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外室》 作者:启夫微安 ps:2017.10.13补充完结章。   文案   周斯年与长公主。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的真实写照。   惊才绝艳的定国公长子早夭,一母同胞的周斯年应长兄之托尚了长公主。   婚后三年,相敬如冰。   心灰意冷,遂置办一房外室……   过劳猝死的夏暁歪在小轿里颠颠儿地想:管他外室小妾,没抬进怡红院就算不错了!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夏暁,周斯年 ┃ 配角:其他若干 ┃ 其它: =============== 第一章   料峭春风过后,京城已是杨柳三月。   漫天的柳絮纷纷扬扬,靠城郊的一个幽长嘈杂的胡同里,一家门里哭闹打砸的响声儿动闹扰个不歇,整条街都惊动了。邻里拖拽着自家不懂事儿的孩儿靠着边角站着,交头接耳地对门里指指点点。   门里住的是,从江南那边来的一户夏姓人家。   家有一子三女,除了长女已嫁人不曾上京,养在身边的就一子二女。次子夏青山,三女夏花,幺女夏暁。夏家没出过功名,祖上冒青烟儿出了那么一个举人。儿子争气,去岁年初全家一合计咬牙卖了田产,欢欢喜喜举家进京。   夏家举人老爷夏青山年少成名,天资聪颖。原以为进了京便会一路高歌猛进,哪知去岁秋闱气运就止于此了。   名落孙山,夏青山至此之后一蹶不振。郁郁消沉,整日流连酒肆。   接触了几个同样落榜的“知己”,一来二去的,又沾上了个赌的恶习。   本就是个小富之家,虽说薄有家产,那家产也就够全家老小吃喝开销维持生计。哪经得住这么赌场里送?夏家的小子赌场跑了四五回,把家里输了个底儿朝天。眼看着家门风雨飘摇,夏家小子还不知错,举债又去赌了两回。   这么一闹,差点把小命搭进去。好容易将人捞回来,夏家却从此永无宁日。   这次来夏家打砸的,都是些赌场的人。   黑壮的赌场打手堵在夏家院子里,一左一右地架着死狗样儿的夏青山。布满横肉的脸说话是一颤一颤的,凶神恶煞地叉着大门不给关:“呸!今儿哥儿几个要是看不到银子,你家举人老爷这双手就别留了!”   说着,几人掏出刀作势就要剁手,吓得夏家老小抖擞地扑过来就要拦。   几个壮汉唬的一楞,反应过来当即怒了。他们只想要钱,不想背上人命官司,夏家这老的小的不要命地往刀口上撞,就是逼他们不给脸。黑着脸抬脚就一轮地踹,夏家老的老弱的弱,差点没叫他们给踹昏死过去。   眼看着夏青山手腕子被割出血,歪在地上的夏家人魂都吓飞了!   夏老汉六十的人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跪在地上,看得外头的街坊邻居都于心不忍。枯槁的手抖了抖,夏老汉巴拉壮汉拿刀的手喃喃:“行行好,求你们行行好!银子一定会还上的,你们放过我们山子啊……求求你们了!”   “放过?”这么多银子,还想放过?菩萨都没这么仁慈的!   打手当即哄笑起来,脚尖踢了踢夏老汉的脚:“三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你磕个头说放过就放过?美得你!”   “三,三千两?”夏老汉膝盖磨在地上,闻言差点没被这债务给吓厥过去!“怎,怎么会这么多?前儿个不才五百两,这才几天……”   “这不是你们不还吗。”打手眉毛一挑,翻了个白眼冷嗤道,“我说夏老汉,这京城可不像你们乡里,利钱可不就滚着滚着就大了。”   “那也没这么滚的!”   夏老汉也不是一点见识没有,气的直哆嗦:“你们这就是明抢!”   这分明就是欺负人!   “我们山子可是有文书的举人,功名在身,你们,你们敢!”   儿子读书习字这些年,夏老汉对官家也不是眼前一抹黑,科举里头的门道儿他多少知道一点而:“告诉你们,别太过分!逼急了,老儿带着一家老小去敲鸣冤鼓,求官家给我们主持公道!”   “敲鸣冤鼓?哟!”   京兆尹就是他们东家的亲家,还击鼓鸣冤?打手们当即哄然大笑。   夹着人的壮汉趁机唬一巴掌在夏青山的脸上,手落下抬起来,脸就肿了老高,“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官家老爷也管不了!你们要拿不出钱,咱们就是将你们这举人老爷剁了手,进大牢里头去也使得!”   说着,他又踹了一脚:“老子倒是瞧瞧,沾了官司上身,你们家这废物老爷将来可还能再考得科举!”   夏家老小面面相窥,只觉得偏体生寒:“那你们剁了手也要不到银子啊!”   “不若,不若给我家点筹钱的时间。”夏母的脸煞白,要不是两个女儿搀着站都站不稳,“我们家都是老实人,你们只管放心,我们一定还的!”   “我呸!”   一个黑脸蒜头鼻的粗壮大汉一脚将夏老汉踹到一边,搓手就是一口痰:“你们还得上?三千两雪花白银啊,你以为是三两?我呸!穷的三百文都掏不出来,老子就是把你们家拆了都还不上!”   “大爷啊!”   夏母憋半天忍不住嚎啕大哭,推开拦在夏暁夏花姐妹冲出来跪下,“可你就是把我们山子的手剁了也拿不到银子啊!你们行行好宽限宽限吧!”   “山子啊!我们山子啊!”   皱巴巴的小老太太佝偻着腰还没案桌高,脚步不稳一下子栽在地上起不来。她也顾不得其他,索性就躺在那儿哭:“你们来了这么多回,该拿的也拿走了,我们家真是什么都不剩了啊!你,你打死我们吧!!”   一家子老弱病残,抱团痛哭。   外头看着的邻里唏嘘,小声的声讨起来:“可不是,就是逼死人也不是这么个逼法!”   这群打手要债都见惯不怪,哪里还有什么同情心。   嘴一歪,笑:“谁说你家没东西了?”   另一个粗脖子的矮胖汉子踢了一脚闭着眼不动的夏青山,暗暗啐了一口没种。转头淫邪地打量起夏花夏暁姐妹两,意有所指:“这不是还有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   “啧啧!依老子看。”胖子伸出四根手指头,冲着夏老汉晃了晃,“就家这两个,卖到怡红院四千两不在话下!端看你们家舍不舍得了!”   夏花原本还抱着夏暁哭,听他这么一说,惊得眼泪都掉不下来了。   说起来,这夏家也是奇了。   吃的一样的粗饭,可一家子人就是生的漂亮。早在乡里嫁了的夏春什么样儿不清楚,眼下这夏花夏暁两姐妹,那真是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才十六七的年岁,脸嫩的跟春花似得,早惹得外人眼馋心痒了。   话音刚落,倒在地上哭喊的小老太太惊蛰一般跳起来抱住了两个闺女:“这不行!不行!花儿暁儿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不行,不给!”   夏老汉也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儿子他们宝贝,闺女那也是心肝啊!为了儿子就把女儿往火坑里推,这不是剜他们老两口的心吗!   “大爷啊,我闺女都定亲了。”老汉强了一辈子没哭过,为着两个女儿硬是把给逼出一把老泪,“求你们再宽限宽限吧,等我这屋子典了一准还!”   还?拿什么还?!   打手们冷笑:“一破屋子,四百两都当不下来!”说着,几个人眼色一通,张手就要去抓夏花夏暁两姐妹。   夏花生的柔弱,被夏暁拽着跑还是被人给抓到了腿,扯着胳膊就往外拖。   夏花被人拖着挣不开,见夏暁还固执地抓着她手,心中快速思量,一咬牙抬手就打开了夏暁。余下她自己,眨眼间就被拖拽了出去。夏家人被这一变故吓懵了,下一刻反应过来立即将小女儿往里屋里推。   “曉儿啊,曉儿快躲啊!”   小老太太此时出奇的灵活,哐当一下关了里屋门,死堵着门不放:“苍天啊!青天白日的抢好人家姑娘,天理难容啊!”   ……   一场闹剧,以三女儿夏花被抓走结束。   惹了一身债的夏青山被丢下了,烂泥一般软瘫在院子里,半天没动弹。   夏老头夏老太见人终于走了,松了一口气。绷着的玄儿一松,整个人都软在了地上,好半天没能歇回神来。等看热闹的邻里也陆陆续续走了,他们在才盯着自家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忍不住恨得心里滴血!   他们家三儿啊,贴心的三儿啊,就这么被人抓走了……   可又能怎么办呢?   老头老太太抹着泪将儿子抬回屋,心口像大冬天里灌了风,哇凉哇凉的。   听到外头没动静了夏暁从里屋出来,看着佝偻着腰相互搀扶的夏父夏母,心酸的厉害。转头再瞧着满屋狼藉,每一块好地儿,心绪几番回转复杂难辨。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剩小老太太压抑的抽泣声。   夏暁最听不得这个,叹了口气,抬脚去后厨给两老煮些茶水压惊。   看着水汽汩汩地往上冒发着呆,夏暁心里不禁悲从中来。上辈子孤身一人打拼过劳猝死,好不容易穿到了个幸福的殷实之家。父母慈爱,姐妹亲昵,兄弟争气,哪儿曾想到,这样的好日子却是两年都没享到。   唉!   柔声安抚好了两老,夏暁端了盆热水,坐在床边给夏青山擦脸。   说起来,也谈不上恨谁。这两年吧,夏暁也是把这便宜哥哥的聪慧看在眼里。这明明就是个少年天才,听说做的文章当今大儒都是夸过好的,怎么才考一回秋闱就失心疯了呢?瞥了眼躺着丢了魂的兄弟,夏暁暗叹,国考害死人啊!   ……   悲苦的一天囫囵地过了,被拽走的夏花是要不回来了。   夏老汉求爷爷拜奶奶的小半月,终于打听到了三女儿的音讯,可听得的却是夏花已经卖入青楼的消息。   回来后,一病不起。   这夏家本就是风雨飘摇,赌债抵了一个夏花,夏老汉的医药费却是再没钱出了。   夏暁搀着颤巍巍的枯瘦小老太太,看着床上枯槁的男人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下。虽说才给夏老汉当两年的女儿,夏暁却是享受了两辈子都没得过的父爱。久旱逢甘霖,再没有比这个更叫她割舍不下的了。   夏老汉躺在床上进气出气,剩下的小老太太差点也没倒下。   夏青山还在失魂,整个家就夏暁一个人撑着。   饶是夏暁再是能干再事独立,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也不过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赌场的人来闹的当日,她这一张招惹麻烦的脸也被看了去。连日里来,瞧着夏家没了顶梁柱,什么脏的臭的都要往她跟前凑。   苦撑了半个月,她要撑不下去了…… 第二章   搀着老大夫胳膊送他出去,夏暁将自己仅剩的那点子胭脂钱,趁机全塞给他当夏老汉的药贴钱。   老大夫叹了口气,伸手接了。   出诊钱他可以免,药贴钱却得要垫给人家药农的:“知晓你家中困难,你爹这病啊,要老参要富养,没个百把两治不下来……”   “这往后啊,你多尽些孝吧。”   拍了拍夏家姑娘的胳膊,叫她莫再送了。   送了人出门,大夫的话像一桶冰水将夏暁从头浇到脚,打从心底儿冒着寒气。一转头,见身体还虚着的小老太太木着一张脸坐门槛上,又心里一惊。夏暁赶紧过去搀她,小老太太木木的,歪在门上就不动弹了。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   夏暁生怕大夫的话被小老太太听了她受不住,半拉半哄:“身子还没好利索呢,您快回去歇着啊。剩下的事儿我来就好了,你快回去躺下。”   小老太太脸煞白煞白的,手软脚软地站不起来。仰头看着女儿,哭都哭不出来:“你爹,你爹是不是没得治了?”   话还是被听进去了。   夏暁避开眼,不知道怎么说。家里现在这个情况经不住雪上加霜,她真不敢跟夏母说实话。手指掐着手心肉,夏暁勉强地笑:“娘说什么呢!我爹好着呢,哪儿就没得治了?”   “你别哄娘。”皱巴巴的嘴颤巍巍的,夏母嗓子哑着说话听不清:“娘都听见了,你爹怕是不好了吧……”   “胡说八道!”   夏暁的眼眶也红了,不想叫老太太难过,龇着牙强撑着嬉皮笑脸,“不就差些银子吗!等女儿的活计做起来,保准我爹陪您活到九十九!”   往日夏母被小女儿一哄就笑,此时真笑不出来:“那要多少银子?”   “你告诉娘要多少银子?啊?”   夏暁不敢看小老太太的脸,扭过头咕囔:“没,没多少。我能想到办法的,您放下心。”   老太太不信,执拗地要女儿说真话。   夏暁怕顶不住,抿着嘴,弯腰夹起老太太就往屋里软软地推。这一抱,摸的一把嶙峋的骨头,眼泪都要掉下来。哎哟喂……亏得她风里来火里去练就一颗石头心,这一年她都哭多少回了!   夏家老两口,真是叫人心疼!   “娘你信不信我?”   夏暁将夏母安置在床,又替她掖好了被角,隔着被子拍拍她:“娘你放心,你女儿什么时候说过胡话?没事的,你就放心快些睡吧。银子的事儿你别管,你女儿有办法的。”   小老太太哪里不清楚家里情况。不忍心逼女儿,晓得家里这么艰难女儿还要分心思哄她,心里又酸又麻,听话地闭了眼睛。   哄睡了老太太,夏暁牵着的嘴角就耷拉下来。   话是说的容易,上下嘴皮子一搭就出来了,做起来那就难了。说起生钱的事儿,搁现代,夏暁自然是没在怕的。可如今她出个门都要被人指点说不安分的破社会,就是再多商业道道儿,她也没处使。   想了想,去后厨熄了灶火,关了门去西街。   西街是京城的繁华地儿,不少商人富户在此落户。   此时已过晌午,街道两边的商家鳞次栉比,处处客满盈楼。街头人来人往的,叫卖声,喊话声,不绝于耳。马车川流不息,食物香气宜人,好不热闹。   夏暁有自知之明,低低地埋着脸,谨慎地避着人走。   说起来,上辈子夏暁的本职是编曲。   虽说娱乐圈里好多炽手可热的歌都经过她手,妥妥一个金牌编曲师。奈何这辈子除非自降身份去贱籍卖唱,否则这只算个废物技能。   夏暁闷着头来回思量,人走到街角,拐了个弯儿就进了一家幽静的院子。   这小院子,是锦绣坊老板娘的私人小院。   锦绣坊的老板娘名叫林芳娘,别看是个女子,厉害起来是一点不输京城里头的爷们。如今四十几的年岁,在京城里头有着不小的名声。   夏暁不清楚她什么名声地位,就知道她经营的那家锦绣坊,连宫里的长公主都青睐有加。   “夏姑娘怎么来了?”   四十好几岁的女人高额云鬓,皮肤保养的十分好,风韵犹存。   芊芊素手执起一壶热茶,斟满夏暁眼前的玉杯。一双锐利的眼斜着眼看人时候,犀利又不会很唐突:“特特来找我,可是想通了?”   夏暁坐在石桌对面,端起茶水慢慢地抿了一口。   “若不想通,那便没法子再想。”   得人生恩看顾人父母,天经地义。   夏暁这两年受着夏家父母的慈爱呵护,即便没有占了人家闺女身子,当人闺女两年的情分,她也轻易割舍不得。   夏家眼看着就要家破人亡了,为着夏父夏母,她就算前路再无路可走,也得给老两口谋出一条生路来。   “哦?”夏家的情况,其实林芳早就听说了。   到底是商人本性,她同情归同情,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不过,要不是上头人叫她办事,逼好人家姑娘委身这事儿林芳娘也做不出来:“夏姑娘若是想通了,三天后就随我去吧。”   “对了,这事儿若是成了……”   毕竟是个生意人,就怕往后掰扯不清,林芳娘一早跟夏暁断牵连,“我帮夏姑娘安抚好家人,夏姑娘只管做你该做的。往后要是一个不慎,出了什么岔子,与我无关。”   夏暁打量着眼前这精明的女人,心里还是有几分涩然。   事情还是要从锦绣坊前说起,始末是这样的:   一个月前,夏暁陪着三姐夏花去给锦绣坊送绣品,恰恰好碰上了来视察的林芳。林芳一看这灿若娇花的姐妹俩,着实被两人的姿色给晃了眼。回去后几番思量,连夜派了人就打探了两姐妹的家世。   等两人再次登门的时候,直接叫婆子给客气地请去了后院。   林芳娘是个爽利人,也或许对上的是两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她不屑掩藏目的,张口就跟两姐妹说了自己的目的。