵卫国嘴角抽了抽,拽在手里,却不肯举在头顶,兀自在前边走。   黄菁菁耸耸肩,人情到了就成,赵卫国接不接受是他的事儿了。   目送他们穿过树林看不到人影了,才转身回屋,刘氏和刘慧梅在收拾碗筷,栓子梨花吃多了,有些昏昏欲睡,黄菁菁让周士仁把孩子抱去屋里睡,让刘氏和刘慧梅坐下,把自己送栓子去念书的想法说了。   刘慧梅似乎早有预料,脸上没多惊讶,只刘氏反应大,支支吾吾道,“念书,那得花多少钱,我和他爹拿不出来呢。”   “这钱不用你们出,栓子是我孙子,我还能不管他?刘家那剩下二两银子,交一年束脩够了,至于后年,我们再想办法,这次真能把席面做出来让里正满意,往后请我们做席面的自然会上门,有了挣钱的路子,还怕挣不到钱?”黄菁菁心平气和说着,看周士仁折身回来,让他坐下,把方才的话又说了遍。   周士仁脸色忽的变了,一阵红一阵白,瞅瞅黄菁菁,又瞅瞅周士文和周士武,吞吞吐吐道,“娘,不合规矩,钱是您的,您拿着就是了,我......努力挣钱,以后有钱了,会送栓子念书的。”   早先黄菁菁就和他说过栓子的事儿,当父母的,怎会不盼着儿子出息,只是念书花的钱多,依着家里的情形,他哪儿拿得出来,手里攒了些钱是不假,但和刘氏商量着沿着屋子再修两间,栓子和梨花大了,总和他们挤一起不是法子。   至于黄菁菁出钱,他更不敢要了,分了家,上边还有哥哥呢,黄菁菁偏心的话,怕周士文和周士武不高兴,即使二人不觉得有什么,还有刘慧梅和范翠翠呢。   “你大哥二哥他们没啥说的,娘还能动,多挣些钱,你大哥二哥往后有了儿子,娘照样送他们去念书,一碗水端平,难道要等你大哥二哥的孩子长栓子这么大?”黄菁菁看着周士武,“老二,你说呢?”   周士武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娘说的是,我明白的,不会乱想,栓子是家里的长孙,以后有出息了,全家能跟着沾光。”   虽说分了家,但他们始终是周家人,整个稻水村,姓周的只有他们一户,哪会不互相帮衬,老赵挣了钱不也救济赵家人了吗?   “你能想清楚就好,接下来要忙席面的事儿,准备的材料多,加之天热了,学堂离得远,入秋后再说吧。”她准备把栓子送去上秀村,周士文念过的学堂,有周士文的激励,栓子会奋进的,舍不得妹妹而把自己卖掉的人,心性不定又如何,但善良就够了。   一家人说了会儿话,黄菁菁便让大家散了,这两日要把田地的事儿忙出来才好去稻源村帮忙,刘慧梅怀着身子,她在家照顾三个孩子,她带着周士文他们过去,至于范翠翠,她想都没想过。   稻源村的里正来周家,还把赵卫国请去了,对这件事,村里又起了闲言碎语,认为黄菁菁得罪人,要赵卫国出面帮忙,半日的光景,周家又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最后还是赵卫国放话出来,谁要不干活整日唧唧歪歪当长舌妇就撵出村去,着重点了马婆子的名。   一时之间,村里太平了。   家里养着猪,黄菁菁和刘氏早晚去山里割猪草,怕刘慧梅一人在家忙不过来,把三日的量全割回家堆着,周士武和周士仁起早贪黑把麦苗施了遍肥,周士文则准备要用的米粉,佐料,一家人各司其职,忙得不亦乐乎,到刘青成亲前两日,刘家一大早请了人过来,说明天中午便要张罗酒席了。   庄户人家办酒席,一般两天,头一天简单的弄些饭菜,娶亲当日的中午才是正餐。   黄菁菁算着时辰,傍晚叫周士武挑着担子,提着篮子,一家人就去了稻源村,至此,黄菁菁给刘邦家做席面的事儿才传开来。   艳羡的不少,做席面是个体面活,全家不用随礼能跟着吃肉就算了,还能挣到钱,于是便有不少人打听黄菁菁的工钱,只是刘邦一家人嘴严,赵卫国也不是碎嘴之人,问来问去都没问到多少工钱。   刘家敞亮,屋子多,院门外挂起了灯笼,给黄菁菁他们安排了两间屋子,黄菁菁刘氏一间,周士文三兄弟一间。   院子里很多人,进进出出往院子里搬桌椅,一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站在檐廊上指挥,嘈杂又热闹...... 第58章 050 男主乞讨   屋子清扫得干净, 床靠墙安置, 露出的木头颜色崭新,透着淡淡的木头香,看得出来, 是为接待她们匆忙赶制的木床,木头都是新的。   刘邦两口子还真是会做人,她们要忙许久, 怕没空歇息, 顶多趴着桌子眯小片刻就够了,只是进来了, 不好意思推辞,她随手把携带的衣物放在床上, 拿出里边的围裙,准备先去看看灶台和蒸笼。   这时候,孙氏从外边走了进来,一身裁剪得当的衣衫, 略施粉黛, 比上回瞧着更和善, 只是忙了一天, 面露倦色,“黄寡妇,席面的事儿就劳烦你们了,明天客人多,家里住不下, 临时腾出来的屋子,还望你不要介意。”   黄菁菁摇头,系上围裙,笑着回道,“有地方眯一会儿就够了,都是庄稼人,能体谅的,我说的灶起了吗?待会我去看看,蒸笼借了多少?”   她脸上漾着亲和的笑,不像有不悦的样子,孙氏放了心,刘青的大喜之日,她希望凡事都尽善尽美,黄菁菁想得开,她心里轻松不少,便道,“在房屋左侧,那边有口井,洗菜洗碗方便,你现在要去看看吗?”   黄菁菁点了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你忙你的吧,我和老大他们过去,把明天中午的饭菜备好,你不用操心。”   成亲这种事,劳累的多是帮忙的人,孙氏是婆婆,更要到处张罗,要面面俱到,明天事情更多,她能不麻烦她就尽量不麻烦她。   孙氏感激一笑,这时候,外边有人喊孙氏,孙氏仓促的回了句,扭头和黄菁菁说话,“那就麻烦了,外边人是刘青他二叔,什么事你找他。”   “好。”   不得不说,刘家真的很在意酒席,院子里的桌子摆放得整整齐齐,院墙上挂着大红的灯笼,柱子上也是如此,方才的男人正给领着十几个穿麻布衣衫的妇人,告诉她们明日上菜怎么走,别把菜上重复了,有些多有些少,闹了难堪。   妇人们穿着干净整洁的衣衫,顺着他说的朝前走,不时交头接耳,说你左边我右边,甚是配合。   逢着周士文他们出来,黄菁菁打起精神,和他们去了屋侧,三口灶,两口在后,一口在前,崭新得很,灶上的泥都没来得及擦,锅上边放着蒸笼,旁边堆放着六七个箩筐,有野菜,有南瓜,有猪肉,有鸡,听旁边安放桌椅的男人说,都是刚从其他村买回来的。   刘青娶的是城里姑娘,不能让人寒碜了,里正费了不少心思,桌椅有些都是从隔壁村借来的,有些人家的坏了洞,里正说不吉利,宁肯借远些,也要是完好的。   帮工的人很多,大家依着秩序,顺着位子摆,甚是整齐。   黄菁菁略作沉吟,吩咐周士文去井边打水先洗菜,刘氏把猪毛夹干净,周士武和周士仁把锅里的蒸笼取下来重新洗一遍,务必要干净。   她去找刘青二叔,借些木盆和筲箕来,装切出来的菜。   刘青二叔个子比她高半个头,吆喝一整天,嗓子早都哑了,只是脸上的笑却十分真诚,当即唤人去村里借筲箕木盆砧板菜刀,嘶哑着声道,“大哥大嫂说你厨艺好,刘青一辈子就一回,多多劳烦了。”   黄菁菁笑着摆手,她收了钱的,不劳烦。   借来砧板和菜刀,她径直放在桌上,明天不是正日子,一桌十个菜绰绰有余。   夜幕低垂,黑暗笼罩,微风拂过,树上的灯笼摇晃不已,院子里的嘈杂声散去,被嘀咕声取代,周士仁和周士武把蒸笼洗出来,跟着切菜,一家人晚上简单吃了点东西,忙到半夜,才把几箩筐菜肉弄出来,骨头放个木盆,肉放个木盆,鸡放个木盆,一切井然有序。   弄好了,黄菁菁开始安排明天的活计,“老三和老三媳妇生火,老大帮我打下手递佐料,端着盆我铲菜,老二帮着村里媳妇把炒的菜装碗里,明天下午,里正还会送担子肉来,先把肉切好,剁碎,晚上村里人散了,我们便拿碗装好放蒸笼里,后天早上生火蒸,吃过午饭就回了。”   后天晚饭,多是中午剩下的,不用备菜,完全忙得过来。   几人点头,眼眸里跳动着星星之火,这种感觉是不曾有过的,让人兴奋得不知疲倦。   “成,和刘青二叔打声招呼,睡一会儿,忙过明天就好了。”黄菁菁拍拍手,这种事,累肯定累,但钱来得快,一桌三文,五十二桌的话就是一百五十六文,两天,当周士文在镇上的工钱了。   周士文他们回到院子,堂屋里坐满了人,刘邦坐在上首,和人商量迎接的风俗和规矩,黄菁菁没有插话,去灶房打水,简单清洗了下身子,回屋让刘氏替她按捏了会便躺下了。   翌日,是忙碌的一天,巳时过半黄菁菁便开始炒菜,一人站在三口锅中间,挥舞着铲子,三锅菜同时炒,烟雾萦绕,熏得她睁不开眼,旁侧围满了人,委实看不出一个女人有这种气魄,火烧得旺,整口锅像要燃起来似的,众人提心吊胆,但黄菁菁站在那儿,稳若泰山,看不出是个女人。   一阵阵香味扑鼻,刺激着人的味蕾,口水流了一地,饭桌上,人们更是哄抢得厉害,称赞黄菁菁厨艺好,这么种炒法,刘青和新娘子往后的日子可不得红红火火啊。   下午,村里帮工的妇人蹲在井边洗碗,对黄菁菁她们剁肉的事儿甚是好奇,好好的肉,剁碎了不是可惜吗,黄菁菁笑着答话,左右手开工,噼里啪啦剁着,“做肉丸子,刘青大喜之日,团团圆圆,可要大家欢欢喜喜吃个开心。”   “刘青可是咱村少有的读书人,听说明年要考秀才了,要是考中秀才,咱稻源村可要跟着沾光了。”   庄户人家供个读书人便很困难,更别论是秀才了,大多念过书的人都去镇上干活了,要挣钱养家,哪能静下心考秀才,也就里正家富裕,不差刘青干活,换作普通人家,哪养得起哪,谈到这,众人便不由得议起他的亲事,新娘子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娘家和镇上县老爷还沾了点亲戚关系,在镇上有好几间铺子,陪嫁都有铺子呢,还有田产,城里人对闺女可真是好,在乡下,不多收聘礼就是好的了,谁愿意多给嫁妆让女儿带去婆家。   说到这,大家又把话题转到了刘桩身上,前几日,肖氏差人去镇上提亲,那户人家没答应,要是刘桩也娶了镇上姑娘,那稻源村的名声可就出去了。   越说越激动,倒是让她们认出黄菁菁便是慧梅婆婆,想起两家龃龉,识趣的止住了话题。   黄菁菁抿唇笑了笑,专心手里的活儿。   肉剁下来,两只胳膊都是酸的,还要捏肉丸,裹米装碗里,哪能由她休息。   天黑前,四五个汉子抬着两箩筐鱼来,有些还活着,在箩筐跳个不停,黄菁菁和刘氏和粉蒸肉和排骨,让周士文他们三兄弟杀鱼,清蒸鱼放上佐料,一并放进蒸笼,至于水煮的,她先给周士文他们示范怎么顺着鱼骨切,鱼排鱼头鱼尾单独装,一条鱼,可以弄成两份菜,第一回 做席面,就当吃点亏多费些心思了。   忙完后,东边已升起了灰白的光,穿透薄薄雾气,洒下淡淡的亮色。   黄菁菁浑身泛软的瘫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她想简单了,三文钱太少,五文钱还差不多,她年纪摆着,熬了一宿,脑子晕胀胀的,便是兴奋一宿的周士文三兄弟,都有些累着了,好在村里人不过来吃早饭,否则,还得忙一通,两排蒸笼,五十二桌鱼肉全整装完毕,黄菁菁让周士文他们坐会儿,早上没什么事儿了,待会迎亲的队伍回来,还能去凑凑热闹。   剩下一口锅,黄菁菁摊了二十几张饼子,装在筲箕里,让周士文送去院子给孙氏,刘家亲戚多,有些住在村里别人家去了,早上怕要回来吃点东西。   洗了锅,黄菁菁喊着刘氏回屋换身衣衫,今天是刘青的正日子,穿得隆重些,里正他们看着体面舒服,走之前,她叮嘱周士武他们守着,中午的吃食都在这,别出了岔子。   天色明朗,万里无云,太阳躲在云层里,微风习习,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肉香。   迎亲队伍一进村,老远便嚷开了,村里的老人,小孩,站在田埂上看热闹,一路敲锣打鼓,甚是热闹。   黄菁菁都忍不住想凑过去看个热闹,想着,脸上就带了些出来,周士文看出她的心思,便道,“娘,您让三弟妹扶着去看看吧,这儿我们守着。”   刘邦把席面交给他们,出不得任何闪失,故而他们得守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出了事,不好交代。   黄菁菁站起身,黑压压的人群挡住了视线,只看到刘青坐在马背上,身躯凛凛,笑得如沐春风,身后跟着顶大红的轿子,两侧地里站着人,嬉笑不止,她踟蹰片刻,缓缓点了下头。   刘氏扶着她朝人群走,正逢放鞭炮,洒落了许多铜板,叮当声煞是悦耳,黄菁菁一震,“老三媳妇,听见钱的声音没,走,咱赶紧的。”   庄户人家成亲,办得起酒席的人不多,更别论真撒铜板的了,大多拿花生红枣替代,这也够大家高兴许久了,没料到新娘家有钱到这个份上,她扯着嗓门朝刘青大喊,“刘青,刘青,和你媳妇说说,让婶子也沾点光啊......”   新娘子坐在轿子里,撒钱的是随行的一名老妇人,一般是新娘子的姨母,老妇发髻一丝不苟,衣衫干净整洁,妆容精致,一看就不是乡下人,黄菁菁只敢朝刘青喊。   刘青笑得眉眼弯弯,淡雅的脸上浮起了丝潮红,弄得众人哈哈大笑,皆喊着新郎官的名字,老妇人笑得合不拢嘴,手探进篮子里的布袋子,抓了一捧,朝着黄菁菁的方向撒,黄菁菁抿着唇,举手去接,真接住两个,然后便弯腰捡,七手八手,她靠着力气硬是挤破头捡了两个,撕破喉咙似的说新娘子好话,“新娘子真是心地善良,刘青,你娶了个好媳妇啊,往后一定会大红大紫,明年中了秀才,让婶子办席面啊,婶子在家等你啊。”   这话可说到刘青心坎上了,胀红着脸,朝黄菁菁拱手,“真要中了秀才,一定不会忘了婶子的。”   黄菁菁哈哈大笑,拍着胸脯说刘青一定会中秀才,言之凿凿,像会未卜先知似的。   老妇人听得欢乐,又撒了一捧钱,黄菁菁力气大,总共捡了七个,队伍朝着里正家去,她慢了下来,数着铜板,眉开眼笑,看刘氏站在身侧,问道,“你捡了几个?”   刘氏手足无措,低头摊开手,一个都没有。   黄菁菁气噎,钱是朝着她的方向撒的,刘氏就在她旁边,她都捡了七个,刘氏咋一个都没捡到呢?   “娘,人多,我看有小孩子......”她看着铜板了,伸手捡时,被突然多出来的小手怔住了,便没继续,她是个大人,哪好意思和小孩子争抢。   黄菁菁看她惶惶然的神色就知道咋回事,她才不管那么多呢,凭本事捡钱,还分什么老幼尊卑,把铜板装进兜里,正欲往前,余光瞥到几道身形,众人拥护着队伍走在前,她和刘氏落在了最后,让她惊讶地是,竟然有一群乞丐跟着,是来蹭饭的不是?   她心头疑惑,“大喜之日,怎么有乞丐过来?”   刘氏一愣,抬头看了片刻,然后数了数,乞丐人数不多不少,刚好八人,凑一桌,沉吟道,“里正心善,大喜之日赏他们口饭吃,也算为新郎官和新娘积福。”这种说法刘氏是听村里长辈说的,村里不流行这种规矩,镇上有钱人多,红白喜事都会置办席面施舍给乞丐。   黄菁菁恍然大悟,“里正为了娶儿媳妇还真是用心良苦,走吧,到门口,还要撒铜板,看看有没有这个运气。”   黄菁菁低头走路,抬头便能看见他们,个个衣衫褴褛,不修边幅,发髻上沾着草屑,不知多久没洗的头发,结成了一小束一小束,风过,便会带来他们身上的味道,黄菁菁蹙了蹙眉,抵了抵刘氏胳膊,示意二人从土里绕过去,别走最后。   刘氏只当她急着捡铜板,没有深想,扶着她走了几步,便绕进了土里,黄菁菁余光瞥到张半遮半掩的侧脸,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人脚上穿着双泛旧的布鞋,裤子全是破洞,披头散发,盖住了大半张脸,不像其他乞丐手里捧着个碗,低着头,追随别人的脚步走着。   黄菁菁摇摇头,心下有些好笑,在这种地方,她能认识什么人?   继续往前走,门口围着的人更多了,刘青下地,拱手感谢大家,然后抱着新娘子跳火盆,进了院子。   院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那几名乞丐识趣,没往里走,而是低头耳语了几句,找了处人少的位置蹲着聊天,黄菁菁见他们声音低沉,特意压着嗓子怕吵着人似的,内心不免升起诸多感慨,听了会儿热闹,便去了屋侧,让周士仁生火蒸肉,成亲的仪式繁琐,怕要闹上大半个时辰。   村里的风俗,拜天地在白天,中午敬酒,晚上新娘子便和公婆一桌吃饭,遇着农忙,第二天新妇就要上山干活,晚上若敬酒闹洞房的话会耽误第二天的活计,而且亲朋好友回家也困难,于是,传下来的风俗便是吃过午饭,酒席就算结束了。   两锅蒸笼,刘氏帮着生火,黄菁菁把捡到铜板的事儿和周士文说,“我看新娘子是个好的,城里人嫁来乡下,没有半点架子,这门亲事,说得好。”   冲着肖氏费尽心思去镇上买宅子,又处心积虑想促成刘桩的亲事就看得出城里人的身份有多高,若户籍迁到城里,做工的话更方便,毕竟,大户人家觉得乡下人粗鄙,贪婪自私,不愿意请乡下人帮工,怕出了事找不着人,住镇上就不同了,出了事有宅子抵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城里人给城里人做帮工,工钱都要高上许多。   这算区域保护,黄菁菁能理解。   城里人多少有些高高在上的感觉,但新娘子没有架子,从撒钱的老妇就看得出来,满面笑容,和蔼可亲,没有故意端着身份给她们下马威,可见新娘子娘家是真心喜欢这门亲事,哪像刘慧梅,不过是稻源村的人,在周士武他们面前便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   真正富裕的人,修养越好,是暴发户所不能比的。   “刘青仪表堂堂,品行端庄,在学堂便甚受欢迎,夫子对他寄予厚望,这门亲事谁也说不上谁高攀,是门好的。”周士文中肯的评价。   黄菁菁没料到他了解刘青,抬眉看了他两眼,周士文道,“铺子里的客户喜欢聊些事,我便听了些。”   城里姑娘嫁到乡下甚是少见,刘青的亲事在镇上来看算是轰动了,但女方家满意,从没传出过刘青吃软饭,倒贴的风声出来。   母子两说了会话,前边人来说可以炒菜了,黄菁菁歇了心思,专心致志应付中午的饭菜,帮工的妇人看她站在灶前,心里委实佩服,知道黄菁菁就是刘慧梅婆婆,反倒有种果然是她的感觉,十里八村,做寡妇硬气能干到这份上屈指可数,黄菁菁便是一人了,她们站在桌前,待黄菁菁把一木盆菜铲起来,她们便卖力的添菜,放在托盘上,由上菜的人端着离去。   五十二桌,斗碗里的菜装得满满当当,一锅炒不下的,黄菁菁分两锅炒,刘邦叮嘱说用不着节省,大家吃得高兴比什么都重要,刘青在学堂的夫子们也来了,面子里子要做足了,故而,黄菁菁放佐料的时候没有省,每一样菜装碗后都有剩余。   炒了六锅菜,煮了两锅鱼,黄菁菁才有时间休息,这边安置了十多张桌子,桌上有喜糖和瓜子,孩子闹得不可开交,蒸笼的热气扑来,黄菁菁热得喘不过气来,午时过半,炒菜全部上完了,她便让周士文和周士武站在凳子上,把蒸笼里的菜拿出来,开始下正餐,众人翘首以盼,孩子们也不哭了,握着筷子,眼馋的等着。   待肉上桌,等不及凉下,众人便开动了,肉丸子一人一颗,蒸肉一人一片,还有粉蒸排骨一人一块,大家吃过酒席,肉都是这么分的,只是没想到味儿这么好,简直意犹未尽,只是开席前的开胃菜饱腹感强烈,如今又上这么多碗肉,大家吃饭的速度慢了下来。   刘家堂屋里安置了三张桌子,两张桌子的人是送亲的,一张是刘青夫子和好友,鱼片切得薄,佐料入味,香喷喷的,鱼排油炸的,沾着辣椒面,带味儿,不贪吃的夫子们都忍不住赞不绝口,送亲的亲戚更不用说了,酒杯碰撞的声音都没了,只想尝尝下一道菜的味道。   一顿饭,可谓吃得满嘴流油,末了还有鱼头汤,汤汁白皙浓郁,上边撒了葱花,撑得咽不下的人们又感觉食欲大振,又多喝了一碗,往回吃过酒席,妇人留下收拾碗筷,男人便上山干活,今日却是皆坐着没动,吃得太撑,走不动路了。   连送亲的亲戚皆如此,酒席越慎重,代表夫家对新妇越在乎,女方亲戚满意得不得了,刘邦带着刘青一桌桌敬酒,满是感谢款待称赞饭菜好吃的声音,喜怒不形于色的刘邦都忍不住弯起了眉眼,刘青更是咧着嘴,笑容没消散过。   敬酒一圈,父子两就有些喝高了,孙氏哭笑不得,只得让刘青二叔帮着张罗。   黄菁菁和周士文他们是最后落座的,众人再会称赞都比不过身体的反应来得诚实,还剩下五桌席面,是刘邦准备捎给赶不来的亲戚的,其中留了一桌给他们,让他们吃不完带回家给家里的孩子,黄菁菁欢然应下,他们坐在剩下的三张桌子上,乞丐坐了一桌,故而村里的人不愿意往那边去,累了两天,下午便可以回家了,黄菁菁轻松不少,落座后握着筷子先尝了块肉丸子,给周士文夹了块,“吃了饭,收拾收拾我们就回了,慧梅怀着身孕,早点回家看看是好的。”   周士文点了点头,给黄菁菁夹了块粉蒸排骨,黄菁菁不爱吃肥肉喜欢骨头,他连着给她夹了两块。   “我自己来,吃吧,待会还要借三个碗,给慧梅他们装些呢。”稻源村的人知道她是刘慧梅的婆婆,没有多嘴的打听二叔公家的牛那件事,不知肖氏是不是有意避着她,也不曾往这边来,两人没打过照面,她道,“吃过饭,去看看你岳母,让她好好琢磨琢磨,惹急了我,大不了撕破脸,让大家评评理。”   她让肖氏道歉,几天过去了,连个影儿都没有,真以为她不计较了是不是?   “这儿是刘家,说这事闹起来让里正不好处,不如等明天吧,用不着娘出面,我自己来稻源村......”他知道黄菁菁斤斤计较是为了他的将来,他没有理由为了成全别人伤黄菁菁的心。   黄菁菁思忖片刻,摇头,“做错事的是她,你来稻源村做什么,待会我让人给她捎口信,她不来,这件事就往大了闹。”   见过今天的排场,肖氏估计更想促成刘桩的亲事了,只是刘桩比刘青差远了,所谓门当户对,肖氏自己拎得清才是关键。   隔桌的乞丐吃完了,坐在凳子上,谁都没有动,带了碗的人把剩下的饭菜装了碗,准备留着回去吃,黄菁菁眼角扫过穿着青色衣衫的男子,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叫周士文问刘青二叔借了几个碗打包,装好饭菜,向孙氏道谢便准备回去了,孙氏忙着应付亲戚,抽不开身,道,“这次多亏了你们,忙过这两天,我和他爹亲自上门道谢。”   “不用,拿了工钱做什么都是本职,你忙完了派人捎口信,我让老大过来,你们不用跑一趟。”佐料的成本,工钱,上回孙氏给的一两银子还有剩下呢,她回家,算清楚了,让周士文列个名目出来,多退少补,她不是那等人家。   孙氏说了几句感谢,从怀里拿了几个红色的纸袋子给黄菁菁,“给家里孩子的,你替他们收着,刘青舅舅喝多了,我给他弄点茶去啊。”把东西给黄菁菁,抬脚就进了屋子,叫人把醉酒的搀扶进屋。   黄菁菁不好意思打扰,回屋收拾起包袱,让周士武挑着箩筐便回了。   漫山遍野,姹紫嫣红,路上没什么人,绕过田野,拐进了一片竹林,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家走,经过一片山头时,却看见乞丐坐在石墩子上,身形单薄,望着远处的山,好像睡着了。   黄菁菁顺着他的目光瞧去,蓝天下,青山苍郁,树林随风摇曳,煞是喜人。   她心头升起股怪异感,好似有千万只蚂蚁在心头爬,痒痒的,有点痛,又有点其他的感觉。   周士文浑身一僵,舒展的眉目紧紧皱成一团,目不转睛盯着乞丐,片刻后,他大步上前,声音夹杂着莫名的颤音,“没想到在这遇着您,您回来了?”   黄菁菁动了动眼皮,转向周士文和周士武,二人的反应和周士文差不多,周士仁甚至眼眶都红了,黄菁菁脸色一白,难道原主中途二嫁过?   难怪觉得熟悉。   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见周士文把石墩子上的人扶起来,撩开他的头发,声音透着莫名兴奋,“真是您,好些年不见,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男人怔怔了,许久才抬头看了眼周士文,幽黑深邃的目光仿若一汪死潭,没有任何朝气。   让黄菁菁想到一句话,有的人活着他却已经死了。   眼前的乞丐,给她的便是这种感觉。 第59章 059 肠胃薄弱   周士文低着头, 不嫌脏的把他扶起来, 还甚是贴心的给他盘发,动作轻柔,眸色暖融, 好像面对的是自己心爱的姑娘,黄菁菁心头机灵了下,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 无可厚非的是三兄弟对乞丐都极有感情, 没准他的地位会超越她,由不得她不升出种危机感, 况且,他可能是她的丈夫?   这才是最让她接受不了的, 她低头瞅着自己一身打扮,细麻布衣,阔腿裤,小肚腩被布带勒平了, 胸部紧实, 纵然胖过, 瘦的时候长得不差, 二婚,不至于嫁个乞丐吧?   “娘......”周士文盘起发,问黄菁菁要巾子擦拭乞丐的脸颊,乞丐后缩了缩,拿手挡住了脸, 周士文放轻声音问道,“您不认识我了吗?那是我娘,您看看,还记得吗?”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黄菁菁听着这话才找到了自己声音,“老大,你唤我?”   周士文见她愣在原地,精明利索的脸上透着几分呆滞,以为她也惊住了,喉咙滚了滚,催促道,“您过来看看他,这么些年,我和二弟三弟长大了,他怕是不认识了。”   黄菁菁故作镇定的上前,心里只打退堂鼓,平日张嘴就理直气壮地骂人,这会儿却词穷得很,许久才磕磕绊绊挤出一句话,“你还认识我不?”   乞丐拿开手,平静的眸子没有一丝波澜,眼神明明落在黄菁菁身上,又好似透过她在看别人,莫名叫黄菁菁脊背蹿起股凉意,捏着衣角的手心满是汗,却强迫自己凝视着他的眼睛,不容许丁点的退缩。   “这两年家里境况好些了,我娘发福了,当年若不是有您慷慨救济,我们怕在饥荒之年就饿死了,叔,认出来了没?”周士文按住黄菁菁肩膀,让他好好看看,黄菁菁浑身不自在,迟钝的捕捉到周士文话里的意思,倏然眉头舒展开来。   周士文说到救济,她茅塞顿开,灾荒之年,原主能带着孩子挺过来,多亏了一个乞丐的施舍的银子,熬过最艰难的日子,她讲究那笔钱把周士文送去了学堂,那个乞丐算得上一家人的救命恩人,没想到阴差阳错,会在这遇上,她有些尴尬,她竟然以为是原主二婚的丈夫,真是想多了,定了定神,脸上的紧张换成了担忧,“你没事吧,我是稻水村的黄寡妇,当年若不是有你,我们一家子人怕是死了。”   乞丐脸上仍没什么情绪,剑眉下,眼珠子动了动,算是打量了黄菁菁眼,后又不动声色落在周士文身上,周士文端直脊背,回头喊了声二弟三弟,并排四个人围着乞丐,不知情的,以为他们打劫呢。   “不记得了。”片刻,乞丐掀了掀嘴皮子,声音低沉慵懒,好像璞玉击打山石而迸发出的纯净,不由得让黄菁菁多看了两眼,脸上满是污垢,轮廓有些模糊,只那双眼,莫名让人胆颤,她咧着嘴,让自己脸上的笑和善又随和,想了想,把身上的钱全拿了出来,正欲给他,被周士文拦住了,“娘,他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乞丐要的是钱,当年不会把手里的钱财给他们,黄菁菁拿钱,把人看轻了。   只是,他清楚黄菁菁没有坏意,是真的想报答当年的恩情。   黄菁菁正觉得困惑,不给他钱还能做什么,却看周士文伸手拉住他双手,“您和我们先回稻水村吧。”   周士武也伸手做出了邀请,周士仁更是有些哽咽,黄菁菁心突突一跳,直觉其中还有什么事,但看三兄弟望着她,等她表态,她敛了心思,沉吟道,“一起回吧,家里条件好很多了,他们几兄弟成亲了,有孩子了,多亏了你当年......”   黄菁菁心里没底,一个四处漂泊的乞丐,带回家如何安置?   可若她不开口,三个儿子多少会寒心吧。   乞丐挣脱周士文和周士武兄弟的手,兀自往前边走,几不可闻的说了句不用了,背影萧瑟落寞,黄菁菁忍不住看向他方才眺目的方向,总觉得他不是心血来潮张望的。   周士文紧随其后追上前,伸手要拽他,谁知乞丐不知怎么了,身子直直倒下,好在身后就是周士文,稳稳把人扶助了,周士文面色微变,顺势把人背起来,让周士武快去找方大夫,周士武点了下头,,扔下扁担,人一溜烟跑得飞快,周士仁亦步亦趋跟着周士文,眼里满是紧张,“大哥,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叫方大夫看过再说。”周士文背上扛着人,只得侧身和黄菁菁说话,“娘,我和三弟先回,您和三弟妹慢些走。”   等不及黄菁菁应声,叫上周士仁,匆匆忙朝稻水村的方向去了。   留下黄菁菁怔了许久,直到身侧的刘氏说话才拉回了她的思绪,“相公总说当年是乞丐救了他们的命,不知他流浪去了哪儿,若饿死的话,他就欠了人一条命,如今,见着人,心里的愧疚不安总算能少些了。”   黄菁菁瞠目,“老三怎没与我说过?”   刘氏愣了下,脸上的神色变了变,黄菁菁看她答不上话,心想周士仁怕她不痛快才压在心头的,原主能干要强,貌似就那么一回低过头,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的吧,她没逼刘氏说个所以然,低低嘟哝了句,“以为他是个老实的,却不想还瞒着不和我说呢,走吧,瞧瞧乞丐怎么样了。”   刘氏如释重负的哎了声,上前捡起周士武丢掉的扁担,挑着箩筐和黄菁菁说话,萝筐里还剩下些米粉和佐料,上边搁着中午没吃完的饭菜,周士武动作大,有些撒了出来,她放下箩筐,挨个放回碗里,复才担着往回走。   纵使周士文背着人,黄菁菁仍追不上他,走了两条地梗她就放弃了,放慢脚步,和刘氏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前行。   今日天好,不热不闷,田野里有干活的汉子,见黄菁菁回来,纷纷打听刘家的席面,又指着周家的方向说周士文背回来个乞丐,马婆子在地里除草,闻言,风风火火还是那窜到了黄菁菁跟前,一脸艳羡和好奇。   黄菁菁浑厚着音量道,“刘青娶的镇上的姑娘,白白净净,可好看了,人长得好看,性子又好,哪像咱村的人,穷得叮当响还整日东家长西家短的不安生。”   她指桑骂槐,马婆子一张脸立即黑了猪肝色,黄菁菁视而不见,继续往前走,态度淡漠,直接把马婆子忽视。   问话的老头脸臊得厉害,总觉得黄菁菁话里有话,骂了马婆子,还把他捎进去了。   人走了,马婆子才跺脚的呸了句,“真以为会做席面就得意上天了,搞砸了,有你好受的。”   “马婆子,你就别骂了,我看人家都不爱搭理你,你还凑过去做什么?”话完,老头才觉得不对劲,狐疑道,“马婆子,黄寡妇见着你竟没动手呢?”   马婆子碎了口痰,双手叉腰,怒骂道,“什么动手,她个泼妇动手的次数还少吗,我看她是搞砸了刘里正家的酒席,心虚夹着屁股做人吧,动手,她真要敢动手看我不撕烂她的嘴。”想到上回自己被黄寡妇打得鼻青脸肿,又被里正警告一番,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着黄菁菁走远,非得上去抽她两个耳刮子不可。   老头见她咬牙切齿又不敢追上去,如何不知她心里忌惮黄菁菁,同为寡妇,黄菁菁日子过得舒适多了,光是几个儿子的孝顺就是村里好些人比不上的。   他摇摇头,继续干活了。   黄菁菁和刘氏回到家,西屋里传来说话声,栓子梨花刚睡醒从屋里出来,见着黄菁菁,二人笑得乐不可支,欢快的喊着奶,然后扑向黄菁菁,自己亲娘都给忘了,黄菁菁心口一软,弯腰抱起梨花,指着刘氏道,“梨花还没喊娘呢。”   梨花张着嘴,稚声喊了声,栓子也是如此。   刘氏笑着应了声,挑着扁担去上房,把箩筐里的饭菜端出来,栓子围在桌前,攀着凳子爬上桌,哇了声,“好多肉,奶,我们晚饭吃的吗?”   他和赵小富说他奶去稻源村做席面了,赵小富还看不起人,但其他人告诉他,他奶帮忙做席面,回家会带很多好吃的,黄菁菁和梨花进屋,左右看了看,屋里清扫得干干净净,柜子上花篮里的花换了新鲜的,她笑道,“对啊,你孙奶奶还给了你们红包呢。”   说着,她把红包给栓子和梨花一人一个,里边有两个铜板,只有亲戚家的孩子才会给这么多,“你们好生存着,待大了,就能有很多钱了。”   栓子顺势把红包给了刘氏,“我不存钱,给娘存着,我人小,要是忘记存哪儿的怎么办?”   梨花有样学样,把红包给了刘氏,“我的给娘存着。”   黄菁菁好笑的摸摸她的头,门口传来刘慧梅的声音,“娘,你们回来了?”   黄菁菁放下梨花,问她在家照顾得过来不?   “家里没什么事儿,栓子和梨花乖巧懂事,忙得过来。”刘慧梅刚睡醒,还不甚清醒,黄菁菁点了点头,去后院看了眼猪圈里的猪,猪圈里有猪草和水,清扫得干干净净,鸡笼也是如此,她心下还算满意,这才去西屋看看乞丐的情况。   家里就剩下周士义的屋子,乞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方大夫站在床尾和周士文说话,她喊了老大,抬脚走了进去。   周士文和方大夫俱抬头瞅了眼,方大夫继续道,“常年饥饿交迫,肠胃坏了,猛的又吃顿好的,过犹不及,身体承受不住,吃点药,待会就好了。”   周士仁皱着眉头,听得甚是认真,“那方大夫开些药吧,我让二弟随您回去抓药。”   方大夫点了点头,很想问乞丐的身份,只是看周士文不欲多说,他便没有问,收了钱,叫上周士武一块离开,黄菁菁道了句谢谢,见人走出院子,她才端详起乞丐来,当年把身上的银钱全给她们,孑然一身,忍受饥饿到处流浪,一晃就是十多年,不由得让人动容,自己默默无闻毫不起眼,却竭尽自己所能的帮助他人。   生平最可爱的人,最值得敬重的人,无论哪个年代,他们为这光怪陆离,人性沉浮的岁月添了许多光束。   怔忡间,周士文端着木盆进来,拧了巾子,轻轻替他擦拭脸上的污垢,从额头到下巴,然后是手,一盆水,变得浑浊不堪,黄菁菁这才看清了他的容貌,污垢洗净,脸竟是白白净净的,浓眉鼻挺,线条流畅,平整光洁的脸上落下丝岁月的褶皱,不是饱经风霜,而是历经沧桑后的淡然和从容。   一时之间,黄菁菁竟看入了神。   稻源村的人皆认为刘青是最好看的,刘青皮肤白,五官集中,一双眼像山间清泉,明亮清澈,容貌却是无可挑剔,只是和眼前的男人比较,却少了许多经历挫折的厚重感,稻源村的里正,论容貌和气度,也没法与眼前之人相比。   周士文端着盆出去,很快又进来了,见黄菁菁失了神,小声提醒道,“娘,我先给他擦擦身子,我看他身量和我们兄弟差不多,让三弟找身衣服给他换上。”他们几兄弟身高差不多,然而周士仁瘦弱些,他给男人擦手的时候,入手尽是皮骨,他的衣衫,他穿着怕是大了。   黄菁菁收回目光,耳根不自然的烫得厉害,唰的下站起身朝外边走,“我割猪草去了。”   她的年纪,竟会沉迷男子的美色,果真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她背着背篓出来,周士仁抬着大木盆去了西屋,她嘴子皮动了动,欲言又止,倒是灶台下生火的刘慧梅喊道,“娘,我给他们烧锅水,待会来找您。”   黄菁菁嘀嘀咕咕通,“你在家守着就是了,待会老二拿药回来给他熬上。”   “好。”刘慧梅答了声,围着桌子的栓子和梨花要跟黄菁菁一起,她们不在,刘慧梅不让他们出门,怕他们玩疯了摔着磕着了会挨骂,他和梨花昨天一整天都在家,这会儿见黄菁菁出门,二人忍不住了。   黄菁菁失笑,“你带着梨花去村里玩,不要到处乱跑,他们去河边捉鱼捡螺蛳你们也不准去,知道吗?”   栓子苦着脸,不情不愿点了下头,走出门,黄菁菁往东边,他们往西边,想起什么,黄菁菁交代他们,“不管谁问你们家里的事儿,都说不知道,清楚吗?”   这点容易办,栓子和梨花想就应下,黄菁菁让他们先走,看他们走进树林,栓子牵着梨花的手也没松开,才放心的往山里去了。   路过山头,木板缝隙里生出许多杂草,盖住了蜿蜒的路,她挥起镰刀,贴着地,小点小点的割着,嘴里喃喃自语,“救济的乞丐回来了,三个孩子还记得他,对他很好,甭管前几年他们做错了什么,骨子里还存着善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把他们教导得很好,悬崖勒马,为时不晚,老二能改过自新,你也就别担心了。”   她声音很轻,回应她的只有偶然飘过的白云,和无声的风。   杂草割得干干净净,露出风水日晒后泛旧的木板,以及整洁的坟头,她坐在旁边休息了会儿,望着山下的村落,眼眸燃起了希望,喃喃道,“日子啊,总会越过越好的......”   背篓了装了杂草,她便一路沿着小径割草,回去晒干了当起火柴烧。   路旁的草茂盛,镰刀所到之处尽成寸草,甚是干净,背篓里的草越来越多,弯着腰,便有些草丛后背洒落在头上,她索性把背篓放在地上,坐在背沿上休息,范翠翠便是这时候来的,身上穿了件崭新的湖绿色衣衫,手抚摸着肚子,沾沾自喜走来,“娘呐,听大嫂说您出来割猪草了,我便急急忙来找您了。”   黄菁菁静静看着她,脸色不由得阴了下来,“找我干什么,想看我死了没有是不是,作死给谁看呢?”   范翠翠顺了顺耳鬓的一撮头发,笑眯眯道,“我带桃花回娘家看我爹了,他老人家腰不好,这不耽误了两天吗,怕您生气,特来和您说声。”   “呵......”黄菁菁轻哼声,弯腰继续割地,“用不着和我说,我和你无非是个肚子的关系而已,爱干嘛干嘛,我懒得管。”   范翠翠这类人是不能留在周家了,过两日周士文去镇上,让他和周士武找里正做个见证,把休书写了,不事公婆,盗窃又爱碎嘴,甭管她生不生得出儿子,这种媳妇不能留下,留在家里就是个祸害。   近日黄菁菁对她一直这么个态度,她都习惯了,理了理自己衣衫,让黄菁菁看,“是桃花外婆给买的,说我怀着孩子,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我和桃花一人一身,娘,您看看合适不?等生完孩子,衣服改改能穿好几年呢。”   黄菁菁眼珠子斜了斜,范翠翠愈发得意,“桃花外婆说衣服的颜色衬我,我嫂子都没有呢。”   前几回,她觉得她娘待她不太好,明里暗里让自己干活,这次回去就不一样了,甚至她帮忙收拾碗筷,她娘还主动叫她坐着,说她月份大了,不能伤着孩子,哪有父母不疼爱子女的,前些日子怕是太忙,她娘没法子不得已才让她干活的。   “是吗,确实好看,你哪,就该多在娘家多住些时日,往后生了孩子,要照顾孩子,哪儿还走得开。”黄菁菁一反常态的没生气,而是平心静气的和范翠翠说话,范翠翠听得心里舒坦,低头瞥了眼黄菁菁,却看她扬着唇,似笑非笑,这种笑,范翠翠陌生又不陌生,她听好些人说起过,当日黄菁菁把刘家人迎进门便是眉开眼笑的,她顿了顿,走向背篓,压了压内里的的杂草,岔开了话题,“娘,听人说你们去大嫂娘家给人做席面去了,我看桌上还有很多肉,大嫂娘家的里正比赵里正富裕多了,给了多少工钱?”   范翠翠偷拿了灶房的肉回范家,她在山里摔着,黄菁菁不肯为她做主还有范婆子呢,人牛老头说了,她受伤是文莲父母和稻水村后山的风水犯冲,她是无辜的,当然要找文莲讨个公道了,看在范田跟着老赵做帮工的份上,她也不讹诈文莲,给个三百文就是了,毕竟她怀着孩子,她没啥大事,伤着孩子怎么办。   她回到村里,才听说黄菁菁她们去稻源村做酒席了,挑着担子去挑着担子回的,装了很多饭菜,而堂屋饭桌上确确实实有,她偷吃了两片肉,可好吃了。   黄菁菁仍然没有答话,范翠翠心下撇嘴,便看黄菁菁蹭的站了起来,目光阴森的落在她肚子上,她心打了个突,“娘看着我做什么?”   “看看我孙子,他真要和我周家有缘,总会做我孙子的。”不阴不阳丢下这话,她拉起背篓的绳子,一甩,背在背上,回去了。   范翠翠觉得莫名奇妙,什么和周家有缘,莫不是黄菁菁魔怔了?   想到自己来的目的,跺跺脚,喊了两声娘,追着黄菁菁脚步回去了。   黄菁菁一回到家,看周士文他们担着粪桶准备出门,她喘口粗气道,“正好,都在,老二,把你媳妇的包袱收拾好,送她回范家去,在我跟前晃得我头疼。”   周士武一怔,见范翠翠挺着肚子,慢悠悠回来,脸色一沉,放下担子,默默无语回东屋收拾了。   不一会儿就收拾了个箱子出来,是范翠翠的陪嫁,见状,范翠翠大惊,“桃花爹,你做什么呢,我这肚里还怀着孩子呢就要把我扫地出门,我哪儿对不住你们周家?”   “哪儿?”黄菁菁神色一凛,扔了后背的背篓,伸手就朝范翠翠肩膀去,大拇指和食指夹着她肉狠狠一拧,“以为生个儿子就想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是吧,你娘家不是好吗,好就滚回去,留你这种黑心肝的娘们在家,等着带坏我儿子是不是?”   她力道大,拧着不松手,范翠翠怀着身孕,不敢大动作推攘,只疼得嗷嗷大叫。   “叫,使劲叫,要村里人都来看看,她范婆子养的闺女是个盗贼,偷家里的肉贴补娘家,我不骂你就以为自己特神气了是不是,账我和你慢慢算,老二,老大,你们一起把她送回去,务必亲手把她交到范婆子手里,她疼闺女让她好好疼。”黄菁菁又狠狠拧了范翠翠一把,好像要把她的肉拧下来似的,范翠翠眼底起了泪花,直到感觉一边肩膀麻木了,黄菁菁才松开手,狰狞的面部恢复了平静,慢慢展颜笑了起来,声音温和,和方才截然不同,“你回娘家多住些时日,你娘人好,不会撵你的,过些日子,我让老二去看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范婆子给范翠翠和桃花做衣衫,内里一定有猫腻,否则范翠翠拿二百多文回去的时候怎么不做,眼下想起来了?最近无非看她手里有钱,想把自己闺女养成周士义那种吃里扒外的东西,要算计她,她让范婆子臭名昭彰。   冷冷道,“送走。”   周士武放下木箱子,上前几步拉起范翠翠的手,顾忌她怀孕,他没有使大力,家和万事兴,若非忍无可忍,黄菁菁不会让范翠翠怀着肚子就回娘家,怕是范翠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儿,今日遇着多年前的救命恩人,叫他又看开了些。   即使不成家,没有子嗣,靠着自己照样能活下去,乞丐乞讨过了一辈子,救助过他们一家子,怎么活不是活,没有谁比谁高贵,有人活得惊艳四射,有人活得默默无闻,只要心事敞亮的,便不会恐惧未来。   他娘这么些年不也过来了?   周士文见黄菁菁铁了心了,没有多说,和周士仁拿绳子把木箱子捆好,用扁担抬着出了门。   范翠翠一路哭哭啼啼,进村后没声了,不知是怕人笑话还是其他,出了村又继续哭,骂周士武有钱了就抛弃她,周士武沉着脸,不发一言,到范家时,范婆子和范老头都在,二老坐在院子里,他进去给二老打招呼,“我把翠翠送回来了,我娘说您心善疼女儿,不会让翠翠受委屈的,既然如此,她用不着来周家看人脸色。”又指着身后的木箱子,“里边是翠翠的衣服鞋袜,田地还有活,我们先走了。”   转身就走,范老头大惊失色,喊了声女婿,“怎么了,好端端的把翠翠送回来做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翠翠进了你们周家的门,打骂都是你们周家的事儿......”   话还未说完,便被范婆子急声打断,只是她语气不如黄菁菁尖酸,“老头子,你说什么呢,咱家闺女,咱哪能不管她,翠翠,快来,娘看看你怎么样了,你回去的时候还欢天喜地的,才多久,脸色怎就变得这么苍白了。”   范老头气得抖着手里的烟杆,想挽留周士武,三兄弟掉头就走,多余的话都不肯说,旁边范婆子拉着范翠翠嘘寒问暖,范老头气得不行,“就是被你养歪了,你等着吧,周家的门,翠翠是别想进了。” 第60章 060 寡妇二嫁   范婆子不以为然的倪范老头眼, 反驳道, “不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当然不心疼了,翠翠还怀着周家的种呢,黄寡妇就这般目中无人, 生了孩子,翠翠还不得给她当牛做马啊,我闺女怎么嫁到那种人家了啊......”   搂着范翠翠手臂, 嘤嘤啜泣起来。   范翠翠鼻尖发酸, 哽咽的喊了声娘,天知道她在周家过的什么日子, 黄菁菁虽说不短她吃不短她穿,可嘴里没说过一句好话, 比较起来,还是亲娘好。她娘不至于害她的,若厚颜无耻的追着回去,黄菁菁不定怎么折腾自己呢, 她怀着身子黄菁菁不会打她, 但是会掐她, 拧她, 被拧过的地方现在还疼着,她反手挽住范婆子手臂,吸着鼻子道,“娘,我们回屋吧, 没睡午觉,这会儿有些瞌睡了。”   范婆子心疼的点了点头,留下范老头一人捶胸顿足,范翠翠真是猪油蒙了心了,范婆子摆明了想要讹诈文莲的那笔钱,一颗心扑在钱上,哪会想其他,黄寡妇刁钻泼辣,毕竟是她婆婆,老了等着范翠翠孝敬她,坏能坏到哪儿去?   哪家儿媳妇不是这么过来的,范翠翠怎就不长脑子呢。   亏他以为范翠翠聪慧,懂得察言观色,说话做事有分寸,眼下来看,太令人失望了。   范老头劝说无果,只得任由母女两去了,他只盼着范翠翠生了孩子,黄菁菁看在孩子的份上,原谅范翠翠做的错事。   只是范老头不了解黄菁菁,黄菁菁原谅周士武乃是血肉相连,范翠翠若不是嫁给周士武,和她便是外人,对外人,黄菁菁没那么多耐心,当然,此事揭过不提。   黄菁菁和刘氏去山里割猪草,顶着落日的余晖归家,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闻着便让人觉得苦,刘慧梅把鸡赶进鸡笼,正把鸡食倒进竹竿做得鸡槽里,晚阳的光照在她身上,萦绕着浓浓的朴实感。   篱笆,栅栏,鸡笼,喂鸡的妇人,生活平淡又充实。   她的脸色不由得舒缓下来,示意刘氏把背篓背去后院,她拍拍衣衫走向鸡笼,弯腰摊了摊鸡槽里的鸡食,“他醒了没?”   方大夫说他肠胃坏了,吃不得大鱼大肉,接下来只得清粥养着,适应些时日才能如常人般进食了,周士文喂他吃了药,不知好些了没。   刘慧梅抬眉看了眼西屋,门窗半掩着,里边的情形看不真切,如实道,“我没进去看过,中途听着里边传来咳嗽声,问他要不要水,他没应,我便没有进去。”来路不明的乞丐,刘慧梅心里是有些犯怵的,周士文三兄弟信任他,她却信不过,万一此人包藏祸心要加害她和肚里的孩子怎么办,虽然周士文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留意西屋的动静,她却躲开了。   若她一个人她肯定不怕,但今时不同往日,由不得她不谨慎些。   黄菁菁明白她的顾虑,直起身,锤了捶发酸的腰部,看着天色道,“你出门唤栓子桃花和梨花,我进屋看看他。”   说着,抬脚走向西屋,在门前站定,抬手叩了叩门,没有任何动静,她喊了声,随后轻轻推开门,床上,男人睁眼躺着,平静无澜的眸子望着头顶的房梁,不知在想什么,又或者什么都没想,她走过去,看了下桌上的碗,里边还有半碗中药。   “大夫说你肠胃不好,剩下的这半碗药是晚上喝的?”周士文要报答他,不可能不喂他把药吃完,黄菁菁想了想,只能是留着晚上喝的。   男人纹丝不动,脸上没有因着她的话有丝毫神色,好像她在自言自语似的,黄菁菁又道,“我去灶房给你熬点清粥,吃完饭把药喝了,方大夫是十里八村的好大夫,你的说病不是病,别太过在意。”   语声刚落,院外响起了叮叮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三道稚嫩的童声传来,黄菁菁推开窗户应了声,“奶奶在呢,天黑了不回家还要你大伯母出门找,咋不听话呢,下回再这样,奶奶不让你们出门了。”   她素来大嗓门,震得窗棂好似在晃动,她缩回身子,看床榻上的男人动了动,,翻个身,面朝着里侧,留给她个后脑勺,完全不想搭理人她的样子,她忍不住脸色微红,“是不是吵着你了?天黑了,大人全干活去了,回家身心疲惫,哪有精力找他们......”   说着话,院子里又是阵叮叮咚咚,然后门哐啷声被一阵力踢开,栓子跑得满头大汗,好奇的看着床上的人,“奶奶,大伯说他是家里的贵客,我们都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子呢。”   周士文背着人回来,又是请大夫又是给他擦洗身子,他好奇着呢,扯着黄菁菁衣衫,指着床上道,“大伯母说吃晚饭了,他不吃饭吗,为什么还躺着,病得很重吗?”   “没病,过两日就好了。”余光瞥到床上的人挪了挪,她心思微动,推推栓子的肩膀,“去叫他起床吃饭,你大伯他们马上回来了,奶去灶房瞧瞧。”   孩子最是天真善良,栓子和他说话,他估计不好意思不搭理吧。   她抬脚出门,正好刘慧梅煮了半锅粥,不用她再专程为他煮粥,她去后院和刘氏喂猪喂鸡,出来时,西屋响起说话声,“您长得可真好看,赵小富他堂哥在学堂念书,可有学问了,说长得好看的人心地一定善良,你肯定是善良的人......”   黄菁菁忍不住差点噗嗤声笑了出来,赵小富堂哥今年十九岁了,家里人给他张罗亲事,相看了几户人家闺女,他眼睛挪到人家身上就挪不开了,赵小富年纪小,不知从哪儿学了句蛇蝎心肠,他堂哥就纠正他说长得好看的人心地不会太差。   也就农忙前的事儿,事情传开就成了笑话,没料到事情都传到栓子耳朵里来了。   又响起桃花尖细的童声,“栓子说得对,我也听赵小富说了,他堂哥会识字,说的话一定是对的,伯伯,你长得可真好看,比俺家大伯还好看呢。”   桃花眼里,最好看的人是周士文,穿着天青色的衣衫,说话不快不慢,对她们很好,赵小富说长得难看的人当掌柜会吓着客人,她大伯就不会,所以她大伯是最好看的人。   “比前几天来的叔叔也好看,伯伯,你要不要跟我们玩?”   黄菁菁掩嘴咳嗽两声,打断了二人,“栓子,桃花,喊......爷爷起床吃饭了......白天睡久了,晚上怎么睡得着?”   她不知他姓啥名谁,只得让栓子他们依着辈分称呼声爷爷。   “奶,是伯伯呢,他和大伯差不多大呢,爷爷是里正爷爷,孙爷爷,他们头发都白了,长着胡须,伯伯头发没白呢,胡子也没有。”栓子在屋里,扯着喉咙纠正黄菁菁的错误,黄菁菁一怔,人长得好看,岁月还是留下了皱纹,怎么可能和周士文差不多大,胡子怕是周士文给他刮了的,她道,“喊爷爷,他比你大伯大很多呢,别喊错了辈分,出来洗手,准备吃饭了。”   皮肤白显年纪小,不至于年轻到那个份上。   屋里传来悉悉索索一阵声响,然后,便看三人围着他出来,他的确很白,洗干净后的手臂白过扶着他的栓子,这时候,周士文他们三兄弟回来,看见他,脸上笑得甚是开心,“叔,您起了啊,身子好些没?”   周士武心思活络,先问了句话。   他没回答,倒是栓子小大人似的拍着他的手背,替他回道,“二伯,爷爷好了,都能下地吃饭呢,二伯,奶叫我喊他爷爷,为什么不能喊伯伯啊?”   周士武一怔,咧嘴笑道,“因为二伯要喊他叔呢。”   一大一小的问答让人忍俊不禁,黄菁菁无奈的摇摇头,去灶房摆着拿碗筷。   桌上的饭菜是中午剩下的,但对庄户人家来说算得上极为丰盛,栓子桃花吃得津津有味,黄菁菁却不怎么动筷子,想着该说点什么,但又怕漏了馅儿,故而沉默不语,还是周士文率先打破了沉默,“叔,当年您把银钱给我们后去哪儿了?之后我念了书,在镇上当掌柜,想好好谢谢您,却不知您住哪儿,姓什么......”   男人拿着小孩吃饭的勺子,小口小口喝着粥,沉静如水的脸上没有丁点情绪,声音轻得有些飘渺,“我姓花......年纪大了,叫我老花就是了,用不着尊称......”   姓花,不就是叫花子的花吗,黄菁菁垂着头,眼底有些恍然,怕从小事孤儿靠着乞讨为生的,她先入为主,周士文也不例外,只看周士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他的身世,“花叔,您就在家里住着吧,要不是您,也没我们的今天,您年纪大了,再到处奔波,身子受不住了。”   他吃着刘慧梅夹来的肉,有些食不下咽,他在镇上做工,曾找过他的下落,当年他身无分文,又遇着灾荒,十里八村到处是难民,乞讨哪会容易,周士文不敢想他是不是死了,始终怀揣个希冀,他一定还活着,好人有好报,他一定会活下去的。   没料到,机缘巧合,会在路上遇见。   老花无甚表情,语调平平地道,“不用了......”   “怎么能不用,花叔,您身子不好,在家养着,这些年家里买了些田地,我大哥在镇上做工,不差钱了,您就给个机会让我们报答您吧。”周士仁闷着头,不善言辞的他显得有些激动,语速都比平日要快。   这次,老花抬起了头,目光真真实实的落在周士仁身上,“多少年了,你们才这么大点,日子咋过得这么慢啊......”   语气低入尘埃,仿若看尽繁世的苍凉,黄菁菁夹了片野菜,缓和气氛道,“不慢了,再过些年,咱都进棺材了,我倒是盼着慢些,让我多几年好活呢。”   老花扭过头,幽深的眸子落至黄菁菁笑眯眯的脸颊,不带一丝感情,若非知道自己是个活人会喘气,不然从他眼里看到自己,以为自己是行尸走肉呢,她拿筷子敲了敲碗沿,“吃饭吧,你这几天只喝粥,养好了再吃其他。”   老花吃饭的速度很慢,一顿饭,最小的梨花都下桌了,他还在细嚼慢咽,毕竟是客人,没有谁有不耐或者催促的意味,皆坐在桌前,等他吃完下桌。   半晌,一碗饭才见了底,刘慧梅收拾碗筷,黄菁菁松了口大气,昨日一宿没睡,今天又忙得半死,她这会儿有些昏昏欲睡,坐在那儿脑子空空的,什么都想不到。   周士文把药温了会儿,端给老花喝,周士武在一旁整理屋子,周士义离家后,文莲过来按捏便在这边,肉眼看干干净净的,衣柜里还是蒙上了灰,周士武擦衣柜,周士仁负责拧巾子,三兄弟不说话,做事却极有默契。   黄菁菁回屋后,栓子跑进来,喋喋不休问了好一通话,黄菁菁睡意渐浓,哪有心思应付他,精疲力尽嗯嗯啊啊敷衍的回答着栓子的话,哪记得自己说了什么,慢慢的,栓子听着床榻上没声了,他喊了两声奶都没应,月光清明,倾泻一地,借着余光,栓子走了出去,不忘轻手轻脚的带上门。   到了西屋,他三两下爬上桌前的凳子,栓子趴在双上,双手托着下巴,目不转睛望着老花,老花斜眉,脸上虽没表情,却没对此表现出反感,栓子愈发肆无忌惮了,“花爷爷,你咋生得这么好看呢,比里正家的叔叔还好看。”   老花面不改色,小口小口抿着碗里的药,侧颜英俊,栓子嘀嘀咕咕说了通他自己才听得清的话,爬下凳子,呼溜溜走了。   周士文笑,“栓子是家里的长孙,我娘难免溺爱了些,花叔别往心里去。”   老花摇摇头,慢条斯理喝着碗里的药,周士文心知他沉默寡言,便也止了声。   夜色渐浓,院子里恢复了静谧,万籁俱寂的黑暗里,只听到远处呼呼的风声,老花平躺在床上,直勾勾盯着头顶的房梁,眼珠子一动不动......   透风的窗外,周士文静悄悄站着,不知多久,待屋里传来均匀地呼吸声后,他才挪着脚,小步回了屋里。   他看得出来,老花不愿意留下,当年看他们日子难熬,会说些鼓励的话,十几年不见,老花性子愈发冷了,他去学堂,总怕自己不够认真,学不好,辜负了黄菁菁的良苦用心,对不起他的施舍,凭着这口气,他才能坚持下来。   回到屋内,刘慧梅已经睡着了,他脱下外衫,躺在床上,却是一宿未眠。   翌日,天不亮,周士文就起了,周士武他们要去山里砍柴,他也跟着,趁着这几日在家,多干些活,到了镇上,便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回来了,院子里的桃树开花了,无声无息飘落,外边的屋檐上落了很多花瓣。   他先去西屋看老花,眼睛贴在窗户上,见人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和周士武周士仁低声耳语了两句,三人拿着砍刀,扛着扁担,蹑手蹑脚走向院门,取院门的门闩力道都比往天要轻......   这一觉,黄菁菁睡到日晒三竿,醒来后,浑身酸软使不上劲,尤其两只胳膊,像要断掉似的,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听到鸡啄食的动静,阳光火辣辣照着院子,她伸了个懒腰,问站着洗衣服的刘慧梅,“老花吃过早饭了?”   叫花子乞丐的叫不好听,他既说姓花,便叫他老花吧。   刘慧梅指着院门,“栓子要去河边网鱼,把花叔叫去了。”   河边每年都要淹死人,黄菁菁和刘氏是禁止栓子去河边的,早上栓子心血来潮,拉着老花往河边走,还问了周士仁和刘氏的意思,桃花跟梨花兴致勃勃,周士仁便没拦着。   黄菁菁有些吃惊,“他愿意和栓子他们出门?”   想到那张心如枯槁的脸因着栓子的话依旧无波无澜,刘慧梅觉得有些好笑,“没,是栓子桃花梨花三人合力拉着人出去的,我看花叔对啥都没兴趣......”   “他何止是没兴趣,估计死对他反而是解脱吧。”能够练就这般淡然的性子,哪是没经历过剧变的?   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但又没那个勇气,只得有一天活一天。   刘慧梅没见过这类人,不好多做评价,说起另一件事来,“相公说花叔的衣衫太破旧了,洗干净了也要缝缝补补,便将其扔了,说赶集的时候去镇上买两件回来。”   周士文和她说过关于花叔的事儿,灾荒之年她有记忆,花叔能做到那个份上,确实值得感激。   她告诉黄菁菁,便是询问黄菁菁的意思了,分了家,大家一起干活,大事小事还是得黄菁菁拿主意,这点她还是拎得清的。   “听老大的。”她提桶去灶房舀水,水缸里的水装得满满的,瓜瓢浮于水面,稍微用点力好像就要溢出来,周士武改好后,干活做事踏实了很多,这缸水怕就是他挑的,她欣慰的叹了口气,儿子好,当爹娘的不只是轻松,心里都要宽慰很多。   洗了脸,她不经意的问刘慧梅有什么打算,周士文好得差不多了,过两日就回镇上做工,刘慧梅怀着身子,留在家或者去镇上都行,田地里的活做完了,往后各过各的日子,她一个人,添双碗筷不成问题,刘慧梅去镇上,要照顾周士文不说,白天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   刘慧梅想了许久,她心里自是想跟着回镇上的,但黄菁菁不会明知故问,怕是有什么,她小心翼翼道,“我怀着身子,在家会不会给娘添麻烦?”   “添什么麻烦,农闲了,没啥事,你好好养着,真要回镇上,出了三个月再说。”什么都比不得刘慧梅的肚子重要。   刘慧梅心底没了犹豫,不置可否的应下。   锅里温着饭菜,黄菁菁简单吃了两口,门外就来人了,赵小富趴在门框上,探进半个脑袋,“黄奶奶,您家老二媳妇来我家闹事了,还把她亲娘捎上了,我娘让您过去说个话呢。”   赵小富朝院子里东看看西瞅瞅,就是不进来。   黄菁菁坐在台阶上,把碗筷放在高凳子上,听完赵小富的的话,她眉头都没皱一下,“有什么好说的,分了家,老二媳妇的事儿我可拿不定主意,你娘腿好了吗,咋不自己过来?”   文莲是个人精,早先和范翠翠不是情同姐妹吗,怎翻脸了?   回味了会儿才想起范翠翠在山上摔着那次,估计是讹诈上文莲了。   感情好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   赵小富看她怡然自得的继续吃饭,不由得有些着急,“您倒是管管你家老二媳妇啊,非得说我娘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要我娘拿钱,两人坐在我家院子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太难看了。”   黄菁菁冷笑,“她们要哭就让她们哭啊,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要人哄不成,我哪,待会还要事情要做呢,可没空理会。”   赵小富气得跺脚,他娘交代了,无论如何都要把黄菁菁喊过去,什么事儿,和范翠翠说了不算,要和黄菁菁说,黄菁菁才是当家作主的人,结果黄菁菁竟然不肯。   “上次您买猪还是我告诉您的呢,您咋能这样呢?”   赵小富眼里多少有些认为黄菁菁以怨报德意味,不说这事,黄菁菁差点忘了,她收起筷子,朝赵小富招手,赵小富有些害怕,缩着脖子不肯进,他娘叮嘱过,什么事站在门口说就好,一定不能进周家院子,黄菁菁是个见钱眼开的,三句话不离钱,他进去,没准会被黄菁菁卖了,就像牛那样卖出去。   “叫我进院子我才不进呢,要去就去,反正我把话带到了。”他心虚的喊了句,拔腿就跑,黄菁菁嗓音更大,“我问问你买猪的事儿,上回多亏了你告诉黄奶奶刘云家有猪呢,回来啊......”   跑出去几步远的赵小富听着这话,不免有些得意,但他紧记他娘的话,推开门,站在门槛外,扬眉吐气道,“知道谢谢我了吧。”   嘴唇翘得快贴着鼻子了,黄菁菁失笑,“对啊,真要好生谢谢你,赶集的时候,黄奶奶给你买糖,谁告诉你说刘云家有猪的?”   “我娘咯,我娘什么都知道,只要我问,她什么都和我说。”家里就他一个孩子,自是宝贝得很,又有些被卖的孩子住在家里,更是想方设法巴结他,久而久之,他便有些傲慢,村里的小孩,谁都不放在眼里,之所以和栓子勉强玩到一起,也是喜欢滑雪的缘故。   他想要跟着黄菁菁学滑雪,成为村里滑雪最厉害的人。   “你娘可真是疼你。”果然如她所料,介绍黑心的刘家人给她,文莲真没安什么好心,她没有经验,差点就赊账买了条死猪回来,此等心思,不可谓不歹毒,既然如此,她也犯不着插手这件事了,“好呢,黄奶奶记着你的好,你回去和你娘说,老二媳妇的事儿我说了不算,没看见人家亲娘在吗?”   赵小富自鸣得意,脆声声答了句好,不忘提醒黄菁菁,“是你自己说要买糖给我的,可不能忘了。”   “忘不了,黄奶奶啥不好就是记性好。”   赵小富这才生龙活虎的跑了,如实转达了黄菁菁的话,文莲眉头拧得死死的,范翠翠和范婆子上门,无非要钱,钱是小事,主要是黄菁菁的态度,那才是个不好惹的主儿,既然黄菁菁说不管,那她便只有和范婆子协商了。   最后的结果,看在范田的份上,给了两百文,花钱消灾,文莲想着自己在周家人手里栽的跟头,气得咬牙切齿。   没等她把范翠翠讹诈钱财的消息放出去,另一件事在村里炸开了锅,周家住进了个长相英俊的中年男人,此人身形高挑,皮肤白净,穿着粗布衣衫也挡不住周身气质,黄菁菁,要二嫁了。   一个老寡妇,身形肥胖,性子泼辣,蛮横刁钻,就这样的人,会有男人心甘情愿娶她,而且还是入赘,不然男人怎么住进周家了呢?   逢着田地的活差不多了,村里人空闲不少,清晨的小河边上,妇人们你一言我一句,聊的尽是周家的事儿。   “我以为她要为周老头守着呢,年轻那会咬着牙不肯嫁,说舍不得孩子,如今才知道,哪是舍不得孩子,怕是早有意中人了,几十岁的人,说出来我都觉得害臊,二嫁,好意思吗?”   “小点声,别被她听见了,前天那男的带栓子桃花来河边网鱼,你是没听见,栓子爷爷前爷爷后喊得可欢实了。”   “不得不说,她还真是好福气,儿子在镇上当掌柜,有钱又孝顺,几个儿媳妇被她压得死死的,如今又找了个样貌好的男人,老天待她也特好了点......”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黄菁菁端着木盆走近,见众人聊得绘声绘色,她这个当事人竟没啥感觉,放下木盆,拿出里边的衣服,往盆里装水......   忽的,周围就安静下来,安静得能听到河水流动的声音,黄菁菁抬起头,看大家呆滞着脸,眼底满是说坏话被抓着现行的尴尬,她道,“说啊,继续说,看你们挺能编排的,往后组个队伍,一天到晚不干活,去其他村唱戏......”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却让在场的人个个噤若寒蝉。   黄寡妇出了名的睚眦必报,这些年,就没见她在谁手里吃过亏。   随后的小河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默默搓着手里的衣服,洗完了端着就走,往日感情好互相等着一起回村的都没了。   黄菁菁面色坦然,心情不错的扬着眉,便是远处栓子喊她回家说来客人了,她都没沉过脸,而是冲远处道,“回来了。”   村里人多是大嗓门,说话喊人爱吆喝,扯着嗓子喊,尤其是中午傍晚找孩子的,整个村落都萦绕在各式各样的人名里。   她快速把衣服搓起来,放木盆里,拿棒槌压着,起身往家走,远远的,便看见屋外停了辆牛车,栓子嘴里嚼着东西,指着屋里道,“大伯母的娘来了......”   黄菁菁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两日,因着老花住在家,她倒是给忘了。 第61章 061 生的斗志   栓子学她的样子竖起食指放在嘴边, 缩着脖子, 驼着背, 跟小偷似的放轻脚步挪到黄菁菁跟前,压着嗓子道, “大伯母的娘拿了可多的东西了,刘桩叔挑着担子, 一箩筐肉, 一箩筐米,说您喜欢,给您带的。”   黄菁菁抬高尾调哦了声,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摸摸栓子的脑袋, 道,“既是给奶带了礼物, 你们也有,进屋瞧瞧去,奶去河边把衣服洗回来。”   前些日子肖氏装聋作哑, 把她的话当耳旁风,还在外抹黑她,从稻源村回来已过了两日,肖氏笑里藏刀的性子,不轮番提醒可不会踩着点来,恨她恨得牙痒,哪还会大张旗鼓坐着牛车来, 暗搓搓趁着天黑来还差不多。   想到稻源村的人说肖氏极力想找个城里的姑娘做儿媳,不由得有些明白过来。   肖氏来赔罪不假,只怕也有其他目的,至于是什么,不言而喻。   犯不着和别有用心机关算计的人打交道,她没准备进屋,不搓搓肖氏的锐气,还以为自己没错呢,她推了推栓子,哑声道,“你进去吧,就说奶奶忙,脱不开身,他们若要留下吃午饭,叫你娘弄点清淡的,清粥就够了,花爷爷肠胃不好,沾不得油腥子。”   家里有肉,但她可不会给别有用心的人吃。   栓子认真的点着头,听着上房传来桃花高兴的声音,一双眼亮了起来,迈着腿,急匆匆朝里边跑,“桃花,桃花,有什么好吃的?”   黄菁菁挑了挑眉,转身去河边继续洗衣服,河边还剩下三五妇人,似乎没料到黄菁菁会回来,说得正欢的妇人立即噤了声,嘴巴都来不及阖上,黄菁菁听着句,她咋命这么好呢。   心下了然,几人怕又在说老花和她的事儿。   她拿起棒槌,把盆里的衣服上放在光滑的石墩上,重重捶下,状似呢喃自语道,“这辈子多了多少好事,积攒了多少福气,下辈子就会享回来,人命好不好,全靠上辈子的造化和这辈子的勤奋努力......”   在场的都是村里的长舌妇,其中两人和马婆子沆瀣一气走得近,黄菁菁又感慨道,“成天嫉妒这个,眼红那个,那种人,再好的命都没用......”   黄菁菁最会隔山打牛,指桑骂槐,加之二人和马婆子走得近,没少听说黄寡妇年轻时候的事儿,这会儿听着黄菁菁的话,难免觉得脸红,偏生黄菁菁辈分比她们高,她们还不敢反驳,否则就是对长辈不敬,依着黄菁菁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不定会怎么编排她们。   故而,她们脸色不好看,却也没接话,更没反驳,老老实实洗着衣服,静悄悄的离开。   风吹过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偶有两三条鱼儿蹦出水面,黄菁菁是最后离开的,肖氏在家,她便不急着回去,记得刘慧梅和她说上回的菌子是在路边的一簇草堆里捡的,她端着木盆,绕去了刘慧梅说的地方。   长过菌子的地方还会长,有没有菌子,只得碰碰运气,但她走到刘慧梅说的地方时,那只留下几个大坑,周围的杂草也被人割了,明显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这,她蹲下.身看了看,泥巴还是新的,不免有些遗憾,不知是错过了菌子,还有对方这么个挖法,明年不会再长菌子了。   日头渐渐升高,肖氏拉着刘慧梅说了许久的话,谁知偌大的院子,竟没一个人回来,就剩下刘慧梅和三个孩子陪着,心知黄菁菁故意拿捏,她心头不喜,面上却笑眯眯的,“你怀的头胎,你婆婆对你不错吧,你婆婆那人,看似不好相处,处久了便也觉得还行,毕竟分了家,你和女婿好好过日子才是正经,女婿什么时候去镇上?”   “明后天吧,铺子上是东家看着呢,他总在家不是法子。”   肖氏想想也是,那件事是她思虑不周,她以为哪怕东窗事发,凭着黄菁菁寡妇彪悍的名声,以及她买种子没给钱的事实,黄菁菁百口莫辩,却不想,黄菁菁会拿二叔公家里的牛撒气,再拉着亡夫出来喊冤,没有底气又如何,让人同情她就够了,两件事,黄菁菁做得不可谓不够绝。   “女婿是孝顺的,你婆婆也不错,你公公都死这么多年还在家供奉他的灵位,你啊,当年的眼光不错,生个儿子,等着享福吧。”肖氏最后句是真心的,周士文品行端正,为人善良,手里有了钱没有学镇上的人出去花天酒地,而是兢兢业业守着刘慧梅,这些年没有孩子,周士文没有一句责怪,换作其他男人,早就厌倦了。   念及此,肖氏又道,“你前些年没有孩子是为这个家操劳的,你始终记着这点,哪怕生个闺女,你婆婆也不敢说什么。”   刘慧梅眉峰蹙了蹙,没有告诉肖氏灵位是周士武随意找的木棍,黄菁菁故意做了场戏蒙骗大家,这些日子,她在周家过得不错,黄菁菁看在孩子的份上对她宽容了很多,大家团结一心干活,没了往日的明争暗斗,和睦了很多,她懂得知足,况且,肖氏那句好些人家重男轻女,她们把她养大算对得起她的话终究伤着她了。   她好不容易怀上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会善待她,将来不会利用她,不会让她感觉被父母放弃利用算计,她曾经以为肖氏真心为她好,只是没有比较罢了,她和刘桩一起,地位终究不如刘桩的。   “娘,我会记着您的叮嘱好好和相公过日子,侍奉我婆婆的。”刘慧梅真心实意说了句。   肖氏身心一颤,眸子闪过一抹狠戾,轻拍着刘慧梅手背,暗道,有些事终究不一样了,以前的刘慧梅哪会和她说这个,她叮嘱她好好孝顺黄菁菁,被把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刘慧梅回她的永远只有一句:娘,您别操心,我心里有数。   她们的母女感情,因为那件事有了裂痕,好比一个碗,裂了缝,不影响盛饭,但装水就不行了,而且稍微磕着下就会碎裂,肖氏心里不是不后悔的,但是要她选择,她还是会这么做,只是会把事情考虑得更周到,绝对不会让黄菁菁有反咬一口的机会。   母女两一时静默,栓子拿着糖从西屋出来,见刘桩蹲在鸡笼里,找了根柳枝逗弄鸡窝里下蛋鸡,他跑过去,拉住他衣服往后边扯,“桩子叔,母鸡下蛋呢,您可别打扰它,下了蛋煮来吃的。”   养了六只母鸡,一天能捡到四五个鸡蛋,隔天饭桌上就闻到鸡蛋香,黄菁菁她们去稻源村做席面,是他和梨花帮着照顾鸡的,可不准刘桩逗他们的鸡玩。   刘桩挥了挥柳枝,鸡窝里的鸡吓得扑了扑翅膀,又坐了回去,笑道,“桩子叔找不着事儿做啊,栓子,你奶奶和你爹她们了,你不是喊你奶她应了吗,怎还不回来?”   栓子闪着黑溜溜的眼珠子,撕开糖纸,塞了颗糖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她们干活了,田地活很多,要到中午才回来,昨天也是这样的,桩子叔是不是饿了,我这就喊我娘回来做饭。”黄菁菁交代让刘氏做饭,他没忘记呢。   刘桩正欲喊住他,只看栓子掉头,一溜烟跑进了西屋,嘴角因着说话流出了口水,“花爷爷,我们出去玩啊,您肚子饿不饿,我喊我娘回来做饭。”   刘桩奇了怪了,他们来许久了,没听着西屋有动静,只看见栓子进进出出,只当他贪玩,怎喊花爷爷。   他拍拍手,扔了手里的柳枝,直起身子,好以整狭的看着西屋,好奇是周家的什么亲戚,竟一直在西屋不出来。   门半掩着,人估计躲在门后,刘桩看不到他的身形,只见栓子拽着一只手出来,那只手惨白修长,骨节分明,白得不像正常人,他莫名打了个寒战,暗道,莫不是有鬼不成?   “花爷爷,和栓子一起嘛,昨天网的鱼剩下没多少了,我奶奶说吃猪肉长胖,吃鱼的话就不会,我们再去弄些回来,你还没去我奶的菜地看过吧,整整齐齐四四方方的,可好看了,整个村里,就属我奶的菜地最好看。”随着栓子的话落下,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人走了出来。   刘桩在镇上也算见过世面,然而人到中年,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容貌多少会变得硬朗圆滑,而门口的中年男人,五官纯粹,眉眼深邃,若不是眼角有细纹,竟看不出他的年纪,栓子叫他花爷爷,起码四十多岁的了吧。   他吸了口冷气,不受控制的垂了眼睑,暗暗将自己和他比较。   人在长得比自己好看的人面前多少会自卑,刘桩此刻就生出这种感觉来。   男人一句话不说,任由栓子拽着往门口走,堂屋里的桃花和梨花追了出来,闹着也要出门,温暖的光打在男人脸上,皮肤几乎白得透亮,刘桩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挺直了脊背,抬脚就往刘慧梅屋里走,“大姐,那是谁啊,我们来老半天了,他竟然闷不出声,乍眼走出来,我以为自己撞见鬼了呢。”   他的话打破了屋里的沉默,刘慧梅看了眼院子里的老花,低声道,“是当年救济过相公的乞丐,偶然碰着了,他身体不好,相公就把他带回来了。”   周士文最是重情重义,十多年才遇见,哪会不报答他,何况老花身体还不好。   刘桩砸吧了下唇,眼里满是惊诧,“乞丐?看着不像啊,比咱乡下人长得俊俏多了,怎么会是乞丐,别是姐夫认错了人,引狼入室吧?”   刘慧梅嗔他一眼,刘桩立即老实了,想想也是,以周家的条件,就是饿狼饥不择食也不会来吧,谁敢从黄菁菁这只老虎身上拔毛啊......   肖氏听说了些饥荒之年的事儿,跟着看向窗外,人被三个孩子簇拥着走了,只留下个颀长单薄的背影,“听说饥荒之年,你婆婆.....名声败坏......难道就是和他搅一起坏了名声的?”饥荒之年,家家户户日子难熬,周家前边还挖树根,忽然就不了,是黄菁菁小儿自己说出来的,他娘认识了个有钱人,那人给了黄菁菁银钱。   男女授受不亲,谁不相信黄菁菁的清白,认定黄菁菁和男人有见不得的事儿,和黄菁菁不对付的马婆子蹦哒得最厉害,一口咬定黄菁菁勾引人用身体挣钱,这件事闹得有些大,只是黄菁菁彪悍,死不承认,还揍了马婆子一顿,加之村里人找不到那个男人,而且不曾看黄寡妇和其他男人往来,空口无凭,那件事便不了了之。   没料到,真有这件事。   刘慧梅何尝看不出肖氏的疑惑,解释道,“经过马婆子的嘴哪还有好事,事实是乞讨的乞丐经过,看婆婆带着相公他们可怜,便把身上的钱财拿给了婆婆,让婆婆带着相公他们好好活下去,四弟年纪小,被人一激就张嘴乱说,差点害死了婆婆。”   从那后,周士文一直不喜欢周士义,甚至把周士义扫地出门时没露出任何同情,周士文眼中,黄菁菁比谁都重要,周士义身为儿子,不护着黄菁菁算了,还差点害得黄菁菁毁了清白。   肖氏恍然,“不曾想事实真的是这样。”   “人们只相信嗓门大的,哪会管内里的真实缘由,而且谁会相信一个乞讨的乞丐会救济婆婆他们,说了也没人信。”这点上,刘慧梅是佩服黄菁菁的,面对全村人的指指点点,她没有自暴自弃,而是活得愈发高调张扬,走路脚下都在生风,换作她,估计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   古往今来,寡妇碍于名声自杀的例子不在少数,村里人老一辈的最喜欢说故事,她听得还少吗?   黄菁菁能在那样的情形下熬过去,还把周士文送去学堂,内心的坚忍强大,是她做不到的,肖氏也做不到。   “难怪听栓子喊得如此亲切,女婿知恩图报,你早些年受过的苦也算值了,你过得好,娘心里的愧疚便少些。”肖氏心下五味杂陈,思忖片刻,决定把那件事摊开说清楚,她把觉得对不起刘慧梅,她说的是实话,很多重男轻女的人家,要么把女儿卖了,要么把女儿当牲畜使唤,刘慧梅在娘家过的日子算好的了。   刘慧梅低着头,眼底神色不明,“娘用不着愧疚,小弟以后要给您养老,您偏心他是应该的。”   肖氏皱了皱眉,见刘慧梅这样,心知她是寒了心的,嫁出去的女儿终究是别人家的了,和婆婆关系再不好又怎样,婆婆稍微给点甜头,心思就偏了,她含辛茹苦这么多年,就稍微一件事没端平,感情就冷了。   日头升高,院外响起脚步声,肖氏转移了话题,“估计女婿他们回来了......”   “花爷爷,您太厉害了,这么多的鱼,一顿吃不完呢,花爷爷,您比我大伯还厉害......”桃花抓着老花的裤脚,看着串在竹篾上的鱼,兴奋不已。   栓子适时翻了个白眼,“当然那了,花爷爷长得好看,做什么都厉害。”   肖氏走出去,笑着和那人寒暄,“花兄弟,你们就回来了啊。”   话完,被阳光下的一张脸怔住了,那张脸,白得好像养尊处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容貌温和儒雅,就像,就像刘青到中年时会有的气质,又或者,刘青还不如他,肖氏脸莫名一阵滚烫,挥手扇了扇,随口道,“天可真热的,栓子,你们年纪小,别中暑了,你奶回来了吗?”   晌午了,周家下地干活的人还没回来,栓子说去喊刘氏回家做饭,也没见着刘氏人影,这一家子要给她们个下马威不成?   肖氏自认为自己满面春风,客气礼貌,但栓子只摇了摇头,男子更是无动于衷,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半推半就被栓子他们拉去灶房,很快就响起死哩哗啦的水声,肖氏心头有些不悦,却没表现出来,和刘桩道,“还真不像乞丐,莫不是女婿认错了人?”   她年纪大了,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她不认为黄菁菁引狼入室,而是别有居心,这人周身气度不像村里人,黄菁菁见钱眼开,莫不是因为什么事讹诈上对方不成?   刘桩嗯哼声,“对吧,我就说不像乞丐了,姐夫向来稳重,应该不会胡说。”   母子二人嘀咕通,院门外总算传来黄菁菁的声音,只是语气听着令人不舒服,黄菁菁说,“哟,谁家的牛车啊,怎还敢搁我家门口,大家伙瞧瞧,认不认识,畜生不好好拴着,跑到家门口作妖,完了不会骂我蛇蝎心肠吧。”   这会儿正是人多的时候,大家都从东边地里回村,听着话笑了起来,有知道原因的人道,“是你老大媳妇娘家人来了,早上栓子不是喊你了吗,多大年纪,就全忘了?对了,黄寡妇,老大媳妇娘家咋还来人呢,以为你们不走动了呢。”   肖氏心底涌上不好的感觉,然而她人在檐廊上,想捂住黄菁菁的嘴来不及了,只听黄菁菁大声道,“你不说我倒忘记了,还不是她害我家老大差点没了条命的事儿吗?我听着十里八村说我老寡妇如何如何刁难人,老大是咎由自取,心里翻江倒海的不痛快,稍微打听,才知是我那亲家搞的鬼,上回我不是去稻源村待了两天吗,她怕知道消息传到我耳朵里,来赔罪呢......”   说话的人恍然,“人咋那样了,把周大害成那样子,还有脸说人坏话,黄寡妇,周大亏得有你这样的娘,否则不知被人误会成什么样子呢,污蔑人也就三五句话,被污蔑的人可要说得口干舌燥才能洗清自己,其他村的人不知道内情,还不是越说越神乎......”   村子离得远,一件小事,传来传去就会传成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没经历过的人不知道,经历过的人深有体会。   “她真该给周大赔罪,黄寡妇你放心,我要遇着谁拿这事儿损周大的名声,一定出面帮周大说话。”   “对啊,都是一个村的,周大名声不好,对我们也不好。”   “是是是,是这样......”   众人纷纷同仇敌忾,黄菁菁的本意不过让他们明白,肖氏是来赔罪的,其他说法通通是子虚乌有,能得他们的支持,再好不过。   她笑着一一感谢,完了,才端着木盆进屋。   身后跟着周士文周士武和刘氏两口子,见肖氏站在屋檐下,脸色有些苍白,她亲热的喊道,“亲家母,你来了啊,手里活多,不好耽误,赔罪的话,你可以来地里找老大啊......”   先发制人,黄菁菁可不傻。   肖氏面色抽搐,原本想笑一笑,但看黄菁菁笑得欢实,她怎么都笑不出来。   黄菁菁走向竹竿,一一把里边的衣服拿起来,再拧一遍水,然后掀着肩膀的衣角,用力甩,随后摊开晾在竹竿上,嘴里自顾说着,“我问人打听过来了,村里人做错了人去赔罪,要么背着荆条负荆请罪,要么在饭桌上郑重赔罪,看亲家母的意思,是选择后者了,老三媳妇,去煮饭吧,别让亲家母等久了。”   刘氏得了黄菁菁吩咐,忙不跌点头。   肖氏僵着脸,想说点什么,又惧怕黄菁菁大声嚷嚷的性子,这种不光彩的事儿,自己心里清楚就是了,嚷嚷开名声受损的还是她们。   饭桌上,肖氏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话,刘桩则嬉皮笑脸,看来没当回事。   周士文不会为难她们,没有说什么就让她们坐下,黄菁菁坐在上首,漫不经心吃着饭,余光瞄着依旧慢条斯理的老花,他一如既往的沉默,握着勺子,垂着眼睑,修长的睫毛盖住了如死潭的眸子,麻木的重复着吃饭的动作,她就奇了怪了,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这般行尸走肉的活着。   和他一桌吃饭,全家人吃饭的速度都慢了下来,为了配合他,饭桌上就浪费了不少时间,这个习惯得改,定了定神,她挪开视线,想着无论如何要让他有活的欲望才行,跟个活死人似的不是法子。   见肖氏握着筷子不动,她故作咳嗽两声,道,“错了就要改,浪子回头金不换,我黄寡妇没念过书,但我大儿懂学问,你们哪,老老实实过日子,别成天想坑这个坑那个,老天看着呢,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好了,吃饭吧。”   她好像谆谆教诲的长者,说得肖氏面色赤红,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让黄菁菁骑到她头上教训她。   吃过饭她就要走,黄菁菁把一担子肉和米还给了他们,“虽说是赔罪的礼,但无功不受禄,你们拿走吧,我们缺什么会自己干活买,不肖想别人的。”   一句话甩给肖氏,肖氏咬着牙,很想质问上回黄菁菁让周士武两兄弟借她的名义赊账又怎么回事,真的是由着性子怎么高兴怎么来?   但想想还是算了,这门亲,往后走不走还不好说,黄菁菁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多说无益,叫刘桩挑着担子,除了给孩子的糖收了,其他黄菁菁全还了回来,穿过树林,遇着出门干活的人们,大家见他们牛车上装着肉和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是说黄寡妇见钱眼开吗,怎么把肉和米还回来了?”   “人黄寡妇不是拎不清的,一码归一码,哪能不给人活路啊,讹诈文莲还不是老赵伙同周二骗她银钱?”   “听你这么说,黄寡妇倒是个好人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肖氏低着头,一张脸彻底沉了下来,她算是明白黄菁菁的用意了,故意做给村里人看的。   赔罪之事落下帷幕,周士文去镇上做工,刘慧梅留在周家,再过十来日要拔秧苗栽进田里了,黄菁菁提及分锅之事,分了家,哪能成天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让周士武和周士仁回自己锅里做饭,刘慧梅跟着她,并且提出,如果他们去干活,可以帮忙照看栓子桃花她们。   老花在黄菁菁锅里,因着吃了几日的清粥,早上,黄菁菁给他煮了个鸡蛋,老花和刘慧梅一人一个,就三人坐在桌前,安静了很多,老花把鸡蛋推给黄菁菁,黄菁菁皱眉道,“怎么,怎么不会剥鸡蛋?成,我让栓子教你。”话落,就朝院子里喊了声栓子,栓子跑得飞快,到了门口,见桌上放着鸡蛋,双眼泛光,眼巴巴道,“奶,您喊我?”   “你花爷爷不会剥鸡蛋,你教教他。”   万年波澜不惊的脸有些丝情绪,不过一瞬即逝,黄菁菁没捕捉到,她的目的是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当年的恩惠,加倍还钱也好,其他补偿方式也罢,她不会甩手不认账,但不愿意和一个活死人谈这些,家里养着个活死人,影响她心情,想她四十出头,减肥瘦身有效,努力一把,能当朵久开不谢的花,可不愿意和这种人为伍。   栓子乐呵的哎了声,爬上凳子,看黄菁菁她们吃面疙瘩,馋得流口水,黄菁菁道,“你花爷爷吃完鸡蛋奶奶就给你盛面疙瘩。”   这可把栓子乐坏了,拿起鸡蛋,嘭的声敲向桌面,蛋壳裂开,栓子让老花看,“花爷爷,你看,鸡蛋不就碎了吗?您把鸡蛋壳剥开就能吃了,您试试......”   老花动了动嘴唇,栓子把鸡蛋塞到他手里,捧着他双手,教他如何剥鸡蛋壳。   黄菁菁看到,老花的手明显颤动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第62章 062 我记得你   她放下筷子, 饶有兴致的对栓子道, “栓子, 慢慢教你花爷爷,他不能狼吞虎咽, 你要耐心些。”   这下,老花没表情了, 黄菁菁不免觉得失望。   老花脸生得白净, 手不同,手背上有很多细细的刮痕,该是乞讨时留下的痕迹,浅浅的红色或者鲜亮的白色,算得上他身上的瑕疵了, 她苦口婆心道,“你试着吃点鸡蛋, 若是不舒服,继续喝粥,空闲了, 我让老二去镇上卖柴后买点猪肝回来,剁碎了熬在粥里。”   总喝粥,久了身子会虚,她减肥的那阵子试过了。   料定得不到回应,黄菁菁说完这话便不吭声了,周士文去镇上前把做席面的佐料列了个单子,后边标注了价格, 当时孙氏给她的一两银子,刨去工钱材料费用,还剩下五百零六文,当然,其中米粉是石磨磨出来的,要算工钱,一斤米粉一文的工钱,贵是贵了些,却也在情理之中。   左右今天没什么事,她把钱和单子给孙氏送去,还有她们打包用的碗,背个背篓,回来的时候还能割些猪草。   栓子教老花剥完鸡蛋,然后抽回了手,清澈明亮的眸子眼巴巴望着黄菁菁,提醒黄菁菁面疙瘩之事,黄菁菁心口一软,摆手道,“把桃花和梨花也叫来。”   她多煮了些,想着家里三个孩子,至于周士武他们,黄菁菁是不管了,二十几岁的人,总不会委屈了自己,便没煮她们的。   时辰还早着,梨花还在睡觉,桃花也没从东屋出来,栓子拍着手,蹭蹭滑下板凳,走到门口,朝着院子大喊,“桃花,梨花,吃面疙瘩了,奶奶做了面疙瘩。”   院子里啄食的鸡惊着一瞬,有两只甚至转头朝栓子点了点头,栓子折身回来,呼溜溜爬上凳子,看老花拿着鸡蛋,摊在手里不吃,她凑过去,把鸡蛋拿了起来,“花爷爷,您是不是不知道怎么吃?来张开嘴,咬一口,鸡蛋可软了,香香的,梨花最爱吃煮鸡蛋了,只是我娘养的鸡还没开始下蛋,您赶紧吃。”   说着,把鸡蛋举到老花嘴边,让他张嘴。   黄菁菁觉得好笑不已,她和栓子说老花以前是乞丐,他便真的把他当作没吃过鸡蛋的乞丐了,她推开凳子站起身,看老花配合的张嘴咬了一口,道,“奶给你盛面疙瘩去,好好坐着,别仰倒了。”   栓子高兴地点着脑袋,认为得了黄菁菁信任,愈发耐心的督促老花吃鸡蛋,两口后,老花终于开了口,自己拿着鸡蛋,声音没有丁点波澜起伏,“我自己吃。”   栓子想着马上要吃面疙瘩,确实腾不出手来,便没拒绝,小大人似的,拍着老花肩膀,鼓励道,“多吃点,奶屋里还有好多鸡蛋,吃完了又给你煮。”   回答他的是老花小口咬鸡蛋的声音,栓子睁大眼,眨着浓密的睫毛,脸上满是好奇,“花爷爷,你吃东西为什么这么慢呢,赵小富说乞丐抢东西可厉害了,晚了就进了别人肚子,你要吃快点,别人抢的话就一把塞进嘴里,我就是这么做的。”   栓子已经习惯老花的沉默了,转而和刘慧梅说话,见刘慧梅把掰了半个鸡蛋给他,栓子摇头不肯,“大伯母怀着弟弟,大伯母吃......”   说完这话,见老花停下动作,幽幽盯着刘慧梅肚子,栓子以为他不知道,解释道,“大伯母肚里的弟弟过几个月就要生下来了,刚生下来的小孩长得可丑了,就跟梨花一样,还很臭,你可要离远些......”老花已收回目光,把未吃完的鸡蛋递给栓子,“花爷爷吃不了这么多,你吃吧。”   “我不吃呢,吃了奶就不给我吃面疙瘩了。”栓子扭扭屁股,往旁边挪了挪,老花怕他把凳子坐翘起来了,伸手按住。   黄菁菁端着两碗面疙瘩回来便看到这一幕,训栓子道,“好好坐着,摔下来有你哭的。”   栓子无辜的捏了捏鼻子,指着老花手里的鸡蛋道,“花爷爷要把鸡蛋给我吃,我不想吃。”   黄菁菁一怔,难得看老花面色露出尴尬来,长辈疼惜晚辈,有什么值得尴尬的,不过这也算老花多日来为数不多的表情了,黄菁菁柔声道,“你自己吃,栓子的明天给他煮。”   栓子乖巧的点了点头,坐正身子,搓着手,等着黄菁菁碗里的面疙瘩,桃花在屋里睡觉,磨蹭好一会儿才起床,进屋的时候,栓子都吃一半了,她先喊了声奶奶,花爷爷和大伯母,中规中矩的挨着栓子坐下,黄菁菁朝外看了眼,“梨花呢?”   “三婶带着梨花出门了,我娘找三婶有事说呢。”桃花知道黄菁菁不喜欢范翠翠,就是她也不喜欢,范翠翠明明回来了却不进屋,在门外偷偷摸摸的喊她三婶不喊她,她嘟着嘴,满脸不快活。   黄菁菁把碗放到她跟前,拿筷子搅了两下,心下不喜,范翠翠就是个来事的,鬼鬼祟祟找刘氏做什么,她小声嘀咕道,“你娘找她她就出去了,我让她干活咋没这么勤快呢?”   桃花握着筷子,专心致志吃着面疙瘩,里边撒了肉沫,香喷喷的,倒是没听清黄菁菁说了什么,她爹说她娘做错了事,还不知悔改,拿了家里的钱,偷家里的肉给她外婆,这种事在婆家是不允许的,哪怕她往后嫁了人也不能这么做,嫁给别人做儿媳,凡事要商量,做人都是讲理的,遇着难处会互相帮衬,不该背后做事。   她想出去找范翠翠,吃得又快又急,黄菁菁怕她噎着,有些生气,但语气却十分温和,“慢慢吃,你娘找你三婶,三五几句话说不清楚,你吃完了去找她,她能跑了不成?”   桃花想想的确是这样,只是想不明白一件事,“奶奶,您说娘都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呢,是不是不喜欢我们了啊。”   黄菁菁一噎,不喜欢是自然的,至于不进来,估计是怕自己骂,那种人,黄菁菁恨不得动手打,骂人哪解她的心头恨,她道,“估计你外婆和她说了什么她才不进来的吧,奶这么厉害,你娘心里害怕呢。”   桃花摇摇头,“娘做错了事,奶骂她是想她改正,为什么她就不听呢。”   “谁知道呢,你慢点吃。”黄菁菁不想提范翠翠的事儿,休妻这事她和周士武商量过了,原本要趁着周士文在去找里正做个见证的,只是老花在家,她把这事儿给忘了,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到了这个年纪,很多事都记不住了,忘性也大......   桃花听话的放慢了速度,但是当看到刘氏牵着梨花进屋,她就坐不住了,伸长脖子朝外边瞅,眼角泛红,“三婶,我娘呢?”   刘氏有些惴惴,没立即回答桃花的话,而是暗暗撇了眼黄菁菁,拿不定主意,黄菁菁拍筷子,吓得老花手一滑,鸡蛋掉在了桌上,“有什么就说,她能找你有什么好事不成?支支吾吾干什么?”   话完,有些歉意的看着老花,“你继续吃。”   刘氏忐忑的转达了范翠翠的话,黄菁菁气得笑出了声,“真以为范田跟着老赵做工,范家就升天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没听说过畜生得道人升天的,让我去给她娘祝寿,等她娘九十九岁再来找我吧,那时候我就是在棺材里也要爬起来恭祝她长命百岁。”   刘氏料定黄菁菁不会给好脸,范翠翠不敢进这个门是怕黄菁菁打她,所以叫着她出去说的此事,说起来,范翠翠拿了二百多文钱给范婆子,又从文莲那得了两百文,范家靠着范翠翠,得了不少银钱了,范婆子想祝寿也说得过去,只是黄菁菁是非黑白分得清清楚楚,怎么会去范家。   范翠翠打错主意了。   “那我和二嫂说说?”刘氏声若蚊吟的回道。   黄菁菁拧眉,“说什么说,她娘家什么德行自己还不清楚,让她自己想,你把桃花带出去见见她。”   桃花看黄菁菁气得不轻,坐在凳子上,脸色不好,她立即老实下来,诺诺道,“我不去了,奶,您别生气,我外婆除了偏心我堂哥,其他还是挺好的。”   她外婆不喜欢她,明明是她娘花钱买的肉,她外婆却不愿意给她吃,说表哥他们长大了要帮家里干活,他们吃,很小的时候,她外婆就爱这么说,桃花以为女孩子都是这样的,毕竟,她在家,她奶也是这么对她的,但后来,她奶变了,虽然会骂人,但不会骂她,而且会把好吃的留给她们,但她外婆仍然没有变。   黄菁菁不忍她憋着泪,朝刘氏挥手,“把桃花带去和她说会话,欠她的是我老婆子,和孩子无关。”   刘氏听得一头雾水,好端端的,黄菁菁怎么会说这种话,刘慧梅却若有所思,把一碗面疙瘩吃得干干净净,她站起身,朝黄菁菁道,“我送桃花出去吧。”   黄菁菁想想刘氏软弱的性子,范翠翠横起来压制不住,刘慧梅心思灵活,更懂分寸,便由着刘慧梅去了。   刘慧梅问了范翠翠的位置,拉起桃花的手出了门,但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回了,桃花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厉害,黄菁菁皱眉,“怎么了?”   刘慧梅被桃花哭得有些动容,如实道,“二弟妹走了,桃花没见着她娘。”   黄菁菁眼神一瞪,骂道,“好你个范氏,自己女儿都不要了是不是,桃花来奶这,待会奶带你出门玩,不管你娘。”看桃花满心欢喜的跟着刘慧梅出门,她心里有丝挣扎,毕竟,休了妻,范翠翠和周家就没关系了,大人怎么闹腾都没事,亏的是小孩子,桃花的年纪,已经明白休妻是怎么回事了,往后恐怕会抬不起头来,甚至会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没料到范翠翠连自己女儿都不管了,有这种娘,早晚会为了点好处把女儿卖掉,她决定等周士武回来,先找里正把休书写了,周士文不在,就让里正代笔,早点把关系撇清以免节外生枝,只是范翠翠做的这件事让她心头不痛快,敛着眉,目光阴沉,余光瞥到听着哭声愣在原地的老花,好似被桃花的哭声震住了,面容恍惚,她心思微动,“老花,我正洗碗,麻烦你替我哄哄桃花啊......”   老花目光虚空的看了她一眼,又把视线落在桃花身上,许久,迈开步子走了过去,主动拉起桃花的手,“花爷爷带你网鱼......”   噗,黄菁菁没憋住差点噗嗤出声,她原本是想老花找个倾诉的人,开导开导桃花,没想到是去网鱼。   “那能不能带个水桶,小鱼就养在里边,只吃大的。”桃花竟真的受用,擦了擦泪,问老花的意思。   不等老花回答,栓子已猴急的去提桶了,“当然刻意了,花爷爷最好说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一老三少出了门,黄菁菁才沉下脸来,和刘慧梅道,“我待会去趟稻源村,往后范氏回来你别搭理她,你心思聪慧,猜得到我话里的意思,这种娘们留在家只会坏事,趁着我还能动,不收拾她,等我老了让她骑在我头上不可?”   “娘,不会的,还有二弟呢。”刘慧梅宽慰道,周士武洗心革面,这些日子安分守己了很多,不得不说,一家人住在一个院子里,矛盾少了很多,都是黄菁菁的功劳。   黄菁菁信周士武有孝心,但不信他拦得住范翠翠,男主外女主内,周士武哪能时时在家,而且,她这般说,不过是把责任担在自己身上罢了,提出休妻的若是周士武,传出去对他的名声不好,是她就不一样了,左右她在外人眼中就是蛮不讲理的,不怕外人说。   她回屋把当日孙氏给她的钱袋子收好,数了数里边的碎银子,五百文碎银子,六个铜板,又在身上兜了二十多个铜板以备不时之需,这才去了稻源村。   刘家的酒席办得热闹,带着黄菁菁在稻源村出了名,还没走进稻源村,便有很多人向她打招呼,笑容憨厚朴实,黄菁菁眉眼弯弯回应着,进了村,远远的便瞧见刘家门口的大红灯笼随风摇晃,甚是喜人,她紧了紧背篓的绳子,不紧不慢走了过去。   开门的是孙氏,见着自己,孙氏满脸欢喜,“黄寡妇,是你啊,赶紧进屋坐,刘青和他爹走亲戚去了,我便一直没去找你。”   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孙氏两个儿媳坐在屋檐下纳鞋垫,不见刘青媳妇,黄菁菁笑着打招呼,二人俱起身,停下手里的针线活,和黄菁菁寒暄,席面做得好,村里人现在都在议论呢,她们娘家也在说,刘家舍得在席面上费这么多心思,她们作为刘家儿媳也觉得体面。   黄菁菁和孙氏进了堂屋,孙氏要给她倒茶,黄菁菁将她拉住了,“都是庄稼人,白开水就行了,我来是把剩余的钱给你送过来,原本想赶集的时候给带过来,家里有事脱不开身,便才拖延到今天。”说话间,她把怀里的钱袋子递给孙氏,顺便还有张单子,“我让老大写的,花了多少标注得清清楚楚,你看看,不懂的问我,只是我不认识字,如果闹了笑话还请见谅。”   周士文写的时候她就边上守着,复杂弯曲的字体的确是她不认识的,顶多认识上边的数字,东西不多,她都记着呢,不认识字不要紧,记住第一排写的什么就够了。   孙氏一怔,有些好笑,“你太客气了,既然把席面交给你,自是信任你的,亲家那边对席面满意得不得了,说以后做席面,请你去呢。”   “好啊。”镇上有钱人多,做席面的话可要贵些才行,她做些席面肉多,寻常百姓家办不起这种席面,她本就是奔着有钱人家去的,听着大家的好评她就知道往后会有人请她,没想到都传到镇上去了。   孙氏转身给她倒了杯水,杯子精致,黄菁菁多看了几眼,和上回的不一样。   “是刘青夫子送的,对了,过些天,刘青夫子过寿,刘青说夫子对你的厨艺赞不绝口,能不能请你做几道菜,刘青过去的时候捎过去。”夫子见多识广,平日没啥特别的爱好,唯独喜欢吃黄菁菁做的红烧肉。   黄菁菁想也没想的点头应下,能帮到刘青是她的荣幸,何况对方又是刘青的夫子,教书育人,多值得敬重啊。   “成,那钱袋子你先拿着,不够的话给我说。”说着,把钱袋子退了回来,黄菁菁摇头,“不过一份红烧肉,哪用得着这么多,肉十五文一斤,红糖的话八文,你看看要多少,扣着给就成了,还有一文的柴火钱,一文工钱,你算算,多了我拿着也不心安,你给我说个日子,我好准备,免得错过了。”   “五月初七,也就三天,早上巳时我让刘青来稻水村,你看成不成。”孙氏拿出钱,多给了一文,“我知道做红烧肉要你守着,一文钱的工钱说不过去,二文吧,我听刘青说学堂里把你的厨艺传得神乎其神,往后你若能借着这个揽点活,也好。”   孙氏多给一文,是为黄菁菁铺路呢,她若给了一文,往后其他人便不会高过这个价格,买肉,切肉,烧柴,费时又费力,一文钱确实少了。   黄菁菁倒是没想那么远,红烧肉的做法简单,添红糖就够了,其他人摸索就摸索得出来,她靠这个是挣不了多少钱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准她的厨艺还会被比下去,只是这会儿大家新鲜,以为是她绞尽脑汁想出来的罢了。   不过孙氏多给一文,她不会和钱过不去,心安理得的收下,把碗拿出来还给孙氏就起身告辞了,其实庄户人家,这种事儿用不着单独走一趟,只是她拿着钱,心里不踏实,万一进了小偷盗贼啥的,把家里的银钱偷走了,她可就欠债了,而且,不把钱给孙氏,心里像积压着事儿似的,算清楚了,她浑身自在多了。   孙氏失笑,其实黄菁菁和传说中的大不一样,流言蜚语,真的能毁了一个人。   黄菁菁心里踏实了,回去的路上,边走边割猪草,天气渐热,猪吃草的数量少了很多,卖猪的人家告诉她,要把草剁碎了煮熟,混着米糠,或者杂粮喂,一直喂猪草的话,猪长不好,她割了许多猪草,沿着来时的路走得慢,偶尔看见旁边土里的草鲜嫩,还要绕过去,这般,回到家里已经是晌午后了。   一家子人都坐在堂屋,黄菁菁瞅了瞅头顶的太阳,道,“怎么都坐堂屋去了?”   分家的时候,堂屋和灶房都给她了,分锅后,周士武他们在自己灶房吃的饭,甚少来堂屋,今日怎这般默契,连老花都坐在桌前,桃花坐在他腿上,黄菁菁心不由得一沉,“范氏又作妖了?”   周士武青着脸,声音透着股阴寒,“我找里正帮忙把休书写了,没来得及和娘说,娘不会怪我吧?”   这正合黄菁菁的意,她怎么会责怪,但看桃花眼睛红红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她把背篓放在阴凉的地方,问道,“她做什么事了?”   周士武摇头,不肯多说,把桌上的休书给黄菁菁看,密密麻麻的字,黄菁菁只觉得头疼,“我一个字不认识呢,休了就休了,有什么好看的,就为着这点事,你们就坐在这生闷气?”黄菁菁拔高了音量,“你咋不擦亮眼睛看看,犯得着这样,没看栓子和梨花点着脑袋要睡觉啊。”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周士武收起休书,回眸看向抱着桃花的老花,语气低了下来,“花叔说要走。”   “走,他能去哪儿,继续要饭?”黄菁菁提着桶去灶房打水洗手,话脱口而出,随即才反应到不对劲,转过身,也不打水了,径直进了堂屋,目光直直盯着老花,“老花,你要去哪儿哪?”   她这些日子一直在想怎么报答他,说实话,对于全家救命之恩,谈钱的话的确俗,但老花居无定所,四处漂泊,钱俗虽俗,可是最有用的,老花在周士文三兄弟心里的分量重,她怕处理不好,寒了三兄弟的心。   原主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她,她没有经历过,心里没底。   因为没底,这些日子就没提,想着老花现在的状态也不适合提这种事,不成想他竟然要走。   但看他一脸淡然,黄菁菁心头纳闷,问周士武,“老花自己和你说的?他怎么说的?”   周士武看了眼老花,寻思着怎么开口,只听老花道,“我一个人习惯了......”   黄菁菁上前拉开凳子坐下,“习惯什么啊,你身体不好,今早的一个鸡蛋都吃不完,晕倒了都没人管你,不成,你不能走,养好身体,其他事慢慢商量。”原主对他什么个感情黄菁菁感受得不深,只是第一眼能把他认出来,想必原主是十分感激的,以至于十多年过去,都不曾忘记。   这么大的人情债,她当然要还的。   周士武跟着劝老花,“我那媳妇就是爱碎嘴的,说什么您都别往心里去,我休妻是早和我娘商量好的,没了她,我照样过日子,花叔,您就留下,把身子养好再说吧,不然我大哥回来,我也不好交代。”   黄菁菁听出里边有范翠翠的事儿,气得眼神能喷出火来,“范氏说什么了?”   周士武不敢瞒她,把早上河边的事儿说了,范翠翠离开周家后去了老赵家,从文莲那听说了些事儿,就跑去河边质问老花,老花不理她,范翠翠竟然闹起来了,骂黄菁菁不守妇道,早和老花有一腿了,不然怎么就分家了,原来是想改嫁。   老花跟个没事人似的,他不能就这么揭过去不提。   他到的时候,狠狠扇了范翠翠个耳光,强行拉着她去找里正写了休书,当年周士义差点害死他娘,周士义走了,范翠翠又来,他娘多要强的人,怎么容许这种事发生,而且,对方还是老花,那是他们的救命恩人哪。   范翠翠怎么能睁眼说瞎话。   “哼,她以为我不理她是怕她了,嘴巴长在她身上,要说什么由着她就是了,老花,你就在家安生住着,过不了多久,我要她自己夹着屁股回来求我。”黄菁菁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儿,让周士武坐下,“休书给范家送去没?”   周士武点头,“里正叔也觉得她过分了,当时好些人在,休书给她自己拿着了,待里正去县衙一趟,我和她就没关系了。”   成亲时,双方交换庚帖,需要去县衙报备下,意味着以后女子出嫁是夫家的人了,休书给范翠翠了,等里正去县衙解除关系就成了。   黄菁菁点了点头,“成,多大点事儿,太阳毒着,都回屋歇歇,睡一觉起来干活。”   心里琢磨着如何安顿老花,她是个寡妇,老了也是个寡妇,老花住在家里,外边人肯定会疯言疯语,对老花不好,对她也不好。   否则,当年老花不会把钱给她们后再也没现过身。   黄菁菁让他们回屋歇着,自己把背篓里的猪草倒回后院,去了后山。   儿女都是债,救命之恩也是债,她径直去了坟头,割过一次的杂草又长了出来,两侧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她沿着木阶往上走,嘴里喃喃自语道,“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你纵然想千恩万谢,但这么下去不是法子,我的意思是给他笔银子,再以老大的名义给他们起两间屋子,托里正给他在村里落个户籍,漂泊十几年,安定下来也是好的......”   刮来阵凉风,树叶簌簌响着,黄菁菁坐会儿,看着周士武从小径上走来,她不禁叹了口气,“老二,你怎么来了?”   周士武把桃花放在床上,倒水喝时无意看到黄菁菁出门,便跟着她出来。   这处坟头是黄菁菁选的,树叶葱郁,挡住了大半炎热,树影斑驳,光影不一的打在她身上,周士武挨着她坐下,“娘怎么想起来这了?”   “上了年纪,便是数着年头过日子,娘也不知道能活多大岁数,你大哥有活计,你大嫂心思沉至少还算体贴,你三弟三弟妹性子柔弱但遇事有个商量,只你,休了范氏......”黄菁菁是有感而发,原主把几个儿子拽在手里,风吹雨打都自己扛着,她一走,整个家差点散了。   小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若有大树蔽日,挡了狂风骤雨,却也挡了光。   周士武并拢着双腿,拔着脚边的野草,“娘用不着担心,我遇着事不是有大哥三弟吗?他们能不管我?您别忧心,我多大的人了,心里明白的,我们就希望您长命百岁,整天在院子里碎碎念也好听。”   黄菁菁嗔怪道,“什么碎碎念,娘是那种人吗,走吧,回屋休息会儿,范氏肚里的孩子是我周家的种,你也别忧心,就以范氏娘的性子,孩子一生下来就会给抱回来。”   周士武对他娘的话深信不疑,小心翼翼扶着黄菁菁,斜眼扫过坟头的花儿,欲言又止,他娘好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似的,有事没事就爱来这边碎碎念,声音小,也不知在念些什么,估计是掉进粪坑给吓着了,“娘,往后您别来了,坟墓阴气重,次数多了,不吉利。”   “娘这辈子命硬着呢,饥荒之年都能遇着贵人,不怕,我问牛老头了,他说这处的风水不好不坏,要改善风水的话,要挑个日子隆重的拜祭一番,娘还在挑日子呢,娘啊,真想长命百岁,所以拜祭的事儿,你们兄弟可想上心,风水好了,阎罗王不收娘,娘能多活几年。”黄菁菁小步走着,声音轻柔。   周士武没听过这种说法,只牛老头是这方面的老手,他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他便顺着黄菁菁的话道,“没问题,只要为了娘好,做什么都成,大哥在镇上,过节才能放假,不如挑过节的时候?”   “过节是好日子,可和拜祭想冲撞了,我再看看吧,这几日你和老三去镇上卖柴火怎么样了?”   农忙时,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山里砍了很多柴回来堆着,这几日闲些,正是卖柴的好时候,因着是二人砍的柴,卖柴得的钱她没要,让他们自己存着。   “卖柴的人要过日子才会多,我和三弟一去就被买了,速度快。卖柴的村民不多,我和三弟这几日卖的是歪歪扭扭的柴火,过几日卖柴的多了,我们再卖整齐光滑的柴,就不怕被他们比不下去了。”周士武说着自己的算计,黄菁菁认可道,“扬长避短,你脑袋瓜子灵活,老三就是太老实了,只知道埋头做事,以后你要多教他。”   “我记着了,娘您别担心,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   院子里的桃花开了,花朵娇艳欲滴,满树粉红,给农家小院增添了别样的风情,大风吹过,刮得花瓣满地都是,扫地时,扫帚不小心,就把花瓣嵌入泥里,扫起来甚是费劲,黄菁菁扔了扫帚,准备过几日再说,却听院外有人喊她,黄菁菁走出去,见是刘青父子两,不免有些好奇,侧身让他们进屋坐。   刘邦捋着胡须,抬头看向桃树,“这两株桃树开得好,肯定能接不少桃子。”   “里正说得好,结了果子,我让老二给你送些过去,你们不进屋了?”   刘青挠着头,成亲了,感觉和之前差不多,笑得稚气未脱,很干净很舒服,“不了,我们刚从镇上赶来的,想问问您三天后有没有空闲,夫子祝寿,想邀您去做几桌席面,价钱好商量。”都说黄菁菁喜欢钱,只要钱够了,什么都好商量。   黄菁菁眼神一亮,“有空,当然有空了,我今天还去稻源村了,你娘说你们不在,我把剩出来的银钱给她了,知道你们要来,我就不用专程跑一趟了。”   刘邦听她语气满是后悔,“你拿着钱着急还干什么,席面味道好,我和他娘还没感谢你呢,那两天忙一直没抽出空了。”   “不用,我收了钱,应该的。你们还是进屋坐吧。”在门口说话不是待客之道,黄菁菁心里不自在。   刘邦看着渐落的夕阳,“不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着回去,你把用的材料备好,初七我让刘青过来接你,那边的肉啊菜啊都有,你看看有没有补充的?”   黄菁菁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楚,镇上的话买东西方便,现成出去买都可以,她便摇了摇头。   商量好价格和时辰,父子两就走了,晚霞的光托着他们一路远去,黄菁菁脸上笑开了花,九文钱一桌,办五桌席面,中午夫子要学堂授课,晚上宴请宾客,初七早上过去,时间上有些匆忙,却也忙得过来,只是剁肉费时,初七一大早在家弄好,去镇上捏肉丸子就成。   没料到,生意这么快就上门了,可以这会儿家里没人,刘慧梅去菜地摘菜了,刘氏和周士武他们干活去了,这么好的事儿,连个分享的人都没有。   她心情好,乐呵的去灶房准备晚膳,刘慧梅割韭菜去了,她寻思着晚上一家人吃饺子,老花能试着吃些其他,换换口味也不错。   前几日她斥过栓子一回,故而,栓子拉着老花回来得早,水桶里半桶水,里边游着几条小鱼,栓子兴致勃勃指给她认,“这是花爷爷的,这是桃花的,这是梨花的,这是我的,剩下的是奶奶的。”   黄菁菁笑着疑惑了声,“我没去都有我的?”   “对啊,是我们送给您的。”栓子提着桶上不了台阶,老花和善的帮忙,冷冰冰的神色柔和了很多,黄菁菁纳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一开口,就成了去镇上做席面之事,“老花,我让老二留在家,你缺什么和他说,老大媳妇也在,想吃什么让她弄,别客气......”   老花依然无甚表情,黄菁菁可没认为能得来他只言片语,去灶房和面,走到门口了才听着他说,“打扰了,我记性不好,很多人和事都忘记了,唯独你......”   黄菁菁步伐微滞,背朝着老花的脸血色全无,双脚就像被钉子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你倒是没变,依旧生机勃勃,眼里燃着一团火。” 第63章 063 范婆来了   黄菁菁先是一怔, 伸手揉了揉略僵硬的五官, 紧接着放松下来, 心虚的碎碎念道,“什么火不火的, 还不是为了活下去,不然怎么办, 游手好闲, 无所事事,坐在家里,和几个儿子大眼瞪小眼?”不管遭遇过什么,活着的人都要活着,既然要活着, 可不得好好把日子过舒坦了。   麻木不仁,行尸走肉, 与其那样,不如一头墙撞死算了。   后者才是她真正想说的,念及老花的情绪, 她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老花该是经历过大难的,犯不着往人伤口上撒盐。   老花深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抹复杂,黄菁菁背对着他,未等来回答,便去灶房忙活了,得知要去镇上做席面, 一家人乐开了花,只是一天的时间,晚上就回了,黄菁菁让周士武挑柴去镇上卖的时候帮忙,中午回来,至于刘氏和周士仁,继续留下给她打下手,吃过晚饭一起回来。   一顿饺子,大家吃得欢实,便是桃花,因着范翠翠的事恹恹了一整天,这会儿都精神些了。   夜色降临,薄薄的轻雾洒下层薄纱,一家人围在桌前说着话。   “今日我去稻源村,把多余的钱还给刘里正了,一桌三文钱,分成三份,我老二老三一人一份,五十二桌,一人五十二文,就是老三两口子吃了些亏......”黄菁菁边数着铜板,嘴里边说着分配。   周士仁急忙摇头,有些焦急地表明自己的观点,“不吃亏,我和栓子娘不要钱,席面的饭菜是娘想的,钱您全拿着就是了。”   刘氏和周士武表示赞同。   黄菁菁坚持的数了钱给他,语气有些冷,“分了家,哪能全我拿着,都是两个孩子的爹了,心里还没个章程,我拿了,我拿了栓子和梨花怎么办?第一次没经验,你和老三媳妇吃点亏,往后有机会了,娘给你们补上。”   把钱推给刘氏,又数了份周士武,周士武迟疑了会儿,问道,“大哥呢,他也去帮忙了,哪能没有他的?”   这下,刘慧梅抬起了头,只是她脸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周士武更不肯收了。   黄菁菁见他抓铜板给刘慧梅,没个好气拍他的手,“给你你就拿着,我能少了谁的不成?你大哥这次也吃点亏,米粉是他帮着我磨的,那儿的工钱算他的,四十多文,他是老大,这点谦让还是要有,哪能为了点事就斤斤计较成这样?”   周士武脑子转得快,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三兄弟里,他是占便宜了,周士文钱少,周士仁他们是两个人,就自己干的活少拿的钱多,他心头别扭,小声道,“大嫂肚里怀着孩子,花钱的地方还多,娘把我的那份给大哥换了,我拿少的就是了。”   “什么少的,给你你就拿着,你一个大老爷们,好好照顾桃花,别磨磨叽叽的,你大哥和三弟不是那样的人。”黄菁菁略有薄怒,钱怎么分她心里想过,按人头平分的话当然是好的,谁都没有话说,然而,周士武的情况不同,多照顾些没什么,范翠翠生完孩子是要把孩子抱回来的,他一个人不定怎么手忙脚乱呢,多留点钱是好的,以三兄弟的感情,周士仁和周士文不会抱怨,而且,她要送栓子去学堂,还得花一笔钱,刘慧梅和她住,吃穿用都是她的,她可算不上偏心周士武。   “你收着......”剩下的就是她的了,她数了十二文给刘慧梅,“你在家照顾孩子,喂鸡喂猪,这是你的那份。”   刘慧梅受宠若惊,直言不要,黄菁菁的话更简单直白,“给你肚子里的孩子的,好好收着,又不是只一次,之后还会挣钱呢,大家都收着,以后的钱,娘想想办法,尽量更公正公允些。”   老花抱着桃花坐在侧边,黄菁菁做事没有刻意背着他的意思,流浪十几年的人,早已脱离了柴米油盐,黄菁菁想着,约莫让他重新感受会有新的认知,见老花盯着桌上的银子,她问道,“你想要?”   老花淡淡移开视线,白皙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黄菁菁耸耸肩,这么大个人情还得还,钱肯定是给的,怎么个给法,再让她好好琢磨琢磨,初七去镇上,正好可以找周士文商量商量,看看他怎么说。   各自收了钱,黄菁菁便没其他好说了,起身收拾碗筷,刘氏和刘慧梅帮她的忙,黄菁菁让她们回屋休息,“就几个碗能累死我不成,你们休息去,我耳根子清静清静,好好想想初七的席面。”寿宴的席面没什么不同,只添份寿桃寓意长寿就够了,还不到吃桃子的季节,只能做寿桃形状的馒头,然而她水平有限,做不出来。   思来想去没什么新意,便不想了,洗了碗,把碗叠整齐放碗筷里,便看到门口站着桃花,揉着湿哒哒的眼无声的啜泣,看上去无辜又可怜,她身后的周士武披了件外裳,衣衫不整,手足无措,看着黄菁菁,心下没底,“桃花问她娘还会不会回来,我便如实和她说了......”   黄菁菁倪他一眼,“她才多大点,你和她说实话,你爹死的时候别人告诉你实话你怎么说的,以为带孩子就是给她吃给她穿哪,好好想想,怎么让她舒服些。”黄菁菁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子,朝桃花招手,“来奶这,晚上挨着奶睡,你爹不会说话......”   桃花张着嘴,哇哇大哭,黄菁菁给周士武摆手,让他先回去休息。   桃花洗过手和脚了,黄菁菁简单洗漱了番,牵着桃花进了屋,月亮躲进了云层,东屋西屋的光灭了,院子里黑漆漆的,黄菁菁没有点灯,摸黑牵着桃花爬上床,凉席冰冷,桃花有一瞬的不适应,黄菁菁看不见,却也感受得到她的退缩,“是不是奶的床太凉了?”   她人胖,汗多,早就用上凉席了。   黑暗中,桃花一抽一抽的答了声不是,问黄菁菁道,“奶奶,爹爹说把娘送回去了,以后娘再也不会回来了,回来也不是桃花的娘了,是真的吗?”   以为周士武心思活络,说话有分寸,结果却这么和桃花说,不管休不休妻,对孩子来说,娘都只有一个,别人替代不了的,桃花七岁了,哪会不懂这个道理,何况范翠翠混是混但没苛责过桃花,猛的和桃花说这个,桃花能接受才有鬼了,只是,话说到周士武那个份上,她只有告诉桃花事实。   “她怎么就不是桃花的娘了,是她生了桃花,养了桃花,永远是桃花的娘。”她的声音很轻,但即使软着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也会显得突兀。   桃花重重吸了吸鼻涕,“可是爹爹说的,他爸娘休了,娘做错了事,他不想和娘过了。”   黄菁菁又把周士武骂了个遍,黄菁菁拍着她肩膀,把枕头给桃花枕着,自己则侧躺着,没有直接回答桃花的话,而是问道,“桃花,你觉得大人做错了事该怎么办?”   这话好答,桃花想也没想的说道,“有错的话要改正,不能一直错下去。”   “桃花在村里有不喜欢的人吗,就是小孩子?”   “马小草,她见不惯我和梨花,常常背地说我们的坏话,还说奶奶的坏话。”   马小草是马婆子的孙女,性子跟马婆子一模一样,小小年纪长得尖酸刻薄,什么该说不该说的话都往外说,黄菁菁没见过那个女孩,听河边洗衣服的人说起过,大人不会以严厉的词评价孩子,只会说:那个孩子,长大了可不得了,没人降得住。   对马小草,众人都是这句话。   “要是让你和她住一起,你愿意吗?”   桃花止住了抽泣声,翻了个身坐起来,极为排斥道,“我才不想呢,她会骂人,说话可快了,娘说不和她一起,以后那种姑娘嫁不出去的。”   黄菁菁心里有了数,让她躺下,语重心长道,“你不愿意和小草住一起是因为讨厌她,没准小草也不愿意和你一起,你讨厌别人,别人也讨厌你,彼此讨厌的人住一起,不是闹得更厉害吗?”   桃花面朝着黄菁菁,身后挽着她手臂,“奶奶是不是说我爹不喜欢我娘,我知道,我娘性子不好,把奶的钱拿给外婆,还偷家里的肉,我也不喜欢她,她还说奶的坏话,给花爷爷难堪,我就是,就是......”   “原来桃花都知道啊,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你看你大伯母的娘做错了事,不也受到惩罚了吗?镇上的宅子卖了还债,搬回了村里。”黄菁菁没料到桃花心里清楚得很,想了想,又道,“没有惩罚,以后还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犯错,有些人醒悟得早,有些人一辈子都不会醒悟,你娘或许是好的,只是我和你爹看不到罢了,奶奶是你爹的娘,万事盼着你爹好,休妻的事儿是奶奶的决定,桃花想想,如果奶奶把家里的钱全拿去送人了,家里的猪肉也送人了,还乱说你爹的坏话,害他活不下去,你怎么想?”   桃花没有出声,黄菁菁知道她一定听得懂,“你娘做的错事多了,奶便容不下她了。”   “那我娘改好了,奶会同意她回来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范翠翠沾沾自喜小人得志的神情,纵使改也是暂时的,黄菁菁还是那句话,如果范翠翠是她闺女,她愿意相信她,不是的话,她没法劝自己接受,她沉吟许久,深思熟虑道,“不会了。”   挽着自己手臂的手紧了紧,桃花嘤嘤哭得厉害,“为什么?”   黄菁菁无法回答,范翠翠是改不好的,她给了很多机会,范翠翠都放弃了,俗话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也有可能,她心肠比较硬吧,她抱着桃花,没有问桃花是不是厌恶她,她斟酌道,“桃花是女孩子,奶奶希望你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嫁了人在夫家过得顺遂,你要记住,有些错改了有重来的机会,但有些错,便没回头路了,奶过了一辈子,对那种周而复始的错误见得太多,便不要给机会了。”   “什么是周而复始?”月亮出来了,借着朦胧的光影,桃花看得见黄菁菁大致的轮廓,是坚硬有力的。   “就是不断的犯错,改了又犯没完没了似的。”黄菁菁言简意赅道。   桃花哦了声,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那桃花以后是不是没娘了,村里的人会不会笑话我?”   “不会。”黄菁菁的话铿锵有力,“谁敢笑话你,奶打得她屁股尿流,桃花要记住,你还有爹,还有奶奶,还有大伯,还有三叔,谁都不敢欺负你。”   桃花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蹭了蹭黄菁菁胳膊,“爹爹说爷爷不在,奶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没了娘,他也会把我照顾得很好。”   “是啊,你啊别太伤心了,你娘要是找你,你就去见她,只是她是范家的人,你是周家的人,不能跟她走,她和你说了什么你要告诉奶,奶给你做主。”范翠翠的心真要是好的,为了孩子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得寸进尺,甚至骑到她头上来,范翠翠的目的若是拿肚里的孩子拿捏她,那可真是大错特错了。   至于不让桃花过多接触范翠翠,是怕范翠翠把主意打到桃花身上,女孩不如男孩值钱,大了的女孩就不同了,不经过老赵的手也有人买。   祖孙两说了许久的话,慢慢,声音轻了,天空几朵云飘过,盖住了月光的光华,黑暗中,只余两道均匀的呼吸声。   东边的第一道曙光升起,鸡笼里的鸡拉长的脖子的鸣叫,院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两道高大的身形挑着柴火,蹑手蹑脚出了门,西屋亮着光,很快,西边的烟囱升起了袅袅青烟,黄菁菁睁眼躺了会儿,桃花睡觉太过老实,挽着她手臂的手一晚上没松开,这会儿只感觉麻得厉害,她又等了会儿,听着两声高低不一的鸡叫后才准备起了,轻轻拉着桃花的手,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穿上衣衫,走了出去。   空气清新,群山飘渺,她伸了个懒腰,去灶房做饭。   刚点燃柴塞进灶眼,老花就来了,黄菁菁狐疑的瞅了瞅窗外,“起得这么早?”   老花摇了摇头,走向灶台,锅里添了小锅水,白白的,刚好盖过几个鸡蛋,他道,“昨日老二媳妇说话不对,可犯不着休妻,休了她,桃花怎么办,为了孩子,就不该休了她。”   大清早不睡懒觉,竟是惦记周士武休妻的事儿?   她翻了个白眼,烟雾萦绕,老花的脸不甚清晰,只是,半遮半掩,愈发显得秀雅,英俊。   “人还活着,就有改正的机会,若老二媳妇出了什么事,你心里会愧疚,莫要等人不在了才后悔,桃花也会记恨你。”明明是劝说的话,从老花嘴里说出来硬是没有一丝波澜起伏,黄菁菁忽然想到看破红尘出家修行的和尚,四大皆空,无悲无喜。   黄菁菁看柴燃起来,急忙放了几根竹竿进去,道,“所谓祸害遗千年,她死不了,死了也和我老婆子没关系,我内疚什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天灾人祸谁都说不准,我只是知道,我要是不让老二休了她,我自己要少活几年这就够了,我是个俗人,管不了那么多人的死活,至于桃花,恨不恨我无所谓。”   小时候不明白的道理,大了总会懂的,而且桃花是女孩子,面临的丈夫可能是好的,可能是坏的,若不幸碰着后面一种,她希望桃花不要顾虑太多,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   人,要先为自己考虑,才能为别人。   她没有老花那种境界。   老花脸上没有波澜,“一家子好好的,为什么要闹出休妻的事儿,能在一起不就是好的吗?”   声音充满了落寞,黄菁菁专心致志烧着柴火,看燃得旺了,才起身,拿勺子在锅里搅拌了几下,盖上锅盖,继续烧火,回老花的话道,“有的人活着就是给别人找不痛快的,谁不想一家人好好一起过日子,但万事没有十全十美,人生短短几十年,哪能委曲求全几十年。”   黄菁菁对周士武休妻这件事是支持的,夫妻二人,若不能齐心协力把日子过好,而一人不断作妖闹事,那努力的一方会背负更多,压抑久了,没准就郁郁而终了,当断则断,少几年后悔懊恼,打起精神,继续开朗的过日子。   她看了眼老花,料定他可能无法理解,岔开话题道,“桃花心情不太好,你多宽宽她的心,她听你的话,我不知道你曾经历过什么,互相包容珍惜彼此的人分开是痛不欲生的遗憾,但包藏祸心同床异枕的人分开便是种解脱,不管哪种,都要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   激起一个人的斗志光靠说的很难,还要找点事情给他做,让他的生活不知不觉和常人相同,她会用不同的法子帮助老花,也算帮助她。   而且,她说的都是实话,像范翠翠那种人,离开周士武,是周士武的福气。   天色大亮,黄菁菁喂了鸡,出来准备熬猪食,把猪草切碎和着米糠,添水在锅里煮,天热,她煮的不多,因着是头回,便自己守着,桃花心情好了很多,加之老花说带她去网鱼,什么不愉快的都抛诸脑后了。   老花话不多,常常是桃花栓子叽叽喳喳,他面无表情听着,今早却难得附和了桃花两句,可把桃花高兴坏了,花爷爷前花爷爷后的,几人走了没多久,院门外就来人了,黄菁菁以为是过路的,没当回事,直到抬头看范翠翠站在门口,她才冷了脸,锅里的水开了,她拿勺子搅拌了几下,猪草是洗过的,米糠不算脏,否则在炒菜锅煮猪食,她心里接受不了。   看了范翠翠一眼,她就继续忙了,范翠翠闻着味儿就知道是猪食,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娘,我回来了。”   黄菁菁嗤笑声,“回来,回哪儿来,昨天老二让里正写的休书没写明白是不是,你是范家闺女,和我周家可没半点关系,别叫我娘,我可没生过不知好歹的黑心肝......”   范婆子和范老头站在院子里,听着黄菁菁的话,范婆子不悦的皱起了眉头,但她被范老头拽着,不可能去灶房,只得小声道,“你说过来,听听她说的话,黑心肝,骂谁呢,我家翠翠在家多听话,帮我做饭洗衣服,怎到她嘴里就是黑心肝了?”   范老头一只手拿着烟杆,一只手拉着范婆子手臂,警告道,“你小点声,要不是你怂恿翠翠,至于和亲家闹成这样子,亲家没有说错,就是你惹的祸。”   范老头没见识过黄菁菁的为人,但听过黄菁菁不少的事儿,四儿子说撵就撵了,对自己生的种尚且狠得下心,更别论对儿媳妇了,周士武的容貌在村里算得上端正了,人又年轻,再说门亲事不是没可能,范翠翠就不同了,冲着盗窃不事公婆的名声就别想嫁出去,都是范婆子搞的鬼,早和她说了不是黄菁菁的对手就不要碰上去,偏偏不听,这次吃到苦头了吧,休书都给范翠翠了,范翠翠要回周家更难了。   今日再不过来,等范翠翠的户籍重新落在村里,那可就无力回天了。   范婆子撇撇嘴,不情不愿的老实下来。   范翠翠欲上前帮黄菁菁生火,被黄菁菁疾言厉色阻止了,“你走远些,别脏了我的地,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老二那边你也不用费心思,有我当娘的在,他就不敢自己拿主意。”   范翠翠红着眼眶,被周士武打的脸还红肿着,昨日她一时冲动,在河边说了不该说的话,但她心里不觉得自己说错了,和范婆子说,范婆子也认同她说的,不然好好的黄菁菁怎么想着分家了,还不是想过自己的日子,免得被他们束缚。   可范老头硬要她回来认错,说不回来的话就把她撵出门,被夫家休了,再被亲爹撵,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更别论要活下去了。   纵然黄菁菁不高兴,她脸上仍然赔着笑,“娘,怎么不见大嫂,桃花和栓子他们呢?”   桃花是她带大的,从没打骂过,桃花一定舍不得自己。   黄菁菁看她眼珠子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讥讽道,“还记得桃花啊,还以为你忘了呢,桃花是我周家的种,她怎么样和你没关系,你赶紧走,不然老二回来我还让她揍你一顿。”   范婆子听不下去了,甩了甩范老头手臂,“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咱的闺女,你当亲爹的,就忍心她贴上门被人揍,难怪我当媳妇那会你娘折腾我你闷不吭声,原来是个心狠的。”她看不惯黄菁菁高人一等的做派,说话的时候没压着嗓子,反而抬高了音量,故意让黄菁菁听见。   黄菁菁闻声扭头,就看到范婆子瞪着眼,好像要扑过来和自己打一架似的,她看看范婆子,再看看范翠翠,嘴角扯了扯,脸上的笑变幻莫测,“是范婆子啊,黑心钱挣了不少吧,什么时候借我使使啊,我活了一辈子,大钱小钱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黑心钱,不知道使起来是什么感觉?”   范翠翠见黄菁菁嘴角扯着笑,心咯噔了下,就想转身走。   黄菁菁如果骂人,骂完就过去了,但如果笑,那就表示事情没完,这般想着,被周士武打过的脸又隐隐作痛了,心里有些杵黄菁菁,便勉强带笑的解释,“我爹娘说好几年没来过了,过来看看您,娘,您出去和他们说话,我在这守着就是了,再烧两把柴就舀起来喂猪是不是?”   黄菁菁甩给她一个冷眼,自己拿勺子舀着,嘴角的笑讥讽无比,“怎么着,你爹娘还要人作陪啊,面子可真够大的,来我周家,我还要看他们脸色不成,话说来者是客,但没办法,我尖酸刻薄惯了,对一些人,讨厌就是讨厌,做不了假意逢迎。”   范婆子气得嘴唇哆嗦,怎么说她家范田跟着老赵也有份体面了,她当老娘的,竟然被黄菁菁损到泥地里,范老头见她心头不忿,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抬头朝黄菁菁道,“亲家母忙是应该的,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让翠翠帮着您忙,我们就在这站着,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和我们说说话就成。”   黄菁菁扭头看了眼范老头,范老头瘦骨嶙峋,皮肤黝黑,脸上布满了风霜,看惯了老花,猛的看着他,黄菁菁心头升起不舒服的感觉,倒不是嫌弃,而是范老头的脸上满是为生活奔波操劳的沧桑,她抿了抿唇,继续舀着猪食,热气腾腾的猪食,先舀进桶里装着,把锅洗出来,凉了喂猪就成。   她做完这些,才抬脚走了出去,范婆子低着头,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听不真切,她瞅了眼天色,“有什么话就大声说出来,一个人自言自语多没劲儿,听说亲家母要祝寿,黑心钱握在手里花不出去?”   庄稼人食不果腹,祝寿的一般是有钱人,又或者长寿之人,范翠翠的年岁在村里不算大,竟也想着风光一回,还真是够享受的,拿她的钱肆意挥霍,算盘倒是打的不错。   范婆子哪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她能忍到现在,真的是范老头的威胁,范老头说不把范翠翠送回来就休了自己,一把大年纪了,竟然面临被休的地步,她的老脸往哪儿搁,然而此时看着黄菁菁一脸孤高自傲的神情,心头那股火又蹭蹭冒了出来,黄菁菁仗着大儿在镇上做工,趾高气扬得很,她早就看不过去了,只是她不会像黄菁菁那般张嘴就骂,“哪是祝寿,我家老大跟着老赵帮工,一个月有不少工钱,他啊,最是孝顺,硬要请亲戚们聚聚......”   “只是亲戚哪。”黄菁菁一脸是笑,竟比这院里的桃花还要灿上几分,“我还以为会请全村的人哪,没想到是这样,你福气好啊,我家老大在镇上这么多年从没想过给我过生辰呢。”   明明是该羡慕的话,听着却极为不舒服,范婆子说不上来那种感觉,村里人一户人家就有很多人,有的甚至能坐两三桌,而且村里的风俗随礼随的少,她吃饱了撑的才花那个冤枉钱哪。   “可能性子不同吧,我家老大没别的本事,打小就孝顺。”   黄菁菁矫揉造作的掩嘴笑了声,“可不就是孝顺,帮老赵做工,却任由她娘敲诈人家,这种要不是真正的孝顺的可做不出来。”   文莲也是个糊涂的,范婆子和范翠翠不过在院子里哭诉肚子不舒服,怕是伤着孩子了,她就乱了方寸,说多少钱就认了,认下不说,还以为是自己指使的,真是眼睛瞎了。   范婆子嘴角抽了抽,范老头不想听二人打太极,黄菁菁不让他们进屋,他便想着在院子里把话说开也行,“亲家母,昨日发生的事儿我和翠翠娘不知情,翠翠做事有些冲动,还请你多多教导,只是休妻事关重大,翠翠为周家生了桃花,肚子里又怀着个马上要生了,休妻的话,是不是不太好?”   范婆子低着头,不知想什么去了。   “哪有什么不好的,昨日里正写休书好些人在呢,真要不好,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老二把一段良缘给斩断了,我看着他们都痛快着呢,里正也赞同。”黄菁菁语调阴阳怪气,最后一句话,让范老头微微变了脸色,不解的看向范翠翠,他以为休书是周士文代笔的,没想到请了里正出面。   每个村的里正是最受人尊敬的,休妻是大事,里正更会在内里劝和,范翠翠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竟让里正都懒得在中间打圆场。   范翠翠搅着衣服,悻悻然低下了头。   范婆子是知道内情的,不服气道,“我家翠翠性子直来直去,说话做事不会多想,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没有坏心,你竟然借此休了她,还叫全村的人侮辱她,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来,黄寡妇,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哪,老天怎么不让你生个女儿叫别人糟蹋算了......”   黄菁菁面不改色,眼神却冷了下来,“我倒是想生个女儿哪,教她温柔贤惠,善良孝顺,踏踏实实过日子而非惦记别人口袋里的钱,不眼红别人,不看轻自己,清清白白做人,或许贫穷但过得快乐,或许富贵,但过得心安理得......”   范老头听着这番话,不由得面红耳赤,黄菁菁是含沙射影说他们没教好女儿呢。   他颤抖着手拿出怀里的烟卷,仔细卷着。   “我家翠翠怎么了,进门第二年就生了桃花,如今又怀了个,这些年,勤勤恳恳帮着周家干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范婆子脸色铁青,她从没觉得自己没把女儿教好,是黄菁菁太刁钻不容人。   黄菁菁瞥了眼范翠翠肚子,“看你这么义愤填膺,功劳我没见着,至于苦劳估计到你兜里去了吧......”   她意有所指,范老头想起一件事来,抵了抵范婆子的手臂,“把翠翠给你的钱还给亲家母。”   “什么?”范婆子像听到了不得了的事儿,跳了起来,“什么还给亲家母,是我闺女看我辛苦孝顺我的,凭什么给外人,我说老头子,你心里想什么哪,哪有把自己女儿送去给人糟.践的,当年我就不太乐意这门亲事,你说黄寡妇养大几个儿子,懂得体谅女人的苦,你看看她说的什么话,她儿子都被她撵走了,如今又是咱女儿,她就是个自私自利的,见不惯谁就撵谁,那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闺女哪,坐月子的时候你娘就逼着我下地干活,害得我没坐好月子,多少年过去了我的腰都还疼哪......”   女人诉起苦来哪是三言两语就结束得了的,黄菁菁不知道原主怎么为周士武挑了这门亲,但村里说亲的规矩她懂,两家如果有意思说亲,村里人都会帮着说好话,不然传出去就是坏亲,坏亲在村里人来看是极为缺德的事儿。   所以,说亲是盲目的,想要打听到对方真正的品行,不费些功夫做不到。   只是听范婆子把所有的错归咎到范老头身上,心下有些不齿,男主外女主内,儿子女儿的亲事多是当娘的拿主意,就冲范婆子这种爱占便宜的性子,没有好处她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且以原主的性子,聘礼只多不少。   范婆子忆起往昔,哭得声泪俱下,黄菁菁掏了掏耳朵,笑得眉飞色舞,范老头瞧着,一张脸都青了,“哭什么哭,不嫌丢脸啊。”   范婆子这次看黄菁菁哂笑的望着她,哽了哽喉咙,立即止了声,黄菁菁略有遗憾,“继续哭啊,我听着还觉得很好听呢......”   她鼓励的朝范婆子使了使眼色,气得范婆子一口气没喘上来,身子后仰,直直倒了下去,晕过去前,恨不得把黄菁菁碎尸万段,简直油盐不进。 第64章 064 对付范婆   范老头就在她身侧,眼疾手快的撑着她不让她倒下, 手里的烟杆子咚的声掉在地上他都顾不得了, 白着脸道, “老婆子, 你没事吧, 可别吓我啊。”   抖着范婆子肩膀,脸上的皱纹愈发密集而深邃,范翠翠也大惊失色, 挺着肚子上前, 伸手掐范婆子的人中, 说话都在打颤, “娘, 您可不能有事啊,否则是要女儿遭天打雷劈啊。”   话完, 下手又添了两分力道。   黄菁菁不知三人唱的是哪出戏,便站着没动, 上午的阳光还算温和, 照在范老头身上洗得看不出颜色的衣服上,明亮又打眼。   好一会儿, 范婆子才缓过劲儿来, 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是指着黄菁菁, “老头子,她差点把我气死了啊,我真的是没脸了啊, 闺女嫁进周家,被糟蹋成这样子,自己被气得差点没了命......”   黄菁菁面不改色,微微向前一步,居高临下的看着范婆子,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冲着范翠翠算计文莲那一招,谁知道范婆子是不是要故技重施,她可不是文莲,由着一家子栽赃。   可能她讥笑的眼神刺痛了范婆子,范婆子身子一歪,挣脱范老头倒在地上,打滚不起赖上黄菁菁了。   范老头和范婆子夫妻几十年,可没见过范婆子这样,而且方才范婆子的言行举止不是装的,这会儿看她索性倒地上去了,下巴抿得紧紧的,凹陷的眼神满是怒气,“做什么,快起来,还嫌不够丢脸哪。”   心里多少有些怪黄菁菁不懂人情世故,都是亲戚,犯不着绝情到这个份上,范婆子晕过去了,她竟然无动于衷,心肠得有多歹毒啊。   只是,他是个男人,不会和一个老寡妇斤斤计较,只得背身训斥自家婆娘。   “老头子啊,我差点没了命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哪,我帮你生了几个儿子女儿,临头了你还要休我,我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啊......”范婆子像是真被戳到痛处了似的,哭得满脸鼻涕和眼泪,糊得一张脸不甚清晰。   黄菁菁要去河边洗衣服,没空理会这种家务事,淡淡道,“家丑不可外扬,这种事你们还是关起门自己闹吧,别耽误人家办事。”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我至于晕过去吗,我不管,我不走了......”范婆子踢了踢腿,躺在地上装死人。   黄菁菁嗤笑出了声,拍着腿,笑得前合后仰,“可笑了,你还真以为能赖上我呢,说了不走那就千万别走,谁走谁是龟孙子......”黄菁菁正愁范婆子不往她枪口上撞呢,这么好的机会,别说晕过去,死了都和她没关系。   她提着裤脚,咚咚朝外跑,腿粗脚步重,范翠翠听得心头直哆嗦,拉范婆子的手臂要把她扶起来,不安道,“娘,我都说您不是她的对手了,我大嫂心思深沉到那种地步,她娘不照样乖乖上门认错赔罪,您先起来,她怕是出去喊人了,待会桃花爹回来,没有咱好果子吃。”   范婆子瞪大眼,气范翠翠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周士武他们是我晚辈,只要周士武动手,她立即装死,“你婆婆不是说用那招对付你吗,女婿敢动手,我有模有样用在他身上。”   范翠翠一怔,是啊,黄菁菁说过对付她轻而易举,装作被她气病,孝道大于天,至此她就得俯首帖耳,一日三餐养着她,还要大鱼大肉。   “只是......”范翠翠心有疑虑,总觉得黄菁菁不会让范婆子得逞,黄菁菁只许自己一个人撒泼,哪能让别人骑到她头上去。   “你等着就是了。”   黄菁菁没有跑出门,毕竟她屋里放着钱财,周士义的例子在前,她不会再让人钻漏子,于是她站在门口,扯着嗓门朝东边喊栓子,声音嘹亮,林间鸟雀被惊得花枝乱蹿,偶尔几声蝉鸣都止了声,四周安安静静的,黄菁菁的声音充斥着着整座村庄。   没听着小河边有人回应,却看不远处的树林里匆匆忙跑来个半大的男孩,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黄菁菁喊了声,“赵小富,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赵小富停了下来,抬起头,眼神带着质问,“黄奶奶,您说好给我买的糖呢,多少天了,您是不是不想给了?”   黄菁菁拍手,倒是忘记还有这茬了,被个孩子质问,她有些不好意思,“黄奶奶给忘记了,这几天没去过集市,明天黄奶奶去赶集一定记住。”   清源镇五天一回集市,明天恰好就是赶集了,她要去镇上买些佐料,顺便把糖捎回来。   赵小富不满的气呼呼走了过来,朝院子看了眼,“栓子又去河边玩了?”   脸上的表情扭捏得很,黄菁菁没有多想,嗯了声,“去网鱼了。”回眸见范婆子继续躺着,忽的她灵机一动,拉过赵小富,小声道,“这几天栓子都和他花爷爷一起去河边了,你要找他玩的话,就去河边,只是要跟家里人说声,不然你奶奶和你娘会担心呢。”   老赵家就这么个独苗子,宝贝得很,河边这么危险的地儿是坚决不让赵小富靠近的,村里和栓子差不多年纪的男孩会浮水的话才能去,他们能网鱼,捡螺蛳拿回家下饭,没有一味的贪玩。   说起这个,赵小富嘴巴翘得能挂酒瓶子,“我奶不让呢。”   “也是,你奶是为了你好,栓子是跟着他花爷爷一起去的,对了,你娘在家做什么呢?”黄菁菁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赵小富还是那没有想那么多,“牛爷爷他们去隔村山头砍了树回来,我娘选管材的样式和尺寸呢。”   黄菁菁故作恍然,侧身瞄了眼院子,嘴角勾起一抹笑,赵小富顺着她的视线瞧去,这才注意到地上躺着的人,撇着嘴,一脸嫌弃。   “范婆子方才晕倒了,向我哭诉日子难过呢,我要是不掏钱倒显得心肠硬了。”黄菁菁假意叹了口气,一脸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们不是有钱吗,前几天我娘给了她们二百文呢,我娘让您过去,您不过去,否则钱就是您的了,怪得了谁?”说起这个,赵小富又一通郁闷,他让黄菁菁跟他走一趟,倒像是害她似的,回到家和他娘一说,他娘愁眉不展了好一会儿,实在是两人哭得惨,他娘听得头疼,没法子才给了二百文。   黄菁菁眼底迸射着精光,面上却不显,“给我做什么,那会就把桃花娘送回去了,何况我看她能吃能喝,红光满面,没啥大事,我要你娘的钱做什么?”   赵小富哦了声,他是听着黄菁菁的声音来的,主要是为了糖,哪有答应了又反悔的,故而才特意跑一趟,听黄菁菁保证说明天买,他就准备回了,黄菁菁点到即止,摆手让他慢些,别摔着了,跑得满头大汗的别喝冷水,容易闹肚子,念念叨叨一通,赵小富烦不胜烦,“我知道了......”   迈着腿,呼溜溜回去了。   一个来回,赵小富有些口渴,回屋喝水,被她娘制止住了,“去哪儿玩了,热成这样子,先歇会儿,凉下来再喝水......”   只这个儿子,文莲是真心实意对他好,几乎是有求必应。   “去周家了,黄奶奶不是讹诈您的钱吗,我让她把答应我的糖给我。”赵小富一副‘我聪明’的神情,逗得文莲欣慰不已,“她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你能得到好处才有鬼了,让你不准过去,怎又去了?”   “我就是看着她不是那种人,她说家里忙没去赶集,明天给我买,娘......”说到这,赵小富一副神秘兮兮的表情,凑到文莲身边,让文莲低头把耳朵凑过来,文莲哭笑不得,“怎么了?”   “我看到范氏娘和范氏了,躺在周家院子里,讹诈黄奶奶钱呢,哼,上回喊她过来她不来,也有今天......”赵小富气哼哼的道,嘴里不是幸灾乐祸,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虽说他气黄菁菁讹诈他娘,只是黄菁菁滑雪很厉害呢,对村里的小孩也不错,黄菁菁和范翠翠,他当然帮黄菁菁了。   文莲挑了挑眉,不知还有这件事,看了眼赵小富,“你怎么知道讹诈钱?”   范家家境不好,上回范翠翠伤着肚子,黄菁菁不知因为什么不肯出面,范婆子和范翠翠在院子里哭,却也没像黄菁菁那般无理取闹而闹得人尽皆知,而且牛老头说了是风水犯冲的缘故,她倒没觉得范翠翠讹诈了她多少,不过面上装出来的罢了。   “不是钱还有什么,范婆子躺在地上呢,肯定是赖上黄奶奶了。”赵小富有些看不起黄菁菁,“我问她为什么不来,来了那钱就是她的,她说什么范氏肚子没事,她来干什么,好像咱会害她似的。”   文莲一怔,伸手按住赵小富肩头,“什么范氏肚子没事?”   赵小富撇嘴道,“就是上回啊,黄奶奶说范氏肚子没事,她才不来的,娘,你说她到底咋想的,不是见钱眼开吗,怎么你给她钱她还不要?”   “瞎说什么......”文莲看着赵小富,心思一转就想明白了其中的事儿,咬牙道,“好你个范氏,伙同你娘来骗我的钱,哼,亏我让范田来帮忙,好心没好报......”文莲起初心里就纳闷了,这种大的事儿黄菁菁那怎么风平浪静,把方大夫请到假又撵了出来不给看病,哪是什么病入膏肓舍不得钱,原来是范翠翠压根没事。   她想得更远,或许范翠翠在山上故意摔着就是为了讹她的钱,讹她的钱不说,还坏了风水,不然牛老头第二回 砍树前怎么不说风水犯冲,而是在范翠翠受伤之后呢,她拍拍赵小富的肩膀,和韩氏说了两句话,“娘,我去趟周家啊,您看着小富,他还热着,别让她喝水。”   韩氏慈眉善目的点了点头,以为文莲脚又不舒服了,没有杵着竹竿文莲也能正常走路了,而且她见着文莲去周家按捏后,精神头好了很多,脸色红润,神采奕奕,对按捏一事也生出许多好奇来,“你去吧,问问黄寡妇还让周三媳妇按捏不,我这几天肩膀不舒服,让她给我按按。”   “好勒。”以前韩氏不舒服,文莲会帮着按捏,自从刘氏说穴位不对会死人,方大夫也这么说后,她就不敢了,万一韩氏有个三长两短,她就背上杀人的罪名了,如今一家和和美美的,她可不想落得家破人亡,家里不差钱,让韩氏高兴就好。   文莲过来的事儿在黄菁菁意料之中,范婆子躺在地上,一会儿朝左一会儿朝右,范老头说什么都没用,而知道范婆子打算的范翠翠保持了沉默,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周士武他们真敢回来对她娘动手,就不怪她娘了。   只是左等右等都不见周士武人影,院门大敞着,黄菁菁把鸡笼里的鸡放出来,东一坨屎,西一坨屎,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臭味,忽然,一只母鸡跳到了范婆子头上,吓得范婆子大惊,抬手一拍,母鸡翘着屁股跳开,两片鸡毛轻飘飘留在范婆子脸上,黄菁菁忍俊不禁,惹得范婆子怒不可止,坐起身,骂黄菁菁欺人太甚,黄菁菁不以为然,“畜生又听不懂人话,哪能知道我的喜恶,只是啊,一个人,连畜生都看不起要踩上两脚,那品行还真是.......啧啧啧......”   这不骂她畜生不如吗,范婆子目光淬毒的瞪着黄菁菁,左右扭头一看,站起身,扑的下朝鸡跑了过去,凶狠扭曲的面部极为狰狞,黄菁菁骤然冷了脸,“范婆子你做什么,我的鸡要是有个闪失,你的命都赔不起。”   鸡生蛋蛋生鸡,范家所有的家当都不够赔的。   这话明显震慑住了范婆子,鸡在庄户人家是珍贵的,鸡生蛋蛋生鸡的道理她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得厉害,黄菁菁骂她畜生不如,连只鸡都比不上,活了大半辈子,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一扭屁股坐在地上,伏地嚎啕大哭。   黄菁菁检查了下猪食,还有些烫,她便继续和范老头聊天,“范老头,庄稼人从早到晚不得闲,你们不用干活了?死皮赖脸在我家不是法子,休妻这事已经是铁板铮铮的事实了,哪怕她肚里怀着孩子,我们也不准反悔了,自己的闺女什么德行自己明白,与其祸害别人,不若留在身边好好教诲,所谓报应,这辈子没有还有下辈子呢,别祸害别人,就当是积福了。”   范老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说不出话来,范翠翠乖巧懂事,是这些年被范婆子歪了心思,他当父亲的,不好过多苛责出嫁的女儿,对家里的事儿也多睁只眼闭只眼,谁成想,范婆子在中间怂恿范翠翠做出这等错事,好好的一家子就这么散了。   他是后悔的,只是看黄菁菁软硬不吃,心知是不会要范翠翠进门了,当日周士武把范翠翠送回来他就有这种感觉,偏范婆子不信邪,如今可好,丢脸丢大了。   “婶子,在家呢。”这时候,文莲探进半边身子,缓缓走了进来,一脸镇定道,“我听说翠翠和她娘过来了,来瞧瞧怎么回事?”   范婆子见是文莲,收敛了很多,范田在老赵手里做工,文莲算得上他们东家,可不敢把东家得罪了,她揉揉脸,脸上换上了笑,“是文莲哪,我们来还不是为了翠翠的事儿,翠翠肚子大了,被休回家,不是让十里八村的人笑话吗,何况催催没犯啥大错,所谓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哪能说休就休啊?”   休妻在村里人看来是大事,要不是忍无可忍,夫妻俩咬咬牙就过去了,当儿媳的不同婆婆爱把休妻挂在嘴边,不过是吓人的手段罢了,待自己当了婆婆就明白了,但黄菁菁多狠哪,藏着捂着就把范翠翠休了,让他们一家子人怎么过,村里的人怎么看他们?   文莲过来是要是问黄菁菁范翠翠摔着之事,她不喜欢黄菁菁,但如果范翠翠和范婆子联手讹诈她,就别怪她翻脸无情了,故而她没帮范婆子说话,不温不火道,“休书是找里正写的,当时我也在,翠翠也太不知好了,拿钱贴补范家已经犯了大忌,还偷家里的肉,据说那是黄婶子准备请客用的,说给偷就偷了。”   “一家人哪用偷那么严重,就是拿。”范婆子眼珠子到处转着,从文莲话里哪会听不出文莲的疏远之意,她心头惴惴,愈发赔着笑脸。   “休妻之事已成定局,你们回去吧,至于翠翠肚里的孩子,你们范家要是想养就养着,不想养我让老二到时候过来抱,随便你们,我还要喂猪,没空招待你们,你们回去吧。”黄菁菁不想再理会,摊开手,直白的撵人。   范老头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亲家,您看,翠翠没啥大错......”   “你不用多说,我不会改变我的意思,老二也是,你们回吧。”   范婆子见说不通黄菁菁,也不愿多费唇舌了,她还想着敲诈黄菁菁一笔钱,但看文莲在,也不敢闹得太够了,范田的那份工是家里的收入来源了,不能没了,她朝文莲笑了笑,“文莲哪,婶子先回去了,你要是有空了来家里玩,把小富也带上啊,家里孩子多,热热闹闹。”   文莲无甚表情,挥挥手,没回应。   人走了,黄菁菁才笑眯眯看着文莲,“你怎么来了?”   “小富和我说了件事,我想问问婶子。”文莲开门见山的说了来意,黄菁菁语气带着浓浓的叹息,“你说那件事啊,我以为你心思聪慧,不会中计,就没过去,否则过去了还说我倚老卖老,仗势欺人,谁知听村里人说你给了范氏娘二百文,文莲哪,老赵家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你还是省着点吧。”   黄菁菁的语气有些语重心长,文莲气得握紧的拳头,黄菁菁故作没看见,“我去喂猪了,过年就指望这头猪,可要照看好了。”   文莲手头一松,敛了心思,转而说起叫刘氏帮韩氏按捏之事,黄菁菁爽快的应下,“这好办,让你婆婆过来就是了,记得带上钱,还有事吗,没事我忙了。”   文莲摇摇头,走出周家院子,清秀的脸陈了下来,范翠翠和范婆子真是不知满足,欺负到她头上来,她气冲冲的回到家,将当日的事儿和韩氏了,韩氏难以置信,“你帮她大哥找了份活计,她还这么对你,哎,人心复杂啊。”   “娘,傍晚公爹回来,你问问他能不能换个人,范家那种人家,往后就别打交道了。”   “成,我与他说说。”   文莲怎么做,黄菁菁不在意,她让周士武和老赵说范田的工钱给他,老赵嘴巴上应得好好的,却没啥动作,黄菁菁心想,这次有文莲在赵吉福枕边吹耳边风,范家恐怕要栽跟头了,只是和她没有关系,她可是什么都没说呢。   她把煮熟的猪食倒进猪槽,猪果然喜欢,三两下就吃得干干净净,黄菁菁又添了下,小猪嗅着鼻子,吃的好似山珍海味,等猪吃完,她简单把猪槽和猪圈清扫了番,天热,臭烘烘的,受不住,搭篷子的时候她特意叮嘱过在下边铺了厚厚的竹席,且一边高一边低,低的地方接着粪坑,两桶水泼下去,猪圈干干净净。   干净整洁,猪住得舒服才长得好。   把剩下不多的猪食放在阴凉处,这才准备出门洗衣服,刘慧梅怀着身子,蹲久了受不住,站在院子里,把木盆放凳子上,方便洗是不假,但晒久了也不行,还得黄菁菁去,她刚走出门,东边小路上,栓子他们就回了,栓子和桃花走在前边,二人合力提着桶,老花和梨花走在后边,时不时低头看木桶。   “回来了,刚才喊了那么久,你们去哪儿了?”她喊栓子去找赵小富透露些这边的事儿,没料到赵小富自己上门来。   栓子听着声,抬起头,脸颊滑落一滴汗水,“奶,快看,好多鱼,还有螺蛳,里边还有三朵菌子,花爷爷带我们去捡菌子了。”   栓子松开手,弯腰从桶里拿起多开得裂开的菌子,献殷勤的给黄菁菁看。   黄菁菁狐疑的瞅了眼老花,“你们哪儿捡的。”   “就在山头那边,我外公村的山头,花爷爷带着我们一条路一条路的找,真找着了呢,奶,中午能吃菌子蛋汤吗?”菌子和蛋一起煮汤,撒点盐,可香了,上回里正爷爷他们过来,中午就是那么吃的。   走近了,黄菁菁低头看了看,栓子手里的最大,剩余两朵只有个头,只是挖得深,根部很长,她笑道,“好啊,晚上给你们做,拿回去养在水缸里,奶去洗衣服。”   栓子兴高采烈的点着头,黄菁菁往旁边地里一站,让他们先走,栓子突然想起件事,“奶,李婶子说您喊我,什么事啊?”   他们去隔壁山头了,没听到黄菁菁的声音,回来的时候,河边婶子们说黄菁菁喊他,喊了好一会儿。   “没事,奶想知道你们去哪儿了,回家吧,让你花爷爷把鱼弄出来,中午熬鱼汤喝。”黄菁菁上前两步,然后走上了地梗,这才看见老花裤脚上满是泥,湿哒哒的贴着他的腿,她蹙了蹙眉,索性不急着去河边了,而是跟他们一道。   让老花把裤子换下来,她一并拿去河边洗了。   村里疯言疯语不少,黄菁菁即使不舒服,但也不能叫嚷厉害了,待去镇上问过周士文的意思再做打算。   老花穿的是周士仁的衣裤,只有两身,一身脏了在黄菁菁木盆里,一身穿在身上,哪有换洗的裤子,“不用了,太阳晒,很快就干了。”   说完抖了抖腿,浑然不在意,倒显得黄菁菁瞎操心似的,黄菁菁才没那个心,老花既然说了不,她也犯不着不依不饶,这才去了河边,河边洗衣服的人不多,都很忌惮黄菁菁,黄菁菁没去的时候,众人说说笑笑,津津有味,黄菁菁一放下木盆,众人立即不吱声了,忽然鸦雀无声。   也就黄菁菁这种性子受得住,换作其他人,不定心里怎么难过了,摆明了看不起排斥人嘛。   难得李菊在,当初是她相公听到周家粪坑有动静,这才发现黄菁菁摔坑里去了的,变相的说,要不是她相公,黄菁菁没准就死了,只是孙达没有把黄菁菁捞起来,在外人看来,算不得是救命恩人,加之黄菁菁和孙婆子的龃龉,李菊不敢和黄菁菁走太近了,这会儿见黄菁菁在,她笑眯眯的喊了声婶子,黄菁菁对她印象不错,礼貌的点了点头,“你也在啊。”   “嗯,田地的事儿前两天才忙完,这不就来了吗,刚才栓子他们去隔壁村了,没听到您喊他。”李菊对老花确实太过好奇,饭桌上,她婆婆也说黄菁菁福气好,能遇到个有钱人,不然冲着十几年前的灾荒,黄菁菁带着四个孩子怎么挺得过来,李菊斟酌着语句,轻声问道,“婶子,花叔和栓子他们一起,听说当年帮助过您,怎十多年才回来啊?”   这话一出,河边的妇人们皆竖起了耳朵,老花天天来河边网鱼,栓子桃花围在他身侧,那长相,不像村里人,只是若不是村里人,十几年前又怎么来稻水村,救济了黄菁菁他们一家呢?关于十几年钱的事儿,妇人们不甚清楚,耐不住村里人都在聊,抽丝剥茧,十几年前,周家忽然有钱不是没有原因的,不怪马婆子怀疑黄菁菁的钱来路不正,毕竟是个男人给的,要说二人没点什么,谁相信哪?   黄菁菁双手端着木盆,放在水面左右挥了挥,打了半盆水,然后把衣衫放进去,村里人大多穿灰色和黑色,耐脏,故而用不着区分,只是老花是男人,黄菁菁便把他衣物堆在一边,准备最后再洗,一一将衣服抹上皂角,轻描淡写道,“可能他结下善缘,老天要让我们一家子报答他吧,这些日子咋没见到你婆婆?”   孙婆子自诩聪明,说话拐弯抹角,每句话都有自己的心思,还是那黄菁菁不喜欢和那种人打交道,只不过客气的寒暄而已。   “她整天跟着公公下地干活,麦苗长虫子了,她要去地里瞧瞧。”李菊如实回道,孙婆子不喜欢黄菁菁,前些日有意想亲近被黄菁菁损了一通,不好意思再往黄菁菁跟前凑,得知周家来了个陌生男人,又想问问黄菁菁,被她公公拦下了。   她公公说黄菁菁这些年不容易,别再添乱了,不管什么事都是人家的家务事,别学马婆子让人讨厌。   她婆婆这才歇了心思的。   黄菁菁哦了声,抹好皂角,洗了手,准备浸泡会儿开始搓,远处就有声音传来,村里那头乱糟糟的,好像谁吵起来了,黄菁菁没放在心上,倒是其他妇人站起来张望,稻水村地形不算平坦,却也不算高低起伏,土在东边,从中源村的山头划分开,西边延伸至村头以外二里,南边是田,吵声是从南边传来的,隔得远,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   不一会儿,就有村里的汉子气喘吁吁跑来,说周士武和人打起来了,让黄菁菁去看看。   黄菁菁紧皱着眉头,站起身,见小径上走来两三人,个个面色紧张,“黄寡妇,你家老二把人打了,快去看看吧。”   周家几兄弟生得高大,人看着不胖,但一身力气可不是假的,村里没个人制服不住。   “和谁打啊?”   “马致富啊,二人从田埂打到田里去了,亏得那处田没有秧苗,否则糟蹋了秧苗,可怎么办哪?”村里人最为看重的就是庄稼,秧苗可是一家人全年的收成了,稻水村只种一季水稻,一年到头,就靠着田里的秧苗过日子呢,被糟蹋了肯定要赔偿,那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黄菁菁蹙着眉,周士武不是冲动的性子,好端端的怎会和马致富打架,黄菁菁认定是马致富的错,马致富就是马婆子的儿子,成天跟个娘们似的东家长西家短,黄菁菁问道,“我家老二受伤了?”   “哪能啊,周二多厉害的人,马致富被他揍得鼻青脸肿,躺在田里爬不起来呢,马婶子过去了,您快过去看看吧。”   黄菁菁心里有了数,周士武没吃亏就好。   她重新蹲下,开始搓衣服,气定神闲,不慌不忙,传话的汉子愣住了,儿子都和人打架了,当娘的咋不慌呢,催促道,“婶子,您快去看看吧,马致富就是个混的,您犯不着和他计较。”去年冬天,马致富和马婆子把孙家盖屋顶的稻草麦秆搬走了,害得孙家损失惨重,黄菁菁从文莲手里挣了钱,又卖了稻源村刘家的牛,落到马致富手里,还不得可劲的敲诈?   “我这不是没和他计较吗,他辈分在那儿,我和一晚辈计较做什么,多谢你走一趟了,麻烦告诉我家老二,田地的活还多着呢,别耽误了时辰。”麦苗地里杂草多,除了草,还要检查麦苗长虫没,长了虫要即使除掉,否则根部溃烂,结不出麦穗。   汉子一怔,不想黄菁菁拿他的话堵她,一时满脸通红,小径上来了人,都在说周士武和马致富打架的事儿,这些日子,田里都积着水,时不时破点粪进去养着土,马致富躺在田里,吃了不少泥和粪,马婆子把周家仙人都骂进去了。   整个村子,能压制住马婆子的只有黄菁菁,黄菁菁不去,还不得由着马婆子闹。   黄菁菁看他不肯走,边搓衣服边道,“我家老二素来和气,何时见他跟人红过脸,既然动手,肯定是马致富的错,他又没吃亏,我去干什么?”   黄菁菁心里一点不着急,不紧不慢洗着衣服,南边的闹声大了,明显是妇人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汉子见她一点不着急,跺跺脚,气急败坏的走了。   李菊端着木盆往黄菁菁身边凑了凑,担忧道,“婶子,您还是回去瞅瞅吧,马婆子一家都是无奈,周二哪是她的对手,而且辈分上还压着周二一头呢。”   “赶紧洗衣服吧,待会太阳毒了。”黄菁菁认真搓着手里的衣衫,不愿意多聊。   李菊咽下到嘴的话,也不多说了。   日头升高,河面波光粼粼,南边的嘈杂声近了,李菊直起身看了眼,周家门外的小径上站着许多人,估计是找黄菁菁的,她小声提醒黄菁菁,黄菁菁转身,淡淡哦了声,仍然没有理睬的打算,有好事的妇人想过去看看热闹,三五下拧干手里的衣衫,放木盆里端着走了。   而周家屋外,早就闹作一团,马婆子拉着糊了一脸泥的马致富,对着周家院门破口大骂,周围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周士武回屋后顺势关上了门,马婆子进不去,只有扯开喉咙声嘶力竭的骂,“要死哦,老娘是个水性杨花的寡妇,儿子又是个滚犊子,一家人都是臭不要脸的,难怪你老子死得早,原来是给别人腾地呢,一窝子小畜生,知道你们亲爹是谁吗?”   马婆子气狠了,她和黄菁菁不对付好些年,她就奇了怪了,黄菁菁到底有啥好的,满头白发了还有人看上她,还说不是水性杨花,要不是她勾引人,人家怎么就住家里来了?十多年前就该浸猪笼死了算了。   她越骂越难听,有些人听不下去了,呵斥道,“马婆子,你说什么呢,周大周二怎么就不是周老弟的种了,你往人身上扣屎盆子也别太过分了,还有这么多孩子,一大把年纪的人了,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老花住进周家,村里的闲言碎语就没断过,煽风点火的人除了马婆子还有谁?   和黄菁菁斗了几十年,结果处处不如人家,周大周二几个什么品行,马致富兄弟什么德行,村里人不是瞎子,谁好谁坏一眼明了。   而且人家老花住在周家是身体不好,面对十几年前帮助过的恩人,难道要黄寡妇见死不救?   有人开了口,附和的人就多了,“是啊马婆子,说话也要有个分寸,这么些年,黄寡妇从没说过你半句坏话啊。”   这话点醒了老一辈的人,她们在村里几十年了,黄寡妇和马婆子打架吵架看了很多回,但黄寡妇还真没骂仙人骂断子绝孙骂水性杨花的,马婆子太狠了。   黄菁菁洗完衣服回去,屋外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人丢了手里的活跑来看热闹,牛老头也在其中,见着黄菁菁,他道,“黄寡妇,闹了好一会儿了,你回来做什么?”   和黄菁菁打过交道,黄菁菁果敢利落,做事井井有条,不像是马婆子口中那号人,门关着,大家顶多看会热闹就散了,黄菁菁一回来,可就真有的闹了。   黄菁菁回以一个笑,眼神轻飘飘的落在马婆子母子两身上,忍不住噗嗤声笑了出来,实在是,看不出那是马致富啊。   不笑不要紧,这一笑,马婆子认定在奚落她,松开马致富,龇牙咧嘴的朝黄菁菁铺过来,黄菁菁腋窝下夹着木盆,可不想弄脏衣服,往身侧的人身后一躲,“赶紧抓住她,臭哄哄的,别弄脏了我刚洗的衣服……”   看看,多云淡风轻的一个人,这会想的只是木盆里衣服。 第65章 065 报答恩情   马婆子没扑到人,面容扭曲得有些狰狞, 浑浊的双眼尽显阴翳, 张牙舞爪的再次伸出手, 皆被黄菁菁躲了去。   这时候, 院门吱呀声开了, 周士武换了件干净了的衣衫,脸上清洗得干干净净,只鬓角还沾着些泥, 目光深沉的凝视着马婆子, 五官冷硬, 看上去和周士文有些像, 马婆子气势立即弱了, 双手自然的垂下,心不安的跳着。   便是这时候, 黄菁菁走过去,斜着身子, 轻而易举进了门, 背朝着众人,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关门。”   周士武阴着脸, 啪的声, 将门关得震天响,在场的人不由得跟着颤动了下,马婆子反应过来, 猛的一掐大腿,嚎哭不止,“大家伙评评理啊,她黄寡妇的儿子打了人还瞪我们哪,世道对我们不公啊,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儿子在别人眼里如草芥哪,我不想活了啊......”   “她黄寡妇勾引外男,水性杨花,名声败坏还不准我们说哪,依着我说,就该沉塘哪......”   马婆子声若洪钟,吓得院子里的鸡躁动的抖着羽毛,时不时点着脑袋张望一眼,黄菁菁放下木盆,拾起衣衫铺展开,利落的甩过衣竿,周士武猜不透黄菁菁的心思,心里打鼓的站在一侧,周士仁和他并排,二人低着头,面色惶然。   他们挑柴去镇上卖,回来遇着马致富,马致富明目张胆的说黄菁菁的坏话,还指着他们鼻子一通嘲笑,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一直忍着,进村后,他去田里看秧苗,谁知马致富没完没了,说他们可能不是周家的种,是黄菁菁和别人生的孩子,他爹是被气死的,经过他身边拍了他两下,周士武看不过去了,跑过来拽着马致富一顿揍,田埂窄,周士武手里发了狠,按着马致富喝了好几口秧田的水。   周士武是为了帮他,若不是马致富先动手,不会惹怒周士武,他红着眼眶,主动道,“二哥是为了帮我才和马致富打起来的。”   黄菁菁一言不发,周士仁头埋得愈发低了,而西屋里,栓子和桃花趴在窗棂上,偷偷看着这一切,“奶奶会不会打我爹?”   “我爹也会挨打吧。”   他们身后,老花抱着梨花,苍白的脸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风,“你奶不会动手的。”   他的声音很低,外边的人听不见,栓子和桃花同时转过头来,二人对视一眼,想起黄菁菁打人的模样,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栓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花爷爷,你是不知我奶多厉害,还让我爹拿锄头挖二叔呢。”   “对啊,还揪着我四叔拳打脚踢呢,我外婆说我奶是悍妇,整个稻水村,没人打得过她。”桃花小声补充。   栓子认可的点着头,忽然,院里传来声叮咚,栓子和桃花再次交换个眼神,不约而同看向老花,无声比着唇形,“我就说吧,铁定要挨打。”   二人转过身,小手趴着破洞的窗户,目不转睛盯着外面。   黄菁菁把木盆摔得叮当响,“老二是为了帮你?老二和马致富打架你在做什么?”   周士仁垂着头,声若蚊音,“我......我在边上......”   五个字断断续续落下,只看黄菁菁东张西望,气呼呼走向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捡了根细的荆条,跐溜挥向周士仁后背,“你还有脸说,老二知道自己是二哥跑在前边,你倒好,在旁边看热闹,娘怎么教你们的,兄弟相互扶持,扶持,你耳朵扇蚊子去了是不是?”   周士仁缩着身子,不躲不闪,黄菁菁抽了两下,又转身抽周士武,“打架,青天白日,大庭广众打架,谁教你的啊......”   院门外的众人听着黄菁菁训斥的口吻,甚至动上手了,不免有些同情周士武和周士仁,马致富说话没个把门的,逮着谁忍受得了,揍一顿算是轻的了,父母大于天,谁要说他父母坏话,他抽他耳刮子,撕他嘴巴,黄菁菁当娘的,儿子护着应该高兴,反而教训儿子,真是黑白不分哪。   谁知,院里的黄菁菁话锋一转,“我怎么和你们说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做什么不能等他半夜出门揍他,不能等没人的时候揍他,竟然被大家看得清清楚楚,我怎么生出这么蠢的儿子啊。”   在场的人听着,不由得嘴角抽搐,看向糊了一身泥的马致富,偷偷揍一顿,马致富的身板哪挨得住,明着来都输得惨不忍睹,再被偷袭,不定怎么样呢。   马婆子脸色铁青,上前踹门,“好你个黄寡妇,还想偷袭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看吧,把狗引来了吧,你们说说,我还要怎么教导啊,这么蠢的法子都想得出来。”黄菁菁戳着周士仁脑子骂道,“你在家软诺诺就算了,出了门还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老二受伤了怎么办,你当兄弟的不帮忙......”   周士仁配合的低着头,让黄菁菁更容易些,这会听黄菁菁说起,他毁得肠子都青了,要是周士武真受了伤,他可就拖了后腿啊,害了周士武啊,两个孩子的爹了,竟无声啜泣起来,周士武拉着黄菁菁,小声道,“和三弟无关,是马致富不懂收敛,一路嘲笑着我和三弟回来,路上有人,我便当没听见,谁知他追着三弟去田埂,我看周围没人,就冲上去了......”   他动手前是观察过的,田埂上没人,两侧的秧田没有秧苗,且臭味重,估计昨天才泼过粪,不让马致富吃个苦头,只以为他们好欺负,他从后边一把将马致富推到田里,然后扑过去就一顿乱揍,摁着他后脑勺,故意往秧田里按,让不嫌脏扇了他几个耳光,马致富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黄菁菁狐疑的哦了声,周士武以为事情过去了,谁知黄菁菁抄起荆条就朝他身上打,嗓门更大了,“那外边的狗是哪儿来的,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傻不拉叽的,去拿粪勺......”   周士武讪讪低着头,不明白黄菁菁是何意,走到角落里,毕恭毕敬把粪勺递给黄菁菁,粪勺是平时浇灌庄稼舀粪的,一勺粪能灌两三窝庄稼,“娘。”   黄菁菁扔了细条,抓过粪勺就朝后院去了。   屋外,马婆子的哭声轰雷贯耳,哭喊着要把黄菁菁沉塘,看热闹的人无一人附和,不说黄菁菁是不是水性杨花,人家还有三个儿子呢,老大在镇上,哪会由着马婆子胡说八道,马致富这顿打挨的不冤,黄寡妇品行再不好,人家老大老三可是厚道人,老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倒是马婆子,儿子儿子教不好,孙女孙女教不好,同样是寡妇,可谓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马婆子哭得悲痛欲绝,瘫坐在地上,又是踢又是骂的,好似身,下的地是黄菁菁似的,马致富跟着她坐在地上,浑身泥惹得到处都是,身上更是臭烘烘的,于是,有人劝道,“致富这样不是办法,先回去换身衣服吧,多少年了,你咋就不长记性,她黄寡妇哪一回输给你过,你何必一而再再而三找茬,都是同村人,得饶人处且饶人。”   说实话,村里人对黄寡妇和马婆子都看不上,前些年,黄寡妇的名声更是差得厉害,但听多了马婆子议论是非,把黄寡妇编排得一无是处的话,反而有些同情黄寡妇了,各过各的日子,被只疯狗盯上,何其无辜。   所以,比较马婆子和黄寡妇,众人心里实则是偏向黄寡妇的。   树上蝉鸣聒噪,好一会儿了院子里没声,众人以为黄寡妇没当回事,他们便也准备继续下地干活了,还未转身,就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开了,不待众人看清楚,一泼粪泼在马婆子和马致富身上,逢着马婆子大骂,嘴巴长得大大的,便有些黑乎乎粘粘的粪灌入了她嘴里,众人看得一阵恶心,背过身,不住干呕。   马婆子一动不动,浑身僵硬得如雕塑。   黄菁菁收回粪勺,重重地杵在地上,单手叉腰道,“一勺屎还喂不饱你,哪儿来滚哪儿去,败坏我名声,也不瞧瞧你自己什么德行,我不跟计较是我耐心好,还以为我好欺负了是不是,再让我再村里听着你说我半句坏话,一勺屎是少的,忍了这么多年,我算是忍够了,对付你这种人,光是打不管用,吃什么吐什么,我教教你,别浪费了粮食。”   丢下这话,她朝众人拱手,“我黄寡妇在村里的名声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老花是我家大恩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老婆子一直记得,他会继续在我家住着,直到有更好的法子安顿,还望大家多多体谅。”   众人忍着肚里一阵反胃,不住的附和。   黄菁菁拿着粪勺,啪的声关上了门。   西屋窗户下,老小看痴了眼,栓子抵抵桃花,“奶为什么不打她,她最爱说奶的坏话了。”   “奶说打不管用,泼粪臭死她。”桃花睁着眼,修长的睫毛颤了颤,想起什么,回眸看向老花,稀疏的日光衬得他一张脸又白了两分,她以为老花吓着了,轻声安抚道,“花爷爷,您别害怕,我奶不乱打人的,我和梨花就没挨过打。”   栓子举手,“我也是。”在老花的注视下,他声音低了下去,“花爷爷,好像我奶只打大人,你要听她的话。”   老花轻抬了抬眉毛,黄菁菁关门的瞬间,他清晰看到马婆子嘴边黑乎乎的粪,黄菁菁从后院出来嘴里念叨着,新鲜的,干净的,便宜了她......   就是指这个?   黄菁菁没发现西屋张望的眼神,把粪勺递给周士武,她左右嗅了嗅自己肩膀,又拽起胸前的衣衫闻了闻,一股子臭味,“把勺子洗了,等人走了再出去,别弄脏了衣服。”   周士武连连点头,黄菁菁这才想起老花和三个孩子在家,朝西屋道,“栓子,桃花,梨花......”   栓子和桃花打了个颤,急忙迈着腿跑出去,“奶,你太厉害了,她以后再也不敢说我们坏话了是不是,以后栓子也要像奶一般厉害。”   桃花表示再认同不过。   黄菁菁蹙了蹙眉,“学奶干什么,奶就是个无知村妇,从小没念过书,没爹娘教自己怎么为人处事,你们可别学奶。”   栓子和桃花表示不解,黄菁菁伸手想揉揉他们的头,但想到自己方才舀过粪,手在半空顿了顿,缩了回来,板着脸道,“你们要比奶更厉害才行,不然你们遇着像奶这样的人岂不赢不了?”   这个栓子和桃花懂,乖巧的点头,栓子好奇道,“可是要怎么比奶厉害?”   他奶就是最厉害的,有人比他奶厉害吗?   “比奶厉害的人多了去了,村里的里正,县衙里的老爷,还有秀才老爷,什么是秀才老爷你知道吗?”   栓子和桃花同步的摇脑袋。   “就是会做文章,考上了秀才老爷,家里不用缴税,每个月还有米收,栓子想更厉害就做秀才老爷吧。”黄菁菁想了想,入秋就把栓子送去学堂,男孩子,总见识她的打打骂骂不合适,至于桃花和梨花,慢慢教。   “成,那我就做秀才老爷,比奶还厉害。”栓子拍了拍胸脯,一脸兴奋,桃花跟着点头。   黄菁菁心头欢喜,“成,菌子不留着晚上了,咱中午就吃。”抬头瞥见老花抱着梨花站在西屋门口,老花脸上没多少血色,好像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黄菁菁暗道,莫不是没有油水的缘故?   也不等着赶集了,回屋拿了银子,透过门缝见屋外的马婆子和马致富走了她才出门,门口臭烘烘的,甚是难闻,好在二人坐过的地是干净的,不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她早就想狠狠收拾马婆子一顿啊,这一回她还敢说她坏话,她绝对让她“吃”不完兜着走。   村里说大不大,她的事儿已传开了,众人见着她,都有些闪躲,不知是怕自己还是心虚。   黄菁菁不予理会,去村头问了遍没有猪肝卖,内脏不值钱,猪肝吃着有股味儿,庄户人家花钱买肉哪会买那种东西,黄菁菁略有遗憾,只得买了半条肉,老花身形太过瘦弱了,穿着周士仁的衣衫都有些空了。   她把肉剁碎了煮在粥里,算着分量,只弄了五碗,三个孩子,老花和刘慧梅一人一碗,因着喝粥,终究没弄菌子汤......   晚上熬了半锅菌子蛋汤,她就着蛋汤给老花熬了碗粥,二房三房都送了些,别人家分家后是儿子们给老人送吃食,她分了家,反而颠倒过来了。   一碗粥,黄菁菁以为老花吃不完,谁知,老花闷声不坑吃得干干净净,不仅如此,速度也比平时快了许多,往回她们都要将就他,这顿饭却是最积极的了,能吃是福,黄菁菁琢磨着明日可以多给他盛些。   翌日一早,黄菁菁和周士武他们去镇上赶集,因着卖柴火,他们天不亮就出发了,露水重,鞋子裤脚被露水打湿,路上遇着其他同去镇上卖柴的人,不紧不慢和他们隔开距离,黄菁菁没什么感觉,兀自和周士武兄弟两说着话,老花穿的是周士仁的衣衫,她准备给他买两件,换得开就行,再拿周士文搁家里的改改,三套衣衫,过夏天不是问题了。   她没有老花的尺寸,依着周士仁的尺寸,买了小点的,又买了做肉丸子需要的肉,瘦肉比肥肉便宜,她多买了几斤,又买了一根猪蹄,给老花补身子。   回来时,先绕去了老赵家,把答应给赵小富的糖给他,不管文莲什么性子,和孩子没有关系,她不会记恨个孩子,文莲回文家了,只韩氏在家,见着他,赵小富别扭的哼了声,“还以为你又忘记了呢。”   他怕黄菁菁记性不好,一大早就去周家准备再提醒两句,谁知栓子说黄菁菁赶集了,一家子人不知在屋里做什么,哭哭啼啼的,栓子回他的话都带着哭腔。   接过黄菁菁递来的糖,似是不屑又似不喜,“是这种糖啊。”   “对啊,镇上卖糖的不多,今日买着这种,我先回去了。”黄菁菁知道赵小富娇生惯养有些眼高于顶,她买的最便宜的糖,一文钱三个,统共买了六个,给了赵小富两个,剩下的四个给栓子他们带回家。   赵小富撕开一个放嘴里,左侧脸颊胀鼓鼓的,中规中矩道,“谢谢黄奶奶。”   这话诚心,黄菁菁笑着应了句,和韩氏寒暄几句,韩氏肩膀不舒服,准备让刘氏按捏两下,敲定了晌午后的时辰黄菁菁就回去了。   门前的粪昨日清扫过,又拿水冲刷两遍,臭味已经淡了,鸡笼里的鸡没有放出来,堂屋的门关着,黄菁菁心下蹙眉,“老大媳妇......”   青天白日,家里有人,堂屋一般敞着,怎会给关上了?   只听堂屋咚的声,门被缓缓拉开,栓子哭得眼睛红红的,“奶哪,您可回来了,花爷爷走了。”   黄菁菁疾步上前,桃花梨花跟着出来,二人脸上的泪痕还未干,重复着栓子的话,黄菁菁扭头看了眼西屋,“花爷爷怎么走了?”   栓子指着后山方向,“花爷爷走了,奶不在,爹爹不在,大伯母和娘也不在,花爷爷就走了,栓子拦不住......”边说边啜泣着,拉着黄菁菁衣摆,上气不接下气。   “你花爷爷走多久了?”老花是周家的大恩人,不告而别,几个儿子怕是没办法接受,黄菁菁想了想,怕是被昨日的阵仗吓着了,老花虽是叫花子,却也知名声极为重要,马婆子一口一句水性杨花,奸夫淫..妇,老花估计不想她被人诟病,这才离开的。   黄菁菁虽然认为老花长久留在周家不妥,但他这一走,万一遇着点事,周士文肯定是要愧疚一辈子的。   她放下背篓,喊着栓子他们出了门,刘慧梅在菜地捉虫,黄菁菁让他们跟着刘慧梅,这才沿着栓子指的方向找了去。   老花身形单薄,一张脸比寻常人的白,除了脸上糊了很多污垢盖住了原本的容貌,也有可能常年不见光的原因,不管是什么,这十多年老花过得都不太好,否则不会被邀请参加刘青的酒席,她考虑着,给老花点钱,给他修建两间屋子就在稻水村落户,她手里有一亩菜地,分半亩给他,地是好地,若种上粮食收成不会太差,无事的时候去山里砍柴卖,一个人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只是没料到,老花会不告而别,她一路寻去,走着走着便跑了起来,人真要是没了,家里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估计就没了,只怕要郁郁寡欢好一阵子。   绕过两个山头,入眼是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她无暇欣赏,举目望去,视野里所有小径上空荡荡的,只有地里干活的劳作身影,她扯着嗓门喊了声老花,继续往前,经过岔口时,犯了难,左右通往不同的村子,老花漫无目的,不知会走哪边,她左看看右看看,只盼着运气好,真要和老花走了相反的方向,她也没办法了。   她是寻人的,边走边喊,边喊边问,倒真是有这么个人来过,她心下大定,没走错路便是好的,汗水顺着脖子流下,湿了领子,后背,黏在身上只觉得难受无比,吹来的风都带着股燥热,她的嗓子渐渐嘶哑,汗如雨水。   又经过一片树林,她有些走不动了,太阳过了头顶,已是晌午后,一天中最热的时辰,她咬咬牙,吐出口浊气,继续快步往前,竹林凉爽,迎面而来的风透着股凉意,树叶沙沙作响,她实在太累了,只低头看路,冷不防碰到堵墙,她眼前黑了一瞬,便听着叮咚声,抬起头,才惊觉自己撞倒了人,对方痛苦的捂着胸口,脸色白的瘆人,额头大粒大粒的汗珠滚落,声音柔弱无力,“你总追着我做什么?”   这话倒是指责自己的不是了,黄菁菁只觉胸口有团火,但看他忍得辛苦,又把火压制了下去,弯腰扶起他,“我不追着你,我那几个儿子可就得愧疚一辈子了,跟着我回去,不管有什么,大家把话摊开了说。”   “你其实犯不着这样,当年你们一家五口吃树根都拼着口气要活下去,我一个一心寻死之人,若能在生前帮你们一把,倒算善事一桩,不遇着你们,我也会把钱给别人......”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只是在阐述一件事实。   黄菁菁扶着他站起身,这才擦拭脸上的汗,走了许久,骤然停下,更是热,热得双颊滚烫,她喘着粗气道,“没办法,谁让我们家遇着了,我家老大是个执拗的,你救了我们,无论如何都要留下。”   儿时的记忆最是深刻,她不知道,老花在老大他们心里地位多重,只是他们念念不忘这么多年,她想帮着他们达成心愿。   最童真的年岁里,莫过于希望对生活的认知都是亘古不变的,但随着年纪成长才知人性复杂与黑暗,很多人迷失了儿时的初心,贪官污吏,奸商村霸,谁小时候想过自己会成为那样的人?   老花是周士文他们兄弟里心里的一束光,贪财如周士武都曾卖树叶时不收钱而赠送人,不可谓不受老花的影响,她不想他们深藏心底的最珍贵的回忆是以遗憾愧疚收场,她一定要把老花找回去……   老花敛着眉,被她眼里的坚决闪了闪,怔着脸,任由她扶着自己往回走…… 第66章 066 生病倒下   男女授受不亲, 黄菁菁此时是顾不得了,他身形瘦弱, 走了这么远的路只怕已是极限, 而且汗流浃背,严重缺水,黄菁菁自己都有些坚持不下去了,天气炙热, 地面窜起股热浪, 豆大的汗珠落下,仿若能听到呲呲呲的沸腾声, 黄菁菁脸色潮红得厉害, 颧骨尤甚, 她不忘抱怨老花,“这么热的天, 知道厉害了吧, 好好待在家里多好, 咱回去, 指不定要中暑。”   老花挣脱了两下, 要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 他哪儿知道黄菁菁固执到这个份上,以为找不见自己,她自然而然就回了,却不想跟着自己走了一路,经过那么多岔口, 也没出错,他遮住额头,抬头仰望了眼头顶的太阳,叹息道,“是我添麻烦了。”   来的时候,黄菁菁满心焦急,不知不觉就到了此处,可回去时,面对岔口多出来的路,她束手无策,且这会儿田野里无人,问路也寻不着人,她不由得更为生气,“这下可好了,出来容易回去就难了,知道走哪条路吗?”   两人俱是大汗淋漓,老花顿了顿,毫不迟疑的指着左侧上山的路,“走吧,顺着上山的山路走,一个时辰就到了。”   黄菁菁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认识路?”   她从镇上回来得早,追着老花出门,起码走了一个半时辰,沿着山头会近些?   老花见她目光透着怀疑,额头的汗珠一行行滴落,快模糊了她的眼,点头道,“记得,曾走过不下十回了。”   黄菁菁想着他到处要饭,夜里没个遮风避雨的地方,山里树叶茂密,安静清幽,他躲进山里倒没什么不妥,果断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山上走,山里的落叶清扫得干干净净,树木高大,挡住了炎炎烈日,原本热得喘不过气,一进去忽然就凉了下来。   黄菁菁松开他,问道,“还能不能继续走。”   老花脸上的汗珠密密麻麻,好似刚沐浴过,不疾不徐道,“能,往前走一里路的样子有条小溪,我们坐下喝点水再接着赶路。”他嘴唇干裂,衣襟湿濡濡的一片,脸上带着病态的白。   黄菁菁顺着小路往前走,绕过这个山头,便听见潺潺的流水声,于静谧的山林甚是入耳,她面色一喜,配合着老花缓慢地脚步,惊喜道,“还真是有条小溪,只是走热了,可不能立即喝。”黄菁菁小声提醒老花。   溪水约有半米宽,从山上流下,清澈透亮,映着参天大树的影子,幽幽暗暗,清清浅浅,她找了块略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浑身的疲惫蔓延开来,竟有些昏昏欲睡。   她摇了摇头,赶走心头的睡意,有一搭没一搭和老花聊,聊周家,聊几个孩子,聊田地的庄稼,老花沉默惯了,本以为像往回得不到回应,却没料到话匣子打开,老花一言一句回她的话。   二人聊了许久,待周身凉下来,鞠了捧水喝,山间清泉,隐隐有些甜,喝了几口,又洗了把脸,精神头好了不少,这才继续往回走,“老二老三干活去了,若是出来寻人,肯定要和我们错过了,老三闷棍子,做事不懂使脑子,老二心思聪慧,有他在,家里约莫乱不了,跟我回去可别乱跑了,你啊,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好人有好报,心安理得受着就是了,至于村里的闲言碎语,你别理会,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些长舌妇,自己家的不念就爱念别人家的,你睁只眼闭只眼就是了。”   她把马婆子震慑住了,一时半会村里无人敢说她的坏话,耳根子能清静些时日。   老花体力恢复了些,忽然问道,“你为何非得把我找回去?”   “为了不让他们遗憾。”黄菁菁从善物流答道,“老二中间走了歪路,老三性子憨厚,老大秉性纯良,我不指望他们多出人头地,只盼着他们心底有股火,不至于麻木......”   说这话的时候,她回眸打量老花眼,没有丁点过问他私事的意思,“人哪,得往前看,活着总有活着的目的,昨天可能不知道,今天可能不知道,明天可能不知道,有生之年总会知道的。”   他心灰意冷,一心寻死,却机缘巧合碰着他们,何尝不是缘分,老天让他们命不该绝。   老花低头,对上她的目光,半晌移开了眼,“我懂了。”   二人在山林走走停停,黄菁菁话多,一路倒是不觉得沉闷,而且两人运气好,捡着好些能吃的菌子,黄菁菁拿衣衫兜着,脸上浮起了笑,“总算有些收获,栓子他们最爱菌子蛋汤,晚上我给你们弄些。”   老花看了她许久,伸手帮她的忙,被黄菁菁拒绝了,“你看路慢慢走就是了,我兜着走得快。”   树影斑驳,山林鸟语花香,黄菁菁心情好了不少,穿过一片一片树林,待到两棵歪脖子树下,她惊喜异常,指着前边让老花确认,“前边就是稻水村了?”   歪脖子树常见,但这两棵树紧紧挨在一起,树干甚至有交.合的地方,是两棵老树了,村里人觉得是稻水村的标志,便从没砍过它。   老花点了点头,黄菁菁跟打了鸡血似的,朝着山下喊道,“老二,老三......”   她的嗓音嘶哑得厉害,但浑厚沙哑,不一会儿就传来激动的回应,再然后,山下小径上陆续跑出一行人,老花看着她,幽深平静的眼底,慢慢荡起了涟漪,活着的人活着总有目的......   周士武和周士仁挥着手,二人激动不已,身后跟着刘氏和刘慧梅,再然后是三个孩子,周士仁喉咙滚热,鼻尖发红,“娘,您可算回来,把我和二哥吓死了。”   二人一人扶着黄菁菁,一人扶着老花,慢慢往山下走,“栓子说您找花叔去了,我和三弟沿着找了一路,中午大家回家吃饭歇晌,见不着人,我们怕走远了,便先回了,娘,您没事吧,这么热的天,会不会中暑?”   听着周士武的关心,黄菁菁心头暖洋洋的,“没事,你花叔怕连累咱的名声,他救了我们,总要报答一番,我一路寻着去也没多想,回来时,你花叔认识路,亏得你们没继续找,否则就错过了。”   提及这个,周士武目光陡然阴狠,“马致富胡言乱语,娘您等着,我一定给您出这口恶气......”扶着黄菁菁手臂,回眸看老花一眼,“花叔,马致富就是个混账,他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我这次不好好收拾他一顿真以为周家没人了......”   “收拾他,你有多大的能耐?村里都是明白人,马家一家子什么德行他们还不清楚?你跟老三踏踏实实干活,别和那种人搅一起,昨天娘收拾过他们了,再不老实了再说。”昨日是她站着理,若周士武秋后算账,在村里人看来多少有欺负人的嫌弃,犯不着。   刘氏和刘慧梅走近,二人喊了声娘,黄菁菁朝她们摆手,把兜着的菌子给刘氏,“都回去吧,老三媳妇,文莲婆婆来了没?”   她和韩氏约好晌午后来周家按捏,她找老花去了,不知刘氏给韩氏按捏了没。   刘氏和刘慧梅侧身站进地里,让黄菁菁先走,黄菁菁皱眉,“哪儿那么多讲究,你们在前走着就是了,买了肉回来,放水缸边的吧,天热,别坏了。”   她走得急,也没叮嘱两句,他们若不翻找背篓,那些肉明日就不能带去镇上做席面了。   刘慧梅哎了声,“收拾好的,娘别担心。”   栓子和桃花喊着奶奶花爷爷,黄菁菁回以一个笑,声音软了下来,“奶回来了,都回去啊。”   刘氏兜着菌子,小心翼翼在前边走着,说道,“韩婶子一个人来的,我给她按捏了会儿,钱搁您屋里的。”   韩氏知道黄菁菁的规矩,不等她开口便先给了钱,刘氏把钱全放黄菁菁屋里了,拿捏得来的钱,黄菁菁不会全拿,刘氏没想到,凭着这种手艺能挣钱,而且分家后,她手里前前后后一百多文了,这是她从没想过的。   回到院子,刘慧梅和刘氏去灶房弄饭,中午刘慧梅一个人在,她煮了锅清粥,撒点盐就吃了,黄菁菁和老花累得不轻,她把早上从菜地摘来的菜洗干净,准备切碎了拌着蛋一起炒,黄菁菁却让她们先烧点水,她要洗洗身子。   回到家,浑身放松下来,黄菁菁才感到精疲力尽,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有气无力的让周二他们干活,“不用守着了,该忙什么就忙去,我没事。”   周士武和周士仁没办法,这才下地干活了。   村里没啥秘密,老花不告而别的事儿没多久都传开了,没料到黄菁菁一路追着把人找了回来,不由得让大家对黄菁菁刮目相看,庄户人家,最怕的就是欠人情,而且还是这种偿还不起的人情,换作他们,老花能走可是谢天谢地的事儿,黄菁菁却把人找回来,知恩图报,有血有肉啊,一个寡妇把人情看得这般重,哪是马婆子口中的那种人。   因着这件事,村里人对黄菁菁改变了看法,尤其是老一辈的人,他们辛苦把儿子拉扯大,可不就指望给他们养老的吗,结果儿子大了,心野了,小时候多乖巧懂事的人,大了后有自己的心思了,阳奉阴违,两面三刀。   黄菁菁的做法让他们震撼,对外人尚且知恩图报,何况是对含辛茹苦的父母。   老一辈的训斥孩子时,便喜欢把黄菁菁捎在嘴边,让儿孙们好好做人,别胸襟连个寡妇都比不上。   当然,这些黄菁菁自是不知,她身子乏累,第二天强撑着身体去镇上做席面,在镇上还能维持清醒,回来时就不太好了,睡下后竟起不来了,浑身一会儿热一会儿冷,脑子浑浑噩噩的,好似又回到刚来的那阵子,浑身酸软无力,床都爬不起来。   是刘慧梅先发现她不好的,黄菁菁把老花找回来,身体就有些受不住了,昨天又去镇上做席面,回来就歇下了,今早她做好早饭唤黄菁菁吃饭,喊了几声都没人应,黄菁菁的屋门从里落了闩,人还在里边,顿时升起股不好的感觉,拉起窗户,才见着黄菁菁躺在床上,脸色潮红,她面色大变,喊来让周士武把门撞开,一探黄菁菁的额头,才知黄菁菁发烧了。   一家人乱了方寸,黄菁菁身体强壮,一年到头不会怎么生病,去年掉进粪坑捞起来便是最严重的一回,哪想这一次又晕过去了。   找方大夫来把脉,说是休息不足过度劳累引起的发烧,周士仁在场,听着这话当即红了眼眶,跪在黄菁菁床前低声痛哭,哭得刘慧梅都跟着抽泣了两下,黄菁菁一直是家里的顶梁柱,往那儿一坐,不管发生多大的事儿都乱不了,猛的看她焉哒哒的躺在床上,叫人心底不难受是假的。   周士武跟着方大夫抓药,回来后听着屋里的人还在哭,不由得有些头疼,把药交给刘慧梅,叮嘱她熬给黄菁菁喝,去屋里把周士仁揪了出来,训斥道,“田地的活不干了?娘要是知道了,看她怎么骂你,家里有大嫂,你不能乱了阵脚,该干什么干什么,娘吃了药就没事了。”   周士仁吧嗒了两下泪,一声不吭的点了点头,周士武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娘会没事的,家里日子好些了,她还没想到福呢,咱兄弟好好挣钱,孝顺咱娘。”   周士仁重重点了下头,回望了眼屋里躺着的黄菁菁,收了泪,模糊的眼里闪过一抹阴狠,若不是马致富,花叔不会走,他娘便不会累成这副样子。   天渐渐黑了,竹林里纳凉的人们晃着步子回家,倦鸟归巢,热闹一天的村子笼罩在蛐蛐声中,宁静幽静,一道灰色衣衫的身形快速从小路上跑过,动作轻盈,速度敏捷,很快便拐进了一家屋檐下,草丛里的蛐蛐探着脑袋,鸣两声,新奇不已的看着。   然后,只看他沿着屋子,绕去了屋侧,窸窸窣窣传来阵响动。   院子里亮起了烛火,一个男人撑着肚子,神色模糊的走向西边茅坑,紧接着,那儿响起瓮声瓮气的闷喊,声音压抑,细碎,好似连绵不绝的蛐蛐声。   这时,远处又跑来道身形,偷偷摸摸去了茅坑,忽然传来低低耳语,男人的叫喊声大了,惊飞起枝头歇下的鸟雀,只听咚的声,谁落水了。   隐去的月亮慢慢爬了出来,两名身形高大的男子跑了出来,直直朝着来时的方向跑了,院子里亮起了灯,响起老妇人的泼骂,再然后,骂声转为了嚎啕的哭声,静谧的村落,重新热闹起来。   周士仁和周士武到家的时候,西屋还亮着烛火,二人嗅了嗅身上的味道,落上门闩,侧身相对,周士武先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上房,压低声音道,“回屋睡觉,明早还要去镇上卖柴,大哥不知娘生病的事儿,明日和他说说。”   兄弟两心照不宣不提方才之事,交换个眼神,各回了屋子。   月光倾泻一地,静幽幽的罩着院子,西屋的光灭了,一切,归于沉寂。   这次的病来是汹汹,黄菁菁一天昏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连着三日,她混沌的脑子才彻底恢复了清明,外边天色大亮,她睁着眼,望着灰扑扑的蚊帐顶,土墙,简陋的衣柜桌子,还是周家,撑着身子坐起身,这种生病后的感觉是不曾有过的,她想,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浑身提不起精神,坐着都觉得累人。   屋里充斥着重重的药味,嘴唇干涩,她慢悠悠下地,去桌前倒了杯水,手使不上劲,水壶差点滑落,好在被一只手撑住了,“我来吧。”   黄菁菁没有勉强自己,转身回到床上,看着老花道,“老大媳妇呢?”   老花倒了半碗水,拉了凳子坐在床前,把碗稳稳的塞到黄菁菁手里,“她去村头买肉了,我过来看看,没料到你真的醒了。”   说起来,黄菁菁生病是他引起的,全家老小无一人责备他,让他心里不太好受,这种不好受的感觉许多年不曾有过了,既觉得陌生,又有些熟悉,“是我连累了你......”   “所以你往后别闷声不响的离开了,天儿越来越热,我怕是走不动了。”她也真是佩服自己,硬是拼着一口气把老花找了回来,第二天还能精神百倍的去镇上给人做席面,她知道老花想说什么,无非觉得连累自己,她不是矫情之人,要不是她要强,第二天为了挣钱,不会拖到现在。   黄菁菁见他神色与往日大不同,不由得恍然,“怎么,想通了?”   老花一怔,倏尔轻扬着唇,嘴角噙着浅浅笑意,有些腼腆,有些羞涩,就像清晨绽放的花儿,还未经历过太阳的暴晒,清新自然,他没有回答黄菁菁的话,住进周家,他就隐隐感觉会有今日,那天,他完全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但他没有,他就想看看,她是不是非要追到自己才会停下,多固执热情的人,才会硬拉着人要报答他,他走在前,她的声音就在身后,渐渐,他觉得自己错了,她若是没有一颗火热的心,自己当年怎会被震撼,被感动。   遇上他们之前,他已流浪三年了。   看惯了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独独叫他震撼的是她眼里的那团火,不到最后一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孩子的决心。   “你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多少人想活着都不能,你倒是一心寻死,真不知咋想的。”黄菁菁嘴唇动了动,毫不留情的又念叨了一句。   她知道,老花是真的想明白了,能敞开心底的那扇门,便不会拒绝外来的光。   说着话,院子里进来了人,老花起身走了出去,黄菁菁生着病,大家怕她有个三长两短,她的门从早到晚都敞开着,周士文背着背篓,看老花从黄菁菁屋里出来,绷着脸,脸上尽是严肃,取下背篓,大步上前,“花叔,我娘怎么样了?”   周士武和他说黄菁菁病了,没说具体缘由,他心神不宁,今日东家在,他才抽出空回来一趟。   “醒了,你进屋看看。”   周士文嗯了声,把背篓放在门口,抬脚而入,黄菁菁竖起枕头,靠在自己身后,见着周士文,嘴角不自主挂起来笑,“我没事了,是不是老二老三告诉你的,他们就爱添油加醋,我哪,好得很,再活个几十年不是问题。”   周士文抿着唇,坐在方才老花坐的位置,脸阴沉得厉害,黄菁菁喝了两口水,把碗递给他,“做什么给我脸色看哪,人好好的哪会想生病,你用不着担心,最近铺子事情多不多?”   周士文接过碗,闷闷地点了点头,黄菁菁怕他多想,朝外喊了声老花,“老花,你进屋坐会儿,和老大说说话。”   “分了家,娘就自由自在过日子,二弟三弟愈发沉稳,哪用得着您操心?”周士文语气有些沉,他娘分家不就图个省心吧,日子却越过越累了。   黄菁菁料到他要抱怨通的,朝门外瞅了眼,老花竟朝圣外边去了,她又喊道,“老花,老花,我家大儿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一道走出院门的颀长背影,黄菁菁心里嘀咕两句,见周士文看着她,讪讪笑了笑,岔开话题道,“你见着你花叔了吧,我看他是活过来了,话不多,但人还算不错。”   “方大夫怎么说?”   “能怎么说,吃几副药就好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你别担心,有你二弟三弟呢。”黄菁菁温着声,她病了场才发觉,周士武和周士仁跟着变了些,原主掉进粪坑,只刘氏一日三餐照顾自己,周士武和范翠翠嫌臭,躲得远远的,周士仁是个男子,约莫有些话不好开口,一天到晚也不来她的屋子。   哪像这回,一回家就进屋探望自己。   周士文脸色缓和不少,“好端端的怎么生病了?”   “天热,喝水少,可不就生病了?”黄菁菁信口胡邹,话锋一转,说起了周士武休妻之事,“老二把范氏休回家了,那种人留在家只会剁烂事,让里正代写的休书,昨晚老二拿了些铜板给我,说是范田在老赵那的工钱,范田的差事没了,范家不定如何着急呢。”   范婆子以为范田跟了老赵就万事无忧了,还祝寿,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如今范田没了差事,范家被打回原形,看范婆子还怎么得意,想到此,她掀起凉席,下边垫着好几个铜板,周士文见她歪着身子有些吃力,忙放下碗,帮她把铜板拿了出来。   “你二弟是踏实下来了,平日有他提点你三弟,出不了岔子,分了家,还是一家人,哪能随着他们性子长,再等两年,娘是真的啥都不用操心了。”黄菁菁叹了口气,算是回答了周士文方才的问题。 第67章 067 生意成交   周士文垂着头沉默了片刻, 没有反驳黄菁菁的话,而是问起在柳夫子家做席面的事情来, 来铺子的客人说起柳夫子家的席面, 俱都赞叹不已,味道比不上镇上有名的酒楼,但比馆子好上很多,胜在新奇, 他听人说, 酒楼如今的招牌菜都换成红烧肉了,只是粉蒸肉, 大家还不得其法, 只是听对方的口气说, 酒楼早晚会有的。   黄菁菁想靠着席面挣钱,可若被外人学了去, 她的席面就平平无奇了。   “饭馆子多是乡下人开的, 饭菜和寻常农家菜差不多, 酒楼有几十年历史了, 请的是有名的厨子, 红烧肉被酒楼挂成了招牌, 再过些天,粉蒸肉估计也要出了。”周士文心下有些犯愁,毕竟是挣钱的路子,丢了哪有不可惜的。   而且之前他们去村里磨米粉,好些人见着了, 稍微一打听就问得出来。   黄菁菁滞了滞,红烧肉无非添了红糖,普通百姓舍不得,镇上却不乏有钱人,她料到会被人学去,只是速度也太快了些。   周士文见她吃惊,便道,“酒楼的厨子鼻子嗅一嗅便知放了哪些佐料,红糖酱油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他们闻得出来不足为奇,只是粉蒸肉,貌似还在打听裹在外层的粉......”   黄菁菁磨米粉时往里添了许多佐料,香味重,拌在一起看不出米粉原有的颜色,一时半会察觉不出来,但只要被惦记上,就没不透风的墙。   黄菁菁明白周士文的顾虑,沉吟道,“佐料我去药铺买的,家里还剩下很多,再做几十桌的席面不是问题,趁着大家摸索到门路之前,让十里八村的人记住席面是从我周家传出去的就是了。”   名声出去了,以后提及席面,最先想到的就是她,旁人代替不了。   周士文想想倒也是,这才把话题岔到周士武和范翠翠身上,范翠翠心眼多,偏袒娘家,不把黄菁菁放在眼里,没分家的时候就爱暗地说人坏话,分家后,说话做事愈发明目张胆,周士武以前和她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就算了,眼下周士武浪子回头,范翠翠却不知悔改,夫妻俩长此以往不是法子。   休了是好的,周士武年轻,多攒些银钱,过两年再娶个媳妇就是了。   “范家没来闹吧,我和范叔打过两三次交道,他是个老实人,整天闷头干活不管家......”范老头心思通透,是个明白人,可惜他不管家里的孩子,什么都由着范婆子说了算,妻贤夫祸少,家里女人拎不清,全家都要乱,范老头一大把年纪,为范翠翠的事恐怕忧了不少心。   黄菁菁冷哼声,调整了下身后的枕头,让自己靠得舒服些,“怎么没来闹,老两口带着范氏来的,他是个老实人,他媳妇心眼可不少,晕过去醒来后在地上打滚要我负责呢,头发都白了一把大的人了也不嫌害臊,讹诈我,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   周士文不知还有这事,范婆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在黄菁菁跟前可不管用,这些招数,黄菁菁可谓手到擒来,哪会被范婆子糊弄了,他忍不住笑道,“是啊,娘火眼金睛,她那点心思在您跟前还不够看,您最后怎么把他们打发走了?”   黄菁菁听着这话觉得哪儿不对劲,嗔怪的瞪了周士文眼,“还能怎么打发,把文莲叫来了呗,范氏和她娘讹诈了文莲银钱,还不得让文莲记恨上,母女两都是不知好的,文莲那人不管怎样,给范田找了份工是事实,说讹诈就讹诈上了,不然你以为范田如何丢了活计的,老赵家的事儿文莲能拿一半主意,要不要范田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儿。”   老赵家人丁少,但家里还算太平,韩氏性情温和,老赵和赵吉福又早出晚归,文莲虽然拿着钱贴补了娘家,但文家人没少过来给文莲干活,不然就冲着文莲和韩氏,田地的活怎么做得完,文家出些人手,老赵兄弟家出些人手,一年四季,田地的庄稼倒是不用婆媳两发愁,人多力量大,可不是说说而已。   “娘这样不会被范婆子记恨上吧?”   “哼,她记恨我做什么,我又没在文莲面前说什么,自己心思不正,怪不得别人。”当日她就是借文莲的手对付范家呢,范婆子得意忘形,以为自己多有钱似的,一口一句为范翠翠好,真心为女儿好的人可不愿意女儿和婆家为难,范婆子明里暗里教唆范翠翠和她作对,以为她听不出来呢。   这点,范婆子比刘氏娘就差远了,刘家欠了几两银子,刘氏娘却没上门找过刘氏,刘老头来过两回也没音儿了,几两银钱,刘家肯定是拿出来的,卖孩子,不把家里孩子卖完抵不了事,只得卖田地,还得是田,地的话卖不起那个价。   刘氏娘到那步田地都没三天两头找刘氏,心里何尝不是怕刘氏难做人。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她怅然的叹了口气,外边刘慧梅回来了,手里垮着小篮子,左手拿着一个碗,里边装的是从菜叶上捉的虫,捉回来喂鸡的,刘慧梅进来先和黄菁菁打招呼,“花叔在菜地忙,说是相公回来了,让我先回来看看。”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色有些羞赧,黄菁菁嗯了声,问周士文今天去镇上不。   “待会就走,和东家说好耽误些时辰,娘好生养着,我下回再回来看您。”他向东家请了一天的假,但看黄菁菁恢复不少,想着待会就回去了,东家要出去置办货物,正是忙的时候,他不能总占东家的便宜。   “成,我睡会儿,你和你媳妇说说话,出门时顺手把门拉上。”两口子有些时日没见,她不好占用周士文太多的时间。   周士文起身扶着她躺好,将她的铜板放回凉席下面,见黄菁菁闭上眼睛后才和刘慧梅走了出去,碗里的虫子鲜绿鲜绿的,四处爬,但碗打滑,根本爬不出来,周士文接过她手里的碗,端着去了后院,刘慧梅跟着他去喂鸡,问起他在镇上的情形。   黄菁菁睡得久了,原以为会睡不着,结果不想一脚睡到晌午,周士文已经去镇上了,蝉鸣聒噪,一声比一声刺耳,黄菁菁心头烦躁,起身下地,推开门出去,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地面,院子里的两株桃树焉哒哒的晃着枝叶。   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士武和周士仁弯着腰,在院子里翻晒着柴火,卖柴的人多,柴火不好卖,今早去镇上,好说歹说才卖出去一捆,周士仁挑的柴火直接没卖出去,两兄弟商量着不卖了,冬天的时候再说,卖不出去,去镇上便是浪费时间。   嗅着天气,这几日怕是会有场大雨,把柴火晒干捆起来堆好,免得淋雨潮湿腐烂了。   “老二,老三,什么时辰还干活?身子骨硬朗经得起折腾是不是,中暑了要你们好看。”黄菁菁张嘴骂道。   二人闻声抬起头,抹了抹额头的汗,笑了起来,“娘,您起了啊,我们把柴晒晒,这天气闷得要下雨呢,将就身上汗濡的衣衫,不碍事。”   黄菁菁瞅了眼日头,太阳晃得她睁不开眼,又训斥了两句,兄弟两不敢不听,慌手慌脚放下手里的活,跑了过来,黄菁菁黑了不少,看上去甚是疲惫,一张脸都是肿的,周士武甩了甩手上的汗,问道,“娘,您好些了没,方大夫说不用吃药了,您好生养着,过些日子就好了。”   方大夫为人实诚,知道都是庄稼人,能不开药就尽量不开药,知道黄菁菁手里有钱也没漫天要价,叮嘱黄菁菁好好休息几日,不可操劳,自然而然就恢复了。   她都在床上睡了三天了,哪没休息够,“你大哥走了?”   “走了,大哥说铺子忙脱不开身,见您睡着就没唤醒您,大哥给您买了肉,猪蹄,让大嫂弄给您吃。”周士武顺势道,待手心凉了些,就着旁边水桶里的水洗了洗手,擦干后才伸手扶着黄菁菁朝堂屋走,不忘让灶房里的刘慧梅给黄菁菁准备饭,“大嫂,娘醒了,可以炒菜了。”   刘慧梅在灶房炖猪蹄,天热,闻着油腻腻的,黄菁菁道,“把上边的油腥子捞起来晚上煮面。”   “好呢。”刘慧梅从灶下站起身,清脆的答了句。   堂屋里,老花坐在桌前,左右两侧围着三个孩子,桌上放着好些细草根,只看老花两三根放在手里,双手灵活的编出一只蚂蚱,整整齐齐的排成一排,快有七八只了,黄菁菁看不出他还有这个手艺,拉开凳子坐下,周士武身形高大,即刻挡住了大半光,栓子皱着眉头抬起头,见是黄菁菁,眉梢萦起了笑,“奶奶,您好了吗?”   “躺了三天了能不好吗,缠着花爷爷干什么呢?”   老花抬眉,对上黄菁菁的视线,以为黄菁菁好奇,低下头,脸莫名红了红,声音轻若蚊吟,“就是蚂蚱,好些年没编过了,有些忘记,编出来的总是不对。”   黄菁菁这才细看桌上的蚂蚱,不说不打紧,这么一看,还真是有些别扭,好像腿长短不一,打结的地方不一致,周士武看了两眼,笑着道,“您是中间绕错了,这个我也会......”说着,周士武捡起几根草根,左穿右绕,让老花仔细看,十几下一只蚂蚱在他手里栩栩如生立着,老花茅塞顿开,对上黄菁菁凝视的目光,羞赧的抿了抿唇,红着脸道,“原来如此。”   黄菁菁见他不好意思,白皙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润,一双眼眸甚是清明澄澈,干净得仿若山间清泉,而非饱经风霜的枯树,她不免有些怅然,男人本就不显老,老花漂泊这些年还能有这等容貌,老天待他不薄。   她这三日没出门,问栓子这三天做什么了,栓子想也不想指着东边说去网鱼了,说完,颓废了脸,努着嘴道,“大伯母说鱼腥味重,费油,今天都没去河边,奶要吃的话,木桶里还有呢。”   鱼腥味确实重,稍有不当,弄出来又腥又臭,水煮的话肯定费油,黄菁菁看他满脸不开心,笑道,“明早去河边网鱼,若有鲫鱼,拿回来奶炖汤。”   栓子这才高兴地点了点头,黄菁菁又问起地里的活,周士仁和周士武老老实实答了。   刘慧梅炖了一锅猪蹄汤,没做一家子的饭,黄菁菁问刘氏煮了多少饭,端上房来一起吃,顺便说起送栓子去学堂念书的事儿,“我在柳夫子家打听时你们也听着了,上秀村的夫子为人不错,学堂人多,很多人家秋收后会把孩子送学堂去,人多了,夫子就要筛选人了,我寻思着哪天空闲了先带着栓子去学堂给夫子看看,把上学的日子敲定下来,过了夏天就把栓子送学堂去。”   栓子竖耳听着,难以置信的看着黄菁菁,“奶要送我去学堂念书吗?”   黄菁菁点了点头,却看栓子嘴巴一咧,哭了起来,“我不要去学堂,我就在家。”   黄菁菁蹙了蹙眉,村里多少人家想把孩子送去学堂都无能为力,她要不是有卖牛的钱,哪能把栓子送学堂,栓子不高兴就算了,还排斥成这样子,黄菁菁耐着性子问道,“栓子为什么不去学堂,去了学堂就能识字,以后能考秀才老爷,你不是要比奶奶厉害吗,怎么又不愿意了?”   栓子撇着嘴,泪疙瘩掉进碗里,他抬起袖子抹了抹,“我不要去,我要和花爷爷去河里网鱼,不想去学堂。”   “胡闹。”周士仁气急败坏的插话道,家里费多少心血想把他送去学堂,他不念好就算了,成天想着玩,网鱼能网出什么名堂来不成?   栓子低着头,委屈的吸着鼻子,肩膀一耸一耸的,“我就是不要去学堂。”   黄菁菁朝周士仁使了眼色,示意他稍安勿躁,小孩子玩心大是正常的,慢慢引导就是了,哪能跟她教育他们似的那样镇压,她搁下筷子,轻声道,“栓子说要做秀才老爷,又不做了吗?”   栓子摇摇头,打了个嗝,不敢和黄菁菁对视,“我不想念书。”   “不念书的话不能考秀才老爷,镇上的秀才老爷可厉害了,家里的田地不用缴税,每个月还有粮食拿,难道栓子希望长大了像你爹娘那样,天不亮就起床干活,天黑十分才归家?”   栓子斩钉截铁的再次摇头,声音沙沙的,“我不想。”   “那可要好好念书识字,你总说你大伯厉害,你大伯也在学堂念过书的,你大伯可勤奋了,说他要出息,出息了就不会有人欺负奶奶和你二叔你爹,他在镇上做工,一个月能拿回来不少钱,你想想前几年,若是没有你大伯拿钱回来,家里有肉吃吗,过年买得起腊肉吗?”在村里,要想出人头地,读书是唯一的出路,经商没有路子,祖上又没手艺,不念书做什么,可能懂道理的人多,但舍得花钱的人少,何况,许多人家家境贫穷,就是想到了也无能为力。   栓子回答不上来了,他不想像周士仁和刘氏,一天到晚干活却挣不到钱,想像周士文那样能挣很多钱,这样子的话,家里就不会因为谁生病要把梨花卖了,把他卖了,他止住哭声,坚定道,“我想念书,想做秀才老爷。”   “这不就对了,念书识字,村里的人才会敬重你,你看里正爷爷,他不就认识字吗,村里有什么事,都他出面。”黄菁菁补充了句,“你在学堂要听夫子的话,识字越多,往后就越厉害,还能做文章,咱村里,还没人会做文章呢。”   闻言,栓子不由得端直了脊背,字正腔圆道,“栓子做给奶奶听。”   “好啊,奶奶就等着了。”   一家人这才继续吃饭。   天热,不能去地里干活,周士武和周士仁又去竹林砍了竹子回来编箩筐,编筲箕,编凉席,家家户户都会的手艺卖不上钱,只是能卖出去,有钱总比没钱好,村里人心灵手巧,黄菁菁让他们编个小点的背篓,比肩膀窄一半的那种,轻巧方便,赶集的话轻松些,家里的背篓要么大圆口装猪草的那种,要么和肩宽,很深,背着后者去赶集累人得很。   小一点的,背着舒服些的。   因着她准备自己用,周士武和周士仁便格外用心,周士仁削竹篾,周士武掰弯竹条做框架,将底座固定好,让黄菁菁看看大小合适不,黄菁菁比划了下,不大不小,正是她要的尺寸,“可以了,去赶集买的东西不多,背着这个足够了,哪用得着大的。”   编背篓是个精细活,一个时辰做不了多少,太阳西斜,他们要下地干活,黄菁菁恢复了些精神便闲不住了,去后院看了看小猪,刘慧梅照顾得精细,猪圈干干净净的,没有苍蝇蚊虫,鸡圈也是如此,只刘慧梅不能做重活,旁边堆积的猪草有些少了。   黄菁菁便背着背篓,出门割猪草去了,绕到菜地,丝瓜藤蔓爬满了竹竿,上边挂着一两根丝瓜,瘦瘦短短的,上边的花骨朵还在,韭菜又快能吃了,韭菜长得快,她多撒了些,一大家子人都要吃两天,更别论她和刘慧梅老花三个人了,一亩地的蔬菜,长势喜人,黄菁菁心情好了不少。   而且刘慧梅天天来这边捉虫,地里没有杂草,干干净净的,和旁边麦地大不相同,村里人路过就没有不称赞的。   她割猪草割到小河边,河里许多小孩子拿着篓子网鱼,旁边有三两个洗衣服的妇人,多半是看孩子来的,河水另一侧深,没有大人在,孩子不知怎么玩呢,水流不湍急就算了,遇着下雨涨水,把人冲走都是可能的。   李菊也在,家里三个孩子都在河边玩,她可不得小心盯着,时不时就抬头看两眼河里,生怕他们走过了,无意间瞥到黄菁菁,笑着打了声招呼。   临近河边,这儿的草长势好,黄菁菁看了眼李菊,“洗衣服呢。”   “上午家里来人了,这会儿才出门,婶子割猪草呢。   黄菁菁答了声是,便自顾割猪草了,孙婆子总想左右逢源谁都不得罪,在村里有不少人喜欢和孙家走动,只是黄菁菁不喜欢孙婆子的作风,看似圆滑,实则心眼小得很,黄菁菁不喜欢那种人,上次后就没见过孙婆子了。   这儿人不多,其他两人和她关系不错,故而李菊说话时没有压低声音,问黄菁菁知道不知道一件事,马致富被人揍了一顿,掉进粪坑去了,好在前些日子撒了秧苗,粪坑里的粪全灌进秧田了,否则马致富不定会怎样呢。   马致富一口咬定是周士武和周士仁做的,可那会黑漆漆的,谁知道是谁,而且马致富还喝了酒,醉醺醺的,没人信他的话,马致富闹着要纠结马家众人找周士武的麻烦,但马家其他人不是傻子,白天那桩事马致富够丢脸了的,而且大嘴巴乱说话,把周家救命恩人都逼走了,去周家,不是正好被周士武和周士仁揍一顿吗?   所以,无人附和马致富,马婆子在院子里又是哭又是闹的,见马家人不肯出面,甚至反过来让她安生些,马婆子气得晕了过去,还在床上躺着呢。   黄菁菁不知道还有这件事,满脸诧异,李菊见她这样,便清楚事情和她无关,该是马致富喝多了酒,自己没站稳掉进粪坑,事后推到周家兄弟身上的。   黄菁菁暗暗思忖,她回来那日周士武就说教训马致富一顿被她拦住了,周士武该不会再去找马致富的麻烦,至于周士仁,就是个榆木疙瘩,周士武打架他都在旁边看着,不知道帮忙,要他夜里去马家打人,不太可能。   傍晚归家,想起这事少不得问周士武,二人异口同声的说打了,理直气壮的神色叫黄菁菁哭笑不得,“打了就打了,索性他皮厚没出事,只是以后万万不可这样了,真伤着人,告到衙门是要吃牢饭的,为着那种人,不划算。”   两兄弟如出一辙的点了点头。   连续闷了三日,第四天清晨,乌云密布,天空像被撕裂了口子,雷声滚滚,到处黑压压的看不真切,不一会儿就下起雨来,雨势密集,啪啪打在屋檐上,刘氏他们的屋子漏雨,匆忙端了木盆进去接水,黄菁菁回屋检查了遍自己的屋子,四处干干燥燥,心里才踏实下来。   整个村子笼罩在清晨的暴雨中,黄菁菁让各自检查检查有没有漏雨的地方,眼下补屋顶是来不及了,只等雨过天晴再说,周士仁和周士武在堂屋编背篓,刘慧梅拿了针线,光线昏暗,照得人神色不明,黄菁菁朝周士仁道,“我看这场雨后会凉几日,你让老三媳妇赶集,把送夫子的礼备好,尽快去上秀村把栓子入学的事儿定下来。”   周士仁抬起头,脸上带着诧异,“娘不带栓子和上秀村吗?”   “我去做什么,栓子是你们的儿子,我操什么心,你和老三媳妇去就是了。”读书人规矩多,周家分了家,如果她带着栓子去,反而有种舍不得放权的意思,再者说了,周士仁总唯唯诺诺跟在周士武身后做事不是法子,该出面的还是要出面。   周士仁立即苦了脸,吞吞吐吐道,“我......我和他娘会不会把事情搞砸了,娘,不如您带栓子去吧,我和他娘在家里干活。”   他没念过书,见了学堂的夫子该说点什么都不知道,万一不小心得罪了人,夫子不收栓子了,岂不是浪费了黄菁菁一番苦心。   这般想着,他更不敢去了。   “我去做什么,栓子是你儿子,你当老子的不为他操心谁为他操心,这些天好好想想,怎么让夫子留个好印象。”黄菁菁没个好气道。   周士仁浑身绷得直直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要他和刘氏去,如何才能给夫子留个好印象他也不知,他只会干活,根本不懂怎么说话,耷拉着肩,垂头丧气的哦了声。   周士武给他打气,“三弟别想得复杂了,都是村里人,夫子不会挑剔的,你和三弟妹老实,就依着平时待客那样就够了,夫子念过书,性子更好。”   “可是,我脑子里乱糟糟的,见了面该说些什么?二哥你教教我。”周士仁两眼抓瞎,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会儿啥都想不起来,更别论要讨好夫子了,他挠了挠后脑勺,快哭出来似的。   周士武认真想了想,道,“你就让栓子给他见礼,好好和夫子聊聊家常,夫子肯定要问栓子年纪这般小,怎么想着把他送去学堂了,你就说年纪小,多学几年,考秀才的机会大些,要不然为什么村里考中秀才的少,镇上有钱人家的考中秀才多呢,有钱人不差钱,早早把孩子送去学堂,多学几年,自然要厉害些了,”   黄菁菁听着,有些好笑,不过周士武说到点上了,夫子一定会问为什么把栓子送去学堂,栓子年纪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恐怕不好管教,只是周士仁该自己摸索,不能总让人挡在前边,人与人相处,打交道的次数多了,总会摸索些诀窍来。   忽然,一道亮光刺穿天际,照亮了屋子,夹杂着滚滚雷声,阴森恐怖,黄菁菁吓了一跳,回过神,听着西屋传来不甚清晰的哭声,黄菁菁皱了皱眉,“是不是梨花吓着了,老三,把梨花抱到屋里来,这么大的雨不知下到几时,我泡些豆子,待雨小些了,磨豆腐吃去。”   周士仁放下手里的活,急匆匆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着梨花进屋,身后的刘氏左右牵着栓子和桃花,范翠翠被休回家,桃花跟着老花的时间多,只这会儿老花的屋门还关着,怕是当成晚上再睡了。   正想着,就见门口闪过老花的身影,黄菁菁大声提醒道,“饭菜在锅里温着,你自己拿。”   老花哦了声。   哗哗的雨声,西屋接雨的木盆都满了,且看雨没有转小的迹象,黄菁菁让周士武两兄弟去村里磨豆腐,顺便拐去田里看看,眼瞅着快到拔秧苗的时候了,秧苗出不得岔子,田里积水太多,秧苗坏了根就遭殃了,而且这么大的风,就怕把秧苗吹倒了,这样子的话,今年收成就惨了。   周士武听她一说就明白过来,换上蓑衣,卷着裤子,打着光脚去了田里,让周士武提着桶慢慢跟来。   种地的老把式都知道这么个理,故而田埂上零零星星站着人,都是检查自己秧苗的,果然不出所料,有些秧苗被吹倒了,倒了一大片,有些田垄没有垄好,被雨水浸泡,风刮出去一些,周士武到了自己秧田,踩进秧田,水快漫至膝盖了,他双手趴着被堵住的口子,用力把石头搬开,哗哗的水声流向下一道秧田,下边秧田没有秧苗,但他怕被人诟病,去下边把秧田刨开了口子,一直往下,到最后秧田的水流到阴沟,他才停了下来,回到自家秧田检查了番,这才去村里磨豆腐去了。   雨势汹汹,有些想着捡漏子的人家不敢偷懒,一般情况,秧田在上边的都会顺势把下边秧田顺道给开口子,否则闹起来就是场官司,路上遇着周士武,问过周士武田里的情况,便回去了。   滂沱大雨下了一天一夜,河里涨水,河水浑浊,平日洗衣服的石墩子都看不见了,黄菁菁让刘氏别去河边洗衣服了,让周士武和周士仁挑水回来在家洗,趁着雨小些了,她要去菜地看看瓜架子,这么大的风,若是吹倒了,估计丝瓜苗跟着遭殃,天色昏暗,路打滑,刘氏不放心她,和她一起去了菜地,刚走出门,就瞧见辆牛车从树林尽头缓缓而来,这边指住着他们一户人家,黄菁菁心头奇怪,候在原地,赶车的是个男人,蓑衣掩住了半张脸,看不见容貌。   牛车在旁边停下,上边坐着的汉子走了下来,见门口站着妇人,他跳下牛车,朝黄菁菁拱手,“请问是黄寡妇家吗?”   黄菁菁见他礼数周到,寻常百姓见面哪会作揖,忙道,“我就是黄寡妇,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是来请您做席面的......”男子毕竟是陌生人,怕黄菁菁会错意,开门见山说明来意,他家老爷子九十多岁高龄了,身上毛病多,每回变天就要疼好久,前两天又开始疼,吃了药不见效,昨日下雨,没熬住,走了。   九十多岁的老人,镇上几十年难遇着一回,想着老爷子生前爱吃酒楼的红烧肉,几位叔叔伯伯合计,隆重的送老爷子出门,街坊邻里都送了孝布,丧事准备大办一场,打听到席面出自稻水村的黄寡妇之手,他才特意来问问的。   生意上门,黄菁菁自是欢喜,只是因着是白事,面上不好表露出来,说了几句宽慰对方的话,邀请对方去院子里详谈。   “不用了,下着雨,许多事还要办,我知道你的规矩.......”说着,从牛车的背篓里拿起个钱袋子,“我爷今年九十四了,儿孙曾孙多,停灵七日,两日流水席,不知黄寡妇忙得过来不?”   黄菁菁收了钱袋子,先收钱后办事的作风不知从哪儿传出去的,去孙氏家做席面先收了钱,去柳夫子家也是,她数了数,统共有五两,确实阔绰,五两在稻水村能买一亩好田了,她想了想,依着规矩道,“忙得过来,我先和你说说要准备的锅灶蒸笼和肉菜,你看着哪日合适,我们过来就是了。”   男人再次拱手,“几位姑姑在临镇,家里亲戚多,您看能不能明日上门,当然,忙的天数多,价格您看着,家里人只想老爷子的丧事办得体面,家里长辈的意思,每天九十四桌,比划着老爷子的岁数来。”   听这话,黄菁菁就知道对方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爽朗道,“成,我不收多的,一桌十文钱,除了佐料我这出,其余的你们全部准备好。”   男子一怔,万分感激的再次拱手,他知道黄菁菁给柳夫子祝寿的席面是九文一桌,收他一桌十文,统共九百四十文,九四,和老爷子的岁数对上了,他哪能不感激,侧过身,手伸进背篓,从背篓里拿出裹好的白布,黄菁菁双手接过,布里裹着碗筷,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家里死了老人,办事的话要给大家送布和碗筷,男子还有去其他地方送白布,说了家的地址就回去了,马车驶过的车痕很快被雨水冲刷,黄菁菁有些不敢相信,和刘氏道,“方才我又接到生意了?”   刘氏看看黄氏手里的钱袋子和白布,点头道,“是真的。”   “忙完这家回来正好拔秧苗,九十四桌,除去今天,要在镇上忙活六天,得和老二老三商量商量。”周士文不在,他们怕是忙不过来,而且总不能不留人在家里,六天时间,地里不能耽误了,怎么分配还得好好谋划谋划。   黄菁菁把东西放去她屋子,五两银子,她有些没底,藏在炕下,怕被人一把全拿去了,但不放在炕下又没个好地方,难怪原主要把银子藏在床底,床下确实是个好地方,只是明天就要用这些钱,藏在床底不方便,所思右想,她仍然把银钱放在炕下灶眼里,只是叮嘱刘慧梅不能离开,务必要在家守着。   耳提面命后,她才和刘氏去了菜地,好在周士文搭的瓜架子结实,没倒下,丝瓜藤被吹翻了,黄菁菁捋了捋树叶,割了两把韭菜,把快成熟的丝瓜摘了免得被风吹掉烂在土里了,做完这些,她们才回去,把周士武和周士仁叫回家商量正事。   生意上门是好事,只是住在镇上,一天来回奔波的话身子吃不消,尤其黄菁菁身体刚好。   “田地的事儿我帮你们看着,搁置十几年,还是会的。”老花微微敛着睫毛,脸上滑过丝紧张,“只是有些生疏了……”   黄菁菁悠悠看他一眼,“你会做农活?”   她的话一出,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到了老花身上…… 第68章 068 帮衬娘   老花红了脸,修长的睫毛颤了颤, 明显底气不足, “要是没忘记的话, 应该是会的吧,给地里除除草,施施肥,不难。”   黄菁菁张了张嘴,重重叹了口气, 看看周士武, 又看看老花,疑惑道, “施肥的话要挑一担子粪, 粪不能直接泼到麦苗根部,会烧伤麦苗,之前得添水搅拌,你会?”   老花端着神色,认真想了许久,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 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我会。”   周士仁想说点什么, 但看黄菁菁若有所思,又把嘴巴闭上了,老花身形颀长,但身板单薄, 不像是干活的料,一挑粪可不轻,他挑得起来吗?只是看老花兴致勃勃,他不好泼冷水,试试就知道了。   “成,这几日家里就让你照料了,老大媳妇在,不懂的问她,九十四桌席面,要四口灶才蒸得出来,老大不在,光是我们几人,依然忙活不过来,我的意思是请两人帮忙,给些工钱,我们也轻松些。”黄菁菁摩挲着手心的老茧,视线在众人脸上逡巡片刻,随后落到眉目端庄的刘氏身上。   注意到她的目光,刘氏打了个激灵,忽然紧张起来,“娘......”   “你娘家没有啥消息来?”刘老头欠的债秋天就要还,上回打一架后就没那边的消息了,她看不上刘老头卖女还债的歹毒,那种人死了最好,下辈子投胎做个女人,让他尝尝那种滋味,她之所以问这话,是有她自己的用意。   比起刘慧梅娘家和范翠翠娘家那两位自私狠毒的亲家,韦氏太过软弱值得人同情了,年轻时约束不住刘老头,后来刘老头改好了,她仍然没有说话的份儿,照理说母亲和女儿亲近,但频频露面的只有刘老头,刘氏的性子就是随了她娘,一辈子任由别人搓捏揉扁,立不起来。   刘氏眸色暗了暗,忽然想起什么,浑身绷得直直的,眼里闪过惊恐之色,缓缓低下了头,“没。”   听说家里卖了一亩田一亩地,大哥二哥闹着分家,被她爹拦下了,威胁说要分家就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一家人凑一起,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刘冲来找过她一回,想借点粮食回去,刘氏怕黄菁菁不高兴,没答应,哭着把人送走了。   因着没给刘冲粮食,她便没和黄菁菁说,这会儿听黄菁菁问起,心虚得厉害。   黄菁菁是何眼光,怎会看不出她有所躲避,脸冷了下来,“你娘家人找你要钱了?”   分了家,照理说她不该过问太多,但刘氏软诺诺的性子,由不得她不问,手里那点钱,给刘老头塞牙缝都不够,而且刘老头那种人,不值得刘氏同情,所有的父女情分,在刘老头要卖掉她的时候就断了。   卖出嫁女,刘老头心肠可真够黑的。   刘氏面色一紧,心虚的点了点头,急忙解释,“来的是冲子,他说家里揭不开锅了让我想想法子......我......我没答应......”   黄菁菁不知还有这事儿,不由得蹙起了眉头,刘冲比桩子大些,性子没长歪,很机灵的一个人,当日若不是他来家里喊人,刘氏只怕就被刘老头卖了,黄菁菁不知刘氏对刘冲说了什么,但以刘冲的心性估计是背着家里人来的,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可怜了那孩子。   刘氏不明白黄菁菁用意,想到娘家的烂摊子事儿,她垂着头,鼻子酸涩得厉害,黄菁菁略有不耐,“成了,你回趟娘家,和你娘说,把你大哥二哥唤来帮忙,一天给三文工钱,就当你帮衬家里的了,你把话和你娘说清楚,人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只要你大哥二哥,多了不要。”   缺少人手,去村里找人不是不行,但想到刘氏和老三的性子,不想方设法让二人立起来,往后挣再多钱都没用,老三有老二看着可以慢慢来,刘氏则不同,娘家人就是个巨大的坑,多少钱都填不满,眼下风平浪静,没准就成了定时炸弹,防止刘氏娘忽然上门要钱或是做其他,主动帮衬防患于未然才是好的。   而且,她还有另一层意思,栓子要去学堂了,刘氏的举动传出去,对栓子名声有好处。   夫子注重品行,有这份名声,栓子的入学堂的胜算大些,纵然她是为了自家,但对刘家来说是百利无一害,他们互惠互利罢了。   刘氏后知后觉的应下,将鼻中不适吸了回去,指着外边,吞吞吐吐道,“我现在就回去吗?”   “对,现在就去,叫老三和你一起,把话说清楚了,之后若刘家贪得无厌闹出什么事,你知道我的性子。”黄菁菁抬着眉,锋利的眯了眯眼,警告之意甚重。   周士仁缩着脖子,听不懂黄菁菁话里的意思,上次的事情后他哪还敢去刘家,刘老头非剥了他一层皮不可,又或者挖坑等着自己,他不是自投罗网吗,为难的看着黄菁菁,悻悻道,“娘,大舅哥二舅哥过来会不会不太好,栓子他外公......不好处......”   “怎么不好处了,给他儿子钱他还不要呢,卖了田地手头富裕了是不是,让老三媳妇和她娘说,你在边上听着。”黄菁菁瞪着眼,怒目而视,“还不赶紧走,栓子他舅舅要来就来,不来就算了,花钱还怕找不着人?”   周士仁不敢耽误,推着刘氏出去了,到门口,只听他娘又说把刘冲一块带过来,周士仁答了声,一路上心里直打鼓,问刘氏,“你说娘怎么想到大舅哥他们了?”   他以为大家不往来,断了走动了呢。   刘氏起初以为黄菁菁是秋后算账,心里怕得厉害,这会儿渐渐有些明白,黄菁菁是想帮衬她娘家,让她和周士仁出面,是让刘家人记着她们的好,想到刘冲来找自己骨瘦如柴的模样,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别哭了,上回若不是冲子给咱娘报信,咱一家子怕就是散了,我怀里兜着钱,待会偷偷给冲子几个。”如今家里境况好些了,周士仁不是吝啬的主儿,相反,他的心比谁都软。   刘氏擦擦泪,“不了,娘会不高兴的。”   “不会,咱娘心里明白着呢,她就是嘴硬心软,你看她前些年多不喜欢大嫂,如今待大嫂不是好好的吗?”这点周士仁是确信的,黄菁菁不会为此生气,她对儿媳督促紧,全是家里日子不好,加之范翠翠太过分了,把黄菁菁的钱拿回娘家,黄菁菁不生气才怪呢。   刘氏仍旧不肯答应,周士仁有些急了,“娘的脾气我清楚,她真不会生气,何况,又不是要你贴补你爹娘,是给冲子,他比栓子大一岁,栓子近半年长了不少,他呢?”   想到上回刘冲落寞离开的背影,刘氏嘤嘤哭得更厉害了,周士仁拍着她肩膀,叹气道,“咱娘是可怜冲子呢,你当姑姑的就别拦着了,待会进了刘家,怎么和你爹说得好,我心里没底啊。”   刘老头横眉冷对就算了,但万一痛哭流涕的拉着他喊穷,他怎么办,不管大事还是小事,坚决不能点头,否则回家,黄菁菁那不好交差,这种差事,他真不想插手。   刘氏也不知怎么办,夫妻俩绕着拐过山头,很快就到了刘家,都说门是一家人的脸面,代表着一家人的精气神,周家大门干干净净,纤尘不染,而刘家大门破破烂烂的,甚至有密密麻麻的小洞,好似被虫蛀了似的,透着股腐朽破败的味道,周士仁让刘氏别哭了,否则看在刘老头眼里,以为他们过来打秋风呢。   夫妻俩最担心的就是刘老头不依不饶,进了门才知刘老头根本不能像他们所想的那样或者打骂或者哭诉,刘老头中风了,躺在床上,话都说不清楚,刘氏没进屋,和她娘说了黄菁菁的意思,她娘感动得泣不成声,叫上刘大刘二和冲子就让跟着她走。   “梅子啊,家里是真的没法子了,你爹这样子都是报应啊,听你婆婆的,你婆婆是好人啊。”刘氏娘抱着刘氏,母女两哭了大半个时辰。   刘冲瘦了很多,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他的骨架看上去却好似小了,凹陷的脸颊,一双眼大得瘆人,明明是孩童的眼神,眼底却没有丁点波澜,满是绝望,比老花的眼神更让人悲怆,周士仁按着他肩膀,忍不住红了眼眶,他来找刘氏他不在,否则,一定不会不管的。   刘氏的话好似一根救命稻草,一家人重新燃起了希望,刘大刘二两个大男人,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家里早就没粮食了,出门借,村里人都不肯借给他们,床上的刘老头还等着拿钱吃药,哪有钱,病只能拖着,死了就挖个坑埋了,棺材本都拿不出来了有什么法子啊,全家老小,只有靠着挖野菜过日子,家里的几个孩子,真的养不起了。   周士仁把身上的铜板全给了韦氏,叫她买些粗粮,大人扛得住,孩子却受不住的。   韦氏说什么都不肯收,“你娘能想起俺家就不错了,你拿着吧,老大老二和冲子跟着你们走了,家里少三个人吃饭,真是谢谢你们了。”韦氏伸出伤痕累累的手,颤颤巍巍推辞,而堂屋,全家眼巴巴望着,家里刘大说了算,这会儿他不发话,大家都不敢。   周士仁娘的性子他们再清楚不过,收了钱,恐怕这一份工都没了,全家老小又要被打入地狱。   “您收着吧,我娘那不会说什么的,还有那么多孩子,总不能饿着孩子。”周士仁眼眶热得厉害,他娘不喜欢刘家,纵使两家离得近,他也未曾打听过,竟不知晓,刘家困难到这步田地了,“媳妇,劝岳母收下吧,看看阿娇,她和梨花差不多大,个子却比梨花......”   刘氏再次抹了抹泪,劝着韦氏收下银钱,“相公让您收着您就收着吧,待大哥二哥领了工钱就好了。”   刘家的蓑衣拿去换了粮食,刘氏把自己的脱下来给冲子裹着,冲子双手紧着蓑衣,声音嘶哑苦涩,肩膀抖动得厉害,啜泣了几声,终究没开口说一个字。   刘氏伸手紧紧抱着他,流泪不止,多大点孩子,已经有自己的心思了,是她寒了他的心,她不知道,真不知道家里困难成这样子了,刘老头卖了田地,她以为,以为是刘老头喊冲子过来的......   黄菁菁最恨的就是阳奉阴违不听话的人,她不敢。   周士仁把自己的蓑衣给刘氏穿着,一行人这才朝着稻水村走,路上没什么人,小雨淅淅沥沥下着,哭了一路,到门口时,刘大刘二怯步了,黄菁菁彪悍,凶狠起来要人的命,上回打架便是如此,明明是刘老头做错了事儿,他们却不分黑白攀咬周士仁,如今人家不计前嫌帮衬他们,二人心头过意不去。   黄菁菁坐在堂屋里,叮嘱老花这几日的事情,下着雨,麦地用不着施肥,需要留意的是秧田,秧田田埂的口子早晚要去看,万一冲刷的泥堵住了口子,秧田积了水就遭了,若天晴的话,要把口子堵住,万一出太阳,秧田里没水,秧苗缺水长不好。   老花听得甚是认真,时不时偷偷瞄黄菁菁一眼,又快速的垂下睫毛,黄菁菁视而不见,叮嘱完了,又把栓子他们叫到一起,让他们听话,不能捣乱,她从镇上回来会给他们买上回的那种糖,桃花口齿伶俐些,应得爽快。   完了,才转向略有疑问的周士武,“你想说什么?”   “三弟妹娘家的情形,娘要是开了头,往后怕不好收场,三弟性子软,万一三弟妹她爹想出更绝的招数把三弟拖下水......”黄菁菁摆明了要帮衬刘家,而且他懂黄菁菁的心思,刘老头错得再离谱,可韦氏没露过面,刘氏不认刘老头,但不能不认韦氏,黄菁菁想让刘家记着刘氏和周士武的恩情往后不起幺蛾子。   但周士仁和刘氏俱是心软之人,又没多的心眼,万一着了刘老头的道......   “拖下水也是老三活该,吃一堑长一智,他一直不长记性怪不得别人,你总不能凡事挡在他跟前,有些道理,要他自己明白。”周士仁和刘氏能不能立起来,就得拿刘家刺激刺激,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两口子不能一成不变,总要经历些事儿才明白。   当然,黄菁菁多少有同情韦氏的意思,可能都处在这个年纪,这个位子,她更懂韦氏的无奈。   尤其韦氏不像肖氏和范婆子,给她添了份好感。   便是这时,院外传来周士仁嘹亮的喊声。   周士仁看出二人的不自在,熟稔的推开门,大声朝里喊道,“娘,栓子大舅二舅来了。”   黄菁菁斜了眼周士武,后者忙不得起身走了出去,笑盈盈道,“栓子大舅二舅来了啊,快来屋里坐,我娘方才还念着你们怎这么久不回来是不是不来了呢。”   屋檐的雨滴落成帘,檐廊清扫得干干净净,刘大刘二打着光脚,有些不知所措的站在台阶下,不肯往上走了,怕脏了地,周士武看出他们的别扭,提了桶去灶房打水,黄菁菁起身走了出来,“你们来了,进屋坐吧。”   刘大刘二乍眼以为认错了人,黄菁菁瘦了很多,脸色红润有光,眼珠黑亮黑亮的,说话声音浑厚,透着股精气神,而且脸上的尖酸刻薄被干脆利落取代,整个人容光焕发,二人异口同声的喊了声婶子。   黄菁菁好笑,“怎么,多久没见,不认识了?”   二人摇摇头,逢着周士武提水出来,他们急忙洗了腿上的泥,刘大拉过冲子,先给冲子洗了自己再洗,黄菁菁看冲子一张脸就剩下皮包骨了,心下叹了口气,给刘氏摆手,让她去灶房弄点吃的,这番来看,刘家的情形比她想的还要艰难很多。   洗了脚,三人才不紧不慢的走上台阶,栓子和梨花出来,依在黄菁菁左右,睁着大眼睛,喊了声大舅二舅,随后伸手拉冲子,冲子浑身僵硬了一瞬,不过没有躲开,栓子人活泼,拉着他就往后院走,“表哥,我奶养猪了,长得可快了,抱回来的时候才小小的一只,我都抱得住,现在我都抱不住了。”   孩子没有多少烦心事,栓子和梨花真心诚意的待冲子,刚开始冲子不习惯,严肃着脸,待去后院见着猪,什么隔阂都没了......   黄菁菁看他们淋着雨来的,眉心皱了下,心想是她思虑不周,雨虽不大,一路走来打湿衣衫是不可避免的,让周士仁找两身干净的衣衫让他们换上,她让他们过来是想看看二人品行,从方才二人的局促以及先给冲子洗腿的行为来看,应该差不到哪儿去。   刘大刘二急忙摇着脑袋,“不用婶子,我们皮厚实,没事的,别脏了妹夫的衣服。”   “明日要去镇上干活,若着凉耽误了怎么办,换身干净的,老三屋里有。”下着雨,天气转凉了些,但刘大刘二身上穿的衣衫破破烂烂的,补丁的线头都刮破了,黄菁菁不由得好奇刘家发生了何事。   村里人走亲戚还是注重穿着的,不想叫人看到自家生活的拮据,可刘大刘二身上的衣衫没有任何讲究,若非被逼无奈,估计不会这样。   刘大刘二不好意思,这才跟着周士仁走了。   回来时,一五一十说了家里的境况,黄菁菁讶然,刘老头中风了,难怪刘家没人找刘氏,原来最厉害的人倒下了。   “婶子,上回打架是我们不对,总想让三妹夫那些钱出来,越多越好......”刘大有些不好意思的背过身抹了抹泪,他娘说,刘家现在这样是自己造的孽,怪不得别人,一切都是报应哪。 第69章 069 请帮工了   “日子是人过出来的,眼下这点困难算什么, 当年食不果腹我不照样把老大他们牵扯大了?过了这个砍就好了。”可能终究不是自家的事儿, 黄菁菁心有动容, 却找不到共鸣,和二人说了工钱,一天三顿都在主人家吃,晚上不回家,问刘大刘二愿意不?   两个人忙不迭点头, “婶子, 我娘说您说什么都好。”   “成,话先说清楚, 都是体力活, 肯定累人,你们有个准备。”黄菁菁语气不带一丝波澜,二人继续点头,刘家的情形,他们还有其他法子吗?   全家老小去山里砍柴,想着拿柴火换点粮食, 但十里八村的汉子都去镇上卖柴, 卖柴的人多, 买柴的人少,哪轮得上他们,挑着柴逛一圈下来都没啥收获,如今黄菁菁肯给他们全家一口饭吃, 比什么都强,他们感激还来不及,如何会怕累呢。   黄菁菁和他们说了明早出发的时辰,逢着刘氏煮了三碗面,黄菁菁便止了声,让他们先吃点东西,黄菁菁去后院把冲子喊出来,周士仁抬脚追了出去,刘冲瘦得下人,刮大风就能把他吹走似的,周士仁心疼不已,喊了声冲子,让他去堂屋吃点东西,黄菁菁翻转检查地上的栅栏里的猪草,周士仁悻悻然走了过去,慢吞吞将刘家的情形说了,“我岳母那人,苦了一辈子,我看她实在可怜,就给了她几个铜板。”   黄菁菁一脸淡漠,看猪草还算新鲜,将其挪到一处,待会还要多割些回来,只刘慧梅和老花在家估计忙不过来。   周士仁不知黄菁菁是生气还是没生气,不经过黄菁菁允许把钱给韦氏,他心里没底,纵使在刘家信誓旦旦说黄菁菁不会在意,真相如何,他自己心里都是不清楚的,“我岳母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院门破破烂烂的,刮大风就能倒似的,家里几个孩子个个面黄肌瘦,您最是心软......”   说到这,见黄菁菁抬眉,目光略有些森然的盯着他,周士仁浑身一颤,忘记接下来要说什么。   黄菁菁把下面的猪草翻转到上面来,“平日叫你做点事,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字,说起这些跟个老婆子似的,钱你给都给了,我能说什么,让你去把钱要回来?分了家,什么事你自己拿主意,我是懒得管了,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都行。”   周士仁性子软,刘家的情形,他要不做点什么倒不像他的作风了。   只是黄菁菁说这话的时候甚是严肃,周士仁肃然的点了点头,想起什么,脊背又耷拉下去,“岳母他们成天上山挖野菜过活,家里还有些粗粮,我琢磨着让大舅哥捎些回去,刘家的阿娇,年纪和咱梨花一般大,个头足足比梨花矮了半头。”   “那是她爹娘不高。”黄菁菁语气冷冷的,只是她素来说话这样子,周士仁倒也不觉得害怕,“大人们省吃俭用饿着肚子没啥,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娘您看看......”   黄菁菁摔了手里的猪草,直起身,青着脸道,“我都说分家了,那是你岳家又不是我岳家,干我何事。”   话完,气冲冲去了堂屋。   周士仁讪讪摸了摸鼻子,待刘大刘二走的时候,硬给装了一篮子粗粮,上边放着几个鸡蛋,刘氏哭得眼睛种种的,面露悲戚愧疚之色,拉着冲子,一个劲儿摩挲着他脑袋瓜子,黄菁菁冷眼瞧着,从头到尾没吭声,换上蓑衣,准备去割猪草,弯腰穿雨靴时,眼角拂过双藏青色鞋面,她仰头一瞧,老花垂着头,双手跟个小姑娘似的搅着衣角,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叫人忍俊不禁,她纳闷,“有事?”   老花面上有些紧张,敛着眉,清明的眸子满是扭捏,“那个,你要去割猪草,我能不能和你一起?”   黄菁菁以为多大的事儿,“成,你让老二把蓑衣和雨靴给你换上,雨小了,但草丛是湿的,别被打湿了衣衫。”黄菁菁提醒了句。   老花认真的点了点头,转身还周士武去了,明日要去镇上,九十四桌席面用的米粉佐料是不够的,索性席面在最后两天,在镇上把米和佐料买好,叫周士武周士仁回来一趟就够了,她不准备在借镇上的石磨,佐料是粉蒸肉的关键,不能泄露,回村磨更安全。   老花穿上蓑衣,欲接黄菁菁肩头的背篓,举起手,又怕被黄菁菁拒绝,竟有些尴尬的不知怎么办。   黄菁菁看看他的身板,“我背着吧,别到时候累着你还要我扶着你回来。”   这话让老花哑口无言,他身子没弱到那种程度吧,毕竟那天天气炎热,回来他既没中暑的迹象也没半分不适,更不曾像黄菁菁那般病了在床上躺了三日,只是他不敢顶嘴,黄菁菁发起火来,后果很严重。   周士武得知老花要去割猪草,有些不赞同,老花身子骨弱,万一生病了,家里还要腾个人出来照顾,大家都去镇上忙了,哪儿来人,只是黄菁菁点了头,他不好多说,帮着老花把蓑衣穿上,自己穿了件,准备再去田里看看。   雾茫茫的天,视线有些昏暗,路边的杂草淌着雨珠,沟渠里的水哗哗流着,老花握着把镰刀,左看看右看看,两侧杂草丛生,草叶嫩绿,但黄菁菁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顿了顿,问道,“路边这么多草,为什么不割呢?”   “麦地张的卷叶子草猪更喜欢,小路两边的杂草有些老了。”春天草长莺飞,万物疯长,小路两侧的草长了这么久,有点老了,猪还小,吃嫩些长得快。   老花恍然大悟哦了声,跟着黄菁菁往前边走,不肖片刻,便到了一处麦地,地里长满了杂草,甚是长得比麦子还好,他皱了皱眉,黄菁菁倒是没说其他,庄户人家,不偷奸耍滑的人家是万万不会让地里生出这么多草的,这块地她来过好几回了,草没除过,不知这家人咋想的,或许是忙不过来,或许是懒吧。   地里的泥松软,起初不费力,慢慢越黏越多,重得抬不起腿,老花拿镰刀刮了刮雨靴上的泥,又继续,他走过的地儿杂草被割得干干净净,但看黄菁菁走过的地,仍有些矮些的草,看了几眼,可能黄菁菁注意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但看他身后的泥干干净净,别说草,就是草根都没有,“你是来除草的还是割猪草的,弄那么干净做什么?”   老花红了脸,他总觉得,不除干净看不下去似的。   “这块地是别人家的,你是准备给人干活还是怎么?”黄菁菁又问了句。   老花脸颊烫得厉害,轻轻哦了声,学着黄菁菁的样子,东一块西一块割草,只割长势密集的地方,其他忽略不计。   这边地,割了差不多半背篓猪草,便看黄菁菁朝来时的路走,老花心下狐疑,“这就回去了?”   “背篓都没装满,回去做什么?来的时候不是好多地里有吗,去地里割就是了。”猪草越割越多,背篓就越重,自然是要从远处往家里割,不然谁受得了,她回眸瞅了眼老花,“累不累?”   “不累。”说完,抬起手背擦了擦额头,不知是擦汗还是擦雨滴。   两人边割边往回走,到屋外,一背篓装得严严实实,老花见她背得吃力,便在身后拖着她的背篓,让她轻松些,黄菁菁没拒绝。   割猪草算是所有农活里最轻松的了,老花若是受不住,其他活怕是不行。   因着明早要去镇上,黄菁菁把家里的活安排得妥妥贴贴,吃过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夜里的风呼呼刮着,一家人因着明日的事儿,都兴奋着,黄菁菁做了两回席面,来的人家都是有钱人,往后靠着这门手艺能挣不少钱,一家人总算有个出路了。   于是,天不亮,一家人就醒了,周士仁念着刘大他们要过来,先拉开了院门,才惊觉,刘大刘二和冲子站在门外,二人身上的衣衫湿哒哒的,不知来多久了,他蹙眉,“大舅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敲门?”   刘大搓搓手,“不用不用,我们刚来,想着你们还没起,没敲门。”   昨日周士仁给他们的粮食,晚上添了很多水煮得甚是稀,饶是如此,仍然让一家子人激动了。   他一宿没睡,生怕不小心错过了时辰,天不亮叫上刘二和冲子起了,三人是打着火把来的,到了门口,怕打扰他们睡觉,故而一直等着。   周士仁侧开身让他们进屋,黄菁菁的屋门还关着,东屋倒是亮起了光,周士仁让他们去西屋坐着,叮嘱刘氏多煮些吃食,刘大刘二直摇头,“妹夫,不用了,我们吃了饭来的......”   这么早的天,怎么可能吃饭,周士仁没拆穿他们,“那就再吃点,中午就好了。”   中午在主人家吃,有肉有菜,确实不错,周士仁问起田地的活,刘家原本田地就不多,被刘老头卖了后,只剩下两亩地一亩田,又不到丰收的时候,剩下的日子可怎办哪,而且今年过去了还有明年呢。   不一会儿,外边天色亮了些,上房的门开了,周士仁站在檐廊上喊道,“娘,栓子舅舅们来了。”   黄菁菁取了巾子洗脸,闻言看向西屋,客气道,“刘大刘二来了啊。”   二人喊了声嫂子,有些抬不起头来,昨日黄菁菁和他们说了出门的时辰,但他实在是太兴奋了,不来这边守着,心里不得劲,没想来打秋风。   锅里的猪蹄汤昨日给刘大他们煮面吃完了,刘慧梅摊了几张饼,和黄菁菁相处的这些日子她摸着些门路,黄菁菁以前是吃独食,对其他人苛刻,如今是对其他人大方,对自己严苛,故而,灶房的酱米油盐,随意她弄,黄菁菁不会嫌弃她多用了。   她喜欢吃油腻的,味儿香,所以油用得多些,对黄菁菁来说有些腻了,故而她有两张饼的油要少些,然后就着锅里的油煮了两瓜瓢蛋花汤。   老花吃得不多,黄菁菁两张饼吃得干干净净,完了剩下两张,对半撕开,四个孩子刚好一人一半。   吃过早饭,周士武和周士仁挑着担子,雨停了,但道路泥泞,一行人全打着光脚,把衣服鞋子装在箩筐里,准备去镇上的时候再换。   他们人多,遇着村里人出来干活,他们不认识刘大刘二,不由得问起二人,周士仁老实惯了,张口就把去镇上做席面的事儿说了,惹来众人羡慕,“黄寡妇,你真是个有福气的,镇上人家哪是咱想巴结就能巴结上的,你啊,往后是享福了。”   稍比周士仁的老实,黄菁菁则圆滑很多,“享什么福,我就是个操劳命,东奔西跑挣点血汗钱,哪像你哪,守着田地轻轻松松就能过一辈子。”   这话听得人舒服,倒是让人忘记席面的事儿。   等黄菁菁他们走出村子,众人才恍然,周家要发达了,大儿在镇上当掌柜,家里人又能给人做席面,周士仁两个舅哥怕是请的帮工啊,越说越起劲,周家请帮工的事儿不一会儿就在村里传开了,整个稻水村,要说有钱,肯定是里正和老赵家,老赵家人口少,前些日子请的帮工辞了,里正有儿子,凡事叫儿子就够了,黄寡妇儿子也不少,竟然请了帮工,还是两个。   得挣多少钱哪。   事情自然而然传到文莲耳朵里,她冷笑声,黄寡妇能有多少钱,无非打肿脸充胖子罢了,只是无风不起浪,请帮工怕是真的,想到范婆子和范翠翠讹了她二百文,她让人捎口信给范翠翠,周家挣钱又如何,范翠翠被休回家了,往后再大的好处都没她的份儿了。   范翠翠让她不舒服,她也要让范翠翠不舒服。   范翠翠听到风声已经是两天后了,自从范田被老赵辞退,范家的氛围就变了,认为是她和范婆子贪得无厌得罪了文莲,才落得这样的下场,加之范老头的横眉怒对,范翠翠在娘家过得并不好,听人说周家去镇上给人做席面,她有些不信,不信有人看得上黄菁菁那种性子。   只是,她娘也听说了。   “你婆婆还真是厉害,一把年纪了还东奔西跑,哎,是娘糊涂,如果你和女婿好好的,挣的钱,不得有你的一份?”范婆子长吁短叹道。 第70章 070 栓子念书   范翠翠心头不屑,那种活能挣多少钱, 而且挣了钱分到周士武手里的肯定少, 至于请帮工, 范翠翠更不信了,周家和刘氏娘家闹得不可开交,黄菁菁小肚鸡肠,怎么可能跟刘家人走动,她想着是不是村里人看错了人, “娘, 您别听风就是雨的,我婆婆什么性子我还是清楚的, 她最是护短, 三弟妹娘家做的事儿能让她记恨一辈子。”   “记恨什么哪,儿女都是债,以后还能不走动了?你看你大嫂娘家人来你婆婆不也没说什么吗?”范婆子语重心长,“是娘耽误了你啊。”   “娘,您说什么呢,和您有啥关系, 事情究竟怎样还要问问呢。”范翠翠歪了歪唇, 手轻抚着肚子, 还有三月她就要生了,如果周家真发达了,周士武想撇开她再娶一个,门都没有, 要知道,这么多年夫妻,她握着周士武不少把柄呢。   范婆子喟叹道,“你心里有数就是了,娘没别的意思,就是盼着你过得好,你大哥他们现在是恼我了,娘啊,一辈子只能这样了。”   “娘您别担心,我不会不管您的,待我回去问问这事的真假。”范翠翠身子有些笨重,要不是这个消息太过重要,急于想问清楚真相,她不愿意回稻水村,“娘,我回稻水村打听打听......”   范婆子没有拦她,甚是贴心的扶着她一起,“你月份大了,可要小心些,家里有你嫂子们,我和你一块过去看看。”   范翠翠想着有个照应,没有拒绝,这些天,她肚子一阵一阵不舒服,万一半路不舒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人都喊不到。   进了稻水村,所有人看她眼神都怪怪的,“哟,这不是周二休了的范氏吗,怎么着,见周家发达了想厚着脸皮回来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咯......”   “是啊,我看黄寡妇是要给周二重新娶个媳妇的,妻贤夫祸少,这范氏一走,周家就挣钱了,莫不是周家的风水被范氏给坏了?”   “还记得文莲给她爹娘打棺材不,风水不也是叫范氏给破坏了的?不知道她什么命,谁和她好谁遭殃......”   正值午后,不少妇人坐在竹林里纳凉,手里坐着针线活,或者纳鞋垫,或者缝补着旧衣服,就没干坐着的。   范翠翠脸色变了变,范婆子扯了扯她衣袖,压低声音道,“都是群搅事精,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们就是见不得你好呢。”   范翠翠朝范婆子点了点头,这才打起精神,文莲和她闹掰了,肯定会阴阳怪气损自己一番,她犯不着犯.贱,想着孙家离周家近些,她便绕去了孙家,几句话就清楚了真相,黄菁菁他们全去镇上做席面了,确实请了刘氏娘家两个兄弟来帮忙。   周家在树林另一侧,范翠翠却迈不动步子,范婆子让她回去看看刘慧梅和桃花,范氏犹豫了会儿,掉头走了,桃花跟她不如以往亲近了,刘慧梅说话又是个拐弯抹角,夹枪带棍的,如今受黄菁菁重视了,不定怎么挖讽自己呢,范翠翠不愿意和刘慧梅打交道,“娘,我大嫂那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哪会给我好脸色看?我们还是回去吧,真有事,也等我婆婆从镇上回来再说。”   才多少日,村里人对黄菁菁的评价就变了,以前满嘴蛮横无理,泼辣刁钻,如今竟成进退有度,恩怨分明的人了。   追根究底,挣了钱,在村里地位就不同了。   范婆子想想也是,没有逼她,又是一脸愧疚道,“是娘见识浅薄,要是当初听你爹的话就好了。”   范老头很早就让范翠翠收敛收敛,老实本分在夫家过日子,是范婆子在中间挑拨离间,害得范翠翠被休了回家。   范翠翠和范婆子没往周家去,但不乏有人传到刘慧梅耳朵里,刘慧梅只当不知道似的,一笑而过,范翠翠打什么主意她懂,只是范翠翠低估了黄菁菁,一旦黄菁菁下定决心就没有回旋的余地,范翠翠想再进周家的门是不可能了。   村里发生了什么,远在镇上的黄菁菁是不知晓的,她从早到晚的忙,让周士武去镇上买了两担子米,自己去药铺买了诸多药材,叮嘱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村磨成粉,刘大刘二干活老实,用不着她提醒,手脚麻利,甚是勤快,忙完最后两天流水席,她累得精疲力尽,老太爷下葬后,吃过午饭,正席就算结束了,她找主事的人结算了银钱,让周士武找周士文过来一趟,帮着列好名目和价格,五两银子,退回去二两多,对方看她们辛苦,一人打赏了五文,冲子也有。   黄菁菁感激不已,她急着回去,寒暄几句,叫周士武挑着箩筐就准备回了,萝筐里装着剩下的席面,这户人家有钱,让他们不用归还碗筷,还说以后办事还找她,黄菁菁连连说好,虽然疲倦,但脸上的笑却是真心实意的。   大雨过后阴了两日,这两日又热了起来,路边的杂草冒着热气,拂面的风都是热的,黄菁菁摘了几片芋头叶挡在头顶,和刘大刘二说话,“晚上就在家里吃饭,把你娘她们也喊过来,萝筐里还有席面,一起热闹热闹。”   刘大刘二老实,可能受韦氏的影响多些,性子有些软,刘大是老大还好些,刘二有些像周士仁,做什么都跟在刘大身后,唯唯诺诺,没有主见。   “不用了婶子,席面是送给您的,您吃就是了。”刘大和刘二这几日在镇上吃得油光满面,每天事情多,但饭菜由着他们吃,便是刘冲,看上去都比刚去镇上的时候要胖些。   周士仁挑着担子走在前边,闻言,转身劝刘大,“听我娘的吧,家里人不多,一顿也吃不完,放到明日恐怕就坏了。”   刘家没有粮食,靠着他给的那点粗粮撑不了多久,至于肉,肯定是没得吃的。   刘大有些为难,低头看着自己破旧得分不清颜色的鞋子,想到他在镇上大鱼大肉,他老娘妻儿可能饭都没得吃,低着声道,“成,待会我回去问问我娘,她好些年不串门了,不知习不习惯。”   经过一片片田野,村民又开始忙活了,妇人负责拔秧苗,男人插秧,一家人在田里忙得欢实,刘大刘二要急着回去,到岔口时,就和黄菁菁别过,黄菁菁让冲子跟她回家找栓子玩,左右晚上刘大韦氏他们就来了,冲子却不肯,抓着刘大衣服,硬要回去,黄菁菁以为刘冲想他娘了,没多想,由着他去了。   经过村口的铺子,老铁和黄菁菁打招呼,指着田的方向说老花在田里插秧,黄菁菁眼神微诧,正是晒的时候,老花身子单薄,如何受得住,让周士武他们先回去,她去田里看看,走上田埂,远远的便认出田里忙活的老花,他手里拖着竹篾,顺着距离将竹篾轻放在田里,随后又调整另一根,横竖像一张网铺在田里,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她走过去,问道,“老花,做什么呢?”   声音尖锐,吓得老花重心不稳差点崴了脚,左右稳住身形,抬眉看是黄菁菁,双颊立刻爬上了红晕,手老实的垂在两侧,“你回来了,大家开始插秧了,我想着把空隙布置好,你们回来后直接插秧就行了。”   秧苗不能太过密集了,前后左右都要腾出的位置,他用竹篾将距离留出来,每个格子插一窝秧苗就够了。   黄菁菁看着横竖整齐的竹篾,明知故问道,“你弄的?”   老花不懂她的意思,轻点了下头。   黄菁菁哭笑不得,四下张望了几眼,压低了声音,算是给老花留面子,“格子是弄好了,插秧连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不小心踩着竹篾划伤了怎么办?还有,稍微抬脚,就把竹篾勾歪了,后边不就乱套了?”   插秧时,竖排拉根竹篾,顺着不歪太过就成了,至于其他,全凭经验,见老花耳根都红了,她倒是不好责怪,“把竹篾收了,老二老三知道怎么插秧,用不着担心这个。”   老花脸红红的,轻轻哦了声,开始弯腰收竹篾,一块田,用的竹篾不少,老花一个人不定弄到何时,黄菁菁只得下田帮他,暗想着,幸亏今日回来了,要是等明天,家里的几亩地还不都铺上层格子网?   “老花,你弄的时候,旁边没人提醒你吗?你看看周围,可有人像你弄得这般复杂的?”黄菁菁委实好奇老花心里怎么想的,将田地一小格一小格分开,看着不错,不实用,庄稼人实诚,怎会没人提醒他。   老花满脸通红,声音不能再低,“他们说你弄菜畦也是这般来的......”   “菜畦?”黄菁菁蹙眉,“将菜地分成四四方方是为了种不同的菜,插秧苗哪用得着如此?”   黄菁菁利落的把竹篾挪到田埂上,竹篾湿哒哒的不好搬动,只得顺到一边,晒干了让周士武周士仁搬回去,老花只想着干活,没仔细看,田里插秧前得先灌水,水要漫过脚踝,秧田的水少了些,秧苗插进田里,缺水活不了。   老花站在黄菁菁身侧,看她走向上面的田埂,心头惴惴,追着她走了两步,声音小小的,“你要去哪儿?”   “去最上边放点水下来,你先回去,放了水我就回。”田里有顶着火辣辣太阳干活的人,见着黄菁菁,热情的打招呼,又看老花身量高,但点头哈腰的跟在黄菁菁身后,不由得有些好笑,“黄寡妇,好些年没见你下田插秧了,老花把你家田弄得整整齐齐,好像编凉席似的。”   老花被说得不好意思,偷偷注意着黄菁菁的神色,看她脸上没有不愉才偷偷松了口气。   黄菁菁去最上边开了口子,一一和田里的人打声招呼,将他们的田埂口子打开,见周士武周士仁刘氏出来,她皱了下眉头,“出来干什么呢,回屋歇着,关半天水,咱明天干活。”几人在镇上累得不轻,插秧又是几天的事儿,忙下来身子哪儿承受得住,半天时间耽误不了多少,黄菁菁呵斥他们回去歇着。   她嗓门嘹亮,整个田野都充斥着她的怒声,老花怔了怔,愈发将头埋得低低的。   周士武周士仁无法,等田里关了水,把各家田的口子阖上,和黄菁菁一道回了家。   她们回来,最高兴的莫过于栓子和桃花梨花,箩筐里的菜摆了整整一桌子,三人馋得厉害,围着桌子走了好几圈,若不是刘慧梅在,三人估计会偷食。   黄菁菁给他们买了糖,让刘氏把糖给他们,先去后院看猪和小鸡,猪比刚抱回来的时候肥胖了几圈,猪圈外搁着的木桶里还有半木桶猪食,她拿勺子搅了搅,粘稠得很,正是猪爱吃的,小鸡全放出来了,鸡槽里堆着鸡食,无论猪圈还是鸡圈皆清扫得干干净净,她心头算是彻底放松下来,正准备转身回屋休息会儿,就看老花光着脚,脚上还粘着很多泥,最上边的颜色有些发白了,亦步亦趋跟着她,她蹙眉,“怎么不洗了,跟着我做什么?”   老花身子僵硬了一瞬,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尽是茫然,支支吾吾道,“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没,秧苗长得不错,你是不是施过肥了?”   老花眼神渐渐亮了起来,“施过一回,添了水的,不好一株一株来,我舀了粪水泼的,老孙告诉我,那样没错。”   黄菁菁点了点头,秧苗密密麻麻,哪能全部浇到?   但看老花张着嘴好像还有话说,她问道,“还有事?”   老花忙不迭摇头,脸上的笑有些不自然,“没,没了,镇上的活忙完了?”   “不忙完也回来不了,走吧,先把脚洗了,腿上的泥都快干了。”   黄菁菁有些累,看周士武周士仁坐在堂屋说话,叮嘱他们一句就回屋睡了。   这一觉睡得沉,日落十分才醒过来,院子里传来刘慧梅‘咯咯咯’唤鸡的声音,她撑着身子起身,有些没回过神,晚霞的光照亮了半边院子,红如火焰,她推开门出去,栓子和桃花帮着刘慧梅把鸡往鸡笼里赶,梨花拿扫帚扫着地上的鸡屎,三人神色认真,动作娴熟,有些小大人的模样。   她喊道,“老大媳妇,老二他们哪儿去了?”   刘慧梅转身,正值霞光满面,黄菁菁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二弟三弟去田里拔秧苗了,花叔跟着一起的,三弟妹割猪草去了。”刘慧梅面容恬静,较之前平和了很多,声音轻轻柔柔的。   黄菁菁一想就明白了,一路回来,见田里有人干活,周士武他们急了。   都是庄稼人,最怕别人干活自己闲着。   “这会儿去能拔多少,晚饭做了没,没做我去做。”叫了刘大他们过来吃饭,满满一桌子菜,熬点粥就够了。   刘慧梅看向灶房,脸上漾起了笑,“好了,二弟说刘家人要过来吃饭,我多弄了些,摊了几张饼,煮的白粥。”   刘家那么大家子人,刘慧梅没想过煮白干饭,还有些糙面,她全部摊成饼子,一桌子菜,够大家吃了。   黄菁菁嗯了声,想着刘家要来人,她便没有出去,算了算刘大刘二的工钱,一天三文,六天十八,加上打赏的银钱,总共五十一文钱,完了,她把周士文买的糖装好,寻思着让周士武给上秀村的夫子送去。   天际的光渐渐黯淡,枝头飞过几只鸟,周士武和周士仁回了,老花跟着二人有些吃不消,脸红扑扑的,额头鼻尖满是汗,黄菁菁急忙去锅里烧水,絮絮叨叨道,“老花,老二老三常年做惯农活的,你跟着他们做什么,养好身体,别不小心倒下了,以为看着年轻真能跟年轻人比哪,人上了年纪就要服老,真像我那样在床上躺个三天,有你受的。”   周士武听着,不由得转向老花,见他敛着眉,脸色微红,小声道,“花叔,我娘就怕您吃不消,没有其他意思,您别往心里去。”   老花急忙摆手,看看灶房,又看看周士武,“你娘说话就这个口气,这一辈子是改不了了,我哪会和她一般见识?”   周士武放了心,他娘这语气也是年轻时吼他们吼出来的,要改估计是难了,只是听着心里挺舒服的,至少,有人关心他们。   黄菁菁边往灶眼里添柴,边仰起头看向外边,“老三,老三,你大舅子他们怎么还不来,是不是忘记来,工钱还没给呢,他们也不要了?”   语声刚落下,刘大刘二就跟着刘氏进了院子,二人讪笑的喊了声婶子,黄菁菁走出去,看只有他们,拧了拧眉,“怎么只有你们,冲子他奶呢,不是说好一起过来的吗?一桌菜,咱吃得完吗?”   刘大背着一背篓猪草,倒是刘氏两手空空。   “我娘说不来了,我和二弟过来就成。”韦氏知道饭菜丰盛,正因为如此才不敢过来,饿得太久了,一家子过来肯定敞开了肚子吃,这一顿还好,明天呢?吃过饱饭,再饿肚子就更困难了,因此只让他们过来。   黄菁菁没饿过,不知道韦氏的心思,这几日她们在镇上大鱼大肉,再吃能吃下多少,只得让刘氏洗了手,给韦氏他们装些菜,粥的话不好拿,吃不完只能留着明天吃。   饭桌上,黄菁菁不怎么动筷子,刘大刘二拘谨得很,黄菁菁让他们随意,二人依旧十分局促,黄菁菁不说了,简单算了下账把工钱给他们,让他们有什么不对劲的马上说出来,刘大刘二一个劲摇头说没问题,黄菁菁放了心,吃过饭,也不留他们,叫他们赶紧把肉拿回家,搁到明天可能就坏了。   刘大刘二出了门,黄菁菁才和周士仁说起明日的打算,“去上秀村的事儿不能拖了,正好你大哥买了肉和糖,明天给夫子装去,你和老三媳妇琢磨琢磨该怎么说话,顺便教教栓子,他人小,言行举止都是跟着大人学的,别在夫子跟前丢了脸。”   周士仁耷拉着脸,一脸苦恼的挠着头,他也不知说什么。   黄菁菁别开了脸,叫刘氏把栓子和梨花带回屋睡觉,睡着了来上房,同样的,叫周士武把桃花带回去,她要说话,孩子在场不太好,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周士武和刘氏进屋,黄菁菁眼神示意他们坐下,把这些天挣的钱全拿了出来,磨米粉的工钱二百文,做席面的工钱九百四十文,打赏的银钱二十文,除去给刘大刘二的工钱剩下一千一百二十九文,黄菁菁均分成六份,每人一百八十八文,多余的一文她收了。   一百多文,是从前不曾有过的,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不敢相信几天的工夫可以挣这么多钱,比周士文在镇上一个月还多,黄菁菁知道他们想什么,“你们以为能和老大比,老大月月都有收入,咱做席面,一年到头能遇着三五次就不错了,而且老大结交的人咱可结交不上,这回钱多,咱均分,我年纪大,多收一文。”   刘慧梅定了定神,望着银钱,声音有些飘,“娘,您和二弟他们分吧,我在家没做到什么,这钱我就不拿了。”   “你不在家,还得专门留个人下来照顾家里,钱你和老花都有,老大在镇上的银钱存着,你也存点,养个孩子,真以为容易哪。”黄菁菁低低训斥了句,以前大家看着钱是争先恐后的往前扑,现在倒好,送到手边都不要了,真是两种极端。   老花不像刘慧梅那般失了神,却仍有些错愕,“给我做什么?”   “给你养老的,这么大年纪的人了,哪能不存点钱,我和老大商量过了,你如今想开了就好,过些日子,找里正帮你在村里落个户籍,我手里的一亩菜地分你半亩,每个月再让老大老二老三给你些粮食,一个人,无论如何都要把自己养活。”   半亩地确实少了,但多的也拿不出来,家里马上要添两个孩子,暂时只能这样了。   老花惊愕,“给我落户籍,给我地,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自然是为了你活下去了,不管怎么说,你救了咱一大家子,照顾你是应该的,等农闲了,叫老二老三去山里砍树,你瞅瞅你喜欢哪儿,给你起两间屋子,好好过日子,可不能再当乞丐乱跑了。”黄菁菁语气强硬,这会儿不把老花震慑住,他要再跑了,她真不保证自己还有耐心把人追回来。   老花战战巍巍低下头,嘟哝了句,“哪还敢乱跑?”   黄菁菁没听清,“说什么呢,好好说。”她算是明白了,不能对老花太好,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全家真将他供起来,轻声细语,敬重有加,没个约束他的人,久了他不当回事又要朝外边走。   “没,没什么......”老花顿了顿,迟疑道,“你们在镇上干活,栓子大伯母在家照顾孩子,分钱是应该的,我一个闲人,什么都没做,分钱不太好,况且我吃你的穿你的,拿钱也没用。”   这种话在黄菁菁听来算废话,她毫不犹豫打断他,“给你你就收着,现在不花钱不代表以后不花,真等花的时候再想办饭哪来得及,你不是给秧苗施肥了吗,也干活了。”   如此,便没人说什么了。   老花却莫名红了脸。   周士仁和刘氏回到屋里,夫妻俩嘀嘀咕咕一通,栓子花钱的束脩是黄菁菁掏的,他们既然挣了钱,当然要把钱给黄菁菁,夫妻两留了十来文,剩余的准备全给黄菁菁。   只是想着要见学堂的夫子,夫妻俩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不舒服,要不是天黑着,周士仁怕是去田里干活了,天边刚露出丝鱼肚白,夫妻就起了,二人眼角周围俱是浓浓的一圈黑色,借着朦胧的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说什么。   好一会儿,刘氏先回过神,“我去弄饭。”   昨晚的粥剩下很多,早饭在上房吃,刘氏穿上衣衫便去了灶房,留下周士仁坐在床上,睁着眼,左看看右看看不知做什么,索性把栓子叫起来,“栓子,起床了,待会要去见夫子,爹和你说说话......”   栓子翻个身,睡得香沉。   周士仁没办法,拉着他双手,一把拉他坐起,捏他的鼻子,栓子喘不上气,头扭了扭,缓缓睁开了眼,一脸抱怨,“爹爹,睡觉。”   “不能睡了,天亮了,待会我们要去上秀村的学堂,爹与你说啊......”他只记得黄菁菁让他提点提点栓子,别在夫子面前丢了脸,可提点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栓子等了会儿,看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倒头继续睡。   周士仁挠挠头,穿上鞋子,去东屋叩响了周士武的门,周士武说话周全,问他是没错的,周士武已经醒了,在家里睡得踏实,今早起晚了,砍柴是来不及了,只有等明日,得知周士仁为见夫子的事儿发愁,他便认真教周士仁怎么说,怎么做。   周士仁严肃着脸,听得极为认真,甚至一个字都不肯错过,背书似的重复着周士武的话,吃饭时,嘴里念叨个没完没了,声音小,听不真切,只听到咕咕咕的,黄菁菁心下烦闷,拍桌道,“干什么呢?不吃饭就下桌,叽叽咕咕,吵什么吵?”   周士仁微张着嘴,立即噤了声。   黄菁菁猜到周士仁在干嘛,就因为猜到心里才生气,多大的人了,再不会说话该有的礼貌少不了吧,死记硬背,夫子又不是傻子,怎会听不出来,会让夫子怎么看他们?   周士仁不再吭声,默默吃完饭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衫,穿上早先黄菁菁买的鞋子,一家三口穿得整整齐齐,好像过年似的,黄菁菁把肉和糖装上,束脩给他,“把束脩给夫子,秋收后天气凉爽栓子就去念书。”   周士仁绷着脸,屏气凝神听着,接过篮子,脊背笔直,同手同脚走了出去。   黄菁菁是又气又无奈,一个夫子,不至于让人紧张成这副样子吧。   和周士仁他们同时出的门,她和周士武去田里插秧秒,老花也在,黄菁菁和老花拔秧苗,周士武负责插,田里满是干活的身影,时不时询问黄菁菁在镇上做席面的事儿,孙婆子家的田挨着周家的,秧苗也凑对,她笑道,“四娘是挣钱了,听说那户人家请了两天流水席,你带着周二他们挣了不少钱吧?”   村里没啥秘密,何况还是挣钱这么大的事儿,稍微风吹草动就能闹得人尽皆知,黄菁菁面无表情,不冷不热道,“能有多少,都是挣口饭吃。”   “哪能是口饭的问题,听说你把周三媳妇娘家人都喊上了,咱们几十年交情了,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你挣了钱,可不能忘了我们这些邻居啊。”孙婆子满脸讨好之色。   黄菁菁利落的拔起秧苗放身侧的箩筐里,淡淡道,“挣不了什么钱,顶多就是捆柴火钱罢了,老二老三不能去山上砍柴,耽误的这些天,肯定要把柴火钱捞起来是不是?”   睁眼说瞎话,孙婆子不信,心思动了动,准备再问,忽然,中间插进来个人,孙婆子略有不悦,待看清人的容貌,立即把话咽了回去,两家的秧苗挨着的,只是中间拉了竹篾,而且不知道为何,周家的秧苗长势要好些,明显高出一截,孙婆子往侧边挪了两步远,笑眯眯道,“是老花啊......”   老花客气又疏离的点了点头,快速拔着秧苗,随口问道,“你话这么多,不干活吗?”   话完,目光有意无意看向孙婆子的手,手里的秧苗还是放在拔起来的。   黄菁菁听着这话,差点嗤笑出声,偏老花一本正经,跟个没事人似的,动作麻利的干活,他和黄菁菁速度快,原本和孙婆子肩并肩,不一会儿就超过了她,孙婆子知道自己惹了嫌弃,直起身,插秧去了,换李菊来拔秧苗,老花邀功似的抵了抵黄菁菁胳膊,“你是不是不太想理她?”   黄菁菁故作凶狠的倪他眼,“什么理不理的,赶紧干活,看别人家的田,都拔得差不多了。”   秧苗不能全拔起来,日头晒,不能及时插进去会被晒干,黄菁菁和老花拔得差不多就去插秧,三人忙活一上午,倒是插了一小片秧苗出来。   刘慧梅喊吃饭,三人才收工,周士仁和刘氏还没回来,席面给了大半给刘家,饶是如此,仍然剩下些,黄菁菁让刘慧梅拿水缸里的水冰着,没有坏味儿,歇晌时,院门传来了响动,黄菁菁以为周士仁回来了,没有理会,兀自回屋休息,听到声娇娇弱弱喊娘的声音她才扭头看了眼,顿时,一张脸就拉了下来,范婆子手里提着两包糖,推着范翠翠胳膊,“亲家,吃过饭了啊,翠翠说想桃花了,夜里睡不好,我带她回来看看。”   说着,朝东屋喊桃花。   桃花刚睡下,听着声睁开了眼,周士武沉着眉,慢悠悠挥着扇子,替桃花扇风,“桃花睡吧,醒了跟大伯母找菌子,爹出去看看,不管谁喊你都别出来。”   桃花乖巧的点了点头,问道,“是不是娘回来了?”   “她来不是为了看桃花,是有其他目的,否则上次她来怎么不看你呢,以后爹爹陪着桃花......”周士武轻轻抚了抚她额头,把手里的扇子给她,“爹出去看看。”   桃花扭头看了眼窗外,终究没起身,挥着扇子,慢慢闭上了眼睛。   屋外,范婆子又热络的喊了几声桃花,“桃花,外婆来看你了,给你买了糖。”   “不用喊了,我周家的孙女,用不着外人假惺惺,东西提回去,往后别来了,下午还要干活,就不招待你们了。”看周士武从屋里出来,黄菁菁让他送客,丝毫不留情面。   范翠翠走路来的,原本是想吃午饭前,谁知她身子笨重,走得慢,结果黄菁菁她们吃过了,这会儿饿得厉害,周士武阴着脸,眉下的一双眼眸没有丝毫温度,“你们走吧,往后不用来了,桥归桥路归路,别闹得双方难堪。”   范婆子脸上始终堆着笑,范老头总说周士武会成大气,如今来看,的确成大气了,却也和范家无关了。   周士武拽着两人的胳膊就把二人拽了出去,随后关上门,落上门闩,多余的话都不想说。   “翠翠,他毕竟和你多年夫妻,你和他说说,你肚里还怀着一个呢,总不能真在娘家生下来吧?”范婆子被堵在门外,有些着急,黄菁菁在镇上挣了钱,据说还不少,那户人家有钱,出手阔绰,黄菁菁又是个漫天要价的,多少钱还不是黄菁菁说了算。   她想了想,黄菁菁手里有好几两银子了,买一亩地怕是不成问题了。   范翠翠饿得心头发慌,紧紧抓着范婆子手臂,“娘,您也看到了,我婆婆是铁了心不要我了,桃花爹听我婆婆的话,哪会管我,我可怎么办哪?”   范婆子见她神思不对,急忙叩门,“亲家,亲家,翠翠肚子不舒服。”   黄菁菁没理会,范婆子不是没生过孩子,哪会不懂范翠翠的症状,她要是开了门,范翠翠还不得仗着肚子作威作福,好马不吃回头草,她不准备要范翠翠这个儿媳了。   范婆子喊哑了嗓子都没人开门,她算是明白了,范翠翠挺着大肚子都不闻不问,她还想靠着范翠翠肚里的孩子压黄菁菁一头,简直是痴人说梦。   她知道范翠翠是饿着的缘故,拆了一包糖,给范翠翠吃了两粒,气黄菁菁铁石心肠,连自己孙子都不要了。   没办法,只有先和范翠翠回去,不知是不是中暑,回到范家,范翠翠就不好了,躺在床上起不来,直喊肚子疼,范婆子有些烦了,但范老头这回硬气的要她请大夫,她只得拿钱去找方大夫,方大夫说范翠翠太过操劳,有小产的迹象,至于肚里的孩子是不是活着,要等生下来再说。   范婆子毁得肠子都青了,早知这样,无论如何也要把范翠翠留在范家不管了。   当天晚上,范翠翠肚子发作,生了个男孩,月份不足,孩子有些瘦小,不好养活,死在家里太晦气了,范婆子要把孩子送走,被范老头骂了顿,“送走,送到哪儿去,要不是你整天唧唧歪歪怂恿翠翠,她至于落得这样得下场?”   现在把孩子送走,周家那儿可是连丁点机会都没了。   “我还是为了咱女儿,她婆婆那般恶毒,翠翠遭了多少罪,怀着孩子呢就被休了。”范婆子心里不是委屈的,她是为了女儿好,为了这个家好,范老头迂腐固执不懂体谅。   范老头气得脸色铁青,他素来吵不过范婆子,哼了声,回屋睡觉去了。   栓子念书的事儿有了眉目,黄菁菁心里大石落了地,得知范翠翠小产生了个男孩,她脸上并无多大的情绪,孩子在范翠翠肚里,好好的为什么提前发作,范翠翠心里比谁都明白,她照样跟着周士武她们去田里干活,栓子去上秀村念书的事儿不知谁说了出去,这在村里掀起了不少风浪。   周家挣了多少钱才会把六岁的孩子送去学堂,果真是发达了。   不知哪天开始,去周家串门的人多了起来,或是和黄菁菁聊家里的难处,又或者攀关系,隔着十辈八辈的亲戚都来了,理由很简单,家里穷,求借钱。   便是她心底有些同情的韦氏,也来了。 第71章 071 抱了孩子   韦氏似乎没料到这么多人在, 局促的站在院门口, 她面色枯黄,头发半白, 脸上尽是褶皱的纹路,黄菁菁在堂屋坐了会儿, 不耐烦众人攀亲带故,懒得多费唇舌, 起身准备回屋睡觉,刘慧梅心思深沉,面面俱到, 应付自如, 她在就够了。   走出堂屋, 便看见了院门口的韦氏,刘氏拉着她的手, 时不时抹泪, 说话的声音很轻。   黄菁菁皱了下眉头, 午后的阳光最是毒辣, 亲娘来了,刘氏也不让进门, 在屋门口说话,传出去, 以为又是她尖酸刻薄呢,于是她道,“老三媳妇, 干什么呢?”   刘氏听到黄菁菁的声音,身形微颤,低头快速擦干脸上的泪,转身朝黄菁菁道,“没,没事,我娘挖野菜来这边,顺道来看看......”   “这么晒的天,把你娘喊进屋凉快些不行哪,堵在门口做什么?”黄菁菁声音有些低,丢下这句,推门进屋歇息去了。   刘氏这才拉着韦氏朝里边走,这几日,家里的客人络绎不绝,有些见都不曾见过,刘氏不会说话,便不往堂屋凑,从早到晚,该做什么做什么,来的客人都是刘慧梅接待的,栓子和梨花在屋里睡觉,刘氏把韦氏迎进了屋,将黄菁菁给栓子的糖拿出来给韦氏吃,小声道,“娘,爹让我回去我也没法子,栓子奶心里不痛快呢。”   黄菁菁不和刘大刘二计较,但对刘老头,肯定不会宽容,韦氏说刘老头撑不住了,也就这几日的光景,但她无能为力啊,虽说分了家,但大事小事还是要问过黄菁菁的意思。   韦氏四下看了眼,屋子清扫得干干净净,添了两个箱子和张桌子,屋子拥挤,却也五脏俱全样样都有,“你大哥二哥不肯来,娘和你爹几十年夫妻,总要跑一趟,你爹说话都利索了,要不是喊着你名字,我也不懂他要说什么,你回不去就算了。”   刘老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要是狠心不过来,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水,哪能还像以往那般,韦氏明白刘氏的难处,“村里到处都在说栓子去学堂念书的事儿,娘以前总怕你过得不好,如今是没啥好操心的了,我哪,就是过来一趟好宽你爹的心,你莫太往心里去了,娘坐会儿就回去了。”   家里的粮食断了,要不是黄菁菁给条活路,家里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呢。   闻言,刘氏眼角一热又落下泪来,韦氏跟着擦了擦泪,“娘知道你心软,你们几兄妹随了娘,做什么都瞻前顾后没个主见,是你爹自己造的孽,要不是你婆婆出面,你和女婿就......分开了,你婆婆看着凶巴巴的,心却比谁都好,你这种性子,跟着你婆婆更好。”   韦氏活了一辈子都想成为黄菁菁那样的人,但她始终硬不起来,黄菁菁活得好是有缘由的,不是没个女人都能像她那般撑起半边天来。   母女两许久没说过贴己话,话到中途,免不了抱头痛哭,韦氏走的时候,刘氏给她装了一篮子米和鸡蛋,韦氏老了一头,整个人有些萎靡不振,大不如黄菁菁,黄菁菁往那儿一站自有股生龙活虎的气质。   韦氏说什么都不肯要,“你婆婆对你好你就别顺着杆子往上爬,栓子念书,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大哥二哥得了几十文工钱,还能撑段时间,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就是了,我来,也没给栓子和梨花买什么,真是......”   “娘,您别说了,栓子和梨花不贪吃,您提着,下回得空了让冲子把篮子还回来就是了,我婆婆......我婆婆那边我会说的。”韦氏骨瘦如柴,身形干瘪,刘氏真没办法看她空手而回,“我送您出去......”   出门时,遇着堂屋的人探头探脑,刘氏要侧身挡住韦氏手里的篮子已经来不及,有人惊呼开来,“周三媳妇,你给你娘装什么了,我记得你娘进屋是空着手的,进屋一趟,就多得了一篮子米,你不是拿你婆婆挣的钱贴补你娘家吗?”   中源村就在山头隔壁,刘家的情况大家是清楚的,只是同情归同情,刘老头是自作孽不可活,连累了下边子孙,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刘氏不安好心,竟然堂而皇之的给娘家送粮食,在场的人或多或少了解黄菁菁的性子,最厌恶儿媳胳膊肘往外拐的,故而说话时拔高了音量,有意让旁边屋里的黄菁菁听到。   黄菁菁摇着扇子,热的心里发慌,天热又不能翻来翻去的,只得安安静静躺着,听到外边的声音,她没有动,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她这么心思骂人,自家事情不管好,倒是会对她的家事指手画脚,不过自己日子就算了,整日盯着谁家比他们有钱,心思叵测。   韦氏面色不安,推拒了刘氏下,要把手里挎着的篮子取下来还给刘氏,被刘氏按制住了,她满脸通红,说不出一个字。   说话之人愈发趾高气扬,朝刘慧梅道,“你三弟妹做这种事你婆婆就不管管,好不容易日子好些了,再多粮食都不够她搬回刘家的。”   刘慧梅脸上挂着得体的笑,没立即表明自己立场,半晌后,刘氏和韦氏出了门,她才慢悠悠起身走向门口,笑着打圆场道,“三弟妹不是那样的人,谁家都有难处,互相帮衬是理所应当的,外边晒,还是进屋坐着吧。”   朝旁边屋子投去一瞥,言笑晏晏把人拉进了屋,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方才声音不小,黄菁菁肯定听见了,听见了却没出来骂人,可见心头是默认的,都是亲家,亲疏无别,黄菁菁对她娘家人和对三弟妹娘家人,态度大不相同。   只是,全是她娘惹的祸,害得周士文差点没了命,肖氏在黄菁菁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好脸色的。她要不为刘氏说句话,事后黄菁菁没准儿会把矛头对向自己,家丑不可外扬,哪怕刘氏真做得不对,黄菁菁也不喜欢挑拨离间的小人。   黄菁菁听着外边声音小了,哼了声,摇扇子的速度慢了下来,迷迷糊糊,竟也睡了过去。   昼长夜短,天热烘烘的,夹杂着蝉鸣的聒噪,聒噪得人烦躁,周士武和周士仁勤快,吃过午饭去山里砍柴,干柴多,两人相多砍些回来,黄菁菁便和刘氏出门割猪草,一人背一个背篓,一背篓里装猪草,一背篓装杂草,背回去晒干了当起火柴烧,黄菁菁只字不提韦氏上门之事,刘氏心里没底,不把话说清楚,她心头总觉得不安,再放猪草的时候,她老实道,“我给我娘装了一篮子米和鸡蛋,她上门没有其他意思,我爹快不行了,想看看我......她答应我爹要过来见我,不想在我爹临死的时候骗他,这才走一趟地。”   韦氏知道她的难处,没强迫她回家,让她好好听黄菁菁的话。   黄菁菁直起身子,反手把猪草扔进背篓,看着远处葱葱郁郁的山林道,“要你回去你就回去呗,腿长在你身上,他是你爹不是我爹,都快死了,见一面能把你怎么样?”   她以为韦氏和其他人一样,都上门攀关系的呢。   “不,不了。”刘氏低着头,声音忐忑不安,“我不回去了,我娘没其他意思。”   韦氏心地善良,一辈子没忤逆过刘老头半句,年轻那会刘老头输钱回家还会打人,村里人见韦氏鼻青脸肿,要找刘老头问个清楚,被韦氏拦着,韦氏只说她做错了事,起了几句争执,夫妻之间哪有不吵架的,不管刘老头怎样,韦氏都忍了下来。   这些是她小时候听人说的,那时候的刘老头已经戒赌,洗心革面了,说起以往的事儿村里人唏嘘不已,说韦氏没个主见,娘家那边也不吭声,好在刘老头改好了,不然韦氏的苦日子还在后边。   黄菁菁看了刘氏一眼,刘氏身形瘦弱,皮肤有些黑,头发随时都淋着汗,几撮碎发汗腻的贴在额头上,这种女人,绝对称不上好看,但胜在老实,一双眼甚是纯粹,一看就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   “没其他意思就干活,分了家,大事小事你和老三自己拿主意,若凡事要问我,那我要操心到几时,你爹那,你想回去就回去,不用在意我的看法。”不是她爹,她不能感同身受,人都快死了,回不回刘氏自己拿主意,舍不下就回去看看,还记恨就不回去,跟随自己的心,分了家,只要刘氏和周士仁不做出格了,她都不会插手,都是爹生父母娘的,哪能不搭把手帮忙,刘家眼下来看还算安分,若真要贪得无厌,自私成性,她不会坐视不管。   她要的是这个家蒸蒸日上。   刘氏点了点头,想着傍晚回趟刘家,算是送她爹最后一程。   她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想问问范翠翠的事儿,她听李菊说,那个孩子月份不足,不好养活,加之范翠翠奶水不足,孩子没有吃的,养不养得活都不好说,但看黄菁菁朝旁边草茂盛的地方走,她怔了怔,便没开口。   范家因着范翠翠生孩子的事儿闹开了,范田媳妇气范翠翠和范婆子把范田的差事弄没了,不愿意多养两个人在家,而且孩子小,成天哭,哭得家里乌烟瘴气,她难得硬气一回找范老头说话,要范老头把范翠翠母子两送走,孩子是周家的,范翠翠又坐月子,不管怎样,都该周家人管。   范老头拍着烟杆子,没看她,“现在知道送回去了,农忙咋每个人开口说话,你们想什么当我不知道呢,农忙把翠翠留在家里干活,吃肉了要翠翠掏钱,老大的差事怎么来的,还不是翠翠争取得来的,如今过河拆桥不认人,要走你走,翠翠我闺女,不吃你的穿你的。”   范老头心头烦躁,范翠翠一个人傻乎乎的,什么都为着家里,眼下呢,躺在床上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平日她帮衬的亲人还对她满脸嫌弃,范老头是肠子都悔青了,握着烟杆子,叫范田出来,又是一顿训斥,“你妹子这些年帮衬了家里多少,她弄成这步田地是谁造成的,好好管管你媳妇,别整日学长舌妇嫌弃这嫌弃那的,我范家就这么个情况,看不上就回娘家,找个更好的人家,我去趟周家,你自己看着办。”   女儿也是他的种,他以为范婆子把几个孩子教得好,从不过问家里的事儿,可能这几天范婆子被他唬的次数多了,几个儿媳就有些蠢蠢欲动,这儿不好那儿不好,范翠翠刚生了孩子,身体虚弱,能去哪儿,周家没有黄菁菁点头,范翠翠哪儿都去不了。   他一个大老爷们,从不过问这些,如今是逼得没有办法了,范翠翠总不能带着孩子住在范家,不说范家养不养得起,外人也会拿话戳他们脊梁骨的,他还要在村里活呢。   到周家的时候,周家屋里坐着好些人,都是女人的声音,他紧了紧烟杆子,脸上很是紧张,鼓足勇气推开门,刘慧梅说黄菁菁不在,见众人的目光好奇不已的在他脸上逡巡,范老头脸颊火辣辣的烫,仓皇的关上门,朝着东边跑去了,在一处地里找着黄菁菁。   “亲家,翠翠生了个儿子,很像桃花小时候,你看了一定会喜欢的,孩子养在范家不是法子啊,翠翠生孩子遭了罪,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就让我求求你,给她个机会吧。”范老头坐在地梗上,握着烟杆子,枯黄的脸上老泪纵横。   “休回家的儿媳我是不会同意她进门的,至于孩子,你们真要养你们就养着,不养的话就抱过来,不足月生的孩子,不细心精悠着哪儿养得活。”黄菁菁脸上没有过多表现出担忧,不管范老头是什么性子,黄菁菁知晓一个道理,越是想要一样东西,越要徐徐图之,表现得太过急切,反而会让对方窥探到你的心思,就跟买卖讲价是一样的,你表现出非它不买的表情,最后肯定是高价格买下来,若表现得可有可无无所谓犹豫不决,对方自然会稍微退步让些价格出来。   范老头没急着应,从范翠翠休回家,这是他第二次上门,范婆子和范翠翠也来过,黄菁菁都没有松口的意思,他若看不出什么就是傻子了。   范翠翠是真的进不了周家的门了,他拿出烟,颤抖的点燃,吧嗒吧嗒吸了两口,重重吐出口烟雾,抱着最后的希望朝黄菁菁道,“亲家,翠翠还年轻,离了周家还能再嫁,女婿带着两个孩子,会有人愿意嫁给他吗,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遭罪的还是桃花和这个孩子啊。”   孩子生下来有几天了,连个像样的名字都没有。   “大不了不让老二再娶就是了,我一个寡妇都能带大四个孩子,他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养两个孩子算什么。”黄菁菁这话是真心实意的,要是再娶个范翠翠或者方艳那种性格的,闹得家里不可开交,与其那样,不如叫周士武打一辈子光棍好了,起码家里太平。   好好照顾孩子,老了有兄弟儿子侄子帮衬,不会太过凄凉。   范老头心里会意,又狠狠吸了两口子,唉声叹气回去了,佝偻着背,背影寂寥,看上去苍老了很多。   黄菁菁收回目光,心底虽有怜悯之心,可有什么用,各人有各人的路和责任,活在这个世道,谁心里不是苦的?   翌日一早,范婆子和范老头就把孩子抱来了,随便拿了件旧衣服裹着,孩子眉眼皱成一团,看不出模样,脸蛋红扑扑的,甚至还有血丝,只怕生下来就没洗过澡的缘故,周士武搓着手,面露紧张,有些不敢抱,黄菁菁把孩子孩子接过来,范婆子快速的抽回了手,脸上带着忿恨,“衣服是我家大孙的,他还要穿的......”   言外之意让黄菁菁还回来,范老头蹙了蹙眉,没说其他的话。   孩子闭着眼,双手举着,拳头握得紧紧的,范婆子抽手的动作有些大,孩子撇着嘴,嘤嘤哭了两声,声音沙哑,嗡嗡的,跟蚊子似的,黄菁菁抱着他进屋,范婆子这才看清院子里的竹竿上挂了好些小孩子的衣衫和尿片,怕是早有准备,范婆子觉得被黄菁菁糊弄了,要是黄菁菁真不在乎这个孩子,怎么可能准备这么多孩子的衣衫,只是如今孩子被黄菁菁抱走了,再说什么都是不可能了,昨晚回到家,她就把梨花小时候穿过的衣衫拿出来洗了,好在今日天色不错,衣服已经干了。   黄菁菁回屋,不一会儿,拿着范婆子要的衣服出来,范婆子撇了撇嘴,一把接过,黄菁菁脸上没有丁点愠怒,从怀里掏出了几串铜板,明显看到范婆子眼神亮了起来,她冷冷一笑,把钱给了范老头,“她毕竟为老二生了个儿子,这个钱就当给她的,以后让她好好过吧,和周家没有任何关系了。”   范婆子面露贪婪,伸手欲接,黄菁菁拽着绳子,重重拍向她手背,她用足了力道,加之铜板重,打得范婆子手背发麻,迅速肿了起来,范老头接过银钱,严肃道,“我会把钱给翠翠的,谁都不能肖想这笔银子。”   翠翠要是再嫁,这就是翠翠全部的家当了。   “告诉范氏,二十多岁的人了,哪些人真心为她好,哪些人虚情假意,要自己会分辨,过日子是自己的,能听不能听,自己心里要有数,有些人,心肝是黑的,不管对谁都是,栽了一回跟头就别栽第二回 了,人生不过几十年,没那么多时间拿来浪费。”黄菁菁剜了范婆子眼,笑眯眯掉头进了院子。   范婆子只觉得一只手都麻掉了,鼓着眼要黄菁菁赔偿,饭老头却听得面红耳赤,黄菁菁是说范婆子呢,他哪儿还有脸待下去,呵斥着欲找黄菁菁理论的范婆子道,“还嫌不够丢脸哪,她要把孩子丢给你,你自己养去,我看谁会帮你的忙。”   范翠翠离了周家还能再嫁,但要带着个孩子,肯定没人要的,范翠翠落在如此下场,可谓范婆子一手造成的,要不是她煽风点火,范翠翠不至于分不清是非,好好的家,就被范婆子拆散了,想到和周家打亲家的这些年,黄菁菁虽说彪悍,但逢年过节,范翠翠拿回家的礼从没少过,相比范婆子对几位亲家,好太多了,每回翠翠回娘家,几个儿媳脸色都不太好看,几位亲家对周家不知有多少抱怨呢。   他双手抄在背后,心头感慨不已。   范婆子见他这样,也不敢说什么,走到半路,手背的麻木散去,疼痛袭来,疼得她倒吸口冷气,整个手背又青又肿,简直不能看了,她哭着喊着要回去找黄菁菁,范老头烦不胜烦,“要去你就去,去了别回来了,家里被你闹成这样子,还不知收敛,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自此,范婆子才彻底安生下来,当然,她那只手,一个月都不见好这是后话了。   却说黄菁菁留下了孩子,让刘氏去村里问问谁家有还在奶小孩子的妇人,让她给孩子喂口奶喝,也不是白喝的,黄菁菁让刘氏装了鸡蛋,先把人请过来,她让刘氏多问几家,最好是孩子大些准备断奶的那种人。   刘氏知晓黄菁菁的用意,装了五个鸡蛋,火急火燎去了。   不足月的孩子饿得快,撒泼尿就肚子饿,她把孩子放在床上,裹了层薄薄的布料,桃花和栓子从河边回来,得知她娘给她生的弟弟抱回来了,兴奋不已,这些天,周士武和她说了很多话,她知道,范翠翠还是她的娘,只是有些不一样了,她们不能生活在一起,不能像以前那样,她像周,要和周家人住一起。   洗了手,迫不及待的跑进屋子,说话的声音自然而然小了下来,“奶奶,我弟弟呢。”   身后的栓子和梨花捂着嘴,估计怕说话吵着孩子,轻手轻脚的,一双眼甚是兴奋,黄菁菁给她们招手,让他们看床上的人,栓子看了两眼,随即捂着嘴哈哈大笑,而满心期待的桃花则挎着脸,一脸不高兴。   “奶奶,他真丑,皱巴巴的,比梨花还丑。”   三人脸上的嫌弃不是假的,黄菁菁哭笑不得,小声道,“小时候越丑,长大了就越好看,我看哪,他以后比你们都长得好看。”   三人再看看床上的孩子,有些不太相信,梨花做着鬼脸道,“奶奶,哥哥说我丑,我才不丑呢,爹爹说我最好看了。”   周士仁两口子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相反,梨花年纪小,夫妻二人更偏爱梨花些,黄菁菁没听周士仁说过,想来梨花不是胡说的。   “你就是丑,可丑了,吃饱了睡睡醒了哭,都不睁开眼,不信你问桃花,桃花也知道。”栓子反驳道。   桃花认可的点了点头,“梨花确实丑,只是,我弟弟好像更丑呢。”   梨花不记得事,但桃花这话是听懂了,家里最丑的不是她。   三人围着孩子,桃花伸手掀身上裹着的布料,不小心碰着尿布,哎哟道,“奶奶,弟弟尿床了,裤子都打湿了。”   慢悠悠的,小家伙睁开了眼,眼角皱巴巴的,眼珠子只露出一半,嘴里含着手指,黄菁菁给他换了尿布,不到片刻,小家伙就撇着嘴哭了起来,心知他是饿了,黄菁菁朝外看了眼,刘氏还没回来,只得让刘慧梅去灶房弄点米汤先喂着。   孩子小,黄菁菁怕呛着他,只能筷子蘸着米汤,一滴一滴喂。   近两刻钟,小家伙估计饱了,闭着眼又睡着了。   刘氏找的是赵家媳妇,儿子半岁大了,准备断奶之后好忙农活,黄菁菁让她坐,她看看刘氏,有些为难,她不想过来,她婆婆拿了刘氏送的鸡蛋,硬要她来一趟,她没办法,拘谨的坐下,不知该说些什么。   黄菁菁开门见山道,“我家孙子不足月就生下来了,要你来是想让你喂他喝点奶。”黄菁菁说话的时候打量着她,柳眉细眼,颧骨高,侧脸有颗黑痣,双手搭在桌上,不安的松了紧紧了松,村里赵姓人家多,和老赵家有些关系的,老赵都会帮衬,家里日子不是太难过,但这位明显不是这样,衣服皱巴巴的,上边打了很多补丁,脚上的鞋子大拇指除更是补了很多补丁,“不知是你是哪户人家的?”   “我,我相公叫赵二两,前些年去做工,被大石砸着腿,有些跛了。”女人垂着眼睑,左手手指摩挲着右手食指,声音低低的。   赵家人多,这户人家她没啥印象,便道,“家里田地的活忙完了吗?”   “忙完了,没事去竹林扫树叶,砍柴,没太多活。”来的时候,她婆婆就叮嘱过她,黄寡妇有钱,凡事顺着她说,没准自己能跟着沾光,黄寡妇的名声响亮,在村里三岁孩子都认识,她也听说了不少,只是家里都有操不完的心,哪有心思理会别人,故而没过多打听过黄寡妇这个人,只知道她挣钱了,把孙子送去学堂念书,儿子是识字的,孙子也识字。   黄菁菁点了点头,“我想让你帮我奶一段时间孙子,当然,不会让你难做,每天给你两个鸡蛋,你若不想要鸡蛋,给粮食也成,你看看可以吗?”   女人诧异的抬起头,“给粮食?”   这年头,好些人家粮食不够吃,黄菁菁舍得给她?   黄菁菁点头,“对,看看你要什么,农闲时候就好,农忙就不打扰你了。”八月收割小麦,家家户户都要抢时间,她哪好耽误她,而且到八月份,孩子就差不多三个月了,喂米汤到半岁就能吃米糊糊,主要是头三个月,孩子不足月,喝米汤身子吃不消。   “可以的。”家里的粮食每年都接不上,这会儿有些见底了,要是能拿到粮食,她婆婆一定不会反对的。   黄菁菁便和她说好了,每个月六斤粮食,四斤小米,两斤粗粮,女人想也不想的应下,黄菁菁看她高兴是真的,倒也放了心,索性最近没啥事,她抱着孩子去找她,晚上的话,让她把奶水挤到碗里拿回来,不能让孩子饿着。   女人走之前,挤了一大碗奶在碗里,女人瘦,但骨架大,奶水充足,她家孩子吃得肥肥胖胖的,刘氏告诉黄菁菁的,黄菁菁才知道她姓徐。   赵二两人好的时候一家人过得不错,脚跛了后脾气有些不好,前两年没少摔碗砸东西,有了孩子后才好了很多,赵二两娘有些精明市侩,但对这个儿媳是真的好,估计看儿子成了这样子,不好好对儿媳,家就散了吧。   黄菁菁想想,没有多问,孩子吃得少,一碗奶水一天都吃不完,用不着黄菁菁来回跑,早中晚去赵家端奶水,三碗奶水就够了。   周士武不会带孩子,孩子挨着黄菁菁睡的,她夜里不敢睡沉了,孩子动动腿她就会被惊醒,有时候孩子哭,一哭就是大半个时辰,她怕孩子哪儿不舒服,更不敢睡了,连续四五天,她就有些吃不消了,周士武让把孩子给他,他不会可以学,慢慢就好了,黄菁菁没个好气,“抱都抱不好,怎么照顾得好孩子,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待孩子大些了肯定你要带的,孩子的名字想好了没?”   周士武挠着头,他素来巧言令色,但孩子的名字,他还真没想好,“不如叫狗蛋?贱名好养活,咱村里都好几个狗蛋了。”   “那你怎么不自己叫狗蛋,狗蛋小时候叫叫没什么,大了可不行,再想想。”村里人起名没多大的学问,要么听着谁家孩子的名字好听,寓意好就用到自己孩子身上,好比周士武几兄弟的名字在村里就有很多,什么刘士武赵士武张士武的,太多了。   周士武又用力挠了挠后脑勺,“娘,我也没想过那些,要是大哥在的话就好了,他念过书,起的名字一定好。”   黄菁菁好笑,想了想,旁边的老花猛的插进来一道话,“我看不如叫厚久吧,他太瘦小了,长得厚厚的才好,长长久久,多好听。”   厚久,黄菁菁嘴角抽了抽,周士武拍手说好,“还是花叔说的这个名字好,您是咱家的救命恩人,您给孩子起名,寓意肯定好。”话完,才想起黄菁菁没吭声,一脸喜色慢慢敛了下来,“娘,您觉得怎么样?”   老花被周士武夸得不好意思,但看黄菁菁嘴角抽搐,啥心思都没,忙摆手道,“我就是随意说说的,孩子的名字要跟着他们一辈子,慎重些的好。”   “米久如何,长长久久有米吃,孩子嘛,总是盼着他吃穿不愁.....”   话还没说完,就听着道激动的声音,“米久好听,这个名字好,周二,就用这个名字啊,我看看米久去,你们若是放心,晚上把孩子交给我照顾,我不会做农活,帮不了什么忙,照顾孩子还是在行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已经背过身走了,黄菁菁倒是没注意他脸上的落寞。   老花素来对小孩子有耐心,加之他抱孩子的手法娴熟,不像是生手,黄菁菁没和他过多客气,“成,咱轮流照顾,一人两晚,你要是不会,夜里你唤我就是了。”   老花看着孩子的目光很是温柔,甚至是对栓子和桃花都不曾有过的,黄菁菁不由得怀疑,他是不是曾有过孩子,然后遭遇了什么去世了。   只是她不想往人伤口上撒盐,没有多问。   至此,孩子的名字定了,所有的事情安排妥当,一家人的生活重新走上正轨。   这日,烈日炎炎,家里来了两拨人,都是请黄菁菁做洗面的,一户人家娶亲,一户人家祝寿,刚好撞上了,黄菁菁在镇上有钱人的圈子里有些小名气,毕竟,九十几桌席面做得色香味俱全,且没有延误上菜的时辰,一切有条不紊,酒楼都不见得做得到。   来的人穿着不俗,一个穿着天青色对襟直缀,五官深邃,姓唐,一个穿着月白色长袍,容貌清秀,年纪才三十出头,前者是侄子娶亲,后者是老父亲祝寿,他们面前,各搁着个钱袋子,里边装着银钱,黄菁菁有些为难,家里人手有限,两家只能舍弃一家,只是舍弃哪家,都不太好办,两人同时来的,且彬彬有礼做出邀请,舍弃谁都是把银子拒在门外。   她坐在上首,盯着桌上的钱袋子,缓缓道,“不知二人做的席面有几桌。”   人越多,席面越多,挣的钱更多,二人皆明白了她的意思,穿天青色衣服的男人眉梢不由得染上了喜色,“因着是我兄嫂的长子,家里准备宴请五十桌宾客。”   后者眉头拧得紧紧的,他们祝寿,也就二十桌的样子,哪个挣得多,意思不言而喻,他道,“老父六十生辰,对您的厨艺甚是好奇,听说酒楼的招牌菜红烧肉也最先出自您之手,所以,请您再考虑考虑。”   黄菁菁心下沉吟,五十桌挣得多,她肯定是要选的,只是二十桌席面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她问道,“不知二位住哪儿,家离得多远?”   二人不明白黄菁菁的意思,一五一十说了。   都是城里人,一人住城北的柳树巷,一人住城北的书香街,柳树巷再书香街后边两条街后,离得不算远,黄菁菁沉吟片刻,转头朝向姓唐的男人,另一人一脸失落。   黄菁菁道,“五十桌席面工钱多,我自然要选挣钱多的,只是,他父亲祝寿,请我是看得起我,你们两家住得不算远,你看能不能这样,借你家的地儿用用,我把席面弄好装进蒸笼,让他带回去,当然,不会耽误正事。”   男人想想,都是为了家里人着想,与人方便便是与己方便,没有拒绝。   另一人神色一喜,只听黄菁菁说道,“炒菜你重新请人,我只负责蒸一锅席面,你把东西备齐拿到唐家来,我们弄好后装上蒸笼,你找人抬回去,上锅蒸就是了.....”   当然,只是做席面不负责炒菜,价格肯定要便宜很多,黄菁菁收七文钱一桌,酒席的话十文钱一桌。   二人没有异议,黄菁菁这才拿了银钱,只是做过两回席面,米粉和佐料用多少她心里大致有数,没有多拿,说好去镇上的时间,她送二人出门。   都是坐牛车来的,周家门口停了两辆牛车,来串门的人看阵仗大,反而不敢进屋,看黄菁菁出来,脸上大喜过望,就跟自己挣了钱似的,等牛车走远,便围着黄菁菁问长问短,“黄寡妇,你是发达了,可别忘记我们哪,当年周二他爹在的时候,我们常常在竹林纳凉,说起在娘家的日子,都是一个苦啊。”   “我家那口子还和周二他爹一起去服过徭役呢,过命的交情。”   “我娘家人和黄寡妇是亲戚......”   众人七嘴八舌,黄菁菁不想理会,啪的声关上门,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黄菁菁不想和市侩之人往来,没给屋外的人开门。   即使不是农忙,家里多了个孩子,刘氏只怕也要留下,而且,这次的事儿让她意识到个问题,如果同时有两三户人家请她上门做席面,她如何忙得过来,田地不能荒废,家里还得有人看孩子,有些事,要提前做好打算。   于是,吃过晚饭,她叫周士武他们来堂屋说话,说了接下来的安排,这次的席面时间紧张,还得让刘大刘二帮忙,周士武心思灵活,当即便道,“是这么个法子,娘,大哥在镇上做掌柜,您可以让他和东家商量,在铺子里挂个咱家的招牌,谁家要做席面,去大哥那儿说一声,留下地址请客的人数以及时间,咱好安排。”   周士文和东家关系不错,而且不碍着铺子做生意,想来东家这点情面是要给周士文的。 第72章 072 老花看孩   黄菁菁沉默不语, 陷入了沉思, 周士仁和刘氏素来没主意,见黄菁菁不说话, 二人闷着头也不吭声。   周士武又道,“早点知会一声, 娘心里有个打算,像今日这般, 时间仓促,两家人又恰好是同一天,住得近能想法子折中一下, 离得远了就不太好办了, 往大哥那儿递个信, 先来后到,传出去, 娘也不会得罪人。”   周士武抠着桌子背面的毛边, 语气温和有力, 黄菁菁觉得他说得对, 名声出去了,生意肯定会越来越多, 而且大多是镇上有钱人家,那种人家, 谁她都得罪不起,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周士武的法子确实有效。   “成, 下回赶集我去镇上和老大说说,他常年在镇上,认识的人多,立个规矩,往后不会乱了套,一桌十文钱,你们觉得怎么样?”十文对寻常百姓来说算很多,对镇上的人来说能接受,他们挣得多,但几天忙下来确实累。   周士武觉得可行,而且在镇上做了两回席面,大家稍微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十文钱算高了。   敲定好这个,黄菁菁又把话题转移到另一件事上,“老二说先来后到没错,但生意上门哪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我寻思着,这次多请两三个人跟着,以后真遇着两家办事一起的,老二带着人去一处,我带着人去一处,不至于乱了阵脚。”   周士武有些震惊,黄菁菁说他去一处而非周士仁,黄菁菁不怕自己偷偷昧些银钱自己用了?   黄菁菁看出他的错愕,周士武有前例,但她愿意相信他,而且周士武为人处事更周全,能屈能伸,懂得把握分寸,周士仁太过老实,和人打交道,不懂察言观色,更不能独当一面,周士武再合适不过,她语声沉着,“你好好琢磨琢磨,别想起什么幺蛾子砸了咱的招牌,你自己拿钱痛快了,栓子他们那辈呢,要是被我发现你目光短浅,暗中做了手脚,我就是告到县老爷跟前也不会放过你。”   黄菁菁不得不把话说清楚了,做席面是一家子的收入来源,可不能被眼皮子浅的给断了。   “不会的娘,我发誓。”周士武有些激动,“我不会乱来的。”   黄菁菁哼了声,只听周士武道,“咱家好不容易有个挣钱的路子,往后栓子和米久念书,花钱的地方还多,我不会胡来的。”他已经让黄菁菁失望过无数回了,这次是真的改过自新了。   “你记着就好,咱的席面能挣钱靠的是什么咱自己明白,酒楼里的厨子味觉灵敏,迟早会尝出来,在此之前,咱得好好保密。”周士武和周士仁大张旗鼓回来过一次,纵使大家在田地忙活,只怕也被惦记上了,她的佐料是在药铺买的,外人只当那是药材,殊不知也能做佐料调味。   说到这,周士武灵机一动,“娘,我看不如在家打一台石磨,总去村里,迟早会被人发现,我们弄台石磨在家,自己人,不怕传出去。”粉蒸肉和粉蒸排骨主要靠的是米粉和佐料,二者都得保密,一旦被人偷学了去,他家就没有优势了,佐料的配方只有黄菁菁知道,他和周士仁见着了,有两三样不认识,一般人只怕要费些时日。   这话到点子上,黄菁菁心头赞成,她手里还有些钱,打石磨的话要请专门的石匠,还要去买石头,没有几日的工夫弄不好,应付这次的席面是来不及了,只有等这次忙完再做打算。   “你说得对,既是要保密,不能出现这种疏漏,这次从镇上回来你就请石匠来看看,石磨用不着太大,否则你和老三忙起来,家里谁推磨?”黄菁菁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儿漏了,不得不说周士武心眼多些,知道如何警惕。   刘氏娘家有三个兄弟,黄菁菁让把三人都叫上,黄菁菁不准备请女人,女人干活做事心细不假,但女人心眼多,耍心机的话令人防不胜防,黄菁菁不想时时刻刻都在戒备的状态,于是和周士武道,“你去村里请两个干活踏实的汉子,跟着一起去镇上帮忙,工钱三文,只要两人。”   黄菁菁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周士武不敢懈怠,当即说起村里适龄人的品行来,首先是孙达,孙家离得近,孙达老实憨厚,和他们几兄弟感情不错,再者就是赵卫村的大儿子赵吉瑞,赵卫村是里正的弟弟,他家儿子多,个个品行不错,而且请赵吉瑞做帮工他有自己的想法,他家挣钱了,村里眼红的人肯定多,暗中耍小动作的人肯定不在少数,拉拢了赵吉瑞就是变相的拉拢了里正,那些人看在里正的份上也会收敛很多。   至于为什么不请里正的儿子,里正家吃穿不愁,不会让儿子给他娘做帮工的,再者说了,万一里正几个儿子有什么歪主意,他们可没办法应付,请里正侄子再好不过了,哪怕将来有个什么闹起来,不怕里正偏袒。   于是,他把自己挑的二人和黄菁菁说了,赵吉瑞黄菁菁不反对,至于孙达,黄菁菁略有迟疑,孙达心性秉直,耿直憨厚她只是听人说的,没有真正接触过,而且孙婆子说话做事喜欢阴阳怪气,黄菁菁不太喜欢,她道,“是不是非请孙达不可?”   周士武摇头,哪有非孙达不可,只是孙家离得近,他们挣了钱,更要懂得收拢人心,从孙家开始是最好的,他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了,桌上一阵沉默,周士仁蹙着眉头,眉梢好似有解不开的愁,半晌才附和周士武道,“娘,我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是听二哥分析得头头是道,您就听他的吧,越过孙家请人,不太好,孙达和我们一块长大,不是那种人......”   “不是哪种人,人心隔肚皮,你就要多想想,你爹和他爹什么关系,结果你爹死了,他们家可帮衬过咱家?就你老老实实给人干活,凡事多动动脑子,什么时候能像你二哥这样我就死的瞑目了。”黄菁菁不喜欢孙婆子,连带着姓孙的都不喜欢,只是和李菊接触过,挺性情的人,有话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打听不该打听的,还不错。   她道,“成,那就孙达吧,明日你去问问,人家能不能来不好说,能来的话,叫他们过来一趟,有些话总要摊开了说明白。”   这次人多,刘氏留在家照看家里,多了个孩子,老花和刘慧梅怕是吃不消。   周士武重重哎了声,天黑了,月亮隐进了云层,外边黑漆漆的,桌上一时无话,黄菁菁正欲开口,眼角掠过身侧,只见老花眯着眼,昏昏欲睡的点着头,她咳嗽两声,敲了敲桌面,“没事的话回去休息吧,老花,孩子跟着你哭闹不,不如我带着吧。”   老花啊的下睁开了眼,嘴唇微张,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沙哑着声儿道,“不用,米久跟着我可懂事了,夜里不哭不闹,饿了就啊啊两声,我睡得好着呢......啊......”   周士武心头过意不去,他不会带孩子,自己的娃儿总麻烦老花不是法子,“花叔,不如我守着米久吧,我慢慢学,您能学得会,我也能。”   老花照顾孩子熟练得很,月窝里的孩子不能过多抱着走动,老花喂奶换尿布,姿势熟练,周士武自愧不如,左右这两日无事,他好好学,之后忙秋收再把孩子交给黄菁菁不迟。   “你哪能跟我比,我可是顾过孩子的。”老花脸上挂着笑,笑容干净,衬着桌上的烛火,甚是明艳,只是忽然,那双清澈的眸子黯淡下来,声音低沉下去,“我是顾过孩子的,我家老大,最喜欢挨着我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到最后,竟染上了悲凉,大家俱是一愣,黄菁菁先打断他,“好好好,米久挨着你,只是你别逞强,我在家没啥事,轮流带,老二是个粗人,孩子脖子都立不起来,可不能给他。”   老花重重点了点头,眼里竟有盈盈泪光闪动,黄菁菁知道他是想起从前了,岔开话题道,“天黑了,不知米久饿不饿,我看看他去。”   孩子不足月就生下来,黄菁菁怕养不活,但她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养着。   她提着灯去了老花屋子,周士武和老花跟着走了进去,米久睡在床上,双手举过头顶,小腿敞着,小脸甚是安详,周士武再次感激老花道,“花叔,真是谢谢你了。”   “谢什么,米久乖巧着,夜里醒两回,撒尿吃了奶就睡,不哭不闹,安安静静的,我照顾他不累。”老花走过去,手探到米久脑后,温度不高不低,他放了心,让周士武回屋睡觉,“你们忙自己的事儿,用不着留人在家,走的时候把猪草割回来堆着,我和周大媳妇忙得过来。”   话完,余光落到不曾开口的黄菁菁份上,见她盯着自己的手,眼里有些困惑,忙挺直脊背,端声解释道,“很多小孩子睡着了易出汗,我试试米久的后脑勺,干干燥燥的,想来没有热着......”   “你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什么。”见他紧张的抓着自己衣服,黄菁菁皱眉,“我是洪水猛兽不成,让你怕成这样子?”   老花讪讪抿了抿唇,强扯着嘴角道,“不是......你......”很想称赞黄菁菁两句,但想来想去都没想到合适的词,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但看黄菁菁凝视着他,他心头发紧,更说不出来了。 第73章 073 差点淹死   见他胀得脸色通红, 黄菁菁懒得为难他, “成了,不逼你了, 你带着米久辛苦,老三媳妇留下有个照应, 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万一遇着事怎么办?老三媳妇在, 我心里踏实些。”刘慧梅怀着孩子,做什么极为小心翼翼,初为人母多是紧张谨慎的, 黄菁菁倒是能体谅。   家里养着猪和一群鸡, 哪能不多个人手。   老花脸色又是一红, 低头看看自己,嘀咕道, “你们走了我不是挑粪灌过秧苗吗?”   声音微弱, 黄菁菁背过身, 没听清楚。   夜色渐浓, 夹杂着虫鸣声的村落陷入了宁静,清晨的薄光洒落, 人们吆喝着干活了,周士武先去孙家, 孙婆子得知孙达能去做帮工,喜不自胜,看周士武的眼神竟比东边的光还要炙热, 抓着周士武,眉飞色舞打听道,“周二,上回听说你们请了隔壁村的刘家人,这回怎么想着俺家孙达了,不是婶子吹嘘,孙达这孩子心眼实诚,没有那些花花肠子,你娘看着他长大的,哪能不知他的性子。”   周士武抽回被孙婆子拽着的衣袖,笑道,“婶子说的实话,孙达哥是个好人,我看婶子还有事情忙,先走了。”   孙婆子言笑晏晏送她出门,朝扛着锄头出门干活的孙老头道,“我就说了远亲不如近邻你还不信,四娘身边就只有两个儿子,忙不过来还不得找咱,几十年的交情,哪是说没就没了的,就是你瞎操心。”   孙婆子抬着头,语气是得意的,虽说之前和黄菁菁闹得有些不愉快,但一个村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哪能记恨一辈子。   想着孙达靠上黄菁菁能挣钱,激动得无以复加,回屋换了双鞋子,让李菊去割草,她去小河边洗衣服,她嫁到村里几十年,素来不和人争吵,去年若不是马婆子做得太过分,她也不至于和马婆子不对付,至于黄菁菁,纯属心里的嫉妒和防备。   如今孙达有了工钱,什么都雨过天晴了,因此,她到小河边,就把孙达给周家做帮工的事儿说了,近水楼台先得月,她家是跟着沾光了。   小河边起了小轰动,黄寡妇孙子念书的束脩交了,孙子抱回来又请徐氏挤奶养着,每个月给徐氏粮食,眼下又去镇上做席面,日子是越来越红火了,有人感叹黄菁菁命好,有人不忿认为黄菁菁不过靠着那点蛮横懂得讹诈钱。   妇人们嘴上说着黄菁菁的不是,心里却俱是羡慕的,又问孙婆子周家还要不要人,孙婆子捶打着衣服,眼角笑出了深邃的褶子,“周二没说,估计不要了吧,四娘还要帮衬亲家呢......”   意思是隔壁村刘家有人,在村里,就请了她家孙达。   “不要就不要,一天三文工钱,去镇上做工都是四文钱或者五文钱,她是不是看不起村里人哪,克扣工钱。”当即有妇人如此说道。   她这么说,得来几个妇人的赞同。   孙婆子斩钉截铁的反驳,“当然不是了,你去镇上做工还得有门路,就这样去镇上转悠,人家不肯要,而且四娘是村里人,依着村里规矩没什么不妥,况且,孙达跟着去,一日三餐都在主人家吃,办喜事,大鱼大肉管饱,三文钱的工钱,值得了。”   她笑眯眯的,像是真的满足。   这么解释,其他人心里又泛酸了,经过周家门口,看黄菁菁在院子里晾尿布,不免停下脚步道,“婶子,听说您家在请帮工,怎么不请我家那口子,怎么说都是一个村里的,您有钱了拉衬大家一把啊。”   这种趾高气扬的口吻让黄菁菁冷了脸,想到小河边一群唧唧歪歪的妇人她就不愿意过去,让周士仁挑水回来在院子里洗的衣衫,闻言,冷笑道,“你家那口子是谁啊我不认识,有钱了就要帮衬大家,我穷的时候可没见大家帮过我?脸皮厚到这种程度,去镇上要饭吧,镇上有钱人多,没准会帮衬你。”   她不是善人,有钱也是自己挣的,那种贪便宜坐享其成的人最是令人厌恶,一个村的就该帮衬,老赵和里正可没帮衬大家。   见对方一脸吃瘪,黄菁菁又道,“提醒你,出门要饭把姿态放低点,求人还一副阴阳怪气的语气,我哪怕金山银山,一粒米都不会给你。”   这时候,老花抱着米久出来,外边太过明亮,老花拿一层布盖着米久眼睛,米久在他怀里甚是安静,不哭不闹,像睡着了似的,老花斜了眼屋外,朝黄菁菁道,“洗衣服的水留着没,米久又尿了。”   话完,取了米久裤裆处的尿布,黄菁菁在衣服上拍拍手,上前两步将尿布接了过来,随手放在旁边桶里,“奶温着没,我去弄。”   “没呢,听着你说话,米久给吓着了。”老花抱着孩子,姿势平稳,让屋外的人一震,黄寡妇自己的孙子,竟然给老花带,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在家里奶孩子,不是叫人贻笑大方吗,只是她们被黄菁菁讽刺得脸色铁青,气得哪有多想,倪了黄菁菁几眼,又不敢发作,憋着一肚子火回去了。   黄菁菁没把那些人放在心上,把水壶里的热水倒进斗碗,里边温个小碗,小碗里装着奶,黄菁菁在上边盖个盘子,防止热气四散,过会儿就好了。   老花重新把米久放到凉席上,拿开他眼睛上的布,米久含着手指,闭着眼,不舒服的踢了踢腿。   “你往后声音小些,米久年纪小,经不住吓。”老花坐在床沿上,语重心长的看着黄菁菁。   黄菁菁把水壶的盖子盖上,准备把刚换下的尿布洗起来,闻言,点头道,“以后注意些,遇着那种人,不骂几句心头不痛快,忘记还有米久了。”   寻常一般说话声,吓得床上的米久却是一怔,踢着腿,慢慢扯开嗓子有哭的趋势,老花轻轻拍着他肩膀,和黄菁菁打商量,“不然你先出去?”   得,她被嫌弃了。   黄菁菁起身,瞅了眼被老花安抚住的米久,想说点什么,欲言又止,闷不吭声的走了。   老花全部的心思都在米久身上,倒是没注意到黄菁菁神色,待喂米久喝了奶睡着了,他拿枕头挡在床沿,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给黄菁菁甩脸色了?心骤然忐忑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和黄菁菁解释,他没别的意思,只是怕米久吓着了才这样的。   院子里的衣竿上晾满了衣服,衣服颜色由深到浅的排成一排,已经不滴水了,他轻手轻脚走出门,先去后院找黄菁菁,不见人,灶房和屋里也没人,没法,只得问刘慧梅,才知黄菁菁割猪草去了,说是要趁着去镇上前,多割些猪草回来。   老花心中越是忐忑,不由得想到黄菁菁挥镰刀时,龇牙咧嘴骂人的模样,他问道,“你婆婆走的时候没说什么吧?”   刘慧梅不明所以,“让我中午煮粥,没交代其他,花叔是不是有事?”   “没没没,我就随口问问,米久在床上睡着,约莫要睡一至两个时辰,我找找你婆婆去。”   刘慧梅看他好像遇着什么愁心事似的,应了下来。   谁知,老花出门溜达一圈都没找到黄菁菁,累得自己满头大汗,又不敢明目张胆问地里干活的人,只得灰头灰脸的回来了,刚坐下,脸上的汗还没干呢,门外便传来黄菁菁的呵斥声,“奶奶怎么说的,下雨后河里涨水不能去玩,能耐了啊,老花没空就自己去,还把梨花也带过去,掉进河里淹死了谁管你,马上都去学堂念书了还不懂事,这么喜欢玩,我让你爹找夫子把束脩拿回来,天天去河边玩,晚上也别睡觉了,从早玩到晚。”   老花眉心一皱,怕惊着屋里睡觉的米久,抬脚进了屋子,见米久睡得熟,这才出门。   声音仍然在屋外,他走出门,就看黄菁菁手里拿着荆条,栓子挽着裤腿,悻悻的站在黄菁菁跟前,左右跟着梨花和桃花,黄菁菁方才骂的是栓子,随后又骂桃花,“你哭什么哭,以为你委屈呢,三人里,你是姐姐,姐姐是做什么的,不照顾弟弟妹妹就算了,还起哄去河边玩,你想想自己做的对吗?”   最小的是梨花,老花想着黄菁菁不会批评,不料想错了,黄菁菁调转方向,就朝浑身湿透的梨花道,“栓子说去你就去,你这么听他的话怎么不听奶奶的话,亏奶奶还去镇上给你买糖吃,真是喂不熟的白眼狼。”   话落,三人身上一人挨了一荆条,老花打了个寒颤,听着梨花压抑不住的哭声才反应过来,上去劝道,“怎么了,什么话好好说,光是打有什么用?”伸手抽黄菁菁的荆条,没料到黄菁菁转过身,反手就给了他一条子,老花脸色煞白,急急后退了一大步。   “做什么,要不是河边有人洗衣服,梨花就没命了,与其让他们淹死,不如死在我手里一了百了。”   桃花懂事些,边抹泪边认错,“奶奶,以后再也不敢了,您别生气......”   “生气,我气什么,命是你们自己的与我何干。”话完,拉着梨花朝屋里走,见桃花和栓子要跟上,她冷声道,“站着,好好反省,平时说再多都没用,不听话就站着,别进门了。”丢下这句,冷冷的进了门。   看都没看老花一眼。   老花忙垂下眼帘,双手交叠在胸前,甚是老实,待黄菁菁进了门,才走向栓子和桃花,瞅着院门,防止黄菁菁忽然出来,“你们做什么事惹怒你奶奶呢?”   他就奇了怪了,这么厉害的人,怎么还有人敢不听她的话。   栓子和桃花听着老花的话,压抑克制的哭声陡然爆发开来,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想去河边玩水,把梨花带到河边,梨花没站稳,掉到河里去了......”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一声又一声嗝声,抱着老花大腿,哭得肝肠寸断。   这时,院子里响起黄菁菁的怒吼,“哭什么哭,要把米久吵醒才甘心是不是,给我老实站那儿,眼泪收回去。”   刘氏和周士仁不在,她径直推开西屋的门走了进去,找了梨花的衣服给她穿上,若不是在场的人多,三个孩子没准都能死在里边,河里涨了水,梨花这么小的个子最容易淹着,她在山里割猪草,听着河边忽然闹哄哄的,也没当回事,后听着栓子和桃花的哭声才心头一凉,丢下背篓就跑了下去,那会脑子一片空白,迷迷糊糊的,梨花被徐氏从河里抓起来,衣衫淌着水,吓得小脸乌青,人都傻了,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见着她,才好似有了魂魄,惊恐万分的喊了声奶。   黄菁菁气得不轻,早上她出门,栓子他们蹲在桃树下捡被风吹下来的桃子,想着刘慧梅和老花在家,没有多想,不曾想三人胆大包天,跑到河边玩,她可以好好哄着他们给他们讲道理,但黄菁菁不想,有些话说得太多了,再说他们也不当回事,在路边掐了根荆条一路打着他们回来的。   给梨花换好衣衫,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梨花摇摇头,看黄菁菁脸色不好,老老实实道,“梨花害怕。”   黄菁菁点了下头,让她去床上睡觉,自己去了堂屋,刘慧梅听着黄菁菁的骂声,前后猜测就知道了因果,她忙着赶制衣服,没有多加留心,怕黄菁菁责怪她,主动道,“是我的疏忽,我做针线活入了神,忘记找找栓子他们。”   “家里有孩子,不管做什么你都要看看,做针线活无人说你什么,但一个院子,栓子他们被人贩子拐走了你是不是也留意不到?”黄菁菁这点是来气的,谁家有个孩子都要分些心思找找,刘慧梅做针线活,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就知道了,却没发现,不是粗心是什么。   刘慧梅咬着唇,不吭声。   黄菁菁没和她多说,她的背篓还在山里,丢下这话,自顾出了门,老花蹲着身,还在安抚栓子和梨花,黄菁菁故意掩嘴咳嗽两声,老花立即僵直了身体,训斥道,“说什么说,不打他们不长记性,还要怎么说别去河里玩,结果呢,要不是你徐婶子,梨花就没了,你们当哥哥姐姐的好好想想,什么仇什么怨把梨花往河边带?待会你爹娘回来,自己跟他们说。”   老花觉得黄菁菁说重了,小孩子,只顾着玩,哪想到其他,但他是万万不敢忤逆黄菁菁的,站在一侧,见黄菁菁还要出门,忍不住提醒道,“这么晒,你要去哪儿?”   “背篓还在山里。”   老花哦了声,没有再开口,黄菁菁走出去很远,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他才招呼栓子和梨花进屋,“你奶是怕你们出事,她素来疼你们,你们要有个三长两短,你奶还不得天天以泪洗面?这次知道错了,下次莫再去河边了,等米久大些,花爷爷带你们去,走吧,太阳晒,进屋喝点水。”   二人哭久了,喉咙一抽一抽的缓不过来,说什么都不肯进屋,栓子抹着鼻涕道,“奶奶让我们站着。”   桃花点头。   老花想起这事,不敢再劝他们,万一黄菁菁回来知道是他把二人叫进去的,估计没完,他想了想,让二人站在稍微阴凉点的地方,不忘给他们打气,“你们别哭了,好好站着,等你奶奶回来就进屋啊,花爷爷回去看看米久醒了没,听话啊。”   二人重重点了点头,挺直脊背,站如松的姿势,老花心头满意,抬脚进了院子。   怕二人累着,还体贴的给他们端了碗水给他们喝,桃花和栓子感动不已,老花义正言辞道,“好好站着啊,你奶回来认个错,喝水喊我,我就在屋里呢。”   栓子和桃花再次点头,还善意的催促老花赶紧回屋,别让黄菁菁瞧见了。   老花不敢久待,拿了二人喝过水的碗,大步进了院子。   黄菁菁心头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回到山里,却发现装满猪草的背篓不见了,镰刀也是,她以为自己记岔了,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料想是有人拿了去,忍不住勃然大怒,站在山头,撕扯着喉咙破口大骂,“哪个黑心肝的拿了我的背篓,家里揭不开锅跟猪抢猪食啊,趁我不注意偷我的镰刀,要死哦,拿吧拿吧,拿去给自己刨个坟墓,埋了算了,活着也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嗓门洪亮,树上的鸟扑打着翅膀飞开,绕着树木转了两圈,声音愈有洪亮之势,拍着翅膀,朝远处飞走了。   黄菁菁气得脸色通红,她忙活一上午,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连着背篓和镰刀都没了,背篓不值钱,镰刀却是值钱的,庄户人家甚是看重锄具,穷苦些的人家,锄具要用好多年,坏了拿到镇上修补,或者借用别人家的,要不是周士文每个月拿钱回家,周家不会把锄具置办得这般齐全,家里的锄头有四把,镰刀六把,砍刀两把,在庄户人家算多的了。   黄菁菁擦拭着额头的汗,心头气不顺,索性下山去村里,从村西骂道村东,什么难听的话都骂了,完了,她站在村子正中的小路上,“黑心肝的,我家镰刀我是做了记号的,别让我逮着,否则我当场砍死你,以为躲在暗处就想占便宜了,等我空闲了慢慢打听,谁上过山,有人在地里干活看着呢,不给我还回去,别怪我下手狠。”   周士武在赵卫村家里,听着黄菁菁的声音由远及近,和赵吉瑞确认去镇上的时辰,便出来找黄菁菁,农忙时,有些人在地里干活,为了图省事,也会把锄头粪桶啥的留在地里,只要不过夜,几乎不会出啥问题,他不明白家里的镰刀和背篓咋会丢了,他看黄菁菁热得后背衣衫都打湿了,劝道,“娘,什么事你与我说说,我去问问,谁家拿了咱家的镰刀一定问得出来。”   黄菁菁委实累着了,她算是明白了,周家找着挣钱的路子了,村里眼红的人多,至于谁钻空子背走了她的背篓,认真打听,当然打听得出来,但她就是要闹得满村人尽皆知,不要以为她挣了钱就能由着人贪便宜贪到她头上来的,想占她便宜,下辈子都别想。   她骂够了,伸手搭在周士武手臂上,“没事,回去我和你细说,赵卫村同意他儿子来不?”   “同意里,我顺口问了石匠,赵叔说他认识个,过些天给我们介绍,等我们从镇上回来就能打一台石磨了。”要不他怎么找赵吉瑞呢,赵卫村和里正是兄弟,认识的人多,他介绍的石匠自然是好的,石磨用的年头久,石头选得好总没错。   黄菁菁点了点头,沿着小径穿过树林,看栓子和梨花站在屋外,耷拉着肩膀,神色恹恹,她又把河边发生的事儿说了,要不是听着哭声,她不至于丢了镰刀和背篓,“梨花没事多亏了二两媳妇,待会让老三媳妇上门好好谢谢人家。”   那么多人,徐氏肯一把将梨花捞起来,除了反应快,再者就是心地善良,这件事得好好谢谢人家。   栓子和桃花听到黄菁菁的声音,身形一颤,立即挺直了脊背,诺诺的喊了声奶。   “想清楚了没?”黄菁菁板着脸,一脸严肃。   栓子和桃花低下头,点头道,“想清楚了,奶奶说过没有大人领着不准去河边,我却贪玩,喊桃花和梨花跟着我,河边危险,我不该这么做的。”   桃花附和道,“奶奶,我也错了,我是大姐姐,我应该照顾弟弟妹妹,我不该同意栓子去河边的,是我贪玩,害得梨花差点死了......”   二人说话还算真诚,黄菁菁问道,“知道错了应该怎么做?”   “要改。”栓子和桃花异口同声道。   “以后还去不去河边?”   “不去了。”   黄菁菁嗯了声,“进屋吧,把腿上的泥洗了,喝点水。”   栓子和桃花这又欢喜起来,问黄菁菁骂什么,整个村子都听到黄菁菁的骂声了,黄菁菁左右手搭在二人的肩膀上,语气缓和不少,“有人偷咱的东西,奶要把人找出来,自己好吃懒做惦记别人的,被我逮到,看我怎么收拾他。”   “对,好吃懒做就是要收拾,奶,我帮着您打他。”栓子边说边比划拳脚,黄菁菁皱眉,“你太小了,人家一巴掌就把你拍得飞出去,你收收心,秋收后就去学堂,考个秀才回来,没人敢打你,也不敢偷咱的东西。”   “是吗?”栓子仰起头,满是认真,“我要考秀才老爷,夫子问我为什么要去学堂念书,我就告诉他说我要考秀才老爷,做了秀才老爷,谁都不敢欺负您,比您厉害的也不行。”   老花在屋里听着这话,只觉得黄菁菁太过浅薄,秀才老爷德高望重,在黄菁菁眼里,怎么好像是欺凌霸辱别人的工具似的,他想纠正黄菁菁,这么教导栓子,往后栓子会走歪路的,但又怕黄菁菁和他抬杠,只得憋着,想着私底下多和栓子说说就是了。   周士仁和刘氏回来,得知梨花掉进河里,拽着栓子一顿打,栓子原本以为事情过去了,没想着又挨了顿打,哭着朝黄菁菁喊救命,黄菁菁没出声,她知道后都想打人,何况周士仁和刘氏还是当爹娘的。   吃过午饭,黄菁菁让周士武去山里看看背篓还回来了没,她绕着村子骂了圈,不信背后之人不害怕,拿镰刀和背篓回去不能光明正大使用,还不是白费心思,那人应该会还回来。   周士武知道黄菁菁的用意,疾步走向山里,和黄菁菁预料的差不多,背篓和镰刀送回来了,只是背篓里的猪草子只有一些,周士武拎起背篓,左右看了看,草木随风摇曳,四周安安静静的,没有人,他心思动了动,假意背着背篓下了山。   远处的草丛里,趴在地上的男子松了口气,看着周士武下了山才撑着身子起身,拍拍手,转身朝山下走,走了两步,只听身后有人喊他,“马致富,没想到是你小子干的坏事,偷我家的背篓和镰刀,看我不打死你。”   周士武语气阴森,吓得马致富啊啊大叫的朝山下跑,“我告诉你,你别血口喷人,你那只眼睛看见我偷你的背篓了,污蔑人是要进牢房的。”   人越是心虚,嗓门越是大,周士武是呢追着他朝山下跑,周士武背着背篓,不如往回利索,到村里了才把人追到,放下背篓,一顿拳打脚踢,“你小子,没挨够是不是,敢偷我家的东西,走走走,跟我去见里正,把你赶出村,看你还敢不敢。”   拉扯着马致富衣领,往里正家拽。   马致富怕得不行,里正对他们家算是厌恶了,认为他娘到处挑事,要是这件事闹到里正跟前,他们家就真的在村里活不下去了,他忙求饶道,“周二,周二,有什么话好好说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逗逗你娘的,我家没养猪,我拿猪草做什么?你放开我,我是受人所托,有人花钱叫我盯着你家,要你家席面的配方。” 第74章 074 配方背后   周士武挥着拳头, 毫不留情又落下一拳, 揍得马致富哭爹喊娘,“娘哪, 救命啊,周二哪,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和婶子开个玩笑,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你找到我头上做什么?”他打不过周士武,双手护住头, 连连求饶, “你放过我吧, 和我没有关系......”   周士武站直身体,将他从地上拽起来, 恶狠狠道, “你拿了谁的钱?”   马致富偷偷瞥了眼周士武, 缩着脖子道, “我......我不认识,上回赶集的时候, 他把我拉到一条小巷子,塞给我五个铜板, 让我盯着你们家的动静,发现什么就告诉他......”   周士武可不是好糊弄的,举起右手, 又揍了马致富一拳,“赶集的人那么多怎么挑中你了,长了双火眼金睛找的奸人相不成?”   空穴不来风,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中马致富了,要么是对方有备而来,要么马致富在说谎,念及此,他拎起拳头,欲再揍两拳,马致富躲也躲不开,只得瑟缩着身子,双手抱头,“真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打听到的,他知道我叫马致富,还让我打听到消息去老地方等他,他会给我重谢,我要是骗你,让我遭天打五雷轰。”   他娘和黄寡妇不和之事村里人尽皆知,对方怕就是因此才找上自己的,说好事成之后再给他五十文,为此,他偷偷在周家外面窥探好几日了,不得不说,黄寡妇真是彪悍,逮谁就骂,丝毫不给人留情面,范家二老被挤兑得说不出话来,跟踪了好些日子,好不容易逮着黄寡妇丢了背篓和镰刀,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背篓和镰刀留着自家用,猪草拿回家晒干当起火柴烧,要黄寡妇以后再欺负人。   不成想,黄寡妇扯着喉咙大骂,骂他猪狗不如抢猪食吃,骂他有爹生没娘养的黑心肝,完了还威胁他,一旦被找见,要弄死自己,马致富对黄寡妇了解越多,心头就越害怕,黄寡妇和他娘雷声大雨点小不同,那就是个拼起来不要命的,加之上回的事儿,他心里犯怵,就想着把背篓还回去,山里无人,他怕周家没人进山便宜了其他人,便找了处草丛藏起来,万一有其他人,他马上制止,东西是黄寡妇的,不能落入别人手中。   却不想,周士武心眼多到这个份上,假装下山,实际暗暗留了一手,把他抓着现行。   “我说的都是真的,对方是个男的,身材肥胖,穿着和咱不同,像是城里人,你不要打我,我真的没有骗你......”说到后边,马致富声音瑟瑟发抖,周家都是群疯子,打起架来不要命,难怪他娘不是黄寡妇的对手,从周士武下手的力道就看得出一二,杀了人不怕坐牢的性子。   周士武微微沉吟,松开了手,马致富刚提着心准备溜走,结果周士武顺势又拽住了他领子,居高临西的望着他,眼神锋利如刀,他颤了颤,哆嗦道,“怎......怎么了?”   “待会随我去镇上,你要说的是假话,马致富,你知道结果的。”事情干系重大,如果真有人打配方的主意,那他们更要小心些,只是马致富的话能不能信,要去过镇上才知道。   二人站在村里的枣树下,热风拂过,马致富满头大汗,苦着脸道,“今天去镇上?都下午了,这么热的天,中暑怎么办?”   “你怕中暑是不是,那我今天告诉你,不中暑也能叫你在床上躺三年五载。”周士武面露凶狠之意,马致富急忙摇头,“不,不怕,这就去,这就去......”   周家的人不能惹,可惜他娘几十年才弄明白。   日头正晒,烤得地面滚烫,跑的路上,马致富鞋子掉了,这会儿光脚踩在地上,只觉得脚底快冒烟了,但他不敢反抗,周士武就在他身后,打定主意要去镇上了,他敢躲避,往回就别想回村了,他娘私下爱骂黄寡妇的几个儿子,说周二花花肠子多,和黄寡妇不是一条心,黄寡妇自欺欺人而已。   他想了想,大着胆子和周士武商量道,“我看那人穿着不俗,想来是你家的席面值钱,你娘年纪大了,往后厨艺是要传给你们兄弟的,你三弟有按捏的手艺,你大哥在镇上有活计,就只有你啥都没有,你学了你娘的厨艺,自己单干不是更好,把配方卖人,能挣不少银钱呢。”   周士武怔了怔,垂眼扫了他一眼,眼里戾气散去,有些马致富看不懂的东西,他以为说动周士武了,再接再厉道,“你娘上了年纪,再厉害也就几年的光景,老了还是要靠你们的,你挣了钱,以后多孝敬她就是了......”话说到一半,只见周士武目光骤然一冷,然后自己屁股上挨了一脚,他身子前扑,摔了个狗吃屎。   “周二,你做什么,我还不是为你考虑。”   他揉着屁股,只听周士武的声音冷到极致,“我娘怎么做用不着你操心,要是被我发现你说的假话,马致富,你知道我的脾气的.”   马致富爬起身,不敢多言。   到了镇上,周士武押着他去了集市,进城后,沿着街道找到了马致富说的地方,一条小巷子,两侧是石墙,看不出有什么,他推攘马致富道,“你站那边等着,怎么说,你自己心里有数。”   他不准备跟过去,有些事不戳破得好,周家无权无势,不是城里人的对手,他只要看清谁惦记他家的配方就是了。   马致富有些退缩,“你要我来我已经来了,要过去你自己过去。”   “不过去是吧?”周士武四下瞅着,压低声音,威胁之意甚重,“不过去,别怪我把事情闹到里正跟前,村里有偷鸡摸狗之人,里正是坚决不会容忍的。”   赵卫国做事极为有原则,最不能容忍有人败坏村子名声,马致富偷背篓镰刀的消息传出去,外人会认为整个稻水村是贼窝子,为了名声,里正也不会留马致富在村里的。   马致富哪会想不明白,如今他有把柄在周士武手里,只得依着他说的做。   理了理衣服,顺了顺发髻,这才不情不愿走了过去,太阳火辣辣的照在头顶,两侧没有遮挡的树荫,他单脚站地,步伐歪歪扭扭,从村里走来,没穿鞋的脚被烫得发麻,这会儿看着有些肿了,瞄了眼巷子口,周士武不见了人影,不知哪儿去了。   他知道,周士武一定躲在哪儿偷窥,周士武的心眼,比他多多了。   下巴的汗如断线的珠子连串的洒落,他抹了抹泪,不知过了多久,巷子尽头缓缓走来个男人,身形臃肿,步履蹒跚,马致富屏住了呼吸,眼神到处看,想让他别过来,又盼着他近些,对方个子不高,完全不是周士武的对手,周士武一个拳头就能揍得他满地找牙,他挨了打,便希望对方也没好果子吃。   要不是他给钱,自己也不会落到周士武手里。   人走近了,马致富看清他的脸,激动之色溢于言表,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暗道周士武你赶紧出来报仇啊,这就是你要找的人,然而,半晌后,男人到了近前周士武都没现身。   “你打听到了?”汉子抚着肥肿的肚子,嘴上残着满嘴油香,说话时,一股酒气扑鼻而来,马致富心头紧张,伸长了脖子张望,四下空无一人,周士武哪儿去了?   男人略有不耐,“难道什么都没打听到?你不是住在稻水村吗,一个村里的人,哪会不知晓黄寡妇的动静?”   马致富忐忑道,“黄寡妇可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泼妇,我不敢太近了,否则她不会放过我的,我是来告诉你的,他们家没啥特别的,又接了单子做生意,就在城北,几十桌席面呢,他们在村里请了帮工,配方的事儿,我看是找不着机会了。”   男人并无表现出意外,“还以为你能成事,不成就算了,我再想想其他法子。”   话完,男人掉头就走,腰间佩戴的钱袋子胀鼓鼓的,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马致富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回过神,男人已经走出去几步远,他愣了愣,拔腿就朝着来时的方向跑,走出巷子,到处找周士武,他不是凶神恶煞吗,怎么对着觊觎他家配方的人反而没动静了,难道是胆小怕事,临时不敢了?   左右找了两条街都没找到周士武,他不得不准备回去了,刚走出城门,便看不远处,周士武背着背篓,手里挥着镰刀,站在一颗树下,好似在等人。   马致富身形一僵,前后张望了两眼,咚咚跑过去,喘着粗气道,“我把那男人引来了,怎么不见你人影,你糊弄我呢。”   周士武想着事,翻了个冷眼,抬脚往稻水村的方向走,脸色阴沉沉的,马致富不敢多问,一路上,都不敢出声,回到村里,灰头灰脸捡了鞋子穿上,却听村里人说,他娘不见他,去周家要人了,又哭又嚎的,要黄寡妇给个说法。   马致富气得嘴角都歪了,骂马婆子不长记性,上回的粪没吃够呢,还敢往周家凑,没准黄寡妇又一泼粪泼出来,他跺跺脚,急忙去了周家,和他料想的无二,马婆子浑身臭烘烘的,听说身上的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周家大门紧闭着,传来黄寡妇的破骂,“吓着我家米久,我让你们一家老小都住粪坑里。”   他急忙过去拉起马婆子,顾不得扑鼻而来的刺鼻臭味,气急败坏道,“娘,您做什么呢,我这不好好的吗?”   周士武好不容易饶过他一马不闹到里正跟前,若马婆子不依不挠,只会害了他。   马婆子见到他,哭喊得更厉害了,“我的儿哪,谁把你打成这样子了,你身上的伤才刚刚好哪,到底是谁家的黑肠子这么歹毒啊。”   天儿热,看热闹的散了,只旁边树林里坐着纳凉的妇人和孩子,马致富颧骨一抽一抽疼得厉害,哪敢和马婆子说实话,“是我不小心摔着了,娘,快回去了,地里一堆活呢。”   马婆子见他不肯多说,心头愈发气愤,要是手里有把刀,非得把周家大门劈了不可。   马致富扶马婆子站起身,嫌她浑身脏臭,捏着鼻子道,“娘,您就别闹了,赶紧回家去,无缘无故来周家做什么?”   经过树林,惹来好些小孩嘲笑,孙婆子一边纳鞋底,一边说风凉话,“致富啊,你娘也是怕你有个三长两短啊,有人听到你的嚎叫,又看你和周二出村,害怕没人给她养老啊。”   去年马致富和马婆子如何讹诈她的,她历历在目,同样的事儿发生在黄菁菁头上,几泼粪就解决了问题,人哪,彪悍些得好,谁都不敢欺负到你头上。   马婆子呸了句,“以为你是什么好人,黄寡妇不过可怜你,那种差事,叫我致富我都不让他去。”   孙婆子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抑不可止,捂着嘴和旁边的人道,“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谁都能领到差事呢,我家孙达没别的本事,要是跟着四娘有口饭吃,我心里没啥不放心的。”   “一口一句四娘,现在知道巴结人家了,前些年做什么去了,追根究底,还不是墙头草,哪边好往哪边倒,人家可不是只请了孙达,还有赵吉瑞呢,不要脸。”马婆子嘴皮子功夫也是个厉害的,这么些年,也就在黄菁菁那儿吃过瘪,其他人她才不怕呢。   孙婆子神色僵了僵,她告诉村里人,黄菁菁只请了孙达,她在四娘眼中是不同的,结果还请了赵吉瑞,她不太懂黄菁菁的意思,她家有几个儿子,黄菁菁却舍近求远,难道是看不起自己,她动了动唇,却看马婆子甩了甩身上的粪,昂首挺胸走了。   孙婆子气得不轻,和旁边人道,“什么人哪,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满嘴泼粪还得意成这样,我看四娘还是手下留情了。”   “你和她计较做什么,都是寡妇,村里谁不知道一人在天上一人在泥里,你家孙达能入黄寡妇的眼,是他的造化,听说黄寡妇做的席面油水足,分量多,很受欢迎呢,镇上好些人家都说请她呢,周家在村里,怕是要成为第二个老赵家了。”   死了丈夫,自己撑起一片天,对黄寡妇,厌恶的有,羡慕的有,佩服的也有。   蝉在树上叫得人心头烦闷,黄菁菁看周士武这会儿才把背篓背回来,生气道,“去个后山用得着这么久,做什么去了?”   周士武把背篓和镰刀收好,拉着黄菁菁进屋,小声说了自己去镇上的事儿,“他在明处,我在暗处跟着他,看他进了酒楼,估计是里边的厨子,娘,我们被盯上了,怎么办?”   马致富以为他会暴打对方一顿,他才不会傻到那个份上,镇上的人不比村里人,身娇肉贵,他得罪不起,想法子保住配方才是最要紧的。   他有一双儿女等着养活了,可不敢以身犯险。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娘还等着他孝敬,行事不能冲动了。   黄菁菁蹙眉,望着院子里的两株桃树,“镇上的厨子打听咱的配方,怎么着,想偷啊?”   “约莫是这样,估计打听了咱不少事,知道马家和咱不对付,找的马致富,要不是他被我揍得鼻青脸肿,也不会说实话。”周士武寻思着,但凡城里人起了心思,费尽心思也会得到,他们乡下人,哪儿斗得过,他想了想,道,“娘,咱会不会遇到麻烦?”   “对方真要敢仗势欺人,早就上门了,既然没来,怕是有什么顾忌。”黄菁菁脑子转得快,对方暗中收买马致富,而非光明真大上门来,估计知道自己不会卖,再者,如果先上门,再暗中找人偷窥他家方子,事情败露,会受人诟病。   商人唯利是图,奸诈狡猾,在众人心中名声本就不太好,若使用不正当的手段得了她的配方,外人当面不会说什么,但名声坏了,生意不见得能做起来。   一直躲在暗处就不同了,偷偷得了配方,外人不知晓她的性子,没准以为她见钱眼开把方子给卖了的。   当然,还有个可能,厨子是自作主张,没经过上边人的同意,能在酒楼做厨子,腰包里多少有些钱,挣了钱,就生出其他心思了,厨子没准想自己当老板,若是这种情况,事情就好办多了。她思考许久,缓缓道,“别乱了阵脚,该做什么做什么,这回磨米粉,你和老三挑着米走远些,别让村里人怀疑,做了席面回来就请石匠打一台石磨。”   “是。”周士武老实点了点头,又说起背篓里的猪草,猪草被马致富倒掉了,不知倒去哪儿了。   “哼,真是上回没把他们收拾够,你去周家挑两捆柴回来,抵了一背篓猪草。”黄菁菁是想说把背篓扔给马致富,让他割一背篓猪草补上,但怕马致富破罐子破摔在猪草上动手脚,小心起见,柴火换猪草,没有差。   周士武点了点头,但看黄菁菁对配方之事另有打算,便没有多问,趁着马致富他们刚走,他快速追了出去,挑了整整两捆柴回来,气得马婆子在院子里打滚痛哭,但周士武生得牛高马大,寻常人哪是他的对手,马婆子骂人厉害,真要和周士武打架,立即就怂了。   只得由着周士武挑了两捆柴回家。   周家人不好招惹,吃不得半点亏,村里人哪还看不明白,往后要和周家抬杠,真的要好好惦量惦量了。   因着配方之事,黄菁菁愁眉不展了一下午,她苦着脸,家里的气氛低沉了很多,大家说话做事都轻声细语的,栓子老实了很多,挨了两顿打,浑身都疼,睡了午觉起来,躲进了老花屋子,眼睛哭得红红的,挨着老花,像是在寻求庇护。   老花以为他吓着了,轻声安抚道,“你奶打了你一顿就不会再打了,你别怕,听她的话她就不会打你的,你看花爷爷不就很听话?”   栓子想想还真是这样,他不是不想听话,有时候管不住自己想出去玩而已,   “奶奶不会打花爷爷的,花爷爷是救命恩人,奶奶对您可好了。”说到这,栓子再次拉长了脸,以前黄菁菁对他也很好,是他贪玩去河边,黄菁菁不喜欢他了。   老花眼里闪过怀疑,真惹急了黄菁菁,照打不误,只是这种话不好和栓子说,他道,“我很听你奶的话的.......”   他也怕挨打啊,可疼了,而且黄菁菁下手又狠又重,他一大把年纪,要是跟小孩子那样被打,太丢脸了。   不经意的抬起头,却看黄菁菁神色不明的站在门口,也不知听着他的话没有。   他讪讪笑了笑,有些局促的挠了挠后脑勺,只听黄菁菁冷着脸道,“你哪句听我的话了,当初走的时候态度决绝得很,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是不省心的。”   老花神色僵硬,却听栓子幸灾乐祸道,“对,花爷爷也不听话,奶奶,你为什么不打他?”   他爹他二伯都挨过打了,他娘也是,如今就剩下花爷爷了。   “不至于吧......当年,我救了你们全家子呢......”老花神色紧绷,白皙的脸看上去又白了两分,手心甚至开始冒汗,他一动不敢动,总想说点什么。   黄菁菁看他紧张得额头浸了汗渍,极为恐惧,敛了敛神色,“是啊,你要不是救命恩人,死在路边我都不会多看一眼,缘分的事儿说不清道不明,你往后踏踏实实住着,别起什么幺蛾子。”   老花神思一松,“会的。”   黄菁菁嗯了声,进屋看米久,米久的容貌长开了些,只是比起足月生下来的孩子,终究还是太过瘦弱了,黄菁菁问老花照看孩子吃不吃力,忙不过来就交给她。   “用不着,他老实得很,吃了睡睡了吃,极少有哭闹的时候,照顾他,我也能找点事情做,你忙自己的吧。”他是打心眼里喜欢孩子,黄菁菁嗓门大,米久挨着他,肯定会被吓着。   当然,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想起什么,凑到黄菁菁耳朵边,小声道,“村里人都是背着孩子干活的,我也能,让周三媳妇跟着你们去吧,多个人帮忙,你轻松点。” 第75章 075 培养儿子   黄菁菁挑了挑眉, 眼神上下打量老花几眼, 满是怀疑, “你背着米久出门干活?”   老花挺直脊背, 近乎呢喃的轻哼了声。   自信满满。   “米久身子骨软, 脖子都立不起来,你背着他,摔着了怎么办?弱不禁风的,俺家老三都不敢说这话, 你就在家, 把身体养结实了再说。”未满月的孩子, 哪能背着出门,而且凭老花的身子板,就算能勉勉强强干活, 多照顾个孩子肯定忙不过来。   老花看黄菁菁不愿意, 想想好像有些道理, 米久再大些背出去才成, 于是道, “你说的对,只是周三媳妇留在家, 岂不少挣了工钱?”   黄菁菁是个爱财如命的, 舍得放弃多个人挣钱的机会?   见她若有所思, 老花没急着插话,觉得不用想黄菁菁就舍不得少挣了钱,谁知, 半晌后,黄菁菁不疾不徐的开口,“在家里确实不能闲着,刚好眼下找她做事。”   老花有些不解,“用不用吩咐我?”   “劳烦你照顾米久,多留下三个孩子就是了,老大媳妇紧张自己肚子,有些事不够上心,还得靠你。”黄菁菁语声渐缓,忽然客气起来。   听得老花一阵别扭,“栓子他们听话,你们不在,他们什么都帮着做。”   黄菁菁点了点头,傍晚,她把周士仁和刘氏叫来堂屋,改了主意,让刘氏去镇上,要不是老花提醒,她差点忘了大事,打石磨的事儿宜早不宜迟,周士仁在家,既能照顾家里,也能和石匠商量着打石磨之事,周士仁满口应下,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周士武以为他会多想,毕竟黄菁菁的意思愿意让自己出门做席面,周士仁如果想不通,兄弟两没准会生出罅隙。   但周士仁脸色沉静,和平常无异,倒是周士武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去镇上做席面,米粉和佐料是周士武和周士仁走了几个山头借用的别村的,完了把石磨清洗得干干净净,没留下痕迹。   刘氏娘家三个兄弟,加之孙达和赵吉瑞,几个大男人任由黄菁菁吩咐,到了主人家,黄菁菁井井有条的分工,各忙活各的,赵吉瑞和孙达刚上手,做事有些慢,黄菁菁不训人,不催促,二人不偷懒就成。   都是村里人,老实惯了,慢慢的,二人就把速度提了起来。   男子娶亲,要忙活三天,嫁女的话两天就够了。   唐家祖祖辈辈是城里人,比不得之前那户富裕,但客人们多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灶台设在后院的榕树下,烟雾萦绕,黄菁菁热得满头大汗,领子的衣衫从早湿到晚,院子里放满了桌子,坐的都是些四五十岁的妇人,身侧带着孩子,看黄菁菁动作麻利,和男人差不多,不由得有些佩服,张嘴和黄菁菁寒暄,城里人凡事图个新鲜,黄菁菁的席面花样多,而且肉肥而不腻,哪怕是最不爱的排骨,经过黄菁菁的手,都成了美味。   都是城里人,自身涵养好,纵然是闲聊,但多是表达对席面的喜欢,问黄菁菁的住处,说以后家里办事全交给黄菁菁,去哪儿找她。   黄菁菁来的时候就去铺子和周士文商量过了,往后谁家要做席面,去周士文那知会声,让她提前有个准备,故而她言笑晏晏的说了铺子的地址,又简单介绍了下周士文,清源镇说大不大,镇上有名的老铺子大家都知道,得知黄菁菁大儿是掌柜,待黄菁菁的态度愈发亲和了。   乡下人想要在镇上谋份活计不容易,掌柜的更是要会识字算账,看不出黄菁菁一个寡妇,能养出那样的儿子。   黄菁菁做席面的事儿在镇上的圈子传开了,连带着去周士文那买东西的人都多了起来,周士文稳重得体,不卑不亢,待人随和,得来许多人的称赞,月末,铺子的生意好,东家打赏了些银钱,问周士文想不想回村看看,周士文摇头,之前耽误了很多天,他不想休息。   只是想着周士武偷偷告诉他的事儿,他让东家帮忙打听打听酒楼的厨子,他虽在镇上做工,住在镇上,但平日结交的圈子有限,酒楼那种地方开销大,他从来没去过,故而不了解里边的情形,做席面是全家人挣钱的路子,不能被人算计了去。   东家姓魏,年纪比周士文大十多岁,为人甚是爽朗,在周士文之前被一个掌柜坑过钱,遇上周士文之后,考察过周士文的品行,便对他甚是信任,所以刘桩借刀杀人时他才会不遗余力的帮忙,听周士文问起酒楼的厨子,魏栋稍微一想就知道了,“我不曾了解过,正好过两天我小舅子来,替你问问。”   周士文感激不尽,将内里缘由说了,魏栋是做生意的,清楚其中利害,配方就是周家席面的关键,答应无论如何都会帮这个忙,周士文娘做的席面好,为人爽快,近日称赞的人多,连铺子的生意都好了,他没见过黄寡妇,只是和周士文打了几年交道,想来她是个不错的人,才教得出这么好的儿子。   周士文再三感谢,隔天就让人给她娘捎信,城西有户人家下个月嫁女,想做八桌席面,问黄菁菁得不得空。   黄菁菁收到消息欢喜不已,家里的石磨打完了,比村里磨坊的石磨小很多,不用多大的力就能推动,黄菁菁将其安置在后院,往后可以放心大胆的磨米粉佐料了,石磨打好,村里好些人来看热闹,明里暗里捧着黄菁菁,夸她福气好,儿子孝顺,栓子以后考上秀才,她就是秀才奶奶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黄菁菁皮笑肉不笑的掀了掀嘴皮子,“什么秀才奶奶,八字还没一撇呢。”   天儿越来越热了,人人手里拿着扇子,树林竹林坐满了人,太阳落山,河边更是成群结队洗澡的,周家院子看热闹的人,天黑十分才全部走了,黄菁菁累得精疲力尽,和一群人精说话,不用点心思就被带阴沟里去了。   人走了,一家人才围在桌前吃饭,周士仁去山里捡了几朵菌子,熬了一锅菌子蛋汤,蒸了一小蒸笼馍馍,一家人分着吃。   “下个月初十八桌席面,我就不去了,老二和老三去,你们三个人,忙不过来的话把老三媳妇娘家兄弟叫上。”黄菁菁喝了一口蛋汤,慢慢看向周士武,“哪儿不懂的问老三,别什么事都要我亲力亲为,你们两兄弟商量着做,之前我炒菜你们也看着,佐料就那几样,看着放就是了。”   八桌席面,周士武完全应付得过来。   周士武绷着脸,没料到黄菁菁这么快就让他出去独当一面,心里不紧张是假的,他沉吟道,“娘,我还没试过炒菜,会不会味道不好遭人嫌弃,不如您这次跟着去,我和三弟在旁边好好学,下次,下次的时候我们去?”   没了黄菁菁,做事好像没有主心骨,他心头有些虚,底气不足。   “菜地的菜不是都能吃了吗,一天炒几碗,佐料的分量自己惦量,哪是看着我就学会的?”看再多遍都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快,如今家里有了石磨,她寻思着把所有的佐料都磨成粉,让人更难琢磨。   周士武皱了下眉头,要他挑大梁,他怕砸了黄菁菁的招牌,忐忑道,“娘,人家请的是您,我和三弟去会不会不太好?”   “什么好不好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你们连我这个老婆子都比不过?明天开始,你和老三做饭炒菜,把炒的菜端上来我尝尝,既想靠着这门手艺挣钱,不费些功夫怎么成,就这么说好了。”黄菁菁语气沉重,不容人反驳,周士仁听到自己也要学,脸跟吃了黄连似的拧成了一团,小心翼翼道,“娘,我就不用了吧,二哥会就行了,我给二哥打下手。”   “打下手也得学,都给我学会了,我一大把年纪这几年东奔西跑没问题,再老些走不动了你们背着我去啊。”黄菁菁倪了周士仁眼,这个三儿性格太懦弱,只盼着到处跑,见识多了,能开朗胆大些。   这件事就这么定下。   第二天中午,东西边的灶房升起了阵阵黑烟,周士武带梨花,平时没有炒菜的习惯,都是放锅里加水煮,煮熟了抹点盐就吃,周士仁和他差不多,如今要炒菜,二人不得其法,灶眼里的火大了,放的油少,菜下锅就呲啦呲啦响着,然后冒青烟。   黄菁菁炒菜的时候火更大,甚至蔓延至锅面上,炒出来的菜色香味俱全,而周士武和周士仁,菜糊了不说,盐没搅拌匀,有些吃着没味儿,有些咸得牙疼,黄菁菁尝了两口,让他们自己吃。   