夏家虽说败了,姑娘家却也自小养得精心。夏花一听林老板这种要求,哪里还绷得住,当即气红了眼!   倒是夏暁一副事不关己看热闹的兴味劲儿,叫林芳娘给惦记上了。   夏花指望不上,夏暁不是没说话呢?   不死心的林芳娘后来好几番劝说,也是许了极重的报酬,却一直没谈妥。   但现如今……   “说起来,京城的美人不知凡几。”活都活不下去了,哪里还管什么情操,“我自认不是那‘貌美之最’,林老板为何偏就认定了我?”   “自然是你的性子对了胃口。”送好人家姑娘去做外室的事儿说出去要天打雷劈的,林芳娘自己也是女子,事情没成还好,这成了她也免不了心中不好受。   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的复杂,她端着玉杯轻嗅着,“临送夏姑娘去之前,给你句忠告。”   夏暁:“请说。”   “往后不论遇着什么事儿,夏姑娘还请看开些。”   “什么意思?”   “哪有什么意思。”一口吟尽了茶水,林芳娘硬下心肠,“我是个生意人性子使然,万事好坏都得考虑周全。”   长叹了口气,林芳娘不愿多说节外生枝,只点到即止:“原本叫你做的这事儿就不厚道,芳娘也是女子,在这儿掏心地提醒一句。”   “请说。”   林芳娘道:“那人家里有极贵的贵女,你要懂事。”   “别这样看我,你人是我送去的,你要是真出了事儿,我这良心也难安。”说着,她斜了一眼夏暁:“不过我瞧你性子不像挺不住的……”   “罢了,我交代一句,图个心安。”   夏暁:“……”   “林老板的这份笃定。”夏暁大约明白她对她执着的原因了,不过有点哭笑不得。才见过她几回,能看出什么啊,“实在叫人心惊胆战!”   林芳娘提壶又斟了一杯推给夏暁,噗嗤一下笑了:“心惊胆战什么?我一没叫你签身契二没叫你画押,夏姑娘有何好怕的?”   “不用我的身契文书?”   林芳眸子一闪,低头掩下眼里的复杂,点了点头。   夏暁眉心一皱,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古代妾室不是都要在官府登记在册?良妾就不说了,不是说贱妾都要有文书?怎么好像与她预想的不一样?   “你不是叫我去当小?”   难道不是叫她去当小妾,窃取商业间谍?林芳娘一直没明说,夏暁只能胡乱猜测,“那我去做什么?”   林芳娘脸上又片刻的僵硬,当着夏暁的面儿,‘外室’这两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只囫囵地道:“旁的莫管,一切听我安排就是。”   说着,林芳娘忆起宫里那位的吩咐,又抬头瞥了眼对面那美眸皓齿的姑娘家,心情更加复杂了。   哎哟!这都什么事儿啊!   按下心中烦躁,她避着脸又道,“夏姑娘请放心,你家里的事儿保准安排的妥妥当当。你那病弱的老父老母,只管交给我来照看。”   夏暁看着林芳娘,脑子里快速回忆起古代男人不需文书的女人有哪几种。然而细算下来,没有哪种能称得上个‘好’字。   不管什么,总比卖去怡红院好对吧?   夏暁苦哈哈地想。   左右都答应了也没得反悔,夏暁直愣愣地盯着桌上茶壶,半天才轻轻嗯了声:“林老板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   ……   三日后,洗洗刷刷之后,夏暁穿着一身桃粉,颠颠儿地被一抬小轿抬进了一处三进的小院。   悄悄掀了窗帘瞄庭院里的,见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三两个一身簇新的仆从正站在走廊上看向她这边。看神情,还颇为倨傲。   那一瞬,夏暁对自己的身份了然了。   哦,她是外室哦… 第三章   小轿穿过弄堂便抬往后院,落地的时候,夏暁的脚都是飘的。   刚下了小轿就有个丫鬟过来搀她,夏暁一没盖盖头二没腿软的,觉得不习惯就拒了她。那丫鬟顺势就收了手,亦步亦趋地跟在夏暁身边,一边走一边轻声道:“姑娘请随奴婢这边走,姜嬷嬷在正屋等着您。”   姜嬷嬷?   夏暁眼一动。猜想这人大约是这出院子的掌事嬷嬷。于是低眉顺眼地应了嗯,抬脚随丫鬟进了屋。   进了正屋,果然见一个身着墨绿色褙子的嬷嬷立在屋正中间。   五十岁左右的年纪,白白胖胖的。平常的五官,面上十分白净。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肃着脸立在一旁,背脊挺得笔直。她瞧见夏暁进来,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胸臀,眼里快速闪过了满意。   “见过夏姑娘。”姜嬷嬷双手交叠放在腹部,低头给夏暁行了个屈膝礼,“老奴夫家姓姜,姑娘只管称姜嬷嬷就是。”   一举一动,十分的有仪态。   夏暁心里小小吃惊了下,一个下人都这般气度,她不禁好奇起收她之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来。   “嬷嬷多礼了。”   夏暁不是蠢人,立即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学着电视里女人笑不露齿,朝姜嬷嬷轻弯了嘴角笑了笑。上前两步,扶了姜嬷嬷手一把客气道:“夏暁初来乍到的,许多事儿不清楚,往后还麻烦嬷嬷你多加看顾。”   姜嬷嬷的眼睛一直在夏暁脸上转,闻言也笑了。   原以为从小门小户找来的姑娘上不得台面,送来伺候,委屈了他们世子爷。现下一瞧夏暁本人,见她姿色难得不说,还胸大臀翘,一看就是个好福气的。这姑娘年岁不大,跟她说话也眉目舒朗,没有半点忸怩畏缩之气,顿时眼里的笑意又深了深。   “姑娘言重了。”   笑着,她推开紧跟着的小丫鬟,自己亲自送夏暁进内室。   “林老板都与老奴说了,夏姑娘家里的事儿她早已安排妥当。”姜嬷嬷走在夏暁身侧,跟她叙话,“请姑娘不必担忧,往后就安心服侍爷。”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   夏暁倒是有心想问一下怎么安排的?可一看姜嬷嬷这意思,她也明白。就是叫她跟了他们爷,别太惦记着娘家人。   夏暁想着自己临走之前夏老汉能坐起身了,也只能将问话压下,笑道:“那真是太感谢林老板了!只要爹娘安好,我的心愿也就了了。”   姜嬷嬷也是笑:“理当如此。”   然后,转口跟夏暁交代起他们爷的事儿。   几步路的功夫,她向夏暁交代了好些那位‘爷’的生活习性。又见夏暁一一应着,说话口齿伶俐,莺歌儿似得嗓音十分悦耳,当即就更满意了:“姑娘是先用膳还是先沐浴?现在才申时三刻,爷许是要夜里才能来。”   刚刚才洗洗刷刷被抬进来的夏暁看了她一眼,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做一行爱一行。   转头朝姜嬷嬷微笑:“先用膳吧。”   姜嬷嬷一想也是,现在沐浴了,到了晚间定还要再梳洗一番。   于是,朝夏暁行了个礼,带其他人下去准备膳食了。   姜嬷嬷也算贴心,怕夏暁一个人呆着闷得慌便留了一个丫鬟服侍。留下的丫鬟,刚好是方才要搀夏暁进屋的那个。   屋子里的人都走了,夏暁才松了口气,坐在床榻上打量起屋里的摆设来。   说是正屋,其实这该是一栋建造得十分精巧的小楼。房间各处摆了青翠的盆景儿,打理的十分雅致。地板是木质的,擦拭的十分干净。铺着整块儿的深棕色织花图案的毡垫,从门口一直铺到了内室。   夏暁仔细看了看,没看出织得什么花儿,只觉得十分高级。   正对面的墙上一排隔窗,隔窗边挂着轻薄的纱幔。此时隔窗一排的大开,徐徐的风穿过纱幔,搅动的薄纱轻轻摆动。床榻左手边靠墙扣出一面书橱,摆了满满的书。书橱前是一方跪坐式的书案,上面还摆着几本摊开的书。   夏暁恍然间意识到,这不像个新腾出来的屋子:“那个……”   那守在内室门口的丫鬟听到她声音,立即走了进来:“姑娘,奴婢绿蕊。”   “哦,绿蕊,这个屋子……”   夏暁意识到这屋子有人住,才注意到床幔上弥漫的那股子若隐若现的清冽竹香。心里有点尴尬,想站起来吧,一想她被送来的原因又只能把屁股给坐稳当了。   她舔了舔唇,“那个绿蕊,你可以跟我说说这院子的情况么?”   坐以待毙不是她风格,虽然现在只能坐以待毙。   绿蕊看着眼前从容的不像从小户人家出来的姑娘,想着这位往后就是她的主子。也没得好隐瞒的,张口便把她知道的都说了。   夏暁专心地听着,若有所思。   原来那位‘爷’,果然是个已婚的。不过呢,跟家里妻子的感情不睦。为什么不睦不知道,但似乎是女主子的原因。所以寻常一个月里,男主子有十多天都是要出来小住的。   而这院子是那位的私产,清静无人打扰,他最常住这儿。   至于方才的姜嬷嬷,则是这儿的掌事。   据说是那位‘爷’的奶嬷嬷,在主子面前很有几分脸面。现如今是年岁大了,家里也没甚亲人,就送来这儿荣养。   姜嬷嬷说的话,在这小院里十分有威慑力。   夏暁在娱乐圈混了多年,画外音哪里听不出来。抬头瞄了瞄绿蕊一脸严肃的神情,她领了绿蕊的好意。以后会多用点心,跟姜嬷嬷打好关系。   虽说这里只是小院,准备膳食却也十分讲究。   一桌子精细,夏暁真正用完膳都酉时一刻了。   下人们收了餐盘,姜嬷嬷见碗盘空了大半,看着坐在椅子上就不动弹的夏暁,笑眯眯的。吃得多好啊!姑娘家就要养的好!   “姑娘若是撑了,叫绿蕊陪你出去消消食。院子里的景儿是爷亲自布置的,清幽雅致着呢。”   夏暁摸摸肚子,点了头头。   这些日子夏父夏母相继病倒,夏花又被抓去了那等场所,她哪里还有胃口吃喝。这不是林芳娘将她家里人安顿妥帖了,心里少了顾虑才开了胃口。一不小心,吃的有点多。   当然,这里的饭菜好吃也是原因。   溜了食回来,姜嬷嬷就安排沐浴。   夏暁由着丫鬟们又搓又洗还熏香的,收拾妥当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屋子里的燕盏灯全都灌满了灯油,案桌上还摆着烛盏,走廊上的灯笼也全都点上了,照的整栋小院儿灯火通明。姜嬷嬷望着烛火下眉目如画的姑娘,满意地领着下人们离开了。   连绿蕊也没留下,只剩夏暁一个人坐在床榻上等。   临走之前,特特交代夏暁那位爷爱洁,行动间注意点儿,莫不懂事触了他霉头。   夏暁点头应了。   等人都离开了,才无聊地起身去书橱那边看看。整整一面墙的书,字体都差不多,字又没有彩印,看的人头昏眼花。   夏暁看了一会儿,放弃从上面找闲书看。低头去看书案上摊着的两本书。随手捡了其中一本拿起来,是本山川游记。   说起来,夏暁来了这个世界两年,出门的机会少之又少。又因为容貌异惹祸,别说了解这个世界的律法民风了,她就是连京城的全貌都没看全过。   想着总不会永远缩在后院,夏暁对游记起了兴趣,坐下便翻看了起来。   隔窗的帷幔被夜风吹拂着上下轻微着,小屋里除了摇摆不定的烛光,四周静悄悄的。夏暁一不留神,看入了迷。   许久之后,直到门扉发出吱呀一声响,她才猛然惊醒般抬起了头。   半阖的门扉旁,立着一个身量修长高大的身影。   屋内火光轻轻摇曳着,只见那人头束着白玉冠,一身细滑的月牙白广袖常服。袍子就袖口绣了点青竹纹样并无多余点缀,腰间束着玉带,整个人如修竹般挺拔而安静地浸没在烛光里,仿佛莹莹地发着光,越发地面如冠玉。   夏暁看清他人之时,惊得失声。   那一瞬,她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夏暁这个上辈子混了一辈子娱乐圈的人,见过美男无数,却第一次明白了古成语中,‘芝兰玉树’一词的定义。   周斯年瞥了案桌边的女人一眼,转身轻轻将门阖上。袖子因他抬手而滑了下来,露出一只犹如最好白玉雕刻的修长大手。   不等夏暁再细看,他迈开长腿,已然走到夏暁的跟前。   这人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她身上,夏暁仰起脸,这才惊觉这人竟生得这般高硕。清隽俊逸的眉眼,皮肤白皙细腻不见一点毛孔。高挺的鼻梁下,一张薄薄的唇。一举一动,从容而优雅,都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清雅无双。   夏暁有种天上掉馅饼的飘飘然:“爷?”   周斯年看她手上拿着他的游记,眼里快速闪过一丝不悦。   他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   夏暁全部的心神都被眼前的美色给吸引了,根本没注意到。此时,她正捏着书本绞尽脑汁地找话题,奈何第一次见面,她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   半天憋出一句:“你要喝茶吗?”   作者有话要说:   色女到哪个世界都是色女 第四章   周斯年有些意外,因为他新得的外室的一双漂亮的眼儿,此时正异常坦荡地看着他。   隔窗外的风继续吹,园子里清甜的草香被风送进里屋。他低垂着眼帘静静地打量着夏暁,见她坐姿松散,腰背却挺得笔直。   这姑娘瞧着才十六七的年纪,生的琼鼻秀目朱唇雪肤。烛火下瞧着莹莹如玉,倒是个极可心的长相。   周斯年敛下了眉目中的不悦,淡淡道:“你叫什么?”   清润悦耳的男声如玉石相击,过电般穿过人耳。   夏暁眨巴了下眼,觉得耳朵里有些麻痒。   揪着书的手一松,那游记啪嗒一声砸在了书案上。见状,她当即略局促地站起了身。这一抬头,夏暁才捕捉到周斯年眼里的不悦。   挠了挠鼻梁,她摆了摆自己的手,干巴巴地打招呼:“那个,你好呀,我叫夏暁~”   白嫩嫩的手半缩在袖子里,周斯年沉默地看着,她动作间,胳膊离身体很开,举止有种奇怪的感觉。   周斯年身量很高,夏暁站在他的面前只到他胸口的位置。他垂眸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半晌点了点头,表示他知道了。   其他不多看,至少夏暁在外貌上,周斯年是满意的。   “倒杯水放那儿。”   淡淡丢下一句,他没再看夏暁,转身去了屏风后头。   夏暁哦了一声,低头瞄了眼书案上摊着的游记,想着方才捕捉到周斯年一闪而逝的不悦眼神,大概明了这位‘爷’,不太喜欢她乱动他的书本。   暗暗耸了耸肩,不动就不动咯,她又不喜欢看书。   说是正屋,这内室都有四十平了。   东西摆放的不多,十分宽敞。最靠西南角的地儿,有个三面屏风隔出来的里间。   既然主人不喜,夏暁识趣地离开了书案边。   身上的裙衫有些长,走动间不太灵便。夏暁穿惯了短衫,此时为了不惹里头那位爷心烦,拎着衣摆,轻手轻脚地到隔窗边的软榻上坐下。   姜嬷嬷等人知道周斯年的规矩,世子爷自小爱洁,总嫌丫鬟身上不干净,洗漱时候从不假人手。所以专门隔了的盥洗地儿,会常年掐着点儿备热水,供主子自己洗漱。   此时,周斯年静静地在屏风后头梳洗。   夏暁听里头传出的洗漱水声,干巴巴地瞪着眼,很后知后觉地烧红了脸。   既然决定了被送来,意味着什么夏暁心里很清楚,也就没脸再讲什么节操。   上辈子混娱乐圈混到那个境界,圈子里她什么没见过。加之本身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交过一只手数的男朋友,包过小鲜肉,夏暁在男女之事上很看得开。   于是,听话地给周斯年倒了一杯水,老实坐在榻上等他。   周斯年脱了外袍,就着中衣走出屏风。   一见他人出来,夏暁满脑子的走神瞬间被拉回来。   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人看,她就不明白了,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啊!难道古代的水土比较养人?   胡思乱想着,夏暁感觉到男人走到她身边,下意识地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给空出了一个地儿。   