周士武和周士仁苦不堪言把自己炒的菜吃得丁点不剩。   晚上,照样如此,只是周士武善于观察,把火由大火转成了小火,菜丢得少,刚洗出来的菜上滴着水,呲啦呲啦响,但没有胡,只是炒熟的味儿不如黄菁菁炒得好吃,周士仁没什么长进,一碗菜,胡得不成样子。   周士武以为黄菁菁会称赞他,毕竟,他的菜味道不好,但颜色看上去有所改善,但他想错了,黄菁菁训斥得更厉害,“炒菜炒菜,谁要吃你的水煮菜,白滋白味的,入席的人看着就没食欲。”   周士武一脸悻悻,调转视线,落在周士仁跟前的碗里,“怎么着,你一碗菜走到黑是不是,你媳妇在边上,有嘴巴不会问啊。”   二人炒的菜,二人吃,黄菁菁尝都没尝。   第三天,二人继续炒菜,周士武狠了心,多添了油,菜有所改善,只是水多,仍然被黄菁菁嫌弃,而周士仁,老老实实的,炒的菜一如既往的胡。   黄菁菁没有指点他们,任由他们自己摸索,周士武心思转得快,懂得不断调整和尝试,七八日后,炒出来的菜就能入嘴了,只是厨艺时高时低,黄菁菁让他去河边网鱼,炒了菜,又开始做鱼......   村里的人慢慢发现了,周家飘出来的香味愈发浓郁,便是淡淡的胡掉的味道都没有了。   黄寡妇在教两儿子做菜,村里人都闻着味儿了,于是,上门打听的人又多了起来,正值酷暑,串门的人不多,周家檐廊坐满了人,孙婆子来得最是勤快,从早到晚,除了三顿饭,恨不得晚上都和黄菁菁睡一起,孙达做了两天帮工,得了六文工钱不说,还分到了两碗肉,一家人跟着沾了光,都是黄菁菁的功劳。   眼瞅着下个月要到了,她有些坐不住,黄菁菁要去镇上做席面,她想问问她家孙达有没有机会,要她说,孙达比刘氏娘家兄弟靠谱多了,一辈亲二辈表,三辈四辈认不了,哪像他们是邻居,子子孙孙都要住一起的,遇着事,两家有个照应多好。   于是,见人走得差不多了,看黄菁菁去老花屋里抱孩子,她便跟了上去,“四娘啊,听说下个月你又接了席面,我家孙达可是你当婶子的看着长大的,为人如何你知道,你做席面可要带着他。”   米久这会儿睁着眼,含着大拇指望着头顶的蚊帐,老花带几个孩子去河边玩水去了,黄菁菁捏了捏他的尿布,没有打湿,脸上的神色缓和下来,压着嗓子道,“米久,米久?”   孙婆子见黄菁菁不答话,脸色变了变,凑过去,看着米久道,“米久长得真好,赵二两家里穷,他媳妇却长得壮实,奶多,养的儿子胖墩墩地,米久喝她的奶,身体肯定会好的。”   黄菁菁挥着米久的小手,回道,“小孩子不经夸,你就别说了,家里就这种条件,没其他法子,过了半岁就好了。”   孙婆子见黄菁菁冷着脸不太高兴,讪讪笑了笑,扭头看了眼天色道,“时辰不早了,就这么说好了啊,去镇上把我家孙达叫上。”   怕黄菁菁拒绝,一溜烟走出了屋子,却看院门口站着个人,孙婆子停了下来,瞅了眼屋内,笑着道,“哟,这是谁啊?” 第76章 076 老花过去   听着她饶有兴味的话, 刘慧梅手里捏着柴火从灶房出来, 顺着门口的方向望去, 嘴角咧出个嘲讽的弧度, 又进了灶房。   范翠翠灰头灰脸的站在门口, 打量着院子,眼里流露出丝后悔之色,她站在门口,双手趴在门框上, 眼神四下瞄, 悻悻然的问孙婆子道, “婶子,我娘是不是不在家?”   孙婆子笑得看了眼西屋里哄孩子的黄菁菁,她坐在床沿上, 举着米久的小手, 夕阳的余光将她的侧脸衬得随和可亲, 脸上带着甚少有过的笑, 眉目有些朦胧, 好像隔着薄薄的雾气,她收回视线, 笑眯眯的走了下去, 扁着嗓音道, “这儿是稻水村,你找你娘回你家去才是,这是四娘的家, 和你没啥关系,你啊,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范氏是弃妇,黄菁菁说一不二的性子哪会让她进门,何况,村里人都看得明白,没了范翠翠后,周家安生了许多,周士武过不久要自己去镇上做席面,往后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哪还看得上范氏。   还是范氏自己作,好好的一家人给折腾散了,否则,以后不知过怎样的好日子呢。   范翠翠的脸有些白,生完孩子后,肚子上掉着一圈肉,范婆子的目光嫌弃的落在她腰上,哂笑道,“你就别自取其辱了,没了你,周家其乐融融呢,等过几年周二攒了钱,再娶个黄花大闺女不是问题,你啊,自己造孽哦。”   范翠翠要是机灵些,也不会走到这步田地,追根究底,还是自己作出来的。   仗着怀了个儿子就到处显摆,殊不知黄菁菁眼里揉不得沙子。   范翠翠紧抿着下唇,有所忌惮似的没往里边走,低着头,盖住了眼底情绪,轻声道,“我看看孩子,抱回来这么久了,不知长成什么样子了。”   “你说米久啊,四娘是心善的,哪会让他受半点委屈,一天到晚喝着奶呢。”孙婆子揉着腰肢,原本想把徐氏喂奶的事儿告诉范翠翠,又怕范翠翠闹得过分,传到黄菁菁耳朵里以为她大嘴巴,想了想没有多嘴,斜着眼,慢悠悠走了。   黄菁菁听着外边的动静,没有出去,范翠翠和周家算是两清了,往后各过各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就看范翠翠自己的造化了,屋外安安静静的,之后没有动静传来,米久阖着眼,嘴巴吸吮是呢得滋溜滋溜的,等了会儿,黄菁菁才走出去,不见了范翠翠人影。   她问灶房的刘慧梅,“范氏进来了?”   刘慧梅一脸困惑,看着外边道,“没有吧,婶子出门她还在呢。”   黄菁菁点了点头,琢磨着饭翠翠来的目的,范婆子是贪财之人,看在钱的份上尚且能对范翠翠好言好语,但范翠翠生了孩子坐月子,范婆子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范翠翠兄嫂只怕也有微词。   被休回家的女人,名声不好,在娘家的地位可想而知,只盼着范翠翠聪明些,别再被她娘怂恿做傻事了。   范翠翠来了又不进门,估计没多大的事儿,黄菁菁没往心里去,待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来,吩咐他们去灶房做饭,天擦黑的时候,老花带着三个孩子回来,河边洗澡的人多,女人在上游,男人在下游,玩得甚是尽兴,老花要照顾三个孩子,有些吃不消,脸上尽显疲惫之色,到家后回了自己屋就没了动静,在檐廊上,能清晰听到里边传来的鼾声,栓子和桃花恹恹的喊着睡觉,连周士武煮的鱼几人也不吃了。   周士武先把桃花抱回屋,折身回到灶房,看黄菁菁翻转着锅里的鱼,有些欲言又止,到底没提见着范翠翠的事儿,走过去,小声道,“娘,我来吧。”   黄菁菁让开身,去后院喂猪,月光爬上山头,照得院子清亮,黄菁菁出来时听着西屋里传来米久的哭声,声音有转高的趋势,她叩了叩老花的门,半晌没听着老花答话,轻轻推开门,见老花坐在床沿上,神色有些发懵,双眼空洞无神,里侧的米久踢着身上的薄被,想来是饿了,她忙把奶倒进小碗,从水壶倒水出来温着,和老花道,“晚上米久挨着我,你好好睡一晚,栓子他们也累着了,晚饭估计都不起来吃了。”   老花噗通声倒了下去,面朝着外面,好一会儿,眼神慢慢有了焦距,只是内里透着几分陌生,“你是谁?”   月光倾泻了一地,老花在暗处,黄菁菁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开玩笑道,“我是阎罗王,来索命的。”   怕他不小心压着孩子,她过去把米久抱了起来,老花不知发什么疯,坐起身,抱住了黄菁菁腰身,“阎罗王啊,别索我家老大的命,拿我的命去啊。”   声音满是悲怆。   黄菁菁挣扎了下,不曾想他抱得更紧了,勒得黄菁菁难受,“我家老大那么小,只会喊爹爹,你别要他的命。”   黄菁菁皱了皱眉,怕吓着米久,压低声音道,“做什么呢,谁要你家老大的命了,我看你是累得魔怔了,倒下去好好睡一觉。”   老花紧紧梏着黄菁菁腰身,竟嘤嘤哭了起来,黄菁菁眉头拧得更紧了,见怀里的米久睁着眼,含着大拇指,听着老花的哭声竟然安静下来,她放松下来,“谁要你家老大的命了?”   老花扬起头,泪眼婆娑的看了黄菁菁两眼,好似回过神,咚的声倒下,看着头上的账顶出神,浑身的疲惫也没了,睁着眼,眼眸清澈如水,只声音带着浓浓的哽咽,“我是不是梦魇了,脑子迷迷糊糊的,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菁菁猜到他遭遇剧变,如今听他说起,和她想的差不多,她拉了根凳子坐下,柔声问道,“你家老大怎么了?”   老花微张着嘴,摇了摇头,不肯开口,黄菁菁不逼他,等了会儿,怀里的米久扭动了下身子,黄菁菁急忙扯开他的尿布,走到院子里给他把尿,回来时,便听着老花喃喃道,“我家老大可懂事了,生下来就比别人懂事,不哭不闹,特别爱笑,谁都夸他聪明,以后是成大气的......”   “你性子好,他自然也是好的。”黄菁菁想到他带米久的熟练,忽然又问道,“你家老大是你带着的?”   老花眼里闪着晶莹的光,打开了话匣子,有些话出口就容易多了,“他娘生他亏了身子,家里没人,他一直跟着我的,在月窝里就会笑,六个月的时候就长牙了,村里人说他聪慧,肯定说话早,竟然是真的,他九个月就开口喊爹,声音软糯糯的,从不离我半步远,我干活的话就背着他,把他放在斜倒在地的背篓里,编几只蚂蚱,他能玩上一天......”说起过往,他好像陷入了回忆,哽咽两声,声音低沉下去,“那么小的孩子,生病喝药都不哭,不用像其他孩子得捏他的鼻子硬往嘴里灌,你和他说病了吃了药就好,他老老实实依偎在你怀里,你喂他,他就喝一口,喝完了还记得擦嘴。”   老花眼角滑落两滴晶莹,他擦了擦,“明明吃了药的,怎么就好不了呢?”   说完,他拿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他家老大是冬日去的,刚满周岁,连着一个多月的汤药,他的脸色很是不好看了,那晚喝了药,抓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喊着爹爹,精神竟是比往日要好,他以为药起作用了,心下宽慰,转身放个药碗,扭头回来,他家老大就没了,闭着眼,好像睡着了似的,却也是永远的睡着了。   妻子忍受不了这个打击,不到半个月跟着去了,他爹想不开,得了风寒,便再也没爬起来。   一家人,不到半年,便阴阳相隔,再无相见的可能了。   他从未和人说起过这些,二十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心头麻木了,原来,说起过往,心仍然会痛,村里人感慨他的遭遇,媒人上门给他说亲,让他再娶一个就好了,好日子在后头,他妻子没了,儿子没了,亲爹也没了,再娶一个终究不是他想要的了。   黄菁菁默默坐在那,听着他说起过往,和谐美满的家独留下他孤零零的人,天大地大,却再也不是他的家了,以天为被,以地铺床,流浪了十多年,麻木不仁,心灰意冷的活着,又是为何?   怀里的米久又不安的挣扎起来,她忙收回思绪,试了试小碗的温度,然后喂米久喝奶,待床上的哭声小些了,她才问道,“你家老大叫什么名字?”   “无忧,他娘只盼着他一辈子无忧无虑,开开心心。”老花翻过身,背朝着黄菁菁,慢慢蜷缩着身子,嘴里呢喃着无忧的名字,他妻子死的时候,肚里怀着一个,说给无忧生个弟弟妹妹,往后能互相扶持,无忧走了,弟弟妹妹也没生下来,就剩他孑然一身,他瓮瓮的道,“你说老大是不是把弟弟妹妹带去别处了?气我没一直守着他,把他娘也带走了,怕是不想我陪着他们母子吧。”   他没想忽视他,只是喝完了药放个药碗,他为何,为何就走了呢。   “是他娘不忍放下他一个所以才会陪着他走了,那么小的孩子,不管到哪儿,都要有人照顾才行。”黄菁菁不懂怎么安慰人,只是连续没了妻儿父亲,老二又胎死腹中,对一个父亲而言,确实是沉重的打击,她想老花想死是真的,死不了,只怕是他的亡妻生前叮嘱过他什么吧。   很多时候,活着比死更痛苦,死了什么都没了,留给活着的人的所有曾经美好的回忆都成了难以计数的痛苦。   屋里一时静默,门外,叫黄菁菁和老花吃饭的周士武顿了顿,默默退了回去。   “是啊,她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但是我也想陪着他们啊......”老花曲起腿,双手抱住双膝,再次失声痛哭。   黄菁菁喂米久喝了奶,想了想,起身把米久放在他身侧,“你好好活着,心里记着他们,他们便是死了也一直活在你心里,高兴的,快乐的过往便是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你如果死了,这世上,便没人会记住他们了。”   说完,她走了出去。   人的一生会经历很多事,遇见很多忘不掉的人,心头留一片净土给他们,他们便一直会鲜活的活着,不曾离开过。   走不出阴霾,便将其转为晴天,带着所有人的希冀活下去。   周士武站在堂屋门口,眼角有些泛红,想来是听到老花的话了,他伸手扶着黄菁菁进堂屋,沉吟道,“我傍晚回来时遇着桃花娘了,她说过几日她要嫁人了,想过来看看您,我让她回去了。”   这件事他原本不想告诉黄菁菁的,但听老花说起从前,他又改了主意,决定和黄菁菁说说,“她爹给她找了户山里的人家,离得远,据说对方三十多岁了,父母双亡,在树上搭了两间屋子,平日靠打猎为生,给了五百文的聘礼,她娘想也不想就点了头,还是他爹压着,打听过对方的品行后才点的头。”   黄菁菁不动声色看着周士武,周士武又道,“她要把钱还给您,说进了山就不出来了,我让她拿着,她生米久毕竟遭了罪。”   “你做得对,甭管她出不出来,手里有点银钱傍身总是好的,人活在世上,总要为自己做出的事儿付出代价,她改好了往后好好过日子以后还能过清闲日子。”黄菁菁没料到范翠翠会来还她钱,她以为死皮赖脸想回来住呢,回眸瞅了眼西屋,她道,“米久往后就跟着你花叔吧,他帮你照顾孩子,你忙外边的事儿,以后他年纪大了,你给他养老就是了。”   周士武毫不犹豫应下,“娘不说我也会的,当年花叔经历那些事还能出手帮衬咱,真的是老天给条活路,让咱遇到了花叔。”   “你记着就好,走吧,吃饭。”   周士武做的鱼腥味没了,鱼汤鲜美可口,黄菁菁给老花留了碗,剩下的让刘慧梅喝了,周士武厨艺日益提高,但周士仁没啥长进,炒的菜不是淡了就是咸了,或者没熟,黄菁菁让周士仁自己把炒的菜吃完,“你媳妇在,多问问你媳妇,凡事动脑子想想,闷着头一条道走到黑,能学到什么?许多事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说再多遍,记在脑子里不成,得拿出来用。”   周士仁没有炒菜的天赋,他心里明白,只是不想黄菁菁发脾气,讪讪点了点头。   第二天,周士仁在灶房炒菜的时候黄菁菁便去守着,提醒把菜滴会儿水再下锅,提醒他放油,放佐料,炒菜,翻转,起锅,一碗菜,是在黄菁菁的吆喝声中铲起来的,周士仁尝了口味道,连日的怪味菜让他叫苦不迭,这一碗,勉强能入口了。   有黄菁菁的提点,周士仁进步快,第一次煮出来的鱼便没有腥味,只是节省惯了,佐料舍不得多放,黄菁菁说过他好几回,让他被手抖,该放的时候就多放些,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对厨子来说,菜的美味比什么都重要。   慢慢的,周士仁有所改善,只是有周士武做比较,周士仁的厨艺始终被压着。   老花在黄菁菁面前发泄过一回,翌日清醒过来,有些抹不开面子,躲了黄菁菁好几日,黄菁菁当没事人似的,该干什么干什么,老花那一段过去,她没有提起过,家里人不管有没有听见老花哭声,心照不宣的保持缄默。   天儿愈发热了,麦子结了麦穗,到了做席面的日子,周士武和周士仁挑着箩筐出门,八桌席面,用不了太多人,黄菁菁只喊了刘大,刘二都没去。   几人经过孙家屋外时,院子里传来孙婆子的催促声,“老大,我和四娘说清楚了的,你和周二周三一起,你们小时候感情不是挺好的吗,他们干活你当然跟着,麦子的事儿不用你操心,我和你爹他们在呢。”   周士武皱了皱眉,刚要提醒大家别出声,就听周士仁好奇的问道,“二哥,娘什么时候叫孙达和咱一起,我咋不记得,要不要进去喊他一声?”   周士武朝他摇头,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但仍然被院子里的孙婆子听到了,她拉开门,一脸笑呵呵看着周士仁,“是周三啊,达子收拾好了,这就跟你们一起啊。”见孙达挑角落里的粪桶准备出门,孙婆子气得不轻,“达子,你干什么呢。”   “婶子,达子哥忙就忙吧,只有几桌席面,我们忙得过来的,不打扰你们了。”周士武脸上挂着得体的笑,侧身催促周士仁道,“三弟,快些,事情还多着,别再墨迹了。”   说完,自己大步朝前走,周士仁怔了怔,紧随其后的小跑上前,刘氏和刘大走在最末,二人说话不管用,孙婆子当然不会拦着,看周士武和周士仁走得快好像后边有狗追似的,抿了抿唇,心里埋怨周士武心思多,多个人怎么了,他们自己轻松些不是好事吗?   又怪孙达不知变通,他若是跟上去,周士武能说啥啊,黄菁菁不去,做主的肯定是周士武,凭两家的交情,周士武还能不让他干活不成?   “老婆子,你就别折腾了,周家的事没有四娘点头,你当周二敢让老大去,几桌席面,多个人要多出几文工钱,换做你你乐不乐意?麦地的草得重新除一遍,施肥麦穗才结得好,干活吧。”孙老头不想孙婆子拎不清,黄菁菁肯拉扯他们便不错了,孙婆子如果作妖,招惹了黄菁菁,得不偿失。   孙婆子心头不忿,“四娘不是那样的人,她和我同年进村的,以前就和我关系好。”   孙老头看她还在自欺欺人,哀叹了口气,“那是周兄弟还在的时候,周兄弟没了,咱做得有些令人寒心了。”   村里人都疏远黄菁菁,暗地没少说黄菁菁的坏话,孙婆子自然也是说过的,黄菁菁肯定是知道的,他们两家,关系越来越远了,否则去年黄菁菁去山里割树叶,怎么不卖给他们而要卖到别村去,就是不想和他们有所往来罢了。   他是个男人,有些事不好过多插手,说多了,对黄菁菁的名声不好,也就如今,黄菁菁在村里的名声好些了,他才敢这般呵斥孙婆子。   孙达挑着粪桶出门,孙婆子端着木盆去河边洗衣服,走到周家门前,她朝里喊道,“四娘,四娘,去河边洗衣服不?”   院子里没人,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刘慧梅都不在,过了会儿,只老花抱着孩子出来,“她们割猪草去了。”   “老花啊。”孙婆子笑了笑,“米久你带着,四娘轻松多了,你在周家住的惯不?”   在孙婆子眼里,黄菁菁他们对救命恩人也太好了些,大不了给笔银子就是了,又不是拿不出来,何必留在家好吃好喝供着,难不成以后还给他养老不成?   “他们人好,没啥住不惯的。”老花回了句,又抱着米久回了屋里,不再理会孙婆子,弄得孙婆子原本想聊两句弄得没了话,只得去河边洗衣服,听人问起孙达去没去镇上,孙婆子脸上有些不好看,有人打趣道,“你也别生气,赵吉瑞不也没去吗,隔壁村的毕竟是亲家,哪有不帮衬亲家帮衬外人的?”   孙婆子撇撇嘴,明知对方是挑拨离间,心里仍不太舒服,问道,“不是说周三岳父身体不太好了吗,怎么还没动静,难道儿子挣了钱,身体全好了?”   “能不好吗,儿子挣了钱,女儿女婿有出息了,多大的体面哪。”有人故意酸孙婆子道。   孙婆子心思转了转,急忙收敛了脸上的表情,边搓衣服边顺着对方的话道,“说的也是,周三媳妇是个孝顺的,纵然闹得不愉快,可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亲爹死在床上不管。”   她嘴巴上这般说着,洗了衣服回去,经过周家门外又朝里看了看,老花坐在檐廊上,旁边放着好些杂草,正在编蚂蚱,栓子桃花梨花围着他,时不时咯咯笑着,孙婆子不屑地扭头回去了,晾好衣衫,见离午时还有些时辰,背着背篓,假装有事绕去了隔壁村。   黄菁菁和刘慧梅割了满满当当一背篓猪草,猪长得快,一天比一天吃得多,不多割些回家囤着,万一家里有个什么急事,猪不得干饿着?   回到家,听老花说孙婆子找她,黄菁菁没当回事,孙婆子巴结她无非为了孙达,几桌席面,哪用得着请那么多人。   周士武和周士仁是第二天中午回来的,二人挑了一桌席面回来,脸上尽是激动之色,尤其是周士武,把席面放在桌上,围着黄菁菁说起镇上的事情来,说话抑扬顿挫,滔滔不绝,好似初次进城见世面的汉子,什么新奇的都往外边说。   黄菁菁细心听着,脸上没有表现出丁点不耐。   周士武说了会儿有些口干舌燥,又岔开话,说起了大事,下个月有两家要做席面,秋后有三家,都是几十桌席面,能挣不少钱,“娘,男方有亲戚是隔壁镇上的,说秋后他家侄女成亲,若我不嫌累,他可以回去帮忙问问找好做席面的人了没。”   黄菁菁在剁猪草,闻言抬头看了眼周士武,他神采熠熠,黄菁菁反问道,“你想去?”   “生意上门哪有不挣的道理,只是我没直接答应,说回来问问您的意思,离得不远,去镇上租辆牛车去的话,三个时辰就到了。”周士武额头满是汗,皮肤黑了些,一双眼锃亮分明。   黄菁菁想了想,“你要去就去,只是这么远的路,十文一桌亏了,你心里琢磨琢磨。”   “哎,我好好想想,对方有没有请人不好说,得过两日才有消息,娘,我要是跑得远的话,家里就要您看着了。”周士武挠着头,得了黄菁菁点头,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以为黄菁菁会反对呢。   回来的路上他就想过了,去外镇的话,路子更宽,等周士仁厨艺差不多了,他负责远地方的,周士仁就在清源镇,兄弟两好好挣钱,明后年建新屋子,黄菁菁羡慕的青砖大瓦房。   想着有朝一日,他们能凭借自己双手建造新屋,周士武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脸上满是对未来生活的憧憬,浑身干劲十足,完全忘记昨晚忙得一宿没睡。   “你在家难道就不是我看着的?愣着做什么,把饭菜热热,锅里要煮猪食,下午去麦地施肥,钱要挣,但田地的活不能荒废了。”黄菁菁低低训斥道。   周士武笑得一脸憨厚,“好,这就去。”   转身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这是这回的工钱,三弟妹大哥的钱我给了,这钱您拿着。”   不管挣多少钱,都要给黄菁菁,怎么分,黄菁菁说了算。   “我没去我拿着做什么,你自己拿主意,我是不想操那个心了。”黄菁菁把剁好的猪草放萝筐里,说道,“往后你和老三挣的钱自己拿着分,你大哥在镇上,派人捎了信回来,也该有他的一份。”   周士武拿着有些烫手,他哪会分这个,从善如流道,“那些人都去大哥那传话,大哥要应付铺子的生意,还要帮咱张罗生意,理应分一份的,娘,还是您拿着分吧,我......我不太会算。”   就这些钱,他和周士仁算了好久才算出来的,生怕算错了回来黄菁菁生气,反复算了好几回。   “不会算就学,你要去外镇揽活,被骗了怎么办,你和老三都得学。”不说起这个,黄菁菁忘记还有这茬了,一家人一年到头和人有金钱往来的次数不多,一二十文钱可以慢慢算,多费些功夫就是了。   做席面不同,动不动就是几十文上百文,不会算账可不行。   “好,只是大哥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对了娘,您之前怎么算账的?”周士武这才想起,他娘算账其实也是个厉害的,之前去刘桩铺子,刘桩算错了账他娘也知道,几十桌的席面,加上佐料的成本,磨米粉的工钱,一千多文钱他娘都没出过岔子,分钱时,脑子也是清晰的。   换作他,不知要算多久呢。   黄菁菁动作一顿,所有把猪草压在一起,挥起刀,大声道,“怎么算账?还不是心头算啊,活了几十年了,要是不会算账,还不得被你们一群王八羔子骗哪。”   周士武垂着眼,旧事重提,他脸颊烫得厉害,称赞黄菁菁道,“姜还是老的辣,娘是算账的好手,我这就干活去了。”   他躲得快,没注意到黄菁菁心虚的神色。   这件事给黄菁菁提了醒,周士武心眼多,她不能教他们算账,否则容易被周士武看出端倪,由着他们两兄弟自己想法子。   周士武和周士仁没空的时候嘴里就念念叨叨,席面十文一桌,一桌十文,两桌二十文,三桌三十文......   黄菁菁很想打断二人,席面好算,直接算席面加买佐料,磨米粉的成本就是了,哪用得着这样。   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   麦子结穗,怕鸟雀啄食,麦地零零星星放了很多稻草人,黄菁菁去菜地的时候顺道去了麦地,靠着小路,靠着泥坡的麦子长势一般,最好的是麦地中间的麦子,颜色深,明显要高很多,周士武插稻草人的时候,黄菁菁特别提醒他插在长势好的地方,村里人年年都去镇上买粮种,粮种贵,且颗粒不饱满,黄菁菁想着自己留种,割麦子时,先把长势好的麦子割回家,单独晒,颗粒饱满与否很容易就辨别得出来。   周士武自然依着黄菁菁的意思,又问黄菁菁菜地的菜少了没,黄菁菁菜地的菜长得好,根本吃不完,前晚丝瓜被人摘了几根,摘谁家地里的不好,黄菁菁的菜地精悠得好,结了多少丝瓜,多少茄子,黄菁菁心里有数着呢。   “偷鸡摸狗的小人,被我逮到,看我不让他拿粮食还,偷到我黄寡妇的地里,也不打听打听。”说起这个,黄菁菁就来气,丝瓜被偷了,连带着丝瓜藤都被人拔了起来,要不是周士仁一大早经过这边,看着不对劲,及时把丝瓜苗栽回去,今天的日头,中午就枯死了。   黄菁菁坐在地梗上,仰天大骂,骂得难听,周围忙活的人都抬起头来,得知黄菁菁菜地的菜被人偷了,不由得心头警钟大作,夏季蔬菜最多,很多人都有顺手牵羊的习惯,尤其干活晚了看地里没人,经过一片地,就喜欢顺些回去,顺的不多,不会让人发现。   看黄菁菁骂人的架势,逮到人估计要一顿狂揍,平时有这种习惯的人不由得暗暗回想是不是自己经过那片菜地,不留神摘了几根丝瓜。   黄菁菁骂人,不骂个痛快不会住嘴,骂了小半个时辰,叫周士武赶集的时候多买点针,插在菜地,谁敢偷她的菜扎不死他。   这招歹毒,听了这话的人无不脚底一痛,黄菁菁真的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干活的人回到家就把黄菁菁菜地被偷的事儿说了,勒令家里小孩子去那地方玩,否则扎到脚不说,还会被黄菁菁反咬一口,马致富那般泼皮的人都被周士武制得服服帖帖的,周家人不能得罪。   当然,这是后话。   周士武满嘴配合黄菁菁,心里却知道黄菁菁说的假话,故意说出来吓人的。   他绑好稻草人,拿起镰刀准备除麦地的草,却看山头跑来个半大的小孩,周士武喊周士仁道,“三弟,看看是不是冲子。”   周士仁抬起头,定睛一瞧,喊道,“冲子,你姑在这儿呢。”   冲子跑得满头大汗,骨瘦如柴的他,头上缠着白色的丝带,周士仁心头咯噔下,不等他开口,冲子就喊道,“我爷去了,奶奶让您和姑姑回去。”   刘老头身子已到了极致,刘氏回去看过一回,刘老头话说不利索,抓着刘氏的手,直喊着救命,心里头没活够,才想活久些,哪怕中间发生了那件事,刘氏仍恨不起来,刘老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一张脸,就剩下皮包骨了。   刘氏说,她爹纵然错了,但给她的记忆,好的多过坏的,这些天,刘氏都有送粮食过去,刘大挣的钱全买了粮食,但全家老小,吃饭的嘴巴那么多,那点粮食怎么够。   刘氏在地里除草,听到冲子的话,脸色白了一瞬,刀一滑,几株麦苗倒地,她蹲在地里,竟站不起来,她双手撑着地,努力的站起身,脚踝一崴,又摔了下去,冲子有些着急,“姑,爷爷去了,死的时候喊着您的名字......”   刘氏抹了抹眼角,一滴泪都没有,抬脚走了一步,双腿发麻,栽进了麦地。   “三弟,三弟妹怕是不好了,赶紧扶着她。”周士武提醒旁边的周士仁,周士仁扔了镰刀,两个跨步过去,扶着刘氏,见她双眼呆滞,拉着他手臂的手泛起了青筋,周士仁心疼道,“你别怕,还有我呢,我这就回去把栓子和梨花带来。”   “三弟,你们先过去,我回屋喊栓子和梨花。”死者为大,周士武这点还是拎得清的,收了被周士仁扔下的镰刀,急急朝家里走,走出去很远才想起黄菁菁还在地梗上坐着,回过神,便看着黄菁菁望着山头的坟墓发怔,他喊了两声,都不见黄菁菁回答。 第77章 077 老二受伤   刘氏哭不出来, 任由周士仁扶着去了中源村, 冲子跟在二人身后,眼眶红红的,他爹娘都不喜欢他爷爷,为了分家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 但他爷爷走了, 一家人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奶奶更是一抽一抽的哭得晕了过去。   “姑姑,爷爷往后不会回来了, 他看着门口,一直喊你的名字的。”冲子耸了耸肩膀, 低低哭了起来。   刘氏步伐踉跄了下, 面色凄惶, 却始终没有落泪,拐过山头,进了村里,便听到刘家传出的哭声, 她晃了一下身子,问道,“栓子爹,我爹真没了?”   “他气得中风, 但方大夫说好好养着,能多活几年,大哥二哥挣了工钱回家, 好好的,怎还是没了?”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刘氏心里已原谅刘老头了,没有刘老头就没有她,村里人说刘老头千般不好万般不是,但小时候,刘老头去田野干活,会给她摘野果子,会给她编花蓝子,会梅子梅子的喊她。   忽然之间,人说没就没了。   心头滋生起无限的愧疚,夏日的风燥热烦闷,花草焉哒哒的摇晃着叶子,落魄的门上,挂起了白色的圈花,她松开周士仁的手,大步跑了回去,视线渐渐模糊,步伐歪歪扭扭,其实,她没告诉刘老头,只要他好好活着,比什么都强。   “爹,爹......”她夺门而入,径直跑向了刘老头的住处,光线明亮的屋内,屋子显得空荡荡的,刘老头躺在床上,发髻斑白,形容枯槁,没有了一丝生气,瞪着眼,眼珠子直直望着她,刘慧梅双腿发软,直直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伏低大哭。   刘家打不起棺材,修不起坟墓,村里人甚少有人来询问的,万事死者为大,如果刘家人开口借钱打棺材,他们倒是难做了,以免被缠上,故而当不知道似的。   而刘家的亲戚,更是当不知道这回事,一家老小,全躲到田里干活去了。   床前,被哭声震醒的韦氏迷迷糊糊清醒过来,颓唐的面容愈显沧桑,侧目看了眼床上的刘老头,几欲再次晕厥,起身抱着刘氏失声痛哭,“你爹说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啊......”   刘氏抹着泪,头上披着孝布,回抱着韦氏,泣不成声。   刘家人乱了套,周士仁坐在檐廊上,有些愁眉不展,院子里乱糟糟的堆满了柴火,屋里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刘老头死了,刘大该出来主事,安排接下来怎么做,发丧的孝布,去村里请人,哪怕不办,也该弄口棺材回来把刘老头埋了,但此刻,只屋里传来低低的议论声,声音压得低,他听不真切,是刘氏二哥和二嫂,二人起了争执,中间还吵了几句,周士仁面露悲戚,小声提醒道,“二舅哥,岳父去了,什么事往后边搁搁吧。”   屋里的声儿立即没了,很快,刘二走了出来,看着周士仁,欲言又止,他媳妇揉着眼睛站在屋里,死命掐了他一把,刘二恶狠狠怒瞪她一眼,去了刘老头屋子。   刘大和刘二商量卷了凉席挖个坑把刘老头埋了,立个牌子,清明祭拜就是了,丧事是没能力办的,刘家在村里名声不好,人人躲着他们,借粮食都难,何况是借钱了,周士仁在边上听着,没有插话,冲子还有个姑姑没回来,刘老头要卖刘氏,对方怕了,和娘家断了来往。   刘二哭红了眼,“他毕竟是咱爹,哪能卷个草席就卖了,大哥,不若向三妹借钱,爹活着时没享过福,死了,风风光光给他办一场吧,总要让他在村里扬眉吐气一回。”   刘老头卖田地还债,一家人食不果腹,刘大嚷着要分家,各过各的日子,他也乐意,但刘老头说什么都不肯,僵持了几天,刘老头又和他们吵,吵着吵着,倒下去,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好好的人,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嘴里咿咿呀呀说着没人听得懂的话,除了他娘,他们就不爱去那屋,要不是他,家里不会烂成这样子,心里没有埋怨是假的。   今天他娘说他爹不对劲,他们跑进屋,见他爹脸色好了很多,吐字也比以往清晰,嘴里直喊着梅子,说梅子是他的财神爷,有了梅子,他不该赌的。   以为他娘胡说八道,没料到是回光返照。   慢慢,声音就没了,他爹瞪着眼,死不瞑目的看着门口。   刘大眉头紧锁,“我何尝不想咱爹风风光光大葬,只是啊二弟,妹子做不得主啊,她回家如何像婶子交代?”   “爹做错了事如今得到报应,何须为难个死人,妹夫也是好说话的,欠的钱,我们慢慢还,大哥,他是咱们的爹啊。”刘二咬着唇,极力忍住喉头腥甜,他爹活着的时候恨不得他死了算了,死了家里少个负担,如今真没了,心却空了一块,比愤怒更多的是后悔,愧疚。   他媳妇想要风光大办,指使他向周士仁开口,周士仁手里有钱,但他如何做得出来,周家帮衬他们够多了,要不是看在刘氏的面子上,周家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请他们做帮工,做人要知足,他爹就是不知足落得的这种下场。   刘大眉头拧成了川字,半晌,哀叹了口气,妥协道,“我问问三妹吧。”   刘氏和韦氏哭得声泪俱下,刘大走过去拉开二人,说了借钱之事,“梅子,爹小时候最是疼你,你能不能回去和你婆婆说说,借些钱,用不着大办,请亲戚们来吊唁一番,让他们送爹最后一程,爹活着时受尽嘲讽奚落,死了,让他走得顺心些吧。”   刘氏脸上满是泪,毫不迟疑的点头道,“好。”   这时候,刘二媳妇进来,脸上挂着两行泪,凑到刘氏耳朵边,哭哭啼啼道,“妹子,家里的事儿只得靠你了,当务之急是给爹弄口体面的棺材啊,不能叫爹死了连个歇息的地儿都没有,你婆家不是有打棺材的木材吗,向你婆婆借来,先把爹下葬了再说,往后咱慢慢还。”   刘氏悲痛欲绝,看着床上的刘老头,没有马上应,郑氏又一通哭诉,“妹子啊,咱爹没享过福啊,年轻那会不醒事,咱娘遭了多少罪,好不容易悔改了,一家人努力把日子过好了,没想到啊,他又沾赌啊,咱不能不管他啊,活着的时候不管,如今他死了,不能让他的魂魄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啊。”   刘氏泪流不止,想起他爹把她架在脖子上赶集的场景,她馋街上的吃食,开口喊他爹买,他爹笑眯眯的说,“好,梅子是俺的财神爷,俺给梅子买。”   哪怕每一次被韦氏拦下,但她知道,她爹是真的想给她买。   她抓着衣袖擦了擦脸,转身走了出去,和周士仁商说了,借钱的事周士仁想也没想就答应了,以己度人,今天如果躺在里边的是他娘,他即使割肉卖血都会让他娘风风光光的下葬,人活着自己争口气,人死了子孙帮着争口气。   但是,待听说要借黄菁菁的棺材木,他沉默了。   “栓子爹,我爹没看见,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肯闭眼呢,我喊了两声,慢慢将他的眼睛阖上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卷着凉席下葬啊。”刘氏哭得几乎断气。   周士仁眼眶微红,哽了哽喉咙,“媳妇,钱可以借,但棺材木不行哪,娘她去后山就挑中那么两株,我不能让别人跟她抢。”   黄菁菁手里刚有钱就去请人打棺材,把棺材和坟墓当成命根子,他哪能夺她的心头好,他说什么都不肯,这些天太阳晒,昼长夜短,他二哥正寻思着把木头抬出来晒晒,忙完秋收就请牛叔过来把棺材打好,哪能借给刘老头啊。   那是他娘的棺材木,他当儿子的不能那么做。   刘二媳妇跑出来,跪在周士仁跟前,“妹夫啊,家里是没办法了啊,总不能看着冲子爷连个躺的地儿都没有啊,我们是借,不是不还啊,三妹去你们家,给你生儿育女,任劳任怨,不过借口棺材啊,你就答应了吧。”   周士武牵着栓子和梨花过来,在门口听着郑氏的话,眉峰蹙了蹙,拍拍栓子的肩,“你们进去吧,记得给你外公磕头,梨花年纪小,你爹娘忙的话要记得多照顾梨花,二伯在家等你们回来。”   这时候,郑氏的声音大了,“梅子啊,爹走得冤啊,都是你婆婆的朋友害的啊,她来家里,说你大哥和二哥厚颜无耻的缠着你,抢了她儿子的差事,爹身子本就不好,是被她气死的呀。”   刘氏一怔,泪眼婆娑道,“二嫂你说什么?”   “就是你们村的孙婆子,她儿子也跟着做帮工,不知为何,你婆婆只喊了你大哥和二哥,她心里不服气来家里闹啊,梅子啊,爹放不下你啊,他想好好过日子啊,老天爷不给他机会啊,一口棺材都没有,真的是要他死不瞑目啊。”郑氏哭声震天。   周士武皱了皱眉,栓子和梨花进去后,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站在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刘氏和周士仁压根不知道有这事儿,向刘大确认,刘大满口否认,“哪像你二嫂说得那般严重,孙达娘来是来过,阴阳怪气的说了几句话,没有吵架,她院子都没进,屋里的爹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气死了他爹,这件事传出去,他们和孙家就是结下世仇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郑氏怕是糊涂了,这种话都敢往外说,刘大出声呵斥道,“二弟妹,你说什么呢,莫要污蔑人,这种话说出去是要负责人的,孙家人找上门了,你能负责吗?”   郑氏哭声顿了顿,刘氏扶着她起身,“你说孙达娘来过?”   郑氏心虚的眨了眨眼,抓着衣角道,“来过,大哥说得对,我真是被爹的死弄糊涂了,见人就想咬一口,要是家里有钱,能给爹弄口棺材,我不会那般说的,梅子,爹的丧事不能不办啊,村里多少人等着看咱的笑话,爹死了,咱若是不办,往后咱在村里更抬不起头来了,你婆婆年轻力壮,活个九十九岁不是问题,你就让她把棺材木借给咱吧,往后我们一定会还的,大不了我们写借据,好不好?”郑氏抓着刘氏的手不肯松开,面露祈求之色。   刘氏眼巴巴周士仁,眼睛肿得老高,周士仁一脸为难,但态度格外坚决,“媳妇,你就别逼我了,事情没得商量。”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如何开得了口。   “你总说娘刀子嘴豆腐心,我爹没了,为人子女,总要为他做点什么,相公,我不能让我爹一口下葬的棺材都没有。”想到往日种种,她再次失声痛哭,“相公,如果换成娘躺在屋里,你会看着不管吗?我爹纵然做错了,他毕竟是我爹啊,我爹要不是走投无路,不会卖我的,他知道他错了。”   门口的周士武听着这话,眼底闪过暗芒,迟疑片刻,终究没有抬脚进屋,刘家的家事,他掺和不太好,只是没想到刘家会打黄菁菁棺材木的主意,他娘对棺材和坟墓的执念,没人比他了解,他娘爱去山头坐着,对着坟墓嘀嘀咕咕念叨,是人没有不怕死的,他娘也怕,还说要找个正式的日子拜祭,想活久些。   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他娘却总有操不完的心,分家自己单过,棺材和坟墓是自己请人修的,有些事,周士文离得远感受不到,周士仁不愿意多想,他却隐隐有感觉,纵然七老八十了,他娘也不会劳烦他们的,他娘嘴上从未说过句软话,但比谁都盼着他们过得好。   但凡周士仁还有点良心,就不该开这个口。   不管他娘有没有,都是他娘自己挣的,凭什么借给别人。   站了会儿,听着里边吵了起来,他暗暗窥探了两眼,周士仁耷拉着肩膀,脸上拒绝的神色显而易见,周士武这才略微放心的走了。   绕过山头,看他娘在菜地除草,他疾步走过去,将孙婆子去刘家的事儿说了,“婶子这事儿太不地道了,请帮工是您说了算的,她找三弟妹娘家做什么,亏得三弟妹大哥拎得清,不然闹起来,咱们夹在中间难做人。”   对村里人来说,牵扯到性命就是大事,孙婆子真要过去把人气死了,坏的可是整个稻水村的名声,把两个村子的人都牵扯进来,孙婆子差点连累多少人。   黄菁菁弯着腰,没有抬头,只是动作滞了滞,“她做事喜欢阴着来,跟泼妇似的吵架估计不会,顶多阴阳怪气损几句罢了,你三弟可说了今晚回来?”   “没。”周士武走向地里,在黄菁菁左边的绳径上除草,低声道,“三弟妹爹死了,家里没口棺材,村里人也不肯帮忙,好像要把她爹拿凉席卷着埋了,三弟妹不应,估计要给钱买棺材。”沉着再三,没和黄菁菁说棺材木的事儿,木头在家里堆着,还没晒干,打棺材还要等些时日,他道,“村里人也够冷漠的,毕竟是同村的,死了人搭把手,先把人埋了多好,一个上门的人都没有,刘家估计准备简单办一场呢。”   村里人朴实,但也市侩,不肯帮刘家无非看刘家田地不多,还不起人情债,付出便要求回报,谁心里不是藏着自己的小心思呢?   “这件事叫老三老三媳妇自己拿主意,你别管。”黄菁菁抬头擦了擦汗,周士武急忙道,“娘,您回去歇着吧,我来,草不多,很快就除干净了。”想到刘老头就这么死了,连后人孝顺的机会都没了,他心头涌上了很多感慨,要是黄菁菁有个三长两短,他们兄弟几人可怎么办。   黄菁菁没注意他脸上的关心,碎道,“歇什么歇,麦地要除草施肥,秧田还要施肥,活还多着,你忙你的去,我的菜地我自己忙得过来。”   她说话素来这副口吻,周士武不觉害怕,但说什么都不肯先走,帮着黄菁菁除草,天擦黑的时候,黄菁菁才起身,揉着发酸的腰,周士武收了镰刀,扶着她往回走,“待大嫂过了三个月,这些活就给她来吧,您腰不好,别伤着了。”   话完,看向山头的坟墓,杂草丛生,枝叶茂密,盖住了大半墓地,他沉吟道,“明早我把周围的草割了,让您不管在哪儿都能看到。”   黄菁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他说的是坟墓,低头道,“我在家能看到?忙田地的事儿,其他事往后靠,耽误了庄稼,我要你好看。”   周士武笑了笑,笑得甚是开怀,“不耽误,几镰刀的事儿,耽误不了地里的活。”   黄菁菁瞪他眼,没吭声。   二人刚回到家,黄菁菁洗手,周士武去灶房炒菜,周士仁和刘氏就回来了,二人头上带着孝布,天色昏暗,看不见二人脸上的表情,她问道,“栓子和梨花呢?”   刘氏抬手,像是在抹泪,周士仁快步走了过来,红着眼眶道,“栓子和梨花在那边,娘,我......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   黄菁菁蹙了蹙眉,灶房的周士武听到这话,脸沉了下来,“三弟,娘一大把年纪了,操心了一辈子,你好意思开口吗?”他是真的有些生气,棺材木是黄菁菁精挑细选的,哪能给刘老头,纵然黄菁菁同意,他坚决不会答应。   周士仁怔了怔,瞄了眼边上的刘氏,自顾道,“岳父走得突然,他的丧事不能不办,刘家的情况您也清楚,家里那点钱全换了粮食,紧巴巴能吃到秋收,我就想着,借些钱给大舅哥他们,让他们体体面面的送岳父出门......”   说到后边,他声音低了下去,“借了往后要还的,娘,您瞅着.......”   “分了家,钱你们自己管着,你和我商量什么,你自己的钱,要怎么花随便你,我管不着。”黄菁菁擦了擦手,问老花米久喝了奶没,没再看周士仁一眼,刘氏闷闷地上前,噗通声跪了下去,声音悲恸,“娘,我知道您不喜欢我爹,他已经死了,身为子女,不能让他成孤魂野鬼啊.......”   话完,嘤嘤哭了起来。   黄菁菁最不喜欢动不动就下跪的人,偏刘氏一边磕头一边道,“娘,我爹当日要把我卖了,要不是您,我们一家子就散了,我感激您......”说到这,刘氏抽了两口气,声音透着某种坚决,“要是,要是把我卖了能让他好好活着,我宁肯他把我卖了,卖了我,他能好好活着就好......”   黄菁菁眯了眯眼,低头看着刘氏,“你的意思是怪我当初多事阻止了是吧?”   “没,媳妇她不是这个意思。”周士仁急忙摆手,跟着刘氏跪下,“就是岳父没了,媳妇她伤心过度,娘,您别和她计较。”   黄菁菁斜着眉,语气有些不好,“你也说是你爹了,干我何事,我还是那句话,钱是你们的,你们自己看着办,我管不着。”   丢下这话,她头也不回进了屋。   周士仁喊了声娘,心头拿不定主意,却看周士武站在门口,一脸阴翳的看着他,他弱弱的喊了声二哥,扶着刘氏起身,问周士武道,“二哥,你说娘是什么个意思啊?”   周士武手里拿着铲子,恨不得拍周士仁脸上,借钱,哪有借钱自己不上门请人代劳的,纵然是周士仁和刘氏自己的钱,刘家人借钱也该由刘家过来,什么话当面说清楚,而且他不是傻子,刘二媳妇明显别有居心,周士仁和刘氏傻乎乎的凑过去被人算计,真是丁点都不用脑子想。   “三弟,如果只问你借钱,你犯不着和娘商量,栓子外公过世,你们随礼是应当的,只是问你和三弟妹借钱办丧事,传出去,对栓子大舅二舅名声也不太好呢,依着我说,还是......”他正要说让刘大刘二厚脸皮去村里借,先去里正家借,里正不会坐视不理,里正出面借了钱,再去其他亲戚家借钱就容易多了。   刘老头毕竟是中源村的人,还有很多堂兄堂伯,哪儿轮到周士仁一个女婿挑大梁?   只是,他话说到一半就被堂屋的声音打断了,“还是什么?就你聪明就你能干是不是,锅里是不是糊了,整天正事不做,唧唧歪歪,话找不到地儿说就咽回肚里去,没人想听。”   鼻尖充斥着淡淡的糊掉的味道,周士武忙止了声,转身回了灶房。   周士仁不知怎么办,只得和刘氏回屋拿钱,刘氏又装了些粮食,夫妻两背着一背篓粮食走了,周士武端着菜出来,只看到二人迎着夜色离开的背影,周士仁凡事太懦弱,没个主意,这种事,哪怕办好了,不见得人家会领情,刘老头有儿子有孙子,哪轮得到他们?   帮衬也是要分时候的,丧事这等大事,非得刘家人出面不可。   菜糊了,他炒了两份,能吃的黄菁菁他们吃,不能吃的他自己吃,他不懂黄菁菁为什么拦着不让他提醒周士仁,他说的话,周士仁一定会听进去的。   夜里,周士仁和刘氏没回来,第二天,山里干活的人就说刘老头死了,丧事要办,怎么个办法却没说,黄菁菁听着,脸上无甚表情,孙婆子路过菜地,来给黄菁菁上眼药水,“中源村的谁不知道刘家拿不出钱,谁家都不肯借钱给他们,给刘老头办丧事还不是花周三的钱,刘家人哪能这样呢,周三的钱还不是你给他的?”   黄菁菁抬起头倪了孙婆子眼,“和你有关系?”   孙婆子一怔,讪讪笑道,“我不是为你抱不平吗,家里的钱都是靠着你挣的,刘家倒是会捡漏子......”   “用不着,管好你自己的嘴巴就好,有人说你去刘家闹事,刘老头是被你气死的,这消息传出去,想想孙达他们如何抬得起头来做人。”黄菁菁声音冷冷的,不再理会孙婆子,继续除草,菜地说大不大,但浅草多,不除干净,几日就长起来了。   孙婆子目光闪了闪,张口就要反驳,但此时有人经过,她想了想,识趣的住了嘴,真要传开,没事的也会被传出大事来,她凑到黄菁菁跟前,还想说点什么,但黄菁菁一副不想多说的神色,她悻悻然走了。   刘老头四天后下葬,周士仁送消息说让她们过去吃饭,黄菁菁不准备去,老花和刘家没啥关系,刘慧梅怀着身孕肯定不会去,就剩下周士武和桃花,周家不派人去的话不合适,他依着村里的规矩随了礼,四个鸡蛋,两斤粮食,算得上很多了。   然而等他从刘家回来,一张脸分外难看,急匆匆去找黄菁菁说事了,刘老头的丧事,借钱也好,借粮食也罢,都该刘大刘二出面,结果倒好,全是周士仁和刘氏担着,村里人知道二人拿得出钱,二人一上门,村里人有钱的借钱,有粮的借粮,借的粮食够刘家人吃上整年了。   周士武简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哪有女婿掏心掏力到这个份上的,周士仁就是太好说话了。   “娘,您知道三弟性子软,就该拦着他,他出面借的粮食,到时候还的时候人家肯定只认他,他不是欠下一屁股债了吗?”躲过了刘老头,还是在刘家人手里栽了跟头,但刘大刘二不是那种性子的人,周士仁为何还会如此?   “他多大岁数的人了,自己做了什么会不知道,他自己看着办吧,我懒得操心。”黄菁菁脸上无悲无喜,像是漠不关心,又像是早有预料,周士武叹了口气,去秧田干活去了。   太阳下山,地里干活的人多了起来,老人小孩都有,人人拿着镰刀割草回去晒了当起火柴烧,黄菁菁割猪草,猪吃得多,一天一背篓猪草吃得干干净净,家里的米糠都快吃完了,黄菁菁寻思着,还得找人买些。   “娘。”远处,周士仁背着梨花,一脸疲惫的缓缓而来,他背上的梨花见着黄菁菁,伸直腿要下地,脆声的喊着奶奶,黄菁菁嘴角漾着浅浅的笑,话是对梨花说的,“回来了,这几天有没有听话?”   栓子走向地里,经过草多的地方随意扯了把,到了近前,扔到黄菁菁背篓里,“听话,我们没有乱跑,表哥说去河边网鱼我都不去呢。”   “是吗,栓子这么听话,中午你花叔捡了很多螺蛳,晚上让你二伯做给你吃。”黄菁菁语气轻松,让他们先回家,栓子不肯,小大人的口吻道,“我帮奶奶割猪草。”   他没有镰刀,便拿手拔,黄菁菁怕他勒着手,蹙眉道,“回去吧,你花叔在家呢,几日没见着,他想你得很,把梨花带回去。”   周士仁得了黄菁菁漠视,讪讪的挠了挠头,上前欲接黄菁菁的背篓,被黄菁菁躲开了,“耽误这么几日,不用干活了?把栓子和梨花带回去,我还得过会儿才回。”   周士仁答了声好,使劲挠了挠头,想说点什么,“岳父的丧事办得不错,村里人对大舅哥二舅哥改观不少,大舅哥让我带些饭菜回来,我没要。”   黄菁菁淡淡点了点头,没再说其他,刘氏站在地梗上,怯生生喊了声娘,黄菁菁不冷不热的应了声,继续割猪草,她人瘦了,背篓大,挡住了她整个后背,周士仁在原地愣了会儿,抱着梨花回去了。   他去田里,周士武也在,看着他,周士武真的是恨铁不成钢,问道,“你岳父丧事花了多少钱?”   “买棺材和修坟墓花了四百文,零零星星下来,我也不知花了多少。”周士仁每日忙得脚不离地,只记得棺材和修坟墓是因为钱是他出的,原本是要把钱给黄菁菁,结果全花在这上面了,他挽起裤脚下田,问起那晚的事情来,“那天二哥是不是想说什么?”   周士武知道他说的啥事,点了下头,反问道,“听说向村里借粮食都是你出的面,你岳母,大舅哥二舅哥没说啥?”   “他们说啥?棺材买的现成的,他们天天跟着一起去墓地忙活,早晚看不到人,二哥怎么问起这个了?”周士仁不解。   周士武拧了下眉,“那是谁让你去借粮食的?”   “是栓子两个舅母,栓子三舅舅性子唯唯诺诺,撑不起事,我和栓子娘不去就没人了。”至于韦氏,天天以泪洗面,哪有心思管这些。   “怎么没人了,栓子舅母不能去,三弟,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周士武竖着眉,有些来气,“谁借的账谁还,怎么着,你还要替刘家背债啊,你不想想,你岳父在的时候怎么哄骗你背债的,要不是娘拦着,你以为咱家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娘不是提点你了吗,凡事多想想,不要人家一开口你就头脑发热争着当好人,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栓子舅母心眼可不少。”   周士仁云里雾里,“不会吧,虽说我们出面借了粮食,但提前说好了的,他们自己还,栓子娘也是点了头的。”   “自己还怎么不自己借,你就是想得太好了,咱娘操了多少心,刘家还想要娘的棺材木,三弟,亏得你没答应。”周士武和刘大刘二接触后觉得两兄弟性子不错,没想到结果成了这样子,他又道,“你和三弟妹借了这么多粮食,事情办完准备还回去不?”   “还的吧,我想着地里的活耽误几日了,就没多问,我岳母在呢,凡事有她拿主意。”周士仁隐隐知道周士武担忧的是啥,但他觉得周士武杞人忧天了,他岳母和大舅哥不是那样的人,都是亲戚,有些话挑得太过明白反而伤了情分。   周士武看他不开窍,没有继续说,而是说起另一件事来,外镇那边递了消息到周士文的铺子,请他过去做席面,他想着他去就是了,周士仁和刘氏在家,麦子结穗,眼瞅着要黄了,得盯着天,万一变天吹倒了麦穗,够一家子忙活的,不能全跟着走。   他一说,得来周士仁附和,六十桌席面,起码要找三四个人,他和黄菁菁商量过了,这回不叫刘家人了,刘老头刚死,村里人不守孝但出远门不吉利,就叫孙达和赵吉瑞,把赵二两也叫上,赵二两跛脚不影响切菜,算是感谢徐氏奶了米久。   四个大老爷们,忙活起来差不多了。   刘氏得知没有刘大刘二,面色怔忡了下,搅着衣服,忐忑不安的看着黄菁菁,黄菁菁没有过多解释,倒是周士武怕刘氏不舒服,把事情解释了清楚。   刘氏怯懦的点了点头,没往心里去。   周士武去外镇做席面,黄菁菁让他带些钱在身上傍身,万一有个事也有个照应,她不过随口一说,没料到一语成谶。   周士武照理说三天就回了,结果第四天都没消息,孙达赵吉瑞他们的家人没有起疑,认为跟着周士武就有钱拿,黄菁菁却心头突突直跳,一上午,她哪儿也没去,让刘慧梅和刘氏割猪草,她像往常那般洗了衣服,期间磨得自己指甲边起了倒刺,她尖着指甲拔掉,竟带出了血丝,心头的那份不安更重了。   直到外边传来闹哄哄的声音,她搁下衣服就跑了出去,树林里,好些人跟着牛车过来,驾车的人是上回送周士文回来的汉子,周士文坐在他身后,身侧是周士武和孙达,周士武头上缠着布带,孙达鼻青脸肿。   黄菁菁擦擦手跑过去,大声问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孙婆子边抹泪边哭,“达子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出门一趟弄成这样了,明明是挣钱的活,别把命搭进去了啊。”   黄菁菁脸色铁青,孙婆子话里什么意思她要是听不出来就白活这些年道,当即质问道,“你什么意思,我家老二难不成想弄成这样子啊,你真怕他出事你就别让他出门算了。”   看热闹的人多,黄菁菁没有多问,待牛车停下,她帮着把周士武扶下来,周士武伤势看上去有些重,嘴角一团乌青,说话含糊不清,“娘,我没事......”   “你没事,你没事弄成这样子装鬼吓人哪,什么话先回屋再说。”她嘴硬,但扶周士武的动作很轻,周士文和孙婆子简单说了两句,当着面把工钱给了孙达,又递了两包药和两包糖,“孙达是跟着我二弟出门受伤的,吃药的钱我们不会赖账,大家没事就回去了吧。”   赵二两和赵吉瑞回家了,周士文和他们说的话差不多,只是赵二两护着周士武,伤势略重,周士文给的银钱要多些,不过装在钱袋子里,外人不知晓有多少。   孙婆子要和黄菁菁理论两句,被孙达拉住了,对方是冲着周士武来的,他没啥大事,赵二两护着周士武伤得最重,孙婆子这时闹,依着黄菁菁的脾气,不会给她好脸色,而且这事儿谁都不想发生,周士武去外镇做席面,挡着有些人的道了,离了清源镇,当然有人对付他。   周士文言简意赅和黄菁菁说了大致经过,“娘您别担心,我再差人问问,那户人家也算镇上的人,稍微打听就打听得出来。” 第78章 078 还账抵债   “我不担心, 人都打成这样子了能不担心吗?”黄菁菁铁青着脸, 问周士武还有没有伤到哪儿,周士武忙摇头,“没,就不小心头挨了两棍子, 娘......”   周士武的声音有些低, 垂着眼, 不敢看黄菁菁的眼睛,战战巍巍道, “娘,工钱被他们抢了。”   黄菁菁看他颓唐着脸, 一脸委屈和不甘, 心底叹了口气, 不在意道,“没了就没了,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我可不想哪天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是死我也得死在前边,你们谁都别和我抢。”   听着这话,周士文和周士武俱是一震,周士武眨了眨眼, 极力忍不住眼中酸涩,重重点了下头。   “所谓强龙斗不过地头蛇,你抢了别人的生意, 他们当然会暗地使坏,是我没有思虑周全......”黄菁菁自责道。   “不是,和娘没有关系,是我做事太心切,没有想清楚里边的弯弯绕绕才吃了这么暗亏,要不是赵二两护着我,还不知道会如何呢。”周士武心下愧疚,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娘哪有说的那般坚强,那些人摆明了想下死手,要不是赵二两豁出命来护着他,他不死也会残废。   他出了事,黄菁菁该会何等难过,有些事情以前不懂,现在却是明白得透透的,他娘嘴上不说,心里却把他们看得格外重要。   “是该好好谢谢他,他媳妇救了梨花,他又救了你,咱欠了人家大恩情哪。”黄菁菁细问了几句,周士武一五一十说了实话,黄菁菁看他面露倦怠,才想起问他肚子饿不饿,有没有吃饭,周士武喉咙堵得厉害,拔高音量道,“不饿,大哥给我们叫了碗面,吃了饱饭回来的。”   老花抱着米久出来,孩子容貌长开了些,只是不足月的关系,看着不够白净,黄菁菁让他把米久抱回屋,让周士武回屋歇歇,周士武却不肯,“娘,把米久抱过来吧,说起来惭愧,我当爹的,还没花叔上心。”   老花咧着嘴笑了笑,“你们忙,我帮不上啥忙,有米久陪着,不至于清闲到无聊,你的头疼不疼?”   老花和颜悦色,不只是几个孩子喜欢他,周士武也喜欢,黄菁菁说话做事太过严厉,猛的听到老花轻声细语,那种备受关怀的感觉纷至沓来,他抬手压了压受伤的地方,老实道,“还有点,花叔快过来坐。”   周士文拉开凳子,路上他听周士武说了家里的事儿,米久这孩子给花叔看着,花叔一定会照顾得很好。   “花叔,二弟和我说家里多亏了有您。”周士文看着米久,小小的脸蛋,还不及他半个手掌大,闭着眼,时不时砸吧两下唇,睡得甚是香甜,老花以为他想抱米久,把孩子递过去,沉稳如周士文,脸上也闪过慌乱,“我是个粗人,不会抱孩子,会不会吵醒他?”   “不会,他可听话了,你弯着手,一手托着他脖子,一手托着不让他掉就是了。”老花把孩子给周士文抱着,见黄菁菁目不转睛盯着周士文宽厚的手,立刻敛了笑,转头看向周士文,待他抱着孩子坐下后,才松了口气,朝黄菁菁解释,“周大不会让米久摔着的。”   黄菁菁那副神色,摆明了是怕周大不会抱孩子。   黄菁菁收回目光,轻轻嗯了声。   周士文抱着孩子,双手僵直不动,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睛落在米久身上,跟定住了似的。   老花拍了拍他手臂,惊得周士文浑身都绷直了,老花好笑,“你放轻松,手臂肉硬,米久躺着不舒服。”   周士文强自镇定,曲了曲手肘,下巴抿成了一条线,周士武看得忍俊不禁,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是他娘带着的,一岁前他们甚少抱,周士文不会,他也不会。   “大哥,给我吧。”   周士文如释重负把孩子送了过去,周士武看着米久,心口一软,“他比我走的时候又大了些,脸白了......”余下的话还没说出口,直直感受到一道锋利的视线射来,不用看就知道是黄菁菁,他滞了滞,接着道,“好像越来越丑了,米久是个小丑人。”   老花嘴角抽搐,凑过去看了几眼,有些埋怨周士武不会说话,明明长得更好看了才是。   “小孩子不经夸,话得反着说,不然不吉利。”黄菁菁出声解释。   老花脸色白了一瞬,看着熟睡的米久,怔忡道,“还有这种说法?”   他家老大,逢人就夸长得好看,夸他聪明,莫不是夸多了,他家老大承受不住没了的?他身子颤了颤,踉踉跄跄站起身,但看周士文和黄菁菁望着他,他扯了扯嘴角,白皙的脸上尽是凄惶之色,“我......我把屋里的碗拿出来洗了。”   抬脚,膝盖踢到桌脚,疼得他拧了下眉,周士文拉开凳子,起身欲搀扶他,被他拿手挡开了,“我,我自己去就是了......”   几乎是狼狈的夺门而出。   周士武叹了口气,低声道,“花叔不容易,一家子人说没就没了,大哥,我是想好了,待花叔年纪大些,我给他养老,他没有儿子,我就给他当儿子了,不能让他孤苦无依。”当年,老花肯把身上的银钱拿出来,多少从他们身上看到了他儿子的影子吧。   周士文眸色沉着如水,“应当的。”   不一会儿,西屋传来压抑的哭声,周士武和周士文对视一眼,眼底略有犹豫,“大哥?”   “你们坐着,我去看看。”老花流浪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可以想象一家子人在他心里的分量,老花趴在床上,头埋在米久的被子里,呜呜抽泣着,黄菁菁掩嘴咳嗽了两声,徐徐走了进去,安慰道,“别哭了,这是村里迷信的说法,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一大把年纪,好不容易得了孙子,凡事想得多些。”   抽泣声滞了滞,老花翻过身,就着被子擦了擦脸,坐在床上,神色萎靡不振。   黄菁菁猜他又在回想过去了,“无忧那孩子投在你家,肯定是开心的,九个月就会说话,普通人家,一岁多不会说话的比比皆是,他得的什么病走的?”黄菁菁低低问道。   老花抱着被子,往后靠了靠,声音有些飘,“大夫说娘胎里带出来的病,那种病不会死人,他娘不也活得好好的吗,他才一岁,怎么就去了,我每天都有按时喂他吃药,吃了药不就会好吗,大夫也说他会好的,那么小的人......”说到这,他紧抿着唇,半晌才说出话来,“慧极必伤,慧极必伤,我咋就想不到呢,村里人称赞他聪慧,我还傻乎乎的与有荣焉......追根究底,是我害了他,是我......”   “他不会怪你的,为人父母,没有什么比外人称赞自己的孩子来得高兴,他是生了病,和这件事无关,他那么聪明,老天爷一定舍不得他再吃苦了,你好好活着,往后到了地下,与他说说你在世上见过的风景,经历过的人事,那些,都是他不曾有过的,你要好好告诉他,你不只是你,你还带着他对世间的憧憬,你得好好活着,否则,他也会不开心的。”黄菁菁的声音很低,生离死别,确实是人间至痛,但死而复生,又何尝会觉得痛快?   想到自己种种遭遇,不由得悲从中来,她重重叹了口气,转移了话题,“你别哭了,待会栓子他们回来问起,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老花擦了擦泪,慢慢下地,黄菁菁不察,被他握住了手,脸不由得拉了下来,声音陡然一沉,“你做什么?”   “四娘,我是不是很没用?”老花猝不及防来了句。   黄菁菁望着他,抽回自己的手,答非所问道,“你听谁喊我四娘的?”   “老孙媳妇不就是这么喊你?四娘,你能不能和我去个地方?”老花刚哭过,一双眼噙着水,甚是明亮,黄菁菁不自然的别开了脸,冷冰冰道,“去哪儿?”   “我想拜祭拜祭他们,我自己怕。”   “怕什么?”   老花吸了吸鼻子,“怕自己没有勇气面对。”   黄菁菁抬起头,想问他为何要自己跟去,但看他眼里满是祈求,于心不忍,终究点了点头。   “谢谢你,四娘,真的谢谢你。”说着,竟又开始热泪盈眶,摇晃着黄菁菁手臂,摇得她头脑发晕,黄菁菁不由得呵斥道,“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不嫌丢脸哪,赶紧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不嫌丢脸我还嫌弃呢。”   拍了拍被老花晃过的手臂,脸上尽是嫌弃,她就纳了闷了,老花几十岁的人了,以前是心灰意冷不食人间烟火,如今倒跟个孩子似的,要不是遇着她这么好心,谁管他啊,这个家里,养得都是儿子。   她道,“你若不急的话过些日子,老二挨打的事儿解决了再说。”   “好。”   中午,周士仁他们回来,得知周士武出门挨了打,刘慧梅嘴上关切了两句,周士仁闷着头,许久才挤出一句话来,“他们怕咱抢生意,肯定会拦着咱,二哥,往后你就别走远了,咱就在清源镇,一年到头有进项就够了。”   “三弟,我自己有数,人哪有嫌钱多的,他们阴着来,待我查出来是谁,看我不揍他一顿,甭管远还是近,生意我是做定了。”他下决心要让黄菁菁过上好日子,至少,不能让黄菁菁走得那般凄凉,他要挣钱让黄菁菁住青砖大瓦房,整天在家享福。   周士仁抿了抿唇,张嘴道,“下回我跟着你去,多个人多个照应。”   周士武没吭声,他哪能让周士仁跟着他挨打,想起另一件事来,“对了,刘家借的粮食办完丧事还回去了没?”   刘氏几个嫂子可不是省油的灯,韦氏年纪大了,哪儿压得住她们,至于刘大刘二,周士武暂时不予置评。   周士仁讶然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瞄了黄菁菁两眼,见黄菁菁面上无动于衷他才诺诺道,“这几日我也没去,岳母那人最不愿欠人人情,该是还回去了吧。”   “你待会去问问,谁家都有遇着难事的时候,咬咬牙就挺过去了,粮食堆在家,一天两天就给吃完了,不如还回去,心头的压力小些。”他想吃黄菁菁做的饭菜,黄菁菁去菜地摘了几个茄子,混着肉炒的,外酥里软,他特别喜欢,给桃花夹,桃花不肯吃,说是给他做的,一碗菜,他吃得最多,这会儿还剩下些,他吃不动了,手撑着桌面,提醒周士仁道,“你要养活一家子人,没个主意怎么成,万一把账算在你头上,看你怎么办?”   刘氏进屋听着这话,眼皮耷拉下来,“二哥,我娘不是那样的人,我大哥二哥也不是。”   周士武看到刘氏,立即止了声,没有再说。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谨慎些总是好的。   周士仁也觉得周士武想多了,故而没放在心上,回灶房做饭去了,刘氏看着黄菁菁,好几次动了动唇,却欲言又止。   等人走了,周士文才问周士武发生了何事,周士武自不会瞒他,“他岳父过世,尽孝道是人之常情,可做得太过了,刘大刘二媳妇可是厉害的,我觉得三弟三弟妹会吃亏。”   “他就是那样的性子,从小就心软,这件事娘说得对,你别管,分了家,由着他们去,刘家为人如何,这次一试便知。”有的事情光靠说周士仁不长记性,以他的经验来看,刘家摆明了要坑周士仁和刘氏,否则把刘大刘二支走做什么,他们不管了,让周士仁自己琢磨去。   铺子还有事,他坐了会儿便准备回去了,叮嘱周士武好好在家养伤,待有了消息会捎信回来。   周士武多少了解自己大哥的性子,最是护短,逮到人,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大哥,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你好好在铺子当掌柜,别耽误了你的正事。”   “两兄弟说那些做什么,娘在家,你和三弟多费心了,你大嫂那,遇着事还得靠你和三弟三弟妹。”周士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回到镇上,径直去了全家,全毅和他相交多年,自是知道他的秉性,上午从稻水村回来就打听到了,见到周士文,侧身让他进屋,“你还真料到了,果然是酒楼的厨子找人做的,他亲戚是外镇的,向他学了两手,一年四季到处给人做席面,打听到你二弟去外镇,找人拦在半路,抢了钱还要费了你二弟的手,没料到赵二两发了狠,不要命也要护着你二弟......”   周士文嗯了声,眼底闪过抹狠戾,全毅知道他不会放过那个厨子,“你准备怎么做,我认识几个地痞......”   “不用镇上的人,去山里找几个猎户,他要我二弟的手不想他做席面,我要他一辈子下不了床。”天不亮,他听着人敲门,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结果看到四人躺在地上,衣衫凌乱,狼狈不堪,赵二两和周士武的头流着血,要不是周士武衣服夹缝里有些钱,几人一路得走路回来。   山里的猎户一年出来的次数屈指可数,打了人就躲回山里,外边人也拿他们没法子,如果贸然进山报仇,多是有去无回的,死在深山老林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而且那些人彪悍,打架斗殴少有人是他们的对手。   全毅拍腿,“你这个法子好,明早我挑一箩筐粮食去,他们保管答应。”   “全兄弟,这件事就拜托你了,傍晚我把粮食给你弄来。”   “咱兄弟客气什么,走走走,进屋说去。”全毅招呼着周士文进屋,二人商量了些细节,半个时辰后,周士文才从全家出来,去铺子干活去了。   周士武不知道周士文一切都计划好了,日落西山,田野里到处是干活的人,夕阳的余光将他们身形拉长,周士武提着东西朝赵二两家去。   赵二两躺在床上,徐氏在院子里捣鼓草药,他敲了敲院门,旁边门开了,一老妇人抱着半岁大的孩子,鼓着眼,目不转睛盯着他,见他提着鸡蛋和肉,对方没有给他脸色看,而是有几分讨好,“是周二啊,二两和他媳妇在家呢。”   周士武喊了声婶子,说明来意,“我娘说二两兄弟遭了罪,让我来好好感激他。”   “你娘客气了,你也没料到会发生意外,都是那群王八羔子黑心肝的……”话完,扯着嗓子朝院子里喊,“二两媳妇,二两媳妇,周二来看二两了。”   周士武善意的笑了笑,看着他怀里的孩子,寒暄道,“是二两兄弟的儿子吧,我不常来村里走动,没想到他都这么大了。”说话间,从怀里淘了两颗糖递过去,半岁大的孩子,正是抓着什么都往嘴里放的时候,老妇人赶紧替他拿开,孩子见东西没了,张着嘴巴嚎啕大哭,左右扭着头到处找。   老妇人怕周士武误会不给孩子吃,解释道,“他还小,不会吃糖,容易噎着。”   逢着徐氏出来,周士武和老妇人皆走了进去,赵家的日子不太好,右侧半边院子起了厚厚的苔藓,湿哒哒的,一看就是常年洗衣服洒水的缘故,角落里堆着很多竹篾,筲箕背篓编了一半了,周士武脸上没露出半分嫌弃,见赵二两出来,他忙走过去把人扶着,“我娘让我来看看你,你回床上躺着,别下地。”   赵二两额头流了很多血,身上挨了很多棍子,周士武从来不知道他是这般见义勇为之人,心里不感激是假的。   “你好好养着,我和村口的老铁说了,让他每天早上给你送根猪蹄和一条肉,什么事养好了身子再说。”这是黄菁菁的意思,人家为了他差点没了命,哪能不表示表示。   村里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处理好了,往后谁还敢跟着他做事。   赵二两看了眼徐氏,低下头,“犯不着,你请我干活我就感激不尽了,我跛了脚,谁还愿意请我,你们能给口饭吃,我自然要护着你的。”   他因为跛脚的事儿很是颓废了一阵子,摔桌子摔碗,总觉得活不下去了,但是过了那段时间他便想开了,日子比他凄惨的人比比皆是,起码,他还有儿子给他养老。   当看到那些人是冲着周士武去的,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冲了过去,周士武每个月给他们粮食,如今又肯让自己帮忙,他要是死了,一家人又被打回原型,他不想整个在院子里关着,想出门好好看看,不惧别人的目光,能保护他的妻儿。   周士武是唯一的出路,他心里明白。   “你客气了,不管怎么说都该谢谢你的,我娘说,有的人四肢健全,活得却猪狗不如,而有的人哪怕身有残疾,但活得积极乐观,我家的事儿你也知道,当年要不是花叔乞讨经过,我们一家子只怕就饿死了,之后村里人闲言碎语,说我娘水性杨花不守妇道,我娘从没气馁过,她拼着口气,活得比谁都硬气,二两兄弟,你的腿是意外,只要还可以,也能活得和常人无异。”这番话是她娘得知赵二两为了保护受伤感慨的,村里有些人家境贫寒,却认为自己家风清廉,高人一等,常常对别人指指点点,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   殊不知,自己才是最可怜的。   赵二两对周家的事儿自然是知晓一二的,想到黄菁菁受了多年的指指点点当个没事人似的,他却对别人异样的目光感到烦躁,整日窝在家发脾气,心胸气度委实不够。   “周二,谢谢你,往后做席面还把我叫上吧,这两年,孩子他娘跟着我不容易。”   周士武点头,“好,你好好养着,我去看看赵吉瑞和孙达。”   两人伤的不重,周士武仍然送了肉和鸡蛋,赵卫村开明些,没说什么,到了孙家,孙婆子就有些嘀嘀咕咕,闹得孙达和他翻脸。   周士武对孙婆子的话充耳不闻,寒暄几句就回了,只是心底终究有些难过,去找黄菁菁,被黄菁菁训斥一顿,骂他闲得慌有空东想西想怅然若失不如干点正事,他想想也是,打起精神,干活去了。   没过几天,就听村里人闲扯起一桩事儿,镇上酒楼的厨子被人打了,说是抢山里人的粮食,被几个山里人揍得鼻青脸肿,手脚瘫痪了,山里人最是野蛮,没事谁招惹那些人,黄菁菁却听得咯噔一声,回家问周士武,周士武也觉得匪夷所思,“不会是大哥吧,都说和山里人抢粮食了,那些人可不比咱,是真不要命的主儿,娘别瞎想,我得空了去问问,大哥做事稳妥,不会是大哥做的,而且镇上酒楼的厨子不止一个,没准咱想多了。”   黄菁菁哪敢让他打草惊蛇,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他们啥也不知道,不管是不是打他们主意的厨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问是对的。   周士武想想有道理,没有作声。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树上的桃子由青转红,范翠翠娘家传来消息,范翠翠嫁去了山里,范老头和范婆子争执多日,终于还是把五百文的聘礼当做范翠翠的嫁妆给了范翠翠,范婆子拉着范翠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范翠翠没有吭声,给范老头磕了三个响头,和男人走了。   说起这事儿,村里人唏嘘不已,范翠翠给周家生了个女儿和儿子,结果被亲娘拾掇得休回家,嫁去了那种地方。   桃花听说后,半夜起床坐在台阶上哭,老花照顾孩子,丁点动静就醒了,给米久盖好被子,轻手轻脚推开门走了出去。   “桃花怎么了?”   “他们说我娘嫁人了,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花爷爷,我是不是没有娘了?”桃花不敢哭太大声了,怕吵醒人,她娘做错了事,她知道没人同情她,她,她就是舍不得。   老花一怔,看了眼黄菁菁屋子,走过去,牵着她站起身,“起码她还活着不是吗?她还活着,你们就能再见面的,没有父母是不疼爱孩子的,你娘也盼着你过得好呢。”   范翠翠贪得无厌,闹得家里乌烟瘴气,黄菁菁容不下她是正常的,宁缺毋滥。   老花拍了拍她肩膀,“有些事你大些就明白了,但天底下没有后悔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谁会在原地等你。”   桃花似懂非懂,和老花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屋里传来黄菁菁的喊声,二人才收了声……   周士武的伤好得差不多了,黄菁菁和老花商量好出门祭拜老花的家人,谁成想周士文捎信说镇上有户人家娶亲,原先定的厨子家里有事去不了,让黄菁菁顶上,黄菁菁依然让周士武出面,周士仁和刘氏留在家,照顾田地里的庄稼。   周士武喊了赵二两,赵卫村也让赵吉瑞跟着,没叫孙达,孙婆子得知他老铁每日给赵二两家送猪蹄,颇有微词,到处说周家的坏话,以往这些话肯定传不到周士武耳朵里,如今不同,想巴结周士武的人多,村里稍微有风吹草动,有的是人告诉他。   于是,他没叫孙达,而是叫了赵二两大哥赵大两,刘家那边也没知会。   黄菁菁这次送他出门,嘴里喋喋不休念着,“别人打你,你打不过就跑,别跟人硬碰硬,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留着命才有资格说将来,这么大年纪的人,别不省心,知道吗?”   周士武细心听着,郑重的点了点头,揭开箩筐上的草盖子让黄菁菁看,“娘,您放心,我准备了好家伙,这回再遇到,保证让他们缺胳膊断腿。”   黄菁菁垂头,看萝筐里竖了把镰刀,哭笑不得,“总之你自己多加留意,早去早回。”   “好勒。”   送他走了,便瞅着远处山头有群人结队而来,黄菁菁没细想,回屋背起背篓,叫桃花和她一起割猪草,范翠翠再嫁对她有些打击,之前周士武编的小背篓正好给她背着,祖孙两说说话,能让桃花心里好受些。   这些日子,菜地的菜频频被人顺走,黄菁菁骂也骂了,但没啥效果,每天早上去菜地,菜都会有损失,她怀疑有人蓄意报复,于是先去了菜地,丝瓜藤被牵扯得东倒西歪,她破口大骂,骂的话一回比一回狠,骂完了,看那些人和地里除草的人说了两句什么,对方朝她点了点头,一行人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位年纪和她差不多的妇人,只是皮肤黝黑,身形瘦弱得多,“是周三娘吧,我们来找您说点事的。”   黄菁菁想到什么,心有恍然,撇嘴道,“什么事啊,我不认识你。”   “我们是中源村的人......”怕黄菁菁说不知道,她还指了指来时的山头,“就是梅子娘家,麦子不是快成熟了吗,周三和梅子借咱的粮食是不是该还了?”   黄菁菁面不改色,呸了句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借的粮食你们找他去,不知道我分家了啊,我现在一个人单过,你们的事儿我管不着。”   妇人点了点头,周家分家她们是清楚的,便问周士仁在哪儿,黄菁菁指着旁边山地,冷声道,“在地里种红薯呢,你们去吧。”   低垂的眼底闪过晦暗不明的神色。   一行人顺着黄菁菁指的方向找去了,不一会儿,地里就有人朝黄菁菁喊道,“你家老三就是太老实了,他岳父的丧事,他一女婿掺和什么劲,现在好了,人家找上门来吧,真的是养儿不容易哪,我家那几个小子也不省心。”   儿子都和儿媳一条心,哪管家里。   黄菁菁牵着桃花往山里走,不在意道,“他的事儿我管不着,随便他们两口子折腾,分家了还管这管那的,我不讨那个嫌。”   “你说的话不对,你家老三那种性子,你不好好管着,之后还得出事,还是你家老大老二能干。”   黄菁菁笑笑,没有回答。   老大素来有主见,凡事不要她操心,老二如今愈发成熟稳重,也犯不着她操心,就剩下老三了,老三哪,还得靠他自己。   不一会儿,山地边就闹哄哄起来,周士仁起初一脸迷茫,慢慢回过神,急红了眼,跟他们一起去了中源村,刘氏也跟着,众人围着夫妻两,七嘴八舌说个不停,“我们也不是要你马上还,以前都是看着梅子长大的,先知会声,以免之后闹得不愉快。”   周士仁素来在外人面前嘴笨,只道,“婶子考虑得是,我问问我大舅哥去。”   借粮食借钱的时候说好了以后他们自己还,怎么跑到村里找他来了,他让刘氏先回家,否则事情传到黄菁菁耳朵里,不知黄菁菁如何闹呢,那些人不肯,刘氏是刘家女,她在场不怕刘家人不认账,想着看刘家人可怜,他们才借粮食的,眼下毁得肠子都青了,一老妇人道,“我就说嘛,上梁不正下梁歪,刘大刘二以前看着是好的,被媳妇带偏了,周三哪,婶子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借的粮食,一家老小等着张嘴吃饭呢,你不能不还。”   她们不是贸然上门的,肯借粮食一则可怜刘家,二则看周士仁和刘氏挣得了钱,结果两口子不出门做席面了,周家是分了家的,出门做席面的是周二,挣回来的钱哪会给两口子,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这才去刘家问问,郑氏一口咬死粮食不是他们借的不还,她们自然要过来找周士仁问个清楚了,如果两边都不认账,他们的粮食怎么办?   得知丧事后,韦氏没有把剩下的粮食还回去,周士仁耐人寻味的看了眼刘氏,他虽然愚钝,但有些事不是一点不懂。   穷苦人家办事,即使借了粮食,事后没用完的都会还回去,以免留在家不注意吃完了,吃的时候轻松,还的时候就更难了。   很快到了刘家,周士仁满头大汗上去敲门,开门的是郑氏,见着周士仁,满脸是笑,“妹妹妹夫怎么来了,赶紧进屋坐,冲子爹和二叔三叔去山里砍柴了,怎么了,这么多人是做什么?”   周士仁低着头,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当初俺同意借粮食可是说好了的,你们往后自己还,婶子她们跑村里来说你不认账,二嫂,做人可不能过河拆桥,岳母呢,我找岳母说去。”   “娘近日身体不好,在床上躺着呢,好些天没下床了,爹走了,娘精力大不如从前,妹夫啊,我们家是没法子啊,娘病着,看大夫的钱都没有,日子难过啊。”郑氏张嘴就哭穷,但绝口不提借粮之事。   周士仁紧拧了下眉头,不由她插科打诨,“二嫂,我问的是接粮之事,当时事情说得好好的,你们怎么反悔呢,大舅哥他们怎么个说法。”   他的声音比平日的低,内里含着怒气,刘氏原本要进屋看韦氏,闻言,停了下来,抬起头,和周士仁同样的口吻,“是啊,二嫂,当日说得好好的,怎么变卦了?”   “哎哟,我的好妹子啊,家里是没有办法啊,你婆家做席面不喊你大哥二哥,你几个外甥饭都吃不饱啊,冲子那么小的年纪,出去吃生野菜啊,回来闹肚子,你都不知道娘心疼啥样子了。”郑氏边说边抹泪。   周士仁眼中的怒意丝毫不减,“二嫂别诳我,当日借的粮食办完丧事还剩下好多,勉勉强强吃一年不成问题,为什么要冲子吃生野菜,借粮食的事儿你们还认不认了?”   刘氏抓着周士仁的衣衫,泪疙瘩不断往下掉。   “我们倒是想认啊,可是当日是你们要帮爹办丧礼的,你们急着借粮,我们能有法子,地里的那点粮食全还账,你们是要饿死我们哪,可怜娘一大把年纪还躺在床上等人伺候呢。”郑氏说着说着,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周士仁铁青着脸,侧目看向刘氏,话却是对着郑氏说的,“我二哥提醒了我很多回,我不愿意伤了情分,栓子娘心里是真想帮衬家里,我娘看你们日子难过,主动提出帮忙,没料......呵......果真是人心隔肚皮......”   周士仁素来是温和的,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是狰狞,刘氏心头害怕,伸手拉他的手,一个劲赔罪,“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黄菁菁和桃花在山里逛了许久,摘了很多不知名的花,下山时,黄菁菁怕桃花累着,把她背篓里的猪草全倒进了自己背篓,遇着刘慧梅上山寻她,她沉着脸道,“什么事慌里慌张的?”   “还不是三弟,中源村的人要三弟还粮食,追着三弟回来,全堵在门外呢。”人多,吓得米久嚎哭不止,栓子和梨花躲回屋不敢出来,她怕闹出事,这才来找黄菁菁回去。   黄菁菁心头冷笑,“他当日自己出的头,眼下就要承担后果,你回去做你的事儿,管她们抢东西也好,砸屋子也罢,和咱无关。”   刘慧梅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娘不准备管了?”   “管什么,管他吃喝拉撒还要管他当好人哪,多大的碗盛多少饭,他要当好人,这回当他当个够。”黄菁菁把桃花的背篓被她,“你去菜地摘点丝瓜,去磨坊问问谁家磨了豆腐买点回来,中午吃丝瓜豆腐汤。”   刘慧梅不懂黄菁菁为何这般气定神闲,周士仁性子软弱,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儿,黄菁菁不出面如何收得了场。   黄菁菁牵着桃花回去,院子里站着许多人,周士仁和刘氏坐在门口,垂头丧气。   “梅子婆婆,梅子两口子借的粮食,你可不能不管啊?”有人注意到黄菁菁,抵了抵身侧之人,大家皆看向了黄菁菁。   黄菁菁掏了掏耳朵,促狭的看着说话之人,对方嘴角抽了抽,讪笑着脸道,“梅子婆婆,这事你看看怎么办啊。”   黄菁菁做事泼辣,曾一个人把稻源村的人骂得狗血淋头,她们不敢乱来,只得舔着笑询问黄菁菁的意思。   “我看怎么办就怎么办嘛?你们一群人加起来几百岁了,问我四十多岁的人,不嫌害臊啊,不知道怎么办就回家想好了来,吓着我乖孙,我要你们好看。”她比了比手里的镰刀,吓得对方面色惨白。   有人出来打圆场,“你也镇上的,梅子婆婆说了分了家,各过各的日子,欠咱粮食的是梅子她们,你问她婆婆做什么?”   周士仁不断挠着自己头,好像头上有很多虱子似的,沙哑着嗓音道,“我是帮刘家借的粮食,你们找他们去啊,等我大舅哥回来。”   “我说周三,你还没看明白呢,刘家人不会认的,我可不管,我把粮食亲手给你的,你要给我拿回来。”老妇人坐在地上,拍腿就要嚎啕大哭,但见黄菁菁还未进屋,急忙又坐了起来,拍拍屁股,有些忌惮。   那位可是撒泼的能手,在她面前撒泼,不是关门面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吗?   周士仁说什么不肯应,那么多粮食,他哪儿拿得出来,家里的钱财都给刘老头买棺材和置办丧礼了。   他真拿不出来。   树上的蝉鸣叫得人心烦意乱,不知谁说了句,不还粮食就拿其他东西抵,大家便打起院子里的鸡的主意,还有角落里堆的柴火,一哄而上抢了起来......   周士仁反应过来的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乱了套了,几只鸡到处飞,码得整整齐齐的柴火哗哗哗散了一地,甚至有人跑进了他们的屋子。   刘氏被人冲撞,身形踉跄倒了下去,周士仁忙不迭扶起她,“大家快停下,我家里真的没粮食了,你们是要逼死人哪……”   余光撇到两个汉子捡檐廊的木材,他大惊失色,声嘶力竭怒吼道,“你给我放下……”   那是他娘的棺材木…… 第79章 079 大彻大悟   对方被周士仁震得愣在原地, 其他人跟着静默下来, 一时之间,安静得针落可闻, 周士仁怒瞪着眼,跑过去一把推开二人, 自己站在木材旁, 凶神恶煞看着他们, 他心头着急,推人时用尽了全力,二人反应不及, 身子直直摔在地上, 当即炸毛, 喊道, “快看,欠债的打人了, 周三不讲理啊。”   喊话的是摔倒在地的汉子, 他屁股着地,腿崴在方才散落的柴火上,疼得他倒吸口冷气,“疼啊,周三打人啊......”   男人嚎叫,其他人怔忡的回过神,皆面露凶光,“好你个周三, 欠债不还竟敢打人,抱你的木材怎么了,不仅要抱木材,还要把你家的粮食都拿了。”   有人起了头,在场的人都沸腾起来,跟饿民似的往屋里冲,刘氏被撞倒在地,脸色惨白的她战战巍巍爬不起来,嘴里哭着喊大家停下,解释道,“是我大哥二哥借的粮,你们找他们啊,我们帮他们借的粮食.....”   然而大家已被周士仁的举动惹怒,哪还有心思和她磨嘴皮子,先进屋的拿了粮食出来,手里还抓着几件衣衫,这世道,买布料也花钱,把周士仁和刘氏的衣衫改改,家里人能穿。   挤不进屋的便打起了周士仁脚边木材的主意,三五个汉子冲上前,周士仁撩起地上的木棍,毫不犹豫砸了下去,眼里发了狠,“不准拿我娘的棺材木,不准......”从小到大,他都是懦弱的,和人吵架尚且不会,更别论打人了,然而眼下他却卯足了劲,头上,背上,肚子上,谁接近他,他就打谁。   一棍子两棍子,毫不手软,眼里没有丝毫怯弱。   黄菁菁从后院出来,便看好几人拿着棍子,把周士仁围在墙角,跃跃欲试准备扑上去,她敛了敛眼眸,内里闪过丝阴狠,然而再抬头时眼底恢复了平静,调转视线,目光落到爬树摘桃子的妇人道,“那是我家老头子年轻时种下的,你们要吃多摘些回去啊......”   她声音不高不低,但院子里的人都停了下来,摘桃的妇人听她说起周老头,脸色僵了僵,三五下跳下了树,手里摘来的桃子也不敢要了。   手够得着的桃子早摘给几个孩子吃了,顶上的桃子又大又红,在阳光照耀下泛着诱人的光泽,有两三个妇人裹着衣服擦了擦,凑到嘴边狠狠咬了口,黄菁菁脸上浮起了笑,“好吃不,我家老二说长得好的拿去镇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看你们这么喜欢,哪用得着卖去镇上,卖给你们算了......”   这话一出,好几个妇人食不下咽,嘴里的桃子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心思转得快的妇人硬着头皮道,“周三两口子欠了咱们粮食,拿桃子抵债,俺吃一口怎么了?”   黄菁菁呵的笑了声,笑容明艳,却叫众人莫名后背生凉。   “老三欠你们粮食是你们的事儿,桃子是俺老头子留给俺的,你们吃了可不得还哪......”黄菁菁脸上始终挂着笑,看都没看周士仁和刘氏一眼,朝西屋喊道,“老花,老花,出来帮俺记记谁吃了俺家的桃子,俺看着桃树上的叶子都掉了好多呢,也不知坏了树的风水没,要是来年桃树结的果子少了,可得找人还哪,俺家老头子留给俺的,可得好好护着。”   她声音洪亮,带着几分笑意,听在众人耳朵里,只觉得浑身哆嗦,摘桃子哪有不抖动树叶的,树叶都落了一地了,黄菁菁话里的意思不就是鸡生蛋蛋生鸡吗?赔偿,如何赔得起。   不知为何,众人想到被黄菁菁骂得体无完肤的稻源村刘家人,面面相觑半晌,竟不敢反驳,她们找周三还债理直气壮,但不该动黄菁菁的东西,动了就要算钱,这事儿传出去也是黄菁菁占理,但那不是她们本意。   老花拉开窗户,探出半边身子,白皙的脸上泛着丝丝冷意,一一指着树下的老妇人道,“她嘴巴是歪的,她倒三角眼,她眼睛一大一小,她鼻孔大......”   在场的妇人嘴角抽搐,很想破口骂人,然而在黄菁菁锋利的注视下,没人敢动,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任由老花品头论足。   周士仁举着木棍,目光如鹰阜似的盯着跟前的人,眼里充斥着血丝,嘶哑着声道,“粮食是替刘家借的,大家莫要找我还,你们在村里生活了半辈子,不会看不清楚内里的龌鹾,有人看我们夫妻二人老实就想把债推到我们头上,再老实的人都有底线,要粮食没有,谁抢了我家东西自己放回去,否则我就是拼着一条命就要和大家闹个鱼死网破,不活就不活了......”   他纵然性子软,拎不清大是大非,但这次的事儿他却有数,周士武提醒了他好几回,是他自己没当回事,以为亲戚互相帮衬是应该的,是他太容易亲信人,人心隔肚皮,除了自家人,其他人都是有私心的。   刘氏瘫坐在地上,捂着脸,痛哭流涕,比刘老头死的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   寂静的院子,只听到刘氏的哭声,声音悲怆压抑,惹人怜悯。   “粮食是你借的,不找你还找谁还?”有人不忿道。   周士仁红着脸,声音浑厚响亮,“我家里的粮食不多,但不至于吃不起饭,借粮的原因你们心里知道,你们也有女儿女婿,这种事情传出去,往后哪家哪户敢和你们打亲家,好心帮衬结果被死咬住不放,我和栓子娘心软,但不是由着你们欺负的。”说到这,他只觉得脑子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刘家人诳他借粮食他看在刘老头过世的份上没有多想,他不会落井下石,但刘家的做法太过令人寒心了,他沉吟道,“借的粮食还剩下很多,趁着他们没吃完还没拿回来一些,再过些时日,借出去的粮食都没有了。”   这话听得众人若有所思。   黄菁菁意味深长的挑了挑眉,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士仁,他抬着头,满脸戒备,眼底流动着令人看不懂的情绪,说道,“谁家都有遇着难事的时候,好心帮忙换来这种下场,换作大家,大家做何感想,人活在世上无非父母亲戚朋友,我对人无愧于心,不奢求大家善待我,只希望大家黑白分明,否则,将来你们家遇着事儿,谁敢出面?”   他总以为能真心换真心,当年要不是老花帮衬他们,他们一家子都活不下去,好人不分贵贱,但却一而再再而三被算计,人心都是肉长的,刘家人这般待他,无非认为黄菁菁会出面,他二哥说得对,他娘为他们操了这么多年心,何时是个尽头,刘氏后悔自己没好好对刘老头,他何尝不后悔,他后悔不听黄菁菁和周士武的话,一次次被人算计,后悔掺和这件事。   见大家面有动容,他扔了手里的木棍,过去扶起刘氏,脸上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决绝,“这些年我待你娘家如何你也知道,往后他们家的事情我是不掺和了,这次的粮食是给他们借的,他们自己还。”   他如果认下这笔帐,最后还是要落到黄菁菁头上,身为人子,他不该总给他娘添麻烦。   难怪他娘从头到尾不吭声,怕是早料到会有今日的局面了吧,“棺材就当我们孝顺岳父的,我做女婿的对得起他了。”   刘氏胡乱的擦了擦鼻子,哭声渐大,周士仁转头,看着黄菁菁,不知为何,只觉得鼻子酸得厉害,三步并两步走向黄菁菁,扶着黄菁菁进了屋。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接下来怎么办,望着手里抢来的粮食,面露迟疑之色,只听到堂屋传来黄菁菁的怒骂,“什么桃子算了,我还等着卖了买肉吃呢,就你心肠软好说话,她们不问自拿叫偷,告到县衙是要打板子吃牢饭的,你倒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你放过她们她们放过你吗?”   黄菁菁声音冷厉,树下的妇人忙把手里的桃子扔了,面上臊得厉害,她们追过来何尝不是看周士仁性子软好拿捏,没料到,软柿子也有硬起来的时候。   “一个村的,死了人漠不关心?灾荒之年同村人都知道帮忙收尸,何况风调雨顺的时候?还有你岳父的亲戚,一个个躲在家当缩头乌龟要你出面,你去十里八村问问,哪个村是这样的,粮食的事儿我管不着,摘了我的桃子就得给钱。”   堂屋里,黄菁菁噼里啪啦说着,“大不了去找他们村的里正,一村人跟流民似的,堂而皇之进屋抢劫,别以为我年纪大没见过世面,他们的行为告到县衙就是造反......”   众人听得额头冒汗,烧杀抢掠乃县衙最不容之事,他们方才,只是情绪激动发生了口角,没有其他意思。   大家遇着事担不起责便想着逃避,稍微回想,就把最初闹事的人找了出来,“是你说拿其他东西抵的,闹出事,你自己收拾,还有你们......”指着抢棺材木的两个汉子道,“你们什么不拿拿周三娘的棺材木,你们也有错......”   又指着摘桃子的几个妇人,“桃子是你们摘的,你们拿钱给周三娘,我们只是过来想把话说清楚,要不是被你们怂恿,不至于弄成这样。”   自古民不与官斗,他们哪敢招惹县衙的人。   一伙子人,方才还信誓旦旦,齐心要找周士仁要个说法,如今窝里反了起来,你说我不对,我指责你有错,总而言之,都怕黄菁菁真把他们告到县衙,那个地方,进去了就没命出来,可不敢招惹黄菁菁。   而且,他们不是真糊涂,刘老头死了,下边有三个儿子,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周士仁出面,传出去,他们村成什么样子了?   靠女婿买棺材办丧礼,谁敢娶村里闺女,而且他们自己也是当女儿女婿的,这件事情传开,有人效仿,可就乱了套了。念及此,众人又骂上了刘家,这事做得不地道,摆明了看周士仁老实给赖上人家了。   左右思量,大家决定先回村问刘家人把粮食拿回来,能拿多少算多少,拖得越久,粮食就越少,想到这点,大家一窝蜂出了门,摘了桃子的妇人们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万一黄菁菁闹起来,跑到村里找里正,她们百口莫辩。   看周士仁从堂屋出来,几人面色讪讪,周士仁沉着脸道,“几位婶子走吧,桃子的事儿就算了,我娘那我会说的。”   几人强扯着嘴角咧了咧,如释重负,掉头就跑,生怕慢了被黄菁菁喊回去。   院子里安静下来,角落里的柴火乱糟糟到处都是,周士仁抓抓头,回眸看了眼黄菁菁,红着眼眶道,“娘,谢谢您。”   他知道,黄菁菁方才是故意说那些话吓唬人的,是怕那些人缠着他。   她唱黑脸,他唱白脸,让那些人记着他的好,以后不敢找她的麻烦。   黄菁菁瞪着眼,轻哼道,“我可担待不起,我自己的儿子,我半点福气没享到却便宜别人了,养儿子没啥用,还得养女儿,女儿多孝顺啊,什么都紧着娘家,儿子都是给丈母娘养的。”她自嘲的笑了笑,去西屋看米久去了。   留下周士仁面色煞白的静立在原地,许久,阔步走向刘氏,闷声道,“媳妇,我这人没啥本事,我娘为我操碎了心,我不能叫她失望了,那边的事儿我不管了……”   刘氏动作一滞,轻点了点头,她脸上还淌着泪,目光充满了哀伤,喃喃道,“连累你了。”   人走了,栓子和桃花梨花才敢出来,桃花有些害怕的瞅了瞅院门方向,“奶奶,他们还会回来吗?”   “谁知道呢,你三叔能耐,借了人家粮食呢。”黄菁菁抱着米久,他哭得有些厉害,这会儿安静下来睡着了,睫毛上还挂着泪珠,老花站在她身侧,揉着栓子的头,感慨道,“你也不容易。”   “是啊,哪有人是容易的,一辈子操不完的心。”换作她,她自是不愿意管的,谁让她占了原主身体呢,总要还债的。   老花出去帮着周士仁收拾院子,把树上掉下的桃子能吃的装进篮子,不能吃的扔粪坑攒肥,周士仁把棺材木一根一根码好,完了整理柴火,他低着头,神色颓唐,动作缓慢,刘氏则收拾着被人带出来的粮食和衣物,不断抹泪,抹着抹着,坐在地上,失声痛哭......   桃花一脸不解,给栓子使眼色,让栓子问问刘氏怎么了,栓子别扭着脸,不肯过去,而是往周士仁身边凑了凑,周士仁吸了吸鼻子,侧目瞅了眼刘氏,继续做手里的事儿。   黄菁菁把猪草背出来,剁碎了准备煮猪食,没管院子里的事儿,粘板放在台阶上,她蹲着身,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里添了几根刺眼的白,周士仁时不时看黄菁菁一眼,每看一眼,眼眶便红一分。   不待他把柴火码好,院子外匆匆跑进来个妇人,面色仓惶道,“妹夫,你和他们说啥了,他们就跟发了疯似的跑到咱家抢粮食,见什么抢什么,咱家本就吃了上顿没下顿,他们不给我们活路啊。”   郑氏冲进门,朝堆柴火的周士仁急声道,“妹夫,你出来说句话啊。”   周士仁敛了敛神色,收回落在黄菁菁头上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我说什么?当日借粮食你们说好了自己还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郑氏怔了怔,眼珠子四下乱转,这才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好像狂风骤雨席卷过似的,她心下了然,面上却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妹夫,家里怎么了?”   “没怎么。”周士仁捡了柴火,一根一根堆放整齐,不再搭理她,郑氏心思转了转,“妹夫,梅子呢,娘身体不太好,念着她呢。”   这时候,刘氏从屋里出来,满脸是泪,眼睛红肿得不像话,郑氏以为自己认错了人,满脸不可思议,“梅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刘氏脸上还残着未干的泪痕,衣衫发髻凌乱。   “二嫂......”刘氏的声音沙哑,喊了声郑氏,嗫喏的抬头瞄了眼在屋檐下剁猪草的黄菁菁,转身回了屋子。   郑氏皱了皱眉,急忙走过去,快速拉着刘氏进了屋,“爹走后娘身体就不太好,病情反反复复,大哥要请方大夫瞧瞧娘不肯,让别花冤枉钱,一整天,迷糊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梅子啊,你得空了回去看看娘,宽宽她的心,虽说田地剩下的不多,但只要咱一家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啊。”   刘氏不是圆滑之人,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郑氏道,“二嫂,当初我和栓子爹明明借你们的名义借的粮食,在刘家你为什么不认?”   “梅子啊。”郑氏拉着她的手,偷偷摸摸打量几眼,好像怕人偷听,压低声音道,“我也是没办法啊,娘病着,田地的庄稼长势不好,今年不知怎么过呢,那点粮食对你和妹夫来说不过九牛一毛,梅子啊,你就当帮帮我们吧。”   刘氏脸上尽是失望,“栓子奶让大哥二哥干活便是有心帮衬,你们为何要……”   剩下的话,刘氏有些难以启齿,黄菁菁有心给她面子,是她自己不争气……   “梅子啊,那点钱哪儿够啊,你可要帮我们哪……”郑氏抓着刘氏手臂,故作可怜的抽泣了两声。   郑氏话说得凄惨,却听身后插进来道男声,“帮你们,那谁帮我们,二嫂,我和栓子娘看在岳父过世的份上才想着帮衬一把,你说没有棺材,硬要打我娘的棺材木是啥意思,我娘辛辛苦苦一辈子就留了这么口棺材你就拿去,我和栓子娘是哪儿得罪你们了?”   周士仁握着柴火,气得额头青筋毕显,“你不认账,他们来咱家闹,怎么着,以为咱家有钱就得认下这个债啊,我和栓子娘的钱花完了你还不知足,是不是想让我娘出面把事情摆平了,自己能赚多少粮食是多少?”   他是真的想帮衬刘家,结果换来这种结果,不寒心是假的,他朝刘氏道,“二哥和我说了什么你也在,我想着都是亲戚有些话说出来伤情分,到头来差点把自己带进阴沟里,栓子念书的钱是娘给的,以后笔墨纸砚花钱的地儿还多,咱拿得出钱来吗?”   所有的事情一比,他才看出黄菁菁的好,他娘活着从不会主动算计人,老老实实靠自己的本分生活,教他们不害人,不惧人,踏踏实实过日子。   他以为天底下的父母都是这样的,实则不然,韦氏从出事到现在都没出面,换作他娘,他娘一定会毫不犹豫站出来打他们一顿,教他们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郑氏面色微变,她来的路上就料到是这么个结果,和刘氏偷偷说这番话无非是希望刘氏看在日子难过的份上可怜可怜她们,如今周士仁把话说开,她反而坚持不下去了,为自己辩解道,“妹夫,你的话不对,当时我只是想着爹没个歇息的地儿,没有逼着你们做什么,是你们自己主动要帮忙的,你当我们乐意啊,如今村里人都说我们不孝,给爹出丧连口棺材都要你们出,不管怎么说,刘家还有人,哪儿轮到你们份上,现在你们名声好了,反过来指责我们做事不对,真的是什么好处都让你给占了。”   周士仁听着郑氏睁眼说瞎话,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郑氏,你你你了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管,粮食是你们借的就要你们自己还,凭什么落在我们头上,,再说了,你们家里不是有钱吗,帮衬我们一把怎么了,都是亲戚,不都是应该的吗?”郑氏厚着脸皮道。   周士仁浑身发抖,恨不能将手里的木棍摔过去。   “他们把家里弄得乱翻翻的,粮食你们可得赔我,不然你们就是存心让我们一家子去死,娘还活着呢,把梅子告到县衙,不孝的罪名下来,你们一家子都要吃牢饭。”郑氏早就想好对策了,怎么会没有准备。   刘氏愣了愣,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怔怔的道,“二嫂要到县衙告我?”   郑氏挺了挺胸脯,“当然了,你们要是把粮食还上就不用。”   夫妻二人不懂内里规矩,只是一牵扯到县衙就没有人不怕的,从小到大,见过最厉害的官也就是里正了,郑氏要把她告到县衙去,二人皆是不善言辞之人,被郑氏气得窝了一肚子火却无言反驳,周士仁扔了木棍,进屋拽着郑氏领子把人扔了出去,梗着脖子道,“滚,别叫我动手。”   不知何时,黄菁菁举着菜刀站在门外,笑眯眯看着郑氏,“你说要去镇上告栓子娘,那你可要快些,去晚了县衙就关门了,我正好有事问问县老爷,这公爹死了,儿子儿媳不闻不问,拿女儿女婿的钱办丧事,从古至今有没有这个道理,我没生过女儿,不知道还有这种事儿,若县老爷说有,那你爹娘死的时候,你和刘二可要跑快些。”   郑氏看着黄菁菁手里的菜刀,脖子缩了缩,“婶子,您想做什么,杀人是犯法的,杀了我你要吃劳烦,有种你就动手......”她觉得黄菁菁就会吓唬人,还心里不定怎么害怕呢,她就不信黄菁菁敢动手。   黄菁菁勾了勾唇,言语甚是温和,“瞧你说的,我杀人做什么,我一大把年纪,可不想去牢房过下半辈子。”   郑氏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却听黄菁菁一字一字顿道,“我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杀人犯法,打人又不犯法,况且这会儿院门关着,谁知道你在咱家?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就说你偷我的东西,我把你当小偷揍了一顿,就你这种尖酸刻薄的面相,谁会相信你的话?”   说着有意举了举菜刀,周士仁以为黄菁菁动了真格,敏捷的把她的刀夺了过来,忿忿看着郑氏道,“娘,我来,就算吃牢饭我也不怕......”   周士仁挥着菜刀就朝郑氏砍了过去,吓得郑氏花容失色,拔腿就跑,扯着喉咙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周家杀人了。”   一溜烟跑了出去,周士仁追到门口,菜刀滑过郑氏衣袖,郑氏双腿一软,摔了出去,急忙求饶,“我错了,我错了,你别杀我啊.....”   黄菁菁蹙了蹙眉,喊了声老三,周士仁迟钝的回头,言语带着丝困惑,“娘?”   “娘什么娘,还不把刀给我,你一个大老爷们打女人算什么,我自己来。”她声音狠戾,吓得郑氏双腿发抖,腿间冒出了热流,黄菁菁瞧着,眼底一片嘲讽之色,郑氏意识到自己失禁,惊恐地叫了两声,捂着脸跑了。   周士仁垂下手,肩膀垮了下来,“娘,对不起。”   黄菁菁一把夺过菜刀,充耳不闻,回去继续剁菜去了。   刘慧梅提着豆腐回来,没多问,老老实实去灶房准备午饭,黄菁菁疼爱几个孩子,吃豆腐这种事,是要把几个孩子都喊上的,刘慧梅想着就周士仁和刘氏,两个人不算多,问黄菁菁做不做她们的饭菜。   “做她们的饭菜做什么,人家有的是粮食,看不起这个。”黄菁菁淡淡回了句。   晌午过半,周士仁和刘氏才把院子恢复到整洁,两口子默契的跪在院子正中央,一言不发。   梨花年纪小,有些不太懂,但忌惮黄菁菁,不敢多说,老老实实坐着吃饭,这会儿是正午,太阳火辣辣的,老花担心二人受不住,为他们说话道,“周三和他媳妇知道错了,你让他们起来吧,这么热的天,要是中暑,得不偿失,一家人哪有过不去的砍?”   黄菁菁夹了块豆腐,兀自吃得香,“又不是我让他们跪的,干我何事,你要去你去。”   老花听她口气不好哪敢去?顿了顿,只是打商量道,“用不用给他们送点水喝?”   周三到底没妥协,否则,三房的日子才是真正难过呢。   “我怎么知道?”黄菁菁的态度冷冰冰的,老花想了想她的意思,坐着没动,吃过午饭,他回屋给米久喂奶,夫妻俩跪在那,姿势都没换一下,汗水湿了一大片地,他叹了口气,低头教米久道,“你奶奶活得累,米久长大了要听话,奶奶不会骗你的,人心险恶哪。”   黄菁菁带着桃花回屋睡午觉,桃花对今日之事有些不解,问黄菁菁道,“三叔三婶做错了什么?”   “桃花觉得他们错了吗?”   桃花认真想了想,老实的摇摇头,“我不知道,三叔三婶是好人,我爹说的。”   周士武看事情通透,周士仁有他一半的心眼,黄菁菁就不用操这么多心,她拿着扇子,慢慢替桃花扇风,夏日的风夹杂着热气,她翻了个身,徐徐道,“好人也分很多种,你三叔三婶太懦弱了,明明做的好事却总遭人埋怨,别人有问题,他们何尝没问题?”   热心过了头。   桃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祖孙两睡醒,院子里已经没了周士仁和刘氏的身影,刘慧梅喂猪出来,解释道,“三弟和三弟妹种红薯去了。”   周士仁难得硬气一回,怕是被刘家人逼急了。   黄菁菁点了下头,西屋传来栓子和梨花的声音,黄菁菁让桃花去西屋找他们,自己背着背篓去了山里,遇着李菊去山里割柴火,二人说了会儿话,她才知道,那些人回村后去了刘家,把刘家的脸是全拿了,锅碗瓢盆都没留下,家里能抵债的东西全被拿走了,桌子椅子都没有。   黄菁菁当听笑话似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不同情任何人,周士仁若是经过这次的事儿还不长记性,她是真没法子了。   刘家人,若性子是好的,帮衬一二也无妨,闹成这样,和她们没任何关系。   韦氏病了,冲子过来喊刘氏回去看看,刘氏说什么都不肯,冲子不知所措,“奶奶真的很想你,一遍一遍喊你,我爹不准我过来,是我偷偷来的。”家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了,他奶说自作孽不可活,不怪别人,是他们自己不好,只是对不起刘氏。   “冲子,我不回去了,你让你奶奶好好照顾身体,姑姑不孝顺,让她别念着姑姑了。”刘氏把发芽的红薯埋进地里,露出长出的芽儿,周士仁在后边施肥,低着头,没搭理冲子。   冲子不知好好的怎么弄成了这样子,着急道,“奶奶真的生病了,我没有骗你,早上那些人来家里闹,奶奶气得晕了过去,姑姑你就回去看看她吧。”   刘氏麻木的做着事儿,没有再说话。   冲子索性跑到地里,一屁股坐在坑里,挡着刘氏视线,祈求道,“姑姑,奶奶一直喊你,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刘氏蹙了蹙眉,蹲在地上,为难道,“冲子,姑姑回去过了,你去找小姑吧。”   那个家,她真的是回不去了。   否则,如何对得起栓子奶奶,她以为娘家人靠着他们日子会一天天好过起来,熬过这个砍往后再想法子,没料到,人心不足蛇吞象,她的娘家人,和记忆里的不一样了,不再是纯粹的娘,大哥,二哥......   冲子见自己说什么刘氏都无动于衷,气急败坏的走了。   回到家,就听着屋里传来哭声......他奶奶走了。   一家人围在床前,看着空荡荡一无所有的屋子,面如死灰之色,冲子缓缓跪了下去,家里什么都没了,更惨的是,不会有人帮他们了......   “冲子,你姑姑回来了吗?你奶奶,她死了啊。”   “姑姑不信我的话了,爷爷死的时候你们让我骗她,如今,她不信我了。”他跪着爬到床前,拉住韦氏的手,吸了吸鼻涕,“奶奶走快些,追着爷爷,就不怕了。”   屋里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   韦氏的死,刘家人没有张扬,刘大带着刘二在刘老头坟墓边挖了个坑,掰断几根竹子搭在下边,把韦氏放上去,四周竖着搭些石子,然后在上边又盖了层竹子,家里的菜刀锄头砍刀被村里人拿了,他们没有其他法子了,只得让韦氏这般入土。   韦氏走的第七天,刘二把郑氏卖去了山里,得了几百文钱和粮食。   消息传到黄菁菁耳朵里,黄菁菁心头唏嘘,面上却没什么表情,这几日,周士仁和刘氏沉默了很多,夫妻俩起早贪黑的干活,好像有忙不完的事儿,她懒得问,她管着自己一亩菜地就好,近些日子,菜地的菜天天被偷,她初始以为人是半夜去的,叫周士武夜里看过两回,都没有逮到人。   可能时间不对,她寻思着自己在菜地守一夜,不信抓不到人。   周士武说什么都不肯,真要有贼偷菜,肯定是男子,那边荒无人烟,黄菁菁一大把年纪,身子吃不消不说,万一被贼伤到了,他如何过意得去,和黄菁菁商量,他在菜地守一夜,逮到人喊黄菁菁过去。   夜幕低垂,满天繁星,四周虫鸣,周士武拿着镰刀出了门,周士仁小声喊了声二哥,跟了上去。   “三弟,明早还要干活,你回屋歇着吧。”周士武没问刘家的事儿,怕在周士仁伤口上撒盐,吃一堑长一智,周士仁想开了比什么都强。   “我和你一块吧。”他紧紧拿着木棍,声音有些低,“我想为娘做点什么。”   他娘头上的黑发白了好些根了,他看着他娘在屋里一根一根拔,嘴里念念叨叨着许多事儿,他好似明白了,他娘不认输不服老,或许不是不怕,而是舍不下,她老了而他们却不懂事,她娘如何放心得下。   周士武听着他声音不对,想了想,没有拒绝,兄弟两一前一后朝着菜地走,月光轻柔的洒在二人身上,蒙上了淡淡的清凉。 第80章 080 回老花   月色朦胧, 轻薄的烟雾渐渐笼罩下来, 菜地的瓜架子上, 叶子随风摇曳,地里腾出的绳径只容一人躺着,兄弟两一人占了一条, 面朝着面, 小声说话, “二哥,你冷不冷, 要不要我回去抱些稻草来?”   不是贼何时来, 夜里湿气重,他怕周士武着凉。   “用不着,两侧的菜挡住了风,睡着不冷,下个月镇上有几桌酒席, 我和娘说你和三弟妹去, 地里的麦穗黄了,我在家干活。”周士武推了推耳朵边的泥土,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因着守贼, 傍晚洗完澡他没换衣服,倒不怕弄脏了。   周士仁望着周士武,菜挡住了大半视线,只看到周士武硬朗的下巴, 想到中源村的事儿,他满脸羞愧,低低道,“二哥去吧,我......我弄的菜不好吃,要是对方不满意的话会给你和娘身上抹黑,我就在家种地。”   “还有些日子,你慢慢练,炒菜无外乎火大,料足,味儿重,你不懂的问我,我和你说。”周士武双手环在脑后,望着漫天繁星,轻声说道,“中源村的事情过去就别想了,娘叫我们做人无愧于心,你和三弟妹对得起那边了,人与人打交道,多多少少会有磨合,亲戚也好,朋友也罢,有些事犯不着计较但有的人事坚决要坚持自己,自己受些委屈不要紧,但不能连累身边人。”   亲戚间互相帮衬包容是常态,哪有不磕磕绊绊的,和自己亲爹亲娘尚且有争执,何况是别人。   但心底有原则,有底线,做什么都不怕。   周士仁点了点头,“二哥说的都是对的,只是我......”   他没有炒菜的天赋,做事愚笨,席面交给他,他怕自己真的办不到。   “三弟,炒菜就跟种地一样,一步一步循序渐进,只要用心一定能做好,我和娘说过了,她同意你去。”四周的蛐蛐此起彼伏的叫着,聒噪得很,但心底却一片平静,周士武又道,“娘年纪大了,哪能事事亲力亲为,她操心的事情多,应下花叔回村拜祭花叔家人都没去,晚上抓着贼,让娘放心的和花叔走一遭吧。”   家里的大事小事都要黄菁菁劳心劳力,她哪儿抽得开身,反倒是他们,看似早出晚归,实则可有可无。   周士仁扶着额头,望着夜空下跳跃的星,良久才开口道,“好。”   周士武的意思他懂,只有他立起来,黄菁菁才能真正轻松下来,否则怕离家在外,家里乱了套,“二哥,明日我炒菜你在旁边教教我。”   “好。”   夜里的风还夹杂着热气,一阵一阵拂过菜地,他们以为贼偷东西都是半夜,二人不敢睡,谁知临后半夜,月亮躲进云层,天际一片漆黑,周围静悄悄的,万籁俱寂。   二人闭着眼,时不时聊两句,聊着聊着,不知谁先没了声,片刻的功夫,瓜架子下,只余下两声均匀的浅浅的呼吸。   天际恢复了安静,慢慢的,麻麻亮的光穿透薄薄雾气洒落,四周景致看不真切,周士武和周士仁坐起身,地里湿气重,二人贴着地的衣衫皆湿濡濡的,周士武先检查了遍菜地,怕他们睡得太熟贼来过却不知道,然而菜地好好的,和昨日无异。   周士仁叹气,正欲开口说话,便听着不远处传来悉悉索索声音,像走路时裤脚拂过两侧杂草的声响,他提着心,给周士武使眼色,周士武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轻手轻脚躲回了瓜架子下,只转着双眼,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光线昏暗,只看得出是个人,低着头,穿过小路,径直朝着菜地而来,五官不甚清晰,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周士仁要冲出去,被周士武拽住了,捉贼拿脏,提前冲出去,抓不到人不说,没准还会被反咬一口,这些日子,黄菁菁早晚坐在菜地骂,骂的次数多了,村里人听得有些反感,甚至有人说黄菁菁监守自盗污蔑人,还有人说黄菁菁就是日子顺遂了纯粹想骂人而已。   周士仁动作滞了滞,细想就知道了周士武的意思,稳着没动。   对方到了菜地,嘴里嘀咕的声音清晰了,“骂又如何,就是要摘你家的瓜,哼,我家老大受了伤,吃你家点菜怎么了?”   孙婆子很快到了近前,她模糊的见着有两根丝瓜半长不短的,举起手,重重扯了下,只听跐的声,紧缠着瓜架子的丝瓜滕松了一截,周士武目色一沉,紧着下巴,怪调怒吼道,“哪儿来的小偷......”   孙婆子没料到有人,以为自己遇着鬼了,吓得摔了手上的篮子,身子一仰,掉进了旁边地里,张口大喊救命,声音响彻整个庄稼地,“救命啊......有,有鬼......”   摔在地里,半晌没爬起来,周士武和周士仁走出去,孙婆子闭着眼,掉头到处爬,声嘶力竭喊着救命。   这会儿最是安静的时候,哪怕离得远,仍有人被惊醒,周家院子里,米久不安动了动,啊啊哭了起来,刘氏在灶房煮饭,闻言,急忙去了上房,敲黄菁菁的门道,“娘,相公他们抓着贼了,要不要去看看?”   黄菁菁半梦半醒,睁开眼,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侧目瞅了眼窗外,麻麻亮的天,啥都看不真切,便道,“不着急,老二老三知道怎么做的。”   她以为半夜会有消息,没料到是清晨,不知谁这么大的胆子去东边偷她的菜。   孙家院子静悄悄,今日轮到李菊做饭,她刚穿好衣服推开门出来便听到远处传来的嘶喊,吓得她缩了回去,把床上的孙达叫起来,“你听听什么声音,怪瘆人的,不会是山里的狼下来了吧?”   声音从东边传来的,不甚清晰,只是内里的嘶吼叫人不寒而栗。   孙达快速爬起身,坐在床上,听了几遍,声音小了,“应该不是,你先去做饭,我把二弟他们喊上,出门看看。”   树林这头只有他们家和周家,万一真是狼下山,可得注意了。   李菊想想也是,提醒道,“把周二周三也叫上,万一真有个什么,好应付得过来。”山里有狼,上一辈子的人说,很早的时候,常常有野猪狼群下山咬村里的小孩子,可要谨慎些。   孙达拿过旁边挂着的衣服,披上身就朝外边走,“我知道,你把孩子照看好,别让他们出来。”真有狼的话,是危险也是机遇,山里的猎户说狼皮能卖钱,肉卖去县城的酒楼能得到不少银钱,如果真是狼的话,倒是个发财的机会。   他和孙老头知会声,叫上孙二,火急火燎走了出去,他和孙二没想过凭自己的力就能把狼制服,于是去了周家,周家院门敞着,孙达隐隐觉得哪儿不对,只脑子里存着事,没有多想,喊了几声周二,见黄菁菁出来,他道,“婶子,周二在家不,东边有动静呢,你们听到了吗?”   黄菁菁手里拿着碗,准备给米久温奶用的,闻言,点头道,“听到了,你们别害怕,是我家老二老三捉偷菜的贼呢,那贼聪明,半夜不去,早上才过去,老二他们在菜地守了一宿,可不得把人抓住。”   孙达怔了怔,左右看了看东西屋,“捉贼?”   黄菁菁便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不知为何,孙达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他旁边的孙二却松了口气,时辰还早着,天亮还有会儿,能回屋再眯小刻钟,“是贼啊,把我哥吓得以为有狼呢,婶子没事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啊。”   孙达抿了抿唇,转身朝着东边菜地去了。   他想起他和孙二出门,院门和周家一般敞着,夜里睡觉前担心小偷入屋,都会将其落上门闩,无缘无故,如何是敞着了?   孙婆子被吓得魂飞魄散,几声救命后就说不出话来,脸上豆大的汗珠滴滴滚落,扯着喉咙,啊啊啊啊喊着,四肢并用到处爬,周士仁和周士武站在小径上,唏嘘不已,“没想到是她,她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为何要偷咱的菜?”   黄菁菁分家得了一亩地,地里的菜原本是要赶集拿去卖的,但想着家里人多才歇了心思,让他们把庄稼地里的菜苗拔了,吃菜地的菜,刘慧梅怀着身子,多吃些蔬菜对肚里孩子好,栓子和桃花三个孩子长身体,不能偏食挑食,什么都要吃,他们干活,更是要多吃菜,他娘念叨了几回,他们吃菜都是直接摘菜地的。   孙家庄稼地里种着蔬菜却一而再再而三偷他们家地里的,究竟什么仇什么怨。   眼瞅着孙婆子爬到另一块土里要压着麦穗,周士仁跳下地,疾步过去把人拽了起来,孙婆子已经话都说不清楚了,闭着眼,啊啊啊啊抽搐着。   “婶子,回神了,是我,周三。”周士仁怕她吓出个好歹,主动开口道。   但孙婆子啥都听不进去,神情十分激动,周士仁蹙了蹙眉,大喊道,“婶子,是我。”   孙婆子身形一僵,徐徐睁开眼,瞪着眼,看清是周士仁后有些回不过神来,“周三啊,我做噩梦了,以为自己梦到鬼了......”说完,她有些纳闷,四下一瞧,有些没回过神,“我在这做什么?”   周士仁松开她,指着上边菜地道,“婶子不记得过来做什么的?”   孙婆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僵了僵,强颜欢笑道,“周二你也在呢,我想起我来做什么了,你孙叔要吃茄子,我过来摘茄子来的,路过你家地,以为遇着鬼了......”   周士武好以整狭的笑了笑,默不作声。   周士仁蹙了蹙眉,有些来气,毫不客气拆穿孙婆子道,“婶子,你家庄稼地可是在那边,你绕到我家菜地做什么?”   他就是不懂,为什么不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非得惦记别人的东西,被抓着现行还死不认账。   孙婆子低着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手里沾满了泥,弄得脸上也是,她垂着眼,脑子里快速想着对策。   双方一时无话,孙达和孙二便是这时候来的,孙达见他娘在,心沉到了谷底,喊道,“娘,您在这做什么?”   周二和周三捉偷菜贼,他娘就好巧不巧的过来了,没有猫腻,他自己都不信,黄菁菁做事嫉恶如仇,事情闹大,不定如何收场呢,他铁青着脸,快步走向周士武,羞愧得无以复加,“周二,我娘。”   周士武点了点头,下巴指着周士仁,“三弟,你和达子哥说吧。”   周士仁性子软,做事得过且过,黄菁菁嘴上不说,但心里极为放不下他,总怕他受人欺负,立不立得起来,他当二哥的要教他。   “我们守了一宿,婶子麻麻亮的时候过来,摘了我家的丝瓜......”孙婆子被周士武吓得扔了手里的篮子,丝瓜掉在土里,周士仁过去捡起来,递给孙达,不顾孙达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道,“达子哥,我们一块长大的,我不会说话,婶子做的这事不地道,冲着我们两家的交情,你们要吃什么和我娘知会声,我娘不会不肯,她却接二连三的过来偷,这事儿你自己心里有个数。”   庄户人家,没有像黄菁菁这般腾地出来种菜的,或在屋前屋后种些,或在庄稼地种些,家里来个亲戚客人,菜不够,都会问村里人借些,打声招呼,一般人家不会说什么,孙婆子呢,直接一清早来偷。   孙达面色凝重,低着头,羞愧的没法面对周士仁,他们是一块长大的,他带着他们摘野果子,掏鸟窝,偷地里的庄稼偷偷去山里煮来吃,如今各自为家,没料到成了这种样子,他点头道,“你说的我懂,我娘做得不对,回家我会和我爹说,赔偿也是应该的,马上就收麦穗了,你看能不能缓些时日,我们不会赖账。”   孙婆子听着这话急了,孙达的话不是摆明了做实她偷窃的罪名吗,传出去,村里人会如何看她,她跑过去,抓着孙达手臂,嘴角抽搐得有些狰狞,“你瞎说什么呢,你爹要吃茄子,我一大早来地里摘,想着四娘菜地的茄子好,过来看看,不就摘个丝瓜,邻里间打声招呼就是了,哪像你说的这般严重。”   对,就盖这么说,孙婆子灵光一闪,坚定的看着周士仁道,“周三哪,婶子就是手欠,没有其他心思,你可别多想,婶子什么人你还不清楚?”   周士仁不为所动,眼神落在孙婆子脸上,没有丁点情绪,“婶子,有些事不想闹大是给达子哥留面子,天不亮就过来摘茄子,你当我还是以前那个周三呢,你说孙叔要吃茄子,是与不是,我现在跑去孙家一问便知,我娘的地全种了蔬菜,你偷她的蔬菜就是偷她的粮食。”   孙婆子面色僵硬,还要反驳,周士仁毫不犹豫的打断她道,“婶子,我娘还在家等着,你去和她赔罪吧。”   “凭什么,你们看着什么了?”孙婆子目光闪烁,眼底满是心虚,周士仁拍了拍身上的泥,做出请的手势,“我娘骂了好些日子,婶子声不吭气不出,让我娘被村里人诋毁,自该向她赔罪,您摘的蔬菜,换成粮食也好,银钱也罢,我娘不要我也会替她收着,亲兄弟尚且要明算账,何况是邻里。”   得饶人处且饶人,他娘饶了别人,但别人不会饶了她。   孙婆子捡起地上的篮子,气得嘴唇发抖,但周士仁态度极为强硬,孙达又不肯帮她,一路上,她能的法子全想了,依着眼下的情形,赔罪是少不了的,只盼着黄菁菁被大嘴巴到处乱说,否则她如何在村里抬得起头来。   进了周家院子,孙婆子很是低眉顺目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只是人都是避重就轻的,她略过自己的目的不提,哭诉着家里日子难过,黄菁菁讥诮不已,“谁家日子不难过,难过就该偷别人的了?日子难过就自己争口气,谁家的粮食蔬菜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如果坐享其成就能过得好,那村里的人都不用干活了,跟贼窝子似的,全出去偷,偷不着就抢,那种日子就好了?”   黄菁菁语气冲,孙婆子又羞又气,偏偏还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就是看不惯黄菁菁的趾高气扬,明明忙不过来请帮忙,不低声下气就算了,反倒高高在上,一副我请你是看得上你的姿态,她受不了,而且孙达跟着周士武出门受了伤,周士武倒好,每天给赵二两买肉买猪蹄,半个月不间断,孙达呢,啥都没捞到。   她心气不平,这才做出这种事来,多少有发泄的意思。   孙达低着头,一个劲给黄菁菁赔罪,说丰收后背些麦子过来,黄菁菁点了点头,训斥几句,去后院喂猪去了,周士武急忙上前,“娘,您不是应了花叔和他一起回村拜祭他亲人吗,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家里的事儿我们会照看好的,出不了乱子。”   黄菁菁掀了掀眼皮子,“今天?”   “嗯,祭拜用的冥纸,香蜡酒我都备好了,肉的话,不是还有腊肉吗,您看成不成。”这两天不去,收割麦穗,依着他娘的性子肯定不会去的,周士武希望她别把所有的事压在自己肩头,他们也能分担,哪怕她什么都不管,家里所有的事儿依然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黄菁菁想了想,“成,我问问你花叔的意思。”   老花欣然同意,想着好些年没回去过了,面色有些紧张,抱着怀里的米久,米久长得不错,可能给赵二两的猪蹄和肉或多或少进了徐氏肚子的原因,米久喝了奶,脸白了很多,皱巴巴的小脸饱满圆润,两个多月的孩子,喜欢人竖着抱,趴在老花肩头,眼神到处看,只是他脖子没力,老花不敢那样抱久了,黄菁菁会骂人。   老花凑到黄菁菁跟前,有些舍不得米久,惴惴不安的问道,“我们走了,米久谁照顾?”   “老三媳妇在家照看一日没啥问题,要去的话就趁早,赶着傍晚回来。”老花老家是县城那边的,离清源镇有些远,走路的话得整整一天,黄菁菁寻思着租辆牛车,祭拜过后今天就回来,接下来事情还多,怕是没空了。   老花想想也是,只是抱着米久舍不得撒手,絮絮叨叨念了很久,把人交给刘氏,恋恋不舍的看了好一会儿,周士武去外村找牛车去了,黄菁菁把东西装进背篓,带了些水喝干粮,栓子和桃花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出门,舍不得道,“奶奶,花爷爷,早点回来。”   “在家别到处乱跑,帮着照顾米久,奶奶和花爷爷晚上就回来了。”坐上牛车,黄菁菁拿出刘慧梅摊的饼子,递给老花一张。   老花接过,和黄菁菁说起他住的村子良田屯,那儿除了连绵的高山,田地地势甚是平坦,屋前屋后是地,其余是田,离县城近,城里的大户人家在那置办了很多田,有些农户家田地不够吃,便租赁大户人家的田地自己种,无忧娘是他家的佃户,因着家里人病的病死的死,剩下无忧娘一个,他爹看无忧娘可怜,把无忧娘接了过来。   说起过往,老花眼眶忍不住发热,无忧娘到他家的时候才十岁,家里内外都是她在忙,到了十七岁,两人自然而然就成亲了,她操持家务,他专心念书准备考秀才,他应过她让她做秀才娘子,谁知生无忧的时候,坏了身子,而无忧的死给她打击过大,以致于一尸两命。   黄菁菁默默听着,看着一路倒退的风景,不知说些什么。   老花说到最后,免不了又落了两滴泪,黄菁菁看得拧眉,“你莫哭了。”   老花掖掖眼角,低头掩饰脸上的情绪,“我没哭,就是有些想他们了,无忧明明吃了药的,怎么就好不了呢?”   他每一顿都会按时喂他吃药,结果反而愈发重了。   黄菁菁沉默无言,不是所有的病都有药可医,何况无忧的病还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   牛车颠簸得人昏昏欲睡,听着老花说起过往种种,她心头感慨,这么多年过去了,从老花嘴里说起来,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儿,车轮驶过低低洼洼的道路,黄菁菁像被晃散了架,瞌睡散去大半,而老花止住了声音,紧紧按着背篓的绳子,神色认真,白皙的面上褪去稚嫩,却也是与世无争的平静,她坐直身体,忽问道,“老花,这些年,你怎么过的?”   身上的钱给了她们,他如何活下去的?   老花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其实,这些年能记住的事很少,日出而行,日落而息,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他张了张嘴,言简意赅道,“就一路走走走,走到哪儿睡哪儿......”   “你有没有遇到过坏人?”冲着老花的脸,肯定会有人觊觎,这么多年,他如何能不问世事似的活下来,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比较其他人,岁月太厚待他了,她头上的白发隔段时间就会冒出来,有些压制不住了。   四十多岁的年纪,她是老了,而对老花而言,却还年轻。   老花认真回忆了番,老实道,“不记得了。”   因为不上心,所以不曾放在心上,生活于他,不过行尸走肉活着,活到死的那天,只是老天不肯收他的命,一直让他活着。   “一定会无忧盼着你活得好,在下边保佑着你呢,人心险恶,你能安然无恙的回来,该好好珍惜,人死不能复生,你记着他就是了。”黄菁菁慢悠悠说道,“逢年过节回来看看他,替他除除坟头的草,陪他坐坐,他怕就知足了。”周岁前的孩子养不大视为不吉,无忧活到周岁,依着老花的心思,一定会好好安葬他的。   这话说得老花热泪盈眶,哽咽道,“我记着了,是我不好,这么多年都没去看过他。”   黄菁菁叹了口气,望着远处,不再多言。   马车不知行驶了多久,日头爬至头顶,又翻到了西边,地势渐渐平坦,路平顺好走,黄菁菁睡了会儿,睁开眼,视野渐渐开阔,道路两侧的白杨高大挺拔,旁边地里的水稻随风飘扬,放眼望去,绿油油的甚是喜人,老花忐忑不安的看着不远处的村落,村落隐了葱葱郁郁的树林里,村头立着个大石,环境清幽,错落有致,黄菁菁低声问道,“到了吗?”   老花流浪了这么多年,但他却记得怎么回来,一路而来都是他给车夫指的路。   “到了。”老花眨了眨眼,面容染上了复杂的情绪。   看着近,行了小片刻才到,秧田里有干活的人,人人头上带着草帽,没有因为牛车的到来而停下手里的活,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院子多是青砖大瓦篱笆院墙,依着老花指的路,牛车缓缓向前行驶,村里住着很多人家,时不时有小孩探出头张望,老花拽着绳子的手紧了又紧,穿过村子,牛车停在了一颗大白杨树下,看着眼前的院子,黄菁菁蹙了蹙眉,老花好些年不曾归家,宅子荒废多年,杂草丛生才是,眼前的宅子看上去有些新,篱笆外种着一排丝瓜藤,上边结着丝瓜,甚至还在开花。   老花左右看了看,紧抿着唇,有些无措,“就是这了。”   声音明显底气不足。   黄菁菁让他先下地,问道,“无忧他们葬在哪儿?”   老花指着后边的山,依稀可见上山的小路,“在山里。”   黄菁菁想了想,和车夫说了几句话,示意老花先上山拜祭,宅子里住着人,十之八九有人故意占了院子。   老花有些茫然,依着黄菁菁的话,带她去了山里,无忧和他娘,他爷奶葬在一处的,他走在前边,脊背有些弯,路上遇着砍柴的汉子,对方瞄了眼他好几眼,眼底带着戒备,老花抿着唇,止不住想掉泪,他许久不回来,村里的人已经不认识了。   黄菁菁朝汉子笑了笑,解释道,“我们来祭拜亲人的,从清水镇过来的。”   汉子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依着老花说的,比无忧小些,老花不认识无可厚非。   汉子看着山里,“你们祭拜谁?”   黄菁菁抵了抵老花,老花哽着声道,“祭拜花家的人,那会你还小,可能不记得村里有姓花的人家了。”说到后边,他满目苍凉。   汉子想了想,捡起地上的柴火,捆好下了山,老花指着右侧的小路,和黄菁菁走了过去,大概二十米的样子,就看见一处被草根覆盖的坟墓,前边两座,后边两座,坟头上的草被人割过,只剩下草根,老花身形颤了颤,一下子,脊背又坨了几分,背对着黄菁菁,哽咽道,“我能哭吗?”   “哭吧。”黄菁菁把背篓递给他,没有往前。   老花战战巍巍提着绳子,缓缓往前,树影斑驳,几束光照在他发髻上,黄菁菁才惊觉,其实,岁月对谁都是一样的,老花头上也有了白发了。   老花没有哭出声,他一点一点拔着坟头的草,草根坚韧,有些划伤了他的手,他浑然不觉,黄菁菁见他情绪激动,走过去,找出背篓里的镰刀给他,出门前特别准备的,知道会派上用场。   老花接过,手里的速度快了起来,日光深浅不一的照在他身上,分外落寞。   黄菁菁清理出坟前的地,一一布置好肉,酒,把香蜡插上,冥纸叠好。   老花肩膀一抽一抽的,时不时啜泣声,黄菁菁布置好一切,想给他留点空间,便道,“老花,我去旁边等你。”   老花蹲着身,泛红的手指摩挲着墓碑,摇了摇头,近乎祈求的语气,“你......你能不能不要走。”   话完,再难自抑的哭出声道,“爹,娘,媳妇,无忧,我回来了......回来看你们了......”   黄菁菁莫名红了眼眶,在坟墓边坐了下来,生离死别,活着的人委实痛苦,她想到了周家,若原主死了,她没有来,周家会成什么样子,周士文和刘慧梅或许会过得很好,周士武和范翠翠或许不会和离,周士仁和刘氏或许会分离留周士仁继续过日子,周士义和方艳或许不会离家而继续好吃懒做的活下去,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她的到来打破了平衡,她抚摸着自己的胸口,闷闷地难受。   她刚来时,脑子浑浑噩噩了好几日,有时甚至有喘不过气的感觉,她想是不是原主舍不得死而排斥她,没有亲娘舍得下儿子的,她或许有很多事没做,很多话没说,意外来得忽然,剥夺了她所有的机会。   老花的哭声悲痛,鸟雀惊飞,盘旋两圈又飞了回来,驻足枝头,探着头张望。   “无忧,爹爹没用,爹爹对不起你。”老花抬起衣袖,一遍一遍擦拭着手里的木碑,“爹爹没用,这么多年不来看你,无忧......”   黄菁菁心头各种情绪翻涌,跟着落了几滴泪,起身想找点事做,见风吹起堆好的冥纸,她上前压住,看见历经风吹日晒有些腐蚀的木碑,低低道,“无忧,你爹舍不下你,这么多年都放不下,你和你娘爷爷奶奶好好的,我家几个儿子会给他养老的,你别担心。”   老花抹了抹鼻子,挨着挨着把木碑擦拭干净,完了,跪在坟前,说了许久的话,人的记忆有多久黄菁菁不知道,但从老花嘴里说出来,关于无忧的,关于无忧娘的,每一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忽然想知道,有朝一日她死了,会不会有人这般记住她,记着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儿,随即心头一阵苦笑,她生前没个父母朋友,死了不过一缕孤魂,谁会记得她?   不知过了多久,山脚传来低低的耳语声,一名老妇人虚着眼,由一名汉子扶着而来,立在远处看了很久,试探的出声道,“花表弟,花表弟,是你吗?”   黄菁菁抬起头,脸上恢复了平静,回眸看了眼老花,后者情绪稍微稳些了,只是眼角挂着清泪,老花抬眸望着来人,眼里尽是陌生。   老妇人却激动起来,挣开身侧汉子的手,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花表弟,没想到你还活着,姨夫姨母泉下有知,心头该多欣慰哪......”   她走路的时候举着手,脚试着往前踩,待站稳了才抬脚,明显眼睛有问题。   老花站起身,不明所以道,“你是?”   “我是沁表姐啊,花表弟,你不认识了吗?”她上前几步,老花怕她跌倒,忙上前扶住了她,“我是沁表姐啊,当年要不是姨夫出钱,我就被我娘给卖了,我家小儿说有人回来祭拜姨夫他们我还不信,这些年你去哪儿了,村里人都说你......”   老花娘死了,他便不和外家人往来了,对眼前之人确实没啥记忆,只是对方握着他的手颤抖着,泪哗啦啦落下,“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姨夫姨母会高兴的。”   冥纸早已燃尽,黄菁菁收了肉,把酒撒进纸灰,背上背篓,准备回去了,时辰不早了,回村怕已晚上了。   老花扶着她,一步一步往下走,听她说起过往,“我家那口子死了,族里人说我不守妇道强把我撵了出来,田地全没了,想着投靠亲戚,来村里才知姨夫没了,表弟妹和表外甥也没了,而你不知去处,我没有地方去,只得厚颜无耻的住下,这一住,就是十多年哪......”   老妇人说起过往,不住抹眼泪,她家那口子是灾荒之年去的,那一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她来投靠这边也是没法子啊,谁知......   回到住过多年的院子,竟有物是人非的感觉,院子翻新过,屋子的格局没变,但布置变了很多,和记忆里的大不一样了,得知她每年会给他爹娘扫墓,老花心头感激,坐了会儿便想着走了。   “花表弟,院子是你的,你回来了就拿去吧,我借住了这么多年......”   “表姐,你们全家老小就住着吧,我......我有地方住,我住在清源镇的村子里,不回这边了。”院子有人住比空着好,至少救了人。   说着,他站起身,简单说了几句,不顾对方的挽留走了出去,这么多年有勇气回来,对他已足够了,他会好好活下去的。   走出院门,看黄菁菁坐在牛车上,双手撑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他心头过意不去,转身和追出来的人道,“我先走了,下回再回来看我爹和无忧他们。”   黄菁菁听到声音,迷糊的抬起头,老花已爬上了牛车,嗓子干干的道,“李兄弟,回稻水村了。”   而追出来的老妇人张着嘴,泪流满面的挽留,老花摇摇头,朝对方挥手告别,小声和黄菁菁道,“四娘,你说得对,无忧他们放不下我,所以让我处处遇到好人……”   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看着山里方向,眼里淌过无尽暖意。 第81章 081 来贵人   黄菁菁没细问他的家事, 良田屯地势平坦, 山清水秀, 庄稼作物长得好,加之离县城近,村民的机会更多, 自是要比稻水村的人富裕, 只家家都有遇着麻烦的时候, 老花性子纯良,不会计较的主, 她问起来反而不妥。   太阳炙热, 火辣辣的照在脸上,她低着头,趴在背篓上,继续睡觉。   在良田屯耽误的时间久,回村天色已经黑了, 竹林里坐着纳凉的人们摇着扇子, 说着鸡毛蒜皮的小事,牛车进村,惹来很多人的注目,看清是黄菁菁和老花, 众人默契的止了话题,扯着嘴角和黄菁菁打招呼,“黄寡妇走亲戚去了?赶紧回家,你们家又要挣大钱了。”   说话的是位国字脸妇人, 年纪比黄菁菁稍长,声音粗犷,摇着扇子站起身,“白天你家去了几个镇上的老太太,穿着绣花的纱裳和裙子,身后还跟着丫鬟,你们家怕是遇着贵人了。”   近半年来,周家蒸蒸日上,带着赵二两和赵吉瑞都挣了钱,他们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谁家有多少家底心里有数,周家的钱来得太容易了,心里不嫉妒是假的,只是黄菁菁性子泼辣,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她们心里多少有些忌惮。   忌惮之余,只能想着讨好和巴结了。   黄菁菁下跳下牛车,拍了拍身上的灰,面不改色道,“我不在家,不知晓发生了啥事,具体的事儿还得回家再说。”   老花抓着背篓跳下牛车,顺势将其背在背上,掏出怀里的钱,数了一串给车夫,“李兄弟,今日辛苦了。”   “不劳烦,天色已晚,我也就不多说了,往后有事叫周二来村里找我,我先回去了。”他不住在稻水村,赶着牛车还要一会,他出门前和几个儿子说过今日归家,回去晚了,他们怕会担心呢。   老花和他别过,见人围着黄菁菁眉飞色舞说着话,“是稻源村里正小儿带着来的,说是他岳家的亲戚,身上不舒服,让你家老三媳妇给按捏按捏,我说黄寡妇啊,那个手艺真的那么神奇?”   村里穷,甚少有穿得体面的人进村,更别论还带着丫鬟了,她们围在周家屋外,好一通打听才听到点消息,来人不是周家的亲戚,是特意朝刘氏按捏的。   刘氏的手艺如何她们不知,村里只韩氏婆媳享受过,家里的粮食勉强能接到秋收,哪有闲钱找人按捏,身上哪儿不舒服也多是忍着,没把刘氏的按捏手艺当回事,却不想,有朝一日,会吸引有钱人过来。   “黄寡妇啊,你算是苦尽甘来了,儿子儿媳出息了,你等着享福就是了。”   黄菁菁低着头,抬脚往前走,没有停下的意思,客气道,“想什么福呢,菜地的菜被人糟蹋成那样子,地里的收成不知是好是坏,眼瞅着缴税呢,我正发愁呢。”   她的一亩地也是要缴税的,全种了蔬菜,便只得花钱抵税,庄户人家把钱看得重要,她的行为在庄稼人看来是败家了。   “偷菜的不是孙婆子吗?早些年你们感情多好哪,没料到她暗中使坏,哭得你还叫孙达做帮工,人心不足蛇吞象哪,黄寡妇,听说过些日子你们又要去镇上做席面,还差不差人,我家老大品行是个好的,干活手脚麻利,你随便使唤就是了。”老妇人斜着眼,一脸热络。   黄寡妇平日甚少来村里走动,也不和人串门,村里人和她打交道的少,加之田地的活多,碰面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如今遇着了,当然要为自家孩子争取个机会了。   “席面的事儿我家老二管着,他们几个人忙得过来,眼瞅着收割麦子了,耽误你们干活不太好。”黄菁菁没有像往常那般甩冷脸,而十分温和,“往后请咱做席面的多了,劳烦你们的还得劳烦。”   这话听得人心头舒坦,在场的人直摇头,“不劳烦不劳烦,啥时候缺人了喊一声就是了,一个村的,那么客气做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树林,旁边便是孙家,内里传来小声地争吵,有人凑到黄菁菁耳朵边道,“以前觉得孙婆子性子好,说话做事都笑眯眯的,要不是今天,还不知她是那种人。”   黄菁菁挑了挑眉,面露困惑之色。   对方便把村里发生的事儿说了,孙婆子去小河边洗衣服,含沙射影说黄菁菁霸道,冤枉她偷菜要她赔粮食,这些日子黄菁菁挣了钱,看不惯她的人不在少数,便附和了两句,事情传到周士仁耳朵里,他丢了手里的活从山上跑回来,拉着孙达到小河边,张嘴便把孙婆子偷黄菁菁菜的事儿说了,斥得孙婆子无言以对,铁青着脸,嘴唇直哆嗦,就差没跳到河里死了算了。   黄菁菁瞠目,周士仁素来和善,啥时候会计较这些,早上听着周士仁的话就是不想把事情闹大,以免孙家在村里难做,想着周士仁做不来撕破脸的事儿,她也没勉强,委实不知还有这茬。   “周三在村里出了名的好脾气,还是第一回 看着他发火,你家老三醒事了,知道护着你,孙婆子做贼不说,还到处抹黑你,不怪你家老三生气。”要不是周三把事情说开,她们竟然不知村里住着个老贼人,一年到头,地里的庄稼蔬菜或多或少都有被顺走的事儿,她们私底下也做过这种事,但仍然不齿孙婆子的行径,哪有盯着菜地偷的,太造孽了。   孙家院子的争吵声小了,院门拉开,孙婆子似是没料到这么多人,恍惚了下,脸上勉强的撑起一抹笑来,“真是热闹,四娘,你回来了,吃了饭没,家里还剩下......”   “黄寡妇大儿媳在家煮着呢,可不会吃人剩下的。”前些日子,孙达跟着周士武做工,孙婆子别提多得意,结果倒好,人家念着情分帮衬,她却觊觎人家地里的菜,老妇人轻哼了声,翻了个白眼,热络的对黄菁菁道,“黄寡妇,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回了,往后缺人手的话记得说声,我家五个儿子,随便你使唤。”   “我家七个,儿子儿媳都成。”   “我家四个......”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黄菁菁笑着应下,和她们挥手便和老花回去了,孙婆子站在门口,僵直着脸,眼底一片晦暗,瞅着人走出去十几步远了,她想了想,喊了声四娘,“是我猪油蒙了心,四娘,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你不会和我计较的吧。”   黄菁菁冷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老花在她身侧,回眸瞅了眼门口的孙婆子,人人做错事都指望着对方不计较,可换个位置,若是黄菁菁做出这种事,她会原谅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他收回目光,小声和黄菁菁道,“她是咎由自取。”   周家院子,周士武听着动静,早推开门等着,见黄菁菁和老花回来,忙伸手接过老花后背的背篓,“娘,花叔,累不累?”   “坐车去坐车回,不累,家里没出岔子吧?”黄菁菁见堂屋点着烛火,开口问道。   镇上来了人,也不知做什么的。   刘氏和周士仁站在边上,规矩的垂着头,喊了声娘,上前扶着黄菁菁手臂,将白日的事儿说了,刘青媳妇的姨母浑身不舒服,从刘青那打听到刘氏懂按捏,过来试试,黄菁菁不在,刘氏拿不定主意,还是周士武做的主让刘氏给她按捏的。   “她给了四十文银钱,她五十岁了,身子不太好,来回颠簸麻烦,想花钱让丫鬟学这门手艺随时给她按捏,让您出个价。”周士仁扶着黄菁菁上台阶,家里懂按捏的只黄菁菁和刘氏,黄菁菁不点头,全家人都不敢拿主意。   刘氏去灶房帮着刘慧梅热饭端菜,进了堂屋,黄菁菁才知道一家人没吃饭,等着她和老花,周士仁提着水桶出来,拧了巾子给黄菁菁洗脸,黄菁菁接过巾子在脸上抹了抹,道,“手艺不能卖,清源镇说大不大,卖给她,往后她家有个亲戚朋友不舒服,肯定会指点一二,一来二去,手艺就传出去了。”   都是亲戚,不可能半句话不提,即使对方有心不拦她的财路把人喊到村里人,也不见得人家肯。   镇上的人看不起村里人,与其舍近求远,不如缠着那个丫鬟,风险大,对她们有百害而无一利。   周士武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黄菁菁的顾虑,“成,听娘的。”   老花洗了手就回屋看米久去了,一整天没见着,想得紧,抱着米久出来,又是亲又是揉的,睡得好好的米久小脸拧成了麻花,要哭的模样,黄菁菁皱眉道,“他睡得好好的你逗他做什么,吃了饭再和他玩。”   老花抱着舍不得撒手,吃饭时都抱着,周士武汗颜,“花叔待米久,比起我当爹的好太多了呢。”   黄菁菁想说老花是精力旺盛,一颗心无处寄托罢了,但看老花笑得一脸满足,她咽了咽口水,没说风凉话。   刘氏把四十文给黄菁菁,黄菁菁数了十文给她,刘氏说什么都不肯收,“娘收着吧,栓子念书花的钱多,我们啥也不缺,拿钱没用。”   “怎么没用了,梨花身上的衣服小了,不得买几尺布回来啊。”   周士仁见此,插话道,“娘,您拿着吧,桃花穿过的衣服二哥收着呢,梨花穿桃花穿过的就成了。”   钱在他们手里,指不定哪天心肠软就给别人了,反倒自家娘啥也没捞到,身上没钱,说话做事一身轻松,反而更自在。   黄菁菁骂了两句没出息钱都不要的话,心安理得把钱收下了。   半夜忽然刮起了大风,风声呼啸,满天星星皆藏了起来,一清早,飘来几朵乌云,黑沉沉的压着村落,狂风呼啸,空气闷热,一看就是要下雨的节奏,黄菁菁去菜地把瓜架子固好,拿着镰刀去了麦地,夏雨急骤,麦穗黄了,眼瞅着到收割时节,这么场大雨下来,会影响收成,她叫上周士武和周士仁,把长势好的麦穗割了,地里到处是干活的人,男女老少都来了,拿着去年的稻草,将两三窝麦子捆在一起,以防下雨被冲倒了,刘慧梅和刘氏也在忙。   天色昏暗,以往的说话调侃声没了,大家争先恐后干着活,黄菁菁蹲着身子,握着麦秆,沿着根部全部割下,让周士武赶着挑回家,忽然,地梗上多了两个人,“婶子,我们来帮忙的。”   黄菁菁听着声儿回头,刘大刘二穿着粗布麻衣,疾步走向稻草,拿了两根便弯腰干活,打了招呼后便不说话了,只埋头干活。   倒是刘氏听着声抬起头愣了好一会儿。   此时,天边一个响雷滚过,黄菁菁敛了心思,专注的割麦穗,长势的麦穗也就这一处,不一会儿就割完了,她收起镰刀,开始捆麦子,时间紧迫,黄菁菁纵使有心说几句话,又怕耽误活计,便没有多想。   天忽然下起了豆大的雨滴,地里干活的人咒骂了句,愈发加快了速度,有八九岁的孩子帮着递稻草,背影匆匆闪过。   “老大媳妇,你赶紧回去,别着凉了,回家烧锅水,再煮半锅姜汤。”是剩下半块地,不忙完是不会走的。   雨势越来越密集,刘慧梅想想自己怀着身子,没硬撑,挺着肚子,背着背篓回了,她刚进院子,雨势陡然转急,哗啦啦的雨顺着屋檐滴落,跟流水似的,上回下雨后,周士武和周士仁休憩过屋顶,该不会漏雨,饶是如此,她还是挨个屋子检查番,到了黄菁菁门外,她踟蹰了下,没有进去。   黄菁菁屋里放着银钱,贸然进屋,若事后银钱少了,她担不起责,换了衣衫出来,看栓子和桃花兴奋不已,在屋檐下接水玩,滴落的雨滴打湿了裤脚,袖子一片湿濡濡的,刘慧梅拧着眉,将他们喊回屋,找了衣衫给他们换上,叮嘱了几句,这才去灶房烧水。   而地里,人人脸上淌着雨水,大风呼呼刮着,入鼻尽是泥土的味道,初始有些呛人,慢慢就感觉不到了,狂风卷过麦地,好些倒成了一片,黄菁菁她们终于趁着又一阵大风来时,把麦子全捆好了,饶是如此,麦穗依然随风摇晃得厉害,有些甚至脱落。   雨水模糊了视线,黄菁菁喊着回家,刘大刘二扯着嗓子和黄菁菁说了两句,雨大,听不真切,二人也不等黄菁菁回答,背过身,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两人打着光脚,步子大,很是着急的样子,黄菁菁皱了皱眉,只得由着二人去了,刘老头和韦氏相继去世,郑氏被卖,刘大刘二不是没有责任的,妻贤夫祸少,夫妻两商商量量才能过日子,哪能像刘大刘二这般由着郑氏折腾。   男主外女主内,看似如此,实则不然,各人眼界不同,看问题角度不同,只要为了这个家好,商商量量谁了算有什么关系?   路打滑,鞋底沾了很多泥,周士武怕黄菁菁摔着,弯腰要被黄菁菁,被黄菁菁呵斥了两句,周士武无法,只得和周士仁左右扶着黄菁菁,每一步走得格外小心翼翼。   黄菁菁没逞强,手里没有拐杖,万一摔着了得不偿失,她便由着二人扶着她往回走,雨水冲刷得眼睛都睁不开。   回到家,头发,衣服上都在滴水,她简单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出来,周士武和周士仁已经收拾好了,周士武穿着蓑衣准备出门,黄菁菁问道,“你要去哪儿?”   “猪草还没割,我去割些回来。”   “后院堆着些,干什么非得这时候出门,回屋坐着,雨小些再说。”雨势湍急,地里还有干活的人,黄菁菁惜命,可不会那般折腾,喝了碗姜汤,问周士武把挑回来的麦穗搁哪儿了,别淋了雨,心血就白费了。   周士武看着外边的瓢泼大雨,想了想,解下了蓑衣,指着东边屋子道,“搁我那边院子堆着,淋不到雨,娘别担心。”   范翠翠李家后,他就把那边院子锁了,平日只走这边,那边搭起来的柴篷占用的位置不多,堆麦穗不成问题。   黄菁菁点了点头,想起来帮忙的刘大刘二,刘家还有田地,原本村里人要拿他们地里的麦穗抵债,刘二卖了郑氏后,把村里的债还清了,刘大带着他挨家挨户赔罪,饶是如此,中源村的人对他们仍然不太喜欢,认为他们故意等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了才出来说话,把事情推到郑氏身上。   “刘大刘二怎么过来了?”刘老头丧事后,黄菁菁就没和刘大刘二接触过,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韦氏死后,只让冲子过来递了个消息,之后就没消息了,如何今天过来了。   周士武摇摇头,刘大刘二看起来还算老实,只是郑氏算计周士仁的事儿,他不信他们丁点不知情,为此,他不太喜欢刘家人,“这件事让三弟问问三弟妹,娘您别想多了,不过帮衬把,不是多大点事儿。”   黄菁菁把人情看得重,周士武怕她想多了。   “我心里会没个底?”黄菁菁嗔了周士武眼,没再说其他,雨声大,电闪雷鸣,米久睡不着,哭了会儿,老花抱着他出来,一见着外边的雨,立即不哭了,好奇不已的样子。   一场雨,临近傍晚才小了些,且连着四五天都没停,秧田灌了水,周士武一天要去看四五回,猪吃得多,周士武和周士仁把割猪草的活揽在了身上,倒是不用黄菁菁操心,七八日,天才放晴了,好些人家的麦地遭了殃,周家的靠着地梗的一片也倒了,只得先割回家,否则任由在地里会生秧。   黄菁菁没操心麦子的事儿,她提着篮子去了村里,家里喂猪的米糠没了,她去村里买米糠,这算得上第一次和村里人往来,热情的人很多,一麻袋米糠白送她的都有,黄菁菁没有占人便宜的习惯,依着村里的规矩,该给多少粮食给了多少。   家里的米是从镇上买的,一家人要吃,磨米粉要用,家里那点米早就没了。   米糠不值钱,两麻袋米糠,花了五文钱,她拎不动,恰逢遇着赵二两和徐氏抱着孩子出门,夫妻俩帮着送回周家,黄菁菁没见过赵二两,只是偶尔从别人听起过,赵二两腿受了伤后,便不爱出门,一年四季在家编筲箕背篓维持生计,一双手甚是灵活,切菜比赵吉瑞厉害多了。   恰逢徐氏来,黄菁菁让老花把米久抱出来给徐氏看看,米久身子壮实了很多,嘴巴和下巴长得不像周士武和范翠翠,反而像她,尤其咧着嘴笑的时候,神态如出一辙。   米久还不到认人的时候,谁抱着他,他就咧嘴笑,赵二两凑过来看了两眼,“长得像婶子您。”   “但愿性子不要随我......”   赵二两儿子看徐氏抱了米久,扑着要把米久推开,黄菁菁忍俊不禁,伸手抱他,小家伙不肯,直勾勾盯着徐氏怀里的米久,咿咿呀呀说着,赵二两抱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他跟他娘的时间多,有些认人。”   “孩子都是这样的。”看旁边篮子放着鸡蛋,一家三口穿着干净,该是要走亲戚,黄菁菁不好耽误他们,从怀里掏了个铜板给徐氏,“田子第一回 来,没啥送的,铜板你给他收着,给他的话怕是要吃了。”   给没来过家里的孩子礼物是村里的风俗,徐氏有些不好意思,黄菁菁硬塞给她道,“拿着吧,不多,米久多亏了你,否则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呢。”   她说的实话,人对她好,她自然会对人好,徐氏老实,两个月从没要求过其他,赵二两做帮工是她提的,换作其他人家,早借机敲诈了。   徐氏红着脸收了铜板,今日她爹过生,本是要走亲戚,不成想到这边来得了个铜板,黄菁菁猜到他们有事,把米久抱回来,让他们忙自己的事儿。   徐氏千恩万谢,黄菁菁说她太客气了,人生在世,结交些朋友是好事,她或许不够圆滑,但人对她好,她便想对别人好。   这时,远处驶来辆平顶马车,车顶挂着两个兔子形状的灯笼左右摇晃,碧绿色的车帘一看就是上等的料子,想到周士武说的事儿,她抱着米久没动。   马车后追着些好看热闹的孩子和妇人,到了近前,下来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刘青也在,喊了声婶子,直截了当说明来意,黄菁菁想也没想的拒绝了,“按捏是我老婆子冒着生命危险琢磨出来的,我家孙子念书,花钱的地儿多,不敢卖了这门手艺。”   中年男子蹙了蹙眉,前些日子,他娘来过一回,回去后症状确实有所缓解,只是来稻水村他娘嫌麻烦,他们为人子的,没有其他法子。   刘青知道黄菁菁的为人,她说不肯,这件事是没商量的余地的,“表哥,这件事不若算了,姨母哪儿不痛快,隔几天来一回,你们若是忙,我让媳妇陪姨母来。”   中年男子看着黄菁菁,她穿着灰色的麻布衣,料子粗糙,手肘和腋下打了补丁,但衣服洗得很干净,纵使眼角已有细纹,容貌平平,但给人的感觉很精神,刘青成亲的席面是她做的,送亲的队伍称赞不已,镇上有人办事也会请她,他听过她的名声,其实他去是从方家过来的,她把手艺卖给了方大夫,靠着这门手艺,方大夫委实在镇上有了些名气,上了年纪,或多或少有毛病,按捏过后浑身通畅,比吃药还管用。   如今的方家,排着长队等着按捏呢,他想从方大夫手里买,方大夫不肯,说是从这边买的手艺,若是卖了不地道。   “你孝顺是你娘的福气,只是我们庄稼人,能琢磨出门手艺不容易,多体谅吧,若是你娘哪儿不舒服了直接过来,我家老三媳妇会,我也会。”黄菁菁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方反倒不好继续缠着不放,加之有刘青在中间打圆场,气氛还算不错。   最后离开的时候,对方给了黄菁菁个钱袋子,黄菁菁不肯收,刘青在旁边给她递眼色,“婶子拿着吧,往后姨母过来,您照着往里扣就是了。”   有钱人家,做事喜欢打赏,认为打赏了银钱,对方办事会更尽心尽力,黄菁菁不收的话,反而不太好,刘青笑着朝黄菁菁挥手,坐上马车,和男子一道回去了。   旁边看热闹的人眼红不已,“婶子,方才是稻源村里正家的小儿是不是,娶的镇上小姐,为人可和气了,听说可能是咱十里八村唯一的秀才老爷呢,你和他攀上交情,以后栓子就轻松多了。”   栓子去学堂念书的事儿在村里不是什么秘密,刘青是秀才老爷命,黄菁菁趁机巴结上,沾光的还不是下边孙子?   “书是自己念出来的,沾不沾光我不知道,栓子要是不努力,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里有金山银山都没用。”黄菁菁生把钱袋子收好,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不卑不亢。   “是是是,婶子说的是。”无人反驳黄菁菁的话,知道她挣了钱,有手艺傍身,谁会和她对着来,外人只看到光鲜,黄菁菁心里其实并不轻松,拿了钱就要办事,遇着好说话的就算了,若遇着挑三拣四鸡蛋里挑骨头的人,你收了钱就要低人一等,不敢反驳半句,否则就是挣黑心钱。   依着她的意思,她不愿意收,往后遇着问题光明正大直言不讳说出来,做买卖讲究你情我愿,她不愿巴结讨好谁。   周家又挣了笔银子的消息在村里传开了,来串门的又多了起来,追着刘慧梅询问对方给了多少钱,刘慧梅素来会做人,如何会把挣钱的事告诉她们,只说没大家想的多,对方是聪明的,哪有不干活就大把大把掏钱的。   黄菁菁手里有一笔小钱,至于那笔钱,她不准备动,万一之后出了事儿,马上要拿出来还给人家的,她寻思着,有了钱,就能给老花起两间屋子了,以后把户籍落在稻水村,凡事有个照应。   只是麦穗黄了,家家户户忙着收割,黄菁菁把早准备的凉席铺在院子里,麦穗挑回家直接晒凉席上,这几日天好,用不着收进屋。   周士仁和刘氏去镇上席面,走的时候满心忐忑,缠着周士武说了许久的话,还是黄菁菁看不下去了,骂道,“什么都要你二哥出面,往后栓子念书考秀才是不是还得你二哥出面啊,你二哥没其他事了,整天手把手教你怎么做人,怎么做事?”   周士仁面色讪讪,这才挑着担子和刘氏出了门,周士武朝黄菁菁解释,“三弟没单独出去过,心里忐忑是自然。”   当日他出门,和周士仁差不多的心情,只是他不敢和黄菁菁说,说的话会挨骂,故而硬着头皮去的。   “谁第一次轻轻松松就跨过去了的?我一把年纪我输不起心里害怕是自然,他才多大的岁数,失败一回还有第二回 ,整天守着那点田地能有多少出息?”黄菁菁没个好气,周士仁就是太过软弱,遇着事就往后缩,缩能缩一辈子?   以后栓子念书,考秀才,说亲他就不出面了?   周士武知道黄菁菁说的对,没有反驳,把院子里的麦穗推开,晒成薄薄的一层。   黄菁菁早割回来的麦穗能脱粒了,他不懂黄菁菁的用意,怕黄菁菁要那些麦子有急用,问用不用先脱粒,得来黄菁菁一个冷眼,“地里的麦穗全割回来了?急着脱粒做什么,老三老三媳妇不在,你自己忙活。”   周士武点头,地里的麦子割回来三分之一了,剩下的他三四天就忙活完了,那时候周士仁回来,正好挖土,准备栽红薯藤。   “娘,那我去地里了。”他拿着稻草和镰刀扁担出了门,黄菁菁点了下头,去山里割猪草去了。   中午回到院子,院子的凉席上堆满了麦秆,黄菁菁面露诧异,周士武一个人,割了要自己捆好挑回来,一上午哪有这么快的速度,带着疑惑的神色她进了屋,因着农忙,一家人又凑一锅煮饭,老花带孩子,刘慧梅做饭,衣服周士武自己洗。   刘慧梅做好饭,菜的话等着周士武回来弄,周家以后要出门做席面,故而炒菜的事儿都是周士武和周士仁做的,见黄菁菁看着院子里的麦秆出神,她主动解释道,“三弟妹大哥二哥过来了,说是那边的麦秆收完了,来帮忙的。”   “他们来帮忙做什么,他们地里不种粮食了?”地里除了冬日,一年三季都种着庄稼,收了小麦就该种红薯或者玉米了,接下来就是收稻谷,前前后后要忙活一个多月,刘家剩下的田地不多,但没理由这会儿就闲下来了才是。   刘慧梅摇头,“我没问。”   刘大刘二挑着麦秆回来,顺着放好,闷声不吭,栓子和梨花喊舅舅,他们两也只是点了点头。   “娘,我们他们的饭一起煮上了。”毕竟过来帮忙,不给人留饭不好意思,传出去以为他们做人不厚道,刘大刘二的事儿她做不得主,只有依着规矩来,不让外人诟病。   黄菁菁放下背篓,热得满头大汗,桶里的水晒热了,她就着洗了洗手,不在意道,“煮了就煮了,菜弄起来没?”   “洗干净放筲箕滴着水,要不要等二弟回来炒菜?”刘慧梅问道。   黄菁菁看了下日头,晌午过半了,周士武他们还没回来,等他回来坐会儿再弄菜,吃了都什么时候去了,她道,“不等他了,你生火,我来弄。”   刘大刘二来帮忙在她意料之外,刘家过得如何不用她刻意打听,那件事要不是周士仁情形,家里不定乱成什么样子。   菜刚下锅,外边周士武就挑着麦秆回来了,肩头的巾子被汗湿的滴着水,闻着香味,他喊了声娘,黄菁菁回头,只见着他,便问道,“刘大刘二呢?”   周士武放下担子,随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脖颈处一片通红,是被麦秆扎的,沉声道,“回去了,我让他们来吃午饭,他们说什么都不肯。”   刘大刘二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干活,他素来能言善辩,对着他们却也不知说些什么。   黄菁菁蹙了蹙眉,道,“桶里的水热着,洗手休息会准备吃饭。”   她隐隐猜到刘大刘二的意图,只是事情过去了,有些话说出来大家都难堪,她以为往后两家不往来就是了,没料到刘大刘二会过来帮忙。   下午周士武去地里,黄菁菁让他带些饭菜去,叮嘱道,“刘大刘二要是过来让他们吃点东西,咱家的地说多不多,忙活得过来,他们忙自己的事儿吧。”   周士武点了点头,下午二人过来,周士武把饭菜拿出来,刘大胀得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们忙活一上午,不吃饭咋行,吃点东西,三弟三弟妹去镇上了,过两日就回,天气好,地里的麦子我慢慢割……”周士武尽量把语气放轻缓,不至于让二人别扭。   绕是如此,刘大刘二仍局促不安挠着头,满脸愧色,刘二耳根都红了,梗着脖子,吞吞吐吐道,“我们,我们没有其他意思……之前那件事,我和大哥真的不知情,不知道村里的人会来家里闹……” 第82章 082 村里流言   周士武若有所思的看了二人眼, 没急着开口, 内情如何他不懂, 也不想多问, 他娘眼里揉不得沙子, 刘大刘二真要有担当的话,万不该让村里人闹到周家来, 若不是周士仁咬牙坚持不认账,三房就一贫如洗了,而他娘嘴硬心软,最后还不得出面帮衬三房?   养儿都是债, 他娘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听多了只觉得他娘随口一说, 无关痛痒, 真遇到事儿了才懂其中的酸楚和无奈。   “我三弟心善,凡事逆来顺受, 素来不和人红脸,把他逼到那个份上, 他要再不反抗,往后如何立得起来?栓子和梨花等着他养活,背着债,日子会何等艰难?”他的话很轻,“三弟诚心想帮人到头来一次次失望,设身处地,换作你们, 你们心里咋想?”   刘大刘二面面相觑眼,愧疚的低下了头。   “刘家田地少,但等着吃饭的人多,你们更要把庄稼精悠好了,回去忙你们的事吧,我自己慢慢来。”说到最后,周士武不知该说些什么,刘大刘二照理说该找周士仁和刘氏解释,毕竟寒了心的是他们,偏生二人不在,自己不得不开口,其实,因着这件事,周士仁变了很多,遇事更有果断,不会畏畏缩缩躲在身后,孙婆子传他娘的坏话,被周士仁当众羞辱了番。   养儿方知父母恩,周士仁当爹后不懂,被人讨债上门才如醍醐灌顶,他娘的不容易,岂是三言两语说得清楚的。   二十多岁的人了,不能让他娘一辈子擦屁股。   刘大刘二一言不发的继续干活,割麦穗,捆了挑回家,二人对周士武的话充耳不闻,弄得周士武不好意思。   原本四五天忙完的活,有刘大刘二,两天就忙完了,黄菁菁对二人的态度不冷不热,关系有了裂痕,想回到以往是不可能了,比起刘大刘二,让黄菁菁更在意的是镇上那些老太太,刘氏不在,家里来了三拨人了,生意上门,黄菁菁不能拒之门外,只得自己试着给人按捏,对方拿得出钱,出一百文要她慢悠悠的按,黄菁菁只得加长时辰,一下来,累得满头大汗,手脚酸软。   刘氏毕竟年轻些,按捏完就能干活,她替人按捏完,要在床上休息一个多时辰才缓得过劲来,家里还养着猪和鸡都伺候不过来,老花如愿以偿背着米久去山里割草,栓子和桃花梨花追在他身后,逢着徐氏在地里干活,米久若是饿了,老花就背着他找徐氏喂奶,两日下来,老花倒是很享受带着米久出门的感觉。   只是,老花于周家来说是外男,又抱着米久找徐氏喂奶,难免传出些闲话,加之赵家的情况,说什么的都有。   但老花心思简单,不愿偷听人说了什么,全部的心思都在米久身上,不知晓自己被推向了风口浪尖,怕热着米久,太阳落山,空气凉些了他才出门割猪草,割半背篓就回家,听着后院传来扫帚扫地的声音,他眼神一亮,快步走向后院,“四娘,昨日二两媳妇抱着米久喂奶,米久不肯,今日就熟了,他记性可真好......”   刘慧梅在菜地摘菜去了,这会儿在后院的除了黄菁菁没有其他人,他穿过堂屋,放下背篓,满脸是笑的看着扫鸡笼的黄菁菁。   日暮低垂,满院罩在大树的阴影下,老花放下背篓,轻轻解下胸前的绳子,含着手指的米久睁着眼,扑腾了两下腿,激动不已,老花抱着他,慢悠悠走向黄菁菁,“四娘,你看米久能立着了。”   两日下来,黄菁菁浑身跟散了架似的,抬眉扫了眼他怀里的米久,小脸红扑扑的,额头滴着汗珠,大热的天用冬裙背孩子,亏得老花想得出来,她道,“孩子都喜欢竖着抱,你休息会儿,打水给他擦擦额头,看看长痱子了没?”   “没,我注意着呢。”收了冬裙,老花开始检查米久的脖颈,腋窝,肚子,汗腻腻的,但没有长痱子,他见黄菁菁扶着腰,一脸疲惫,他想了想,把米久递给黄菁菁,温声道,“你累了一天,我来清扫吧,待会周三和她媳妇回来就轻松些了。”   黄菁菁上了年纪,给人一按捏就是一个多时辰,身子骨哪儿吃得消。   人胖本就容易疲倦,更别论黄菁菁做的还是体力活。   黄菁菁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握着扫帚,低低道,“用不着,你抱着米久回屋休息会儿,我手本就脏的,把鸡笼扫出来还得清扫猪圈,你去看着栓子和桃花他们,院子里晒着麦秆,别让他们往里边跳,全身上下扎伤了我可不管。”   麦秆的须最是扎人,周士武脖子手上起了许多疙瘩,栓子他们人小受不住,这会天阴了,她怕三人调皮。   老花正欲答好,却听背后传来道女声,循声望去,刘慧梅提着篮子站在堂屋门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喊了声娘瞅着他在,便不说话了,老花圈着米久,识趣的把背篓放好就走了,刘慧梅性子沉稳,说话做事极有分寸,这般青着脸,不知发生了何事,想归想,老花没有多问,屋檐下搁着两桶水,晒热了晚上洗澡用的,他拿瓜瓢舀些进小木盆,脱了米久的衣服,掂着他北部,轻轻扶水给他洗澡。   而后院,刘慧梅一脸讳莫如深,篮子里放着摘的几根丝瓜和茄子,她紧着提篮,不知从哪儿说起。   黄菁菁唰唰扫着地,面露不耐,“有什么话就说,支支吾吾做什么?”   把鸡笼里的鸡屎扫到一处,铲起来扔粪坑,随后洒水泼,鸡笼垫了张凉席,一边高一边低,边泼水边拿扫帚扫,一次清洗得干干净净,刘慧梅立在原地,沉着脸,把摘菜时听来的话说了,连着两日老花抱米久找徐氏,村里传了些闲言碎语,周士武没有续弦,徐氏又是有夫之妇,外人说周士武看上徐氏了,又说老花把米久看成亲孙子似的,周家不久就要双喜临门了。   三人成虎,传来传去,把黄菁菁和周士武传成什么样子了?   老的为老不尊水性杨花,小的狡猾奸诈,觊觎有夫之妇,一窝子没一个好人。   黄菁菁转身舀水,看都没看刘慧梅眼,沉声道,“村里多的是长舌妇见不得人好,遇着那种人有什么好说的,直接骂,骂得她狗血淋头往后见着咱绕道走,整天唧唧歪歪不干活,活该一辈子穷。”   谁家有个事儿,祖上八代都会被人挖出来,黄菁菁十分厌恶这种行径,老老实实过自己日子,想法子挣钱不好吗,有那个闲心操心别人的家事,自家地里的草都除干净了。   刘慧梅眉头微蹙,眉梢尽是忧色,她哪能像早先待周士武他们那般对村里人,见黄菁菁不当回事,她有些着急,期期艾艾的说道,“村里人就爱东家长西家短的编排人,知道内情的不会当回事,只是如今,来家里找您和三弟妹按捏的多是镇上有身份有地位的老太太,事情传到她们耳朵里,恐怕会多想,对咱家的名声不好,还有栓子,他在学堂念书,名声二字最是重要。”   她在镇上住过几年,知道镇上的人注重名声,好比黄菁菁寡妇的身份,她们多是不屑的,退回去十几年,谁敢请她做席面,对寡妇,大家都有忌讳。   好在黄菁菁上了年纪,下边二字皆以成家,在外人看来,她先是老人才是寡妇,故而没那么多忌讳。   黄菁菁做的席面在镇上小有名气,加之懂得按捏,往后来家里的人会越来越多,这样的话,不能再像从前那般由着村里人胡言乱语败坏他们的名声,人想要被人高看一眼,除了金钱就是名声,虽分了家周士武是二房,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徐氏那边,得想个法子,不至于让人误会。   黄菁菁动作微滞,思忖片刻,明白了刘慧梅的忌惮,人穷的时候不折手段想挣钱,有了一定的钱后便想着名声了,栓子以后要念书的,周家不能得过且过,身正不怕影子斜是告诫自己人的,但有些事,还得叫外人明白,她转头,起身挺了挺自己的腰身,酸疼得她拧起了眉,“你说得对,不能再由着外人泼脏水,你听谁说的?”   事情要解决,背后唧唧歪歪的小人坚决放过。   “马婆子。”刘慧梅抿着唇,眉头不见舒展。   马婆子和黄菁菁几十年仇了,前些日子丢了脸消停了下来,如今又旧态复发,还把外人牵扯进来,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是个人估计没有不信的。   黄菁菁忿忿骂了句,“她个多事精,我看她好日子过腻了,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呢,你做饭去,我想想这件事怎么弄。”   若马婆子直接冲着她来,她有的是法子收拾她,只还连累到徐氏,女子名声最是重要,不然沉塘浸猪笼是怎么来的,她把马婆子从头到脚骂了个遍犹不解气,怒气冲冲清扫干净鸡笼和猪圈,去地里找周士武商量去了。   周士武得知此事恼怒不已,赵二两不在,回来听说此事,如何想他,还以为他故意把他支走的呢,“娘,您说如何是好?”   徐氏安守本分,黄菁菁不忍连累他的,便道,“给米久拜个干爹干娘吧,孩子小,有个干爹干娘庇佑也好。”   周士武微微一想,立即点了头。   黄菁菁让他摘些茄子丝瓜和辣椒,待会和她一起去赵家。   晚霞慢慢褪去红润,林间鸟雀还巢,周士仁和刘氏归家,二人带了桌席面,分了些给赵吉瑞和赵二两他们,尽管这样,还有很多,黄菁菁让周士武装了两个菜留起来,吃过饭和他去了赵二两家。   赵家从赵二两腿受伤后就分了家,赵二两院子里就住着他们一家三口,见着黄菁菁,一时不知黄菁菁的目的,局促的不知怎么办,旁边院子,徐氏婆婆听着动静出来,也惊讶了瞬,黄菁菁笑眯眯的说了来意,“这两日家里有客人,我走不开,不知村里人有人编排我家老二,二两不在,想着过来说清楚比较好。”   徐氏婆婆在村里,自然知道马婆子说的那番话,徐氏奶米久,一个月有粮食拿,她心里自然高兴,有了粮食,日子不至于紧巴巴的,她儿子孙子才过得好,不料马婆子大着嘴巴说周士武是个鳏夫,让徐氏奶孩子是别有目的,不然为啥村里人这么多看不上,就偏偏看上徐氏了。   因为,赵二两腿有残疾,周士武是要挖墙脚呢。   马婆子素来爱挑事,她没当回事,只是听早上开始就有人串门,神神秘秘的来告诫她,叫她好生看着徐氏,别让徐氏跑了,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二两腿受伤后脾气不太好,徐氏吃了不少苦,有了孩子后赵二两就改了,一家三口老老实实过着日子,徐氏不是那样的人。   这般和外人说,她心里却多少起了疑心,想着赵二两回来,和赵二两说说呢,不成想黄菁菁带着周士武过来,主动说起此事。   她敛了敛身,装作不在意的样子道,“那种人的话又脏又臭,你在意它做什么?”   黄菁菁看她的反应,倒是庆幸自己来了,婆媳关系本就不太好处,偏赵二两腿脚不便,秦氏哪会不怕徐氏跑了?   换作她,也会担心,她没有顺着秦氏的话说,而是道,“我也是听老大媳妇说起的,二两两口子是厚道人家,如果因为外人的挑唆而起了矛盾,倒是我的不是了。”   赵二两听得云里雾里,引她们进屋,黄菁菁把事情的起因经过说了,便是徐氏都面露错愕之色,她忙着割麦穗,没听人说那些。   秦氏见她这样,心底放了心,真要是起歪心的人,这会就该心虚了,碎道,“人家编排你自然会背着你了,哪会当着你的面说,二两跟着周二周三干活,村里眼红的人不少,见缝插针挑拨你们关系了。”   秦氏心里确实有个疙瘩,只是黄菁菁和周士武肯上门,可见其心光明磊落,没有不轨的心思。   黄菁菁认同秦氏的话,“我家米久多亏了你,那些就是剁烂事的,不把人家弄散伙不心甘,米久那孩子不足月出生,我心头紧张,照理说拜干爹干娘庇佑,那孩子会长得好些,又怕说占了你们便宜,这些闲言碎语出来倒也好,我啊,今日就厚着脸皮开这个口了,你们要是不嫌弃咱家,咱就打干亲家,米久认你们做干爹干娘。”   人言可畏,黄菁菁不在意,但不能连累徐氏两口子,刘慧梅和她说她就认真想过了,打干亲家是最好的法子,徐氏在赵二两跛脚后还能任劳任怨和他过日子,品行不错,至于赵二两,气馁过,颓废过,但撑过来就好了。   米久认他们当干爹干娘,品性端正,踏踏实实做人,也好。   赵二两和徐氏听得心头一震,如今周家日子红红火火,村里谁都想巴结上去,米久拜他们做干爹干娘,明显他们占便宜了啊。   两口子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秦氏却心头大喜,干亲家好啊,以后米久是徐氏干儿子,奶干儿子可没值得诟病的,赵二两更能顺理成章的和周家往来啊,见夫妻俩恍恍惚惚的,她伸手扯了扯赵二两衣袖,“你婶子还不是怕你误会影响你们感情,如今倒也好,打个干亲家,堵了村里那些人的嘴,田子和米久差不多大,往后能一起玩。”   赵二两后知后觉回过神,有些汗颜,“婶子......这......”不是摆明了他们占便宜吗?   “别看我家米久不足月,你媳妇养得好,他看着还有短而已,你要是看不起他就算了。”黄菁菁以退为进道。   拜干爹干娘在村里不值得大惊小怪,很多关系好的都会打干亲家,妯娌打干亲家的都有,只是米久不足月,若养不大的话会被视为不吉利,抱回来就拜干爹干娘,肯定没人答应。   赵二两直摇头,急切解释道,“婶子,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认米久当干儿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媳妇拿了你们的粮食,奶米久是说好的,不管外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往心里去的。”和周二周三打交道,他看得出来,兄弟两都是实诚人,不摆架子不给脸色,一起干活一起吃饭,不会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儿斤斤计较,让他甚为自在,好像回到了前些年,浑身有了精神。   “你高兴就好,那婶子只当你答应了。”黄菁菁笑呵呵道。   秦氏松了口气,她最怕的就是徐氏忽然有一天受不了跑了,徐氏起早贪黑的忙,有了田子后更是忙碌,田地的活全压在她一个人身上,分了家,她不好帮忙干活,只有把田子照顾好不给她添麻烦,如今有了干亲家好啊,往后遇着事也能互相帮衬。   赵二两看看徐氏,徐氏面露迟疑,她如何听不出来了,黄菁菁是为了她才这般做的。   收回视线,赵二两重重地点了点头,“婶子,谢谢您看得起我和田子娘。”   “都是村里人,什么看得起看不起的,你们心好,米久会健健康康的。”事情算是这么定下了,村里拜干爹仪式简单,黄菁菁让周士武把菜留下,明天中午抱着米久过来,吃个饭就成。   徐氏要给米久准备身小衣服,黄菁菁让她别破费,孩子一天一个样,拿田子穿过的衣服就成,离开赵家,天已经擦黑了,周士武扶着黄菁菁,快到树林了,他才想起篮子忘记拿了,“娘,快到了,您先回,我把篮子提回来。”   