周斯年:“……”   “爷?”夏暁觉得自己一个类似小蜜的身份,该表现的温柔体贴点,“你喝水。”   说着她举起刚到的水,颠颠儿地递到周斯年跟前。   睨了眼快递到他肚子上的杯子,周斯年默默退后了一小步。而奉茶却单手捏杯子的姑娘,睁着大眼没半点为自身礼仪羞愧,周斯年心里突然有了种十分奇异的感受。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么奉过茶,且奉得还是快凉的茶。   默了默,他抬手接过了杯子。   毕竟小门户出的女子,他不能以大家闺秀的举止来要求。   夏暁眼睁睁看着他把她递上去的杯子又送回桌上,里头的水一点没动过,当即明白自己这是又被嫌弃了。   ……嫌弃就嫌弃吧,谁稀罕!   左右夏暁不是个爱纠结的人,人家不需要她伺候,她不伺候不就得了。反正她来这儿,也没打算做长久发展。这古代外室没文书没聘的,只要本身不是贱籍卖身的,她就是跑了也不会出人命。   等哪天这位爷腻了她,她存好足够的盘缠,一准跑路。   抱着这种心思,夏暁盯着周斯年的眼神是越来越亮。   被这么直白的眼神盯着,周斯年迈开的脚步滞了滞,有稍许的不习惯。   顿了顿,他淡道:“夜深了,歇息吧。”   “哦,好。”   夏暁动了动腿,准备从软榻上下来,谁知这才一抬头,那位爷的人已经出现在她的身边。   高大的男人逆着光站,影子被摇曳的烛火拉得老长。立在夏暁跟前,兜头兜脸地笼罩在她身上。   周斯年看着夏暁,在她一脸懵逼之下,突然倾下身将她打横将抱起。   夏暁:“!!!”   然后,丢到了床榻之上。   夏暁:“……”   风吹过纱幔,薄薄的纱幔搅动的张牙舞爪。   三月的风还有丝丝凉意,隔窗的撑杆支撑了许久,被突然一阵风带到,啪嗒一声滑落下来。曼舞的纱幔幽幽地停下,满堂通明的内室里,气氛渐渐暧昧起来。   夏暁在床榻上滚了一圈,身上松散的衣衫领口开了些,露出内衫里头白雪一样的肌肤。   黑色的发丝也滚乱了,簪子松垮垮地缀着,没一会儿又掉落下来。夏暁那满头顺滑的发丝,如泼墨般瞬间铺洒在了床榻上。   周斯年看着这一切,眸色幽暗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搭在中衣的边缘,他站在床下,十分利落地将身上的衣裳给扯开了。   没想到这位爷看着清瘦,脱了衣裳,身材却意外地惊艳。除却一身皮肤是世家公子哥的白皙而不是性感的古铜色,他浑身那紧实有力又不显夸张的肌肉,夺人眼球。   精瘦的腰身,结实的八块腹肌,漂亮的人鱼线……样样不缺。   夏暁刚想惊叹,转头又想起,古代世家公子讲很究君子六艺。这位爷看样子就是世家出身,身材这样,也实属正常。   周斯年将中衣搭在屏风上,转头见他的外室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忍不住又皱起了眉。待字闺中的姑娘家第一次见男子身体,怎么这个反应?   念头一闪而过,他转头就将此抛去脑后,穿着亵裤翻身上榻。   夏暁自觉地往床里头缩,给他腾地儿。   一边缩一边想着该说个什么话题。毕竟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办事之前,多少应该交流交流,否则直奔主题就太过尴尬了。   然而,占据了大半床的这位只顾看着缩床脚的女人,却是连嘴都懒得张。   上榻之后,二话不说,直接将她压倒。   夏暁小小挣扎下:“那个,那个,爷啊,你要不要听我自我介绍一下?”   周斯年不理她,单手捉住她两只手,幽沉的目光直直地锁定了夏暁的衣领之内。   “我叫夏暁,今年十七岁,性格开朗……啊!”   她话没说完,便被周斯年给拖到了身下。   本就松散的领口也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被拉扯得更开。   很显然,夏暁的本钱很足。   即使被居高临下地看,她那沉甸甸的一对儿大白兔儿,也没有塌成饼状。白嫩嫩的,因为衣衫的带子系着兜了起来,被挤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周斯年沉静的目光流连着,渐渐放肆了起来。   这温香软玉的沟壑上面,是一对儿生得极漂亮的锁骨。接着是纤长的脖颈,有一缕发丝不甚钻进衣服里,更衬得她一身肌肤白的毫无瑕疵。   处处精致,处处勾人欲望。   所以,周斯年低头下口了。   娇小的身躯,被高大的男人牢牢罩在了身子底下。夏暁被他压着,衣裳全紧巴巴地裹在身上,束缚的要死。鼓囊囊的胸口被迫紧贴着男人的,抵得她有些疼。这位爷的胸口硬得像石头,身子又重又烫,火热的鼻息全喷在了她的脖颈之间。   夏暁气死了,这么压着她,她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刚想伸手推开:“那个……爷……”   夏暁刚要开口,话还没说出口就感到脖子处落下一点温润湿滑。她身子一僵,肌肤瞬间爬上了细细的鸡皮疙瘩。   而周斯年还牢牢扣着她腰肢,唇几番快速试探后,直接吮了上来。   男人吮的用力,夏暁的脖子又麻又疼。   被周斯年重重地吮了几下之后,白皙的肌肤渐渐泛出了粉色。夏暁腿也被压着,心里憋屈的要死,这都是什么人啊!   周斯年的吻不停,顺着脖颈一路蔓延。娇嫩的少女,清新的甜香扑了满鼻,他的眸色顿时更黑沉了。   火热的手从夏暁的衣裳下摆伸了进去,缓缓地在她细腻的肌肤上蹭。顺着她的腰腹,一点一点地忘上,直至捉住了上头的大白兔。   手心握了握,原本就黑沉沉的眸子里瞬间泛起了黑雾。   周斯年抬起头,看着少女头发铺洒在锦被上,越看越娇。方才那不染凡尘的眸子,已然黑沉如深渊。   他极深地看了眼身下这两颊泛红眸子像被洗过的女子,直接将人给拨了个干净。然后不给夏暁反应的时间,粗喘着,低头就继续起来。   夏暁‘唔’了一声,呼吸全乱了。   周斯年的呼吸粗重又灼热,喷在她肌肤上引得她一阵阵轻颤。谁知这般了,这位爷还不放过她。火热的唇重重地吸吮她的肌肤,到处留下印记。   次次又重又麻,激得夏暁的理智全崩了。   她抖着唇迷糊地想,情。事上她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必须要反抗!   脑子一热,她攀着周斯年肩膀的手就顺着他背脊,滑到了他的亵裤边缘。柔软的小手在他的腰上缓缓游走,带出一阵阵的酥麻,引得周斯年背脊越来越僵直。   夏暁张着嘴喘息,在周斯年猝不及防之下,手顺势探进了他的亵裤之中…… 第五章   周斯年倒吸一口凉气,肿胀着下身,吃惊地看向身下之人。   低头对上的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头染着些许迷蒙之色,但更多的却是无声的挑衅。清淡的俊脸上快速闪过一丝讽刺。他垂下眼帘,火热的大手毫不客气地往下探去,抓住了夏暁的亵裤便用力一撕。   然后,腰身一沉,冲了进去。   夏暁痛的腰眼一麻,差点没破口大骂。   今儿个是她这具身子的第一次,身上的这位爷可是半点怜惜的意思都没有,手掐着她的细腰就猛一阵地撞。夏暁痛的脸都抽了,偏偏身上人的物什又不是常人的尺寸。动作又凶又狠,跟拿钝刀子割她肉都没甚区别。   夏暁气的要死,她是来当小蜜了,但他娘的她又没签卖身契!   脑子一热,她龇着小银牙就狠狠一口叼住了周斯年的脖子肉。   周斯年动作一滞,顿了顿,身下动得更凶狠了!   快了一倍不止的冲撞,颠得夏暁到嘴的痛呼声都辗转成了细碎旖旎的呻吟。   她尽力攀着周斯年的肩膀,身子又痛又酥麻,哆哆嗦嗦的,脚尖儿都卷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刺激的她大脑糊成了一团乱麻。   夏暁心里憋着气,扭着腰往后退,奈何身子被压的死死的,越退对方就越进,治死了她。   直到脑中的绽开大片的烟花,夏暁的气全忘了。   浑身一颤一颤的,她抖着胳膊环住周斯年的脖子。想着反正都到这个地步,再什么好矫情的了。于是,心中小小唾弃了自己一下便放任自流了。   ……   清凉的风穿过摆动的纱幔吹进屋内,并没有送进来一丝清凉之意。昏黄的灯火因着清风也摇曳摆动着,窗外的虫鸣声叫嚣个不停,遮掩不住内室男女缠绵的声音。   许久之后,灯盏中灯芯发出噼啪一声响,夜渐渐深了。   遮得严实的床帐中交缠的两人,久久未歇。   姜嬷嬷站在门前,听着屋内飘出来的不断不停的叫人脸红心跳的动静,拎着的一颗心是放下了。世子爷这回不委屈自己,比什么都好。   她转过身,眼里明显染上了喜色,笑眯眯地摆手叫送水的丫头全退下吧。   屋内的响动直到三更天才叫了水,彼时,夏暁已经昏睡了过去。   周斯年抚了抚怀里细滑的身子,狭长的眸子里黑沉沉一片。半晌,他捡起榻上的一件外裳披上,兀自起身,往屏风后头去了。   姜嬷嬷领着下人们进来,打眼就瞧见了他眉眼里满满的餍足之色。再瞧着床上雷打不动的夏暁时,眼里的喜色藏都藏不住。四五年没伺候过人的她,亲自拧了帕子,轻手轻脚地给昏睡的夏暁擦洗了起来。   下人们手脚麻利,收拾好了周斯年人还在换洗室梳洗。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不咸不淡的水声。   姜嬷嬷为夏暁拢好了衣裳,那边又换了新床铺,她扭头瞧着睡得眼睛睁都不睁一下的夏暁,心里有点犯了难。她是很清楚世子爷的习惯的。从小到大,他们世子爷惯是不会与人同寝。这夏姑娘第一回 来,要不要叫醒了出去?   心里琢磨了半天,屏风那边的水声停了。   姜嬷嬷当下定了心,甭管规矩不规矩,世子爷尝了滋味兴许改性了呢?   于是给绿蕊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又将夏暁给抱回床上。然后一声不吭的,领着丫头们退出去。   周斯年转出了屏风,屋里已经没有其他人了。   他习以为常,转身去倒了杯茶水。一连灌了好几杯,喉咙里的干涩才缓解了许多。   酣畅淋漓的一场房事,他现在身心舒畅。抬眼瞧了眼夜色,快四更天,周斯年放下杯子,他准备睡了。只是人走到床边,见他那新得的外室正蜷着腿缩在床里头,平整的眉心当下就蹙了起来。   周斯年有些不悦,姜嬷嬷不可能不知道他的习惯。   狭长的眸子沉了沉,他静静地打量着夏暁这姑娘,此时她是脸朝着床外躺的。睡得熟了,浓长的眼睫跟着呼吸一颤一颤的。早前瞧着还略青涩的小脸因方才之事,眉眼像花般散了开,已染上了女人的妩媚之色。   周斯年立在床边看着,那点子不悦的情绪又染上了绯色。   如此,这姑娘此时还在他床上,周斯年自然明了姜嬷嬷的小心思。   事实上,周斯年确实有不与人同寝的习惯,但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忍受。自小见多了女人对父亲投怀送抱,母亲以泪洗面,他一直在这方面很注意。   沉默了半晌,周斯年心里过不去那道坎儿,于是伸着胳膊去推床里头死猪一样的夏暁的肩膀。   谁知那睡糊涂了的姑娘眼皮子粘合得紧巴巴的,一点醒来的意思都没有。被扰得烦了,就皱着眉小手一挥打开他的手。   身子一扭翻了个身,又继续睡。   周斯年垂眼看着,眉心皱得紧了。   想叫姜嬷嬷把人抬走。他敛下眉目,直起腰身准备去外头叫人。只是刚要收回放在夏暁肩膀上的手,就见夏暁又一个翻身过来,猛一把抓住了他。然后糊里糊涂的,把他的胳膊往自己怀里一拖,死死抱住了。   周斯年身子一僵,要出口的话噎住。   案桌上的蜡烛烧的久了,发出噼啪的细碎声。夜越来越深,廊上的悉悉索索的走动声也停了,似乎下人们都去歇息了。周斯年感受着胳膊上传来的温软触感,身下刚歇下没多久的物件隐隐有了点抬头的意思。   捏了捏眉心,他想,罢了……   还有何好守着的?   动了动胳膊,被抱得太紧了没抽出来。   周斯年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顺从心意地捻上了手边呼吸着的小脸。指腹下传来温热软滑的皮肤,他捏的得趣,索性放了矜持,有一搭没一搭地慢慢地捻起夏暁的脸蛋肉玩。   周斯年坐在床边捏人,眼里暗沉沉的。   似乎想到什么,他一直紧蹙着的眉头松开,慢慢挂起了讽刺的笑。   说起来,他其实对置办外室是没甚兴致的。他性子淡,清心寡欲的日子过久了,并不觉得有任何不适。这次,若不是知晓这外室的背后,是她长公主殿下屈尊降贵亲自拿的主意,他周斯年许是还守着那点子坚持。   现在想想,既然人家自己都不当一回事,他又何必跟自己过不去?   周斯年嗤笑一声,更觉得自己可笑。   左右都人置办进了院子,故意撇清也没意思。周斯年索性踢了鞋子上榻,被人抱着胳膊也不抽了,手臂一环,抱着怀里人就沉沉睡了。   第二日醒来,床上只有夏暁一个人,身边的被子已经凉了。   夏暁眯着眼打量了一圈周围,神情懵懵然,一副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糊样儿。   绿蕊拧了个湿帕子,替她擦脸。   夏暁一抖,醒了:“……绿蕊?”   “是,姑娘。”   绿蕊轻手轻脚地擦着她脸颊,轻声细语的:“姑娘可是饿了?厨房那边问了几趟了,姑娘若不起了用早膳?”   夏暁混沌的大脑被刚才绿蕊的那一下给弄清醒了,神智一回归,顿时就感受到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响动。虽说到这个世界两年多,她却还是没习惯被人伺候。勉强由着绿蕊擦完,夏暁掀了被子要往床下走。   只是脚刚一着地,腿软的差点没栽个大跟头。   刚进门的姜嬷嬷被唬的一楞,刚要怎么,就见那边将将要栽倒蹭破相的夏暁双腿那么灵活一岔,瞬间又站稳了。   一岔一站的,动作利索的不行。   姜嬷嬷看得一愣楞的,眨了眨眼回过神,一双眼珠子在夏暁那细软的身段上来回地扫,慢慢又添了点暧昧的味道。   夏暁心中尴尬,当着一大群人的面儿腿软起不来什么的,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有点耳热。   “姑娘醒了?”   姜嬷嬷笑眯眯的,嘱咐了丫头去摆膳,挂着满脸的褶子地往内室走来:“爷一早起了,现下在院子里练剑呢,姑娘抓紧儿起来用早膳。”   态度较之昨日两人刚见时候,和蔼了两倍不止。夏暁木木地看着姜嬷嬷老脸上一脸的褶子,默默抽了抽嘴角。   这态度还能有什么?   这老太太定是发现她腰好腿好肾更好了?   缓了缓,腿脚不软了,夏暁赶紧洗漱去用早膳。   丫头们手脚快,很快就摆好了半桌子的吃食。她这边才洗漱好,那边已经备好了等着她。夏暁旁的懒得多想,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夏暁这边正用着膳,舞了一个时辰剑的周斯年湿着头发踏了进来。   颀长的身子秀雅如青竹,一举一动都清贵出尘。夏暁端着碗没敢看他,虽说昨夜两人都负距离交流过了,总的来说,这位爷于夏暁还是个陌生人。   大白天的看到这人,夏暁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   扒了个虾饺塞嘴里,她决定,吃完了饭再考虑这个问题。   周斯年不喜欢下人跟前跟后,行走之间都一个人。他进了屋子,直奔隔窗边的软榻。夏暁默默吃饭的时候,他就一声不出地执了本书看。   窗外的阳光照进来,洒了高大的青年半个肩头半个身子。   周斯年端坐在书案后,背脊挺得笔直。清隽禁欲的面孔半隐在窗边,半阴半明的,他原就白皙细致的皮肤此时白到透明。亮眼的光照下,周斯年这个男人就像最上等的羊脂白玉雕塑,看的一直偷瞄的夏暁,饭都咽不下去了。   周斯年此时,正在读新得的孤本。   他读书少有静不下心的时候,只是今日有些不同。周斯年翻了几页,总觉得背后灼灼的要将他烧着了的视线,实在很难忽视。   他皱着眉又翻了几页书,实在被扰的心烦,便扭头看向身后。   夏暁一惊,唰地低头扒粥。   她避开的及时,周斯年扭头只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头顶,而姜嬷嬷在一旁指使下人摆弄东西,绿蕊在伺候夏暁用膳。   他抿了抿嘴,敛下眉目转回头继续看书。   然而刚一转过去,背后那灼灼的视线又来了。   一转头,又是一个头顶。   周斯年盯着那脸都要埋到菜里的人,眼微微眯了起来。   一旁伺候的姜嬷嬷余光一直关注着两人,此时心喜得不行。   等夏暁囫囵地吃好了,她麻溜地指使人收拾干净碗筷,片刻就将物理的下人都领走,就只留了两人在屋子里。姜嬷嬷心里喜滋滋的:哎呀,他们世子爷都多少年没烟火气了,夏姑娘来得好啊!   人一走光,屋子里静下来。   夏暁捧着圆鼓鼓的肚子,老实缩在外屋没敢往周斯年身边挤。或许是摄于周斯年周身的高逼格气质,夏暁总觉得有种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摆的尴尬。   “你在看什么?”   许久,清淡的男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   周斯年放下手中的书,眼神淡淡的看着眼珠子咕噜噜转的夏暁。然而等了片刻,对方光顾着大睁着一双眼儿呆滞,没回话。   他皱着眉,又问了一遍:“夏暁,你在看什么?”   夏暁吸了口口水,震惊:“……泥肿么只扰我叫夏暁?”   清晰地听到吸口水声的周斯年:“……” 第六章   夏暁貌美是毋庸置疑的。   顾盼生辉的一对翦水眸,身子玲珑有致,一身凝脂似得雪白皮肤,通身得灵秀风采。若不是出身太低,就是京城勋贵家的小姐都不及她一二。否则,林芳娘也不乐意在夏家两姐妹身上费心思。   周斯年被扰了兴致,索性就放下书。   昨夜过来得匆忙,心中又负了气,他并未仔细瞧过自己这外室的模样。现下青天白日的,周斯年发觉,这姑娘天生一双笑眼。仿佛眉眼里揉满了春光,一颦一笑尽是明媚。就连斜眼睨人之时,也丝毫不惹人恼恨。   看着她,他心中的抑郁也散了些。   周斯年冲夏暁招了招手,漫不经心地想:若今后是这样一个姑娘陪在他身边,似乎也不会太差。   夏暁吓了一跳,愣愣地指了指自己鼻子:“爷,你叫我?”   见周斯年点头,她牙一龇,捧着肚子就颠颠儿地凑了上来:“早上好啊,第二次见面,爷你长得真好看~”   话一出口,见周斯年眉心一抽,夏暁灿笑的脸猛一悚。屋内“清风吹动帷幔,阳光落满纱窗“的气氛,滞了一滞。   意识到嘴快说错话,瞟了周斯年一眼,她赶紧补救:“不是,我是说,小女子夏暁见过爷。愿爷身体康泰,万事如意……”说着,也不晓得该行什么礼,估摸着学电视里的姿势模仿了一个。   周斯年眉毛一挑,转过脸来直面着夏暁。   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她,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不对吗?   夏暁眨巴眨巴了眼睛,手有些不尴不尬地拱在腰侧。   半晌,她放下手,默默站直身子。此时她身上穿的,是姜嬷嬷送来的桃粉裙裾。胸前的布料被撑得鼓鼓囊囊的,腰掐得细细的,一双眼衬得又大又亮。这么大喇喇地盯着人看,十分招人心痒。   夏暁缩着手默默站着,对方不开口,她也不敢说话。   于是,两个人一站一坐的对着。   周斯年脸上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夏暁素来是话多的,这两天本来就憋了许多话,现在僵硬地站了会就忍不住想说话。不过眼前得人不是能随便吐槽的对象,夏暁极快地瞥过去一眼就低下头,屏息盯着自己脚尖看。   只是总觉得,气氛莫名尴尬了呢。   周斯年在打量着夏暁,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又轻飘飘落到她鼓囊囊的胸口。这里他昨晚亲手摸过,还吃过,知道分量。转眼,便将眼睛落到下边那玲珑的腰臀上,手指轻轻捻了捻,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收回来。   总的来说,他心里是满意的。   不过,世子爷是个喜行不露于色的,心里怎想,面上别人是半分看不出的。   夏暁一直悄眯眯地盯着他脸看,一看这越发高深莫测的脸色,下意识地就心里猛一咯噔。完了!这表情是嫌弃吧?她脚站得有点麻,第一回 跟衣食父母打交道就惹人不满,该不会被赶出去吧?   顾忌着阶级身份,夏暁又不敢大喇喇地问。   默了,只能耷拉着脑袋,装乖。   修长的手指在案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发出笃笃得声音。小楼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得沙沙声。门外的廊上候着得下人们听了姜嬷嬷的安排,一个个离小楼离得远远的。   屋里就他们两个。   夏暁不着痕迹地将重心换到另一只脚,偷偷抬了点头,拿眼角余光去瞄着周斯年的脸色。   这时候她倒是有了点羞耻心了,想起古代的女人名声贞洁大过天,她还要养家呢,要是只一夜就被赶出去,实在有点丢分啊……   脑补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   夏暁越想,就越觉得周斯年的脸色不善了起来。   周斯年倒没有不高兴,他就是有点惊讶。   来之前,姜嬷嬷跟他提过,说这姑娘是个腼腆乖巧的性子。周斯年执起手边的茶,透过袅袅的水汽,略带兴味地打量着那一双咕噜噜转个不停得眼睛,觉得这“腼腆乖巧”还有待后查。   夏暁忐忑地等着,半天没听到回答,头皮渐渐有点发麻。   古代的上位者就是这点烦人,动不动就不说话,拿气势磨人。任夏暁本没什么敬畏之心,此时也免不了心里惴惴的。   这时候,她就痛恨起这小院的清幽来。   这破地方,除了风声树叶婆娑声虫鸣声,安静得一点杂音都没有。若是有点杂音,她哪至于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   好半天,窗边那位爷才押了口茶,叫她坐下。   夏暁一愣,迈着小碎步小媳妇似得挪过来,一屁股在周斯年对面坐下来了。   周斯年看着她动作,蓦地失笑,淡粉的薄唇勾起了嘴,再抬头眼神柔和了一些。   既然笑了,就没事了。夏暁从来就不是个拘泥的性子,将方才得忐忑丢开。挪了挪屁股,这会儿看着周斯年,又有心情笑了。   周斯年执起茶壶,斟了一小杯推过去:“可是识字?”   虽说夏暁刚才那一番乱说前言不搭后语,却也不算市井粗俗。世家大族讲究,女眷也要通些文墨。周斯年想着,既然要了人家身子,就没必要揪着人家的短处膈应自己。   至少,这姑娘说话还算文气。   “可有习过字?”他又问了一遍。   夏暁想了下,她认得所有简体字,连猜带蒙的也能猜出不少繁体字。看小说写乐谱什么的都很溜,怎么着,她应该算是识字的吧……   于是,犹豫地点了点头。   周斯年点头:“可有读过什么书?”   藏在袖子里的手扣了扣另一只的手腕,夏暁耷拉着眼皮:“没读过什么,也就《论语》,《左传》,《史记》之类的吧。”   周斯年:“……”   夏暁翻了翻眼睛看他,‘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这句话就是出自《论语》啊!   没毛病。   “……若是日后觉得日子枯燥难熬了,这屋里的书,你可以翻着看。”   默了默,周斯年应道。   撂下这一句后,两人之间,又恢复成尴尬的寂静。   对面的人又重新执起书,看样子看得还很专心。夏暁眼角一抽一抽的,捧着茶杯慢慢地啜着,不敢轻易开口。   许久,相顾无言的对坐着,她又觉得难受。   没一会儿,手里的茶杯就喝的见了底。夏暁放下空杯,没人续杯又没人讲话,对面那人跟入定了似得一动不动。她又正襟危坐了会儿,屁股怎不住挪了挪,跟底下长了针似得,坐不住了。   好在周斯年看了一个时辰就起身,换了衣裳走了。   他人一走,夏暁立即松了一口气。好似压在身上无形的压力撤走了一般。无关周斯年的脾气秉性,只要他人在这儿,她就觉得有压迫感。   低人一头地讨饭吃,夏暁心再粗也无法做到心安理得。   三月的柳絮盛季,随着干冷的春风吹撒的到处都是。别于其他区的喧闹繁华,京城南边的巷子里静悄悄的。大白天的,这些个雕栏画栋的小楼个个闭门关窗的,似乎都在歇息。   空荡荡的街道上,只有一两个含首缩胸的汉子懒洋洋地打着哈气。   南巷最大的声色场所后院,一间脂粉气浓厚的屋子里,夏花正双手抱膝地缩在床里头。纤细的肩膀颤颤巍巍的,像个被逼上绝路的小动物,不敢对外伸爪又苦于孱弱,细碎的哭声止不住地从她捂着脸的手下传出来。   骊妈妈靠在贵妃椅上,闲闲地打扇,身后还立着两个双丫髻的小丫头给她捶肩:“夏丫头啊,不是妈妈我说你。都被卖了身了,你哭也是卖,笑也是卖。又有何苦犟着给自己罪受?”   这里是京城最大的青楼,摘星楼。   而说话的,是摘星楼里五个管事妈妈之一的骊妈妈。她从摘星楼主事人明眸手里接下夏花调教,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夏花一进楼,就被她截下来了。   她是一早看准了夏花的,骊妈妈觉得,这姑娘生的颇有种叫男人怜香惜玉的弱气,若是栽培的好,以后就是她的摇钱树。毕竟那通身的娇弱劲儿,那水灵灵闪动的一双纯净的眼儿,就是叫身为女人的她都看了心疼。   可是,调教了大半月下来,除了满耳朵挥之不去的啜泣声,半点进展都没有。   这姑娘怎么这么倔啊!骊妈妈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也不知这姑娘那儿来那么多泪水,都哭了这么些日子了,还能哭的出来。   压了压肩上丫头的手,丫头停下。   骊妈妈直起腰,苦口婆心:“这里的都是身世坎坷的姑娘家,你被卖进我摘星楼,也算不幸中的大善了。我们楼里不像外头那些下三滥的,有些姑娘家本事,不卖身也能求得一席之地。”   她起身走到床边,“你若是不甘心就听话,学些旁的本事。只要你对得起明姐姐出得那三千两白银,楼里没有人会为难你。”   夏花肩膀一动,怯生生地抬起头。   精致的五官,配着红彤彤的眼儿,真是叫人怜惜到骨子里。   她嗓音细细的:“学什么?”   骊妈妈见她终于开口,脸上一喜,快步过来靠着床边坐下:“妈妈也不跟你说虚的。我们楼里,有些年岁大的没赎身的姐妹,她们有的善歌,有的善舞,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我也不逼你,你若是不愿卖身子,可以试试走这条路。”   夏花心里慌,小心翼翼地往后挪了挪,不敢靠得太近。面上不显,其实她心里也清楚,晓得这人对她的忍耐心,今日就到头了。   “可是,我打小没见过,我不会。”   “不会可以学啊!”   骊妈妈眼睛犀利地扫了两眼夏花的腰,半晌,她点了点头道,“妈妈呢,可以给你去明姐姐那儿求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学到多少,能不能靠本事站直腰板,就看你资质了。”   打量着夏花这楚楚动人的精致脸庞,骊妈妈叹了口气,她的善心到这儿为止了:“夏丫头啊,妈妈我能帮你的,就只有这么多。若是你没本事卖艺不卖身,以后该怎样就得怎样。”   夏花的眼睫颤颤一抖,两颗泪珠就滚滚地落下来了。   她吸了吸鼻子,细弱地应了:“嗯。” 第七章   周斯年人不在,夏暁才有心思叫来绿蕊陪她出来透口气。   昨天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木已成舟。夏暁望着跟南郊小院没一处相似的府邸,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颓丧感。   靠坐在栏杆上,捏了一点鱼食往池子里撒:“绿蕊啊,咱们这地儿,离京城南郊有多远?”昨天她心情不佳,囫囵地上了轿子就闷在里头没冲外头张望过,加之又颠得七荤八素的,根本没看清来路。   绿蕊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   绿蕊长得清秀,低眉顺眼的时候,瞧着温顺沉稳。这么一翻眼睛看人,就显露出姑娘家的娇俏来。   夏暁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喂鱼。   绿蕊记得姜嬷嬷提过,这夏姑娘是南郊那边来的。她心里暗暗猜想着,人家寻常姑娘家嫁人了还讲究个三朝回门,夏姑娘这么问,许是觉得自己无聘无书就这么给了主子,心里不痛快,想家了。   “约摸两个时辰吧?”   绿蕊皱了皱眉,眼角余光偷偷觊着夏暁。   见她脸上淡淡的看不出神色,绿蕊吃不准夏暁想什么。不过,不是不愿说,从这儿到南郊的路她也确实记不太清楚了:“奴婢自从五年前进来府里,已有三四年不曾出去过了。如今外头什么样儿,奴婢也说不上来。”   “哦……”   记不得就算了,“我们这府邸叫什么?”   前阵子操心家里忙疯了无暇旁顾,现在静下心来,夏暁只能接受现实,倒有心了解起自身处境来。   说到底,还是她运气好。被她卖身的这位爷,风姿气度皆属一流,比她原来预想的情况好太多。   虽说际遇不错,那位爷看着却不是个好相处的。   夏暁心里庆幸不是个老头子的同时,也很忐忑。身份越高的人脾性越难琢磨,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昨儿个来的匆忙,也不晓得咱们爷是做什么的?我心里虚,绿蕊你给我讲讲。”   夏暁才来不晓得规矩,问得很直接。   绿蕊又看了她一眼,脸皱紧了。府里素来不允许说嘴主子,被姜嬷嬷知道了,可是要被训的。   夏姑娘这么问不逾越,她若是说三道四就太放肆了。   不过跟在姜嬷嬷身边被教导了几年,绿蕊学的最明白的一点就是:做人奴婢的,对主子衷心。   站在谁立场上就向着谁。   扣了扣手指,她有些犹豫。   其实,从知道有女主子进来之日起,绿蕊就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她是要派给夏暁当贴身丫鬟的,姜嬷嬷一早交代过。只要没存异心,以后,她与新女主子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想通了这点,就没什么好张不开嘴的。   她张望了下四周,捂着嘴小声地将自己私下打听来的也跟夏暁交代:“我们府邸姓周,听说是主子的本姓。主子的名讳奴婢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我们主子的身份,应该不低。”   夏暁眼神一闪,示意她继续说。   “奴婢也是听姐姐们说的,没贴身伺候过爷。”绿蕊实话实说。   “但在周府这五年,一直都有传言说主子大约是好男风的。”未嫁人的姑娘家,说这话有点羞,“不过,这该都是她们胡说了。”   说完,她看着夏暁面上有些尴尬。是不是好男风,瞧昨夜闹得那架势,这位心里最清楚。   绿蕊一开始就这么坦白,让原本做好准备忽悠的夏暁讪讪的。   略带了些忐忑的心情,夏暁拍了拍手心,转头见绿蕊不像说假的样子,眼神灵动很有点少女稚气,紧绷着的心松了些。   说实话,昨天是有点被吓到的。   一进府邸就对上了一个容嬷嬷似得威严的老仆人,二话不说,上来就论规矩。夏暁当时就有点不安。   而且,初来乍到的她不敢放肆,想跟府里其下人搭讪,她们别说笑脸,连正眼都没给过她。几次碰壁后,这可不就心理压力大了。   “姑娘……”   绿蕊小声叫了她。   不过,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再沉稳也深沉不了多少。眼睛黑白分明的,表情绷着严肃也严肃不到哪儿去,心思都藏在眼睛里了。   夏暁看得出来她存了心亲近,立即就顺势靠近了些。   