他垂着头,眼底闪过抹阴狠,但扶着黄菁菁的动作很轻,脸上丝毫没有表露出丁点情绪。   黄菁菁什么人,哪会看不出他的目的,小声提醒道,“别把事情闹得收不了场,叫她吃个教训就是了。”   马婆子口无遮拦,一而再再而三败坏周家名声,忍她一次还以为怕了呢,马婆子那种人,隔段时间就要收拾顿,不然她不长记性。   周士武一怔,随后嗯了声,掉头就走。   天色昏暗,勉强能看清路,村里的人在竹林纳凉,周士武熟门熟路到了马家屋子茅房,却遇着位熟人,赵二两拿着粪勺,正舀着茅坑里的粪,见着他,停了下来。   赵二两没法容忍马婆子把主意打到徐氏头上,徐氏跟着他,从来没抱怨过,他脚受伤,是徐氏鼓励他不嫌弃他,他才慢慢鼓足勇气面对的。   见周士武去而复返,他讶然了一瞬随即了然,上回马致富被人推进粪坑找不到人,马婆子哭天抢地说是周家人做的,奈何没有证据,这会儿见周士武在这出现,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赵二两压着声音喊了声周二哥,两人心照不宣,提着一桶粪翻进去等着。   入夜,马家陡然传出妇人的尖叫,声音响彻整个村落,农忙时节,人人忙得筋疲力尽,委实没有心思理会马家的事儿,只当马婆子又哪儿不痛快在骂人,翌日一早,去地里干活才听说了,马婆子被人灌了一嘴的粪,完了扔进粪坑去了,偏偏马致富嫌臭,不给拉她起来,还是马致富媳妇帮的忙。   村里便有人笑马婆子得罪了人,前不久马致富被扔进粪坑,如今又是马婆子,母子两不安生,可算遭到报应了。   马婆子吃了不少粪,干呕了三四日才勉强缓过劲来,她毫不怀疑是黄菁菁做的,除了黄菁菁,谁想得出这么下三滥的手段,但她若去质问,黄菁菁不认就算了,没准还会倒打一耙,这桩事,她只能压在心头。   她在床上躺了几日,无论做什么,身上总萦绕着淡淡的臭味,洗了又洗,怎么都洗不掉,黄菁菁恨她的原因无非她说徐氏不守妇道,和周士武不清不楚的缘故,赵二两腿有残疾,周士武一表人才又会挣钱,是个女人就知道选谁,徐氏迟早有天要把赵二两给甩了。   黄菁菁急得封她的嘴不就是被自己抓到痛脚了吗,念及此,她咬牙切齿,傍晚洗了澡去竹林纳凉时,明目张胆说起两家的事儿,秦氏带着田子也在,听了马婆子的话,扑上去就给了马婆子个耳光,扇得马婆子摔倒在地,秦氏难得扬眉吐气一回,“二两媳妇也是你能编排的,一个老寡妇,整日游手好闲说人长短,几个女儿被你卖了不解气,来说我家的事儿,往后再让我听到半句,我还打你。”   二两受伤,村里人看不起他们家,有意无意避着他们,马婆子没少信誓旦旦的说徐氏看不起二两会偷偷跑了,媳妇偷跑的事情在村里时常发生,那会几个儿媳闹着分家,她和老头子忧虑不已,马婆子还到处说风凉话,如今总算让她逮到一回,还不得狠狠出口恶气。   马婆子捂着半边脸,双眼怨毒的瞪着秦氏,“你发什么疯,有个跛脚的儿子还不嫌丢脸哪。”   说着,爬起身就要打人,在场的人多,哪能看着她们打起来,秦氏可是赵家人,人都有护短的心思,哪能让马婆子动到秦氏头上,把二人隔开,朝马婆子呵道,“你莫要在胡说八道了,二两媳妇和二两好好的,你从中掺和什么劲,人黄寡妇孙子认了二两夫妻俩当干爹干娘,你再乱说,告到里正跟前,你们一家子都搬出村去。”   马婆子难以置信的看着说话之人,秦氏掂了掂手里的田子,碎了口痰,“人黄寡妇行得端做得正,不像一些长舌妇只知道背后议论人,米久是我家田子弟弟,你再生是非,咱们就去里正家,谁怕谁啊......”   因着赵二两的事儿,秦氏很少出门,如今可算硬气了回,黄寡妇说纵使赵二两腿伤了,但心思善良,比很多四肢健全的人强,如今看着马婆子,她可算是明白了,她家二两好着呢。   黄菁菁不知秦氏和马婆子打起来了,家里天天有人来,一天有上百文的收入,收入多了,有些细节的事儿就要在意起来,比如家里招待客人的碗有些俗气了,没有茶叶,大家只能喝开水,不符合城里人的身份,床不够,刘氏给人按捏都是占用的她的床,若午后过来,她连午休的地儿都没有,她寻思着赶集时买些茶杯回来,至于茶叶,她去山里割猪草顺势多割些蒲公英,摘些能泡茶的花儿。   至于屋子,忙完农忙,该好好计划计划了,栓子和桃花大了,总不能继续和爹娘挤在一起,把院子往外扩开,人人一间屋子,住得舒服些。   秦氏抱着田子过来串门,说起马婆子,心头别提多痛快呢,“她也不撒泼尿照照自己,长得尖嘴猴腮还到处说人坏话,我忍了她好多年了。”   黄菁菁把脱粒后的麦秆和麦子分开,边和秦氏说话,“那种人就该打,打得她再也生不出其他心思来,我要是你,也不会放过她。”   秦氏得了黄菁菁附和,心头愈发开心,要不是黄菁菁看得起二两夫妻,她们家还烂着呢,赵家分了家,她和老头子跟着老大过日子,平日照顾田子,老大媳妇颇有微词,说她只给二房干活,连着三儿子四儿子对她都有不满,但是有什么法子呢,不能不管她孙子啊,徐氏要照顾孩子还要干田地的活,怎么撑得下来。   如今好了,二两不惧怕外人的眼光,和徐氏一块出门干活,往后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她也算能放心了。   说完这事,秦氏才想起没见着米久,不由得问道,“米久跟着他花爷爷去割猪草了?”   她听徐氏说起过,米久一直扔给老花照顾,老花割猪草也背着的。   黄菁菁左右手抱着麦秆,轻轻拍了拍,回道,“老花最疼爱他,走哪儿都带着,背篓装满了,他就喊老二老三背回来,有他照顾米久,不知省了我们多少心。”   老花心思细腻,把米久照顾得很好,这几日忙,栓子和桃花也懂事了很多,拿着镰刀,帮着割猪草,照看梨花,否则她们还得分心照顾几个孩子。   秦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凑到黄菁菁耳朵边,小声道,“我看他是个好人,你有没有想过......”余下的话,秦氏没说出口,她想黄菁菁明白她的意思。   人到了年纪,儿子儿媳再贴心,终究不如老伴懂自己,而且米久毕竟不是老花亲生的,照顾不会尽心尽力,若黄菁菁和老花凑一起过日子,米久就算是老花孙子,照顾自己孙子,还不得什么都紧着?   尤其,老花长得好看,哪怕乞讨多年,脸白白净净的,看着比城里人的皮肤还好。   黄菁菁抬着眉,一脸不解,“想过什么?”   秦氏一噎,见她面露茫然,黑白分明的眼神透着疑惑,料到是自己想多了,忙岔开了话题,“没什么,他照顾米久,你们给他吃穿,人情上两清了。”   “哪儿两清了,他是个好人,当年多亏了他,咱们欠着他大恩情呢。”恩就是恩,没啥好难以启齿的。   秦氏认同这话,心里不佩服黄菁菁是假的,一个妇人,把恩情看得这般重,换作她肯定做不到,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态,她自己也有,但在黄菁菁身上,全然感受不到,只看到黄菁菁满满的精气神,和不服老的态度。   秦氏坐了会儿就回去了,黄菁菁没刻意送她,让她给徐氏捎个话,后天晚上过来吃饭,后天赶集,她要置办茶杯等物件,顺便买些肉回来打牙祭,把徐氏他们叫过来,一起热闹热闹。   秦氏答了声好,举起田子的手朝黄菁菁挥了挥。   黄菁菁继续忙把麦秆上残留的麦子拍干净,然后拿稻草捆好,一把一把顺着柴篷堆好。   秦氏未说完的话她没有多想,谁知傍晚老花回来,时不时盯着她看,眼珠子溜溜直转,黄菁菁以为自己衣服没洗干净,低头检查番,蒙了些麦秆须,其他还好,“老花,看什么呢?”   老花被她惊了一跳,急忙敛下目光,“没,没,我给米久洗澡去。”   从早到晚,老花看她的眼神都不对劲,黄菁菁隐隐觉得有事发生,只是无论她怎么问老花就跟哑巴了似的,目光闪烁,缩着脖子往后边缩,好像她会揍人似的,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忙,她想着把后院布置番,腾出个隔间,放张躺椅,按捏时方便些,她去集市转了圈,却什么没买到,只买了茶具和几条肉,绕去周士文的铺子,周士文上回被抢的银子拿回来了,临镇的天源镇有户人家做席面,问黄菁菁乐不乐意,正是农忙,加之周士武挨打之事,黄菁菁寻思着问周士武拿主意。   从镇上回来,经过村里,听着马婆子家传来骂声,马婆子重男轻女,把女儿卖了,剩下两个儿子,大事小事都紧着儿子而不把儿媳当人,这不又骂儿媳好吃懒做了,她没停下来,回到家,老花抱着米久睡觉,看见她,忙躲回了屋子,黄菁菁上下端详两眼,没事人似的干活去了,把买的茶具拿出来泡在水里,肉拿出来搁着,这才准备干活。   麦穗脱粒完成,再晒两个太阳就能去镇上缴税了,今年家有进项,黄菁菁让他们把麦子留下,缴税给钱就是了,刘慧梅年后生孩子,栓子去学堂念书,多留些粮食在家,周士武觉得不划算,面粉贵,麦子卖得起价格,过些日子水稻成熟,可以把水稻全留下。   黄菁菁把晒麦子的凉席展开,屋里的老花轻手轻脚走了出来,畏畏缩缩凑到黄菁菁跟前,老生常谈的问道,“四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黄菁菁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冷声道,“什么风声?”   老花不吱声了,帮她掀着凉席一角,沉默半晌才吞吞吐吐道,“没什么,随口问问......”   “随口问问一天能问二十几遍,什么话就坦坦荡荡说,一个老爷们,跟个老娘们似的。”黄菁菁放下两下,拿竹耙将麦子推开,手脚麻利,老花站在原地不知做些什么,脸红了红,忐忑不安回去了。   午饭后,她把买回来的猪蹄洗干净炖锅里,随意问起老花的反常,生火的刘慧梅神色微僵,黄菁菁看她神色有异,面色凝重起来,“出什么事了?”   “没。”刘慧梅下意识的答道,话脱口而出才惊觉不妥,有些事,不是她当晚辈能过问的,尤其和老花有关的事儿,更轮不到她开口,添了把柴放灶眼,她斟酌道,“花叔人好,带着米久出门干活,村里有些人调侃了几句。”   黄菁菁想了想,大致猜到没什么好话,没往心里去,若要事事计较,哪儿计较得过来,让刘慧梅生炒菜锅的火,准备弄个红烧肉,栓子和桃花嚷嚷好久了,刘氏这几日忙坏了,是该给大家补补身体,逢着周士武挑水进屋,她便把天源镇做席面的事儿说了,“你大哥问我的意思,我是不准备去的,你要去的话托人给你大哥送信,让他答复人家。”   周士武眼神亮了亮,小心翼翼观察着黄菁菁神色,“天源镇离这边近,去的话不费时辰,只是农忙,我一走,家里的事儿就落到三弟三弟妹身上......”   做洗面挣的钱多,他舍不得放弃,尤其知晓农忙后黄菁菁要修缮屋子,他更想多挣些钱回来。   黄菁菁没想那么多,“你想去就去,土挖得差不多了,我帮着栽红薯藤不是问题,只是毕竟是外镇,凡事多留个心眼,你大哥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把抢的工钱拿回来了,你自己多上点心。”   周士武端直脊背,满脸自信,“娘,您放心,我会留心的。”   四十多桌席面,傍晚赵二两和徐氏来家里吃饭,他说了这事,赵家分家,赵二两分到的地不多,已经忙完了,赵二两自是要跟着去,周士武让他给赵吉瑞捎口信,忙得过来的话就一起,这次他备了镰刀,让赵二两和赵吉瑞带个防身的物件,以防遇着类似的事情。   田地的活忙完了,徐氏来帮黄菁菁的忙,黄菁菁没说什么,倒是村里又有长舌妇说黄菁菁表面上给孙子找干爹干娘,实则是想找个干活的,刘慧梅怀着身子,从不下地干活,养尊处优,和镇上的大奶奶似的,倒是徐氏帮着忙前忙后,黄菁菁充耳不闻,周士武去外镇干活,回来后收获不小,说秋收完了,娶亲的有好几家,同一天的就有三户,清源镇的人家知道他们做席面,但天源镇的不知道,他趁着空闲的时候自己出门打听才打听出来的。   黄菁菁看他野心勃勃,冷不防泼冷水道,“生意这么多,你还想全揽在身上呢,一口吃不成胖子,树大招风,有进项就够了,犯不着和人抢生意,遭了小人妒忌,防不胜防,秋收后要要修缮屋子,琢磨你花叔的地基,哪有时间东跑西跑。”   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周士武做事太招眼,肯定会惹来报复。   听了这话,周士武冷静不少,“娘,我知道了,花叔的事情重要,席面就不去了。”   天源镇夹在县城和清源镇中间,镇子大,有钱人更多,他试着抬高价钱一定有人乐意请他,只是黄菁菁的担忧不无道理,摸水过河,凡事太过急切一定会坏事,而且他不在,黄菁菁嘴巴上不说,心底哪有不担忧的。   挖土栽红薯藤刘大刘二依然过来帮忙,周士仁和刘氏劝了几句二人都不听,只得由着他们去了。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黄菁菁自己都没发觉,来家里的客人多了起来,有时一拨有时两三拨,她请赵二两编了两卷席子,在后院围了两个隔间,她和刘氏都忙了起来,周家在十里八村都有了些名气,会按捏,会做席面,提及稻水村周家,大家都知道些。   徐氏常常过来帮忙,黄菁菁心头过意不去,每日给她三文工钱,让她别往外边说,村里人多口杂,黄菁菁不想闹得人尽皆知,按捏挣了多少钱,她从不与人说,便是刘氏和刘慧梅,也知道个大概。 第83章 083 睡一张床   农忙时节, 家家户户都抢时间,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敢懈怠, 一大早起床去山里砍柴, 天亮了去地里干活, 早出晚归,半个月下来, 脸明显瘦了圈,便是黄菁菁,肩膀都单薄了很多,夜里倒床就睡, 一夜好眠。   马婆子吃了暗亏,一直寻着报复的机会, 奈何黄菁菁不出门, 整日在家,其余的事儿交给刘慧梅和徐氏, 她气得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这日,从地里割红薯藤出来, 见老花背着孩子从山里下来,手腕垮着的篮子里有几朵菌子和许多野花,身后围着三个孩子,不是黄菁菁三个孙子是谁。   老花眉清目秀,五官耐看,村里人议论很长时日了,他孑然一身, 黄菁菁又守寡多年,两人同住一个屋檐,干柴烈火肯定耐不住寂寞,她凝视着老花片刻,心思微动,扯着嗓子哟了声,“是老花啊,你这整天背着米久漫山遍野摘花,比亲爷爷还好呢。”   周老头有四个儿子,一个没养大,更别论孙子了。   老花一只手托着米久屁股,米久长得很好看,眼珠又黑又亮,猛的听到尖锐的声儿,吓得僵直了动作,老花拍拍他的屁股,抬眉瞅了马婆子眼,眼里多少透着不满,马婆子拍腿,愈发阴阳怪调的叫喊,“真当自己亲孙子了呢,米久有你这么疼他的爷爷,可是福气。”   说归说,马婆子心头多少有些不痛快,不知黄菁菁走了什么运,一大把年纪了还有如此相貌堂堂的人随其左右,她撇撇嘴,故意逗栓子,“栓子,你花爷爷好不好啊?”   栓子从小耳濡目染,对马婆子甚是厌恶,抓着老花衣服,戒备的瞪着马婆子,“关你什么事,老寡妇,干你的活,信不信我让我奶揍你。”   被小孩子威胁,马婆子脸上无光,当即拉长了脸,“说谁呢,你奶还不是个老寡妇,怎么着,以为自己人老珠黄还有人看上她呢,水性杨花的臭老娘们,黑心肝,只知道勾引男人......”   她的话说得难听,老花蹙了蹙眉,将栓子推到身后,拍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告诫道,“你是吃粮食长大的,别和那种吃粪长大的人说话,否则回家,你奶骂你我可不管你。”   栓子不情愿的嘟了嘟嘴,旁侧的桃花脆声道,“花爷爷,可是奶罚我们站着你也没管我们啊。”   前两日在山里遇着赵小富,栓子把家里有茶杯的事儿说了,得来赵小富怀疑,认为他们家买不起茶杯,栓子好胜心强,偷偷拿了个茶杯出去,结果摔坏了,回到家,被黄菁菁打了几下,罚站墙角站了一下午,她和梨花知情不报,跟着遭了殃。   花爷爷就拿着扇子给他们扇风,也不帮他们求情,还叫他们好好认错,站了一下午,脚底针刺似的疼,梨花哭得可厉害了,花爷爷顶多摸摸她的头说几句宽慰的话,不像大伯母,担心夕阳晒着她们,去找她奶求情。   想起那桩事,老花认真想了想,反问道,“你奶让你们站你们敢不站吗?”   桃花和栓子忙不迭摇头,小些的梨花也跟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既然要站着,可不得好好站着,花爷爷不是怕你们热给你们扇风吗,还问你们渴不渴给你们端水喝。”老花觉得自己贴心无比。   桃花斜着眼,想了许久也没想出其中的不妥,只是,就是不对劲。   几人旁若无人的说着话,马婆子的脸又黑了两分,有些人看着仪表堂堂,说的话恨不得撕烂他的嘴,老花的言外之意是她吃粪长大的,把她当什么了?她清了清喉咙,厉声道,“老花,你什么意思,跟着黄寡妇久了不把人放眼里是不是,你还不是他亲爷爷呢就这么护着他,什么意思啊你。”   想到马婆子话里的意思,老花脸上爬过丝红晕,他和黄菁菁清清白白,村里人为何认定他会娶黄菁菁,秦氏还问自己想不想二婚......   “没其他意思,孩子小,你说话口下积德吧。”他羞赧的脸上尽是寡淡之色。   不愿意理会马婆子,叫栓子桃花往回走,马婆子被人漠视,脸色胀得通红,“老花,你不是咱村的人吧,这般护犊子心切给谁看呢,栓子是周老头的亲孙子,姓周不姓花,你别白费了心思。”   栓子直觉马婆子说的不是好话,扯扯老花的衣衫,闪着黑白分明的眸子道,“花爷爷,她什么意思啊?”   马婆子嗤笑声,“栓子,你花爷爷想当你亲爷爷呢,等他和你奶睡一张床上,你啊,就得叫他爷爷了。”   老花听得脸色通红,反驳道,“你别胡说。”   栓子人小,这话他是懂的,男人女人睡在一起是要生娃娃的,他爹他娘就是这么生下他和梨花的,他两个碎步跑过去,捡起地里的泥就往马婆子身上砸,“你才和野男人睡觉生娃娃呢,生个女儿卖钱,不要脸的老寡妇,烂了心肝的坏女人......”   桃花和梨花上前帮忙,三人抓了泥狠狠砸向马婆子,桃花跟着骂道,“烂了屁.眼的的老不死,生个儿子也是没屁.眼的,让你骂我奶,我打死你......”   梨花年纪小,不会说这一长串的话,三个字的喊马婆子,“老不死,老寡妇......”   被三个孩子扔泥,马婆子脸快拉到地上了,地里干活的人抬起头来哄笑不已,不觉得栓子不对,只笑马婆子,“你和孩子说那些做什么,黄寡妇把孩子教得好,你可别把人带坏了,否则黄寡妇出来,有得和你闹。”   几十年,马婆子从未在黄菁菁手里占着过便宜,马家人倒是想拧成一股绳帮忙,但黄菁菁撒起泼来谁是她的对手?加之马婆子和马致富夜里掉粪坑之事,马家人有什么心思也歇了,不怕对方明着来,就怕暗中使坏防不胜防,何况不是自家事儿,哪用得着拼命。   马婆子被笑得下不了台,扔了手里的镰刀,恶狠狠瞪着栓子,怒跑过去,抓住他,扬手扇了两个巴掌,随即打他的屁股,桃花和梨花见状,龇牙咧嘴的扑过去帮忙,马婆子一脚踹开二人,“叫你骂人,烂屁.眼的贱货,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让你跟你那个狐媚子奶一样......”   夏日衣衫薄,栓子屁股火辣辣的疼,发了狠,对马婆子拳打脚踢,奈何他人小,被马婆子压制着,屁股挨了好几下,寻求老花帮忙,“花爷爷,她打我,你赶紧揍她......”   话未说完,就看老花紧着米久屁股就往周家方向跑,动作敏捷,步伐矫健,几步就跑过了地梗到小径上,他后背的米久一耸一耸的咯咯大笑着,以为老花逗他玩呢,笑声充斥着整个田野。   栓子哇的声,嚎啕大哭。   老花气喘吁吁跑回家,急声道,“四娘,四娘呢,栓子被人打了......”   黄菁菁在屋檐下剁猪草,后院的人交给刘氏应付了,她便来帮徐氏的忙,哪能看着徐氏干活而自己在一边歇息,听到老花的话,她停了动作,问道,“他又闯什么祸了?”   老花边进院子边解开腰上的绳子,把后背的米久放下,米久瞪着腿,笑得小脸红通通的,他把人递给徐氏,见黄菁菁不动,着急的又说了遍,“栓子被马婆子打了,说要撕烂栓子的嘴呢,咱得快些,要是把嘴巴撕烂了,吃饭怎么办?”   他四下看了看,去角落找了根不粗不细的棍子,双手握在右侧,咬着牙,面色紧绷的冲了出去。   米久熟悉徐氏的怀抱了,徐氏一抱着他,他就往徐氏胸前拱,徐氏有些不好意思,朝黄菁菁道,“米久饿了,我抱他去屋里喂奶。”   黄菁菁点了点头,看着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的老花,放下菜刀,搓了搓手上黏的猪草,柔声道,“我去看看发生啥事了,说话没头没尾的。”   远远的,便听到地里传来哭声,夹杂着妇人的尖叫怒骂,她疾走了两步,看到地里打作一团的老小,眉头拧得死死的,栓子和桃花左右压在马婆子身上,手脚并用抱着她手臂,不停地催促老花打马婆子,梨花坐在旁边,哇哇大哭,地里干活的人在自家地里好热闹的围观。   老花紧张的高举着木棍,跃跃欲试,许久不落下,栓子生气道,“花爷爷,赶紧打啊,打死她。”   “你们挡着了,让开些,小心打到你们。”老花严肃的看着在地上打滚的马婆子,她一个翻身,把栓子压在了身.下,老花瞅准时机,深吸口气,棍子挥了下去,马婆子脑袋一仰,甩开栓子和桃花,转身扑向老花,随即,两人抱作一团。   地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有人吆喝道,“马婆子,你可赚了,男女授受不亲,打一架讨个相公,你赚大了。”   老花生得好看,肤白身长,一表人才,若是年轻二十岁,不知会虏获多少姑娘的心哪,马婆子心头乐坏了吧。   黄菁菁冷着脸走过去,马婆子坐在老花身上,双手按着他肩头,老花抓着她头发,乱扯一通,嘴里咿咿呀呀叫喊着,她沉声道,“干什么呢,不嫌弃丢脸哪。”   捡起地上的木棍,马婆子以为黄菁菁要打她,身子一歪朝旁边躲开,撩了撩被老花扯乱的头发,满面羞红,扭捏着身子,随即抬起头,目光怨毒的瞪着黄菁菁。   老花见黄菁菁脸色不好看,急忙爬起身,若不是他没准备,哪会被马婆子撂倒,拍了拍身上的泥,告状道,“她打栓子,说要撕烂栓子的嘴巴,还踢桃花和梨花。”   栓子双颊红肿,是被马婆子给打的,听了老花的话,他放声大哭,爬到黄菁菁腿边,“奶,我疼,她打我。”   桃花附和的点头,马婆子踢了她几脚,胸口还疼着。   黄菁菁没理会三人,过去把梨花抱起来,整理干净她身上的草屑,梨花哭得愈发厉害了,“奶奶,她打我。”   马婆子睁着眼,眼神淬了毒,只是面色怔忡,不发一言,好似被打懵了没回过神,因为她没反驳几人的话,地里有眼力的人可不在少数,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马婆子是看上人家老花了,骑在人家身上,啧啧,还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呢。   “马婆子,你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出声了,人老花冤枉你半句没,你为自己辩解几句啊。”   哪次马婆子和黄寡妇遇上不是吵得面红耳赤?打架对二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此刻,马婆子见着黄菁菁,怎么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可别泄气啊,他们等着看热闹呢。   马婆子晃了晃脑袋,目光炙热的移到老花身上,片刻又顺着他的目光落在黄菁菁身上,声音熄了火,“你家几个孙子出口泼粪,活该挨打。”   黄菁菁斜了眼身侧的老花,后者缩了缩脖子,一脸讪讪。   “奶,她说你坏话,说你和花爷爷睡一起生娃娃,我才打她的。”栓子脸颊有些红肿,说话囫囵不清,马婆子张了张嘴,没吭声。   黄菁菁一只手抱着梨花,一只手拿着木棍,冷飕飕的看着马婆子,“造谣生事,说话口无遮拦,你被打死了都是活该。”   她放下梨花,扔了木棍,扑过去,把马婆子压在地上,啪啪扇了几个耳光,疾言厉色道,“我忍你很久了,竟敢打我孙子,看我不打得你满地找牙。”她压在马婆子腰部,任由马婆子怎么动都起不来,黄菁菁扇得马婆子两眼发懵,反应不及,一双手在自己腰上到处掐,一抽一抽的疼,她下意识的要还手,对上两步远的那双眼,强忍着不吭声。   黄菁菁掐够了才松开手,起身拍拍衣衫,碎了口痰,呸道,“这事儿没完,我老婆子究竟是哪儿惹着你碍着你了,年轻时到处败坏我名声,老了又欺负到我孙子孙女头上,走走走,咱去里正家说道说道。”   对付马婆子这种不要脸的人,只得找里正出来震慑,最好撵出村去,免得村里不安生。   地里的人听着这话,好意提醒黄菁菁道,“里正全家走亲戚去了,得晚上才回来呢。”   黄菁菁拍拍手,朝地里干活的人道,“今日的事儿大家做个见证,马婆子一而再再而三欺负到我头上,我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就是不管用,我家栓子往后是要念书的,可不能被连累坏了名声,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里正给个说法。”   早先徐氏喂奶,马婆子大着嘴巴到处说,怕牵扯徐氏她隐忍不发,如今又编排她和老花,真以为她是软柿子呢。   发泄一顿,她捡起地上的木棍就回了,老花左右牵着梨花和桃花,悻悻然跟在黄菁菁身后,跟小媳妇似的,地里的人一阵大笑,只是黄菁菁在场,到底不敢说自己在笑些什么,否则又是场官司了。   黄菁菁走在最前边,栓子随后,最末的是老花和桃花梨花,他左右看了眼两人,小声道,“身上疼不疼?”   马婆子那人力道不轻,他肩膀好似脱臼了似的。   桃花点头,吸了吸鼻子,而梨花依旧一抽一抽哭泣着。   “花爷爷,你是不是怕马婆子,看我们挨打,掉头就跑。”桃花满嘴抱怨,如果他早点帮忙,她和梨花就不会被踢了好几脚。   闻言,梨花哭得大声了些,便是前边的栓子都转身,埋怨的质问老花,“你都不帮我们......”   他的脸红肿着,泪哗哗的流,泥巴,眼泪,鼻涕,糊得满脸都是,老花从善如流道,“我背着米久呢,伤着米久怎么办?”   而且看马婆子的阵仗,他不拿家伙不是她的对手呢。   栓子想想貌似还真是这样,吞咽了两声,止住了哭声。   逢着刘氏送客人出门,见黄菁菁脸色铁青的回来,她忙敛了目光,轻声喊了句娘,黄菁菁淡淡嗯哼了声,阔步进了院子,栓子小跑着跟上,可怜兮兮的的带着哭腔喊道,“娘,马婆子她打我。”   见他双颊红肿,依稀辨得清上边的手指印,刘氏面色渐凝,“干什么去了?好好的她打你做什么?”   黄菁菁说收了水稻后就把栓子送去学堂,但栓子贪玩不定性,她心里惶惶不安,怕栓子辜负全家人的期待,一两银子的束脩,不能打了水漂,马婆子就是个混人,栓子和她牵扯到一块做什么?   栓子没得来句安慰,吸了吸鼻涕,垂丧着脸跑了进去,黄菁菁打水洗脸洗手,默不作声,阴沉的脸比乌云密布还叫人恐怖,栓子咬着唇,背着手,老老实实站在院子里,桃花和梨花跟着他,三人中规中矩站成,留下老花不知怎么办,愣了片刻,只得跟着他们,依次站在西屋的窗户下,人人面色狼狈,脊背笔直。   黄菁菁洗干净手,去了灶房,出来时,手里多了根荆条,几人浑身哆嗦,三人吓得大哭不止,老花脸色都白了几分,薄唇抿得紧紧的。   刘氏心知他们在外闯了祸,兀自剁猪草去了。   黄菁菁过去把栓子拎出来,抽了几下他屁股,“能耐啊,丁点年纪和老太婆骂架,你这么能耐咋不去地里帮你二伯和爹干活啊,骂什么了......骂来我听听......”   栓子跳着脚,哭得满脸是泪。   “哭,不准哭,给我闭上。”她指着栓子,眼神冷厉,栓子抽泣了下,当即不哭了,只那眼泪,刷刷往下掉,混着泥,顺着下巴滴落。   老花伸了伸手,想拦着黄菁菁,但看黄菁菁一个眼神扫过来,立即规矩下来,一规矩就把栓子和桃花骂人的脏话一字不差的说了出来。   听得黄菁菁怒气更甚,拉过栓子,又是几条子抽下去,“谁教你的那些话,啊,一个小孩子,张嘴闭嘴脏话,去学堂念书是不是也这样,丢脸丢到学堂,还去什么学堂,干脆每天去地里坐着骂人算了。”   栓子跳着躲开黄菁菁的条子,然而每一下都抽在他身上,他跳脚道,“是她先骂人的,那些话是她骂她孙女的,我原封不动还给她......”   “还嘴是吧,她骂她孙女干你何事,让你好好待在家别跟不三不四的人玩,三岁看到老,你是不是要跟你四叔那样,交一群狐朋狗友啊......”马婆子骂人狠毒,不管能不能骂的都忘外骂,她孙女小小年纪,骂起人滔滔不绝,村里稍微明理些的大人都不愿孩子和他们家往来,怕被带坏了。   栓子抬起手背,擦了擦泪,仍不敢哭出声。   黄菁菁调转方向,伸手把桃花拽了出来,吓得桃花哇哇大哭,伸手拉着老花衣角,一个劲喊着花爷爷,声音凄楚,老花动了动唇,硬着头皮道,“其实,其实她们是为了护着你,你......”余下的话没说出口,黄菁菁反手一个荆条抽过来抽在他手臂上,疼得他哎哟声跳了起来,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四个人都挨了打,最小的梨花也没逃过,老花挨了一条子,手臂火辣辣的疼,栓子挨得最多,疼的程度可想而知。   “那种没皮没脸的老太婆,家里没人了是不是,要你们出面,一个个能耐了。”她收了荆条,看刘氏把剁好的猪草放进箩筐,气道,“我来,他们心野了,不听我的话了,我以后懒得管,我还有个二十年好活就不错了,不沾他们的光不操这份心。”   刘氏转过身,接过她手里的荆条,手足无措,她不会教孩子,栓子和梨花平日跟着老花,做错事也是黄菁菁出面,她看着荆条,不明白黄菁菁话里的意思。   然而听着黄菁菁的话,忍着没哭声的栓子嚎哭不止,“奶呢,我知道错了,往后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你不要不管我啊......”   刘氏握着荆条,把栓子拉出来又抽了几下,梨花也是,桃花不是她生的,刘氏不好下手,老花辈分在,她不敢多说,打了栓子和梨花一顿,去地里干活去了。   黄菁菁提着箩筐去灶房煮猪食去了,桃花梨花哭肿了眼,老花低着头,一脸委屈,四个人,老老实实背着手,规规矩矩站着,栓子哭叫了会儿,嗓音沙哑,喊累了,慢慢止住了声,老花在背后捏捏他的手,“可算停下了,等你奶气消了就好了。”   哭久了,栓子时不时抽泣两声,哑声问老花道,“我奶是不是不要我了。”   “不会的,你奶刀子嘴豆腐心,可舍不得你呢。”   黄菁菁煮熟猪食,去后院喂猪,接过徐氏怀里的米久,让徐氏忙自己的事儿去,刘慧梅从菜地回来,见到窗户下并排站着的四人,莫名有些想笑,她把菜篮子放进厨房,舀水出来洗衣服,栓子不哭了,梨花哭够了也止了声,干站着无事可做,栓子就有些站不住了,压着嗓门问老花,“花爷爷,我们要站多久?”   老花看了眼堂屋,笃定道,“你奶气消就好了吧。”   他们站的是西边,太阳下午才会晒到这,倒是不怕中暑,念及此,他捏捏栓子的手,想着最迟午饭前黄菁菁会气消吧,也就一个时辰不到了。   结果,他想岔了,黄菁菁压根没有气消的趋势,刘慧梅和刘氏做好饭菜,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来打量他几眼,径直入屋吃饭了,他捡了几朵菌子,周士武拌着鸡蛋炒的,香味扑鼻,他直流口水,栓子按耐不住了,带着哭腔道,“花爷爷,中午是不是没有我们的饭菜了,菌子炒鸡蛋,我们是不是吃不成了,花爷爷,我饿。”   “我也饿。”老花咽了咽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堂屋的门槛,里边传来周士武的声音,黄菁菁时不时应一两个字,不愿意多说。   桃花伸着脖子,楚楚可怜的看向老花,提议道,“花爷爷,你进屋向奶奶求求请好不好,我爹说您是咱家的大恩人,奶奶不会生您的气的。”   “可是......”老花面露犹豫之色,撩起袖子,上边还残着荆条拍过的红印,他泄了气,“我也挨打了呢。”   “花爷爷,我饿,只有几朵菌子,没两下就夹没了......我爹是大人,一筷子夹的多,呜呜,我想吃菌子。”桃花抽泣两声,随即小声哭了起来,梨花跟着抹泪,栓子晃着老花手臂,“花爷爷,我们饿,想吃饭。”   老花一脸为难,轻轻打商量道,“不若再站会,等你奶气消了再说?”   他的话一出,栓子立即静了声,垂头丧气的垮了肩。   这个家,就没有不怕他奶的。   桌上那碗菜,只刘慧梅夹了两筷子,谁都没动,周士武在路上听说了这事,宽慰道,“都是马婆子碎嘴惹的祸,栓子和桃花年纪小,说话没个分寸,哪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您就别生气了,待傍晚里正叔回来,我找里正叔讨个公道,日头马上要晒到西边了,孩子小,中暑了不好。”   说到这,他顿了顿,“花叔住在咱家,把栓子他们当自己亲生的,看他们挨打自然百般心疼,花叔最是心软,您是清楚的。”   周士仁不会说话,却也附和道,“花叔尽心照顾米久,不吃午饭的话,下午怕是没精神,他身子骨本来就不好,要是有个好歹......”   “孩子咱慢慢教,我只顾着干活,对桃花疏于管教,往后一定腾出时间不让她出去给咱丢脸。”周士武补充道。   二人一唱一和,气得黄菁菁摔了手里的筷子,“孩子是你们的,关我什么事,要我管我还懒得管呢,回屋去了。”   周士武见她一碗饭见了底,也就是平时的量了,知晓她是不生气了,忙给周士仁使眼色,后者见黄菁菁起身,立即软了声,“娘,您别生气,栓子小小年纪不学好,跟长舌妇似的张嘴骂人,待会我再收拾他一顿。”   回应他的是黄菁菁头也不回的背影,周士仁以为黄菁菁动了怒,起身就要把出去把栓子拎进来揍一顿,周士武看得又气又无奈,“娘不气了,还不赶紧叫花叔他们进屋吃饭。”   今日之事,全怪马婆子碎嘴,栓子和桃花护短才骂人,黄菁菁在外护着他们,回家却要教孩子,骂人的话难听,传出去,还以为是他们大人教的,对他们名声不好,实际上,黄菁菁骂人从不骂脏字,不知栓子和桃花那些话哪儿学来的。   周士仁迟疑的看向门口,道,“娘......”   周士武看他不开窍,索性直接开口道,“花叔,栓子,进屋吃饭了。”   老花见黄菁菁脸色铁青出门心里惴惴,听到周士武喊他,抬了抬脚,想到什么,略有踌躇的退了回去,栓子纳闷,推了推他,“二伯喊吃饭呢,花爷爷,快走啊。”   “你奶奶还没开口呢。”   “可是二伯喊了啊,花爷爷,赶紧的,不然菌子被吃光了。”栓子顾不得谁开口了,拔腿就朝堂屋跑了,桃花更是跑得快,生怕落后一步东西被吃完了,便是梨花,都没顿足,老花想了想,只得忐忑不安的进了堂屋。   周士武给他们盛饭,让他们先洗手洗脸,向老花解释道,“花叔,我娘没有生您的气,她是气栓子和桃花不懂事,都要上学了,说话没个分寸,丢脸的是我们当爹娘的。”   老花扯着嘴角笑了笑,吃了口饭,小声问道,“你娘是不是不高兴?”   “她气马婆子败坏她名声,这件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花叔您别往心里去啊。”周士武替他夹了一筷子菌子,他娘最是看重儿孙品行,栓子和桃花出发点是好的,只是话难听了些,饭后,他叫桃花回屋,低低说了通,有些话孩子不能说,女孩更不能说,否则会招人笑柄。   桃花懵懵懂懂,“可是......”   “别人说是别人的事儿,你往后别说了,不然爹也被人笑话的。”周士武给她摇着扇子,儿子女儿来说都是掌中宝,他娘爱挂在嘴边的就是没生个女儿孝顺她,女儿比起儿子,确实更为孝顺。   桃花点了点头,周士武笑道,“睡吧,爹爹给你扇风。”   而西屋,响起孩子压抑的哭声,周士武蹙了蹙眉,不一会儿哭声挪到上房,传来黄菁菁的怒骂,黄菁菁没有骂打扰她睡觉的栓子和梨花,而是骂周士仁,孩子在她那挨了打,刘氏又打了一顿,但凡有个心思的就知道该哄哄孩子讲其中的道理,给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周士仁倒好,回屋又把孩子揍了顿,还拉过来给她认错,孩子的言行举止都是跟大人学的,大人不做好表率,孩子怎么学得好。   她不知周士仁脑子怎么想的。   周士仁挨了骂,灰头灰脸把栓子和梨花拉回了屋,周士武等桃花睡着了,轻手轻脚出门去了西屋,叫周士仁出来嘀嘀咕咕通,说得周士仁满面愧疚,他确实不懂教孩子,以为不饿着不冻着长大了不做坏事就成。   周士武直叹气,曾几何他也是这般认为的,但是,看黄菁菁为他们操心头疼不已的神情他才知道错了,孩子小时候不教好,大了再约束就难了,他们小时候是没法子,吃不饱穿不暖,黄菁菁哪有空闲理会他们,后来想管教,他们性子野了,不然,他做不出那等丧尽天良的事儿,周士义不会偷了黄菁菁的银子跑了。   三岁看老,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日落西山,周士武先收工绕去了村里,和里正说了事情的经过,马婆子到处败坏黄菁菁的名声,他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赵卫国回村已听说了这事,端着肃然的神色道,“这事我心里有数,你娘苦尽甘来有你们孝顺是她的福气,哪像马家一摊子烂事,你等着,这事我一定给你做主。”   马家有些事儿外人不知,他却听到点风声,马致富媳妇被蹉跎多年,受不了马婆子,和外村的人搭上了,迟早会闹出笑话。   周士武一脸不好意思,想着他娘说给花叔在村里落户,他顺势跟赵卫国提了提,赵卫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问道,“他在村里没有田地,往后靠什么过日子?”   “我们一家受他恩情,以后就我们几兄弟给他养老。”这话换作去年,他绝对不敢说,如今家里条件好了,他自己能挣到钱了才敢说这话。   赵卫国若有所思道,“你们偿还恩情,重情重义是好事,户籍之事没啥问题,只是......”村里的闲言碎语他略有耳闻,有些事,完全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不过未必是坏事,“你娘分家仍然单过着?”   周士武不懂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其实啊......”赵卫国没做过这档子事,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自然的潮红,不过他脸黑,倒也看不出来,“你娘为你们操了一辈子的心,如今你们日子好了,她如果遇着合适的,再嫁不是不能,你们几兄弟贴心,有些话终究不好说,我听说老花妻儿早亡。”   周士武心思通透,哪还听不出里正的言外之意,再嫁的寡妇不在少数,黄菁菁一辈子心血全放在他们心上了,没想过儿女情长的事儿,只是花叔的性子,和他娘一块,不定被使唤成什么样子。   他们两,不太合适。   “他住在你们家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既然你们几兄弟要给他养老,多层关系何曾不是好事。”赵卫国是为他们的名声着想,因着黄菁菁,稻水村在十里八村都有了名气,他出去也面上有光,自然盼着周家人好。   周士武心事重重的回去了,见花叔抱着米久坐在屋檐的凉席上,手里编着蚂蚱,眉目温柔,和蔼可亲,他垂下头,面露沉思之色。   马婆子的事儿他没有再问,栽完红薯藤,秧田的水稻黄了,丰收来临,人人脸上漾着喜悦的笑。   期间,马家闹了丑闻,马致富媳妇和人跑了,半夜溜出门如厕,结果再也没回来,马婆子和马致富火急火燎追去对方村里,屋子空空如也,早卷铺盖走人了,连村里的田地都卖了,马婆子气得晕了过去,马家人仰马翻。   这件事,村里说什么的都有,马婆子自作孽,咎由自取。   事情传到周家,没人议论,周士武和周士仁卯足劲干活,未落井下石说半句,倒是让村里人对他们竖起大拇指。   这些天,周家的气氛隐隐不同寻常,周士武时常盯着老花发呆,老花盯着望着黄菁菁出神,而黄菁菁则里里外外忙活,对老花的目光浑然不觉。   倒是刘慧梅心思细腻,琢磨些名堂出来,一个男人,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向女人,除了那层意思还有什么,不过她没说破,老花身无分文,而黄菁菁浑身是宝,二人真要有个什么,是他们吃亏了。   家里如今的关系就不错,她不想生出其他事情来。   一场秋雨后,漫山遍野的葱绿转为枯黄,万物呈颓败之色,绵绵细雨,连着下了好几日,水稻的税收拿钱抵账,一时半会不着急,只家里堆着少许未来得及晒干的稻子令人发愁,思虑再三,周士武学着老法子,腾了屋里的炕床,点燃一把柴,把稻子堆在了炕床上,炕的温度不高不低,将稻子的水分烘干就成,庄稼人看天吃饭,天不好,人们只得绞尽脑汁想其他法子,年年都有庄稼落地生秧的事儿发生,不知谁想到炕烧粮食的法子,自此以后,纵然阴雨绵绵,也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收回家的粮食生秧。   只是这种法子烘出来的粮食终究比不得太阳晒干的清香,稍微不留神,一堆粮食全烘熟了。   他把炕眼里的柴火退了,摊了摊稻子,简单的翻个面,这才走了出去,纵使下着雨,来家里的客人仍络绎不绝,只黄菁菁年纪大了,应付一位客人便有些吃不消,刘氏年轻,只是也不能从早到晚应接不暇,久了身子吃不消。   遇着黄菁菁从屋里出来,笑盈盈送走一拨客人,他缓缓走过去,看了眼后院,“娘,是不是都走了?”   黄菁菁目光望着门口,待瞅着车夫取了绳子驾车离开,她才收回视线,骂了句糟心的天气,肩膀垮了下来,露出倦怠之色,“走了,待会你去村口买两条肉回来,可算是忙完了。”   田里的稻草全挑回来了,光秃秃的剩下个桩子,明年撒秧苗的时候再挖不迟,一年到头,重活累活算是忙到头了,她问了句稻子的事,周士武指着东屋,“在炕上烘着呢,我现在就去买肉,要不要把二两兄弟他们叫过来?”   这些日子忙,要不是有赵二两夫妻,他们只怕更手忙脚乱,二两忙完自家的活帮着他们收割水稻,徐氏又天天割猪草,帮黄菁菁伺弄一群鸡,说起来,倒是他们占便宜了。   “叫过来吧,一起热闹热闹。”两口子实诚,黄菁菁心头过意不去,吃什么都愿意把他们叫上。   周士武前脚出门,马婆子后脚就来了,儿媳和人私奔对马婆子打击很大,头上的白发添了很多,一张脸暗沉沉的,皱纹密密麻麻,进了院子,言语尽是讨好,“四娘啊,周二孝顺,你是个有福气的呢。”   说话间,眼神直勾勾看着屋檐下抱孩子的老花身上,一双眼挪不开了。   不过老花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他双手举着米九,嘴角噙着淡淡笑意,侧着脸,时不时瞄黄菁菁两眼,眼底透着略羞涩的光,她看得脸色微沉,歪了歪嘴角,强颜欢笑的打招呼道,“老花,你也在呢,米九真是越来越壮实了……”   刚说完,只见老花目光阴寒的看着她,她心神一凛,不知发生了何事,老花抱起米九就回了堂屋,明显不想和她多说。   她眸色一暗,强撑着笑容凑到黄菁菁,“四娘,以前的事是我不对,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啊。”   黄菁菁狐疑的打量眼,兀自忙自己的事儿去了,反常即为妖,马婆子这类人,嘴硬得很,可说不出这种话来。 第84章 084 名正言顺   热脸贴了冷屁股, 马婆子顿了顿, 追着黄菁菁进了堂屋, 左右看了看, 屋子整洁, 柜上安置着两篮子花,五颜六色的别具一格, 她舔着笑称赞道,“还是你会收拾,咱庄稼人,哪有闲情逸致布置......”   外边的雨继续下着, 淅淅沥沥的毛毛雨,天气灰沉沉的, 群山萦绕着薄薄雾气, 马婆子见黄菁菁抬脚要去后院,急忙抬手喊了声, “四娘哪,我有话和你说。”   黄菁菁驻足, 脸上早有不耐之色,瞅着外边天色道,“你还是得了吧,真有这个心早干嘛去了,当了几十年仇人,谁还不了解你?赶紧走。”   她素来没有啥耐性,更不是和善之人, 冰释前嫌不适合她和马婆子,为敌几十年,哪是忽然睁开眼就看对方顺眼的人?   马婆子扭捏的理了理胸前的衣襟,眼看黄菁菁一只脚踏出门槛外,她忙说了自己的来意,“我是想问问老花续弦不?”   那样好看的人,即使上了年纪,仍然比很多年轻人好看,加之二人有了肌肤之亲,老花若是看得上她,她不会嫌弃的,见黄菁菁愣在原地,她老脸微红,再接再厉道,“那日我和老花在地里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他要是愿意,可以住马家的。”   致富媳妇跟人跑了,但她还有个儿媳妇呢,马家这些年不穷不富,凑合着过日子不成问题,灾荒之年许多人家揭不开锅,穷途末路,她卖了两个女儿,名声不好,起码养大了儿子,还给他们娶了媳妇,家里的田地是没有损失的。   老花若是跟着她,无外乎多双筷子而已,不成问题。   黄菁菁冷笑了声,转头端详着她,马婆子看上去五十多了,满脸褶子皱纹,双眼浑浊无光,皮肤跟老树皮似的干枯,暗沉,一大把年纪不教子孙好好做人,还肖想夕阳红,也不嫌害臊。   马婆子被她看得浑身发毛,她红着脸道,“老花无儿无女,我还有儿子呢,不用周大周二给他养老,我两个儿子也成。”   黄菁菁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你还是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一大把年纪也不怕丢人现眼。”   儿媳跟人跑了,当婆婆的不急着找人,反而惦记起自己的终身大事,传出去徒增笑柄罢了。   她懒得理会,径直去了后院,刘慧梅在堂屋摘菜,她五个多月了,肚子显怀,加之身上的衣衫有些小了,看上去肚子更是大,听了马婆子的话,她敛目低笑,马婆子还真是癞蛤蟆吃天鹅肉,老花光风霁月,眉目温润,在周家过得好好的去马家做什么?冲着马婆子脏话连篇的性子,老花去马家怕是没安生的日子过。   马婆子对婆媳两的嘲笑不以为然,跺跺脚,仰着头颅道,“丢什么人,七老八十都有成亲的,我这年纪算什么,我是念在他住周家的份上才想着知会你一声,真以为自己是老花什么人哪......”   当日她和老花在地里如何,干活的人都看见了,老花理应对她负责,念及此,她哼了声,转身去了西屋,老花坐在床沿上,手托着米久小腿逗他玩,声音低沉浑厚,听得人心口莫名爬过阵酥麻,米久咯咯笑着,举着小手抓老花的衣襟,一老一小,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她站在门口,深吸两口气,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黄菁菁喂猪出来便听着外边传来马婆子呜呜的哭声,夹杂着沙哑的质问,“你摸了我,地里干活的人都看见了,别想耍赖,你不娶我我就找里正去,看看里正站谁一边。”   她侧目看向刘慧梅,刘慧梅正了正神色,敛了脸上的笑,小声道,“马婆子让花叔娶她,花叔不肯。”   “我看她是魔怔了,不要脸的老寡妇。”黄菁菁骂了句,便听着哭声远了,抬目望去,马婆子掩面而去,出门时,在门槛上绊了下,差点摔倒,她愤怒的踢了两下门槛,哭着跑了,屋檐下,老花抱着米久,神色惴惴,喊了声四娘,眼神巴巴的看着她,一脸委屈。   黄菁菁莫名想笑,定了定神,肃着脸道,“当天威风凛凛,如今知道被狗缠着的滋味了吧。”   老花点了点头,他真不知自己哪儿招马婆子记恨了,竟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对付他,娶她,娶了她还不得天天揪着自己耳朵打骂,想着那副场景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马婆子去里正家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开了,赵卫国对马婆子甚是不满,非但没帮她反而训斥了顿,叫他们全家老小搬出村去,别丢稻水村的脸,老花品行如何村里不知,但那张脸,马婆子哪儿配得上。   村里人看马婆子笑话的人数不胜数,甚至有人跑到马家问马致富,你娘给你找个后爹乐不乐意,气得马致富破口大骂,转身和马婆子吵架,说她光顾着自己快活,不管他。   马婆子气得头发都白了,外人越是看不起她,她愈发卯足了劲要得到老花,拿了钱,去外村找媒人,老花没有家人,入赘是最好的法子。   这事在村里炸开了锅,偏偏是雨季,水稻丰收,大家能稍微闲几日,去周家的人络绎不绝,多是妇人和孩子,人人提着针线篮子,边做针线边话家常,问黄菁菁对马婆子之事的看法,黄菁菁不做表态,说看老花自己,她留老花在家是为了报恩,老花想做什么事,她管不着。   秦氏抱着田子也在其中,马婆子行事嚣张,万一老花眼神不对点头应下,不是一颗好白菜被猪拱了吗,她拉着黄菁菁避开众人,压低声音道,“老花照顾米久尽心尽力,性子好,我看栓子他们也爱跟着他,你咱能不管呢?”   “管什么?”黄菁菁拿着针线,天晴栓子就要去学堂念书了,她寻思着给栓子缝个书袋,刘氏要出门割猪草,洗衣服,来客了要按捏,整天不得空,但是她没啥事。   秦氏看她满脸无所谓,有些着急,老花住在周家这么长时日了,黄菁菁了解他的品行为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哪能叫马婆子捡了漏子,她四下瞅了瞅,盯防有人偷听,声音不能再轻,“老花啊,他是你们家救命恩人,他在村里住的时间短,不知道马婆子性子,万一他应了怎么办?”   黄菁菁看她一脸不忿,有些好笑,“老花哪儿看得上她。”   老花漂泊这些年,对妻儿念念不忘,而且她看得出来,老花媳妇一定是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马婆子连人家脚趾头都比不上,老花纵使眼瞎也看不上那种人的。   这话听在秦氏耳朵里隐隐有些其他意思,她了然的点点头,也是,黄菁菁身形偏胖,但脸色红润精神好,老花怎么会看得上别人,她放了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看那花那人斯文,你性子强势,就该找个软性子的人......”   黄菁菁低头穿针引线,听着这话,抬眉蹙了蹙,“你说啥?”   秦氏见她一脸迷糊,心底叹了口气,甭管多厉害的人,在这种事情上边仍然不够果断,她道,“你要是中意老花,就找个媒人把事情定下,周大周二他们左右要给他养老,一家人名正言顺不正好?免得有心人打歪主意,再者,你俩成亲了,栓子和桃花可就是他孙子孙女了,一家人总比外人要精细些。”   周家孩子不多,老花毕竟是外人,哪会掏心掏肺照顾,是孙子就不一样了,他年纪大了还得靠他们养老,照看起来可不得尽心尽责。   所有人的心思差不多,哪怕花钱请人都不如自家人上心,老花把米久照顾得妥妥贴贴,要是关系更进一步,肯定还会更好。   黄菁菁放下针线,脸上的表情有些凝滞,想到近日老花种种反常,她低声询问,“是不是村里传出什么?”   秦氏摇头,就是没传出什么才糟糕呢,老花没有亲朋好友,一个人不拖泥带水,入赘进周家再好不过,起码他不会生出二心,添双筷子请个长工,多好的事儿,黄菁菁咋就没想到呢,真要便宜了马婆子,有后悔的时候。   “没,村里人都议论马婆子呢,只是四娘,你到底咋想的?”秦氏如实问道。   黄菁菁心底松了口气,她没肖想过嫁人,一个人活得自在,儿子儿媳听话,孙子又送去学堂,犯不着嫁个不知品行的人凑合着过日子,人要懂得满足,如今最软弱的周士仁都能独当一面了,她心头满意了。   “我整天有忙不完的事儿,哪想过其他,老二老三出门做席面,老三媳妇给人按捏挣钱,养栓子念书问题不大,知足了。”周家能有如此变化,她确实知足了。   秦氏皱眉,把田子换只手抱着,小声道,“老花就住院子里,无非换间屋子的事儿,对你们没啥影响,儿子儿媳比不得老伴贴心,你现在有手有脚还能动体会不到,以后就知道了。”   说到这,秦氏想到她生病的时候,大两和他媳妇守在床侧,端茶倒水甚是体贴,但她就是不乐意使唤他们,张嘴就爱使唤大两他爹,看着大两他爹为她忙碌,心里舒服。   黄菁菁继续缝制书袋,以后的事儿哪儿说的准,没准哪天她就不在了,老花是个好人,前半辈子家境殷实富裕,没吃过苦,后来遭遇突变,家破人亡四处流浪,估计也没啥心思想其他,凡事顺其自然就好。   秦氏见她听不进去,有些皇帝不急太监急,马婆子都把媒人叫过来了,黄菁菁不早作准备就吃亏了。   马婆子找的是外村的红婆,嘴巴最是能说,十里八村说成了好些对了,提及她,都是知道的。可能说话太多的缘故,嗓子不太好,声音跟乌鸦叫似的,她坐在长凳上,说得唾沫横飞,把马婆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看热闹的人只见到她嘴里不停冒泡,内容是啥,少有人听清楚。   屋檐滴答滴答滴着雨水,上午雨停了,谁知晌午后,又飘飘吹着雨花。   说了大约半个时辰,红婆才歇下喘了两口气,老花怔忡着脸,怀里的米久昏昏欲睡,红婆扯了扯喉咙,呷了口水缓解喉咙干涩,扁着嗓子道,“老花,你觉得这桩亲事怎么样?”   老花坐在正中间,周围坐着好热闹的妇人,他抿了抿唇,答非所问道,“说完了吗?”   红婆不解,只听老花道,“米久瞌睡了,我抱他回屋睡觉去。”   站起身,从容的回了西屋,只字不提马婆子之事,红婆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她说得口干舌燥,老花心思却在米久身上,摆明了不给她面子,她耐着性子道,“老花,你好生想想,马婆子能干,做事手脚麻利,待人心善,你两是天作之合。”   回应她的是吱呀关门声,她心下皱眉,说了这么多门亲事,成与不成,老花的态度显而易见,说媒钱十之八九是拿不到了。   黄菁菁在屋里睡觉,连着十来日的雨,来家里的客人少了,她和刘氏总算能歇歇。   一觉醒来,外边的天差不多黑了,屋外传来小声说话声。   “大嫂,娘睡了一下午,会不会身子不舒服?”周士武问刘慧梅。   她摇了摇头,不待刘慧梅答话,先开口道,“没事,是不是吃饭了,这就出来。”   阴雨绵绵,天气凉爽,最适合睡觉,她推开门,周士武和周士仁站在门外,身后是抱着米久的老花,俱担忧不已的样子,她摆摆手,“不是说了没事了?”   “娘,里正叔说了明日就把马婆子一家撵了,我也去,她人老珠黄不嫌丢脸,我也犯不着给她面子。”马婆子敢请媒婆来家里,真以为自己还是年轻小姑娘呢,花叔性子软,栽到她手里不知成什么样子呢。   黄菁菁不知还有这事,“里正说了?”   “嗯,就明天,下午里正带着人去马家说的,马家其他人闹着抢占田地呢,她卖了两个闺女,如今可算啥都没了。”马婆子请的媒人离开村子,里正就去了马家,之前就要把人撵了,马婆子自己不当回事,请媒人上门太过丢脸,里正怕带坏村里的风气,义正言辞把人撵了,今晚叫他们收拾包袱,明早走人。   黄菁菁想了想,马婆子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眼下怕是悔得肠子都青了,离了稻水村,哪儿还有他们的容身之地。   饭桌上,黄菁菁胃口不错,老花抱着米久,多次欲言又止,周士武也一副有话的神色,黄菁菁看看二人,“有什么话就说出来,支支吾吾做什么?”   老花抬起头,张了张嘴,复又低下头去,“马婆子说我碰了她,我发誓,我只抓了她的头发,是她自己扑过来骑在我身上的。”   “我看着了,和你无关,好了,老二你想说什么?”黄菁菁边咀嚼着饭菜,边问周士武。   周士武摇摇头,“没,没什么。”   其实,他娘真要看上花叔,他们当儿子的不会说什么,他们出门做席面,三弟妹忙着按捏,大嫂要顾孩子和猪圈里的猪,黄菁菁真有个什么,只怕照顾不过来,花叔要是对他娘好,他娘有个说贴己话的人,也好。   “没什么就吃饭,天晴送栓子去学堂,你大哥用过的纸和笔找出来给栓子暂时用着,坏了再买新的。”栓子念书是大事,不能马虎了,她道,“上秀村离得远,一路又是河流,得有人接送,农闲后,村里小偷人贩子多,别把孩子丢了。”   村里没有和栓子差不多年纪就念书的,谨慎些总是好的。   下午睡多了,晚上怎么也睡不着,点亮烛火,黄菁菁继续赶制书袋,书袋的布料是从刘氏不穿的衣衫裁剪下来的,灰色的布料泛旧,上边有洗不掉的痕迹,黄菁菁绣了几片叶子挡住,乍眼瞧去不会觉得脏,听着敲门声,她喊了声进。   老花低着头,略有局促的站在门口,“四娘,我有话与你说......”   晕黄的光下,黄菁菁面色贞静,褪去周身的强势,显得温婉随和,老花怔了怔,慢悠悠走了进去,黄菁菁推开桌前的椅子,示意他坐,“米久睡了?”   “睡了。”老花中规中矩落座,眼神落在那双宽厚粗糙的手上,黄菁菁做事勤快,做什么像什么,里里外外,没有她不会做的事儿,他放缓语气,“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想什么呢,要不是有你照看米久,家里哪儿忙得过来,你别想太多了,马婆子那类人就是吃饱了撑的,你好好住着,我让老二问过了,在稻水村落户不是问题,你知道村里的地形,看看喜欢哪处,之后地基就打在那......”黄菁菁一针一线,甚至认真,门开着,外边的风呼呼往里灌,烛影摇曳,一会儿亮一会儿暗,黄菁菁怕伤着手,索性停了动作,抬头看向老花,真心道,“家里的条件你是清楚的,买地有些难,建屋子不成问题,过了这么些年,你就好好为自己活一回吧。”   老花低垂着眼睑,修长的睫毛如扇铺开,又黑又浓,刮风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飘,“四娘,我是真心疼爱米久的,你如果不放心,可以......可以......”他羞红了脸,秦氏说他住在周家对她们母子的名声不好,外人觉得他不是真心待米久好的,除非他娶她。   他娶了她,堵住悠悠众口,村里人就没话说了。   “可以什么?”黄菁菁见他脸色酡红,不知是被光衬的还是其他。   “我可以娶你。”迟疑半晌,他终究把话说出了口。   黄菁菁失笑,“娶我,你拿什么娶?”   她隐隐猜到村里人会怎么说,但日子是他们自己过的,和外人没有关系,外人觉得老花对米九不是真心,她们自己知道就够了。   老花被黄菁菁反驳得面红耳赤,他身上有些银钱,但全是黄菁菁给的,是啊,他拿什么娶她,他低头想了会儿,闷闷的回屋了。   翌日,马婆子被撵出了村子,看热闹的不少,逢着家里来客,她没去凑热闹,听说马婆子贱卖了手里的田地,带着马致富他们去了外村,拐走马致富媳妇的人家,正好那边没人,一家子在那住下了。 第85章 085 修建房屋   马家离了稻水村, 马致富几位叔侄霸占了马家的房屋, 原本还想霸占马婆子的地儿,马婆子闹着自尽才把田地握手里卖了,宅子卖不出去落到马家人手里, 马婆子住过的地儿谁愿意凑热闹?哪怕马家人开的价格一天比一天低, 到底没人询问, 至于马婆子,她带着人住在外村, 就着买地的钱在村里买地,说是要等着那对奸夫淫.妇回来。   没了马婆子的稻水村, 生活依旧, 秋雨过后,气温骤降,林间散落一地的枯黄, 村里的妇人们拿着竹耙, 去竹林, 树林, 争先恐后抢着落叶, 扫回家当起火柴烧, 一大早,树林就传来哗哗哗扫地的声音, 黄菁菁拿着竹耙也准备出门了,叮嘱穿着新衣服的栓子道,“去学堂听夫子的话, 傍晚叫你爹去接你。”   和夫子说好今日去学堂念书,黄菁菁给栓子置办了身崭新的衣衫,深绿色的对襟短衫,领子绣着两片竹叶,发髻特意梳理过,乍眼瞧着,倒也算耐看,他斜背着布袋子,手时不时掸着领子上并不存在的灰,乐呵呵道,“好呢。”   学堂念书的人自带吃食,刘氏给栓子摊了两张饼,拿树叶包裹着装在布袋子里,紧张的送他出门,周士仁走在前边,垂着头,神色不比刘氏轻松,养个读书人,他不觉得光鲜,反倒心生害怕,怕栓子不听话,不用功念书,枉费黄菁菁一番苦心。   一路上,搜刮肚里所有的话,耳提面命叮嘱栓子好好学。   秋风拂过,树叶哗哗落地,前边扫帚扫过,后边又有落叶坠地,桃花和梨花跟着黄菁菁,黄菁菁在前边扫,她们便在后边捡,两人笑容恬淡,眼神明亮,得来一阵称赞,穷苦些的人家,五六岁就要帮着干活,桃花没什么,梨花就有些小了,但梨花不觉得枯燥,捡了树叶,高高兴兴的扔进背篓,憨态可掬,别提多懂事了。   树林人多,少不得问起栓子,黄菁菁轻描淡写道,“去学堂了。”   完全不想多说。   剪短的四个字,叫不少人艳羡,说起自家的糟心事,一脸哀怨,家里孩子多,难免会偏心,周家眼下只栓子一个男孩子,送去学堂无人说什么,搁其他人家却是不行,念书就是个烧钱的事儿,把这个孙子送去而不送另一个孙子,少不得落下厚此薄彼的名声,都是老实的庄稼人,吃饱饭尚且不错了,哪有闲钱交束脩。   想着日子红红火火的周家,大家不嫉妒是假的,她们去周家串过门,家里生意不错,忙的时候一天三四拨人,不知挣了多少钱了,听说老花要落户稻水村,准备起屋子,钱周家出。想到这,便有人问起这事儿的真假,黄菁菁脸上的神色淡淡的,“他说稻水村山清水秀,民风淳朴,能在村里定下也好,今早抱着米久找地基去了。”   稻水村住着很多户人家,村里的房屋沿着条宽敞的路错落有致的两侧分布,中间有许多小路的岔口,通往不同的人家,老花嫌弃村里人多嘈杂,说要找块安静点的地,黄菁菁提醒他别走远了,离得远,往后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要人照顾不方便。   远亲不如近邻,住得近凡事好照应。   把树叶赶到一起,装了半背篓,孙家院子的门开了,孙婆子无精打采的背着背篓出门,见到黄菁菁,愣了愣,想退回去。   黄菁菁视线扫过她,斜放着背篓,把地上的树叶全赶进背篓,对孙婆子视而不见,孙婆子偷菜地的菜,最后还了几斤麦子回来,听秦氏说,孙婆子到处抱怨她做事不留情面,她懒得质问孙婆子。   周士武做席面不叫孙达了,和孙家往来少了很多,孙婆子也只敢躲在背后嘀咕几句,这点,她还不如马婆子有胆识呢。   “四娘。”孙婆子硬着头皮喊了声,“扫落叶呢,听说你家挣钱了,都是邻里,往后可要拉衬一把啊。”   孙婆子的声音很干,说完这句,便拉上门去山里了,周家和赵家是干亲家,大事小事都叫着赵二两,哪还会亲热她们,孙婆子气黄菁菁小心眼,芝麻大点事闹得人尽皆知,弄得以前玩得好的人对她退避三舍,说是田地庄稼被偷,问是不是她不小心顺走的,追根究底,不就是怀疑自己是小偷吗?   连带着家里所有人对她都不太满意,她算是被人孤立了,说的话都没人听了。   黄菁菁扫了树叶,叫着桃花梨花去了山里,山里人更多,左一堆树叶右一堆树叶,黄菁菁往里走得远,出来时,背着整整一背篓树叶,树叶看着多,但松松散散的,当起火柴,三四日就烧完了,下山时,经过坟头,周围的杂草被割得干干净净,露出新鲜的干净的泥来,像是有人刻意清扫过似的,干干净净,自打周士武主动割过一回草后,他便时时记着,草过脚踝就给割干净了,说让她在哪儿都能看见。   “娘......”不远处的小路上,周士武边割猪草边走来,深邃的眉间萦绕着淡淡喜色,“我问过牛叔了,他说明日得空,过来给您打棺材。”   木材晒了一个夏季,干得差不多了,今个儿没事,他先除了坟头的草,突然想起还有这件事,他娘把棺材看得重,他哪能不放在心上。   黄菁菁点了点头,他走了一圈,背篓的猪草不多,秋季草木凋零,往后猪草会越来越少,全靠地里的红薯藤了,待红薯藤干枯,便只有想其他法子了。   周士武放下后背的背篓,和黄菁菁换了换,忽的说起一件事来,“娘,我让牛叔看个日子,他说不记得有这件事,您是不是记岔了?”   黄菁菁面露茫然之色,周士武放开打结的绳子,看着山坡的坟地道,“您不记得了,您说挑个好日子,叫我们几兄弟一块拜祭,改改坟地的风水,您忘记了?”   他和牛叔说的时候,牛叔也没想起来,回忆许久笃定说自己没说过那番话,坟地的风水算不得好,却也不坏,想来不会怎样。   黄菁菁背对着周士武,面色僵了僵,慢慢挽着肩头的绳子,背篓绳子长,周士武背着合适,她背着有些掉了,状似不解道,“是吗?不是他说的,那我听谁说的?”   她借故拍了拍头,“瞧我这记性,也不知打哪儿听来的说法了,我啊想明白了,只要你们出息比什么都强,我死了也没啥放不下的。”   “娘。”周士武急忙呸了两句,“娘,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等大哥回来,我们三兄弟过来祭拜就是了,下回赶集我把祭拜的香蜡备好。”   黄菁菁眼眸如水,脸上闪过欣慰之色,“你有这份心就对了,你大哥在镇上,一年难得回来,祭拜的事儿往后缓缓,我叫你找泥土匠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士武拿着镰刀,手弄了许多草浆,便没搀扶黄菁菁,而是走在她后边,桃花牵着梨花走在最前,他缓缓道,“去过了,他说好,待花叔选好位置,把户籍落下就能动工了。”过几天要去镇上做席面,农忙后,办事的人家多,他和周士仁只怕忙不过来,两人都走了,起屋子的事就要耽误几天,“我和三弟轮流去镇上算了,修屋子,总要人在。”   “都是老手,哪用得着时刻盯着,回屋和你花叔说,叫他带着米久时不时看两眼就是了。”黄菁菁没把这个放心上,请来的人都是有经验会修屋子的人,给个尺寸格局就能把屋子修好,做席面是要紧事,“你和老三去不同的人家忙活,还得在村里叫些人,二两和赵吉瑞跟着老三,你把刘家兄弟叫上吧,栓子以后是要考秀才的,就当为栓子积德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个农忙,刘大刘二天天过来帮忙,她再不乐意也承了人家的情,至于为啥不跟着周士仁,凡事留一手总是好的。   “成,家里有人来,三弟妹便不去镇上了吧。”黄菁菁体力不如从前,按捏下来浑身酸软,要缓和一个多时辰才缓得过劲儿来,刘氏不在,如果一天来两拨人,黄菁菁哪儿吃得消,没什么比黄菁菁的身体重要。   黄菁菁嗯了声,“我年纪大不中用了,家里的事可离不得老三媳妇。”   母子两絮絮叨叨的往家里走,遇着老花背着米久从菜地回来,老花双手环在胸前,怀里兜了很多丝瓜,丝瓜籽留种,丝瓜瓤洗碗洗锅用,见着黄菁菁,他忿忿道,“菜地有人偷这个,要不是被我抓着现行,留的丝瓜全没了。”   周士武当即竖起了眉,“谁干的?”   “隔壁村的人,说是割草来这边,看着丝瓜多,摘根回去洗碗。”老花不喜欢小偷小摸之人,哪怕对方是妇人,他也梗着脖子奚落了两句,总想着占便宜,知道拿来洗碗自己咋不种呢,谁家的粮食蔬菜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周士武见他怀里抱着很多,这几日的丝瓜老了,咬不断,故而黄菁菁说全部留种,见老花胸前胀鼓鼓的一团,走路时不时要缩着身子拿手往上拱,他问道,“花叔把剩下的全摘了?”   “对啊,不然留在地里,还不是便宜了别人。”话完,摊开手,有两根直直掉在了地上,怀里兜着十多根粗长粗长的丝瓜,周士武噎了噎,暗暗瞅了眼黄菁菁,没吭声,谁家没有丝瓜瓤的或者想留种的,相互间问一句就是了,但凡家里有,不会不给,老花把丝瓜全摘回家,外人看见,还以为他们连几根丝瓜都舍不得,为了这种小事,犯不着和人斗嘴。   黄菁菁侧过身,让老花把丝瓜放背篓里,问他看好了地儿没有,老花轻点了下头,指着小河边道,“小河边就不错,离菜地近,往后谁要偷菜地的菜,保准当即抓住人。”   周士武一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花叔挑中那就为了看菜地?”   住家里给他照顾儿子,好不容易搬出去要给他们看菜地,传出去像什么话了,黄菁菁背对着他,他看不见黄菁菁脸上的表情,想来也是不认同的,谁知老花又接了句,“不全是,离水源近,夏天洗澡方便,还能网鱼......”   周士武扶额,选地基要挑风水,哪能只顾着方便,他正欲劝两句,不成想得来黄菁菁附和,“那儿确实不错,视野开阔,出门就是小河,夏天凉快,打水方便,不过成与不成得问问里正,走吧,先回去,让老二先问问。”   周士武略有迟疑,小声提醒道,“娘,古井在村里,花叔喝水还得去村里挑,一来一回可不近。”   村里建屋子,谁不是想着靠古井近些,若是遇着干旱,更是要抢水喝,老花住最东边,喝水成大问题。   “有什么难的,叫人打口井就是了,你花叔性子单纯,村里一群唧唧歪歪的长舌妇,听着侮辱人耳朵。”黄菁菁觉得挑水不是问题,老花一个人住,村里人多嘴杂,难免会挑拨是非,要是老花被人带歪了,最后还得落到他们身上,老花住得远些没什么,而且菜地挨着小河边,老花一个人种些菜,方便。   许久没听到回答,她疑惑的转身,但看周士武拧着眉,黝黑发亮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她,眼里带着莫名的探究,她心突突跳了两下,低喝道,“怎么着,我说错了,你花叔就跟你三弟似的耳根子软,万一被带偏了怎么办?”   黄菁菁拉着脸,面容带着怒气,眼底是周士武熟悉的不满,他敛了敛神,只觉得自己想多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打井之事非同小可,得知会里正,去县衙备案缴税,步骤繁琐复杂,花叔一个人,犯不着麻烦。”   每个村有多少口井几乎都知道,因着要去县衙,每年还要缴税,村里无人在院子里设井,哪怕是里正,家里都是没有井的。   他娘莫不是记性不好,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怎么犯不着了,他是咱家的恩人,为他奔波几趟怎么着了,换成我自己我肯定不乐意,但是你花叔,啥事就都不算事儿。”她声音尖锐,眉梢抑制不住的怒气,周士武怕她气着身子,忙不迭附和,“是我狭隘了,娘说的是,待会我就去问问里正叔。”   黄菁菁重重哼了声,抬脚就走,越过桃花梨花,怒气冲冲回去了,留下周士武满脸歉意的看着神色不自然的老花道,“花叔,这事儿是我思虑不周,您要真是喜欢,就定在那吧,我待会去问问。”   他娘最怕欠人恩情,真的想偿还老花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老花摆着手,“不用,我只图方便,没有多想,打井不是小事,犯不着花那个钱。”   周士武坚持,“听我娘的吧,不然她该心里不痛快了。”   老花心下无奈,知道黄菁菁固执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得应下。   回到家,周士武放下背篓,寻了圈没见着黄菁菁,问刘慧梅,刘慧梅说回屋去了,他讪讪的走到门口,抬手叩了叩门,屋里传来黄菁菁凉凉的声音,“干什么?”   “娘,我去问问里正叔地基的事儿,井的事儿一并问问。”   “要去就去,问我做什么,赶紧走。”黄菁菁躺在床上,手抚着胸口,心咚咚跳得厉害,果然还是她大意了,她以为村里人多不在院子里打井是怕孩子不小心掉下去的缘故,原来内里还有事,亏得没被周士武怀疑,否则就遭殃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她许久才平缓了呼吸,往后凡事得谨慎些,这个二儿子不好糊弄。   午时周士武回来,说那处地基是村里的,圈个范围出来,给点银子就能动工了,黄菁菁问老花喜欢什么布局的房屋,简单和泥水匠说说就成,老花挠了挠头,圈了个四四方方的院子,“一间卧室,一间堂屋,灶房,茅房随意弄弄就够了。”   他把这些日子黄菁菁给他的钱全拿出来给周士武,“我暂时只有这么多了,多出的钱就当我借你们的,往后慢慢还。”   周士武哭笑不得,把钱还给他,“花叔,您说什么呢,您当年给的钱够起屋子了,屋子的事儿我找泥土匠弄好,您别多心,这件事我们早就说好了的,您的屋子我们负责修,我娘划半亩地给您,您差什么和我们说就是了,家里日子好了,谁都不受委屈。”   周士文以前每个月拿九十文回家,老花住进来后,周士文多添了三十文,指明是给老花的,周士文最是看重恩情,说了要报答就不只是口头说说,半亩地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待往后田地多些了再作打算。   老花不认同的皱起了眉头,“你们一家子对我够好了,占了你们不少便宜,屋子的钱我自己出,菜地你娘自己留着,生活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乞讨都活过来了,其他不成问题。”   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拿着这笔钱,周士武没法子,无力地看向黄菁菁,“娘......”   “老花,这是你照顾米久辛苦的钱,你要不拿着,往后我哪还敢麻烦你照顾米久,屋子和田地的事儿你就别说了,我们应该做的。”黄菁菁一脸不容质疑,老花怔了怔,只得把钱收下,小声嘀咕道,“我自己也能活下去的。”   “能活是回事,怎么活是另外回事,你别多想,他们应该的。”黄菁菁一锤定音。   老花想为自己辩解两句,迎上黄菁菁强势的目光,弱弱把话咽了回去。   翌日一早,周士武带着人去河边量尺寸,牛老头带着儿子过来打棺材,有些时日没见,牛老头没啥变化,见着黄菁菁,牛老头吃了惊,“黄寡妇,十里八村都说你家挣钱了,咱看着你越来越瘦了。”   这话搁其他人耳朵里不是好事,但黄菁菁听得眉开眼笑,“一屋子操心事,能不瘦吗,还是你福气好,儿子孝顺,没啥烦心事。”   黄菁菁声音透着不同寻常的阴沉,屋里逗米九玩的老花一震,忙推开了窗户,探出半边身子,眼神戒备的看着来人。   猛地被双阴冷的眸子盯着,牛老头一时忘记了接下来要说的话,黄菁菁走向角落里堆得整齐的木材,“都在这了,你看看。”   牛老头回过神,笑着和老花颔首,算作打招呼,走向黄菁菁,认真说起棺材的事情来。   老花抱着米久,咚咚跑了出来,敛了眼底冷意,低声问道,“四娘,咋想起打棺材了?”   黄菁菁帮着把木材挪到院子里,弯着腰,忙活道,“年纪大了,还不得把后事考虑好了,等我双眼一闭再安排,哪儿来得及。”   老花蓦然沉了脸,哀痛道,“好好的说什么死不死,你精神这么好,只怕要长命百岁呢。”   “得,我可不想满脸枯槁,早死早解脱。”黄菁菁费力的抬着木材中部,牛老头见她吃力,过去帮忙,还未凑到黄菁菁身边,便被一道清瘦的身形隔开了,男子身材颀长,眉头紧蹙,“你不是说活着总有活着的目的吗,怎又如此消极了,棺材打好放着也是被虫蛀了…还不是不能用…”   牛老头听着这话不乐意了,对哪是说蛀虫,明显是质疑他手艺不精,搁几十年不能用,他打断对方的话道,“老花兄弟,这你大可放心,我牛家人打的棺材,别说几十年,就是上百年都不会腐烂……”   老花眯了眯眼,没接话,黄菁菁抬眉,让他把米久抱远些,木屑灰尘重,孩子受不住,她语气平平,谁知老花哀怨着脸,抱着米久就冲回了屋子,活像受了委屈负气而走的小媳妇。   牛老头是过来人,倒是琢磨出些名堂,耐人寻味道,“老花兄弟是怕你有个好歹吧。”   很多人对棺材都极为排斥,仿佛有了棺材,人就没多少岁数可活了。   “不用管他,你看看晒干没,老二和老三翻晒过几回。”黄菁菁双手托着木材,艰难的转圈,这是最大最厚的木材,这根行,其他的就不成问题了。   牛老头拍了拍,爽朗道,“没问题,你就等着吧。”   打棺材是个精细活,要十来日的功夫,周士武量好尺寸,回来让老花过去看看,合适的话就能挖土打地基了,但看老花兴致缺缺,心不在焉,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了?”   老花兀自走出两步远,重重叹了口气,举目远眺,不肯多说。   牛老头和牛大配合默契,院子里时不时传出笑声,牛老头去很多人家打过棺材,知道的事情多,黄菁菁剁猪草的时候便和他聊几句,谈吐自然,面容带笑,老花抱着米九坐在边上,时不时幽怨的看黄菁菁两眼,脸上别提多不痛快了。   周士武心思转得快,几眼就察觉到了老花的心思,只是黄菁菁安之若素,不为所动,他反而不好开口。   他和周士仁要去镇上做席面,修屋子的事儿只有请村里帮忙,村里修建屋子请帮工,不用给工钱,管饭就成,只泥土匠要给工钱,来干活的有六人,加上泥土匠和他的徒弟,共有十个人,早晚吃饼,中午米饭和肉,管饱管够,这种吃法在村里算是丰盛了,粮食缴税,要紧着吃到明年,也就生黄菁菁挣了钱才会如此阔绰,周家没有置备房屋的木梁,泥土匠把家里的横木抬了过来。   十个汉子,都不是偷奸耍滑之人,天亮就干活,天黑才停下,东边忙,黄菁菁在屋里也不得闲,天气凉了,生病的人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身娇肉贵,排着队叫黄菁菁和刘氏按捏,做饭喂猪之事全交给了徐氏和刘慧梅,便是牛老头和牛大,黄菁菁都没空搭理了。   大家各司其职,院子里响起打磨木材的声音,刺耳难听,但老花心情好了不少,背着米久,割猪草,切菜,生火,样样都做。   这点倒是让黄菁菁对他刮目相看,他身子骨弱,以为他吃不消,但脸上毫无倦色,更无抱怨。   原以为等着周士武他们三日就回了,谁知只有赵二两挑着一箩筐席面回来,说有三家要办事,暂时回不来,他把席面拿回来,顺便挑些佐料去镇上。   家里磨了很多米粉,佐料也是早买好的,赵二两急着回镇上,说起做席面,眉梢尽是笑,“婶子,镇上等着办事的人多,同一天好几户,周二和周三忙不过来呢。”   离得近的周士武一起办,离得远的便没法子了,周家做席面的名声算是彻底出去了,在镇上很受欢迎,还有人问起黄菁菁来,得知给镇上老太太按捏的是黄菁菁,愈发对周家竖起大拇指,连他跛脚都没人露出轻蔑的眼神来。   黄菁菁给他装了满满一麻袋米粉,笑道,“忙归忙,规矩不能忘了,凡事讲究前来后到,别得罪了人,老二也真是的,怎么叫你回来,这一袋子米粉可不轻,你慢些啊......”   她语气里没有轻视的意思,满是关心,赵二两乐呵的笑道,“这点我挑得动。”   他们走得近,比起其他人,周二自然信任他多些,他累些没啥,自从认了米久当干儿子,他们家在村里的地位也高了些,酸言酸语的人不少,终究还是眼红他们挣了钱,栓子去学堂念书,他想着做攒些钱,待田子大些了,也能把他送去学堂,长大了在镇上当个掌柜,多体面。   送他出门,黄菁菁给他装了两张饼,“告诉老二他们,钱是挣不完的,别累出一身病来。”   周士武将钱财看得重,没日没夜的干活,身子哪儿承受得住,别挣得钱最后全买药了,得不偿失。   赵二两重重点了点头,和院子里剁猪草的徐氏说了几句话挑着担子就走了。   黄菁菁从早到晚忙活,十来日,她有些体力不支,脑袋昏昏沉沉的,送走最后一拨客人便瘫坐在了椅子上……   老花背着米久,急红了眼,“周大媳妇,赶紧来,四娘不太好了。”   黄菁菁觉得耳朵边吵得太厉害,呢喃道,“别吵,我休息会儿。”   惜命的人多,家里生意好,无奈她年纪大,委实应付不过来,歪着头,瞌睡得厉害,顾不得耳边撕心裂肺的哭喊,闭着眼,慢慢失去了知觉……   只是耳朵边嗡嗡嗡的,跟蚊子飞似的,她睡不踏实,断断续续醒了好几回,无奈身子太疲惫了,睁不开眼,许久,耳边的声音没了,周遭安静,她想,自己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醒来时,她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床尾亮着烛火,风吹得光若隐若灭,床边坐着个人,她下意识的喊了声老大,完了又惊觉不对,周士文在镇上做工,怎么会回来。   男子站起身,修长的身影两步跨到窗户边,轻轻将其掩上,隔绝了风,蜡烛燃了起来,黄菁菁眨眨眼,看清对方的容貌后,有一瞬的不适应,“怎么是你,米久睡了?”   老花绷着脸,一向温润的脸上带着几许严肃,让黄菁菁觉得陌生。   “睡了,挨着周三媳妇呢。”他转身推开门,朝外喊了两声,很快,刘慧梅和刘氏来了,“娘,您醒了,我给您热饭去。”   黄菁菁瞅了眼外边的天色,以为自己睡到半夜,她实在太累了,上了年纪不服老可不行,何况原主这副身躯体力本就不行,劳累过度,不晕才是怪事。   谁知老花开口说她睡了两天两夜了,“明天周二周三就回了,家里事情多,没个人不行。”   周二周三收了钱走不开,否则早该回了。   “我睡一觉就好了,对了,屋子的事儿怎么样了?”黄菁菁甚少关注起屋子的事儿,还有棺材。   老花撇嘴,拉开凳子坐在桌前,“已经在搭屋顶了,也就几天的事儿了,对了,你的棺材打好了,但院子里来来往往有客人,屋里又挤不下,左右那边有空屋子,我让牛兄弟抬到那边去放着。”   黄菁菁没细想内里的事儿,“不用,堆柴篷,拿稻草盖住就成了。”   老花脸色有些不好看,只是语气十分温和,“不费事,我那边宽敞。”   说了会话,黄菁菁吃了点东西,又继续睡了过去。   大清早,黄菁菁被院子里的说话声吵醒了,只听周士武说道,“花叔,我们记着了,往后再不敢这般了,多亏了您,否则家里不知怎么乱成一锅粥呢。”   周士武满心愧疚,要不是他想多挣些钱,早就回来了,牛大来镇上,他刚收了人家的钱,总不能退回去,好在黄菁菁没有大碍,否则他不会原谅自己。   黄菁菁听着老花又说了两句,只是老家声音低,她听不真切,她穿好衣衫,拍了拍脸颊赶走惺忪,推门而出,清晨的冷风灌入,她哆嗦了下,朝周士武道,“镇上的活做完了?” 第86章 086 熟人归来   周士武闻声抬头, 凝重的脸上闪过喜色, “娘,您醒了,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睡久了脑袋有些沉, 镇上的事儿没出岔子吧?”连续几桌席面, 铁打的身子都遭不住, 万一饭菜不精细,客人们拉肚子, 主人家怪罪下来,还得他们自己担着。   周士武听她关心起席面的事儿, 鼻子莫名发酸, 他娘操心这操心那,就没安心过,他回道, “没出岔子, 这回得了不少赏钱, 三弟那边也是。”   要不是黄菁菁生病, 他和周士仁会继续在镇上揽活。   黄菁菁放了心, 吃过早饭, 看了看猪圈里的猪,猪肥了很多, 几乎见天涨,刘慧梅和徐氏一日五顿的喂,鸡之前就开始下蛋了, 一天能捡十来个鸡蛋,近日忙,她让刘慧梅别留着,招待客人,修建屋子是大事,伙食好了,他们干活才会卖命,细节处会更用心。   后院角落堆满了捡回来的柴火,树叶,草须,堆成了小山丘,刘氏擦洗了遍隔间,见黄菁菁看着柴出神,解释道,“这两天忙,弄回来全倒一处了,得空了再挽。”   村里稍微勤快些的人家,起火柴都会挽成一小把一小把,然后拿稻草拴成一捆,竖着柴篷一捆一捆堆砌,看着整洁利落,烧的时候省事。   “不着急,这两天是不是累坏了?”她没料到按捏能吸引这么多人,按捏的好处多,可不能一味的依赖,镇上老太太不知听谁说了什么,把这个当治病的疗效了,生意好她心头欣慰,就怕某些人误了病情。   刘氏面色略有疲惫,但眼底闪着精亮的光,“不累人,我做惯粗活的,按捏算轻松了,不用风吹日晒,比地里干活轻松些。”   而且挣的钱多,栓子念书开销大,总不能让黄菁菁给钱,往后家里孩子越来越多,不能叫黄菁菁难做人。   “娘,这几日按捏的钱在我屋里,我给您拿去。”刘氏想起这茬,端着木盆走了,木盆里的水有些浑浊,黄菁菁爱干净,早晚要擦拭客人躺过的凉席,黄菁菁昏睡的这两天,她也记着。   一人一百文,一个月收入可观,黄菁菁数了数钱,留了些给老花和刘慧梅,至于刘氏和周士仁,两人说什么都不肯拿,怕不留神给花出去了,刘家那边二人断了往来,韦氏走后,刘氏和周士武烧过一回纸,再无其他,刘大刘二跟着周士武干活也不多话,这次他们回来,刘大给周士仁十文钱,让给栓子买纸笔,周士仁没拿。   周士仁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担心惹来麻烦,挣的钱全给黄菁菁了,还是没钱的时候自在,但黄菁菁把他们的钱单独数出来放好,对她来说,挣了钱大家都有份,因为大家都出了力,徐氏一天三文工钱,刘慧梅要煮饭洗衣服,因着是家里人,钱多些,但是比不过刘氏。   按捏的钱大家分,做席面的钱就周士武三兄弟分,钱多,不会为了一两个铜板忌恨对方。   周士武拿着锄头去菜地,把丝瓜苗拔了,松松土,得撒其他菜种,黄菁菁去小河边瞧了瞧,屋子差不多了,三个汉子站在屋顶的木梁上,顺墙搭着木梯子,一把一把往上递麦秆和稻草,赵二两和赵吉瑞也在,见着她,二人脸上堆满了笑,“婶子,您来看看,花叔的屋子真没话说。”   屋子敞亮不说,四四方方的又大又平整,比村里的屋子大了一半,能安置不少柜子之类的,而且屋前屋侧是小河,取水近,周士武丈量的时候留了前后两个院子的距离出来,就是留给老花种菜类的,屋后的院子连着一小片树林,夏日纳凉方便,一早上,风呼呼吹着,别提多凉爽了。   黄菁菁忍不住好笑,“喜欢就加油挣钱,过两年你也来这边修个屋子,和你花叔作伴。”   赵吉瑞笑,“那好啊,我可得卯足劲了。”   他们去镇上做席面,除去工钱,得了不少打赏银子,如今他在镇上也算小有名气了,都是托周家的福,一开始他爹叫他跟着周家干活他心头有些不屑,亏得他爹眼力好,否则这么好的差事不就便宜其他人了?   屋子旁边堆着很多木材,这些木材是和泥土匠借的,往后要还,她想起老花说棺材放这边的,进去看了看,还在建屋顶,屋里明亮,棺材放在差不多有大路宽敞的过道上,过道连着后院檐廊,即使飘雨也飘不到棺材,她忍不住好奇,“谁想着修个过道连接屋后檐廊的?”   周家屋子的檐廊窄,围后院时,过道直接在堂屋里,进出后院都要经过堂屋,哪像这,直接在中间是留个过道出来。   屋顶的泥土匠道,“你家二儿和我说的,说是从堂屋走不方便,左侧右侧都留了过道,通透着呢,挑着箩筐平平能过。”   黄菁菁嗯了声,并排着两间卧室,卧室边是间堂屋,堂屋连着西边的灶房,灶房隔壁是柴篷,而东边搭起来不知做啥用的。   格局和周家院子差不多,只是占地更广,后院只搭了个茅厕,空荡荡的,瞧着有些冷清了。   房屋修成,将就着人手把院子围了起来,村里看热闹的不少,屋子没啥稀罕的,多是称赞黄菁菁重情重义,哪怕十多年过去依然记得恩情,两间卧室,一个人哪儿住得过来。   又见黄菁菁的棺材安置在过道,村里人心思就多了起来,无缘无故的,谁会把棺材放别人家,其中有猫腻,比起马婆子恬不知耻请媒人上门的行径,村里人还是比较看好黄菁菁和老花的,女的能干会挣钱,男的长得好看会带孩子,而且没有糟心的亲戚,二人哪怕成了亲,日子照样过,没啥区别,反而会让老花更尽心尽力照顾孩子。   故而,见着过道的棺材,众人三缄其口,心照不宣。   秦氏则满脸欣慰,她就说了,老了还是要个伴儿,儿子儿媳再孝顺,终究比不得老伴贴心,二人能一起过日子,往后相互扶持,多好。   黄菁菁不知秦氏的心情,客人络绎不绝,纵然有钱挣,她也没啥力气,刘氏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只得再找人,刘慧梅怀着身子,黄菁菁不考虑她,至于周围糟心的亲戚邻里,她也没想过,思来想去,就只徐氏了,赵家分了家,秦氏二老跟着大房过日子,前两年家里穷,二老没要供奉的粮食,还私底给了徐氏不少,秦氏为人精明,却也情有可原,不管大儿媳说什么,她依然我行我素带着田子,尽量让徐氏轻松些。   关系简单,口风才会严实,不会大着嘴巴到处说,按捏挣的钱多,全家老小往后要靠它维持生计的,得找个信得过的人,饭桌上,她把这事说了,询问他们的意思,刘慧梅低头抚摸着肚子,面露惋惜之色,要不是她怀着身子,她能和刘氏一块挣钱,而且徐氏毕竟是外人,万一把按捏的法子说出去,对一家人来说可就损失惨重。   只是想归想,她没有提出自己的忧虑,刘家的事情后,黄菁菁对她好,但终究好似隔着层纱,娘家那边,感情淡了便回不去了,听说刘桩和镇上的小姐说亲了,亲事定在明年春,这么大的事儿她还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和刘家,能不往来就不往来了。   周士武双手搭在桌上,没急着附和,而是认真思索道,“二两媳妇娘家只一个兄弟,二两腿受伤,赵家急着分家,她娘家兄弟还送了粮食过来,对他们多有照顾,至于赵家,二两爹娘在,想必出不了啥漏子。”   赵二两排行老二,在家里地位不高,但腿受伤之后,秦氏对他的关心多了,私底下偷偷拿粮食给他,帮衬徐氏干活,生怕徐氏受不住跑了。   “娘,您看着办吧,别累着了,二两媳妇人不错,让她和栓子娘一块干活,给她些工钱,您轻松些。”周士仁不懂周士武话里的意思,率先表态道。   这个家一直黄菁菁撑着,但长此以往不是法子,他们大了,总要他们自己撑起来的。   黄菁菁想了想周士武的话,没有糟心贪婪的亲戚,徐氏学按捏手艺也没啥,何况他们有个儿子,凡事总要为儿子打算,她看看刘氏,“老三媳妇,你觉得如何?”   刘氏扬起眉梢,满眼惊惧,“娘,您......您做主就是了。”   这个家,从来都是黄菁菁说了算的,她啥也不知道。   “你觉得徐氏人怎样?”黄菁菁见她吓得不轻,不由得竖起了眉。   刘氏回想了会,认真道,“她帮着大嫂干活很是尽心,出门割猪草,担心米久饿着会专程回来问,做事井井有条,经过后院眼神也不乱瞄,待桃花他们也好......”   黄菁菁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但看刘慧梅垂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她道,“老大媳妇有什么想说的?”   “没。”刘慧梅不假思索道,“我就是想着,要不是怀着身子,能帮三弟妹分担些。”   按捏挣的钱多,但确实累人,否则黄菁菁不会累晕过去。   “都去按捏了谁管其他事?要我伺候你们不成?”秋收后要分锅吃饭的,奈何给老花修建屋子忙不过来才凑一起吃饭,等老花搬出去,她得拟个章程出来,告诉按捏的客人时辰,不至于让她们想来就来,打乱她们的安排,逢三六九的日子不开门,逢年不过节不开门,早上只按捏两个时辰,下午三个时辰,若要来的话,需踩着时间段来。   不然她们腾不出时间做其他事,而且,钱是挣不完的,身体才是本钱。   她和大家一说,立即得来老花附和,“就得这样,赶集市都定了日子,何况是这种,没客人总不能一直在家等着吧?”   周士武想想也是,物以稀为贵,这般安排,家里人也轻松些。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第二天家里来客,黄菁菁就拜托她们回镇上说说,来的人里有来过的老主顾,知道黄菁菁累晕过去的事儿,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保重身体不行,回到镇上就把黄菁菁的话说了,有人不乐意,觉得花了钱就行,特意十五的时候去周家碰运气,奈何黄菁菁是言出必行的人,迎她们进屋,硬是不给按捏,妇人败兴而归,便在圈子里说黄菁菁的坏话。   只是,人老了,身子隔三差五的不舒服,一会儿脖子疼,一会儿腰疼,一会儿小腿不舒服,黄菁菁收的价格高,但效果委实好,是按捏某个部位,也就二十文的事儿,去镇上医馆抓药,好了还好说,要是好不了,多的钱都花出去了。   故而,去过周家的人不受话的影响,该去的时候还是去。   黄菁菁和徐氏说了按捏之事,徐氏满脸震惊,想也不想就给拒绝了,周家的收入大半是靠这个,万一不留神出了岔子,她可就断了一家人的生计,她哪儿敢,最后还是黄菁菁一通好说才让徐氏点了头的,跟着刘氏,学得分外认真。   规定了按捏的日子,客人集中,生意不冷清反而更好,徐氏代了黄菁菁,黄菁菁就轻松多了,带着桃花梨花去山里割猪草,到处是镰刀齐根割过的痕迹,枯黄的草,翠绿的草,一律没有逃过,山里的许多野果子熟了,桃花梨花欢喜不已,摘了不少,还说要给栓子留些。   栓子整日在学堂念书,回家就睡觉,说是累的,为此还偷偷哭了场,不想念书了,又怕黄菁菁发火,神色恹恹的,话少了很多。   黄菁菁帮着摘了好些果子,一上午,背篓里的猪草才勉强装满,下山时遇着秦氏抱着田子从小河边回来,笑逐颜开道,“四娘,咱不去河边看看,老花兄弟的屋里可多人了。”   周士武问泥土匠借了很多木材,说是给老花打家具,特意去外村请的木匠,庄户人家,桌子椅子都是自己汉子自己弄,毛毛须须的,胜在省钱省事,周士武请来的木匠将木头磨得光滑平整,不知情的,以为谁家娶亲打的家具呢。   “家里养着猪,哪儿走得开。”黄菁菁手脏,没抱田子,只是田子会认人了,看到黄菁菁,举起手指给秦氏看,惹得亲事亲了他两口,“是黄奶奶,田子认识啊?”   二人说说笑笑朝周家走,田子看桃花和梨花吃得香,啊啊啊伸手要二人手里的果子,口水顺着下巴滴在秦氏衣服上,秦氏哭笑不得,“田子小,咬不动,让姐姐她们吃啊。”   黄菁菁这才想起背篓里的野果子,叫秦氏拿一个给田子,块头大,不怕他一口吞了,而且软软的,水多,能吸些甜味。   “他是看着别人吃啥都觉得香,抓着什么都往嘴里塞,半刻离不得人。”秦氏一脸无奈,所有孙子里,她最疼的就是田子,可能田子养在她膝下的关系,她半点不敢掉以轻心,生怕他磕着了绊着了,二两腿受了伤,往后有没有孩子未可知,田子就是二两唯一的香火了。   黄菁菁笑着道,“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秦氏替田子擦了擦口水,说起徐氏学按捏的事情来,“也就你看得起她,她和我说的时候我还惊讶了一瞬,她们夫妻跟着你,我放心,四娘啊,我家二两是多亏了有你们哪,我和他爹年纪大了,没法子了。”   “说那些做什么,你不觉得我偷懒就是了。”   想到赵二两腿受伤,家里乌烟瘴气闹着分家的日子,秦氏心头气啊,都说儿大不由娘,儿媳刚进门看着是好的,慢慢就歪了心思,什么都想往娘家捞,要不是几个儿媳排挤,赵家哪会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她舍不得啊,“这件事我没往外说,她的品行我知道,娘家兄嫂是个好的,不会滋事,你放心就是了。”   徐氏来周家帮工,说风凉话的很多,认为打干亲家是周家占便宜,请了两个不要工钱的长工,谁知道人黄菁菁背后给了钱的,徐氏和她說的时候,她叫徐氏不要声张,把钱存起来留给田子,传出去,其他几个儿媳怕坐不住了。   眼瞅着二房日子越来越好,秦氏心头欣慰,先苦后甜,可算把苦日子熬过去了。   “我知道,你也别多想,二两两口气孝顺,你帮他们带儿子,他们不会不管你的。”分了家,只帮着一家干活肯定要落人口实,要不是怕家散了,秦氏哪至于做到这个份上,养儿都是债啊。   今日不是按捏的日子,周家院子里没啥人,老花抱着米久,晃着他腋窝在院子里踱步,慈眉善目,看得秦氏心肝都跟着颤了两下,有些事没有挑明,村里人不好说开,私底下都在议论老花和黄菁菁成亲办不办酒席,二婚不是什么光鲜事,但周家几个孩子孝顺,大办一场不是不可能。   她正欲试探试探黄菁菁的口风,就被一道声音抢了先。   “哟,都在呢。”来人站在门口,眼睛四下打量着院子,周家日子好了,村里巴结的人多,她和周家有些龃龉,故而不往这边凑,左右她不缺钱,日子过得去就行,不想和黄菁菁这种混不吝的人打交道。   黄菁菁转过身,就看许久不露面的王婆子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黄寡妇,我找你家老三媳妇说点事,你叫她出来。”   神色倨傲,脸上满是轻视。   村里人都在议论老花搬家是不是要双喜临门,黄菁菁一大把年纪了,也不嫌害臊,寡妇二嫁,传出去不是给儿孙丢脸吗?   秦氏蹙了蹙眉,王家在村里条件不错,奈何王麻子满脸麻子,没有姑娘看得上,前几年王婆子偷偷去山里给他买了个媳妇回来,结果第二天人家就跑了,自此,王麻子歇了娶亲的心思,整日和一帮狐朋狗友喝酒闲扯,不怎么和村里人来往。   倒是王婆子,和村里人走动多些。   “她去地里干活了,有啥事非得找她啊?”黄菁菁语气不太好,对这种没礼貌的人,她素来不给好脸色。   王婆子左右瞅了瞅,掉头就走,“没事,就问问,我去地里找她去。”   全然不想和黄菁菁多说的样子,秦氏看着她背影道,“她也是个能人,王麻子不争气,以前和你家老四关系好,你家老四没了踪影,他又跟外村的人搅一块了,都是不还债的。”   说起这个,她对黄菁菁道,“你家老四一直杳无音信?家里挣了钱,在方圆十里都有了名声,他咋还不回来?”   说起周士义,黄菁菁一肚子火,“他最好别回来,否则看我不打断他的腿,他是反了天了,那种钱都偷。”   要不是他把钱拿了,何至于错过给原主烧纸钱的日子,周士义那种忘恩负义之人,就该打断腿,让他生不如死。   秦氏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大,周士义偷钱不对,毕竟是自己儿子,能有什么法子呢,劝道,“你也别太气了,索性周大他们是孝顺的,周四年纪小,凡事上边哥哥让着,久而久之才养成了那种性子,你好好教,他会改的。”   不同的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这话在周家困难的时候秦氏不会说,但周家如今有钱了,没什么比一家人一起过日子开心的,她若是像黄菁菁这么有钱,肯定把几个儿子叫到身边重新过日子,年纪大就越舍不得子孙,她哪,恨不得全家人一桌吃饭,说说笑笑多好。   黄菁菁冷了脸,没回答秦氏的话,周士义那种儿子,不要也罢。   院子里的人不知道王婆子找刘氏所谓何事,只是刘氏平日只和李菊走得近些,像王婆子那种人,没啥往来,可能秦氏的话给她提了醒,周士义和王麻子关系好,回来的话肯定要去找王麻子,于是她去地里找刘氏问话,粪桶粪勺地里搁着,哪有刘氏。   问小河边的人,才说刘氏跟王婆子走了,有人神神秘秘凑到黄菁菁耳朵边,“王婆子给王麻子买了个山里媳妇,夜里偷偷摸摸进村的,深更半夜王家还有动静呢。”   稻水村不兴买媳妇,这种事情传出去肯定会叫人贻笑大方,但王麻子好吃懒做,成天喝酒,谁愿意嫁给他,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光棍,换作其他人,儿子都有了,王婆子怕是着急了。   “说什么悄悄话呢,说出来大家听听啊。”有好事者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妇人急忙摇头,给黄菁菁挤眼色,示意她别多嘴,毕竟是不是真的她也说不准,传出去还说她无中生有,败坏人家名声,惹来一身骚。 第87章 087 老四现身   黄菁菁不是口无遮拦之人,配合的把话题引到了老花的新屋上, 屋前屋后围的院子宽敞, 绕着竹篱笆能栽种不少蔬菜,问谁家有没有树苗, 帮着挪两株出来, 院子空荡荡的,栽几株树看上去喜庆些, 在场的是年纪差不多的妇人,说话没那么多忌讳,打趣道, “往后你陪着哪会冷清,俺门前栽种了几株榕树,旁边发了根, 你要是要, 拿锄头去俺家挖就是了。”   黄菁菁觉得不错, 倒是把她第一句话给忽视了, 回家拿锄头去村里,但看老花也在, 得知她去村里挖树, 拿冬裙把米久一裹,轻轻甩在后背,绳子交叉往后一绕托住米久屁股,要跟黄菁菁一块去。   黄菁菁上下瞄了眼他的身板,“不用, 树苗差不多有我高了,你去了也抬不动。”   往回听着这话,老花立即就怂了,这回却较了真,“别看我身子单薄,力气大着呢,你累得晕过去两回了,我不都好好的,你身子骨难得好些了,可不能累着。”   一倒下就要几天才能缓过来,一家子人绷着脸担心受怕不好受,何况又不是没人干活,黄菁菁犯不着把自己累成那样子。   他回屋拿锄头,径直朝外边走,黄菁菁脸色沉着,“你知道地儿吗,拿着锄头就走。等着,我和你一起。”   刘氏跟王婆子去王家了,其中肯定有事,如今家里条件好了,她没啥多余的心思,按部就班活着就够了,但如果周士义回来,肯定会闹得天翻地覆,她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家,不能因为周士义毁了。   她拿着竹耙背着背篓,和老花并肩朝村里走,到了磨坊的位置,黄菁菁往里走了二十来步,叩了叩门,说了来意,对方侧开身让他们进去,黄菁菁还有事,叮嘱老花两句就奔着王家去了。   周士义真敢回来,她便打断他的腿,叫他不能祸害人。   如此想着,心里的气消些了。   而此时的王家院子里,刘氏站在院子里,苍白的脸上尽是尴尬,她无论如何想不到,她二嫂会跑到王家来,传出去谁敢相信?   郑氏借刘老头的死讯骗她回家,叫她对刘老头心生愧疚,又借着办丧事怂恿他们借粮食,把债赖在她头上,为此,还让她和黄菁菁起了隔阂。   韦氏的死,很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郑氏,刘氏这么大没恨过谁,郑氏算是第一个,要不是郑氏,她娘不会走得这么早,她不会因为愧对黄菁菁而和刘家断了往来。   郑氏是罪魁祸首。   王婆子观察着刘氏的一举一动,进了这道门后,刘氏除了最初呢喃的声二嫂后就没吭过声,她怕自己听岔了,万一刘氏呢喃的不是二嫂怎么办,这人是花钱买回来的,到她家的时候衣衫破烂,发髻凌乱,脸跟花猫似的,她瞧不上,结果对方赖在她家不走了,当天晚上就和王麻子睡一块去了,清早简单拾掇后,一张脸不是能看,她说是隔壁村刘家媳妇,被黑心肝的丈夫卖到山里了,遇着熟人才逃了回来。   “周三媳妇,她是你二嫂吧?”隔壁村刘二确实把媳妇卖了,但王婆子上过一回当,不敢轻信对方的话,钱也没给完,要找刘氏过来对峙后再说,见刘氏不言不语,她心头没底,焦急问道,“周三媳妇,她是不是你二嫂啊?”   刘氏眼角红红的,进院子后脸色就不太好,闻言,脸上无悲无喜道,“不是,婶子,你认错人了。”   搓衣服的郑氏一愣,抬起头,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咆哮道,“妹子,你说什么,你是不是要断了我的活路啊,见不得人好是不是,我咋不是你二嫂,我嫁到刘家的时候你跟妹夫还没说亲,你问我妹夫家怎么样,还是我告诉你妹夫憨厚值得托付终生的你忘记了啊,好狠的心哪,和你二哥一个德行,是要我死啊。”   她掏心掏肺为了刘家人打算,到头来落到被卖的下场,刘二那个杀千刀的,她要剁了他不可。   刘氏揉揉眼睛,转身欲离开,“你不是我二嫂......”她二嫂早被卖去山里了,不会再出现了。   王婆子沉着脸,纵使二人不是姑嫂,但是熟人跑不了,她是在意自己的银子值不值得花,王麻子年纪大了,找个知冷心热的人不容易,她当然不愿意错过,哪怕村里没人买媳妇,王家成为全村的笑话她也不怕,只要王麻子娶着媳妇,比什么都强。   “周三媳妇,你别走啊。”她反应过来,刘氏已经走到门口了,她抬手喊了声,刘氏充耳不闻,王婆子气得嘴唇哆嗦,瞪郑氏眼,追了出去,“周三媳妇,什么话回来慢慢说,别急着走啊,聊一会儿又不会掉块肉,急什么急。”   她追到门口,而刘氏快拐至拐角了,要留住刘氏是不可能了,她气急败坏的跺脚,却看刘氏停了下来,她大喜过望,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拽着她手臂往后拉,“婶子再问你些话,耽误不了你多久的,你都分家了,婆婆管也管不着你。”   话刚说完,眼角扫过竹耙的勾,她抬起头,便对上黄菁菁似笑非笑的脸,心跳漏了半拍,后退一步道,“黄寡妇......你来这做什么?”   黄菁菁嘴角噙着笑,看得刘氏脊背生寒,她甩开王婆子的手,两步走到黄菁菁跟前,“娘,您怎么来,婶子找我确认件事儿,我这就回去了。”   “她叫你你就跟着她来,黑心肠的把你卖了怎么办,忘记老四是怎么走上歪路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了,地里的活不干了是不是。”黄菁菁嗓门大,声音浑厚,目光蓦然阴沉,吓得刘氏噤若寒蝉,便是王婆子,心头都有些犯怵。   只是事情太过紧要,她不得不厚着脸皮道,“黄寡妇,我找周三媳妇帮忙确认件事,没其他意思。”   黄菁菁拐着弯骂她带坏周士义她听得懂,摸着良心说,周士义可不是她带坏的,和她家王麻子也没关系,周士义那个人就是个混人,什么事都来,以后铁定要遭天打雷劈的,她还不想王麻子和他一块呢,免得连累王麻子的名声。   黄菁菁蹙了蹙眉,冷冷的扫过刘氏,刘氏低头看着鞋面,小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惹来王婆子点头,“就是这么个事儿,我花了钱买回来的,总要看看值不值得,但周三媳妇硬说不是,我这也没法子了。”   总不能去隔壁村把刘家人叫过来吧,村里有人见过刘氏,但她信不过,万一拿了好处故意诳她的钱的呢,万无一失才成。   周士义那人的话,十句十句假话,谁知道他是不是在外边结交了群狐朋狗友骗她,这个女人来历不明,不能要,没准是从窑子里出来的。   黄菁菁没有多问,斥道,“还不赶紧干活去,为了外人耽误地里的活计,我看你是越大越不中用了。”   管她什么郑氏,就是王婆子真把郑氏买回家又如何,是王家的事儿,和她们没有关系。   刘氏惴惴点了点头,抬脚回去了,黄菁菁杵着竹耙,气势汹汹看着王婆子道,“周士义那个不小孝子没回来找过王麻子吧?”   王婆子心神一凛,抬起头,胀鼓鼓的瞪着眼,生怕自己心虚被她看出来,不答反问道,“你什么意思,以为我家藏了你小儿是不是,他早先吃我的住我的,我没问你要钱就是了,怎么着,人不见了,还怪在我头上了,天底下哪有你这种当娘的,上梁不正下梁歪,是我我也跑了。”   “我不会教儿子,没你能耐,叫我逮着他,非得断了他条腿不可,叫他偷我的钱,哼......”黄菁菁不知周士义跑哪儿去了,依着那种人性子,得知家里有了钱,肯定会回来打秋风,她不把话说死了,以为她好说话原谅他了,想回周家,门都没有。   见王婆子脊背端得笔直,眼珠子一动不动,她放狠话道,“人没在你家最好,要是在你家,哼,别怪我下手不留情。”   话完,她勾着竹耙就朝竹林去了,连背影都带着股狠劲,王婆子见她走远了,挺着的胸脯才耷拉下来,想着还在屋里挺尸的人,她狰狞着嘴脸,怒气冲冲回了院子,一脚踹开了门,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鼻而来,两个汉子倒在床边,碗筷满地都是,她走过去,使劲晃着王麻子肩头,满脸怒气消了不少,无奈道,“怎么还睡着啊,人都骂到门口来了,麻子,麻子,赶紧醒醒。”   王麻子迷糊的挥了挥手,闭着眼呼呼大睡。   王婆子没法,只得拽他脚边的男子,拖着往门口走,“周四啊,可不是婶子翻脸不认人,你那个娘是愈发厉害了,放出狠话了,我要是收留你要打我呢,你和你媳妇赶紧走,人我买下了,走得远远的,别回来了。”   马婆子多厉害的人啊,在村里几十年都横着走,结果呢,说撵出村就撵出村了,周家今非昔比了,她惹不起了。   被拖拽着的周士义眼睛睁开一条缝,“我娘来了?”   顿时,酒醒了大半,歪歪扭扭站直身体,缩着脖子到处张望。   王婆子扇了扇鼻子,赶走鼻尖难闻的味道,指着竹林的方向道,“扫树叶去了,你们赶紧走,婶子惹不起你们一家子人,一百文是吧,我给你。”   说着回屋拿钱去了,周士义伸了伸懒腰,见郑氏舀水洗衣服,哟了声,“真是贤惠,王麻子娶你是娶对了,往后你好好跟着王麻子,生个儿子,日子红火着呢。”   王婆子已经给了周士义二十文,再给八十文就成了,她把钱递给周士义,“你说说你,当初留在村里多好,你二哥三哥都学会做席面了,一次能挣不少钱呢,你要留下,你娘还不得教你?”周士义和王麻子关系好,王婆子是盼着周士义好的,周士义过得好了能拉衬王麻子一把,偏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留在村里不冻死也被我娘打死了,她心多狠您又不是不知道。”周士义边数着钱,边朝屋里喊着媳妇,不一会儿,方艳推开门出来,满脸哀怨,“什么事。”   “咱得走了,否则碰着我娘,有咱好果子吃。”他是从山里跑回来的,偷了黄菁菁的钱把债还了,得知周士文周士武到处找他,逼不得已带着方艳躲进了山里,一躲就是大半年,偶然遇着被卖掉的郑氏,才知道周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他娘挣钱了,家里还养了猪,哪怕分了家,但所有人对他娘好得不得了,连他们家的大恩人都找着了。   方艳扭了扭腰肢,视线淡淡扫过洗衣服的郑氏,抱怨道,“难道还去山里?山里什么日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哪有村里好,我不要去山里,十天半个月没口饭吃,嘴里淡出鸟来了。”   她要回周家,黄菁菁连周士武做出那等事都原谅了,他们不过偷些银钱算什么,念及此她灵机一动,拉着周士义回了屋子,而洗衣服的郑氏眼神闪了闪,甩了甩手上的水,轻手轻脚跟了上去,王婆子皱眉,“干啥呢,这才进门多久翅膀就硬了是不是,信不信我叫周四把你卖去别处,真以为我家麻子娶不到媳妇了是不是,一大把年纪了,离了王家看谁要你,还不赶紧干活。”   屋里,方艳拉着周士义嘀嘀咕咕一通,周士义不住的嘿嘿轻笑,“我的好媳妇,还是你脑子灵活,娘年纪大了,最是信那些,就依着你说的办。”   两人在屋里笑了会儿,把王婆子喊了进去,出来时,二人脸上尽是得意,周家挣了钱,只要回到周家,他们啥都有了,和王婆子说了句话,夫妻两得意洋洋出了门,郑氏眼巴巴道,“娘,您借钱给他们了?”   周士义手里的钱明显比方才多了。   “关你什么事,好好干活,否则别想吃午饭,好吃懒做的臭婆娘,我家麻子肯娶你你就烧高香吧,胆敢偷懒,看我不打断你的腿,哼。”王婆子骂了句,心头别提多痛快了,待周士义的计划成功,她可就发达了。   黄菁菁在竹林扫落叶,四周住着很多人家,她扫的树叶不多,装进背篓,沿着山脚去了其他树林,勉勉强强装满背篓回来,马家买媳妇的消息传遍了,秦氏抱着田子,站在人堆里,竖着耳朵,听得分外认真,见着她,忙过来说起王家的事儿,“马婆子真是魔怔了,花钱从山里买了个儿媳妇回来,你猜猜是谁?”   黄菁菁纳闷,只听秦氏道,“是周三媳妇娘家的嫂嫂,这世道还真是小,好死不死遇着那种歹毒心肠的女人,往后一个村,处起来多丢人哪。”   郑氏心思歹毒,设计陷害周三夫妻的事儿人尽皆知,据说刘氏亲娘也是叫她给气死的,刘二卖了她,隔壁村一片叫好,结果人又被王婆子买回来了,不是笑话吗?   “丢人什么,我家老三媳妇堂堂正正做人,不坑蒙拐骗,不偷奸耍滑,靠自己双手吃饭,谁丢人还说不准呢。”方才在王家屋外,听刘氏说起这事的口吻她就猜到一二,不成想是真的,郑氏那种人在哪儿都不安生,和周家没啥关系,要闹也是闹王家。   秦氏想想也是,只是传出去不太好听罢了,她问黄菁菁,“要不要给刘家人捎口信,问问是卖到山里哪家的,莫不是自己跑出来的?”   黄菁菁不愿意插手中间的事儿,拒绝了秦氏的提议,秦氏想想黄菁菁出面不太妥当便没多说,她又说起郑氏来,黄菁菁漫不经心听着,经过岔口,忽然停了下来,秦氏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老花侧身弯腰,双手前后拽着树苗往前拖,他背上的米久不耐烦地呀呀哭着,秦氏好笑,“这种事哪用得着他做,我和他说请人搭把手,他说什么不肯,这是第二株了。”   言外之意第一株拖回去了,黄菁菁让秦氏帮忙拿着竹耙,过去帮忙。   老花累得满头大汗,加之背上背着米久,明显感觉衣衫湿了,他停下喘口气,就身侧越过道人影,把树根掉了头,抖了抖连根拔起带出的泥,轻而易举拖着树前行,他哎了声,提醒道,“四娘,有些重呢,你身子刚好,别累着了。”   拖着树枝拉动树根,不重才有鬼了,树根沾了很多泥,怎么拖得动,黄菁菁扯着喉咙道,“累什么累,好些了,你哄哄米久,听着他的声音都不耐烦了。”   老花看她脸上没露出丁点吃力的神色,脸不由得红了红,低头拍拍手,嘴唇动了动,不知在嘀咕什么,秦氏好笑,“还是四娘有经验,老花啊,你就专心带孩子吧,”   秦氏抱着田子,又拿着竹耙,叫黄菁菁把背篓放下她背着,黄菁菁摆手,“不用,这树苗还不是很高,好挪动。”   老花左右掂了掂米久,手绕到背后将冬裙的领子掖好,以免跳出来挡着米久视线,屈膝帮黄菁菁的忙,才惊觉确实省力不少,刚穿过树林,就听着远处传来喧闹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秦氏杵了杵竹耙,“别是刘家知道王婆子做的事,过来要人了?”   照理说人卖了就和刘家没关系了,只是刘二卖给山里人的,如果硬咬住王婆子不放,王婆子也没法子,谁让两家离得近呢。   为首的是穿着黑色长衫的老翁,满头白发,胡须掉至下巴,手里拿着个圆盘,阔阔而谈,“此处果真是块风水宝地啊,兴旺之势。”   身后跟着几个年轻汉子,周士仁和赵二两也在其中,黄菁菁问秦氏认识那几个陌生人不,秦氏认真看了几眼,摇头说没见过。   一行人到了周家门口,周士仁见着她们,喊了声娘,大步跑了过来,替了二人,不费吹灰之力把树枝抱了起来,和黄菁菁解释道,“他们是走亲戚的,经过咱村,见小河边起了新屋,恰好懂点风水,就点拨了两句。”   黄菁菁目不转睛看着为首的老者,眼底闪过丝熟悉感,碎道,“他们走他们的亲戚,你跟着做什么?”   周士仁滞了滞,如实道,“他说新屋风水好,只是出钱之人因心神俱累,劳心劳力,恐命不久矣,我就想着让他帮忙看看家里,找找有没有化解的法子。”   众所周知,修建老花的屋子是黄菁菁出的钱,她刚累倒醒过来,周士仁不敢大意,万一黄菁菁真不好了怎么办,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好不容易日子好了,他们还想好好孝顺他娘呢。   黄菁菁脸色微变,停下脚步,目光森然瞪着周士仁,“怎么着,你是盼着我好啊还是不好啊,不知哪儿来的人就往屋里引,说两句你就信了,从小到大我和你说了多少话你听进去多少,自己亲娘的话不听,别人随便唧唧歪歪两句你就信了。”   这种骗人的招数,小孩子都知道是假的,她抬起头,看向为首的老者,目光不善道,“你从哪儿来的,诳骗我儿,迟早要遭报应,命不久矣?我看你才是活不了多久了,小心天边一道闪电劈死你。”   她目光如炬,为首的老翁身形颤了颤,及时被身后的人稳住了,他看向周家院门,稳了稳心神,兀自道,“这位妇人,我不过经过此地胡说两句,你何苦诅咒我,看你面色红润,双眼有神,老当益壮,乃好事,只是你眉头煞气过重,小心折损了福气,得饶人处且饶人,凡事看开些吧。”   黄菁菁听着最后两句,敛了周身怒气,她以为哪儿来的道士专程对付她的呢,她不信鬼神之说,但偏偏自己一缕孤魂穿来这具身体上,乍眼见着对方这副打扮,心跳戛然而止,她越是心虚说话声音越是大,无非是想从气势上压住他们,没料到对方的确冲着她来的,却又不是她,得饶人处且饶人,她嗤笑道,“得饶人处且饶人,那你且与我说说,我要饶过谁啊,这世道,和我不对付的人这么多,你不说清楚我咋知道你说的谁?”   周士仁不知黄菁菁为何转了语气,他放下树枝,等着对方接着往下说。   “你眉梢戾气重,凡事一条道走到黑,要知道,这世上的好坏非一言两语能说清的......”   “说不清就别说了,我倒是不知,诸位要去哪儿,我老婆子去过地方的多,说来听听,没准我帮你指指路,免得你们走错了道,要知道,青天白日睁着眼还找不着自己的路,十有八九是遇着鬼打墙了。”黄菁菁冷笑,她倒是好笑,谁找来的人,随便说两句就以为能糊弄她了。   见对方说不出个所以然,她眼底讽刺更甚,没有追着不放,让开道,等他们先走,几人步伐慌乱,面色惶惶,眼底带着恐惧,经过黄菁菁身前,不敢看黄菁菁的眼神,恨不得拔腿就跑。   黄菁菁扯了扯周士仁衣袖,让他跟上去,她想知道谁在背后装神弄鬼。   周士仁觉得黄菁菁想多了,就是一群过路人,哪有什么猫腻。   只是黄菁菁眼露凶光,动了真格,他不敢忤逆,点点头,瞅着众人差不多穿过树林没影了,他才抬脚追了上去,老花愣愣的回过神,抵抵黄菁菁的胳膊,“你怎么不让他说下去,你身体不好,要是真有什么如何是好?”   想到黄菁菁可能有个三长两短,他脸上血色全无,看着周士仁离开的方向,和黄菁菁商量,“不若我去帮周三的忙。”   “你背着孩子过去做什么,只要你们不气我,活到一百岁不是问题。”黄菁菁弯腰拽起树根,继续朝小河边走,慢半拍的秦氏反应过来,忍不住对黄菁菁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厉害,换作我,早六神无主了。”   黄菁菁心想,拿这种事骗她,差劲着呢。   继而又想,她占了原主的身体,替她守着这个家,生活越来越好,真有鬼神对付她,原主也会护着她的吧。   周士武追上去,奇怪的是,穿过树林,几人就没了影儿,他找了圈都没找着人,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他沿着小路挨着挨着找,到王家门外时,听到里边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你娘可真不好糊弄,开口就拆穿了我们,三两句就叫郑叔接不上话,周四,往后这种事别叫我们,你娘那凶狠劲,真能扒了咱一层皮。”   院子里,一个男子惊魂甫定的说道。   周士仁听着周四二字,浑身紧绷,温和的面上浮过丝狠厉。   周士义翘着二郎腿,脚边吐了一地的花生壳,正要答话,便听着院门咚咚响了起来,“四弟,你给我出来,你偷了娘的钱还有脸回来。”   吓得周士义身形一颤,从凳子上摔了下去,其他人皆找地方躲,心头抱怨不已,“就说不能招惹你娘了你还不信,眼下都上门来了,怎么办?”   周士义爬起身,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大,他细细辨别,倏然松了口气,不在意道,“大家别怕,是我三哥。”   猛地听到声儿,他以为是周士文,吓得他摔了一跤,结果是周士仁,他舒了口气,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派轻松道,“三哥,你怎么来了,你都不知道,我在外吃了多少苦啊……”   周士义来开门,还没看清来人,对方一个拳头砸了下来,恰好砸在他鼻子上,只感觉鼻尖发痛,内里流出什么东西,抬手一擦,腥红的血湿了满手。   周士仁真的怒不可止,他娘身体本就不好,都是为这个家给累的,周士义还敢叫人胡言乱语说他娘命不久矣,他双眼通红,揪着周士义领子,拳头再次落下,“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时候娘对你多好,你拿了她娘不知所踪就算了,回来就闹事,我打断你的腿,叫你往后不敢再害人……”   他手里发了狠,揍得周士义连连求饶,躲进屋的人偷偷拉开窗户,被院子里的情景吓得夹紧了腿,“周四不是说他三哥性子最是软棉吗?”   “是啊,亏得没和他一起,否则咱也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平素爱喝酒,游手好闲惯了,哪是常年干活的周士仁的对手,急忙关上窗户,想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出去,他们的目的是想黄菁菁饶过周士义让他回家,待周士义学会做席面,他们有的是钱买酒喝。   这才迈出第一步呢就被人识破了。   院子里传来周士义的鬼哭狼嚎,村里的人都惊动了,跑到王家门口一看,这可不得了,当即跑去东边给黄菁菁报信去了,“黄寡妇呢,黄寡妇呢,你家老四回来了,赶紧的哟,打起来了哦……”   声音尖锐嘹亮,响彻整个村子,黄菁菁把树苗放到院子里,问老花栽种在前院还是后院,老爷红着脸问,“你觉得哪儿好?”   黄菁菁看了看,“后院吧,前院的话栽几株果树,今年来不及了,只得明年春上再说。”   树叶凋零,没有叶子,认不出哪些是果树,况且天气凉了,果树不易存活。   “好,听你的。”老花笑得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看得边上的秦氏羞红了脸,拉着二两走开了,赵二两等着栽树苗,不情不愿的被自家娘拉到一边,满脸不解,“娘,您干什么,我把树苗弄去后院,趁着泥没干,赶紧栽好。”   “人家说话你凑什么热闹,待会过去,让老花和四娘多待会。”老花长得好看,人还体贴,以后肯定对黄菁菁百依百顺,活了几十岁,找到个对自己好的,四娘值了。   赵二两觉得莫名其妙,朝前走了两步,被秦氏拉了回去,二人在旁拉拉扯扯,黄菁菁想忽视都难,“二两,还得劳烦你拖到后院去。”   赵二两挣开秦氏的手,大步拖着走了,气得秦氏骂他不开窍。   周士武帮着木匠打造桌椅,听着黄菁菁的声音走了出来,“三弟没和娘一起过来?”   说起这个黄菁菁就来气,“你三弟迟钝你不知道啊,随便听人说两句就信以为真,看风水的,十里八村看风水的有牛老头厉害?你咋不拉着他呢?”   黄菁菁劈头盖脸一顿骂,周士武讪讪,那人说得头头是道,他也找不出破绽,事关黄菁菁,谨慎些总是好的,对方真要是骗子,顶多是为了骗钱,要是钱能买个心安,他觉得没啥不好,故而周士仁说回去看看,他就没拦着。   “肯定有人暗中搞鬼,我让老三跟着去看看,被我抓到……”余下的话还没说完,门口跑来气喘吁吁的妇人,“黄寡妇,你在这边啊,你家老四回来了,在王婆子家,周三追着他打呢,你快过去看看,别出人命才好啊。”   黄菁菁眨了眨眼,脸色铁青,而周士武已率先跑了出去,“娘,我过去看看。”   老花看着匆匆而去的背影,侧目瞅了瞅黄菁菁,仿若想起了什么,“是了,你有四个儿子哦。”   黄菁菁倪他眼,“对啊,四个儿子,个个都是不省心的。”   老花一脸无辜,见她怒气冲冲朝外边走,他小心翼翼追上,“我就是忽然想起来了,没其他意思……”   周士仁多温和好说话的人哪,居然动手打人,想来小儿子不是个好的。 第88章 088 两头为难   黄菁菁这次连眼皮子都没掀一下,老花得了冷脸, 识趣的止了声, 路上遇着好些来传话的人,周士武健步如飞, 很快就把黄菁菁和老花甩在了后边,路边的人放慢脚步,说起王家院子的事儿唏嘘不已, “周三多憨厚的人哪,撩起拳头揍得周四牙齿都掉了, 周四不还债啊, 黄寡妇,你赶紧劝劝吧。”   黄菁菁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步子迈得又急又快, 老花担心她气狠了岔气,忿忿瞪了边上人一眼, 劝慰黄菁菁道, “周三做事有分寸, 不会出事的,你慢些走,小心摔着了, 周二赶过去了,不会出事的。”他多次伸了伸手,想挽住黄菁菁,但人多, 又怕外人说三道四,两人名不正言不顺,传出闲话不太好,迟疑片刻,把后背的米久放了下来,塞到黄菁菁手里,轻声道,“你看看米久,吃了睡睡了吃,没啥烦心事,全靠你安排得好,否则他也没好日子过,家里还得靠你撑着,你可不能出事啊。”   米久被颠簸厉害了,睁着眼,不舒服的拱了拱身子,脖子用力的要立起来,试了好几回都没成功,撇着嘴,要哭的模样,黄菁菁噗嗤声,嘴倔道,“都分家了,我气什么,我啊,好好安享晚年多好?”   “你想明白了就好,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别把啥都往自己肩头扛,适当的分些出来,让周二周三找点事情做。”黄菁菁心头压了太多事,大事小事都要她拿主意,活得太累了,她真要出了事,周家肯定就散了。   黄菁菁又气又恼的翻了个白眼,却慢慢缓了步子,揶揄道,“如今你倒是学会宽慰人了,早些年干嘛去了,这件事我不管了,分家不就图个洒脱自在吗,老四的事,由着老二和老三说了算。”   于是,她回了院子没去王家,刘慧梅见着她吃了一惊,以为她没听到村里人传的话,善意提醒道,“娘,四弟回村了,在王麻子家呢,三弟揪着他一顿打,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看什么,看他把我的钱给别人花?他是生是死跟我没关系,老三做事莽撞,说再多听不进去,他要打人由着他,我懒得费唇舌。”桃花和梨花在后院守着鸡笼等鸡下蛋,桃花捡了两个,梨花捡了一个,听到黄菁菁的声音,二人脆声声跑了出来,给黄菁菁看她们手里的鸡蛋。   两人笑靥如花,眼眸澄澈明亮,黄菁菁心情跟着好了不少,招手道,“鸡蛋拿稳了,别掉地上打碎了,提着篮子,奶带你们去山里摘果子。”既然不想管周士义的事儿,那就不管了,由着他们折腾去,把米久递给老花,左右手牵着二人出了门。   树要自己抵抗风雨才会长得更茂盛,常年藏在大树后,永远只是树苗,原主待几个儿子太好了,总把他们揽在麾下,咋成长得起来?   刘慧梅略有踟蹰,好几次张了张嘴,直到黄菁菁走出院门她都没来得及叫住她。   “周大媳妇,就让四娘去吧,她为这个家做得够多的了,哪能凡事都找她,你进周家这些年,啥时候见她轻松过。”老花抱着米久,目光悠悠看着院门口,不时有村里人探头探脑,他的手触到一片湿润,像米久这般大的孩子大多穿着开裆裤,方便及时把尿,在家不用塞尿布,出门才会如此,他举着米久,蹭了蹭他肚子,笑着抱他回屋换尿布了。   他把尿布取下来,外边忽然闹哄哄起来,他顺着窗户朝外瞧去,周二周三拽着个汉子进了院子,到正中央时,二人默契的把人往前一推松开了手,人摔在了地上,那人蜷缩着身子,在地上滚了圈,抱头痛哭,周三阴低着头,脸色黑得可怕,嘴角不自主抽搐着,紧握的拳头滴着血丝,他看了眼地上的汉子,熟练的替米久换尿布。   “娘哪儿待你不好,给你吃给你穿,想着你年纪小,凡事忍让你,你在外借钱,她骂得厉害也给你还了,你竟然吃里扒外,拿娘的钱,那是娘辛苦了一辈子的攒的啊,你还有没有心了。”周三紧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话,数落了两句,便找棍子还要打人,门口站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附和周三道,“周四啊,你三哥说得对啊,你是把你娘的棺材本都偷走了啊,造孽哦,要是我生出这么个儿子出来,不若早溺死算了,省得气人。”   “可不就是,难怪黄寡妇有了钱就给自己打棺材修坟墓,养了这个性子的儿子,万一又把家里的钱卷跑了,不是啥都捞不到吗?”养儿防老,结果呢,叫儿子把棺材本都拿走了,难怪黄寡妇要早作打算了。   村里人最是痛恨不孝之人,为人父母,无非盼着父慈子孝,家庭和睦,周士义这样的儿子是坚决不能容忍的,而且,也不会叫自己儿子和这种人往来,坏了根就完了。   周三听着村里人的话,脸又黑了两分,左右看了看,过去撩起一根木棍,当即要打死周士义,周士武怕他头脑发热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来,忙伸手拉住了他,“三弟,你冷静点,别闹出了人命,他被娘撵出门了,往后就不是周家人了,犯不着和他拼命。”   周士武恨虽恨,但心底多少有些理智,他走向周士义,吓得周士义往后缩了缩,趴在地上,朝着堂屋大喊,“娘呢,四儿知道错了,四儿回来给您磕头了,您出来看看四儿啊......”   他门牙被周士仁打掉了,说话时呼呼灌着风,语气含糊不清,鼻青脸肿的面上糊了很多血,他抱着头,慢慢往堂屋爬,哭天抢地道,“娘哪,您不还债的四儿回来了,四儿想您哪,打小您最疼四儿了,自己吃树根也要把野菜留给四儿,四儿都记得哪,您说四儿年纪小,用不着学手艺,不偷鸡摸狗坑蒙拐骗,有大哥在不会饿着四儿,四儿不听您的话,四儿走了歪路啊,娘哪,您不要不管四儿啊。”   声音悲恸,面容凄哀,爬到台阶处,撑着战战巍巍的身子起身,跪在台阶下,一个劲朝着堂屋磕头,“四儿不争气哪,拿着家里的事儿到处说,让您被误会差点沉塘,四儿不懂事哪,四儿仗着娘疼,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四儿知道错了啊。”   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方艳推开人群,使劲挤了进去,大喊了声娘,挨着周士义跪下,双手撑地,重重磕着头。   咚咚的磕头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听得人心头直打颤,周士仁眼底的戾气散去,扔了木棍,莫名红了眼眶,从小到大,家里的麻烦都是周士义惹的,黄菁菁一次次骂,却一次次给他擦屁股,明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叫他们死在外边得了,不要回家了,但真的回来,还是会给他们做饭洗衣,近大半年来,他娘精气神看着越来越好,身体却越来越弱了,骂人都不及以前厉害,十之八九是给气的。   他掉了两滴泪,见老花从屋里出来,忙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花叔,娘呢。”   老花居高临下的看着院子里不断磕头的汉子,额头红红的,浸着血丝,鼻子里的血掉得地上一片腥红,他小声道,“带着桃花梨花摘野果子去了,周三哪,你娘身子骨不好,这件事就别叫她操心了,你和周二看着办吧。”   周士仁怔了怔,侧目望了眼屋门紧闭的上房,他以为黄菁菁在屋里生闷气呢。   周士武沉吟再三,朝周士仁道,“三弟,花叔说得对,娘身体不好,别让她操心了,把四弟带去找里正,偷了咱娘的钱得吐出来,咱是分了家的,他往后怎么过是他的事儿,和咱没有关系。”他的话绝情,但是为了黄菁菁好,像周士义这种不孝子就该告到衙门吃牢饭,但黄菁菁年纪大了,心肠软,肯定舍不得,如此的话,只要请里正做主,把人撵出村去,永远不准踏入稻水村半步,眼不见心不烦,他娘心里没准就好受了。   周士仁点了下头,磕头的周士义忽然停了下来,嘶吼道,“二哥,你不能这么对我啊,我是你亲弟弟啊,我会改正的,你再给我个机会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想好好孝顺咱娘哪,二哥,不要赶我走啊。”   他爬过去抱着周士武小腿,痛哭流涕,“二哥,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   这一幕看得院门口的人哀叹声不断,浪子回头金不换,毕竟是亲儿子,亲兄弟,这件事怎么处置都是叫人头疼哟,王婆子追着看热闹的人来的,她眼珠转了转,大喊道,“周二哪,还是问问你娘吧,她嘴硬心软,还特意来我家问过周四的消息,心头挂念着呢,你哪能拿主意。”   周士武见是她,眼底闪过不耐,“周家的事儿用不着别人指指点点,婶子真有闲,还是替王麻子兄弟买个媳妇吧。”   他知道周士义的性子,真是有心改正,早就回来了,哪会等到今日,还找人装神弄鬼诅咒黄菁菁,对这种居心叵测之人,不能心软。   至于王婆子,她有没有背后怂恿周士义干坏事,他会查清楚,所以打他娘主意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看热闹的都是妇人,周士义满脸是血,身形狼狈,多少激起了心底的同情,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还是男孩,哪有妇人不喜爱的,所谓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黄寡妇避而不见,又何曾不是没法面对,于是,便有人帮着说好话,让周二去把黄寡妇叫回来,撵也好,留也罢,都该黄菁菁说了算。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老花气得脸青了青,周家自己的家务事,与闲人何干,叽里呱啦一长串,好像自己多厉害似的,只是气归气,他没开口,半晌,听周士武叹了口气,转身走了出去,算是去山里寻人了。   但黄菁菁没去山里,远远的,便看到山坡坟头除草的黄菁菁,她弯着腰,灰色的衣衫洗得发白,走近了,头顶的几根银丝清晰可见,他放轻脚步,喉咙涌上莫名酸涩。   黄菁菁捋了捋被风吹乱的碎发,看着坟墓,心头涌上浓浓的无力感,儿子是原主的,凡事该知会她一声,“老四回来了,那个孩子,心眼歪了是掰不回来了,老二贪婪自私,好在生活的环境简单,没有大奸大恶之人,老四那孩子,一群狐朋狗友在后边撺掇着,家里的事情我尽力了,老四......”   她是准备放弃了。   秋风吹过,树上几片落叶凋零,打着卷的轻轻坠落,黄菁菁面色有些恍惚,叹息道,“我真的尽力了,不能叫老四把我的心血毁了,时间久了,我真把他们当亲儿子养着了......”   她絮絮叨叨念着,旁边摘着花的桃花满脸好奇,“奶奶,您和谁说话呢?”   黄菁菁回过神,扯着嘴角笑了笑,看着坟墓上的一朵野花道,“我呀,自言自语呢,人年纪大了,没个人肯陪我说话,奶就自己和自己说。”   旁边几步远的木梯上,周士武身形颤了颤,眸子漾过湿意,他们都陪着她,每天家里都热热闹闹的,他娘却孤独到这个份上吗?   怔神间,桃花把摘来的花放进篮子,凑到黄菁菁身侧挽着她手臂,声音清脆悦耳,“我陪奶奶说话,奶奶说什么呢?”   “奶奶说的你哪儿听得懂,你们啊年纪小,没有愁心事,以后长大就有了,你和梨花要记着,做人要挺直腰杆不卑不亢,你四叔就是你奶没教好,如今拉不回来了。”三岁看到老,养孩子好比种庄稼,还是苗的时候要精心呵护,苗长歪了,立即要掰正,周围的杂草多了要及时除掉,记得施肥,待根扎入土里结实了,才能抵御狂风暴雨。   否则不管不顾,任由它自生自灭,最终只怕也成了杂草。   桃花歪着头,起身一把把坟头的野花摘了,不假思索道,“打四叔,打不听话的东西。”   黄菁菁重重叹了口气,“要是打能解决事,奶也想呢,只是啊......”   周士武没有继续听黄菁菁说下去,转身,默默回了院子,其实他娘心底是盼着四弟真的改邪归正的吧,但心底同时明白,周士义是改不回来了。   众人见他去而复返,不由得有些纳闷,却看他走向院子里跪着的周士义,脸色甚是平静,“你走吧,家里不会接纳你,看在你是我亲弟的份上,这次不会拉你去见里正,但以后若你再敢打什么歪心思,用不着谁出面,我拼着一条命也会把你送去县衙。”   周士义爬起身要出门找黄菁菁,周士武拽住他手臂,脸色骤然沉下,“娘不想见你,你要继续纠缠的话,我们就去找里正。”   花叔说得对,他娘操了一辈子心,身子骨大不如之前,哪儿还经得住事,他拖着周士义,一路拽着他出了稻水村,把人扔出村,恶狠狠道,“以后再让我看到你,见你一次打你一回,你要真记着娘的好,就不该叫她生气,保佑她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周士义瘫倒在地,捂脸尖叫痛哭,嘴里一声一声喊着娘,然而没人同情他,“周四啊,你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几十年光景你才过了多少啊,好好过,别整天呼朋唤友不做正事了。”   看热闹的人感慨两句就散了,周家发达了,但黄寡妇小儿子却是个这种性子的,心里惋惜的同时不免有些宽慰,挣了钱又怎样,小儿子不还债,黄寡妇心里只怕不好受,她们穷,好在一家子人在一起呢。   于是,再见到黄菁菁,眼神不自主的流露些同情出来。   只是黄菁菁素来不太在意这些,得知周士武把人撵走了,她什么都没说,儿子多了,养不好也是罪过,老四的品行,她不信他能改好。   老花屋里的家具打造得差不多了,期间,周士武又去村里找了几棵果树栽到前院,光秃秃的剩下几片叶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屋里有许多打造家具残余的木屑,黄菁菁找人看好了日子搬家,如今新屋打扫得干干净净,就等搬家之日了,可能周士义偷钱的事儿叫黄菁菁心有恐惧,她把炕眼里的钱全拿了出来,思来想去找不着地方,正发愁时,门口想起了叩门声,“四娘,在吗?”   黄菁菁忙把钱塞进褥子,只是动静大了,发出铜板碰撞的声响,她定了定神,“来了。”   老花蹙着眉,眉宇间尽是凝重之色,进屋后,他兀自拉开桌前的凳子坐下,黄菁菁以为他有要紧事说,掩了半扇门,只听老花神色不明道,“我刚从周二屋里出来,有件事,想和你说。”   “怎么了?”黄菁菁坐在床前,小心翼翼将被褥往里推了推,她不是不信任老花,纯属私心作祟,褥子里是今年挣来的所有钱了,数额庞大,她本能的举措。   “四娘。”老花抬眉,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我和周二说我想娶你。”   噗嗤声,黄菁菁没绷住,差点笑出声,老花双手规矩的放在腿上,目光幽幽看着想笑又极力忍住的女子,郑重其事又说了遍,“我想娶你。” 第89章 089 我保护你   黄菁菁掩嘴咳嗽了两声,被老花认真的神色怔住了, 她低头瞅了瞅自己肥胖的身材, 宽厚起茧的大手,不知老花中意她哪点, 她交叠着腿,靠在床头,笑意敛去, 陷入了沉思。   见她这样,难得鼓足勇气的老花又偃旗息鼓了, 想起什么, 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放在桌上,指甲抠着里边的碎银道, “我有屋子了, 有钱,够我两花大半年的, 我想好了, 我念过书, 认识几个字,可以去镇上给人写信,再不济, 去山里砍柴,你啥都不用做,我会养活你。”   黄菁菁嘴角抽了抽,反驳道, “我养活你还差不多。”   话脱口而出,见老花羞赧的红了脸,她想了想,端着声岔开了话,道,“你为什么想娶我?”   嫁人之事她委实没想过,满腹心思就是替原主把儿子掰正了,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没多少好活,过一天算一天,哪怕有朝一日到了地下遇着原主质问她,她也无愧于心,人活一辈子,能肆无忌惮顺着自己心意过的少之又少,家徒四壁,破败不堪,只要活着努力再挣钱,便没有白活过。   这话老花答不上来,就是想娶她,想陪她说说心里的话,一个人该有多孤独才会对着空荡荡的坟喋喋不休,他单手搭在钱袋子上,关于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都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只得悻悻然出了屋子,把钱袋子落在了桌上。   黄菁菁追出去把钱袋子给他,她看得出来,他不是冲着自己的钱财来的,为色更不可能,她已人老珠黄,头发斑白,不值得人费心思,“你别想多了,外人起哄是外人的事儿,别被人左右了心思。”   人云亦云,人都有随波逐流的趋势,老花或许是听外人说了什么。   老花低头接过钱袋子,她的手很硬,肌肤擦过,甚至有些膈应他的手,他想了想,一字一字顿道,“我只是不想你太辛苦了,你把他们养得很好,四个儿子,歪了一个不算什么的,一大片庄稼,总有长势好的,长势不好的,同样的种子,同等的肥料,长势却不同,和庄稼人没有关系,是天不好。”   他看得出来这两日她有些心不在焉,她只字不提周士义的事儿,心头还是放不下吧,从小养到大的儿子,有朝一日做出那等事,没见面时扬言要断他的腿,扒他的皮,真回来了,心头却又为难了。   “那种人死在外边才好,我才不忧心呢,我在家一日,他就别想回来,天色不早了,你回屋歇着吧。”黄菁菁心里确实有些为难,那毕竟是原主最疼爱的小儿,周士义好吃懒做不假,但这个家里,也就他会看原主脸色,会说话讨原主笑,原主嘴上骂他不正经懒,心里何尝没有丝安慰。   老花知道她又在口是心非了,把钱袋子推给她,扭捏道,“你拿着。”   周士武和周士仁答应了,只要黄菁菁乐意就成,他想,迟早,他会娶到她的。   黄菁菁想说自己拿着没用,但老花已转身进了屋。   老花和她说的事儿她没往心里去,老花心地善良,见不得人吃苦,她这把年纪了,可不想嫁人了,回到屋里,把褥子里的钱倒出来,慢悠悠数了起来,家里有钱了,她寻思着置办些田地,钱放在家里生不出钱,放在田里能生出庄稼,各个村的田地价格不同,富裕的村子里田地贵,比如稻源村,像稻水村的话,约莫要五两左右才能买一亩田,马婆子贱卖的田都卖了四两,好地的话三两五百文,山地的话,二两银子就够了,她数好银钱,翌日一早,把买地的事儿说了。   周士武想也不想就点了头,田地就是庄稼人的命,多置办些田地自然是好的,按捏的人多,挣的钱黄菁菁拿大头,存了好几两银子了,周士仁送栓子去学堂了,黄菁菁只得让周士武跑腿,“你去里正家问问,顺便问问老花那边打井的事情怎么样了,好去镇上给你大哥送个消息,他能回则回,不能回就算了。”   周士武点头应好,遇着老花从屋里出来,他背着孩子,把换洗的衣衫放进木盆,往腋窝一夹,竟是要出门,老花的衣衫平素是她或者刘慧梅洗的,猛的见个男人背着孩子夹个木盆,她有些反应过来,“老花,你去哪儿?”   “我去河边洗衣服。”昨晚他想了一宿,黄菁菁手里的钱比他多,干活比他能耐,但他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可以带孩子,可以洗衣服,还可以砍柴做饭,琐碎事不在话下,米久刚喝了奶,阖着眼,小手抓着老花领子昏昏欲睡,黄菁菁瞠目,“你去河边洗衣服做什么,放哪儿,待会我一起洗了。”   老花脸色红了红,声音小了下去,“我自己也能呢,四娘,我没钱,但我会做事,不会闲着的。”   这话直白,黄菁菁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周士武也懂,听着这话,他当即别开了脸,被口水呛得咳嗽不已,为此,一张脸憋得通红,黄菁菁怒斥道,“真喜欢洗衣服,自己挑水回来洗,背着米久,别把米久掉河里去了。”   丢下这句,捡起角落里的镰刀割猪草去了,老花一脸落寞,他只是想找些事情做,没有其他意思,垂头丧气的放下木盆,看看院子,他好像又没啥事可做了。   “花叔,猪草越来越少了,不如你和娘割猪草去吧,她身体不好,多个人有个照应。”半晌,缓过神的周士武好心给老花建议,秦氏说再贴心的儿子儿媳都比不得老伴贴心,他不信那话,但经过许多事后,慢慢有些明白了,年轻时,不是没有人上门求娶他娘,但人家看不上他们拖油瓶,他娘把人撵走了,独孤这么些年,真要有个人对他娘好,他当儿子会支持她,外人如何说他们担着,让他娘放下肩头的责任,轻轻松松活接下来的日子吧。   老花眼神一亮,冲周士武笑了笑,找了镰刀,喊着四娘追出了门,水稻麦子丰收,地里还种着黄豆和红薯,山里很多砍柴割草的人,见黄菁菁背着背篓手脚麻利的割着还算青绿的猪草,而她身侧的老花背着孩子,时不时侧目和她说话,见着的人没有不觉得好笑的,只是关于二人的事儿村里都传开了,倒也没有人当面骂他们伤风败俗,对着老花那张清俊白皙的脸,实在说不出难听的话来。   何况,周家几个儿子明确表态要给老花养老,既是如此,老花和黄菁菁真有什么也是顺理成章的。   “四娘,猪吃得多,待红薯挖出来,猪就没吃的了,我在一本书里看过,说是红薯藤晒干了磨粉可以喂猪,你要不要试试?”老花边割着猪草,边朝黄菁菁身边凑,黄菁菁往哪儿她就往哪儿,在黄菁菁耳朵边念念叨叨说了两刻钟了,黄菁菁瞪他,骂他,斥他都没用,老花照旧如沐春风笑着,东拉西扯,嘴上一刻不停。   听了这个法子,黄菁菁难得给了他一个正眼,老花停下动作,一本正经的挺了挺胸脯,却见黄菁菁的目光挪到他后背的冬裙上,脸上有了丝喜怒不明的笑,“你出门没给米久塞尿布?”   老花云里雾里的啊了声,这才感觉后背热热的,带米久这么长时间,关于这种湿热他才熟悉不过了,“呀,米久尿湿了?”   黄菁菁眼皮子掀了掀,低骂了句,转身继续割猪草,这些都是被割过的了,只是矮小的又长出来些,她抬脚朝旁边走,听到原地传来老花的惊呼,“四娘,赶紧搭把手,他尿了一身,衣服裤子都打湿了。”   黄菁菁头也不回的走了,“你不是能吗,自己想法子。”   老花焉了声,倒是旁边人看得忍俊不禁,“老花,山里凉些,赶紧抱米久回去,衣服湿了容易着凉呢,人四娘自己割猪草就是了。”   老花脸红了红,把干燥的部位塞进米久衣衫,他在屋里听着黄菁菁声就出来了,太过着急,忘记了正事,镰刀还在地上放着,他朝黄菁菁的背影道,“四娘,记得把镰刀收了,我先抱着米久回去了啊。”   回应他的是头顶呼呼的风声,老花站了会儿,见黄菁菁转过身,脸上立即换了笑,“四娘,我回去了啊。”   逗得周围的人哈哈大笑。   黄菁菁沉着脸,“还不赶紧回去,要我送你不成?”   老花挠了挠头,抱着米久小心翼翼下了山,老花一早,山里人就笑黄菁菁道,“你家老花还真是听话,少有男人带孩子带得这么好的,我生我家大儿的时候,我婆婆不帮忙,我家那口子整天干活,我边坐月子边要照顾他,一个月下来,瘦得不成样子,让他给孩子换个尿布他说不会,洗尿布说丢脸,四娘哪,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啊。”   黄菁菁蹙了蹙眉,“瞎说什么呢,我和他清清白白的,一大把年纪了,不想那些事了,传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在场的人心照不宣的挤了挤眼色,“也是,事情没有定下就传开确实不妥,其实想想,你也算苦尽甘来了,劳心劳力把儿子养大,原本以为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老花出现了,灾荒之年还救过你,镇上唱戏的最爱说什么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你啊,嫁给他,也好。”   老花对现在的周家来说,就是多添双筷子,多个人干活的事情,外人做什么都是生分的,比不得自家人得自家人信任,养个老花,比花钱请长工划算多了。   黄菁菁听他们越说越远,知道怎么解释都是越描越黑,时间长了,大家自然而然就知道真相了,她把老花用过的镰刀放进背篓,继续割猪草去了,割着割着就绕到了隔壁村,刘二在山里砍柴,见着她,甚是拘谨的喊了声婶子,黄菁菁也是一怔,点了点头,便去了旁边。   刘二垂下拿着砍刀的手,另只手使劲的挠了挠后脑勺,提着口气问黄菁菁,“婶子,我大哥去周家找您了,您见着他没有。”   黄菁菁狐疑的转过身,她割着猪草过来的,没有看见刘大,“他找我什么事?”   刘二左右瞧了瞧,往黄菁菁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就是周四,他和俺村的赵五凑一起去了,说是给人做席面,他有祖传的秘方,我大哥想着过来告诉您一声。”   周士义?黄菁菁眉头紧蹙,沉声道,“他要有祖传的方子何须等到现在,他莫不是坑骗别人去了?”   这个刘二回答不上来,只得道,“赵五在俺村里就是个懒人,仗着家里人多,啥也不干,成天偷钱买酒喝,周四兄弟和那种人一块,怕是要被骗了。”   “他有什么只得好骗的,他骗人家还差不多,这事我记着了,对了,你媳妇卖哪儿去了?”郑氏不知怎么被马婆子买回家当儿媳了,那人也是个烂心肠黑心肝的,黄菁菁可没忘记她,她是刘氏嫂嫂的话那件事她就当过去不管了,如今在一个村,她胆敢阴着耍花招,别怪她拿刀剁人。   刘二脸色一白,以为黄菁菁旧事重提是为了给周士仁出气,支支吾吾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怕成这样,黄菁菁没继续追问,而是说道,“她跑到咱村去了,给王麻子当媳妇呢,心眼坏成那样子,小心她记恨你,你们还是多留个心眼吧。”   刘老头和韦氏已死,她不愿多说什么,背着背篓,沿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到了稻水村的山头,山林传来老花独有的嗓音,“四娘,四娘,你在哪儿呢......”   听得黄菁菁握紧了手里的镰刀,懒得回应,继续找着猪草,秋风徐徐,老花边问边沿着小路找来,看到黄菁菁,急切的脸上平静了许多,“四娘,我喊你好几声了怎不理我,出事了,周四打着你的名义去外村做席面骗钱,搞砸了事儿,人家找上门来了。”   前脚刘大到,后脚那些人就来了,要黄菁菁赔钱呢,周士武和周士仁不在,吓得刘慧梅方寸大乱,不知怎么办呢。   “慌什么慌,冤有头债有主,他早被我撵出门了,出了事也找不到我头上。”嘴巴上这般说着,她还是收了镰刀,直起身子,大步朝周家走,老花追在她身后,拉着不让她回去,“你别回去,来的人看着可厉害了,你打不过的。”   黄菁菁甩开他的手,满脸不耐烦,质问道,“那你火急火燎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老花沉默了片刻,低低道,“让你别回去,等周二周三回去再说吧。”   黄菁菁气得扶额,满山扯着嗓子喊自己,真要是仇人上门,跟着他也把自己找到了,老花看她脸色不好,掂了掂后背有些下滑的米久,“绳子绑松了,我托着米久,你把他放高些。”米久裹在冬裙里,好在备了两条冬裙,方才尿湿的冬裙拿回家刘慧梅洗了,这是干净的。   黄菁菁脸色又黑了两分,见米久的腿随着他的动作一甩一甩的,确实不对劲,反手把镰刀扔进背篓,走到他身后,双手把米久往上抬了抬,米久以为要放他下来,蹦着腿,别提多欢实了,结果又挨着后背,他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老花重新系好绳子,反手轻轻拍了拍米久,哄道,“米久乖哦,花爷爷带你回家啊。”   他拍了两下米久,米久竟然真的不哭了,老老实实的抬起手,玩老花的衣领,末了还凑过去张开嘴往嘴里塞,她让老花蹲着身,把他后脑勺的领子卷了起来,这才朝着山下走,说起院子里来的人,老花便悬着心,“周二周三很快就回来了,他们人多势众,你别硬碰硬,活着不容易,得好好珍惜这条命。”   黄菁菁没吭声,老花垂目看她两眼,手心浸出了汗来,抬手拉住她,一字一字道,“你别回去,伤着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老大媳妇在家吗,她怀着孩子哪儿应付得过来,来的又不是地痞流氓,哪有你说的恐怖,你带着米久去新屋等着,完事了过来找你。”周士义果真是坏了根了,可怜原主多年的疼爱,成了推他走向这步的侩子手,她叹了口气,见老花拉着她的手紧了紧,她安慰他道,“不会出事的,老四这次做出这种事情来,要不摆平了,往后他借着周家的名声还能在外胡作非为。”   杀鸡儆猴,把周士义和周家的关系撇清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老花松开了手,心里把周四从头到脚骂了个遍,“当日周三打得他满脸是血,看来还是轻了,就该弄断他的腿,叫他一辈子不能害人,你说世上咋有这种当儿子的,不孝顺自己亲娘就算了,还使着劲给家里人添麻烦,哎,你心里不好受吧?”   “知道就闭嘴,我想静静。”黄菁菁被他说得烦不胜烦,刚来周家,老花是惜字如金,如今就跟打开了水阀似的,说起话滔滔不绝。   老花讪讪住了嘴,下山时,黄菁菁无意间瞥向山坡的坟头,却见上边飘着许多野花,随风摇曳,生机勃勃,明明,前几日她和桃花一块,把坟头的花全摘了,多少天,又长出来了,老花顺着她的方向瞧去,知道那是她给自己修的墓地,以为她害怕了,轻声道,“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说他心灰意冷,麻木不仁,她又何尝不曾消极过,否则,怎会给自己修座坟?   “我怕什么,棺材都打好了,大不了往里边一倒,还少了诸多烦心事。”黄菁菁收回目光,漫不经心的说道。   老花心头一痛,低着头,声音低沉,“我会挡在你前边的,我保护你。”   黄菁菁沉默不言,老花又拔高音量重复了遍,“真的,我会保护你的。”   黄菁菁停下步伐,转身端详着老花,老花以为她挑剔自己身子骨弱,他抬了抬手臂,“我力气不大,但我不会看着人欺负你的。”   “我知道你做得到。”能为妻儿的死放纵自己漂泊这么多年,心里哪是没有爱的,这一刻,她想,老花或许是真的把她放心上了,而不是听着外人起哄被猪油蒙了心,到了屋前,外边站着很多人,院子里传来闹声,你一句我一句,叽叽喳喳跟赶集似的。   赵家来了好些人帮忙,对方来势汹汹,大家一个村的,不能坐视不理,孙达几兄弟也过来了,站在院子里,和几个牛高马大的汉子对峙。   秦氏抱着田子不敢往跟前凑,见黄菁菁往里边走,急忙伸手拉住她,“你别进去,都是些爷们,你进去帮不上什么忙,你家老二在呢。”   其他人也小心附和,骂周士义做事不地道,家里的钱财全被偷了,好不容易琢磨出个手艺,经过今天这么一闹,知道内情的不会在意,不知情的谁敢找黄菁菁做席面,名声臭了,做什么都挽不回来了。   黄菁菁回以一个善意的笑,“没事的,都是大老爷们,我更要去说说理,老四是咋样的人大家有目共睹,往后他再回村,就别怪我当娘的不念母子情了。”   当日有些人看周士义挨了打,一个劲朝堂屋磕头,心里多少露出同情来,今天这么一闹,谁会同情他?   自作自受,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老花放下米久,叫徐氏抱着,和黄菁菁一起进了院子,他侧目看着黄菁菁,无声比划了下唇形,黄菁菁当然知道他说的啥,看他手里的镰刀就懂,院子里都是男人,猛的出现个女人,自然引起了对方的注意,为首的是二十几岁的汉子,年纪和周士武不相上下,体格粗犷,身材高大,个头比周士武还要高,他看着黄菁菁,粗声道,“你就是黄寡妇?”   黄菁菁不紧不慢放下背篓,叫周士武回堂屋拿凳子,语气平静无澜,“对,我就是黄寡妇,什么事坐下慢慢说,打架要是能解决问题还长嘴巴做什么?坐下说......” 第90章 090 名声坏了   都是大老爷们, 打听到黄菁菁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性子,特意从亲戚里找了身形壮硕男子来壮胆, 却不料, 黄菁菁不按常理出牌, 见面后不打不骂,彬彬有礼,还请他们坐下说, 年轻汉子蹙了蹙眉, 他身侧的蒜鼻头男人推了推他胳膊,“罗三, 眼下如何是好?”   罗三生得浓眉大眼, 高大挺拨, 往人群里一站, 给人紧迫感十足,他怔神的空档,周士武左右手夹着凳子出来, 并排放在他们身后, 他紧了紧拳头,手臂肌肉凸显,粗着声招呼大家道,“坐下吧。”   都找来周家了,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不怕黄寡妇耍花招。   一行人坐下后,双手垂在两侧, 脊背端得笔直,面上不见笑,满是严肃。   周士武给黄菁菁搬了根椅子出来,黄菁菁扶着扶手坐下,叫周士武给大家倒水,罗三眉头拧成了川字,“不用了,我们来是为了你家小儿的事儿,他派人搞砸我姐的亲事,还骗了银子,务必要给个交代才行。”   他们住在清源镇北边的村子里,家里有十几亩田和地,只靠他爹娘忙不过来,他大姐二姐七八岁就跟着下地干活了,一干就是十一二年,耽误了说亲,年纪大了,好不容易找着一门门当户对的人家肯娶他姐,他爹娘觉得绝对愧对他姐,想风光大办一回,听说稻水村周家的人来做席面,他爹高兴得一宿没睡,把人迎回家,给了钱,好吃好喝招待着,谁知待迎亲的新郎官来,上桌吃饭,才觉得不对劲,米勉强煮熟了,肉是生的,一桌菜白滋白味,寒碜得不像话,迎亲的队伍以为他们家看不起人,当场拂袖而去,好好的亲事成了笑话。   罗三目光平视着黄菁菁,要讨个说法。   黄菁菁脸色平静如水,不急着回答,而是问道,“你爹得知他是稻水村周家的就把人迎进门,是看得起我周家的厨艺,只是,他从哪儿听来的我周家做席面不错的?”   罗三微眯着眼,理所当然道,“周家人的席面花样新鲜,老少皆宜,这在清源镇不是什么秘密吧?”   黄菁菁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她身后的老花身形僵硬,紧握着手里的镰刀,严正以待的盯着罗三,仿若只要他站起身,他便立即扑过去似的,面上尽是肃杀之色。   “是大家谬赞了,不瞒你说,我们确实在清源镇接了酒席做,但在村里做席面只有一次,还是稻源村里正家小儿成亲,席面丰盛与否离不开主人家给的食材,十里八村,能吃饱饭就觉得满足了,哪能在红白喜事上铺张浪费......”黄菁菁声音平缓,在场的人都明白她的意思,村里人的席面大多过得去就是了,哪敢大鱼大肉由着客人吃。   而且,重要的是,请黄菁菁做席面的工钱就够一家子开销大半年了,从黄菁菁给赵二两赵吉瑞的工钱就能看出一二。   寻常百姓人家,确实请不起黄菁菁。   只是后面的话,黄菁菁没说。   对方听出黄菁菁话里的意思,当即勃然大怒,跃跃欲试要起身,“你是看不起咱庄稼人是不是?”   “没有这个意思,你们一路走来,什么情形也见着了,谁家拿得出这么多钱置办席面?故而,我们多只接城里人的席面,至于你们说的周士义,他是我小儿子,去年就分家了,他把我攒了一辈子的钱偷走了,这件事在村里不是秘密,你们说,这种不孝子我要不要管他的死活?”黄菁菁看着坐在最中间的汉子,知道这里他说了算,温声道,“坏了你家的好事我深表惋惜,你们若是抓着他,随便你们处置,我老婆子辛辛苦苦把他养大,给他娶媳妇,他吃里扒外,忘恩负义,我是懒得管他了。”   之所以她不一进院子就撇清关系是怕让对方觉得她见风使舵,不近人情,人在激动的时候,听到什么话都会认为你是诡辩,待平静些了再心平气和聊天才是解决事儿的时候,黄菁菁缓了缓,指着身后的人道,“都是村里人,那不孝子前几天还带着人回来过,说我命不久矣,他走的时候家里乱糟糟的,如今家里条件好了,又开始乱打歪主意了,没料到会闯出这种祸事来......”   “知道我家的人都知道,我家大儿在镇上做掌柜,哪家要做席面,都会提前去我大儿那打个招呼,秋收过后,娶亲嫁女的人家多,我们做生意凡事依着先来后到的规矩,有些人家提前三个月就说了,卡着日子通知的,我们忙不过来。”   她言语里没有嘲笑怪罪的意思,只是不冷不热的论述件事实,他们接下来要做许多席面,一长串排队的都到年底了,罗家的情况,他们是不会去的。   罗三再次拧紧了眉,来的时候他们也听说了,运气好才请得到周家人做席面,慢了一步就只得找其他人做,那帮人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他家要办事的,他爹为他大姐的亲事高兴糊涂了才没有核实对方身份,是他爹太过轻信于人才上了当,但毕竟是黄菁菁儿子,难道要他就此作罢?   “黄寡妇,我家损失惨重,你说他落在我们手里任凭处置是真是假?”被他逮到那伙人,非要扒了一层皮,因着这件事,他娘气得晕了过去,他姐的亲事没准也黄了,他爹愧疚不已,原本热热闹闹的喜事,弄得惨淡收场,他不会放过那帮子人。   黄菁菁摊手,凝重道,“这是自然,我黄寡妇向来说到做到。”   “罗三,你不能听她的,没准她把周四藏起来了,她说的话,谁知道是真是假,俺们离得远,总不能时时过来盯着吧,怎么着也要她给个交代。”有人不满黄菁菁三言两语就带跑了话题,他们是罗家亲戚,罗家人没脸,他们也好不到哪儿去,今日无论如何都要黄菁菁把周士义交出来。   “是啊,不能听她的,你姐的大喜之日弄成这样,都是周家人搞的鬼,管他什么分家不分家,周士义那兔崽子做的事就该他娘偿还。”   罗三低着头,没吭声,像是在犹豫,又是在想其他。   黄菁菁眉头一竖,眼里闪过狠戾,“看你也老大不小了,不会连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吧,素来只听说过父债子偿,子债母偿这话你啥时候听说过了?”她站起身,脸上没有丁点畏惧之色,沉着声道,“所谓先礼后兵,该说的我也说了,真要打架,我也是不怕的,只是想想你们家里老小,要是一不小心落下残疾,别怪我凶狠。”   语声刚落,她身后的老花便上前一步,举起镰刀,瞳仁瞪得大大的,“四娘,你回屋。”   黄菁菁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轻松,对罗三道,“好话说尽,你们若是觉得打架能解决事儿,老二,把院门关了,在这大干一场,谁有命就爬出去算谁命大,死了拉出去埋了,先说好了,你们滋事再先,关起门,就当这件事私了,谁赢谁输,往后不准报复。”   她昂着头,满脸必赢之色,见不惯她嚣张,当即有人捋起袖子冲了过来。   “停下。”罗三厉声阻止道,“我们走。”   “罗三,你说什么呢,大表姐好不容易说了门亲事,要不是席面出了岔子,何至于成现在。”有汉子不服气道,拎起拳头就要揍人,罗三快一步挡住他的拳头,冷声道,“大姐的事儿,我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把当日来家里的人找出来。”   对方人多势众,真要打起来,他们不见得能讨到好处,而且,看得出来,黄寡妇没有说谎,周四估计是借着黄菁菁的名声在外乱来,他只想找到人出口恶气,不会跟疯狗似的乱咬人。   “你说什么,咱就这么回去,怎么对大表姐交代?”   “去王麻子家。”来他家做席面的统共有六个人,四个男人,两个女人,周士义被撵出周家,和周家没有往来,但不是还有王麻子吗,不可能这么凑巧,一个两个都是和家里断绝关系的。   在院外看热闹的王婆子听到这话,吓得花容失色,尖叫声掉头就跑,秦氏心思转了转,朝王婆子跑的方向大喊道,“王婆子你干什么呢,他们找你儿子,又不是找你......”   这话引起了罗三的注意,而方才说话的汉子拔腿就追了出去,嘴里骂着脏话,罗三朝黄菁菁拱手别过,一身健硕的肌肉突突跳着,看得人胆战心惊,门口的人不自主让开一条道,而王婆子跑了几步便被人抓着了,罗三箭步流星的追上去,问了王家,拖着王婆子朝王家走。   好事者围上去,纷纷交头接耳,坏了人亲事是要遭天打雷劈的,王婆子活该。   秦氏抱着田子进院子,平顺着胸口的呼吸,“妈呀,刚才的阵仗吓死我了,还以为要打起来呢,四娘,你咋就不害怕呢?”   “都是庄稼人,哪有不由分说就挥拳头的?”黄菁菁嘴角噙着笑,看似镇定,实则后背出了一身汗,亏得来的是年轻人,要是找个无赖的妇人,事情不好解决,年轻人血气方刚,心思单纯,只想着报仇,换作经验丰富些的人,少不得要勒索笔钱财闹得不死不休,不过这事给她敲了警钟,她原以为把周士义撵出家门就够了,眼下来看,还是她太过仁慈,撵出家门还不算,还要他不能借着她的名声在外边坑蒙拐骗才行。   村子里闹哄哄的,传来妇人惊天地泣鬼神的呐喊,赵二两他们确认人走了,才出门做自己的事情去了,黄菁菁心头感激他们,关键时刻,还是要村里人帮衬才行,否则,对方看他们势单力薄,少不得会仗势欺人,这便是住在村里的好处,虽然平日有些口角,大是大非面前,出手帮忙的人还是有的。   她让周士武送大家出门,叫他们在老花搬家那日过来吃饭,好好答谢一番。   老花的户籍落下了,以后是名正言顺的稻水村的人,赵家和周家关系好,老花搬家自是要来的,孙达没料到自己也在邀请之列,有些不好意思,孙婆子做的事他都知道,但那是他娘,他能怎么办?说不敢说,骂更是不敢,要不是有他爹吼着,他娘没准会成下一个马婆子。   和他同样看法的还有刘大,村里人到周家闹事后,刘家和周家便没了往来,周士武做出邀请,他受宠若惊,下意识的看向黄菁菁,她背过身,仰着头和老花说话,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他想回绝周士武,又怕周士武以为他看不起,囫囵不清的应了声就走了。   看热闹的追到王家去了,周家分了家,但王家可没有,而且人到的时候,王麻子还在屋里呼呼大睡,除了不见周士义,其他人都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这下好了,一锅全端了,吓得王婆子又是磕头又是赔钱,好说歹说才把王麻子保住了,至于郑氏,王婆子是不准备管的,这个儿媳心眼可不少,要不是她在旁边撺掇,王麻子哪会跑出去挣钱,但对方不罢休,要她拿钱不然就带着王麻子一块带走,王婆子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就不该信周士义的话,花钱买这么个儿媳回家。   饶是花了钱,王麻子还是被打得个半死,其他人被带走了,王婆子抱着王麻子,哭得昏天暗地,明明昨晚周士义也在,今早却说有事出了门,王婆子认定周士义早得了风声溜了,心里把周士义恨得牙痒痒,但她能有什么法子,周士义住在哪儿她也不知。   王麻子没了半条命,郑氏挨了打,但衣食不懈怠的照顾着王麻子,期间不忘给王婆子吹耳边风,“娘哪,都是黄寡妇惹出来的事儿,活是她儿子揽下来的,结果他们全家好好的,相公却遭了罪,您可得好好保重身体,给相公报仇啊。”   王婆子又气又恨,抄起门闩的木棍就打郑氏,骂她是扫把星,娶了她家里就没太平过,要不是她,王麻子不会出事,王麻子游手好闲,但不会做那些作奸犯科之事,都是跟着好人学好人,跟着坏人学坏人,王麻子是被人带坏的。   这件事,在村里穿得沸沸扬扬,心疼黄菁菁的有,认为黄菁菁太过绝情的有,众人看法不一,原以为事情解释清楚了就成,不料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镇上,先说她挣了钱不管儿子死活把人撵出门,后说周家的席面吃死了人,三人成虎,一发不可收拾,连着周士文都问家里是不是出了事,得知事情的原委,他没说什么,只是让人打听周士义的下落,务必要把人找出来。   周家做席面的生意一落千丈,之前说的好好的,等周士武和周士仁到了,人家却说重新请了人了,对他们讳莫如深,周士武和周士仁被放了鸽子,但也无能为力,城里人最是看重名声,估计怕出事吧。   他和周士仁依着周士文给的名单挨着去镇上询问,都不肯要他们再做席面,怕死人,无论周士武如何解释,对方皆不肯相信。   周士武怕黄菁菁担心,没说镇上的事儿,回家帮着干活愈发卖力,他知道,挣不了钱,黄菁菁心里也不会好受。   秋意凉凉,漫山遍野尽显荒凉,周家院子安安静静的,因着不出门做席面,周士武觉得空闲不少,好在老花院子里打井的事情有了着落,他跟着里正去县衙缴了五年的税,县衙派人来丈量了位子,就开始打井了,打井是大事,村里看热闹的络绎不绝,夸周士武重情义,羡慕老花运气好,多年前的施舍如今有了大回报。   周士武笑笑不说话,如今家里收入少了,往后不知会怎样呢。   古井打好,当天傍晚就有了井水,周士武和周士仁在院子堆灶台,后天老花搬家,请了走得近的人家来热闹,黄菁菁说做几桌席面,哪怕没人请他们了,厨艺也不能丢下,待风声过去就好了。   “明天老二去镇上把做席面的肉买好,老三把锅碗瓢盆买回来,缺什么全部添上。”黄菁菁坐在井边,安排明天的事儿,“你大哥回不来就算了,后天留桌席面,老二送去镇上给你大哥,让他别担心家里的事儿,凡事有我呢。”黄菁菁边洗着碗,边叮嘱周士武道。   周士武满手是泥,认真堆砌着灶,闻言,认真回道,“我知道了,明日赶集,我和三弟挑柴去镇上卖,娘你歇息几日,割红薯藤的事儿有我们呢。”   老花说红薯藤晒干了磨粉,等没猪草的时候可以做猪食,黄菁菁便到处割红薯藤,红薯藤割了还会长起来,只要黄菁菁开口,几乎村里种了红薯的人家都会同意黄菁菁割,如今,周家院子和这边院子,堆满了红薯藤,周士武怕黄菁菁累出个好歹,故而才这般说。   “又不是个累人的活,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对了,你去镇上问问,谁在背后败坏我们的名声。”这些天,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罗家的事儿是周士义做下的,她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之前周士武还说农闲办事的人多,结果生意全没了,她觉得内里还有事儿,想起她在镇上卖鸡蛋听到以讹传讹的话,决定让周士武去打听打听。   这件事,背后没人落井下石她不信。   周士武应下,怕黄菁菁多想,宽慰道,“生意没了就没了,我和三弟在家也好,今年砍的柴全堆着,如今得空,正好挑去镇上卖了。”   这话是真心的,他们在家,黄菁菁始终要轻松些,不用起早贪黑的干活,不用担心他们在外出事,虽说分锅吃饭,起码每天能见着面。   黄菁菁点了点头,翌日一早,她给周士武装了一篮子鸡蛋,叫他顺便拿去镇上卖了,家里鸡蛋多,留着也吃不完,至于刘慧梅坐月子还早着,能卖些钱是些钱。   周士武出门,她瞅着时辰差不多了,也准备出门,清晨露水重,路边浅浅的野草会打湿鞋子,农闲了,不用抢着时辰干活,她多是等露水干得差不多了才背着背篓出门,栓子去学堂念书,走得早,桃花和梨花是女孩,再贪玩都不会到处跑,两人要么在家跟着老花,要么和她一起割红薯藤,红薯地里有绿色的虫子,长长的,软软的,触感很是恐怖,黄菁菁去红薯地的时候便不让她们跟着,王麻子受伤一直在床上养着,王婆子和郑氏伺候在侧。   她到红薯地的时候,地里的红薯藤被人割过一遍了,这是赵吉瑞家的红薯地,前两天她打了招呼,一直没过来,结果被人割过了。   “哟,是婶子啊,你怎么到这边地里来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黄菁菁看见从对面地梗上过来的人,微微扬起了眉,郑氏苍老了很多,颧骨还残着乌青之色,王麻子遭罪,郑氏没落到好下场,挨了一顿揍,秦氏没去王家院子凑热闹,却把当日王家院子发生的事儿描绘得栩栩如生,王麻子被打得剩下半条命,郑氏被王婆子拿棍子打得晕了过去,认为是郑氏拖累了王麻子。   王家就一团乌烟瘴气。   见着郑氏出现,黄菁菁看着红薯藤上残留的新鲜的浆,有什么恍然大悟,“你割的?”   “听婶子说的什么话,我婆婆叫我过来摘点红薯尖回去做饭,一不小心找错了地,没办法,刚来稻水村,分不清谁是谁家的地儿。”她的遭遇都是黄菁菁造成的,要不是黄菁菁为人太过冷漠,周士仁和刘氏又是个胆小怕事的,依着两家的交情,何至于见死不救,害她被卖了出去,遇着周士义那种恬不知耻的人,没料到,转来转去,把自己卖到了稻水村。   黄菁菁见她嘴里若无其事,实则脸色抽搐得有些扭曲了,眼里充斥着怨毒的光,她冷笑声,“找错了地不要紧,还上就是了,我知道哪一块是王家的地。”说着,调转方向,朝着王家的地儿走去,郑氏一怔,气得脸色铁青,“老寡妇,真以为挣了钱就能在村里横着走了......”   黄菁菁充耳不闻,郑氏跺脚,追上去要从背后袭击黄菁菁,不料黄菁菁一个转身,骤然变了脸,眼底厉色闪过,“知道吗,我忍你很久了,你自己要凑上来的,怪不得我......”松开背篓,推向郑氏,一个趔趄就把人推倒在红薯地,“你算计老三当我不吭声就过去了,我这人最是睚眦必报,你怕是不了解......”   她坐在郑氏身上,重重挥起镰刀,面上尽是凶光,吓得郑氏大叫一声,头一歪,晕了过去。   王婆子到的时候,坐在地里对着黄菁菁破口大骂,骂她欺人太甚,花钱买回来的儿媳妇也是人,黄寡妇说打就打,不给她面子,把里正喊来,要里正为她做主,赵卫国因为外村来打人的事窝着一肚子火呢,周家做生意就好好做,能帮衬村里人是好事,结果出现周士义这种败家子,近几日,他听着不少关于周家的谣言,说黄寡妇冷漠不认亲儿子,周家的席面吃死了人,说啥的都有,外村得知他是稻水村的里正,都来打听,他解释得口干舌燥,末了,人家看他的眼神竟是他和黄寡妇有一腿,故意包庇。   周家得罪了人,有人借机抹黑是跑不了的,但黄菁菁好似不太关心,该做什么什么,不慌不忙,他能说什么。   听王婆子哭得肝肠寸断,他心头愈发烦躁,“自己儿子什么德行自己会不清楚?花钱买回来的儿媳妇就好好管教,还嫌不够丢脸是不是,你出去问问,谁不知你家买了个儿媳妇,没听说的还以为稻水村是深山老林呢,村里汉子娶不着媳妇要花钱买,你不安生,小心落得马婆子的地步。”   说完,他怒气冲冲就要离开,余光瞥到不受影响继续割红薯藤的黄菁菁,气不打一处来,“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不是打就是骂的,传出去很好听是不是,十里八村传成什么样子了,怎么说家里养着个读书人,就不能在意点名声?”   话完,赵卫国这才走了。   周家出了名,连带着稻水村小有名气,如今周家名声臭了,带着稻水村的名声都不太好,尤其还有王婆子买儿媳这事,更让外村的人侃侃而谈,赵卫国头都大了。   老花侧过身,看着赵卫国阔步离开的背影,问黄菁菁,“里正是在说你吧。”   “不是。”黄菁菁不假思索道。   老花哦了声,继续割红薯藤,院子堆满了红薯藤,但黄菁菁怕不够,从早到晚的往家里背。   郑氏挨打的事儿因着里正的训斥不了了之,村里人笑王婆子自取其辱,黄菁菁什么人,年轻那会就没怕过人,更别论如今手里挣了钱了,席面的生意没了不假,但按捏的人还有人呢,生意刚开始萧条了两天,如今又渐渐好了,待风声过去,大家忘记得差不多了,肯定会有人重新请周家人做席面的。   只是,周士武不这么想,他去镇上问了几家人,如黄菁菁所料,有人故意造谣败坏他们的名声,而且说得有理有据,好像亲眼所见似的,镇上的人和村里人不同,村里人也会议论谁家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多是说说就过去了,不会太往心里去,毕竟谁家都有难事,田地的活又多,哪有功夫理会。   镇上的人不同,有了钱便格外在意名声,听说周士义打着他娘的名声做席面,嗤之以鼻过后,便认为黄菁菁教子无方,家里拿得出钱做席面的多是有钱的人,一年到头难得遇着喜事,自然怕被搞砸了,哪怕他们做的席面好,但那些人也怕摊上事,不求好,只求稳。   所以才没人肯上门找他们做席面了。   他把打听来的事儿和黄菁菁说了,黄菁菁问道,“谁说吃咱家席面死了人?”   “还不是罗家亲戚,吃了没熟的肉回家闹肚子,在床上躺了几天,不知怎么就传出来说死了人。”说起这个,周士武恨不得抓着周士义揍一顿,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他就不该手下留情的。   黄菁菁了然,人云亦云,不会有人寻求事情是否真实,“但消息传得这么快,其中多少有人故意造谣吧?”   这个周士武摇头,“这个打听不出来。”   他们平素不和城里人打交道,问了别人也不会说实话,由此来看,往后怕是不会有人请他们做席面了。   “你也莫气馁,其实席面的事儿我想过了,你们出门干活,闲暇时还好说,农忙哪儿得空,不做席面就不做席面了吧,再想想其他路子。”从上回周士武去外镇挨打回来,她就在想有没有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你挡了别人的道儿,别人肯定会暗中使坏,但如果把席面的方子卖出去是不太可能的。   周士武心道,哪儿还有其他路子,名声坏了没人敢请他们了,只是怕黄菁菁多想,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老实道,“好,我和三弟每天去镇上卖柴,到过年,也能挣些钱,对了娘,买田地的事儿还买吗?”   不做席面,断了一大笔收入,周士武不懂黄菁菁怎么考虑的。   “买,怎么不买?米久大了,你大嫂又怀着,多些田地总没错的。”家里的孩子越来越多,不买点田地往后怎么养得活孩子,只是之前打算把所有的钱都换成田地,如今却是不成了,得留些起来做其他打算。   按捏一天下来差不多有三四百文,天儿渐渐凉了,待入冬出门的人会少很多,那时候钱不好挣,留点钱想其他挣钱的法子,家里有孩子,留些备用总是好的。   周士武心里有了数,黄菁菁又想起一件事来,“关于买地的事儿,我有事和你说,分家时,你大哥啥也没捞到,我就想着,这次买田地,分出些给他,他不在村里,你和老三帮他种着,每年给粮食给他就是了。”   周士武想也不想道,“钱是娘的,娘想做什么您做就是了,大哥为这个家操劳不少,有了田地,在外底气也足些。”   为什么这么些年家里大事小事从不敢去铺子找周士文,不就是耽误周士文丢了活计断了路子吗,分家后,他和周士仁都有田地,周士文啥也没有,便是东屋周士文都说了给黄菁菁的,试想,万一周士文在镇上过不下去了,他能去哪儿?   有些事,周士武以前没想过,如今想起来,才觉得自己果真太贪婪了,那是他的亲大哥,一点退路不给他留呢。   “嗯,先问问里正,合适的话买三亩地,你们三兄弟一人一亩。”手里的钱是够的,只是她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原本是要修缮屋子的,眼下来看,把田地买了再说,房屋的事儿推到明年。   周士武点头应下,去找里正说了买地的事儿,村里有空置的地儿他是清楚的,灾荒之年,村里死了不少人,有些一家子都死了没了亲戚,田地便空置下来,做主给村里地少的人种着,每年分些粮食出来,只是分出来的粮食不多,落到每户人家手里有半碗米就算不错了。   他和里正说了买地的事儿,里正给他说了位置让他挑,三两五百文一亩,周士武想着离家近些的,毫不犹豫选了东边的地。   只是地里还种着庄稼,要等收了庄稼后才能卖给他们,周士武满口应下,这些日子麻烦里正的事情多,周士武请他明日过来吃午饭,顺便还有事打听,各人有各人的圈子,有些事他打听不出来,里正能听到些风声。   赵卫国见他垂眼想着事,皱眉道,“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哪会看不出周士武打什么主意。   周士武有些不好意思,便说了实话,他好奇谁在背后说他们的坏话,罗家亲戚确实乱说,但旁边还有人煽风点火。   “你们家席面红红火火,看不惯的人不在少数,十里八村几个厨子,轻飘飘的几个字就够你们吃了。”墙倒众人推,周家就是这么被推下来的,生意好,挣了钱,眼红的人肯定多,有个机会能打倒对手抢生意,大家怎么可能保持沉默,一开口,就足以雪上加霜。   周士武心里有了数,要真是这样,想要翻身就难了。   “你们啊,终究根基不稳,好在挣了些钱,安安稳稳种地吧。”周家还有门按捏的手艺,这门手艺够养活一家子了,赵卫国叹了口气,周士义害了一家人,儿子养成那样子,黄寡妇哪是没有责任的,这话赵卫国没说,说了黄菁菁也不会认。   周士武又把周士义骂了个遍,他抓着人,非得好好收拾一通,从小到大不省事,给家里添的麻烦还少吗?   黄菁菁在老花新屋切肉洗菜,他过去帮忙,将里正的话说了,“二两说四弟头晚在王家,翌日一早匆匆忙走了,王麻子娘怀疑四弟听到风声带着四弟妹逃了,娘,您说会不会有人给四弟通风报信?”   他和罗三一样痛恨周士义,不把人找着他不会甘心,如今家里就剩下一条挣钱的路子了,如果再被周士义搞砸了,一家子就回到以前了。   黄菁菁知道他的想法,放下菜刀,看着院外流淌的小河道,“他真要听到风声跑了,以后肯定还会回来的,等着吧。”   她的声音无悲无喜,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儿,周士武心底明白,爱之深责之切,她是真对周士义失望了。 第91章 091 搬闲事   周士武见黄菁菁心不在焉, 明显不想多聊周士义的事儿,他便止住了话题, 罗家人到处找周士义, 他该是不敢出来了, 黄菁菁操心了一辈子,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他擦屁股,周士义自己不懂珍惜, 不怪往后黄菁菁不管他死活。   