果然,绿蕊眼睛更亮了。   她将声音压到最低,语气又亲近了不少:“奴婢前儿个,偷听到姜嬷嬷在屋里拜佛。感念佛祖保佑,主子爷终于想通了,不委屈自己。”   言下之意,夏暁碰上了个干净的主儿。   绿蕊这话一出,原本只是顺势表态的夏暁一愣,心里的那点子膈应散了不少。只是绿蕊这话有点突兀,恰恰好又戳中了她心思,夏暁很警觉。被人看穿心思不是个好体验,也不知是看穿了她?还是闲话了歪打正着?   眼波一闪,夏暁翻着眼看向绿蕊。   绿蕊迎着夏暁的打量,歪着头微微笑了下。   “奴婢从前没做下人的时候,也有人提议奴婢给人家为妾,但奴婢没同意。”绿蕊态度坦荡,“不是奴婢要名份上好听,奴婢不同意是因着嫌弃,嫌弃那人沾过不少女子,身子不干净罢了。”   她看着夏暁眨了眨眼睛:“奴婢觉得,姑娘许是也介意的。”   绿蕊跟夏暁投诚的事,姜嬷嬷看在眼里,不过她乐见其成。   原就是指派给夏姑娘的贴身丫头,投诚是早晚的事,端看绿蕊懂不懂事儿了。   昨夜正屋里闹的那个动静,姜嬷嬷如今心里的喜意是怎么也降不下来,正看夏暁是哪儿哪儿都顺眼,更是觉得绿蕊这丫头有眼色。   于是,夏暁与绿蕊开始亲近了起来。   ……   周斯年出去了,直至傍晚才回。   夏暁的肚子早就饿了,但姜嬷嬷打着叫她与周斯年同食的心,暗暗将她的晚膳时辰给押后了。   周斯年脚刚一踏入内院,就对上了一双嗷嗷待哺的眼。   夏暁觉得自己肚子快饿扁了!   “……怎么了?”   接过丫头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进了内室。   “没怎么。”   夏暁的眼睛一路跟着他,想了想,起身也跟了进去。   周斯年听见脚步声,回头瞥了眼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尾巴,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径自去了屏风后头。屏风后头是换洗的地儿,夏暁还做不到围观男人洗漱或者出恭,只能站在屏风另一边等着。   男人再出来的时候,已换了一身常服。   夏暁有些惊奇,大家公子都这么讲究?看了眼周斯年从头到脚都换了,她抿了抿唇,觉得或许自己刚好碰上了个有洁癖的。低头看了看穿了一天没换的粉裙子,夏暁有些犹豫,要不然她也去换身新的?   周斯年低头见夏暁眼巴巴看着他,清澈的大眼儿湿漉漉的,跟刚出生的小狗似得,他突然心情很好。   “跟着我作甚?”清淡悦耳的男声一出,夏暁耳鼓发麻,愣愣地盯着他。   周斯年看她傻呆呆的,摆手示意姜嬷嬷摆膳。绕过了发呆的人,他一边走一边问夏暁:“用膳了?”   夏暁回过神,眼神幽怨:“没,我等爷回来。”   周斯年点了点头:“以后若是饿了,也可不必等我。”   外间正在摆膳的姜嬷嬷听见两人说起用膳,立即竖起了两只耳朵。嘴里指使着叫丫头们动作利索点,眼角余光却再瞄一前一后的两人。就见她们主子话音刚落,夏暁嘴就咧了,立即高兴起来。   然后,嘻嘻一笑,兴冲冲跑过来抱住了他的胳膊。   周斯年脚步一滞,低头看夏暁。   夏暁眨巴着眼睛,不明所以:“爷不去吃饭么?姜嬷嬷都摆好了呢!”   周斯年顿了顿收回视线,淡道:“走吧。”   一直关注着情况的姜嬷嬷,眼底立即漫上了笑意。   瞥了眼周斯年没甩开夏暁的胳膊,指使的口气更利索了。才一会儿的功夫,她那颗心跟着忽上忽下的。姜嬷嬷暗暗摇了摇头,心中感慨:原还担心是个不开窍的,现在看来,这夏姑娘啊,就不是个笨的。   晚膳摆的,一半以上都是清淡的吃食。   夏暁本身是个口味重的,一看这菜色就垮了脸。秀美的眉眼耷拉着,好不可怜,周斯年想视而不见都难。   见惯了女眷优雅持重不明喜怒,头一次看这么生动的失望表情,他有些想笑:“怎么?膳食不合你口味?”   “没啊。”   率先夹了一个蒸饺放碗里,她眼角低垂着,“很好吃啊。”   下人们看到夏暁那自然的动作,脸都抽了:主子还没动筷子呢,夏姑娘怎么能先动手?!!   周斯年看她筷子下得干脆,挑了挑眉,也没说什么。   他自来用膳不喜下人伺候,丫头们知道他的习惯,所以,都站在夏暁的身后。可见新主子筷子用得利索的很,根本没叫她们伺候的意思,一时犯了难。   周斯年摆了摆手,看了眼眼珠子都沾到菜上去的人,叫丫头们退下:“都下去吧。往后用膳,都不必在这儿杵着。”   夏暁自然没意见,谁还不会吃饭咋的?   人一走,夏暁头都没抬,立即就将那蒸饺塞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又夹了好几个放碟子里。   周斯年看她吃的香,顿了顿,也夹了一个。   慢条斯理地咽下去,再抬头,桌上的蒸饺空了一半。   周斯年惊了!   一碟蒸饺八个,不算多,可这也吃得太快了吧!   身旁的夏暁还嚼着嘴里的看着盘里的,他执着筷子,觉得今儿个蒸饺味道似乎不错。于是学着夏暁夹了三个,夏暁一看还剩一个,连忙夹走吃了。   周斯年:“……”   蒸饺空了,夏暁的目光又瞄上了茭白鸡丝。   她吃饭很专心的,一吃起来眼里就看不见其他人。   周斯年一直睨着她,很是被她身上这股子专注给逗笑了。   也不知是不是跟吃饭香的人一起吃饭带动食欲,素来严谨的男人难得幼稚,觉得今儿个膳食味道尤其好。夏暁夹那个,他就跟着夹那个。   一盘一盘下来,谁都没说话。   很快,桌上的菜被消灭得干干净净。   姜嬷嬷进来吓一大跳,世子爷晚上不是从来都七分饱么?   周斯年感受到肚子鼓鼓的才回神,当即又有些乐。   幽幽地瞥了眼夏暁鼓囊囊的胸与臀,他暗道:不合口味还吃这么多,这幅身子,果然不是白长的……   夏暁捧着一杯茶慢慢地喝着,不是很开心。   那么一桌子菜,都没什么油水!   周斯年今日用膳用得好,姜嬷嬷临走时他还特意嘱咐了一句:往后不必分开准备,他都跟夏暁一起用。   夏暁手下一滞,脸垮得更厉害了。   谁要天天吃那种东西啊,淡出鸟来!   周斯年透过水汽一直打量着身旁的人,终是没憋住,眼角溢出清浅的笑来。唔,吃饭果然还是得有个伴儿才香。 第八章   昨夜闹到三更天方歇,夜里周斯年要歇息之前,姜嬷嬷特意过来嘱咐了句请他多怜惜夏姑娘。   周斯年洗手的动作一顿,诧异地看她。   姜嬷嬷素来与他亲厚,说话也轻易:“爷,姑娘家的初次不能过。”   她压低了嗓音,只周斯年能听到:“昨儿夜里就闹得凶了些,若不是夏姑娘身子骨强,怕是要伤到的。爷身边好容易来了个顺眼的,你多怜惜着。”   姜嬷嬷瞥了眼外间,也真是豁出去脸倚老卖老。   可不得逾越么!   她看着世子爷从丁点儿大长到如今,都二十二了。别说子嗣,身边连一个贴心人都没有。旁的世家公子,不说孩子能满地跑,家中子嗣也能开口说话了。她们世子爷倒好,那么一个菩萨摆在家里……   “老奴瞧着夏姑娘是个好的。生得好,身子骨也强,性子还不娇气。”姜嬷嬷昨夜亲自给夏暁擦洗,那一身触目惊心的青紫看得真真儿的,“姑娘家的初次都难熬着呢,没听夏姑娘叫唤,她就这么受下了。”   周斯年愣了愣,恍然大悟。   想起了三年前洞房花烛夜之时,龙凤床上,他才刚进了个一点点,就被萧媛冷着脸一把推了下床。他埋在心底已久的狼狈不堪,终于有了点豁然。   皱着眉头,他问道:“初次真的有那么疼?”   姜嬷嬷不知他心里所想,只想着夸大些好叫他多顾念屋里这个别老惦记着那尊菩萨,镇重地点了头:“可不是!”   “夏姑娘身上青青紫紫的,许是要擦一天药膏子才能完好。”   周斯年闻言没说话,若有所思。   姜嬷嬷见他点头应了,也不多画蛇添足描补什么,喜滋滋地就走了。   想起了萧媛,周斯年也失了性致。   他冷着脸沐浴好,穿着亵衣便上了床榻。眉心微蹙着,连姜嬷嬷自作主张将夏暁的东西都安置在主屋也没注意。夏暁躺在床里头,他扯了点被子盖上,背对着夏暁朝外躺着便睡了。   夏暁一贯是个心大的,可容百川那样大。   肚子里吃食消了好睡得很,头一沾床就睡着了。   慢慢的,院落里恢复了安静。   周斯年辗转反侧了半宿,睡不着。   手摸到了夏暁的身上,感受到手下那温热的细腻肌肤,刚有些意动,想起姜嬷嬷的嘱咐又拿了下来。   一整夜,他满脑子里都是萧媛那张冷漠的脸。   毫无疑问,长公主萧媛是美丽的。艳丽精巧的五官,处处张扬而浓墨重彩,周身一股子烈火一般的美,是与冷静自持的周斯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   然而这样热烈的灿烂,从兄长过世之后就结了冰。反复嚼着她这三年拒人千里之外的言行,周斯年心底因姜嬷嬷几句话才冒起来的一点点火星子,在窗外麻麻亮的天色中又熄了下去。   夏暁是被热醒的。   迷迷瞪瞪的,仿佛被火炉子包围的窒息感刺激得她睁开了眼。   哦,是那位爷。   夏暁被困着有些憋屈,眯着眼打量了下窗外得天色,心里更郁闷了。真是的,她还没睡醒呢!伸手推了推身上压着的人,想叫他下来。只是刚一动就被人给箍住了双手,抬起来压到了头顶。   周斯年垂着眼帘,鸭青色的浓长眼睫毛颤颤的,清冽的呼吸喷在夏暁鼻息间,扰的人心都乱了。   夏暁憋红了脸,昏暗的房间只看得到影子又看不到周斯年的表情,只感觉,此时他的动作尤为的急切。   暗暗翻了个白眼,为了不吃亏,夏暁忙嗲着嗓子唤他:“爷,爷,这天色还早着呢,你莫急啊。你这样我有点勒得慌。“这人于某事上一点技巧没有,只会蛮干。”若不你放开我,我自己来可好?”   周斯年不理她,呼吸粗重而浓烈,慢慢染上了火热的温度。   夏暁忍不住呜咽了一声,周斯年动作一滞,继而变本加厉的揉弄了起来。   突如其来,又豪不讲理闹,到天色大亮才停歇。   夏暁累的不轻,眼睛都睁不开了硬撑到姜嬷嬷进来给她收拾干净才闭上眼,蒙头大睡。   周斯年一夜没睡,此时却神采奕奕,清隽的眉眼里满满的餍足之色。   敞着衣襟半靠在床柱上,男人胸前白皙紧实的肌肉半遮半掩着,十足的引人脸红心跳。绿蕊等人低着头脸羞得红红的,眼睛不敢却又控制不住地往帐中人身上瞄。周斯年支着一条长腿,淡淡凝视着夏暁的粉扑扑的脸颊。   左右又没事,下人们退下后,他也躺下了。   这次倒是没在想起那张脸,眯了会儿眼就囫囵地睡过去了。   姜嬷嬷看着阖着的门,幽幽地叹了口气。   南郊的巷子里,夏家正准备搬迁。   夏家原来的五口之家,如今就剩下浑浑噩噩的儿子,卧病在床的夏老汉,以及日益消沉的夏老太三人。两个如花似玉的闺女,一个沦落青楼妓馆,一个只留下只言片语就不知所踪。   街坊邻居们打量着夏暁离去后,夏家小院突然自请上门伺候的三个下人,以及随她们一起来的几大箱子财物,暗暗碎言碎语这夏家幺女怕是自卖自身了。   夏老太每日被人指脊梁骨,眼泪不知道流了多少。小闺女的音讯半分也没有,一家子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只能将泪水往回吞。   夏老汉被这么一刺激,当下就眼前一黑,三天没睁过眼。   醒来后,这小院子是再住不下去了。   夏老太忍不住又是哭:“老伴儿啊,咱们就这么走了,往后花儿暁儿找回来,瞧不见人可怎么是好啊!”   夏老汉靠坐在床上,脸上也藏不住哀戚:“不能再住了,再呆下去保不准我活不活的过两年。老婆子啊,那些碎嘴的专戳人心窝子疼,我还不能死呢!我要是死了,谁给我把我们家花儿暁儿找回来!”   老两口再不敢把盼头寄托在夏青山身上,对视一眼,老泪纵横。   儿子往日有多叫夏家人自豪,如今就有多另夏家老两口绝望。夏老太憋了憋满是褶皱的嘴,忍不住嚎啕大哭。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说要搬迁,新来伺候的三个仆人倒是办的一手好差事。   才一天功夫,他们就给找了个精巧的两进的小院子。夏老太跟着后头看,屋子越精巧她瘦小的身子就越佝偻。手攥着荷包攥得紧紧的,契人说是交钱就能入住,给的价钱也公道,老太太硬是摆手没应下来。   在老太太眼里,这些银子是她暁儿的卖身钱,放在怀里都咬手。若不是老头子说得有理,她怕是连赁屋子都不会来。   她可怜的暁儿,如今在哪儿都不知道!   老太太红着眼回了南郊小巷的院子,刚一进巷子口,就听几个买菜回来的妇人围在一起说他们夏家的嘴。   说完夏青山又说夏花,说完夏花又指责夏家幺女。那交头接耳神神鬼鬼的做派,看得夏老太差点没呕出一口血来。   老太太缩头缩脚地回了院子,肿着眼泡子觉得老头子说得对。   再住下去,他们老两口怕是要被这些嘴碎的逼死!   于是,当天下午,一家人火速搬离。   好在去了新住处,一直半死不活的夏青山终于从床上起来了。温润俊秀的脸瘦脱了形,眼底青黑青黑的,倒是眼神恢复了点亮色。   夏青山坐在新屋子的门槛上,恍惚地望着佝偻成一小团的老父亲老母亲,缩在袖子里的手都在抖。家中再听不见三妹细细弱弱的斥责声,也再没了幺妹没心没肺气死人不偿命的无赖话语。   仿佛一夕之间,世界都变了。   殷实的家如今残破不堪,欢声笑语的姊妹一个也没有了。堂屋里正在擦洗桌椅的一个婆子和丫头,恍惚间意识到,这是他幺妹卖身换来的。夏青山紧紧闭着嘴,生怕自己一出口就是哽咽。   一夕午夜噩梦,清醒时,物是人非。   夏青山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走两步都要栽倒下去。可是他再不敢倒下了,蹒跚地走至父亲母亲身边,嘭地一声跪了下去。   “爹,娘,不孝儿青山……”   撑着不叫眼泪留下来,他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清醒了。”   夏老汉夏老太被突然的声音吓一跳,回过头,顿时泪湿满襟。   夏老汉挣扎着坐起身,抓起手边的瓷碗就往他头上砸:“混账东西!混账东西!磕头有什么用,你妹妹回不来了!畜生啊小畜生!老头子上辈子究竟作了什么孽才养了你这么个东西!混账东西!”   夏老太也恨,可见儿子被老伴砸的头破血流,又忍不住去拉。   老太太一边哭一边喊:“别打了别打了,再打就要死了!”   刚喊完没一会儿,瘦成皮包骨头的夏青山身子晃了晃,倒了下去。夏老太嗷地一声扑过去,大喊着叫人救命。下人们急吼吼冲进来,看着地上碎瓷片上沾了血,七手八脚地将人抬到隔壁床上。   再次醒来,夏青山不顾脑袋上血肉模糊,撑着又跪到父母床前。   这一跪就是一个月,夏老汉抹了眼泪,终究是应了他那声爹。   此事,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周府的夏暁一觉睡到了下午。   醒来的时候,与她同榻而眠的人这次没走,正坐在窗边的书案后头看着书。   夏暁老太太骨质酥松似得爬了起来,身上每一块骨头,犹如被车碾过似得发出咔咔的响声。   刚要掀开被子穿衣服,突然察觉到身后有一道若影随行的视线。她面无表情地转头瞥向窗边,窗边的人也正在看她。芝兰玉树的男人淡淡地放下书,那自若的神情,禁欲得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手抓住被子边缘,夏暁勾唇冷冷一笑。   然后,在周某人冰凉的视线中,刷一下掀开了,某一对儿宝贝duang duang地弹出……   从容自若的世子爷:!!!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世子爷:丈母娘!!你女儿耍流氓!!!   夏暁捏了捏自己的胸,无辜:咦?有么? 第九章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貌美者很可能心蠢。   世子爷恍惚地意识到,自己这外室的脾性是不是有点怪?   夏暁没注意到这位主子爷近日里的奇怪眼神,混吃等死地糊了小十天,终于某天睡到日晒三竿起来,发现每日都等她一起用膳的人不在屋里。   绿蕊伺候着她洗漱好,外头的膳食也已经摆上了。   夏暁趴着看桌上少一半的吃食,疑惑地问绿蕊:“爷吃过了?”   “爷不是走了么?”   “哎?”   绿蕊眨巴了下眼睛,瞪大了眼睛诧异地看向眼珠子粘在食物上的夏暁,惊奇:“昨夜姑娘不是在么?爷走的时候还跟你说话来着,姑娘不记得了?”   啊?有这回事?   夏暁勉强从饭上移开眼,看了眼神色郑重的绿蕊,回想起昨夜的情形。   好像,是有这回事来着……   估计是突然解了禁,那位爷最近颇有些食髓知味。夜里若不是实在不能,恨不能夜夜笙歌,这将二十多年积攒的劲儿全往她身上使。   昨夜里,又是闹到很晚才歇。   夏暁当时晕晕乎乎的,脑子里糊成一团,好像是听到那人跟她说了什么。不过实在太累,她完全没听进去。   他说了什么来着?   呃,想不起来了。   耸了耸肩,夏暁无所谓:“哦,那我自己吃吧。”   少了一个人吃饭,夏暁的食欲也没降多少。哼哧哼哧的,也将桌子上的东西吃了个干净。   姜嬷嬷看着毫无反应的夏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心大好啊,心大才能在爷身边呆的久。   吃完早膳,丫头们将盘碟撤下后,夏暁歪在罗汉榻上无所事事。   因着主屋是周斯年的住处,除了姜嬷嬷与伺候的三个大丫头,向来是不允许旁人进出的。屋子里没留什么人,就只剩下绿蕊陪着她发呆。   姜嬷嬷安排好琐事,就领着内屋的三个大丫头进来。   一个叫侍茶,一个叫侍酒,还有一个侍书。几个姑娘各有风姿,长得或温婉,或清丽,或我见堪怜,听名字看长相就知道,三个丫头不是外头的端盘子擦椅子的粗使。   夏暁睁着一双水灵灵的眼儿一声不吭地看着姜嬷嬷,那懵懂无知的小模样,无声地示意她继续。   姜嬷嬷看她这么没心眼,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叹气,只好把话说通:“姑娘,这三个是爷主屋里伺候的三个一等丫头。”   “哦。”所以呢?   夏暁当然知道,她第一天来时还试着跟这几个姑娘搭讪,奈何几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理都没理她。   “嬷嬷叫几个姐姐过来,有何事?”   姜嬷嬷手下一摆,示意几个丫头跪下。   话出口那一瞬,侍茶侍酒几个脸上立即就有了屈辱难堪之色。一个个揪着衣角,咬着唇角,直戳戳站着谁也没跪下。   她们都是置私府时候,从侯府带过来的。当初侯府老太夫人将她们几个赐给世子爷是什么意思,大家心知肚明。   不过,世子爷收下她们却没受下她们,是另一回事。   世子爷没受下她们,侍茶侍酒几个却不曾死心,毕竟这天底下,难有比她们世子爷更出色的男子了。   日日近身看着,眼里哪里还容得下他人。   姜嬷嬷也清楚她们心思,侍茶侍酒等人虽没沾到世子爷的身,却也不是没指望的。   姜嬷嬷想着爷早晚要有人,就一直拿轻便的事儿应付着,盼着哪日主子开了窍,看上了身边这几个。   眼见着几个姑娘都十九了,世子爷还是连正眼都不给的,怕是往后也不可能看得上。加之新来的夏姑娘很得世子爷的心,姜嬷嬷这小半月看着,心下有了抉择。   她当然乐得做好人,于是,率先将这几个大丫头交给新主子处理。   夏暁歪着头看几个脸色难看的姑娘家,姜嬷嬷的意思她明白。但说实话,她并不想收下这几个。她有手有脚,根本用不着三四个多人伺候。   而且,谁乐意花心力去收服啊!   夏暁不上进地想,绿蕊一个就很好了啊!反正姜嬷嬷把绿蕊的卖身契给她了,等她存够了私房,领着绿蕊偷溜不是更轻便?她们家爱哭的花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谁乐意跟这群人做长期抗战准备!   姜嬷嬷脸拉下来,刀子似得眼光戳着侍茶侍酒三个:“怎么?来爷身边端了几年茶水还真把自己当主子了?跪下!”   三个丫头吓了一跳,眼眶都红了。   侍酒性子最火爆,忍不住就跟姜嬷嬷呛嘴:“嬷嬷你这般急着作甚!”   她手指一指软榻上懒散的夏暁,小脸怒得通红的:“这么个泥腿子出生的能有什么出息?爷也就贪她新鲜,你看着吧,要不了多久定会被爷抛到脑后的!”   侍茶侍书虽然没说话,但那同仇敌忾的神情,心里想的也差不离。   姜嬷嬷气的不轻,嘴唇都在哆嗦:“住嘴!马上跪下!”   她显然没想到,在自己手下管着的院子竟还有这么多没眼色的蠢货!她叫她们来给新主子磕头,是害了她们不成?   “马上给夏姑娘磕头认错!”   姜嬷嬷念着四五年共事的情分,阴着脸,最后提点一次,“住在主院的就是西周府的主子,你们若看不清身份,就都别在主院呆了!”   她这话说得委实越了身份,但上首能说这话的人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姜嬷嬷也只能把这话说开:“爷认了夏姑娘住主院,她就是西周府的女主子!”   侍茶侍酒几个还要不服,外头立即冲进来几个粗使婆子,一把将三个大丫头给压跪在地上。   木质的地板上,膝盖磕在地面上发出砰砰砰三声脆生生的响。侍茶侍酒侍书的眼泪唰地就落下来。   一是没做过重事细皮嫩肉磕得疼,更多的是,她们三人往日威风都摆的大大的,这么众目睽睽之下跪着,难堪的面皮子都要烧穿了。   姜嬷嬷冷冷看着,还要再说。夏暁眨了眨眼,突然插了一句:“她们既然这么不愿意,嬷嬷莫不别强迫了。”   姜嬷嬷一愣:“姑娘?”   夏暁龇开牙灿烂地笑:“虽说我哥哥是个秀才,我家确实是耕读之家。”她指了指自己鼻子,大大的眼儿眯成一条线,没心没肺的,“她们说的泥腿子没错啊……”   “反正我皮糙肉厚的不用伺候,不若你将她们送走好了~” 第十章   “太可笑了!”   侍酒怒得脸颊通红,即便身子被押跪在地上也绝不屈服。脸尽力地往上抬,水灵灵的眼儿含着两簇火,丝毫不惧:“你以为你是谁啊?送走我们?哈,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她们可从世子爷在侯府的时候就跟着伺候的老人。七个年头,时常也贴身端茶侍酒。这泥腿子才来十几天,被爷抱过几回,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住口!”   姜嬷嬷气得直抖,“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还愣着干什么?!”她也顾不得看夏暁脸色,当即手一挥,“没听到姑娘说么!恶奴犯上,全给拉出去!”   婆子们浑身一震,连忙手下使了大劲将人往外扯。   侍茶这时也憋不住,连忙开口:“等等!”   她手脚剧烈地挣扎,再不敢耽误:“嬷嬷你莫要急着表功,少爷他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你也别拿什么女主子不女主子的话说得叫人笑话!我们是府里悉心教导出来的,这么个玩意儿,值得你开罪我们三个吗!”   清婉的脸上哀怒交加,说出来的话却比侍酒更见血。   侍书也不敢躲了,再不开口她们就真被打发出去了:“侍茶说得是不错!嬷嬷你莫忘了,我们是老太夫人赐给爷的,‘长者赐,不能辞’。除了爷自己,就是府里那位都不能随意打发,这个泥腿子哪来的脸面!”   “就是!”   侍酒立即接上:“想趁着爷不在处置我们?也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么大的脸!”   姜嬷嬷气笑了,自从被周斯年领来西周府邸,她可再也没受过这样的气!世子爷当初领她们回来就交代过,要当寻常下人看。那时候她心里存着点小计较,就没把人往主屋外头支。   “开罪?长者赐不能辞?”   姜嬷嬷一声冷哼:“看来你们真把自己当娇小姐宠了!”   被人这么当面指骂,还是第一次。   如今侍茶侍酒等人可都是再她的管教下,规矩却乱成这样,姜嬷嬷私心里很是惭愧。转身向一脸无辜的夏暁行了告退礼,又看了眼她身侧的绿蕊,冷着一张脸率先走出内室:“堵上嘴,都带走!”   姜嬷嬷动真格的,粗使的婆子丫头们不敢耽搁。   三个丫头的手被反剪到背后,丫头婆子们连忙堵了叫骂的侍书侍酒等人的嘴,拽着就往外硬拖。   侍茶侍书自然不甘心就这么被拖走,嘴堵了叫不了,手下疯狂地挣扎。   这般做派,姜嬷嬷越发自忏形秽。   耳根子烧的慌,老脸都被扯下来了,她高声喝道:“怎么回事!都没吃饭还是怎么滴,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都拖不动?!”   此话一落下,婆子们哪还敢不用全力?   往手心里啐了一口唾沫,再顾不得三人细皮嫩肉。   眼见着三人被越拖越远,走廊上恢复了幽静,夏暁与绿蕊面面相窥。   绿蕊摸了摸脸,有些莫名:“姑娘这么看着奴婢作甚?”   “没,就是有点意外。”   夏暁吸了吸鼻子,垂下眼帘:“那个……姜嬷嬷一直都这样?”   ……哪样?   迎着夏暁灼灼的目光,绿蕊眨了眨眼,明白她的意思。   绿蕊本身就年岁不大,这十几日贴身跟在夏暁身边,熟悉了胆子就大了。现如今,说话也放开了许多:“其实也不是。姜嬷嬷人虽然严肃,但大多时候心是很好的,不太爱跟奴婢们计较。只是,除了涉及到爷……”   知道夏暁许是第一次看到大户人家处置丫头,有点被刚才的阵仗恫吓。   她看了眼睁着大眼看她的夏暁,尴尬笑了笑:“姑娘你如今是爷身边,唯一一个床榻上伺候的人,姜嬷嬷难免就特别慎重。”   “……”   夏暁眼皮子抖了抖,呼吸渐渐重了许多。   其实刚才,她也就随口一提。想着每日被人白眼瞧着背地里骂着烦的慌,让姜嬷嬷给将这三个姑娘调离自己跟前,也没什么恶毒心思。   “那,姜嬷嬷会怎么处置这三个人?”   旁的下人顶撞主子会怎样绿蕊倒是能说得出来,无非是打板子或卖给人伢子。侍酒侍茶几个不一样,主宅来的除了姜嬷嬷跟爷身边的长随侍墨侍剑,就这三个。她要怎么处置‘侍’字开头的丫头,她就说不清了。   绿蕊挠了挠脸颊,不确定地猜测:“奴婢也不知道,大概,会送回主宅?”刚刚侍茶不是说了,长者赐不能辞?   夏暁想起刚才姜嬷嬷那黑沉的脸色,有点不相信:“……哦。”   她不太理解古代忠仆的心,也没见过真实的古代阶级之分。刚才目睹了西周府的人言听计从的表现,还是觉得,姜嬷嬷有点可怕。   虽然,是她提议要将三人送走。   定国公府。   周斯年出了西郊周府,孤身驾马回主宅。   门房杨五儿一早受榕溪园李嬷嬷递来的信儿,一直等着他回。歪在耳房,他绷着弦儿地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万不敢轻心。这不老远的听那马的嘶吼声,猜想是世子爷的踏云,忙颠颠儿地跑出来迎。   周斯年见人冲出来,立即拉住马缰绳,高大的白马顿时昂头一阵嘶叫。健壮的马蹄陡然止步,扬起少许灰沙。   见是杨五儿,周斯年轻拧的眉心松开,脚下轻踢马镫,翻身下马。   他生得俊美,修竹一般的身量,加之动作行云流水,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惑人。同巷住了不少京城高门贵族,一大早,来来往往早起菜市采买的丫头婆子。   她们偷偷瞧着,路都走不动。   掩面羞得脸红心跳,又忍不住透过手指缝,往周斯年那儿不住地偷看。   周斯年早习惯了这样的眼光,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将马缰绳往杨五身边一抛,他淡声问:“在这儿等我有事?”   “世子爷,榕溪园那边说,您回来了去一趟。”   杨五麻利地接过缰绳,连忙弓着腰身将消息递到。见周斯年点头,他才欢喜地一笑,牵着踏云往后门的马厩去。   定国公府是一等侯府,真正的勋贵。   府邸占地广,处处雕栏画栋十分精美。   周斯年从大门进去,腿长仪态优雅,走起来脚下生风。看着从容却是半点不慢的,没一会儿就穿过前院,花园,到了二门。   朝晖堂那边来的丫头红椽等在那儿,看见他回来,垂头敛目盈盈行礼:“世子。”   周斯年脚步一滞,抿着唇没说话。   转瞬,他目不斜视,直奔榕溪园而去。   榕溪园是侯府老封君陈氏的院子,因为老夫人年岁大了喜欢热闹,建在了全府邸景致最是雍容的南厢。   周斯年刚进了院子口,就有小丫头快步跑回去报信。   他见状低低一笑,感慨老人家这么开朗,迈开腿,他直接踏上走廊的台阶。   刚转过花廊,立即就有嬷嬷出来迎,是老夫人身边得力的李嬷嬷。   她一看到周斯年,脸上就带了笑。   打了帘子,态度十分熟赧地说话:“世子爷您可过来了!老夫人昨儿还在念叨,这次您外头多住了一天呢!这不一早就起来在等着了,世子爷莫不是有事?怎地回来比往日的晚了?”   周斯年从容的步子,几不可见地一顿。   躬身进了屋,也笑了:“那确实不应该,一会儿再跟祖母请罪。”   周老夫人是早早等着的,她刚在窗边见到人进来,才听到门口周斯年清淡的声音,老脸立即笑开了。   打眼见周斯年的身影出现在堂屋,老夫人脸上的笑眨眼间又是一收。   扶着芍药的胳膊,老太太板着脸,起身就来打他:“你这小子,外头就那么好?每个月都出去住那么些天!这都快成惯例了吧!可苦了我老婆子,连老了想看孙子还得算日子!”   周斯年也不避,哎哎地叫唤笑着讨饶。   老太太打着打着,噗呲一下,自己笑出声了:“唉!你呀,也不知道像了谁,怎么就这么个怪癖性!”   “早上过来可用膳了?”   老太太拉着他到身边坐下,亲昵地问话。   她素来早膳用的早,寻常周斯年每回从外府回来都来她这儿陪她用早膳。不过今儿个晚了,老太太自己用的,心里不高兴,故意唬着脸臭他:“没用膳,我这儿也没有。”   周斯年昨儿夜里劳累了大半宿,今早四更动得身,早饿得前胸贴后背。   至于为什么饿?他眼里的不自在一闪而逝。   脸上的笑意不变,他正经道:“那可怎么办?为了早点回来陪您用早膳,孙儿我可是快马加鞭。您老不管饭,孙儿我还不饿坏了?”   老太太一听没吃,连忙指使芍药去传膳。   芍药从周斯年进来眼珠子就没离过他身,他这么一说,哪儿还要老夫人招呼,转身就去小厨房传了。   周斯年经常陪老太太用,芍药传来的,都是他喜欢的菜色。   知道他用饭不喜旁人伺候,芍药安静地守在老太太身边,眼角余光还是离不得周斯年。他执着牙箸,用饭优雅。但在这看似很慢的动作中,就见她们世子爷将寻常他顶多加一筷子的蒸饺全给吃了。   旁人没看到太细,就只芍药瞪大了眼。   桌上的菜色不多,芍药心细着呢,都是按着周斯年的习惯布置的。   食不言寝不语,周斯年在旁边用餐,老太太不打扰,也只低声跟李嬷嬷她们叙叙话。   周斯年这次用饭急了些,修长的手执着牙箸,下筷子的举动不急,次数却频繁。   于是,在榕溪园一众惊讶的眼神中,他将五个碟子里的吃食全都用光了。   老太太看着心疼了:“这是真饿了?可还够?若不再叫些来?”   周斯年一愣,放下牙箸才回神。   看着桌上的空盘,他顿时有些懊恼。   世子爷揉了揉眉:跟那丫头同食十多天,都被她带馋了! 第十一章   用完早膳,陪老太太说会儿话,周斯年就起身告辞了。   穿过花园,红椽还在二门那儿等着。   老远看见周斯年过来,连忙小碎步迎上去。小跑着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垂头敛目盈盈行礼:“世子爷。”   周斯年负手站定,眉心蹙成川字:“到底何事?”   他素来都这般脸色,冷漠又高不可攀。红椽虽然委屈,咬了咬唇也没多想:“长公主殿下有事请世子过去,昨儿已经在等了。世子爷若是无其它要事,请随奴婢过去朝晖堂一趟。”   萧媛找他一向不会有好事,但周斯年管不住自己的腿。   踏上朝晖堂主屋的台阶,就见长公主身边的两个一等嬷嬷都站在长廊灯笼下满面焦急的。看着他的身影近了,不顾身份体面地急喘喘地跑过来,胖墩墩的脸颊肉一颤一颤的,看着更显焦慌。   周斯年以为出了什么事,心下一凛:“怎么回事!”   “世子爷,世子爷!”   张嬷嬷附身行了一礼,急忙道:“殿下说是打听到漠北那边有斯雅公子的遗物,她从昨儿就茶饭不思,盘算着向陛下请旨亲自去漠北。漠北那地儿太远了,沿途又危险,世子爷您快去劝劝殿下啊!!”   方嬷嬷也急得满嘴燎泡:“殿下两天滴米未进了,世子爷您快去劝劝,再这样下去她身子受不住的!”   