想了想, 周士武转而说起了其他,明日来的客人多, 家里的桌椅不够用, 周士武问去谁家借, 孙达这回站出来帮忙, 然而黄菁菁对孙婆子不甚满意,孙婆子话多爱唠叨,喜欢阴着来, 黄菁菁最厌恶那种人, 依着黄菁菁的心思,恐怕不乐意和孙家有往来。   果不其然,黄菁菁投来冷飕飕一瞥,“是不是什么都要问我啊, 借桌椅这么大点事都来问我,还当自己几岁孩子呢。”   周士武咧着嘴笑了笑,心里有了主意, 明早只得劳烦赵二两和赵吉瑞跑一趟了。   一家子人,把明日要用的肉菜全部备好后才回了周家,席面放蒸笼锁进了屋里,凉风习习,天边闪着几颗星星,刘慧梅熬了几根骨头汤,栓子和桃花梨花捉迷藏,这间屋子蹿到另间屋子,好不热闹。   没了做席面的收入,大家都有些兴致恹恹,老花一只手抱着米久,说起明日搬家后的打算,他照顾米久许久了,若是周士武忙不过来,可以把米久送到他那儿,黄菁菁划了半亩地给他,他寻思着种些白菜和萝卜,一个人过日子,也得有过日子的奔头。   黄菁菁吃得津津有味,喝了两碗汤还有些意犹未尽,回老花的话道,“你自己有安排就好,我手里有菜种,逢着我也要种菜,连你的一并撒了就是,索性不出门做席面了,孩子叫老二带着。”   “娘说的是,花叔,您如果遇着事,过来知会声就是了,不要藏着捂着舍不得开口,我和三弟是大老粗,有些话不说出来,我们不懂。”周士武看着老花,一脸真诚,他们几兄弟给他养老,不知是嘴巴上说说的,诚心诚意盼着老花过得好。   老花搁下筷子,抹了抹嘴,清雅的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我记着呢,不用你们说,真要帮忙的地方还得叫你和周三。”   睡晚饭后,黄菁菁把老花的东西收拾好,叮嘱周士武明日挑着柴先进屋,接下来才是锅碗瓢盆,老花抱着米久就在堂屋里坐着,看着她忙前忙后,心里涌起无限暖意,朝周士仁道,“你娘不容易。”   周士仁抬起头,看着黄菁菁忙碌的身影,没有回答,有些事看不明白,大事小事他娘做惯了,以为他娘再忙再累都是理所应当的,渐渐才深有体会他娘的不容易,养了几个不懂事的儿子,他娘不骂着,家里不定会乱成什么样子。   他侧着头,盯着老花好看的眉眼,低低道,“花叔,您以后也要对我娘好,她看着凶巴巴的,心肠比谁都软,这个家里,不能没有她。”   他知道老花喜欢他娘,说实话,有个人陪着他娘,他觉得好,外人怎么说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娘开心。   老花的目光落在黄菁菁身上不曾挪开,语气笃笃,“我会的。”   翌日一早,天麻麻亮的时候,周士武和周士仁就起了,两人挑着箩筐去了老花的新屋,把柴火顺着柴篷堆放整齐,箩筐里的东西拿出来规整好,二人干活迅速,手脚麻溜,跑了两趟,上房的门才开了,黄菁菁惺忪着眼,栓子挎着书袋,不情不愿撇着嘴,看到黄菁菁,他兴高采烈喊了声奶,“奶奶,中午吃席面,我能不能不去学堂啊。”   黄菁菁摇了摇头,眼底慢慢恢复了清明,看着天边升起的太阳,“奶给你留着,哪能为了点吃食就不念书了?”   她的语气还算温和,栓子一下耷拉了脊背,弯腰驼背的跟着刘氏走了,学堂的人年纪比他大,有些不乐意和他玩,还讽刺他没断奶,他不想去念书,想在家,和桃花梨花玩多好?   只是心知刘氏和周士仁的脾气,这点心思是万万不敢说的,只能试探黄菁菁,这个家里,还是黄菁菁说了算。   见他走出院门了,黄菁菁忽然喊了声栓子,栓子以为黄菁菁改变想法了,激动地转过身,满脸喜色。   黄菁菁竖着眉,一脸肃色,“你是不是不想去学堂,如果不想去,就让你爹问夫子把束脩拿回来,成天和村里人玩,大了就跟你爹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   栓子刚开始上学,有几分好奇心,一回到家桃花和梨花就缠着他问东问西,栓子虚荣心强,高兴不已,谁知新鲜劲过去,见桃花梨花天天在家里玩,心头就有落差了,贪玩是孩子的本性,但不该迷失了初心,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话幼时不懂,到懂的年纪,已来不及了。   栓子愣在原地,一脸委屈之色。   黄菁菁没看他,扭头问刘慧梅做好早饭没,刘慧梅从灶台前立起身子,黄菁菁想了想,和门口的刘氏道,“我送栓子去学堂吧。”   她简单洗了脸,去灶房拿了一张饼子,吃着和栓子出了门。   得知自己还是要去学堂,栓子满脸不乐意,走在前边,也不和黄菁菁说话,时不时弯腰扯路边的野草,黄菁菁吃完了饼子,拍拍手,上前两步,手搭在栓子身上,柔声道,“栓子为什么不想念书?”   栓子垂着眼睑,撇嘴道,“花爷爷搬家,栓子想帮忙。”   “你这么小,能帮到什么忙。”她整天忙,很多时候起的时候栓子已经出门了,不曾问过栓子在学堂的情形,周士仁和刘氏老实惯了,只怕也不会多问。   要不是方才栓子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全家人都意识不到栓子的心思,强扭的瓜不甜,栓子如果不是出于自愿念书,每天被强迫去学堂,迟早会出事。   栓子踢了踢腿,“我就是想帮忙。”   “栓子还记得被打碎的杯子吗?”黄菁菁没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起了之前那件事,赵小富一个怀疑轻蔑的眼神就叫栓子气血上涌偷拿杯子出去,看似是件小事,但往大了说,何曾不是栓子胸襟不够,各人自扫门前雪,小小年纪就知道逞一时意气,这种人,一旦遇到挫折,恐怕站不起来。   栓子顿时规矩下来,抬起头,平视着前方,“记得,栓子不该偷拿家里的东西。”   “这话你说过了,奶想着你年纪小,惩戒一通就算了,没有过多追究,现在你去学堂念这么久的书了,你回想那件事,你还有啥做得不对的?”黄菁菁低头看着他,眼里满是温柔,栓子仰起头,看黄菁菁一眼,老实的摇了摇头,“夫子说我年纪小,教我背书,说明年教我识字写字呢。”   黄菁菁笑,“你是个厉害的,你爹和二伯没念过书,奶问你,家里买茶杯,有啥值得好往外边说的?”   老赵家富裕,家里什么没有?   黄菁菁顿了顿,又道,“赵小富娇生惯养,要啥他爷他爹不给他买,他质疑咱家里没茶杯,你为何想着证明给他看?”   这个问题好答,栓子想也不想的道,“家里明明就有,凭什么他只以为全村就他家里才有,我家也有,我就是要拿给他看。”   “给他看了又怎样?”黄菁菁继续问道。   栓子抿了抿唇,声音有些倔,“看了他就知道咱家也是有钱的了。”   黄菁菁叹了口气,知道这是问题的症结所在,孩子都有攀比的心思,总希望别人有的自己有,自己有的还是好的,栓子听到黄菁菁的叹气声,眨了眨眼,有些害怕的说道,“奶奶,我是不是做错了?”   “家里买了茶杯,全村人都知道咱家有钱又会怎样?”黄菁菁摸摸他的头,“茶杯是你爹给人做席面挣回来的,你爹没日没夜干活才买得起茶杯,没啥好往外说的,赵小富激你两句你就受不住,往后大些了,人家故意说骂你怎么办?”   做人要先沉得住气,“你看村里说奶坏话的人这么多,奶能挨个挨个骂回去吗?有些事,不必说,只要你做好了,自然有人看得见,对无关紧要的人用不着解释,花心思在那个上面,愚蠢至极,奶问你,你想考秀才?”   栓子坚定不移的点了点头,他念书就是为了考秀才的,考了秀才,村里人就没人敢说黄菁菁的坏话,没人敢欺负他们全家人了。   “那如果考不上怎么办?”十里八村,考上秀才的屈指可数,考不上的更是比比皆是。   栓子低下头,说不出话来,考不上怎么办,他没想过,他就想着考了秀才,让他奶高兴。   “你要是考不上,村里人肯定很多人说,看吧,这么小念书又怎样,还不是跟我一样考不上秀才?”黄菁菁模仿着赵小富说话的语气,嘲笑道,“亏得你奶花那么多钱,不是浪费吗,努力攒点钱,多年后能买头牛了,哼,结果花在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人身上。”   栓子气得脸红脖子粗,有些激动道,“我一定会考上的,到时候......”   “考不上呢?”黄菁菁坚持问他这个问题,栓子瞪着眼,许久没有回话,在栓子近乎崩溃的神色中,黄菁菁慢慢放缓了语气,“考不上也不要紧,外人闲言碎语也不要紧,奶让你去学堂,不只是为了让你考秀才,而是希望你能学到很多,不骄纵,不自以为是,不眼高手低,明辨是非,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的话有些深,她不知栓子能听懂多少,但她不能因为栓子不懂就不说,教孩子要循序渐进,“哪怕你考不上秀才,村里人都看不起你,但你念过的书,学的道理,会教你应付村里的流言,外人轻视也好,奚落也罢,你不会被他们左右情绪,而是依着自己的心思快快乐乐活着。”   纵使所有人都怀着恶意,但他懂得分辨取舍,知道选择条让自己轻松自在的路。   栓子继续朝前走着,他好像明白了些,又好像什么都不懂,他如果考不上秀才,村里人肯定要说他,这点毋庸置疑。   “奶,往后我会好好念书的,不偷懒了。”他其实不想去学堂,上学后,就没去河边网过鱼了,桃花梨花羡慕他识字会背诗,其实他更想每天下河网鱼,去田野里摘花。   黄菁菁拍拍他肩,“也别累着了,你还小,慢慢来,哪怕考不上秀才,奶也不会不高兴,至少我的孙子比我有出息,念过书,会背诗。”   栓子嗯了声,到了学堂,挥手和黄菁菁别过,学堂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边传来朗朗读书声,整个学堂,只刘家人会接送孩子,学堂里的人没少嘲笑栓子没断奶,上学还要人接送,栓子刚踏进院子,便有两个比他高一个头的孩子嘲笑他,以往他肯定会面红耳赤的和他们抬杠,今日想着黄菁菁在,咬咬牙,没吭声,黄菁菁看在眼里,笑着解释道,“我家栓子年纪小,怕他路上有个好歹我们才接送的,一家人都舍不下他呢,越是疼爱孩子的爹娘,越是会细心照顾,你们爹娘咋想的?”   她面上挂着笑,一派从容,朝栓子道,“你好好跟着夫子念书,傍晚奶要是得空了,还来接你。”   栓子年纪小,在学堂被欺负是免不了的,好在都是家里花了钱送来的,顶多嘴巴上图个痛快,不敢动手打人。   听到他的话,栓子转过身来,兴冲冲朝黄菁菁挥手,蹦蹦跳跳进了屋子,是啊,家里人怕他出事才接送他的,哪像他们,家里人都不疼爱他们。   黄菁菁的话让他茅塞顿开,其实,他和刘氏说过不用送他了,但刘氏听不进去,送到门口,看着他进院子才离开,惹来好多人的嘲笑,仔细想想,他娘是担心他出事吧,他想起路上黄菁菁和他说的话,隐隐明白了些道理。   黄菁菁回到稻水村,老花新屋院子里传来热闹的说话声,洗衣服的妇人们见着她格外热络,“婶子,花叔院子里飘来阵阵香味呢,搬家这么重要的事儿怎么不把村里人都叫上热闹热闹?”   黄菁菁只请了里正和平日走得近的人,村里人不好厚着脸皮过来蹭饭,否则不定被骂成什么样子。   而且,蒸笼堆得差不多有两人高,大家哪是没有眼色的,这么丰盛的饭菜,随礼都不好随,随多了,对自家有些困难,随少了,面子上抹不开。   “我倒是想啊,可是没法子,手头紧,还想着问你借点钱花花呢。”黄菁菁笑着回应,沿着小径走向里侧,院子里搁着三张桌子,刘大刘二守着灶生火,黄菁菁打了声招呼,二人俱身形颤了颤,桃花和梨花拿着根签子赶地上的蚂蚁,听着黄菁菁的声音,笑了起来,“奶,快看,蚂蚁搬家,爹爹说要下雨呢。”   “小心些,被叮一口看你疼不疼。”黄菁菁没见着刘家其他人,问刘大刘二,二人说他们不过来了,一家人哪有脸面见黄菁菁。   黄菁菁蹙了蹙眉,“准备了饭菜,刘二,你回村把他们全喊过来,不然下午还得给他们装菜。”   刘二一脸局促,看看黄菁菁又看看刘大,拿不定主意,黄菁菁只得吩咐刘大,“这么多席面,咱哪儿吃得玩,都叫过来吧,老二老三去哪儿了?”   “他们和二两兄弟去村里搬桌椅了。”刘大往灶眼里放了两根木棍,听黄菁菁又说起回村叫人的事儿,他只得叮嘱刘二回去,对黄菁菁,心里愧疚更甚,他听说了黄菁菁不少的事儿,照理说,黄菁菁是坚决不会和他们这种人往来了,但仍然对他们施以援手,有些话不必说,他也清楚,黄菁菁是可怜他们,否则依着家里的情形,锅都揭不开,对黄菁菁的感激无以言表,只盼着黄菁菁好。   刘二拍拍手回去了,黄菁菁去灶房,锅里炖着一大锅鱼汤,刘慧梅揭开锅盖,拿勺子轻轻推了推,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身来,“娘,您回了,孙达兄弟说他家的红薯藤多的是,尽管割,三弟妹便割红薯藤去了。”   黄菁菁点了点头,看了看灶台上放置的佐料罐,又检查了番周士武他们挑过来的罐子坛子,没有漏下什么。   不一会儿,门外来了许多人,老花背着米久,左右手夹着长凳,周士武和周士仁一人扛着张桌子,黄菁菁让他们放檐廊上,别离灶太近了,不然吃饭的时候热,秦氏提着个篮子,和里正媳妇说说笑笑进了灶房,把篮子给黄菁菁,“俺家没啥拿得出手的,你别笑话。”   秦氏送的是一篮子米,米上边搁了一层鸡蛋,看起来有二十多个的样子,在村里,算得上很厚重的礼了,她好笑,“请你们来吃饭,客气做什么,先找凳子坐啊,我给你们倒水。”   从周士武去镇上做席面后,家里最多的就是碗,镇上的人没那么多斤斤计较,拿回来的碗成了他们自己的,故而,中午的碗筷是完全够的。   秦氏按住她,“都是自己人,喝水我们知道自己倒,你忙你的,别管我们。”   得来里正媳妇附和,放下篮子,她们便出去了,不敢给黄菁菁添乱,里正媳妇第一次过来,秦氏带着她逛了逛,每一间屋子都很敞亮,方方正正,后院栽种的树活了,树叶零零星星掉着,有了些生气,里正媳妇问秦氏打听,“黄寡妇和老花是真的吗?”   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却不太信,倒不是说黄寡妇不肯,而是觉得周士武他们不会答应,黄寡妇年纪大了,老蚌生珠的事儿在村里不是没有,万一黄菁菁再生个儿子出来,少不得要为小的打算,按捏的手艺啊,身上的厨艺啊,还不得留给小儿子?   小儿子姓花可不姓周,周士武几兄弟会乐意?   秦氏回以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四娘面皮薄,咱心里有数就是了,老花那人当年舍得把所有银钱给四娘,可见心思是个好的,种因得因种果得果,二人倒是不错。”   说起来,这事还是她先起的头。   里正媳妇会意一笑,绕着屋子转了圈就去了前院。   周士武和周士仁掌勺,让黄菁菁陪秦氏她们说话,连灶房生火的刘慧梅都撵了出来,惹来秦氏好笑,“谁家办事不是三五个妇人在灶房忙活,到这边换了男人,四娘,还是你有福气,周二周三知道体谅你。”   每回家里办事,一群妇人在灶房边聊天边干活,一群老爷们在屋里喝茶聊天,心里哪会没有丁点抱怨,但没办法,所有妇人都是这么过来的,猛的见周士武和周士仁在灶房炒菜,可不得羡慕黄菁菁福气好,她家几个儿子,没一个会做这些,便是赵二两,都只是会切菜而已。   黄菁菁招待老一辈的人,刘慧梅和刘氏招待同龄人,闻言,黄菁菁笑道,“我煮给他们吃了几十年,可不得想着他们孝顺我一回。”   村里人崇尚男主外女主内,男人如果去灶房做饭会被嘲笑的,黄菁菁清楚这个缘由,只是死了公婆的,媳妇生了孩子坐月子,该下厨的还是得下厨,更别论周士武休妻屋里没个女人,他要照顾一双儿女,不自己做饭谁做饭。   院子里聊得热火朝天,说起老花的院子,人人赞不绝口,老花被夸得不好意思,但在里正面前,丝毫不怯场,一边和里正闲聊,一边还能照顾米久,看得秦氏啧啧称奇。   午饭丰盛,菜肴摆了整整一桌,菜刚上桌,喧闹的院子忽然寂静下来,谁都没有多说话,只顾闷着头大吃,时不时传来吞咽声,周士武和周士仁吃惯了,没觉得啥,但看大家不开口,二人不好打断他们,里正面前碗里的酒都不曾挪过位置。   村里人请客,一桌放个酒碗,喝一口后从右往左递给下一个人,喝完了又倒,里正和老花坐在上首,酒碗在他们面前,一动不动。   大概一刻钟的工夫,桌上才有人说话,“四娘,难怪镇上的人请你去做席面,就是我吃着都忍不住要请你。”   秦氏吃得满嘴油光,称赞不已。   一碗红烧肉还剩下最后两块,她举起筷子,夹了块放自己碗里,忍不住打了个饱嗝,“好吃。”   “喜欢就好,我啊,身上的肉就是这么来的。”黄菁菁笑着打趣,长得胖的喜欢吃,喜欢吃的人会做饭,几乎这是所有人的看法。   里正抬起头,惊觉面前的酒碗没动过,凑到嘴边呷了一口,推向右侧,人匆忙喝了口就推往手边了,连话都懒得说,看着自家弟弟一大把年纪还这样,里正觉得面上无光,桌下踢了他一脚,朝赵二两爹道,“这酒后劲大,你尝尝。”   里正是吃过黄菁菁做的饭菜的,只是离得有些久了,香味只留在他记忆里,如今吃着味儿,又想了起来,清了清喉咙,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侧目和老花道,“周二厨艺和他娘不相上下了。”   席面是昨晚就裹好了佐料的,红烧肉做法简单,村里很多人都会,只是舍得红糖的少之又少,周士武煮了一锅鱼,炒了三锅野菜,算不上大展身手。   老花吃饭的速度慢,和狼吞虎咽的大家比较起来,更显得他优雅从容,他握着筷子,一副与有荣焉的神色道,“周二聪明,学什么都快,很快就比四娘厉害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周士武还年轻,迟早会超过黄菁菁的。   大家吃得差不多了,这才开始闲聊,黄菁菁的肉都是拿斗碗装的,纵使大家吃得多,仍然剩下些,若是像寻常人家置办饭菜,饭桌上只怕吃得干干净净,那就丢脸了。   因着农闲,吃过饭不急着干活,大家坐在桌前,说起哪家有什么趣事,黄菁菁送栓子念书的关系,老赵也想把赵小富送去学堂,去上秀村一问,夫子说人太多,今年不收人了,至于明年,要看具体的情形,老赵就想多花些银钱,把赵小富送去镇上的书院,只是镇上的书院严格,没有熟人介绍,非得镇上的户籍不可。   说起这事,里正媳妇问黄菁菁道,“听说你和稻源村的里正家关系不错,吉福娘不好过来问你,让我帮忙打听打听,你能不能让刘青帮个忙?”   刘青在镇上书院念书,娶的又是城里小姐,他如果愿意从中搭个话,赵小富去书院的事十之八九没啥问题。   “他成亲是我做的席面,但打交道的次数不多,这种事我也不好开口呢。”老赵家有钱,在镇上是有宅子的,给赵小富弄个城里的户籍易如反掌,黄菁菁不想劳烦刘青,刘青要考秀才了,压力大,万一为了这点事出了啥岔子,她担不起这个责,最重要的是,她和韩氏的感情没好到那种程度。   里正媳妇脸上露出了然,韩氏和她说她就想着这个答案了,不是亲戚,谁会愿意为了这种事开口,而且,只是打过一两次交道,黄菁菁开了口,刘家人也不会答应。   从老赵家聊到王家,大家的兴致越来越高,众所周知,王麻子的媳妇是刘二卖掉的,在王家没少起幺蛾子,起初刘二听着不大自在,逐渐就习惯了,王麻子被揍得卧病在床,王婆子天天骂,郑氏从早到晚干活,不敢偷懒,否则王婆子会打她,不给她饭吃。   王家院子,天不亮就响起骂声,天黑都不消停,比马婆子在村里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马婆子,在外村扎了根,手里的钱财买了田地,给外村的里正媳妇送了礼,把户籍落到外村去了,周家的事儿,马婆子没少落井下石。   听着众人说说笑笑,黄菁菁表现得云淡风轻。   聊了一个多时辰,大家才想着回去了,黄菁菁留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大家都不肯,一个村的,村里啥规矩都清楚,搬家祝寿,吃中午一顿饭就够了,黄菁菁好酒好菜招待他们,吃两顿,少不得要让黄菁菁破费很多。   黄菁菁没法,只得把剩下的肉菜装给他们带回家,蒸笼里还有新鲜的留着自家吃就够了。   妇人们抬长凳,汉子们扛桌子,人一走,院子就空了下来,秦氏和徐氏留下来帮黄菁菁洗碗,不等二人有动静,老花已经背着米久,蹲在木盆边了,拿着丝瓜瓤,一个一个刷着碗,动作娴熟,看得秦氏一愣一愣的,抵了抵黄菁菁,“你还是真是有福气,瞧老花的动作,往后用不着你伺候。”   黄菁菁心下无奈,她和老花清清白白,偏秦氏爱乱点鸳鸯谱。   “四娘,你回屋歇会儿吧,打水方便,我很快就洗干净了。”   刘氏在灶房洗锅,刘慧梅扫地,周士武给周士文送席面去了,这般下来,真没黄菁菁啥事,只是她闲不住,挨着老花蹲下,捡着碗,一个一个洗着,从今往后,老花就在这边住着了,“你一个人怕不怕?”   这边白天人多,夜里没人,安安静静的,半夜怕是有些毛骨悚然。   “不怕,我要饭的时候,睡过街头,睡过荒野,没啥害怕的。”何况,他还是个男人。   黄菁菁放了心,傍晚,她去接栓子回家,明显感觉栓子情绪高涨了很多,一路上背着刚学会的诗,到了老花院子,见蒸笼里有席面,笑得更欢,“奶奶,您没骗我,真给我留了席面呢。”   “奶啥时候骗过你。”   晚饭只有一家人吃,随意了很多,熬了锅骨头汤,中午剩下的饭将就吃就够了,可能夜里不用带孩子,老花喝了大半碗酒,拉着黄菁菁,含糊不清说着感谢的话,双眼迷离,脸色酡红,明显就是醉酒的神色。   黄菁菁挣了两下,脸上有不快之色,“发什么酒疯,要发回屋去。”   老花打了两个酒嗝,噎了两声,不说话了,时不时抬眉偷偷瞄黄菁菁一眼,笑得羞涩又内敛,周士武好笑,“娘,您让花叔乐呵乐呵吧,下午他要带孩子,中午都没敢喝酒。”   他清楚老花兴奋什么,老花说,有了屋子,再攒点钱,就可以娶黄菁菁过门。   黄菁菁瞪了周士武眼,用力甩开老花的手,“你们就惯着他吧,迟早有天当个酒鬼。”   老花笑得开怀,规规矩矩坐着,不敢再惹黄菁菁不痛快。   吃过饭,收拾好院子,黄菁菁给老花铺床,下午客人多,也没来得及,叫刘慧梅和刘氏的话不太合适,铺到一半,老花就进来了,歪歪扭扭的步伐,身子东摇西晃,噗通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黄菁菁骂了句,老花毫无动静,眯着眼,看着头上的账顶出神。   “四娘......”说话都在打结,老花含糊的喊了两个字,举起手,抬起脚,蜷缩着身子滚了圈,嘴里喃喃自语喊着他的名字,喊着喊着,声音低了下去,黄菁菁又气又好笑,“干啥呢?”   老花家境殷实,从小到大不懂啥人情世故,栓子的心眼都比他多,朝外唤周士武进屋把人拉起来,谁知半晌过后,外边都没动静,她想了想,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抬脚走出去喊人,“老二,作死哦,喊不应了是不是?”   老花被她吓得酒醒了大半,坐起身,只看到黄菁菁交叠的身影,他摇摇头,强撑着下地,谁知没站稳,脚下一崴,身子前倾,撞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他这一磕着,晕过去一宿没醒来。   周士武惴惴不安守了一宿,他原本想腾些时间叫黄菁菁和老花多处处,结果弄成了这副样子,黄菁菁气得脸色铁青,把老花扶起来扔到床上就走了,害他挨了一顿骂。   见老花悠悠睁开眼,周士武忙扶着他坐起身,“花叔,您没事了吧?”   昨晚他要去请大夫,黄菁菁骂他说醉酒请什么大夫,他便没去,老花额头肿了个青色的包,他担心伤着脑袋。   “花叔,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老花揉揉脑袋,疼得他倒吸了口冷气,看着屋里的崭新的家具,有些没回过神来,“四娘呢?”   “我娘在家呢。”周士武缩回手,去桌前给他倒了杯水,这时候,院门传来吱呀声,迎着清晨的光,黄菁菁抱着米久,提着个篮子来了,他喊道,“娘,您来了,花叔醒了。”   黄菁菁的脸色不太好看,眼角周围浓浓的一圈黑色,脸略微浮肿,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缘故,老花盯着黄菁菁看了片刻,不知为何,脸上的笑怎么掩饰不住,“四娘,你别担心,我没事了,喝醉睡过去了。”   便是周士武,都以为是黄菁菁担心老花一宿没睡的缘故。   “我才不操那个心。”黄菁菁语气不太好。   窝在他怀里的米久听着老花的声音,转过身来,一双眼通红,伸着手要老花抱,黄菁菁把他递给周士武,米久不干了,扯着嗓子又开始哭,老花心疼不已,急忙叫周士武把孩子给他,米久一到他怀里就止了哭声,小手抓着老花胸前的衣襟,别提多委屈了。   “平日不觉得他认人,昨晚又是哭又是闹的,说不什么都不肯睡,抱着走了一宿。”黄菁菁放下篮子,揉着发胀的眼,看向窝在老花怀里的米久,“一身酒味也不嫌臭。”   老花的笑僵在了脸上,他以为黄菁菁脸色浮肿是惦记他的缘故,没料到是被米久给折腾的,他换了个姿势,却看米久闭着眼睡着了,他接过手也就一下的事儿,问道,“米久是不是累着了。”   “他累什么累,我才累了一宿。”篮子里装的是米久要喝的奶,昨晚怎么哄都哄不好,刘氏也来哄,米久就是哭,她一直以为孩子好带,看老花轻轻松松就把米久哄安静了,轮到她,差点折腾得她去了半条命。   老花轻轻拍着米久的屁股,说话不由得压低了声音,“怕是认床,他挨着我,都是他睡里边我睡外边,昨晚没来得及和你说,他睡觉,你把他的褥子垫在他身.下,别裹着他,裹着他睡,他不舒服。”   黄菁菁抱怨,“哪是裹着他,倒下都不肯。”她抱了一宿,这会儿双手酸得厉害,后脑勺一抽一抽跳得疼,上了年纪,经不住熬夜,这会儿头晕脑胀。   老花看她不舒服,把米九放在里侧,站起身,让黄菁菁在他床上躺一会儿,黄菁菁真提不起精神,顾不得他睡过的酒味重,待老花一出门,她就脱鞋躺了下去。   周士武要去灶房做饭,被老花拦住了,“昨晚还有许多剩菜,我来弄。”   往后就他做饭了,哪能让周士武忙。   周士武略有狐疑的看着他,“花叔会弄饭。”   “会的。”老花不想多说,去灶台下坐定,抓了背篓里的树叶,掏出火折子,点燃后扔进灶眼,然后往里添易燃的柴火,灶眼顿时升起了滚滚青烟,火少旺了,他才往里添竹杆木头……   周士武放了心,他要挑柴去镇上卖,农闲了,能挣些钱是一些,没吃饭就走了。 第92章 092 你娶我吧   老花热好饭菜, 屋里的二人还睡着,小河边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该是结队来小河边洗衣服的人, 因着米久在屋里睡觉,他担心黄菁菁睡太熟有人把米久抱走了而不知,故而想着把院门关上,自己去后院扫落叶, 刚走到门边,屋门被人撑开,露出张略为陌生的脸来。   老花拧起了眉,当即要大喊, 周四快一步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怂着肩膀道, “花叔, 是我,周四,您不记得了?当年您经过俺村,夸我生得好看来着?”   周四虚着眼, 左右张望,一副做鬼心虚的模样凑到老花跟前,“花叔,我知道您中意我娘,村里人说您和我娘要成亲了,您娶了我娘, 我就是您儿子了,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周四右脸颊乌青,眉心留了两道细细的疤痕,弯腰驼背,毫无站姿可言,老花沉了沉眉,不急着吭声,周四只当老花默认了,脸上一喜,“花叔,我好几天没吃过顿饭了,您给我点银子花呗,罗家的人四处找我,吓得我东躲西藏不敢露面,真快饿死了。”   老花左右手趴着门,站在两门的缝隙中,没让周士义进去,平静道,“饿死了找点吃的才对,钱能吃吗?”   周士义故作委屈的抹了抹泪,一个大男人,竟然哽咽了声,“花叔,您不知道,罗家说找到我的话不会让我好过,缺胳膊断腿是少不了的,我想着攒点钱离开稻水村,没有路费啊。”   老花认真想了会儿,走出门,轻轻拉上,顺势落了锁,周士义不明白他的举动,凑上前问道,“花叔,怎么了,您没钱是不是?”   “不是,我带你去个地方。”老花的动作放得很轻,指了指小河边洗衣服的妇人,示意周士义小点声,又比了比侧边方向,示意周士义去屋后说话,周士义不明就里,亦步亦趋跟着他走,走到树林里,老花忽然弯腰捡柴,四周安静,周士义说话没顾忌,嗓门大了,“花叔,您到底有没有钱,我娘那人抠门,把钱当成命根子似的,您若没钱得开口才行,您不开口,她不会给您钱的。”   老花捡起根树杈,站起身,左右挥了挥,呼呼空响了两声,周士义觉得莫名奇妙,上前两步,老花忽然转过身来,温润的眸子尽是肃杀之气。   周士义一怔,拔腿就要跑。   老花反应更快,伸腿将其绊倒在地,骑在他身上挥起了棍子,声音刻意压制着,小小的,却带着盛怒,“你还敢回来,你娘为你们操碎了心,你就不想她过一天好日子,我替她收拾你。”   一棍子两棍子落下,揍得周士义哀叫连连,老花捂着他的嘴,叫他叫不出声来,树上的鸟雀扑打着翅膀,震下几片树叶,屋后离前边有些远,妇人们听到支支吾吾的喊声,以为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便没当回事,说起老花家昨日吃的席面,满嘴余香,嘴馋之余,不由得惋惜周家丢了席面的生意。   老花揍得周士义鼻青脸肿,浑身瘫软,无还击之力了才松开他。   绷着脸,缓缓起身,敛了眼里煞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润。   周士义面如死灰的躺在地上,捂着脸缩成一团,老花背对他站着,修长挺拔的身姿显得高大无比,他丢了断成一小截的树杈,整理着自己衣衫,警告道,“若你再敢借着四娘的名义在外为非作歹,我打得你手脚残疾,然后扔进山里喂狼。”   话完,他抬手摸了摸自己颧骨,疼得他皱起了眉,中途挨了两拳,这会才觉得疼,看不出来,周士义饿了几日还有力气还手,他抽了抽嘴角,徐徐回了。   去到前院,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向他打招呼,他淡淡回以一个笑,找出钥匙开门,从容淡定,脸上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反手落上门闩,到后院扫落叶去了。   隔着竹篱笆,他恍惚看到个人走向周士义,他把人搀扶起来,损了两句,“你不是说万无一失吗,如今可好,闹到你二哥跟前,有你好果子吃。”   周士义浑身没劲,任由人扶着,弯腰吐了两口痰,吐出少许血丝来,“村里人说他待人随和,想着他救过我,一定不会见死不救,没想到......”   他娘都一只脚迈进棺材了,还有人肯娶她,真是枯田都有人耕。   “眼下怎么办,你娘和二哥他们不出门做席面,方子咱是拿不到了,连钱都捞不到。”男子扶着他,一脸嫌弃的朝后边走。   老花竖着耳朵,趴在竹篱笆前,目不转睛看着外边。   “我能有什么法子,我大哥到处找我,不敢去镇上,村里也不敢太嚣张,我算是穷途末路了。”周士义歪着身子,被周士仁打掉的门牙惯着风,吐字不甚清晰。   男子道,“瞧你这德行,身无分文,媳妇又跑了,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多省事,先说好,我是不收留你了,你自己看着办,要死要活和我没关系。”   男子甩掉周士义的手欲离开,周士义反手将其拉住,“别介啊......我再想想法子,我娘手里有钱,她不会不管我的。”   二人嘀嘀咕咕走远,老花隐隐觉得还有事发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拿起棍子,呼溜溜冲了出去,好在周士义受了伤,速度慢,很快就被老花追上了,这下老花没手下留情,抓着周士义一顿打,连那个男子也不放过,闹声大,吸引了地里干活的人,李菊帮着刘氏割红薯藤,听说老花和人打架,拉了刘氏就朝那边跑。   老花性子好,说话温声细语,好端端的如何会和人打起来,她边跑边喊,孙达他们跟着追了过去,就看见老花捋着袖子,骑在陌生男子身上,左一拳右一拳的揍着,而旁边,周士义拖着一只腿,急忙后退。   孙达怕老花把人打出个好歹,弯腰把两人分开,朝周士义道,“周四,你还敢回来呢,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你二哥三哥到处找你呢。”   上前拽着周士义就朝周家走,周士武隐隐透露过,周士义不能留在外边,否则还会生事,周家的生意是如何没了的,村里人尽皆知,如今周士义跑回来自投罗网,依着周士武和周士仁的性子,肯定不会放过他。   周士义嘴里连连求饶,一个劲求孙达放过他,余光瞥见边上的刘氏,周士义噗通声跪了下去,“三嫂,你可要救我啊,我知道错了,是这个老头子啊,他想娶娘霸占娘的银钱啊,娘辛辛苦苦攒的棺材本,不能两个人花啊。”   周士义倒打一耙,污蔑老花居心叵测,惦记黄菁菁的钱,甚至说老花不是当年给他们钱的乞丐,听得老花眉头紧皱,拳头松了紧,紧了松,白皙的脸上氤氲着浓浓怒意。   刘氏素来没个主意,心肠又软,周士义料定刘氏会帮亲不帮理才敢这般大声,孙达拽着他领子,另一个天青色直缀的长衫男子被人左右架着朝周家的方向走。   “周四,你就别作妖了,花叔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清楚,你狼心狗肺不懂感恩,你说花叔不是就不是了?周大周二周三都说花叔是当年帮助你们的人,你咋成这样子了啊。”孙达忍不住为老花说话,周家兄弟,周大秉性最是耿直,绝对不会胡言乱语,他说老花是,老花就一定是。   周四却睁眼说瞎话,实在令人气愤。   “三嫂,你一定要帮我啊,我是三哥亲弟弟啊,不能让我被他打死啊。”他跑的时候崴了腿,此刻钻心的疼,大半重量都承在孙达身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刘氏握着镰刀,低声道,“四弟,什么话你还是对娘说吧,她说了算。”   语声刚落,人群背后传来道清冽的询问,黄菁菁抱着大哭不止的米久,眉目冷然,“干什么呢?”   听到黄菁菁的声音,周士义面色凄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双手捶地,嚎啕大哭道,“娘啊,您总算肯见我这个不孝子了啊,儿子知道错了,您要原谅我啊,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啊。”   看清周士义的脸色,黄菁菁没急着出声,掂了掂她怀里的米久,米九咧着嘴,咿咿呀呀哭着,见状,老花快一步走向黄菁菁,顺势接过孩子,背过身,上下微晃,轻轻哄着,小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   他原本打算揍周士义一顿,叫他知难而退,往后不敢回周家找麻烦,没料到他们是早有预谋,防患于未然,他可不得把人揪出来。   孙达松开周士义,一行人踏至旁边地里,等着黄菁菁开口,黄菁菁最是得理不饶人,甭说什么亲儿子不亲儿子,在黄菁菁眼里,就没这回事,只分好人和坏人,秋风扫过,刮起周士义脸上的浊泪,他痛哭流涕道,“娘呢,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您打我骂我啊,我知道错了。”   他闭着眼,嘴巴张得有拳头大,嗓门洪亮,不像哭更像是小孩子无理取闹要糖吃。   黄菁菁头疼的厉害,委实没心思理会他这种人,劳烦孙达道,“罗家人不是在找他吗?他既然回来,劳烦你去罗家报个信,让他们过来拿人。”   周士义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瞪大眼,难以置信话是从黄菁菁嘴里说出来的,但黄菁菁就是说了,面容憔悴,无悲无喜,他心下大骇,爬到黄菁菁腿边,拉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招呼,“娘,我知道错了,您打我,您骂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这么多年,他娘从没露出过如此漠然的表情,他以为他娘会哭喊着揍他一顿......   黄菁菁抽回手,看都没看他一眼,请两个汉子拖着他去周家,拿稻草搓的绳子把他们绑在桃树下,等着罗家的人来,周士义挣扎着要跑,目光怨毒的看着一脸冰冷而有些陌生的黄菁菁,浑身如坠冰窖,哆嗦着唇,喃喃自语道,“你不是我娘,我娘不会丢下我的,我在外闯了祸,她都会打我骂我,替我摆平,你不是我娘,你不是我娘......”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婶子为了这个家做得仁至义尽了,你二哥三哥如今能自己撑起一片天,你哪,也该醒事了。”孙达拉着绳子,在树上系好结,朝恍惚不已的周四道,“你都不知道,婶子累得晕倒了两三回,方大夫说疲劳过度,你啊......”   周士义垂着头,眼皮子撩了下,痛哭道,“孙达哥,我娘是不是不要我了,我错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啊,就是从小懒散惯了。”黄菁菁能干,大事小事都她亲力亲为,周士义年纪小,油嘴滑舌,偷奸耍滑,好吃懒做惯了,周士义一而再再而三给家里添麻烦,黄菁菁估计是心灰意冷了吧。   而且,他可不信周士义是真的知道悔改了,否则那个陌生男子是怎么回事?   他和黄菁菁打了声招呼便去了镇上,周士义吓得脸色惨白,“娘啊,罗家人不会放过我的,您要救救儿子啊,儿子不想死啊,您救救儿子啊。”   王麻子被打得去了半条命,如今还在床上躺着,郑大他们无人幸免,罗三就是个护犊子,下手没个轻重,他怕啊。   黄菁菁不予理会,问刘慧梅有没有吃食,她还没吃早饭。   面上波澜不惊,看得周士义心下惶惶。   他娘真要骂他打他,他还好过些,起码她娘不是看待陌生人似的对他不闻不问。   他越想越怕,回想起过往种种,浑身发热,他娘真不管他的话,他往后怎么办?哭着哭着,悲痛不已。   看热闹的人唏嘘不已,心里认为黄菁菁太过绝情寡义了,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哪有拱手给仇人的,还不如自己捂死算了。   秦氏听到风声,火急火燎来了,她和黄菁菁打过几回交道,知道黄菁菁的为人,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周士义坑蒙拐骗坏了人家的姻缘,可不得给别人一个交代,见大家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为黄菁菁说话道,“你们倒是软心肠,也不想想人罗家,好好的亲事说没就没了,换作你们,你们甘心?”   村里人不懂教孩子,人人都护短,不管儿子做错什么,爹娘眼里都没错,这种自欺欺人看多了,猛然出现黄菁菁这样的严母,大家有些接受无能,秦氏又道,“若是四娘包庇他事情就算过去了?到时候你们又要说三道四了,说四娘不分黑白,纵容周四在外胡作非为,你们什么人心里明白。”   秦氏的话说得在场的人面红耳赤,她们还没说什么呢,秦氏倒是懂得先发制人揭她们的短了,人交给罗家人,还有命吗?   黄菁菁在堂屋坐着,对院子里的事儿充耳不闻,刘慧梅给黄菁菁煮了个鸡蛋,周士武回来说黄菁菁在老花那边吃饭,她就把鸡蛋分给桃花梨花吃了,这会儿只得重新煮,大家都关心周士义,而刘慧梅则更关心另一个男子,看穿着打扮,不像是村里人,不由得想起王婆子骂周士义狡猾,一早得了风声先跑了,她只当王婆子胡说的,眼下看着桃树下垂头不言的陌生男子,觉得王婆子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否则陌生男子从哪儿来的?   只是没人提出来,她不好开这个头,鸡蛋煮好了,给黄菁菁拿到堂屋,她肚子大了,不敢久坐,黄菁菁说坐久了生孩子的时候困难,只得一边站着一边做针线活,孩子零到三岁的衣衫袜子准备得差不多了,都是崭新的,好不容易盼来个孩子,什么好的都想留给她。   她站在檐廊上,时不时打量着陌生男子,男子被揍得鼻青脸肿,自始自终低着头,好像周围人不存在似的,不求饶不哭喊,甚是安静。   “四娘,你真准备把他交给罗家人?”老花坐在桌前,怀里的米久安安静静睡着,他慢悠悠剥着蛋壳,眉梢萦起凝重之色,罗家人生得牛高马大,行事粗犷,周士义落到他们手里哪儿还有命,他不想惊动人就是不想黄菁菁发愁,没料到还是让黄菁菁撞见了。   黄菁菁小口小口吃着鸡蛋,目光落到闭眼嚎哭的周士义身上,脸上满是坚决,“做错了事儿就该有所担当,他自小没经历过大风大浪,以为由着性子来,所有人都会让着他,怎么可能?”   罗家二十岁的大姑娘,能找着门亲事实属不易,周士义搅黄了人家的亲事,不管人家做什么,都是他的报应。   她有些不能理解反对他人做法的是什么心思,自己的孩子做错了事就该毫无原则的偏袒吗?对别人造成的伤害谁来承担,睁只眼闭只眼当不知道?   “是这么回事,能有你这种想法的人还真不多。”老花忍不住感慨了句。   黄菁菁抬起头,看着他青红的颧骨,陡然沉了脸,“我看你也是越来越能耐了,背着和人打架,就你这身子骨,亏得先制服了老四,否则合手,打死你都没人知道。”   她以为老花行事温柔,如今看来,也是个没脑子的。   “他为什么找你要钱?”黄菁菁又问道。   老花剥鸡蛋壳的动作一滞,垂着眼道,“说饿惨了。”   “饿惨了找你做什么,别是还有什么话没和我说。”周士义最会花言巧语,这个家里,心肠最软的是刘氏,周士义不找刘氏,找老花做什么?   老花左右调整了下坐姿,哪儿敢说周四认他做爹的事儿,模棱两可道,“估计以为我一个人住,手里有钱,四娘,我看周四的事儿你就别管了,周二周三会想法子的。”   黄菁菁嗯了声,周士义吃里扒外,变本加厉,她真不打算过问了,交给罗家人,随意罗家人怎么处置都和她无关。   太阳徐徐上升,院子里的人来了走,走了来,一拨又一拨,有带着孩子的妇人看周士义哭得嗓音沙哑,面色颓然,少不得告诫身侧的儿子,“看吧,不听话的下场就是这样,你要是学坏了,你也这么个下场。”   就有小孩大胆的朝着周士义扔石头,周士义恶狠狠的瞪他眼,吓得对方心惊胆战,妇人护短,对着周士义破口大骂。   黄菁菁皆当没听见似的,懒得去河边洗衣服,便舀了水缸里的水,蹲在院子里洗,她清洗一件,刘慧梅晾一件,婆媳两不怎么说话,妇人们见黄菁菁不吭声,愈发肆无忌惮,骂什么难听的话都有,周士义起初还能愤愤然怒瞪回去,骂的声音多了,他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耷拉着耳朵,吸着鼻涕,一声一声喊着娘。   他娘不会不管他的,他娘说,他们几兄弟,她一个都不会卖掉,不会放弃,活着大家一起活,死了大家一起死,不管到哪儿,他们一家人有个照应,回来的路上他抱着侥幸的心思,以为能从老花身上讹到钱,他要拿到方子是不可能了,只有想方设法弄笔钱,自己过日子。   没料到,事情成了这样子。   日头升高,院外又传来脚步声,黄菁菁洗了衣服就回屋睡觉去了,脑袋晕沉沉的,突突直跳。   周士武和周士仁在前,身后跟着罗家的人,有人传消息说周士义回周家,让他们过来找人他还不信,爹娘或多或少有护短的心思,自家孩子只准自己骂,别人不能说不能打,黄菁菁怎么可能这么好心把人交出来。   然而看着树上绑着的人,由不得他不信,他身后的汉子阔步上前就要揍人,罗三眉峰微蹙,“表哥,先别动手。”   语声落下,只看前边的周士武和周士仁放下扁担,两步过去,一拳砸向周士义胸口,“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是不是,娘被气成什么样子了,好好的生意说没就没了,从小到大,娘哪儿对不起你?”   周士义闷哼声,随即嚎啕大哭,“二哥,三哥我知道错了,我不想死,你们别把我交给罗家人,别啊......”他哭了一上午,声音早已暗哑,鼻青脸肿的脸上没一块完好的皮肤,“娘说过不会丢下我们的,二哥,你跟娘求求情好不好,我舍不得她啊。”   周士武揍了两圈,不解恨的踢了两脚,朝罗三道,“人在这了,你们看着办吧。”   他知道王麻子和郑大他们的下场,当日装神弄鬼骗黄菁菁的就是郑大大伯,二人跟着一块遭了殃,郑荣还想来家里闹,要黄菁菁负责,真是贼喊捉贼,不管周士义落得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他同情不起来。   周士义知道周士武心肠硬,只得调转视线,楚楚可怜的望着脸色阴沉的周士仁,扭了扭身子,试图挣脱出手抓周士仁,“三哥,娘说过不会丢下我们的,灾荒之年都没舍下我,没卖掉我,我会好好改正的。”   他说起灾荒之年,踩到了周士仁的软处,他娘吃树根树皮也要养活他们,结果呢。   周士仁跟着红了眼眶,“早知道今天之前干嘛去了,你对得起娘吃的苦吗?”   话完,他掉转身,问檐廊上的刘慧梅黄菁菁在哪儿,刘慧梅指了指屋子,小声道,“睡觉呢。”   昨晚米久哭了一宿,黄菁菁抱着他,从屋里到檐廊,檐廊到屋里,他和刘氏要帮忙,被黄菁菁呵斥了通,说夜里不睡觉白天哪儿有力气干活,他们回屋睡了,他娘抱了米久走了一晚上,清晨脸色就不太好,回屋补觉没啥奇怪的。   他点了点头,红着鼻子对罗三道,“你们把人带走吧,我娘说了任由你们处置就不会失信于人。”   周士义害怕的挣扎起来,扭头朝上房声嘶力竭的喊着娘,“娘呢,娘呢,救救我啊,救救我啊。”   声音凄惨,似乎用尽了浑身力气,然而紧闭的屋门一动不动,追随罗三来的汉子咧着嘴,解开绳子,当即踹了他两脚,周士武方才气得也踹了两脚,但他更多的是发泄怒气,劲儿并不大,不像男子,踹得周士义躺在地上没了反应。   “叫你坑蒙拐骗,我踢断你的腿。”男子踩着周士义脚踝,用力蹂.躏,血色全无的周士义尖叫一声,又喊了声娘,另一株桃树下绑着的男子抬起了头,面色惨白。   周士义疼得几近晕厥,脸上冒着细汗,唇色乌青,周士仁身形微颤,握紧了拳头,咬着牙,看着没吭声,看热闹的人皆不忍心背过身去,秦氏和老花坐在堂屋里,见此,不由得叹了口气。   “娘啊,我知道错了,您救救我,救救我啊......”周士义趴在地上,指甲陷入地里,目光紧紧看着堂屋的方向,泪水汗水模糊了视线,他趴着手,努力想往上房挪,但对方死死踩着他的脚踝,他完全动弹不得,但睁着眼,目光直直望着上房。   周士仁喉咙酸涩,紧握的拳头满是汗,他记得他娘最大的心愿就是他们兄弟齐心协力过好日子,周士义嘴巴最乖,从小到大挨的骂最多,但也是他最会哄黄菁菁高兴,他说长大了挣了钱要让黄菁菁住大房子,要请全村的人给黄菁菁祝寿,叫黄菁菁在村里扬眉吐气。   黄菁菁吃树根,周士义会拉着他的手问好不好吃,吃了会不会死,他说不想黄菁菁死。   回想起往事,他的喉咙动了动,忽然,吱呀声,房屋的门开了,汉子瞅了眼,心一横,踮起脚,用尽了力气,只听咔嚓声,有骨头断裂的声音,周士仁绷不住,当即跪了下来,“娘,四弟知道错了,您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他委实没法子看着周士义在他面前受人折磨,他做不到。   周士武抿着唇,不说话。   黄菁菁站在门口,手还搭在门上,脸色憔悴得近乎灰白,周士义疼得浑身冒汗,伸出手,朝黄菁菁喊了声娘,声音嘶哑,很轻很轻,离得远的人只看到他嘴唇哆嗦着,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罗三让汉子收了腿,汉子不屑地碎了口痰,比起他们,罗家的损失谁想过?大表姐的亲事黄了,罗家成了村里的笑柄,落下个抠门的名声,二表姐和罗三的亲事跟着没了,便是他们家也受了牵连,都是周士义造成的,断他一条腿,算轻的了。   黄菁菁步伐有些晃,周士武察言观色,担心黄菁菁受不住,上前几步扶着她,一开口,才惊觉自己声音干得厉害,“娘。”   黄菁菁甩了甩脑袋,她占了这具身体后,从未梦见过原主,然而方才,梦境里闪过许多画面,原主在院子里忙碌,身侧跟着小男孩,叽叽喳喳不听说着话,时不时配合着手势,表情夸张,但甚是快乐,原主嘴里骂着,唇间却抑制不住的挂着笑。   孩童单纯,渐渐,被浑浊的世道玷污了心。   她扶着额,仰头看向天空,天色湛蓝澄澈,飘着几朵棉花白的云。   “人的腿废了,他做错事,你们做什么都应该的,我不会阻拦半句,只是身为一个母亲,我希望你们给他留条活路。”说着,她从怀里拿出个钱袋子,“你们要废他另条腿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他不争气是我当娘的没教好......”   说着,她双腿弯曲就要下跪,周士武面色震惊,急忙扶住了她,“娘。”   声音低沉,不禁眼眶微红,他娘一辈子要强,何曾如此低声下气求过人,罗三震了震,“婶子,您这是做什么?一码归一码,我心里分得清好坏。”   子不教父之过,周老头死得早,周士义弄到这步田地,黄菁菁难逃其咎,只是罗三哪敢这般说,他身后的汉子却犹不解恨,“罗三,客气什么,他让咱家沦为笑柄,无论如何要把他送去县衙,告到县老爷跟前,叫他吃牢饭。”   他们就没打算放过周士义,他姨母病重,姨夫愧疚得神思恍惚,大表姐二表姐郁郁寡欢,都是周士义惹的祸。   罗三拿了钱袋子,拉住身后的汉子,“够了,他断了腿,一辈子要活在人的冷眼中,我们走吧。”   “你说什么,来的路上咱商量好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罗三拉着他出了门,门口的人一窝蜂散开。   周士义翻转身,吃力的爬到黄菁菁腿边,艰难道,“娘,我真的不敢了。”   周士武恨不得再补上两脚,背过身缓了缓情绪,扶着黄菁菁退后一步,冲周士义吼道,“你还有什么不敢的,看着娘给人下跪你就乐意了是不是?”   周士义摇着头,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周士仁擦了擦鼻子,站起身,掉头要去请大夫,黄菁菁叫住他,“就让他这样,不吃教训,永远不会长记性,我要你们堂堂正正做人,而不是耍些小聪明,这就是下场。”   黄菁菁直视着远处,低叹了口气,“老二扶我进屋睡觉吧。”   周家的事儿落下帷幕,村里人议论纷纷,黄菁菁多嚣张的一个人,结果眼睁睁看着自己儿子瘸了条腿,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心底佩服,若非心头坦荡荡,恩怨分明,哪会这般由着人处置。   周士义在周家住了一宿,第二天,问周士武借了五十文离开了,至于方艳,得知罗家的人到处找周士义就自己跑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哪管周士义的死活。   解决了周士义的事儿,黄菁菁又病了场,人看着身体好,实则虚得很,熬了通宵人就垮了。   周士武和周士仁又是去坟头磕头烧香,又是去十几里地的庙里祈福,周士文放心不下回来住了几天,认为黄菁菁是心情不好,心思郁结的缘故。   黄菁菁身子一直不见好,老花带着米久,天天坐屋里陪她聊天,老花自己有屋子,又住回了周家,寸步不离守着黄菁菁,身形跟着瘦了一圈。   天渐渐凉了,到挖红薯的时候,黄菁菁身子才有所好转。   清晨,昏沉沉的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地里挖红薯去了,两人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刚到地里雨就来了,别无他法,只得回家,远远的,看见树林尽头走来一家子人,托儿带母,浩浩荡荡一群人,周士武不以为意,踏进院子,见刘慧梅挺着肚子拿杆子赶鸡,周士武忙上前帮忙,“大嫂,你赶紧去屋里,雨大了,小心打滑。”   刘慧梅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初始不觉得有什么,以为是家里条件好了的缘故,如今才惊觉不对劲,请方大夫诊脉,说是双生子,双生子在村里少见,倒是县城北边的村里很常见,听说那个村子,十户人家有八户人家生的都是双生子,小时候不好养活,过了五岁就好了。   周士文的第一胎,自然要好生养着。   周士武和周士仁联手把鸡赶紧了鸡笼,上房传来老花和黄菁菁的声音。   “栓子如今是越来越厉害了,夫子教的诗,回来就能背下来。”刘慧梅肚子大了,煮饭的事被老花揽在了身上,他以前照顾无忧娘俩,啥都会弄,只是时隔多年,厨艺有些生疏了,刚开始,一家老小苦着脸,愁眉不展吃他做的饭,这些天才慢慢好些了。   黄菁菁吃着碗里的面疙瘩,看向雾霭的天,不以为然道,“孩子记性原本就是最好的,要是夫子教的背不下来,就是他不努力。”   刚开始去学堂,栓子新鲜劲没过,夫子教的诗回家一字不漏背给桃花和梨花听,慢慢有了玩心就不太用功了,傍晚回来,能记起夫子教的三句便是不错了。   “红薯挖回来了没?”下过雨,耽误久了,又该坏掉了。   “挖得差不多了,周二周三心里有数着呢。”老花抱着米久,认真望着黄菁菁的眉眼,周士义瘸了腿,要不是黄菁菁拦住,对方便要抓周士义见官,进了县衙,有命的也被折腾得没命了,秦氏唉声叹气,以为黄菁菁不会插手,但最后,黄菁菁还是管了。   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给十几岁的少年下跪,对周士义,她心里是存着愧疚的吧。   周士义说,她不会丢下他们任何一个人,就因为这句话,每每遇着事儿,冲在最前边的永远是她,若是知道事情会闹成那样子,他一定不会追出去打人,任由周士义跟着那人离开,至少,不会害黄菁菁一病不起。   “老花,你不是说想娶我吗,我应了。”黄菁菁吃了口面疙瘩,轻抬起眉,对一脸愧色的老花说道。   老花不明就里的啊了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差点从凳子上跳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咋,咋就想明白了?”   黄菁菁展颜一笑,实话实说道,“就想试试被人照顾的滋味。”   她不是矫情的人,到她的年纪,不指望有场轰轰烈烈的情爱,凭她的本事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只是,她忽然想尝试另一种生活。   原主的四个儿子她已尽力,无愧于心,她想试着依着自己心意过一回。 第93章 093 旧人投靠   老花眉眼一弯, 重重点着头,拍着胸脯道, “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雨顺着屋檐滴滴答坠落,雾沉沉的天, 昏暗阴沉, 老花却笑得一脸明媚,待黄菁菁碗里的面疙瘩见底,他随手把米久放在床上,收拾碗筷出了屋,院门口站着几个陌生的人, 他以为是路过避雨的人, 没当回事, 朝屋檐下浮水洗鞋子的周士武道,“周二, 进屋陪四娘说说话, 下着雨,别抢着干活淋雨生病了。”   有些事, 从黄菁菁嘴里说出来比较好,想到成亲, 他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 轻笑出声……   门口站着的妇人抬起头,黏成一团的发髻淌着雨水,她叩了叩门,探进半个脑袋, 猫着腰问道,“请问是周士义的家吗?”   提及这个人,老花脸上的喜悦散了些,回道,“不是,是周家。”不是周士义的家,周士义做错事,自知没有脸面留下,问周士武要了五十文,离开了。   妇人呆了一瞬,缩回了脑袋,转身和身边的老妇人说了两句什么,老妇人转头望了过来,老花坦然地回视眼,拿着碗去了灶房。   周士武弯着腰,左脚搓着右脚上的泥,侧目扭向门口,深邃的眉眼渐渐沉了下来,老妇人不开口,他也没吭声,洗干净鞋子和脚,匆忙进屋陪黄菁菁说话,他语气轻柔,喊了声娘,上房便传来妇人的怒骂声,“年轻不怕死是不是,还不赶紧回屋换件衣衫,怎么着,看我好得差不多了,家里有人干活想偷懒是不是?”   老妇人低头沉吟了片刻,重重叩了叩门,“四娘,四娘,是你吗?”   屋里,黄菁菁指着周士武一通骂,骂得周士武灰头灰脸,裤脚滴着水,他抖了抖,阔步出了门,见老妇人目光探究的看着他,周士武问道,“请问你们找谁?”   周士义拿着户籍离开稻水村了,有生之年估计不会回来了。   周士武下意识的认为,这拨人是冲着周士义来的,除了周士义,还有谁会惹是生非?因此他才没个好脸色。   “是老二吧,我是你姨母啊。”老妇人凝视着周士武略微戒备的眼眸,大着胆子推开门走了进去,她身侧的年轻妇人扶着她,老妇人打量着院子,目光最后落到周士武不太愉快的脸上,“你真是老二啊,多少年没见过了,你怕是不记得我了,我是你娘的亲三姐啊......”   周士武蹙了蹙眉,方才他就看见她们一行人了,只是没往深处想,听着老妇人的话,他转身看了眼屋里躺着的黄菁菁,他娘在黄家排行老四,年轻时村里人都喊她四娘,只是从没听她娘说起过黄家的事儿,也不曾和黄家人走动,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起她们来。   黄菁菁圈着米久坐在自己腿上,老花天天在屋里的缘故,米久陪着她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如今挨着她睡完全不会哭了,她双手绕过米久腋窝,前后晃着,听到外边的谈话,她掀开被子,穿鞋下地,问周士武道,“谁啊?”   她的亲三姐,哪来的三姐?   周士武站在门外,挡住了大半视线,黄菁菁只看到两个和桃花差不多大的女孩,穿着桃粉色襦裙,模样清秀得很,一看就不是庄稼人。   “四娘,是我啊,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你过得好不好,得空了来看看你。”老妇人挣脱身侧人的手,战战巍巍走上了台阶,见着屋里的妇人,老妇心下错愕,眼神惊疑不定,“四娘,真是你?”   黄菁菁暗暗打量着她,发髻被雨水淋得有些散乱,身上的衣衫湿濡濡的,但一身的行头不是庄户人家能置办的,黄菁菁走出去,眉目间满是陌生之色,如实道,“我不记得有什么三姐二姐的,你谁啊?”   老妇人呆若木鸡,难以置信道,“我是你三姐啊,你不记得了?”   语气惊讶得有些尖锐。   周士武不满对方说话的语气,“我娘不记得怎么了,她上了年纪,不记得的事情多了去了。”   黄菁菁原本记性就越来越不好,人老了,忘性越来越大,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何况这种亲戚,忘记了才好。   老妇收起错愕,笑了笑,“也是,这么多年了,过去的好多事我自己都不怎么记得了。”   来者是客,周士武却没邀请她们进屋入座,而是不愿意搭理她们的样子,黄菁菁大病初愈,经不得刺激,他开门见山的问道,“你们来所谓何事,我娘身子不好,恐怕没精力招待你们。”   他们家没啥亲戚,即使有,在他爹死后也不往来了,他娘是寡妇,带着四个儿子,所有亲戚都怕他们上门打秋风,平日是能避则避,他记得不多,但不是毫无感觉,待他们好的人,他们会回报,对他们不闻不问的人,他们不会以德报怨。   老妇人没料到周士武性子如此冲,搓着手,有些难以启齿,见方才的男子从灶房出来,身材匀称,眉清目朗,生得不是一般的好看,而且看年纪,比黄菁菁年轻些,莫不是黄菁菁找的第二个男人,她抿着唇笑了笑,“是妹夫吧,贸然上门,打扰了。”   说话的间隙,一家人都走上了台阶,堵在这,瞧着有些拥挤了,刘慧梅在后院喂鸡,听着轻声细语的说话声,心下好奇走了出来,见对方穿着不俗,心头纳闷,问周士武道,“二弟,谁啊?”   周士武绷着脸,面有不快之色,老妇人转身,见刘慧梅肚子圆滚滚的,和善道,“是老大媳妇吧,我是你婆婆的姐姐,好多年不往来,陌生了。”   嘴角噙起一抹苦涩的笑,刘慧梅眼力好,留意到她身旁的年轻人穿着孝衣,想来是家里死了人,面色变了变,黄菁菁生病,周士武和周士仁想尽了法子,怕有鬼神作祟勾黄菁菁的魂魄,二人准备了好些纸钱拿到坟头烧了,又去寺庙为黄菁菁求了张平安符,生怕黄菁菁有个三长两短。   对方家死了人,没有忌讳的过来,被周士武察觉,恐怕会斥责人。   她礼貌的扯了扯嘴角,没做声。   双方气氛凝滞,许久,还是两个孩子禁不住冷风打了个寒颤,黄菁菁才回过神,叫她们先进堂屋避雨,什么话之后说。   黄三娘重重哎了声,拉着孩子进了堂屋,刘慧梅走向黄菁菁,细声道,“鸡笼里的鸡喂过了,捡了十个鸡蛋,待会二弟去赵家,一并给徐氏拿去。”   徐氏娘家嫂子坐月子,鸡蛋不够,问黄菁菁借二十个,她已经装好了。   黄菁菁点了点头,扭头走向堂屋,怀里忽然一空,米久被老花抱走了,老花盯着屋里的人,小声道,“来者不善,你还是回屋歇着吧,给周二应付。”   他和黄菁菁还没成亲呢对方就攀关系唤他妹夫,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听着舒服,内里只怕有陷阱,黄菁菁好不容易好些了,可别又给倒下了。   他不太想黄菁菁和她们打交道。   “我哪有那般娇气,看看吧。”看对方穿着就知道和她不是一路人,不知她们来所谓何事。   黄三娘带着三个儿媳和四个孙女,大的孙女有十二三岁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容貌清丽,却因淋雨的缘故显得有些狼狈,黄三娘坐在桌前,交叠着手,面露难色,“四娘,我也不想劳烦你,只是你三姐夫刚刚过世,老三又下落不明,逼不得已,我只能来找你。”   黄三娘夫家姓闻,闻家是外镇的人,家里有间铺子,小本生意勉强能糊口,她生了三个儿子,在闻家的地位无人撼动,上边没有公婆压着,闻老头对她言听计从,这些年她从没受过委屈,便是娶回家的媳妇也都对她服服帖帖的,可从她家老大出门进货路上遇着山贼死了后家里就没太平过,老二跟着人吃喝嫖赌,走夜路摔死了,老头子不过偶感风寒就再没爬起来,连老三都不见了踪影,她一路问人打听,说是和周士义一块出现在清源镇。   她好一番打听,才知晓周家的当家人是她多年未见的妹妹。   且名声彪悍,性子泼辣,油盐不进的主儿。   “我家老三的性子我知道,平素爱占点小便宜,但偷鸡摸狗的事儿他绝对做不出来,四娘,看在他是你外甥的份上,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家里烂成这样,如今全家老小就靠他了啊。”黄三娘边说边抹着眼泪,她家老头子临走都没见着老三,死不瞑目啊。   黄菁菁听得云里雾里,周士武换了衣服折身回来,却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当日和四弟回来哄骗花叔的男子是你儿子?”   那人被抓了后就闷不吭声,问他姓谁名啥一律保持沉默,就跟哑巴了似的,周士义自己也说不上来,只知道是外镇的,冲着周家做席面的方子来的,他和周士仁把人教训了一顿,留着也是浪费自己粮食,让他和周士义一块离开了。   黄三娘笑得隐晦,周士武却眉头紧皱,森然道,“打我家席面的主意,如今人不见了,还赖上我们不成?出了啥事也是他自己活该。”   “不是,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想问问,你们知道他的去处没,他爹死了,死之前放不下他,我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不能不管他啊,四娘,那是你外甥啊。”黄三娘忍不住又掉了两行泪下来。   黄菁菁眉色平静,病久的缘故,脸上还带着丝苍白,不咸不淡道,“人走了,去了哪儿我不知,你们找错人了。”   脸上丝毫没有遇见亲人的激动和兴奋,老花抱着米久坐在她身侧,不由得握住了她的手,患难见真情,黄菁菁最困难的时候要靠他接济,和亲戚怕是没有往来的。   黄三娘没料到黄菁菁如此波澜不惊,重重叹了口气,转而说起了其他,“四娘,你模样变了很多。”   她记忆里的黄菁菁是瘦弱的,眼睛又大又亮,五官很好看,何时,长成了如此陌生的脸,她又道,“妹夫死后,我知道你回过娘家,大哥二哥唯唯诺诺,凡事都听嫂子的,哪会帮你,你把他们几兄弟拉扯成人,吃了不少苦吧。”   话完,她掉头转向气质彬彬的老花,以长姐的口吻道,“多亏了有妹夫你,四娘的日子才好过些。”   周士武听着这话,脸又黑了两分,这时候,周士仁牵着桃花和梨花进屋,见着黄菁菁,二人清脆的喊了声奶奶,好奇的打量着其他人,周士仁挠了挠头,解释道,“桃花和梨花喜欢栓子的笔,我就陪着她们玩了会儿。”   笔墨纸砚贵,他不敢让二人玩坏了,哪怕是周士文用剩下的,桃花也梨花也只是蘸水在桌上写写画画,二人不会写字,弯弯曲曲的乱画一通,玩腻了才闹着来堂屋。   梨花迈着腿,伸手要黄菁菁抱,“笔好用,梨花画了一朵花,好看,明天给奶奶画。”   黄菁菁好笑,“奶不喜欢假花,梨花去田野里摘新鲜的花拿回来。”   屋里的簸箕上晒着很多菊花,留着泡茶喝的,梨花点了点头,看向桌前站着的小姑娘,仰头朝黄菁菁道,“小姐姐长得好看。”   黄三娘看着女孩,衣服打着很多补丁,泛着陈旧的颜色,头上梳着双丫髻,脸色红润,身体不错,村里很多人家的女孩都面黄肌瘦,头发枯黄,女孩长得好,可见黄菁菁不是重男轻女的人。   “多少年过去,咱都是当奶奶的人了,四娘......”她好似有很多话说,然而屋里这么多人,委实开不了口。   黄菁菁不是烂好心的人,对方不说,她便当不知情,很是识趣的模样,黄三娘怔了怔,不知该说些什么,再好的感情,几十年没见也生疏了,何况,她家老三还打周家席面的主意,桌上无人倒茶添水,两个小女孩冷得瑟瑟发抖,黄三娘沉默良久,厚着脸皮开口道,“四娘,不怕你笑话,周家做的席面在我们那也小有名气,他爹过些日子就到六十大寿了,老三一直想邀请到你们,让老头子开心开心,谁知道......”   黄三娘不信老三是那种心思坏透的人,她更愿意相信,老三来清源镇,是想找他们过门做席面,没有其他心思。   “我不知席面是从你手里传出来的,否则不会让老三来,四娘,你老实告诉我,老三是不是......是不是......”知道周家的人对黄菁菁评价不好,说她如何对待自己亲家,如何把儿媳撵出村,甚至自己儿子被人硬生生踩断一条腿她都没吭声。   这种硬心肠的人,换作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   “是不是什么?杀人偿命,我纵使没几年好活,也犯不着为那种人搭进自己的老命,你们进村就没找村里人打听清楚?”那人自始至终不肯开口,周士义也说不清他的来路,放走了,不过,走的时候,身子不太好就是了。   黄三娘松了口气,“他没事就好,他还不知道他爹的事情呢。”   她这般说着,周士武才留意其他人身上穿的孝衣,当即脸色就难看起来,扯了扯黄菁菁衣服,让她别和她们挨太近了,免得不小心染了霉气。   把梨花抱过手自己抱着,开口撵人,“话说清楚了,还请你们回去吧,人走了,和我们没关系。”   黄三娘抿了抿唇,一副还有话的神情,她身侧的小女孩缩了缩脖子,嘤嘤哭了起来,“奶奶,我要回家,不要住在村里,我要回家。”   黄菁菁听着话里有话,耐人寻味的看了黄三娘一眼,黄三娘笑容悻悻,“四娘啊,你三姐是遭了难了,你可得收留我们哪。”   老三杳无音信,老头子过世,一家上下全是女的,之前和老二有染的妇人带着娘家兄弟霸占了她们的宅子,她们连落脚之地都没有了啊,总不能让几个儿媳回娘家,不得已才来投奔黄菁菁的,知道她挣了钱,日子好过了。   周士武面色不耐,扶着黄菁菁站起身朝屋里走,语气不带丁点转圜的余地,“收留你们,当年谁想过收留我们,念着您是长辈,难听的话不想说,你们还是走吧。”   知道她娘挣钱就投奔来了,他家落难的时候呢?   周士武从来都知道自己铁石心肠,但他不觉得自己错了。   黄三娘身形颤了颤,料定是这么个结果,然而她真的没法子了,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近乎祈求的口吻道,“四娘,求求你了。”   她们昨晚就到清源镇了,想着天黑过来太过唐突,这才在镇上住了一宿,清晨天不亮就出发,她活了一辈子,除了在娘家当闺女时受过委屈,嫁到闻家,何曾过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她手里还有些钱财,对方拿着房契霸占了她们的宅子,但铺子的地契在她手里,怕对方缠上他们要霸占铺子,她低价给卖出去了,手里有钱,但缺个安身立命的场所。   孤儿寡母,总不能一直在镇上住着,黄家那边都是贪得无厌之人,她是万万不敢回去的,不得已才找到了这儿来。   周士武冷冷的扫了眼,“还请回去吧,我家缺钱的话会自己挣。”小的和周士义勾结算计他们家的方子,老的堂而皇之上门要住下,他娘又不是烂好人,凭啥收留她们?   黄三娘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和黄菁菁摊牌道,“四娘,我手里有钱,只是家里没个男人,我们住在镇上恐会受人欺负,就是希望你给条路,我们能不能搬来稻水村?”   黄菁菁有四个儿子,小儿子不着调,但其他三个儿子却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在村里人缘不错,她们如果搬来稻水村,靠着两家的亲戚关系,想来没人敢给她们脸色瞧,没办法啊,家里的男人死的死,走的走,但日子还得继续往下过啊,老三的孩子不过刚满月啊。   “你们要搬来稻水村是你们的事儿,与我娘何干。”周士武打定主意不插手这件事,硬推着黄菁菁回了屋,好不容易糟心事给解决了,又蹦出个姨母,他们家没亲戚,不沾亲戚的光,亲戚也别想沾他们的光,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   黄菁菁半推半回了屋子,而一群人准备回了,小雨停了,只是看天,待会还有场雨等着,黄菁菁没有挽留她们,而是对周士武说道,“我和你花叔说了,我以后就和他过日子了,家里的事儿你们自己拿主意,米久我暂时带着,你们干活,就把桃花梨花送到新屋去。”   周士武被这番话震得回不过神来,良久才掀起眼皮看了黄菁菁眼,复又低下头去,“娘,您过得高兴就成。”   老花确实比他们会照顾人,黄菁菁生病的一个多月就是老花陪着的,他和周士仁从早到晚出门干活,黄菁菁若是不舒服,没个帮衬的人,多个人疼他娘,没什么不好,只是听到这话,鼻尖酸酸的难受,他想,如果他们争气些,他娘何须到老了才找个伴儿。   饭桌上,黄菁菁把这话又说了遍,刘慧梅抚摸着肚子,面上的情绪不显,周士武早有准备,没觉得有什么,周士仁和刘氏以黄菁菁马首是瞻,没啥好反对的,倒是桃花,握着筷子,眼珠落到黄菁菁被桌子挡住的肚子上,“那奶奶会和花爷爷生娃娃吗?”   栓子说,男女睡在一起就会生娃娃。   老花面色一红,娇羞的低下头去,黄菁菁却落落大方的回道,“不会,你花爷爷嫌一个人太过清闲,叫奶奶和他作伴而已。”   桃花恍然大悟的哦了声,眼神略有遗憾,“我也可以和花爷爷作伴啊。”   “是啊,你爹忙起来没个人影,你就带梨花过来找奶奶。”   桃花手舞足蹈的点了点头。   大家默默吃饭,快吃完了都没人吭声,刘慧梅突然开口道,“娘,镇上的老太太们要来家里按捏,您不看着,会不会出乱子?”   她夹着菜,状似不经意问起这话似的。   但黄菁菁知道刘慧梅的心思,绝不会空穴来风,她想了想,刘慧梅是怕她嫁了人把生意抢走了吧,她心头冷笑,却听周士武道,“哪儿能出乱子,三弟妹应付不过来还有米久干娘帮衬着呢,娘就不能清清静静过日子了?”   按捏是黄菁菁自己琢磨出来的,挣了钱也是黄菁菁的,他扭头看向周士仁,示意他表态。   以往木讷的周士仁这回脑子转得极快,配合道,“出不了岔子,栓子娘和米久干娘完全能应付,至于挣的工钱,叫栓子娘送去给娘就是了。”   即使黄菁菁再嫁,一辈子都是他们亲娘,她管着钱财是理所应当的,更别论她是嫁给花叔了。   刘慧梅专心致志吃着饭,脸上的表情很是不以为然,“我就随口问问,怕没了娘,三弟妹胆怯。”   轻飘飘一句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黄菁菁懒得计较,旁若无事的继续吃饭,问周士武地里的菜苗怎么样了,她身体不好,一亩菜地全是周士武和周士仁照顾的,如今她好了,自然要先问问。   “菜苗好着呢,过几天再挑几桶粪浇灌一遍,娘,我找牛叔看个日子,去镇上通知大哥一声。”他娘肩头的责任太重,卸下了也好,他们会孝顺她,给她养老,不会让她成为村里的笑话。   黄菁菁搁下筷子,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哪用得着麻烦,等你大哥啥时候空闲了,回来一家人吃个饭就是了,又不是什么光彩事,值得大肆声张?”   这话周士武不爱听,“看个日子对您和花叔好,再麻烦也不能偷这个懒,至于户籍,我找里正叔,托他啥时候赶集的话去县衙办了。”   纵然是二婚,但关系到黄菁菁的未来,大意不得。   黄菁菁没和他拧,由着他去了。   天色阴沉,要下雨不下雨的样子,这些天挖红薯,地里有很多干枯的红薯藤,天晴大家要拖回家当柴烧,这会儿下着雨,地里的红薯藤估计没啥人要,周士武叫上周士仁,去地里捡红薯藤,至于红薯,等天晴的时候再说。   出门时,遇着秦氏来找黄菁菁,周士武指着屋子,提醒秦氏道,“婶子,我娘身子好些了,但还没彻底恢复,您......”   秦氏了然的摆手,笑眯眯道,“我记着呢,和你娘说会话就走。”   这话秦氏近一个月来听来无数回了,倒背如流。   周士武感激点了点头,这才和周士仁走了。   “四娘,你三姐咋想着来村里安家,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呢。”秦氏进了堂屋就和黄菁菁说起村里的事情来,“你三姐说家里的男人死的死,走的走,她带着儿媳没路子了,只得厚着脸皮来稻水村投靠你呢。”   到她们这种年纪,若非娘家爹娘还活着,否则逢年过节没啥往来了,也就红白喜事才会探望下,黄三娘拖家带口投奔黄菁菁,她活了一辈子,真没听说过投靠当寡妇的妹妹的,更别论娘家还有哥哥呢。   黄菁菁正和老花说着今后的打算,听秦氏说起黄三娘,不由得抬起头,“她去找里正了?”   “可不是,带着一家人去的里正家,又说自己的难处,边说边抹泪。”都在一个村的,谁家祖上八辈子的亲戚多少有所耳闻,黄菁菁这个三姐,嫁得好,在镇上有铺子有宅子,曾经帮衬过黄家人,后来不知为何和黄家断了往来,没料到,有朝一日落魄到这个份上。   “不过话说回来,你三姐说她五十岁了,乍眼看真是看不出来,三个儿子,死了两个,还有个生死未卜,孙子孙女又小,确实不太好过。”说着话,秦氏拉开凳子坐下,倒是没注意老花和黄菁菁坐在一根凳子上。   说起黄三娘在里正家的事儿,秦氏啧啧称赞,城里人就是不一样,一颦一笑,一蹙一哭,斯斯文文的,哪像她们,笑声震天,哭声也震天。   “里正答应了?”黄菁菁又问道。   秦氏摇了摇头,“里正哪能单凭她几句话就让她把户籍落到咱村里来,让她们先回去,说要打听打听,我看里正要找你问话呢,你嫁到稻水村这么些年,从没听见你们姐妹走动过,你什么个看法?”   黄菁菁坐直身体,一五一十道,“我能有什么个看法,她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罢了,交集不多。”   就算以前同个屋檐生活过,那也是原主,她有义务替原主管教孩子,对其他人没有任何义务,管她黄三娘是不是要住稻水村,和她无关。   秦氏想想也是,黄菁菁在最困难的时候,黄三娘都不曾帮衬一把,风水轮流转,不怪黄菁菁冷漠,她心里有了数,宽慰黄菁菁道,“你也别想太多了,周二周三孝顺,你是苦尽甘来了。”   人的一辈子,确实说不准,黄菁菁年轻那会多苦啊,如今雨过天晴了。   黄菁菁没在意黄三娘的事儿,傍晚时,天又下起了雨,栓子从学堂回来,套着大人的蓑衣,被压得筋疲力尽,黄菁菁让周士仁赶集买把油纸伞回来,秋冬雨雪多,总不能一直让栓子套大人的蓑衣,长身体的孩子,压垮了脊梁长不高。   周士仁满口应下,顺便说了牛老头看的日头,十一月十三,入冬后去了。   黄菁菁嗯了声,示意自己知道了,脸上没多大的表情,既不是喜悦,也不是不快,周士仁原本还想说黄三娘的事儿,但看黄菁菁兴致不高,犹豫了番,便没说。   倒是老花,默默数着日子,偷偷把周士武叫到一边,拿了几串钱给他,托他买只镯子回来,当送给黄菁菁的礼,周士武好笑,低声道,“花叔,我娘不喜欢花里胡哨的玩意,买回来铁定要挨骂,钱您收着,往后您想买啥给她自己买。”   他可不想往黄菁菁枪口上撞。   老花一脸郁色,反驳道,“我想自己给她买,但带着米久,走不开啊,你买回来,我不和你娘说是找你买的。”   周士武回以一个你骗谁的表情,家里就他和周士仁天天挑柴去镇上卖,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他们,他把钱推给老花,“花叔,您就别害我了,我娘知道您乱花钱,铁定叫您吃不了兜着走,我也没好果子吃,往后吧,天气冷了,家里的柴卖得差不多了,我带米久,您去镇上挑,看上什么买什么。”   他娘发起火来非同寻常,以前他就怕,现在也怕,不过是怕他娘气着自己,加重病情。   老花见说不动周士武,又去找周士仁,周士仁整理着柴捆,听了老花的话,想也没想的道,“哪儿好意思让花叔破费,认真说起来,该我们送您礼物才是,以后娘还得靠您照顾呢。”   周士仁的眼里,老花娶黄菁菁回家是要精心照顾着的,他们身为人子,当然该好好感激一番。   于是,他就想着送老花点礼物才好,但又不知送什么,他手里只有卖柴的钱,太奢华的礼买不起,只是寻常礼又觉得轻了,寻求周士武的意见,周士武想了想,决定买两只镯子,一只给黄菁菁,一只给老花。   黄菁菁活了一辈子没个首饰啥的,周士仁觉得这个主意好,只是他银钱有限,拿不出更多,只得周士武挑大头。   二人卖了柴火,去周士文的住处等他,说了黄菁菁和老花的事儿,叫他那天务必回来,黄菁菁的意思是将就周士文回家的那天一家人吃顿饭就成,但哪有那么凑巧的事儿,周士文回家就遇着好日子?   还是依着牛老头说的来。   周士文买了两袋子席面叫他们拎回家,黄菁菁身子不好,他当长子的不能伺候在前,只有在其他地方用些心思,叮嘱了二人许多话,多是托他们好好照顾黄菁菁的。   二人听得脸颊滚烫,连连保证会照顾好黄菁菁,这个家里,最孝顺在意他娘的便是他们大哥,见过他娘吃的苦,心里的感受更深。   他们懂。   进村后听到大家议论闻家的事儿,黄三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里正答应她们落户到稻水村,这两日,黄三娘忙着找地基,说趁着年前把屋子修建好,一家人在村里过年,见着他们,大家便凑上前打听黄三娘的事儿,周士武冷着脸,不愿意多说。   他心眼多,凡事喜欢面面俱到,黄三娘能拿出修建屋子的钱,手头便不是紧张的,他娘病着,为何上门连包糖都舍不得买,姐妹间走亲戚买包糖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念及此,他对黄三娘印象不太好,经过孙家时,听着孙家院子传来孙婆子和黄三娘的声音,他轻哼了声,黄三娘修建屋子,请孙达帮忙,不知借的谁的名声。   黄菁菁没周士武那么多心思,菜地的菜长势好,莴笋差不多能吃了,只是她不着急,准备再留些日子,寒冬腊月青黄不接的时候吃,她围着菜地走了圈,去红薯地里帮刘氏的忙,老花没有骗她,确实只剩下小部分的红薯没有挖,刘氏身后的地里,分散着很多带泥的红薯,老花坐在小凳子上,一个一个捡起来,抹干净上边的泥扔进箩筐,桃花和梨花学着他的样子,模样甚是认真。   脸上不自主浮起了笑,“桃花,抹得干净不?”她抬脚,大步走向地里。   许久没出门,地里干活的人听到她的声音,皆和她打招呼,“黄寡妇,你身体好些了没,你这一病,可把三个儿子愁坏了。”   说着,指了指山坡上的坟头,“烧纸都烧了两三回了,就怕把你带走了呢。”   黄菁菁仰起头,小小的坟墓,静静立在那,坟头的野花野草被清扫得干干净净,她面带喜悦,“我老婆子命硬着呢,不活到一百岁谁敢收我?”   一阵凉风刮过,坟前的的纸灰被带起,无声无息的飘向远处。   不远处传来声刺耳的女音,“哟,老花,真是够贤惠的,还掏心掏肺下地干活呢……”   老花抬起头,见一个头发斑白的老妇人甩着手帕,一脸矫揉造作看着他,他虎躯一震,拉着矮凳子奔向黄菁菁,尽量侧着身子,藏在黄菁菁身后,“她怎么回来了,不会要我娶她吧,天地良心,是她自己骑到我头上来的,我可没碰她。”   黄菁菁见他就跟老鼠碰着猫似的,哭笑不得,“闲杂人等,理会她作甚,继续做你的事。”   “不行,万一她抽风要动手,我得护着你。”马婆子那种人,别看她人老珠黄上了年纪,真动手,还是有两分力气的。   他要好好保护黄菁菁,于是,他朝边上挪了一步,目光不善的看着来人。 第94章 094 东山再起   两人挨得近, 黄菁菁不舒服的抵了抵他,示意他再过去些, 老花放下凳子,让按着黄菁菁坐下, 擦了擦鬓角有些乱的碎发, 缓缓直起身子,凝视马婆子的方向,撇了撇嘴,未挪动半步。   “老花,看啥呢, 不过隔了些时日不见, 不认识人了?”马婆子挥着手绢, 眼波流转,带着挑逗的意味, 看在外人眼里只以为她故意暗送秋波, 只心底清楚自己多在意,多嫉妒, 明明黄菁菁泼辣蛮横,名声败坏, 到头来被撵出村的却是自己, 她咬着后槽牙,故作打趣道,“老花,何时吃你们的喜酒啊,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哪,没准二婚能凑个九十九桌呢。”   老花听了黄菁菁的话,不和她一般见识,桃花和梨花把从红薯抹下来的泥揉成一团扔向马婆子,二人学聪明了,不骂人,只砸马婆子。   “一家人还真是齐心协力,哎哟,黄寡妇,你命好啊,棺材都打好了,结果又遇着二婚,还以为你要给周老头守一辈子呢,难怪把坟头修在山坡上,原来是早有预谋啊。”   坟墓就在山上,抬头就能看见,黄菁菁究竟舍不得谁呢,马婆子阴阳怪气说着话,黄菁菁充耳不闻,捡起地上的红薯,全神贯注擦上边的泥。   马婆子讨了没趣,又哼了两声,朝着稻水村的方向走了。   人前脚走,后脚地里就议论起来,“好端端的她回来做什么,没了她,俺村别提多太平了,马家那帮亲戚也不认她们呢,没皮没脸的回来,不嫌弃丢脸哪。”   “她要知道丢脸何至于硬生生霸占了别人的屋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知道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地里有人不屑道。   马婆子在村里的时候,从早到晚的骂,骂的话难听,小孩子到处捡话,弄得他们当长辈的头疼,马婆子走了,耳根子都清静不少。   黄菁菁把红薯扔进箩筐,有些锄头挖烂的,单独搁在一起,烂掉的红薯保存不了多久,拿回家先吃掉,否则发了霉,其他会跟着坏掉。   老花挨着她,小心翼翼瞄着她的神色,看她侧颜温和,动作娴熟的擦着泥,不由得道,“你不生气?”   他以为依着黄菁菁的脾气,会毫不犹豫扑过去扇马婆子两个耳刮子呢。   黄菁菁得空撩了下眼皮子,“和那种人计较做什么,阴阳怪调说几句话费力气,不如留着干活。”   马婆子是外村的人,村里人人人对她嗤之以鼻,马家的那些亲戚更是和她撕破了脸,反目成仇,马婆子眼下能走能跳,还能威风几年,再过几年你且看,儿子不醒事,儿媳和她不一条心,日子不定多难过呢,只要不触犯到她头上,她和那种人计较做什么。   老花想想也是,专心捡起红薯来,旁边的桃花梨花拍拍手,挨着黄菁菁,说要保护黄菁菁,捏泥巴砸马婆子,一坨一坨的泥巴放了一堆,就等马婆子来。   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黄菁菁也没在意,直到有人唤她,她才抬起了头,黄三娘穿着身暗蓝色的长裙,保养得当的脸上漾着慈祥的笑,双手拖着裙子,一步一步走来,声音和煦,“四娘,有事儿我想问问你。”   她们全家老小的户籍已经落到稻水村了,这些日子住在孙家,要不是孙婆子收留她们,还真不知怎么办呢。   村里民风淳朴,还是好人多。   看了眼地梗上站着的马婆子,黄菁菁挑了挑眉,后者气哼哼的背过身去,没再对她和老花冷嘲热讽。   “四娘。”黄三娘到了黄菁菁跟前,蹲下.身,暗红色的鞋底沾了很多泥,她浑然不觉,细滑的手轻拍了拍桃花后背,温声道,“桃花,我和你奶说几句话,你去边上啊。”   她语气轻柔,桃花不好拒绝,叫着梨花去看看背篓里睡觉的米久,给黄三娘腾地。   “四娘,马婆子知道我要买宅子,说她有,就在村里,我去看过了,住人不是问题,只是有些小了,你觉得如何?”黄三娘嘴角挂着笑,从两人的姿势看去,像是无话不谈的姐妹,只是黄菁菁穿着素净,黄三娘穿着高雅。   黄菁菁不冷不热道,“宅子是你买的,你问我做什么,你喜欢就买,不喜欢就算了,跟我有啥关系?”   一副拒人以千里之外的神色。   黄三娘顿了顿,四下瞅了瞅,双手圈着她的长裙,担心不小心拂到泥地里,低声道,“你是不是气我当年没帮你,灾荒之年,铺子生意一落千丈,又养着三个孩子,我家日子也不好过啊,但是,你要是来找我,哪怕我再穷,都不会见死不救的,四娘,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到这个岁数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黄菁菁侧目,嘴角噙着淡淡的笑,纠正她道,“你说错了,正是因为我看开了,所以才不愿意搭理,你有本事让里正答应你们留在稻水村,想来对村里的事儿不是一无所知吧,何必过来征求我的意思,都一只腿踏进棺材的人了,我只盼着老大老二他们争气,遇事有主见,至于其他人的事情,我管不着。”   她病了一场,不至于病傻了,黄三娘借着她的名声在村里到处攀关系,住在孙家,和孙婆子沆瀣一气,哪儿是个没城府的?   马家的情形她不可能不知道,此刻来找自己,目的是什么,彼此心知肚明,无非想借着自己的嘴拒绝马婆子的条件而已,她冷笑了两声,懒得搭理这种人,倒是旁边地埂传来周士武不太高兴的声音,“马婆子,你又打什么主意呢?”   远远的周士武就看见黄三娘和自家娘在地里嘀嘀咕咕了,对黄三娘,他委实喜欢不起来,要当长辈敬重更是不可能的,走近了才发现马婆子在地梗上,眉头一皱,脸色当即沉了下来,扛着肩头的锄头,肃然的走向马婆子。   吓得马婆子拔腿就跑,跑了两条地梗,回眸瞪着周士武,“干什么,想杀人啊,好你个周二,把我家致富打得鼻青脸肿,又要欺负到我老寡妇头上是不是......”   周士武放下锄头,恶狠狠挖了锄脚下的土,阴沉道,“你要是再敢过来,我叫你缺胳膊断腿的回去,看看谁给你撑腰,滚。”   马婆子被他狠戾的眸子震慑得说不出话,索性调转视线,朝黄三娘道,“黄三娘,你怎么想的,不是我吹嘘,我那宅子住了几十年了,屋顶是去年翻新过的,漏风的墙壁是补过的,新着呢,起新屋要花不少银子,你犯不着浪费这个钱,况且住村里,打水多方便?”   黄三娘转过身,便看周士武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赶紧走,我娘没啥好跟你说的,往后各过各的日子,互不相干,我娘一个人凭本事把我们养大,别想随便哪儿跑出来个人就对她指手画脚,走开。”   周士武的语气不好,地里干活的人不是聋子,哪会听不出来,事关周家的家事,他们不好插嘴,当年黄寡妇带着四个儿子,亲戚朋友对他们退避三舍,如今日子过好了,落难的亲戚就上门了,设身处地,换作他们,心里也不太好受。   只是黄三娘毕竟是周士武姨母,这般对待自己的长辈,不合规矩礼数。   黄三娘嘴角的笑僵了脸上,她直起身子,妄图和声细语寒暄两句,但周士武一副完全不想搭理她的样子,朝前走了几步,高高举起锄头,开始挖地里的红薯,留给她一个孤傲冷漠的背影,黄三娘掀了掀嘴皮子,话锋一转,“四娘,我知道怎么做了。”   她掉头走向马婆子,小声说了两句什么,就见马婆子目光淬了毒似的盯着黄菁菁,张嘴破口大骂,周士武放下锄头,奔着马婆子就跑了过去,吓得马婆子身子一歪,倒进了地里,周士武蹲身掐着她嘴皮,毫不犹豫扇了个耳光,“以后再让我听着你骂我娘,我拿针把你的嘴巴缝上,不信你就试试,我看你半夜敢不敢睡觉。”   事情发生得太快,黄三娘反应不及,男人打女人,晚辈打长辈,她还是头一回见着,以往只听说过谁家醉酒的汉子对妻子拳打脚踢的,周士武明显清醒得很,而且是故意打人的,奇怪的是周围地里干活的人没个阻拦的,她缩回原本要拉住周士武的手,劝道,“老二,算了,她也就逞几句口舌之快,犯不着动手动脚。”   “哼。”周士武松开她,给黄三娘一个警告的眼神,“甭管你心里想什么,别触到我娘头上来,否则,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娘老了,他们当儿子的不给她撑腰,往后她怎么办?   他要他娘知道,哪怕有一天她真的不能动了,他们三兄弟仍然会叫她挺直脊背做人,谁都不敢说她的坏话,她老了,打架打不动了,还有他们呢。   他娘一辈子的骄傲,他们替她撑起来。   黄三娘怔了怔,就听马婆子不服气的又骂了两句,“她个老寡妇阻拦我卖宅子,满脸褶子还想嫁人,屁.眼痒......”   余下的话没说完,被周士武的巴掌扇得她头脑发懵,尖叫一声,爬起来就要和周士武拼命。   周士武冷着脸,紧了紧拳头,额头青筋直跳。   地里的人看不下去了,怒斥马婆子道,“走了就别再回来了,周二打你打得不冤,人黄寡妇好好的,哪儿招你惹你了,谁要是当着我的面骂我娘,我弄死他。”   马婆子对他们来说是外村的人,周士武可是本村的,护着谁,众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马婆子嘴角溢出了血,只听地里的黄菁菁笑盈盈道,“黄三娘,我不是说马家宅子好吗,你咋不买了?”   她原本不想插手,但黄三娘要把她牵扯进来,她也不会由着人算计,朝周士武道,“回来干活吧,犯不着和丧家之犬斤斤计较。”   马婆子擦了擦嘴角的血,扭头看向黄三娘,黄菁菁她惹不起,黄三娘她可不怕,“好啊,你看不起我家宅子就直接说,做什么虚情假意一脸为难,哼......阳奉阴违,假仁假义的老寡妇。”话完,怒气冲冲走了,嘴里涌上一股腥甜味儿,她张嘴便要朝旁边地里吐,又怕周士武以为她朝他吐痰,忍了忍,歪头吐向另一边,捂着嘴,骂骂咧咧回去了。   地里的人都是明白人,稍微一想事情的经过就猜到大致的情形,说起来,黄三娘来稻水村,只去过周家一回,之后就再没上过门,两姐妹真要是感情好的,哪有不住周家而住到孙家的?   如此想着,大家心里就有了一杆称,黄三娘和黄菁菁,平日和谁往来,有了底。   老花想清楚其中弯弯绕绕,脸色有些不太好,和黄菁菁道,“还是你慧眼识炬,这种心思深沉的人留在家里,不定会怎么样呢。”   想到周士武跑过去就给马婆子两个耳光,袒护黄菁菁的意味甚重,心里为黄菁菁高兴,有人愿意为她出头,以后她能少些烦心事。   众人各做各的事儿,无人理会黄三娘,黄三娘站了会儿,恹恹回去了,她多次看向周家地里,老花捏着红薯,挨在黄菁菁左侧,说了什么,逗得黄菁菁眉开眼笑,二人面容干净,精神矍铄场面甚是温馨,她以为老花是黄菁菁二婚的丈夫,问孙婆子才知,老花是黄菁菁的救命恩人,灾荒之年救了她们全家,如今黄菁菁要报答他,把他留在了村里,让三个儿子给他养老。   要说二人没什么,黄三娘是不信的,村里人也不信,奈何碍着黄菁菁泼辣的名声,众人只敢背着周家人说。   黄菁菁没把这件事放心上,挖完红薯,田地的活算是做完了,家家户户忙着砍柴,挽柴,从早到晚仍是不得闲。   秦氏没事就爱抱着田子过来串门,说起黄三娘修建屋子的事儿,秦氏一阵恶心,“村里这么宽的地儿,她哪儿不选,偏偏选老花屋后,要说没什么心思,我肯定不信。”   东边离得远,挑水困难,黄三娘带着三个儿媳住那边,平时喝水怎么办?追根究底,不就是冲着老花去的,想起这个,秦氏心底就来气,“里正答应她落户我就知道她是个厉害的,如今又去那边修屋子,还来我家叫大两二两他们过去帮忙,我没答应,她有本事她自己想办法去,我家不掺和她的事儿。”   黄菁菁坐在后院,捏着稻谷,一把一把挽着割回来的杂草,轻描淡写道,“她心思圆滑,为人处事咱可不是她的对手。”   “可不就是?孙婆子和她走得近,孙家老小都去帮忙了,我才不管呢。”秦氏让田子坐在自己腿上,弯腰帮黄菁菁的忙,黄菁菁让她坐着,“别脏了你的衣服,我自己慢慢挽。”   家里的事儿老花安排得妥妥当当,她如今可谓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再不找点事情做,过个冬天,又要胖几圈。   田子抓过秦氏手里的稻草就往嘴边送,吓得秦氏急忙扔了稻草,给他检查嘴巴,“他长两颗牙齿了,估计牙齿痒,啥都往嘴里送,亏得不咬人。”   “小孩子都是这样子的。”黄菁菁笑道。   院子里的鸡养在鸡笼里,没放出来,鸡窝里有两个鸡蛋,秦氏到处看了看,问黄菁菁心里咋想的,“你三姐五十岁了,看着比咱还年轻,老花斯斯文文的,人长得儒雅,跟城里老爷似的,你三姐看上他很正常,你可得看紧了啊......”   秦氏就想不明白了,老花那么好的人整天在黄菁菁眼皮子底下,黄菁菁怎么看不见,她过来的时候,老花在灶房烧开水呢,说黄菁菁屋里水壶的水冷了,得换热的,这么体贴的汉子,在庄户人家真是少之又少了。   她见黄菁菁不当回事,不由得拧起了眉,“你别不在意,所谓瘦田没人耕,耕了有人争,你三姐来势汹汹,你别把老花拱手让人了啊,看看他对米久桃花梨花,多好啊,我家老头子对田子都没好到他那个份上呢。”   “老花心里有数着呢。”黄菁菁心头无奈,示意秦氏坐下,想了想,把自己和老花的事儿说了,听得秦氏笑逐颜开,“这就好,我看着老花是个好的,村里的爷们,谁不是回家啥也不沾的,不洗衣服不做饭,你煮好了饭还要送到他手边,老花是样样不落下,都是女人,好与不好,外人说了不算,自己看就看得出来。”   老花从里到外,好得无可挑剔。   黄菁菁笑而不语,把挽好的柴仍在边上,老花就端着两个斗碗来了,“四娘,喝点水,依着你说的话,丢了菊花和糖泡的,甜着呢。”   周围没放碗的地儿,黄菁菁拍了拍手,双手接过,秦氏也有一碗,“这颜色,跟城里人泡的茶叶似的,还是你们想得起法子。”   说着,她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喜欢不已,田子见她喝东西不给他,举起手抢她的碗,秦氏吹了吹碗里浮着的花,凑到田子嘴边,小口小口喂他喝,黄菁菁喝了几口,不甜不淡,刚刚好,忍不住又喝了几口,老花一脸期待的看着她,“是不是很好喝,锅里还有呢,桃花梨花跟着老三媳妇去山里了,我给她们留着。”   黄菁菁点了点头,一碗水喝得干干净净,老花急忙接过碗,“还要不要?”   “不要了,你喝过了没?”   “没,我待会就喝。”听她关心自己,老花笑得一脸满足,待秦氏喝完了,问她还要不要,秦氏摇摇头,他才拿着碗走了。   “还是老花懂得疼人,多少年了,我都没喝到我家老头子烧的开水啊。”秦氏叹了口气,问起黄菁菁和老花成亲的事儿。   黄菁菁放低了声音,“等老大回来,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就是了,不大肆铺张,这事儿你别往外说,活少了,闲着的人多了起来,懒得听村里人议论,你心里知道这回事儿就是了。”   待周士文回来,她就和老花搬到那边去住,离得也不远,凡事能照应到。   秦氏明白黄菁菁的心思,村里总有些吃饱了饭没事儿做的,整天爱说三道四,黄菁菁和老花倒也算水到渠成,周家几兄弟重情重义,心里铁定是把老花当亲爹孝敬的,更别论老花还帮周家干了不少活计了。   “如此一来,某些人的希望就落空了,你们搬过去,两家人少不得打交道,你可得防着点,不是我吃不着葡萄嫌葡萄酸,你那三姐在城里住久了,心思比咱厉害多了,咱多实诚的人啊,不喜欢谁骂几句就是了,她不动声色着呢。”想起黄三娘和马婆子的事儿,秦氏又和黄菁菁叨叨一通,马婆子的宅子落到马家亲戚手里了,马婆子找黄三娘之前马家亲戚已经找过黄三娘了,黄三娘的借口是她们人多院子小了,如果大些的话买下没问题。   轮到马婆子找她,她竟然去地里找黄菁菁,不就是想让黄菁菁得罪人吗?   黄菁菁继续挽柴,衣衫上沾了很多草屑,她把多的拍去,意味深长道,“让老花应付吧。”   老花看似柔弱,心敞亮着呢,哪会给黄三娘面子。   黄菁菁只知道黄三娘在东边修屋子,她没去看过,期间黄三娘也没来过,只是路过的人多了起来,多是去那边帮忙的。   天儿愈发冷了,桃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掉落,周士文从镇上回来了,背着背篓,挑着担子,肩头落了少许雪花,桃花和梨花兴奋不已,顾不得天下着雪,大伯大伯喊着跑向周士文。   周士文推开院门,冷峻的脸上漾起了笑来,“桃花,又长个子了,梨花,来,大伯买了糕点呢。”   今年铺子的生意好,他走不开,也就黄菁菁生病回来住了几天,朝屋里喊了声娘,左右抓着箩筐的绳子,走上台阶。   梨花趴着箩筐边沿,伸长脖子看里边的东西,周士文放下担子,刘慧梅先迎了出来,她的肚子很大了,睡觉躺下后爬起来都觉得吃力,黄菁菁拿麦壳给她缝了个弯弯的靠枕睡觉才舒服些,见着周士文,忙要上前给他整理衣衫上的雪,被周士文躲开了。   “你远些,别凉着感冒了。”箩筐里装的全是黄菁菁要的佐料,背篓里是给黄菁菁和老花买的被褥和衣衫,刘慧梅也有。   他拍掉上边的雪,见老花从屋里出来,勾起了唇,“花叔,我娘呢?”   “去山里割树叶了,人多,我让她别去,她说能割多少是多少,老二老三两口子都去了。”下着雪,他的意思是让黄菁菁带米久,他和周士武他们去,黄菁菁不同意,一大早就背着背篓出门了。   周士文蹙了蹙眉,“她身子骨不好,怎还去山里割树叶?”   “哎,她说没事儿做,闲得心里慌。”老花叹了口气,看着越来越密集的雪花,心头有些担忧。   周士文把背篓放进屋,转身要去山里找黄菁菁,被老花唤住了,“你甭去,先回屋换身衣衫,否则你娘回来看着,又要骂了。”   黄菁菁刀子嘴豆腐心,嘴上骂得厉害,实则还是担心他们不顾自己的身体,刘慧梅在一旁附和,“是啊,你先回屋把衣服换了,瞅着时辰,娘和二弟他们该回来了。”   村里人一窝蜂去山里割树叶,黄菁菁说能割多少是多少。   今年,家里的麦秆稻草给老花修建屋子用得差不多了,割树叶回来堆着,以备不时之需。   周士文回屋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出来,院外就传来低低的说话声,“四娘,你那三姐真是会折腾,不会干活还像模像样拿镰刀割树叶,亏得没伤着手,不然还以为我们欺负人。”   紧接着就是周士武在说,“欺负人怎么了,我娘往哪儿她往哪儿,活该。”   院门口,周士武扶着黄菁菁进来,周士文喊了声娘,黄菁菁抬起头来,脸上漾起了笑,“老大回来了,还以为你明天回呢,铺子忙不忙?”   “和往常差不多。”周士文三步并两步下去扶着黄菁菁另只手,“东家说年后再请个人,生意好,有时候不太忙得过来,娘,您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能有哪儿不舒服,家里大事小事都没我操心的地了,看着我是不是又胖了?”黄菁菁知道自己身子虚,浑身肉多,但不结实。   周士文不假思索回道,“不胖,瘦了很多。”   明天是黄菁菁大喜的日子,他当长子的怎么能不提前回来。   周士文回来,一家人算是团聚了,中午周士武下厨,弄了几道丰盛的菜,饭桌上其乐融融,你一言我一句,不亦乐乎,周士文问起方才门口的事儿,周士武便把黄三娘来村里落户的事儿说了。   “她前两天搬的家,只请了孙家,经过我家门口,嘀嘀咕咕好一通,我没理会。”周士武不喜欢那一家子人,昨天,黄三娘来家里找老花,问能不能去院子里挑水喝,老花没答应,黄三娘估计气得不轻。   周士文不知道还有这茬,“往后少往来就是了,对了娘,不做席面了,您还要佐料做什么?”   黄菁菁要的量多,逢着前些日子东家去其他地方进货,他托东家从进货的镇上买回来的,整整一担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转向了黄菁菁,黄菁菁喝了一口蛋花汤,叹道,“家里开销大,总不能吃老本,我寻思着,入冬了,家家户户攒了钱过年,我们不做席面,改卖粉蒸肉的佐料粉。”   人人都能买,人人都能做,而且不用等吃席面的时候。   最重要的是,过年了,家家户户多少有点钱,舍得吃的人家不会在意。   周士武心思转了转,“可是,方子就泄露了。”   “哪儿就泄露了?佐料磨成粉,那些人一时半会也琢磨不透,而且挂上咱家的标记,总会有些老主顾的。”这件事黄菁菁之前就想好了,奈何大病一场,有心无力,如今闲下来,又才琢磨起这门生意。   不说其他,来她家按捏的客人就有不少,先卖给她们,让她们回镇上多多宣传,临近年关,买的人肯定多。   周士文给人掌柜,见识自然要多些,“娘说的行得通,不管做什么生意,之后模仿的人肯定多,但咱家不同,还有来家里按捏的客人,若是让她们帮个忙,名声出去了,生意肯定好,我回铺子问问东家,看看能不能放铺子里卖,不冲突,不会碍着铺子的生意。”   黄菁菁想了想,摇头道,“暂时不用,东家待你好,你就全心全意帮他的忙,生意的事儿我们自己想法子。”   要不是东家肯为周士文奔走,周士文在县衙有没有命都不好说,周士文拿了东家的工钱,好好干活才是最大的回报。   说起生意,一家人话又多了起来,说到装佐料粉的盒子,黄菁菁面露难色,纸的话成本高,布袋子也是。   “其实可以用竹篾,做成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看着精致,而且不会撒漏。”老花适时插话,“二两手艺好,花的竹篾又薄又细,别说粉,水都不会漏。”老花见过赵二两给桃花编的花蓝子,细腻光滑平整,装佐料粉不成问题。   周士武茅塞顿开,“是了,我也见过。”   一家人有商有量,下午,周士文和周士仁在后院磨粉,周士武去赵家找赵二两说编小篮子的事儿,四四方方的篮子,和碗口差不多大,黄菁菁说别太大了,粉蒸肉要不了多少粉,一篮子装的粉够蒸一斗碗肉就成,大点的篮子,少备几个。   周士武没和赵二两说拿来做什么的,事情成与不成,要等明日按捏的客人上门才知道,至于村里,黄菁菁暂时不准备声张,名声出去了再说。   赵二两满口应下,周士武又去村头买了几条肉和猪蹄,准备明日做席面吃,纵然黄菁菁不在意,但他还是想隆重些,全当儿子的一份心意。   老花去新屋收拾屋子,久了没住人,到处灰蒙蒙的,他前脚进门,后脚远门外就响起了叩门声,“老花,老花,你回来了啊,我来打点水,村里离得远,一来一回太远了,你能不能帮个忙啊。”   黄三娘站在门外,她身侧放着一只桶,还跟着一名妇人,许久没听到院子里有回应,她便大着声又喊了两句,“老花,往后是邻居了,多多关照啊,能不能让我们进院子打点水?”   老花先收拾干净卧室,把米久放在床上,小家伙会翻身了,他卷起铺盖挡在床沿,不耐烦地朝外边道,“不能。”   门外的黄三娘愣了下,她身侧的妇人道,“村里人说他待人随和,很好说话,是不是说错了啊。”   “约莫是四娘在他耳朵边说了什么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有些话听得多了,就自然而然当真了,想到黄菁菁对她的排斥,黄三娘眼里闪过寒光,站了会儿,再次叩响了门,温着声道,“老花,我们一家子都是女人,以前住在镇上没干过重活,麻烦你开个门,我们没其他意思,只是想打点水......”   回应她的是树林簌簌的风声,年轻妇人面露不满,“怎么说都是邻里,他表现得也太过了,娘,还是去村里吧,这会儿雪小,待会大了不好走。”   搬来村里,什么事都不方便,下雪天路打滑不好走,打水要自己使力气,哪儿都脏兮兮的,她的衣服划破了好几个口子了,可是没有法子,镇上她们是万万不敢回去了,住在村里,出了事有村民照应,黄菁菁不喜欢她,真出了事,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不会见死不救吧。   而且,她们的宅子已经没有了,那帮人还有啥不知足的?   雪渐渐大了,落在脸上,冷冰冰的,内里的老花终究没给开门,黄三娘提起桶,蹒跚的走向屋后,“走吧,先回去,还得劳烦孙达一趟。”   老花忙到傍晚才忙完,周士文的意思是早饭在周家吃,午饭过来做,他把柴火抱去灶房,把水缸里的水添满,确认没啥遗漏的后,才背着米久回了,刚打开门,便见黄菁菁举起手,正准备敲门的样子,他脸色一喜,“四娘,你怎么来了?”   “什么时辰了还不回去,以为你出事了呢。”   老花挠了挠头,笑得脸泛着红,“清扫干净了,明天早上直接过来就是了。”   黄菁菁点了下头,转身走在前边,她雨靴有些重,手里杵着竹竿,左右周围没人,老花没那么多顾忌,伸手扶着她,说起明日的安排,早饭周士武做,午饭他想自己做,索性家里有肉,很快就弄好了。   “人多,你哪儿忙得过来,让老二帮你。”   明天家里有客人,刘氏得留在家,周士文和周士仁要磨佐料粉不得空。   “不用,他们忙自己的事儿,咱早上来,你看着米久,我弄饭菜,很快的。”老花想给她买点首饰,奈何周士武和周士仁不肯帮忙捎,下了雪,路不好走,他总不能背着米久赶集,黄菁菁铁定不会答应的,暗暗想着,这件事只得搁下了。   黄菁菁扭头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心里涌上股暖意,懒洋洋道,“随你吧,我是懒得动的,别想我帮你。”   “不用,你看着米久就成。”   二人相携离去,听着说话声走出来的黄三娘只看到二人的背影,以及搭在一起的手,目光暗了暗,扶着她出来的年轻妇人咦了声,一脸困惑,随即,被轻视替代,高深莫测说了句,“娘,四姨还真是有本事......”   “小点声,别被她听见了,否则有你好果子吃。”黄三娘提醒了句,转身回去了。   黄菁菁守寡多年,忽然冒出个英俊的男人,怎么可能把持得住,村里人传的流言真不是无中生有。   夜色渐浓,周家堂屋里亮着两盏灯,一家人围在桌前,说起卖佐料粉的事儿,光是靠来的客人传播消息不成,周士武决定挨村吆喝卖,天气寒冷,田地没啥活计,正是村里人多的时候,能卖一些是一些。   他和周士仁,一人去镇上,一人去村里,两边都不闲着。   黄菁菁觉得这个法子好,自己卖,不用置办篮子,去到家门口卖的,叫对方拿个碗装就成,他们自己也带个碗,当称,一小碗一文钱,买得多可以送些。   晕黄的灯一圈一圈漾着,衬得黄菁菁五官柔和,“老二去镇上,老三走村里,舀的时候手别抖,万事开头难,慢慢就好了,只是冰天雪地,你们出门我不放心,叫上两三个人跟着,遇事有个照应。”   出门在外,就怕遇到抢匪,周士武上次的事儿还历历在目,马虎不得。   “娘,我去镇上,镇上有大哥,不会出事,叫吉瑞兄弟跟着三弟一起吧,村里不太平的时候多。”他不知黄菁菁为何让他去镇上而不是周士仁,但一定有黄菁菁的理由。   “把老三媳妇大哥也叫上,多个人,我心里踏实些。”黄菁菁补充了句,“明早送栓子去学堂,给夫子装些,栓子年纪小,劳他费心的时候多。”   黄菁菁生病后,栓子整个人沉淀了很多,回家后还会看会儿书,哪怕还不识字,但翻到那页知道怎么背,也算让人欣慰了。   老花点了点头,明天家里来客人,刘氏走不了,他送栓子去。   挣钱的事儿冲散了黄菁菁即将离家的事实,商量好卖佐料粉的事儿,周士武从怀里拿出个盒子,四四方方原木色的盒子,上边雕刻着花纹,精致独特。   “娘,您和花叔成亲,我们没啥送您的,这个当儿子的一番心意。”周士武能言善辩,但他的话极为朴实,“不管您在哪儿,永远是我娘,我们会一辈子孝顺您和花叔的。”   周士文和周士仁敬重的点了下头。   黄菁菁打开盒子,里边是两只银色的镯子,老花看了眼,没个好气的倪了周士武眼,脸上并不是收到礼的兴奋,黄菁菁的手搭在盖子上,许久没动。   周士武担心黄菁菁骂他们乱花钱,解释道,“掌柜的说这对镯子寓意是百年好合,娘,您身体不好,我和三弟忙,往后要多劳烦花叔照顾您,您要好好的……”   “哎,花这个钱作甚,我啊,长命百岁着呢。”黄菁菁语气带着轻叹,“你们攒些钱,手头宽裕了,孩子好过些。”   她手里还有钱,买田地的银钱给里正了,可按捏是大头,还有呢。 第95章 095 离开周   镯子是周士武他们的心意, 黄菁菁犹豫许久才收了下来,叮嘱了几句话, 见栓子在周士仁怀里昏昏欲睡,便让大家散了, 早点休息, 明日还要早起干活。   她和老花成亲不是啥大事,换个地方生活罢了。   屋外的雪越落越大,呼啸的风刮了一宿,冬日的早晨,天地银装素裹, 白色茫茫。   院子里响起刷刷刷扫帚的声音, 黄菁菁伸展了个懒腰, 听到外边响起低低的说话声,她睁着眼, 望着账顶出了会儿神, 侧目扭向纸糊的窗户,窗户上贴了新的窗纸, 周士武说入冬了,夜里风大, 担心她着凉, 特意去镇上买回来糊上的。   养儿防老,前提是要把儿子教好。   “大哥,你们回来了,等娘醒了就开饭。”灶房外, 周士武压低声音对着院门口方向说道。   老花搓着手,抖了抖蓑衣上的雪,问米久哭闹没,周士武笑眯眯指着西屋道,“桃花梨花在屋里陪着他呢,醒了不哭不闹,约莫觉得新鲜。”   米久挨着老花,少有睁开眼是桃花陪着的情形,他喂米久喝了奶,让桃花和梨花守着。   周士文先走上台阶,擦掉雨靴上多的泥,转身帮老花脱蓑衣,被老花拒绝了,“我自己来,又不是不能动了。”说着,问院子里扫雪的周士仁道,“还没客人来?”   来家里按捏的客人多,担心晚了排队,常常很早就有人来了,他都把栓子送学堂回来了,怎么院子里静悄悄的,不像有人的样子。   “昨晚下了一夜的大雪,路不好走,恐怕还要等会。”雪堆积多了,扫帚扫不动,周士仁换了铲子,铲进背篓背出去倒掉,说起去刘家和赵家的事儿,赵吉瑞和刘大愿意跟着他去,一天两文的工钱就够了,帮着卖佐料粉,算不得力气活,他们自己减了工钱,而且赵卫村也点了头。   以前他不会想什么是好什么坏,如今细细回想,隐隐有些感觉了。   周士文拿了铲子帮他,低低道,“两文就两文吧,都是村里人,记着他们的好,往后遇着难事搭把手就是了。”   他去老花的新屋,把买回来的被褥给换上了,说起来,他娘如今盖的被褥还是方艳去村里买回来的,不到一年时间,谁能想到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叮嘱周士仁道,“你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些,人家看你好说话,愈发会欺负你,你自己强势些,他们便不敢找你麻烦了。”   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主。   “大哥,我心里清楚,我不会任由人欺负的。”他嘴巴木讷,不会说话,但隔壁村的人来闹事叫他明白了个道理,有些时候,自己吃些亏没什么,但吃的亏大了,最后是要算在亲人头上的,得过且过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你心里有数就好,娘和花叔住在东边,你和二弟得空了常常去看看她,遇着难事和娘说,姜还是老的辣,娘不会害我们的。”周士文铲起一铲子雪,语气温和,竟有喋喋不休的趋势,这些话,往年他是不会说的,黄菁菁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知还有多少年好活,他们对她好,往后便能少些遗憾。   周士仁认真听着,不住的说好。   黄菁菁听着动静,伸了伸懒腰,掀开被子,一股冷风灌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穿上周士文买的袄子,脑子不甚清明的走了出去,远处的山石裹在白雪中,树木成林,被压成了高低起伏的雪丘,见她醒了,周士武叫院子里铲雪的二人先停下,吃了饭再说。   待会还有事情忙,不急着赶时间,吃过饭接着忙。   老花说起送佐料粉给夫子的事儿,“我当着柳夫子的面给他媳妇的,还教了她怎么蒸肉,两口子稀罕得很,看来往后对栓子会更上心。”   栓子年纪小,柳夫子对他寄予厚望,偶尔送些礼,拿人的手短,柳夫子还不得更上心?   黄菁菁想想也是,放了心。   饭吃到一半就有客人来了,一家人草草收了碗筷,周士武和老花去后院磨粉,客人躺在里侧,拿帘子隔着,不知道二人磨的是米粉,只是闻着香味,向刘氏打听是什么,刘氏依着黄菁菁的意思,介绍起佐料粉来。   周士武和周士仁则背着背篓卖佐料粉去了,二人在岔口分开,一人去镇上,一人去富裕些的村里。   刘大和赵吉瑞跟着周士仁,三个人有说有笑,进了外村张嘴便吆喝,惹来不少人围观,男女老少看稀奇的人多,眼神落在周士仁身上,看得周士仁紧张不已,结结巴巴说起佐料粉,粉蒸肉,就有人问是不是吃死了人的周家,周士仁绷着脸摇头,口齿清晰道,“吃死人是谣言,罗家真有亲戚死了,怎么可能不上门报仇,你们听别人乱说的。”   赵吉瑞是赵卫国侄子,耳濡目染见过些场面,当即就顺着周士仁的话道,“可不就是,我大伯是里正,罗家真死了人,他们家少不了吃官司,告到官老爷面前是要坐牢的,如今大家相安无事,肯定有人以讹传讹。”   周士仁感激一笑,拿出昨晚蒸的粉蒸肉,黄菁菁说他们名声不好,临走时带一碗粉蒸肉,切成小小的一块让大家尝尝鲜,只是冷的比不上热的口感好,他摊开碗,分给给几个孩子尝了点,一时之间,围过来的人更多了,赵吉瑞怕他们蜂拥扑向周士仁,扯着嗓门道,“想吃的话买回去试试就知道了,一文钱说多不多,蒸满满的一斗碗,一家人吃个高兴啊。”   后跑来的孩子没吃到,坐在地上打滚,周士仁没料到是这么个结果,但他还要去别的地方,如果全分给了孩子,接下来怎么办?   他咬着牙没吭声。   有大人看不下去,埋怨周士仁不会做人,见着孩子哭舍不得给他尝口肉,赵吉瑞呵呵笑道,“婶子,您家的孩子吧,买碗佐料粉,回去蒸给孩子尝尝不就是了,要是我家孩子哭成这样子,甭管贵不贵,都要买了让他尝个鲜。”   得来老妇人一记白眼,好在,起了些效果,随后来的汉子舍不得自家孩子闹,掏一文钱买了一碗,周士仁让他回家拿个碗来,舀了凸凸一碗给他。   随后零零星星又有几人给了钱,生意开张,周士仁浑身的局促消散了许多,出门第一天,不知道生意好不好,佐料粉不多,大概三十碗的样子,在村里卖了十来碗,赵吉瑞提议去稻源村,周士仁想想也好,稻源村离得不远,绕过去就是了,早晚要去的。   做席面就是从稻源村开始的,村里好些人还记得他,得知他是来卖佐料粉的,众人一窝蜂的往前凑,一文钱对他们来说不算贵,舍得掏钱的人多,不一会儿就卖光了,跟赶集似的,叫周士仁惊讶得呆若木鸡。   听到风声来晚的妇人懊恼不已,问周士文明日还来不,周士仁回过神,后知后觉道,“来的,小嫂子,明日我还在这个地方,你们过来就是了。”   之前在村里受人冷嘲热讽,心里总觉得不太是滋味,进了稻源村,完全是另一番情形,看着路上还有很多人来,周士仁激动地对赵吉瑞道,“吉瑞兄弟,咱的佐料粉真的卖完了?”   他担心卖得不好,带的不多,早知道这样多带些了。   “是啊,你们在村里做过席面,算起来,是老主顾了吧。”粉蒸肉的味道他是清楚的,听周士仁说卖佐料粉,他就知道生意会好。   闻声赶来的孙氏见前边的人空手而回,脸上略有遗憾,她听到外边闹哄哄的,没当回事,刘青媳妇怀孕了,孕吐得厉害,土法子用完了都不管用,不知谁经过外边说了句粉蒸肉,刘青媳妇就觉得饿了,说想吃粉蒸排骨。   她这才过来的。   周士仁准备回去了,余光扫过孙氏,停了下来,中规中矩喊了声婶子。   “听说你们卖佐料粉,粉蒸肉的佐料粉?”   周士仁挠挠头,羞涩的点了点头。   “卖完了?”孙氏看他提着个布袋子,里边垂着一坨,不像是粉。   “卖完了,婶子想买?只怕要等明天了,第一天出来卖这个,带得不多。”周士仁语气小心翼翼,要不是刘家人请他们做席面,他们没眼下的日子,而且,孙氏和刘邦待黄菁菁极为客气,言语没有丁点轻视的意味,他都记着。   孙氏叹了口气,“你家里还有没有,刘青媳妇怀孕了,吃什么吐什么,几天下来没啥胃口,也就想吃粉蒸排骨了。”   刘青两口子一直住在镇上,刘青媳妇怀孕后就搬回了村里,家里人多,又都是有生养经验的,知道怎么照顾人,饶是这样,却对她的反应束手无策。   “还有呢,婶子若是要的话,下午我再来一趟。”周士仁没想那么多,家里的桃子成熟,黄菁菁也让他给刘家送了些过来,栓子和他一起来,刘邦给了栓子两个铜板。   礼尚往来,刘家人待人没有架子,值得人尊敬。   孙氏哪儿好意思,“不用,刘青在家,我让他随你回去买些回来就是了。”   不一会儿刘青就来了,赶着牛车,竹青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颀长,唇红齿白,气质温润儒雅,一看就是读书人。   一路问起他们的生意,周士仁一五一十回答着,进了稻水村,听到车轱辘声,很多人跑到路边看热闹,秦氏也在,当即就有妇人酸秦氏道,“他们又出门做什么生意了,你家二两不是和周家是干亲家吗,挣钱的活怎么不找你二两啊?”   秦氏碎了口痰,不接这个话,周士武要很多小篮子,二两在家编竹篮子呢,以黄菁菁的为人,怎么会白白占便宜,对一群眼红病的妇人,秦氏懒得搭理她们,徐氏去周家干活是领了工钱的,自己悄无声息把钱揣进口袋,犯不着和人计较。   周士仁看到秦氏,问秦氏要不要过去玩,秦氏随口就要应下,但想想今天的日子,又硬生生摇了摇头,黄菁菁和老花成亲,她过去凑热闹做什么,回道,“不了,天寒地冻的,我抱田子回去添件衣衫。”   有人笑秦氏故作矜持,两家人的感情哪有看上去的好?   牛车缓缓驶过,周士仁对众人的调侃不置一词。   黄三娘在孙家和孙婆子东拉西扯,她初来乍到,不懂村里的人情世故,向孙婆子请教的地方多,见院门口驶过一辆牛车,她面露困惑,孙破人认出是稻源村的刘青,之前来过周家,朝黄三娘道,“是稻源村里正家的小儿子,和你四妹家有些往来,约莫找你四妹有啥事吧。”   稻源村富庶,里正家更是如此,也不知黄菁菁走了哪门子狗屎运,攀上这种关系。   黄三娘一脸不解,“里正家的小儿如何肯和四娘往来?”   黄菁菁不是以泼辣出名的吗?   “这不就是各人有各人的命了,四娘卖了稻源村二叔公家的牛,二叔公和里正是亲戚,里正不帮着二叔公对付四娘,反而请她去村里做席面。”说起这事儿,孙婆子不得不承认是黄菁菁运气好,卖牛这么大的事儿都被她躲过去了,反而把刘慧梅娘家拖下了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黄三娘若有所思,随即浅浅笑道,“四娘年轻时吃了许多苦,如今苦尽甘来,是她的造化......”话完,她怅然的叹了口气,状似不经意的说道,“昨日我看着老花对她体贴备至,她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老花?”孙婆子抬起头,眼里闪过精光,但很快收敛了去。   黄三娘好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笑着掩饰,谁知孙婆子只是不阴不阳道,“他们俩也就早晚的事儿,村里人都明白,有些话你心里清楚就是了,别拿出去说,否则传到周大几个人耳朵里,护犊子似的找你拼命呢。”   “她是我亲妹子,我哪会往外说。”黄三娘极为袒护的神色,只是有些事儿,二人心照不宣,黄三娘来村里的时间不长,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孙婆子偷黄菁菁菜地的菜被抓着现行,事后在河边说黄菁菁坏话,周士仁当众揭穿她,说得她下不了台。   坐了会儿,黄三娘准备回去了,孙婆子叫她吃了午饭再过去,黄三娘摇头,“哪好意思占你们便宜,我让老大媳妇去村头买条肉,晚上你们过来吃饭,多亏了孙达帮我们孤儿寡母挑水,往后劳烦你们的地方还多着呢。”   孙婆子笑眯眯的,“说的哪儿的话,举手之劳罢了,你们住在老花屋后,和他说声,往后就在他院子打水,总这样跑不是法子。”   黄三娘配合的点着头,从孙家出来,穿过树林,经过周家门口时,她侧目瞥向院里,见方才赶车的年轻人扛着一个布袋子从堂屋出来,侧着身子,笑容干净澄澈,“婶子,我媳妇真能吃两碗饭,我可得好好上门感谢您,她啊,啥也吃不下,几天的功夫就瘦了一圈了,我娘急得很,就怕她吃不好肚里的孩子有个闪失。”   “还和婶子客气什么,回去叫你娘把肉蒸上,猪肉的话三刻钟的工夫就好了。”黄菁菁脸上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婶子还有事,就不送你了,得空了过来玩啊。”   “好呢。”刘青笑得欢喜,问周士仁还去稻源村不,可以坐他的牛车一起。   周士仁摆手,“不去了,明早再过去。”   黄菁菁收拾好行李了,他得挑到新屋去,随后把地里的菜全挖回来,事情还多着,不能为了生意就不要家里的活了。   刘青笑容满面的走了,看到门外的妇人,笑着颔首,把东西放进背篓,在上边搭了两层稻草,这才坐上牛车,挥着鞭子,赶着扭头掉头回去了。   黄菁菁回屋继续收拾,衣柜里的衣衫装进箩筐了,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是不搬的,往后想回来住了方便。   “四娘,忙着呢。”黄三娘踏进院子,见地上放着一排木板,沿着木板上台阶进屋,不会脏了鞋子,一看就是专门为按捏的客人准备的,她笑盈盈走向黄菁菁,见周士仁挑着一箩筐衣物从屋里出来,惊呼了声,“老三,你这是要去哪儿呢?”   周士仁看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放下箩筐,转身去了后院,黄三娘顺势看向屋里,被褥拆了,蚊帐也是,床底的鞋子没了,屋子显得有些空,她敛目道,“四娘,方才那位是稻源村里正的小儿子,听说他很有可能会考中秀才呢,他要是考中了,你不就和秀才老爷有往来了吗?”   黄菁菁关上门,见老花从堂屋出来,手里拿着串钥匙,“四娘,我挑着过去,老三和老大忙。”   他给周士文打下手,不一会儿就出了汗,脱了外裳只穿了件秋衫,见黄菁菁蹙眉,他急忙把外裳套上,将钥匙给黄菁菁拿着,捡起扁担,弯腰扛在肩头,不曾看黄三娘一眼,冷冷道,“挡着路了。”   语气冰冷,修长颤动的睫毛盖住了眼底情绪,面色冷然。   黄三娘错开身,萝筐里的衣衫是黄菁菁的,老花挑着要去哪儿?   她心思动了动,想起什么,不由地瞪大了眼,“四娘,你和老花......”   老花走了几步远,转身回眸看着跟在他身后的黄菁菁,“你慢些,别摔着了。”   目光温柔,语气轻和,与和黄三娘说话的口吻简直判若两人,黄三娘捏着衣袖,脸上青白交接,二人走出门后,她看见老花扭头要牵黄菁菁,被黄菁菁拒绝了,“好好的走你的路,你挑着担子,哪能再牵我?”   老花这才作罢。   她眨了眨眼,有些不可置信,咚咚咚追出去,额头起了细密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冷的,她小跑着追上黄菁菁,套近乎道,“四娘,你和老花过日子也好,从小到大你便把人情看得分外重,别人给你一个糖,你坚决不会吃,你说怕还不上,为此,娘还说过你,说你一个女儿身,凡事莫要太过逞强......”   她们的爹娘死了二十多年了,黄三娘已不太能想起他们的容貌,只是他爹疼爱四娘多些,说四娘能干,和儿子差不多,为此,她大哥二哥气了黄菁菁好多年,灾荒之年不肯帮黄菁菁,只怕也有那件事的缘故。   黄三娘说完,就见老花忽然走向地里,侧身让黄菁菁先走,黄菁菁怔了怔,只听老花道,“唧唧歪歪,跟蚊子乱飞似的,你走前边。”   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黄三娘脸色僵了僵。   于是,小路上,黄菁菁杵着竹竿走在最前,老花挑着箩筐走在中间,黄三娘掉在最后,黄三娘委实找不到什么话说,只得回忆往昔,“大哥的身体不太行了,几个外甥成家有了自己的心思,没人肯花钱请大夫,我寻思着过些天回去看看他,四娘,你和我一块吧。”   “你要回就回,四娘还有其他事,抽不开身。”回答她的是老花四平八稳,无波无澜的声音。   黄菁菁多少清楚老花的性情,老花对黄三娘的敌意太过明显,内里怕是有什么事,到了新屋,黄三娘还要跟着她们走,老花回眸,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指着后边道,“不会找不到回家的路吧,找不到就喊人,别赖在我家。”   进院子后,啪的声关上了门,连门闩都没落下,黄菁菁好奇的转过身,问道,“她哪儿得罪你了?”   老花脸上换上了笑,示意她进屋说话,“看她的面相就是个会来事的,我不太喜欢她。”   黄菁菁耐人寻味打量他两眼,没追问。   老花把箩筐放进卧室,生了炕,让黄菁菁去炕上坐着,他开始整理衣衫,一件两件顺着他的衣衫放好,沉默半晌,找话和黄菁菁道,“昨天我刚回来,她就敲门说要打水,自己跑这么远的地方修建屋子不知道自己打口井啊,孤男寡女,谁知道他是不是要坏我名声?”   黄菁菁洁身自好,目下无尘,他要是名声有损,岂不是配不上她了,况且周大周二他们也不乐意,他对黄三娘印象很不好。   防微杜渐,自己小心些总是好的。   黄菁菁嗤笑了声,“你当自己还年轻呢,坏你名声?人家是城里回来的,哪儿看得上你,你没给她开门?”   “我才不给她开门呢,一路上你也听到她叽叽喳喳话很多了,我要干活,哪有心思和她闲聊?”老花弯腰叠着衣衫,余光瞄向炕上的黄菁菁,见她低着头,面露沉思,便没接着往下说,他还有话没说,黄三娘当日挑唆马婆子和黄菁菁,他心头记着呢,可不想和那种人来往。   老花收拾好衣衫,把肉拿进灶房,洗干净切好,抹了佐料粉放在蒸笼里,天冷,不怕肉坏掉,这会蒸好了,晚上热热就能吃,差不多了,他才叫上黄菁菁回了周家。   二人的亲事简单不张扬,一家人开开心心凑一桌,老花兴致高,喝了好些酒,只是怕喝醉,不敢多喝,周家三兄弟也喝了些,想到黄菁菁往日受的苦,周士武喝高了抱着黄菁菁埋头痛哭,骂自己狼心狗肺,对不起她,对不起栓子,二十多岁的人了,完全不嫌丢脸,黄菁菁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唉声叹气顺着他的背。   一顿饭吃完,外边的天色已经黑了,周士武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夜路难走,桃花和梨花米久留在这边过夜,刘氏牵着栓子,周士仁打着火把,周士文则扶着刘慧梅缓缓往家走,黄菁菁叮嘱他们小心些,明早她就不过去了。   人走了,黄菁菁在关上门,落上门闩,灶房亮着灯,晕黄的光将老花的身影拉得很长,往后,就是他们一起过日子了,她进去帮着他洗碗,被老花推开,“你去堂屋看看老二,他喝多了,别不小心摔着了。”   黄菁菁见他双手冻得通红,蹙了蹙眉,“怎么不烧热水洗,生冻疮了怎么办?”   “我皮厚实着呢,没生过那玩意,四娘,你出去等着,待会我烧了热水端到堂屋来。”老花低着头,认真刷洗着碗,五官镀上了淡淡的柔色。   忽然,身侧多了双手,老花正欲阻止,只听黄菁菁在身侧道,“天色不早了,你累了一天,早洗完早休息。”   老花洗第一遍,她清洗第二遍,两个人,很快就把碗筷洗干净放进了碗筷。   黑暗笼罩着村落,风呼呼刮着,换了地儿,黄菁菁丁点不认床,倒头便睡,被窝里多了人,她略有不习惯,朝里侧挪了挪,米久睡在两人中间,黄菁菁怕压着他,后背贴着墙,维持着一个姿势睡到天亮。   醒来的时候周士武已经走了,米久刚喝了奶,砸吧着唇,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睡回笼觉呢。   “你醒了,饭菜在锅里温着,还热着呢,我去把菜地的菜全砍回来。”昨天说砍的,结果事情多没来得及,这会儿米久睡着,赶紧去砍回来。   黄菁菁嗯了声,问桃花和梨花呢,老花指着西边,“和老二一块回去了,说待会过来玩呢。”   老花背着背篓,拿着镰刀出了门,到菜地时,遇着孙婆子,她站在地梗上,弯腰驼背,好似在等人,见着他,脊背明显直了下,老花眯了眯眼,低头敛神,越过她,径直走向地里。   “老花,昨晚你家里可热闹着呢,听说你和四娘成亲了?”孙婆子双手交叉进袖子,缩着脖子,脸色被风刮得乌青僵硬,“老花啊,听说周二周三又出门做生意去了,我家达子你也知道,老实憨厚,没花花肠子,你能不能让周二把他带上啊?”   昨晚她们在黄三娘家里吃饭,听到老花家里传出来的声音了,结合黄三娘说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两人偷偷摸摸把事儿给办了。   村里谁都没听到风声,看不出来,老花还是个闷不吭声的人。   白菜的叶子坏掉了些,他顺着根部全砍下来,抖落上边的雪,剥掉坏的叶子,轻轻放进背篓,不接孙婆子的话。   孙婆子自顾自说了许久的话,老花全神贯注的砍着白菜,神色自若,孙婆子说得口干舌燥,老花都没啥反应,孙婆子不由得有些生气,“真当自己是周大他们爹了呢,要我说,四娘把厨艺都交给周二周三了,孩子大了,哪像小时候好管教,你和四娘不好好打算,以后有你们苦受的。”   “四娘嫁了人,往后轮不到周大他们养老,跟着你,啥都没有……”   老花举起镰刀,重重地砸向孙婆子,吓得孙婆子脚一崴,跌倒在地,镰刀竖在她身侧的雪地里,孙婆子声音尖锐,“老花,干什么,要砍死我啊。”   “脸皮比树皮还要老就别出来作妖了,挑拨离间的话留着给你儿子吧。”老花捡起镰刀,挖了两下地上的雪,吓得孙婆子连连后退,“四娘性情直爽,不求人,不抹黑人,安安分分过自己日子,总有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作怪,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老花心里不太明白孙婆子的想法,各人过各人的日子,为什么总想占别人便宜,黄三娘也是,好似离了人就活不下去似的,不闹点事情出来不痛快。   有这个心思琢磨别人的事儿,自家早就把日子过起来了,何苦呢。   孙婆子崴了腿,好一会儿才爬起身,尖细着声道,“老花,真以为在村里站稳脚就有恃无恐了是不是,真打起来,看周大他们护着你这个便宜爹不?”   老花皱了皱眉,举起镰刀,毫不犹豫挥向孙婆子,吓得孙婆子双腿发软,倒进了地沟里,地沟是疏通夏季雨水的,又窄又深,孙婆子屁股着地,腿和上半身曲在两侧,挣扎着许久没爬起来。   任由孙婆子如何呼喊,老花就当个没事人似的干自己的活。   孙婆子的喊声招来了黄三娘,她费力的扶起孙婆子,眉头拧成了一团,一丝不苟的发髻被风吹乱了些,她问道,“怎么弄成这样子了?”   孙婆子忌惮的瞄了眼老花,不愿意多说,“我崴着腿了,还得劳烦你送我回去。”   以两人的交情,黄三娘自是乐意的,眼角扫过专心砍菜的老花,别有心思道,“菜地是老花的啊,前两天我就还纳闷,谁家的菜长得这么好,寒冬腊月,少有新鲜的菜叶,老花,我能不能花钱买两窝,家里孩子多,哭着闹着要吃菜。”   老花不近人情道,“不卖。”   菜是黄菁菁专门留着过年吃的,哪怕叶子烂掉些都没舍不得割,就想在地里多长些时候,他才不会卖给别人。   黄三娘吃了闭门羹,讪讪扶着孙婆子回去了,一路听着孙婆子抱怨,“老花刚来村里不是这样的,见着谁都笑眯眯的,温和有礼,很多人喜欢他,跟着四娘久了,哎,性子歪了啊。”   孙老头和孙达在屋里编箩筐,大冬天的,编些箩筐囤着,自家用不着就拿出去卖。   孙婆子进了屋子就朝孙老头一通抱怨,孙老头听得烦不胜烦,“四娘和老花水到渠成的事儿,你一惊一乍做什么,四娘对咱家仁至义尽了,你别上蹿下跳惹是生非,别说老花不理你,换成我,我也不给你脸色看。”   孙婆子的心思孙老头明白,无非是眼红周家日子好了,也不想想,黄菁菁年轻时吃了多少苦,但凡他们肯伸把手,两家的交情就不是这样子的,看看赵二两家,再看看他们家,孙老头就有些来气,周家是全家老小拧成一股绳过日子,他们家呢,乱糟糟的。   他丢了手里的竹篾,掏出旱烟,点燃吸了口,苦口婆心道,“你要是再不安分,惹到四娘头上,用不着她出面,老花就能打得你头晕眼花。”   是非黑白,村里人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来。   孙达也劝孙婆子,“娘,您就安生些吧,周家是凭自己本事过起来的,您从早到晚盯着人家做什么?”   他以前和周大周二多好的关系啊,被他娘闹的,孙达叹了口气,拿着镰刀出了门。   黄三娘听着一家人的话,不动声色回去了。   晌午,周士武和周士仁回来,进院子喊了声娘,反应了会儿才想起他娘搬去新屋了,心里空了一瞬,佐料粉卖得好,很多人争抢着买,没了黄菁菁,好似没了分享喜悦的人,周士武浑身不得劲,想了想,去新屋眉飞色舞说起卖佐料粉的事儿。   镇上的有钱人多,一文钱对他们无关痛痒,舍得花,而且,镇上做工的人也嚷着买,说是带回家留着过年吃,生意比他预料的好很多。   周士仁今早只去了稻源村,情况和周士武说的差不多。   “眼下大家觉得稀罕,过些天生意就平稳了,有没有遇着找麻烦的人?”黄菁菁问周士武,周士仁有赵吉瑞和刘大跟着,该不会有多大的问题。   周士武摇头,“没,大家喜欢得紧,来得晚的人问我明天去不去呢。”   “那就好,你凡事小心些,这两天有你大哥在,他帮着磨佐料粉不是问题,他去了镇上,你们就要忙些了。”黄菁菁纳着鞋底,周士武以为是给老花的,认真回道,“不碍事,我和三弟早上出门卖,下午在家,实在不行还有晚上呢。”   一天挣的钱,比做席面还多,周士武眼神熠熠生辉,“娘,您要买什么,和我说一声,我给您捎回来。”   “捎什么捎,缺啥我会自己买,我琢磨着,趁你大哥在家,再去坟头烧点纸钱。”几个儿子醒事了,原主在天之灵也该欣慰了,后天就是原主的周年祭,该让几兄弟好好祭拜一番。   周士武没想那么多,“好,香蜡和纸钱家里还有,明早我们就去,娘,您身体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黄菁菁动了动胳膊,“好着呢,你们好我就好,明天中午过来吃饭,你花叔把菜地的菜全砍回来了,煮一锅菜吃。”   “好。”实话说,没了黄菁菁,饭桌上冷清了很多,周士文在家,早饭他们一起吃的,吃着吃着习惯性的抬头看向上首,位置上空空的,也没人扯着嗓子骂了,安静得心里不舒服,想着,他便和黄菁菁道,“娘,挣了钱,以后我们能不能过来修屋子?”   可能被骂惯了,猛地听不着黄菁菁声音,浑身不自在。   “等攒了钱再说,别想有的没的,米久你我们帮你带着,趁着孩子小,攒钱才是正经事。”黄菁菁捏着针,擦了擦头发,继续穿针引线。   周士武又道,“娘,做针线活伤眼睛,我下回给花叔买两双鞋子就是了。”   他娘头上又冒出了白发,是遮都遮不住了,都是给操心的,黄三娘比她娘大,满头乌黑的发丝,难怪看着显年轻。   “哪是花叔的,给你大哥做的,你大嫂怀着身子,他一个人在镇上,也不知过得好不好,你看他身上的衣服,针线歪歪扭扭,一看就是自己缝的。”黄菁菁垂着眼,认真按着鞋样子,“你大哥对家里人慷慨,自己却比谁都节俭,马上是两个儿子的爹了,压力大着呢。”   有一亩地,还不够塞牙缝呢。   “娘,那我下回给大哥买两身衣衫,您别说,这些年一直他送我们礼,我也没送过他个什么。”周士武回想起过去,只觉得好像做梦似的,有些不太真切,甚至迷茫,不敢相信,那会是他。   “不用,我时间多,给他做两身衣衫过年穿就是了,你们把钱留着,买田买地,以后去镇上买宅子,米久大了,能去镇上的书院念书,多好?”黄菁菁说道。   周士武一震,去镇上买宅子,那得多少钱,不是有钱人,谁愿意搬去镇上住?   但看黄菁菁仔细穿着针,不知是随口说说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沉思道,“那听娘的,好好挣钱,都去镇上买宅子。”   大雪纷飞,山坡上覆盖了厚厚的雪花,乍眼望去,看不出那有座坟,周士文提着篮子,里边装着香蜡和纸钱,还有两碗肉,他问道,“谁说拜了坟头娘的身体就会好?” 第96章 096 二婚选择   周士武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双手交叠插进袖子口, 从善如流道, “娘说在哪儿听过这么个说法, 她病了好些日,方大夫开了药只说好生养着, 我想着碰碰运气, 结果还真是有效。”   他和周士仁来拜祭过两回, 又去寺庙求了个平安符,慢慢的, 黄菁菁真的好了,可不得信这个?   家里的日子好些了,难得黄菁菁肩头的担子轻松了些,只要能让黄菁菁多活几年,什么法子他都愿意试。   周士文点了下头,沉默不言,沸沸扬扬的大雪里,三人肩头堆满了雪, 每一步, 脚底咯滋咯滋响, 到了坟头,周士文摆酒碗, 香蜡,周士武和周士仁简单铲了铲坟头摇摇欲坠的雪,冷风呼啸, 火折子不易燃,三兄弟冻得鼻尖通红,周士武嘴里喋喋不休的念着,“我们又来拜祭了,要保佑俺娘长命百岁,没病没灾,俺娘活得好,以后还会来祭拜的,这儿有肉,有酒,吃了要保佑我娘啊,我娘一辈子不偷不抢,老老实实种地,她心地善良,一定要保佑她啊......”   周士仁双膝跪在雪地里,重复着周士武的话,还抵了抵周士文胳膊,示意他跟着说。   “往年给爹烧纸钱,娘一个人絮絮叨叨老半天,我只当娘爱唠叨,问牛叔才知道,在坟头烧纸钱,要说话,把心底的愿望说出来才会成真。”周士武双手合十,磕了三个响头,和周士文道,“娘担心我们两眼抓瞎,一把手一把手教我和三弟,说是自己死了,我们几兄弟不至于手忙脚乱,啥也不会。”   他出门做席面,才知丧事的规矩多,黄菁菁该多心灰意冷,才会教他们这个,周士武没问过,也不敢问,他想,若是他的几个儿女全都和他那般不懂事,他也不想活了。   周士文跪在地上,声音低沉,语速缓慢,“娘拉扯我们吃了很多苦,往后真有什么灾难,降到我身上,我替她扛着,只希望她能轻松自在的安享晚年。”   周士武听得红了眼眶,三兄弟并排跪在坟头,烧着纸钱,身形不屈,面容肃然,黄菁菁站在边上,神色动容,背身擦拭掉眼角的泪,她担心三兄弟忘记,特意回去喊他们来着,没料到他们已经来了。   周士文半抬着眉,眼角瞥到抹灰色衣衫的人影,抬起头,见黄菁菁立在边上,眼睛红红的,转身似要回去了,他喊了声,“娘。”   黄菁菁啥时候来的他们毫无所察,跪在坟前,胸口酸酸的,好似里边真埋了他娘似的,望着黄菁菁,脑子才恢复了清醒,站起身,大步走向黄菁菁,伸手握住她的手,“娘,您怎么来了,这么大的风,花叔怎不拦着?”   黄菁菁吸了吸鼻子,努力撵走心头酸涩,回道,“我穿这么多,不会着凉的,你们来一会儿了?”   坟头露出新鲜的湿哒哒的泥,纸钱燃得差不多了,三人怕是来了一会儿了。   “雪大,烧了纸钱陪您说会话,吃了午饭我就回镇上,下个月才回来了。”周士文的手有些凉,他搓着黄菁菁的手,替她哈了哈气,黄菁菁的手粗糙,刮着他手掌,有点痒。   黄菁菁失笑道,“大冬天手哪能暖和得下来,待会就好了,家里的事儿你别担心,老大媳妇肚子再大些了,和老三媳妇一块吃饭,离生产还有一个多月,你安心在镇上干活。”   如今的周家,周士文的工钱算是少的了,但黄菁菁不想周士文回家卖佐料粉,镇上的工钱少,但收入稳定,佐料粉眼下能挣钱,之后如何不可知,看着卖了很多钱实则不然,佐料是去药铺买的,价格贵,全是周士文自己掏的钱,刨去工钱和辛苦费,也就过得去而已。   “下午回去的时候带些佐料粉,送些给东家和平日对你关照的朋友,娘上了年纪,不太懂人情世故,你要什么,但凡家里有的,拿就是了。”黄菁菁任由他扶着,细细叮嘱道。   “娘,我心里有数,您别操心,住那屋住得惯不,要不要把床搬过去?”黄菁菁很多年不睡炕了,也不知习不习惯。   黄菁菁听他想着这个,心头愈发不是滋味,纵然周士文是长子,但心思细腻,贴心和女儿无甚差别,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有什么法子呢?   她道,“炕是老二老三起的,大着呢,不成问题,下边垫了稻草,软和得很,床就搁着吧。”   到了山下,周士文要回屋接刘慧梅,刘慧梅肚子大了,出门不稳妥,他让周士武扶着黄菁菁回去,自己转身走了。   雪簌簌坠着,黄菁菁发梢淋了雪,挡在额前,她不适应的抖了抖,问起栓子在学堂的事儿,周士仁回去接桃花梨花,只周士武扶着她,轻快道,“精神着呢,诗背得抑扬顿挫,摇头晃脑,比之前好多了。”   “他玩心大,能静下心实属不易,和老三说,别约束得太紧了。”周士仁两口子不懂教孩子,管得太严,反而适得其反,如今她不在,只有周士武在边上劝着些。   周士武一股脑的点头,“娘您别操心了,家里就栓子在学堂念书,我当二伯的自要在旁边看着的,娘您就好生住着,猪让大嫂和三弟妹养着,鸡的话,等搭了鸡笼我给您抓过来。”   黄菁菁搬走了,卧室和堂屋空着,他们没商量过屋子归谁,留在那,万一黄菁菁想回来住了也方便,若不是顾忌老花的名声,其实,老花和黄菁菁完全可以住在家里,一家人还跟以前那样过日子。   母子两说着朝院子里走,老花开始在灶房弄午饭了,他洗了两窝白菜,放筲箕里滴着水,切了些肥肉,剁得碎碎的,黄菁菁说想吃白菜粉条,大致讲了怎么做,他尝试着做来试试,听到门口有人敲门,他起身朝外探了探,“谁啊?”   “我和老二回来了。”黄菁菁拍着肩头的雪,少许掉入脖颈间,冷得她瑟瑟发抖,她出门提醒老花关门,以为他记不住呢。   听着黄菁菁的声儿,老花浑身放松下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满手的油,情绪明显高涨了很多,“来了。”   他以为又是屋后讨人厌的黄三娘呢,打开门,急忙侧开身让黄菁菁进屋,“堂屋的炕烧着,快进屋暖和暖和,米久一个人在炕上玩呢。”   大冷的天,米久出门的话穿得厚,外边还要裹层厚厚的襁褓,米久不舒服,老花就烧了炕,给米久套了件秋衫让他在炕上玩,暖和,由着他翻身。   “辛苦花叔了,我看看米久去。”周士武眉梢萦绕着喜悦,踏进堂屋,被炕上叠得高高的被褥逗得忍俊不禁,米久趴在炕上,抓着黄菁菁缝制的口袋,兴致勃勃,口水顺着下巴流得到处都是,老花解释,“怕他滚下来,四娘,我烧开水把粉条泡着,你拿棉巾擦擦头发啊。”   说着,朝灶房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身回来,“我进屋给你找......”   “都在衣柜里,我还能找不到?你灶眼里是不是生着火,里边的柴别掉出来了。”黄菁菁抖了抖额前的碎发,叫周士武脱掉蓑衣,别急着进屋看孩子,刚从外边回来,身上的寒气重,别过给米久了。   老花想起锅里烧着开水,不敢逗留,三步并两步回了灶房,不一会儿,周士文他们就来了,堂屋暖和,桃花和梨花脱了鞋子,在炕上翻筋斗,朝外喊周士武得空了给她做滑雪的板子,树林里有很多人开始滑雪了,去年的板子不知放哪儿去了,要重新做过。   黄菁菁担心她们不小心踩着米久,把米久抱起来坐在自己腿上,和桃花道,“天冷了,你爹忙,下雪的时候别去树林玩,天晴的时候去。”   “好,奶奶,我记着呢,叫爹爹也给梨花做,我带梨花一起玩。”桃花躺在炕上,举起双腿,慢慢过头顶,然后一转,人就趴在了炕上,黄菁菁哭笑不得,“小心些,拉伤腿,有你受的。”   中午煮了半锅白菜粉条,放了许多剁碎的辣椒,又辣又入味,所有人吃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便是刘慧梅都管不住嘴吃了好几口,待吃得差不多了,黄菁菁才说起卖佐料粉的事儿,周士文在镇上,卖佐料粉的话只二人出力的时候多,周士文就不多分钱了,只是佐料是从周士文手里拿的进价货,挣的钱给一成给周士文,她问周士武,“老二觉得如何?”   “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琢磨着,卖佐料粉挣的钱,我们三兄弟一人一份,娘一份,大嫂快生了,花钱的地儿还多。”周士武分外干脆,语气没有丁点迟疑,往年都是周士文帮衬家里,看着卖佐料粉的势头,若真能把名气打出去,每年都有生意,周士文在镇上做工这么些年,手里却没存钱,养孩子怎么办?   他的意思,均分比较好。   这话得来周士仁附和。   “你有这个心就够了,只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们三兄弟钱财上不计较,但十几二十年后呢?栓子米久他们大了就不好说了,眼下老大有活计,一成就够了。”亲兄弟明算账,有些事趁早说清楚了比较好,三兄弟感情好,但远香近臭,钱财不分清楚,以后容易影响情分。   周士文不是贪心之人,一成的钱他都不想拿,铺子生意好,东家每个月能给不少赏钱,加上客人打赏的,收入比往年多,而且黄菁菁给他们三兄弟买了地,没啥好担忧的,“娘,二弟三弟挣的钱他们就拿着吧,佐料是东家顺便捎的,我哪好意思拿好处,况且慧梅在家,还要三弟妹多帮衬。”   黄菁菁倪他眼,脸上一阵无奈,“怎么不要了,你也是家里的人,今日大家都在,我就想着再把按捏和卖佐料粉的钱说说,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你们三兄弟凡事要帮衬才能把日子过好,按捏的钱分成四份,除去米久干娘的工钱,老三媳妇出力多,老三家拿四成,我,老大,老二拿两成,至于卖佐料粉的钱,老大一成,我,老二和老三每人三成,怎么样?”   黄菁菁不是烂好人,法子她想的,她肯定要拿钱,而且不管周士武他们如何孝顺,手里有钱才踏实。   周士仁听着,明显他们占了便宜,张着嘴就要反驳,不料黄菁菁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老三也别觉得不好意思,你媳妇一天下来累得不轻,都是凭力气干活,多拿些是应当的,银子每个月十五分,一个月分一次,那天过来吃饭,一家人聚聚。”   刘慧梅挨着周士文坐着,知道没有她说话的份上,黄菁菁恩怨分明,银子的分法没啥好质疑的,三房拿得多,但活是刘氏一个人做的,大房拿得少,可别忘记周士文在镇上还有工钱呢,她专心致志吃着碗里的饭,默不作声。   “你们不说话我就当你们答应了,钱财自己好好留着,孩子大了,屋子住不开,还得扩屋子,但也别太节省了,几个孩子都在长身体,手里有钱,生活上就大方些,该花的花,辛辛苦苦挣一辈子的钱不就是花在儿女身上的吗?”黄菁菁语重心长说了番话,回屋把周士仁和周士武放在她这的钱拿给二人。   两人说什么都不肯要,“娘,买地不是花了钱吗,您拿着就是了,就当孝顺您的。”   三亩地是黄菁菁给的钱,就这屋后二十多米远的地方,三亩好地,他们一人一亩。   周士仁是坚决不会拿的,栓子念书也是黄菁菁给的钱,他们哪儿还意思拿。   最终,没法子,只得黄菁菁自己留着,她道,“你花叔念过书,每天挣了多少钱让他记个账,十五那天分钱,别忘记了。”   钱财明细,黄菁菁不替谁保管钱,兜里的都是自己的,用着舒心多了,而且,今年按捏委实挣了不少,她手里有钱着呢。   三兄弟点头应下,依着黄菁菁说的规矩来,往后不会起幺蛾子。   雪渐渐小了,周士文急着回镇上,扶着刘慧梅回去了,周士武和周士仁要出门卖佐料粉,也不再耽搁,黄菁菁送他们出门,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便看黄三娘提着桶,小心翼翼站在门口,大冷的天,她穿了两件袄子,身材臃肿得不像话,但黄三娘穿得富贵端庄,一身浅色的袄裙,披了件披风,气质雍容,是她所不能及的。   待人走了,黄三娘才朝门口挪了挪,笑着和黄菁菁寒暄,“老大他们出息了啊,听说在镇上当掌柜,有他帮衬家里,你也轻松多了。”   谈及周士文,黄三娘少不得想到自家开铺子也是请了掌柜的,只是老头子病后,生意一落千丈,老三又下落不明,否则,何至于没个撑腰的人,躲到村里来,“四娘,老四不回来了吗?我想问问他我家老三的事儿呢,小寒生下来他都不知道呢。”   看着人走远黄菁菁才收回视线,桃花和梨花留在这边,正在炕上陪着米久玩,她淡淡道,“他的事儿我哪儿知道,你要实在惦记,出门找找。”   黄三娘苦涩的扯了扯嘴角,“冰天雪地的,人生地不熟,哪儿找得着人,对了四娘,听说米久是他干娘奶着的?”   她听孙婆子说起过,刘氏早中晚都会去赵家问徐氏要奶,拿回家热了喂米久喝,因着这事,村里有些人闲言碎语,黄菁菁没法子才让米久认徐氏做干娘的,不曾想让徐氏捡着个大便宜,赵二两跟着周家兄弟做席面,挣了不少钱。   黄菁菁斜着眉,脸上的神色淡淡的,“是啊,你有什么事吗?”   堂屋收拾碗筷的老花抬头,见黄菁菁站在门口,不由得提醒道,“四娘,回来了,风大,小心吹得头疼。”   黄菁菁回眸,老花便看到那张不太令人舒服的脸,撇了撇嘴,放下碗筷,边擦手边走了出来,语气阴沉,“你又来做什么?”   黄三娘不知老花为何对她这么大的敌意,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打招呼道,“我和四娘说说话,老花,洗碗呢。”   她在镇上住了几十年,从未见过汉子收拾碗筷的,除非那种死了媳妇,家里没老娘的,看老花腰上系着围裙,脸上没有丝毫不满,心头有些纳闷,不由得为老花说话道,“四娘,老花毕竟是男子,洗碗做饭不太好。”   “关你什么事。”老花原本要换雨靴的,闻言也顾不得了,穿着布鞋,蹭蹭到了黄菁菁跟前,将人往里一拉,咚的声关上了门,“我家的事儿要你管。”   黄菁菁好笑,“哪用得着这样,赶紧回屋,鞋底湿了穿着容易生病。”   老花拉着她手臂走上台阶,和黄菁菁道,“待会我找几块木板,像老屋那边放在院子里,出门方便些,不害怕沾着泥或者雪花。”   他不愿意聊黄三娘,松开黄菁菁手臂,回堂屋继续收拾碗筷去了,门外的黄三娘脸色有些不好看,缓了缓情绪,尽量忽视老花的反感,继续道,“三娘,我是为了米久的事情找你的,村里离得远,天寒地冻的,总让老三媳妇去找二两媳妇不是法子,而且米久大了,那点奶不够吃,小寒娘那有,咱两家离得近,奶米久也就顺便的事儿。”   黄菁菁怔了怔,看向屋内,面色略有犹豫,倒不是远的关系,徐氏和她说,奶越来越少了,米久喝的量大,她怕是无能为力了。   但要她和黄三娘有所牵扯,她是不乐意的,单冲着黄三娘看老花的眼神她就不喜欢。   “你回去吧,米久的事儿不牢你费心了,我自己想法子。”米久的月份,断奶不算早,只是村里没啥吃的,孩子脾胃弱,容易拉肚子,奶是最好的。   她帮着老花洗碗,和老花说了这事,老花没想那么多,“大不了再问问村里的人,她们一家子人就不凑上去了,不然我待会问问去?”   黄菁菁没个好气瞪他眼,“这种事哪用得着你出面,我让老三媳妇打听打听。”   男女有别,老花去村里打听这种事,不定会被人说成什么样子。   “嗯。”老花想了想,只得如此,洗了碗,让黄菁菁回屋守着米久睡觉,他烧水把米久早上换下的尿布洗起来晾着,去老屋找合适的木板铺院子,加之桃花和梨花说要做滑雪的木板,周士武和周士仁忙起来哪得空,左右他没事,可以试试。   老屋清静,家里只有刘慧梅和刘氏在家,之前给黄菁菁打棺材剩下些木材,刘氏找出来给老花装上,要帮他背到新屋,叫老花给拒绝了,“你忙你的事儿,我自己背得动,桃花和梨花就在那边,晚上两姐妹睡不是问题,你得闲了再说。”   周士武和周士仁不在,刘氏活又多,顾不过两个孩子,天寒地冻的,就怕她们乱跑冻着了,他和黄菁菁没啥事,带她们不是问题。   “你要是忙不过来的话,提前捎口信,我去学堂接栓子。”   刘氏也不和他扭捏,客人来的那天她是没空的,若周士武和周士仁不在,只得劳烦他,“辛苦花叔了,我傍晚过来接她们。”   老花应了声,这才背着木材回去了。   周士武的佐料粉在镇上卖得好,下午不一会儿就卖完了,倒是周士仁遇着些麻烦,村里人喜欢占便宜的妇人多,围着他说舀得不均匀,有些多有些少,要自己动手舀,周士仁说什么都不肯,当即有两三个妇人就说不买了,周士仁面上没有丝毫软化之色,耐心解释道,“我都是差不多的,买得多,我可以送您些,但您不能动手,天冷了,这次来村里,今年怕是不会来了,婶子您再想想。”   要是他开了先河,往后人人都嚷着自己动手,还怎么做生意。   黄菁菁给他们算过账,别以为一碗一文钱能挣很多,佐料贵得很,以往做席面,佐料是主人家自己掏的钱,他们没啥感觉,眼下是算在他们的成本里的,两碗佐料粉差不多有一文的利润,若是他每一碗都舀得满满的,一文的利润的都没了。   老妇人不屑别开了脸,“是不是故意骗我老婆子,不买就不买,不吃又不会死人。”   周士仁一点也不在意,做其他人生意去了,家里的佐料用完暂时就不卖了,要等周士文从镇上拿货回来,否则去镇上买佐料,容易被人学到方子不说,而且成本更高。   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很多,周士仁已能做到镇定自若了,刚开始他忐忑不安,总想把所有人都叫过来买,讨好大家,慢慢就琢磨出些门道,往往叫嚷得最厉害,诸多挑剔的人舍不得付钱,舍得花钱的多是闷不吭声的,拿着碗出来,买了就走。   周士仁心头宽慰自己,犯不着为了不相干的人左右自己的情绪,他和赵吉瑞刘大沿着路朝另一个村走,赵吉瑞的意思只去富裕的村子,村里人有钱,舍得花钱的人多,确实,去那种村子,很快就卖完了,但周士仁坚持周围的村子都走一走。   和不同的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心会更加敞亮,遇事更有主张。   一下午,布袋里的佐料粉还剩下些,也就一碗多的样子,进村后听着人说他娘两面三刀,有了生意把赵二两给忘了,秦氏双手叉腰和对方吵架,双方争执得面红耳赤,赵吉瑞叹了口气先回家了,周士仁继续往前,喊了声婶子。   秦氏转过身,秦氏脸上的气没消,但语气有所好转,“周三,回来了啊,她们就是见不得人好的,你别当真啊。”   两家的关系好,又是干亲家,二两帮他们干活怎么了,村里人谁家没有找人搭把手的时候,就她们喜欢说三道四。   周士仁点了点头,把剩下的米粉装给秦氏,“这几日家里事情多,多亏了二两兄弟编的篮子,镇上的老太太们很喜欢,也没当面给二两兄弟道谢。”   来家里按捏的客人多多少少都买了佐料粉,她们照顾家里的生意,黄菁菁也不是吝啬的,佐料粉先放在纸袋子里,然后放篮子里送给老太太们,黄菁菁说按捏的价格收高了,纸袋子和篮子就当送她们的,只有客人才有,故而,镇上的老太太们多是五碗五碗的买。   甚至有一位老太太定了二十碗的量,说是走亲戚送人的。   他娘为人厚道,哪怕占了人便宜,心里也想着还回去。   当初按捏的价格定得高,是为了从文莲身上把钱拿回来,谁知,后来的人又主动把价格抬了上去。   赵二两编的篮子,他娘说过要给钱的,估计忙,还没回过神来。   只是有些话,他不会当着外人的面说,他把佐料粉给秦氏,很多人伸长了脖子,秦氏推给他,“你做生意的,婶子哪好要,你拿回家吧,二两没啥事,找点事情做也好,你别多想。”   “不会的,婶子别气坏了身体,天色不早了,我还赶着回去。”   秦氏到底没要他送的佐料粉,他想想也是,佐料粉拿回家,还要买肉,多的钱都花出去了,他回去把话和黄菁菁说,黄菁菁笑道,“二两娘心思通透着呢,你当面把佐料粉给她倒是让她为难了,等个十来天,请个杀猪匠把猪杀了,送些给二两娘就是了。”   村里,里正家和老赵家开始做腊肉腊肠了,他们家还没动静,十一月下旬把猪杀了,留些肉自己吃,剩下的卖了,能卖个一两多银子,趁着开春再买一亩地,她体力不行,种庄稼是不行的,折腾两亩地的蔬菜出来卖,有个进项就够了。   周士仁觉得可行,把卖的钱交给黄菁菁,转身回去了。   翌日秦氏来找黄菁菁聊天,说起村里的长舌妇,气得不轻,她怕黄菁菁多想,特意来找黄菁菁解释的,赵二两两口子都是心诚之人,对村里的流言不当回事,更不会解释,只得她出面。   “从年轻听到老,我哪儿会往心里去,老三昨天回来就和我说了,不会当真的,二两那,我自有打算。”赵二两手巧,编出来的竹篮子样式好看,竹篾刮得干干净净,不扎手,但佐料粉细腻,她担心直接装的话客人拿回家蒸肉仍有残留的竹须吃着扎嘴,生意在起步阶段,凡事要谨慎些,故而又在篮子里套了个纸袋,纸袋买得多还算便宜,只是没啥利润可言,“二两编的竹篮子轻巧细致,称赞的人不在少数,我也不拐弯抹角,不会让二两白辛苦一场的,只是如今还在观望阶段,过阵子,会和二两说价格的事儿。”   “这不是叫二两捡便宜了吗,我就是为着这件事来的,往后有啥活计直接叫二两做就是了,以前我总怕他们日子过不起来,如今条件好些了,我没啥忧心的,钱够用就成了。”徐氏一个月收入可观,都是靠着黄菁菁得来的,而且她看得更长远,周家挣了钱,往后几个孩子都是要送去学堂的,要是真出了个秀才,凭着两家的关系,他们家还不得跟着沾光。   黄菁菁摇头,“待佐料粉生意做起来,篮子就和咱家生意息息相关,只怕有二两忙的时候,这事我说不清楚,过些天再看吧。”   席面生意没了的事给了她残酷的经验,要想生意立于不败的位置,除了口碑,名声也很重要,假以时日,佐料粉的成分一定会被人研究出来,即使研究不透,少一两样调料照样能吃,没准别人的价格还比她们便宜,这时候,佐料粉的包装就很重要了,赵二两编的竹篮子手艺精致,其他人仿造不来,认着篮子就知道是她家的,不会出事。   秦氏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她特意来向黄菁菁解释,反倒弄得她过来占便宜似的,黄菁菁宽慰她道,“二两编的篮子有大用处,之后你就知道了,村里有人爱说就由着他们去吧,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解释再多都没用。”   这话正是秦氏要说的,多亏了有黄菁菁帮衬,不然二两两口子不知道怎么样呢。   粉蒸肉味道好,吃过的人家有主动上门买的,他们带了家伙,不用篮子,刘氏在后院替客人们按捏,刘慧梅便应付上门的客人,人不多,一天有两三个人,但也叫周士武和周士仁高兴不已,至少,有人记住佐料粉是他们家卖的。   生意好了,村里眼红的人就多了起来,尤其得知周家又买了一亩地,今年就买了四亩地了,说什么的都有,周家闷声发大财,谁都不清楚内情,只知道他们背着粉蒸肉的佐料粉去外村卖,村里没人见过,赵二两天天在家编竹篮子,不出门,秦氏也少出来走动了,闹得大家连打听的人都没有。   周家挣了多少钱,村里人没个数,按捏来钱,但一个月只九天,能挣多少,咋就有买地的钱了?   孙婆子和黄三娘走得近,问黄三娘打听,黄三娘摇头说不知,“老花在家,门都不给开,从早到晚见不到她们出来,就是桃花梨花,嘴巴都严实着呢。”   她好奇周家的事儿,桃花和梨花在河边滑雪,她一人给了个糖,啥也问不出来。   “没闻着他们家做了不得了的吃食啊,到底卖的啥呀?粉蒸肉的佐料粉能挣那么多?”孙婆子不信,孙家离周家近,做饭时,她没少去那边转悠,偶尔会有肉香,还会有席面的香味,但对周家来说没什么特别的,怎么就挣了这么多钱?修了新屋不说,买了四亩地,太诡异了。   黄三娘哪儿说得上来?黄菁菁不亲近她,她也没法子,她主动叫小寒娘奶米久黄菁菁也没答应,为了一己私欲,不顾米久的身体,黄菁菁不是个好说话的人。   “哎,四娘挣了钱就把咱们忘记了,想年轻的时候,咱感情多好啊。”孙婆子忍不住感慨了句,好好的,怎么就陌生成这样子了呢,黄三娘道,“估计是怕我们贴上去抢他们的生意吧,我看着老二老三每天傍晚都会来新屋,约莫是把挣的钱给四娘。”   “不能吧。”孙婆子不太信,黄菁菁都和老花成亲了,哪能再管着周二他们挣的钱,何况,周家都分了家的。   黄三娘不敢说得太过绝对,“我这般猜想的,两兄弟孝顺得很,老二过来,要么拎着两包糖,要么是一篮子瓜子,大方着呢。”   周家几个孩子,栓子白天去学堂,桃花和梨花都在新屋,傍晚周士武和周士仁过去接人,而黄菁菁,似乎没出过门。   “周二以前多贼的一个人哪,和他媳妇一样,花花肠子数不胜数,如今跟变了个人似的,不知四娘用什么法子,几个儿子教得和她一条心。”想起自家几个儿子,孙婆子心里愈发泛酸了,“可怜了他媳妇,怎么着也为他生了个儿子,在的时候家里一贫如洗,一走,家里就发达了,福都没享到。”   孙婆子见黄三娘一头雾水,便把范翠翠和周士武的事儿说了。   黄三娘恍然大悟,“难怪没叫见着米久娘,我还以为......”妇人生孩子无异于鬼门关走一趟,她来村里后,没听人提起过范翠翠,以为她生孩子死了。   “四娘就没张罗着给他再找一个,周二多大的年纪?娶媳妇不难吧。”   孙婆子哼了声,意味深长的眨了眨眼,如今挣了钱是不难了,早先谁愿意啊,儿子小离不得人照顾,女儿大了不易亲近,这种人家最是难伺候,便是二婚的妇人都不愿意来,想到二婚,她所有所思的看了看黄三娘,黄三娘以为脸上有东西,擦了擦脸,“怎么了?”   孙婆子想想黄三娘三个儿媳,老三媳妇年纪倒是和周士武差不多,只是相公还在,“没什么,哎,谁嫁到周家,就是捡篓子的福气啊。”   打听周家发财门路的人多,便从外村人手里买了份佐料粉回来,买了条肉回家,依着对方教的法子试了试,香味浓郁,叫人欲罢不能,一碗就要一文。   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一文一碗,分明是抢人嘛,想着周士武和周士仁背篓里的布袋子,一天下来得挣多少钱啊。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动了心思,纷纷跑到周家,要买佐料粉。   买回家研究研究,自己也能做出一样的来。   她们的心思太过显而易见,刘慧梅不肯卖,她不是没有成算的,周士武和周士仁几乎每天都是卖完了回来的,卖佐料粉,就跟卖肉似的,是个长长久久的生意,而且是独门生意,被人抢走了,她们啥都没了。   这也是黄菁菁不在村里卖的缘故,故而她告诉大家,剩下的佐料粉被人定了,一时半会做不成,要等些时日。   这话得来诸多人的不满,孙婆子也在其中,扁着嗓子道,“都是同村的,啥生意不先照顾我们,拿到外村去卖,是担心我们没钱还是怎么着?”   “是啊,周大媳妇,你们不能挣了钱就看不起人哪,都是一个村的,我家孙子馋得很,都说你们家席面好吃,让我们自己回家弄来尝尝啊。”   附和的人多,但刘慧梅态度格外坚决。   刘氏担心大家不小心推攘着她,插话道,“真没了,镇上的老太太全买了,大家别为难我们了,眼瞅着过年了,真有的话,不会不挣钱吧。”   刘氏扶着刘慧梅,示意她回屋坐着,说这话的时候,她泰然自若,脸上无懈可击,她在众人眼中是个老实人,没心眼,不会说谎。   因而,没人怀疑她的话,略有遗憾的回去了。   只是,走之前拉着刘氏,千叮咛万嘱咐说有佐料粉了先卖给她们,别舍近求远去外村。   有些话,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挑明那层窗户纸,大家只当不知情。   刘氏满口应下,把人送走,她这才松了口气。   见刘慧梅目不转睛盯着她,刘氏笑了笑,“娘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路子,哪能说没就没了。”   她以前或许支支吾吾就答应了,只是眼下,再也不敢像往常逆来顺受了,真心假意,她要自己会分辨,黄菁菁说自己不立起来,栓子和梨花以后也只会受人欺负。   女为母则强,她没理由柔弱。   “是啊。”刘慧梅附和了句,只是看刘氏的眼神终究不太一样了,她没想到,有朝一日,刘氏说起谎竟然脸不红心不跳,比谁都镇定。   老实人,不老实了。 第97章 097 男女有别   等着买佐料粉的人多, 周家又热闹起来,刘慧梅和刘氏一口咬定卖完了,信的人多, 不信的也有,只是大家不好直说,只得问赵卫村打听, 真若卖完了,周士武和周士仁总不该出门把赵吉瑞唤上吧,蹦哒得最欢的当属孙婆子, 说话不显山露水,煽风点火的本事却不容小觑。   赵吉瑞娘是个急性子,对这号人没啥好脸色, 和孙婆子吵了起来,“我家吉瑞去哪儿关你啥事,整日盯着周家作甚, 有本事自己想法子啊, 你们两家挨得近,黄寡妇为啥来找俺家吉瑞也不会找你,冲着你来事的性子,别说黄寡妇, 换作我我也不搭理你。”   她的话直白, 说得孙婆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但她没打算放过孙婆子,继续道, “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安生,孙达和周二他们多好的关系,被你这搅屎精搅没了,又厚脸皮过来探我的口风?不要脸的下贱货,滚......别以为自己名声多好似的,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恬不知耻败坏人家名声,不知是不是报应呢。”   不然,为何黄菁菁日子越过越好,孙家越过越寒碜呢。   文莲婆婆也在,劝她别动气,朝孙婆子道,“你用不着含沙射影把人当靶子,黄寡妇凭自己的真本事挣钱,小心些没什么错,人真要是好的,黄寡妇不会看不出来。”   韩氏找刘氏按捏过两回,黄寡妇骂虽骂,但心地却是好的,只是各人说话的方氏不同罢了。   而且,老赵做生意回来,偶尔也会聊起周家,从席面过后,周家在十里八村算出了名了,骂的人多,骂完过后,又觉得冤枉了人,大家都是跟风骂,平静下来有脑子会自己想,而且不管好事还是坏事,久了就被忘记了。   两人连消带损,挤兑得孙婆子脸面全无,韩氏朝其他人道,“周家名声好了,对咱们村只会是好事,想想以后孩子说亲的时候,就说和周家一个村的,多体面?”   她不怎么出门,外人如何评价她不懂,她说的这些是从老赵嘴里听来的,他找了熟人去书院说说赵小富念书之事,学堂的夫子不同意,得知他们和黄菁菁一个村的,又改了口,原来是黄菁菁上门做过席面,人家是记着黄菁菁的情呢。   说起这事儿,老赵觉得对不起黄菁菁,卖栓子那事,他和周士武做得不地道啊。   孙婆子气得不轻,怒气冲冲回到家,又被孙老头训斥一通,说她整天来事,要是再闹就休了她,没了她在家,他们不至于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吓得孙婆子大门不敢出,黄三娘来找她,她也不敢明目张胆的表达自己的心思,周家日子红红火火,他们家却乌烟瘴气,谁不愿意搭理她了,孙老头对她冷言冷语,甚是厌恶。   “婶子,往后您别来找我娘了,这么大的雪,您要是摔着了或闪着腰了,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不太好。”孙达双手勒着箩筐的架子,语气还算客气,“周二他们的事儿轮不到我们操心。”   追根究底,他娘眼馋人家挣了钱,前些年,他娘不乐意他和周二他们往来,说周二脑子灵活,爱打小九九,他别掉进周士武的坑里了,遇着事儿了就喊周士仁过来帮忙,饶是如此,对周士仁的态度不甚好,看着温温和和,实则不然,他一直假装看不见,但比较黄菁菁待他,只觉得羞愧不已。   黄三娘正欲和孙婆子聊周士武的亲事,被孙达打断,她神色僵了僵,岔开了话题,“达子说的对,婶子不说了。”   整个稻水村,也就孙婆子能和她说到一块,看孙家人的意思,估计不高兴她和孙婆子唧唧歪歪,因此,她识趣的不再多说,没过两天,里正出面,呵斥了败坏周家名声的人,骂她们长舌妇,不教儿孙怎么做人,反而教人怎么捡便宜。   自此,村里人清楚,周家找着靠山了,有里正在,谁还敢过多打探周家的事儿?   黄菁菁无暇顾及村里人的想法,周士武和周士仁拿回来的铜板越来越多,说明生意越来越好,托镇上老太太们的福,周家卖佐料粉的消息在镇上传开了,和周士武踏踏实实卖佐料粉不同,老太太们在镇上住了一辈子,结交的圈子不同,有她们口碑相传,对周家的名气极为重要。   她便让老花在赵二两编的篮子上写上周字,纵然不识字的人多,但往后出了事,有个证据。   老花写的字算不得好看,但很中规中矩,圆润的曲线勾勒出的字,对黄菁菁来说完全陌生,她翻过栓子的书,的的确确不认识,有时老花接栓子回来,会教栓子识字,她在旁边看着,当下记在脑子里,转眼就忘记了,所有的字看着差不多,不好记。   “四娘,我瞧着生意会越做越好,二两一个人编篮子,怕是忙不过来了。”入冬了,家家户户准备过年,佐料粉对大家来说是个新鲜物,愿意买的人多,昨日周士武过来说起一长串客人定的量,家里的佐料粉铁定不够卖的。   黄菁菁给他研磨,一圈一圈转着墨碇,沉思道,“老二说剩下的货不多了,老大暂时抽不开身,我寻思着让老大问问东家,八角桂皮茴香是哪儿买的,能不能借着东家的名义进货,给些钱也好。”   这便是为何庄户人家出头难?没有人带着,连路子都找不到,哪怕运气好找到了,不是熟人,人家不会认,否则人人都能开铺子挣钱了。   老花觉得可行,周士武会做人,以前怕耽误周士文做事,不敢去铺子,如今是见天的去,给东家捎的礼也多,不是啥稀罕货,也就佐料粉和囤的白菜或者自家做的豆腐,不值钱,但也是他们的心意了。   说起这个,老花不由得称赞周士武,“他不做生意真是可惜了,面面俱到,叫人挑不出错来。”   黄菁菁不置可否,“老二打小就聪明,以前怕他聪明反被聪明误,现在倒是用不着我担心了。”   老花把写好字的篮子轻轻推到一边,待墨迹干了才扔进箩筐,挑到周家去,他道,“你啊就爱瞎操心,我看三兄弟都稳重了,老三遇事都能不慌不乱,应付自如,性子虽软但不会听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就别多想了。”   周士仁出门卖东西,老花心头担心过,不明白黄菁菁为什么指名要周士仁去村子,村里形形色色的人都有,周士仁哪儿应付得来,反而周士武这种左右逢源的人更合适,可周士仁坚持下来了,还做得很好,这点叫他刮目相看。   “我有什么好操心的,我才不操心呢。”见炕上的米久翻身脸埋进了枕头,黄菁菁急忙松开手,弯腰抱起他,叹气道,“我啊,好好照顾米久就是了,其他人才懒得管呢。”   蹭了蹭米久胸口,痒得米久咯咯大笑,拍着黄菁菁脸颊,咿咿呀呀张着嘴说话。   老花知道她是口是心非,叫她看看米久尿了没,米久大些了,把尿容易得多,而且拉屎也有规律,早上起床就要拉,一天一回,极少的时候才有两回,冬天尿多些,隔一个时辰就要把尿。   黄菁菁的手绕到他裤裆下,脱了他外边的裤子,取出尿布把尿。   尿到一半,外边桃花和梨花哭着跑了进来,吓得米久把剩下的尿憋了回去,一脸困惑的望着外边。   黄菁菁抖了抖米久,示意他继续,米久身子一仰,明显不肯的表情,黄菁菁无法,只得替他塞好尿布,而桃花和梨花跑到了门口,哭着指着外边,说梨花把黄三娘撞到了,黄三娘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二人方寸不乱,不知怎么办。   “别哭了,老花,赶紧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周家忙,刘氏照顾不过来,桃花和梨花白天都在这边,旁边的树林有点斜坡,滑雪最适合不过,而且直直通向河面,河面结冰,冰块结实牢固,不怕孩子摔下去,因而她们玩的时候,黄菁菁只时不时在院子里喊两声,听到她们声音就转身做其他。   老花搁下笔,套上外衫,大步走了出去,哄她们道,“别哭了,不是什么大事,花爷爷去瞧瞧。”   抱起梨花,叫桃花跟着,匆匆忙出了门。   黄菁菁给米久穿上外套,拿襁褓把他裹起来,米久不肯,踢着腿抗议,闹得黄菁菁哭笑不得,指着外边道,“穿上了我们找姐姐去。”   孩子小,哪儿听得懂她的话,趁着米久转移注意力的空档,急忙把襁褓的绳子系上,拿冬裙裹着背在后背出了门。   米久在后背绷了两下,到外边立即老实了,天色雾蒙蒙的,黄菁菁怕摔着,走得慢,听到树林传来小声的说话声。   黄三娘躺在地上,抚着屁股,哎哟声不断,见到老花,脸上的抽搐有所收敛,但略微扭曲的五官出卖了她此时的难受,老花皱着眉头,看了眼屋后,“你没事吧。”   黄三娘很想摇头,但她双手撑地,试了好几回都爬不起来,老实道,“闪着腰了,老花,搭把手,地上凉,先扶我起来。”   她是想问问桃花范翠翠的事儿,谁知道梨花没控制好力道,朝她冲了过来,吓得她躲闪不及,摔在地上了。   老花迟疑的左右看了看,徐徐上前,黄三娘没来得及拉住老花,便见老花错身弯腰捡起了她身侧的圆木棍,黄三娘一头雾水,“老花?”   “那......”老花把木棍递给黄三娘,叫她抓着另一头,他拉她起来,黄三娘眉头紧蹙,疼痛让她五官不断抽搐着,“我浑身使不上劲,哪儿握得住棍子。”   老花想想也是,放下木棍,朝着屋后去了,任由黄三娘躺在那,黄三娘有些气急败坏道,“老花你去哪儿,再躺下去我身子骨哪儿吃得消,扶我起来再说。”   “我拉你你又不肯,我叫你儿媳去。”老花放下梨花,朝屋后喊了几声,听到回应后折身回来,见黄三娘疼得咧着嘴倒吸着冷气,他想想是不是自己太过冷漠了,温声道,“是不是很疼?”   黄三娘敛着眉,极力控制着脸上的情绪,如实点了点头。   “那我拉你你还不起来?”老花再次捡起木棍,把一头递给她,“起来再说。”   黄三娘抽了抽嘴角,不知为何,眼角落下泪来,她低头擦了擦,声音很轻,“我就让你厌恶到这个份上吗?扶我一把都不肯。”   老花嗯了声,“男女授受不亲,万一你缠着要我娶你怎么办?”当日马婆子主动扑过来骑在他身上,到头来赖在他身上,那件事他记忆犹新,可不敢乱招惹人。   黄菁菁来看着的便是这幕,老花弯着腰,手里拽着木棍,木棍直直指着黄三娘,而黄三娘一脸受伤悲痛的表情,她以为老花要打人,皱着眉头过去,“怎么了?拿棍子指着人做什么,放下来。”   传出去,还以为老花恃强凌弱呢。   老花点了点棍子,脸上略有不耐,“是你自己不起来的啊。”   扔了棍子,转头走向黄菁菁,见米久伸长脖子到处看,新奇不已的样子,他拽着冬裙往上提了提,把米久的手放进冬裙,一五一十道,“我要拉她起来,她自己不肯,非要我扶。”   黄菁菁侧目,想起方才老花拿棍子指着黄三娘,她道,“你不是在威胁她?”   她以为老花担心黄三娘咬着梨花不放,到处说梨花的坏话,故意威胁不准乱说。   黄三娘毕竟是梨花姨奶奶,冲撞长辈便是不孝了,更别论还害得黄三娘受了伤,黄三娘随便两句话,就会让梨花往后不好做人。   “威胁她什么?”老花挠了挠头,逗着米久玩,“男女有别,我抓着棍子,外人就不会说什么了。”   他是真的被马婆子吓着了,何况黄三娘心思不纯,防患于未然是好的。   噗嗤声,黄菁菁绷不住笑了出来,“就被见过谁的花花肠子有你多。”   说着话,黄三娘大儿媳来了,忙上前扶起人,黄三娘腰疼,站不住,全部重量压在大儿媳身上,怨毒的看着旁若无人打情骂俏的黄菁菁和老花,“不害臊。”   她声音小,黄菁菁倒是听不清,上前帮着人扶着黄三娘朝屋后走,人摔着了,先把人扶回去再说。   老花看得一脸幽怨,却也知道梨花撞到人不对,黄菁菁搭把手是理所应当的。   这是黄菁菁头回来黄三娘的院子,院子不大,但还算整洁,几个孩子坐在屋檐下绣花,黄菁菁瞄了眼,花栩栩如生,便是最小的孩子,绣的花都比她绣的好看。   黄菁菁帮着把人扶进上房,黄三娘的衣衫湿了,李氏给她换衣衫,黄菁菁便走了出去,桃花和梨花惴惴不安牵着老花的手,不敢直视黄菁菁的眼睛。 第98章 098 生意红火   “四娘, 她没事吧?”老花牵着梨花,细声问了句,压低声音道, “梨花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和桃花玩得好好的,黄三娘找桃花说话, 她好奇想听听二人说什么,结果不受控制横冲直撞,黄三娘受了惊吓自己摔倒的, 怪不得梨花。”   生怕黄菁菁骂人,他把梨花往自己身后拉了拉,低眉顺耳, 一副他做错事的模样,面色惴惴,手足无措。   黄菁菁翻了个冷眼, 背着米久出门, 几个孩子站在门口,望着屋里,问黄菁菁发生了何事。   “你奶摔着了,正换衣服呢, 待会进屋吧。”黄菁菁不是不分黑白之人, 平白无故的黄三娘去树林做什么,黄三娘的儿媳端庄温婉,瞧不起村里人, 几个孩子关在家绣花,不爱和桃花梨花玩,黄三娘找桃花能有什么事?   她问桃花,桃花也不太明白,回想了下,忐忑不安道,“她问我娘离开后回来过没,奶奶想不想给桃花再找个娘。”   娘就是娘,只有一个,周士武再娶了媳妇的话就是他们的后娘,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她和米久会挨打,后娘的孩子吃鸡腿她们只能吃鸡屁股,她不想要后娘,抓着黄菁菁的手,眼里带着恐惧,小心翼翼问道,“奶奶,爹爹会娶后娘吗?”   黄菁菁意味深长的回眸瞅了眼掩着的屋门,脸色沉了下来,摸摸她的头,放软了语气,“这事儿谁和你说的,谁吃饱了没事干跑到孩子跟前说长道短?”   屋门掩着,里边静悄悄的,黄菁菁指桑骂槐骂了两句,牵着桃花回去了,原本她要留下问问黄三娘摔着哪儿严不严重,如今啥心思都没了,家里挣钱了,一个个眼红他们,不折手段想要打听到她们挣钱的路子,黄三娘别有用心,纯属咎由自取,闪着腰活该。   她没责怪梨花半句,回屋后还给二人拿了糖吃,梨花年纪小,沉不住事,主动问黄菁菁她是不是做错了,做错了事要认错,她要不要给黄三娘赔礼。   “你不是故意的,再者没碰着她,是她心虚吓得没站稳,不关你的事儿。”黄菁菁知道梨花也吓着了,孩子胆小,看黄三娘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哪有不怕的,她放下米久,脱了襁褓和外边的袄子,让米久自己在炕上玩,教导梨花道,“往后滑雪注意些就是了,力量大,别撞着人了,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啊。”   梨花点着头,脸上的惊恐这才消散了。   老花继续写字,对黄三娘反感至极,傍晚周士武过来接人,老花藏不住话,把事情的经过和周士武说了,“她喜欢暗地说人坏话,眼下怕要在床上躺几日,等她的腰好了,估计会去村里编排梨花,你和老三说声,出了这桩事,梨花也怕得很,别怪梨花。”   周士武满口应下,说请到杀猪匠了,问黄菁菁在周家杀猪还是牵到这边来杀。   “就在那边吧,把箩筐挑回去,杀猪那天就不去卖佐料粉了,在家歇歇,钱是挣不完的,被累着了受罪的还是自己。”没钱的时候,想尽方法的挣钱,真挣着钱了,哪能不要命的似的干。   周士武笑着说好,箩筐里的篮子码得整整齐齐,他挑起箩筐,一只手抱着梨花,叫桃花牵着箩筐的绳子,缓缓往回走。   米粉的生意好,镇上有人特意赶着牛车来买,说是过年囤些在家,正月里招待亲戚,篮子送给按捏的客人不要钱,其他人是要收钱的,大的篮子一文钱一个,小的一文钱两个,如果只要一个小篮子,一文钱就半碗佐料粉,两文钱的话就一碗半,临近年关,家家户户手里有钱才会来买佐料粉,故而没人抱怨篮子贵。   相反,赵二两手巧,篮子精致,很受人喜欢。   从早到晚,来家里的客人多了起来,村里有里正压着,没传出多少闲话,只是配米粉的佐料快用完了,周士武依着黄菁菁的话去镇上请周士文问问东家,东家很是爽朗的应下,和周士武说了药铺的地址,还让周家人报他的名字,否则周家找去了,掌柜的不会低价格卖。   周士武感激不已。   进货是他和周士仁去的,干系重大,二人中途换了两辆牛车,先在镇上租了辆牛车去外镇,又从外镇重新租辆牛车去药铺,二人直接买了两箩筐药材,惊得掌柜的张大了嘴,眼瞅着年关将至,药铺再有十多天就关门,掌柜的去后院,把所有的药材找了出来,两兄弟买的多,掌柜的又便宜了些。   进货顺利,两人在清源镇租牛车回来的,箩筐上盖着稻草,外人不清楚里边是什么,却也明白是佐料粉的配料,许多人伸长了脖子,但牛车停在周家门外,周士武和周士仁又肃然着脸,村里人总不能扑过去抢,待二人进屋,便有人问车夫知不知道萝筐里装的什么。   车夫挠头,“我哪儿知道啊,你们问问不就清楚了吗?”   黄菁菁的屋子没人住,两兄弟就把担子挑进黄菁菁屋子放着,一把锁解决了所有事。   村里人站在门口,故左而言他问起杀猪的事情来,叫周士武给他们留些肉,买来过年,周士武皮笑肉不笑的应下,转身做其他事情去了。   是非曲直,不难看出一二。   大雪纷飞,院子的雪堆了厚厚一层,扫帚扫不动,天天要拿铲子铲,一年到头,两人砍了很多柴堆着,原本打算卖的,被佐料粉的事儿耽搁,也来不及了,他们便把柴挑到新屋,留给老花和黄菁菁烧。   一大早,二人把柴挑到新屋,遇着孙达挑着水桶,气喘吁吁的往黄三娘家走,黄三娘闪着腰,下不来床,老花又不愿意她们去新屋打水,故而每天都是孙达从村里挑水到东边的,三人遇见,孙达有些不好意思,打了声招呼,让周士武和周士仁先走。   周士武走在中间,想起老花对黄三娘的排斥,心思动了动。   “达子哥,每天挑水不是法子,你还是让她们自己想法子吧。”周士武侧着身子,望着山坡上的坟,和孙达说道,“她们从城里来的,哪会没钱打口井,闲暇时你帮忙没什么,农忙怎么办?”周士武从桃花嘴里听了些事儿,黄三娘挑唆他和桃花的感情,对这种不安好心的人,落井下石乃人之常情,于是他又道,“你是男子,那一屋子人都是妇人,村里闲言碎语多,你是当事人你没听见就是了,你和孙叔说说吧,这么下去不是法子。”   孙达哎了声,有些事一言难尽,不是任劳任怨,黄三娘和他娘一块整天东家长西家短,他不太喜欢黄三娘,只是黄三娘礼数周到,对家里几个孩子不错,吃肉会叫上他们,他多少有些抹不开面子,叹气道,“我爹能有什么法子,婶子卧病在床,我要是不给她挑水,不是叫人戳我的脊梁骨吗?”   拿人的手短,他们两家走得近,村里人会说他们吃了人家的饭,挑水这种小忙都不帮,“等她的腰好了再说吧,我娘做的那件事真是对不住,她年纪大了,性格固执,我爹说了她好几回了,你们,别和她一般见识啊。”   孙婆子说话阴阳怪气,把周士武他们得罪得不轻,孙达心里都明白。   “年纪大了就好好养着吧,家和万事兴,别出门作妖就是了。”周士武的话没给孙婆子留情面,她娘年纪和孙婆子差不多,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也不会眼馋谁家日子过得好,只是讲谁家的儿子稳重,争气,看着穷,往后会好日子的。   莫欺少年穷,只要人家不偷懒,努力挣钱就值得人尊敬,这是黄菁菁教他们的。   孙婆子和黄菁菁一比较,差距立显,小时候他羡慕孙达有个讲理不骂人的娘,如今才懂得分辨好与坏。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他娘身上的好,说不完。   回到周家,他和周士仁又挑了些柴去新屋,这次扶着黄菁菁一块过来的,杀猪匠还没来,他让黄菁菁在屋檐下坐着,他们去后院把猪赶出来,今日杀猪,昨晚就没喂食了,红薯藤磨的粉还剩下很多,留着喂鸡。   猪大概有二百斤的样子,周士武打开猪圈的门走了进去赵二两和赵吉瑞得了消息来帮忙,四个汉子,费了老大的力才把猪捆到扁担上抬着走了出去,几人身形狼狈,衣衫不整,额头还淌着细密的汗,周士武去灶房把炒菜锅扛起来,叮嘱周士仁挑桶水去前边树林。   看热闹的很多,见赵二两和赵吉瑞走路极为吃力,扁担都压折了,忍不住惊呼猪真够肥硕的,委实看不出黄菁菁是个养猪的把式,等着买肉的人家排起了队,韩氏也在其中,家里做了些腊肉腊肠了,但明年赵小富去镇上念书,她寻思着多做些留起来,七八月的时候吃最香,她和周士武道,“周二,婶子要二十斤肉。”   “好呢,等会啊,先把开水烧起来。”他在旁边挖了个坑,锅放进去,水往里边一倒就开始生火,村里人属韩氏买的肉最多,周士武倒也不急,卖不出去的还有杀猪匠呢,杀猪匠开了个猪肉铺子,靠卖肉为生,说剩下的猪肉他全要了,每年年末是杀猪匠最忙的时候,一边要到处给人杀猪,一边要吆喝着买肉卖肉,挣的钱多,但也累人。   猪倒挂着,一声一声哀叫,黄菁菁没去凑热闹,问刘慧梅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身子笨重,她还要干活,黄菁菁担心她吃不消。   刘慧梅认认真真回着,分了家,她只做一个人的饭菜就成,天冷,做一顿吃两天,刘氏买了肉回来还会叫她吃,日子清静,舒适得很,只是偶尔肚子会阵痛,不算大事。   婆媳两关系素来不亲近,黄菁菁也不是勉强人的性子,叮嘱她别久坐,多起来走走,不然难产,受苦的还是自己。   听着树林响起撕心裂肺的猪叫声,桃花和梨花耐不住,出门看热闹去了,老花带着米久,在灶房看看午饭做什么,杀猪匠忙,杀了这头猪还要去外村,不留下吃午饭,就只赵二两和赵吉瑞帮忙的人,黄菁菁朝灶房的老花道,“你休息会儿,听着叫声,不一会儿就结束了,让老二老三忙活。”   以后周家不做席面了,但两兄弟的厨艺不能落下,男子下厨,传出去不好听,起码家里其他人轻松些。   老花掂了掂米久,眉开眼笑出来,“我就看看,四娘,要不要先把米饭煮起来,中午只做菜,这样老二老三省事得多。”   “用不着,你坐会儿,把米久放下,看看他尿了没。”米久瞌睡比在月窝里的时候少了很多,而且会认人了,外人不让抱,机灵得很。   老花笑着替米久检查了遍,却看着孙婆子在屋外探头探脑,不好意思进来的样子,老花瞄了眼黄菁菁,当没看见似的,手抓了抓米久尿布,“干着呢。”   坐在黄菁菁身侧,一会儿问她冷不冷,一会儿问她渴不渴,片刻都消停不了,刘慧梅见黄菁菁脸上隐有不耐烦,却也算欢喜,不由得心想,黄菁菁真是命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是真的。   黄菁菁把针线篮子带过来了,给周士文做的鞋子差不多完成了,她手里拿着的是是给周士文做的新衣服,一年到头,家里人不怎么买新衣服,尤其是周士文,他在镇上,穿衣服不费,买衣服的时候更是少之又少,她慢悠悠穿针引线,对门口的孙婆子视而不见。   “四娘哪,我和你商量件事啊。”孙婆子被孙老头训斥后,老老实实待在家,哪儿都没去,今天外边闹哄哄的,热闹至极,她憋不住了,怎么着都要来一趟,谁知三人明明看见她了却不开口,弄得她没台阶下,只得硬着头皮自己找话。   黄菁菁低着头,专心的缝制着针线,她的针脚还算密集,只是绣的图案乱糟糟的,比不上别人,听到孙婆子的话,她淡淡嗯哼了声,“什么事?”   孙婆子不敢走太近了,否则被孙老头知道不会有她好果子吃,她轻声道,“你们家杀猪,要卖些的哦,我能不能赊些,眼瞅着过年了,家里没啥钱,往后有钱了还你。”   赊账在村里是极为普遍的现象,换作别人黄菁菁会答应,孙婆子的话,没什么值得犹豫的,“真要赊账的话让达子爹和老二说吧,他们在那边杀猪,我就不管那事了。”   黄菁菁没抬起头,绣得甚是认真。   孙婆子嘴角歪了歪,孙老头好面子,哪会开这个口,她就是想着和黄菁菁毕竟有些情分,女人和女人好说话,没料到黄菁菁会一口回绝,老花和刘慧梅没吭声,孙婆子自觉黄菁菁看不起人,掀了掀嘴皮子,欲言又止,忽然,树林的闹声大了,众人在起哄,她担心被孙老头和孙达发现,灰头灰脸回去了。   “她脸皮真是厚的。”老花抱着米久,笑着打趣了句。   黄菁菁没当回事,周士武心思细腻,谁家的账能赊,谁家的账不能赊,他心里有数,孙婆子这种爱贪小便宜的人,没准赊账给她,她不认账就算了,还倒打一耙说她欺负人,犯不着和那种人打交道,远亲不如近邻,也要看邻居是什么德行的人。   村里人买猪肉的不多,赊账的也有,周士武一一记着,留了五十多斤自己吃,剩下的全卖给杀猪匠了,中午请二两家和赵吉瑞家过来吃饭,赵卫村他们不肯来,只让赵吉瑞过来,黄菁菁每家送了条肉,至于秦氏的,黄菁菁单独放的,赵二两几兄弟分了家,秦氏跟着赵大两,大两媳妇对秦氏帮忙带田子甚是不满,骂秦氏偏心,直接开口撵秦氏跟着赵二两两口子算了,被赵大两呵斥通才消停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黄菁菁不好说什么,今天这么大的事儿秦氏都没来凑热闹,内里有什么,不用猜都清楚。   所以,黄菁菁给秦氏装了两条肉,几根骨头,让二两给秦氏拿回去,她自己就不过去了。   路不好走,她急着给周士文赶制衣衫,要做腊肠,事情还多着,吃了午饭就和老花回新屋去了。   天气寒冷,日子倒也清闲,她灌了十多斤肉的腊肠,做了三条腊肉,用配米粉的佐料灌的,依着去年的法子,灌了咸的和甜的,刚让老花挂去墙上的竿子上,屋外就传来叩门声,是是呢黄三娘大儿媳赵氏,声音轻柔,让人不由得想起刘慧梅。   “什么事?”黄菁菁询问道,她满手油腻,没法去给她开门,瞅了眼如临大敌的老花,提醒道,“你给她开门,问问她有什么事儿。”   黄三娘闪着腰之事她们自知站不住理,没有往外说,村里人倒是问起过说为啥不见黄三娘人影,赵氏对外说不小心闪着腰了,没牵扯到梨花,孰是孰非,村里人不是傻子,但凡黄三娘自己还要点脸,就不敢叫外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老花拧巴的走了出去,拉开门,不冷不热道,“什么事?”   “我娘在床上躺着,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床,差我来问四姨一件事。”她们搬来稻水村有些时日了,户籍落下,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搬回镇上,黄三娘的意思是买些田地,钱握在手里花了也是花了,不若换成田地划算,但她娘在床上躺着,没法出门,问村里人怕那些人大嘴巴闹得人尽皆知,钱财不宜外露,谨慎些总没错,手里的那些银子是她们全部的积蓄了,如果被人算计了去,一家老小只能喝西北风了。   老花侧开身,让她进门说话,赵氏看着墙壁上挂的腊肠,两眼后便敛了目光,院子宽敞,拾掇得干干净净,柴房堆着的柴火整整齐齐,没有丁点凌乱,重要的是有很多竹竿,稻草,两个人做饭,要烧许久。   她们家里的柴火,是花钱从孙家买的,院子小,没有堆柴的地儿,也没柴给她们堆。   养儿防老,黄菁菁晚年舒心幸福,哪像她们,她心头有些苦涩,见黄菁菁跑热水里洗着手,她迟疑的喊了声四姨,黄菁菁脸上无悲无喜,赵氏默了片刻,说明来意,“我娘想问问您买的地多少钱,是直接找里正就可以吗?我们初来乍到,啥都不懂,请教的地方还多。”   赵氏死了丈夫,又是在城里住惯了的,平日甚少出来走动,黄菁菁不了解她的品行,平铺直叙道,“买地的话找里正问问,村里有些空地,有的话买得着,若是没有了,只有问村里谁家卖地,价格的话看地的好坏,好地贵些,山地和坡地便宜些,田的话更贵,你让里正和你说说吧。”   赵卫国秉性耿直,身为里正,公正公允,不偏颇谁,不一味的敛财,算得上稻水村百姓之福了。   水至清则无鱼,赵卫国暗地肯定有敛财的门路,只是坐在那个位置上,不可能两袖清风,各村的里正是最富裕的,见多了也就习惯了,赵卫国允许黄三娘她们落户是收了好处,但不是没有考量的,黄三娘她们是城里人,选择稻水村,外人来看多是因为她在的缘故,城里人嘛,能来稻水村,当然是稻水村的荣幸了,这件事说出去,外村的人以为稻水村是风水宝地呢。   赵氏听她说话滴水不漏,心知问不出什么来,黄三娘的意思要她打听好田地的价格,免得被人坑了,结果,黄菁菁口风紧得很,半句不肯多说。   赵氏和黄菁菁聊了会儿就回去了,她们好些年没做过农活了,买了田地不知怎么伺弄呢。   她回家如实转达了黄菁菁的话,得来黄三娘碎骂,黄三娘好些年不曾骂过人了,可见被气得多惨,赵氏灰头灰脸听着,商量道,“不如问问孙婶子好了,她在村里住的时间不比四姨短,平日又和许多人走动,田地的事儿她肯定清楚。”   骂了会儿,黄三娘才把心中那口恶气出了,平复了呼吸,面上恢复了慈祥,“不问了,总麻烦人家不好,孙达帮我们挑水已经惹来诸多闲话了,再有什么,往后我们如何在村里立足,等我的腰好了再说吧。”   孙婆子不如面上看着老实,知道自己手里有钱,孙达挑水那件事就该问她要钱了,黄三娘不是胸无城府之人,和孙婆子那种人打交道,得防着点,她和赵氏道,“你四姨家不是养了头猪吗,和她说说,我们买个十多斤肉,留着过年吃。”   因着她受了伤,很多事情都不能做,只得让赵氏出面了。   赵氏略有犹豫,支支吾吾不知该不该说,黄三娘拧着眉,“怎么了,是不是嫌弃少了,今年也是没法子,老三下落不明,咱手里的钱财不能由着性子花,口腹之欲容易满足,满足之后呢,大丫她们怎么办?”   赵氏心知黄三娘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摇头解释道,“不是的娘,我是想说买肉的事儿,我去四姨家见墙上挂着刚灌的腊肠,怕是已经杀完猪了。”   她一个寡妇,不好整天去村里转悠,而且她和村里人没熟悉到那种程度,孙达挑水来她们都不敢多说话,生怕传出不好的名声,因此不知道周家杀猪的事儿。   “她还真是小心眼,罢了,你和老二媳妇赶集去镇上买吧,找不着路就和孙达媳妇一起,小心些,别走散了,我这身体,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好呢,把大丫绣的花儿拿到布庄去问问,能卖多少钱是多少钱吧。”换作往年,几个孩子绣的花卖的钱她铁定不会插手,如今是没法子了,一家人吃穿都得花钱买,开销大,没别的路子了。   赵氏点头应下,转身干活去了。   黄三娘躺在床上,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她躺着,家里的事情都落到儿媳身上,她哪儿放心得下,她无非想探探桃花的口风罢了,孙婆子嫌弃老二媳妇年纪大,但周士武有一双要人照顾的儿女,年龄大不大不重要,重要的是对范翠翠留下的儿女好,她想着,桃花不排斥,她和黄菁菁说和说和,都是为人父母的,哪会不懂体谅,两家亲上加亲,多好?   谁知出了意外。   她叹了口气,想着接下来的生活,家里没个男人确实不方便,大事小事没个拿主意的人,出了事也没人为她们出头,哪像黄菁菁,有三个儿子,腰杆挺得直直的,别提多神气了,周士武的事儿,她还得找人问问。   她出不了门,只得让赵氏赶集的时候给孙婆子捎口信,请她来家里坐会儿,孙婆子正有满肚子话没处说呢,赵氏光明正大上门找孙婆子,孙老头不好拒绝,只得由着孙婆子去了,到了黄三娘家,孙婆子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沆瀣一气追着黄菁菁骂,“她是越来越圆滑了,这么大的事儿丁点风声没漏,周三媳妇会按捏,你闪着腰,怎么不找周三媳妇按按?”   去周家按捏的都是老太太,她没怎么见着过人,都是坐着牛车来坐着牛车回的,有些甚至坐的马车,身份尊贵着呢,刘氏能入她们的眼,哪会没点本事,当初文莲明知被占便宜也要咬着牙去周家,不就是按捏的效果好吗?   黄三娘才想起这事儿,她这几日闷闷不乐,脑子不灵光,哪儿就想到这点了。   “只是啊。”孙婆子咽了咽口水,“她们家爱漫天要价,寻常人家可不敢往上边凑。”整个村里,也就文莲和她婆婆试过,冲着黄菁菁说的价格,她们哪儿舍得。   黄三娘看出孙婆子眼里的精光,哀叹了声,“那就算了吧,家里修建了屋子,一家人张着嘴要吃饭,能省则省,我喊你来是为了另桩事,我家老大老二接连着走了,老大媳妇说她不想改嫁了,她年纪在那我也不勉强她了,只是老二媳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哪能叫她陪着我老婆子无聊的过一辈子,左右她没有儿子,我想着让她再嫁......”   孙婆子心思快速转着,稍稍一想,联系黄三娘找桃子的事儿她就知道了,黄三娘是想和黄菁菁亲上加亲了,只是,她蹙了蹙眉,如实道,“四娘眼光高着呢,怕是瞧不上你家二儿媳妇,何况周二那人精明着呢,没有便宜的事儿他才不会做呢。”   这门亲事,肯定成不了,黄三娘打错主意了。   “只是,如果这样子的话......”孙婆子凑到黄三娘耳朵边,嘀嘀咕咕说了一大通,黄三娘挑着眉,脸上有了神采,“依着你的事情办。”   猪杀了,周士武和周士仁抽空把鸡笼里的鸡全弄来了新屋,红薯藤磨的粉也挑了过来,院子有了鸡,热闹了许多,黄菁菁问佐料粉的生意,周士武笑得乐不可止,“好着呢,镇上的人买得多,二两兄弟做的竹篮子都被抢光了。”   他和周士仁每天中午就回了,名气有了,大家争先恐后的买,生怕迟一步卖完了。   进入腊月,过年的气氛更重了,树林从早到晚有孩子滑雪,来家里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刘慧梅肚子大了应付不过来,刘氏事情多,周士武和周士仁就不外出卖佐料粉了,在家接待客人。   生意好了,赵二两编的竹篮子不够用,怕耽误生意,赵二两熬夜干活,三天三夜没合过眼,徐氏帮着打下手,二人面色憔悴,精神不济,周士武得知原委后心头过意不去,在赵二两送篮子过来,叮嘱他好好休息,“篮子的事儿我再想想法子,像你这样,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   赵二两摇了摇头,步子有些虚浮,周士武怕他摔倒,腾出手扶着他,眼角撇到他娘背着米久回来,眉梢一喜,“娘,您怎么回来了?”   黄菁菁探头瞅了眼院子,“怎么着,我还不能回来看看了?”   “不是,这不怕您忙吗?娘,您先回屋,我把二两兄弟扶回去。”不知为什么,看到黄菁菁他就有使不完的劲儿。   黄菁菁以为赵二两不舒服,“脸色怎么这么差,请方大夫来瞧瞧,大过年的,别拖着。”村里风俗,认为生病过年不吉利。   赵二两苍白的笑了笑,“婶子,没啥事。”   “娘,要不是听婶子说起我还不知道,二两兄弟为了给咱编竹篮子,三天三夜没合过眼了。”周士武不知说什么好,把赵二两胳膊架在肩膀上,大步朝外而去。   檐廊上站着三五个汉子,一个穿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正激动的和周士仁说着话,“上门是客,我们花钱买东西,你凭什么不卖?”   黄菁菁勒着冬裙的绳子,绕去了西屋,快过年了,刘氏忙着给栓子他们做新衣服,她坐在窗户下,面色恬静,手里的针线驾轻就熟,专注得没听到她的脚步声。   而檐廊上,争执越来越厉害,周士仁青着脸,伸手推攘对方,说话丝毫不留情面,“我家不做你们的生意,走吧。”   那人梗着脖子,身后等着买佐料粉的不耐烦,帮着周士仁说道,“人家都说不做你生意了,脸皮咋这么厚,赶紧走,我买了还要赶着回去呢。”   周士仁善意的朝对方笑了笑,被忽视的汉子抹不开面子,恶狠狠跺脚,“你咋这样啊。”   “当初你们抹黑俺家的时候俺可没质问过你们,今日你也别问俺,什么原因大家心知肚明。”周士仁神色冷淡,收了钱,当着面舀了两勺佐料粉给帮他说话的男子,对身侧气急败坏的人视而不见。   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奈何周士仁无动于衷,只得气呼呼回去了。   人走了,有人问周士仁缘由,周士仁脸色恢复如常,“没啥,私人恩怨罢了。”对方说是周围村里的厨子,买了佐料粉回家做席面的,当时他们家的席面生意为何做不下去了,不就是这些人落井下石吗?   如今想买佐料粉做大生意,他如何会答应,纵使得罪人,他也不会卖给败坏过他们名声的人。   其他人不好多问,只是出了周家门就打听谁得罪了周士仁,气得他连生意都不做,黄菁菁猜着缘由,待人走得差不多了,她才缓缓走向上房。   周士仁见着她,心跳慢了半拍,不知黄菁菁啥时候来的,有没有见着方才那幕,黄菁菁总说上门的生意没有不做的道理,他却端着架子,担心黄菁菁骂他,他悻悻然的低下头,“娘……”   “不做就不做,有什么好心虚的?换了我,我非得狠狠奚落臭骂两句不可。”败坏她们名声,害她们做不成生意,如今又耀武扬威上门,真当他们见钱眼开,既往不咎了? 第99章 099 奸夫周二   周士仁没料到黄菁菁和他看法差不多, 脸上有些激动,干干的喊了声娘,笑得有些傻。   “愣着做什么, 没人来就把柴篷的柴搬出来劈了,里里外外就你媳妇一个哪儿忙得过来。”黄菁菁低呵斥了声,问佐料粉堆哪儿了, 她仔细看看,配料是依着她记忆里的味道琢磨出来的,最初的米粉粗糙, 八角和茴香味道重,磨成粉添进米粉里再香不过,今年准备充分, 年关事情多,一时半会琢磨不出佐料粉的配方,明年就不好说了。   周士仁不明所以, 指着上房, “在娘屋里堆着。”   他和周士武白天忙,待客人全走了才去后院磨粉,两人不敢懈怠,粉磨了两三遍, 细腻着呢。   黄菁菁嗯了声, 门上落了锁,她掏出钥匙,屋里摆设没啥变化, 只是没住人,墙角结了蜘蛛网,佐料粉磨得细腻,香味浓郁,她探手试了试,心里放了心,她担心周士武他们被利益冲昏脑子,磨粉的时候偷工,影响口感,如今来看,是她想多了。   折身出来,掩上门,外边就闹了起来,伴随着妇人孩子的哭声,断断续续的,不太真切,刘氏搁下针线活走了出来,桃花和梨花在树林滑雪,她担心小孩子打架,匆匆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牵着抹泪的桃花回来,脸色胀得通红,见着黄菁菁,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道,“娘,您出门瞧瞧吧,孙婶子和二哥在外边吵架呢。”   关系到周士武的清白,刘氏当弟妹的不好出面,否则孙婆子仗着自己辈分高,说些难听的话,她脸没地方搁,黄菁菁出面是最合适的。   黄菁菁听得有些来气,“什么事啊,她又怎么了,你二哥不是和二两一起吗?”   刘氏期期艾艾说不出来,周士仁担心黄菁菁动怒,主动道,“娘,我出去看看,二哥做事有分寸,不会不明不白和人起争执的。”   为人处事,周士武最是沉得住气,肯定是孙婆子搬弄是非欺人太甚,何况,有孙婆子偷菜在前损黄菁菁在后,周士仁不喜欢孙婆子,两人谁对谁错,他几乎有答案了,叫黄菁菁坐着休息会儿,他换了鞋子,箭步流星走了出去。   树林里,滑雪的孩子们收了木板,围在孙家门口,食指贴着脸,对着躲在孙婆子背后的妇人起哄,“羞羞,不要脸,见着男人就往上扑。”   “一边去。”孙婆子挥了挥手,侧身搂着何氏,顺着她后背,目光不善的盯着周士武,“周二,别想吃干抹净就走人啊。”   周士武脸色胀成了猪肝色,他如果还猜不透自己掉坑就白活一场了,他扶赵二两回家,回来时看一个妇人坐在树后,待他走近了,对方扯开领子扑过来,始料未及,他慢了半拍,推开人时,孙婆子惊呼声叫嚷起来。   手段拙劣,偏偏他没及时躲开,被孙婆子撞见个正着。   “婶子,别欺人太甚。”周士武握紧拳头,松了紧,紧了松。   这会儿,闻声而来看热闹的人多了起来,周士武不欲把事情闹大,掉头就走,孙婆子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念着,音量忽高忽低,抑扬顿挫,明明是她自己不怀好意,三言两语把自己说得一脸无辜,大人们见何氏紧着领子,脸色羞红,忙赶着孩子回去了,怕辱了孩子耳朵。   “二哥。”周士仁喊了声,但看周士武阴着脸,眼底闪过杀意,他心下震惊,孙婆子的声音平缓下来,他蹙着眉头,抬手拍了拍周士武肩膀,“二哥,我信你不是那种人。”   周士武嗯了声,脸色好看了些,朝着院门走去,而院子里的黄菁菁听着远处的争执声由远及近,她放下米久,朝低头不言的桃花招手,问清了事情的原委,何氏投怀送抱败坏周士武名声,孙婆子和她一唱一和,二人明显早有预谋。   “羊子奶奶说爹爹和三丫娘好上了,往后是一家人,让我跟着三丫喊她娘为娘,爹爹说没有,羊子奶奶说爹爹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毁了人家清白呢......”桃花不太懂一些话的意思,但不妨碍她记得孙婆子说过的话,“爹爹答应过梨花不娶后娘进门的,羊子奶奶乱说。”   羊子奶奶就是孙婆子,孩子不会骗人,喜欢厌恶都表现在脸上和嘴上,黄菁菁替她擦了擦泪,腿上的米久学着她的动作也抬起手来,黄菁菁哄道,“别哭了,看弟弟也哄你呢,大人的事儿小孩子别管,你爹爹不会骗你的,外人的话不可信。”   “我也这么和羊子奶奶说的,她骂我丫头片子不懂事。”桃花吸了吸气,眼睛哭得红红的。   黄菁菁哼了声,“她不也是丫头片子长大的吗,待会去新屋,中午叫你花爷爷给你弄好吃的,别管那些人。”   她昨晚才把周士文的衣衫赶制完了,想着这边忙,今早来看看,周士武和周士仁报喜不报忧,每天傍晚拿钱给她,话里话外都是让她别操心,他们忙得过来,二人说得含糊,她也没细问过,方才看着,两人游刃有余确实没啥好担心的。   结果,出了周士武这桩事。   闹声到了门口,周士武抄着手怒气冲冲进门,顺势关了上门,眉头紧皱,下巴抿成了一条线,外边传来孙婆子不阴不阳的声音,“周二,你别翻脸无情啊,村里谁不知道你和何氏的事情啊,真以为大家是瞎子呢,你个大老爷们,痛快些,给个准话啊。”   周士武倒竖着眉,回眸瞪了眼,不发一言,黄菁菁听着外边孙婆子嚣张的声音,问道,“你怎么惹着她了?”   否则怎么跟疯狗似的咬着她们家的人不放。   “娘,我躲还来不及呢,谁知道她抽哪门子风?”他和何氏半句话都没说过,容貌都记不清楚,家里事情忙,哪有心思想其他的,从赵家出来,他琢磨着请谁编竹篮子,一时无察才被人钻了空子,担心事情一发不可收拾闹大,他才不理人回来的,没料到被孙婆子赖上了,何氏没出面,她蹦哒得欢实。   外边,孙婆子的声音不高不低,且不夹杂着怒气,不像是为私人恩怨的样子,只是孙婆子说话做事素来喜欢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铁定居心不良,黄菁菁听了会儿,孙婆子咬定周士武跟何氏珠胎暗结,更是说她亲眼所见。   孙婆子最懂得如何引导舆论把人推向风口浪尖,依着她的话说来,周士武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是情理之中的事儿,千不该万不该,吃干抹净没有担当......   黄菁菁敏锐的抓到了关键,不该不认账,意思是让周士武给何氏一个交代,这种事,除了成亲还能有什么交代?   黄菁菁调整了坐姿,交叠着腿,逗弄着米久玩,“把门打开,如果有客人来,见关着门,以为咱家没人呢。”想了想,又叮嘱周士武道,“行得端做的正,打开门叫她说个够,我想听听她还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村里不乏热心为人出头的人,孙婆子如此热心,她让她把好人当个够。   周士武的为人黄菁菁是清楚的,这事儿几个月前他不敢言之凿凿,如今的周士武,万万不会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儿,桃花和米久还小,没娘在身边,周士武哪愿意她们受委屈,更别论对方还是黄三娘儿媳妇了,这件事透着不同寻常,问题在谁,不用黄菁菁多说。   周士武略有迟疑,孙婆子语气温和,但内容咄咄逼人,若不是看在她是长辈的份上,他真想动手打人。   “娘,我这些天都在忙,哪有空闲理会外边的事儿,您别听其他人胡说八道,我......我没想过娶媳妇。”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别说桃花这般认为的,就是他都深信不疑,否则当年,凭借黄菁菁的容貌和性情,再嫁不是不可能的,为何黄菁菁如此排斥,还不是舍不下他们?   他娘全身心照顾他们,他也想一心一意把桃花和米久拉扯成人,孩子教得好,上了年纪才有好日子过,这是从他娘身上学来的,至于成亲,顺其自然。   黄菁菁想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但近日家里挣了钱,村里眼红的人不在少数,整个周家,也就周士武休妻能给人空子钻,想想暗中得利的人,黄菁菁挑着眉,不以为然的笑了笑,黄三娘卧病在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交给大儿媳操持,至于三儿媳妇,为闻家生了个孙子,闻三又还活着,黄三娘不可能打她的主意,就剩下何氏了。   闻二死了,何氏膝下有两个闺女,三丫和四丫,再嫁的话无可厚非,如果真和周士武有个什么,逼得周士武娶了她,住在一个村里,何氏不可能不管两个女儿,不得不管黄三娘,如此一来,那边还真是彻头彻尾的赖上她们了。   黄三娘的主意确实不错,黄菁菁哼了声,更加要周士武开门。   周士武没有法子,刷的声拉开门,恶狠狠瞪着孙婆子,孙婆子脸上堆着笑,说话云淡风轻,“周二,你瞪着婶子做什么,婶子还不是为了你好,眼瞅着事情没有传开,你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名声吧,你娘和老花成亲在村里就引起了诸多闲言碎语了,你要是再不好好谋划谋划,人家还会说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连着你娘都要受人诟病。”   周士武敛着眉,眉心突突跳着,没有回答孙婆子的话,眼角掠过门外看热闹的人,都是和孙婆子差不多年纪的人,想起什么,他严肃的脸上和缓了些,扯着嘴角笑了笑,只是笑容看上去怪怪的,直叫人心底发毛,众人缩了缩脖子,讪讪解释,“听着树林热闹,我怕孩子们打架,没料到有这桩事呢。”   “是啊,是啊。”   周家几兄弟,就属周士武脑子瓜子最灵活,村里人吃不准他心底的想法,哪儿敢附和孙婆子,孙家和周家的恩怨在村里不是什么秘密,她们犯不着参合这种事,看热闹就成。   孙婆子站在门口,一副语重心长苦口婆心的语气,“你娘如今是过好日子去了,你们几兄弟不为自己打算打算,往后怎么办,婶子看着你长大,哪儿会害你,三丫娘来村里有些时日了,不多话,温温柔柔的,你们两情况差不多,往后凑一起过日子,更懂得体谅对方的辛劳,她会把桃花和米久当自己孩子照顾的。”   周士武眼底闪过丝阴狠,“婶子倒是了解人,不吃红婆那碗饭真是可惜了。”   孙婆子摆手,谦虚的笑了笑,“婶子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娘年轻的时候婶子就盼着她再找个知冷心热的,她要强,说什么都不肯,你可不能走你娘的老路啊。”   黄菁菁喜滋滋的蹭着米久胸口,闻言,嘴角冷笑不已,不知情的以为孙婆子才是周士武亲娘呢,她哄好桃花,叫她和梨花回西屋,她抱着米久站起身,抬着声道,“老二,把你婶子迎进来,听听她说了什么,我这当亲娘的听得是无地自容,我要问问她,你是从我肚里出来的还是从她肚里出来的,她给孙达找媳妇估计都没这般发愁呢。”   黄菁菁顺了顺被米久抓乱的发髻,笑容灿烂的跟朵花似的,双手架着米久腋窝,乐呵道,“米久,看看谁家多管闲事的长舌妇来了,米久大了娶媳妇可要擦亮眼睛,有些人表面上看着人模人样,内心毒着呢,一大把年纪不带孙子不做事,张罗起别人儿子的亲事头头是道,观音菩萨都没她忙的。”   说着,把米久往空中举了举,米久挥舞着手,绷直腿,咯咯笑着。   院外的人听着这话,忍不住掩嘴偷笑,论挤兑人,村里谁敢说是黄菁菁的对手,可想而知,孙婆子是如何自取其辱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怂恿孙婆子道,“眼下正好,周二娘在,什么话你进去和她说个清楚,我们也听听,周二整天忙得脚不离地,你不说,真没人发现他和黄三娘儿媳妇有个什么。”   至于树林发生了什么,她们没亲眼所见,不敢妄下定论,周家在村里的地位,她们可得罪不起。   如果造谣生事,传到里正跟前,不会饶过她们,孙婆子不怕,她们不能不怕啊。   都是一大把年纪的人了,丢不起这个脸。   因而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也不知道这事。”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表态,也不想想黄菁菁是什么人,稻源村的刘家多厉害啊,被黄菁菁三言两语骂得夹着屁股走了,孙婆子和黄菁菁几十年邻居,这点意识都没有,待会怕是有得闹了。   竹林砍竹子的孙达听到消息跑回来,见他娘站在门口,右手搓着左手,很是尴尬的进退两难模样,他不由得来气,“娘,您干什么呢,不是让您在家看着吗,跑这边来做什么?”   他爹说过不准他娘出门,就怕他娘闹事,周士武不是好说话的主儿,真得罪人,往后两家还怎么处?   听到孙达唤自己,孙婆子更觉得面上无光,如今家里,人人都嫌弃她,儿媳也瞧不起她,对她诸多使脸色,跟自己欠了钱没还似的,看见孙达,她本来有所犹豫,此刻毫不迟疑的走进了院子,脸上的从容略有些慌张,为自己辩解道,“四娘,我可没乱说,前两天晚上我听着外边有动静,以为有小偷,推开门出来,看见何氏鬼鬼祟祟在小路上张望,不一会儿你家周二就出来了,拉着人到屋侧说话去了,方才两人在树林,青天白日就抱一起去了呢。”   她语速很快,说完见众人瞠目结舌望着自己,砸吧了两下唇,目光闪了闪,又换上一副长辈的口吻,“是婶子思虑不周,这种事不该闹得人尽皆知,婶子想着你们怕是年前要办酒席,想沾个光才开口问你的,结果你竟然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婶子也是妇人,感同身受,难免表现得激动了些,对不住啊。”   以退为进,多厉害的招数啊。   周士武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梗着脖子凝视着黄菁菁,“娘,我没有。”   “没有就没有,有啥好值得说的。”黄菁菁训斥了周士武一句,让院外的人都进来,别挡着之后来的客人。   天空飘起了雪花,寒风呼呼的刮在人脸上,黄菁菁不慌不忙的把米久递给周士武,一步一步走向孙婆子,孙婆子心里犯怵,“四娘,你要做什么。”   “没什么,我想看看你说谎话是什么嘴脸罢了,其实啊,我也有桩事没说......”她冷冷的扬起唇,笑容高深莫测,众人看她的脸色就知有大事发生,不由得竖起了耳朵,孙婆子心头涌上不好的感觉,直觉不该问,但她不受控制的接过了话,“什么,什么事。”   “就是前天晚上咯,米久尿湿了褥子,我撤下褥子换掉,听着屋后传来细细碎碎的说话声,有男有女,你猜猜是谁?”黄菁菁眼里淌着讥讽的笑,这种似是而非的话,孙婆子能说,她也能,况且,她说的不是假话,她确实听到有人在屋后说话,还叫老花出门看过。   孙婆子艰难的吞咽了下,识趣的没有多问,黄菁菁哼了声,转身笑道,“说我家老二和何氏光天化日卿卿我我,不就是想趁机捞点好处吗?老二忙得孩子都给我照顾着,他若胆敢在外乱来,我打断他的腿,你说别让他走我的老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以前看不起我这个寡妇,如今又把矛头对准老二,孙婆子,真以为是邻里我就该没有限度的包容你了?当寡妇的时候不该和你们往来连累你们名声,养的儿子你随叫随到,什么脏活累活给他做,没钱的时候离你远些,挣钱了要想着你,菜地种的菜要随便你吃......”   说到这,黄菁菁自己笑出了声,“孙婆子,人在做天在看,真以为没报应了,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不就是报应了?”   孙婆子被她的笑闪得身形颤了颤,“你什么意思?”   “我凭本事挣钱,儿子越来越孝顺,你呢,还不照照镜子看看?”黄菁菁不屑一顾,看热闹的人却有些明白过来,孙婆子骂黄寡妇上梁不正下梁歪,但人黄寡妇儿子孝顺,对她是言听计从,日子越来越好,孙婆子呢,家里乱糟糟的,和孙老头离了心,儿子对她又气急败坏的,何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一目了然。   况且,细想周士武和何氏的关系,的确有些牵强附会,周家的条件,哪至于找个成过亲的,只要消息放出去,等着嫁进周家的黄花大闺女多的是,周士武脑子傻了才跟何氏那种人搅一起呢,至于两人抱一起,绝对是何氏想先下手为强,跟了周士武过好日子,人群里不知谁问了句何氏的年龄。   一下子,就有人恍然大悟接了句,“原来比周二大啊。”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黄菁菁朝众人道,“知道眼红的人多,我黄寡妇不是背信弃义狼心狗肺的,这么多年,能在村里安然无恙活下去,多亏了大家的包容,往后真把路子打开了,不会忘记大家的好的。”   这话无异于告诉大家,以后会帮衬村里人一把,在场的人极为兴奋,又有些不好意思,“黄寡妇,你说的什么话,都是一个村的,日子过得好和不好都是凭能耐,你家周二什么人我们还能不清楚,这件事十之八九是被算计了,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对啊,文莲婆婆和咱说过了,你家挣了钱,整个村里都能跟着沾光,我家老三说亲,外村听说和你们一个村,对方满意得不得了呢。”   “是啊是啊,我侄女说你家佐料粉蒸出来的肉好吃,说要嫁到村里来呢,都是托你家的福了。”   黄菁菁笑了笑,难得好奇这件事来,认真问了两句,得来众人热情的回应,周家的名声是越来越大了,清源镇周围的村子就没不知道她们家的,赶集说起自己是稻水村的人都觉得脸上闪着光呢。   有些事,大家刻意不在村里说起,出了村,夸起周家是滔滔不绝,人多多少少有些虚荣心,她们羡慕周家人挣了钱,在村里或多或少会议论两句,但到了外边,她们就和周家绑在一条船上了,哪有人揭自己短的,故而,在外说的都是周家的好话。   众人热络的唠着嗑,把孙婆子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见状,孙达大步上前,拽着孙婆子朝外跑,言语尽是祈求,“娘,您就别闹事了,马家的事情就是前车之鉴哪。”   何氏站在院外,捂着领口,风将她的身形吹得分外单薄,孙达于心不忍,都是可怜人,黄三娘委实过分了,“这事我娘做的不地道,我和我爹说,你回去吧。”   何氏还有两个闺女要养,人只想踏踏实实过日子,否则哪儿会跟着来村里,黄三娘的做法太过令人寒心。   何氏眼睛红红的,哽咽的道了声谢谢,孙达说不用,见人走出去两步远,他喊了声,“凡事,你自己多留个心眼吧,人不能听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要自己为自己考虑。”   孙婆子脑子里想起黄菁菁说的话,面色微变,“达子,你和她......”   “娘,您就别问了,还嫌事情不够乱呢。”孙达拉着孙婆子,脸上有些不耐烦。   孙婆子撇了撇嘴,“我还不是怕你被人骗了,那种人如何配得上你,对了,你老实说,前天晚上谁去东边了?”   那一家子都是寡妇,名声不好,她说过不准和她们走太近了,晚上去那边,不是有鬼是什么,她细细想了想,想起不知怎么说到孙达给黄三娘挑水的事儿,孙老头被她气得出门转悠,好像很晚才回来,结合黄菁菁说的,她脸色煞白,捶胸顿足道,“好你个孙老头,一大把年纪了不知羞......”   甩开孙达的手,气冲冲回去质问孙老头了,奈何孙老头在竹林干活,屋里没人,孙婆子生了会闷气,门头去了竹林,两口子在竹林一番闹腾又是后话。   周家院子里,黄菁菁听大家称赞自己,脸上有些害臊,东拉西扯闲聊了会儿,瞅着雪有大的趋势,起身道,“真是感谢各位了,下雪了,我急着回去,改日再和大家聊啊。”她主要是担心佐料粉有问题,见周士武和周士仁态度认真,心知自己多虑了。   周士武把米久背在自己身上,扶着黄菁菁往回走,雪不大,周士武走得很慢,又说起自己和何氏的事儿,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娘还不相信你,孙婆子怕是和人早有预谋,眼下家里人人都好好的,也就你没个媳妇,不攻击你攻击谁,大家都是明白人,且等着看吧,孙婆子日子不好过呢。”自身不正,谁肯听她的话?孙家孙老头子还在,那可是个是非曲直心思通透的人,他在,就不会由着孙婆子作妖。   周士武点了点头,心头有些感动,“娘,我以前是不是很令您头疼?”   “以前的事儿还想它做什么,一辈子这么长,总要往前看。”黄菁菁不愿意提及过去,岔开了话题,“二两好些了没。”   “让他回去睡觉了,村里还有些老把式,我找他们编竹篮子,生意好,竹篮子用得多,我想着花钱买,娘觉得如何?”   黄菁菁不反对,道,“生意的事儿我又不懂,你和老三看着办就是了,我就在家给你们数钱就是了。”   周士武知道他娘是想让他们出头,他们去村里买竹篮子,人家就会记着他们的好,很多事,他娘从来不会说,所有的关心都掩饰在每一句话的背后,周士武又道,“来家里的客人买的多,周围村子我和三弟去不了,我想着,让吉瑞兄弟和三弟妹大哥去卖,我们给他们工钱就是了,村里人买得少,但说起来也是生意,大生意和小生意,一起做,您觉得怎么样?”   这件事黄菁菁倒是没想过,能问着路找来周家的,多是镇上或者离得不远的,真离得远了,哪愿意冒着风雪走这么远,就为了买一碗佐料粉,她想了想,道,“吉瑞和刘大恐怕不敢接,你们给他们工钱,不若直接便宜些卖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卖,挣多少算他们自己的。”   给他们工钱,路上万一出了事又或者遇着抢匪算谁的,这么大的风险,两人不敢接,不如便宜些卖给他们,让他们自己背去卖。   周士武眼神一亮,“还是娘想的周到,这样子的话,咱还是挣了那些村子的钱。”   “嗯,你好好琢磨琢磨,最好不抢咱的生意,他们自己又能挣到钱。”不用抛头露面挣钱是最轻松的,周士武心思聪慧,一定会想到万全的法子,她倒是不用太操心,想起一桩事,和提醒周士武道,“今日有外村的厨子来买佐料粉,老三没卖,吉瑞和刘大真要自己卖的话,你和他们说,别卖给厨子。”   周士仁难得硬气一回,她当娘的自然要帮他。   “好。”   想到能挣更多钱,周士武激动不已,送黄菁菁回屋,老花刚洗完衣服,晾在走廊的衣竿上,大多是米久的尿布和衣服,黄菁菁和老花爱干净,米久天天晚上要洗澡换里衣,因而老花每天都要洗,他笑着喊了声花叔,“花叔,接下来我不出门了,衣服留着我早上过来洗,天冷了,别冻着您的手。”   老花双手冻得通红,似乎没想着二人会过来,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为情,闻言,急忙缩回手藏在背后,偷偷瞟了黄菁菁眼,讪讪道,“没事的,衣服不多,你娘让我热温水洗,你大哥的新衣服还没穿过呢,温水泡了会掉色。”   周士文两件新衣和鞋子,大冷的天,鞋子洗了不容易干他就没洗,只把衣服给洗了,等周士文回来就能穿。   “娘说的对,天冷了,容易长冻疮,您注意些是好的。”周士武扶着黄菁菁上了台阶,问有没有什么活需要做的,他一并给弄好,老花把洗衣服的水倒了,指着竹篱笆道,“你娘说得空了挖个小渠,洗衣服的水能流出去,改天得空了,你把锄头拿过来,我们一起弄。”   周士武点头应下,抱着米久在屋里坐了会儿,说起赵大两家的事情来,秦氏和大两媳妇闹得厉害,大两媳妇吵着和离,说分了家秦氏只给二两带孩子,闹得二两过意不去,要把田子抱回来自己带,秦氏怄上了,说什么都不肯,赵家不太平着呢。   有些事,他不好说,大两媳妇抱怨的不是假话,但赵二两和徐氏忙得脚不离地,哪有功夫带孩子,以前是要操持生计,如今是真的忙,赵二两给了秦氏钱财,大两媳妇说应该给她,秦氏跟着她们住,吃她的穿她的,把钱给秦氏还不是贴补田子了。   因着这件事,村里人众说纷纭,想着米久生下来就是黄菁菁和老花带的,他怕以后刘慧梅说闲话,“娘,不然我把米久抱回去算了,他身子硬朗多了,我背着他也能干活,实在不行让桃花看着他。”   黄菁菁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什么,“抱回去,不说米久认人,抱回去你晚上敢睡吗,米久半夜要起来吃奶,尿了要马上换干的尿布,否则裹着湿的容易着凉,你白天累得不成样子,晚上照顾得好米久?一晚上两晚上没问题,时间久了呢?你大嫂那用不着担心,她要是忙不过来,该帮的我不会偷懒。”   但是以刘慧梅的性子,估计不愿意她插手吧。   “那怎么行,娘您身体不好,大嫂的双生子......”   “一惊一乍做什么,现在知道娘累了,早些年做什么去了,你先好好忙佐料粉的生意,忙不过来叫你花叔帮忙,双拳难敌四手,打架是这样,干活也是这样,别舍不得开口。”黄菁菁不怕刘慧梅说闲话,分了家,她过自己的日子,不吃刘慧梅的,不穿刘慧梅的,想给谁带孩子就带孩子,而且,她说的实话,刘慧梅真要她带孩子,她不会推辞。   村里多是如此,年轻人体力好,要出门干活,老人带孩子,还有很多人家直接把孩子带去地里的,各家情况不同,带孩子自然不同。   周士武忙不迭点头,逗了会儿米久,便见米久绷直了腿,脸上的表情木讷下来,老花看见,笑道,“又在做坏事了,盆里的水刚倒掉,真是会挑时间。”   周士武捏他的尿布,果然湿濡濡的。   老花拍了拍手,等手暖和些了,才接过周士武怀里的米久,给他换尿布,老花动作娴熟,米久躺在炕上,含着小手,举起双腿,甚是配合,周士武看得有趣,凑到床边,把米久的手从嘴里拿出来,“米久,喊爹爹。”   米久举起手又往嘴边凑,周士武拦着,试了几次无果的米久扯着嘴,小脸皱成一团的要哭,双腿往里侧一倒,整个身子侧向了里边,手轻而易举的凑到了嘴边,周士武新奇不已,“娘,您快看,米久知道翻身躲着我含手指呢,这么小就知道自己想法子了。”   黄菁菁嗔了他眼,“他法子多着呢,就你少见多怪。”   只是语气是掩饰不住的骄傲,周士武挠挠头,开口想称赞两句,又想着小孩子禁不住夸,只得忍下。   周士武坐了会儿,屋后传来吵闹,孙婆子指着黄三娘屋子破口大骂,周士武怔了一瞬,脸上漾起了怪异的笑来,起身和黄菁菁道,“娘,我先回去了,衣服留着我过来洗吧,村里人多口杂,我想把桃花也送过来,她听您的话,您和她说说。”   桃花明白很多事情了,知道哪些是好话哪些是坏话,村里人口无遮拦,小孩子有样学样,要是天天在桃花耳朵边念,只怕桃花会更不高兴。   待风声过去了再让桃花去树林和孩子们凑堆玩了。   “成,送过来就是了,她不是羡慕大丫绣的花儿好看吗,后天赶集,我带她去买些针线回来,让她绣着玩。”村里的女孩,会做针线即可,用不着绣花,至于纳鞋垫缝制衣衫,嫁了人,慢慢摸索就会了。   庄户人家,最重要的还是要勤劳,会下地干活。   大丫二丫那样的人,一看就不是干农活的料。   “哪能让娘破费,我问问她要什么,我给她买就是了。”周士武拍了拍褶皱的衣衫,边朝外边道,“有什么事您让花叔来说声,我和三弟天天在家呢。”   “家里能有什么事,走快些,雪越下越大了......”黄菁菁催促他道。   周士武重重哎了声,走出院门,提醒她娘把门闩落上,听着里边门闩落上,他身子一转,朝着屋后去了。   孙婆子坐在黄三娘家门口,骂着骂着哭了起来,她脸上残余着明显的巴掌印,不知和谁打过架似的,周士武担心黄菁菁听见,压低了声音,“婶子,您起来吧,她们不会开门的。”   孙婆子仰起头,见是他,碎了口痰,继续朝着院子里骂,“我把你当亲姐妹,你来村里没个落脚的地方,我不嫌弃你们,把你们接到家里住,就我家那么小的院子,硬是给你们腾了屋子出来,三娘哪,你个黑心肝啊,背着我勾引我的男人哟。”   周士武眯了眯眼,语气平静道,“雪地凉,您坐在这生了病,受罪的还不是自己,若是医治不及时去了,想想便宜了谁,婶子,您这么聪明,连这个都不懂吗?”   听闻此话,孙婆子心头一紧,撑着地,快速爬了起来,脸上雪泪交融,发髻乱得不能看,“是啊,我不能便宜了那个贱人,我要活着,好好活着,叫她想都别想。”   “婶子说的这话就错了,你活着又能怎样,人家看着比你年轻多了,气色红润,穿着端庄,往你跟前一站,选谁不是明摆着的吗,听说啊......”周士武故作神秘的顿了顿,孙婆子咬着牙,面目狰狞的瞪着院门,“听说什么?”   “听说她们手里有钱着呢,要找里正买地呢,有钱的人,谁不想娶回家?”周士武眼神略有嫌弃的上下打量孙婆子两眼,啧啧摇头,“婶子,您啊,瞧瞧身上的衣服,款式没有就算了,补丁别人家的针线还多,头发白得老了好几岁,还有脸,哎.....”   剩下的话,周士武没说完,摇着头回去了。   留下孙婆子惊恐万分的摸着脸,喃喃道,“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   周士武回到家,问周士仁村里有没有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周士仁摇头,大家都说何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骂黄三娘和孙婆子联手算计人哪,没有人指责周士武半句。   周士武放了心,拉着桃花一通解释,把桃花送去了新屋,梨花见桃花走,她也嚷着要过去,刘氏担心给黄菁菁添乱,不想答应,周士仁道,“让梨花过去吧,娘热闹惯了,安静下来估计不习惯呢。”   黄菁菁和老花喜欢孩子,不会嫌弃吵闹的。   刘氏回屋给梨花收拾了两件衣衫,又把滑雪用的木板和木棍装起来,叫周士武一并带过去。   孙婆子已经回去了,回到家,和孙老头又打了一架,骂孙老头色令智昏,管不住下半身,头发都白了还想折腾个儿子出来,话说得难听至极,孙老头忍无可忍,拉着她去找里正写休书要休了她,活了一辈子,第一回 被人指着鼻子骂成这样,孙老头铁了心不和孙婆子过了。   这桩事没少被人津津乐道,带着黄三娘撬孙婆子墙角也成了大家的谈资,村里乌烟瘴气,孙婆子的了失心疯似的损黄三娘,奈何黄三娘卧病在床无从对峙,否则,真想看看感情如姐妹的二人反目成仇的戏码。   这个腊月,村里异常热闹。 第100章 100 想改行了   因为除了孙家, 孙婆子和孙老头的骂战,周家在村里买篮子,四四方方的小篮子, 大篮子,只要细致光滑,他们都收, 大些的一文钱两个,小些的一文钱三个,可把村里人乐坏了。   漫天飞雪, 到处结了冰,后山的树叶早被抢光了,全家老小待在家大眼瞪小眼, 勤快些的人家会砍竹子编凉席箩筐筲箕等着来年去镇上卖,但也只能碰碰运气,哪像周家买篮子, 收了篮子马上给钱, 慷慨得很。   至于篮子大小是有规格的,只能依着尺寸来,饶是如此,村里所有人都找着活计做了, 尤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 他们编了一辈子箩筐背篓,手艺灵活,一天下来能编六七个小篮子, 若是旁边有打下手的,把竹篾削好,篮子框架支撑好,速度更快。   负责收篮子的是赵二两,赵二两因着腿疾,在村里受了许多人冷言冷语,如今翻身为周家办事,巴结他的人多了起来。   只是赵二两按规矩办事,篮子是要盛佐料粉的,竹篾的须不磨干净扎着客人的手会损坏周家名声,因而他检查得格外仔细,过关的要,不过关的不要,被淘汰的篮子退回去,村里人就有些不高兴了,只是在老花院子里,不敢乱说,黄菁菁脾气火爆,真惹着她,不收自己的篮子岂不得不偿失?   因此,众人只是心里嘀咕,面上不敢表现出分毫。   天色清明,明晃晃的太阳露出个脑袋,暖了阴寒的风,屋侧的树林传来孩子们的嬉闹声,因着篮子上要写字,黄菁菁让赵二两特意叮嘱村里人,卖篮子的话来新屋,省得再集中挑过来,屋檐下站着许多人,赵二两坐在凳子上,身前摆着张长桌,桌上放着个小碗,里边装着铜板,银钱现结清,不拖欠,干脆利落得很。   黄菁菁坐在边上,待长桌旁边箩筐装满了,便挪到堂屋,方便老花写字。   韩氏站在门外,瞧着里边热闹的场面,略有犹豫,在门口徘徊许久才犹豫的抬脚走了进去。   村里人见着她,面上闪过疑惑,老赵家不差钱,韩氏和文莲在家日子过得舒坦,不用操心田地的活,家里的家务活有孩子帮着做,惬意安宁,和周家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如何来这边了?众人想归想,但没开口问。   黄菁菁端着箩筐进屋,把一箩筐的篮子倒在桌上,听着有人在身后唤她,黄菁菁转过身来,见是韩氏,脸上略有诧异,“文莲婆婆来了?进屋坐吧。”   她客气有礼,韩氏反倒有些局促,顿了顿,笑着点了点头,进屋后打量着屋里,都说老花的屋子敞亮,窗户又大又好看,齐着窗棂安置了张书桌,书桌一侧高,往上是几格柜子,上边摆放了很多草编的蚂蚱,兔子,青蛙,点缀得屋子清幽雅致,她坐在一堆篮子前,双手交叠在腿上,待黄菁菁把箩筐拿出去折身回来,她道,“前两天就想过来了,又怕打扰你干活,听说吉瑞在卖佐料粉,小富爷爷让我来问问......”   老赵贩卖孩子,虽说是正当生意,挣了钱,但毕竟是个造孽的生计,否则如何会子嗣单薄呢?   村里谁家不是孩子成群,他们家,就小富一个孩子,老赵以前是没法子,如今挣了钱,就想着不干那行了,老赵去的地方多,听不少人问起佐料粉的事儿,这便想着借着手里的人脉卖佐料粉,当为老赵家积点阴德。   黄菁菁嗯了声,拉开凳子坐下,抬头问道,“怎么了?”   一文一碗的佐料粉,周士武两文三碗卖给赵吉瑞和刘大,让他们自己去村里卖,得来的钱是他们自己的,卖得多挣得多,比做工强多了,村里有人打听过这件事,但周士武不是没成算的,哪能是个人就答应。   赵吉瑞和刘大吃苦耐劳,走的村子远,清晨出门,傍晚才能归家,避免和他们抢生意,说起来,二人挣的都是辛苦费。   换作居心不良的人,少不得会耍小聪明和他们抢生意。   韩氏搓着手,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有些事我知道老赵对不起你们家,但生意做久了,多多少少只看到利益,小富能去镇上念书多亏了你,也没当面和你说过谢谢。”韩氏心头是佩服黄菁菁的,把四个儿子养大成人,给他们娶妻,换作她,早就六神无主不知怎么办了。   “老赵赶着牛车早出晚归,他没空过来和你说,差我问问,能不能像吉瑞那般,从你这拿佐料粉自己卖。”韩氏心知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但老赵也是没法子,她们这一辈遭报应就报应了,赵小富年纪还小,不能被他们毁了。   否则,他们不会大方的帮衬几家亲戚,但凡谁家穷,他们是能帮则帮。   黄菁菁没料到韩氏说的是这个,沉吟道,“买卖的事儿老二和老三说了算,你和老二说吧。”   她不解的是,老赵家的生意好好的,如何想改行了,佐料粉的价钱他们控制着,赵吉瑞和刘大一天下来,挣不了多少。   韩氏料想是这么个结果,叹了口气,把事情的原委说了,“小富爷爷做这行很久了,以前找的东家不好,也有虐待孩子的,只是银货两讫,老赵不怎么过问,这次卖出去的两个小女孩,听说给弄死了,小富爷爷夜里总听到孩子的哭声,睁眼后就睡不着了,别无他法,才想着换个路子的。”   如果生病或者意外死的,老赵不会夜不能寐,听说是给人活活打死的,死前偷偷想跑回家,抓回去,被打重了,不小心打死了,两个孩子,经历差不多的,韩氏听闻后都于心不忍,要是她家的孩子,得多心疼啊。   这会儿想起来,心头都酸酸的,穷人家的孩子不好养,小小年纪就懂得看人脸色,最初几年,她于心不忍,卖走个孩子她便提心吊胆,怕孩子过不好,日子久了,心头就麻木了,但是这回的事儿,又叫她寝食难安,她没法想象小富被人卖掉,活生生没了命的情形,因此她也劝着老赵改行了,钱挣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安安生生过日子就好。   “小富要去学堂念书了,我心里怕啊。”这几年,但凡小富生个病,她便要担惊受怕许久,求菩萨保佑,多多给亲戚银钱,以免老赵做的事儿报应到小富头上,好在次次小富都挺过来了,“以前是为了活下去没有办法,积攒了人脉后小富爷爷舍不得所有的辛苦付诸东流,担心积攒的银钱不够,每个月有进项,忽然没了,心头发虚啊。”   韩氏说的是实话,他们家挣的多,开销大,老赵不做那门生意了便不能再像从前接济亲戚,若继续接济,他们家又该困难了,弄得他们两头为难,能改行挣钱是最好的。   黄菁菁大致明白韩氏的顾忌,上了年纪,越来越迷信,就是她以前不信,如今都相信报应一说,但要和老赵做生意,黄菁菁不太乐意,刨去两家恩怨不说,老赵路子广,没准反过来把他们吞了,黄菁菁没想过暴富,有个细水长流的买卖,小富即安就够了。   “这件事你和老二老三商量吧,我不管事了。”黄菁菁没把话说死,她不愿意,如果周士武和周士仁同意,她也不会反对,生意是全家人的,不能只她说了算。   韩氏哀叹了声,面色愁苦的走了,人一走,外边的人就向黄菁菁打听韩氏的来意,是呢黄菁菁没落井下石,笑着道,“她说小富能在镇上念书多亏了我的功劳,特意来说感谢的。”   只字不提佐料粉的事儿。   瞅着人少些了,黄菁菁去灶房烧水洗衣服,桃花和梨花住在这,整天玩得脏兮兮的回来,换下来的衣服多,老花又抽不开身,就她洗衣服做饭,刚提着温水出来,院外走来群头发花白的人,说是刘氏娘家的几个叔伯,手里拎着包糖,说是给她赔罪的。   黄菁菁瞅着天色,语气有些阴阳怪调,“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相干的人都成群结队上门赔罪。”   她和刘氏娘家没什么往来,这些人是脑子生锈了?   “亲家母啊,上回来周家闹实属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啊。”其中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点头哈腰的看着黄菁菁,满脸不好意思。   黄菁菁把桶里的水倒进木盆,搬了小凳子坐着,扯着嘴角道,“我哪是什么大人,顶多算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   众人杵在院子里,悻悻然不知说什么,稻水村的动静他们听说了,竹林整天有人砍竹子,说编了竹篮子拿到周家卖,一年到头,挣钱不容易,这不,他们想着讨个活计就来了,黄菁菁先洗米久的衣服,米久的衣服干净,简单搓搓就干净了,桃花和梨花的衣服费时,她细细抹着皂角,当院子里的人不存在。   “亲家母啊,听说你们收篮子?”   黄菁菁不咸不淡的嗯了声,还有村里的人在,黄菁菁把话说得清楚,“老大他们是吃稻水村井里的水长大的,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们只收村里人做的篮子,外村的篮子暂时不考虑。”   这话听得有人熨帖有人难过。   “还是黄寡妇你够义气,富裕了不忘拉衬大家,放心,我们好好编,一定不会坏了你们的名声。”当即有人挺了挺胸脯,真正编竹篮子的人在家干活,拿过来卖的多是不干活的,黄菁菁言笑晏晏,“那就说好了,篮子太毛躁,别怪二两眼光高,扎着客人的手,我们是要赔偿的,损了名声,生意不好,往后篮子都没法买了。”   “那是自然,放心吧,同村的,大家相互体谅体谅。”   刘氏几个叔伯得了冷脸,灰头灰脸的回去了,手里的糖也没给黄菁菁,周家在十里八村名声响亮,刘家跟着他们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早先多少人看不起他们哪,如今舔着脸上门借钱,人家爱搭理不搭理的,真是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黄菁菁没在意刘氏几个叔伯,当日闹着吵到家里来,跟土匪似的抢东西,如今看到好处想低声下气和解,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容易的事儿,既撕破脸,又何必云淡风轻接过不提,她做不出这种事。   村里人回去,就把黄菁菁说的话传开了,人家为了照顾同村的人,义正言辞拒绝了外村人,他们如果揪着二两不放,倒是真的恩将仇报了,况且,周家的生意越好,要的篮子越多,对他们来说好处越大,名声多重要,从周家丢了席面生意就看得出来。   渐渐地,抱怨赵二两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声音小了,都是庄稼汉子,篮子被退出来哪会不知羞耻,故而,编篮子的愈发注重细节,用不着赵二两检查,自己就会在家过一遍。   这个冬日,对稻水村的人来说是充实又欢快的。   只是家里忙,她说好带桃花赶集买针线,一直没时间,上门的客人多,大尺寸的篮子仍然有些小了,镇上的有些人亲戚在外镇,想给亲戚捎些回去,问周士武有没有大家伙,好奇周家的佐料粉卖得这么好,怎么不去镇上买个铺子,赶集的人多,生意会更好。   这件事黄菁菁也想过,只是去镇上开铺子哪是这么容易的,租赁铺子要花笔钱不说,每个月还要交税,而且他们在清源镇没有根基,遇着地痞流氓应付不过来,最怕的是遇到某些人黑吃黑,他们哪儿和镇上的人较量,到时候方子没了不说,一家人过得也不甚好,犯不着冒那么大的风险。   凡事循序渐进,如今这样也挺好的。   又到赶集这日,黄菁菁想着再不去,再有两回集市就过年了,镇上的铺子只怕早关门了,交代老花两句,带着桃花和梨花去了镇上,算着日子,她先带着两人先去了周士文的住处,周士文租赁的一处宅子的半边西边屋,有厅堂两间卧室,灶房是搭建的,有些小,院子只有一半,和另一半中间拿围墙隔开,她敲了敲门,里边果真传来周士文的声音,“老大,是我。”   院门推开,迎面扑来淡淡的酒味,周士文穿戴整洁,看来正准备出门,“娘,快进屋,我去集市买些东西准备回村了呢。”   原本昨晚要回的,东家请客,饭桌上喝了些酒,醉醺醺的走不动,想着恰好今日赶集,就想着在集市上买些年货再回。   “年货都置备齐了,你直接回去就是了,我带桃花梨花来是给她们逛逛,你喝酒了?”   黄菁菁左右手牵着桃花梨花,便没手给周士文扶着,他弯腰抱起梨花,点了点头,“昨晚东家请客,不小心喝多了,娘可是要买什么?集市上人多,您说一声,我去买。”   城里的铺子断断续续关门,就剩下城外的集市,人山人海,摩肩接踵,黄菁菁带着两个孩子,不注意就被人冲散了。   “随便逛逛,经过外边,带她们来碰碰运气,不逛外边的集市,买点针线回去。”女孩爱美,五颜六色的针线爱不释手,以前家里穷,桃花哪儿见过五颜六色的针线,也就在黄三娘见过,心心念念到现在,黄菁菁要是不给她买,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家里条件好些了,但凡能做到的,黄菁菁都希望能尽量满足她们。   周士文摸摸桃花的辫子,笑道,“大伯给桃花买,等大伯收拾收拾,带你们出门转转。”   人都跑集市上去了,街上没什么人,沿街道两侧的铺子关了很多,只酒楼的生意还红火着,有客人进进出出,酒楼的招牌菜仍然是红烧肉,周士文顺着黄菁菁的目光望去,低声道,“酒楼请了说书的先生,只过年这段时间来说书,故而酒楼的生意不显冷淡,反而越来越好。”   当然,能在酒楼吃饭的多是镇上的有钱人,他扶着黄菁菁手臂,问道,“娘想不想进去尝尝酒楼的饭菜?”   “用不着花那个钱,吃饭在哪儿不是吃,我就看看罢了,走吧,买针线去。”手里的钱用处多得很,她哪儿舍得去酒楼,何况,老花厨艺不错,吃什么,和老花说声就是了,他一遍遍练习,总会琢磨出她想吃的那个味儿来。   “你二弟说佐料又快用完了,临近过年,铺子关门,卖完这批佐料粉,就只有等来年了。”要不是托东家的福,她们挣不了这么多银钱,光是进货就要花不少,“我想着年后请你东家来村里坐坐,好好感谢他,他是咱家的大恩人哪。”   “我和东家说说,您让二弟送的腊肠东家娘喜欢得紧,依着您说的法子灌了很多,东家让我谢谢您呢。”年纪大了,口味越来越重,但吃久了,多少有些腻味,黄菁菁灌的甜腊肠,东家娘很喜欢。   黄菁菁失笑,“我谢他的地方还多着呢,走吧,买针线去。”   布庄的掌柜说她们来的及时,今天就准备关门回家过年了,黄菁菁给桃花和梨花一人各买了七种颜色的针线,又买些碎步让她们绣着玩,之后又去隔壁铺子买了些瓜子花生核桃,碰着黄三娘,黄菁菁没打招呼,和周士文说说笑笑直接往前走,留下黄三娘暗暗咬牙切齿许久,她的腰还没好彻底,只是总不能在床上躺着,大儿媳妇说大丫她们绣的花卖的价格不高,她特意来问问,谁知冤家路窄。   孙婆子骂她心思歹毒缠着孙老头不放,凭良心说,她和孙老头清清白白,孙老头的确找过她,只是她病着,让大儿媳妇出门和孙老头说话,孙老头提醒她别再和孙婆子唧唧歪歪了,叫她好好过日子,没有其他意思,孙婆子关心则乱,不由分说的把矛头对准她,还将和自己串通陷害周士武的事儿说得清清楚楚。   黄三娘以为孙婆子聪明,谁知不过如此,她就不该喝撮合周士武和二儿媳妇的事儿交给孙婆子,坏了她的好事。   瞅着黄菁菁和周士文走到拐角了她才收回视线,盯着不远处的布庄,没了质问的心思,虎落平阳被犬欺,她能有什么法子呢?   黄菁菁把黄三娘和孙婆子算计周士武的事情说了,“她看着不动声色,心思狠着呢,老二差点着了她的道。”   “不会的,二弟聪明着呢,哪能上她们的当。”周士文了解周士武的性子,即使被众人捉奸在床,周士武事后也能翻身,周士武是事后算账的类型,不像他雷厉风行。   想到孙婆子如今过的日子,黄菁菁叹了口气,“亏得他的心思用在正道上了。”否则不定如何头疼了,周士武明明该记恨孙婆子的,反而和孙婆子关系不错,偶尔去孙家和孙婆子唠嗑两句,孙婆子对他的话深信不疑,只是每回周士武离开孙家后,孙婆子就会和孙老头干架,女人打架哪是男人的对手,回回孙婆子被打得鼻青脸肿。   真不知周士武和孙婆子说了什么。   “二弟挺好的,娘别担心。”周士文背着背篓,语声笃笃,“以前都是叫穷给闹的,如今日子好过了,有什么心思都收起来了。”   其实,他娘把他们教得很好,纵然是周士义,离开家的时候都是醒悟了的,只是黄菁菁不知道罢了。   “是啊,娘是没啥好放心不下的了。”黄菁菁感慨了句,敛了心思,缓缓朝前走着。   老屋门口停靠着几辆牛车,地上的雪被踩得又脏又碎,院子里传来周士武的声音,黄菁菁看了眼,叮嘱周士文放下梨花,她牵着她们回新屋去了,“午饭是来不及了,晚上叫老二老三过来吃,商量分钱的事儿。”   周士文抱着梨花没松手,“娘,我先放下东西,送您过去。”   说着,周士文朝里喊了声二弟,顺势把背篓里的行李拿出来,“二弟替我捎进去,我先送娘过去。”   正说话的客人听到周士文的声音,循声望了过来,脸上带着熟络,“周掌柜,你回来了啊,不知还记得我不?”   周士文一怔,礼貌道,“是楚大厨,你来买佐料粉哪。”   楚大厨是楚家酒楼的厨子,他算是酒楼的东家,之前找人抢周士武银钱要费了周士武双手的厨子就是他们酒楼的,得知结果后,他还来铺子和他解释过,两人打交道的次数不多,却也听说过他的一些事。   是个恩怨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只是不知他出现在这是好还是坏。 第101章 101 短小精悍   周士武没想到是周士文认识的, 面上闪过舒缓之色,言简意赅说了对方的来意,对方买的的佐料粉多, 又是厨子,周士武不太想卖,上回挨打的事儿历历在目, 虽说和对方没什么关系,但心里就是不得劲。   楚大厨心思活络,哪会听不出周士武的言外之意, 他索性走向周士文,直接道,“酒楼近日正是忙的时候, 听很多客人说起你家佐料粉蒸出来的肉味道好,我这才过来看看,不瞒你说, 我想长期和你家做生意。”   他清楚周士武的顾虑, 他做了几十年厨子,味觉敏感,纵然具体的配方琢磨不出来,依葫芦画瓢, 味道不会太差, 周士武担心他买佐料粉回去是为了研究的吧,真是这样,他就不会表露自己的身份了。   周士文弯腰放下梨花, 扶着黄菁菁进去,和楚大厨道,“问我娘的意思吧,家里的事儿她说了算。”   酒楼生意好,招牌菜一如既往是红烧肉,镇上稍微有些根基的人都清楚红烧肉是他娘琢磨出来的,楚大厨能开门见山道明来意,可见有诚意,因噎废食不是办法,他们家挣了钱,迟早有人会琢磨些名堂出来的。   楚大厨今年五十五岁了,做厨子的缘故,身材发福得厉害,大腹便便,低头快看不见脚下的路的感觉,他是明白人,听这话就知道有转圜的余地,漆黑如墨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和黄菁菁打招呼,“你就是周掌柜娘吧,听说不少你的事儿,闻名不如见面,你比传说中看着和善多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黄菁菁大致自己在外的名声,回以一个笑,叫周士武把人迎堂屋坐着,周士武怕生意被抢走了,黄菁菁也怕,正因为怕,才要尽可能的在之前抓住客人,她吩咐周士武倒茶,让周士仁也进屋听着。   几人围着桌子坐下,黄菁菁问道,“不知你想怎么做生意?”   “酒楼的生意好,很多人提起周家的佐料粉,我想着,买些佐料粉回去,把粉蒸肉和粉蒸排骨换为酒楼的招牌菜,当然,所有的佐料粉都从你家买。”楚大厨不是没有成算,周家的佐料粉名声响亮,他们是做酒楼的,不可能像周家这般靠卖佐料粉为生,两相权衡,从周家进货是最好的选择,客人听说是周家的佐料粉,吃着也放心些。   周士武和周士仁坐在一根凳子上,二人垂着头,不开口,等着黄菁菁表态。   楚大厨顿了顿,表明自己的态度,“佐料粉对酒楼来说只是种调料,不能成为营生的活计,所以酒楼不会抢你们的生意,这点我可以保证。”   楚家酒楼在清源镇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口碑和名声向来不错,犯不着做这种有损名声的事儿。   黄菁菁表现得十分平静,和楚家酒楼往来,对她们家的名声只好不坏,互利互惠的事儿她自然舍不得错过,只是有些话要说在前面,“眼下就我们一家卖佐料粉,很多人觉得新鲜,待过些日子,有人琢磨出差不多的配方,对家里的生意肯定有冲击......”   “这点我想清楚了,你若不放心,我们可以签个契约,楚家酒楼所需要的佐料粉全由你们出。”他身为厨子,知道配方对厨子来说意味着什么,红烧肉做法简单,家家户户都能,做成酒楼的招牌不会有人诟病,但粉蒸肉就不同了,周家的佐料粉必不可少。   若从别人那买佐料粉,传到客人耳朵里,难免会认为他们偷方子,捡现成的,身为厨子,他没法说服自己做那等事。   黄菁菁侧目看向周士武和周士仁,二人异口同声道,“听娘的。”   她想了想,朝楚大厨比划了个数字,“签五年的契约。”   五年内,楚家酒楼所需的佐料粉必须从她家买,至于五年后是什么情形,不好说了。   楚大厨满心应下,脸上明显松了口气,说实话,他担心黄菁菁因为旧事不肯和他做生意,周家人拒绝做厨子的生意他略有耳闻,五年的话不长不短,对酒楼来说,利大于弊。   周士文回屋拿纸笔写了契约,楚大厨盖了手印,黄菁菁毫不犹豫跟着按了手印,人手一份,统共两份。   “酒楼每天差不多要做六七十桌人,你看看需要多少佐料粉,我先买五天的量,不知道有没有。”他不敢保证桌桌都会点粉蒸肉,只是招牌菜出来,客人必不会错过,黄菁菁看向周士武,周士武点了点头,“五天的量是有的,但要支撑到正月过后有些难了。”   镇上的铺子关了门,买不到配料,年前是没法磨佐料粉了,便是家里囤积的米,还要留着自家吃呢,总不能不囤积点粮食。   万一明年天不好,一家老小吃什么?   往年没钱,粮食紧巴巴的够吃,没有心思想着囤粮食,眼下不同,有了银钱,多存点粮食不会有错,灾荒那年的遭遇,他再也不想经历了了。   楚大厨没有过多纠结,“成,你们看看,能卖给我多少,我全买了。”   物以稀为贵,周家卖断货了,酒楼的生意会愈发红火。   周士武给楚大厨舀了七十碗,剩下的要过两天才行,周士文送楚大厨出门,顺便送黄菁菁回新屋,说了楚家酒楼的事儿,楚大厨为人耿直,酒楼的饭菜量大味道好,没有敷衍了事的情况,故而在清源镇有些名气,若楚大厨是个奸佞小人,他当机立断就会回绝他的要求。   黄菁菁心里高兴,看着脚下的路,声音极为平和,“他完全可以瞒着身份,老二没见过他,他不说,老二就把佐料粉卖给他了,但他却诚恳的交了底,单从这方面来看,品行还算端正,你二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可做生意,除了分辨善恶,还要懂得衡量利弊,你教教他。”   周士文忍俊不禁,“二弟哪用得着我教,他事后自己会想明白的,眼下有楚家酒楼的这门生意,即使哪天方子被人琢磨透了,生意不至于一蹶不振。”   “是啊,和楚家的这门生意好处胜过坏处,心里能踏实些了。”人都有居安思危的意识,生意越好,她就越是担心哪天生意一落千丈的落魄场面,拉拢了楚家酒楼,降低了她们的风险。   刚到菜地,便看见老花背着米久出来,朝着她们的方向,黄菁菁喊了声,和周士文道,“估计瞅着天色见我没回家,心底担心。”   周士文举目望去,老花穿着件灰色的袄子,双手勒着冬裙的绳子,见着他们老花脸上有片刻的呆滞,随即眉目舒展,露出浅浅的笑来,“回来了,我瞅着你还不回来,去老屋看看呢。”   集市人多,黄菁菁带着两个孩子,他担心黄菁菁遇着点事,一早上心绪不宁,实在坐不住了,叫二两把收的篮子堆好,他下午再写,出来找黄菁菁。   黄菁菁平视着前方,被风刮僵硬的脸略有些红,她挣脱周士文的手往前走了两步,回道,“遇着个客人闲聊了两句,米久没闹你吧?”   周士文喊了声花叔就没吭声,能有人关心他娘,他打心眼里高兴,而且,这种关心是他们当儿子的不曾有的。   老花掂了掂冬裙下的米久,微驼着背,前倾着身子,将米久往前推了推,露出米久的脑袋给黄菁菁看,“听话着呢,二两媳妇喂他吃饱睡了一上午呢。”   黄菁菁朝脸颊红扑扑的米久挥了挥手,米久含着手指,咧着嘴笑了笑,口水滴到冬裙上,笑里有她的影子,黄菁菁神色愈发柔和,和老花道,“回去吧,桃花和梨花吃了午饭过来。”   两人回到老屋就凑一起研究针线了,走的时候她叫了好几声二人都没什么反应,入了迷,喊不动了。   老花哎了声,这才留意到周士文回来了,欢喜蔓延至眉梢,“老大,回来了?年后再去镇上了?”   “是的,花叔,下午我过来帮你。”周士文再次扶着黄菁菁手臂,缓缓朝前走,问了两句家里的事儿,老花轻声应着,风吹散了两人的声音,却能清晰感受到内里温馨,黄菁菁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和老花成亲不久,偏偏好像老夫老妻似的,有些话不必多说,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心里的想法。   回到家里,周士文把黄菁菁买的瓜子拿出来,放进黄菁菁说的瓷缸,里边还有许多吃食,大半缸,他有些不解,既然有为什么还要买,黄菁菁解释道,“老二买的,前些日子他去镇上,天天都会捎些吃食回来,桃花和梨花吃腻了,最近都不往缸边凑了。”   过年喜庆,瓜子花生招待客人打发时间,许多人家都会买些,小孩子一年到头才能吃到零嘴,没几个不狼吞虎咽的,桃花和梨花刚开始几天,在外边玩一圈就回来抓吃的,一个时辰要跑两三趟,慢慢就好了,不争不抢,不盯着吃,家里来客人,也不会没大没小往前凑,追根究底,以前太穷了,有点好吃的,谁不想全兜进自己口袋?如今家里多了她们就不觉得稀罕了。   周士文好笑,把瓜子和花生倒进去,“孩子都爱图个新鲜,新鲜劲过了,觉得也就那样。”   老花放下背篓,倒了两杯开水,一杯放在桌上,一杯递到黄菁菁手边,“暖暖身子,你不是想吃饺子吗,我揉好面搁着了,待会就去做。”   担心黄菁菁有个三长两短,他静不下心写字,字迹歪歪扭扭可惜了篮子,于是就去灶房把中午要吃的准备好了,他和周士文道,“桃花梨花不在,老大,你就在这边吃,包白菜肉馅的饺子,白菜我洗干净滴着水,肉剁碎了,快得很。”   周士文摇头,“不了,慧梅还在家等着,您和娘吃就是了,我下午再过来。”   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收拾好,临走前,见黄菁菁抱着两件衣衫从屋里出来,衣衫上放着一双鞋,他没多想,“娘,我先回去了啊。”   “老大,把这个带回去,我问你媳妇要的你尺寸,你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娘针线活将就穿不是问题。”黄菁菁把衣服和鞋子递给周士文,面露愧疚,道,“你一年四季在外做工,我照顾不到你,前些日子得空给你做的。”   周家全靠周士文撑着,否则早就散了,如今周士武和周士仁能独当一面了,相较而言,他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的节俭,黄菁菁叹气道,“老二老三用不着我操心,就是担心你,你心思重,有什么话藏在心底,如今老二老三有本事了,你真遇着难事,和他们说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你别硬扛着。”   酒楼厨子的那件事,周士文做的无声无息,手段狠了些,但目的是为周士武报仇,亏得没留下蛛丝马迹,否则他哪能独善其身。   看着黄菁菁手里的衣衫,稳重如周士文却也有片刻的凝滞,“娘给我做的?”   “是啊,你媳妇全部的心思都在肚里的孩子上,老二去镇上买的成衣,老三有老三媳妇,就只你,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黄菁菁把衣服塞到他手里,摆手道,“你回去吧,下午过来陪你花叔聊聊天,他说来村里这么久了,还没好好逛过集市呢。”   周士文愣愣的看着怀里的衣衫,心头甜得有想哭的冲动,家里穷,他好些年没做过衣衫了,东家知道家里的情况,会把穿旧的衣衫给他,他让刘慧梅改改就能穿,家里用钱的地方多,能省则省,他都习惯了。   “怎么了,是不是颜色不喜欢,布料是我叫老二买的,不知道你喜欢啥......”   “不,不是......”周士文敛了敛眉,收紧了手臂,真心道,“衣服我喜欢得紧,颜色也好,娘您身体不好,做针线伤眼睛,我手里有钱,直接去成衣铺子买就是了。”   黄菁菁方才那话是故意说的,周士文是家里的顶梁柱,喜怒皆控制得极好,方才脸上的动容叫她看着难受,“成衣铺子的衣服贵,穿着不暖和,我也就有空了缝两针,你花叔的还在屋里放着呢,我慢慢做,不碍眼睛。”   她拍了下周士文手臂,催促他回去,“你媳妇月份大了,夜里没个人,如今你回来,多多体谅她些。”   刘慧梅肚子圆滚滚的,她的衣服全部小了,只能穿周士文留在家的,一个人要洗衣服做饭,还是吃力的。   “我记着了,那娘,我回去了啊。”他低着头,语气转为了沙哑,怕控制不住,忙转身离开,黄菁菁的角度看过去,他脊背有些弯了。   卖竹篮子的汉子瞧见这一幕,不由得羡慕周士文,黄菁菁泼辣虽泼辣,可对几个儿子是真心好,以黄菁菁的年纪,亲自做衣服和鞋子,实属难得了,没看见老花的都排在后边呢。 第102章 102 粗长量大   瞅着人走出院子了, 她才低叹着收回了视线,回屋给老花研磨,手还没触着墨碇就被老花抢了先, “你休息会儿,这一时半会写不完,别累着了。”   黄菁菁体力不好, 牵着桃花梨花赶集,一个人照顾两个,哪儿会轻松, 老花拿了倒给周士文没喝的水杯自己呷了口,余光瞥着一个人玩得欢实的米久,说道, “老大日子苦,好在家里有钱了,老二老三能替他分担些, 你别多操心。”   黄菁菁嗯了声, 老花不让她研磨,她索性脱了鞋子坐去炕上,“那孩子就是心思重,以前是没法子, 如今日子好些了, 自是盼着他过得轻松些。”   举起米久的小腿,米久以为黄菁菁逗他玩,重重绷直腿, 稳稳落在黄菁菁掌心,咯咯笑着,黄菁菁又叹了口气,顺便将晚归的原因说了。   陪米久玩了会儿,她靠着墙壁,昏昏欲睡,直到赵二两和老花说话才把她惊醒,不知不觉晌午过半了,这会不会来人了,她听着老花留赵二两在家吃饭,赵二两说什么都不肯,把篮子规整好,长桌顺着墙壁放整齐,收了装银钱的碗,探头和黄菁菁辞别。   黄菁菁穿鞋下地,再次留他吃午饭。   “婶子,不了,田子他娘等不到我回去不会开饭的。”周家待他好,赵二两心里明白,收外人的篮子一文钱两个或者三个,最初收他的篮子是一文钱一个,他真不好再占周家便宜了,笑着和黄菁菁寒暄了两句,不敢再耽误,踩着雨靴,咚咚走了。   老花跟着他出门,顺势掩上了门,没人的时候,他喜欢关着门,快过年了小偷多,万一不留神把米久抱走了,他再悔恨都没用。   见黄菁菁出来,他挥手道,“四娘,你眯一会儿,我去灶房擀饺子,好了我叫你。”   “我替你生火。”黄菁菁伸了伸懒腰,边揉着肩膀边朝灶房走,正好水壶里的开水没多少了,她往锅里多添了些水,准备舀些开水装着,老花切白菜的速度快,噼里啪啦的,神色甚是专注,这时候,两人都不怎么说话,黄菁菁看着灶眼里的火,老花认真做他的事儿,安安静静的,冷清但却觉得惬意。   老花把面皮全做成了饺子,天冷,装筲箕搁在外边,几朵雪花落下就凝结成了冰块,桃花梨花过来的时候,看见有饺子,嚷着要吃,周士文扶着刘慧梅,走得慢,望着筲箕里的饺子道,“中午没吃饱吗?”   二人摇摇头,看着筲箕的眼神泛着饥饿的光芒,周士文好笑,“吃多了滑雪的时候滑不动,晚上吧,叫奶奶煮。”   周士武和周士仁在老屋,晚饭才过来,天空时不时坠下两三朵雪花,他和刘慧梅走在后边,提醒桃花和梨花快些去屋里,看阵仗,待会有场大雪。   刘慧梅的肚子很大了,低头看不见脚下的路,打她得知肚里怀的是双生子,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生怕不小心摔着了,小心翼翼得过分,黄菁菁在后院捡鸡蛋,叮嘱周士文脱了刘慧梅的鞋子让她去炕上坐着,刘慧梅身形臃肿了很多,见着她,好像见着去年的自己,心头竟生出诸多感慨,哪怕自己现在也胖,终归是没法子的事儿。   黄菁菁捡了三个鸡蛋,天冷了,鸡也偷懒不下蛋了,她把鸡蛋装进篮子,留着刘慧梅坐月子的时候吃。   生孩子损耗大,不调养好身子,没奶的话孩子遭罪,黄菁菁养的鸡下的蛋肯定不够,早先借给徐氏的鸡蛋她让徐氏不急着还,待刘慧梅坐月子再还,否则早还回来,搁久了也就坏了,数着鸡蛋的个数,坐月子的鸡蛋差不多了,眼下还得买几只鸡留着坐月子吃。   周士文帮着老花写字,两个人,速度快多了,黄菁菁给两人打下手,说起刘慧梅生孩子的事儿,嘱托周士文去村里买鸡,“快杀鸡了,你去村里问问谁家要卖鸡的,买几只回家养着,别等你媳妇生了慌里慌张的再去买。”   周士文低着头,深邃的五官柔和了很多,一只手按着篮子,边写边道,“好,待会他们拿篮子过来卖,我问问。”   养鸡的人家多,得知周士文要买鸡,都说周士文太客气了,直接送周士文。   周士文的性子哪会白要别人的东西,而且鸡不比其他,庄户人家养鸡就图下蛋换粮食或者卖钱,他说好买十只,加上自家院子里的,一只鸡吃两天,足够了。   想着买回家要自己喂,麻烦,周士文让他们等刘慧梅生了后送过来。   对方说好,又问孩子的洗三办不办,今年周家挣了钱,办个洗三礼不成问题,大家都想来周家蹭蹭喜气,听着这话,做针线活的刘慧梅抬起了头,视线状似不经意的扫过周士文侧脸,见他摇头后,又低了下去,只听周士文道,“不了,家里事情多,没有功夫折腾。”   请客的话要花钱,与其花在别人身上,不如留着给孩子多买两身衣服。   刘慧梅赶制着裹孩子用的襁褓,天冷,她担心之前准备的薄了冻着孩子,托村里赶集的人又买了些布料回来,听了周士文的话,她动作顿了顿,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快,黄菁菁瞅着她密密麻麻的针脚,想了想,提醒道,“襁褓够换洗就成了,月窝里的孩子哪会抱着出门,天冷就待在屋里,暖和了再抱出门,你备的襁褓多了,用不着也是浪费。”   而且针线这般密集,往后拆线的时候费神,不是瞎折腾吗?   刘慧梅听着黄菁菁的话,抬起头,温和的脸上淌过一抹不自在,放下针线,轻轻解释道,“村里说刚生下来的孩子不好养活,我怕他们冻着了......”   大冷的天,万一孩子有个三长两短,不是要她的命吗?   “屋里烧着炕,哪就冻着了,你别太紧张了,生双胞胎是福气,别人家怎么养的你就怎么养,老三媳妇不也在吗,你多问问她,出不了岔子。”刘慧梅从怀孕以来就开始做衣衫,九个月过去了,孩子的衣衫早够穿了,孩子长得快,衣服小了只得把布料裁下来做其他。   刘慧梅就是心思绷得太紧了,反而对自己没好处。   刘慧梅点了点头,看着手里的襁褓,款式裁好了,就不做了?   黄菁菁看出她的迟疑,“把这个做完吧,老大在,你哪儿不舒服的要及时说。”   “好。”刘慧梅轻松的舒出口气,继续做手里的针线,问起米久一两个月的事情来,米久生下来又瘦又小,皱巴巴的,她看着心头都有些怕,问黄菁菁担不担心伤着孩子筋骨了。   黄菁菁把写好的篮子整齐的放进箩筐,回道,“孩子筋骨软,哪那么容易伤着,你别畏手畏脚,但也别用蛮力拉扯,一般不会出什么问题,洗屁股和洗澡的时候一定记着手托着他脖子后背和屁股,孩子没力气。”   刘慧梅认真听着,这些事她早已问过村里有经验的妇人,但和黄菁菁找不着话说,这才找话题聊的,不过黄菁菁和村里人说法不同,孩子没力气,做什么都要小心翼翼,一旦伤着恐会留下残疾,关系到一辈子的事儿,大意不得,听黄菁菁说起来,好似无关紧要似的。   黄菁菁不清楚她心底的想法,说了些养孩子的心得,其实她就养过米久,而且多数时候是看着老花给孩子喂奶,换尿布,洗澡,她经验不多。   一家人说着话,时间过得快,早早的,老花就去灶房弄晚饭去了,吃了饭要回老屋,天黑了不好走,故而,栓子从学堂回来,正赶上吃饭时间,桃花梨花要吃剩下的饺子,老花想着栓子,便又揉了些面,三个孩子吃饺子,大人吃饭,黄菁菁去屋里拿出卖佐料粉和按捏挣的钱,佐料粉一天能卖一百五六十碗,近四五天,卖到三百多碗,按捏的生意也不错,一天至少有一百多文的进项,看着钱多,但佐料粉的成本也高,黄菁菁依着之前的分法,把钱数给他们,“二两和他媳妇的工钱结清了,是干净钱,你们自己心头算算,少了说出来。”   有碎银子,有铜板,面前搁着一大推,饶是周士文是掌柜都算不太清楚,黄菁菁又把老花记的账册拿出来,“有什么疑惑可以看账册,每天的收入都记着呢,米是从家里出的,给老二老三算了成本的,佐料粉的配方主要是米,我琢磨着,明年去外边买米回来磨,田里种的自己吃都不够,何况还要磨成粉卖?”   这话得来周士武和周士文认同,周士文道,“镇上有钱人家多多少少会囤积些粮食,说以备不时之需,东家的家里也是囤了粮的。”   “是啊,万一明年收成不好,又或者遇着灾荒,粮价高涨,我们存点粮食,心头不会慌。”周士武紧接着附和。   周士仁和刘氏素来没什么主见,大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周士武的话让黄菁菁若有所思,老百姓靠天吃饭,天不好,老百姓日子就难过,钱再多都没用,能救命的是粮食,因此,她点头道,“我觉得老二说得对,若是那样,我们不仅要囤积粮食,还得多囤积点,买田地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收些粮食,天不好,田地长不出庄稼有什么用?”   灾荒之年的经历是大家心底的恐惧,一家人都同意买粮食的事儿。   “镇上的粮食铺子没关门,如果赶得及,年前能多买些回来。”等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粮食的价格稍稍贵些,不划算,而且眼瞅着过年了,铺子急于把粮食卖了,否则年后,新粮就变成旧粮了,买得多,可以问掌柜便宜些,周士文常年在镇上,知道内里的行情,黄菁菁拍桌道,“那明天,老大看看能不能买些粮食回来,叫老二和你一起去,租辆牛车方便些,顺便问问谁家卖羊奶的,米久吃不饱,得喂其他的才行。”   她之前想起有这么桩事来着,结果给忘记了。   周士文和周士武点头,全家人这才继续吃饭。   饭后,屋外忽然亮了起来,西边透着明晃晃的光,周士文他们担心下大雪,不敢久留,扶着刘慧梅回去了,栓子桃花梨花留在这边,明日刘氏忙不得空,老三要卖佐料粉,只得老花送栓子去学堂,栓子好些天没滑雪了,见桃花梨花坐在凳子上系木板的绳子,有些蠢蠢欲动,和黄菁菁道,“奶,我能和桃花姐一块玩吗?”   眼里盛满了希冀,黄菁菁于心不忍,“可以,玩一会就回来背书,明天奶去村头买糯米回来做醪糟,过几天给你们弄醪糟汤圆。”   栓子高兴得手舞足蹈,只是他滑雪的木板在老屋,只得和梨花打商量,“妹妹,我用你的玩一下好不好,待会哥哥背书就还给你了,很快的。”   木板比脚长很多,左右两侧串了绳子绑在脚上,大人小人都能用。   梨花看看栓子,又看看黄菁菁,扁扁嘴,不情不愿的解开自己绳子,跟在他身后守着,“你玩了记得要还我啊,我和桃花姐姐比赛呢。”   她人小,不怎么会控制力道,常常偏离直线朝外边拐,上回差点撞着黄三娘就是这么来的,和桃花比赛就没赢过,桃花赢得多了,兴致恹恹,但黄菁菁教她们,是姐妹,要好好玩,不能吵架打架,遇着事儿要心平气和的解决,因而梨花不足的地方她都会教,这回和栓子玩,二人身高差不多,又都是去年就会的,水平相当,桃花兴奋得不得了,呼喊着朝起点的树下走,栓子久了没玩,也兴奋。   梨花站在边上,给二人喊开始。   两人差不多的速度冲了出去,桃花前倾着身子,膝盖并拢,啊啊啊朝前滑着,脸上尽是兴奋,栓子则绷着脸,面色严肃,过半后,桃花领先一步,栓子有些着急了,使劲按着竹杖,谁知用力过猛,重心不稳,摔了个狗吃屎,桃花专心致志没留意身后栓子的不对劲,到了规定的终点,眉开眼笑的转身,这才发现栓子坐在地上,捶打着地上的雪,很是不耐烦地解绳子,“不玩了,我回去背书了。”   这边树林是个斜坡,桃花和梨花天天玩,对地形了如指掌,闭着眼滑都不成问题。   黄菁菁在不远处看着,将栓子的反应看在眼里,心底难免觉得失望,这时候,梨花拍着手跑过去,笑得欢,“哥哥,桃花姐是不是很厉害,很多人都不是她的对手呢,你起来解绳子,坐地上会着凉的。”   梨花好心提醒,谁知,栓子仰起头,捡起地上的竹杖就朝梨花扔了过去,竹杖落在梨花声腿上,吓得梨花噤若寒蝉,栓子脸红脖子粗吼道,“不玩了。”   怎么解不开绳子,他索性不管了,爬起身,两只脚绊着了,复又坐了下去,手掌着地,冻得栓子打了个哆嗦,梨花不明白哪儿惹着他了,见状,哇的声哭了起来,栓子解不开绳子,又爬不起来,气得大吼了两声,“哭什么哭,就知道哭,烦死人了。”   黄菁菁皱着眉头,“干什么呢。”她走过去,眉梢萦绕着不快,呵斥道,“做什么大吼大叫,要人来看你笑话啊?烦人,我看你才烦人呢。”   这话是冲着栓子说的,栓子一听见黄菁菁的声音,立即老实下来,额头滴着汗,眼眶红红的,垂着头,沉默不言。   黄菁菁替梨花擦了擦眼泪,一把将栓子拉起来,“什么事,好好说。”   栓子每天在学堂念书,周士仁和刘氏对他的期望大,什么都顺着他,加之两口子忙,和栓子说话的时间不多,只是栓子从她生病后努力了很多,每天回来背书,在这边时会缠着老花教他认字,她倒是不知道,栓子是这种输不起的性子。   栓子吸了吸鼻子,吞吞吐吐道,“和桃花姐比赛,我不小心摔着了。”   “怎么就摔着了?”明明是担心桃花赢,心气不平控制不好力道,这种性子,一辈子顺风顺水就罢了,若遇到点挫折,肯定一蹶不振爬不起来,一个男的,心胸如此狭窄,以后能成什么大气?   栓子双手不安捏着衣服,哇的声哭了出来,旁边的梨花止了哭声,和黄菁菁道,“哥哥握着竹杖,雪地打滑,没杵稳摔着了。”   竹杖是老花依着梨花的身高和手的大小特意为她准备的,栓子个子高些,不适应是常理,只是栓子的态度不对,输了就发脾气,大喊大叫,往后考不中秀才还不得想不开把全家老小杀了啊。   她倪了梨花一眼,“让他自己说,长嘴巴干什么的,就是为输了发脾气的啊?”   栓子吧嗒吧嗒掉着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袖子上留下一根亮丝,他哽咽着声道,“我看桃花姐在前边,就想使劲超过她,结果摔倒了。”   “你自己不小心,朝梨花发脾气作甚,摔倒了就爬起来,怎么着,要像你花爷爷哄米久弟弟一样哄着你起来是不是?”黄菁菁有些来气,语气不太好。   栓子吓得哆嗦了下身子,急忙摇头,“不,不是。”   “不是吼什么?”   栓子怔了怔,揉着衣服,再委屈不过的口吻,“我,我输了......”   “输了就输了,输了就该发脾气了?”黄菁菁继续问道。   栓子想了许久,声音低若蚊吟,“不,不是。”   黄菁菁蹲身解开绳子,拉着他后退一步,朝梨花道,“梨花,你绑上木板,和桃花比比谁厉害。”黄菁菁松开栓子的手臂,双手环胸,柔声和梨花说道。   梨花不明所以,却也听话的踩上了木板,系好绳子,牵着手和桃花走到树下,黄菁菁喊开始后,二人奋力冲向终点,不到一半,桃花就把梨花甩在了后边,但梨花的姿势,握竹杖的力道没有丝毫变化,甚是平稳到了终点,桃花在那等着她,两姐妹抱在一起,“梨花,你真厉害,都没跑其他地方去呢。”   “恩呢。”梨花回抱着桃花,两人脚上还有木板,不知谁踩着谁了,二人一起倒在了地上,只是两人谁都没哭,还很是高兴。   黄菁菁低头望着栓子,“看看梨花是不是你这样的,你念过书又怎样,论气度,比不过梨花,这和念没念书没关系,是个人修养。”   她的话有些严肃,栓子悻悻然垂着脑袋,只听黄菁菁又道,“输了就发脾气,谁教你的,家里的席面生意没了,你见我和你爹爹你二伯是不是跟你似的大喊大叫?怎么着,发了脾气就能赢了?”   栓子摇摇头,“不是。”   “发了脾气别人就不认为你输了?”   栓子再次摇摇头,“不是。”   “不是就收起自己的脾气,输一次不可怕,看到自己的进步就是了,你看看梨花,刚开始她滑得歪歪扭扭,不知摔了多少回,她像不像你,发脾气能解决事的话,那村里人也不用下地干活了,就整天发脾气,看看天上会不会掉粮食下来,输不起的人就是赢了也多骄傲自满,爬得最高跌得最惨,你看看你桃花姐,她回回赢梨花,赢了就教梨花怎么滑,换作你,怕是早没耐心了。”黄菁菁的语气很重,可是有些事儿,不说严重些他不会当回事。   栓子羞愧得无地自容,如果要他和梨花比赛,他的确没啥精神,赢比他小的女孩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黄菁菁训斥通,见天飘起了雪,唤着桃花梨花回去了,栓子垂头丧气的走在最后,上前帮梨花拿木板,低声道,“梨花,对不起,哥哥不该冲你发脾气的。”   梨花回过头,嘴角漾着笑,拉他手臂道,“梨花不生气,梨花滑得越来越好,哥哥要读书,没空练习才摔着的。”   栓子抿着唇,心虚的瞥了瞥黄菁菁,他为啥会摔跤,他心里明白,哪像梨花说的简单。   “你哥哥哪是读书没空练习?心思不够坦荡镇定,做什么都赢不了。”黄菁菁插了句话,雪势密集,鹅毛般的雪刮在脸上,冰凉透骨,她提醒大家快些,回去后再说。   老花洗了碗筷出来,背着米久一脸忧愁,“正准备喊你们呢,快进屋坐着,我打水,大家洗了脸和脚去炕上说话。”   栓子无精打采,老花见他脸色不对,朝他招手,“栓子,来花爷爷这,怎么了?”   黄菁菁没吭声,走上台阶,取了干巾子替桃花梨花拍着身上的雪,栓子放下木板,抱着老花,蹭了蹭他的肚子,不肯多说。   老花拉着他去了灶房,小声问了事情的缘由,偷偷注意着外边的动静,怕黄菁菁进来听着他的话,宽慰栓子道,“输了就输了,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桃花和梨花天天在那玩,赢了你没什么大不了的,换成花爷爷,连梨花都赢不了呢。”   栓子听着这话高兴了些,只是想到梨花,又颓废下来,“梨花比我滑得好呢。”   起码平平稳稳的到了终点。   老花一噎,拍拍他的肩,“男子汉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事情过去就算了......”   话说到一半,立即止住了声,栓子纳闷的抬起头,便见黄菁菁提着水桶进屋,脸上不甚愉快,“过去就算了?下回输了还是发脾气,在自己家说说就过去了,到了外边,外人还以为没教好呢,说念了书还比不过没念书的,说浪费钱了,听着你心里舒坦?”   老花焉了声,拍拍栓子的手臂,不敢顶撞黄菁菁。   “奶奶,我......我以后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乱发脾气了。”栓子信誓笃笃道。   “看,栓子都自己说了,他年纪小,没人教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栓子别怕啊,往后改了就是了。”老花安抚栓子道,上前接了黄菁菁手里的桶,给黄菁菁使眼色,示意她别生气了,和栓子说说话。   黄菁菁冷冷瞪他眼,老花讪讪笑了笑。   黄菁菁这才上前拉着栓子出去,语气缓和下来,“输了就想想输在哪儿,下回怎么赢,凭自己的本事,努力提高,即使最后没赢,起码有了进步。”   上进心才是最重要的。   “奶奶,我知道了。”   “嗯,走吧,叫你花爷爷教你认字。”黄菁菁没抓着事情不放,孩子小,逼太紧没用,得慢慢来。   几人洗了脸,洗了脚,都坐在炕上,老花找出栓子的书,学到第十页了,桃花和梨花兴致来了会跟着认字,黄菁菁坐在老花对面,双手搭在桌上,密密麻麻的字,她委实记不住,最小的梨花都比她厉害,能清晰念出老花教过的字。   她想,是不是上了年纪,记忆真的不行了。   几个脑袋凑到一起,屋里响起了读书声,声音稚嫩清脆,听得人睡意渐浓,外边的天渐渐黑下,风呼呼吹着,老花怀里的米久极为老实,手趴着书页,口水流了一地,不一会儿黄菁菁就头晕眼花熬不住了,她回屋睡觉,提醒老花别太晚了。   对识字这种事,黄菁菁算是放弃了,左右老花识字,用不着她操心太多。   翌日清晨,大雪纷飞,院子里的积雪透着晶亮的光,老花担心栓子摔着,找了小背篓背他出门,栓子在背后撑着伞,紧紧贴着老花后背,侧着身子和黄菁菁挥手。   “慢些,迟到了不算啥,别不小心摔着了。”老花个子高,背着栓子,看得她胆战心惊,这才忍不住提醒两句。   老花答了声好,背着栓子走了。   桃花她们还睡着,黄菁菁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进锅里放着,等桃花她们吃了一起洗,二人刚走,赵二两和徐氏就过来了,徐氏奶不足,担心米久饿着,白天时不时过来一趟,两口子抱着田子,冻得田子不停流着鼻涕,黄菁菁心头过意不去,“麻烦你跑一趟,明日不用特意过来,二两来,你交给二两就是了,我琢磨着给他断奶了,喂些米糊糊什么,待会老大老二去镇上,看看能不能买到羊奶......”   羊奶膻味重,但有剩于无,米久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食上不能节省了。   徐氏嗯了声,她奶不多了,也没好的法子。   屋里烧着炕,田子扶着桌子的一只凳子站着,这边看看那边瞅瞅,眼睛鼓得大大的,见徐氏坐在凳子上,往徐氏身边走了两步,扶着徐氏的腿,娘娘喊着,徐氏抱起他,小声道,“这是花爷爷家,田子来过的,还记得不?”   小孩子能有什么记性?田子不乐意坐着,起身站在凳子上,双手搭着桌子,竟是要往桌上爬,黄菁菁问起秦氏来,田子一直是秦氏带着的,如何两口子抱着过来。   “娘她身子有些不舒服,田子正是喜欢走的时候,娘顾不过来。”徐氏缓缓道。   黄菁菁眉峰微蹙,“没事吧,天冷容易着凉,哪儿不舒服及时找大夫瞧瞧,别拖着,上了年纪的人,哪儿拖得住。”   徐氏抱着田子腰身,爬了几回爬不上去,田子不耐烦的哭了声,又抬起腿往桌上拿,徐氏稳着他,回黄菁菁的话道,“不是什么大病,我和田子爹说请大夫,娘不肯......”   有些事,徐氏不好开口,秦氏哪有什么病,是被她大嫂给气的,她大嫂嫌秦氏给她带孩子,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赵大两硬气,不闻不问,由着她在娘家住,二两来这边干活后,她大嫂没多久就自己回来了,天天阴阳怪气抱怨,秦氏气不过,往床上一躺,起不来了,要她大嫂在床前服侍。   婆媳两怄上了,她在中间劝了几回,秦氏骂她软心肠,她没办法不敢再劝,这两天田子她自己带着的。   黄菁菁见她欲言又止就知道内里还有事儿,没有多问,待桃花和梨花起床,她去灶房给她们弄吃的,昨晚剩下的肉和菜都有,田子看着肉,指着给徐氏瞧,黄菁菁给他舀了半碗饭,让徐氏喂他吃,半碗饭,田子吃得干干净净,徐氏和赵二两有些无所适从,解释道,“在家吃了饭来的......”   “孩子都是这样的,看着别人吃得香自己也喜欢。”   赵二两和徐氏只一个孩子,两人哪会不给孩子吃。   徐氏喂了米久就去老屋干活了,黄菁菁烧了水,坐在屋檐下,洗着米久换下的衣衫和尿布,有一搭没一搭和院子里铲雪的赵二两说话,黄三娘在院外就听到黄菁菁温温柔柔的声音了,都说黄菁菁泼辣不好相处,此时听着她的声音,哪儿想象得到她的横眉怒对?   她揉了揉脸颊,舔着笑走到门口,“四娘,洗衣服呢。”   她撑着伞,握着水桶的手戴着手套,饶是如此,她仍然冷得直哆嗦,她也是没法子了,和孙婆子闹僵后,孙达就不肯为她们挑水了,她去村里找了其他人帮忙,谁知才多少天,村里就有闲言碎语传出来,说她们一窝子寡妇离不得男人,到处勾引人,说什么的都有,那人也不敢过来了。   漫天飞雪,家里都是做干过粗活的,她只得厚着脸皮来找黄菁菁了,否则让她们去村里挑水,不是要她们的命吗?   大雪簌簌落着,看这阵仗,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放晴,黄菁菁见到黄三娘,敛了脸上的笑,态度明显冷淡了很多,“什么事?”   “四娘哪,你要是不帮我们,我们真没法子了,大雪的天,挑水都成问题啊。”一家子人多,为了省水,她们好些天没洗过澡了。   黄菁菁不为所动,引狼入室这种事她是万万不会做的,以黄三娘的聪明,修建房屋的时候不可能没人提醒过她,心知挑水困难还来这边,如果不是傻了就是别有用心,用不着说,肯定是后者,黄三娘自己选的,怪不得别人。   “四娘,中午做饭的水都没了,你就好心好意帮帮忙吧,总不能看着我们一家老小饿死吧?”黄三娘缩着身子,不停打着哆嗦。   黄菁菁嗤鼻,这会儿想博她同情,陷害周士武的时候可没这么想过,她搓好衣服,抓着木盆抬高一侧,刷的下把水倒了,起身道,“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们一家老小有手有脚自己要饿死,与我何干?”   她自认为自己铁石心肠,可不会心软。   黄三娘放下木桶,双手撑着伞,凑到嘴边哈着气,“你心肠咋就这么硬呢,我是你亲姐姐啊。”   “呵。”黄菁菁转身轻佻的笑了声,“那又怎样?”   神色嚣张,气得黄三娘跺脚,修建屋子的时候,她想着老花一个老爷们好说话,搬来这边清静,和老花有个照应,谁知道,老花和村里人口中的性子截然不同,待她跟仇人似的,黄三娘就不懂了,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至于斤斤计较老死不相往来吗?   黄菁菁回灶房又舀了半桶热水出来,见黄三娘还站在门口,她道,“待会村里有人过来,你这么喜欢博人同情,可以问问谁愿意帮你啊.....”言语间尽是轻蔑,黄三娘在村里名声不太好,一个老寡妇,带着两个成了寡妇的儿媳妇,还有个丈夫不知所踪的儿媳妇,很多人对她们讳莫如深。   又有孙老头的事情在前,谁不怕家里汉子被人勾走了啊?   黄三娘要找着人帮她,除非花钱,否则是不太可能了。   黄三娘站了会儿,气急败坏的走了,明知自己来是自取其辱,但仍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黄菁菁记仇成这样,回到家里,只得叫两个儿媳妇去村里抬水,没办法,总不能一家老小真坐着等死吧,还有家里的柴火不够了,还得去村里买。   想到买柴,她心思微动,叫老大媳妇扶着她去村里转悠,说谁愿意帮她挑水她就买谁家的柴火,冰天雪地,柴火不好卖,镇上的人家早把过年的柴火囤积好了,她肯花钱买柴火,摆明了拿钱给他们赚,谁知围着村子走了圈,没人肯做她的生意,她稍微打听,家里都忙着编竹篮子,不差那点钱。   挑柴去东边就算了,还帮忙挑水,没四五个来回忙不完,有这个功夫,都能编个竹篮子了,在家轻轻松松挣钱不比挑水容易?   当谁是傻子呢。   黄三娘气得不轻,只得去隔壁村询问,当即有人爽快答应下来,谁知收了钱,挑了两趟水就嫌弃太累不干了,黄三娘别无她法,只得又添了一文才叫他帮着挑水把水缸装满了,自此,黄三娘花钱请人挑水的名声传出去了,得来好些人议论,村里人攒钱不容易,再有钱的人家败家都不是黄三娘这么个败法,难怪丈夫儿子死了,约莫是被气死的。   这话传到黄菁菁耳朵里,黄菁菁没什么表情,村里人嘴巴毒,议论起人毫不留情,黄三娘算是成为大家闲聊的谈资了,自身不正,怪不得别人,否则黄三娘大可以反驳回去。   周士文请木匠打了个大柜子,差不多有半间屋子大,专门拿来储存粮食,两人去镇上买了三百斤小米,老屋窄堆不下,新屋宽敞,在后院隔了间屋子出来,正好堆放粮食,牛车直接拉到院子里,村里人不知晓她们买了什么,一家人口风紧,任由村里人如何打听都打听不出来。   黄菁菁去村里换了些糯米,请有经验的妇人帮忙做醪糟,满满一大缸,酒味重,喝后浑身暖和,每天晚上,她都要煮上小半锅,几个孩子喜欢得不得了,桃花和梨花嚷着要在新屋过年。   只是分了家,都在自家锅里做饭,黄菁菁叫刘氏把孩子接回去了,过年前一天,黄菁菁请大家来新屋吃饭,算是团年,刘慧梅身子笨重走不动,周士文先把饭菜送回老屋再过来,老花和周士武做的席面,肉和菜摆了满满一桌,家里的佐料粉全卖完了,这个年再富裕不过。   黄菁菁给每个人都备了红包,周士文他们六文,小孩子两文,米久也有,不过米久的给老花兜着,“手里有钱了,盼着你们平平安安的,来年踏踏实实干活挣钱。”   “娘,该我们给您钱才是......”周士文看着红布里装的铜板,胸口堵得厉害,周士武和周士仁同样如此。   黄菁菁笑着吃了口菜,“你们孝敬我的还少啊,吃饭吧,你媳妇一个人在家呢,明天我就不过来了,饭前记得烧纸,你爹走得早,往年买香蜡纸钱都要抠着来,今年你们挣了钱,又分了家,一人给他烧一份,他在地下也能过个富裕的年了。” 第103章 103 同房而眠   提及烧纸钱的事儿, 周士文三兄弟表现得很是慎重,往年是黄菁菁操持的, 今年分了家, 他们自己要学,周士武怕弄混了顺序, 沉吟着问了几句,黄菁菁一五一十的解释, 过年烧香蜡纸钱有讲究的, 先从灶房, 再是鸡圈猪圈,院门, 拜完几个菩萨,最后才在堂屋给死去的周老头烧纸钱,顺序不能混了。   她神色和缓, 脸上没有丁点嫌弃之色, 言语里满是提点, 三兄弟认真听着, 时不时给黄菁菁夹菜,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气氛融洽, 场面甚是温馨。   家里剩下的佐料粉是自己吃的, 周士武给黄菁菁带了很多,还有两条新鲜的肉,上了年纪, 牙口比不得年轻时,肉要煮软了吃,故而他特意去村口买的,有肥有瘦,周士文送黄菁菁和老花的是衣衫,周士仁送的是鞋子,日子好些了,他们待黄菁菁会越来越好,忘恩负义的事儿绝对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老花时不时也插两句话,不忘把蒸烂的肉喂米久吃,周围养羊的人家有,但没有羊奶,这几天,米久吃米糊糊或者米汤差不多习惯了,倒也不哭闹,周士武看米久坐在老花腿上甚是乖巧,勺子凑到他嘴边,他便张嘴,下巴垫了棉巾,不怕打湿衣衫。   “花叔,难得过年家里没啥事,我把米久抱过去吧,您和娘好好休息几天。”米久认人了,但周家人伸手,他都会伸展手臂要抱,眉目间有些像黄菁菁,眼神圆溜溜的,又黑又亮,周士武放下筷子,拍拍手,朝米久伸出手,谁知米久侧过身,朝老花怀里拱了拱,不应。   黄菁菁看得好笑,“正吃着饭,他哪会要你抱,你想抱过去就抱过去,倒不是让我和你花叔轻松些,你毕竟是当爹的,多陪陪米久是好的。”   父母带孩子天经地义的事儿,父子情分要从小培养,她侧目转向老花,老花略有不舍,却知道她说的对,附和道,“成,待会我把米久的衣服装好,他早上要拉屎,别忘记了。”早上好把尿把屎,拉在尿布里,米久不舒服会扯着嗓门哭。   而且洗屎尿布又脏又臭,犯不着让鼻子遭那个罪。   周士武点着头,“行,花叔,我记住了,还有什么,您和我慢慢说,我一一记下。”   饭后,刘氏帮着黄菁菁收拾碗筷,老花回屋整理米久的衣衫襁褓,一句一句叮嘱着周士武,生怕遗漏了什么,凝着眉,比栓子背书还要严肃,黄菁菁经过窗户下时忍不住投去一瞥,“老二是他亲爹,能害他不成?值得你来来回回念叨?”   明明有些指责的话,因着她语气温和,神色无恙,听着有些打趣的意味,老花专心致志把衣服放进篮子,回道,“我担心米久不习惯会哭闹,我带他久了,知道他的习惯,和老二说,免得他到时候手足无措。”   黄菁菁耸耸肩,端着碗筷去了灶房,见刘氏捋起袖子准备洗碗,黄菁菁忙叫住她,“搁那儿吧,待会我烧了热水洗,明天就过年了,你们早些回去,该收拾的收拾收拾。”   刘氏人勤快,今年没好好歇息过,不是在田地干活给客人按捏就是给大家做衣衫,仍然一副低眉顺目的样子,话不多,只埋头干活。   明日过年,鸡要杀出来备着,灶房里的柴火,水缸里的水,有得忙的。   而且,她还要照顾三个孩子,从早到晚不得闲。   栓子年后再去学堂,每天在家功课却没落下,早起了要背书,背完了才能出去玩,性情稳重了很多,说起来栓子还算懂事,只是去学堂后就心浮气躁了,村里念书的孩子少,相较而言他多少有些优越感,之前黄菁菁担心两口子约束得太严,如今才知道想多了,两口子哪是严厉,分明是太柔弱了,对栓子有求必应,生怕栓子哪儿有不合心意的地方没心思念书。   “栓子有没有顽皮?”黄菁菁舀了水进锅,把碗筷泡在里面,问刘氏道。   刘氏摇摇头,擦擦手,从容道,“他听话着呢,早上起来看会书再吃饭,吃了饭又温习一遍,说是花叔教他认的字他都会了,他爹夸他记性好呢。”   “小孩子哪有记性不好的,男孩子调皮些,以前看不出来,大些了就感受得到,你和老三别凡事由着他,该说的还是要说,一味的宠溺孩子,只会让他不知天高地厚,知道吗?”黄菁菁送栓子念书,不是非得要他考个秀才回来,读书明理,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懂明理二字的含义。   刘氏点着头,声音清脆,“娘,二哥和我们说过,您放心,不会让栓子走歪路的。”她知道,孩子小时候不教,大了就听不进去话了。   婆媳说了两句话,院外就传来喊声,同时,夹杂着咚咚敲门的声音,老花不爱敞着院门,担心不留神小偷溜进来伺机而动,故而门是能关则关着,院外,赵二两气喘吁吁的道,“周大哥,周大哥,周大嫂不太好了,你快过去看看吧。”   周士文和周士仁对视眼,抱着梨花大步走了出去,赵二两一路跑过来的,他跛着脚,极为吃力,指着西边道,“周大嫂娘家来人了,说着说着里边就吵了起来,我没进门,听着喊说肚子疼就来了。”   肖氏和刘桩坐牛车过来的,牛车一进村就有不少人张望,得知是刘慧梅娘家人,他担心出事,周大他们来东边吃饭他是清楚的,因此追着到周家门口,听着肖氏质问刘慧梅她怀着身子怎么一家子留她一人在家,刘慧梅说了句什么,母女两吵了起来,紧接着刘慧梅就嚷着肚子疼。   周士仁担心刘慧梅有个三长两短,接过梨花,让周士文先一步跑回家看看,自己把梨花放在地上,朝灶房喊了声,大步跟着周士文跑回去了,黄菁菁皱着眉头出去,问了赵二两两句,具体事情赵二两也不太清楚,黄菁菁朝屋里的周士武道,“你也先回去瞧瞧,别大过年的闹出什么事儿来。”   周士武嗯了声,抬脚就朝外边走,问二两发生了什么事,赵二两也说不上来,“咱村里见着牛车稀罕得紧,得知是周大嫂娘家人,想着跟过来瞧瞧,万一有帮忙的地方好搭把手。”赵二两对刘周两家的龃龉是清楚的,往年逢年过节,周家都会给刘家送礼,今年和刘家闹崩后,什么都没送,村里人为此还感慨了番,说刘家人傻,人富裕前把人得罪狠了,如今周家发达也不搭理她们了,自己作孽,活该。   此时周家院子里的人不知道周士文他们听到风声了,肖氏担心刘慧梅有个三长两短,扶着她回屋里躺着,让她深呼吸慢慢平静下来再说。   孩子为大,刘慧梅不敢动怒,跟着肖氏的节奏,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只是眉梢漾着恼意,“娘还来做什么,被我婆婆知道了,恐怕又是场官司。”   前些日子,她试探过周士文的口风,要给刘家送年礼不,周士文应得好好的,去新屋回来就改了口,周士文最听黄菁菁的话,不用她多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黄菁菁心眼小又记仇,肖氏和刘桩做的事儿是彻底把人得罪了。   肖氏拉了根凳子坐在床前,长吁短叹道,“娘就是惦记你,你嫁进周家这么多年才怀上孩子,老天爷仁慈给了两个,听说你年后就要生了,娘怎么能不过来看看?”   她拉着刘慧梅的手,问她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你爹放心不下你,他一个大男人不好三番五次朝这边跑,叫娘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瞧瞧。”   肖氏眉目端庄,听在刘慧梅耳朵里却隐隐觉得有事,真要惦记她,为何早不来迟不来偏偏赶在过年头一天,而且刘桩定亲也没人捎口信给她,刘慧梅不是傻子,那会周家虽挣了些钱,但比城里人还远得很,肖氏无非怕自己上门打秋风。   眼下不同了,家里卖佐料粉生意越来越好,连楚家酒楼的东家都亲自上门签了五年的契约,周家声名大噪,加之刘氏给镇上老太太按捏,十里八村没有不知晓周家的,肖氏赶在这时候过来,只是来看看她,这点刘慧梅是不信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对此话是深有体会,“我好好的,家里没什么事,相公又在家,娘不用操心。”   肖氏哪儿听不出她言语间的冷淡和梳理,叹气道,“你怀的是双生子,万事多留意,你婆婆也是的,一大把年纪还想着嫁人,生孩子坐月子她不想管了是不是?”   肖氏不爱说人坏话,除了黄菁菁,黄菁菁卖佐料粉出名了,里正家都有和她交好的意味,刘青提起黄菁菁更是婶子长婶子短的,稻源村的人谁不知道周家和里正家感情不错啊,过年她们家没收到稻水村的年礼,村里人暗地没少说她坏话,刘桩明年要娶镇上的小姐,她哪能由着人败坏刘桩的名声,况且,刘桩未过门的媳妇对周家好奇得很,隐隐有想走动的意思,她要提前把招呼打好,免得漏了馅儿。   故而,她又继续道,“今年手头有些钱,初二你和女婿回来,一家人好好吃顿饭,以前的事儿是娘不对,你和女婿别往心里去啊。”   刘慧梅靠着身后的枕头,嘴角勾着嘲讽的笑,抚摸着肚子道,“我快生了,婆婆请吃饭我都去不了,娘还要我回稻源村,不怕我有个三长两短?”想着有朝一日,肖氏竟成为这样的人,刘慧梅面露失望,索性开口撵人道,“娘,没什么事的话我睡觉了,您和小弟回去吧。”   娘家这门亲,她要不起也不敢要了。   好好留在周家,黄菁菁看在她生了孩子的份上不会挑她的刺,周士文和她相敬如宾,像黄菁菁栽培栓子那般,若是男孩,到了年纪就送去学堂,靠着丈夫和儿子,比靠着娘家稳妥多了,而且和村里人往来的次数多了,她看出个道理,有儿有女的人家,一边盼着儿媳全心全意待在婆家,一边又盼着女儿别忘本记得帮衬家里,只是天底下哪有两全其美的事,她们是儿媳也是女儿,如何做得到?   刹那间,她握紧了拳头,眉目间闪过一抹坚决,“娘,小弟的亲事好,您和爹没啥好担忧的,像我婆婆那样享福就是了,女儿过得不错,就不劳您忧心了。”   肖氏听着这话,心如坠冰窖,眼底淌过不满,质问刘慧梅道,“怎么着,你是要和家里断绝往来了,我和你爹辛辛苦苦养你长大,你兄弟有的你也有,你咋这么狼心狗肺啊,还是说看着娘年纪大了,身无分文,你担心娘缠着你才故意不和我们来往了?”   说着说着,肖氏动容的红了眼眶,只是这招数对刘慧梅没用,刘慧梅面无表情,“娘犯不着守着我哭,上一句还说家里日子不错,下边就身无分文了,您的话,水分大,我不知道哪句真哪句假,只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若是希望我像小弟那般孝顺您,您就错了,大可以去村里问问,谁家儿媳是这般孝敬娘家人的?”   刘慧梅在肖氏面前是有底气的,她从没做过对不起娘家的事儿,往年还诸多帮衬,为了匀些钱出来,黄菁菁生病周士武来镇上找她,她话里话外冷嘲热讽,况且,逢年过节,黄菁菁给周家备的礼也是只多不少,她不会像刘氏为了帮衬娘家把家底都掏空了,她的钱财都是留给孩子的。   肖氏哽了哽,默然下来,半晌仍然厚着脸皮道,“我来找你是想问你有没有钱,你弟妹知晓你们卖佐料粉,忽然提议在镇上买宅子,说是和桩子做个小本买卖。”   刘慧梅冷哼,“我能有什么钱,家里的钱都相公管着,娘找错人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话说的倒是不假,刘慧梅顺了顺耳鬓的头发,有些厌恶的别开了脸。   以为她是金山银山,开口就要借买宅子的钱,别说她没有,就是有也不会当这个冤大头。   这时候,屋外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周士文阴沉的质问,“大过年的,你们来做什么,家里不欢迎你们,你们走吧。”   刘桩坐在屋檐下,有些讪讪的瞥了眼屋子,肖氏扯了扯嘴角,笑眯眯道,“女婿回来了啊,慧梅月份大了,怎么留她一人在家,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她朝外看了看,没见着黄菁菁人影,心里略舒了口气。   周士文没搭理她,径直入屋,问刘慧梅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刘慧梅摇头,没有夸大其词,老实道,“吃过饭,孩子踢了我两下,相公回来了?”   确认她无事周士文才放松下来,目光阴翳的望着肖氏,脸上是毫不遮掩的厌恶,周士仁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被风刮得血色全无,“大哥,大嫂没事吧。”   “没事儿。”   肖氏看着兄弟二人如出一辙的露出不悦,她心下不喜,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压制住真实的情绪,抿嘴笑道,“听说慧梅年后就生了,我过来瞧瞧,你娘嫁人了,慧梅月子里没人照顾,我当娘的不能看着不管啊。”   “三弟妹在家,不劳您费心了,没什么事的话,您还是请回吧。”周士文敛着眉,两步上前推着肖氏外边走,念着刘慧梅怀的是双生子,他担心生产时有个好歹,想为刘家备些年礼当给孩子积德,谁知听着些不太高兴的事儿。   刘桩未过门的媳妇是城里的,刘家人为了巴结她们,三句不离周家,还在女方到处打着他娘的名义说事,好像两家感情多好似的,肖氏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周士文当即歇了走动的心思,大不了明天多给他爹烧些纸钱,周家的孙子,他爹会保佑的。   肖氏和刘桩被撵出了门,周士武和赵二两站在院外,二人匆匆忙跑过来,累得不轻,喊了声大哥,站在周士文身侧,周士武经历过些事情,看问题通透了很多,照理说大房的事儿他不该插手,但是忍不住呛肖氏道,“婶子,您还真是阴魂不散,早先算计我大哥,如今又算计我未出生的侄子,人在做天在看,您多给自己积点德吧,一大把年纪了,别再出来丢人现眼了。”   周士文做掌柜,看人脸色过日子,做不出和人磨嘴皮打嘴仗的事儿,他不怕。黄菁菁说周士文为这个家辛苦了这么多年,如果有什么,他们该帮的要帮,三兄弟齐心协力才能过好日子,他时刻记着,这个家,因为他的自私贪婪差点支离破碎,全靠是黄菁菁和周士文撑着的。   肖氏脸上闪过不快,“我和你大哥说话,你插嘴做什么?”   “碰见讨厌的人,想什么时候插嘴就什么时候插嘴,还要看天气不成,再说了,难道我说的是假话?你们背着我们做了什么心里心里有数,别把所有人当傻子。”稻源村的人来买佐料粉,说了些刘家的事儿,娶个高门的媳妇以为能跟着水涨船高,苦日子还在后头呢,周士武不屑道,“赶紧走,大过年的,别影响大家过年的心情。”   和这种人虚以委蛇没用,要像黄菁菁那般,直言不讳的撕破脸,给对方难堪对方才会长记性,下回不敢算计到他们头上来。   三兄弟表情差不多,肖氏气得嘴角都歪了,村里人都说周家的佐料粉好吃,问她有没有买,刘桩老丈人也问她们,她为了剜面子,笑着说哪儿用得着买女儿女婿孝顺送了不少,但明天就过年了,听对方的意思,等着她们送佐料粉过去呢,肖氏听村里人说卖完了,逼不得已,只得自己来看看,借钱也是真的,要佐料粉也是真的。   结果到头来,啥都没捞到。   她强颜欢笑的看着周士文,拧着衣角的手青筋直露,但她不敢发火,钱和佐料粉起码要得到一样,否则出糗出大了,她咬咬牙,硬是把自己的来意说了,周士武听得笑了起来,笑过后,脸上的厌恶更甚,“还当以为什么事呢,为了佐料粉来的,没有。”   黄菁菁和老花在远处,听周士武斩钉截铁的没有二字,眼神闪过疑惑,肖氏脸上再挂不住了,下抿着唇,脸色铁青,黄菁菁喊了声老二,谁知肖氏听到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敏感,双手趴着牛板车,蹭的爬了上去,焦急地喊刘桩,“桩子,咱回去了。”   黄菁菁得理不饶人,知道自己厚颜无耻上门讨要佐料粉,不定如何嘲笑自己呢,肖氏下意识的想要回避,不想在黄菁菁面前低人一头,刘桩蹙了蹙眉,“娘,不是说好了......”   肖氏脸上的情绪绷不住,“看人脸色要看到什么时候,赶紧回去了。”   村里看热闹的人一来,他们是面子里子啥都没有了,入春刘桩就要成亲了,她不指望像刘青的亲事办得人人称道,却也不想成为村里的笑柄,怎么说对方也是镇上的姑娘,多少要些脸面呢。   刘桩不顾肖氏的意思,乐呵呵的朝黄菁菁喊了声婶子,“婶子,这下您是有福气了,姐夫他们孝顺,家里又挣了钱,您是等着享清福了,婶子哪,可要提携我一次啊。”桩子噼里啪啦就把要佐料粉的事儿说了,气得肖氏想动手打人。   果不其然,黄菁菁面上露出轻蔑来,“桩子哪,你来晚咯,今年的佐料粉卖完了,明年才有得卖,别看着生意好,成本高着呢,挣不了几个钱,村里不管谁家过来都是花钱买的,栓子大舅二舅也不例外呢。”   空手套白狼,黄菁菁哪会让人占便宜,轻抬着眉,瞅了眼牛车上坐立不安的肖氏,话却是对着周士文说的,“老大,你媳妇没事吧,请方大夫来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否则还以为我们造了什么孽,当着她娘的面,把事情说清楚了。”   周士武心思活络,主动请缨道,“娘,大哥守着大嫂,我这就去。”   说话间,一溜烟跑得不见了人影,肖氏听出黄菁菁的言外之意是要她给钱看病的意思,但刘慧梅自己都说了和她无关,她几乎咬牙切齿的说了刘慧梅的原话,黄菁菁不以为然,“怀着孩子比不得其他,有人听着你们起争执了,谁知道你有没有动手,她怀的是我周家的孙子,你不紧张我当然要紧张了。”   方家因为买了黄菁菁按捏的手法,客人数不胜数,如今几个儿子都学了按捏的手法,饶是如此,一早到晚家里都是人,明天过年了,没人请他出诊,故而周士武到的时候他在家。   路上周士武隐晦说了两句,方大夫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有些同情肖氏,她咋就不长记性,在黄菁菁手里吃的亏不够大,还敢上门?换作他,躲都来不及呢,故而,给刘慧梅把脉后,他开了两副无关痛痒的药材,特意叮嘱周士武,是生完孩子吃的。   周士武笑得像偷腥的猫,方大夫懒得管他们的家事,走出门,直截了当问肖氏拿钱,气得肖氏火冒三丈,但看周士文和周士仁虎视眈眈的模样,今天不给钱是走不了的,不仅走不了,可能牛车也护不住,她后悔来了,但悔之晚矣,不情不愿掏了钱,喊着刘桩回去了。   路上骂骂咧咧,惹来村里人侧目,众人忍不住嘀咕,都说有钱人涵养高,从肖氏做的一桩两桩事儿来看,真的是叫人不敢苟同,肖氏低声下气啥也没捞到,还被讹了钱,心里越想越不得劲,又想着自己在未来亲家面前言之凿凿夸下的海口,各种情绪交织,回家竟然病了。   肖氏来找刘慧梅所谓何事,众人心照不宣,黄菁菁不是多话的性子,刘慧梅原本就是个城府深的,怀着双生子压力大,她半个字都没过问,确认刘慧梅没什么事就和老花回去了,老花背着米久,提着一篮子米久的衣衫,他和黄菁菁离开老屋的时候,米久在周士武怀里,啊啊招着手,看得老花一步三回头,不住扯黄菁菁手臂,“四娘,你看米久是不是想跟着我们回去,好像在问为什么不带他呢。”   “他多大的年纪,估计是看着外边觉得新奇,哪天背着他出来不是扭着脑袋到处看?”黄菁菁没有回头,小心看着脚下的路,米久跟着老花的日子长,养只狗都有感情了,何况还是个人,而且米久乖巧懂事,不哭不闹,老花和他说话时不时还会回应两声,她叹了口气,宽慰老花道,“年后老二忙了还得把米久抱过来,到时候还得你照看着。”   老花再次回头,却看米久朝他伸着手,脸色有些激动,他拉了拉黄菁菁衣袖,“不是的四娘,你看,米久真的想和我们一起走。”   “看见了,哎,咱走吧。”黄菁菁轻拍了下他手臂,大步出了门。   米久看不到老花了,侧目瞄了眼周士武,随即扯着嗓门哭了起来,扭着身子,手指着老花离开的方向,意思是要去外边,周士武替他擦着泪,有些好笑,谁说米久不认人的,比谁都认人呢,他哄道,“爹爹抱米久玩好玩的。”叫桃花把屋里的蚂蚱拿出来,米久看着蚂蚱,立即停止了哭声,周士武以为把他哄好了,谁知玩了会儿,他又开始哭,周士武又找其他的哄他,能哄得米久消停会儿,但也就一会儿,周士文和周士仁来屋里,见米久哭红了眼睛,泪疙瘩跟屋檐的雨滴似的,一滴两滴,分外可怜,周士仁故意逗米久,“花爷爷不要你了。”   只见米久扁着嘴,倒在炕上,哭得又挥手又踢腿,脾气还不小,周士武没法子,把桃花小时候玩过的小玩意找出来,结果哄不好了,周士仁自知犯了错,一脸讪讪,“来米久,三叔举高高。”   强硬的抱起米久往空中抛了抛,米久绷直着身子,哭声愈发响亮。   而另一边,家里没了孩子,忽然清静得不习惯,尤其和黄菁菁洗了碗筷出来,老花习惯性望向炕上,往日自己玩得欢实的米久不在,心空落落的,黄菁菁拿着扫帚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清扫,他收回目光,过去夺了黄菁菁的扫帚,无精打采道,“我来吧,四娘,你说米久夜里会不会认床,老二睡觉老不老实,会不会不小心压着他?”   黄菁菁知道他舍不得米久,回道,“老二心思细腻,米久是他亲儿子不是捡来的,不会压着他的,你别太担心了,初一我们过去就见着他了。”说到这,她转移了话题,“我和老大他们说了明日烧纸钱的事儿,你记得给你爹娘还有无忧他们烧纸。”   提及过去,老花已然能坦然面对,可能找到人发泄过心底的情绪,他镇定了许多,和黄菁菁道,“记着呢,不敢给忘了,哎,四娘,老屋那边有没有新鲜肉,孩子不能吃味道重的,万一老二不小心盐放多了,米久不吃怎么办?我和老二说了,也不知他记住没。”   说起米久,老花有聊不完的话,而且无论黄菁菁如何岔开话题,他都能把话题绕回去,黄菁菁听得烦不胜烦,抑制不住心头的火气,又担心伤着老花,索性不回老花的话了,老花把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遍,之后就无事可做了,在黄菁菁对面坐下,认真盯着她穿针引线,一只手压着边角,一只手穿针,看着还算容易,他心血来潮道,“四娘,不然我帮你吧,看着挺简单的,我来试试?”   黄菁菁抬起头,对上老花跃跃欲试的眼神,很想骂人,想了想又忍住了,把手里的针线递过去,教他怎么贴合边角,右手如何拿针,穿针时要估摸着左手大拇指指甲的位置,不留神的话容易扎着手,“针脚尽量落成一条直线,看着舒服,间隙隔差不多,否则稀稀疏疏,容易断。”   老花认真点头,右手灵活的拿着针,穿过布料,轻轻勒紧,然后顺着往下穿,一上一下,一下一上,“感觉跟插秧似的,秧苗间要留出间隙,尽量顺成一条线,四娘,你觉得呢?”   黄菁菁扶额,坐直身子,“你说是就是吧。”   老花替了她的活,弄得黄菁菁无所事事,老花缝补得很仔细,速度慢,但针脚还算密集,修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专注又认真,黄菁菁不敢打扰他,坐了会儿,实在无聊,去灶房弄晚上的饭菜了。   家里就只有两个人,饭桌上冷清了许多,黄菁菁给老花盛了碗饭,问老花小时候念书的事儿,老花边回想边说着,家里有钱都会送孩子念书,他爹说盼着他考个秀才回来,他启蒙还算早的,没想到后来发生这么多事,黄菁菁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又问他流浪的这些年有没有遇着什么难忘的事儿,老花说不上来。   黄菁菁索性住了嘴,吃过饭,黄菁菁去灶房洗碗,老花去鸡笼抓鸡出来杀,原本上午就该杀的,灶房两口锅都用着,下午又去了趟老屋,拖到现在,夜色渐浓,外边飘起了雪花,黄菁菁和老花忙了大半个时辰才把鸡整理出来,收拾好鸡毛,黄菁菁把明天中午要吃的腊肉腊肠取下来放锅里,这才和老花回屋睡觉。   往日有米久在,两人说说笑笑就睡着了,今晚却甚是安静,屋外时不时有雪堆啪啪坠下,黄菁菁躺进里侧,老花后上床,灭了床头的烛火,屋里一下黑了下来,担心米久着凉,两人各盖各的被子,黄菁菁抓着被子,只露出个脑袋,翻转身子,面朝着老花,伸手不见五指,她只感受得到老花的呼吸声,有些浅,很均匀。   “睡着了?”她问道。   只听响起声叹息,“没。”   被窝动了动,有只手伸了进来,带着丝冷意,黄菁菁往里侧缩了缩,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你要做什么?”   “抱抱你。”老花索性往里侧挪了挪,整个人钻进黄菁菁的被窝,单手搭在黄菁菁腰上,还曲着手指捏了捏,“四娘?”   黄菁菁有些痒,不适应的哼了声,却也没发火,闭上眼,“睡吧。”   “睡不着。”老花察觉黄菁菁身子有些紧绷,又朝里边挪了些,把黄菁菁挤得贴着墙壁了他才停下,“四娘?”他抱着黄菁菁,脸贴在黄菁菁胸口蹭了蹭,咦了声,“四娘,你把缠着的布带取了?”   之前他看黄菁菁背着她换衣服一圈一圈缠得紧紧的,问要不要帮忙,得来一通训斥,她都缠着不取的。   黄菁菁推拒的躲开他,老实道,“身材只得这样子了,我也认了。”   “其实挺好的,用不着瘦身了,人胖看着有精神,福气好。”老花说的实话,他听周士武说起过黄菁菁为了瘦花钱买药吃的事儿,这世道,饿死鬼比比皆是,谁会嫌弃自己胖的?   黄菁菁再次嗯了声,双手搭在老花肩头,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你出去些。”   老花不肯,抬起头,盘在黄菁菁腿上,手伸进黄菁菁衣衫,弹了弹黄菁菁腰上的肉,“我抱着你睡。”   黄菁菁脸颊隐隐发烫,呼吸急促,有些喘不过气来,老花生得好看,村里好些人提及过,来卖篮子的妇人甚至会偷偷瞄他,只是他做事认真,不曾留意过罢了。   她察觉喉咙有些干,故意大着嗓音道,“自己不能睡啊,出去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老花紧了紧手臂,半边身子挂在黄菁菁身上,撒娇似的蹭了蹭,“我不重,四娘……”   “什么事?”   老花声音懒洋洋的,带着丝沙哑,“抱着你就跟抱着米久是的,肉软软的,手感舒服……”   话未说完,只觉得身上一阵揪痛,他哎哟了声,这还没完,黄菁菁不知哪儿不对,对他拳打脚踢,他胸口也挨了一拳,吓得他急忙后躲,动作大,噗通声摔下了床,疼得他龇牙咧嘴,以为黄菁菁鬼打墙了,脸色惨白,“四娘,你怎么了?”   黄菁菁努力平复着心头的无名火,“没事。”   语气完全不是这样,老花摸黑爬起来,点燃灯,一眨不眨的看着里侧,黄菁菁背过身,面朝着里侧,只留了后脑勺给他。   他不知自己哪儿做错了,挠了挠头,轻手轻脚爬上床,拍了拍黄菁菁胳膊,“四娘,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其实……抱着你比米久舒服。”   他熄了灯,重新躺回去,再次抱住黄菁菁,凑到她耳朵边,脸红道,“四娘,我就是放不下米久,但想想你说的对,老二是他亲爹,不会伤他。”   黄菁菁嗯了声,女为悦己者容,纵使知道自己胖,但从外人嘴里听到,仍然不高兴。   以为老花打开了话匣子会嘀嘀咕咕好一会儿,结果老花下一句就说道,“抱着你和米久是不一样的,米久是别人的,而你,是我的。” 第104章 104 可能有车   绵绵柔柔的情话激得黄菁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扬手推了推老花,脸烫得能煮鸡蛋了, “一大把年纪不害臊, 什么你的我的,睡觉, 明日早起要忙呢。”   过年早上,家家户户都关着院门在灶房弄吃的, 吃过午饭才会出去串门, 且串门有讲究, 不能贸然叩响人家的门,否则就是打断人家吃饭, 不吉利,为了防止这种事情发生,村里人一大早起床就一边煮早饭一边弄午饭, 午饭要比平时早一个多时辰。   老花又蹭了蹭黄菁菁胳膊, 惺忪的嗯了声, “明早我弄饭, 你睡着。”   按着黄菁菁脑袋往自己肩头靠了靠, “明天蒸四个菜, 煮个腊肉和腊肠, 六六大吉, 很快就好了,你在屋里歇着。”说话间,手又不老实起来, 到了他这个年纪,风花雪月已是过眼云烟了,此刻不知为何,心痒难耐,躁动不已。   夫妻两,有些事水到渠成,黄菁菁不是矫情扭捏的主儿,由着老花去了,只是她身体不好,到后边熬不住了,掐着老花硬实的腰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老花一个人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完了喜滋滋的倒水壶了的水给二人擦洗身子,心里跟喝了蜜似的,唇不自主上扬,收拾了褥子,他轻手轻脚爬上床,拥着黄菁菁入眠,兀自回想着从前,有他爹,他娘,还有无忧娘两,他们都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自己一度轻生,不曾想造化弄人,会遇到黄菁菁。   或许,冥冥之中,他们也盼着有个人陪着自己吧。   夜色深沉,外边的雪愈发大了,抱着怀里的人,老花一夜无梦,清晨醒来,对着黄菁菁嘀嘀咕咕了好一会儿,便掀开被子,自己下了地。   雪停了,院里堆积了厚厚的雪,中间铺的木板被雪覆成了了雪砖,他搓了搓手,去灶房忙活了,黄菁菁喜欢醪糟汤圆,他揉了汤圆粉,搓成小小的长条,待锅里的水开了,折成小坨小坨的扔进锅里,熟了全装进木盆,拿锅盖盖着,洗了锅准备午饭。   黄菁菁睁眼时,外边天色大亮了,窗户和屋门严严实实关着,她不甚清醒地坐起身,许久才回过神来,换上周士文买的新衣服,走到窗户边,推开一扇窗户,冷风灌入,余下的瞌睡全没了,老花坐在小凳子上,认真搓洗着手里的衣衫,她扯着嗓子喊了声,老花转过身来,略有羞涩的回道,“你醒了,肉蒸着了,我这就端汤圆去。”   笑逐颜开的起身,擦了擦手上的水渍,去灶房端汤圆去了,两碗醪糟汤圆,里边添了荷包蛋,老花先把碗筷放在饭桌上,又折身回灶房打水让黄菁菁洗脸,说起外边的鞭炮声,“鞭炮声是从村里传来的,不知是哪家?”   黄菁菁拧了巾子洗脸,问老花洗了没,得到摇头后,把拧的巾子递了过去,答道,“里正和老赵家吧,他们两家年年都会放。”   老花想想也是,寻常人家哪舍得花钱买那个,吃了饭,黄菁菁收拾碗筷,老花把木盆里的衣衫洗起来晾着,两人话不多,老花晾好衣服就去灶房帮黄菁菁的忙,却看黄菁菁装了一小碗腊肉,香蜡纸钱放在篮子里,好像要出门的样子,老花想了想,道,“昨晚下了一宿的雪,用不用我陪你。”   他以为黄菁菁要去坟头给周老头烧纸钱,担心路打滑她不小心摔着了,故而才想着与她同行。   黄菁菁把昨日没喝完的酒也装了些,听着老花的话,她面上闪过不自然,“不用了,我杵着竹杖,很快就回了,腊肠好了就夹起来,多煮些米,晚上热热就吃。”   老花点了点头,出去把她用的竹杖找好,仍然有些不放心,但大过年的,不吉利的话不能说,他便只是看着黄菁菁出门,往灶眼里塞了几根竹棍后,到院门口等黄菁菁回来。   积雪厚,雨靴踩在上边滋滋的响,白雪皑皑,漫山遍野的白,她提着篮子,脖子缩进衣领,头埋得低低的。   大雪覆盖,坟前的纸灰只露出丁点颜色来,她看着坟头,发了会呆,然后拿着竹杖将前边的雪推开,露出一块泥土的颜色才收回手,风呼呼刮着,头顶的树木东摇西晃,不甚安分的坠下一坨雪,黄菁菁蹲着身,叹气道,“来看你了,家里的情况你看见了,老大老二他们都成才了,日子红红火火,老大媳妇要生了,周家又要添孙子了......”她像跟朋友聊天似的聊着家里的境况,“他们能独当一面了,总念叨着挣了钱要好好孝顺我,其实,想孝顺的是你,你省吃俭用把他们养大,他们心里哪儿会没数,只是长大后被自己的小心思迷惑了初心罢了。”   她小声的说着,“我总想着,找个机会告诉他们,让他们光明正大的祭拜你,我对他们问心无愧,但追根究底,不是那个任劳任怨养大他们的娘。”   这是黄菁菁心底的想法,作为一名母亲,死了连自己最疼爱的儿子都不知道,内心该是何等悲凉,原主性子或许不好,但身为一名母亲,在这食不果腹的世道养大几个儿子,她做得足够了,该被她的孩子们记住,她已经不在了。   只是,她略有迟疑道,“家里的日子看着好些了,他们努力挣钱,就是盼着你过得好些,若知道你不在了,会不会崩溃,一切回到原点?”   初来乍到,她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被周士武看出破绽,村里人迷信,她不怕死,只怕生不如死,慢慢的,她融入家里的生活,帮着调.教几个儿子儿媳,睚眦必报,雷厉风行,是舍不得原主辛辛苦苦操持的家毁于一旦,占据身体的时间越长,她愈发能感受到原主的无奈和凄凉。   树杈的积雪啪的声坠地,黄菁菁拿出酒和肉,叹息道,“我以为自己安之若素,处变不惊,其实,心里也存着恐惧。”   否则,她不会选择嫁给老花,老花是她留给自己的一条退路,纵使有朝一日,周士文他们发现自己不是他们娘,看在老花的份上,也不会多为难她,“你要强了一辈子,死后却被我占据身体,儿子来坟前祭拜都不曾喊一声娘,年后,我还是告诉他们吧......”   因果报应,她不怕。   死去的人,该被铭记,尤其是对儿子来说,死去的人是他们的母亲,更应该被刻在心里。   她活了两世,只从周士文他们身上感受到何谓亲情,更多的是世态炎凉,尔虞我诈,人人面上含笑,说的却是诛心之语,她曾经苗条貌美,却没个真心的朋友,能活在这世道,是灾难却也是幸福。   她拿出香蜡,掏出火折子点燃,然后烧纸,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的话,待纸灰燃尽,大风卷起纸灰,沸沸扬扬飘去别处,少许扑在了她身上,她拍了拍衣襟,把肉装回篮子,提着下了山,下坡路难走,她好几回差点滑倒,但每一回都化险为夷,到了山脚,她忍不住转身回望,万籁俱寂的大山,几株参天大树摇晃着分枝,像在和她招手,她咧着嘴笑了笑,胸口压着的石头莫名没了,浑身舒畅不少。   她咧着嘴笑了笑,徐徐朝东边走去,人们常说死不瞑目,乃指死人生前有放心不下的事儿,原主最舍不得几个儿子,但是依着方才的征兆来看,原主也是想自己好好活着吧。   她穿着暗红色的棉袄,步伐略有笨重,很久才到了屋侧,小径上留下深邃的四排脚印,她去时留下的,回来时走过的,周士武站在岔口,目光晦暗不明的望着坟头,坟头的纸灰在空着打着卷,一拨又一拨飘散在空中,他收回目光,望着视野里慢慢消失的身形,提着篮子,大步朝坟头走去。   他低着头,步子极为沉重,不远的路,他好似走了许久,挺直的脊梁,到了坟前,忽然就塌了下来......   东屋里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刚开始桃花还能哄住米久,慢慢就没法子了,昨晚米久闹腾了一宿,怎么都不肯睡,还是周士武拿冬裙背着他才稍微安静了些,此时听着米久的哭声,桃花束手无策,一遍一遍喊着弟弟。   周士文在灶房生火,听到东屋的哭声不对劲,他和刘慧梅说去看看,灶房的灶冒着青烟,却不见周士武人影,走进东屋,米久趴在炕上,哭得满脸是泪,桃花双手搂着他的腰,担心他滚下来,周士文大步上前把米久抱了起来,问桃花道,“桃花,爹爹去哪儿了?”   桃花指着外边,蹭蹭穿鞋子下地,“爹爹提着篮子出门了,叫桃花看着米久,大伯,爹爹什么时候回来了。”   周士仁看着窗外,抱着米久去灶房,灶眼里的柴棍掉了出来,亏得是冬天,否则非起火不可,他握着火钳,把柴夹进灶眼,上下惦着米久,“爹爹没说出门做什么?”   周士武心思细腻,家里有两个孩子,万万不会做这种大意的事儿,正欲出门喊两声,周士武提着篮子回来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神色恹恹,周士文看着他手里的篮子,“二弟,去哪儿了?”   周士武抬起头,才发现周士文抱着米久,慌乱的放下篮子,“没,去娘的新坟看了看,昨晚做了个梦......”他胡邹了两句,伸手抱米久,米久说什么都不肯,指着外边,要周士文抱着出门,桃花解释道,“弟弟想去奶奶那,跟着花爷爷,弟弟从来不哭。”   不待周士文回答,周士武强势的把米久抱了过来,声音有些不对劲,“大哥,娘年纪大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她和花叔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的,我想带着桃花过去。”   周士文蹙了蹙眉,黄菁菁最欣慰的莫过于他们能立起来,周士武抱着孩子过去,黄菁菁怕是要念叨的,不是不喜,就是习惯性的念叨。   不待周士文说话,周士武已经回屋收拾了,把昨日老花给米久装衣服的篮子提了出来,背着米久,牵着桃花出了门,明明锅里煮着肉,周士武却坚持去新屋,周士文有些猜不透这个弟弟的心思了。   刘慧梅站在灶房门口,不由得奇怪道,“相公,二弟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不知道,下午过去看看吧。”   黄菁菁回屋帮着老花生火,锅里的腊肉捞起来凉着了,老花站在粘板前切腊肠,薄薄的一片,香气扑鼻,老花忍不住吞咽了两下口水,找话分散自己的注意力,老生常谈的聊起米久,“不知道米久睡得好不好,吃过午饭,我去老屋转转,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过年不能说不,黄菁菁便道,“你去吧,我在家就成。”老花的衣服做了一半了,不急着赶制出来,入春后就派不上用场了,新衣服,她希望老花能穿个一两回,过过瘾也好。   “成,你记得把门关上,我看看米久就回来......”   语声刚落,外边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紧接着响起桃花激动兴奋的声音,“奶奶,花爷爷,我们来了。”   老花看了黄菁菁两眼,忙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自己油腻的手,朝外走去,“来了,桃花来得正好,马上要吃饭了,花爷爷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呢,米久呢?”   周士武后背的米久听到老花的声音,蹬了蹬腿,啊啊回应着,老花打开门,笑着摸摸桃花的头,又去看周士武后背的米久,倒是没留意周士武微红的眼眶,“快进屋坐着,我给桃花拿零嘴吃。”   桃花迈着腿朝堂屋跑,稚声道,“花爷爷,我自己拿。”   装零嘴的罐子她知道,熟门熟路捧了把瓜子,喊着奶奶进了灶房,黄菁菁脸上挂着喜悦的笑,屁股往里侧挪了挪,拍拍凳子,让桃花挨着她坐下,“怎么想起过来了,你花爷爷惦记着米久,三句不离他,说吃了午饭就来老屋看看。”   桃花正要答话,周士武背着米久走了进来,他垂着眼睑,风刮得面色有些僵硬,支支吾吾道,“想过来陪娘过年。”   黄菁菁拍了拍桃花的肩,脸上满是欢喜,“想来来就是了,快把米久放下,你花叔想孩子得紧呢,待把腊肉切起来就开饭了。”   闻言,周士武抬起了头,眼神微红的望着黄菁菁,一眨不眨,定住了似的,黄菁菁笑着道,“看什么呢,过来这边烤烤火,外边风刮得厉害,手脚怕是僵硬了吧。”   “没,一路走着,暖和着呢。”周士武嘴上如此说着,却也老老实实到了灶前,蹲在黄菁菁身后,黄菁菁举起他的手,凑到灶眼前,“还说暖和,手快凉成冰块了,你坐着,把米久放下来给你花叔抱,我把腊肠切好装盘。”   说着,她欲站起身,却被周士武反手拉住,黄菁菁困惑的望着他,才惊觉他眼角泛红,不知是给风吹的还是哭过。   “娘,这一年您很辛苦吧,我给您添了很多乱,谢谢您没放弃我,教我改过自新。”周士武声音很低,垂眸看着黄菁菁宽厚的手掌,上边的每一道刮痕,每一记老茧,都是为了他们,“娘,您什么都不说,我明白,都明白。”   她为了他们,吃了很多苦,穷的时候日子担心他们投机取巧打歪主意,挣钱了怕他们被人盯上没了命,母亲疼爱孩子,是本性,孩子孝顺母亲,是天经地义的,“娘,我去坟头烧过纸了,一定会保佑您平平安安,长命百岁的。”   他娘放不下他们,一定会保佑她的,保佑她长长久久陪着他们,看他们出人头地。   黄菁菁只当他照顾米久一宿懂得了其中的艰辛,打趣道,“知道就好,赶紧松开我,米久又快哭,放下来......”   周士武凝视着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缓缓松开,把后背的米久放了下来,老花裹着冬裙抱过米久,就差没心肝宝贝的哄着了,黄菁菁和周士武说道,“你花叔可算如愿以偿了。”   周士武被黄菁菁的笑闪了闪,随声附和道,“是啊,米久昨晚哭了许久,没法子背着他才睡了。”   背着他,米久看不到他的脸,加之孩子精力差,哭够了自然而然就睡了。   周士武问灶眼还添不添柴,黄菁菁揭开锅盖,浓浓的白雾升起挡住了视线,她吹了口,“猪蹄软了,盛起来就是了。”   六菜一汤,周士武胃口好,吃了不少,老花抱着米久,认真喂他吃猪蹄上的肥肉,时不时啊啊和他两句话,饭桌上三世同堂,气氛融融,周士武吃了满满两大碗饭,完了意犹未尽的看着黄菁菁,“还是花叔的厨艺好,大过年的,能敞开肚子吃。”   这话得来黄菁菁一记白眼,“平日谁克扣你粮食了是不是,喜欢吃就吃,晚上叫你花叔又做。”   周士武重重哎了声,主动收拾碗筷,黄菁菁让他坐着也不肯,以往是老花和黄菁菁在灶房洗碗,如今换成了周士武和她,周士武时不时会瞄黄菁菁两眼,好像看不够似的,看得黄菁菁无奈,忍不住停下动作望着他,“今天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跟个孩子似的。”   周士武忙别开脸,握着丝瓜瓤认真刷碗,良久,才道,“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娘说要去很远的地方,往后不回来了,要我好好照顾自己,要踏踏实实做人,要知恩图报,孝顺您。”他说这话的时候,敛着眼睑,神色一片凄惶,“她说对不起我们,没教我们如何自力更生,以至于我们不懂生活的艰难......”   黄菁菁怔怔看着他,后背冒汗,等着他继续往下说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眼里闪着盈动的水光,“娘,是您教我们如何独当一面,而不是一辈子活在娘和大哥的保护下,我知道,您是我们的娘,只是,我心里还是难过。”   如果老花在,一定能听出他话里的矛盾,但黄菁菁原本就不是原主,自然懂得周士武话里的含义,他果然还是看出破绽了,还愿意称呼她为娘,是打心眼里认可她的吧,“老二,你......”   “娘,您是我们娘哪,永远都是。”周士武抬起手肘,擦了擦鼻子,声音复又低了下去,“您是我们娘,永远都是。”不知从何时起,他隐隐觉得黄菁菁不对,仍然会扯着嗓子骂人,仍然会拿荆条打人,但有些地方终究是有出入的,他娘最怕的就是一家人分开,早放了话,要分家,除非她死了。   但从粪坑里爬起来,一切都不太一样了,有些事,看似顺理成章,实则牵强附会,以前他不懂事,怕黄菁菁骂人,没往深处想,但随着家里有了钱,怪异的事儿越来越多,比如,黄菁菁要他们三兄弟去坟头拜祭的那天,正是她掉进粪坑的那天,太多的巧合叠在一起由不得他不多想。   大过年的,从来只烧钱给菩萨和过世的亲人,黄菁菁却冒着风霜去坟头,稍微一想就能想出内里的缘由了。   他从不愿多想,村里人为了攒肥,粪坑又深又大,他娘咚的声掉进去,捞起来明明奄奄一息了,当时孙婆子就说死了,她却好好活了下来,方大夫也只是说她身体弱了些……   人上了年纪,加之他娘胖,身体不太好,如何遭受得住?而他在做什么,在算计他大嫂,算计他三弟,嫌弃他娘臭不愿意进屋看她……   “娘,我娘她是不是对我们很失望?”走的时候,没一个儿子陪伴在册,四个儿媳妇,只有一个儿媳妇不嫌弃她。   “她看到你们活得好便不会失望了。”原主一辈子便是为几个儿子而活,或许有失望,终究抵不过心底的牵绊吧。   “娘,以后,我们只能孝顺您了,您要为她好好活着,当,当给我们念想吧……”说到这,他哽咽了两声,“您别不认我们。”   黄菁菁叹了口气,不知是怅然还是解脱,几个儿子当属周士武最聪慧,黄菁菁料定纸是包不住火的,想着年后刘慧梅坐月子,她把他们喊到一块说说,说不说在于她,信不信就看他们自己了,至于以后关系如何,黄菁菁没有多大的担忧,老花在,不会闹得浸猪笼那种程度。   只是想着今后双方关系回不到从前了,难免会有些难过。   如今听到周士武的肺腑之心,她忍不住湿了眼眶,“大过年的瞎说什么,娘还能不认你们兄弟,就怕你们心野了,不认我还差不多,你大哥和三弟还不知道,你和他们说吧。”   周士武摇着头,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只要逢年过节拜祭坟头,她是真心实意待他们好的,不知情的反而快乐些,“不和他们说了,若是有可能,我也希望自己可以笨些,没有娘是放得下儿子的,您是娘找来守护我们的。”   都是他们娘,没什么差别。   黄菁菁哎了声,掖了掖眼角的泪,嘀咕道,“你记着今日说的话,哪天做错了事儿,我棒子棍子可不会手下留情。”   “不会的,娘,明年挣了钱就给您和花叔修青砖大瓦房。”周士武笑了起来,只是眼里淌着泪,怎么看怎么别扭,黄菁菁抵了抵他胳膊,“赶紧干活,下午和你花叔串串门,他来稻水村这么久了,没赶过集,没去人家里做过客,让他新鲜新鲜。”   “好。”周士武抹了抹泪,继续刷碗,再三和黄菁菁道,“娘,您别和大哥三弟说,我知道您的担忧,她是生养我们的娘,逢年过节,我会带他们去坟头烧香的。”   黄菁菁心有动容,见周士武满脸祈求,不忍心拒绝道,“成,你记得就是了。”   其实,她来这后,一直悬着心不上不下,仿若压着大石,如今算是彻底放开了。   她没问周士武是怎么看出来的,至于周士武说的梦,她想或许是真的也不一定,就像周士义被罗家亲戚弄断了腿,她梦见了原主一样,世间无奇不有,谁说没有托梦一说,由此来看,原主和她想的不岔,果然是盼着儿子能记着她的,而不是彻底的被她取而代之。   堂屋传来桃花和米久咯咯的笑声,伴随着老花的怪腔怪调,姐弟两笑得十分大声,周士武把米久闹腾一宿的事儿说了,“还是让花叔带着他吧,你们在这边冷冷清清的,有米久作伴热闹些。”担心黄菁菁责怪他偷奸耍滑,又补充道,“我每天来陪陪他,您放心,我会好好待米久的。”   “成。你花叔一个人委实有些无聊了,昨天还要我教他做针线,一个大老爷们,勾着兰花指,那场面不忍直视,把米久扔给他,要他找点事情做也好。”以前黄菁菁可能不会答应,如今事情说开,她坦然了许多,和周士武道,“年后我寻思着托媒人给你说门亲事,你还年轻,找个人一起过日子,分担些琐碎事儿。”   这事儿她之前就在心里过了一遍,只是太忙了,抽不开身,亲事不比其他,一个不小心那是闹得鸡犬不宁,范翠翠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娘,这事儿之后再说吧,我应过桃花不给她找后娘的,再者镇上的铺子开门,我和三弟要去进货,回来要磨佐料粉,手头事情多着,哪儿有时间?”周士武对亲事兴致缺缺,一家人和和美美在一起就够了,娶个像范翠翠那样的媳妇回来,又会闹得不安生。   何苦自找麻烦?   黄菁菁想了想,周士武要说亲,得把桃花那关过了再说,七八岁的年纪,敏感又脆弱,她道,“那就往后缓缓,你娘当年是担心你们几兄弟受人欺负,没法子......”   “娘,您记得我娘的事儿?”   黄菁菁点了点头,多是原主骂人的画面,但每一个画面背后都透着对生活的无奈,“记得呢,你啊从小就是个聪明的,村里没少说你将来要成大气,你大哥去学堂,你和你三弟下地干活,马婆子就在旁边说风凉话,说你大哥舒舒服服坐在屋里背书,不用人手风吹日晒,你和你三弟明明要小些,却不得不下地干活,你大哥念书的钱够你们三兄弟学门手艺也是马婆子说出来的,为此,你心里埋怨了好多年。”   因着这事,原主没少和马婆子打架。   想起过往,周士武脸上尽是羞赧,有些事儿他不记得了,但黄菁菁却记得清清楚楚,果然是他娘舍不下他们,派她来的。   “是啊,从那时候起,我表面服她,心底却不以为然,娘,我娘是不是常常背着我们哭?”   黄菁菁认真想了想,如实道,“一天到晚忙不完的活儿,哪有时间哭?”   周士武想想也是。   洗了碗出来,外边传来细细的交谈声,周士武道,“是大哥和三弟。”   黄菁菁嗯了声,周士文和周士仁到了院门口,见周士武好好的,心底松了口气。   “二弟。”   “二哥。”   两人异口同声喊了声,这才和黄菁菁打招呼,黄菁菁笑着道,“都来了,吃过饭了?锅里还有肉和饭......”   “吃了。”周士文回了两个字,走上台阶,习惯性的伸手搀扶黄菁菁,“吃过饭来的,二弟带着米久和桃花过来,我们不放心过来瞧瞧,娘,没事吧?”   黄菁菁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周士武,“能有什么事,说是怕我和你花叔两个人冷清,米久又闹得厉害,米久听你花叔的话,也就他哄得住米久了。”   周士文觉得事情不像黄菁菁说的简单,但两人眼眶微红,但面色如常,没啥不对劲的地方,他想了想,只得按下心里的疑惑,堂屋里,老花躺在炕上,小腿伸直,米久躺在他的小腿上,老花抓着他双手,一上一下抖动着,逗得米久乐不可支,笑都声音都没了,黄菁菁出声提醒道,“吃饱了,你幅度小些,被把米久肚里的肉抖出来了。”   老花忙坐直身体,米久看着来人,朝老花怀里拱,生怕有人抱他似的,周士仁坐过去,拍拍手,吓得米久紧紧拽着老花胸前的衣衫,头扭向一边,黄菁菁忍俊不禁,“你别吓他了,我和老二说,让他带老花去村里转悠转悠,今日天好,树林人多,和大家聊聊天。”   周士仁嗯了声,“栓子和梨花闹着要去村里玩呢。”   过年热闹,村里人多会搬了凳子在树林嗑瓜子聊天,男女老少都有,里正也在,老花不怎么和村里人打交道,今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老花抱着米久,翻转他的身子朝着外边,“花爷爷抱着呢,米久听话啊。”   米久戒备的看看周士武又看看周士仁,终究老老实实坐着,小手抓着老花的衣袖,一个人玩得起劲,黄菁菁把罐子里的瓜子花生抓出来,让大家兜着,担心米久撒尿,拿了四张尿布,周士武问道,“娘,您做什么?”   “我把你花叔的衣服赶制出来,年后事情多,要是等天气暖和就只能冬天的时候穿了。”黄菁菁解释了两句,问周士武吃瓜子还是吃花生,周士武一人抓了点,和黄菁菁道,“大过年的,娘别累着了,和我们一起去村里转转吧。”   往年在村里名声不好,黄菁菁几乎不和村里人走动,今年好些了,他希望黄菁菁能找人说说话,“二两娘的身体好了,肯定要出来的,您找她说说话也好过在家。”   周士文赞同道,“二弟说的对,娘,一起吧,针线活不差这一天两天,花叔不会介意的。”   老花自然不会介意,抱着田子,劝道,“老大老二都开口了,您就一起吧,针线活我自己来,不费力,你过几天舒心的日子比什么都强。”   黄菁菁无法,装了一兜瓜子和糖和大家出了门,老花把米久背在胸前,双手托着他后背,边走边低头和米久说话,周士文和周士武扶着黄菁菁,经过周家门口,周士文让黄菁菁稍等,进屋问刘慧梅去不去村里,刘慧梅兜了些吃食,提着针线篮子出来,周士文强势的把针线篮子放了回去,全家老小往村里走,穿过树林,遇见孙婆子出来,孙婆子眼角一圈紫红,头发松松垮垮,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周士武顿了顿,眼神闪了闪,极为热络的喊了声,“婶子,出门呢,您啊,就该多出来走走,怎么不见孙叔?”   孙婆子顺了顺散乱的发髻,“出门了,你们也去村里啊.....”   周士武没回答,而是高深莫测的哦了声,状似喃喃自语的说了两个字,“难怪......”   孙婆子不解,“难怪什么?”   周士武立即摇头,但目光闪烁,游移不定,摆明了其中有事,孙婆子心头一跳,语气渐沉,“你们从哪儿过来?”   “我在我娘锅里过的年,从东边过来的,婶子要去东边?您就别去了,大过年的。”说到最后,拖长尾音叹了口气,孙婆子眉头一皱,回屋抄起木棍,火急火燎奔着东边去了,嘴里还振振有词,“大过年的管不住下半身找那个荡.妇是吧,被我抓着现行,看我不把你们奸.夫淫.妇沉塘......”   骂骂咧咧走远了,黄菁菁倪了周士武眼,“你招惹她作甚,孙达被她闹得头疼不已,你不是添乱呢。”   周士武一脸无辜,“娘,我什么都没说,是她自己乱想的。”不给孙婆子找点事情做,难道要她成天盯着他们家啊,而且,他的确什么都没说,是孙婆子自己要乱想,怪得了谁?   “娘,我们走吧。”   树林里果然坐了很多人,还有人把吃饭的桌子抬了出来,十来个人围着桌子,聊着家常。   秦氏也在其中,见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喊赵大两赵二两回屋拿桌子,抱着田子迎了上来,“好些日子没见,四娘你是越来越精神了,红光满面啊。”   黄菁菁嘴角挂着笑,整个人看上去平易近人了很多,逗了逗她怀里的田子,“大过年的,可不得精神抖擞着,田子,你娘娘呢?”   田子指着家门口方向,“娘,娘......”   “真乖,来,吃糖。”从兜里拿出个糖剥开塞到田子嘴巴里,糖买回来她切过,小小的一块,不怕孩子噎着了,秦氏好笑,“还是你疼他,看着其他孩子嘴巴动,别提多嘴馋了,硬要从人嘴里把花生抠出来。”   “孩子不都是这样?”   周士武松开黄菁菁,“娘,您和婶子说话,我帮着二两兄弟拿凳子。”   秦氏羡慕黄菁菁三个儿子,个个孝顺,分了家跟没分家似的,哪像她,和儿媳闹得不可开交,屋里乌烟瘴气。   很快赵大两就夹着四根凳子出来,黄菁菁让刘慧梅先坐下,她快生了,站久了吃力,秦氏拉着黄菁菁坐在另根长凳上,神秘兮兮问道,“黄三娘的事儿你知不知道?”   黄菁菁眼神微诧的抬起头,秦氏看她的反应就知道不知道,凑到黄菁菁耳朵边,小声道,“你果然不知道,她早上就去里正家敲门,说是要买地,什么时候不好说,偏偏大过年的早晨,里正媳妇气她故意上门坏运势的,没给她好脸色呢……”   黄三娘手里有钱,买地是迟早的事儿,她们一家子住在村里,开销和住镇上没啥区别,柴米油盐水都要钱,花钱跟流水似的,不买些地搁着,迟早一贫如洗,只听秦氏又道,“她家没个男人,一家人又不是干农活的料,买了田地多半是租给别人种的,可真是败家啊!”   “她们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外人说再多都没用,她买了几亩地?”黄菁菁好奇道。   秦氏比划了根手拇指,“三亩好地,两亩田,平日没少听她哭穷,没料到有这么多钱,还以为她们是落难到咱村里的,如今来看,是抱着金砖来的,难怪花钱请人挑水,原来是有钱着呢。”   黄菁菁抿唇笑了笑,黄三娘哪会是没有城府之人,钱财不宜外露,万一外人打她们的主意,一家子老小都是女人,怎么办? 第105章 105 生双胞胎   “手里拽着钱财, 说话做事才有底气, 她买得起田地倒也在情理之中。”黄菁菁不愿意过多评价黄三娘的事儿, 摸了把瓜子出来给秦氏,笑着岔开了话题, 问咋没看见徐氏人,赵二两都和几个汉子凑桌说话来着。   秦氏接过瓜子, 一个一个剥开喂到田子嘴里, 道,“她在家里缝制衣衫呢, 一年到头闲不住的, 我叫她出来转转也不肯,说是趁着有时间把田子的衣衫准备好, 入春后穿的。”   十只手指有长短,几个儿媳中,她确实偏心徐氏,早先是担心徐氏看不起二两,和外人跑了, 不得不对她好些, 如今是见徐氏真的忙,她不照顾田子难道交给赵二两?她几个儿媳心眼多,明里暗里抱怨她, 她还没聋不会听不到,但只装聋作哑不吭声罢了。   好在分家了,不然更会闹个没完没了,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想到自家儿媳妇,再看看黄菁菁的儿媳妇,她抵了抵黄菁菁胳膊肘,“四娘哪,你是省心了,你咋把孩子教得这么好呢,儿媳妇也对你服服帖帖的,我就不行。”   她和大儿媳怄气到年前才结束,要不是因为过年,还得好好折腾她一番。   她不闹点事出来,真以为她怕了。   黄菁菁嗑着瓜子,把瓜子皮放膝盖上,笑眯眯道,“好什么好?也就刚刚醒事罢了,至于儿媳,进门过日子,都盼着日子越来越好,无关痛痒的事儿忍忍就过去了,你啊凡事想开点,大两二两是个好的就够了,儿媳妇交给儿子管去。”   实在管不了,休了便是,家和万事兴,犯不着留个搅事精在家。   秦氏想想也是,况且以她的精力她也管不动儿媳妇了,便和黄菁菁说起了其他。   另一边,用不着老花费心思就和大家打成了一片,村里人对他好奇的数不胜数,又看他容貌出挑,气质不俗,平日在周家遇着不太好意思寒暄,今日却是不同,都围着老花打听他以前的事儿,又问老花灾荒之年怎么会来村里,纵然乞讨也该去富裕些的村子。   老花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挨个挨个回着,只是大过年的聊起死去的家人不太好,他略过了那个话题。   米久坐在他腿上,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闪着晶亮的眼眸,好像听得懂大人的话似的。   下午时光漫长,村里人几乎都来了,外村卖鱼的挑着桶,使劲吆喝,年年有余,初一饭桌上吃鱼才显吉利,只是鱼腥味重,加之河里有,一年四季,村里人甚少舍得花钱买,韩氏和里正媳妇各买了两条,黄菁菁想着手里有些钱了,一口气买了四条,逢着刘慧梅坐了会儿身子有些不舒服先回去,她交给周士文先带回去拿水喂着,谁知周士文折身回来时面有异样,黄菁菁担心刘慧梅出岔子,问了两句,不等周士文回答,东边树林传来道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夹杂着男子的大骂。   有人道,“肯定是孙老头和孙婆子,两口子活到这种岁数还不安生些,孙婆子是怎么了,脾气愈发怪异了。”   “走走走,过去瞧瞧,方才孙老头还在,见他回去想留他多坐会来着,大过年的,发生这种糟心事,他不容易啊。”   秦氏抱着田子站起身,也欲看看热闹,黄菁菁想着索性回去了,就和她一起,而孙达几兄弟拔腿就朝东边跑,一群小孩子追着过去,极为兴奋的模样,周士武和周士文左右扶着黄菁菁,惹来周围人感慨,“黄寡妇,还是你有福气啊,瞧瞧老大老二多孝顺。”   黄菁菁扬唇笑了笑,侧身叮嘱周士武,“看着桃花和栓子他们,大人打架,小孩子掺和什么,别不小心被误伤了。”   “三弟妹看着呢,不会出事的。”   刚拐进树林,就看见孙老头揪着孙婆子衣领,拳打脚踢,孙达几兄弟在旁边拉架,身后有人道,“孙家是不是没给祖先烧香,孙婆子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往回说话做事多温柔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冷厉的声音呵斥了下去,“大过年的说什么呢,她性情大变是她的事儿,你多嘴,小心......”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但隐隐猜到不是什么好话,大家顿时静了声,孙婆子被打得毫无还击之力,孙达扶着她进了院子,有人大声调侃孙老头道,“孙老头,今天过年,什么事不能过了这两天说啊,你一个老爷们,气度不能大些?”   孙老头脸上还残着怒气,不知孙婆子哪根筋不对,他回来拿烟卷,竟被她指着鼻子骂,说自己去东边找姘头,言语粗鄙,分明无中生有,他清清白白的一个人,结果被孙婆子搞得声名尽毁,休又休不掉,头都大了,他私底下和孙达说,怀疑孙婆子鬼打墙了。但是午饭前烧了那么多纸,鬼哪儿会缠上她,摆明了孙婆子无理取闹,不分青红皂白发火,他是真忍无可忍了。   院里响起老妇人的哭声,看热闹的妇人伸长了脖子,阴阳怪调的打听发生了何事,孙老头不愿意多说,含糊其词道,“没什么事,她毛病犯了,不吃痛安静不下来,你们怎么都过来了?”   “老远就听着哭喊声了,可不得过来瞧瞧。”   众人站在孙家门口,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多是劝孙老头别打人,什么事好好说,老夫老妻,别弄得跟仇人似的,孙达他们不好做人,听得孙老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点头哈腰应着,只是听没听进去,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了。   黄菁菁和秦氏说了两句话就准备回了,孙婆子和孙老头闹的哪出她大致猜得到,周士武故意引导孙婆子误会,以孙婆子方寸大乱的性子,能辨得出真假才有鬼了,一旦心头升起怀疑的种子,无论孙老头做什么,孙婆子都能和黄三娘联想到一块,孙婆子挨了打,怕是要全部算在黄三娘头上的。   周士武进院子捞了条最大的鱼给黄菁菁,和周士文送黄菁菁回新屋,问黄菁菁要不要把鱼处理了,天冷,鱼不会坏,黄菁菁道,“明天早上再说吧,你们进屋坐会儿,我把米久换下的尿布洗出来。”   周士武哪会让她动手,几张尿布,没两下就搓起来了,念着清晨煮在锅里的肉没捞起来,他没留下吃晚饭。去堂屋逗了会米久就跟周士文回了,刚出院门,旁边拐角走出来个人,“大表弟二表弟。”   赵氏捂着半边头,低低喊了两声,“你们也在呢。”   孙婆子不知哪根筋不对,咬定黄三娘和孙老头有一腿,她们还在吃饭,院外响起了敲门声,黄三娘让她别开门,大过年的,午饭被打断是不好的征兆,她就坐着没动,但孙婆子的力道一声比一声重,她担心门被踹坏,吃了饭出来问了句,迎面落下根木棍砸在她头上,孙婆子破口大骂,诅咒她们全家不得好死,她耐着性子问了句,孙婆子就把矛头对准了黄三娘。   黄三娘问孙婆子哪只眼睛看见孙老头来这边的,孙婆子理直气壮说她自己没看见有人看见了。   大过年的早上,谁会来串门,孙婆子分明是睁眼说瞎话,黄三娘和她理论了一番,孙婆子听不进去,骂了近一个时辰才止了声,待外边没声了,黄三娘才给孙婆子分析,说孙婆子被人利用了,她和孙老头规规矩矩,没做过不要脸的事儿,孙婆子不信,反口就是句质问,“怎么着,我家老孙比不上老花入不了你的眼是不是,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人老珠黄,以为穿件锻稠衣裳就是城里的老太太啊,我呸,克夫克子的贱人,下回再要我知道你勾引老孙,看我不撕烂你的嘴,戳瞎你的眼。”   黄三娘怀疑是黄菁菁从中作梗,要她来问问,下午来过两三趟了,院子里皆没人,这次是听见说话声才来的,没想到会碰着周士文和周士武。   二人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个眼神,周士武眯了眯眼,先开口,“你找我娘有事?”   赵氏有些怕周家人,何况这种事说不好就是污蔑,她垂下眼睑,沉默许久才道,“没事,出门转转,娘说来稻水村过第一个年,问你们初三得不得空,来家里吃饭。”   周士武嘲讽的哼了声,“不来了,原本就不是多亲密的关系,何苦装给外人看,没事找我娘就更好,大过年的,我不想她心头不畅快,你最好有自知之明。”   他眼底满是疏离和冷漠,见赵氏柳眉紧蹙,唇色发青,他拍拍周士文的肩,“大哥,我们回去吧。”   留下赵氏在原地站了会儿,迫不得己的回去了,把话和黄三娘一说,得来黄三娘一记冷眼。   黄三娘没骂人,周家几个儿子都是护犊子,赵氏温婉,害怕是正常的,只是想到孙婆子猛咬着自己不放,心头一阵烦躁,“算了,这件事揭过不提了,他们一家子挣了钱,硬气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咱能有什么法子呢?”   家里没个男人,只得低声下气夹紧屁股做人。   中午剩下的饭菜不多,黄菁菁想着懒得做,就和老花将就着吃,明早再做新鲜的肉菜,吃过饭,二人坐在炕上说着话,家家户户都要守岁,亥时过半才会休息,米久窝在老花怀里,虚晃着眼,看来是熬不住了,老花和黄菁菁聊他念书时的趣事,看不出来,老花也曾叛逆过,下河洗澡,上山掏鸟窝,幼时的记忆最是深刻和富有童趣,黄菁菁听得津津有味,老花说得口舌干燥了,黄菁菁便及时递上茶杯,待他缓和后接着往下聊。   聊着聊着老花不知怎么说起了栓子,“栓子那孩子还算懂事的,孩子嘛,有些性子实属正常,又是男孩子,要面子没什么不好,我小时候就是不在乎这些,什么都得过且过,若是我是像栓子那般抱着考秀才的执念,家里的日子没准会轻松些。”   黄菁菁道,“过犹不及,孩子有小性子确实没错,有些人活了几十岁都不懂事,何况是孩子,但有些方面不能纵容,娇生惯养就是一天天给纵容出来的,你看桃花和梨花,我给她们买了针线,她们去外边炫耀过半句?”   栓子在他的年纪,很多方面表现得可圈可点,只是缺点太过明显,此时不把他扭正,往后想掰也掰不回来了。   老花默然,此时,远处响起炮竹声,声音离得远,很飘渺,听不真切,紧接着又响了声,老花笑盈盈的看着外边,“可以睡了,亏得有里正和老赵,整个村里,也就他们买得起鞭炮炮竹了。”   黄菁菁轻轻嗯了声,直起腿,坐久了,双腿有些发麻,老花抱着米久回屋,她收了方桌上的茶杯和瓜子花生,以及瓜子壳花生壳,完了才进屋睡觉。   初二这天,黄菁菁和老花回老屋吃饭,刘慧梅和刘氏不跟娘家往来,一家人坐一块吃饭,刘慧梅肚子痛得愈发频繁,晚上会痛醒两三回,黄菁菁怕她会提前生,让周士文去村里的接生婆那打声招呼,别刘慧梅肚子起头了人家走亲戚去了。   饭桌上,周士武说起双生子的洗三礼,依着周士武的意思,有钱了,又是正月,孩子的洗三礼好好办一场,村里生双生子的屈指可数,周士文一次得了两个孩子,算是把前边的补齐了,他问周士文的意思,周士文仍然摇头,“就不办了,咱家攒几个钱不容易,你也别觉得轻松,养孩子花钱的地方多,要是送米久去学堂,一次性就要交出几百文,眼下看着生意不错,年后肯定比不上年前的。”   辛苦劳累一年就想舒舒服服过个年,故而舍得花钱的人多,年后都想着出门挣钱,谁舍得买佐料粉,顿顿粉蒸肉,粉蒸排骨的?   刘慧梅坐在周士文身侧,这些天吃得好的缘故,她的嘴角冒出了几颗痘痘,斜了周士文两眼,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摆明了有话的样子,黄菁菁问道,“老大媳妇,你什么个看法?”   刘慧梅没想到黄菁菁会忽然喊自己,啊了声,随后才反应过来,夹了片鸡肉放进碗里,敛目道,“我听娘的。”   周士武和周士文同时的看向黄菁菁,前者面露沉吟,后者皱着眉头。   “大哥,还是办一场吧,五六桌就够了,我掏钱,当给侄子的见面礼了。”周士武最会看人脸色,刘慧梅的心思也是想办一场的,想想也是,她嫁给周士文好几年都没生孩子,村里说什么的都有,只是周士文不是那等见异思迁的人,刘慧梅平素又在镇上,不知道罢了。   周士文看着周士武,“不办了,你有多少钱?趁着米久小,你多攒些,别要的时候拿不出来,办酒席花的钱多,花在外人身上不如花在自家人身上,况且天寒地冻的,抱着孩子进进出出不太好。”   刘慧梅低头戳着碗里的肉,不吭声。   黄菁菁开口道,“老大媳妇既是想听听我的意思,我就说说吧。”   她何尝听不出刘慧梅的意思,难得生了两个孩子,喜悦自是不必说,办酒席也是想洗刷生不出孩子的名声,作为一名母亲,这种心思无可厚非,她道,“从你们成亲后家里就没办过酒席了,老大和老大媳妇这些年在镇上不容易,办酒席是理所应当的,只是......”   听着她的话,能明显察觉到刘慧梅的高兴,听到只是二字,握筷子的手明显紧了紧,黄菁菁继续道,“只是老大说的对,天冷,三天的孩子禁不住,万一着凉了怎么办,我寻思着,不如等孩子大些了大办一场,不用五六桌,十桌二十桌都成,就孩子的百日宴吧,老大媳妇觉得如何。”   刘慧梅眼珠子转了转,黄菁菁是担心孩子有个闪失,只要办,什么时候不是问题,她抬起头,轻声道,“娘,我听您的。”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下午,黄菁菁带着米久回屋里睡觉,老花在堂屋教栓子识字,栓子小大人似的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脊背挺得笔直,小脑袋一晃一晃念着,往日老花教的字他都认识了,学新的字也分外认真。   找着事情做,一下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天色渐暗,吃过饭黄菁菁和老花就回去了,周士武要送,被黄菁菁拦住了,“你大嫂快生了,你搭把手的地方还多,我和你大哥说过了,把新做的衣衫襁褓用开水烫一遍,你大嫂起头了要去村里喊接生婆,你跑快些,老三两口子帮着烧开水炖鸡,别乱了分寸。”   “娘,您不用担心,就等着抱孙子就是了,好着呢。”周士武宽慰道。   初八这日,黄菁菁如往常似的在后院喂鸡,外边来人说刘慧梅生了,来的是赵二两,他满脸喜色,声音高昂,“婶子,婶子,周大嫂生了,顺顺利利生了两个带把的,我来接您过去的。”   黄菁菁懵了一瞬,看着外边天色,“就生了?”   赵二两在院外,大步朝前边院门走,“生了,我离开周家听着屋里闹哄哄的,说是两个儿子呢,婶子,您可是有福气了,又当奶奶了。”   一次性生了两个儿子,这件事传出去,艳羡多少人哪,老花在前院洗衣服,赵二两敲门时,又说了两遍,老花甩着手上的水渍,笑得合不拢嘴,“那可真是好啊,老大有后了。”朝着后院喊黄菁菁,“四娘,四娘,赶紧的过去瞧瞧。”   “二两,你等着,我把鸡蛋拿出来。”   米久坐在垫了棉被的背篓里,困惑不解的仰头看着老花,老花一把抱起他,凑到嘴边亲了亲他的脸颊,“米久当哥哥了,大伯母生了两个弟弟呢。”   赵二两也高兴,帮着老花把米久背在身上,整理好冬裙的领子,道,“周二兄弟来村里喊接生婆的时候我还在睡觉,田子娘担心人手不够急着帮忙,不等我就出了门,待我起床收拾好把田子抱到我娘那过来,人已经生了。”   老花激动地回屋提着篮子出来,眉梢掩饰不住喜色,“老大媳妇是个有福气的啊,我们住在这边,一点消息都听不到,亏得你过来。”   “我也是去周家恰巧遇到周二兄弟出门接你们,我才过来的。”   生了两个孩子,家里多少有些慌乱,周士武要给周士文打下手,事情还多着。   黄菁菁出来,问了几句,赵二两挠着头,他知道的也不多,还得过去再说。   刘慧梅是天明十分起的头,不到一个时辰就生了,速度算快了。   东屋正热闹着,听声音还有外人,想来稳重的周士文站在门外,眉梢不见喜色,反而拧成了一团,黄菁菁以为孩子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大步走上台阶,紧张的看着周士文,“怎么了?”   周士文侧目,见是黄菁菁,紧皱的眉头舒展开,“娘,您来了,慧梅生了,婶子在屋里替媳妇清洗身子,我待会进去。”   语声落下,一张激动得略有些夸张的脸出现在黄菁菁视野里,肖氏满脸堆着笑,眼角还滴着泪,“亲家母,慧梅为周家生了两个儿子,你可要好好待她啊。”   黄菁菁算明白为何周士文眉头紧锁了,她往里走了两步,接生婆端着一盆血水转身,见门开着,提醒道,“赶紧把门关上,月子里的人哪儿能灌凉风。”   黄菁菁顺势把门掩上,周士文顺着一条门缝钻了进来,床前还坐着名妇人,左右手抱着两个襁褓,喋喋不休和闭着眼的刘慧梅说着什么,黄菁菁当即沉了脸,肖氏还在一侧高兴地介绍,“那是她大嫂,说没来过周家,要跟着来看看慧梅......”   屋里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黄菁菁不悦的吩咐周士文,“把孩子放在床上躺着,你媳妇生了孩子正是要休息的时候,谁让你把人放进来的。”   生孩子是个力气活,刘慧梅此刻闭着眼,膝盖骨露在外侧,她上前替刘慧梅盖好棉被,没个好脸道,“没看见慧梅闭着眼要休息,说什么呢。”   周士文轻轻抱过孩子,并排放在刘慧梅里侧,方才接生婆用药水替刘慧梅清洗下边,他不好在场才退到门口,谁知肖氏和李氏来了,说什么都要进屋,他担心吵着孩子,不敢和二人争执得太大声,拦不住人,让她们给进去了。   把孩子放好,周士文松了口气,小声和刘慧梅道,“娘来了,你睡上一觉,三弟妹在灶房炖鸡汤了。”   黄菁菁没有滞留,看了两眼孩子就出去了,周士文拽着李氏和肖氏手臂出了门,把屋门关得严严实实,老花见黄菁菁脸色不太好,目光落在肖氏身上,心下了然,上前扶着黄菁菁手臂,“四娘,见着孩子了?像老大还是老大媳妇?”   刚生下来的孩子哪儿看得出像谁,黄菁菁道,“看不出来,小点声,让老大媳妇好好睡上一觉。”   说着看向灶房,徐氏生着火,刘氏站在灶前,正揉着面,接生婆挨着徐氏坐着,捧着碗在喝水,黄菁菁进屋和接生婆寒暄了几句,递出准备好的铜板,接生婆笑得眉飞色舞,“周大媳妇生孩子快,没遭多少罪,可见两个孩子心疼她呢,有些人,从早上到晚上都生不出来。”   