因为长公主从未认可周斯年驸马的身份,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宫女便不曾改口。周斯年早已习惯了这样,闻言只是皱了眉头,大步踏入主屋。   萧媛半趴在罗汉榻上,墨发披散在肩头,不曾洗漱也不曾梳妆。   手里握着个匕首,她专心致志地抚摸着。周斯年进来,甚至站在了她的身后,长公主也连回头看一眼都没看,就像是没他这个人一样。   周斯年见她这般作态,焦灼的心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凉透的心只剩下麻木。   “这次又想胡闹什么?”   周斯年突然觉得很疲惫,年少的爱恋在三年寒冰般的冷漠浇灌之下,只剩下令人难堪的残渣,“萧媛,你莫要忘了,你早已不是高坐丰兴殿的公主殿下。你是我定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周氏的宗妇。”   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丁点儿回应。   萧媛痴醉地看着怀中匕首,手指摸着上面的红宝石。一双冷漠的凤眼此时正细细地观着上面的纹路,温柔而神情,就像在看当初那个鲜衣怒马的骄傲少年。   “萧媛!”   周斯年也不知道素来能忍的他为何今日忍无可忍,他冷冷地盯着长公主,矜淡优雅的表情裂了缝。三年来的点点滴滴仿佛在眼前转,质问便脱口而出:“若是不愿背叛长兄,你当初又何必嫁我!”   长公主抚摸的手指一滞,终于分出一丝心神到身后的人身上。   “你也可以拒绝不是吗?”   艳丽的嘴角缓缓勾起,冷漠又讽刺,“本宫说过,若是不愿,你大可拒接懿旨。”   “而且,宗妇?本宫并不稀罕!”   萧媛紧握着匕首,看着周斯年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小偷。若不是斯雅战死,定国公府世子爷哪里轮到他周斯年来当!   “像你这样只会耍弄心计手段的酸腐文人……”   萧媛看着处处清雅处处尊贵的男人,只觉得越发刺眼,斯雅征战沙场一身伤疤,直至战死沙场。而这个人,却顶着别人用血肉拼来的权势在背后搅弄风云:“哪比得上斯雅一丝一毫!”   周斯年呼吸一窒,广袖中手渐渐蜷握了起来。   他的长兄,定国公府嫡长子周斯雅,是他们周氏一脉人心中提都不愿提起的伤痛。惊才艳艳的少年死在飞腾的开始,这么沉重的伤口,府中长辈花费十年才艰难愈合。而萧媛的做派,时时刻刻在撕周家人伤疤。   周斯年觉得厌恶,厌恶这个充满压抑的地方。   “现在不是在跟你吵。”不愿在看长公主那双压抑的眼睛,周斯年侧过身,“漠北没有长兄的遗物,你不必过去。”   “本宫要做什么,是你能置喙的?”萧媛斜过一眼,眼中凌厉尽显。   “由不得你!”   周斯年手一挥,几个粗壮的婆子冲进来:“看住了长公主,不准去漠北!”   婆子立即应声:“是!”   周斯年就是周斯年,即使再愤怒,面上依旧风轻云淡,“身为定国公府的宗妇,有些事能做有些事不能做,希望长公主殿下注意分寸!”   说罢,他再不想在朝晖堂停留,一拂袖,转身往外院去了。   长公主气急,哗啦一下将矮榻上的杯盏全部挥至地上。   门外偷听动静的红椽,竖着耳朵等着。一见人出来,立即牵起裙摆跟上。周斯年脚下生风,很快就下了台阶。红椽怕来不及,咬唇奋力地跟他身后追。   “世子,世子……”   “殿下她不是故意的,只是突闻斯雅公子的消息有些情难自禁。”周斯年走得飞快,红椽跟得吃力却也不放弃,边跑边喘:“您莫要伤怀……”   周斯年理也不理,一阵风似得转身踏入二门处。   红椽刚要跟上,就被外书房的侍墨拦住:“红椽姑娘,莫要跟了。”   侍墨跟在周斯年身侧久了,与他的主子一样,从眼神到举止都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红椽才不怕他,她是长公主身边的丫头。   跑得香汗淋漓,红椽顾不得擦汗,急着避开侍墨去追。可是无论往那边走都避不开侍墨,只得瞪着一双大眼看冷面的长随。   侍墨耷拉着眼皮,半点不为所动。   红椽咬牙丢下一句:“你等着!”   憋红了脸,悻悻地离去。   世子爷与长公主又闹得不欢而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府内传了个遍。   定国公夫人闵氏叹气,回房又抄了一份佛经供奉给观音菩萨。她如今再也不奢求嫡孙,只求儿子能早日对朝晖堂里的人死了心。嫡庶也不重要了,早早有个子嗣就行。   老太夫人陈氏与她想到一处,扶着芍药的手,扭脸就问李嬷嬷:“要不要再送个可心的丫头过去?年哥儿这么耗着可不行!”   李嬷嬷瞥了眼还未提就脸上先染了薄红的芍药,想着她素日的做派,暗中摇了头。不过世子爷都二十二了,她也懂老太太心中焦急:“老夫人想送谁过去?榕溪园的丫头年岁整好合适的,好像也没有啊……”   先头不是送了三个,现如今人都不知道在哪儿。   “难道从外头找?”   “可这外头的人不知根知底的……”李嬷嬷一辈子没嫁人就陪在陈氏身边,看周斯年几个,那是半点没存假心的,“旁的不说,就说若是送了,世子爷他愿意接吗?”   她话这么一说,芍药立即就急了!   看着老太夫人真的在皱眉想了,她心中着急,忙将案桌边的茶盏碰得叮地一响。   陈氏确实在顺着李嬷嬷的话考虑,榕溪园教养的好的丫头确实少。但茶盏这么一声,她就注意到手边低眉顺眼的芍药。看着芍药撩起耳侧的碎发,露出脖子上白皙细腻的皮肤,她眼神顿时一动。   随口问了一句:“芍药今年多大了?”   芍药状似一愣,不卑不亢地回道:“回老夫人,奴婢今年十八。”   陈氏未说话,李嬷嬷适时那边接了一句:“大了点。”   陈氏点头,她刚才真是病急乱投医。   芍药见状,身子梦一僵,低垂的眼帘刷地抬了起来,怨恨地飞了李嬷嬷一眼。   李嬷嬷瞥到她的眼神,心中更笃定了自己阻止得对。   她从前在陈氏还在闺中时候就跟在陈氏身边伺候,如今四十个年头,与陈氏的感情跟姊妹都差不了多少。素来在陈氏跟前说话顾及也少,径自道:“而且,您身边也少不得芍药。”   李嬷嬷摇头说:“若您真叫芍药送了世子,他怕是要愧疚,更不会接受了!”   芍药看陈氏有被说服的意思,脑子一热,就扑通一下跪在陈氏跟前。   “老夫人,奴婢愿意去伺候世子爷!”   陈氏刚才也就随口问,并未动真心思。芍药这么一跪,她眉头就立即皱了起来。   陈氏脸色变了,芍药没注意到。   因着贴身伺候陈氏,她在陈氏跟前很有几分体面,胆子也就大很多:“奴婢寻常伺候膳食,知晓世子爷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奴婢日日伺候您身边,更是清楚世子爷的喜好与习性,若是奴婢能有幸伴世子爷左右,定能……”   她心跳如擂鼓,却拼着磕下一个头:“奴婢,奴婢愿自荐枕席!”   李嬷嬷的脸瞬间沉了沉,果然她看人错不了。伺候人的丫头,整日里将眼睛粘在爷们身上,就不是个安分的!   “老夫人……”   李嬷嬷刚要说话,陈氏抬手制止了她。   她是恶了芍药的行为,却也想死马当活马医:“你真要过去?”   芍药跪在地上,头低着看不到陈氏的脸色,但听声音也知道陈氏语气不对。但她顾不了,笃定地点头。   陈氏盯着芍药,和善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不考查脾性的话,芍药确实算个不错的人选。因着伺候她的缘故,整个府上,她孙儿唯一亲近一点的就是芍药。论伺候人,芍药算得上体贴,但若要送进孙儿的房中,就必须得慎重!   这么一看,芍药也不够貌美。   想她孙儿芝兰玉树,就是天上的九天玄女也配得上,芍药的模样也不过白皙清秀。陈氏的眼神越发挑剔:身子也单薄,看着不太好生养。   “你觉得呢?”   陈氏心里天人交战,芍药再不够格,也是目前年哥儿唯一搭理的丫头。她犹豫地看着李嬷嬷,“要不,先送过去看看?”   李嬷嬷看懂了陈氏的眼神,她心中叹气,也是,芍药再不好,世子爷才最重要。   “世子爷怕是不会碰的……”   陈氏摆了摆手,心中有了计较:“罢了,就这样吧。芍药你现在就去收拾收拾,收拾好了就过去。往后就在世子的院子伺候了。”   芍药大喜,一个重头磕在地上:“是!”   ……   所以,周斯年刚回到自己院子,就看到了盛装打扮好的芍药拎着包袱,笑盈盈地站在主屋的大门前等他…… 第十二章   外院素来是不允许内宅下人随意进出,尤其府中几个爷们的外书房。   周斯年的外书房握瑾居,更是府中的重中之重。若是不经允许,寻常连内院主子也是进出不得的。   芍药知晓轻重,所以即便此时心中无限欢喜,她也谨记着不敢雷池,只乖巧地在院子的走廊上等。   “世子爷。”见着男人从容走来,芍药脸颊薄红,垂眸羞涩地行了个福礼。   在外院见到芍药,周斯年有些意外:“芍药姑娘过来是有何事?祖母那边可是有什么吩咐?”   芍药两颊的红晕更红了。   手指慢慢绞着衣角,芍药侧过头,不经意间露出白皙如珍珠的耳垂。当着世子爷本人的面儿,她实在说不出口被派遣来的目的。   于是只能羞臊地低着头,嗡声交代了,自己被是老夫人遣过来的,以后就在外院伺候。   周斯年瞬即了然。   他垂下眼帘,断然拒绝:“不必,我这里不需旁人伺候。”   祖母的焦心他心中明白,但周斯年并不打算打破原则。无关情爱,也不是顾及萧媛的体面。以前做这些或许是要讨萧媛欢心,现如今,他再不会自以为是自取其辱。外书房是决不允许女眷出入,红袖添香更不必。   红透的脸瞬间紫了!   欲语还羞的笑意僵滞在脸上,芍药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周斯年。她怎么没想到,常日对她还算礼遇的世子爷竟然如此对她!   “你回去榕溪园吧。”周斯年推开主屋的门,径自进去,“祖母身边你伺候惯了,离不得你。”   “世,世子爷……”   芍药指甲抠进了手心,身子都微微发颤:“奴婢方才离开临了,老夫人曾交待过,说是出去了便不能再回榕溪园……”她咬着下唇,满脸娇弱的惊惶与怯怯,“还请世子爷多怜惜……”   说着,她放下包袱,柔柔弱弱地跪了下来。   周斯年脚步一滞,回头见单薄的姑娘家趴跪在大门处,似乎他一句拒绝就要倒下去的样子,眉心渐渐皱了起来。   旁人不知道,实则他私心里,是十分不喜柔弱女子的。   但芍药是祖母身边伺候的,周斯年也做不到丝毫脸面不给。   拧了拧眉,扬声道:“侍剑,进来。”   因着他的癖性,侍墨侍剑虽身为长随却也只在周斯年的身侧不远处伺候,并不在眼前晃荡。侍剑侍墨习惯了,早已练就深厚耳力。   话音刚落,侍剑抱剑从屋顶飞下,单膝跪地:“世子。”   “将芍药姑娘带去方嬷嬷处,叫她安置。”   丢下一句,他便转身进了内室。   侍剑比侍墨更冷,浑身上下冷冷的,连眼神都透着一股沁人的凉气。   见芍药趴跪在地上单薄的身子颤颤巍巍,他半点没有搭一把手的意思,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芍药姑娘,请吧。”   芍药额头贴着交叠的手,眼圈儿慢慢地红了个透。   如此被冷待,与她所思所想天差地别。芍药来时的踌躇满志,被冷水泼得彻底。打量着并无女子出没的庭院,芍药深吸了一口气:没关系的,只要人留在了握瑾居,往后总会有机会。   依依不舍地离开,主屋又恢复了安静。   周斯年沉下心来,专心处理公事。   叠加一臂之高的信件中,夹杂着一封从漠北那边寄来暗件。周斯年脸上异色一闪,迅速抽开来看。   上书:漠北秘密增派一位监军,蒋志文。   漠北,从明宣帝起便是周氏一族的镇守之地。周氏经营三代以后,早已根之于漠北。只是十年前周斯雅战死,定国公哀思成疾,自认不堪重任将漠北兵权交还,周家势力才撤出了漠北。   监军?蒋志文?   周斯年抿了抿唇,脸上闪现出厉色。他知道这个人,天齐二十五年的进士,看着不起眼,实则是韩明义私下所收并未过明路的学生。而韩明义,是现如今惠德帝的太傅,最忠贞的皇帝心腹。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哒哒地敲着,周斯年想起萧媛近日里突然得到长兄遗物的消息的事儿,眉头深锁了起来。   另一边,夏暁领到了她来到古代的第一次薪水——月例,四十五两。   在古代的两年不是白呆的,她也算搞明白了物价。而按照惠德年间的购买水平换算,十文一斗米,大米两块一斤,一两银子大约两千多,四十五两将近十万块……嘿嘿嘿,没想到这西周府里的薪水这么高!   捧着白花花的银子,夏暁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朵根了。好吃好喝还有钱拿,这下她能找到人帮她打听她家花儿的音讯了~~   其实,这也算姜嬷嬷破了例。   周斯年身边没有旁的伺候的,就这么一个。姜嬷嬷念着夏暁是良家子出身,家中还有个有功名的兄长,存了私心给夏暁配的公府贵妾的月例。此时,看着快乐的像只老鼠的夏暁,她心中既好笑又庆幸。   心思单纯不贪知足,就盼着这姑娘的福气好些,早早给世子爷诞下子嗣了!   ……   小心翼翼地将银子装在空木盒里锁好,夏暁摸了摸盒盖上的纹路,开始盘算着偷溜出去的机会。   要打听花儿的栖身之地,少不得要银两。   夏暁数了十两出来,又将剩下的三十五两锁回去。   她们家花儿现在身处青楼,夏暁想着,要把剩下的这些都捎过去给她打点门路。有钱能使鬼推磨,夏暁吸了吸鼻子苦中作乐地想,环境再苦,只要有了银子,那些人也得多照顾她家花儿。   说来也是老天眷顾,上午刚盘算着出去,下午就被她逮着了机会。   扒着墙,脚努力往上蹬,夏暁怀里抱着沉甸甸的银子翻得十分吃力。好在她身子灵活,死乞白赖的,总算是翻过了围墙。   夏暁虽然胡闹惯了,却也不是没分寸。   她长得扎眼,身段又骚气,刚一落地就掏出荷包里的锅灰,她囫囵地将自己脸、脖子、手,能露的皮肤都抹得漆黑。身上还穿了件从粗使婆子院里偷来的臃肿袄子,佝偻着腰装驼背。   也是她素来爱弄鬼,这么一装起来,还挺有模有样的。   抱着盒子走了两部,夏暁觉得这样还是太明显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抱在怀里,谁都知道这盒子里有东西。   想了下,夏暁一狠心,将好几个大银锭子往自己肚兜里塞。   冰凉凉的银子冷不丁地贴着肉,冰得她一哆嗦。她胸部本来就长得饱满,现在银子强塞,更是鼓囊囊的要爆。加之纤长的脖子缩在衣领里,头上还包着花布,夏暁整个人看着更肿更猥琐了。   西周府在京城的西郊,看得出是个富人聚居的地儿,周围的景致十分清幽。夏暁从小巷子里一路穿过来,都没碰上什么人。   她小心地缩着,闷头往外头走。   凭着直觉,她在街道岔口处找到了熟悉的景致。胆子再肥,她也是不敢孤身一人往花街柳巷里跑的。   毕竟那里头的人做的皮肉生意,夏暁自认自己还没胆子去挑战老鸨的眼力。急吼吼地转了个弯儿,她畏畏缩缩地往西南方向跑去。不是她自恋,凭她的身段样貌,倒霉被谁给拉进去卖了的几率不要太大!   出了城区,接下来就简单了。   夏暁不再耽搁,飞快地跑向西南郊区的一个破庙。她记得那里有好几个七八岁的乞儿,往日夏家还没败光,夏暁还给过他们吃食。   城里的消息最灵通的,莫过于满城讨食的乞丐。   因不对小孩子设防,小乞儿的打听能力更强。夏暁去的这个破庙,就住着一群早早知事儿的小乞儿,特别其中一个快九岁的癞子头。   这孩子就跟野狗似得,凶得不行。   夏暁有一次看他跟南城的胡屠夫家的狼犬抢食,咬得那狗子皮都撕下来了。夏暁那时候看到,就把自个儿手里的馒头给了他。这小孩一直记着恩,有次赌场打手来要债时,他还偷偷给夏暁报过信儿。   癞子头果然知道她家花儿被卖到哪儿了!   “暁儿姐姐。”癞子头吃过夏暁几次吃食,一直姐姐姐姐地叫她,“花儿姐姐在摘星楼!那天黑子他们拉走花儿姐姐的时候,我就跟在后头。”   黑子是那打手头头的名儿,癞子头大口大口地撕着夏暁带来的烧鹅,嘴里含含糊糊的说不清楚:“听摘星楼后门看门的三瘸子说,花儿姐姐遇到了个分位高的管事。