黄菁菁笑了笑,“还是你有经验,两个孩子平平安安的有你的功劳,孩子百日宴的时候还请你赏脸......”   接生婆听着这话知道百日宴是要大办的意思,连连点头,“来,一定来,我听周大说两个孩子唤大双小双,大双手上绑了红色的绳子,小双手上绑的是篮子绳子,你别记混了。”   “好,多谢老姐姐了,您坐着,我处理点事。”黄菁菁又和徐氏说了两句,这才转身朝堂屋去了。   周士武去村里买鸡了,周士仁在后院杀鸡,一只鸡只够吃两天,多杀两只备着。   一进堂屋,黄菁菁脸就拉了下来,只是她不急着出声,肖氏领会过黄菁菁的本事,知道自己不开口,等黄菁菁开口的话,估计全是些难听的话了,她思忖再三,主动先出声,笑眯眯道,“我和她大嫂来看看她,谁知一进屋就说她生了两个儿子,亲家母,大好的喜事啊。”   黄菁菁的视线在二人身上逡巡片刻,淡淡的回了一个字,“哦。”   来探望即将生产的女儿,竟然什么都不拿,穷苦人家的娘都懂得装点红糖鸡蛋,肖氏会不清楚?黄菁菁鄙夷的挑起眉,扭头看向老花,“把米久放下来我抱着吧,家里忙,你出门找找桃花她们,别玩疯了。”   老花哎了声,放下米久出去了,周士文说去帮周士武的忙,也走了出去,周士武是提着笼子出门的,十只鸡可不轻,一个人不好弄。   “你回屋守着你媳妇,她身体虚弱,说话扯不开嗓子,她饿了,你喊声老三媳妇就是了。”黄菁菁想了想,道。   赵二两接了周士文的任务,“婶子,我去找周二兄弟了。”   “今天多劳烦你了,婶子谢谢你。”黄菁菁是真心实意的感谢赵二两和徐氏,家里遇着什么事,夫妻俩就会过来帮忙,换成别人,不见得有这种心。   “哪儿的话,成,婶子,我先走了啊。”赵二两出了门,抵了抵周士文胳膊,拿只有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我看婶子脸色不好,你听着些堂屋的动静,别让婶子吃了亏。”   周士文回眸瞅了眼,见赵二两严正以待,不由得有些想笑,他娘不是吃亏的性子,况且,在家里,肖氏和李氏胆敢对他娘做什么,活着走不出这道门,“二两兄弟,没事的,我在呢。”   赵二两这才离去。   堂屋里,黄菁菁垮着脸,目光如炬的盯着肖氏和李氏,看得二人无所适从,肖氏硬着头皮道,“亲家母啊,以前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吧,慧梅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总不能让我们断了往来啊,初二那天她没回来,她爹念叨了两三天,就怕她有个三长两短的,这些天忙着走亲戚,今日才抽出空闲来,这不一过来就知道我又当外婆了?”   黄菁菁冷眼瞧着肖氏,无事不登三宝殿,肖氏可不是舍不得女儿的,不然会算计自己女婿让女儿当寡妇,她道,“那就恭喜你了,不知道你这外婆给外孙准备了什么礼?”   肖氏老脸一红,家里为了给刘桩说亲,买田地余下的钱全花出去了,她手里哪儿还有钱,刘桩老丈人说了,给女儿的陪嫁是他们出的聘礼的两倍,为了多捞些,她当然要做添些聘礼了,更别论对方嚷着要她们在镇上买宅子呢。   “亲家母,今日走得匆忙,况且不知道慧梅今天会生,也没来得及准备,听你说孩子要办百日宴,百日宴的时候一起补上啊。”肖氏脸上勉强挂着笑,那时候,刘桩媳妇进门,全家老小手头就宽裕了,给大双小双送礼是不成问题的。   黄菁菁呵了声,眉梢尽是讽刺,“不用了,我家的孙子不惦记外人的礼,你和老大媳妇如何我懒得管,以后别来家里,我们全家人不想看到你。”   差点害周士文没了命,真要继续和刘家往来,往后不定又会折腾出什么事儿来,有些事周士文他们当晚辈的说不合适,她说出来是最好的,“冲着你对老大做的事儿就别想再和我们家有什么牵扯,以为让你进门就是冰释前嫌,心无芥蒂了,你想得美呢,丑话我说在前头,往后你再是来,别想进外边那道门。”   肖氏心思歹毒,市侩,无利不往,内里肯定藏着事儿,她还没傻到白白被人算计的地步,撵人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我会让村里的人留意,下回看着你直接不让进村,你要是以为我说的假话,可以试试。”   周家在村里也算拉拢了些人,这种事,村里人一定愿意帮忙。   肖氏脸色煞白,“亲家母,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都是亲戚,大双小双刚生下来,你不替他积点德吗?”   “给心怀不轨的人机会就是自掘坟墓,肖氏,你那点心思在我面前还不够看,积点德,我看你还是给自己将来的日子积点德吧。”以为娶个城里的儿媳妇就能在村里横着走了?双方真要是有意结亲的,不要聘礼也会嫁过来,那种要求多,嫌弃这嫌弃那的,就是进了门也会诸多挑剔。   哼,别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沦为村里的笑话。   肖氏见黄菁菁把话说得直白,面上绷不住了,直勾勾瞪着黄菁菁道,“你心肝咋这么黑呢,我咋得罪你了要你这样诅咒我?”   倒把一耙的本事黄菁菁不是没见过,她冷笑道,“咋得罪我你自己不清楚吗,不清楚就滚,我懒得和蠢人费唇舌,总而言之,以后再让我在这边看到你,就不是坐下和你说话这般简单了。”   气得肖氏牙呲欲裂,又拿黄菁菁没法子,愤懑道,“老大媳妇,走了。”   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刘慧梅成人,结果刘慧梅挣钱了就不管她了,说出去,丢的是谁的脸还不知道呢,她咬着牙,几乎是夺门而出,黄菁菁站在门口,嘴里冷哼了声,去灶房和刘氏说话,接生婆回去了,留下些草药,说熬水给刘慧梅擦身子用的,黄菁菁把上回方大夫开的药找出来,让徐氏先回去,她自己和刘氏忙就是了,“你和二两后天过来吃饭,啥也别带。”   徐氏过来的时候就把借的鸡蛋拿过来了,给黄菁菁指了指角落的篮子,徐徐回去了。   刘慧梅睡了半个时辰才睁眼喊饿,鸡汤煮的疙瘩面,刘慧梅吃了整整一大碗,黄菁菁没提肖氏的事情,刘慧梅心思通透,看事情比刘氏明白多了,犯不着她提醒也知道该怎么对娘家人,只是刘慧梅是刘家闺女,出面的话会落下话柄,她当婆婆的出面再合适不过。   家里没什么事,周士文在家服侍刘慧梅坐月子,刘慧梅帮着照顾孩子,周士武和周士仁轮流挑水做饭,周家的生活井井有序,没有黄菁菁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和老花时不时过去看看就成,刘慧梅奶水足,两个孩子吃不是问题,黄菁菁倒也放了心。   天冷的缘故,期间着凉感冒了回,她让老花别说,挺挺就过去了,结果高烧不退,吓得周士文他们在床前守了一夜。   十五一过,栓子就开始去学堂念书了,大雪覆盖下有浅浅的绿芽冒出头,黄菁菁不让桃花她们去河面玩了,担心哪天冰雪融化,她们不小心掉进河里。   两人听得进去话,天天在树林里玩,木板湿了没晒干,日子久了发了霉,两人想做新的,可所有人都不得空,只得自己找板子将就着用。   乖巧的不给家里添麻烦。   刘慧梅坐完月子出来,树梢已有绿意了,周士文不敢继续待在家,让刘氏帮衬着刘慧梅些,收拾行李准备回镇上。 第106章 106 生意被抢   双胞胎身体不错, 面容长开了后看着像刘慧梅, 双下巴的肉掉着,胖嘟嘟的, 分外讨人喜欢,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 戴着一模一样的帽子,压根看不出谁是大双谁是小双。   周士文去镇上做工, 周士仁和周士武去外镇进货,三兄弟一起出的门,黄菁菁和老花回老屋送三人,“老大你在镇上好好做,别忧心家里,什么事派人捎口信回来。”   因着刘慧梅坐月子, 家里磨佐料粉的事儿搁置下来,黄菁菁又调转视线叮嘱进货的周士武, “早点回来, 别在路上耽搁。”   周士武脸上露出笑来,调整了下肩头扁担的位置,声音爽朗,“记着了娘, 桃花就交给您了。”   和周士仁挑着担子,精神抖擞的出了门。   看着三人穿过树林不见了人影,黄菁菁才转身朝屋里走,问刘慧梅照看孩子忙得过来不。   村里坐月子三十天就够了, 刘慧梅生双胞胎,身子亏损大,黄菁菁提议她坐够四十天。   “娘,大双小双饿的时候才哭,不费劲,加之有三弟妹帮忙,忙得过来。”刘慧梅低头看着襁褓里的孩子,眉眼之间的温柔显而易见,“奶也够吃,省心着呢。”   黄菁菁嗯了声,桃花和梨花跑着进屋把针线篮子提出来,要黄菁菁教她们绣花,说黄三娘的孙女大丫二丫就会,绣的花拿到镇上能卖钱,前两天她们在树林玩遇着二丫,二丫亲口告诉她们的。   “奶奶,桃花挣了钱给您买镯子。”她爹送的镯子,黄菁菁时不时会拿出来看看,想来十分喜欢的缘故,怕弄脏了,都舍不得戴。   黄菁菁好笑,“那奶就等着了,绣花要花样子,咱哪儿有那玩意,你若想学,不如绣鞋垫。”鞋垫窄小,花样子简单,秦氏那就有,绣花的话,有些困难,她自己都不太会,顶多依葫芦画瓢绣叶子竹子啥的,面上看着还行,背面却是乱糟糟的一团。   教孩子不行。   桃花点了点头,只要能挣钱就行,黄菁菁答应她去秦氏那讨些花样子来,低头看孩子的刘慧梅抬起了头,脸上少有的露出澄澈的笑来,“用不着找婶子,我那就有,是早先在镇上的时候问隔壁婶子要的,大双小双用不着,我拿给桃花和梨花。”   黄菁菁扭头看了她眼,刘慧梅没有过多解释,她有很多花样子,镇上的人流行绣花,她跟着学了些,逢年过节给肖氏做衣服做鞋子会绣几朵花,回村里住就没拿出来用过了,也不打算给肖氏做了,搁那儿没啥用处。   高兴得桃花梨花拍手跳脚,手舞足蹈的模样叫黄菁菁无奈,和刘慧梅道,“你会的话教教她们,别让她们糟蹋了。”   生了孩子,刘慧梅身材发福,肚子上的肉松弛得和黄菁菁有一拼,但她全部的心思都在孩子身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闻言,笑道,“好。娘,您进屋坐会儿,我把孩子放炕上睡着,外边风大。”   大双小双睡觉都是搁炕上的,抱习惯了不好,她疼爱孩子却也不会娇生惯养,转身和刘氏说了句,刘氏跟着她进去了,出来时,她手里多了两副花样子,桃花和梨花围上前,踮起脚尖,目不转睛望着,黄菁菁哭笑不得,说了两句,由着她们去了。   刘慧梅照看孩子忙得过来,刘氏就要继续给人按捏了,这些天,家里断断续续的来人,刘氏要给刘慧梅打下手,按捏都是徐氏在做,黄菁菁和刘慧梅道,“逢三六九你若忙不过来就提前叫老二来新屋打声招呼,我过来看着,换季生病的人多,来家里的客人只怕也多,老三媳妇该忙活了。”   刘慧梅正和桃花讲解着穿针引线的诀窍,低着头,轻声回道,“娘,不用,我一个人忙得过来,大双小双还小,不会翻身,丢在炕上我就能做其他事。”   “成,老二回来我让他再去村里买几只鸡,你要喂奶,身子得养好了,别舍不得吃。”刘慧梅怀孕后节省了很多,生完孩子,身上穿的衣衫还是周士文改小了些的,早前家里穷的时候穿得体面风光,如今手头有钱反而穿得不如往常,好的留给孩子没错但也犯不着委屈自己,家里的日子,不到那个地步。   黄菁菁说了几句,见米久趴在老花肩头昏昏欲睡,黄菁菁担心他睡着受了凉,喊着老花回去了。   到家时听到后边屋子传来男女的说话声,黄三娘在村里买了田地,想租来种的人多,这些天,来这边的人络绎不绝。   黄三娘在村里风评不好,只是为了生计,想巴结讨好的人也有,故而黄三娘笼络住了些人,这些天,天天有人给她们家挑水,用不着花一文钱,干活的人都有不少,黄三娘手腕好,不给钱,但会买些零嘴回来放着,一起嗑瓜子唠嗑唠嗑,日子悠闲得跟老太太似的。   进了院子,老花把米久抱来倒下,和黄菁菁说道,“四娘,你起得早,回屋陪着米久睡会儿,我把衣服洗起来。”   今早周士文赶着回镇上做工,他们要出门送,天不亮就起了,此刻看黄菁菁,脸颊浮肿,眼眶充斥着血丝,一看就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黄菁菁掩嘴打了个哈欠,应声道,“成,我眯半个时辰你叫我啊,我还有事。”   老花的衣衫完成了,她要给周士武和周士仁做鞋子,母慈子孝,不能因为他们大了就理所应当享受他们的孝顺。   “好。”   黄菁菁以为老花到了时辰会叫她,便放松睡过去了,醒来时,日头已跑到头顶了,灶房升起了烟雾,内里传来孩子咯咯的笑声,黄菁菁甩了甩头,有些嗔怪的走向灶房,“怎么晌午了?米久啥时候醒的我一点不知道。”   不知是不是早起灌了冷风的缘故,喉咙痒痒的有些难受,脑袋也昏昏沉沉的,依着经验来看,十之八九要着凉。   老花拍着米久的手,柔声道,“见你睡着就没叫醒你,饭菜好了,在大锅蒸笼里温着,我给米久熬骨头汤呢。”   黄菁菁眼皮子动了动,难受的咳嗽两声,喉咙干干道,“哪儿来的骨头?”   “二两那孩子拿过来的,说我们没去赶集,他买了些给米久吃,又挑了一箩筐竹篮子过来,在堂屋里堆着。”不仅有骨头,还有豆腐,说豆腐软,米久能吃,老花双脚一掂一掂的,坐在他腿上的米久笑得拍着手,啊啊啊说着话。   黄菁菁揭开盖子看了看,满满一大锅骨头,忍不住笑道,“这也太多了,他家田子有没有?”   “二两说买了的。”他们和赵家关系走得近,过年,徐氏给米久做了身衣衫鞋袜,一针一线都是熬夜赶制的,两口子待米久这个干儿子真没话说。   想起赵二两说的另件事,老花琢磨着要不要和黄菁菁说,又想着周士武和周士仁进货没回来,说了也是让黄菁菁干着急,便没有开口,专心生起火来。   黄菁菁拿勺子翻了翻里边的骨头,汤汁呈米白色,怕是熬了会儿,她道,“我把汤舀些起来放大锅里煮豆腐,这个锅下午接着熬。”   她把蒸笼里的饭菜拿出来,舀了一斗碗汤,切了半块豆腐,米久蹭蹭踩在老花腿上盯着锅里瞧,老花道,“米久知道是自己的午饭吗?”   米久啊啊举着手,握成拳头伸进嘴里,眉眼笑得弯了起来。   下午,老花整理赵二两挑过来的篮子,挨个挨个写上周字,一个多月没卖佐料粉,村里有人问他们还收不收篮子,赵二两挑着箩筐过来,只怕会有人上门询问,他和黄菁菁说起此事,有些担忧,“你们说年后生意不好做,村里人热情,要是争先恐后要我们买篮子怎么办?”   黄菁菁靠墙坐着,浑身泛软提不起精神,恹恹道,“待老二回来后再说吧,镇上什么情形咱也不清楚,老二做生意圆滑,有远见,他进货的时候会观察,村里那边暂时别给他们准话,以免到时候生意不好,伤了情分。”   年前佐料粉卖完的时候她就让周士武把话说清楚了,年后不知生意怎么样,生意好就继续买篮子,生意不好就算了,大家都是明白人,知晓其中无奈,只要她们眼下不急着承诺就不会出岔子。   说话的声音都哑了,老花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探她的额头,没发烧,不由得松了口气,“四娘,你是不是感冒了,嗓音都变了。”   黄菁菁打掉他的手,撑着身子站起身,鼻子堵得厉害,使劲呼了呼,“估计有点,人胖身体弱,稍不留神就不舒服,你忙着,我去灶房煮点姜汤,喝了就好。”   老花哪会让她动,不由分说把人推到床上,盖上两层被褥,“你睡吧,我给你煮去。”   黄菁菁身子骨不太好,这是年后第二回 了,老花记着上回方大夫开的药还有些,一起煮了。   周士武在门外就闻着里边的中药味了,他叩了叩门,喊道,“花叔,是我,我回来了。”   门拉开,周士武就迫不及待的问道,“花叔,我闻着中药味了,家里谁不舒服?”   “你娘说话嗓子哑哑的,我担心她感冒,把上回没吃完的药煮给她喝了,你小点声,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老花探出脑袋瞧了瞧,“老三没过来?”   “在后边呢,花叔,我去看看我娘。”说着,率先朝里走了几步,嘀咕道,“昨天她说要送大哥我就让她别出门,冰雪融化,正是最冷的时候,清晨寒气又重,她刚好,哪儿禁得住?”   很快周士仁就来了,老花让他进门,顺势掩上了门,侧身道,“你娘什么脾气你们还不知道啊,说你大哥第一次出门,她得亲眼看着,你进门看归看,别把你娘吵醒了。”   黄菁菁身上盖着两层棉被,喝药后,出了一身汗,汗腻腻的哪儿睡得着,见周士武忧心不已的进门,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宽慰道,“没你花叔说的严重,吃了药,出了汗,鼻子通了,好了。”   周士武埋怨的看了不以为意的黄菁菁眼,在床前坐下,抱怨道,“您身体不好就好好养着,家里不差钱,别跟从前似的......”说到从前,他适时收了声,问黄菁菁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要找方大夫来把把脉。   周士仁落后两步,闻言就要转身找方大夫,黄菁菁伸手唤住他,“不用,好着呢,上回开的药没吃完,你花叔煮给我喝了,锅里还有呢。”   周士仁顿了顿,“娘,您不舒服要说,别拖,除了感冒还有没有其他症状?”   “没,好着呢,老三快坐下。”黄菁菁拍着床沿,周士仁走向桌前,挪了根凳子出来坐着,生怕黄菁菁硬扛着,一眨不眨的望着黄菁菁。   “进货还顺利吧?”黄菁菁拿掉枕头,要爬起来坐,周士武忙掀开被子帮忙,“进货顺利,只是我们担忧的问题还是出现了。”   黄菁菁咯噔一下,“怎么了,有人琢磨出法子跟着卖佐料粉了?”   八角,茴香的香味重,不难闻出来,至于米粉,更是容易,她说过,只要其中一两种配料就能配出佐料粉,纵然味道有差异,只是不讲究吃的人家不会在意那么多,村里人买东西,只图便宜和新鲜。   “估计早就有卖的了,咱这些天没赶集不知道,集市上好些人在卖,闻着香味和咱家差不多,生意不好不差,我们家的佐料粉不知卖不卖得出去,即使卖出去生意恐怕大不如从前了。”周士武说到这,心情难免低落,去年挣了钱哪怕知道会被其他人想出方子,真到了这天,心头还是会觉得难以接受。。   路过集市的时候,他特意转了圈,有些是城里做生意的,有些是村里人,他没凑过去,打听了几句就回了。   黄菁菁见他垂头丧气,又看一侧担忧她身体的周士仁,思忖道,“这是早晚的事儿,大家各凭本事挣钱,咱不能说人家什么,好在和楚家的酒楼签了契约,纵使生意再不好,起码还有进项呢。”   聊到楚家酒楼,周士武面色稍霁,“今日楚大厨还问起何时能磨出佐料粉,我让他傍晚的时候差人过来,娘,你看看我和三弟要不要也去市集卖,都成这样了,能抢多少生意是多少。”   他和周士仁进了两箩筐的货,时间久了卖不出去,坏了怎么办?   “镇上的佐料粉怎么卖的?”黄菁菁问道。   周士武如实道,“和咱的价格一样,但她们的成本肯定没有咱高。”意思是算下来挣的会比他们多,回来时候他想过要不要减少配料,但是不行,如果为了成本减少配料,他们家的佐料粉就和其他人做出来的没有区别了,不久就会被人遗忘,要是一段时间生意不好,恐怕就坚持不下去了。   这样的话,就又丢了一门挣钱的路子。   黄菁菁低着头,想了片刻,吩咐他道,“你舀两斗碗米出来放锅里炒,炒脆了捞起来再放石磨里混着八角那些磨,外人品尝得出我们放了哪些配料是因为八角味道重,但真正有哪些他们是不清楚的,你把米炒了再磨成粉,香味浓郁些,口感会更好。”   周士武眼神一亮,旁边的老花道,“炒了会不会有糊了的味道,谁家愿意花钱买那个?”   周士仁盯着黄菁菁,没仔细听他们说了什么。   “掌握好火候,该不会出问题。”粉蒸肉的佐料粉原本就要是炒过才香,只是她担心被他们识破身份,不敢表现得太过,眼下周士武清楚她的身份,不会怀疑什么。   “娘,您有没有哪儿不舒服,不然我去找方大夫来看看。”周士仁插话道。   黄菁菁竖起眉,冷声道,“怎么着,不让我花钱你不痛快是不是,吃了药就好了,我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   周士仁讪讪,不敢多说,他就是担心黄菁菁硬扛。   “老二,先去灶房。”黄菁菁掀开被子就要下地,被周士武按住了,“娘,您身子不舒服,好好躺着,您说,我和三弟做就是了。”   “我出过汗,没啥事了,我生火,你来炒,我教老三怎么生火,火太过,米就糊了。”黄菁菁指了指旁边架子上挂着的外衫,周士仁急忙取下来递给她,举起黄菁菁手替她穿上。   炒菜锅里还有药,老花急忙把药舀起来装在碗里,洗了锅,这时候,堂屋里的米久哭了起来,周士仁转身要去抱孩子,黄菁菁拍凳子让他坐下,“让你花叔去吧,你挨着我坐下,看着我生火,往后真要把米炒一炒的话,你还要帮老二打下手。”   老花很快抱着米久回来,周士武舀了一斗碗米出来,他怕米多了浪费,一斗碗,够黄菁菁和老花吃三四天了。   黄菁菁由着他去了,把锅里的水烧干,提醒周士武把米倒进去,翻转几下,不一会儿,锅里就传出了香味,她和周士武道,“你记得拿铲子不停的翻转,别让米贴锅糊了,两把柴就好了。”   周士武绷着脸,右手握着铲子不断地翻转,待两把柴燃尽,黄菁菁手伸进过来抓了几粒米,她手厚,不怕烫,放进嘴里咬了两下,“成了,你和老三回去混着磨,磨出来蒸一碗肉试试味道,好的话,就不怕被人抢了生意。”   周士武双眼泛光,拿碗装着就跟周士仁回去了,他回屋磨粉,周士仁去村头买肉,不到晚饭时间,周家烟囱里就冒出了烟雾,粉蒸肉的味道果然比之前好很多,口感更软,更细腻,更入味,他蒸了两碗肉,一碗肉端去了新屋请黄菁菁品尝。   “闻着磨出来的味道就比以前更香,以前是八角和茴香的味道,这次明显有炒米的香味,娘,还是您想得出办法。”周士武拔干净一块肥肉上的米粉要喂米久,被黄菁菁呵斥了声,“味道重,米久哪儿能吃这种,有你这么为孩子好的?”   老花给周士武挤眼色,因为这个,他被黄菁菁不知训斥过多少回了。   周士武筷子一转塞进了自己嘴里,和黄菁菁说起买米的事儿,为啥佐料粉的成本高,除了八角辣椒茴香辣椒的成本外,米不便宜,算下来挣不了多少钱,“听说离清源镇两百里的村里,他们一年种两季水稻,米的价格便宜些,娘,要是这个卖得好,我就去那边买米,您觉得如何?”   所有的佐料粉卖价和他们一样,他们不可能涨价,但是要添上柴火钱,他们的成本就更高了,只得想其他法子。   “成,你看着办吧,只是冰雪融得差不多了,田地的农活不能荒废了,知道吗?”黄菁菁叮嘱道。   周士武眉梢一喜,保证道,“不会的,我在村里喊几个人跟我一起。”   周士武还以为黄菁菁担心路上有个闪失不会让他去,没料到她会支持自己,边上的老花不太同意,“山高水远的,出门在外出点事都没人帮衬,四娘,老二进货的事儿可要好好想想,万一出了点事......”   “他多大岁数了,做事哪会没个估量,多出去走走是好事,你说的意外哪儿都有,每年河里淹死的人难道不是?”男子汉志在四方,黄菁菁赞成周士武的做法,“这件事往后缓缓,先回家把楚家酒楼要的佐料粉备好,和他们说说咱换了方子,留个噱头。”   周士武会心一笑,“还是娘聪明,那我先回去了。”   黄菁菁送他出门,顺便说了二两送骨头和豆腐的事儿,礼尚往来,人情是要还的,她和周士武说是让周士武心里有个底,米久毕竟是他儿子。   “娘,我知道了,我真去远地方买米的话,看看有什么稀罕玩意给田子买些。”周士武脸上挂着笑,真心实意道,“娘,家里多亏了有您。”   否则,不知烂成什么样子呢。   “也多亏你们肯听话,肯努力,咱好好挣钱,好日子还在后边呢。”黄菁菁感慨了句,和他招手,见他转身后关上了门,她说的是实话,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听话的,她能压制住他们把他们掰回正道,是他们自己心底也存了丝善良。   周士武炒了一整锅米,完了去后院磨成粉,酒楼的人来的时候交给他,对方闻着香味和年前的不同,周士武依着黄菁菁的说辞说了番,做酒楼生意的,味道好才能留住客人,这个香味更香,便没有多问。   送走客人,周士武忐忑不安了一晚上,楚家酒楼生意不错,但是不知道客人对佐料粉有何评价,翌日一早,他和周士仁又炒了三锅米,去村里找赵吉瑞,问他还卖不卖佐料粉,赵吉瑞自己拿不定主意,把镇上的情形和周士武说了,他挣个辛苦钱,若是卖不出去,不是亏了吗?   一大家子在,亏了钱是大家的,他不好接这个生意,他没有拐弯抹角含糊其词,而是把内里的担忧解释得清清楚楚,周士武道,“镇上的事儿我听说了,我把方子改了,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少拿些去卖,卖出去算你的,卖不出去你还回来就是了。”   赵吉瑞秉性耿直他才愿意说这话,而且他相信改过后的佐料粉会更受人欢迎。   赵吉瑞听他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儿好意思拒绝,改口道,“哪能让你承担风险,左右农活还没出来,我就买二十碗试试,我相信你。”   周士武还是那句话,让他卖不出去就还回来,不用不好意思。   周士武也没闲着,他背着佐料粉去镇上卖,又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他先去了周士文的铺子,送了些给东家,年前他在镇上露过面,很多人家还记得他,又闻着味儿和去年的不同,买的人还算多,有老妇人还好心提醒他集市上有卖的了,闻着差不多,吃起来却比不上他卖的。   周士武七窍玲珑,笑眯眯道,“我家的佐料粉里边添了很多配料,有些闻得出来,有些闻不出来,会吃的人才会说这句,不是我自吹自擂,别看价格差不多,我家的成本肯定要高些,不怕婶子您笑话,您且等着,过不了多久集市上的佐料粉就要降价了,我们还是这个价格,没准会高些......”   听着这话,老妇人瞠目,“集市上的降价你涨价,还有生意吗?”   “婶子,还是那句话,都是凭良心做生意的,一文钱一文货,我们家成本高味道好,您尝尝就知道了。”周士武多给对方添了些,嘴巴上却喃喃自语的说道,“一文钱买一小碗,我没挣什么钱呢,上有老下有小,养活一大家子人不容易呢。”   是人都有占便宜的心思,得知自己捡了便宜,老妇人高兴得不得了,自家蒸了粉蒸肉,吃着味道果然比以前的好,乐呵呵串门去了,三言两语就把周家佐料粉要涨价的消息说了出去,让亲朋好友抓紧时间买,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店了。   一天下来,周士武背的佐料粉卖得七七八八,不过的确比不过年前,年前哪用得着他出门吆喝叫唤啊,心里有落差,但不是不能接受,他记着黄菁菁的话,一口吃不成胖子,细水长流的生意才是长久之道。   赵吉瑞和刘大继续挨村的叫卖,年后谁家还愿意买肉,故而生意平平,索性周士武让他们把佐料粉还回来,趁着还有些空闲,他想去外镇卖,给二人工钱,让他们跟着自己去外镇,他把事情和黄菁菁一说,得来黄菁菁支持,“你也算生意人了,做什么事都有自己的主张,娘支持你,带把刀在身上防身......”   平平常常的一句话,听得周士武鼻尖泛红,两个娘看似相同,实则为人处事是不一样的,相处得久了感觉越明显,周士武重重点了点头,“我和三弟说了,让他去镇上卖,就说是我弟弟,老主顾不会为难他,三弟妹和大嫂在家,有什么也能帮衬着。”   “嗯,家里的事儿你们就别操心,还有我和你花叔呢,好好拼拼,先苦后甜,年轻时吃点苦不算什么。”黄菁菁语重心长的交代,回屋把给他和周士仁做的鞋子拿出来,“你花叔帮着做的,年前来不及,这次补上,就当给你和老三的年礼了。”   他们走路多,穿鞋子费,有些补补能穿,但有些底都磨得剩下一层了。   周士武欢喜的收下,脸上没有丁点扭捏,“我收下了。”   “嗯,出门在外,遇着事忍一忍,犯不着逞一时之气。”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揪着一件事黄菁菁就要说上很久,周士武脸上没有表现出丁点不耐烦,认真听着,“娘,我都记着,不会出事的,那我先回去了,我明天就和吉瑞兄弟他们去外镇。”   不知道生意好不好做,周士武背了一小背篓,六十碗的样子,托赵吉瑞背了六十碗,一百二十碗,除去他们的工钱和成本还有租牛车的钱,挣不了五十文。   周士武挑了离清源镇近些的镇,镇上的人富裕些,有人买佐料粉他便问人打听有没有谁家办酒席的,舍得花钱的人不会舍不得钱,他不愿意把佐料粉卖给做席面的厨子,但卖给主人家不是问题,他和赵吉瑞他们顺着路问过去,对方得知他们是外镇来的,不愿意和他们做生意,直言担心佐料粉有问题,找不着人。   头一回碰了壁,周士武没有泄气,对方心有戒备乃人之常情,换作他,随随便便一个人的东西他也不敢买,尤其还是要办酒席用的,他们沿着街道走了两条街,只卖出去两碗,经过岔口的饭馆子时,他随口问老板买不买,本没抱多大的希望,谁知对方竟然问他是不是稻水村周家的,周士武大喜过望。   “俺家有亲戚是清源镇的,吃过你们家佐料粉蒸出来的肉,怎么到这边来卖了?”   周士武没提集市有人卖佐料粉的事儿,笑着道,“年后村里买佐料粉的人少,为了养家糊口,只得到处碰碰运气,老板,俺家改良了配方,味道更好,你要不要买来尝尝。”   老板五十多岁了,穿着朴素,个子有些矮,只到周士武的肩膀,听了这话,指着桌子示意他们坐下说,周士武心知有戏,面上的喜收敛了些,做生意最忌讳点头哈腰求人的,银货两讫,谁都没有高人一等的说法,他第一天在镇上卖佐料粉回去黄菁菁就教过他,人都有反叛心理,太轻易得到的东西不会认为好,尤其还是别人低声下气求着塞进手里的更是会嫌弃,姿态放高些,别人会觉得你卖的东西抢手,不差客人,他们的态度就会诚恳很多。   周士武坐下后,放下后背的背篓杵在边上,看着旁边桌子,“老板,你的生意不错啊。”   “哪儿什么不错,做点小本买卖,这是岔口,来来往往的人多,换其他地方,做不做得下去都不好说。”老板挨着周士武坐下,招呼赵吉瑞和刘大他们跟着坐,问周士武,“我要是买得多,能不能便宜些?”   周士武不动声色,嘴角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你也知道我们是从清源镇过来的,来回一趟的牛车费就不少,除去这些,哪有利润可言?”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快速转着,生意刚开张要难得多,第一门生意他吃些亏没什么大不了的,能挣钱就成,只是让步的话不到说的时候,一下子交了底,之后就没有话可聊了。   老板低头瞅了眼背篓里的布袋子,袋子是米白色的,看着干干净净,他沉思道,“粉蒸肉味道好,饭馆子的客人也提及过,只是我这饭馆子是做小本买卖的,成本高了我要亏钱呢,你家的佐料粉好,我饭馆子的客人多了,往后常照顾你生意不是更好?”   他深谙买卖的门路,便是肉铺子对他们这种老主顾都有优惠,何况是佐料粉,肯定能便宜,就看周士武让步多少。   周士武面露难色,好像有些拿不定主意,这时候有一拨客人来,点了两个菜,老板让周士武等着,先去灶房忙活去了,赵吉瑞他们皆不开口,周士武心里有成算,用不着他们提醒,喝了茶水,等老板再出来,周士武一脸难色道,“老板,我实话和你交个底,你要是买得多我能给你算便宜些,不过要你自己来清源镇拿佐料粉,买得少就算了,家里还养着个读书人,我不得不精打细算。”   老板手上残着油腥子,周士武看着他擦手的巾子道,“老板,要是有了佐料粉,你往门口放排蒸笼,甭管来多少客人点了肉的马上就能上,省事又省力,多好?”   这点和老板不谋而合,他饭馆子的位置好,客人来来往往,但是小本买卖没有请外人,一家人自己忙,生意好的时候根本忙不过来,要炒菜端盘子洗碗筷,委实累人,真能卖粉蒸肉,能省不少力气。   他想了想周士武的话,反问道,“你先和我说便宜多少?”   周士武郑重道,“五十碗便宜三文钱,不能再少了,其他客人我从来没少过,你是今天开张的第一个客人我才这样的,这话你可别往外边说,说出去往后我就没法做生意了。”   患寡不患均,老板哪儿会不懂这个道理,又问道,“不能再便宜些?饭馆子有生意,我哪儿走得开,去一趟清源镇要费不少时辰。”   “能便宜的我都便宜了,真不能少,你好好想想,真不成我也不勉强你,做生意不外乎你情我愿,强买强卖的事我做不出来。”说话间,他拎起背篓准备回去了,老板拉住他,“算了,就这么着吧,你背篓里有多少,我先买个五十碗。”   他信自己的眼光,粉蒸肉会受人喜欢的,先买个五十碗试试,不说其他,至少一家人不用这么累。   周士武脸上没有露出窃喜的神色,直到收了钱,他才展颜笑道,“成,往后你买的话来清源镇问问稻水村黄寡妇家,很多人都知道的,我还要去前边转转,先走了。”   他不可能像黄菁菁和楚大厨那般让老板和他签个契约,离得远没法监督不说,万一饭馆子有天不做了,契约怎么办,五十碗少三文,看似他吃了亏,但他自己来送货的话,牛车费算在他自己身上,三文不够给牛车费的,不算吃亏。   走远了,赵吉瑞才敢朝周士武竖大拇指,要是人人都像周士武这么做生意,怕是没能从生意人手里捞到点好处了,周士武笑了笑,“栓子念书花的钱多,总要做挣些钱,让家里的孩子好过些。”   “周三兄弟就想不到这些。”赵吉瑞有话说话道。   周士武不否认,“我三弟性子木讷,做事泾渭分明,不会细算里边的弯弯绕绕罢了。”   这桩生意换作周士仁一定不会答应的,三文钱对周士仁来说算一天的工钱了,如何舍得让步。   赵吉瑞点头,一行人继续往前,零零星星又卖了些,但明显比不过在清源镇的时候,下午过半,他们才租牛车回去,一回到家就听刘氏说周士仁去新屋了,垮着脸,不太高兴,一背篓佐料粉,没怎么开张。   周士武搁下东西,阔步朝着新屋去了。   镇上背着佐料粉叫卖的人不止他,有年轻妇人和中年男人,别人的碗比他大,量比他多,以前周士武做过生意的老主顾抱怨他奸诈,周士仁解释一通都没人听得进去,一圈下来,人家卖出去很多,而他却没怎么开张。   有了比较,心头的难过就更甚。   “咱家的佐料粉你是吃过的,一碗能挣多少你自己清楚,要是你自己都没信心,如何说服别人?你就是太实诚,布料都有无数种,每一种的价格都不同,佐料粉有区别很正常,你挺直腰杆,哭丧着脸谁愿意买你的东西?”院子里,黄菁菁边清扫鸡圈边和周士仁讲道理,“遇着那种诸多挑剔的,你不理会就是了,去年在村里你不就遇见过吗,嘀嘀咕咕抱怨一大通很有可能是不买的,对那种人,你犯不着浪费时间,直接做别人的生意就是了。”   周士仁嗯了声,好几次弯腰要夺过黄菁菁的扫帚,皆被黄菁菁躲开了,“她们尝了咱家的味道就知道咱家的好在哪儿了,有比较,才分辨得清好的和次的,哭丧着脸给谁看呢?”   话说到后边有动怒的意味,周士仁立即挺直了脊背,一天下来,他才卖出去四碗,把钱给黄菁菁的时候都觉得没脸。   “好了,去学堂接栓子吧,明天继续。”黄菁菁背对着周士仁说道。   周士仁看了看天色,才想起要去学堂接栓子,哎了声,听黄菁菁这么一说,他心里好受多了,“娘,那我先走了啊。”   “嗯,盯着栓子写字,别忘记了。”   “好。”周士仁出去和老花打了声招呼,到门外遇着周士武,喊了声二哥,奔着学堂的方向跑去了。   黄菁菁把周士仁在镇上遇到的情况说了,性子不同,应对事情的能力不同,去年卖佐料粉的客人来家里排队,今年他们送上门还诸多挑剔,周士仁心情不好她懂,让周士武开解开解周士仁,想想去年席面生意没了的日子,现在不知好多少倍,犯不着闷闷不乐。   周士武和周士仁继续出门做生意,来家里按捏的客人时不时会买些,赵二两编的篮子够用,她就没去村里买,待田地露出泥土的颜色,万物复苏,田野里到处是干活的身形,一年之计在于春,忙的季节又开始了。 第107章 107 买牛离村   周家佐料粉的生意不好不坏, 十里八村的村里人几乎没有人买,镇上有些老主顾会光顾, 周士仁谨记黄菁菁的话,心情开阔了许多, 再遇着和他抢生意的人, 他不还嘴, 不践.踏别人的佐料粉, 老老实实做自己的生意,吃过两家佐料粉的人家明显吃出了差异, 周家佐料粉味好,细腻, 其他人家的闻着还成, 吃起来就有些粗糙了,味道也不对。   又看周士仁不争不抢,本分守己, 许多人愿意买他的佐料粉。   这让周士仁欣慰不少,生意比不上年前,至少一天挣的钱比卖苦力多,他不会花言巧语,不懂怎么拉拢人,面相老实,很得人信任。   而另一边,周士武去外镇打开了路子,一天背两背篓佐料粉轻轻松松就能卖完, 他懂得看人脸色,多找有钱人家询问,买佐料粉的人多,生意蒸蒸日上,只是农活出来了,他得留在家里干活,和外镇的人解释清楚原因后,踏踏实实拿着锄头挖地了。   他和周士仁仍然一起干活,不过又多了两个人,多了赵二两和徐氏,赵家分家,赵二两分到的田地不多,和他们一起,明显他们占便宜,去年黄菁菁留了粮种,用不着花钱买,周士武送了些粮种给赵二两,三人延续去年的规矩,天不亮就上山砍柴,然后回家吃饭,下地干活。   三人同进同出,村里人眼酸的不少,但两家是干亲家,他们想凑上去也没法,想着去年孙婆子说周士武与何氏有首尾的事儿,许多人动了心思,琢磨着把家里的女儿或侄女说给周士武,去年周家乌烟瘴气的没理清事儿,加之周士武儿子又小,不足月的不好养活,万一出了点什么事儿还污蔑在她们身上,今年不同了,周家在村里买了四亩地不说,佐料粉的口碑也是集市上那些取代不了的,最重要的就是,米久给黄菁菁和老花带着,真有女儿或侄女嫁进周家,日子还算轻松。   依着周家的势头,往后肯定会越来越好。   一人起了头,跟风的人就多了,见天的去新屋转悠,她们是明白人,虽然黄菁菁嫁给老花照理说不是周家的人了,但周家还是她说了算,周士武的亲事没有她点头,成不了。   村里适龄的姑娘都已出嫁,剩下的多是比周士武小七八岁的,或者是寡妇,围着黄菁菁说起女方的好处,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黄菁菁忍俊不禁,说亲这事,除了缘分再者就是两人性情了,性情相投,才能长久,黄菁菁细心听着,不过多点评,周士武是二婚,肯定比不过之前,但她眼里,周士武千好万好,很多人都配不上,可能这是当娘的天性吧。   从早上到傍晚,屋里的人络绎不绝,黄菁菁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会因为来客就放下手里的活,她抱了二十只小鸡回来养着,天天要割猪草剁碎了喂,去年的红薯藤粉还有,混着一起喂,老花挖地,她便照顾家里,日子看似清闲,却也不是无事可做。   桃花又大了一岁,懂事了很多,加之村里人说话没个忌讳,她自然明白大人们嘴里说的亲事指什么,即使排斥,却也不会当即发作,偶尔还会问黄菁菁,黄菁菁会耐心解释。   这日晌午后,黄菁菁收拾好院子,担心下午来人,早早的就带着桃花梨花出了门,去田野里挖野菜,大家说再多都没用,眼瞅着农忙了,哪有空闲张罗亲事,而且她清楚村里人的性子,说的话水分很大,不能听之信之,既是二婚,对方的品行家世要打听清楚了,不能贸贸然就应下。   总而言之,不能操之过急。   春风拂面,脸上凉凉的,祖孙三人速度慢,一路找野菜一路聊着晚饭吃什么,桃花想吃鸡蛋,梨花要吃饺子,黄菁菁满口应下,“晚上让你花爷爷做饺子,就吃野菜鸡蛋馅儿的饺子怎么样?”   “好。”梨花忍不住拍手,“野菜鸡蛋的饺子好吃,奶,我要吃十五个。”   “你记得和你花爷爷说。”初春的野菜鲜嫩,黄菁菁顺着根部割起,放进篮子,听桃花问道,“奶,是不是要给我和弟弟找后娘了?”   偶尔黄菁菁会轻描淡写说几句,桃花对后娘的排斥不如之前厉害,却也不太能接受。   黄菁菁弯腰转身割另一窝野菜,柔声道,“桃花不愿意就不找,不管怎么样,你和米久才是最重要的。”   桃花害怕后娘无非是村里人把后娘后爹说得恐怖,打孩子不给孩子饭吃,还逼着孩子干活,从小灌输的恐怖根深蒂固,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桃花闷闷地蹲下身,沉默半晌,掐着野菜的尖儿道,“我想爹爹有人陪着。”   家里什么事都要她爹做,不像大伯三叔有人在家做饭,她爹忙到很晚回家还要自己做饭洗衣服,还要照顾她和米久,太辛苦了,她不想她爹辛苦。   “奶奶,后娘会对我和弟弟好吗?就像花爷爷对我和弟弟那样。”   村里人说后娘恐怖,但花爷爷不也是她后爷爷吗,就对她和米久很好,要是后娘对她们好,她也会对她好的。   “当然了,她要是对你和米久不好,奶奶第一个把她撵了。”黄菁菁这话是真心的,真要对桃花和米久不好,犯不着留在家,疼爱孩子是女人的天性,如果她做不到,亲事不要也罢,况且以周士武的情况,找个虐待孩子的回来不如把范翠翠留下了,至少孩子是她亲生的。   桃花吸了两口气,仰头道,“那就找个后娘吧,帮爹爹洗衣服做饭。”   黄菁菁好笑,“哪是你想找就能找的,马上农忙了,农闲再说吧,好好找个疼桃花和米久的。”   梨花凑过来,扯了扯桃花衣袖,“她要是打你,我告诉我爹,叫我爹打她。”   桃花重重点了点头,黄菁菁哭笑不得,“你爹才不去手呢,奶亲自收拾她,拿荆条抽她,怎么样?”   “好。”二人异口同声的应了句,眼里泛着希冀的光,仿佛在描绘黄菁菁握着荆条抽人时候的场景了,黄菁菁摇摇头,继续割野菜。   不一会儿,老花扛着锄头,背着米久出来喊她们道,“梨花,过来陪花爷爷啊。”   米久月份大了,坐不住,要抓地里的泥巴朝嘴里喂,没个人看着不放心,老花背着他挖土,弯腰起身弯腰起身勒得米久不舒服,叫梨花守着最合适不过了。   梨花拍拍手,答了声好,问桃花去不去,但凡花爷爷叫她,肯定会给她吃的。   “我帮奶奶挖野菜,你自己去啊。”桃花甚是贴心的回了句,黄菁菁不由得感慨女儿好养多了,乖巧懂事,比栓子听话。   周士武和周士仁也在地里,抢着背米久,被老花制止住了,“他中午吃得多,别揉得吐了,我放背篓里,叫梨花看着就行,你们忙自己的事儿去。”   多了地,一家人得抓紧干活,慢了错过日子庄稼长不好,老花地里只种蔬菜,可以慢些,他一个人慢吞吞的忙完全忙得过来。   梨花到了跟前,老花从怀里摸出两颗糖给她,叫她拿一颗给桃花,梨花咚咚跑过去给了桃花回来,老花把背篓倒着放,米久坐在里边,啃着手里的草蚂蚱,老花叮嘱了梨花几句就去忙了,地里到处是干活的人,说起今年的撒种,大家兴致勃勃,聊着聊着聊到去年谁家的收成好,有没有什么诀窍,老花漫不经心听着,时不时抬头看米久两眼,随即调转目光看向远处的黄菁菁,哈口气,神采奕奕的挥舞着手里的锄头。   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似的。   新屋关着门,找黄菁菁唠嗑的只得来田野,人多,脸皮再厚的人都抹不开面子大肆谈论没影的亲事,因此和黄菁菁聊了几句就回去了,黄三娘扛着锄头来地里时引来许多人侧目,黄三娘手里的田地留了一亩,剩下的租赁给村里人了,缴税后她收六成租子就成。   白白丢了四成粮食,村里人没少骂她是个败家娘们,见她穿着身半新不旧没有补丁的裙子,有人暗暗摇头,干粗活的人,穿裙子哪儿施展得开,村里要干活的妇人多是穿裤子,走亲戚或者赶集才会穿裙子,黄三娘果然是过惯城里生活的。   黄三娘家的地靠近和中源村交界的地方,她很多年没做过农活了,握锄头姿势不得劲不说,挖了几下手臂就酸得厉害,但看一抹灰色衣衫的身形,她咬咬牙,坚持挖着,只是人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挖了会儿就喘不上气来,必须要歇歇喘口气,有妇人打趣她道,“三娘哪,你那身板哪是做农活的料,不如全租出去算了,自己收租子多好?”   黄三娘嘴角抽了抽,斜着目光,看向远处地里的老花,他面朝着一边的背篓,顿了片刻,扔下锄头走了过去,然后从里抱出个孩子,左右晃着身子,哄孩子没错了,明明黄菁菁闲得挖野菜,老花又挖土又带孩子,她都舍不得搭把手,这种女人有什么好的?   她收回视线,和颜悦色的回道,“大丫她们说很久没吃过菜了,在镇上住着的时候天天买得到,来了村子就得自己种,这一亩地是留着种蔬菜的。”   “有钱人就是和咱不一样,四娘也是这么个想法,去年种了一亩蔬菜,规整得四四方方,好看又整齐,我家孙子羡慕过好几回呢。”妇人说着就把四娘怎么规整菜地说了,也不是弄得多好看,一块种丝瓜,一块种茄子,一块种辣椒,一块种韭菜,种类多,但不是杂乱无章的,外侧搭瓜架子,里侧种矮些的蔬菜,看着可舒服了。   要是家里条件好些了,她也腾出块地来这么种。   黄三娘心下鄙夷,这也什么难的,值得吹嘘成这样?   寒暄了几句,她又开始干活,一下午,只挖出来小小的一块,不像老花,挖了一小半了。   日头偏西,地里干活的人没有收工的迹象,黄三娘熬不住了,想回屋喝口水,明天再来,举目望去,便瞅着黄菁菁站在老花身边,说了什么,老花收了锄头,看来是准备回去了,她滞了滞,扛起锄头,气喘吁吁的也准备回了。   经过菜地,不受控制的瞥向二人,黄菁菁的篮子里装满了野菜,她抱着米久,眉眼温柔端庄的看着老花,“晚上梨花要吃饺子,你给她们做,我去村里问问田子奶明早赶集不,买些菜种回来,你有没有特别爱吃的菜,让田子奶多买些。”   收拾背篓的老花动作停了下来,仰起头,黄三娘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是从黄四娘愉悦的脸上看得出来,老花的神色一定是温柔的,他说道,“你爱吃什么多买些,我不挑食,你把米久给我吧,回屋我把馅儿备好,你回来就包饺子。”   黄菁菁把篮子给他,“我抱着米久去村里转转,在背篓里玩了一下午,他怕是憋坏了,我顺便和老三媳妇说,叫栓子晚上也过来。”   难怪要早收工,原来是回家做吃的,黄三娘脸上的不屑更甚。   黄菁菁不经意的移开视线,将黄三娘脸上的不屑看得清清楚楚,她轻哼了声,把米久往空中抛了抛,米久张着嘴,笑得极为欢实,黄菁菁问桃花梨花去不去村里,两人点了点头,她就带着二人走了,一句话都没和黄三娘说。   黄三娘气得咬紧了下唇,见老花背起背篓,扛着锄头准备回了,她喊了声,“老花,你也收工了啊。”   老花左右看了看,脸上的温润不复存在,略有些戒备的瞪着黄三娘,“什么事?”   黄三娘又是一气,他都和黄菁菁成亲了,她还能对他做什么不成?她不是傻子,都一把年纪的人了,犯不着为了这种事丢人现眼,她想和老花交好,只希望以后自家人吃水方便些罢了,因而,她扬起唇道,“没什么,随口问问,老花,你家井里的水多吗,农忙到了,去村里担水费时费力,你看能不能帮个忙,也不用多久,过了这阵子就好。”   对这件事,她百思不得其解,她和黄菁菁再不济也是亲姐妹,老花算她的妹夫,为何两口子对自己这么大的敌意,任由她如何低声下气的试图改善两家关系都没用,这个村里,明明她们关系才是最好的,结果黄菁菁乐意亲近赵家的人。   “这事儿没得商量。”老花不近人情的说道。抬起脚,箭步流星的走了,完全不想和黄三娘一起,对别有用心的人,冷着远着才是最好的法子,答应她们来家里挑水,没准就是引狼入室,他才不傻呢。   地里干活的人听着这话,有些搞笑,问周士武道,“你花叔素来好说说话,黄三娘是哪儿得罪他了?”   周士武不温不火道,“上一辈的事儿我当晚辈的不好说,我娘年轻时过的什么日子您也清楚,花叔当时不过是个外人......”   他话说到这就不肯往下说了,周围的人都了然,追根究底,还是当年黄三娘太绝情寡义了些,看着自家亲妹妹过不下去了都不肯搭把手,要老花一个乞讨的乞丐帮忙,如今人家日子过好了,会理你才怪呢。   这就是因果报应啊。   黄菁菁托秦氏买了几样菜种,丝瓜种去年留了不用买,韭菜籽那些是需要的,秦氏记下,黄菁菁又和她聊了许久,太阳落山她才回去了。   经过周家时,里边传来陌生男子的说话声,听声音周士武也在,来的时候黄菁菁和刘氏打过招呼了,故而没有进去,遇着收工回家的人,说家里又来生意了,农忙都有生意,今年又能挣不少钱,黄菁菁笑眯眯回了两句,没有过多往心里去。   不一会儿,周士武来这边她才知晓,大生意上门了,去南边跑货的人想买他们的佐料粉去南边卖,南边水源充足,物价低,专门有进货的队伍去南边进货,回来供给镇上的铺子,黄菁菁问道,“他们买了多少?”   “把磨好的佐料粉全买了,说这一趟要是卖得好,以后还来咱家进货。”说起这个,周士武有些激动,真要是这样的话,以后他们家的佐料粉岂不是在南边也有名气了?   黄菁菁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泼冷水道,“你别想太多,没准南边有卖佐料粉的也说不定,过好眼下,将来怎样,不好说。”   周士武点头,把对方给的银钱给黄菁菁,他懂黄菁菁的意思,有时候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过好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他再次提及去两百里外的村子买米的事儿,黄菁菁让他别着急,忙完这阵子再说,总不能田地的庄稼不要了。   周士武嗯了声,算着田地的忙活,撒完麦种和稻种,趁着秧苗长起来的时候有十多天的时间,那时候他可以去。   于是,兴高采烈的回去和周士仁商量离家事宜了。   翌日清晨,天灰蒙蒙的,稀薄的光穿透云层,洒落层晕黄的光辉,老花灭了灶房的烛火,将蒸的馍温在锅里,轻手轻脚握着锄头出了门,黄菁菁听到动静睁开了眼,拉开窗户喊了声,“老花,把米久放家里吧,晨露重,别湿了米久的衣服。”   她刚醒,嗓音有些沙哑,脑子还不甚清明。   老花愣了愣,掂了掂后背的米久,米久早上醒得早,醒了就要拉屎吃东西,因此他才跟着醒了,想了想,折身走了回来,“成,我把他留在家,他喝过骨头汤了,刚撒了尿拉了屎,尿布是干净的,早上冷,你和米久别出门,桃花和梨花长身体,让她们再睡会。”   老花松开手里的锄头,边走边解开冬裙的绳子,和黄菁菁说话,“我把地挖出来灌一遍肥,田子奶买了菜种回来可以先把些菜种撒下去。”   蔬菜分季节,夏日最多,要待天儿再暖和些才能撒。   黄菁菁点了点头,抱过米久,和他道,“你别太着急了,身体最要紧,太阳出来了,我来地里帮你的忙。”   她身体虚,早上寒意重,老花不肯让她跟着去地里,她先去后院为了鸡,待桃花梨花醒了一起吃早饭,米久看着她们吃东西,嘴巴跟着张张合合,黄菁菁又喂他吃了些,将碗筷洗了,烧了热水洗衣服,忙完家里的活儿,外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不用说,又是来找她说和周士武的亲事的,她应了声来了,上前拉开门,竟然是刘慧梅,她没有带孩子,一个人来的,黄菁菁蹙了蹙眉,侧身让她进门,“大双小双呢?”   “在家呢,我让三弟妹帮忙看着下,娘,我有件事想与您商量。”刘慧梅说话的时候低着眉,好似眼神不知看哪儿,她身形丰腴,双下巴冒了出来,容貌和怀孕前变化有些大,黄菁菁见她不准备进屋,便不急着落上门闩,低声道,“什么事?”   “我一个人照顾大双小双不是问题了,就想着能不能回镇上,相公一个人,没人给他洗衣服做饭,长此以往不是法子啊。”说这话的时候,她微微抬了抬眉,眼里满是诚恳,“家里的事情我如果能帮上忙留在家没什么,但没我插得上手的地方......”   黄菁菁想起今日赶集,她这个时候过来,该是今天就想回去了,黄菁菁想了想,没有反对,“你想回去就回吧,老大不知啥时候得闲才能回来,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去镇上带得了吗,让老二送你,把大双小双的衣服带上,你以前的衣服穿不上就给老三媳妇,你重新买过。”   衣衫大了改小好改,但小的要改成大的就有些难了,刘慧梅在镇上,多少会注重自己的穿着,买两身新的不算什么。   黄菁菁理解刘慧梅的想法,给周士武说亲的事儿叫她心底生出了紧迫感,周士文一个人在镇上,日子久了被人钻了空子得不偿失,她信周士文不会乱来,但刘慧梅作为一名妻子信不过是常态。   听她答应了,刘慧梅松了口气,“我已经给三弟妹了,有些衣服只穿过几回,她要是不喜欢款式可以改小了给梨花穿,不用二弟送,田子奶方才来家里问我们要不要捎些东西,我让她等着,和她一起去镇上。”   黄菁菁皱了皱眉,“去镇上说近不近,她抱着孩子哪会不嫌泪,叫老二老三送你,你把行李打包放背篓还是箩筐,他们力气大,不怕累。”   刘慧梅一个人,要拿行李,还要抱孩子,万一手发抖孩子摔着了可怎么办。   刘慧梅想想也是,便道,“我和三弟说说,那娘,我就回镇上了,您要是缺什么托人捎口信,我差人给您送回来。”   黄菁菁摆手,如今手头有钱了,她缺什么能自己买,哪用得着给刘慧梅捎信,她道,“你身上有没有钱,去了镇上,好好买两身衣衫,别舍不得。”   女为母则强,刘慧梅养两个儿子就舍不得穿,待孩子大些花钱的地方多,估计更是节俭。   “娘,我有的,去年的那些钱还没花呢。”刘慧梅局促的看着黄菁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黄菁菁和她话也不是很多,只道,“在镇上遇着什么事记得说,赶紧回去吧,叫老二老三和你一起。”   刘慧梅哎了声,和屋里的桃花梨花说了几句话就回了。   黄菁菁落上门闩,又过了会儿瞅着太阳高高悬挂了才背着米久出门,先挖了会儿野菜,待老花挑着粪桶去地里,她便接过粪勺自己泼,让老花坐下歇会儿,两亩地好伺弄,用不着赶时间,周士武他们田地的活不让他们帮忙,故而慢悠悠的做就成。   她和老花说了刘慧梅回镇上的事儿,老花露出一抹了然来,刘慧梅心思深沉,出了月子后就一个人忙前忙后,也不让老三媳妇搭把手,估计就是想着顺手了回镇上,否则时不时要老三媳妇帮忙,黄菁菁以为她照看两个孩子忙不过来,绝对不会让她回镇上的。   “回去了也好,起码有人给老大做饭洗衣服,只是她带着两个孩子,出门买菜不方便......”老花担忧道。   黄菁菁舀了少粪水,桃花和梨花躲得远远的,米久也抱去了赵二两那边,她道,“老大媳妇人缘好,托邻里买菜不是问题,实在不行,让老大中午的时候买回来,没啥好担心的。”   老花觉得也是,便岔开了话题。   刘慧梅去镇上的第二天,刘家差人送消息说刘桩成亲,让刘慧梅回趟稻源村,顺便把双胞胎带回去刘老头想看看,黄菁菁直言刘慧梅回镇上了,有什么事去镇上找刘慧梅,刘家人肯定在打什么歪主意,黄菁菁懒得问,刘慧梅的心思,应付刘家人绰绰有余。   老花把地挖出来,撒了韭菜籽和白菜籽,至于丝瓜那些要过阵子,菜地的事情不多,老花要帮周士武他们的忙,被周士武拒绝了,老花闲来无事,又带着桃花和梨花在河边网鱼,鱼儿熬汤,再煮两块豆腐,不到一个月,桃花梨花脸色白净了很多,便是米久,容貌都清秀了很多。   期间,时不时有人上门买佐料粉,外镇饭馆子的老板也来了,说是生意好,粉蒸肉省事方便,有些在镇上做工的几人拼一起点一份,很受人喜欢,周士武依着说好的价格直接卖了一百碗给他,因着赵二两帮他们干活,没来得及编竹篮子,他只得问村里谁家有没有编好的,村里人就等着他开口呢,过年前后,他们一直没闲着,虽然年后周士武没说买篮子的事儿,他们一直搁屋里,只等周士武开口。   给人装好送他们离开,周士武才来找黄菁菁,地里的活忙完了,麦苗长出浅浅的绿芽,他琢磨着过两天去买米,叫了赵吉瑞,刘大刘二和赵二两,依然算工钱,黄菁菁把买米的钱给他,只听说便宜,便宜多少她们是不清楚的。   老花的意思是买辆自己的牛车,挣了多少钱他心里有数,光是黄菁菁自己拿不出这么多钱,但大家凑凑不成问题,去镇上租的话,如今正是犁田的好时候,费用高,没准算下来这一趟买米比在镇上买米都还贵。   周士武也想买辆牛车,只是家里的情况他知道,他手里的钱不够,周士仁的钱留着要给栓子交束脩,而周士文手里的钱要养活他们一家,不敢乱用。   黄菁菁认真想了想老花说的话,问周士武怎么想的。   “娘,买牛的事儿之后再说吧......”买了牛,风险大,看着是风光了,养牛比照看孩子还累,万一出了岔子牛死了或者怎么了,好几两银子就打水漂了;而且万一生意好了,周转的银子都没有,他们家的情况,冒不起这个险。   “但你花叔说的对,租牛车的话贵,若早晚咱都要买牛车,不如早买,能为咱省点钱,只是我手头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还得问你和老三凑。”依着她来说,既是家里的生意,买牛车的钱最好从挣的钱里边出,她思忖道,“你问问老三有多少,你去镇上找老大问问,他见识多些,让他帮着选一头牛,钱我们先出,往后挣了钱,把这笔钱拿出来,生意是大家的,牛也是大家,你怎么看?”   “娘说什么就是什么,成,我先问问三弟。”   买牛是大事,周士武当天就去镇上和周士文说了,周士文让他赶集的时候再去,去的时候,周士武把周士仁叫着一起,他长这么大,从没逛银子卖牛卖马的篷子,好几两银子,哪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掏得出来,全毅家就有牛,他算养牛的老把式了,周士文托他帮忙挑了头好牛,和对方砍价砍到六两五百文,周士武付钱时,全毅让他只给六两,要了对方的姓名和住址,万一牛有什么问题好找人,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下人,离得说远不远,周士武也报了自己的名字,牵着牛,那种恍若不真实的感觉扑面而来,和周士仁道,“三弟,咱家真买牛了?”   周士仁懵懵的,盯着身侧的牛,好像失了神,全毅好笑,“是啊,买牛了,走吧,装个新的板车,你们会不会赶牛?”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又是喜悦又是尴尬,老实道,“不会。”   “我教你们,待会下了集市路宽敞,赶牛的话容易得很,很快就上手了。”全毅打心眼里为他们高兴,他认识周士文的时候周士武他们还没成亲,那一家子就像个无底洞,周士文任劳任怨,他媳妇背地没少嘀咕,好在如今日子过好了,周士文肩头的担子也轻松些。   周士武道了谢谢,买了辆新的板车,去周士文铺子说了此事,待下了集市后,他们就跟着全毅学赶牛,二人控制不住力道,周士仁从车上掉下来好几回,日落西山,周士武驾轻就熟,周士仁勉勉强强算能赶着牛车前行,全毅说了些细节,便回去了。   周士武熟练,把缰绳给周士仁,“三弟,你赶着吧,我坐你边上。”   周士仁有些紧张,唯唯诺诺道,“二哥,我不太行,不然还是你来吧。”   “我坐你边上,不会出事的。”第一次赶自家的牛回村,喜不自胜,路上,兄弟两说起将来的打算,脸上的笑竟比西边的落日还要灿烂上几分。 第108章 108 夫妻赶集   夕阳拉长了二人的身形, 火红的光照着牛车的上的二人渐行渐远,约莫是闲聊分散了注意, 周士仁赶牛没有出岔子,待牛车进村, 田野里干活的人回来, 纷纷围上前, 打听牛车哪儿来的, 周士武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周士仁更是脸红的挠着后脑勺, 见状,大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家买牛了, 年前买了地,今个儿又买了头牛,手里得有多少钱哪。   于是, 有好事者问他们兄弟两打听挣了多少。   谈及钱财,周士武嘴角的笑敛了些,面色略有沉重,字正腔圆道,“挣的钱都买地了,买牛是我大哥问朋友借的银钱,光靠我们自己哪儿买得起......”   这话有些人不信,谁家愿意借这么多钱给他们哪,否则周家早就发达了, 还用等到现在?   只是周士武既然给了说辞,大家不好缠着不放,一时间回家的心思也没了,有些人直接爬上牛车,过过瘾,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坐过牛车呢,热闹一路回到周家,栓子和桃花他们跑出来,欢呼不已,争先恐后的爬到牛板车上,这边摸摸那边蹭蹭,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周士武让他们下来,“牛累了一天还没吃草呢,桃花下来,牵牛去后院喂草。”   黄菁菁养猪的猪圈没拆,把门打开,牛就养在猪圈里,刘氏知晓今日要买牛,把青草割回来了,门口人多,她没凑上前,和黄菁菁在灶房忙活,米久依偎在老花怀里,昏昏欲睡,黄菁菁探出窗外,见门口站了不少人,多是讨论他们家买牛的事儿,黄菁菁没开口,缩回身子和刘氏道,“还以为老二老三在镇上遇着麻烦了,真是我想多了。”   两人兜着那么多钱去镇上,一不留神遇着小偷啥的,一家人的心血都没了,她担忧了一下午,忍不住想让老花去镇上问问,又怕他们被买牛的事儿耽误了,老花巴巴找上去没啥用,故而等到现在。   “二哥在,不会出事的,娘,饭好了,等二哥和栓子爹忙完就开饭了。”刘氏把锅里的回锅肉铲起来,擦擦手,要抱米久,谁知米久打了个激灵,头一扭,埋到老花怀里去了,老花顺顺他的后背,解释道,“打瞌睡的时候认人,你忙了一天,歇歇吧。”   刘氏只得歇了心思,和黄菁菁说起按捏的事儿来,镇上的老太太对他们家是熟门熟路了,离得远的亲戚也想按捏,只是上了年纪,受不了颠簸,问她能不能上门,多花些钱没问题,有效果就成,黄菁菁一开始定了规矩,她不好应下,只是如今,家里买了牛,手头紧了很多,她就想着趁着这些天多挣些钱。   黄菁菁细心听着,拍了拍身上的柴屑,“不成,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规矩就是规矩,有钱人家家里的情况如何你不知,进去容易,遇着点事,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犯不着冒这个险。”若刘氏是个男的,黄菁菁不会有此顾虑,但刘氏不是。   按捏有用,终究比不过药物,镇上的老太太们年纪大了,万一有点什么推到刘氏身上就是人命官司的事儿。   刘氏转而一想还真是这样,悻悻道,“是我想得简单了。”   “你想多挣些钱是好的,但要懂得衡量风险,方大夫几个儿子都会了,他不也没让方端平上门给人按捏?”方大夫多聪明的人都懂得衡量利弊,她们更要谨慎些,说着话,她走了出去,门口的人看牛稀罕,摸摸头,顺顺尾巴,喜欢得不得了。   周士武把桃花栓子抱下来,依着全毅教的法子把板车拆下来放边上,叫栓子牵着牛绳去后院喂草,刘氏忙上前两步,紧张不已道,“青草割猪圈外边,栓子,你小心点啊,别冒冒失失的。”   “娘,我看着呢,不会出事的。”栓子挺直腰杆,脸上尽是兴奋,桃花和梨花跟在他身后,手也搭在绳子上,刘氏忧心道,“你们别太用力,勒着它,它会踢人的。”   黄菁菁听得好笑,不过一头牛,大家都紧张得跟什么似的,她提醒刘氏道,“不碍事的,孩子能有多大的力气,栓子,往后下学堂写完字就赶牛出去吃草啊。”   栓子听得精神一振,“好呐,奶奶,我会好好照顾咱家牛的。”   庄户人家买头牛不容易,村里有钱人家会花钱请人犁田,牛干活比人快多了,只是整个稻水村,也就里正家舍得,看热闹的人不由得问道,“周二,你家的田都挖完了,不然可以牛犁,多省事啊,速度快不累人,往后有帮衬的地方你可得搭把手啊。”   “是啊是啊,赶集的话蹭牛车坐坐,让俺也风光一回。”   周士武脸上没有露出任何高人一等的情绪,诚恳道,“借钱买的牛哪舍得犁田,赶集的话遇着了坐俺的牛车没问题。”   这话听得人心头舒服,起码周家挣了钱,没把他们给忘了,老赵家也有牛车,父子两做买卖,走得早,即使赶集遇着了,多是匆匆而过,不会问他们坐不坐,这么些年,大家都习惯了,如今听着周士武爽口答应他们蹭车坐,别提多高兴了。   东拉西扯聊了两刻钟,天色渐渐灰下,大家才依依不舍的走了。   周士武说的有些口干舌燥,转过身,就见黄菁菁递过来一大斗碗水,他不好意思的喊了声娘,接过碗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把买牛的细节说了。   黄菁菁的意思,既然买牛务必买头好牛,给了八两银子,牛花了六两五百文只给了六两,板车一百二十文,还剩下一两多,他把银钱给黄菁菁,黄菁菁让他拿着,“你不是要去买米吗,先拿着,我再给些钱给你。”   周士武点了点头,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神色清爽,再去地里挖两个时辰的地都没问题。   家里买了牛,饭桌上添了肉庆祝,周士武说起离村买米的事儿,周士仁想跟着去,周士武不肯,两人都走了,刘氏一个人哪儿忙得过来,万一遇着点事怎么办。   黄菁菁想了想,道,“老三下回去,让老二去探探底,你们两兄弟多出去见识见识是好事,你们有多少见识关乎到咱家的生意能做多大,眼界不可局限在一处了。”她看得出来,周士武有野心,只是某些想法不够成熟,多出去走走,开拓眼界,以后会出色得多。   “嗯,娘,我听您的。”周士仁觉得黄菁菁说的对,没有继续要追着去。   一家人吃过饭,外边的天儿已经黑了,桃花和梨花就不过去了,周士武一只手扶着黄菁菁,一只手打着火把,送他们过去,路上又说起远行之事,他心头既兴奋又有些害怕,长这么大,他还没离开稻水村几天几夜不回家的,心中不忐忑是假的。   “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和刘大他们把话说清楚,带套换洗的衣衫。你离得远,娘也帮衬不了什么了,只得靠你自己。”黄菁菁嘀咕了几句,到了门口,打开锁,转身让周士武回去了,周士武在门口站着,见里边亮起了光才转身离去。   黄菁菁看似不管事了,实则哪有不忧心他的,周士武心里暖洋洋的。   第二天,他去了趟村里说了离村之事,赵吉瑞和赵二两都有闲,至于刘大更是没问题,刘家田地少,要不是跟着周家挣些钱,一家子人不知怎么过呢。   周士武觉得没啥事,索性决定翌日出发,村里人听到风声,羡慕不已,走的远挣的钱越多,看人家老赵就是了,周家日子红红火火,他们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只盼着多和周家亲近,往后还有什么事,周士武先想到他们。   他们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周家和老赵不同,是热心的,不会挣了钱就忘记大家,多巴结着没错,自此,周家在村里的风评好了起来,想给周士武说亲的人更是排起了长队。   周士武担心黄菁菁起早送她,没和黄菁菁交底,一大早,待刘大过来,他就赶着牛车去村里接着赵二两和赵吉瑞出发了,在村口时,遇着老赵和几个侄子出门,有些时日没见了,不知是不是天色模糊的关系,老赵苍老了很多,脸上不复以前的神采,老赵在周士武眼里永远是精神矍铄,信心勃勃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会挣钱的那种。   周士武和他打了声招呼,专心赶着牛车。   老赵笑呵呵道,“周二也出门哪,挣钱别忘了赵叔啊。”   周士武笑笑,没有回应,老赵侧目瞅了眼边上的赵吉福,哀叹了几声,赶着牛车先一步走了。   赵吉瑞知道些老赵家的事儿,和周士武道,“赵叔不想做这个买卖了,前两天他和赵二叔商量呢,赵小富在镇上念书,他们决定在镇上买铺子,每个月收租金就是了。”   赵小富去镇上书院念书,文莲和韩氏搬去了镇上,前些日子农忙,韩氏回来住了几天,他听赵卫村说的。   “东奔西跑这么多年,钱挣了不少,可以歇歇了。”周士武感慨了句,换作以前,他不会有这种心思,可能是年后黄菁菁感冒那回让他有感而发,挣钱本就为了享乐,别忙活一辈子,啥都没捞到,老赵的兄弟靠着他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他自己却没停下休息过,不值得。   难怪带着几个侄子,怕是想提携他们了。   赵吉瑞靠在木板车的围栏上,仰头望着灰白的天,“可不得是这样,天天挣钱,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换做我,挣了钱肯定是要好好花的,天天下馆子吃好吃的......”   赵二两忍不住拍了下他肩头,“别了,还是给子孙留点吧,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你都把凉乘了,后人怎么办?”   “自己挣钱自己花,老子才懒得管他们娶媳妇生儿子呢。”赵吉瑞哈哈笑道。   看着两侧缓缓后退的风景,几人爽朗的开着玩笑。   黄菁菁起床去菜地看菜苗,听村里人说起才知道周士武离村了,她困惑的看向老花,老花也一头雾水,“老二咋不和咱说声呢,我也好带着米久送送他,他一个人悄无声息走了,亏得桃花跟着咱的,否则睁开眼看不到人,不得哭啊。”   黄菁菁弯腰拔菜地的草,春天,草木疯长,才多少天的功夫,杂草就快蔓过脚踝了,她和老花道,“早上天冷,约莫就是不想我们送才自己走的,也不知道他带了干粮在身上没,我该提醒他煮些鸡蛋,路上饿了好吃。”   “不如我问问老三去,老三肯定知道。”   黄菁菁把草扔进背篓,抬眉道,“问了又怎么样,他没带你给他送去啊,罢了,等他回来再说吧。”   这两天村里人谈论的仍然是他们家买牛的事儿,最东边,黄三娘还在挖一亩地的土,黄菁菁菜地的菜苗冒出芽了,她的地还没挖出来,路过的人没有不摇头的,一亩地被她这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挖,不知道啥时候才挖得出来,可人家黄三娘不着急,她们再着急也没用,而且,村里的人赶集碰见过黄三娘的大儿媳去布庄卖手帕绢子,难怪只黄三娘出来干活,原来一家子人会绣活,在家忙着挣钱呢。   黄三娘挖地的速度慢,旧裙子改成了裤子,鞋子磨旧了很多,穿着愈发有农妇的模样了,她竖起锄头随意往周围看的时候,目光总会不由自主瞥向黄菁菁的菜地,听说他们买牛了,周士武赶着牛车出村买东西去了,用不着想,肯定是和佐料粉有关,周家的佐料粉在镇上小有名气,重要的是集市上没得卖,赵氏和她说不若从黄四娘手里拿些佐料粉赶集的时候卖,起码有个进项,绣花太伤眼睛了,大丫她们年纪小,身体承受不住。   她想,以黄菁菁对她的态度怎么可能答应,年后她回了趟娘家,物是人非,再也找不回小时候的情分,至于娘家哥哥,和黄菁菁关系更是不好,灾荒之年,黄菁菁回娘家借粮食,他们不答应就算了,还对黄菁菁冷嘲热讽了通,让黄菁菁把周四卖了,男孩值钱些,卖了钱手头就宽裕了。   娘家嫂嫂知道黄菁菁日子好了,有意让外甥过来帮忙,黄三娘就奇了怪了,他们哪儿来的勇气认定黄菁菁会同意,如今的黄菁菁,儿子孝顺,再嫁的丈夫对她体贴入微,她再也不用看外人脸色,娘家一帮子过来,无非自取其辱罢了,想到这些,她心头好受了些,起码黄菁菁不只对她冷冰冰的,对所有黄家人都是这样。   她哈了口气,搓搓手,继续挖土。   老花旁若无人和黄菁菁说话,不经意扫过背篓里的米久,却看他不知从哪儿抓了几根野草往嘴巴里塞,“我的米久呐,野草不能吃,前几天泼了粪的,臭烘烘的,怎么能吃呢。”   语气抑扬顿挫,吓得米久愣了愣,张着嘴,里边的草根上还夹杂着泥,是方才黄菁菁扔进背篓的,老花忙伸手把草抠出来,捏着他两腮,拿起旁边的水壶,给他清洗嘴巴,提醒黄菁菁道,“先把杂草搁边上,走的时候抱进背篓,否则都进米久肚里了。”   米久不舒服的皱起眉,啊啊要拍掉老花的手,老花把多的洗了,拿出块糕点哄他,“往后可不能抓着什么都吃,吃了肚子痛。”   “他多大点,哪儿懂什么叫肚子痛?”   老花不信,米久可聪明了,什么都懂,只是不会说罢了,他抱着米久站起身,朝远处喊着桃花梨花,米久大拇指和食指夹着糕点,小点小点往嘴里塞,小孩子吃东西,大多是抓成拳头握嘴里,拿两根手指夹的少之又少,糕点有些硬,米久没长牙齿,不怕噎着了。   远处的桃花回了句,举起篮子给老花说她们挖了很多野菜,周围跟着村里的女孩,周家买牛了,愿意跟桃花梨花玩的人多了很多,老花喊道,“梨花,来,花爷爷给吃的给你。”   正掐野草的梨花面色一喜,松开手,随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上的草浆,清脆的回道,“来了......”   年前,罐子里的花生瓜子由着她们吃,年后黄菁菁把糖和糕点收了起来,桃花开始换牙了,不能吃太多糖,梨花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吃,要吃了只得问老花,老花答应了才能吃,梨花迈着腿,跑得飞快,头上的辫子前后摇晃着,脸上满是笑,期间绊着路边的杂草摔倒了,爬起来,边跑边拍手,地里干活的人笑道,“梨花大气,摔着了也不哭,换作我家丫头,怕扯着嗓门哭得昏天暗地了。”   待梨花到了跟前,老花拿出个糕点给她,让她守着米久吃,自己帮着黄菁菁干活,而桃花身边的女孩见桃花无动于衷,抵了抵她胳膊,“桃花,梨花吃东西去了,你不去啊?”   桃花咧开嘴,露出透风的牙齿,笑眯眯道,“我不能吃呢,吃了长的牙齿就不好看了。”   村里有些人的牙齿就生得参差不齐,黄菁菁说是长牙吃糖的缘故,她的牙齿昨晚上掉的,黄菁菁埋进土里,说她的牙齿很快就会长起来,等牙齿换完了,她想吃多少都可以。   “哦,我娘和奶奶也这么说的,桃花,你奶奶和花爷爷对你们真好,比我奶奶对我还好呢。”   村里人重男轻女,女孩干活,男孩漫山遍野的玩,桃花知道的,她拍拍对方的肩,颇有些小大人似的语重心长道,“我奶奶常说先苦后甜,以后大些就好了,不和你说了,我继续挖野菜,花爷爷说下午去河里网鱼,晚上炖鱼汤喝呢。”   黄菁菁煮的鱼汤又香又浓,没有半点腥味,怎么喝都不会腻,喝了鱼汤,再拿鱼汤煮野菜,好吃着呢,这段时间她们几乎是天天吃,她提着篮子往前边走,但不敢走远了,黄菁菁说不能离开她的视线,万一遇着人贩子她就遭了。   对方亦步亦趋的跟着,帮着她掐野菜,野菜没啥味儿,她不爱吃,至于鱼,腥味重,有刺,更是不太喜欢,几个小姑娘手脚麻利,不一会儿篮子就装满了,桃花问她们要不要拿些回去,大家把篮子里的野菜分了,其他人皆摇头,“我娘割着有呢,桃花你自己留着吧,桃花,下午花爷爷带你网鱼我们能过来吗,我娘不让我去小河边,要是有大人看着的话,估计就可以。”   “好啊,只是你们不能下河,会淹死人的。”桃花把野菜压了压,朝着菜地走,梨花吃完糕点,给米久讲故事,故事是栓子从学堂学来的,说村里住着鬼,半夜出门的话就会看见,有些鬼是好的,会给孩子糖吃,会带孩子到处玩,还能找到山里的宝藏,梨花声音软糯糯的,有些话她说不清楚,偏偏米久听得一愣一愣的,偶尔还会啊啊附和两句,猛的看见,以为他听懂了呢。   桃花走过去,把篮子放下,伸手抱起米久,“弟弟,姐姐抱啊。”   她抱人的姿势不是很熟练,却也不会勒得米久难受,其他女孩围过来,纷纷问梨花讲的是不是真的,梨花拍着胸脯道,“当然是真的了,学堂的夫子说给我哥哥听的,咱后山就藏着宝藏,只是不知道在哪儿,其他村有山洞,宝藏就在山洞里。”   说得神乎其乎,黄菁菁忍不住打趣道,“梨花,你大了可得找宝藏去,奶活了一辈子不知什么是宝藏呢。”   梨花自己也没见过,想来是很值钱的东西,笑道,“好啊,我给奶奶找宝藏去。”   这种故事,老花小时候也听过,还和村里的孩子去山里挖过,硬邦邦的除了泥还是泥,太累人就放弃了,每个村都有每个村流传下来的故事,没料到都差不多,学堂的夫子也这般爱逗弄人,他摇头,眼里盛满了笑意。   梨花见众人感兴趣,又把故事从头到尾讲了遍,地里时不时有孩子的欢声笑语响起,听着叫人觉得心情舒畅。   下午老花去河里网了三条鲫鱼,还有些小鱼,小鱼全放了,只留了要吃的,熬了半锅鱼汤,桃花和梨花喝了满满一大碗,煮了半篮子野菜,吃得干干净净,梨花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倒在炕上不肯动,桃花圈着米久挨着她坐在梨花身侧,问黄菁菁周士武什么时候回来。   “还不知道呢,二百里地,走多久奶奶也不清楚,桃花想爹爹了?”很多时候桃花和梨花都是跟着她们的,甚少在老屋过夜,没料到她会牵挂周士武,血浓于水便是如此吧。   桃花点了点头,“想呢,都不知道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奶奶,爹爹会不会像大伯那样很久才回来啊。”   “不会,大伯在镇上有住处,你爹爹不住家里住哪儿,过几天就回来了,来来来桃花,奶奶看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下回赶集,奶奶带你去买衣衫。”可能伙食好的缘故,几个孩子长得快,桃花穿着去年的衣衫,袖子有些短了,梨花的勉强还能穿。   桃花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还是去年范婆子给她做的,“能穿呢,不短。”   “过些时候就短了,你和奶说说你要什么颜色的布料子,奶买回来给你做。”黄菁菁比划了些桃花的尺寸,不说的时候没发现,桃花都到她胸口还往上了,真的是长高了。   老花收拾碗筷,笑着道,“女孩子穿桃红色的好看,给桃花买身成衣,梨花也买身,别买料子了,做针线活伤眼睛,我出钱给她们买。”   黄菁菁身体本来就不好,要是眼睛再出点问题,得不偿失,他手里有周大他们孝敬的钱,够花着呢,黄菁菁抱起米久,笑着道,“成,下回赶集的时候一起,你不是说还没去过集市吧,去转悠转悠,清源镇比不得你们那富庶,但卖啥的都有,你看看有什么想买的。”   老花想想家里有没有什么活,他还没和黄菁菁去过镇上,但是看着米久,有些担忧,“米久怎么办?”   “放老大媳妇那,我们逛完了就回来。”听人说刘桩成亲了,刘慧梅没有随礼,也没有到场,有人询问内里发生了什么事,说来说去就说刘慧梅不孝顺,婆家挣钱了瞧不上生养自己的爹娘,当然知道内情的会说刘家人狠毒,可少不得有人喜欢在中间搅和事儿,正好家里没什么事了,她去镇上瞧瞧。   周士仁一清早就背着佐料粉去镇上走街串巷的卖,次数多了,大家估摸得到他什么时辰到哪条街,买佐料粉的人只需要在离家近的位置等着就成,渐渐地,生意有了起色,其他人抢不过周士仁,便只在集市上卖了。   赶集这天,黄菁菁背着背篓,老花背着米久,牵着桃花和梨花往村里走,遇着黄三娘提着篮子出门,看穿着打扮也是赶集的,黄三娘笑眯眯喊了声老花和四娘,二人不冷不热回应了句,经过周家门口,见周士仁还在,黄菁菁看了眼天色,不由得有些纳闷,周士仁憨憨解释道,“我和花叔娘一起,把米久拿来我背着吧。”   “不用,你走你的,我和你娘就是闲逛逛,所以走得才晚些。”老花侧身,掂了掂米久,让米久给周士仁笑一个,米久咧着嘴,露出嫩粉的牙龈,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让周士仁心软了一地,“米久真乖,三叔背米久好不好?”   语声刚落,米久立即变了脸色扭开了头,逗得周士仁笑了起来,黄菁菁也笑,“心眼多着呢,走吧,一起去镇上,老二离家的时候可说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自己也摸不准,找不着路,还得问着去。”   进村后,遇着很多赶集的,篮子里装了些新鲜的野菜,又或者是鸡蛋,是要拿到集市去卖的,黄菁菁笑着和她们打了声招呼,对方看看她,再看看老花,“老花来村里这么久了,还没见他去过镇上,今日你们一家子都去呢。”   “对啊,家里没啥事,去镇上逛逛。”老花从善如流的回道,他身上穿了件崭新的衣衫,长身玉立,五官清秀,怎么看怎么好看,和黄菁菁并排走着,一人身形矮小肥胖一人身形颀长瘦弱,怎么看都不像夫妻,流淌在二人之间的氛围更像是母子,张扬泼辣的母亲和低眉顺目的儿子,就好像上了些年纪的周士仁和黄菁菁差不多。   但明明,老花看黄菁菁的眼神多了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四娘哪,你们家买了地,又买了牛车,是不是下一步要去镇上买宅子了啊?”不怪对方想得多,村里有钱的是里正和老赵,里正家是不可能搬去镇上长住的,而老赵家,如今回村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再过些时日,老屋怕是要卖掉,村里人很多盯着呢,说他们家院子风水好,住进去会发大财,很多人都想买。   黄菁菁后知后觉反问道,“谁说的?”   “没谁说,就是问问,有钱了谁还住村里哪,镇上的全是有钱人,和她们打交道多体面,往后死孙后代说亲也容易得多。”村里人其实不太瞧得起镇上的人,觉得他们娇气,嫌弃这嫌弃那,殊不知,买的蔬菜还是粪浇灌出来的,只是镇上的人穿得好,吃得好,整天买这买那,不愁一日三餐,日子轻松多了。   黄菁菁乐呵呵道,“我在村里住了一辈子,哪儿会搬走,况且,买牛借的钱不知啥时候吃能还上呢,哪儿敢肖想那些,咱就是乡下人,一辈子愁惯了,享不来福的。”   她没想过搬去镇上住,但希望能在镇上有个宅子,往后栓子能去镇上念书,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的想法再正常不过,这个心思她也和周士文他们说过,周士文在镇上做工这么多年,却一直租别人的宅子,总没有住着自己的舒服,但她更喜欢村里,山清水秀,风景秀丽,屋后就是两亩菜地,日子自在多了。   “哎,我和你的想法一样,甭管给我多少钱,要我换个地方,我还真是住不惯。”对方答了句,又说起老赵家的事情来,老赵有钱,一口气在镇上买了两个铺子,韩氏和文莲搬去镇上照顾赵小富念书,打扮和在村里的时候不一样了,婆媳两穿着更体面,“老赵家闷声发大财,老赵说他身体大不如从前了,不想做了,几个侄子想顶替他呢,老赵不答应,几个兄弟又闹又哭的,逼不得已,老赵同意了,说是把侄子教出来,他和赵吉福就在镇上找活计做。”   人搬到镇上,找活计就容易多了,只是那么挣钱的买卖,老赵说不做就不做,多少令人唏嘘。   黄菁菁倒是没觉得奇怪,韩氏之前就和她说过内里的缘由,那种生意,帮了些人,也害了些人,好坏参半,她是无论如何不愿意沾手的,周士文他们也别想沾手这种生意,她知道归知道,却也没往外说,只笑了笑,“年纪大了,想轻松几年无可厚非,谁不愿意活得轻松些?”   “是啊......”   到了镇上,集市上人山人海,叫卖吆喝不绝于耳,这几天稍微清闲些,得空的都来赶集了,黄菁菁让周士仁忙自己的,准备先去老大住处,把米久放下才出来逛逛,否则摩肩接踵压着米久,吓着米久不说,恐怕伤了他。   周士仁叮嘱梨花好好抓着黄菁菁别松开,人多,走散就麻烦了,又和老花说了几句话,才朝着往日卖佐料粉的方向去了,他来得晚些,有些人一直等着,问周士仁今天来得怎么这么晚,赶集这日,家里来客的人家多,周士仁走了两条街,生意比平时好。   而另一边,黄菁菁和老花沿着小巷子到了刘慧梅他们的住处,她上前敲门,里边没有丁点动静,门没有落锁,显而易见屋里有人,她又敲了几下,隔壁的屋门开了,一个穿着深色裙子的妇人略有不耐道,“怎么还来,都说了没人了......”   见不是之前来的人,咦了声,又看他们带着三个孩子,忍不住问道,“你们谁啊,周掌柜媳妇不在。”   黄菁菁打量几眼,温声道,“我是她婆婆,你就是钱婶子吧......”   钱氏忍不住多看了黄菁菁几眼,一年多没见了,乍眼认不出来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脸上堆起了笑,“还真是大妹子呢,瞧我这眼神,上了年纪,看人都看不准了,周大媳妇在家呢。”话完,她朝里边喊了喊,“周大媳妇,周大媳妇,是你婆婆,开门哪。”   钱氏盯着黄菁菁,她上回看见黄菁菁是前年了,黄菁菁来这边住,整天在院子里骂人,也不是骂,就是大着嗓门说话,她家院子听得清清楚楚,人长得胖,只要黄菁菁从外边回来,一进巷子就能听到她的脚步声,沉重缓慢,咚咚咚的,有些吓人。   哪像现在这般有精气神。   很快,门从里开了,刘慧梅朝外探了探,脸上挂着真心实意的笑,“娘,花叔,是您们哪,快进屋,大双小双睡着,我洗衣服,一时半会没听见。”   院子小,哪有听不见的,黄菁菁眼睛瞎了才看不出其中有事呢。   “周大媳妇啊,你婆婆来了,你也别觉得为难,什么话该说的还得说,你娘家一窝子人欺人太甚了。”钱氏趴在门框边,颇有挑拨离间的架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尽心尽力照顾孩子,侍弄婆婆,整天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家人还骂你狼心狗肺,你啊,就跟你婆婆好好说说,你婆婆明理,她会为你出头的。”   若是黄菁菁不清楚钱氏的为人,依着原主的性子,肯定要对刘慧梅破口大骂的,骂她活该,但钱氏打错主意了,她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而且和刘慧梅关系缓和了很多,她笑盈盈道,“你钱婶子说得对,什么话与我说说,你娘家人做什么事了,我替你出头。”   看来,她在村里做的事儿没有传到镇上,果然是不同的圈子,接收的消息不同,钱氏眼里,她和刘慧梅仍然是水火不容的那种婆媳关系吧。 第109章 109 周二亲事   钱氏面色一怔, 瞅了两眼刘慧梅, 随即乐呵呵笑道, “那可就真是再好不过了,周大媳妇带两个孩子挺不容易的, 娘家人上门无理取闹, 邻里不安生, 终究不太好。”   她讪讪的缩回身子, 轻轻掩上了门,门开着一条缝,没听着落门闩的声音,怕是在偷听,黄菁菁懒得多想,拍拍桃花的头让她进屋, 刘慧梅掩上门,小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 肖氏为了给刘桩说亲差点把家底都掏空了,本以为能娶个金砖, 到头来却是个铁公鸡, 一毛不拔,钱拽得死死的,肖氏手里没有钱财, 买粮种那些都得花钱,拿不出来便三天两头来这边闹,吓得大双小双惊醒了无数次, 她白天在家的时候就关着门,谁来都不应。   木盆里还泡着衣衫,黄菁菁让老花把米久放下来,蹙眉问道,“大双小双呢?”   “在屋里睡觉呢,不知醒了没。”刘慧梅擦着手进屋,把两个孩子夹在腋窝下抱出来,黄菁菁忙上前抱过孩子,两个孩子长得一模一样,不看绳子她分辨不出来,和刘慧梅道,“我抱着孩子,你把衣衫洗起来再说,早上你娘来过了?”   刘慧梅轻轻嗯了声,钱氏估计因为这样才朝黄菁菁发火的,她没法子,她娘要她给钱,她哪儿拿得出来,而且那么大家子人,难不成要靠她一个出嫁女养着不成?   刘桩媳妇多狡猾啊,陪嫁牢牢拽在手里,在镇上租了个宅子,整天吃香的喝辣的,肖氏面皮再厚都没脸去儿媳那打秋风,要知道,刘桩老丈人一家看着呢。   “哼,你娘多得意啊,娶了个城里的儿媳妇,结果呢,竹篮打水一场空,活该。”黄菁菁可不会顾忌刘慧梅为难就给肖氏留面子,肖氏那种眼高手低的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儿媳家境好,当婆婆的为了面子不敢靠上去就打女儿的主意,显而易见的欺软怕硬。   刘慧梅没作声,大双小双不认人,黄菁菁抱着他不哭不闹,乖得很,老花去屋里搬了根凳子出来叫黄菁菁坐,又看里边有个木头做的小床,能容纳两个孩子的宽度,他笑着道,“就该买个摇篮床,你干活的时候把大双小双往摇床里一放,搁在自己身侧,自己看着安全些。”   刘慧梅一只手拖着摇床出来,弯腰把孩子放进去,解释道,“是全兄弟送的,说家里两个孩子用得着。”   孩子还不会翻身,摇床围栏高,不怕孩子翻出来,刘慧梅转而继续洗衣服,黄菁菁想起周士武说家里的牛还是全毅帮着挑选的,年后原本要请周士文的东家和走得近的朋友来家里吃饭,因着刘慧梅生孩子给耽误了,她想着索性等孩子百日宴的时候一起请,否则依着关系请人家来,人家肯定要随礼,百日宴过来又是随礼,两回礼,不太好。   衣服清洗得差不多了,老花怀里的米久见摇床新鲜,蹬着腿也要下去,老花抱着他指小双给他看,“弟弟小,米久会压着弟弟,花爷爷抱啊。”   黄菁菁逗了逗怀里的大双,问刘慧梅在镇上有没有不习惯的,一个人忙得过来不,刘慧梅把衣服拧干,一五一十道,“忙得过来,大双小双不怎么闹,他们睡着了我就把衣服洗起来,醒了我把他们放摇床里忙自己的,轻松得很。”   刘慧梅身上穿的是件崭新的衣衫,发髻高挽,整个人利落了很多,黄菁菁心头放了心,“忙不过来就回来,家里人多,总能互相照应着。”虽知刘慧梅不会回来,但有些事还是要说出来,免得刘慧梅硬撑着。   “娘,我知道呢......”刘慧梅把脏水倒进木桶,留着洗茅厕用,转而进屋拿了些糕点出来,桃花和梨花看得眼神发亮,黄菁菁适当提醒道,“桃花你长牙呢,吃多了小心牙齿歪歪扭扭,吃一颗就够了。”见着吃食,不能不让孩子吃,只能叫她少吃些。   桃花应了声,果真听话的只拿了一颗,便是梨花都跟着只要了一颗,刘慧梅知道黄菁菁是为了两人好,没有劝,又把糕点给黄菁菁和老花,黄菁菁没要,老花拿了颗塞给米久,米久两只手指夹着,津津有味吃了起来。   黄菁菁道,“我和你花叔说把米久搁你这,集市上人挤人的,别伤着米久了,我们溜达圈就回来,你看看成不成。”   “娘您太见外了,米久放我这就是了,中午相公要回来,您和花叔吃了午饭回去吧,灶房备着菜呢。”刘慧梅端了张凳子出来,把糕点放在上边,让桃花要吃又拿,“娘,您等我把衣服晾好啊。”   黄菁菁答了声好,待刘慧梅忙完,她问桃花她们去不去,桃花摇头,说留下照顾米久,刘慧梅一个人照看三个孩子,都哭起来手忙脚乱的,她不去梨花也不去,老花忍俊不禁,“花爷爷给你们买衣服呢,那等集市上的人少些了,花爷爷回来把米久也带去集市转转。”   黄菁菁和老花出了门,两人提着篮子,去集市给桃花梨花买衣衫,都是实诚人,衣衫大了或者小了下次赶集的时候可以换的,黄菁菁估摸着二人的身高尺寸,一人买了两身,老花在边上爽快的掏钱,不得不说,人确实多,老花被踩了好几脚,要不是他在身后圈着黄菁菁不松开,两人肯定被冲散了,集市上卖什么的都有,老花买了两条肉,买了两根猪蹄,给刘慧梅的,她带着孩子出不了门,周士文又忙,总该好好补补身子,而他们自己则买了些骨头和豆腐,米久吃的。   东西不多,逛完一圈花了大半个时辰,天上悬着的圆日高高挂起,装了小背篓东西,两人才朝着周士文住处走去了,老花扶着黄菁菁问她累不累,这大半个时辰比他在家挖地还累,黄菁菁估计觉得更甚。   黄菁菁正要答话,小巷里便传来尖锐的哭声,“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哦,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不理我这老不死的了,要眼睁睁看这我饿死哦,老天爷哪,你收了我算了,我这样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哦。”   嗓门嘹亮,听在黄菁菁耳朵里总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回想原主的记忆,这些话原主可是张口就来,就是她也在周士武他们面前用过这个招数,这会儿听肖氏故伎重演,竟有些怀念。   老花没听出肖氏的声音,纳闷道,“谁尖着嗓门又哭又嚎的,孩子们都在呢......”说话间,二人拐进巷子,看着前边的情景,老花不吱声了,紧了紧黄菁菁的手,压低声音道,“老大和老大媳妇在巷子里住着,邻里来来往往,你还是给他们留点面子啊。”   黄菁菁扯着嘴角,扬起个灿烂的笑,耐人寻味道,“你担心我和她掐架,我哪会做那种事,走吧,看看大双小双怎么样了。”   老花有些怀疑的看着黄菁菁,她不会做那种事,她做的还少吗?   邻里怕是被闹习惯了,竟没有打开门窥探发生什么事的,肖氏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哭喊得嗓子都干了,时不时拍几下门,“慧梅啊,我知道你在家,你咋这么狠的心,你不管娘,是逼着娘去死啊,娘哪点对不起你啊。”   走近了,黄菁菁才嘲讽的笑了笑,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声音听着悲痛欲绝,眼角却没有一滴泪,不知时不时年纪大流不出来了,老花留意着黄菁菁的神色,怕肖氏不识趣,故意大声咳嗽了两声,肖氏打嗝间转过身,见是黄菁菁,惊着了一瞬,打嗝打到一半,被口水呛得咳嗽了起来,面红耳赤,咳出了老痰。   黄菁菁眯着眼,嘴角勾着嘲讽的笑,默然的越过肖氏走上台阶,叩了叩门,喊了两声老大媳妇,不一会儿,刘慧梅就打开了门,侧身让她们进屋,见肖氏在地上坐着,苦涩的笑了笑,“娘,您何苦来为难我,小弟和他媳妇在镇上过得有滋有味,您是长辈,不倚仗自己的儿子,守着出嫁的女儿哭有什么用?”   这些天,丢的脸还不够吗?   肖氏咳嗽得厉害,胀红着脸道,“慧梅啊,娘是没有法子了啊,你小弟,他......他被他媳妇带歪了心哪,慧梅哪,你日子好过些啊,你可得帮衬家里啊。”   听着这话,老花偷偷瞥了眼黄菁菁,她面无表情,脸上无波无澜,推了推他,“把背篓放下,去屋里看看米久怎么样了,尿了没。”   提及米久,把老花的心思打断了,他松开黄菁菁,大步走向屋里,而门外,肖氏见刘慧梅一脸冷漠,又开始扯着嗓门骂刘慧梅狼心狗肺,挣钱了不理爹娘的死活,刘慧梅束手无策,黄菁菁冷静地唤刘慧梅进屋,顺手抄起角落插门的木棍,刘慧梅以为黄菁菁要落门闩,往旁边挪了两步,便是这个空档,黄菁菁腿脚灵活的走了出去,挥起木棍就朝肖氏身上砸,她也不吭声,一棍子两棍子的落下,打得肖氏嗷嗷直叫,大喊杀人了杀人了。   巷子两侧的门开了,妇人小孩走了出来,担心伤及孩子,妇人双手护在孩子头顶,探究的望着黄菁菁。   黄菁菁的力道不重,但肖氏对黄菁菁惧怕已久,摔在地上,好几下没爬起来,对着黄菁菁破口大骂,神色狼狈,言语粗鄙,听得好事者低头叫孩子捂住耳朵,刘慧梅心知黄菁菁的气性,也不敢伸手阻拦,朝地上的肖氏道,“您还是回去吧,当日是您求着要小弟娶镇上的姑娘的,如今他们不孝顺您了,您找他们去,别来找我。”   肖氏的手压着地上碎石,膈应得她眉头紧皱,吃了痛,渐渐收了声,一抽一抽哭泣着,再无往日的干脆和爽利,她心一横,倒在地上不起来了,家里是真没钱了,今年买粮种的银钱还是问人借的,谁能想到,娶回家的是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儿媳妇哪,她悔的肠子都青了,没用。   黄菁菁收了木棍,见地上的肖氏一动不动,冷笑不止,略喘着粗气道,“哪儿来的疯婆子跑到我老大媳妇这撒野,疯了就回去养着,没人养是吧,待会我拉着你去衙门,叫县老爷给你做主,看看谁家儿子不孝顺,全部抓进牢房,哼......”   闻言,地上的肖氏有了反应,眼皮子动了动,不过仍没有睁开眼的迹象,看热闹的人有些惴惴,“不会死了吧。”   “死了才好呢,不是我说哪,都是街坊邻里,遇着这种疯婆子就该群起而攻之,谁知她哪天会不会发疯偷小孩出去卖,狗急了还跳墙,何况是人,你们哪,也长点心吧。”黄菁菁杵着木棍,言之凿凿的说道。   钱氏抬着下巴瞅了瞅地上的肖氏,有些不嫌事大道,“周大娘,这可不是疯婆子,是周大媳妇亲娘呢。”   肖氏去年住在镇上,一家子人还在镇上买了宅子,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又回村里去了,黄菁菁莫不是眼神不好,自己亲家都认不出来?   黄菁菁嘴角含笑道,“哪儿就不是疯婆子了,要不是疯了,她三天两头来这边闹是做什么,我看不只是疯了,病情严重得很,没看见老大媳妇都不敢给她开门哪?”   她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就有人说道,“我就说嘛,以前不是没见过周大岳母,慈眉善目,说话和和气气的,和眼前的简直判若两人,好好的人,怎么就疯了,听说小儿媳妇还是镇上的人呢,福没享到,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子,何苦呢?”   “是啊,守着周大媳妇有什么用,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难不成要周大媳妇给她养老?”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地上的肖氏躺不下去了,爬起身,牙呲欲裂的瞪着黄菁菁,面色狰狞凶狠,黄菁菁故作害怕的后退一步,转身就跑,“哎哟妈呀,真是疯了。”不忘顺手拉着刘慧梅进门,啪的声关上了门,留下看热闹的众人身形一颤,拉着孩子就朝家里跑,眉目间竟是惊恐之色。   肖氏站在门外,面容扭曲得极为难看,咬牙切齿道,“黄寡妇,你不得好死......”   院子里,落上门闩的黄菁菁拍了拍手,轻快从容的回道,“我怎么死就不牢你费心了,但你是怎么死的我和大家伙都明白,疯死的。”   肖氏气得额头的青筋直跳,跺跺脚,又拿黄菁菁无可奈何,只得愤愤然走了,脚步声远去,周围院子才传来说话声,声音虽然小,足以传到黄菁菁耳朵里了,“人哪,真是说不准,周大岳母多和善的人,说疯就疯了,哎,往后家里的门可要关严实了,万一她疯起来偷孩子怎么办?”   隔壁院子几乎都在说这件事,黄菁菁轻笑了声,侧目转向刘慧梅,看她好似松了口气似的,宽慰道,“她往后是进不了这条巷子了,你带着孩子在家不用怕,你娘是自己糊涂......”攀高枝,娶高门儿媳,哪是说得容易,不只是她自己受气,刘桩估计都要遭白眼,在村里被骂吃软饭。   当娘的不把好关,当儿子也不会好过。   刘慧梅点了点头,黄菁菁这才叫屋里的桃花梨花出来试试衣服,梨花的有件衣服小了,黄菁菁想趁着没下集市,先拿去换了,顺便她们就回村了。   老花也想回去了,在镇上没啥事情做不说,没有在自家自在,他把给刘慧梅买的肉和猪蹄拿出来,还有豆腐,背起米久,准备回去了。   刘慧梅留她们吃午饭,周士文得知二老来镇上不吃饭就回去,心里没准以为她又做了什么呢。   “你二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菜地要除草,事情多着,往后得闲了再说吧,下回老大得空了要回村,你们提前和老三说声,到时候赶牛车来接你们。”黄菁菁背着背篓,替梨花顺了顺小辫子,又道,“你要喂奶,吃食上不可节省了,缺什么和家里说,柴米油盐,但凡家里有的就别去集市买。”   刘慧梅认真听着,抱着大双,指着墙角堆的柴火道,“前两天三弟还送了很多柴火来,十天半月不成问题,娘,您路上慢些啊。”   留不住人,刘慧梅只得把家里的糕点给黄菁菁装上,很多是东家送的,做工精致,她自己舍不得吃,而周士文不爱甜食,她没自己留,全放进黄菁菁背篓,站在门口,看着她们走出巷子了才准备转身回屋。   这时候,旁边的门吱呀声开了,钱氏一脸纳闷的看着她道,“周大媳妇,你婆婆和前年不太一样了呢,跟着的就是你后公公吧,长得还真是英俊,斯斯文文的......”   刘慧梅不愿意和人谈论家里的事儿,只敷衍的点了点头,岔开了话题,“钱婶子是准备出门买菜了?”   “是啊,你有没有什么要捎的,我一并给你买回来。”钱氏笑眯眯道,“你三弟什么时候送佐料粉过来,算起来,有三天没来了吧,他会不会嫌弃咱舍不得花钱就不来了?”   周士仁卖佐料粉不怎么来这条巷子,这边多是租的院子,舍得在吃食上花钱的人少,但他隔几天还是会过来走一趟,给刘慧梅担柴挑水,遇着邻里会赠送些佐料粉,让她们多多照看下刘慧梅,不给钱的东西没人不喜欢,钱氏数着日子,就想周士仁早点来呢。   刘慧梅笑着摇头,即使不喜欢钱氏的市侩,但有些人情世故是免不了的,她道,“农忙了,农活都做不完哪儿会来镇上,我婆婆刚买了些肉和猪蹄,三弟估计最近都不来了吧。”说着话,轻轻掩上了门,钱氏略有遗憾的舔了舔唇,粉蒸肉确实好吃,全家老小都喜欢,肉贵就算了,佐料粉要一文,她哪儿舍得。   黄菁菁在集市给梨花换了身大点的衣衫,看见钱氏在前边买菜,没特意凑过去打招呼,把衣服装好就牵着桃花梨花往外边走,路过卖绢花头绳的,梨花嚷着要,老花一人买了两朵,这才手舞足蹈的回去了,路上同回村里的人,无不羡慕她们买了牛,又问周士武什么时候回来,坐牛车赶集省事多了。   黄菁菁有一搭没一搭和众人闲聊着,进村后,经过周家门口,见院门落了锁,家里没人,刘氏在地里施肥,黄菁菁叫她和周士仁晚上过来吃饭,下午老花去接栓子算了,买了骨头,新鲜着,不知周士武何时回来,搁坏了怎么办?   他们先吃,周士武回来了再买。   桃花和梨花得了绢花,回家就拿着梳子,你给我梳头编辫子,我给你讲故事,小孩子做事都是一阵一阵的,刚买回来新鲜,这些天一过,热乎劲儿就没了,黄菁菁收拾好背篓里的吃食,故意问桃花道,“桃花,你不绣花了啊,大丫二丫都挣了很多钱了,你啥时候能挣钱给奶买镯子啊。”   刘慧梅教过她们怎么穿针引线,两人刚开始还能静坐,慢慢就不行了,桃花年纪大,绣得还算工整,梨花纯粹是乱来,刘氏说她浪费针线,梨花还梗着脖子顶了两句嘴,颇有些不服气的意味,如今两人是把针线活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桃花抓着梨花一撮头发,认真分成三股,边编辫子边回黄菁菁道,“在屋里放着呢,我下午绣,绣完了拿去镇上卖,卖了给奶奶买镯子。”   “就你那针线活,白送人估计都没人要。”黄菁菁好笑,打趣了两句,去灶房炖骨头去了,先炖出来中午米久喝,晚上再添豆腐和野菜一家人吃,刚点燃柴火,院外就传来咚咚敲门声,伴着道陌生的女音响起,“有人在家吗,黄寡妇,黄寡妇。”   黄菁菁回了句,“谁啊?”   “是我,稻源村的......”   来人年纪比她大,黑黑胖胖的,个子不高,黄菁菁没见过她,眼里露出困惑来。   来人介绍自己道,“我是稻源村刘山家的,姓罗,你怕是没见过我,你给刘青做席面我是见过你的,你儿子来稻源村卖佐料粉我还照顾过他生意。”说话间,罗氏朝屋里看了看,院子里只有两个女孩在编辫子,她笑了笑,“不瞒你说,我来是想问你打听件事。”   众所周知,周士武休妻后没有再娶,一双儿女给黄菁菁和老花照看着,周家发达了,村里人到处张罗着想把家里适龄的亲戚说给周士武,今日赶集,她遇着人嘀嘀咕咕忍不住多问了几句,心里滋生了个想法,没法子,堂兄家里两个闺女到了年纪没人要,弄得整个罗家子女都不好说亲。   她才厚着脸皮来问问。   “什么事?”黄菁菁敞开门,请她去屋里说,罗氏还背着背篓,看来是从集市赶过来的。   罗氏看了眼两个小女子,没急着出声,走进堂屋后,才扁着嗓子说了自己的来意,她担心院子里的人听着,声音压得很低,“我就是想问问你家周二是不是真的想再找个,我娘家是清源镇另一边的,姓罗,有两个侄女,出了名的能干,就是太能干耽搁了说亲的年龄......”   罗家,不知为何,黄菁菁想到了来家里两次的罗三,她若有所思的看着罗氏,罗氏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你想起来了?”她不自然的捋了捋鬓角的碎发,“罗三那孩子是被气狠了,罗雪好不容易找着门亲事,结果成了笑话,我堂哥堂嫂后悔自己信错了人,大病了场,罗三做事确有些莽撞了,得饶人处且饶人,但你没在村里,罗家在村里是大户,很多人说亲受了牵连,罗三不给他姐讨个公道,其他亲戚那关不好过啊。”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周家在村里独树一帜,没有亲戚,许多事不用在意,但罗家不同。   黄菁菁侧目看了眼桃花,柔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稚嫩又鲜活,她道,“你是想把罗雪说给我家老二?”   罗家的事儿她听过些,罗雪被退亲,罗家二老一蹶不振,罗三生气是正常的,周士义做错了事就要承担后果,坏人姻缘,是要遭报应的,能在罗三手里有个结果,不觉得是坏事。   “其实看你的意思,罗雪和罗玉都是好的,两姐妹为了干活,日晒雨淋的,眉目生得不甚好看,但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她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她堂哥堂嫂是疼孩子的,只是醒悟得晚了,如果能早为孩子打算,两个孩子何至于拖到现在,高不成低不就,亲事难哪。   黄菁菁沉吟道,“老二的亲事我能有什么意思,他们两过日子,还是得他点了头才成,我顶多帮着打听打听品行,合不合眼缘,他自己说了算。”   只要品行端庄,其他没啥大毛病,周士武中意就成。   罗氏心头犯了难,她以为黄菁菁是能干人,自然而然喜欢挑个能干的儿媳妇,如果看周士武自己的意思,男人挑女人的眼光,罗雪就有些黑了,她想了想,为罗雪说好话道,“罗雪那孩子孝顺,一个人忙活几亩地完全不是问题,心地善良,待别人家的小孩好,村里很多孩子喜欢她,黄寡妇,你家周二不是出远门去了吗,不若我挑个时间把罗雪带过来你瞧瞧,你肯定看得上罗雪,那孩子,除了黑点,其他性子是万里挑一的好啊。”   黄菁菁好笑,“你们是嫁女儿,又不是求着别人娶,犯不着这样,这件事等老二回来我问问他吧,他要是有这个心思,和你去罗家看看,没有的话就算了。”嫁女的人家多是姿态要高些,真由着罗氏把罗雪带过来,对罗雪的名声不好。   甭管事情如何,都不该作贱人家女儿。   听着这话,罗氏心生感激,以往给罗雪说亲,开口就是问罗雪这么大不嫁人是不是身体不好,解释说身体是好的又问是不是长得丑,罗雪常年劳作,五官比其他女子深邃些,皮肤黝黑,算不得丑,之后就是问娶了罗雪能得多少陪嫁,总而言之,从没像黄菁菁这般平心静气只打听人的品行的。   她原本要说罗家准备陪嫁两亩地,想想又觉得算了,黄菁菁如此有诚意,她说那些话,反而有些难听了。   “我侄女其他方方面面都好,脸蛋确实比不上人家,但今年她和罗玉都不下地干活了,我堂哥堂嫂让她们在家捂着,没准能白回来些。”罗氏說道。   黄菁菁嗯了声,心下有自己的考量,从罗三的言行举止来看,罗家的教养不错,他来村里闹虽闹,但没乱打人,盛怒之下能听得进去别人说什么,这种克制不是一般人有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黄菁菁答应罗氏,如果周士武点头的话就去稻源村找她,要是周士武回来十天之内没去稻源村递话,事情就当过去了,让罗氏再问问其他人,罗氏想着好,眉开眼笑出去了,逢着桃花给梨花戴上绢花,罗氏称赞道,“桃花真是心灵手巧,梨花真好看。”   女孩喜欢被人称赞,两人脸红的咯咯笑了两声,喊了声奶奶,左右围着黄菁菁,黄菁菁把梨花头上的绢花扶正,笑道,“喊罗奶奶。”   二人脆声声喊了句,罗氏放下背篓,从里掏出两颗糖,二人摆手不肯要,黄菁菁不让她们乱吃别人的东西,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黄菁菁让她们回屋找吃的,劝罗氏把糖收起来,“换牙呢,不能吃多了,你留着给孙子带回去吧。”   送罗氏出了门,黄菁菁才把院门关上,灶房里的老花探出半个头,问来人是做什么的,当着桃花的面,黄菁菁没多说,含糊其词岔开了话题。   周士武是在赶集后的第四天回来的,太阳快落山了,漫山遍野的绿意像地毯铺开,连绵起伏,老花在菜地施肥,听着闹哄哄的声音,伴随着下孩子的吆喝,猜到是周士武回来了,喊了几声黄菁菁,自己放下粪勺,朝着周家去了。   牛车上堆着一麻袋一麻袋米,拿绳子捆着,赵二两他们坐在麻袋上,双手紧紧拉着绳子防止被颠簸下来,这会儿村里的汉子多在田地干活,围着看热闹的只有妇人和孩子,得知麻袋里装的是米,有人不由得问周士武是不是疯了,家家户户都有米,犯得着跑那么远?   老花喊了声老二,走过去瞧,这么多麻袋,怕是好几百斤米都有了,赶了四天的路,赵二两他们脸上不见丝毫疲惫,眼神泛着与往日不同的光泽,周士武打开院门,赵二两他们配合默契的解开捆绑麻袋的绳子,抓着一麻袋扛在肩头,问周士武麻袋搁哪儿,周士武指着黄菁菁以前住的屋子,叮嘱他们顺着炕堆成一排就成。   周士武看向老花,脸上挂着喜悦的笑,“花叔,我娘呢,她没担心吧。”走的时候他没和黄菁菁说,此刻回来,担心黄菁菁秋后算账,心里有些没底。   老花过去帮忙扛起一麻袋,许久不背重物了,他身子颤了颤,脚有些不稳,周士武忙把麻袋拿下扛在自己肩头,“花叔,您看着就成,我们来,很快就收拾好了。”   黄菁菁到的时候,麻袋还剩下一半,刘氏接孩子去了,周士仁收到消息回来也帮着扛,几人累得满头大汗,周士武喊了声娘,直言道,“娘,家里有没有肉,馋得厉害。”   “没,我这就去村头买,你和他们说,晚上在家里吃饭,累了这么些天,晚上打牙祭。”   黄菁菁让桃花和梨花看着米久,火急火燎去村头买肉和酒去了,几人出远门吃不好休息不好,肚里痨肠寡肚是肯定的,她买了四条肉和两根猪蹄,让徐氏搭把手做饭,刘氏还要些时候回来,没个人帮忙,她怕是忙不过来。   徐氏跟着到了周家,刘氏挖的野菜还在,黄菁菁把家里的红糖找出来,弄了红烧肉在锅里让徐氏煮着,她回新屋拿了七八个鸡蛋,又把老花网的鱼带上,晚上准备弄个水煮鱼。   灶房飘出一阵阵香味,馋得看热闹的人直流口水,周士武他们汗流浃背,带了衣衫,大家懒得回去了,舀了冷水往身上一淋,简单搓了搓,换上干净的衣衫,坐在院子里聊起路上的见闻,他们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跟着周士武卖佐料粉去外镇,一天就回了,这次不同,路途遥远,田野,房屋,和村里的都不太一样,他们白天走走停停,晚上要么歇在树林,要么歇在田野上,几个汉子,并排躺在牛板车上,望着夜空谈天说地,别提多痛快了。   不一会儿,下地干活的回来,都忍不住走进来听他们聊外边的事儿,赵吉瑞说得眉飞色舞,抑扬顿挫,赵二两担心他嗓子受不住,不住的给他递水。   天色渐渐暗下,院子里的汉子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想跟着去外边瞧瞧,房屋是木头做的,山清水秀,物产丰富,价格低廉,那儿几乎没有吃不饱饭的人,到底是什么地方哪,他们很想见识番。   黄菁菁把红烧肉捞起来,隔着窗户看向外边,天乌漆漆的,只看得见人的轮廓,村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喊吃饭的声音,然而院子里站着的人无动于衷。   人多,她不好全留下吃饭,把菜温在锅里,让徐氏回家把田子接过来,一岁多的孩子,清淡的饭菜随便吃了。   “婶子,不用了,这个时辰,田子该是吃了。”徐氏拍着身上的灰尘,看着外边天色,“用不用提醒他们吃饭了?”   “没看老花抱着米久也听得津津有味啊,我们也出去听听,听听他们遇着什么新鲜事了。”黄菁菁擦掉手上的泥,又拿水洗了洗,眉梢漾着温和的笑。 第110章 110 婆媳关系   赵吉瑞侃侃而谈, 院子的汉子们听得意犹未尽,皆坐在长凳上舍不得归家, 门口时不时有小孩跑来传话, 黄菁菁在檐廊的矮凳子上坐着,听赵吉瑞说起外边的风土人情, 地势平坦, 物产丰富,人人都能吃饱饭, 人人都能娶媳妇,那种生活,怕就是庄户人家梦寐以求的日子吧。   赵吉瑞灌了近一壶水,声音嘶哑, 憋不住了, 不得不打住去茅厕, 这时门口又探进半边身子,传来老妇人的抱怨, “还坐着不动呢,吃饭了, 还要喊多少声, 什么话不能明天聊啊,要一大家子等着......喜欢听就听个够, 晚上别回家了,多大的人了,跟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喊一遍两遍听不进去啊......”   “你这老婆子,吉瑞说外村和咱大不一样,这不好奇着吗,闹什么闹,行行行,这就回去了。”   赵吉瑞去了茅厕,一时半会大家不好多待,天边悬着一弯残月,周围分散着两三颗星星,模模糊糊的还看得见路,有人起身离去,跟着要回家的人就多了起来,不一会儿,闹哄哄的院子就没了人,赵吉瑞出来,意犹未尽的朝外边喊道,“别急着走啊,还有好些没说呢。”   黄菁菁好笑,拍拍手,叮嘱周士武他们把桌子抬进堂屋吃饭,赵吉瑞摸摸肚子,喝了许多水,竟察觉不到肚子饿,他两步上前搂住赵二两肩膀,碎道,“好啊,老实说,你是不是知道婶子做了好吃的,一个劲递水给我,好让我腾些出来你多点啊。”   “哪能啊,听听你嗓子都哑了,快帮着搬凳子,吃了饭回家好好睡一觉,明早还要干活呢。”赵二两甩开他的手,弯腰抬起凳子,脸上满是笑。   赵吉瑞想想也是,不过他不服气道,“最好是这样。”   天色已黑,堂屋燃了烛火,饭菜丰盛,上桌后,几个汉子狼吞虎咽,跟从牢房放出来的犯人似的,一筷子一筷子夹肉吃,没半句闲话。   老花不紧不慢喂米久吃红烧肉,怕他们速度太快噎着了,“你们慢点吃,你婶子锅里还炖着猪蹄汤,吃个够,鱼刺多,不怎么看得见,别卡着喉咙了。”   赵吉瑞趁着夹菜的间隙抬头看了老花眼,哑着声道,“卡着也能咽下去,好些天没吃过好的了,饿。”   一口气吃了两碗饭,周士武稍微好受些了,夹菜的速度慢了下来,和老花说话,“三弟妹给我摊了几张饼带着,我还想着哪儿不能吃好吃的,没往心里去,离开清源镇才后悔莫及,前不着村不着找店的,怀里兜着钱都买不到吃食。”   他们又是一群汉子,好不容易遇着家农户,人家怕他们是坏人不肯搭理他们,一路上,他们是分着他带的饼子过去的,去到那边,买了米剩下的钱没有多少,他舍不得花,又买了十多张粗粮饼一路吃着回来,口渴了只得找河里的水喝,苦不堪言。   老花担心他们把红烧肉夹完了,夹了两块搁自己碗里,凉着喂米久,回道,“你娘还惦记你呢,你不打招呼就走了,她担心你没吃的,念叨了两三回,往后你走哪儿说一声,多带些吃的在身上,否则你娘不放心。”   周士武讪讪笑着,但笑里分明带着满足,“我记下了,娘身体不好,我怕她硬要出门送我,一不留神灌了冷风怎么办,第一回 出门没经验,往后就好了。”   老花专心喂米久吃着饭,可能有几日不见的缘故,米久直勾勾凝视着周士武,眼里透着陌生,周士武朝他拍手,吓得米久缩了缩脖子,转身往老花怀里拱,老花嗔了周士武眼,“先让他吃点东西,否则肚子饿睡不着,你要带他,明早我带他过来。”   可能和黄菁菁相处久了的缘故,老花说话处事愈发随意,周士武想了想,缩回了手,“明早我去地里转转庄稼,三弟和三弟妹在家忙坏了吧。”   话题引到庄稼上,周士仁和刘氏答了几句,吃饱了,大家又开始闲扯,刘大离得远,急着回家,没有久留,抱着自己换下的衣衫就回去了,和黄菁菁说家里有事就派人捎口信,黄菁菁让刘氏送送他。   待赵吉瑞和赵二两两口子离开,黄菁菁和老花也准备回去了,周士武买了些绢花和女孩子喜欢的草编的镯子,桃花跟梨花欢喜不已,不肯去新屋,黄菁菁碎碎念了两句,和老花前后出了门。   周士武扶着黄菁菁他们,说起买米的事儿来,米的价格果真比清源镇低很多,不只是米,那边栽种桑树,养蚕织布,布料也便宜,要不是他带的银钱不够,得多买些回来。   他给黄菁菁和老花买的是成衣,料子摸着比麻布细腻,颜色是翠绿色,穿着显精神,他见过人穿。   “我又不是没有衣服穿,花那个钱做什么,我看你给桃花梨花栓子都买了礼,米久呢?”黄菁菁由他扶着,低头看着脚下的路,低低问道。   周士武一滞,抬眉看向前边的米久,“米久多大点,不会玩,等他大些我再给他买。”   “有你这么当爹的?我看二两给田子都带了东西的,他现在不能玩以后就不能玩了?”黄菁菁没个好气,想起罗氏说的亲事,她和周士武提了提,周士武不甚喜欢,直言道,“米买回来了,我和三弟要急着磨佐料粉,有了牛车,去外镇卖方便,手里事情多,哪儿有空闲说那些。”   家里的日子越来越好了,周士武没想过再娶的事儿,他有儿有女,媳妇无所谓了,左右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就好,贸然娶个媳妇回家,他还得担心桃花有没有挨打,米久有没有吃饱穿暖,后娘狠毒,他不想桃花和米久过得不好,“娘,这种事随缘吧,您给我的钱花得差不多了,总得先把钱挣回来再说,下半年栓子要交束脩,挣不了钱怎么办?”   黄菁菁想想也是,罗家教养不错,罗雪能干,只是和周士武合不合得来不好说,“成,忙过今年再说吧,你回来了休息两天,休息好了再说其他,别累出了毛病。”   “娘,我知道的,您放心吧。”   周士武归家,黄菁菁心里石头落了地,至于亲事,周士武不乐意就算了,米久太小,万一罗雪藏得深,遭罪的还是两个孩子。   赵吉瑞把外边夸得跟人间仙境似的,很多人都想去瞧瞧,田地里,话题满是绕着外边如何如何好展开,老花在菜地干活,不少人询问他是不是真的,老花没有去过,哪儿清楚,和黄菁菁说起,黄菁菁道,“咱十里八村都有富裕的村子和穷苦的村子,哪儿有赵吉瑞说的夸张,没准他们运气好,去到的地方刚好是富裕些的地方罢了。”   地势不同,庄稼的产量不同,自然就有吃得饱饭和吃不饱饭的,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稻水村土地算不得贫瘠,但也不算肥沃,勉勉强强能糊口,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想去外边闯闯,有门路的话还好说,走错路进了深山,连块地都没有,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怎一个惨字了得。   老花听到这话,脊背生寒,“那你怎么让老二去了?”   “他目标明确,有利可图,又赶着牛车,出不了多大的乱子。”黄菁菁弯腰除着草,后边刘氏来了,说是卖猪的人家专程来问她买不买猪,黄菁菁站起身,抖了抖鞋子上的泥,擦着额头的汗道,“我和你花叔商量过了,从早到晚没啥事,今年养两头猪,过年自己吃一头,卖一头。”   猪圈没有围出来,买猪的钱她一时半会也拿不出来,做生意的,手里不能不留点银钱周转,她把手里的杂草扔在一边,和刘氏走了出去,依着去年的规矩,赊了两头猪,五天后抱过来,她要先把猪圈围起来再说。   围猪圈的时候,刘大刘二都过来帮忙了,两兄弟都是沉默寡言的人,干完了活也不留下吃饭,黄菁菁喊了几回,让刘氏出面留人,两兄弟说什么都不肯,黄菁菁没法,只得让周士武往后开些工钱给他们,她不喜欢欠人情,郑氏嫁进王家,整天被王婆子压制着,几乎不在村里走动,上回后黄菁菁就没见过郑氏了,对刘大刘二,黄菁菁也不知说些什么。   猪圈围好,两只猪抱过来养着,她和老花找着事情做了,天天背着背篓去田野里割猪草,桃花和梨花跟着她们,一家老小结伴,惹得村里的人羡慕不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没听黄菁菁骂过人,老屋新屋都没有过争执,村里有人说,难怪人家越过越红火,全家人齐心协力,日子可不得越来越好?   黄菁菁听了只是笑着一笔带过,儿子儿媳有事情做,知道自己要什么,有什么好骂的?   只是刘慧梅让她心里有些不痛快,大双小双的百日宴,依着她的意思在村里请客,请个十来桌的样子热闹热闹,刘慧梅给周士武捎话说在镇上办,理由是周士文的朋友都是城里的人,在村里办酒席,要人家特意跑一趟,不太好。   但黄菁菁不是不了解刘慧梅,她哪儿是怕人跑一趟,是怕村里的人吃了她一顿还差不多,镇上的院子就那么大,顶多安置得下四张桌子,堂屋了安置一张,才五张,要是村里的人一窝蜂过去,连个打转身的地儿都没有。   况且,光是周士文的朋友就能凑四五桌了,她们还去什么去?   “娘,我听大嫂的意思是在酒楼买五桌席面送到门口,钱她们自己出,说是大双小双的大日子,她当娘的肯定要尽心尽责些。”周士武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为难,秦氏很早的时候就说过大双小双的百日宴要请她了,赵卫村和赵卫国两家已经随了礼,不请他们的话说不过去。   黄菁菁在灶前生火,让周士武揉些面粉,摊饼子吃,沉吟道,“她的心思我懂,大双小双住在镇上,你大嫂眼里他们也算半个城里人,回乡下办百日宴,恐怕觉得面上无光吧,这件事我再想想。”   周士武不好多言,要他说是刘慧梅来事,如果直接在酒楼办,他们去多少人都坐得开,那么小的院子,不太好。   “娘,不如问问大哥的意思,他没表态呢。”大房的事儿,周士文能做主,他觉得把原因和周士文一说,周士文一定不会同意在镇上办的,“娘,我明天卖佐料粉回来,我和大哥说吧。”   黄菁菁点了点头,温声道,“你大嫂若是喜欢,就两边都办,镇上办一场,村里办一场,咱家不比以往了,哪能不和人打交道?”   刘慧梅的心思她能体谅,毕竟是希望大双小双往后能体面些,但村里的人情世故不能忘了。   周士武顿了顿,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不合时宜,“行,我与大哥说说,娘,我吃了晚饭回去啊。”他一个人,懒得做饭,和黄菁菁他们一桌,人多吃得香些。   “吃就吃,谁拦着你不成,赶紧揉面,摊了饼子给米久炖鱼汤,时辰一到,他就该饿了。”小孩子不会说话,饿了只懂张着嘴大哭,有天哭得嗓子都哑了,为此,家里的水桶里没缺过鱼......   “好呐。”周士武应了句,舀了半勺面,添了水揉着,说起外镇的生意来,他赶着牛车,到的地方多些,有些时候会进村,田地干活的村民也会买,出了清源镇,有钱人要多些,舍得花钱的人也多,运气好的时候一天能卖出两百多碗。   镇上混熟了,周士仁便不天天去了,只赶集的时候去,镇上办酒席的人偶尔会来村里买佐料粉,他们的生意又开始好了。   生意一好,就得在村里收篮子,周士武和黄菁菁说了声,便把买篮子的消息放了出去,大家懂得规矩,但凡赵二两说不行的,他们不会多说,老老实实带着回家了。   期间,稻源村的罗氏来过一回,询问罗雪和周士武的亲事,黄菁菁把周士武的意思如数转达了,罗氏遗憾不已,她数着日子十天后没人来村里心凉了一截,又怕黄菁菁有什么事耽误了,只要双方有这个心思,迟点相看没什么,左思右想,还是过来问问,谁知道,周士武没这个心。   得了回应,她唉声叹气的走了。   村里仍有人给周士武张罗亲事,黄菁菁不太热衷,大家不敢得罪她,只得歇了心思。饶是如此,新屋天天都有人,老花忙着写字,黄菁菁要割猪草,两头猪吃的猪草多,得多准备些,偶尔秦氏和徐氏会背些猪草过来,新屋的人进进出出,在外看着都是兴旺之势。   这天,太阳渐渐西沉,火红的晚霞如一条线将云山隔开,黄菁菁刚背着一背篓猪草下山,遇着周士武赶着牛车朝新屋走,桃花喊了声爹爹,周士武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朝黄菁菁喊道,“娘呐,大哥大嫂回来了。”   周士文和刘慧梅各自怀里抱着个孩子,黄菁菁回了句,“下来了,你花叔在家,先过去吧。”   桃花和梨花把镰刀递给她,呼溜溜的跑下山去,黄菁菁担心二人摔着,在后边提醒道,“慢点,你爹和大伯能跑了不成,摔着弄脏衣服洗不出来穿着就不好看了。”   桃花果真放慢了步子,嘴里轻快的喊着爹爹,周士武应了声,跳下牛车,朝黄菁菁跑来,到了跟前,接过她手里的背篓,笑呵呵道,“我回来的路上遇着大哥大嫂抱着大双小双,他说东家没来得及进货,关一阵子,他和大嫂回来看看您。”   黄菁菁握着镰刀,好笑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大双小双年纪小,坐牛车的话风大,别灌了风着凉了。”   “身上搭着襁褓呢,不会着凉,娘,三弟呢?”   经过周家门口,见外边停着牛车,怕是按捏的客人没走,他和周士文没回去,直接来这边了。   “接栓子去了,栓子说他认识路,让老三别去接,但栓子多大的年纪,上秀村离得又远,路上有点事儿,咱在家啥也不知道。”黄菁菁细声说着,桃花梨花已经爬到牛车上坐着了,凑到刘慧梅身边,盯着大双看。   “娘。”周士文站在牛车边,伸手要搀扶黄菁菁,被黄菁菁制止住了,“你抱着孩子就是了,娘精神好着,在镇上还算顺利吧?”   周士文点了点头,走到黄菁菁跟前,一只手抱着孩子,另只手挽着黄菁菁手臂,黄菁菁拍开他,“好好抱着孩子,别摔着了,我手脏,别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刘慧梅坐在牛板车上,人瘦了很多,双下巴没了,后背单薄了很多,只腰上的肉还赘着。   她让周士武赶着牛车先过去,和周士文慢慢在后边走着,问刘家人还上门闹没。   “没了,我岳母多精明的一个人,娶了个镇上的儿媳妇抹不开面子,回过神就想清楚了,刘桩和他媳妇回村里住了,手头宽裕了很多。”肖氏咬住他们不放无非是怕被别人说花儿媳的钱,但进了门就是一家人,刘桩娶媳妇给了多少聘礼大家是清楚的,肖氏要求他们回村里住无可厚非,把人忽悠回村,再施点小手段,压制住刘桩两口子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黄菁菁思忖道,“那就好,大双小双太小了,她三天两头的闹不是办法。”   说着就把给周士武说亲的事儿说了,周士文早已知晓这事,他认同周士武的观点,“二弟做事有主意,您就由着他去吧,待米久大些了再说。”   去到新屋,周士文见外边种了一排排树,面露疑惑,黄菁菁解释道,“是你花叔种的,说出门就是河,少了点什么,去山里挖了些果树回来栽种,进屋吧。”   院子里有人,正称赞刘慧梅福气好生了两个儿子,刘慧梅穿了身淡黄色衣衫,眉目端庄温婉,看着跟镇上的人,和周围的土墙,竹篮子,水桶,长凳格格不入,黄菁菁洗了手,抱过周士文怀里的孩子,让他去屋里坐。   镇上的生活千篇一律,没什么波澜起伏,和老花聊着琐碎的事儿。   周士文背了肉和猪蹄回来,黄菁菁让周士武过去和刘氏说声,晚上来这边吃饭,就不去老屋做饭了。   “好呢,娘,您别急着弄,我去去就回。”他和周士仁都是会做饭的,黄菁菁刚从山里回来,他哪能让她给一家子人做饭。   黄菁菁抱着孩子,垂着眼,啊啊了两声,笑道,“我不做饭,我晚上吃现成的,你和老三做。”   “成。”周士武走向牛车,黄菁菁割了猪草,他准备先把牛板车拆卸,牵牛吃点草再回老屋。   周士文刚从镇上回来,在场的人多少有些拘谨,问了孩子的百日宴,想过来蹭蹭喜气,黄菁菁乐呵呵请他们都来凑个热闹,一众人开心不已,说着笑着回去了,送他们出门,黄菁菁折身回来,问起刘慧梅两个孩子的事儿,刘慧梅一五一十说着,眉梢尽是为人母的温柔,炕上独自玩耍的米久听到声音,在炕上滚了两圈,扶着被褥站了起来,不到一刻就咚的声倒了下去,周士文忙上前抱起他,米久白嫩了许多,更沉了,窝在周士文怀里不哭不闹,指着黄菁菁怀里的孩子,啊啊说着。   有了孩子,黄菁菁和刘慧梅多了话题,还有三天就是两个孩子的百日宴,黄菁菁琢磨着要准备办席面的菜了,她不可能办桌像刘青成亲那般丰盛的席面,一份肉,一份鱼,一份蛋,多弄些野菜,一桌凑够六个菜就成了,她和刘慧梅说了自己的想法,刘慧梅兴致不高,恹恹道,“娘商量着办就是了。”   转而想了想,又犹豫道,“相公请了些朋友,东家也会来,娘,太素了会不会不太好。”   黄菁菁犹豫了番,确实如此,但是置办得太丰盛,费钱,而且村里人请客都是这么来的,她张罗得太好,往后谁家办洗三礼满月酒的话,被人拿来比较会落下笑柄,人家会反过来说她们坏了规矩。   周士武喂牛吃草,听着这话,劝黄菁菁道,“娘,大双小双的百日宴我出钱,就依着刘青成亲的席面来,我问过大哥了,镇上的朋友大约有四桌的样子,村里的话,请个十来桌,算起来不多。”   周士武不想让黄菁菁为难,买猪是赊的帐,一两多银子,黄菁菁手头怕是没多少钱了。   刘慧梅敛着眉,逗着怀里的孩子,声音不高不低道,“二弟,分了家哪能让你出钱,我和你大哥商量过了,银钱我们自己出,只是要劳烦你和三弟做席面了。”   她自己的儿子,哪儿舍得看别人脸色,村里的规矩如何她不懂,大双小双是她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无论如何要大办场。   黄菁菁没吭声,低头看了许久,“那就依着那样办吧,明天老二去镇上把调料先买回来,叫你花叔和三弟去河里网鱼,后天就该着手准备了。”   周士武满口应下,晚上,一家人围在桌前商量百日宴的酒席,明天把佐料和酒花生买回来,后天只买肉就是了。   村里听到风声的人多,第二天,来家里随礼的人有很多,黄菁菁腾了个地儿出来安置那些礼,别人随了多少往后是要还回去的,不能弄混了。   而且她的意思,百日宴在老屋请客,周士文坚持来这边,说她们搬来这边没热闹过,这次就当和搬家一起了,黄菁菁注意到刘慧梅的脸色因着这话明显有些不悦,不肯答应,但周士武和周士仁都点了头,她不好说什么。   回去之前,黄菁菁把周士武叫到边上,给了些银子,“东西你看着买,我看要坐二十来桌,多买些,别到时候丢了脸。”   周士文不肯要,说好了他出的,哪能要黄菁菁的钱。   “你就拿着,你大哥大嫂养两个孩子,多攒些钱是好的,你也攒着留给桃花和米久,钱我出。”她声音小,但语气不容人质疑,周士武没法只得收下,“娘,待挣了钱,我好好孝顺您。”   “好,娘等着呢,回去吧,你大哥问起你就说大双小双是我孙子,我出钱是天经地义的。”   周士武重重点了下头。忽然就有些后悔,席面办得丰盛,黄菁菁花的钱越多,他不该看刘慧梅脸色不好就附和她的。   屋后的黄三娘也过来随礼,黄菁菁割猪草去了,周士文和老花在家,周士文不肯收,黄三娘做的是两件衣衫,大红色的衣衫,胸口绣着一只红色的锦鲤,周士文冷脸道,“您回去吧,大双小双不缺穿的。”   “听听说的什么话,这是我当姨奶奶的一点心意,你推拒做什么,又不是给你的。”黄三娘脸上带笑,不理会周士文,径直走向刘慧梅,轻声道,“所谓不是他身上掉下来的肉他不懂心疼,慧梅啊,这是三姨给大双小双做的,你看看喜欢不?”   衣服很讨喜,锦鲤栩栩如生,村里人不认识锦鲤,只以为是鱼,黄三娘能想到这个,确实费了些心思,刘慧梅眼睫毛动了动,和周士文道,“大双小双的百日宴,娘和人说了来者不拒,就收下吧。”   周士文蹙了蹙眉,脸上隐有不悦,他不是瞎子,刘慧梅对黄菁菁什么态度他看得清清楚楚,大双小双的百日宴早就说好在村里大办,她早先应得好好的,去了镇上才多久就变了卦,改口说要在镇上办,黄菁菁和接生婆说了百日宴过来吃饭,刘慧梅不是让黄菁菁难堪吗?   他不肯收黄三娘的东西,推着人朝外边走,眉梢尽是不喜,黄三娘不以为然,侧着身子继续和刘慧梅说道,“锦鲤寓意着活泼吉祥,大双小双生得好看,当娘不就盼着孩子平平安安吗?”   刘慧梅抬着眼皮,张了张嘴,余光瞥到门口的身形,不由得抬高了音量,“相公,毕竟是三姨的心意,两件衣服喜庆,又是一模一样的,大双小双穿着肯定好看,娘,您说是不是?”   刚进门的黄菁菁听到刘慧梅的话一头雾水,刘慧梅语速极快的把黄三娘送礼的事儿说了,“三姨送的是两件衣衫,我看大双小双刚好能穿,就想着收下,但相公性子倔,您劝劝他吧。”   黄菁菁看看黄三娘手里的衣衫,皱了下眉头,和周士文道,“你媳妇喜欢就收着吧,大双小双的好日子,别闹得不好看。”   周士文松开手,意味深长倪了刘慧梅眼,黄三娘笑着走到刘慧梅跟前,让刘慧梅给大双穿上试试,黄菁菁提醒道,“孩子小,皮肤嫩,衣服洗了拿开水烫过再穿吧,老大给我倒碗水出来,我口渴了。”   她割猪草割到一半,口渴得厉害,这才回来喝水的。   周士文上前接过她后背的背篓,说道,“篮子写得差不多了,您回屋歇着,我出门割猪草。”   “不用,桃花和梨花还等着呢,你忙完了,就和你花叔把灶台砌出来,回老屋将锅背过来。”黄菁菁叮嘱了句,喝了水,继续出门割猪草去了。   灶砌在院子外边,桌子安置在前院和院外,共有二十二张,凑个双数,周士武已经和借桌子的人家说好了,明天晚上就过去搬过来,有牛车,一拉就能拉六张,三四趟就拉完了,黄菁菁把菜重新计划了下,六个菜变成了十二个菜,刘慧梅没啥意见,只是老花心里不太乐意。   待人回去了,他洗了脚爬上床,才和黄菁菁嘀咕,“老大媳妇是个心思多的,你也没哪儿对不起她,黄三娘和咱不对付,她竟然收人家的礼。”   对老花来说,一家人就该同仇敌忾,刘慧梅的行为在她看来是胳膊肘往外拐。   黄菁菁睡在里侧,替米久掖了掖被子,三个人睡在床上,一人盖一床被子,偶尔老花会过来和她挤一床,她叹息道,“孩子是她生的,她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吧,她和老大感情不是多好,犯不着火上浇油。”   以前,周士文的银钱都是给刘慧梅拿着的,任由刘慧梅分配,经过刘家的事情后,周士文长心眼了,不会把全部的家当给她,自己多多少少会存些起来。   “我觉得没在镇上办,她心里不太高兴才这样的,以前看她不是这样的人,倒是难为了你。”老花抬手搭在黄菁菁腰上,往里侧挪了挪,“婆媳关系不好处,她没准认为你嫁给了我,算不得周家的人了。”   “说的什么话?我咋不是周家人了,只要老大他们一天叫我娘,我就是周家的人,老大媳妇的事儿别想了,她爱怎么来就怎么来吧,生孩子不容易,更别论她还生了两个。”黄菁菁是真的没和刘慧梅计较,人与人打交道本来就会磕磕绊绊遇见诸多问题,只要不是原则问题,退一步又何妨。   家和万事兴。   老花想了想,“还是你想的明白,我看她明天还有事呢。”   “还能有什么事?你别多想了,睡吧。”   老花没作声,认真盯着黄菁菁的眉眼,哪怕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目光专注,极为认真的凝视着,半晌后才道,“你体谅她,为何她就不懂体谅你呢,四娘,你是称职的娘和婆婆,没什么对不起她的。”   黄菁菁惺忪的嗯了声,有些不耐烦的踹了老花一脚,“不睡就起床劈柴,话哪儿这么多。”   老花悻悻一笑,赶紧闭上了眼,他只是见不得她忍气吞声罢了。   翌日,周士武去镇上把要的猪肉买回来,赵二两和赵吉瑞他们过来帮老花网鱼,二十二桌人,起码要二十二条鱼,河边一片嘈杂,洗衣服的妇人们惊呼连连,网的鱼多,有大有小,老花只留了大的,小的放掉了。   到傍晚,网了近三十条鱼,周士武一趟一趟把桌椅拉过来放一堆,明早要依着秩序排开,赵吉瑞他们帮着切菜装肉,一碗一碗的放进蒸笼,赵吉瑞都忍不住说席面有些铺张了,稻水村办酒席,一份肉就够了,黄菁菁光是肉就准备了三样,还有粉蒸排骨,水煮鱼,这么着吃下来,得花多少钱哪。   好在两家关系好,赵卫村随的礼没丢脸,否则不是摆明了占人便宜吗?   周士武道,“我娘说大双小双是她孙子,怎么着都要大办场,钱没了再挣,百日宴过了就没了。”   周士武说这话的时候朝灶房里的黄菁菁看了看,刘慧梅在堂屋守着孩子,不知听着这话没有,赵吉瑞却听出了些门道来,配合道,“还是婶子大方,分了家还有这个心思,哪像我娘,早就放话说了,谁要是闹分家,分了她就不管事,跟我爹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我们饿死他们都不管。”   赵吉瑞家里一团和睦,那种人家,长辈没死哪儿会分家,谁拾掇着分家,肯定会落得个净身出户的下场,饿死了活该,周士武揶揄道,“你们兄弟吃了熊心豹子胆都不敢提分家,你就别杞人忧天了。”   为了明天的酒席,一家人忙到很晚,刘大刘二回去时,黄菁菁让他们明天全过来吃午饭,许久没看见冲子了,不知他怎么样了,黄菁菁知道两人的脾性,耳提面命叮嘱了很久刘大才保证说明天一家人都过来。   屋里亮着烛火,天下起了雾,所有人都走了,黄菁菁才落上门闩,让他们明早过来吃早饭。   家里头回办酒席,黄菁菁有些睡不着,窗外透进灰白的光了,她才有了睡意,刚睡着就被外边的敲门声惊醒了,老花掀开被子穿衣衫,见黄菁菁起身坐着,道,“估计是老二他们来了,你睡会儿,做好了早饭我叫你。”   睡不醒,脑袋昏昏沉沉的,她没有强撑,“成,待会要来客人,记得叫醒我。”   老花连连点头,米久还没醒,他不敢应声,轻手轻脚走出去,大家都过来了,连栓子也在,老花提醒他们小点声。   周士武和周士仁去灶房弄饭,栓子急着去学堂,周士武简单弄了点吃食,桃花梨花懒洋洋躺在炕上睡回笼觉,大双小双穿着红色衣衫,裹着红色襁褓,跟过年似的。   刘慧梅担心桃花和梨花不老实伤着两个孩子,寸步不离守着,周士文在院子里挪桌椅,老花帮忙打下手,刘氏也在边上帮忙。   “三弟妹,你待会要送栓子去学堂,桌椅上有露水,别湿了衣服。”周士文善意提醒刘氏,让她进屋歇会儿,他和老花来就是了。 第111章 111 米久长牙   山间笼罩的雾气未散开, 穿过雾气的阳光灰蒙蒙的,简单的吃过早饭, 刘氏送栓子去学堂先走了, 周士武他们把锅挪出去搭在灶上,一层一层往上安置蒸笼, 黄菁菁是被米久咿咿呀呀的声音吵醒的, 一宿未睡,她脑袋晕乎乎的, 拍了拍额头,甩了两下头,穿戴整洁出门,一家人各司其职的忙活着。   堂屋传来说话声, 桃花和梨花逗着大双小双说笑, 她喊了声院子里搬长凳的老花, 老花抬起头,夹长凳的腋窝衣服颜色明显深邃了些, 他直起身子,边擦额头的细汗边指着灶房道, “早饭在锅里温着, 你吃了把骨头倒进去炖着,老三媳妇送栓子去学堂了。”   黄菁菁不是赖床的性子, 早上起不来怕是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到了时辰他要唤她,被周士武阻拦了, 说让黄菁菁继续睡,时辰还早着,不碍事。   周士文没说什么,但是刘慧梅不太高兴,抿着唇,不发一言,目光多次看向紧闭的屋门。   他不喜欢刘慧梅阴柔的性子,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出来,闷在心里给人脸色,黄菁菁不欠她什么,想了想,他就由着黄菁菁继续睡,出了事有周士文呢,刘慧梅算什么。   说实话,他有意给刘慧梅添堵的。   黄菁菁摁了摁额头,回屋把米久抱出来,把了屎和尿,这才去灶房弄吃的,米久的是一碗鸡蛋羹,她端去堂屋,小勺小勺喂他吃着,刘慧梅坐在炕上,眉目端庄的看着熟睡的大双小双,她穿了身崭新的衣衫,发髻上插着两只木簪子,脸上施了层薄薄的胭脂,整个人容光焕发,气质愈发显得高贵。   “娘,不然我来喂米久,您吃您的?”刘慧梅理了理衣襟上的纽扣,目光略有小心翼翼的看着黄菁菁手里的勺子,半敛的睫毛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叫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黄菁菁低着头,一只手压着米久下巴的围兜,一只手握着勺子,柔声回道,“不用,米久吃饭注意力不集中,由着他的性子来能吃半个时辰,我快些喂他吃了好忙活其他。”   借来的碗筷昨晚洗干净搁箩筐里,拿出来就能用,鱼杀了的,野菜已洗起来滴着水,客人们到得差不多了直接炒菜即可,说起来没多大的事儿。   动了动身子的刘慧梅重新坐下,眼珠子转了转,盯着窗户边的花篮子道,“娘,堂屋安置几张桌子?”   堂屋宽敞,偶尔他们过来吃饭,皆是一张大桌子一张小桌子,大桌子大人坐,小桌子小孩坐。   黄菁菁不明白刘慧梅的意思,没抬下眼皮,“和老大说了,屋里安置两张,檐廊上安置四张,其余的摆在院子里和院外,怎么了?”   刘慧梅站起身,走向窗户,花篮里的花是昨日摘回来的,花骨朵已然全部绽放,五颜六色,错落有致,雅致得很,她抬起手,食指擦过窗棂,翻过手瞧了瞧,干干净净的,没有丁点灰尘,旁边一格一格的柜子亦是如此,心里微微放了心,这才和黄菁菁说道,“相公在镇上的朋友没来过家里,怕礼数不周到惹了笑话,娘,堂屋明亮宽敞,您看能不能留给相公的朋友坐?”   不只是堂屋里的桌子,檐廊上的桌子也是如此,她道,“桌椅摆放得开,檐廊要过人,四张桌子显得拥挤了,安置两张,加上堂屋的两张,刚好够镇上的人坐,您觉得如何?”   她细细检查了下犄角旮旯,纤尘不染,有些出乎她的意料,黄菁菁和老花要照顾孩子,后院又养了二十多只鸡和两只猪,地还能清扫得如此干净,怕是日日清扫。   她满意的收回目光,转而让桃花她们再去摘些花儿回来,窗棂上多放两个花蓝子当摆设,客人们瞧着也觉得喜庆,桃花看着外边忙碌的周士武,撇了撇嘴,不乐意道,“大伯母,我要守着弟弟呢。”   家里来客,黄菁菁要招呼客人,米久就没人照顾了,她要帮忙带米久呢,况且这会儿雾气未散,田野里到处湿漉漉的,她出门的话会湿了鞋子的,她才不愿意呢。   刘慧梅怔了怔,内敛的眉梢萦着不悦,眼角扫过默不作声的黄菁菁,顿了顿,没有开口,和黄菁菁继续说起方才的问题,镇上的客人身份尊贵,村里人说玩笑没个分寸,坐在一起说错了话不太好,“娘,东家对相公好,又是头回来,怠慢了不太好,您看孙达他们一家子也来了,要是婶子口无遮拦,败坏咱的名声,不是让东家笑话咱吗?”   关于客人落座之事,黄菁菁没什么意见,但听着这话心里不痛快,面上就带了些出来,“怕她做什么,咱行的端做的正,不怕人家乱说,真要是畏畏缩缩,人家才觉得其中有鬼呢。”巴结人是回事,但捧高踩低黄菁菁不喜欢,昨天孙达就说过了,孙婆子身体不适,今日不过来了,就怕孙婆子和黄三娘碰上又闹个没完没了,叫人贻笑大方。   大家都是通透人,谁愿意给人添乱?孙老头就是顾忌这个,才让孙达捎话的。   “娘说的是,但东家他们在镇上,全兄弟他们也是,和村里的人凑桌,没什么话题......”刘慧梅语气轻柔,不知情的以为她在低声下气征求黄菁菁同意,黄菁菁微微蹙了蹙眉,替米久擦了擦嘴角的蛋羹,淡淡道,“你要怎么做就依着你的来吧,我在村里活了一辈子,不懂镇上的规矩,你觉得不丢脸就成。”   刘慧梅哪是看不起村里人,分明连她们也看不上,大喜之日,黄菁菁不欲和她争执,喂饱米久,自己简单吃了两口,让桃花带着米久,她去灶房炖汤,顺便烧热水擦洗桌椅,不一会儿,老花拍着衣衫从外边进来,眸色幽暗,下抿的嘴角明显透着不悦,黄菁菁歪着身子看了看外边,低声道,“怎么了?”   堂屋传来周士文压抑的训斥声,老花不欲多说,叹息道,“没事,你坐着,什么事我们来就是了,时辰还早着,忙得过来。”   黄菁菁往灶眼里添了把柴,堂屋里的声音飘了出来,周士文拽着刘慧梅衣衫,挺拔的身形挡住了刘慧梅,外边的周士武和周士仁进来,小声劝着什么。   “老大媳妇怎么了?”黄菁菁又问了句。   老花见瞒不住黄菁菁,轻轻摇了摇头,哑声道,“老大媳妇让我和老大回屋换身衣衫,搬桌椅弄脏了,看着皱巴巴的,她说客人们来以为家里穷得没件像样的衣衫。”他身上的衣服是来村里置办的,没有补丁,在庄户人家来看算得上极好了,刘慧梅开口就是嫌弃,好像家里很有钱似的。   周士武和周士仁拉着周士仁左右手往堂屋走,刘慧梅咬着下唇,一副委屈无辜的模样,黄菁菁没走出去,和老花道,“她让你换身你就换了吧,今日依着她说的来,别和她置气,以免待会客人来让人笑话。”   “锅里的水用来干什么的?”老花把手伸进锅里试了试温度,“热了。”   不接黄菁菁这个话。   黄菁菁搅了搅灶眼里的柴火,回道,“擦桌椅的,再擦拭一遍,你看看老二他们把蒸笼放好没,去后院抱些柴火出去。”   “好,正好看看后院的猪草够不够吃,我去割些猪草回来。”老花甩了甩手上的水渍,见周士武进来,他敛了脸上的情绪,笑眯眯道,“没事了吧?”   周士武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宽慰老花道,“花叔,大嫂的话您别往心里去,我看她是手头有点钱看不起人了,家里挣了钱不假,住在村里就是乡下人,她的条条框框,您当没听见。”依着刘慧梅的意思,全家人该穿戴一新,高高在上迎接客人,十里八村比他们有钱的比比皆是,都不是刘慧梅这么来的。   庄户人家,庄稼为重,哪怕请客也是如此,早上下地干活,中午回家弄饭,高高兴兴吃过饭,下午接着干活,都是知根知底的村里人,不会不懂体谅,尤其农忙时,更是如此,刘慧梅的心眼也特多了些,要求周士文就算了,还要求老花,长幼不分,委实气人。   “我与她计较什么,我和你娘唠叨唠叨就够了。”有些话,夫妻俩说是回事,和其他人说意义又不同了,老花还是清楚内里的弯弯绕绕的。   黄菁菁摆摆手,“成了,多大点事,忍忍就过去了,有什么话,过了今天再说。”   周士武点点头,想起刘慧梅的态度,担心黄菁菁受了委屈,“娘,您凡事先想着自己,别以为她生了大双小双就纵着她,我看她愈发不把您当回事了。”   不敬重黄菁菁就是看不起周家,他知道刘慧梅素来如此,但今时不同往日,他娘真要欠了她刘慧梅什么,已经偿还了,她要再端着架子拿捏人,不用周士文出面,他绝对不会给刘慧梅好果子吃。   “我纵着她做什么?好了,干活去,老花,后院堆着的猪草够猪今天吃,还有去年的红薯藤磨的粉,就不去割猪草了......”说话间,院外传来脚步声,赵二两和徐氏过来了,秦氏也在,一瞧就是先过来帮忙的,黄菁菁笑着走出去,让他们坐着休息,菜准备得差不多了,桌椅安置妥当,没什么需要搭把手的,秦氏看着刘慧梅,张嘴就是一通好话,和黄菁菁聊天都不忘称赞刘慧梅端庄温婉,愈发有城里人的样子了。   黄菁菁点着头,一张桌子一张桌子擦拭了遍,太阳缓缓升起,薄雾散去,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席面丰盛,众人赞不绝口,稻源村的里正一家也来了,说是蹭个喜气,村里人不是没有眼力的,院外停着好几辆牛车,镇上的客人穿着体面,明显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众人识趣的不往那些人跟前凑,主动的把堂屋和檐廊的桌子让了出来,说起周家,纷纷称赞周家人实诚,挣了钱不忘拉衬村里人一把,一冬天他们靠卖竹篮子就挣了不少钱,全是周家的功劳。   刘慧梅担忧的事情没有出现,相反,大家极力的想给镇上的人留个好印象,饭桌上没有出现哄抢的局面,慢条斯理,谈天说地,跟下馆子似的。   一顿饭,宾主尽欢,大家还去地里干活,吃过饭就回了,帮忙的妇人们留下收拾碗筷,挪到院外去洗,堂屋里坐满了人,周士文招待汉子,刘慧梅招待妇人,夫妻俩游刃有余,周士武在旁边帮忙倒茶,气氛融洽,黄菁菁和老花没进屋凑热闹,而是和秦氏他们在外边洗碗筷,秦氏眼里诧异了一瞬,却也没多问,刘慧梅行为举止端庄,她们糙惯了,聊不到一起去。   倒是有眼力不好的年轻妇人问黄菁菁,“婶子,您和花叔怎么不陪着客人说说话,这些活我们来就是了,不一会儿就洗完了。”   “我说话嗓门大,怕吓着她们,得罪人不好.......”黄菁菁脸上没有丝毫不自在,坦然的说着话,为啥她喜欢村里,大家都是大嗓门,说话办事由着性子来,哪像镇上的人,说话轻声细语,她上了年纪,耳朵背,听不太清楚,重要的是,刘慧梅肯定觉得她丢脸。   她何苦往跟前凑。   这话得来众人附和,“还是村里好,大嗓门怎么了,谁家有个事不是在门口吆喝声,漫山遍野喊娃儿回家吃饭,真要凑到人耳朵边说,肯定不是啥好话。”   黄菁菁想想,貌似还真是这样,谁说话不是敞着嗓门?两个人若是窃窃私语,看在她们眼里,准没好事。   “娘。”遐思间,门口传来周士文低沉的喊声,“娘,花叔,你们怎么来这边了?”周士文两步上前,扶着黄菁菁起身,拿过旁边的巾子替她擦手,眉头紧锁,“你是大双小双亲奶,您去堂屋坐着才是,什么活都轮不到您身上。”   替黄菁菁擦干手,他又把老花扶了起来,“花叔,您也去堂屋坐着,真有什么事,有我和二弟三弟他们呢。”   秦氏在边上听着这话连连点头,“是啊四娘,你进屋坐着,碗筷很快就洗干净了,你别累着自己了。”黄菁菁是家里的长辈,儿子儿媳在屋里陪客,让爹娘干活,说出去别人还以为周家几个孩子不孝顺呢。   而且她也是当婆婆的,隐隐清楚内里发生了什么,刘慧梅嫁进周家多年,以前仗着娘家是稻源村的看不起人,如今怕是认为家里挣了钱,有些瞧不起她们乡下人吧,毕竟,在城里住久了,方方面面都很讲究。   黄菁菁笑道,“我一个粗人,不会说话,你得罪你那些朋友不太好,还是跟着洗碗自在。”   “他们都是晚辈,唤您声婶子,您说什么他们都不会往心里去的,看不起您就是看不起我......”周士文左右手拉着黄菁菁和老花进屋,堂堂正正把黄菁菁介绍给他们,黄菁菁面上从容,老花有些羞涩,却也不会唯唯诺诺,二人倒是完全融得进去,加之黄菁菁出门做过席面,听说过不少事儿,看事情角度独特,一两句话就能说到点子上,且言语幽默,逗得大家捧腹大笑,旁边的妇人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和刘慧梅道,“婶子真是好说话,有这么个婆婆,你运气好哪。”   刘慧梅笑着扯了扯嘴角,不置一词。   日头西斜,树影斑驳在院里投下阴影,周士武说起买米的事儿滔滔不绝,外边和清源镇大不相同,委实叫人羡慕,魏栋走的地方多,周士武说的地方他自是去过的,问起佐料粉的生意,索性让周士武在铺子寄卖,周士武瞄了眼黄菁菁,见黄菁菁点头,爽朗应下,答应给他分红。   谈话声不绝而耳,下地做农活的人回来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忙着弄晚饭,先从堂屋退了出去,喝的茶是去年摘的花晒干的,有股清香味,全毅喜欢得很,黄菁菁让老花回屋给他装些,花茶添了糖,很淡的甜,妇人们喝着也喜欢,黄菁菁说了哪些花可以泡茶,她嗓门大,但夹杂着喜悦,入耳尖锐,却不叫人觉得丢脸。   因着他们夜里要回镇上,吃过饭,黄菁菁没有挽留,给魏栋装了些灌的甜腊肠,全毅家送了茶叶,几乎每家都送了礼,周士文送他们出门,周士武忙着把借来的桌椅碗筷还回去,赶着牛车先走了,周士仁帮着他打下手,村里人坐着牛车,顺路就回了。   剩下的肉和菜黄菁菁分给村里人让他们带回去了,她知道,大家是给她们面子,没有在饭桌上狼吞虎咽,你争我抢,依着往回的情形,大家是要哄抢一空的。   送走了人,周士文折身回来,脸当即沉了下来,黄菁菁不明所以,见刘慧梅慢吞吞的跟在身后,低着头,不吭声,知道两口子又出了事,她没有多问,只是说道,“天黑了,你和老大媳妇带着大双小双就住这边算了,桃花和梨花睡堂屋。”   桃花她们有时候挨着她睡,睡前要玩一会儿,更多的时候睡在堂屋的炕上,还有间屋子,周士文他们是睡得开的,被褥也有。   “不了,我和二弟三弟一起回去,明早再过来,娘,时辰不早了,您和花叔早点休息,院子明天收拾都来得及。”周士文叮嘱了句,回屋左右手抱起大双小双走了出来,刘慧梅站在他身侧,敛着眉,好几次欲言又止,黄菁菁叮嘱他们路上小心些。   周士武把最后的桌椅装上牛车,小声和黄菁菁说了原因,刘慧梅想回镇上,知道他要拉桌椅腾不出牛车,说坐全毅兄弟的牛车回去,周士文听着才冷了脸的。   “娘,大哥大嫂的事儿您别掺和,她素来瞧不起咱家,以为娘家的事儿让她醒悟了,如今来看,没有半点改善。”周士武不喜欢刘慧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去年刘慧梅回村,态度和善,又帮着家里干活,怀着孩子也不曾抱怨过一两句,他打心眼里敬重她,谁知道,旧态萌发,看不起人。   黄菁菁皱了皱眉,看着兀自走在最前的周士文,哀叹了声,“她这性子,我看往后还得闹出事,我是不管了,就是觉得你大哥不好做。”   “她把我们当家人我们就把她当家人,她要看不起人,我们也犯不着给她好脸。”周士武拍拍周士仁的肩膀,让他赶牛车去村里,几步上前,和周士文并肩走着,顺势接过他怀里的孩子,“大哥,我替你抱着。”   周士文应了声,把小双递过去,眉梢尽是怒气。   月上柳梢,清冷的照着院子,东屋传来女子细细碎碎的哭声,夹杂着低声的质问,男子寡言的回了几个字,之后再无动静,院子里静悄悄的,哭声刺耳,后半夜,声音才渐渐消了。   天不亮,东西边屋子的门开了,屋里亮着烛火,微风吹拂得烛火东摇西晃,走出两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看向夜里哭声传来的方向,摇摇头,拿着砍刀,前后脚出了院子,周士仁走在后边,沉默再三,提及昨晚的事儿,“大嫂照顾两个孩子已很吃力,会不会一时半会想不开?”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周士文说了什么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周士仁琢磨着要不要劝劝。   “大嫂什么人,比你我聪明多了,哪儿会想不开,大哥说得不错,要是不能孝顺敬重咱娘,犯不着嫁到咱家来。”他凡事有一说一,刘慧梅收黄三娘的礼就是不对了,吃过饭一个人陪着镇上来的妇人,冷落他娘,让他娘去院外洗碗筷,别人家怎么着他不懂,但凡稍微有点心的都会好生把黄菁菁介绍给那些人认识,她倒好,抱着孩子,跟菩萨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想回镇上不直接说,低声询问全毅媳妇,会让人怎么想黄菁菁?   内里门道多,黄菁菁不在意是她肚量大,不和刘慧梅一般见识,刘慧梅真仗着生了儿子就能横着走了?   周士仁想了想,便不再为刘慧梅说话,“还是你和大哥看得明白,说实话,听见大嫂和全嫂子嘀嘀咕咕,我心里也不太受。”黄菁菁不是是非不分之人,刘慧梅有什么心思当着面说出来,黄菁菁不会非留着她在村里。   刘慧梅这样做,弄得好像是黄菁菁蛮不讲理,硬要把她留在村里伺候人似的。   他娘不是那样的人。   刘慧梅拐着弯坏他娘的名声。   “家里的日子好过些了,她若是不知好歹,往后有她后悔的时候,走吧,不聊她了。”周士武说起卖佐料粉的事儿,魏栋答应在铺子寄卖,以后用不着周士仁去镇上,周士仁可以和他一起去外镇,两个人速度快,早卖完早收工回来。   周士仁应了声好,朝着山里去了。   黄菁菁醒来外边的天已经大亮了,院子清扫得干干净净,后院的背篓不见了,她扯着嗓子朝外喊了声,河边传来老花的回应,“四娘,河边洗衣服呢。”   黄菁菁推开院子的门,便看老花蹲在河边,手里握着棒槌,捶打着衣衫,身后垫了件衣衫,米久坐在上边,扯着旁边的草往嘴里塞,黄菁菁问道,“背篓怎么不见了?”   老花斜着身子,把米久手里的草夺过来,抱起他走向黄菁菁,暖融融的阳光打在他身上,仿若镀了层金光,“桃花跟着老大出门割猪草去了,饭菜在锅里温着,你吃了没?”   “没,肚子不饿,他咋想着割猪草去了,昨天孙达媳妇说他们地里有很多,这两日要拔草,给咱背过来。”村里养猪的人家不多,平日赵家和刘大他们有猪草都会背过来,省了她很多事,周士文怎么想着割猪草去了?   老花把米久给黄菁菁抱着,望着不远处的山头道,“他说没啥事,去山里割猪草,顺便砍些柴回来堆着,老二老三砍的柴挑到镇上卖,他砍回来的柴给咱烧。”周士武和周士仁勤快,哪怕卖佐料粉挣了钱,但每天天不亮就去山里砍柴,几乎成为习惯了,说是往后去镇上顺便拖去卖了,有了牛车,愈发不能懒惰。   “他难得有空,昨天魏栋才说今天出门进货,接下来就得连着忙好几个月,他怎么不歇歇?”家里的事儿不多,黄菁菁希望周士文回家能稍微放松下,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干活,农忙的时候就算了,这几天还不忙呢。   老花替米久理了理衣服,说道,“他随你,一天到晚闲不住,你把早饭吃了,没啥事要忙了......”   黄菁菁抱过米久,擦了擦他嘴角的泥,转身回去了,河边的妇人们羡慕不已,近些天,几乎都是老花洗衣服,洗完衣服割猪草,两人就两亩菜地,需要忙活的农活不多,算下来,黄菁菁都没啥事了,哪像她们,睁开眼就有忙不完的活。   不一会儿,村里卖篮子的人来了,老花让他们进屋,待会把赵二两叫过来看了后说,专心致志洗着手里的衣衫。   黄菁菁背着米久去菜地转悠两圈,遇着从山下回来的周士文,他背着背篓,肩头担着柴捆,桃花和梨花走在前边,眉飞色舞说着什么,周士文不住点头,她喊了声老大,周士文抬起头来,深邃的五官被笑意衬得柔和了很多,“娘,菜地的菜苗长势好,没长虫,我看过了,您别担心。”   “嗯,前后院堆的柴火一年都烧不完,你急什么,难得回来,休息两天才是。”黄菁菁走上前,欲接他的背篓,被周士文侧身躲开了,“娘,您背着米久,背篓给您也没法背,走吧,我不累。”   他在铺子要帮着卸货,力气大着呢,这点对他不算什么,和黄菁菁说起一桩事来,“我和慧梅说过了,我这回去镇上,她就在村里住着,镇上开销大,花那么多钱不值得,待大双小双大些了再说。”   他语气平平,嘴角勾着笑,要不是黄菁菁知晓昨日的事儿,还当两口子商量好的,刘慧梅的性子,哪是在村里待得住的人,她沉吟道,“镇上买东西方便,又能给你洗衣服做饭,让她去镇上吧,大双小双住惯了镇上,怕是认地方了。”   “不碍事,他们月窝里就是在村里的,要认地也是认老屋,我一个人在镇上能照顾自己。”周士文嘴角的笑淡了些,腾不出手搀扶黄菁菁,只得让她慢些,刘慧梅认为家里有钱了,她们在镇上买宅子是早晚的事儿,想让大双小双在镇上长大,往后高人一等。   家里的银钱是黄菁菁琢磨出来的,用着他娘挣的钱,却嫌弃他娘粗鄙,周士文没法不当回事,刘慧梅识大体懂进退,他娘前年生病那件事之前,他全心全意信任她,为了缓和她们的关系,手里的钱财全交给刘慧梅,让她交给黄菁菁,想着看在钱的份上,黄菁菁不会为难她。   结果呢,他娘生病,二弟来镇上找她要钱,她竟然冷嘲热讽通,害得栓子被卖了出去,此后,他给她机会,结果让刘家人钻了空子,人都有私心,他也不例外,他没法容忍对他娘阴阳怪气的人,尤其他娘每一件事都尽量照顾她的情绪,想着她生了两个儿子不容易,她却愈发得寸进尺。   周士文打定主意不带刘慧梅去镇上了,“娘,我想过了,我一个人在镇上,那间院子有些大了,我寻思着租个小的宅子,一间屋的也成,省些钱出来。”   “你咋想的?想省钱在镇上买宅子?”黄菁菁走在前边,步伐滞了滞,转身望着周士文,半晌后继续往前走,认真道,“买个宅子是好事,租别人的宅子始终没有住自家的自在,你打听过镇上的宅子要多少钱了?”她原本的想法是省些钱出来今年在镇上买宅子的,买了牛和猪,办酒席又花了不少,真的拿不出多少来了。   周士文急忙摇头,“不是买宅子的事儿,我一个人,住那么大的地方浪费了,换个小一点的。”   现在的住处是东家得知刘慧梅要来镇上帮他找的,租了好几年了,租子一年付一次,下个月就该交租子了,他想搬出去,租个小点的地方,远些也成。   “你那地方还不小啊,就那么住着吧,平时来个人也住得开,家里条件好些了,没得人越过越节俭,咱挣钱不就是想过得好些吗?”黄菁菁不肯答应,望着前边的桃花和梨花,慢悠悠压低了声音,“你媳妇生了两个儿子,想在镇上扎根无可厚非,你莫较真,在镇上做工这么多年,买个宅子是正常的。”   有些话,周士文本不想和黄菁菁说,此时听她说起,心头百般不是滋味,她娘都懂得为刘慧梅着想,以己度人,刘慧梅怎不考虑他娘的情绪?   “她很早就和我说过买宅子的事儿,我没往心里去,手里有钱了,她再提,我觉得有理,以为她是想大家过得自在些,没料到竟然生出她看不起村里人的心思来,大双小双的百日宴在镇上办风光又如何,教不好孩子,以后吃苦的日子在后头。”   人要脚踏实地,否则迟早会栽跟头,他不能由着刘慧梅,让她把孩子也教坏了。   黄菁菁没有为刘慧梅说话,心底叹了口气,“让她在村里住着不是法子,大双小双大些了,你总要陪着他们,教孩子不是一蹴而就的。”   “娘,我知道的,大双下双还不会说话,大些了再说吧。”   黄菁菁见他主意已定,没有多劝,毕竟孰轻孰重,她心头拎得清,刘慧梅和周士文真有什么,她肯定是偏袒周士文的。   周士文天天砍柴,后院堆积了很多,他回镇上的时候和刘慧梅聊了一宿,夫妻这么多年,还是头回。   周士文心头不是感激刘慧梅的,她嫁进周家的时候,几个弟弟没有成亲,田地的活要她做,她早出晚归,为此亏损了身子才怀不上孩子,曾经的苦日子都过来了,眼下更该懂得珍惜,而非肆无忌惮挥霍黄菁菁对她的包容。   周士文自认为尽到做丈夫的责任,刘慧梅怎么做,就看她自己了。   刘慧梅不跟着去镇上,村里人不由得好奇,去小河边洗衣服还问老花,老花镇定的说他不知道,大家又转去问黄菁菁,黄菁菁说的倒是多些,大双小双年纪小,镇上整天关在院子里,闷闷不的透气,乡下视野开阔,青山绿水,空气清新,利于孩子发育。   这话听得村里人自豪不已,镇上有钱又怎样,四周是墙壁,哪像乡下,田野绿幽幽的一片,风景秀丽,庄稼喜人,吹在脸上的风都是甜的。   这话传到刘慧梅耳朵里,她讽刺的掀了掀眼皮子,难怪说乡下人没见识,哪儿知道镇上的有钱人家住的宅子,假山水榭,亭台楼阁,应有尽有,只是想到黄菁菁去镇上就只见过她住的院子,不知晓有钱人住的院子长什么样子也是自然。   她不爱去老屋,老花天天会送鱼汤过来给她补身子,村里人称赞老花这个后公公比亲爹都好,刘氏娘家人什么德行,大家都是见识过的,比老花差远了。   老花经不住夸,一个劲说是黄菁菁让送的,村里别提有多少人羡慕刘慧梅命好了,整个村里,婆婆压制着儿媳,好吃懒做要被骂个狗血淋头,没分家的人家,有些儿媳甚至吃不饱饭,哪像刘慧梅,婆婆把她当菩萨似的供着。   为此,想嫁给周士武的姑娘多了不少,大胆些的姑娘甚至直接跑周家门口候着,又或者来新屋,在黄菁菁跟前献殷勤,猪草一背篓一背篓的往门口倒,闹得黄菁菁哭笑不得,把院门口当猪圈了。   她和周士武说起此事,周士武面无表情,佐料粉生意好,外镇好几户人家和他签了契约,五年之类买他们家的佐料粉,他早出晚归,没空理会那些人。   他弯腰帮着黄菁菁把院门口的猪草装进背篓,说道,“她们都是冲着您来的,上赶着给您当儿媳妇呢,冲着您对大嫂的好,谁不想嫁进咱家?”   老花天天送汤,刘慧梅却不冷不热,活该欠了她似的,依着他说,犯不着过去让刘慧梅给脸色看,刘慧梅和周士文,迟早要分,不会长久的。   “娘,您说,大嫂咋就不知足呢?”穷的时候刘慧梅想把他们甩开分家自己过日子,如今挣钱的是他们,她还是想甩掉他们自己去镇上过日子,他以为,依着刘慧梅的心思,刘慧梅会找刘氏学拿捏的手艺呢。   不往这方面想就算了,越想就越觉得哪儿不对劲,刘慧梅怀孕的时候还说过让刘氏忙不好意思,孩子生下来了反而没了动作,太不符合刘慧梅的性格了。   而且刘慧梅若是学了按捏,以黄菁菁一碗水端平的性子,钱是要重分的,干了活分得多,刘慧梅最大的心愿就是在镇上买个宅子,如何会放弃到手的挣钱的机会。   他提着背篓起身,凝视着黄菁菁圆润的侧脸,脑子里忽然冒出个想法,脸色煞白,浑身冰凉,铜仁急剧收缩着。   黄菁菁见他脸上血色全无的愣在原地,慈祥道,“怎么了?”   “没?娘,我……明天赶集……有没有买的?”他磕磕巴巴,竟有些语无伦次。   黄菁菁不明所以,徐徐道,“栓子的笔毛了,得买新的,纸也快没了,买回来备着,再买两根猪蹄和豆腐,米久要吃,对了,看看有没有字帖,买点回来,让栓子跟着练。”长一岁了,栓子稳重了很多,从学堂回来不会想着玩,认认真真练字,黄菁菁看过他的字,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她全为他收着,找出来给周士武看,一副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周士武有些心不在焉,老花在边上看着,缓缓评论了两个字,死板。   黄菁菁嗤笑,“我看你的字也就工整些罢了,栓子多大的年纪,态度最重要,别说得你很厉害似的。”   老花哭笑不得,黄菁菁把栓子写过的纸收着当宝贝似的,来个人就恨不得拿出来炫耀番,他举起桌上的纸,仔仔细细看上边的字,“我说了两个字,你就说了一长串,不知情的以为我看不起栓子的字呢。”   米久坐在他腿上,撕了一角纸就往嘴里塞,墨迹被口水染湿,嘴唇和舌头皆成了黑色,老花面色大惊,掐着他两腮让他吐出来,米久喉咙一动,稳稳当当全咽了下去,老花用力迫使他嘴巴张开,米久上下两边冒出四颗牙,他不敢把手伸进去,但看嘴里空空如也只得无奈的松开手,讪讪瞥向对面坐着的黄菁菁,支支吾吾道,“米久速度是愈发快了,你也看见了,乍眼的工夫就把纸吞进肚里去了。”   黄菁菁倪了他眼,收起桌上的纸,“抱米久洗嘴巴,吃了闹肚子就知道厉害了。”   周士武魂不守舍,没有插话,“娘,我想着还有点事,先回去了。”   刘慧梅的反常不是没有原因的,一定有她不得不离开的理由,又或许是有她不敢面对的人,到了屋后,他忍不住看向山坡的坟头,清明那天,他和周士仁上山烧了纸钱,还把桃花梨花他们带去了,依着他的意思,想让周士文回来的,他们几兄弟,该好好在坟前磕个头的。   山坡干干净净,偶尔有鸟雀驻足上边,探着脖子,四下张望,他眨了眨眼,眼神有些模糊,他谁都没有忘记,不曾忘,也不敢忘。   孙婆子被关在家很久了,她住的屋子落了锁,窗户被钉得死死的,只留了手掌长的缝隙,饿了有人送饭,尿痛里的尿屎有人倒,换下的衣衫有人洗,只是,不能随意进进出出。   起初她闹过,但所有人皆无动于衷,慢慢她就妥协了,安静下来,反而想清楚了许多事,回首过往,才明白自己犯了个大错,唯一的错误,就是轻信周士武的话,周士武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性子,如何会为她好,她有今天,完全是周士武造成的。   因此,听到周士武的声音传来,她浑身汗毛直竖,趴在窗户边,从一条缝里往外看,“周二,你还来做什么?” 第112章 112 女主前世   缝隙里露出双眼, 浑浊怨毒, 细密的皱纹四周蔓延开来, 一眼后, 周士武即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的喊了声孙大嫂,问孙达的去处,孙婆子听得脊背生凉,周士武心肠歹毒, 挑拨离间她和孙老头还不够,打孙达什么主意?   她瞪着眼,怒吼道,“周二, 你个烂肠子, 找我家达子做什么,我告诉你, 我家达子有个什么, 我化作厉鬼都不会放过你的,你不得好似。”   偏李菊对她不闻不问,言笑晏晏的朝周士武指着屋后的山头, “他砍柴去了,不砍些回来堆着, 临头再砍有些赶,周二,你找他有什么事?你进屋坐, 我找他去。”   孙婆子面红耳赤,眼里充斥着血丝,骂道,“臭婆娘,你要害死达子是不是,他就是来找麻烦的,怎么着,你是不是嫌弃达子了,恨不得达子死,死了你就能攀高枝了......”孙婆子声嘶力竭,李菊脸白了白,不好意思的看着周士武,“我婆婆的话你别往心里去,你等着,我找达子去。”   “不用,我自己去山里找他就是了。”周士武看都没看孙婆子眼,掉头就走,孙婆子在屋里破口大骂,骂着骂着,口干舌燥,剧烈咳嗽起来,脸上满是祈求之色,“赶紧把达子叫回来,周二找他准没好事。”   李菊叹了口气,无奈的看向屋子,拜托道,“娘,您就别胡思乱想了,周二不是那样的人,要不是他们买咱家的竹篮子,咱家日子不好过呢,您就安安心心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少折腾些事吧。”   要不是孙婆子年纪大了,孙老头铁定是要休妻的,孙婆子该知足了。   夕阳的余晖将周士武的身形拉得很长很长,他阔步走向山里,扯着喉咙大喊了两声孙达,听到回应后,疾步走向声音的源头。   刘慧梅心思深沉,做事只看得见好处,一而再再而三挑战黄菁菁在家的地位绝非聪明人的法子,内里肯定有大事发生,孙达把砍好的树杈堆在一处,好笑道,“怎么了,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   周士武抿了抿唇,问起前年黄菁菁掉粪坑的事情来。   除了这件事,他委实猜不到还有什么原因,孙达将那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周士武说了。   下山时,周士武神思恍惚,步伐歪歪扭扭,好几回差点绊着路边的杂草摔倒,栓子在屋堂屋里写作业,脊背挺得直直的,眼神专注,刘慧梅在院子里收衣服,他目色晦暗的喊了声大嫂,眼底滑过不明的凉意,刘慧梅淡淡应了声,听着屋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朝栓子道,“栓子,看看大双小双谁在哭,是不是尿了?”   栓子被打断,略有不耐的抬起了头,见周士武回来了,脸上换上了笑,“二伯,您回来了,我爹爹呢?”   “去地里看庄稼去了。”周士武走向堂屋,小双在哭,他弯腰抱起身,轻轻掂了掂,想起孙达的话,孙达说他夜里听着外边有动静,以为是小偷,追着出来到了他们家的,树林这边就住着两户人家,孙达怕他们家进了小偷而不知道,却没想到会听到咚的声,黄菁菁掉进粪坑了。   刘慧梅把衣服抱回屋,转身出来,看周士武抱着孩子,眉梢有了些许笑,“二弟,你看看小双是不是尿了,我先把晚饭弄在锅里,你替我抱着下啊。”   小双睫毛上还淌着泪,已经不哭了,睁着眼,有些好奇的望着他,很快,灶房升起了烟雾,他犹豫了番,终究没踏进去,有些事没有证据,但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他娘掉进粪坑的事儿不是巧合,其中或许有什么是他们不知道的。   翌日一早,他匆匆忙去了镇上,周士文还住在小巷子里,他去隔壁,送了些佐料粉给钱氏,打听来些事儿,钱氏最爱碎嘴,整天唠唠叨叨别人家的事儿,前年说刘慧梅一个人在家大鱼大肉也是她说的。   只是刘慧梅偶尔回娘家,夜里不回来的情况有,钱氏记不得了,钱氏反问他是不是家里出了事儿,“你们家挣钱了,你大哥大嫂节省,怎么不在镇上买宅子,这些时日没听着院子里有哭声,你大嫂是不是搬新宅子去了,担心我们上门找她借钱,谁都不说。”   “哪儿的话,家里买了牛,没钱了,真买了宅子,我大哥哪儿还会住这边?”周士武脸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钱氏仔细想了想也是,没料到,周家人靠着佐料粉挣了这么多钱,想到上回见着黄菁菁时那浑身的干练劲儿,又觉得理所当然,“你们有出息,你娘轻松了,咋看着她越来越瘦了,前年的时候她多胖啊,走路慢吞吞的,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如今看着都有些认不出来了,你们没给她吃吗?”   人都有眼红的心态,别人挣了钱后就想着人家日子过得不顺,心头有些安慰,说到这,钱氏倒是想起一件事,凑到周士武耳朵边,嘀咕道,“有些事,你大嫂不在我才敢和你说,你娘瘦成这样,我总觉得和你大嫂有关,她啊,心狠着呢,和她娘找人故意戳你娘的痛楚,骂你娘是乡下来的,见识短,只知道吃吃吃,胖得跟猪似的,你娘怕就是这样才慢慢克制瘦下来的吧......”   都住一条巷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没什么事瞒得了人,钱氏就把去年黄菁菁来镇上的事儿说了......她留意着周士武的神情,见他脸色暗沉,心底不由得窃喜,添砖加瓦说了不少刘慧梅坏话......   周士武离开小巷子,鼻子酸得厉害,万里无云的天,脸上却沾了几滴雨水,模糊了视线,他猜到刘慧梅和他娘的死有关,还以为刘慧梅半夜回家,因着分家之事和他娘起了争执,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娘推进了粪坑,刘慧梅有多想分家他在清楚不过,而黄菁菁引以为傲的就是几个儿子成了亲,开枝散叶,儿孙越来越多,刘慧梅若想分家,除非黄菁菁死了,黄菁菁一死,周家自然而然就散了。   但孙达说的话似是而非,算不得确切的证据,钱氏的话就不同了,他娘的死哪怕不是刘慧梅亲自做下的,也是刘慧梅间接造成的,他赶着牛车,慢悠悠转去了周士文的铺子,铺子的两扇门开着,周士文站在柜台后,噼里啪啦推着算盘,这个家,周士文付出得多,一家人的收入来源全系在他身上,家里有什么事,他们从来不敢来铺子和周士文说,怕给周士文丢脸,怕说错人让周士文丢了饭碗,如今,和东家混熟了,来这边是习以为常的事儿。   周士文最为孝顺,他娘要什么他就买什么,从来没有二心,他娘吃苦的时候,周士文已经懂事了,心里记着他娘的好,更懂得感恩,不像他,醒事完了,他娘也只能在天上看着,他娘活着的时候,享的福都是周士文给的。   他在街上逗留很久,直到有客人进铺子,周士文从算盘里抬起头,他才匆忙赶着牛车离开,他不想周士文知道,有些话不知怎么说,他娘不在了,周士文知道后一定是最难过的,他在外挣钱,常挂在嘴边的叮嘱就是让他们孝顺,对娘好些,什么事都顺着娘说的来。   如今,他再也没说过那些话,不是他们懂事了,自觉了,而是他们娘,不在了。   对他们好的娘,终究不是生他们,养他们的那一个了,他仰起头,深深呼出口气,掉头走了。   米久有午歇的习惯,很多时候黄菁菁会陪着他睡,有时候让桃花和梨花看着,她出门割猪草,太阳明媚,她刚背着背篓出门,就看周士武沉着脸从西边过来,她看了看日头,笑道,“今天这么快就卖完了?米久睡觉呢,等他醒了你陪他说说话。”   米久快说话了,张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要什么东西,小手指着,啊啊说个不停,只是除了啊,还不会叫人。   周士武低头想着事儿,听到黄菁菁的声音,他怔怔抬起头来,眼神透着深深的难过,黄菁菁低头割了窝猪草,反手扔进背篓,继续和周士武道,“你花叔去山里挖果树去了,达子说又找着两株,他兴冲冲的去看看。”   “娘。”到了近前,周士武低低喊了声,凝视着背篓里摇摇晃晃的猪草,干涩道,“我有事想问问您。”   黄菁菁这才抬起头,见他脸色不对劲,顺了顺几根飞舞的碎发,“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   周士武喉咙滚了滚,许多话,他说不出口,人死不能复生,他明白,即使眼前的人死了,他娘也回不来了,他侧目望着山坡的坟头,伸手扶着黄菁菁手臂,“娘,我们去上边坐坐吧。”   他知道她是善良的人,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娘修坟,有事没事爱去坟头坐,他只当他们不听话,她恨不得死了了事,现在才懂,她是为他们感到头疼吧,怕他们学不好,他娘在底下死不瞑目。   清明那天,他们祭拜过,她也单独祭拜了回,死者为大,她对这个家的付出,他都懂。   黄菁菁把镰刀给他,“是不是遇着麻烦了?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来......”   树叶茂密,坟头被圈在一簇阴影里,坟前有烧过的纸钱,周围散落着树叶,黄菁菁把背篓翻转,让周士武坐,她自己坐在坟前的木墩子上,“想和我说什么?”   “娘,我怎么也想不通,以大嫂的聪慧,为什么要跟您过不去,她看不起咱家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怀孕的时候都没嚷着去镇上,生了孩子反而待不下去了,按捏的手艺她也不学,说不过去,娘,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他能发现黄菁菁内里换了芯,刘慧梅也能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刘慧梅摆明了做贼心虚。   黄菁菁随口就想说不是,但看她的目光望着坟头,忽然有些了然,这话,她或许是问的原主。   “您掉进粪坑那天,孙达说夜里听着半边有动静,我怀疑有人暗中搞鬼......”这个有人,用不着想就是指的刘慧梅,周士武双腿弯曲,跪在了黄菁菁跟前,“娘,我知道您对我们好,把我们当亲儿子教导,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我总在想,要是我争气些,对她好点,她不会半夜掉进粪坑都没人知道,走的时候,连个亲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甚至我还嫌弃她臭不愿意接近她,娘,我不孝,我对不起她......”   没人清楚当他知道他娘换了人他是怎么过来的,夜里总想着小时候的事儿,想着他娘坐在树下骂他们,他宁肯没有钱,宁肯身无分文也想他娘回来,他们一家子人好好活过,他一定会好好听话,不乱来,不惹她生气。   他甚至不敢逼问黄菁菁,他怕,如果黄菁菁走了,他娘慢慢连身体都腐化了,他要怎么跟大哥三弟解释,他们娘死了,很早的时候就死了,在他们还没有出息的时候,死不瞑目。   黄菁菁活着,他们全家时常有团聚的时刻,黄菁菁也不在了,他们几兄弟,关系就淡了,周士文和刘慧梅搬去镇上,逢年过节也不会回来,他和周士仁各自忙田地的农活,早出晚归,偶尔说得上一两句话。   几十年后,各自的孩子大了,为各自的孩子谋划,关系越走越远......   一个家,能增强他们兄弟间感情的只有父母,黄菁菁占了他娘的身体,一步一步教他们立起来,但午夜梦回,他宁肯自己不懂事,他娘还在。   “娘,我知道您对我们好,我由衷的谢谢您,我替大哥三弟谢谢您,您把我拉回正道,让我懂得明辨是非,我......”周士武不知道自己想说点什么,抱着黄菁菁小腿,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话,他心底的矛盾,复杂,无人能体会吧。   黄菁菁扶起他,料定他知道些了事儿,前后联想,怕是和刘慧梅脱不了干系,“是不是你大嫂说了什么?”   周士武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泪,眼底闪过一抹坚决,带着浓浓的鼻音道,“娘,是不是她害死我娘的,您记得我们小时候的事儿,那我娘死的时候呢,她有没有见到什么人,是不是大嫂,她迫切的想分家单过,夜里弄些装鬼吓人的事儿不是没有可能。”   黄菁菁叹气,“我确实记不住了,你大嫂那人城府深,那种事做不出来吧?”   杀人是要坐牢的,刘慧梅多聪明的人,哪儿舍得把自己也搭进去。   “那我娘在镇上的时候呢,她收买人当众嘲笑我娘,否则好端端的,我娘怎么会从镇上回来,不回来,哪儿会摔倒,娘,我娘的死是她造成的,她不能留在家里。”说起这些,他眼里满是憎恶,“都是她,否则我娘不会死的,她还年轻,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是问题。”   黄菁菁没料到他连这件事都知道了,从怀里掏出巾子,“先把脸上的泪擦了,你哪儿知道的?”   “她自己做贼心虚,否则不折手段回镇上做什么,娘,您怕是不了解她吧,她最会做表面功夫了,和她娘一个德行,甭管怎么想的,明面上叫人挑不出错来,当着客人的面不给您面子就算了,您让花叔成天给她送汤,她还一副倨傲看不起人,您知道吗,她嫁进咱家,只做过一回这种事。”就是黄菁菁生病,他去镇上找刘慧梅要钱,刘慧梅一口一个乡下人,明嘲暗讽说了很多。   如今想来,刘慧梅是心虚不敢面对吧。   只是不知,这次不敢面对黄菁菁是因为什么,难道生孩子去鬼门关走了圈,知道自己造的孽了?   黄菁菁没想到周士武细心到这种程度,连刘慧梅的反常都观察得仔仔细细,她以为刘慧梅仗着生了两个儿子看不起她,而且刘慧梅梦寐以求的事情就是在镇上买宅子,成为堂堂正正的城里人,看不起她是自然,没料到,还有这些事。   “你想为你娘做什么,我拦不住的,只是你大哥那边?”黄菁菁面色沉重,拍了拍周士武的手,“不然告诉老大我的身份......”   “别,娘。”周士武拧了拧鼻涕,“娘,别告诉大哥......”   有些痛苦,他一个人扛着就是了,别让周士文跟着愧疚,周士文一定承受不住的,他不想让周士文崩溃,“娘,别告诉他们,我清楚您的心思,冤有头债有主,您不是故意占据我娘的身体的,您为她守护着这个家,尽职尽责,我懂,我都懂。”   他想,如果有一天他死了,他也会希望有个人能代替他照顾好米久和桃花,为人父母,哪儿舍得自己孩子成为孤儿,他止住眼泪,声音嘶哑道,“娘,如今的生活挺好的,我就是,我就是想着我娘......大嫂......我没法控制不难过。”   黄菁菁懂他的感受,和他讲了个故事,一个孤儿养了只狗,狗陪了她十二年,忽然有一天,狗不见了,周围人说落到卖狗肉的人手里了,孤儿很难过,在父母殴打她的时候,是狗陪着她度过那段年岁,孤儿没有亲人,没有朋友,那只狗是她的全部了,她沿着街道,大街小巷的找,一个礼拜后,在一处正拆迁的工地找到了她的狗,它窝在一个头缠着纱布的小女孩怀里,小女孩说,“你这么乖,你的主人不会丢下你的,她一定找出张贴寻狗启事呢,我让爸爸再问问,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主人的。”   她的狗冲出马路被车撞失去了双腿,是小女孩一直陪着它,照顾它......   她把狗抱回家的当天晚上,狗就死了,偌大的世界,留下她一个人,她悲痛欲绝,后悔自己没有好好照看它,她感激那个女孩,让它受伤后不至于死在垃圾堆里,给予了狗最后的温暖。   周士武见黄菁菁泪流满面,忙弯腰替她擦拭,不敢细问其中的故事,但是他明白她就是那个孤儿,“娘,您以后有我们,有花叔,有米久,不会寂寞了,您要是喜欢,我问问谁家有小狗,抱只回来。”   黄菁菁背身抹了抹泪,哽声道,“不养了......”   失去的痛苦太过刻骨铭心,她不想再经历一回。   这时,新屋传来桃花的喊声,黄菁菁收拾好情绪,“怕是米久醒了,你回去看看,我割些猪草再回,你大嫂的事儿,怎么做你们兄弟做主,我,我就不插手了。”   “娘,您永远是我们娘。”周士武扶着黄菁菁,目光坚定的说道。   “我不是你们娘还能是什么,快回去看看米久怎么了。”黄菁菁甩开他的手,对着远处的山峦,重重呼出口浊气,她的狗再也回不来了,而她再也回不去。   黄菁菁不知道周士武做了什么,半个月后,忽然传出周士文和刘慧梅和离的消息,村里人皆是一头雾水,上门打探消息的不胜枚举,便是老花都有些感慨,和她说道,“老大媳妇心眼多,我不喜欢她,但猛的听到老大要跟她和离,又有些不舍,她生了大双小双,不容易啊。”   月光倾泻,屋里依稀可见,黄菁菁翻了个身,面朝着老花道,“老大明天回来,我问问他怎么想的,大双小双还在吃奶,离不得人照顾,咱要照顾米久,多两个孩子,你就要多忙些了。”   “我不怕累,就是担心老大,你说是不是老大在外边有人了?”老花说完,想想又觉得不对,周士文真要在外边有人,该瞒着家里才是,难道是想和离后再娶?   借着月光,黄菁菁抬腿踹了老花一脚,“瞎说什么呢,老大不是那样的人,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我再清楚不过。”   老花想想也是,周士文稳重孝顺,外边养人的事情绝对做不出来,而且他整天在铺子上,哪有空闲结交其他女人,但是,他又道,“会不会有人设计老大,怀了他的骨肉,逼着老大......”话未说完,腰上一痛,老花忙住了嘴,“我就瞎想的,老大绝对做不出抛妻弃子的事情来。”   黄菁菁坐起身,掀开被子下地,吓得老花身子一颤,快速拉住人,黄菁菁护短,他说栓子的字死板都能跟自己较真,他以为黄菁菁生气了,“我胡邹的,你别气,我当然相信老大不是那样的人。”   “我口渴,想喝水。”黄菁菁见他紧张成这样,不由得有些好笑。   老花松了口气,让她躺着,自己下地给她倒水。   半碗水,黄菁菁喝得干干净净,说起他们和离的事情来,将自己前年在镇上被奚落回村掉进粪坑的事儿说了,老花听完唏嘘不已,替黄菁菁掖了掖被子,“难怪老大要和离,休了都活该,她好歹毒的心思啊,好在你爬起来了,要是没爬起来,她就害了一条命哪,往后咱可得远着她些,没准被她陷害。”   “她心头有鬼,不敢面对我,所以才想方设法要回镇上的吧。”什么在镇上办百日宴,是她的真心话,恐怕也是她躲避的借口。   原主的命,确实是刘慧梅间接害死的,她不追究是希望周士文过得好,如今周士文眼里揉不得沙子,怪不得别人。   周士文和刘慧梅和离,村里说什么的都有,但刘慧梅只字不提,整天在老屋,该做什么做什么,丝毫不被影响,周士武从镇上接周士文回来,路上周士文说起前年的事儿,“这么大的事儿娘怎么不和我说,要不是你说起,我哪儿知道娘受了这么多委屈。”   周士武抓着缰绳,面上尽是难过,眼神没有焦距的看着前方,低声道,“娘是希望您能开心些,她看似刁钻泼辣,其实骨子里很好说话,想着您过得好她受些委屈无所谓吧,你来镇上后,娘让花叔给大嫂送汤,大嫂没给过好脸色,娘没跟她计较,说她辛辛苦苦生下大双小双,又照顾两个孩子,夜里睡不好,吃饭的时辰都是乱的,体谅她的辛苦,而她却端着架子。”周士武没法不介意刘慧梅做下的事儿,况且,他清楚,让周士文出面和离轻而易举,用不着如实相告,只说刘慧梅对黄菁菁不敬这一点就够了。   “娘不和你说是不想你担心,但我不能不说,娘省吃俭用把我们拉扯大,不欠她什么,凭什么给娘脸色看。没生孩子之前她还能收敛些,如今是更肆无忌惮了,就拿前年说吧,她竟然跟她娘一起,花钱找人当着娘的面奚落她,要不是这样,娘何至于回家掉进粪坑生了场大病,我问她拿钱治病她还不肯......”   周士武没有添油加醋,他说的是事实。   周士文紧抿着下唇,回村后,先去了新屋,问黄菁菁是不是真的,他实在没法相信,刘慧梅做得出这种事情来,黄菁菁没有说话,看在周士文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娘,往后有什么事您直说就是了,扪心自问,儿子娶了她后,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对她爹娘也是有求必应......”   他想着待肖氏和刘老头好,往后他娘不能动弹了,刘慧梅也会对他娘好,结果呢......   回到老屋,周士武他们有眼力的躲了出去,刘慧梅在院子里洗孩子的尿布,看周士文满脸失望的站在门口,她动作顿了顿,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周士武隐晦的和她说起前年的事儿她就知道周士文不会放过她的,黄菁菁对周士文来说,又是娘又是爹,哪儿会容忍自己这么对黄菁菁,村里人说她和周士文和离她就清楚是周士武在后边搞鬼,这个家里,心眼最多的就是周士武,孙婆子如今还被关在孙家,半步没离开过屋子呢。   “相公,你回来了。”刘慧梅艰难的站起身,想起他走之前和自己聊了一宿,他说黄菁菁年事已高,又嫁了人,不像没分家的时候抬头不见低头见,她们更该体谅黄菁菁,祖祖辈辈都是村里人,看不起村里人就是看不起过世的祖先......   周士文话不多,可能在铺子和人打交道时把话说完了,回到家,多是沉默的,也就在黄菁菁跟前才会打开话匣子收不住,但是走的前一晚,却和她聊到天亮。   她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他失望了。   但是她没法子,生了大双小双后时常梦见黄菁菁缠着她,整个人阴沉沉的,不说话,甚至盯着大双小双看,阴森恐怖得很,大双小双是她的命根子,出不得岔子,她只有想法子离黄菁菁远些,有些话,她不敢和周士文说,否则周士文肯定会质问她为什么怕。   有些恐惧,她自己都说不上来。   周士文不发一言的进了院子,灰蒙蒙的天,好似要下雨似的,光线不甚清晰,他进屋看了眼孩子,脸上滑过为人父的慈祥,刘慧梅站在门口,局部不安的等着周士文开口。   “我一直以为,娘不喜欢你是性子使然的关系,她做事雷厉风行,而你软软绵绵,你们说不到一起去,但她对你比对二弟妹她们好得多,你怕是不知道,我两迟迟没有孩子,她暗中着急,叫我找大夫给你暗中调理调理,警告我不得在外边乱来。”周士文的目光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过熟睡的孩子,他的声音很低,“她不说原因,我却明白,她是念着你嫁进周家吃了很多苦的原因,她不会说话,明明一件好事,到她嘴里也得不到一句好话,但是没办法,她不强势些,我们几兄弟就养不大了......”   刘慧梅听着这话,忽的潸然泪下,她心里明白,周士文要跟她和离了。   “我对岳父岳母问心无愧,而你呢,慧梅,你想想你做过的事儿,你对得起我娘吗?”他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有人对黄菁菁不好,他自己的亲弟弟他都能不近人情撵出门,刘慧梅会不知道他的心思?   刘慧梅泪流满面,“相公,大双小双才四个多月啊,你不要......”她不喜欢黄菁菁,自私自利,凡事只想着自己,家里勉勉强强能吃饱饭,她呢,鸡蛋猪肉敞开了吃,他们在镇上省吃俭用,她却在家肆意挥霍,她和周士文是长媳长子,就该凡事顺从吗? 第113章 113 老赵出事   周士武私心重, 丁点好处就往自己怀里兜, 周士义两口子好吃懒做, 黄菁菁睁只眼闭只眼, 一家老小,全靠他们支撑着,何时是个头?   是人都有私心,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大双小双我抱给娘照顾,她能把米久养大, 大双小双不成问题。”周士文目光沉沉,语气不高不低,刘慧梅身形微颤,难以置信的看着周士文, “你要把他们给娘带, 带成三弟那样子吗?”   好好的一大家子人,周士武休妻, 周士义离家, 如今她和周士文要和离,不都是黄菁菁惹出来的事儿吗?   “不,不成, 他们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不能给她, 不能给她......”刘慧梅神色有些激动,大步上前,紧张的扑向床上睡着的孩子, 周士文眼疾手快的拉开她,厉声呵斥,“你要做什么,大双小双多大点,压着他们怎么办?”   刘慧梅缩回手,泪流满面,怔忡半晌,反握着周士文的手,嘴角抽搐了几下,颇有孤注一掷的意味,“相公,娘不是......”话说得又快又急,风灌入嘴里,被口水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她弯着腰,面色煞白,脊背生凉,有些话不能说,说了的话连丁点转圜的余地都没了,以周士文的性子,别说和离,休了她都不会放过她的。   好一会儿,她才缓和过来,直起身子,眸子幽深如黑夜,不敢直视周士文的眼神,整个人微微哆嗦着,“相公,是我对不起娘,我知道,只要她放过大双小双,我什么都听你的......”她语气轻微颤抖着,浑身冰凉如同从河里被捞起来。   “相公,大双小双还小,离不开我,待他们大些了,我就......走,不会赖在家的,你别撵我,我想看着他们长大。”说话的时候,她往床前挪了一步,不知是不是吵着两个孩子了,大双小双嘴里暗哼了声,扁着嘴,一副快要哭的模样,她战战巍巍伸出手,这次,周士文没有阻拦,她轻而易举够着了襁褓,轻轻拍了拍,抑制住哭声而哄道,“小双睡啊,娘在呢,谁都不能抱你们走的,娘守着呢。”   周士文没吭声,坐了会儿,兀自出了门。   周士武候在门外,待他出来,探身看了看东屋,奇怪的是没有刘慧梅的哭声传来,他小声喊了声大哥,周士文点了点头,不欲多说,“走吧,过去陪娘说说话。”   周士文铁了心和刘慧梅和离,没有说个中原委,大双小双小,刘慧梅想留下照顾两个孩子,周士文答应了,黄菁菁眼神微诧,目光落在一侧的周士武身上,后者脸上不见喜色,抿着唇,故作沉吟道,“大嫂心思重,大双小双是咱周家的孩子,她会不会对他们不利?”   “她辛辛苦苦生下他们,不会的。”周士文有自己的考量,不愿意说内里缘由,漫不经心岔开了话题,问佐料粉的生意好不好,周士武想到既已和离,算是为他娘讨了公道,认真说起佐料粉的生意,佐料粉对外镇的人来说算新鲜吃食,买的人多,但明显的城里人买的多些,乡下人舍不得花这个钱。   “在铺子寄卖的佐料粉卖得差不多了,下午我回镇上多背些,东家娘也喜欢咱家佐料粉蒸出来的粉蒸肉,只是她这些日子身体不舒服,吃不得辣。”周士文若有所思的看着黄菁菁,“娘,您看能不能不添辣椒,有些人肠胃不好,吃了辣椒容易拉肚子......”   黄菁菁笑了笑,自是能的,正要点头,却见周士武抢先一步答道,“当然能了,下回我和三弟磨佐料粉的时候不添辣椒就成,大哥,还是你想得周到,往后咱家卖两种味道的佐料粉,吃辣的不吃辣的都成。”   周士武声音尖锐,黄菁菁颇为不解,只是识趣的没有多问。   周士文默然了一瞬,皱眉道,“东家问我,我自己哪儿想得出来,你忽然大惊小怪做什么?”   他简单的询问,却见周士武心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你二弟早想到这个法子,我没答应,担心卖不好,他听你说起,自然激动了。”黄菁菁轻松接过了话,周士武连连点头。   周士文看他两眼,没有继续说。   三人聊了会儿,割猪草的老花回来便开始做午饭,除了刘慧梅,一家人都来了,老花依着习惯,给刘慧梅装了汤,中午炒的肉也装了些,周士文回老屋的时候顺便给捎过去,周士武借故有事,让周士文先回,刘慧梅聪明,他担心刘慧梅发现了黄菁菁的不妥,万一和周士文说了,周士文故意来试探的,黄菁菁岂不是自露马脚?   “娘,大哥大嫂的事儿如今有了定论,您别往心里去,和你没关系,是我和大哥说的。”黄菁菁本性和他娘差很多,她善良,心肠软,对别人宽容,对自己人严苛,他担心黄菁菁把事情归咎于自己,不能释怀。   黄菁菁道,“我管什么,你大哥有主意,用不着我操心,走吧,田子奶说割了很多猪草在家堆着,没空背过来,我去赵家背。”   周士文和刘慧梅和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但看刘慧梅还住在周家,又觉得不可思议,哪有和离后还住在夫家的,偏偏周家人口风紧,无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出来,一众人挠心挠肺的想清楚发生了什么。   倦鸟归巢,夜幕渐渐低垂,西屋传来朗朗的读书声,东屋的两间屋子亮着烛火,时不时有飞蛾扑来,火苗滋滋爆出火星子,周士武出门倒洗脚水,折身回来,看刘慧梅站在门外,他步伐一滞,疑惑地喊了声“大嫂。”   刘慧梅面如死灰的望着他,渐渐,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态,挑着眉梢苦笑了两声,“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知道你如何害我娘?”周士武面色平静,眼底淌过压抑的恨意,“他们不追究,我不能不追究,一切是你应得的。”冷冷丢下这句,他转身进了屋子,脸上的平静隐去,被狠戾取而代之,在他看来,和离太便宜刘慧梅了,那种人,死了都不足以解他心头恨。   但是不能,大双小双还小,没了娘,就和米久一样了,刘慧梅在这点上和范翠翠不同,起码她对孩子是真心的。   他不会问刘慧梅从何知晓的,料定她不敢和周士文说实话,周士文选择和离是嫌她不孝顺,买通人嘲笑他娘,真相揭开,她就是杀了人,用不着他出面,周士文第一个不会放过她,她有这样的下场,全怪她自己。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关于周士文和离的事情,在农忙中逐渐冲散,刘慧梅整体在家带孩子,老花不再往老屋送汤,大家井水不犯河水的过日子,菜地的蔬菜能吃了,黄菁菁和老花把菜叶子割了,种上了丝瓜茄子,两亩地的蔬菜,一家人根本吃不完。   黄菁菁让周士武他们要吃的尽管去菜地摘,多的赶集之日拿到镇上卖,卖来的钱不多,却也是进项。   家里的两头猪和二十只鸡离不得人,很多时候是黄菁菁赶集,赵二两特地给她编了摆地摊的凉席,七十公分宽,一米多长,往地上一摊开,蔬菜整整齐齐顺着摆放,看着就觉得新鲜,黄菁菁坐周士武的牛车去,下集了走路回来,摆地摊的次数多了,认识了十里八村不少人。   镇上卖菜的不止她,什么小道消息都打听得到,比如谁家媳妇跟人跑了,谁家媳妇被婆婆蹉跎得小产了,亦或者哪家儿媳把婆婆撵出了门。   鸡毛蒜皮的小事,却成为她度过卖菜时光的谈资,她不爱编排人家的不是,更多时候是听。   这日,收了凉席,剩下些丝瓜没卖完,她背着背篓刚走出集市就看老赵赶着牛车从城里出来,老赵全家搬来了镇上,村里的地给几个兄弟种着,每年收些租子就成,赵吉福和韩氏也在,韩氏看到她,拍了拍老赵的肩膀,牛车停了下来,黄菁菁慢慢走过去,听韩氏道,“黄寡妇,回村里呢,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一起吧。”   老赵没料到会遇见黄菁菁,黝黑而堆满皱纹的脸上怔了怔,忙跳下牛车,上前帮黄菁菁接背篓,黄菁菁侧身躲开,脸上无悲无喜,客气道,“不用了,时辰还早着,我走回去就是了。”   老花在家洗衣服做饭,估摸着时辰,知道她啥时候回村,不着急。   韩氏提着裙子,扶着赵吉福的手跳下牛车,热络的拉起黄菁菁的手,“走吧,一起,许久没见过你了,我还想着啥时候回村找你按捏呢,在村里还能找着点事情做,在镇上,没啥事,整个人快发霉了,人一懒散下来,肩膀痛,腰痛,浑身上下就没舒坦过。”   她接了黄菁菁的背篓递给赵吉福,赵吉福手脚麻利的放在牛车上,见状,黄菁菁不得不坐上牛车,她记得村里人说,老赵家的牛车很少载外人,遇见了也是匆匆而过,不会停留,倒是没想到她能让他们破例。   田里的秧苗绿幽幽的,麦地的麦苗结了穗,再有些时日又该收麦子了,韩氏像是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打开话匣子,聊着城里的生活,没住进去的时候总羡慕城里人富有,言行举止温温柔柔,哪怕赶集也是手里垮个篮子,轻巧省事,哪像她们,赶集就背个背篓,一看就知道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   “还是村里痛快,镇上的生活太枯燥了,下雨天串个门都怕脏了别人的地,我和文莲商量着还是回村住算了,她带着小富在镇上住,文莲不肯......”韩氏不太习惯镇上的生活,邻里不太喜欢和人来往,一条巷子里的,孩子们斗嘴打架是常事,小富有几回被打得受了伤,她和文莲没说什么,结果有次隔壁家的孩子磕着腿了,硬要推到小富身上,说话阴阳怪气,听着不舒服,久而久之,她都不让小富和那些孩子玩了。   “小富那孩子,从小有些骄纵,他打了人,但也挨了打,换作村里,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哪个村的小孩不是打架打大的,结果到了镇上......”韩氏一言难尽的叹了口气,“我想回村住,文莲一个人又不习惯,说传出去,别人以为她不孝顺,黄寡妇啊,还是你日子痛快。”   黄菁菁随和的笑了笑,这种话从其他人嘴里说出来,黄菁菁会认为对方是显摆,但从韩氏嘴里说出来,她相信是真的,镇上的人戒心重,手里又有些钱,吃不得丁点亏是正常,村里大人们忙着干活,哪有空闲整天盯着谁家孩子挨了打?   她宽慰韩氏道,“镇上的生活好,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在镇上买处宅子呢,你看小富在镇上念书,接触的人都和咱不同,小富是有出息的。”   赵小富性子骄纵,但为人不算坏,在书院有夫子约束,又有文莲看着,怕不会走歪路,到了她们这个年纪,无非想的就是家和万事兴,儿孙孝顺有出息。   这话听得韩氏熨帖不少,路上又遇着很多村里的人,老赵皆将牛车停下,载着一块回村,人多,韩氏收了抱怨,问起黄菁菁家里的生意,“方大夫家挣钱了,在镇上买了间铺子,专门负责按捏,生意好得不得了,你怎么想的?”   黄菁菁的手法卖了三两银子,哪怕到今天来看,她仍然不觉得自己卖便宜了,而且卖给方大夫再明智不过,方大夫是大夫,结交了许多人,能守口如瓶,而且他的话公信度高,带着生意蒸蒸日上,只是女子比不得男子,生意受到很大程度的限制,她们家的生意当然比不过方家的。   “如今这样就挺好的,人哪,一步一步来,哪能一口吃成大胖子。”知足者长乐,她没想那么多,人活着,甭管穷富,只要不偷懒,勤勤恳恳的在干活挣钱,一辈子就不算白活,挣不挣钱,纯粹看个人运气,无愧于心比什么都强。   韩氏想了想,“还是你看得通透,黄寡妇哪,有件事我还想与你说说。”韩氏又将自家想卖佐料粉的事儿提了提,老赵不做那个买卖了,一家人住在镇上,开销大,老赵和赵吉瑞给人打杂,日子平平淡淡,但进项少了点,一家人不能总吃老本,她们这辈好说,到赵小富呢?   她继续道,“我知道你担心我们抢了你生意,我和老赵商量过了,你要是答应,我们走远些卖,尽量不和你们抢,他们父子本来就是早出晚归的,几天不回家是常有的事儿,你看可不可以。”   老赵他们在镇上做工要是能维持家里的生计她便不会开这个口,但小富念书花钱如流水,眼下能过得下去,日子久了就不好说了,况且文莲和赵吉福年纪不大,要是再生个孩子,一家子怕是更难了,外边人认为她们在镇上买了宅子,又买了两间铺子,看着风光,但到了镇上,才惊觉她们有多穷,人总要为将来多做些打算。   这次,黄菁菁没急着拒绝韩氏,清源镇周围的几个镇周士武都去过,生意如何周士武心里有数,她思忖道,“不知道你们拿货要去哪儿卖?”   韩氏抵了抵前边赶车的老赵,老赵讪讪回过头,让赵吉福开口,赵吉福有些怕黄菁菁,磕磕巴巴道,“赵吉瑞和周二进货,把外边夸得跟世外桃源似的,我和爹想着,去那边看看。”往年他们也会走很远,但没去过那边,卖孩子的多是贫苦人家,富裕人家谁舍得卖孩子,因而他们多是打听哪些村子贫穷就往哪儿去,卖孩子只需要打听城里谁家要丫鬟小厮或者书童的,用不了走两百里地。   黄菁菁没急着点头,“我回去和老二商量商量。”   韩氏听这话知道事情有转旋的余地,眉梢尽是喜色,拍着黄菁菁手臂,由衷感激道,“谢谢你了,要是生意成了,往后少不得要多打交道。”   黄菁菁没吭声,把货卖给老赵,她们自己也是挣了钱的,互利互惠的事儿。   牛车缓缓驶入村里,远远的便听见村里闹哄哄的,屋门口堵着很多看热闹的人,韩氏面露忧色,和老赵道,“当初我就不太乐意他们接咱的生意,如今可好,出事了肯定要算在咱头上,那种生意,不把人家打听清楚,只顾着钱哪儿成?”   因着闹事的老赵兄弟家,黄菁菁她们下了牛车,想着老花一个人在家,她没有滞留,背着背篓就回去了,经过周家院子,见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她唤了声老三媳妇,刘氏从灶房出来,“娘,今天回来得早些啊,二哥和相公还在地里忙活呢。”   每年这时候都会下雨,天说变就变,周士武和周士仁接下来要出门卖佐料粉,趁着得空,把麦穗拿稻草捆好,免得大风吹倒了,她也刚从地里回来。   “好,我背篓里还有丝瓜,你拿回去煮了。”她买了三块豆腐,让刘氏给一块给刘慧梅,周士武和她说刘慧梅看出自己换了芯才惴惴不安不敢面对自己,黄菁菁不知说什么好,但刘慧梅吃好了,大双小双才有奶喝,黄菁菁目光投向东屋,刘慧梅趴在窗户边,欲言又止的望着她。   黄菁菁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真要被看出端倪,怕就是过年的事儿,刘慧梅坐月子出来坚持一个人带大双小双,她只当刘慧梅要强,担心别人带不好才自己要带的,后来老花说她是为了回镇上,如今来看,怕不只是这个原因。   貌似,从刘慧梅生了孩子,她们关系疏远了很多,她也不知哪儿不对劲。   把东西给刘氏她就回去了,老花在院子里杀鱼,米久扶着凳子站着,双腿打颤,黄菁菁喊了声米久,米久立即抬起头来,咿咿呀呀喊着什么,老花看看日头,“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想着你还要些时候,我还没做饭呢。”   “不着急,我蹭老赵家的牛车回来的,桃花跟梨花呢?”黄菁菁弯腰朝米久伸手,米久咯咯笑了两声,伸展手臂要黄菁菁抱,身子忽然一歪,跌坐在了地上,黄菁菁失笑,忙上前抱起他,替他拍了拍屁股上的泥,“米久想奶奶没,奶奶给米久买了豆腐,晚上熬豆腐鱼汤喝。”   “啊,啊。”米久咧着嘴应了两声,侧身指着灶房,黄菁菁和老花道,“米久怕是饿了,我煮饭去......”说着话,桃花和梨花从屋里出来,这些天,两人跟屋后的二丫走得近,学了绣花的法子,能静下心来绣花,黄三娘看二丫和她们走得近,又提了几回打水的事儿,被老花冷脸拒绝了。   桃花和二丫是在大双小双的百日宴那天混熟的,孩子心思单纯,黄三娘可不一样了,老花接受二丫三丫来家里,不接受黄三娘过来。   “奶奶,看,我和梨花绣的花儿,二丫说再过几天就能绣完了,卖了钱就能给奶奶买镯子了。”桃花把自己背面翻转过来,乱的线条明显少了很多,只是梨花绣得不太好,却也比以前工整了很多,黄菁菁点头道,“成,奶奶等着了......”   吃饭时,她说起老赵想进货卖佐料粉,老赵搬去镇上为人热情了些,不似以前冷淡,今天能和大家唠叨几句闲话了。   老花喂米久吃着饭,小声道,“他估计是知道自己造孽了吧,你怕是不知道,老赵侄子出事了。”老花拿勺子刮了下米久嘴角的饭粒,道,“他侄子不是接了他的买卖吗,把孩子卖给那种不把孩子当人看的家里,一个月死了好几个,事情传到人家爹娘耳朵里,上门闹呢,走了一天一夜到的村里,要他侄子给个说法呢,那么乖巧的孩子,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谁舍得卖孩子,他侄子造孽哦。”   黄菁菁没料到有这茬,老赵金盆洗手便是因为这件事,他做了几十年买卖,照理说看惯了生死才是,却为此事耿耿于怀很久,甚至不做了,她道,“哪个侄子?”   “赵吉良吧,挺油嘴滑舌的一个人,被那些孩子的爹娘打得鼻青脸肿,田地干活的有些人看热闹回来说的。”老花不认识赵吉良,但是村里人对赵吉良风评不太好,说他仗着是老赵侄子,眼睛长在头顶,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嘲笑过很多人,“他是自作孽,老赵回来估计就是处理这件事的,不是所有爹娘都不把儿女的死活当回事的。”   黄菁菁点了点头,这便是她说老赵救了些人也害了些人的原因,这件事闹出去,老赵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下午,她和老花去山里割猪草,米久扶着东西能站会儿了,不愿意待在家,天天指着外边要出门,赵二两要过来检查村里编的竹篮子,桃花梨花在家里绣花,她和老花多割些猪草备着,猪长得快,一天吃得多,红薯藤磨的粉吃完了,她去村里买了些米糠回家和着猪草煮熟了喂。   山里有砍柴的汉子,有捡柴的妇人,无一不在说赵吉良家的事儿,老赵把买卖让出来,亲兄弟接了买卖不知道感恩,反而反过来抱怨老赵给他们挖了坑,亲兄弟撕破脸,在村里还真是少见,这件事,很多人站老赵,毕竟当初是他们自己缠着要老赵教导几个侄子的,出了事就往老赵身上推,委实叫人心寒。   黄菁菁听着,不予置评,和老花边聊边割猪草,两个人干活快,背篓装满也就不到半个时辰的事儿,村里闹哄哄的,听说又有人找来村里,要把孩子买回去,不卖给他们了,他们卖孩子是为了钱不假,但不想看着孩子死。   当然,有这种爹娘,也有不管孩子死活的爹娘,不知从哪儿得到风声,闹上门要赵吉良多给些钱,说孩子去了就没命,价格应该和其他孩子不一样,起码要多五百文,大家把赵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最后还是里正出面,带着村里人把他们轰了出去,银货两讫,哪怕是孩子,转手的那一刻孩子的生死就和他们当爹娘的没关系了。   赵卫国的话不近人情,却也是最好的处理办法,否则由着那些人闹起来,对整个稻水村的名声不好就算了,村里整天有外人来来往往,云龙混杂,乌烟瘴气,村里人跟着不得安宁,黄菁菁回老屋和周士武说了老赵的意思,周士武想也没想的摇了头,“老赵处在风口浪尖,记恨他的人一大把,万一把咱家的佐料粉也记恨上,说咱家的佐料粉有问题,对咱家的生意冲击大。”   而且,他想过了,下回再去外边买米自己捎些佐料粉过去卖,用不着老赵他们,“娘,这件事我和老赵说,他们家什么情形他心里有数,这会儿谁巴上去谁就是枪靶子,咱家犯不着。”   又不是多好的关系,何须为了外人把自己放在危险的地方。   黄菁菁想想也是,张了张嘴,还想问问刘慧梅,“你大嫂和大哥没闹吧?”   “娘,她自己做过的事儿自己心里有数,她哪儿敢闹,我看她如今唯一的念想就是等大双小双长大成人记着她的好了。”周士文和刘慧梅和离的事儿外人不清楚,除了他们自己也就赵卫国知道,周士文和他说过,往后谁要是看上刘慧梅了,就把他们和离的消息放出去,这个家,刘慧梅随时都能走。   “娘,您别担心,她老实得很,我看她心情平静多了,偶尔还会问三弟妹您身体好不好,因果报应,在她身上了结也算好的,大双小双不会遭罪。”最初,他担心刘慧梅会偷偷学按捏的手法,往后离开周家另起炉灶,观察了十多天,刘慧梅安分守己得很,待他和周士仁客气了很多,刘慧梅用的水是他和周士仁挑回来的,洗衣服煮饭,每天一水缸用得干干净净,偶尔会和他们说声谢谢。   整个人,沉淀了很多。   估计事成定局,知道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结果了吧。   黄菁菁嗯了声,想叮嘱两句什么,又怕自己想多了,“成,那我回去了,算着时辰,米久该肚子饿了,菜地的菜你们随便吃,卖不完,留在地里也是烂了。”   她从去镇上卖菜的那天开始,刘氏就不去菜地摘菜了,韭菜老了,哪儿吃得完,韭菜鸡蛋桃花她们都吃腻了。   “我和三弟妹说,娘,米久会说话了不,每次看着我都啊啊喊,您说他是不是要喊爹爹了?”米久满一岁了,因着大双小双的百日宴办过酒席,米久的生辰没有请客,就赵二两一家三口过来吃了个饭,庄户人家不流行抓阄,米久也没,说起来,米久过生辰,啥也没有。   “怕是要说话了,桃花和梨花天天围着他教他喊姐姐,米久张嘴就啊啊啊。”说起米久,黄菁菁目光柔和了很多,她原本要背着米久过来的,老花走,米久看着他背影哭,闹得老花没法子,后背背着猪草,前胸抱着他回了。   周士武嗯了声,擦了擦手,“娘,晚上我去新屋吃饭?地里的麦子还得忙个一天半左右,忙完了得去外镇卖佐料粉,早出晚归,不知啥时候能见到米久。”   桃花像米久那么大的时候他没啥感觉,如今看着米久,手痒得厉害,想抱抱他,陪他说说话,听他喊爹爹。   黄菁菁忍俊不禁,“去就去,晚上喝鱼汤,你花叔回去,怕是开始熬了,待米久大些了,你带着他出去转转。”   家里的佐料粉生意稳定下来了,来村里买的有,更多的是去周士文铺子买,偶尔一天能卖上三百碗,加上按捏挣的钱,今年一家人能存点钱。   周士武哎了声,“娘,你等着,我和三弟妹说,让她晚上别煮我的饭。”   夕阳的余晖笼罩着小院,栓子写完字,拿着竹竿赶鸡回鸡笼,淡淡的光晕照在他身上,美好又朴实,黄菁菁原本不想进去的,不知为何,她抬脚走了进去,“栓子,赶鸡呢。”   栓子转身,见是黄菁菁,丢了手里的竹竿,咚咚跑回屋子,很快捏着一叠厚厚的纸出来,“奶奶,我写的,您给我收着,不然爹爹就当起火柴烧了。”   黄菁菁低头,栓子个头长了很多,黄菁菁拿过一看,纸上的墨迹有些晕开了,字显得有些模糊,她吹了吹,笑道,“好,奶替你收着,二伯买的字帖你跟着练了没?”   “练了的,我还给夫子看了,夫子说跟着练,字写得会越来越好看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以后比他写得还好看。”栓子笑眯眯说着,夕阳的光落入他黑曜石般的眼眸,暖暖的,黄菁菁摸摸他的头,“好,以后来新屋,写给你花爷爷看,等你写得跟花爷爷差不多好看的时候,咱家篮子就交给你了。”   篮子上的字都是老花写的,周士文回来才会添上他的字迹,那些篮子要卖钱的,写得丑的话就是丢家里人的脸,他挺了挺胸脯,信心勃勃道,“奶,您等着,我很快就比花爷爷厉害了。”   “好,奶奶等着。”   黄菁菁举起纸,认真看了看,她看来,所有的字千篇一律,没啥变化,她仍然一个字都不认识。   “娘。”刘慧梅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碗肉,“您来得正好,我就不让二弟送过去了,我托人买的肉,您和花叔尝尝。”刘慧梅走向黄菁菁,双手捧起碗,望着黄菁菁脸颊的眸子闪过丝愧疚,她真的没料到会成这样,否则她一定不会那样做的。   “大嫂。”周士武疾步上前,推开了刘慧梅的碗,“买肉不容易,你留着自己吃吧,我和娘先过去了。”   他哪儿敢让黄菁菁吃刘慧梅的东西,万一下了毒怎么办,以前是他疏忽大意,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他语气冰冷,黄菁菁看刘慧梅脸色惨白,连夕阳的光都衬不红,她滞了滞,缓缓伸手把碗接了过来,温煦道,“上午我回来你花叔还问怎么没买肉,他说嘴里没味,知道晚上有肉吃,他肯定欢喜,大双小双闹不闹,要不要我帮忙带?”   刘慧梅摇摇头,“他们听话着呢,很少有哭闹的时候,您带米久就是了,娘,明天我来小河边洗衣服,您能不能帮忙看着大双小双一下?总劳烦二弟三弟去村里挑水,不太好意思。”   周士武竖着耳朵,脸上闪过不悦,只听黄菁菁道,“成,你把孩子抱过来就是,早上要煮猪食,洗衣服,有人着呢。”   刘慧梅感激一笑,又去灶房端了碗出来给刘氏送去。   黄菁菁没说什么,和周士武一起回了,路上,周士武端着碗,略有抱怨的看着黄菁菁,“娘,她的东西您也敢吃,不怕出事啊。”   “你大嫂多聪明的人,哪儿舍得把自己搭进去,你不喜欢她不也每天帮她挑水?”黄菁菁促狭道。   周士武一愣,“我是看她带着大双小双出不了门,和这个不一样。”   “她毕竟是大双小双的娘,我看她变了很多,以前压着事想方设法躲着我,如今躲不开,慢慢就只能面对了。”外人眼中,刘慧梅还是周家长媳,是大双小双的娘,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她就不该为难她,否则以后大双小双大了,会以为她们排斥刘慧梅。   周士武撇嘴,“要我说,她知道您的性子,怕是想和大哥重归于好,讨好了您,再去大哥跟前说几句软话,又有大双小双在,没准大哥就心软了呢?”   越想,他就越觉得刘慧梅心思深沉,黄菁菁没个好气拍他一掌,“把我当什么人了,眼皮子浅得几碗肉就收买了,还有你大哥,说和好就和好啊?”   周士武手臂吃痛,讪讪一笑,“我不是怕您看在大双小双份上原谅她了吗,要不是我聪明琢磨出她反常,哪儿会知道内里有这些事儿。”   “成,整个家就你聪明行了吧,哎......”黄菁菁翻了个白眼,周士武立即住了嘴,他总觉得刘慧梅不安好心。 第114章 114 老二失踪   天际残余着少许的赤红的晚霞, 饭桌上, 周士武先动筷子尝了遍肉, 桃花和梨花跟着动筷被他抢了碗,二人喊了声, 哀怨之意甚重, 周士武面色凝重, 细细咀嚼几口才吞入腹中, 绷着脸道,“我先尝尝, 你们待会吃啊......”   肉切得薄,肥瘦分开, 想来是知道黄菁菁不爱肥的, 故意分开做的,想到刘慧梅的心思,周士武鼻孔里轻哼了声, 颇有些看不起的意味。乐文小说 章节更新最快   老花一脸讶然,看看周士武, 再看看他双手握着的碗, 问黄菁菁发生了何事。   “他能有什么事,吃独食呗,还不赶紧放中间给桃花梨花吃。”黄菁菁竖着眉,似有发火的征兆,周士武咽了咽口水,喉咙滚动了几下才把碗推了出去, 脸上恢复了常态,脊背放松下来,“吃吧,先给奶奶和花爷爷夹。”   米久认出碗里的肉,不肯喝鱼汤,手指着中间碗,仰头示意老花夹肉,弄得老花哭笑不得,肥肉一看就是熬过油的,有些硬,米久的几颗牙齿哪儿咬得动,他从斗碗里舀了勺豆腐给米久看,“米久吃这个,这个也是肉。”   米久看看豆腐,又疑惑地看看桃花筷子上夹着的肉,安静下来,老老实实张开了嘴。   周士武忍不住逗他,“米久,花爷爷骗你的,那是豆腐,不是......”话完说完,脚上一痛,便看黄菁菁怒瞪着他,语气渐沉,“哄不好待会你给他买肉去,我和你花叔不管了。”   周士武悻悻然止了声,见米久还仰着头等他说,他咧着唇笑了笑,“米久吃肉肉,花爷爷有肉肉。”   米久调转目光,但看老花拿着勺子一动不动,他直了直腰杆,举起手,拉着老花手臂,把勺子往自己嘴边凑,老花失笑,“慢慢来,没人跟你抢。”   豆腐软,不怕米久噎着,他凑到嘴边吹了两下,喂米久吃了一勺,转而和周士武说话,心下了然道,“老大媳妇送的肉?”   见周士武端着肉过来,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刘氏弄的,刘氏和周士仁日子节俭,很少买肉吃,他心底还纳闷来着,直到看周士武露出嘲讽和不屑,他才隐隐觉得不对劲。   周士武不情愿的点了点头,让桃花少吃些,别吃了闹肚子,刘慧梅做的每一件事都不能拿常理推断,肯定别有用心,她知道黄菁菁和他娘不一样,换作他娘,得知大哥和离,下一步就是尖酸刻薄撵她出门,坚决不可能留她在家的,更别论照顾大双小双了。   他娘脾气暴躁,黑就是黑,白就是白,和离了就该赶紧收拾包袱走人,不像黄菁菁,会为大双小双考虑。   “她真是有心了。”老花脸上不像周士武那般嫌弃,只是再看那碗肉,脸上的温和散了些,侧目注视着黄菁菁,沉吟道,“她是不是有事相求?”   黄菁菁啼笑皆非,颇有些无奈,小的戒备重,老的跟着起疑心,哪来的花花肠子,她道,“老大态度明朗,和离的事儿里正出面办妥了,哪儿还有回旋的余地,你们别想太多了,她或许有自己的心思,也可能是让咱帮着看着孩子。”   刘慧梅明天过来洗衣服,大双小双扔给他们,算不算有事相求?   老花一眨不眨的留意着她脸上的表情,说道,“不怪我多想,以前觉得她只是话少了点,慢慢的,总觉得她整个人阴森得很,明面上云淡风轻,暗地搞动作,咱都是老实人,有一说一,她当着面说你好话,背过身能把你贬进泥土里,不知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老花常常去老屋送汤,和刘慧梅打交道的次数还算多,他说实话,不太喜欢刘慧梅那种性子的人。   “哪句真哪句假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不生出害人之心,咱各过各的日子,待大双小双年纪大些了再说吧。”刘慧梅从怀孕开始就对肚子极为在意,生怕不小心有个闪失,初为人母的担忧和温柔不是假的,她或许不是一个好儿媳,好妻子,但对孩子来说,她或许是个好母亲。   至于刘慧梅有什么目的,她大致明白。   村里闲言碎语多,刘慧梅讨好她,恐怕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和离是铁板铮铮的事实,但她一日住在村里,外人的指指点点就会影响她的生活,她怕是不想吧,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出面,人在风口浪尖,做什么错什么,刘慧梅多精明的人,不会看不出来。   吃过晚饭,老花收拾碗筷去灶房,黄菁菁把旁边的屋子扫了遍,简单擦了擦桌椅,让周士武就在这边歇着,明早再过去,晚上陪米久玩玩,误不了什么事。   周士武正抱着米久舍不得撒手,闻言,毫不犹豫的应下,有心让米久挨着他睡,但米久不肯和他进屋,东张西望,到处找老花,周士武担心像上回那样遭他记恨,一岁多点的孩子,有些事懵懵懂懂清楚些了,比如你给他个硬的东西说是能吃的,他第一次乖乖咬,第二次无论如何都不肯张嘴了,不好糊弄了。   周士武不强迫他,抱着他坐在堂屋炕上,玩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米久使劲揉眼睛了他才交给老花,看老花舀水给他洗澡换衣服,无微不至,不怪米久喜欢粘着老花,换作他,很多细节怕都是得过且过了。   烛光朦胧,他坐在边上看着,忽然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直到外边传来泼水声他才回过神来,烛火摇曳,借着微弱的光,他走了出去,黄菁菁提着木盆,顺在角落里,动作缓慢,怕是吵着屋里睡觉的米久,他喊了声娘,“花叔把米久照顾得好,趁着他还小,我想做挣些钱。”   黄菁菁直起身,光线微弱,她的步子又小又慢,压着声道,“你不是在挣钱吗?”   “我想去外边瞧瞧......”以前他没把挣钱当回事,总觉得米久年纪小,可以不着急,即使念书也花不了多少,但就在方才,他觉得还不够,多挣些钱,让米久没有后顾之忧,起码用不着为了银钱的事儿发愁,还有老花和黄菁菁,往后他们年纪大了,他手里有足够的钱,可以留下陪他们。   而不会为了挣钱忙得抽不出身来。   黄菁菁看不清周士武脸上的表情,“你想去哪儿卖?”   “桑镇,我买米的那个地方。”周士武上前扶着黄菁菁,“外镇的几家酒楼和饭馆子跟咱签了契约,不怕生意没了,买回来的米剩下得不多了,我琢磨着全磨成粉,拉去桑镇卖,索性再买些米回来。”   他脑子里隐隐有个雏形,但是什么,总表述不出来。   进了堂屋,光线明亮了许多,她道,“你想去就去,但多叫两个人跟着,咱挣的钱留下些作急用,剩下的你全部拿走,做事切记不可操之过急,一步一步来,把老三也叫上,让他跟着出去见见世面。”   周士仁遇事冷静了很多,三思而后行,他不会再做头脑发热的事儿,但遇事不够果断,和人打交道仍有些腼腆,还需再磨练。   “成,我和三弟说说。”白天,黄菁菁说老赵想去外边卖佐料粉他就想过了,佐料粉的生意自家做是最好的,没有人嫌钱多,桑镇富庶,百姓舍得花钱,佐料粉肯定会大卖,他有这个自信。   黄菁菁松开他的手,替桃花梨花掖了掖被子,低声道,“趁着年轻时多挣些钱,我和你花叔还能动,能帮你们照顾孩子,要是我们两不能动了,孩子没人照看,你们再大的野心都白搭。”   周士武再信这话不过,得到黄菁菁支持,他倍受鼓舞,跟在黄菁菁身侧,说起自己的想法,喜悦激动之色溢于言表,黄菁菁细心听着,不予置评,让他有什么想法就去做,家里的事情用不着操心。   怀着出门的心情,周士武几乎一宿未睡,天不亮他就起床了,往天这时候他和周士仁要去山里砍柴,走出屋门,听到米久咿咿呀呀的声音,很快屋里亮起了灯,他过去叩了叩窗户,小声道,“花叔,我和三弟要去山里砍柴,你出来把门落上门闩啊。”   家里有孩子,老花平日都是锁着门的。   米久不耐烦地哭了起来,老花应了句,“知道了,你慢点,我喂米久吃了东西就出来。”   雾气笼罩,迎面扑来湿哒哒的凉意,他搓搓手,借着灰灰暗暗的光走了出去。   老花给周士武留了早饭,但一直不见人来,想着黄菁菁说刘慧梅要过来洗衣服,他道,“要不要给老二送去地里,不吃早饭,哪儿来的力气干活?顺便帮老大媳妇把孩子抱过来。”   “他多大的人了,会不知道自己肚子饿?你别管他。”黄菁菁坐在屋檐下,把桶里的水倒进木盆,将浅色衣衫放了进去,挪了张矮凳子坐下,搓洗着衣袖,抬头看向院外,刘慧梅过来洗衣服,夹着木盆,还要抱两个孩子,确实有些吃力,但他们过去不太好,刘慧梅那个人蹬鼻子上灰,你对她稍微好点,她就能恃宠而骄,惯不得,因此,黄菁菁道,“老大媳妇想得出法子,你别操心,去屋里拿张凉席和褥子出来放院子里,大双小双睡着,米久能爬。”   老花牵着米久回屋,卷了凉席和褥子出来,安置在院子正中,刚铺上褥子,米久两腿一蹬就往上边爬,老花抓着他小腿给他脱了鞋子,指了指泥,“脏,米久别爬出来啊。”   “他多爱干净,啥时候乱爬过?”不知米久随了谁,甚是爱干净,夜里不洗澡睡不着,尿湿了尿布不给换要哭,洗完澡换了衣服,在炕上爬来爬去,扔到地上就不动了,双腿就是不肯弯曲。   老花想想也是,把他的鞋子放在边上,去灶房煮猪食去了。   黄菁菁洗完一件衣衫的时候,刘慧梅和李菊一人抱着个孩子来的,进门后中规中矩唤了声娘,问把大双小双放在哪儿,黄菁菁指了指地上的褥子,朝屋里喊桃花,“出来守着米久,别让他碰着大双小双。”   桃花提着针线篮子出来,乖巧道,“知道了,奶奶,我能继续绣花吗?”   她绣的花快完成了,正是收工阶段,入迷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手里的针线篮子是赵二两给她编的,小小的圆形的篮子,精致小巧,里边分了格子,针和线分开装,梨花的针线篮子比她小些,皆是依着尺寸来的,不等黄菁菁说不,刘慧梅紧了紧怀里的大双,脸色略微紧张,“桃花,看着弟弟们的话不能做针线,万一针不小心伤着眼睛怎么办?”   她站在褥子边,不敢将怀里的大双放下。   桃花愣了愣,回屋把针线放下,搬了小凳子挪到褥子边,拉着米久小腿,让他躺在边上,刘慧梅这才把大双放下,两个孩子能翻身了,刚躺下,左手往右一抬,整个人就趴着了,小双也是如此,二人抬起头,小脸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   刘慧梅把绑在两人身上的尿布取下,和黄菁菁道,“娘,大双小双的尿布在这。”   “搁着吧,我看着呢。”黄菁菁搓着桃花衣服的印迹,有些是泥,有些是割猪草沾染的草浆,不太好洗,她又涂了些皂角,叮嘱桃花道,“看着米久,别让他乱爬,压着大双小双了。”   桃花点头,但凡米久曲起腿欲往大双小双身边爬,她就伸手把他抓回来,来来回回数次,米久不耐烦地踢腿,张嘴嚎啕大哭,哭声嘹亮,吓得大双小双震惊了下,略有好奇的扭头看着米久,桃花颇有耐心地教米久,“是大双弟弟和小双弟弟,你不能压着他们,会疼的。”   米久眼角还挂着泪珠,曲起腿,身下的褥子被他蹂躏得褶皱一团,他双手往前一放,又开始朝那边爬,桃花抓着他腿一拉,米久整个人趴在了褥子上,咧着嘴,又开始哭。   湿着双手跑来的刘慧梅见着这一幕,脸上舒了口气,注意到黄菁菁看过来的目光,她强扯出笑容,“以为小双饿了,他早上没吃多少奶。”   丢下这句,转身去河边继续洗衣服了。   来来回回,米久哭了七八回,老花不住提醒桃花力道轻点,别伤着米久筋骨了长不高,黄菁菁在,他不敢堂而皇之的跑过去抱米久,否则会挨骂,男孩要粗养,女孩要娇惯,黄菁菁说的。   好在米久知道自己爬不过去,哭也哭够了,索性翻转身,抬高双腿,手抓着脚底,扯起了脚上的袜子玩,每天晚上他都是这么玩的,桃花不拦他,待他把袜子扯下来,又耐心给他穿上,竟也玩得兴致勃勃......   不一会儿,旁边的小双哭了起来,米久转身瞄了眼,啊啊说了两句,举起双手,但看桃花动了动身子,他立即老实下来,继续玩自己的袜子,黄菁菁好笑,擦擦手,抱起小双,摸尿布干干爽爽的没撒尿,怕是饿了,她朝外喊了声老大媳妇,刘慧梅即刻跑了进来,紧张得不得了的样子,黄菁菁敛目道,“怕是饿了。”   刘慧梅回屋喂孩子,黄菁菁继续清洗衣服,晾好衣衫刘慧梅已经把大双也喂完了,两个孩子在堂屋的炕上睡觉,刘慧梅守着,见黄菁菁进屋,她才站起身,目光暗暗打量着黄菁菁,小心翼翼道,“娘,大双小双睡着了,我出去了啊。”   “成,我守着,你忙去吧。”黄菁菁面色如常,回屋拿了针线篮子出来,桃花脚长了,大拇指戳破了鞋子,她找了块颜色相近的布料,一针一线缝补着。   梨花挨着她,时不时瞄两眼床上的大双小双,问黄菁菁道,“奶奶,大双小双以后也和我们一起住吗?”   周士仁和刘氏忙,她和桃花很多时候都是住在新屋的,在她看来,新屋也是她的家。   “不是,大伯母稍后要把他们抱回去的。”黄菁菁眼皮子抬都没抬一下,眼神比不得年轻人,她需得全神贯注。   梨花哦了声,面上明显松了口气,不知为何,她不太喜欢刘慧梅,方才刘慧梅把小双放在炕上,看着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大双跟着睡下后,刘慧梅就坐在旁边,生怕她伤害了大双小双似的,刘慧梅不说,但她看得出来。   米久就不这样,米久睡觉,家里该干什么干什么,不用特意要人守着。   黄菁菁没注意到她的神色,把鞋子的洞补上后,让桃花进屋试了试,米久牵着桃花的手歪歪扭扭走着,到了炕前,抬起一只腿欲往上边爬,桃花拉着他,轻声哄道,“弟弟睡觉,米久不上去啊,姐姐给米久拿东西吃。”   听到吃的,米久精神一震,指着放零嘴的罐子,啊啊说着,黄菁菁抬头瞅了眼,脸上渐渐浮起了笑意。   半个时辰后,雾气散去,太阳高照,刘慧梅和李菊来了,说是把木盆端回去了,大双小双还睡着,两人各自抱了个孩子,黄菁菁什么都没说,她们走后,她才背着背篓去山里割猪草。   此后几天,刘慧梅时不时会带着孩子过来,黄菁菁和老花守着,从不多说什么,周士武暗中嘀咕了很多次,黄菁菁充耳不闻。   次数多了,关于她和周士文和离的谣言好像不攻自破,闲言碎语少了很多,周士武和周士仁夜以继日把佐料粉磨出来,需要的竹篮子多,村里人欢喜不已,家家户户砍竹子编篮子,带着老花皆忙了起来。   刘慧梅和李菊走得近了,常常是刘慧梅抱大双,李菊抱小双,周士武去桑镇,周士武把孙达一起脚上,家里收竹篮子,赵二两走不开,而且他和周士仁皆出了门,有个什么事儿,总得有人出面,赵二两留下的话有个照应。   刘慧梅和李菊来新屋会帮着干活,刘慧梅这个人,高傲起来谁都不放在眼里,但降低身段笼络人很是有一套,她过来,帮着喂鸡喂猪做饭洗衣服,抢了黄菁菁的活,让黄菁菁除了割猪草找不着事情做。   见刘慧梅这样,就没人不夸她贤惠能干的。   黄菁菁脸上没什么表情,早上割一背篓猪草,下午一背篓猪草,家里的事儿让赵二两留个心眼。   新屋的人络绎不绝,黄三娘看刘慧梅进出自如,心思又活络起来,只是刘慧梅待她不如之前,不会明面上给她难堪,却也不多搭理她,久而久之,村里人琢磨些名堂出来,以为黄三娘做错什么事,把刘慧梅给得罪了,毕竟,百日宴黄三娘能来,全靠刘慧梅,为此,他们才觉得刘慧梅被休是迟早的事儿,明知自家婆婆和黄三娘不对付,还公然和黄三娘来往,挑衅婆婆的威严,这种儿媳妇,即使不休,也要被狠狠批揍一顿的。   如今想来,是刘慧梅看清楚局势,悬崖勒马了?   大家不敢在新屋大聊刘慧梅和黄菁菁的感情,而是将话题转向了赵家,上门闹事的人被里正出面撵走了,但赵吉良死不悔改,仍然出门做买卖,中途被人打断了腿,赵家闹成了一锅粥,要老赵把人找出来,否则老赵要赔偿一家子人的损失。   赵家兄弟撕破脸反目成仇的事儿让村里人唏嘘不已,赵家人认为老赵造孽,好好的买卖他如果不收手,赵吉良他们出头,更不会落得被人打的下场,追根究底,老赵确实难辞其咎,黄菁菁事不关己的听着打发时间,是非对错,不是她说了算的。   秦氏和黄菁菁说起都免不得唉声叹气道,“老赵这次栽大跟头了,兄弟间闹成这样子,管你往日多好的情分,说没就没了。”   这些年,老赵挣的钱散了不少给亲戚弟兄,富贵时当你是兄弟,出事了就是仇人,情分说没就没了,秦氏不怕黄菁菁笑话,又道,“韩氏几个妯娌想要镇上的一间铺子,说老赵挣了这么多钱,吉良成那样子,一间铺子是理所应当的,韩氏性子软和素来不会吵架,文莲心有算计,毕竟是晚辈,事情不知如何。”   黄菁菁低着头,手里拿着两张绣帕,慢慢将针线打结,徐徐道,“铺子是记在小富名下的,赵家的主意成不了,老赵东奔西跑多年,怎会没有手段,赵家真把人得罪了,啥也捞不到。”   之前是老赵不想计较,他真计较起来,谁都奈何不了他。   秦氏听她好像知道些事,凑过来,一脸好奇的模样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我知道什么?对老赵而言,他往年做那种买卖心底多少不踏实,挣的钱多,散些给亲戚,当为小富积福,眼下他金盆洗手,不再担心害不害人,小富在镇上的书院念书,一家子人还算平稳,赵家得寸进尺,老赵抛了他们,他们就啥也捞不到了。”黄菁菁拉着针线,贴着布打结,拿剪刀顺着死结咔嚓一剪,针线断开,她收了针线,抬头看着秦氏,见她好似没想明白,不由得道,“大两媳妇不闹了?”   秦氏啊了声,目光渐渐犀利,“她敢?我和大两说过了,她再闹就送回去,我算是想明白了,不安分的儿媳妇不能要,否则把儿子带坏了,休了就休了,不信她敢招摇过市不懂收敛。”大两媳妇暗地没少拾掇大两和她闹,一直抱怨自己给徐氏干活,不管家里的事儿,大两是个明白人,自己亲兄弟跛着腿,她不上心些,徐氏跑了怎么办?   而且,二两和徐氏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挣了钱,私底下有贴补秦氏,大两没理由信自己媳妇的话。   说起这个,秦氏面露欣慰之色,“大两随他爹,性子憨厚,没有那么多心眼,换作我家老幺,肯定跟他媳妇一起闹,哼,我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要是连做主的能力都没有,不如死了算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秦氏不想多说家里的事儿,不懂黄菁菁怎么把话题转到了她家,认真想了想,忽然恍然,大两媳妇不敢闹,不就是她不给好脸色了吗,要走尽管走,走了再给大两娶一个,大两卖竹篮子挣了些钱,不怕娶不到媳妇,只要有钱,男的娶媳妇容易多了,相反,被休回家的女子想要再嫁,比登天还难。   同样的道理,老赵心硬些,任由亲戚怎么闹,坚决不开口,再把田地的庄稼给别人种,赵家腰杆还能这么直?   端看老赵怎么做了。   她不由得朝黄菁菁竖起大拇指,“还是你想得通透。”   秦氏是给黄菁菁背猪草来的,大两去山里砍柴,是顺便割些猪草,鸡吃不完就给黄菁菁背过来,猪草不多,她带着田子,不费力就背过来了。   黄菁菁把绣帕放在一边,拿起另一张帕子,有一搭没一搭和秦氏闲聊着,帕子上的花是桃花和梨花绣的,二人兴致勃勃要拿到布庄卖,布庄的人说绣法紊乱粗糙,不肯收,桃花垂头丧气了一整天,她接过手改了改,留作绣帕,给她们自己用。   说着话,又有人背着竹篮子来,说赵家打起来了,老赵不认兄弟,准备把田地的庄稼给别人种,往后不和几家人往来了,赵家人又是哭又是闹的,刚开始扬言要请里正做主把老赵撵出村去,结果老赵一家的户籍落在城里了,和稻水村关系说大不大,赵家人慌了,窝里反呢。   来人不住摇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人有多少运气老天爷都是有数的,以前老赵在村里多威风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家几个侄子走路脚下跟着生风,现在呢?”   老赵不做买卖,是赵家人逼着他把手里的人脉转到侄子身上,出了事,人家还不是赖在他身上?明显的做了好人被人抱怨的类型。   秦氏最喜欢听这种事,搬着凳子挪过去,上挑着眉,连着问了好几个问题。   黄菁菁看人还是准,说什么来什么。   她按耐不住了,回屋把田子抱出来,往背篓一扔,背着就要回村瞅瞅,黄三娘也想凑凑热闹,叫她等着一起,热闹的院子,不一会儿就没了人,连赵二两都回去了,老花在堂屋写字,抬头问黄菁菁道,“你要不要去看看热闹,把米久带出去走一圈,他今天没出门,守在这,吃了很多糕点,积食了不舒服。”   糕点是镇上的老太太送给刘氏的,说是自己膝盖疼,来家里按捏几回后缓解了很多,买了些礼给刘氏,刘氏全拿到新屋来了。   黄菁菁放下针线,看了看天际,湛蓝的天上飘着几朵白云,阳光照在树上,投注下星星点点的斑驳,她扭头转向刘慧梅,刘慧梅愣了下,随即道,“娘,没啥事我也回去了,明天再过来。”   刘慧梅这个人,心思深沉还懂得看人脸色,黄菁菁料想她会这般说,收起针线篮子,叫桃花梨花跟着一起出去走走。   村里闹哄哄的,刘慧梅担心伤着孩子,到了家门口,拜托李菊把孩子抱进屋,不往村里去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在把佐料粉装篮子,明天二人离村,要准备的事情多,黄菁菁打了声招呼,走了进去,桃花好奇的指着村里,“奶奶不去吗?”   “不去,明天田子奶奶会說发生了啥事的。”她检查了遍篮子里的佐料粉,两种口味,一种辣味的,一种不辣的,分开装,黄菁菁叮嘱他们外出小心些,记得带些干粮和水在身上,出门外在,该花钱的地方还得花钱,别舍不得。   篮子里的佐料粉平平一篮子,堆叠在麻袋里,最后将麻袋捆在牛板车上就成,周士武让她别担心,这次回来,他们一定能挣很多钱。   黄菁菁点了点头,其实,如今家里的收入算得上不错了,按捏收益好,佐料粉挣得还算多,即使他们不出门也能过得很好,但既然能挣更多,当然要选择后者。   刘慧梅把大双小双放在屋檐下的摇床上,倒了杯水给黄菁菁,眉目端庄温柔,和黄菁菁的相处模式,像极了怀孕那会,她任劳任怨,相安无事和黄菁菁生活,周士武斜了她一眼,没吭声,刘慧梅的心思他看得清楚,讨好了黄菁菁,和周士文重修与好呗。   可惜她算盘打错了,他不会让她如愿的。   米久对这边有些陌生了,任由桃花牵着这看看那摸摸,最后站在摇床边,抬起右腿,跃跃欲试的往里边翻,桃花担心他摔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圈着他,翻了一会儿徒劳无功,米久索性放弃,扶着墙壁走到黄菁菁身边,抓着黄菁菁的手朝外边走,周士武笑道,“米久,多陪爹爹一会儿,爹爹明天就走了。”   回来的时候,只怕他都会走路了,周士武把佐料粉装进篮子,晃了晃篮子,米久迈着腿走向周士武,看得周士武一喜,弯下腰欲伸手抱他,谁知米久拿了他手里的竹篮子,快速转身朝门口的方向走,速度快得令人咂舌,要不是黄菁菁抓得稳,他铁定摔下去了。   周士武不解,好笑道,“娘,他干啥呢。”   “怕是以为竹篮子是你花叔的了,要抱回去。”黄菁菁随口一说,没料到真是猜准了,他拿腋窝夹着篮子,无论如何都不肯还给周士武,周士武一抢过去他就哭,弄得周士武没法子,拿了个空篮子给他,“娘,我看他是越来越机灵了,往后不好骗。”   “你小时候不也这样?”黄菁菁微微一笑,牵着他出了门,屋里忙活的刘慧梅出来,只看到黄菁菁拂过门框的背影,她咬了咬下唇,瞅见目光冷冰冰盯着她的周士武,不发一言进了屋。   周士武和周士仁出门,黄菁菁算着日子,想着和上回差不多的天数就该回来了,结果二人走后,一直都没消息,家里的佐料粉卖完了,她和老花去外镇买调料以及米回来配着磨,精力有限,只卖给和他们签了契约的酒楼和饭馆子,饶是如此,他们也忙活了好几日。   接下来是收割小麦,少了两个人,她和老花都得下地干活,米久让桃花看着,刘氏也不给人按捏了,一家人紧赶慢赶把麦子收了回来,她浑身被麦须扎起了疙瘩,脖子,手臂,肚子,腿上,哪儿都是,太过担忧周士武的事儿,下巴冒出了很多痘痘,白天跟个没事人似的干活,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身上的衣衫,看着一天比一天空,这天清晨,她和老花带着米久去老屋,遇着周士文回来,他准备去桑镇找周士武他们,借了全毅的牛车,过两天就出发,东家去过那个地方,准备和他一起。   他特意回来和黄菁菁说声,怕黄菁菁去镇上找不着人着急。   收割小麦,黄菁菁整个人黑了圈,也瘦了,眼角一圈黑色,眼神充斥着血丝,没休息好的缘故,黄菁菁知晓他的决心,算着日子,一行人早该回了。   刘慧梅站在院子里,招呼全毅进屋坐,全毅讪讪摇了摇头,他和周士文亲如兄弟,自是明白夫妻两已经和离了,他道,“不进去了,等周大和婶子说几句话我们就走。”   得知周士武和周士仁离家未归,周士文就魂不守舍,他和魏栋商量着陪周士文去桑镇看看,不怕周士武他们在桑镇遇着事,就怕路上除了什么意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连个送消息的人都没有,魏栋去过桑镇,在桑镇有一两个朋友,去了有个照应,比他和周士文抓瞎得好。   黄菁菁拦不住周士文,只得刘慧梅赶紧去灶房给他们摊几张饼子带在身上,“我和你花叔走不开,过些时候要收稻谷了,我们要是走了,家里没个人......”   “娘,我都明白。”周士文抬眸,目光幽深的看着她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他们几兄弟一直让她操心,好不容易日子好些了,还得操心这操心那,一天没个清闲的时候,“娘,我会把二弟找回来的,您好好养着身体,他那么大的人了,做事不会没有分寸,极有可能是什么事儿给耽误了。” 第115章 115 虚惊一场   黄菁菁眉目舒展, 嘴角噙着淡笑, “好,你做事娘放心,早去早回,田里的水稻等着你们回来收割啊......”她身上的疙瘩痱子一热就痒得厉害, 越挠越红,好不容易把麦子收进屋了,正想找方大夫开药熬水喝呢, 她和周士文道, “我和你们一起走, 我去方大夫家有点事。”   方家挣了钱,在镇上开了按捏的铺子,又开了家小医馆,只方大夫还在村里到处给人看病,他说城里人看病认专门的大夫,他根基浅融不进去还是村里自在。   周士文坚硬的脸上闪过焦虑, 眉头紧皱道,“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没啥大事, 被麦须扎的, 稍微热就痒, 吃些下火的药就好了,还得问方大夫买些驱蚊虫的草药,天热了,蚊虫多, 米久脸上被叮咬了几个苞。”驱蚊虫的草药不值钱,勤快些的人家自己会去山里摘,往年周家都是这么做的,今年忙着收麦子,来不及。   周士文发现她脖颈的痱子颜色鲜红,眸色沉了沉,见刘慧梅在里侧,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走了进去,脸上冷淡不少,“大双小双可还乖巧?”   “懂事着呢,家里忙,兄弟两天天在屋里玩耍,省心得很。”刘慧梅暗暗看了几眼黄菁菁,微敛的眸底意味不明,怔忡了会儿,追着周士文的步伐往里走了两步,说起大双小双来。   奶水足,两个孩子长得结实,可能家里人多的缘故,二人不认人,周士文一手抱一个,陪他们说着话,孩子不会说话,多是刘慧梅和他一问一答,刘慧梅语气细柔,每说一句都要端详周士文的脸色,生怕惹得他不痛快。   黄菁菁招呼全毅进屋喝口水,劳烦他们,心里过意不去,但她没法子,路途远,她们不认识路,总不能放下家里的事儿跑出去找儿子。   她给全毅泡了杯新鲜的花茶,给进屋的老花使眼色,示意他出去说话,小声嘀咕了两句,老花不住点头,指了指上房提醒黄菁菁米久在屋里,随即健步如飞的转身跑了出去。   全毅坐在堂屋喝水,打量着院子,麦秆顺在柴篷里,柴火码得整整齐齐,和上回来没多大差别,只是黄菁菁身量瘦弱了些,脸色憔悴,脖颈间密密麻麻的痱子略微瘆人,追根究底都是给累的,他听周士文讲过些黄菁菁的事儿,委实佩服她的能耐,换作他,这些年不见得能熬下来。   看黄菁菁立在门口,风吹起她的衣衫,略显空荡,全毅叹道,“婶子,税缴了,您就歇歇,田地的事儿忙不过来就请人,天大地大身体最大,别把自己累出病,多的钱都没了。”村里干活喜欢几家凑一起,一家一家的忙,人多干活快,周家没个男人在,其他人家肯定不愿意和她们凑一起,但若请人的话不是问题。   请人干活不用工钱,一天管两顿饭即可。   黄菁菁的年纪,在家做饭比外出干活轻松多了。   黄菁菁收回视线,朝全毅笑了笑,“谁知道老二他们出门后就没消息了,请别人帮忙,天天大鱼大肉,不划算。”眼瞅着栓子又要交束脩了,周士武他们啥情况也不清楚,哪儿敢由着浪费,况且,挣的钱都给周士武带走了,手里没有多少可周转。   万一周士武有个什么,一家子人怎么办?   全毅眼里露出了然,默然半晌,悠悠道,“是啊,遇着勤快人干活还成,偷懒的,活不做还等着吃好的,钱就是打水漂了。”   自己干活,累虽然累,但自家的庄稼,收割时知道仔细些,不会马马虎虎随便乱捆,留些麦穗在地里,被外人捡了去。   他又道,“要不是佐料粉卖完了,周大托村里人送消息,也不知道周二他们久未归家,否则,我们能回来帮忙。”说到这,全毅不太明白黄菁菁的心思,往年,周家人从来不敢去铺子递消息,怕连累周士文没了差事,家里遇着事能不说尽量不说,但今非昔比了,魏栋待她们还算客气,咋出了事仍然不跟周士文说。   黄菁菁看出他眼里的困惑,缓缓道,“老二心里有数,又有人跟着,我总想着没准明天就回来了,告诉老大,平白让他担心,加之事情多,哪儿来得及说这些?”   周士武走的时候装了很多佐料粉,以周士武的说辞,卖完了买米,她自欺欺人的想着万一他们佐料粉的生意不好周士武四处找买家才耽误了的,贸然去桑镇,不见得找得到人。   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全毅想想也是,问了些周士武离家的事儿,清源镇去桑镇的路上没听说过抢匪,以他对周士武的了解,怕真是卖佐料粉给耽误了,这般想着,心头明朗了些,人好好活着别什么都强,若有个三长两短,一家人,老的老小的小,以后还怎么活。   而东屋,刘慧梅把身上所有的银钱拿了出来,凝视着周士文眉眼,轻声道,“这是我攒的,你拿着,万一路上遇着点事多多少少能应付下。”   去年按捏的银钱黄菁菁多是给她的,今年也给了她不少,说实话,她住在周家,日子清闲了很多,没有人给她脸色看,没有人从早到晚骂她阴阳怪气,日子舒坦,黄菁菁和那个人果真是不一样的,怪她沉不住气,心虚往镇上躲,否则不会露出破绽来,她敛了情绪,把钱塞给周士文,小声道,“我替你缝在衣衫里侧。”   周士武出远门,黄菁菁就是这么做的。   周士文摊开手掌,皱了皱眉,脸色复杂,还给她道,“你自己留着吧,我手里有钱。”   和离了,他如何能要她的钱,况且他把钱拿走了,大双小双出了事要花钱怎么办,他把钱放在桌上,不肯收。   刘慧梅眼神暗了暗,主动求和道,“以往的事情是我眼皮子浅,娘搬新屋了后性情温和宽容了很多,我和娘认错后,她说没往心里去,一家子人,谁都有乱想的时候,有错能改,为时不晚,相公,你看不若我们......”   她的话未说完,被周士文冷声打断,“娘年纪大了,不爱斤斤计较,凡事为我们和孩子考虑得多,但是,有些事情,不是认错就能改的,毕竟物是人非......”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完,相信刘慧梅是聪明人,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   这个家里,做事最细致的是周士武,但他还不至于眼瞎,他常年不在他娘身边,或许不清楚她的为人,但枕边人性情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就他所知,刘慧梅反常过两次,一次是前年黄菁菁生病需要花钱医治,她一反常态的对周士武冷嘲热讽,第二次便是生了孩子后......   反常即为妖,联系周士武的不对劲,有些事由不得他不往深处想。   闻言,刘慧梅背上一凉,脸褪得煞白,目光缓缓扫过他冷厉而深邃的眉眼,身子不受控制的哆嗦了下。   周士文面色未变,听着院外响起脚步声,他把大双小双放到摇床里,不顾脸色苍白而露出惊惧的刘慧梅,抬脚走了出去,面容冷峻,再看到来人的刹那即刻化为了和善。   老花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看着他,“幸亏赶上了,老大,你娘让我给你的,外边什么情形我们也不知,老二老三的事儿只得靠你了。”   老花伸手递过个钱袋子,除了栓子的束脩,里边是家里所有的积蓄了。   周士文眼珠子转了转,眼底闪过波涛汹涌的情绪,声音低沉,“花叔,家里开销大,佐料粉卖完了要买配料,您收着,我有呢。”   今年的工钱多他都自己留着,还有家里分的钱,一文没花。   老花喘着粗气,手心满是汗,扭头瞥了眼堂屋,强势的塞给周士文,轻声道,“你拿着吧,否则你娘知道你不肯收,还有的骂,老二出门,你娘也是给了钱的,她嘴巴上说不担心老二,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老二他们能平平安安回来,比什么都强。”   黄菁菁白天忙着干活,夜里又惦记周士武睡不着,他劝了多少回,没用。   屋里的刘慧梅听着此话,面色又白了几分,周士文握着钱袋子,不知怎么,想起周士仁拿衣衫裹着银钱镇上的情形,黄菁菁得知他被人陷害,生怕他有个三长两短,没有多想就把钱全掏了出来,母亲关心儿子是天性,骂得再厉害,心底终究割舍不下的,哪怕......   他沉默的低着头,双眸闪了闪,不发一言。   老花以为他不肯收,劝道,“你拿着吧,早点回来,你娘......哎......”   老花拍了拍他肩膀,有些话,尽在不言中。   要是把人找不回来,黄菁菁估计也支撑不住了。   良久,周士文身形动了动,“花叔,钱我收下了,我娘的话,多多拜托您了。”他紧紧握着钱袋子,喉咙酸涩的滚动了两下,深吸口气,朝堂屋喊了声全毅,第一次,他没和黄菁菁辞别就出了门,背影仓促落寞,像逃窜似的,老花纳闷的喊了声,“你慢点,全毅还在呢。”   全毅和黄菁菁说了两句话,匆匆搁下杯子走了,门外,周士文解了牛车的绳子,牛车已经掉头,周士文挥舞着鞭子好似急着离开,全毅面露不解,刚爬上牛车,周士文落下长鞭,牛快速朝前驶去,全毅回眸看着身后,提醒道,“还没给婶子话别,婶子不是说要一起......”   “等我把二弟三弟找回来,一家人就团聚了。”周士文声音充满了悲凉,全毅身形一颤,侧过脸,才发现周士文眼眶泛红,目光直直平视着前方,五官生硬而冷硬,和平日不太一样,他识趣的没有多问,家里遇着糟心事,换作他,只怕也没了主心骨。   黄菁菁追出来,二人已驾车离开,她大声喊了两句,牛车直直穿过树林不见了踪迹,林荫路上,留下两排新鲜的齿轮印迹,她不懂周士文的反常,扭头问老花道,“你和他说什么了?”   老花一头雾水,老实道,“没说什么,我把钱给他了。”   黄菁菁静在原地站了会儿,看着日头,她回屋把米久抱出来,“我去一趟方大夫家,老三媳妇割猪草去了,你去菜地看看。”   “成,米久我带着吧,你慢慢走,别累着了。”老花从她手里接过米久,有些担忧,黄菁菁脸色不太好看,他怕她路上摔着了,和她商量道,“我陪你一起吧,方大夫家离得不远,耽误不了多少事。”   黄菁菁摇头,理着身上的衣衫,边朝外走边说道,“我快去快回,麦子收回来,剩下的活慢慢做,请客的事儿待老大他们回来再说。”   家里多了三亩地,多亏了赵二两夫妻帮忙才把麦子收了回来,事后肯定要好好感谢人家一番。   “二两他们知道家里的情况,不会说什么,你买了药就赶紧回来......”老花站在院门口,见她脊背佝偻,心里百般不是滋味,这些天,她累得老了一头,身上的那股精神气都没了,一则是家里的活给累的,更多的是惦记着出门在外的周士武,黄菁菁步伐缓慢,中途绊着地上的石子差点摔倒,他看得战战巍巍,动了动腿,好几次想追上去,又忍住了。   家里事情多,她怕拖累人,他懂。   他带着米久去了菜地,菜地的杂草疯涨,快遮住菜苗了,他把米久往旁边一放,弯腰先将长得高的杂草拔了,地里到处是挖土的人,说起今年的收成,面上掩饰不住的喜悦,问起老花他家的收成,周家的麦穗饱满,麦苗都要高出一截,收成肯定比他们多。   老花对这种事没留心,装麦子是黄菁菁和刘氏忙活的,是好是坏他不太懂,如实回答了句,其他人又问周二他们回来了没,赵卫村心大,不担心赵吉瑞的安危,孙婆子可是在家里骂,早上路过孙家里边有声嘶力竭的骂声,傍晚回去,孙婆子还在骂,成天到晚不干活,骂人的精力倒是比别人好。   “没消息呢。”说起周士武,老花一脸忧色,早知这样,当初无论如何都要拦着不让他去,家里的生意不错,一家人过好日子不是问题,如今倒好,生死不明,一家子人提心吊胆,按捏的生意都搁置下来。   “周二是个成大气的,你们也别太忧心了,没准在外讨了个媳妇回来呢。”有人忍不住打趣。   老花淡淡笑了笑,瞅着在边上扯叶子玩的米久,叹了口气,继续干活。   刘氏背着猪草下山,老花把钥匙给她,自己留在地里干活,心一上不下的不得劲,算着时辰,黄菁菁早该回来了,他时不时抬头看向西边,心不在焉拔着草,待把菜地的杂草除得差不多了才听到地梗传来黄菁菁的声音,疲惫中透着喜悦,“米久,干什么呢?”   他忙不跌站起身,见黄菁菁腋窝下夹着驱蚊虫的草药,面色一松,“你可算回来了,没遇着啥事吧?”   “能有什么事?方大夫不在家,我等了会儿,差点给睡着了。”黄菁菁走近一看,好几窝菜苗被米久把菜叶拔得干干净净,周围落了一地的叶子,她哭笑不得,让老花看,“与其这样,不如丢在家让桃花守着呢。”   老花见她面露喜色,不似前些天绷着脸,眼神亮了亮,“是不是老二有消息了?”   黄菁菁点了下头,重重舒了口气,“方大夫从穆家回来,穆家在镇上开了间铺子,穆春去桑镇进货的时候遇着老二了,咱家佐料粉生意卖得不错,他跟人谈大生意才给耽误的。”   方大夫和穆家生意好,不会拿这种话骗她,想来周士武是真的在桑镇忙活才没来得及归家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老花大喜过望,心里总算大石落地,重重呼出口浊气,一喜多日的压抑,和黄菁菁念叨,“这次回来可得好好说说他,多大人了,做事没个分寸,不知道家里人担心呢,你看着吧,以老大的脾气,找到人肯定会训斥一顿。”   这话更早的时候他不敢说,怕在黄菁菁心里雪上加霜,如今人有了音信他才敢提起。想到周士文奔去桑镇,脸上滑过忧虑,“老大去桑镇找不到人怎么办?老二也是的,明知我们在家里会担心,怎么不派人送口信回来。”   “估计被事情缠住了吧,人没事就好,老大过去,他们该是很快就要回了。”黄菁菁牵着米久,慢悠悠往家里走,“老三媳妇下来没,我和她说说,让她心里有个底。”周士武和周士仁没了消息,家里气氛都变了,人人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大动静,桃花梨花愈发听话,把米久照顾得妥妥贴贴,都学会怎么给米久换尿布了,栓子从学堂回来,也会帮着家里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几个孩子长大了很多。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怕就是这么个道理。   “背着猪草回去了,估计煮猪食呢,你先回,我再忙会儿。”老花蹲着身,浑身上下充满了干劲,菜地荒废了,丝瓜藤上有虫子,茄子有些都坏掉了,农忙一家子人没好好吃过一顿饭,接下来几天怕是会空闲些了,他好好抓抓虫子。   周士武他们是三天后回的,进村后引来不少人围观,同去的几个人黑了瘦了,周士武和周士仁脸上东一块青西一块紫,秦氏在树林和人闲聊,见牛车进村,拍大腿吆喝了起来,“周二哪,你们总算回来了,你娘忧心得不得了啊,怎么不捎口信回来,害得你娘睡不着啊......”   周士武坐在牛车上,身后是堆得高高的麻袋,他咧着嘴,露出一排好看的牙齿,“婶子,回来了,我娘身体好吧?”   “好什么好哟,瘦了一大圈,你家多了三亩地,全靠你娘和花叔忙活呢。”秦氏愣了会儿才想起没人去东边报信,拔腿就跑,嘴里大声喊着,“四娘,四娘,周二他们回来了,赶紧来看看啊。”   黄菁菁在家熬草药给米久泡澡,让桃花和梨花也洗洗,她身上的痱子散了,但依稀还有痕迹,早晚她都拿草药涂抹着,痊愈恐怕还有几日,屋后的声音朦朦胧胧听不真切,她没细听,把木盆放在屋檐下,倒了药水,脱掉米久的衣衫,让他坐进去,米久蹦哒着腿,坐在木盆里,咚咚咚敲着木盆,溢了一地的水出来,黄菁菁回屋给他找衣衫,“米久坐着啊,出来要摔跤,屁股痛。”   刚转身进屋,院门就响起咚咚的敲门声,声音急促,吓得米久大哭不止,黄菁菁匆匆忙抓了件衣衫出来,问道,“谁啊?”   “四娘,田子奶说老二他们回来了,你要不要去老屋看看,都回来了,好好的呢。”老花杵着锄头,一脸喜色。   听到老花的声音,米久骤然停止了哭泣,手指着门,啊啊的朝黄菁菁说着,黄菁菁快步上前推开门,训斥道,“米久在院子里洗澡,什么事不能说话,非得吓着孩子才高兴?”   “给高兴得忘记了,老三媳妇回去了,你要不要过去。”虽然从方大夫嘴巴得来周士武的消息,但一日不见到人,黄菁菁就不会彻底放心下来,好在,总算都回来了。   桃花梨花跑了出来,脸上尽是激动,丢了手里的针线就往外边跑,“奶奶,爹爹回来了吗,爹爹是不是回来了?”   黄菁菁有意板着脸,但脸上的笑却怎么都掩饰不住,柔声道,“是,爹爹回来了,把针线收好,洗澡换了衣服再过去,否则身上还要起疙瘩。”两人昨天去树林玩,回来后满身疙瘩,怕是被树上掉下来的虫子叮咬了,连米久都没幸免。   桃花和梨花立即规矩下来,咚咚跑回屋,收拾了针线,嚷着要泡澡,让老花舀水,老花拿着锄头进院,乐呵呵应下。   做事情,眉开眼笑,言语间尽是高兴。   待三人洗澡换了衣服,黄菁菁才牵着她们朝老屋走,院子里围满了人,还有汉子扛着锄头站在里边,赵吉瑞声音洪亮,说起外边的事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见黄菁菁来了,他毕恭毕敬喊了声婶子,转身喊道,“周二,婶子来了。”   周士武从东屋出来,揉了揉颧骨的乌青,只感觉身上疼得厉害,他抖擞了精神,喊了声娘,眉梢难掩喜悦,拽了拽衣袖,上前扶着黄菁菁去堂屋,“娘,让您和花叔操心了。”   黄菁菁侧目看了他几眼,脸上的笑悉数敛去,眼底结了层寒霜,“怎么受伤了?”   周士武扯了扯嘴角,牵牛去后院吃草的周士仁出来,鼻青脸肿,和周士武不相上下。   赵吉瑞心知他们一家子有话说,扬起手,招呼大家去树林唠嗑唠嗑。   他走在前,后边跟着许多人,刘大他们有事先回去了,孙达得知孙婆子天天骂,不敢久留,和赵吉瑞一起顺路回家去了,孙婆子见着他,哭得老泪纵横,“我儿啊,你可算回来了,你跟着谁不好,怎么跟着那黑心肝的一窝子人哪,周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啊,把你卖了都不知道啊。”   马婆子声音高昂,树林里的赵吉瑞听着这话,忍不住为周士武说好话,“婶子,人家周二可是个好的,你别睁眼说瞎话冤枉人,小心遭报应哪。”   赵吉瑞他娘也在,忙扯了扯他衣服,“和那种人一般见识做什么,她什么性子咱谁不知道啊,赶紧说说咋这么久才回来,不知道爹娘担心哪。”   人是跟着周士武离村没了的,她心里抱怨过好多回,但赵卫村和赵卫国劝她别眼皮子浅去黄寡妇跟前闹,弄得两家不好处,周二有出息,跟着他能混出个名堂来,起码比在地里刨食强,她这才按耐住没动,谁知孙婆子天天骂,从早骂到晚,骂周士武害人,还说周家一家子人都是害人精,听得她心里愈发没底,好在,人好好回来了。   “娘,太平盛世,有啥好担心的,我们几个人,总不能丢了吧......”赵吉瑞搀扶自家娘,继续说起路上见闻,情节跌宕起伏,令在场的人心情跟着一波三折,唏嘘不已。   比起赵吉瑞的夸张,周士武语言朴实得多,他慢慢解释耽误的原因,“桑镇的人不喜辣,佐料粉卖不出去,拖回来的话占地装的米就会少些,我想着去别处卖就走得远了些,顺便在桑镇买了些流行的布匹,一路叫卖,待把辣味的佐料粉卖完,又买了当地的东西拖到桑镇卖,一来一回花的时间久了。”   说到这,他讪讪的瞅了眼黄菁菁,有些欲言又止。   黄菁菁面色一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脸上的伤怎么来的?”   周士武心头七上八下,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我把佐料粉的方子给卖了。”话完,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实打实的银票,上边戳着字,黄菁菁不认识,转而看向老花,老花错愕得失了神,没留意到她的眼神,瞠目结舌道,“五十两?那是多少钱哪......”   庄户人家,省吃俭用一辈子能攒个几两银子就是多的了,周士武一下子拿了五十两出来,老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眨眼,确确实实是五十两,他小心翼翼把目光落在黄菁菁身上,却看黄菁菁脸色阴沉,颇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他咽了咽口水,正欲帮周士武说两句好话,谁知黄菁菁起身走向门口,抄起门后的木棍就朝周士武身上打,脸色冷若玄冰,“能耐了啊,不回家,成天想着钱,钱比这个家重要你还回来做什么,在外边挣钱挣到死算了......”   周士武缩着脖子,每一木棍打下来,他的身子便跟着战栗两下,黄菁菁手下发了狠,棍子打在肉上,发出闷闷的声响,老花担心黄菁菁气急攻心把周士武打坏了,将米久往刘氏怀里一塞,起身拉着黄菁菁往后边退,劝道,“他们平安回来就够了,如今多了几十两银子不是好事吗,你打他做什么?”   心知黄菁菁是气周士武不往家里递信,但事情过去就算了,再追究也是那样了。   “让开,不打他他不长记性,我看他就是从小挨打挨得少了,什么都想着钱,连这个家都不要了,老大还找他?让他死在外边算了......”黄菁菁胸口剧烈起伏着,疲倦的脸上满是怒气,周士武转身,噗通声跪在地上,主动认错道,“娘,是我自作主张不给您报信,我该打,花叔您别拦着娘,都是我应该的。”   他满脑子都是多挣点钱,想到黄菁菁看到他拿着钱回家,什么都不会计较的,后来遇着周士文才知道他想错了,周士文说黄菁菁瘦了很多,都是给操劳的,地里的活要做,回到家要带孩子,喂猪喂鸡,午饭都是在地里吃的。   半夜空下来,还得操心他,身心俱疲,黄菁菁老了一截,都是他给害的。   周士文在路上揍了他们一顿,拳头没有丁点留情的意味,他和周士仁脸上的伤就是这么来的。   “凡事多想想家里的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娘一大把年纪怎么禁受得住,真要死,死在村里的河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少娘心底没那么多愧疚。”这是周士文揍他们后说的,说这话的时候,周士文脸色铁青,齿贝哆嗦,如点漆的眸子幽深如同前年老井,叫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神。   黄菁菁又打了两棍子,周士仁跟着跪下,黄菁菁毫不犹豫连他一块给打了,“让你们兄弟出门是想着遇事能互相扶持,结果呢,一个个没心没肺,走了就只顾着自己手头的事情了是不是,你们要挣钱,事情忙,我们就闲得很,活该在家提心吊胆是不是,地里的活你们自己做,管你们往后要去哪儿,多久回家,我懒得管......”   黄菁菁摔了手里的木棍,掉头就朝外边走,老花忙拉着她,“老二和老三不是认错了吗?”   “放开,这个农忙没累够是不是,没累够就去地里接着干,管你们老老小小干什么,跟我没关系。”甩开老花的手,夺门而出,背影干净利落,吓得从外边回来的刘慧梅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惴惴不安喊了声娘,黄菁菁搭都没搭理她,径直走了。   冷峻的眉目似曾相识,刘慧梅脸色一白,再也不敢多言。   周士武爬起身,摇摇晃晃追了出去,他没想她担心,以为多挣些钱,她就不用精打细算,出门前,她把钱装在他衣衫内侧的夹缝里,一个人念念叨叨了许久,怕他路上有个好歹,叮嘱生他多长个心眼,夹缝里的钱不能乱用,除了亲人,没人会真心实意为他着想。   他说的话是真的,他打心眼里把他当作亲娘,只因为他明白,要是他亲娘还活着,他绝对不是今天的模样,只会在歪路上越走越远。   这个家,是因为她的到来才越来越好的,他想好好孝顺她,让她不用发愁,即使什么都不做,仍有大把大把的银子。   “娘.....”周士武鼻尖通红,顾不得后背不适,三步并两步追上黄菁菁,痛哭流涕道,“我知道错了,往后走哪儿会捎信回来的,不会再害您担惊受怕,娘,您千万别生气......”   错身黄菁菁跟前,才惊觉黄菁菁泪流满面,捂着嘴,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他呼吸一滞,胸口莫名一痛,双腿弯曲,跪在地上,一遍遍喊着娘......   她和他娘一样,时刻担忧着他们,是他思虑不周,害她担心,谁说她们不同,在他们的事情上,她们都是一样的,紧张,担忧,宽容,慈祥。   黄菁菁抹了抹泪,打了人,心情平静不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那种压抑压得她喘不上气来,深吸两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沙哑道,“不好好照顾自己,如何让她安心,老四不在了,要是你们要有个什么,她......”   “娘,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周士武重重磕着头,跟黄菁菁保证往后再也不敢了。   黄菁菁扶起他,这才问路上遇见周士文了没?   周士武抹了抹泪,脸上残着泪痕,摸着颧骨道,“遇见了,大哥比娘还生气,揪着我和三弟一顿打,我两脸上的淤青就是让大哥声给揍的。”   周士文不像黄菁菁,下手重多了,打得他全身无力,牛车是全毅帮他赶回镇上的。   “他打你们也是你们自己活该。”黄菁菁瞪了眼,擦干眼角的泪,继续朝前走,念道,“你们回来地里的事情我就不管了......”语声刚落,整个人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周士武大惊失色,凄厉的喊了声娘。   他扶着黄菁菁,疾声喊三弟,周士仁顾不得多想,拔腿就朝外跑去找方大夫了,他娘身体一直不太好,他一直都清楚,年轻时不要命的干活落下病根,这两年补太过少了劳作,整个人没多少力,所以比一般人容易感冒。   他脑子乱糟糟的,嘴里一直念着菩萨保佑,到了方家,方大夫不在,问过后才知道去镇上了,周士仁一脸颓唐,顾不得其他,徒步跑向镇上,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因为急跑直发白,委实跑不动了,他去周士文铺子说了声,周士文脸色微变,来不及问原因,一溜烟跑了没影。   黄菁菁没享过福,整天过不完的糟心事,难得条件好些了,周士文盼着她长命百岁,给他们个孝敬她的机会......   黄菁菁是被浓浓的药味熏醒的,惊觉自己被捏了鼻子,嘴里灌入口药,她侧身咳嗽起来,少许药灌入鼻子,呛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谁知,屋里的人一阵欢喜,“老大,老大,快来,你娘醒了。”   随即,咚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啪的声被推开,一阵风拂过,眼角多了抹深色衣衫,她擦了擦嘴角的药渍,抬眉望去,却看周士文胡子拉渣的跪在床前,身后跪着周士武和周士仁,三人面色凄惶,跟她快死了似的,她无奈的笑了笑,躺在枕头上,面朝着他们道,“怎么着,以为我快死了?赶紧起来,我没事,别看我身体虚,这种人最长命了。”   她也不知自己会忽然晕厥,怕是累狠了,看周士武他们归家,提着的一口气断了,整个人一懈怠就承受不住了。   老花扶着她坐起身,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地方,“你就是太逞强了,方大夫说你疲劳过度,睡眠不足引起的,你常骂他们年纪打做事有个分寸,如今轮到你,可得好好养着了,不敢再乱来了。”   他坐在床沿,一口一口喂黄菁菁吃药,她晕了六天了,整个人迷糊了,嘴里时不时冒出许多话来,听得周士仁哭了好多回。   “我这不好好的没事吗,米久他们呢,咋觉得安安静静的呢?”黄菁菁不太习惯屋里的沉寂,岔开的话题。   老花不疾不徐道,“在老屋呢,担心吵着你睡觉,晚上才接回来,米久都会喊奶奶了,他不会叫爹爹不会叫娘,只会喊奶奶,知道你疼他呢。”   黄菁菁来了兴致,问周士文,“老大,米久真的会喊奶奶了?可得把他抱过来我听听。”   又问老花她睡了几天了,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   “六天了,方大夫说你没啥大事,醒来就好了,老大他们不信,非得在跟前守着。”黄菁菁为家里操碎了心,放不下这个,舍不下那个,到头来,她自己过得最不好,他最后悔的就是农忙没请人,宁肯花钱请人,也不想黄菁菁把自己累成这样。   黄菁菁哦了声,让周士文他们起来说话,问起田地的庄稼,周士文坐在床边,拉着她的手,摸索着上边的老茧,低声道,“忙得差不多了,您别操心,好好养着身体,想吃什么就说,我们都在呢。”   “我啥也不想,就想出门转转,割猪草喂猪。”人还是干活踏实。   老花一怔,脸上变幻莫测,“你身子骨不好,先养着,有精神了再说。”老花继续喂她喝药,没提家里的事儿,周士文和周士武商量着把家里猪卖了,养几只鸡下蛋自己吃就够了,谁知黄菁菁睁开眼第一件事是去割猪草,他斜目瞄了眼边上的周士文,想说点什么,又憋回了肚里。   黄菁菁醒来,三兄弟稍微松了口气,周士武回老屋把米久带过来,一进屋,米久就朝床上喊着奶奶,声音糯糯的,咬字极为清晰,听得黄菁菁眉开眼笑,“真是会喊人了,谁教他的,不知道以为我睡了几个月呢。”   周士武接过话道,“家里忙,没人教他,估计听桃花梨花喊的次数多,自己就学会了。”   窗外树上的蝉聒噪叫着,但被米久的奶音压了下去,黄菁菁拍着里侧位置,让周士武把米久放上来,米久挨着黄菁菁坐,嘴巴凑到老花碗边,张着嘴要喝碗里的药,黄菁菁拍了拍他后背,“生病了才喝药,米久一辈子都不喝才好。”   周士武听得心头一阵钝痛,张了张嘴,想把卖猪的事说了,却抢先被周士文开口,“娘,您也好好的,二弟卖方子挣了些钱,我们寻思着给您和花叔在镇上买处宅子,你们住镇上去,把栓子送到镇上的书院的念书,您觉得如何?”   镇上生活安逸,不像村里有忙不完的事儿,黄菁菁的身体,到了镇上,好调养多了。   “好端端的去镇上住什么?”黄菁菁目光狐疑的看着周士文,认真想了想,脸上的慈祥维持不住,强挤出个笑容来,“是不是方大夫说我的身体怎么了?”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病入膏肓没有多少日子好活,周士文他们才想方设法让自己去镇上,过过有钱人的日子。   念及此,她脸色惨白,拽紧了衣袖。   “没,娘,您别想多了,镇上方便,没什么事情做,您和花叔享享福是应当的。”   黄菁菁目光紧紧的盯着周士文,见他没有露出悲戚之色才稍微好转了些,回道,“享福哪儿不是享,你当镇上的生活舒服呢,四四方方的宅子,连棵树都少见,跟牢房似的,还是乡下自在,青山绿水,姹紫嫣红,漫山遍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多痛快。”   她总把年纪大挂在嘴边,但她的年纪,还不到享福的时候,镇上开销大,总不能让大家子人省吃俭用供她们住在镇上吧,与其那样,不若舒舒服服在村里住呢。   周士武为难的盯着周士文后脑勺,这几天,他们商量了很多,黄菁菁身体经不起劳累了,不如搬去镇上,刘氏逢三六九去镇上给人按捏,像方家那样在镇上开个按捏铺子,轻轻松松挣钱,田地的农活就交给他们。   “娘,老赵孙子在学堂念书,认得好些字了,我看过他写的字,工整有力,栓子以后要考秀才的,去了镇上进步大。”周士文准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黄菁菁在意晚辈,为了栓子会搬去镇上的。   黄菁菁考虑了片刻,直直看着周士文,“老大,你老实说,是不是在镇上买宅子了?”   周士武卖方子得了五十两,加之卖佐料粉的钱,怕有不少,买宅子是绰绰有余了。   “嗯,东家有门路,帮着找了间宅子,又大又敞亮,您肯定喜欢。”周士文道。   黄菁菁不愿意去镇上住,只是为了栓子好,镇上的书院肯定比村里的好,她缓缓道,“我还是喜欢村里,你花叔栽种了好些果树,还没等到它结果子呢,让老三媳妇去镇上带栓子念书吧,我和你花叔就住这边了。”   刘氏性子好,不像刘慧梅心思多,即使到了镇上,不会被迷了眼,安分守己过日子,这点,刘氏比刘慧梅强多了。   周士文蹙了蹙眉,“娘不想去镇上?”   “我去做什么,天天买菜洗衣服做饭当佣人哪,我就在家,哪儿也不去。”黄菁菁明白周士文是为了她好,希望她过几年舒适的日子,但周士文不会明白,有个一亩三分地,勤劳耕耘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老花见黄菁菁精神不济,朝周士文道,“你娘想要村里住就住着吧,只要不出这种事,家里没多少活计。”   周士武面色臊然,点了点头,附和道,“成,听花叔的。”   黄菁菁是累着了,毛病说大不大,周士文要回镇上,先走了,周士武和周士仁去地里干活,扛着锄头也出了门,老花收拾碗筷回来,三兄弟前后脚出了门,他站在窗外,和黄菁菁道,“老二出息了,挣了钱,想着把家里的猪卖了,送你去镇上,你就不用操心这操心那,安心养身体。”   几兄弟孝心好,在村里比起来实属难得了。   他其实也不愿意去镇上,从早到晚没啥事,吃了早饭等着午饭,吃了午饭等着晚饭,偶尔过过那种日子还成,久了,整个人不知懒散成什么样子呢,树上的蝉飞走了,声音远去,老花想起一件事来,“老二把钱给咱了,我琢磨着找牛老头打口棺材,把坟墓修在你边上......”   就是死,他也死在前边,给她探探路。   黄菁菁翻了个身,闭着眼,昏昏欲睡,“想打棺材就打吧,咱的岁数,没准哪天说走就走了。”   老花点头,没有对死的恐惧,“成,我和老二说说。”   黄菁菁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又开始漫山遍野割猪草,周家在镇上买宅子的消息传开,很多人上门打探,问他们是不是全部要搬去镇上不回来了,你一言我一语说住在村里的好处,听得黄菁菁耳朵起了茧子,解释了一遍又一遍,大家听不进去,她索性懒得说了。   大家担心她们搬去镇上无非是怕往后不买村里的篮子了,大家会少很多收入,黄菁菁数了数买宅子剩下的钱,和周士武商量着在村里建个作坊,专门磨佐料粉,自己卖,也批发给别人拿出去卖,这样子的话名声会更响亮。 第116章 116 搬去镇上   打棺材的事儿简单, 周士武不像黄菁菁打棺材时那般排斥, 但是他手里事情多,常常早出晚归,也没时间去村里知会牛老头。   佐料粉生意红红火火,走到哪儿都知道他是卖佐料粉的, 为此结交了不少人,他面面俱到,左右逢源, 终于打听到外镇的一处作坊, 对方是卖豆腐的, 他家的豆腐又嫩又新鲜,放锅里煮不会老,神奇得很,他和黄菁菁说想去瞅瞅。   可能很久不会归家,让黄菁菁别担心。   买了宅子,手里还有闲钱, 他和周士文商量着扩大佐料粉的生意,此行桑镇, 他把佐料粉的配方卖给了南边的商人, 对方和他说了许多南边的情形, 不大的镇但有很多作坊,常常是一家人忙活,分工明确,做事效率高, 忙不过来就请人,外人听说作坊出来的东西,争着抢着买,作坊的东西出了问题能寻着人,有钱人不只图新鲜,还图安全,他想到刚开始卖佐料粉,城里人不信任的眼光,不就是担心吃了闹肚子吗?   为此,他苦心钻营,好不容易和豆腐作坊里的一管事攀上关系,想仔细观摩观摩作坊的运作。   “娘,咱家的佐料粉已经有了名气,但是人手有限,更远地方的人想买咱家的佐料粉有些难,真要建了作坊,能把咱家的佐料粉卖去很远的地方,而且把生意托给外人卖,我们轻松多了。”这样子的话,他们用不着整天东奔西跑,有更多的时间陪在黄菁菁身边。   她年纪越来越大,他们能陪她的时间越来越少,多一天是一天。   黄菁菁弯腰割了窝猪草,举起手,周士武识趣的背篓凑过去,但听黄菁菁道,“依着目前的形势,五年内,咱家的佐料粉不愁销路,安于现状的话就够了......”说到这,她留意着周士武面上闪过惋惜,她话锋一转,“但五年后什么情形不可知,作坊的话成本高,算上请人的工钱,咱家的佐料粉起码得卖出去很多才能维持作坊的运作,你要是感兴趣就去瞧瞧,只是秋收我和你花叔可不帮忙,你自己想法子解决。”   周士武喜不自胜,黄菁菁如今的身体,哪儿还敢做体力活,他急忙道,“娘,我和二两兄弟他们说,秋收他们过来帮忙,您放心,每次赶集我会给人捎信的。”   “出门一趟,心野了,好好学学别人怎么做的也好,少走些弯路。”黄菁菁没想过阻拦周士武,但凡他的想法是正派的,都可以尝试,最坏的打算不过跟席面生意那般被人抢了去,纵然抢走了也不怕,还有按捏生意在呢。   说起这个,黄菁菁再次提起让刘氏去镇上的事儿,周士武满心应下,宅子的钥匙周士文离开前就给黄菁菁了,周士武和她说了在哪条街,“让三弟陪您去,牛车我留在家,您赶集什么的也方便。”   黄菁菁点了点头,老生常谈的叮嘱他在外注意身体,家里的钱财全在她手里,周士文把工钱也给她了,她让老花记着账,心里有个数,有些钱能动,有些钱万万不能动,周士武走之前,她让他先去稻源村找刘青,说了栓子去书院念书的事儿。   栓子在书院念书,户籍还在稻水村,没有人从中说和,栓子进不去书院,周士武去稻源村没见到刘青,孙氏在,周士武提了提,孙氏热络的应下,说下回赶集的时候送信,没过三天,刘青赶牛车来家里,说事情成了,开门见山要黄菁菁送她袋佐料粉,还要了几道菜的做法。   黄菁菁忍俊不禁,佐料粉给的爽快,菜谱却是没有的,但送了几道小孩子的吃食的做法,高兴得刘青眉开眼笑,“还是婶子爽快,你说的这些我也能吃吧,我娘整日在家无事做,让她好好研究研究。”   “对了婶子,你们家的宅子在镇上哪儿,往后我好过来串门不是?”   刘青身上没有丁点傲气,为人谦逊,黄菁菁乐得逗趣他,“婶子不住镇上呢,你不是要童生试了吗,中了秀才,婶子给你做席面去。”   她不给人做席面了,况且以周家如今的情况,她也用不着出门奔波,刘青拱手作揖,笑道,“那就多谢婶子了,往后栓子在书院遇着事情可以找我。”   “该劳烦你的不会捂着的,要不要进屋坐会儿。”黄菁菁想他特意过来递话,心里感激不已,刘青媳妇生产,她让周士武随了礼,因着刘青今年参加童生试,不宜过度劳神,刘邦的说法是要是考上了,一起请,双喜临门。   看她拿着镰刀还要干活,刘青没有久留,说了两句话就回去了,只道让栓子去书院的时候去二喜街说一声,他领着去书院见夫子,黄菁菁记在心里,想起今年摘的花,让周士武给刘青装些花茶,“是婶子自己摘的,香得很,喝喝喜不喜欢。”   刘青潇洒的挥手,“婶子的心意哪能推辞,我就收着了。”   书院的束脩多,黄菁菁多了二百文以备不时之需,剩下的给了周士武,看着胀鼓鼓的钱袋子,周士武哭笑不得,“娘,我出门取经的,用不了太多银钱,钱您收着,我身上的够用呢。”   出门在外,钱财不宜外露,否则唯恐遭来祸害,这点他是清楚的。   黄菁菁如往常一样给他缝了些在衣衫里侧,黄菁菁针线密集,周士武忽然想起上次来,忍不住告状道,“大哥下手是真重,我左腰磕着马车,疼了好些天。”   缝补的银钱就在左腰,黄菁菁怔了怔,嗔道,“你大哥没打错人,是你们自己活该。”完了又问,“淤青了没,淤青的话拿酒擦擦......”   周士武听出黄菁菁还是关心他的,笑道,“早好了。”   “早好了还说什么,说着好听是不是。”黄菁菁一针一线缝补,目光专注而认真,头上的白发少了很多,整个人年轻不少,他知道,是老花拿剪刀将她的白发全剪了,不然担心黄菁菁一根一根拔伤头。   周士武讪讪笑了笑,待黄菁菁缝补好了,他脱下身上的衣衫递过去,鸡蛋不可放在一个篮子里,黄菁菁往三件衣衫里都缝了银钱,碎银子膈人,周士武洗衣服都不敢太用力,怕伤着手。   刚刚入秋,天还有些热,秧苗黄了,速度快的人家开始收割稻谷了,这一次离开,周士武把田地的事儿安排妥当才出的门,没让任何人跟着,走得悄无声息,只赵吉瑞清楚他是做什么去的,帮着周士仁干活愈发卖力,他们明白,周士武重情义,挣了钱,不会忘记他们的。   期间,黄菁菁去镇上瞧了瞧,宅子宽敞,院子里栽种了四株桂花树,树枝上挂着淡黄的花骨朵,芳香宜人,她观察了下宅子格局,宅子前主人是做粮食生意的,后边院子一处瓦房,三面透风,想来是存放粮食的地方,她让刘氏收拾出来,依着家里的模样,摆上几张矮塌,方面给人按捏,去镇上买了两扇落地屏风将其隔开,整理好院子,往后便在镇上做生意了。   刘氏暗暗记下,依着她的吩咐,将其布置得更为雅致。   宅子的事儿交给刘氏,黄菁菁专心照顾家里喂养的猪和鸡,一大早就去割猪草,树叶呈颓败之事,杂草渐渐枯黄,不趁着这些天多攒些猪草,过些日子,猪就只有吃红薯藤磨的粉了,她和米久前脚走,后脚就有人叩响了门,时隔数月,牛老头没什么变化,只是路过坟头,诧异有人在空坟前祭拜,残留的香蜡纸钱暗示着前些天有人来过,进院子后,少不得问起老花内里缘由。   “是老大他们烧的,四娘卧病在床,身体不适,坟前拜祭保佑四娘长命百岁。”周士武离家前又去拜了拜,老花进屋倒茶,言简意赅说起黄菁菁生病之事,不知哪儿信来的偏方,以前是周士武和周士仁,如今三兄弟皆信以为真,烧的纸钱比往日多了很多,就跟拜菩萨似的勤快。   牛老头心头感慨,家里挣了钱才舍得这般,贫穷人家,温饱尚且不能满足,哪有精力信这些,但也为黄菁菁高兴,“周大他们孝顺,我在好几个村里听说过他们的事情了。”   周家在十里八村出了名,哪个村都在聊周家发达之势,日子先苦后甜,不偷不抢,凭本事过日子,老天总会看到你的努力的,有些人前半辈子贪图享乐,好吃懒做,老了却一事无成,子孙不孝。   风水轮流转,但凡你心思坦荡,总有享福的时候。   羡慕周家的比比皆是,但大家心里不糊涂,周家有今天是靠人家双手劳作出来的,对黄菁菁赞美的人多,倒是说起她二嫁的丈夫,什么的都有,因果循环,种什么因得什么果,有人认为老花有几天是理所应当的,又有人觉得他是坐享其成,周家大不了给些银钱还了恩情,何至于给他养老......   听得多了,牛老头不免响起他给黄菁菁打棺材时老花看他的目光,以前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回味,他对自己甚是戒备,黄菁菁和他说几句话,他便抱着孩子站在窗户下,频频探头探脑,亦或者来回在檐廊下踱步,状似哄孩子,眼神却盯着他呢。   想到老花暗搓搓的注视,牛老头不禁笑了起来,谁说上了年纪就看淡儿女情长了,在意一个人,言行举止是藏不住的,老花怕是早就对黄菁菁有情义了。   老花见他轻笑,左右瞧了瞧,“屋里有些天没收拾过了,让你看了笑话。”   米久爱乱翻东西,找出来也不收拾,桌上,凳子上,炕上,哪儿都是他的玩具,老花要照顾黄菁菁,无暇分.身,只有等米久睡了才有空闲整理屋子。   牛老头心知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敛了敛神,“有小孩子,谁家不是乱糟糟的,你没去我家,进了院子连个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他靠打棺材为生,手巧,会给孙子们打造很多玩具,木马,木兔子,木青蛙,会把竹子做成轮子让他们滚着玩,结果就是哪儿玩哪儿丢,弄得家里乱得很,说过许多回都不肯收拾。   “都是这样的,你坐着喝口茶。”他知晓打棺材的过程,选好棺材的款式,待树砍回家切割成合适的尺寸,晒干后才能动工,他的坟头选在山坡和黄菁菁的坟挨着,活着他们互相扶持,到了地下,不至于寂寞。   二人说了会话,黄菁菁背着半背篓猪草回来,米久牵着她的手,迈着腿儿,走得甚是欢实,小手指着堂屋,细碎的喊着花,老花面上含笑,笑盈盈走了出来,弯腰道,“米久回来了呢,外边好不好玩。”   米久最先喊的是奶奶,此后就是花了,花爷爷三个字他喊得不甚清晰,便只喊花,却也让老花高兴了,出来先接过黄菁菁背篓,腾出只手抱起米久,看着黄菁菁道,“累不累,桃花梨花没跟着?”   牛老头面朝外边坐着,见老花背着背篓不急着放下,而是朝西边的灶房走,心头纳闷,很快就响起老花的声音,“先洗手,牛老头来了,你进屋坐会儿,我把猪草放后院就来。”   黄菁菁闻言一默,没料到周士武还急着这事儿,她以为还要等些时日呢。   “黄寡妇,你是愈发精神抖擞了,挣了钱,看上去都红光满面哪。”牛老头起身出来,视线落在黄菁菁墨绿色衣衫上,笑着打趣。   “哪有什么红光,我这病刚走呢,年纪大了,比不上从前了,倒是你,看着没啥变化,难怪我听着山里吆喝声不断,是你们来了。”她牵着米久回来,见山里树影晃动,声音整齐划一,以为谁家修缮房屋而看上砍树,却是没料到给老花打棺材用的。   “这些天没啥事,把木材拉回来,家里人知道来这边,嚷着要我买些佐料粉回去,你可得算我便宜些。”牛老头语气热络,黄菁菁接话道,“我让老二给你装些就是了,哪好意思收你钱。”   老花再背着背篓回来,背篓已经空了,时辰还早着,黄菁菁欲再出门转转,老花旁若无人道,“你休息会儿,昨天老三背回来的猪草还有剩呢,不急于一时半会。”   担心黄菁菁累着,周士仁接栓子都是一路割着猪草去一路割着猪草回的,村里卖竹篮子的人家为了桃花黄菁菁,时不时会背些猪草来,猪草的事用不着黄菁菁费心,至于家里,凡事有他,没啥忙碌的。   黄菁菁看向牛老头,后者指着山里,“我去看看怎么样了,你们忙你们的事儿,都是熟人,犯不着见外。”   牛老头清楚黄菁菁的规矩,脸上没有丁点客气,朝米久挥挥手,阔步向外走去,黄菁菁不去割猪草,便捡了木盆的衣衫去河边洗,河边人多热闹,在家洗衣服还得从井里打水,犯不着多此一举。   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被激起的涟漪搅乱了景色,妇人们蹲在河边,正说着刘慧梅娘家的事情,有人眼尖瞥到黄菁菁身形,忙给说话的妇人使眼色,周家和刘家撕破脸不是一朝一夕了,逢年过节都没了来往,当着黄菁菁的面说刘慧梅,少不得留下挑拨离间,背后说人是非的名声。   黄菁菁不以为然,爽朗道,“大家说什么继续说,我老婆子也听听。”   “婶子,你可得小心着周大岳家,听说他家小儿子和离了,亲爹被当场气晕,没缓过气,一命呜呼了。”妇人没那么多忌讳,一股脑将稻源村的事儿说了,黄菁菁闻言一默,惊愕道,“老大媳妇爹死了?”   “不是她爹,是她爷爷,在她家没了的,刘家闹得厉害呢。”老人家的棺材是早就做好的,但早已分家,老人家跟着刘桩大伯,结果因为刘桩的事情一命呜呼,全怪在刘老头和肖氏头上,闹得不可开交呢,说起这事,妇人眉眼间尽是幸灾乐祸,“不是自诩娶了城里姑娘吗,才多长时间人家就不愿意待下去了,真以为城里姑娘好,心气高着呢,哪儿看得上咱乡下人。”   她家里有亲戚在稻源村,知道些更深的消息,耐人寻味的看了黄菁菁眼,低声道,“婶子,亏得您厉害,否则家里还得乱。”   就她那亲戚说,当时媒婆极力促成这桩亲事,明里暗里没少借周家的光,说刘慧梅是周家长媳,做得了周家一半的主,以后发达了,绝对不会忘记这个亲弟弟,哄得对方应了亲事,后才明白,周刘两家明面上已撕破脸了,按捏的手艺学不着不说,佐料粉的事儿更是和刘家没半点关系,对方多有抱怨,随着肖氏把人从镇上弄回来,刘桩媳妇不满更甚,这次铁了心和离还是因为给穷的,刘桩媳妇的嫁妆花得差不多了,多次怂恿肖氏来稻水村和刘慧梅说几句软话,哄得刘桩来周家帮忙,但肖氏拐弯抹角不肯,刘桩媳妇看出些门路,继续跟着刘桩,手里的钱财迟早全部花完,不如趁早抽身,于是提出和离。   说起此事,妇人唏嘘不已,“刘桩娘可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彻底沦为村里笑柄了。”   放眼周围,除了稻源村里正家小儿子,就没和镇上人家说亲的,有那个心气攀高枝,不如找个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媳妇,肖氏是糊涂了,也不看看刘桩什么德行,比刘青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黄菁菁惊愕了一瞬,仔细想想好似又在情理之中,刘桩品行如何相处段时间就知道,寻常百姓为了名声可能不会诸多计较,都是凑一起过日子的,许多事情忍忍就过去了,城里姑娘不同,娇生惯养,受不得委屈,刘家又是豺狼之地,稍微对女儿好些的人家都舍不得女儿留下吃苦。   换作她有女儿,绝对不会选择刘家做亲家。   “这事还得怨肖氏,鸡配鸡鸭配鸭,哪能像她为了风光体面把儿子给卖了的,四娘哪,你可得留意你家大儿媳,别让她往娘家凑,你们家好不容易好些了,可得离那些心思不轨的人远些。”说话的妇人和黄菁菁年纪相仿,瓜子脸,眼睛有些小,洗衣服的劲儿却大得很,提醒黄菁菁道,“肖氏心眼多,你可得小心些。”   黄菁菁抿着嘴笑了笑,“我记着了,多谢提醒了。”   周士文说刘慧梅想和他重修与好,但他没答应,往后也不会答应,如今留刘慧梅在周家是看在大双小双的份上,有些事,一旦有了裂痕就回不去了,周士文主意正,刘慧梅哪儿左右得了他的心思,即使肖氏真找上门,以刘慧梅现在的处境也不敢应承什么的。   这事儿还真被她料中了,肖氏和刘老头隔天就来了周家,找刘慧梅和周士文出面压人,刘慧梅想也不想的拒绝了,给了肖氏五文钱,说是随的丧礼,气得肖氏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刘老头老了一大截,坐在屋檐下不停的抽烟,烟雾萦绕,衬得刘老头头发花白,形容枯槁,“慧梅啊,你弟妹已经回镇上去了,桩子成亲后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往多听话的一个人,如今为了那好吃懒做,尖酸刻薄的婆娘和我们翻脸,你爷又去了,家里乱糟糟的,没个主事的人哪。”   烟雾熏人,听着大双咳嗽了声,刘慧梅忙掩上了窗户,把他们抱到摇床上放着,出去和刘老头说话,“爹,我一个出嫁女,人微言轻,帮不了您什么了,小弟被猪油蒙了心,您大可以告他不孝,将他逐出家门,那种忘恩负义的人还留在家做什么?”   肖氏一脸讶然的抬起头,面容尽显倦色,声音有气无力,“慧梅啊,你好狠的心哪,那是你亲弟弟哪,哪能说不管就不管啊,以前多听话的人,怎么就被带歪了呢,娶妻娶贤,是娘害了他啊,你弟妹娘家硬气,完全不把咱家放在眼里,你不帮你弟弟,就没人肯帮他说句话了。”   周家今非昔比,在十里八村都是有地位的,镇上许多老太太来家里按捏,刘慧梅肯为刘桩说句话,一定不会闹成这般。   刘慧梅苦笑的扯了扯嘴角,肖氏心眼偏得委实厉害了些,但烂泥扶不上墙,刘桩有多大的能耐她也明白,只能说肖氏寄托错了人,任由刘桩继续留在家,只会坏事,人生在世,哪儿全部顾得了,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一些事情她是从黄菁菁身上看出来的,黄菁菁掌家,周士武休妻,周士义背井离乡,周士文和她和离,这种事情传出去的话,外人肯定会对黄菁菁指指点点,骂她是害人精,看不得儿子好。   但她生活在这个家里,多多少少看出些门路,范翠翠被休,周士武憨厚耿直,改好了很多,懦弱的周士仁和刘氏心思敞亮,已然能独当一面,至于她,是她触着周士文底线而不可饶恕,周家看似散了,但一家人更齐心协力了,遇着事有商有量,不像以前,虽在一锅吃饭,但却各怀心思。   不把家里的毒瘤剔除,周家不会有现在的好日子。   刘家同样如此,只有先把心思坏的人扫地出门,才有机会慢慢改善家里的情况,像肖氏这般要顾全这个顾全那个,到头来只会弄得更遭,多大的碗盛多少饭,否则就是不自量力。   她倚着门框,面上流露出同情来,“娘,往后您别来了,家里的事儿我帮不上忙。”   肖氏哪儿会相信这个,笃定是黄菁菁拦着不让,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叫上刘老头,奔着新屋去了,黄菁菁这人委实霸道,都分家另嫁他人了还管着儿媳,谁家儿媳没个亲戚,照黄菁菁的意思,难不成要全部断亲老死不相往来?   上回被黄菁菁奚落,她打定主意一辈子不和黄菁菁打交道,谁知时运不济,家里霉运不断,不得不让黄菁菁高抬贵手放过刘慧梅,让他们家有条生路。   “你想多了,刘慧梅是你闺女不是我闺女,她要做什么和我没关系,你来找我做什么,你弱你有理了?”黄菁菁守着牛老头和牛大切割木材,看都没看肖氏眼,眉眼沉郁道,“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否则我就动手撵人了。”   肖氏还真是能屈能伸,上回恨不得用眼珠子将自己凌迟,才多久的时间就厚着脸皮上门了,但她不吃那套,故而没给半分好脸色。   气得肖氏跺脚,偏黄菁菁跟个没事人似的,和牛老头你一言我一语,脸上挂着浅笑,不知是笑她活该还是真和牛老头说话,她忿忿回去了,刘老头和她一起,唉声叹气道,“亲家母娘还是记仇,当日的事儿我与你说过不妥,女婿对咱孝顺,结果呢,咱把人往死里坑,都是报应哪。”   肖氏没法,她看得出来,刘家和周家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往些年黄菁菁低声下气求她她都不会来稻水村,周士武在她们跟前更是频频献殷勤,如今呢,人家落井下石,冷言冷语,哪儿像亲戚。   她叹了口气,问刘老头,“他爹,这事儿可怎么办哪,慧梅也真是心狠哪,我们养育了她,结果一句人微言轻就把咱给打发了。”   “再想想法子吧......她也不容易。”刘老头摩挲着手里的烟杆,低低叹了口气,面色愈发颓废。   黄菁菁和牛老头交代完,去后院喂鸡喂猪去了,肖氏让刘慧梅出面无非想把事情往周士文身上揽,她傻才会答应呢,至于刘慧梅,更是个厉害的,肖氏从她身上捞不到半分好处了。   刚和好鸡食,刘氏就来了,自然而然接了她手里的活,说起宅子的事情来,“娘,镇上的宅子收拾得差不多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她凡事顺着黄菁菁说的安排,不知道妥不妥贴。 第117章 117 和离传开   黄菁菁让到一边, 转而拿扫帚清扫鸡笼里的屎, 慢慢说道,“赶集的时候我与你去镇上瞧瞧, 布置得差不多了选个黄道吉日搬家, 往后你带着栓子住镇上, 老大也不用租赁别人的屋子。”想到周士文搬去新宅, 刘慧梅和孩子却在村里, 若是不安置好刘慧梅, 村里肯定会有闲言碎语,这件事还欲跟周士文商量商量。   刘氏动作滞了滞,面露迟疑道, “娘, 您和花叔搬去镇上吧,地里的丝瓜苗和瓜架子已经拆了,过几日撒些菜苗, 我在村里精悠着。”   镇上都是有钱人住的,她去了哪儿住得惯, 更别论田地还有活等着呢。   “你在镇上要忙按捏,早晚接送栓子, 给他洗衣服做饭, 事情多着,真以为清闲呢,我年纪大了,可不想伺候人。”黄菁菁笑盈盈说了几句, 看着外边道,“家里的活多是你花叔在做,成天到晚我想忙就忙,轻松多了。”   她和老花商量过了,就住在村里伺弄两亩菜地,把儿子养大了,孙子让他们自己操心去,实在是没法子她才出手帮忙了,她和刘氏道,“栓子去了书院,你更要好好督促他,真要考上秀才了,咱家都轻松些。”   说起这个,刘氏脸上尽是肃然,一板一眼道,“娘,您放心,相公和我说过了,只是,您在村里,我和栓子却......”   “却什么却?栓子是去念书的,你又是开铺子的,谁会说三道四,还是让二两媳妇去镇上帮你,你们俩一块按捏,不用客人久等,只是按捏的价格得往上涨一文,算是省了她们来村里的车马费吧。”黄菁菁心里不是没有成算的,这么久了,镇上的老太太们多多少少清楚家里的情况,价格不涨没什么,就是怕遇着那种挑剔的从中作梗,挑拨老太太们以往在村里给的价钱高了。   否则,换到镇上怎么还是这个价格?   摆明了挣得多,搬到镇上不是为了方便客人,而是为了挣更多。   即使是事实,也不该让老太太们留下吃亏的感觉,“你和她们说,搬去镇上,家里的活计兼顾不了,宅子的屏风,矮塌是特意为招待她们布置的,按捏的价格自是要贵些。”   和人打了一年多交道,刘氏哪儿会不懂黄菁菁的意思,“娘,您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   黄菁菁把鸡笼里的鸡食扫干净倒进茅房攒肥,又去前院和牛老头说话,请牛老头看了个好日子,不慌不忙,九月二十,那会稻谷丰收缴税结束,正是挖红薯的时候,算着日子,周士武差不多也回来了,一家人搬去镇上开火正好。   于是,赶集的时候黄菁菁和刘氏去了新宅,周士仁担心黄菁菁累着了,赶牛车送她们去的,桃花梨花对新宅子好奇不已,嚷着要一起,既是坐车,黄菁菁没反对,还把米久也带着,宅子屋子多,分东西厢房,有的是桃花和梨花住,刘氏布置后院时顺便把各屋里的家具一俱添齐了,上房有三间卧室,铁定是要留给黄菁菁和老花的,故而里边的家具最齐全,窗户都是刚糊上去的,进了院子,桃花和梨花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看,米久则在桂花树下,捡着飘落的花瓣。   满园飘香,拂面的风皆夹杂着香味。   转了圈,黄菁菁还算满意,让周士仁去集市把锅铲子火钳备齐了,柴火,碗筷,瓜瓢,木盆直接从村里搬来,她则去了周士文铺子。   铺子生意好,里边除了周士文,多了个学徒,十二三的模样,容貌清秀,笑容满面的招待客人,见着黄菁菁,客客气气的喊着婶子,周士文见黄菁菁,和他比划了个手势,拉着黄菁菁去里边隔间说话。   “娘,您怎么来了,是不是二弟回来了?”   黄菁菁由他扶着坐下,慢吞吞道,“你二弟不知啥时候才回来,我有件事与你说,宅子布置出来了,搬家后,你搬到那住,用不着租宅子浪费钱,你三弟白天在村里忙,夜里也要回来的。”   只是刘氏栓子和周士文的话,传出去不太好听,索性家里有牛车,周士仁夜里来镇上不是问题。   她沉默了半晌,见周士文给他倒茶,忙叫住了他,“不用倒茶,我说了事就走,慧梅带着大双小双住在村里没啥事,你们搬去新宅,她若还在村里,恐怕会有闲言碎语,她自己想得开,我就怕以后大双小双......”   周士文把倒的茶递给黄菁菁,敛着眉,沉吟道,“她说待大双小双大些了再说,这件事我会与她说的,娘,您就别操心了,身体还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的?”   听她岔开话题,黄菁菁明白他是有主意了,顺着他的话道,“好着呢,你花叔不让我做这个,不让我做那个,割半背篓猪草就得回家倒了来,担心太重我承受不住,这段时间,好像又胖了。”   “不胖,瘦了很多了。”   这时候,外边有人喊,黄菁菁不敢耽误他,匆匆忙走了,回到村里,私底下和老花嘀咕刘慧梅,叹息大双小双可怜。   “老大媳妇就是心思沉,太过阴森,若是开朗些,遇着事情光明正大说出来,老大只怕不会和离,一家人,谁像她那样阳奉阴违的?”老花可怜刘慧梅一个人照顾大双小双不容易,而且,孩子断了奶就撵出周家,传出去外人肯定会说周家过河拆桥,甚至会有人骂黄菁菁,有钱了就怂恿儿子休妻。   但刘慧梅那种人叫人防不胜防,不打交道是好的。   天色将黑,周士文从镇上回来了,周士仁正在收稻穗,见状,一脸诧异,“大哥,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三弟在忙呢。”灶房做饭的刘慧梅听到外边的声音,想起某种可能,整个人皆恍惚起来,肖氏和刘老头来找自己帮忙,她不闻不问,以肖氏玉石俱焚的性子,跑到周士文跟前说她坏话也不一定。   怔神间,周士文已站在门口了,高大的身形挡住了仅有的光,灶房一下黑了下来,只余灶眼里的火苗子燃着,她苦笑道,“是不是我娘说了什么你要撵我走了?”   一开口,先将自己处于被动的局势,周士文蹙了蹙眉,卸下肩头的背篓,背光而立的他神色晦暗,情绪不明,“我说过,你要是想住下没人会黏你,你生了大双小双,住在这是理所应当的,只是村里若有关于我娘的谣言,还请你出面解释,我与你,注定是不可能的了。”   他跨不过去心里的坎,和她仅有的牵连只是两个孩子,仅此而已。   刘慧梅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心底涌现更大的失落,有些事,她心里早已明白但也盼着周士文能原谅她,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罢了,她低下头,看着灶眼里的火星子出了神,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像堵了块石头,不上不下压迫得她说不出话来。   周士文去老屋探望老花和黄菁菁,喜得米久抱着他大腿喊爹爹,听得周士文啼笑皆非,问老花道,“花叔,米久哪儿学来的?”   “桃花教的,你娘说跟训狗似的,每回给米久吃糕点前就得教他喊爹爹,否则吃不了,米久看着小,却也不是听不懂的,才几天的功夫就会喊了。”老花露出个骄傲的笑,“你下次回来,他就会喊大伯了。”   周士文倒也不意外,抱起米久坐在自己腿上,逗道,“米久,喊大伯,大伯还给你买糕点。”   米久嘴里喊着爹,声音一声比一声清脆,周士文陪老花说了会话就走了,明早要回镇上,还得抽空多陪陪大双小双。   他和刘慧梅已和离,自然没在睡一间屋,刘慧梅体谅他明天就要离开,让大双小双挨着他睡,半夜喝奶了抱到她房里来,上房的烛火亮了一宿,天不亮,周士文就醒了,院子里已有动静,周士仁正在树下装牛板车,听着门吱呀声开了,他转过头来,小声道,“大哥,我送你。”   周士文没有拒绝,同时,东屋的门开了,刘慧梅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相公,您走就是了,我守着大双小双。”   算着时辰,大双小双还有会儿才会醒,她一步一步挪到上房,烛火隐灭,她毫不迟疑走了进去。   周士文回眸瞅了眼床上的孩子,阔步走向周士仁,见周士仁装好牛板车,从柴篷提了两捆柴出来,他进去帮忙,三兄弟都是勤快人,柴篷的柴一年半载全然不是问题,周士仁送周士文去铺子,顺便把过日子需要的物件全搬去了新宅,隔壁宅子的人听到动静,时不时会投来探究的目光,早先周士仁在镇上卖佐料粉,很多人光顾他的生意,自是认出他,稍微一打听,对新来的邻居不算抵触,甚至笑岑岑说以后买佐料粉不用去街上铺子了,几步路就能买到。   周士仁不卑不亢点头,脸上挂着和善的笑,不住的点头。   期间他跑了两三趟,村里人看见他的动静,心知他们要搬家了,得知周家三房去镇上,羡慕得不得了,谁能想到,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周三两口子是先出头的。   聊起这个,少不得聊到为周家生了两个儿子的刘慧梅,周家三房搬去镇上,大房呢?   有人向李菊打听,总觉得周家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波涛汹涌,照理说,最该搬去镇上的是黄菁菁和老花,老人不搬走就该轮到大房,但看这架势,大房没占到优势,反而被三房领了先,于是便有人说黄菁菁一碗水没端平,显而易见的偏袒三房。   来卖竹篮子时也有人说起,黄菁菁一笑而过,没往心里去,倒是黄三娘站出来为黄菁菁说好话,只是她不敢来家里,只是在小河边和大家磨嘴皮子,“不能怪四娘偏心,栓子要去镇上的书院念书,总得有人照顾吧,老三媳妇是他娘,她不去镇上说不过去啊?”   这话一出,小河边洗衣服的妇人惊呆了眼,以为自己耳朵听岔了,黄菁菁素来不喜欢黄三娘,虽是姐妹,跟陌生人没什么分别,黄三娘暗里没少诋毁黄菁菁,如何今天一反常态,和黄菁菁站同一阵营了?   黄三娘扯着嗓子还在说,“大双小双年纪小,镇上人贩子多,不小心被人抱走了怎么办,以四娘的性子,怕是要等孩子大些了再说,四娘买地给三个儿子都买了,眼下又怎会厚此薄彼......”   夜里,躺下了老花把黄三娘的话转述给黄菁菁听都觉得困惑不已,“四娘,你是她脑子是不是生锈了。”   二丫三丫来这边玩,起初黄三娘拍手叫好,得知是指点桃花梨花针线活的,有意拘着不让她们过来,二丫三丫不会说黄三娘的话,但以黄三娘的性子,还用得着猜吗,想让他和黄菁菁主动找上门,低人一等呗。   黄菁菁打了个哈欠,闭着眼,昏昏欲睡道,“她的脑子哪儿会生锈,心思聪明着呢,咱要是都搬去镇上了,就剩下她们一家子在村里,往后日子不太好过,要是有人看上她的房屋田地,她哪儿守得住?”   黄三娘能成功搬来村里多少有她的关系,两家虽闹僵了不往来,但在村里人来看,血缘上毕竟是亲戚,小打小闹无伤大雅,黄三娘真出了事,她不会袖手旁观,故而没有过多刁难黄三娘,要是她们全搬走了,黄三娘担心没人给她们撑腰,有人堂而皇之的霸占她们的房屋田地。   尤其黄三娘还是经历过铺子被人霸占的事情的。   老花不太相信,把米久挪到外侧,自己往里侧挪了挪,贴着黄菁菁手臂道,“不能吧,里正还在呢,哪儿会让这种事发生?”   “咱相信里正的为人她可不信,对她来说,里正没咱来的可靠。”被老花抓着手臂,黄菁菁不舒服的朝里拱了拱,催促道,“睡觉,这些天红薯藤长得快,多割些回来晒干磨成粉堆着,否则再过些时候,猪没东西吃了。”   老花忙不迭附和,“睡吧......”   周家三房搬去镇上的事儿传得人尽皆知,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刘慧梅借李菊的嘴说出了事实,她和周士文已经和离了。   这个消息在村里炸开了锅,刘慧梅嫁进周家多年无子黄菁菁都没说什么,好端端的,怎么会等生了两个儿子才让他们和离,关于这件事,众人看法不一,当婆婆的毫无疑问站在黄菁菁一边,认为刘慧梅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否则黄菁菁不会翻脸不认人,要和离早和离了,哪儿会等有了大双小双后啊。   当儿媳妇的就不那么想的,认为黄菁菁恃强凌弱,刘慧梅和娘家感情不好,娘家没人出头,还不是任由黄菁菁说了算。   当然,怀着这种心思的人只敢把话闷在心里,不然说出口,得罪黄菁菁不说,还会惹得自家婆婆不悦,傻子才会做那种事。   不管怎样,没人在黄菁菁面前疯言疯语,和离这事原本是周士文的意思,外人如何想于她来说不重要,刘慧梅要住在周家就住,要嫁人也行,周士文应承了她的,黄菁菁不会插手多问。   正值秋收,田里尽是劳碌的身形,黄菁菁背着半背篓红薯藤回去,老远就听着肖氏在院子里哭,骂她们狼心狗肺,过河拆桥,不把儿媳妇当人瞧,好好的一家子人,休的休,和离的和离,造孽。   老花不懂怎么骂人,且又不能捋袖子和肖氏干一架,派人去老屋找刘慧梅了,看黄菁菁从外边回来,目光担忧的走上前,侧身瞅着院子里撒泼的肖氏道,“我派人叫老大媳妇去了,让她过来自己和她娘说,你别管。”   老花拍着黄菁菁的肩,顺势取下她后背的背篓,扶着她进屋歇歇,肖氏被二人亲昵的动作闪了闪,愈发肆无忌惮,“大家睁大眼看看,一大年纪了不害臊,光天化日卿卿我我,自己人老珠黄都想二嫁,却偏偏怂恿儿子和儿媳和离,老天哪,不公啊,我家慧梅命苦啊。”   老花担心黄菁菁动怒,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别冲动,儿孙自有儿孙福,哪能事事都让她出面,况且她身体本就不好,万一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黄菁菁眯了眯眼,不屑地看着地上打滚的肖氏,不怒而威的反问道,“她命苦不苦你当娘的会不知道?”   这话听着有些耐人寻味,黄菁菁板着脸道,“有你这种娘,她什么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摆明了在肖氏伤口上撒盐。 第118章 118 建作坊了   肖氏气噎, 却看黄菁菁皱着眉, 面露肃冷之色, 她心里打了个鼓,呆愣的空档,黄菁菁越过她径直走了,肖氏心气不平,双手捶地,声泪俱下的骂黄菁菁铁石心肠,见不得人好,黄菁菁视若无睹,该做什么做什么,老花试探的望着她,打商量道,“要不我把人撵出去?”   “不用,你碰她她反而越起劲,你不是说叫老大媳妇去了吗,让她处理。”黄菁菁还不把肖氏放心上,肖氏真要是对女儿好的,早就不该算计周士文, 此时上门,必定是有所图谋的。   果不其然, 刘慧梅来了后,肖氏哭得愈发悲痛,指责自己没擦亮眼睛, 当初不该让刘慧梅嫁进来,黄菁菁在屋里听着也听出些名堂,肖氏没有言明,却是让刘慧梅回娘家,趁着岁数不大,还能找门亲事的。   黄菁菁整理着收回来的篮子,没刻意偷听,但刘慧梅语气极为坚决,“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要照顾大双小双,往后不回去了。”   老花闻言抬起头来,看了看没什么表情的黄菁菁,复又低下了头继续写字,佐料粉的生意好,卖竹篮子的人家哪怕是农忙都没闲着,白天干农活,夜里挑灯编竹篮,平时在树林乘凉说笑的人手头都握着竹篾。   他把写好字的竹篮子往旁边一推,只听着院子里传来声尖锐的骂声,“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你爷死了不回家,你小弟和离也不闻不问,不孝女啊......”   肖氏的声音沙哑粗噶,老花斜眉瞅了眼仍旧不动声色的黄菁菁,叹了口气道,“老大媳妇她娘还真是......不好对付。”   早先要不是她算计周士文哪儿来的现在的事儿,自己做错事儿遭了报应,反倒怪在他人头上,人心果然复杂。   黄菁菁没吭声,过了会儿,外边的声音没了,刘慧梅步伐沉重的走了进来,垂眸道,“娘,我娘走了,大双小双在家,我也回去了。”   她脸上无波无澜,态度恭敬,比往回贞静了许多。   “回吧,忙不过来就把大双小双抱到这边来。”黄菁菁把竹篮子码好放进箩筐,刘慧梅静默了瞬,小声道,“用不用我挑一箩筐回去?”   黄菁菁想也不想道,“不用,待会老三牛车一趟就拉过去了。”   刘慧梅站在门口怔忡了会儿,慢悠悠回了,走在路上,漫山遍野尽是枯黄之色,山头的草被割得干干净净,山坡上坐着好些人,新坟差不多竣工了,牛家人爽朗笑着,她的目光挪到新坟旁边的旧坟上,面色有些凄惶,有些事该来的总会来,她心存侥幸,以为不戳破那层纸就相安无事,和周士文住在镇上,不会有人看出破绽,没料到,周士文已经看出来了。   肖氏骂她狼心狗肺不管娘家人死活,她心头唯有苦笑,如今的她,能管得了谁?   秋风拂过,树叶簌簌落地,山坡上的人吆喝着开始干活,她回过神,神情黯然的回去了。   关于和离之事,不久就被另一件事盖过去了,周士武回村,说要在村里建作坊,什么是作坊村里人知道的不多,但要很多人去作坊帮工就行了,一时之间纷纷跑新屋找黄菁菁和老花介绍自家有多少人,多少人能来干活,让黄菁菁务必把家里人全叫过来。   刘氏搬去了镇上,按捏生意好得不得了,黄菁菁帮着忙了一天,回到村里浑身跟散了架似的,偏偏院子里坐着一堆人,黄菁菁头疼不已,听着众人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她耳朵一直嗡嗡嗡的,撑着身体扯着喉咙道,“作坊的事儿不着急,慢慢来,宅子没建起来,怎么做没个章程,大家先把田地的活忙完,不着急啊。”   秦氏见黄菁菁面露倦色,大声道,“是啊,八字还没一撇呢,大家别着急,你们和四娘说得再多都没用,主事的是周二呢。”   心里早把赵吉瑞骂了个遍,前两天周家搬家,村里走得近的人家都去了,赵吉瑞问周士武事情妥了没,周士武透露了几句,结果回村就成这样子了,大嘴巴,藏不住事。   “大家放心,真要有了计划,还是那句话,还在村里找帮工,你们趁早把田地的事情忙完才是。”   把红薯收回家一年的农活算是忙完了,大家想了想,作坊要建屋子,早点做完田地的农活,待周家修建屋子的时候能让自家汉子儿子来帮忙,先混个脸熟,以后有好事才能轮到他们。   如此一想,大家不再缠着黄菁菁,皆忙活自己的事情去了,想着往后不用去镇上也能挣到工钱,村里人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秦氏留在最后,让黄菁菁好好歇歇,“赵吉瑞说话就是没个把门的,等着吧,过了这几天,院子还有闹腾的时候。”   黄菁菁揉了揉太阳穴,桃花和梨花觉得镇上新鲜,没回来,家里就只有她和老花米久,老花抱着米久在堂屋写字,她让秦氏去堂屋坐,收拾院子里的凳子道,“他性子使然,也是为老二高兴。”   “还是你大度,换做我,看我怎么骂他。”秦氏笑眯眯的帮忙,语声刚落,门口就响起道赖皮的声音,“婶子,您骂谁呢?”   秦氏转头,看赵吉瑞进屋,脸上笑意更甚,“骂谁,还能骂谁,骂的就是你,张着嘴巴到处说,可把四娘忙坏了。”   黄菁菁失笑,抬着凳子直起身,“没啥事,你们事情办妥了?”   周士武想把作坊建在屋后的树林里,要找里正来丈量尺寸,完了就是建屋子要的木材,得找泥土匠问,事情多得很,一切准备好了才能动工,哪像大家说的容易,今天过来打声招呼,明天就来帮忙了。   周士武点头,上前拿过黄菁菁手里的凳子,看她脸色有些发白,提醒道,“娘,您回屋里休息会吧,事情差不多了,找牛叔看了日子,后天就能动土。”   作坊运营有模式,外人看不出门道,里边帮工的人也不懂,只有站在管事的位置才能明白一二,这些日子,他学了很多,建作坊的日子把具体的章程拟出来,依着章程办事,出不了岔子。   黄菁菁嘴角噙笑,提醒道,“待会回去把红薯藤挑回去,后院都快堆积如山了。”   村里人太过热络,背着红薯藤不由分说就朝后院走,一股脑倒在院子里,说是给她们喂猪的,她总不能拉着脸让大家背回去,好在背红薯藤来的人家都是还算熟悉的,否则她不好做人。   周士武把凳子放下,和老花打了招呼,问米久和他回老屋不,米久玩竹轮子玩得起劲,哪儿肯搭理他,周士武讨了没趣,和黄菁菁边说边去了后院,作坊占地不算大,选择东边一则是靠近河边,清洗东西方便,而且离村子远,清静。   “娘,修建作坊我让吉瑞兄弟帮忙看着,生意不能落下,三弟租牛车去外镇卖,我则去更远的地方,让大家知道咱家卖佐料粉的,作坊建起来才好卖。”而且,他还得采买更多的茴香八角桂皮类的配料,防止到时候衔接不上。   黄菁菁把红薯藤装进箩筐,用力往下压了压,“你心里有数就好,别太累着了。”   “我知道了。”周士武满脸高兴,待作坊的运作走上正轨,往后他们会轻松得多,眼下不管多累都是值得的。   此后几天,周士武赶着牛车出门,常常两三天才回来,而建作坊的事情交给赵吉瑞和刘大看着,村里男男女女都来帮忙,作坊比他们住的宅子大,且格局明显不同,惹得人好奇不一,分前后两个院子,连通两排房屋,房屋差不多有三人高,加上上挑的梁,人一进去,显得有些空荡。   东西边各有四间厢房,厢房大,四四方方的,一家人子人都能住下,众人纷纷问泥土匠打听这么大的屋子,得睡多少人,泥土匠笑而不语,他依着周士武给的格局和尺寸办事,具体用途他却是不知。   房屋上梁,又有石匠来打石磨,共打了八台石磨,赵吉瑞和刘大带着人起了八口灶,村里人愈发困惑,只是这种时候,不好意思过多打听细节,周家人建作坊是为了佐料粉的生意,哪能什么都往外说,况且不小心惹得周家人不痛快,不请人做帮工了怎么办。   故而,大家一致的保持缄默,便是赵吉瑞都没多提内里的事儿。   周士仁他们搬去镇上,周士武又几天不归家,刘慧梅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东屋有些冷清了,夜里安静,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动静,为此,她夜里不敢睡,生怕有人把孩子抱走了,支撑了几晚,她脸色越来越差。   去河边洗衣服差点跌进河里,要不是身边的李菊反应敏捷拉住她,真能一跟头栽进去。   “你气色不对劲,大双小双大了,你要是忙不过来就扔给花叔和婶子吧,总不能为了孩子自己都不顾忌了。”李菊也是当人儿媳的,知晓内里不容易,何况周士文不像周士仁,周士仁什么事都和刘氏商量,刘氏一个人能做主,周士文不同,他不点头的事儿,刘慧梅不敢做。   要她说,周士文为人太冷了些,毕竟有两个孩子,什么过不去的坎非得和刘慧梅和离。   刘慧梅摇了摇头,努力的想保持清醒,“我没事,你继续洗衣服吧,我坐会儿。”   “大双小双都十个月了,实在不行断奶算了,白天让花叔带着,你忙你的,傍晚接回家多好?”   黄菁菁牵着米久出门就听着这话,抬眉看向脸色苍白而憔悴的刘慧梅,目光滞了滞,过去问道,“怎么了?”   刘慧梅尽力扯出个笑,李菊叹了口气,把刘慧梅夜里睡不着的事儿说了。   “不是大双小双的事儿,夜里风大,吹得树呼呼呼的,睡不着而已。”刘慧梅解释了句,眼下她唯一能倚仗的就是大双小双,要是给老花带,不久他们就把自己忘记了,她哪儿舍得,和周士文重修与好是不可能的,她觉得留在周家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年纪说小不小了,回娘家再嫁不定会嫁给个什么人,而且以肖氏的心思,哪儿会真对她好,万一遇着对方是个打婆娘的,她不是跳进火坑了吗,留在周家就很好,纵使和离了,但黄菁菁吃肉会喊她,会关心她有没有银钱,哪怕黄菁菁是看在孩子的份上,在她来看也是好的。   她明白,只要她待大双小双好,周家人就不会薄待她,等大双小双大了,不会不认她这个娘。   与其寄托于不知是何品行的丈夫,不如相信自己儿子。   于是,她又道,“娘,我没事,你带着米久洗衣服哪,放在那,待会我一起洗了。”   黄菁菁打量她一眼,“累了就好好休息,强撑着怎么行,你要有什么事,大双小双怎么办,赶紧去屋里坐会儿。”   刘慧梅想说自己没事,凝视着黄菁菁略显忧色的眉眼,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一个字。   不知为何,她想起嫁进周家来的前两年,周士武他们没有成亲,黄菁菁拼命的攒钱,叫她起早贪黑的干活,干了活回来还要煮饭洗衣服,黄菁菁洗衣服的话她做饭,她做饭的话黄菁菁洗衣服,她自认为勤快,但黄菁菁对她并不是很满意,面上客气,但没少嫌弃她,哪怕她没亲耳听,从她的眉眼也能看出一二,家里有好吃的要先给周士武他们三兄弟,完了才轮到她们,她觉得黄菁菁偏心,在周士文跟前嘀咕过几回,只是她语气委婉,只道黄菁菁宠周士武他们了些,比如家里吃肉,八片肉的话,她和黄菁菁一人一片,周士武他们就两片肉,除非有九片肉才轮得到她两片。   她心里是抱怨的,抱怨黄菁菁不把儿媳当人,她的身子就是那几年亏损了的。   为此,她没少诅咒黄菁菁早点死,死了她就能去镇上和周士文过好日子了。   后来周士武他们成了亲,不知黄菁菁哪根筋不对,竟答应她搬去镇上照顾周士文,表面上那般说,实则还不是为了孙子,她心里门清,黄菁菁担心她怀不上,为了气黄菁菁,她想怀不上才好,那终归是气话,成了亲哪有不希望有个自己的孩子的。   但每一次回村,黄菁菁从没问过她肚子有没有动静,眉梢也未曾露出过忧色,好似不当回事似的,她心里暗暗舒了口气,她娘说黄菁菁有人情味,以前是穷给闹的,谁好谁坏心里有杆称,她却不以为然,她娘说的反话她哪儿会听不出来,她娘劝得越多,她对黄菁菁就愈发反感和瞧不上。   一个成天只知道骂人的无知村妇懂什么?巴不得她早点死。   如今人真的不在了,再细想当年,她竟会有些怀念和愧疚,每次从地里回来,她在灶房做饭,黄菁菁就在外边洗衣服,骂周士武他们好吃懒做,以后娶不着媳妇,时不时从窗户边探头探脑,怕她多煮了米,吃了晚饭不用干活,少吃些没什么。   黄菁菁聒噪,嗓门大,她在家,整个院子都充斥着她的声音,除了骂人就是计算田地的收成,明明累了一天,不知黄菁菁哪儿来的精神,换作她,刘慧梅想早就甩手不干活了。   这次刘氏她们搬去镇上,她也去了,宅子很气派,一家人完全住得下,孙家的人也在,孙老头几杯酒下肚,说了很多,说黄菁菁眼光好,挑中她作儿媳,村里有人骂她生不出儿子黄菁菁冲上前就是个耳刮子,以前的她黄菁菁都能接受,如今有了大双小双,有再大的怨恨都放下,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孙老头有意让黄菁菁重新接纳她,但她清楚,有些事情回不去了,哪怕黄菁菁肯放下,周士文和周士武也不会原谅她的。   拉回思绪,她回眸瞅了眼蹲在河边洗衣服的黄菁菁,她眉目认真,时不时回眸和米久说话,米久还小,许多话说不明,但只要黄菁菁开口,他就会抬起头附和声,她到了这个家,就像一面镜子,照射出她们的丑陋,逼着她们面对不堪的自己。   刘慧梅低头看了看自己,眼角湿润的进了院子。   她休息了一个时辰,洗完衣服已经晌午了,黄菁菁让她吃了午饭回,“大双小双搁这,今晚你们歇在这边,我和你花叔说了,晚上让他过去睡一晚,看看有什么事。”   刘慧梅是妇人,又带着两个孩子,黄菁菁觉得谨慎些得好,夫妻两的事儿她插不上话,但不能让刘慧梅在她眼皮子底下出事。   刘慧梅想了想,点了点头。   傍晚,老花带着砍刀走了,她和黄菁菁没什么话,回屋里守着大双小双,换了床,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听到外边的动静她当即睁开了眼,外边亮起了灯笼,说话的是赵吉瑞,“婶子,婶子,抓住了,还真有人背后装鬼吓人。”   黄菁菁和衣而睡,本以为刘慧梅心思恍惚听岔了,没料到有人作祟。   她放下灯笼,朝外边看了几眼,小声道,“是谁啊?”   “是刘桩,说往回屋里亮着灯,他怕被发现,今晚等灯熄了爬进院子的,花叔坐在堂屋里,把人抓了现行。”赵吉瑞激动不已,村里时不时有小偷光顾,地里的庄稼也有遭殃的时候,但半夜抓着人还是头一回。   刘慧梅快速的穿好衣衫,听着这话,顿了顿,很快就传来敲门声,“老大媳妇,抓着人了,你要不要过去看看,是你小弟。”   “娘,不了,您过去吧,我守着大双他们。”她回过神,脱下穿上的衣衫,坐回了床上。   黄菁菁在外边站了会儿,和赵吉瑞说了两句话,没过去凑热闹。   等老花回来,她才知晓刘桩的目的,是为了佐料粉的方子,他媳妇说了挣了钱就和他一起过日子,他在镇上名声坏了,没人肯让他做帮工,想问刘慧梅借钱知道刘慧梅不会答应,所以才剑走偏锋夜里翻周家院墙,却没料到屋里一直亮着灯。   里正做主把人打了一顿,送回了稻源村,至于稻源村的里正如何处置,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天渐渐冷了,出门串门的人少了起来,村里的汉子们纷纷赶制着竹篮子,妇人们则整理着家里的柴火,砍柴的,劈柴的,挽柴的,家家户户过得分外安静,只是大家不约而同观望着东边的动静,周士武放了话,过些天就不收竹篮子了,要编竹篮子的话就去作坊,弄得大家忐忑不安,生怕没有挣钱的门路。   有和秦氏关系好的,上门打听发生了啥,建了作坊不是要请帮工吗,怎么不收竹篮子了,家里砍了很多竹子回来堆着,就等今年大干一场。   而且里正说了,村里的竹子不能成片砍,否则今年砍了明年就没了,为此他们跑到其他村砍回来堆着的。 第119章 完结二一   秦氏笑得眉眼弯弯, 周家在村里风评好,她沾了光,身份跟着水涨船高, 大家对她和颜悦色了许多, 不只是如此,赵二两跛脚之事再无人提及, 看似和善多了, 都是黄菁菁的功劳。   关于周家的动静, 秦氏心里也纳闷得紧,瞅着空闲的时候, 抱着田子去新屋找黄菁菁唠嗑,作坊建成,依着周家如今的势头,搬家铁定是要请客的,她先和黄菁菁打声招呼, “搬家缺人你可得首先想到我, 别看我体力比不上年轻人,但手脚麻利着呢。”   赵吉瑞和刘大在作坊里起灶台, 听说要八台灶, 八口锅, 不知什么事这么神秘。   黄菁菁正煮猪食, 猪疯涨的时候,吃得多,一天要煮两锅猪食, 听了秦氏的话,黄菁菁边往灶眼塞柴火边和她说道,“真缺人帮忙少不了你的,请客的事儿还没想过,老二带着二两砍竹子去了,一切准备妥当再说吧。”   既是建作坊大量卖佐料粉,一切工序都得考虑清楚了,佐料粉请人磨,一天下来算工钱,竹篮子的竹篾他们自己出,竹篮子请人编,工钱按竹篮子的多少算,把竹篾稍作处理,防止有人冒充他们家的竹篮子卖佐料粉。   周士武思虑周全,作坊的事人手充足,没她和老花插得上手的地方。   “成,你们家三个儿子都成才了,你安心享福就是了,你去村里转转,多少人羡慕你哦。”秦氏听锅里沸腾了,行至灶前,揭开锅盖,拿铲子搅了搅里边的红薯,问道,“是不是把粉倒进去?”   “你坐着,我来就是了。”黄菁菁拍了拍身上的柴屑,把红薯藤磨成的粉一点一点倒进去,手拿着铲子不停搅拌,回秦氏之前的话道,“都是过苦日子过来的人,他们三兄弟有今天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看大两二两也是出息的,大两心向着你呢。”   大两媳妇早先闹腾得多厉害,眼下呢,安安静静闷不吭声做事,婆媳关系如何,当儿子的起到关键作用,若大两是个耳根子软的,墙头草两边倒,家里还有得折腾呢。   秦氏眉梢浮起了笑意,“他是长子,敢像王麻子那样有了媳妇忘了娘,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说起王家,秦氏难免为王婆子感到难过,王婆子一门心思扑在儿子身上,王麻子受了伤躺在床上,王婆子和郑氏是水火不容,生怕郑氏背着弄死王麻子远走高飞,守着郑氏,督促她起早贪黑的干活,谁知王麻子只看到自家婆娘的难处,把自己娘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养好伤,和郑氏联手对付王婆子。   可怜王婆子花钱买个媳妇想给儿子传宗接代,到头来却把自己逼到那种份上,她不由得叹气道,“恶人自有恶人磨,王婆子虽说咎由自取,但王麻子太不是人了些,说什么王婆子不干活,成天大声吆喝,往后不给她养老,娶儿媳,真的要擦亮眼啊......”   黄菁菁想说宁缺毋滥,念及秦氏她们根深蒂固的观念,没有吭声。   她把粉全部在锅里搅匀,随后铲了些出来放桶里凉着,取下腰上的围裙和秦氏走了出去,米久追在田子身后,田子背过身,不想搭理人的模样,秦氏看他拿的米久的轮子,上前呵斥道,“田子,把轮子给米久弟弟,是米久弟弟的,你是不是抢他的了?”   忽然出声,吓得米久身子瑟缩了下,转头看清是黄菁菁,咧着嘴笑了笑,指着田子道,“哥哥,哥哥。”   黄菁菁看秦氏有些生气,拍了拍她胳膊,宽慰道,“孩子本来就是这样的,米久天天玩,估计都玩腻了。”   她上前摸了摸田子的脑袋,转身拿了几块糕点出来,带着他们去了作坊,这些天作坊忙,有人扛着竹子进进出出,周士武站在马车旁,低头和村里的一位老人在说话,米久甩开黄菁菁的手,迈着腿欢快跑了过去,“爹爹,爹爹。”   周士武转身,笑着招了招手,继续和对方说话,“李叔,您是编竹篮的老把式,您编的竹篮子精致,不会不要您的竹篮子,至于李大他们,您看看他们是帮着编竹篮还是花竹篾,都成,关于竹篮子的事儿,还请您回村向大家解释解释,暂时不收竹篮子是想等作坊建成,大家依着规矩来,至于谁家有竹子的,我花钱买。”   李老头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顿时眉开眼笑,抖着手里的烟杆子道,“有你这句话,李叔我就放心了,这些天,村里人皆七上八下的,谁家日子如何你也看见了,难得有个挣钱的活计,大家都怕没了啊。”   编竹篮子轻松,还能挣钱,到了他这种岁数能遇到这种好事,当然要抓紧了,大家担心让周士武厌恶,不好意思上门询问,他性子急躁,不听到确切的话不踏实,故而上门问个清楚,好在,是他想多了,周家会一直收竹篮子,还会请专门的人负责花竹篾,他们只编竹篮子就是了。   “李叔,您和大家说,没有的事儿,别想多了。”周士武语气温和,没有丁点架子。   这让李老头分外高兴,回村后,转达周士武的话那叫个神采奕奕,周士武不像赵吉良,仗着手里有点钱就看不起人,难怪周家日子越过越好,故而,囤积了竹子的人家主动抬着到作坊来,那些竹子是他们去亲戚村砍的,没有花钱,故而也不肯收周士武的银钱。   忙活十来日,作坊的大事小事皆完成了,周士武着手安排作坊的人,八台石磨需要两个人忙活,八口灶需要人生火,炒米粉,加上负责将竹子花成竹篾的人,周士武准备请四十四人,除去赵吉瑞负责灶台,刘大负责石磨,赵二两负责竹篾和竹篮子的验收。   准备就绪,周士武将请人的消息放了出去,村里一窝蜂跑了过来,站在作坊外叽叽喳喳夸自家人好话,为此有人甚至大打出手,闹作一团,周士武站在台阶上,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他身长玉立,深邃的眉目间尽是庄重,大家忽然就安静下来。   “作坊按月结工钱,做满一个月才拿得到工钱,不分农闲农忙,田地还有农活,都来作坊,农活谁做,建作坊是为了更好的做生意,若是大家到了农忙甩手走人,作坊怎么办,还请大家想明白了,否则到时候闹起来大家难堪。”他神色肃然,大家不敢一窝蜂往跟前凑了。   来作坊一年四季能挣钱不假,总不能不要田地的庄稼了。   看众人脸上似乎平静了些,周士武清了清喉咙,继续道,“丑话说在前面,进了作坊起码要做够四年,四年后不想做了才能离开,中途离开,要扣工钱不说,若是把作坊的事儿告诉外边人,告到县老爷跟前可是要吃牢狱饭的。”   说到这,众人脸上的热络明显淡了许多,周士武心头了然,掷地有声道,“我们原本可以去外边请人,想着是同村的,故而先照顾大家,能寻着门挣钱的路子不容易,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家见谅,好了,我要说的就这些,要是想留下的就到花叔那说一声,品行端正,为人耿直者才能来做工。”   后边这些话是黄菁菁教他的,集市上有好些人家卖佐料粉,万一请了些大嘴巴的人把磨佐料粉的流程说出去,他们家生意会收到巨大的冲击。   今年最紧要的就是把作坊的名声传出去,多签些契约,如此的话,作坊的生意才会好。   人群中静默了片刻,慢慢有人朝老花移去,是秦氏,她直言道,“我老婆子上了年纪,田地的活帮不了多少忙,来作坊帮忙好啊,不说其他活如何,生火不成问题......”   她打开了话匣子,接下来又两三个人朝老花挪去,活计分轻重,工钱自然不同,这点周士武让赵吉瑞和大家说清楚了的。   竹篮子的人没有算在请的人里边,只因竹篮子是按个数算的,农闲多编些,农忙少编些,能让村里汉子腾出时间做农活。   黄三娘站在人群中,有些跃跃欲试,但看周士武紧绷的情绪,又忍住了,以周士武的性子,如何会让自己进作坊帮忙,她回眸瞅了眼身后的三个儿媳,大儿媳性子憨厚她离不开,二儿媳妇把周士武得罪了,三儿媳妇要带孩子没空。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挣钱的机会被别人拿去。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想清楚的人回过神来,纷纷上前要老花留个名额,不一会儿就有五十多人,周士武叫着赵吉瑞和刘大商量了通,患均不患寡,尽量一户人家挑一个,不得罪人。   人请好了,接下来就是练习,生火和炒米粉是关键,周士武和周士仁亲自教导,赵二两则和李叔他们聊编竹篮子的步骤,作坊热闹了一天,太阳西沉,作坊才安静下来,周士仁回镇上去了,周士武住在作坊,纵使累得筋疲力尽,但聊起作坊的事儿,双眼泛着锃亮的光。   “娘,后天就开始忙活了,您看看我还有哪儿没有思考周全的,提出来好跟大家说说。”作坊的章程是他依着豆腐作坊的依葫芦画瓢,但黄菁菁补充了很多,尤其是竹篮子,用不着写上周家的名号,往后只要看到竹篮子的编法就能明白一二,多亏赵二两手巧,将竹篾破开,在正面编了朵花儿出来。   黄菁菁给他夹了块肉,让他吃了赶紧回作坊休息,“没什么补充的了,你出门跑生意,凡事多留个心眼。”   周士仁守着作坊,周士武则外出卖佐料粉,争取多拉拢些客户,有生意,作坊才能运营,想了想,她道,“外镇若是有自己卖佐料粉的,你同意他们也好,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别什么都想自己来。”   周士武说了一天的话,声音有些嘶哑,点头道,“娘,您放心就是了,我明白的,批发给他们,咱也能挣钱。”   刘慧梅坐在旁边,认真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她从上回搬过来就没再搬回去,黄菁菁不撵人,她便故作不知,骂她死皮赖脸也好,装傻充愣也罢,对自己好的比什么都重要,她抬起头,看向周士武,踟蹰道,“二弟,作坊还要人不?”   周士武蹙了下眉,语气冷淡了很多,“大嫂想说什么?”   “大双小双年前就能断奶了,我听花叔说明年不养猪了,想让他们照顾大双小双,自己挣点银钱。”她和周士文和离了,总要为自己打算,回娘家是不可能了,刘桩做贼被稻源村的里正撵出了村,肖氏对她恨之入骨,她想找门活计,为自己将来打算。   周士武侧目看向老花和黄菁菁,“明年不养猪了?我也想和娘说这事呢,作坊生意走上正轨肯定是能挣钱的,您和花叔好好享福就是,别太累着自己了。”   老花喂米久吃着鸡蛋羹,抬眉道,“是啊,明年侍弄家里的两亩菜地就是了,其他就不管了。”   养猪的话太累人了,成天到晚惦记猪草,生怕猪没吃的,比照顾米久都累,家里不缺钱了,犯不着把自己折腾得辛苦,不养猪,他能腾出更多时间做家务活,黄菁菁也轻松些。   “是啊。”周士武附和了句,看刘慧梅还等着他答案,顿道,“明年再说吧,大双小双这不还没断奶呢。”   要他说,黄菁菁的体力照顾两个孩子压根照看不过来,但大双小双是他大哥的孩子,没理由黄菁菁帮他带了米久,轮到大双小双就不肯了,他朝黄菁菁道,“娘,若是您忙不过来,就在村里请个帮工,咱给她工钱就是了。”   黄菁菁好笑,又替他夹了块肉,“当自己有多少钱呢,作坊养着一帮人,你不勤快些,有你哭的时候,还请人,过几年再说吧。”   周士武孝顺,她心里自然欢喜,但不养猪,日子就清闲多了,且蔬菜不是一年四季都有,闲暇的时间多的是。   “娘,您等着,我看作坊是能挣钱的。”南边那位商人愿意花五十两买佐料粉的配方,一定是看出佐料粉能挣钱,否则哪儿愿意花那么多钱,别人行的,他没理由不行。   “知道了,赶紧吃,吃了回去睡觉,明天还得继续教大家,事情多着呢。”黄菁菁催促道。   村里人吃苦耐劳,学了三四天的工夫渐渐摸出门路,待炒出来的米粉刚刚好的时候,左右帮工都开始忙活了,刚开始阶段,大家异常兴奋激动,一天下来没有偷懒的,赵吉瑞他们负责监工,早上做两个时辰,下午两个时辰,每做一个时辰能休息会儿,中午能休息一个时辰,让大家别太辛苦了。   作坊烟囱一整天冒着青烟,柴火一捆一捆的往作坊拉,柴灰一背篓一背篓往外背,村里竟无一人打听内里的事儿,外村来买佐料粉的客人问起,他们还会让别问,黄菁菁清楚大家是担心吃牢饭,和作坊帮工的人签了契约,作坊里边的事儿不能和外边人说,这点来看,村里人普遍还是老实的,生怕说错话坏了事。   作坊的名声散开,有主动上门找周士武做生意的,周家名下算有两门值钱的生意,除了佐料粉还有按捏,按捏的生意好,刘氏和徐氏要忙活到很晚,徐氏常常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回村,挣了钱跟风的人就多了,镇上多了按捏铺子,他们不敢明晃晃的按捏全身,打着按捏腿的招牌,一家人开的铺子,男女都能接活,刘氏不怎么出去串门,不知晓此事。   黄菁菁则不放在心上,便是方家也不当回事,周家和方家在按捏这块积攒了许多老主顾,尤其周家,来按捏的多是镇上的老太太们,她们看着周家起步的,刘氏手艺如何比谁都清楚,哪儿会冒着风险选择别家。   有人想买按捏的手艺,出价高达二十两,周士武想也不想给回绝了,作坊能持续多久尚不可知,按捏是他们全家保底挣钱的路子,哪儿能断了,但他八面玲珑,不会轻易得罪人,主动提出可以批发些佐料粉给他们,外镇的集市还没佐料粉卖。   一来二去,又促成了几桩生意。   佐料粉的生意蒸蒸日上,在刘青考中秀才请黄菁菁做席面后更是又上了层楼,刘青成了稻源村唯一的秀才,出门做客的次数多,每一次他都会拿周家的佐料粉当伴手礼之一,拿黄菁菁的话说,成了周家的活招牌,主动找他的酒楼铺子多了很多,便是桑镇都有人慕名而来。   周围几个县城就没不知道粉蒸肉的,吃粉蒸肉,必不可少的就是周家的佐料粉,这几乎成了招待客人的基本菜肴。   又东去秋来,到了一年最忙碌的季节。   稻穗黄了,黄灿灿的随风晃动,清澈澄明的稻田里,偶有一两只小鱼游过,穿着麻布衣衫的汉子光脚踩下,顿时,周围的水浑浊不堪,汉子弯腰搬起缺口的石头,只听汩汩的水流缓缓下流,在缺口盘旋成细小的漩涡,旁边稻田干活的人抬起头来擦汗,视线扫过汉子,朗声道,“周二,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啊?”   周士武蹭了蹭脚上的泥匠,站在田埂上,飞扬的眉梢扬起浅笑来,“回了,李叔,忙呢,明天作坊休息四天,李大他们能下田干活了。”   “他今早和我说了,田里的事儿又不多,哪儿用得着休息。”   周士武答了句,到水清澈的地方洗了脚,穿上鞋子朝村里走,道路两侧,破败不堪的茅草屋大多是翻新过的,漏风的墙壁重新刷了层泥,看上去跟新的一样,牛拴在树边,他刚解了绳子,对面竹林冲出来一帮孩子,为首的七八岁,见着他,齐声喊了声周二叔,他乐呵的应了句,从背篓里抓了把糖,每个孩子分了点,随即坐上牛车,挥着鞭子缓缓离去。   经过菜地时,他的目光落在弯腰移栽菜苗的妇人身上,跳下牛车,大喊了声,“娘,我回来了。”   不待闻声转头的黄菁菁有什么反应,他旁边搓泥巴汤圆的孩子先反应过来,扔了手里的泥,稚声道,“爹爹回,爹爹回。”   周士武脸上笑意更甚,忍不住提醒,“你慢些,爹爹给你买了糖,桃花姐姐和梨花姐姐呢?”   米久指着屋子,两只食指碰了碰,“绣绣,花花。”   “怎么弄得这么脏了,大双小双弟弟看见你肯定要笑话。”周士武嘴上说着生,待米久走近了,他蹲下身,仔细替他拍掉身上的泥,这时候,黄菁菁的声音传来,“你先带他回去,我把菜苗移栽完了就回。”   周士武没有丁点墨迹,抱起米久放在牛车上先回去了,不一会儿,又抱着米久折身回来,到菜地帮黄菁菁的忙,“我去宅子见过花叔了,他说明天和三弟一起回来,大双小双睡不惯宅子的床,夜里闹腾呢。”   “嗯。”黄菁菁扶着腰直起身,缓了缓呼吸,弯腰弯久了,腰酸疼得厉害,她道,“你大哥忙不忙?”   刘慧梅凭着自己的本事搬去了镇上,大双小双交给她和老花照料,时不时的,老花会带着大双小双去镇上陪周士文,住几天就回来,都成习惯了。   “比以前忙些。”周士武移栽菜苗的动作迅速,边干活边道,“东家说等外镇的铺子开起来大哥就不用这么忙了,只需要时不时核对铺子的账册即可,那时候,大哥就有空照顾家里的生意了。”说到这,他抬头瞅了眼黄菁菁眉眼,今年没有养猪,只种些蔬菜,黄菁菁气色好了很多,看着甚是有精神,追根究底,往年都是给累的。   “对了娘,大哥说在外镇遇着四弟了。”周士武低下头,专心致志扶着菜苗,轻轻拢上土盖住菜苗根部,语气有些云淡风轻。   黄菁菁嗯了声,不知该说点什么,沉默许久,才道,“他过得怎样?”   “不知道,大哥没说。”出门谈生意,和人打交道的次数多了,周士武对周士义的事儿就看得愈发淡,黄菁菁能为他向罗三下跪,仁至义尽了,过得好与不好,都是他自己的造化。 第120章 完结了  黄菁菁揉了揉腰间酸疼的位置, 想着该说点什么, 顿了顿,但听周士武道, “四弟过得好与不好, 全靠他自己,我们帮不了他, 娘别想多了, 由着他去吧。”   周士义离家时,他给了五十文,若周士义痛改前非, 不至于一出门就要靠乞讨为生。   勤快些,活下去不成问题。   黄菁菁叹了口气, “也是。”   周士义的事儿她并没放在心上, 腿长在周士义自己身上,他要回村,谁都拦不住, 况且家里的银钱分配妥当,哪怕周士义回来,恐也是捞不着好处的,她拿起锄头, 慢慢挖坑,和周士武说起另一桩事情来。   “昨个儿老三去稻源村送佐料粉,刘青又说起田地的事情来,他有秀才身份, 名下的田地免税收,问老三要不要把家里的田地挂在他名下,老三做不得主,回来和我商量,你觉得如何?”因着刘青,生意蒸蒸日上,周士武要给刘青分成,刘青给拒绝了,还反过来帮衬他们,黄菁菁心头过意不去。   这件事刘青今年春上就提过,但当时遇着点事给岔开了,周士武没想到刘青还记着,他反口问道,“娘是怎么想的?”   “我和你花叔就两亩菜地,哪儿用得着劳烦他,至于你们三兄弟的,你们自己拿主意。”土翻过了,锄头轻轻一勾就起了坑,不费力,周士武速度快,她不麻利些,周士武就得停下来等她,故而她哪怕说着话,但挥锄头的速度特别快。   周士武认真思索了番,如实和黄菁菁道,“咱占了他便宜了,税收就咱自己出吧,挂在他名下,终究不太好。”   不是他不信任刘青,而是怕往后发生个意外两家闹得不开心,何况家里不差税收的钱,犯不着钻漏子。   黄菁菁会心一笑,周士武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黄菁菁多精明的人,估计心里早就有答案了,方才是故意试探他呢,他往后边挪了挪,假装问道,“三弟怎么想的?”   “分了家,老三只做他家的主,他觉得没什么,你三弟妹不答应,他便想着拒绝了。”田地是庄户人家的命根子,亲兄弟都有翻脸的时候,何况是和外人,刘氏是妇人,想事情自然会谨慎些。   周士武点了点头,“三弟妹想法是对的,刘青性情耿直,没有歪心思,他媳妇手里不差钱也没那么多主意,但他媳妇的娘家人就不好说了。”   他和那帮子人打过交道,说话滴水不漏,看着好相处,实则不然。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田地上谨慎些是对的。   母子两聊着家常,不一会儿菜苗就移栽完了,明天灌一遍肥就够了,明日作坊休息,周士武要外出买米,和黄菁菁说起秋收的事宜,家里人手不够,秋收只得请人,不请吃饭,给工钱就够了。   秋收是刘家人来忙活的,刘大在作坊做管事,工钱比帮工多,刘家人对黄菁菁感恩戴德,干活是有多少力出多少力,只郑氏看见后,冷言冷语嘲讽了几番,刘二既已休妻,郑氏和刘家就没关系了,且刘家人多软弱,对郑氏的指桑骂槐只充耳不闻。   黄菁菁听了些,郑氏的话难听,但她身为局外人不好多言,私下安慰了刘大媳妇几句,让她别往心里去,郑氏旧态复发无非仗着王麻子对她百依百顺,女子在夫家地位如何,全看丈夫的作何反应,郑氏若不懂珍惜,以后的日子不见得好过。   郑氏骂骂咧咧两三日,但刘家人无甚表情,她自己觉得无趣,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大双小双不如米久听话,天天到处乱窜,片刻离不得人,老花去菜地施肥,她就带着大双小双在家,三个孩子,闹腾起来鬼哭狼嚎,尤其是小双,年纪小,大家多让着他,习惯了,但凡有不顺心的地儿就扯着嗓门哭,黄菁菁耐性不如老花,心烦意乱便骂人,弄得小双有些怕她。   这不,看米久不给他吃绿豆糕就又开始哭了,米久慢吞吞掰了一点给他,小双不肯,要全部,黄菁菁立即拉下脸来,“小双,过来。”   小双察言观色,站在原地不肯动,米久把手里的绿豆糕全给他,朝黄菁菁解释,“奶奶,给,弟弟......”   小双眨巴着眼睛,显得分外无辜,不到两岁的孩子,走路不是很稳,小双转身,歪歪扭扭朝屋里跑,边跑边喊花花,花花,小腿迈过门槛,噗通声摔了跤,顿时,哭声更是响亮,要把房上的梁都哭塌似的,黄菁菁上前扶起他,脸上没有丝毫松动,一岁多的孩子,话不清楚,但心思通透着呢,这毛病就是老花惯出来的,吃了自己的一份还盼着别人的,不给就哭。   她也不哄,等小双自己哭得差不多了,她才拉着他到墙角说话,“糕点是米久哥哥的,小双自己的呢?”   小双左右看了两眼,老老实实指了指自己嘴巴,“吃,吃。”   黄菁菁语气放温和了些,“你自己吃完了,米久哥哥还没吃呢,你拿了米久哥哥的,米久哥哥吃什么?”   小双红着眼眶,双手老老实实背在后边,指着米久手里的糕点道,“要,要。”   “那下回小双也把吃的给米久哥哥,不给的话奶奶打屁股。”三岁看老,有些习惯不能由着孩子来,黄菁菁转头让米久把手里的糕点吃完,回屋拿了个糕点出来,只给小双,等小双咬了口后,她拿过来掰成三块,米久大双各分了块,见状,小双扁着嘴又要大哭,黄菁菁不信邪,故意把剩下的糕点往自己嘴边凑了凑,威胁道,“小双要是再哭,奶奶就把糕点给吃了。”   下眼睫毛还滴着泪,小双抽泣两声,立即止住了哭声,举起手,要拿黄菁菁手里的糕点,黄菁菁这才给他。   待老花回来,黄菁菁少不得又说起这件事,兄弟友恭是好事,但小双的举动明显就是使性子,绝对不能纵容他继续。   老花听得一脸悻悻,小双吃东西狼吞虎咽,吃完了就盯着他们手里的,他总不能不给吧,传出去,还以为他不给孩子吃呢。   但黄菁菁的话他是不敢忤逆的,故而下次大家一起吃东西,小双吃完自己的再问他要,他便躲起来。   两三次后,小双吃东西自然而然慢了下来,看得老花啧啧称奇,不得不说,还是黄菁菁有法子,整个周家,就没她治不了人。   周士武回来分糖葫芦给他们被小双慢条斯理的吃相吃了惊,问黄菁菁小双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周士文正是忙的时候,万一大双小双有个好歹,他哪儿能专心办事。   赵吉瑞他们如往常一般扛着米袋子进作坊,闻言瞅了眼小双,双胞胎穿着同样的衣服,容貌,神情,动作如出一辙,这么久了他都分不出谁是大双小双,偶尔听着哭声会辨别,哭得厉害的是小双,眼下人好端端的,完全看不出来,他笑道,“你是不是看错了,没准是大双呢?”   黄菁菁摇头,解释,“是小双,我治了他一回,让你花叔不准顺着他,老实多了。”   小双听出大家在议论他,斜着眼珠翻了个白眼,竟是瞪着赵吉瑞,看得赵吉瑞哭笑不得,“小双,没说你,我说大双呢,小双最听话了。”   小双舔了口糖葫芦,躲到黄菁菁身后去了。   周士武去桑镇的次数多了,不用几人作陪,常常和赵吉瑞两人前去买米,赵吉瑞扛着米袋子进去,很快就有好些人出来帮着扛米袋,黄菁菁的视线不经意瞥过牛车,却看边上站着位天青色长袍的男子,看着有些眼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周士武顺着她的目光瞅去,倏然想起还有话没说完,进村后遇着里正说了几句话,把这件事给耽搁了,他指着旁边的屋子道,“闻三,那就是你娘在村里的住处了,你过去看看吧。”   话完,他交代了赵吉瑞两句,扶着黄菁菁往新屋走,说起闻三的事情来,遇着闻三时,他正被一群人拳打脚踢,赵吉瑞看不下去呵斥了两句,救下人之后才认出是来过家里的闻三,赵吉瑞心肠热,得知闻三是黄三娘儿子当即答应带人回村,他不好说什么。   换作他,铁定是没有心思理会别人的事情的。   黄菁菁没有多说,从周士仁他们搬去镇上,黄三娘明里暗里巴结她们,黄菁菁当作不知,和黄三娘并不亲近,至于闻三,大不了不往来就是了。   刚到门口,便听着黄三娘家的院子传来震天的哭声,夹杂着黄三娘的骂声,河边洗衣服的妇人循声而去,周士武敛目沉吟了片刻,说道,“闻三说四弟入赘别家了,日子过得不错,有生之年估计不会回来了。”   他没有特意询问周士义,闻三主动说起的,觉得还是和黄菁菁说声比较好。   “嗯。”黄菁菁眸色平静无澜,叮嘱前边只顾着舔糖葫芦的小双道,“看着路,摔着有你哭的。”   三个孩子同时转过身来,张着嘴,讶然的望着黄菁菁,表情呆滞了似的,黄菁菁嘴角微扬,好笑道,“回屋坐着吃。”   米久毕竟大些,乖巧的点了点头,朝屋里喊了声花花,声音稚嫩,灶房传来道低沉的回应,老花满手是面粉的走了出来,脸上带笑,“花爷爷手脏,米久自己慢些啊。”   昨天大双和小双抢玩具从台阶上摔了下来,米久怕是还记着,经过台阶就分外小心翼翼,此刻站在台阶下,指着地道,“疼,弟弟,疼。”   很是小心翼翼的抬起脚走了上去,不忘转身叮嘱大双小双。   周士武松开黄菁菁的手,左右手牵着大双小双上了台阶,天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似的,和老花打了招呼后就去灶房帮忙,顺便问起今年的收成。   种子是黄菁菁自己留的种,颗粒饱满,收成比其他人家多些,刘家帮着晒干稻谷舂成小米全让周士仁拉去镇上了,老屋不怎么住人,周士武要么在作坊要么在这边,故而粮食自然是堆这边的,和他们一起吃,不差米,倒是刘氏她们住在镇上,柴米油盐消耗大。   天色渐渐灰暗,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场秋雨一场寒,黄菁菁把米久他们的厚衣服找出来,小双不管冷热,看是新衣服,伸展手臂就要黄菁菁给他套,黄菁菁不给,在炕上打滚哭了场,随后自己爬起来找大双米久玩去了。   老花看得新奇不已,小双挨着他的时间多些,换作他单独在场,小双不哭个肝肠寸断不会收声,哪像现在哭着哭着自己就好了。   他目光拂过低眉叠衣服的黄菁菁,昔日身躯肥胖的老妇人瘦了很多,脸上不见尖酸刻薄,尽是为人祖母的和蔼慈善,那个开口就骂的黄菁菁已不复存在了,周士武说得对,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没人愿意当泼妇成天骂人,儿女弱则母强,儿女强则母软。   孩童时,父母决定了儿女性情,成人后,儿女决定了父母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愣了会神,见黄菁菁望过来,略有诧异的看着他他才反应过来,轻抿着唇,笑道,“我来帮你。”   黄菁菁往边上挪了挪,将夏日的衣衫整理好,放最下边的衣柜抽屉里......   第二天,黄三娘带着闻三上门时,黄菁菁正在缝补米久去年穿过的衣衫,裤裆处裂了缝,补好后大双小双能穿。   儿子回家,黄三娘喜不自胜,哭久了,双眼肿得老高,说是感谢周士武出手相救,还愿意带他来,闻三不知镇上的宅子被人霸占了,找上门,被人打得身上到处是淤青,要不是他下意识护着脑袋,估计周士武也认不出他来。   “老二在作坊,什么话你们找他说去吧,我不管事了。”黄菁菁直白扯到了周士武头上,什么话让黄三娘跟周士武说去。   黄三娘料到是这么个结果,脸上倒不觉得失落,但仍然感激黄菁菁,要不是她把周士武教得还算好,周士武哪儿会告诉三儿她住在稻水村的事儿,没准还会落井下石。   黄菁菁淡淡一笑,听着屋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当即蹙起了眉头,朝屋里喊道,“小双,小双,干什么呢?”   防线针线,起身进了屋子。   黄三娘拍了拍三儿手臂,带着他去了作坊。   黄三娘唯一的儿子回来了,村里不少人打听情况,得知是和周士义串通打周家生意的人,再看黄三娘一家,眼神就有些变了味,黄三娘笼罩在儿子归家的喜悦中,对众人的目光视而不见,从周士武嘴里听来真相,对赵吉瑞是感激不已,猪肉鸡蛋送了一篮子,黄三娘就差没让闻三给赵吉瑞磕头了。   弄得赵吉瑞不好意思,尽量躲着黄三娘一家子人,老远见着了就要绕道走,知道内情的人没少打趣赵吉瑞没有眼力......   雨连续下了半个月,树上的最后片树叶凋零,漫山遍野浸染在枯黄的萧瑟中,这昭示着,佐料粉的生意又到一年中最昌盛的时候了,周士武早出晚归拉生意,天不亮就出门,常常天黑了才回家,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味。   黄菁菁担心他喝多了出事,让赵吉瑞陪着他,赵吉瑞做事机灵,有他在,周士武有个照应。   今年挣的钱多,黄菁菁让周士武再买些田地囤着,忙不过来就租赁给别人自己收租子,应酬少些的时候,周士武找里正又置办了十亩田地,看在村里人眼中羡慕不已,才三年多光景,周家已成为村里最有钱的人家了。   奇怪的是,心底并无多少嫉妒,好似周家发达是理所应当的。   周家人凭真本事挣钱,他们技不如人,怨得了谁?   想要挣钱,只得勤勤恳恳干活。   因而,纵使下了雪,天冷着,但作坊里干活的人依然热血澎湃,冬季是作坊最忙的时候,平日只忙四个时辰,如今添到了五个时辰,工钱也涨了,一年到头,挣的工钱比往年种地存下来的钱都多,如何不让大家激动?   整个稻水村,不在作坊干活的人尚且都没闲着,男男女女学了怎么编竹篮子,聚在作坊里编竹篮子,一边闲聊一边编,别提多热闹了。   寒冷无趣的冬,成为稻水村村民最向往的季节,既能挣到钱,编出来的篮子还能得到外边人的称赞,身心上的愉悦和自豪,是秋收不能给于的!   漫天飞雪,天地银装素裹,黄菁菁很早就起了,老花比她更早,灶房传来噼里啪啦的柴火燃烧的声音,她穿好衣服,将大双小双的衣衫鞋袜收好放进背篓,算着日子,又到老花带大双小双去镇上住的日子,她收拾好了,去灶房帮老花生火,说起去镇上的事情。   “去镇上没人看着,你别凡事都由着他们,尤其是小双,你现在叫大家都让着他,以后呢?”比起大双和米久,小双确实有些骄纵了,好在这些日子纠正了些过来。   老花揭开锅盖,见鸡蛋羹熟了,让黄菁菁把灶眼里的柴退出来,回道,“我记着了,四娘,左右留在家也没什么事,不如我们一起去镇上住几天?”   他想趁着集市热闹的时候,好好陪黄菁菁逛逛,手里有钱了,总该给她买些什么才好。   相处久了,黄菁菁哪儿不知老花想什么,沉吟道,“老二没啥事了,你从镇上回来,大双小双米久扔给他,我和你一块赶集。”   被戳破心事,老花面上羞赧了一瞬,不过被锅里氤氲起的烟雾盖住了情绪,“你怎么知道我想什么?”   “置办年货嘛,你就那么点心思,我哪儿看不出来。”周士武送给她的镯子大了些,前两天晚上睡觉时,他就一直比划着她手腕,难道不是想给她买镯子?   老花讪讪一笑,“成,我和老二说说。”   三个孩子早饭皆是鸡蛋羹,他们则吃面疙瘩,昨晚炖的骨头汤还有许多,煮面疙瘩正合适,这时候,屋里的小双醒了,咧着嘴大哭,他把面疙瘩下锅,匆匆忙回屋给他们穿衣服,三人看屋檐凝结了冰雪,新奇不已,小双拿了牛老头做的木铲子玩具在台阶上铲起来,老花担心冻着他,把他抱进屋,给了块糕点先哄着。   这时候,院门开了,周士武一身藏蓝子长袍走了进来,手里提着大红色鞭炮,不待老花细问,院外又跑进来两个半大的小女孩,头上带着绢花,晃着小辫子,眉飞色舞的喊着,“花爷爷,花爷爷,我们回来了。”   老花一怔,嘴角浮起笑来,“桃花梨花,你们怎么回来了?”   天雾蒙蒙的,两人住在镇上,怎么会出现在这。   “花爷爷,花爷爷,我也回来了。”栓子穿着对襟袄子,五官清秀,人长高了,看着愈发稳重,不似以前跳脱了。   老花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花叔......”只看院外又进来三人,周士文拎着大包小包东西,周士仁和刘氏走在最末,刘氏在镇上,除了按捏那天,日子还算清闲,一年下来,人胖了些看着白了很多,他有些发懵,“怎么都回来了?我还说今天带大双小双去镇上呢。”   小双听到周士文的声音,扒着门框跑了出来,爹爹喊着,声音清脆洪亮,听得周士文面色一软,“爹爹在呢。”   黄菁菁顾不得锅里的面疙瘩,走出来瞧个究竟,和老花同样纳闷,“咋都回来了?”   周士武举起手里的鞭炮,眉开眼笑道,“娘,您莫不是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您的生辰哪,大哥和三弟原本昨晚就要回的,谁知东家有事走不开,这不一大早就回来了吗?”   这件事,他是早知情的,说好今年陪黄菁菁热闹热闹,谁知临时走不开。   栓子跟着点头,小大人似的道,“对啊,娘都帮我向书院请假了,奶奶,您生辰咋不早说啊,我就有更多的时间准备礼物了。”   黄菁菁站在门口,脸上的笑有些苍白,瞅了眼周士武,她生辰的事儿只和周士武说过,如何大家都知道了?   周士武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鞭炮,嗅了嗅鼻子,“娘,锅里煮什么,是不是粘锅,都糊了。”   黄菁菁这才想起锅里的面疙瘩,急忙转身回到灶前,拿勺子搅了搅,下边果然粘锅了。   “娘,您信不信缘分,记忆里我娘从来没过过生辰,我们也没问过,还是问闻三娘才知道,原来她和您是同天的。”不知何时,周士武站在她身后,言语有些哽咽,“往年不曾放在心上,今年开始,这一天可得好好陪陪您。”   黄菁菁听得心头一暖,恰逢老花进屋,她笑着接过话,“那可就说好了,往年都回来,我和你花叔住在这习惯了,哪儿也不去了,我生辰,你们回来。”   周士武喉咙一滚,跟着笑逐颜开,“必须得回来,逢年过节咱都要回来。”说到这,他笑着指了指作坊方向,笑得有些奸诈,“您和花叔哪儿都不去更好,我啊,每天都能蹭吃蹭喝。”   周士文和周士仁住在镇上,他得守着作坊,黄菁菁他们在村里再好不过了。   黄菁菁把手里的勺子递过去,“别想好吃懒做,早饭自己做。”   周士文和周士仁走了进来,都是来帮忙的,早上赶着回来,都没吃早饭,周士武想一出是一出,要给黄菁菁做长寿面,周士文揉面,周士武洗锅,周士仁生火,留下黄菁菁和老花当甩手掌柜。   “娘,您去堂屋坐着,保管您吃了面条长命百岁......”   黄菁菁没说扫兴的话,“成,那我就等着了。”   一家人,整整凑了一桌,大双小双先吃过了,在炕上拆着周士文买回来的礼物,黄菁菁和老花坐在上首,忽然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太习惯,逢年过节,偶尔逢刘氏给人按捏,偶尔逢周士文铺子有事,要么就是周士武外出应酬去了,说起来,今年还是头回坐在一起吃饭。   “奶奶,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栓子是长孙,他双手作揖,离开凳子下地要给黄菁菁磕头,桃花和梨花有样学样,黄菁菁忙拦着他们,“心意奶奶收到了,坐着吃面条,可别兴太多规矩,你们磕了头,你们爹娘还不得磕头,一圈下来,面都糊掉了。”   “娘,磕头是应该的,是您教给我们做人的道理。”周士武插话道。   黄菁菁握着筷子,打住他的话,“你们孝顺我知道,真要磕头,等我百岁生辰再说,赶紧吃面,肚子饿得不行了。”   她夹起面条,呼溜溜吃了一大口,招呼大家动筷子。   她看得出来,三个儿子心地好,孝顺,有些话不用多说,她都懂。   周士文眉目舒展,跟着夹起碗里的面条,吸了口,其他人跟着动筷,一时之间,饭桌上只余下呼溜溜的声响。   屋外,鹅毛般的雪簌簌坠落,北风刮过,雪花在空着盘旋飞舞,冰天雪地,一处土坯墙的院子里却其乐融融,屋檐下,有皮肤白皙气质温润的汉子高兴的搓着木盆的衣服,不时回眸凝视,檐廊连接的灶房,三个身形挺拔的男子围在灶前忙碌,动作麻利,从容轻快。   当读书声响起,三人同时望向门外,抿唇浅笑。   而声音来源的堂屋,一位穿着暗红色吉祥纹的老妇人坐在堂屋里,旁边围着几个孩子,摇头晃脑,声音朗朗,一首诗结尾,老妇人嘴角含笑,且笑意渐渐加深。   仿若,一场春风拂过,百花盛开。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写了通宵~ 番外就写三个,再等等,通宵后估计要几天才能恢复~ 本来想在一家人上山祭拜原主的时候收尾,但是想想还是女主这比较好~ 完结了,多谢大家的支持,现在脑子一团浆糊,要是有不妥的地方希望多指正,之后修改 本书由 安琪GN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