那人没叫花儿姐姐接客,说是难得的好颜色,要吊着卖!”   “什么意思?那花儿现如今在做什么?”   知道还没被糟蹋,夏暁心里松下一口气,“你说清楚点!”   “我也不知道啊!”   癞子头吞下一大块肉,“听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还在学才艺呢!”   “才艺?”   夏暁眼一亮,懂了:“那老鸨希望花儿卖艺不卖身?”   “不是啊。”两个翅膀下了肚,癞子头手又摸向了烧鹅腿,“三瘸子说,花儿姐姐要学不会,还不是要脱裙子……”   话没说完,夏暁一骨碌敲在他头上,“滚!你才脱裙子!”   “本来就是啊!花楼里的姑娘不都要脱裙子吗!”   夏暁气死了,逮着小孩的头一阵猛敲:“好好说,小小年纪满嘴的荤话!!”   癞子头抱头鼠窜:“别打别打,你还要不要我给你带消息给花儿姐姐了!再打我就不给你带了啊!!”   ……闹了一通,夏暁给了癞子一两银子当辛苦费。叫他给花儿递了一封信,自己揣着满肚兜的银子,又畏畏缩缩地回了。   幸幸苦苦地爬上围墙,一只腿刚翻过,正准备翻另一只。墙下站着一个人,夏暁不知道,冷不丁的,她就给吓一个倒插葱给栽下去…… 第十三章   墙下站着绿蕊,一动不动的僵立着,吓了夏暁好大一大跳。捂着胸口,她没好气地白了绿蕊一眼:“干嘛这守在这儿?”   “姑娘。”绿蕊的神情尤为严肃,“姜嬷嬷发现了……”   夏暁一惊,不是吧?!姜嬷嬷不是很忙吗!   绿蕊避了避脸,不忍直视如此一言难尽打扮的夏暁。见她头上那块花布因攀爬歪七扭八的,她眼痛牙酸地抽了抽腮帮子:“……下午发现的,已经在主屋等你多时了。”   夏暁:!!!   绿蕊知道自己肯定逃不过一顿罚,艰难道:“姑娘,走吧……”   夏暁有点怵姜嬷嬷,想着那张严肃的脸,缩了缩脖子瞬间往后退了两步:“去哪儿?”   “明园,奴婢屋里。”主屋不能回,必须得找个地儿把这幅打扮给换了。看着面前十分伤眼的人,绿蕊操碎了心,“奴婢屋平时打扫很勤,不脏的,姑娘你先将就去下。等奴婢去主屋给你取件衣裳回来,您,您好歹是弄得干净些,省得姜嬷嬷发火……”   夏暁:……这就是掌事嬷嬷的可怕之处,管家不说,还顺带教导别人规矩。   “……怎么去?”   绿蕊想到回程路之曲折,垮着脸:“小心一点,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还以为有什么近道儿,搞半天还不是鬼祟的躲着跑。夏暁啧啧地摇了摇头,因着伺候她,绿蕊的屋子在明园夏暁是知道的。想这鬼样子穿过后花园,小花廊,再到明园不被发现,绿蕊还是太天真了!   她敢偷溜,就不是毫无准备:“稍等。”   将肚兜里的银子掏出来,嘱咐了绿蕊小心看着。夏暁鬼鬼祟祟地躲到树后面,哼哧哼哧爬上树,在树桠丛里掏了半天,摸出一个小包裹,里头是她临走之前藏的衣服。   绿蕊眼睛倐地一亮,捧着银子小跑到树下。   就见夏暁不知从哪儿摸了个帕子,囫囵地擦完了脸擦脖子,迅速穿戴了整齐。动作之迅速,惊得她下巴都快掉下来:“……姑娘,你以前在闺中都学了什么!”   夏暁嘿嘿的笑,摇了摇手跳下树:“天赋异禀,天赋异禀!”   绿蕊看她轻巧的像猫似得,想起她那几日夜夜守门外的窘迫,心里忍不住羞臊的嘀咕,果真是天赋异禀。   夏暁不知她心里乱嘀咕,拽了拽衣服下摆,将裙子拉平整了。   穿戴好,总算是心定了些。   两人一路疾走,又猫在周斯年养锦鲤的园中湖边擦洗干净了,才悄摸摸地往明园去。   绿蕊好久没干过坏事了,有些怀念。   她看着夏暁,头一回觉得如此亲近:“奴婢小的时候,也跟着家里哥哥上窜下爬,只是后来家里吃不上饭被卖来这里。姜嬷嬷严厉,日日教导着规矩,再没做过出格的事儿。”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之前那点若有似无的隔膜就这么散了。经此一遭,主仆两人的关系,莫名拉近了许多。   夏暁拍了拍她肩,真心承认了绿蕊是自己人:“以后呢,你就跟着我混了。”   绿蕊很高兴,眼睛弯得像新月:“好!”   只是回了明园,看到姜嬷嬷黑沉的脸色,两人脸上齐齐一悚。掌事嬷嬷就是这么可怕,尤其,在真正的主子还没有明言承认夏暁的地位,下人们只认姜嬷嬷的时候。   主屋里没什么人,只姜嬷嬷一个,看来她还很知分寸,在下人面前维护夏暁的脸面。   夏暁看得分明,心口松了松。   两人快步走进主屋,两人瞪大眼睛看着门里头的姜嬷嬷,表情都有点不自觉的怯怯。   这些日子,姜嬷嬷对夏暁的印象很好,不,应该说十分好,但不包括今日的事。   居然心大到孤身一人翻墙跑?外头是有什么要紧事儿等着她!姜嬷嬷绷紧了脸皮,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如此野性难训的姑娘,真的适合她们世子爷么?   “夏姑娘!”   这是夏暁来西周府这大半月来,姜嬷嬷第一次对夏暁露出难看的脸色,“奴婢不说,或许夏姑娘不清楚。”   夏暁脸一抽,头皮发麻。   “府中主子贵重,奴婢们作为主子身边伺候的,一个个都得紧着皮,丝毫不敢懈怠。”姜嬷嬷冷着脸,“下人们的郑重,奴婢私以为,夏姑娘聪慧理应能看得出觉得来,可如今出了这事儿,看来是奴婢太高估了。这是奴婢的过错……”   夏暁被她这出场白吓得不轻,眼珠子都瞪出来:“那个……”   我就小小出去了一下,有这么严重……   “奴婢不知夏姑娘出去了小半天,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姜嬷嬷还顾忌着夏暁是周斯年身边唯一伺候的,见她眼神坦坦荡荡,话不敢说得太难听,“但请夏姑娘,万事之前,多思多想……”   夏暁吞了口口水,眼巴巴的看着她。   “……爬墙这类的事儿,以后万不能做。”   她话音刚落,夏暁差点跳出口的一颗心又吞回肚子里。   姜嬷嬷看她脸上的表情顺着自己的话变来变去,知晓这姑娘心思不深,许是真的只出去玩玩,心里松了口气。   但也免不了有些失望的,小门小户的姑娘,果真还是差太多:“若是往后姑娘想往外头去,不用偷偷摸摸的。您只需秉了爷,得他允许,带着府里护卫一起也不是难事。”   说罢,她目光转向夏暁身后的绿蕊,眼神瞬间犀利如刀:“绿蕊,你可知错!”   绿蕊脸一白,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奴婢知错!”   姜嬷嬷私心里很喜欢绿蕊,若不然,不会指派她去伺候夏暁。但今日的事儿太严重,不罚不长记性。夏暁是主子她不能怎样,只能拿绿蕊给紧紧皮。   “那你说,你错在哪儿!”   “奴婢身为贴身丫鬟,没有尽到奴婢的职责,奴婢认罚。”   绿蕊闭口不提夏暁乱跑的事,姜嬷嬷有些欣慰,但该罚的必须罚。   她瞥了眼一脸紧张之色的夏暁,心里又好受了些,是个善心的:“既然知错,你且自行去训教处领罚。”   “那,那个……”   见姜嬷嬷脸转过来,夏暁咽了口口水,“嬷嬷,绿蕊要受什么罚啊?”   “主子犯错,她身为丫头没跟着护着,更没有劝解,理应受五个大板。”   五个大板?   夏暁想起电视古装剧里,衙役们喊武威的那重型红木板子,脸都白了!古代高门大族家里,私刑都这么重的?   “……能不能不罚?”   姜嬷嬷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知晓这次教规矩起到作用了。瞥了眼下头脸同样煞白的绿蕊,她缓了脸色:“无规矩不成方圆,有错就罚,方可服众……”   “奴婢受主子所托,教导西周府规矩,这就是规矩。”姜嬷嬷看着夏暁的眼睛,眼里的严厉都要满出来,“不过,念在是第一次,加之姑娘您求情,五个板子改五个手板。姑娘以为如何?”   “我以为特别好!”夏暁立即应道。   虽然最后重重提起轻轻放下,姜嬷嬷该起的威慑是半分不少。夏暁心里感慨颇深,古代大家族里出来的人,都是人精……   绿蕊感激地看了眼夏暁,自己去领罚了。   事情过了,给夏暁散漫的心留下了点阴影。这也算给她上了一课,叫夏暁这没规矩的好好紧了紧心弦,不敢再胡乱生事闹事。   好在姜嬷嬷松了口告知,她能出去,夏暁摸了摸装银子的小盒子,叹了口气:那位爷怎么还不来!她真的好想出去看看花儿到底收到信没啊!!   另一边,摘星楼。   夏花看着夏暁递进来的信,眼圈儿忍不住又红了好几次。   不敢在教习妈妈跟前哭,夏花小心地将信件藏在胸口,拼命的学着跳舞。还是父母给的身子好,即使学舞学得晚,夏花还是勉强合了教习妈妈的要求。   夜里精疲力尽回自己屋,夏花小心翼翼地将夏暁的信儿拿出来翻看。看着字里行间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夏花红着眼又笑。幺妹还是老样子,这么精神,天塌下来也能混不吝的活得开心。   最后夏暁问她,缺不缺银两,说自己本事大弄到银子了,叫她下个月十六一定去南郊的破庙取。   夏花忍不住嚎啕大哭,她的幺妹哦!   哭了好半天,夏花吸了吸鼻子,就着昏暗的油灯也写了封信儿给夏暁。   就几个字:下月十六,不见不散。 第十四章   次日,定国公府。   男主子在府中却接连五六日不往主屋露一次面,长公主萧媛本人还未作他想,她身旁伺候的教养嬷嬷张嬷嬷方嬷嬷等人,便已急得团团转。   方嬷嬷是长公主自小的奶嬷嬷,比着其他后来人,总是更亲厚些。   她一看这样不行,往日主子是会闹别扭撒气,可这几年,世子爷总是会纵着些先低头,不管多过分,他最多隔个一天就会过来。   当然,自家主子念不念好是一回事,世子爷的态度摆在那儿。   可这回的事儿,隔得也太久了些!   男主子一连这么多天别说露面,连问都不问朝晖堂一句的情况,这可是往日都没有过的。方嬷嬷急啊,这次许是主子真闹得太过,世子爷气狠了。   念着这个,方嬷嬷又免不了叹气。   她跟在长公主身边也有二十四个年头了,从奶娃娃看到如今。说句不中听的,思雅公子再好,那也都死了近十年了。情情爱爱管不了一世荣华,主子后半生的依靠是世子爷,主子怎么就不开窍呢?!总揪着一件旧事儿反复闹腾,世子爷就是最深厚的情分也该耗了个干净!   方嬷嬷敛着袖子,眼不住地往长公主那儿偷看,想劝说又不知从何劝起。   长公主其实也说不清自己内心什么感受,只觉得满腹的郁气憋得她心口痛。   周斯年这次出乎意料的强硬,半分商量都不给。她静静等了几日不见周斯年来,前几日为的失魂落魄早敛了起来,美艳的眉目中具是恼怒与羞辱之色。   外头的粗使嬷嬷看得紧,出不去主屋的大门,萧媛是又气又恼。   呵!还有什么可期待的?才几年,他周斯年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吧!居然敢这么对她?!   越是这么想,长公主就越是恨。   将匕首猛地往桌面上一掷,她抓起桌上的瓷器玉器便往地上砸,砸了个稀巴烂!   须臾,玉器瓷器碎了大半,遍地狼藉。   静若寒蝉的下人们缩着脖子,连呼吸都不敢太使劲儿。见着自家主子发怒,方嬷嬷连忙偷看了几眼垂眸守在一旁没甚动静的张嬷嬷,想提不敢提的,急得脑门子都是汗。   握瑾居不日里是不是才收进了一个叫芍药的?   听说还是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方嬷嬷模糊地想起芍药那略带骄矜的模样,默默气得咬牙。   这样不行,这样可不行,必须得想法子将世子爷给叫过来!世子爷这么多年等着她们主子,总不能叫这些贱蹄子在她们眼皮子底下恶心到人!   于是,脚一跺,方嬷嬷匆匆出了主屋。顾不得自作主张,她忧心忡忡地奔去握瑾居。   握瑾居此时只侍墨守着,安静的像世外桃源,不沾一丝烟火气。方嬷嬷看着雅致的握瑾居院子大门,心里很有些惴惴。   事实上,漠北那边的事儿事关重大,容不得儿女私情搅和。   但周斯年到底对萧媛狠不下心,虽叫人看住了朝晖堂,却也只是软禁了她本人以及斩断朝晖堂传出跟漠北的联系,并未限制朝晖堂的下人有事来找他。   方嬷嬷左思右想半天,踏入了进来。   侍墨知晓朝晖堂的那位在他们世子爷心中的地位,没在拦人的。   方嬷嬷一顿小跑,最后经由侍墨的手递信儿递进了书房。然后,被客气地进到了周斯年外书房西边的偏房候着。   彼时,周斯年还在处理漠北那边儿递来的暗部消息。   果然不出他所料,这次的事儿,依旧与宫里头的那位脱不了干系。   新皇,也就是惠德帝。   早年在一帮龙子凤孙中与定国公府关系最为亲近的一位皇子,也是周思雅当伴读伴着长大的,皇子期间却也一直不甚起眼。   直到十年前,周思雅突然战死沙场,惠德帝萧然,一夕之间就得了圣上看中,封为储君。   五年后,又顺利将漠北的兵权抓到了手中。   如今登基五年,漠北的兵权早已握在手里他依旧放不下心,总隔三差五拿漠北的事儿刺探定国公府。   周斯年嗤笑,堂堂一国之君,阴谋阳谋不见,总拿些后宅妇人手段恶心人,着实可笑!   细心叠好去往漠北的信件,又将要紧的事儿都处理了,周斯年才搁了笔,施施然去了偏厅。   方嬷嬷一见他过来,双膝一软就跪下来。   长公主不在,她也顾不得旁骛,张口就言长公主病了,恳求世子爷快快去看看。   周斯年端坐在上首,垂着眼帘不语。浓密的眼睫安静地印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到黑长的影子。他一边呷着茶水,一边尽力按耐住心里涌起的淡淡焦灼感。   半晌,他忍不住站起身。   周斯年抿着唇,心中狠狠鄙夷自己,他对萧媛就是做不到彻底狠心!   然而,当踏进朝晖堂主屋,看到端坐在玫瑰椅上居高临下轻蔑地注视他的长公主时,周斯年心中的自厌呼吸之间冲至头顶。   她的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本宫就知道会这样!   “不是说病了?”周斯年深吸一口气,清凉的嗓音凉如秋水。   方嬷嬷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哆哆嗦嗦的说不出话。   长公主倐地嗤笑出声,她微微抬了抬手,直接将方嬷嬷挥退下。方嬷嬷见状面上一喜,极快地行了个礼,头也不回就匆匆退下去。   主屋里宫女们一时间除了方嬷嬷都在,长公主缓缓站起身,侧着脸斜看着下首玉带金冠的男人,话里的俯视意味半点不见遮掩。   她说:“周斯年,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呀……定国公府的堂堂世子爷,跟一个嬷嬷发什么神威?”   周斯年额头上跳跳的,不愿与她争辩,只兀自道:“……看来,是无事了。”   说罢,转头便要离去。   长公主却不愿放他,见他扭头,她一甩广绣宫装裙摆,摇曳生姿地从主位上走下,行至周斯年跟前挡住:“软禁本宫?斩断漠北的消息?”   “呵,周斯年,这么多年了你知道你多可悲么?”   艳丽的容貌此时亮的刺眼,众目睽睽之下,半分颜面都不给周斯年留下:“你以为这样本宫就会看得上你?呵!别做梦了!即使思雅走了十年,即使你斩断我们的联系,他也依旧活在本宫心中!你跟他比,依旧连他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张扬的裙摆顺着她极速的转身划出一到锐利的锋芒,长公主慢慢贴近他,狭长的凤眸闪着不知是恶意还是得意的光。她贴着周斯年的耳侧,轻轻吐出一句话:“所以,别做无谓的事!别妄想了,知道吗?”   周斯年垂放在身子两侧的手,瞬间握紧了。   他盯着满目畅快的长公主,麻木的心像被挖空了一半,呼呼地灌着冷风。漆黑的眸子闪了闪,周斯年低下头,素来泰然自若的表情有点苍白。   淡粉的唇角弯了弯,他笑了下,嗓音依旧平稳又冷静:“呵~”   “来人!”   听着通院的看守下人统声应是,周斯年一挥广袖,用了内力冷漠道,“看住了朝晖堂,若是再有人胡乱闯出,本世子唯你们是问!”   说罢,他大步踏离朝晖堂。   不管身后追着娇声不断的红椽,高大的男人走得飞快,眨眼睛就没影儿。   他丢给侍墨一句,冷着脸直奔后院马厩。   后院,抱着马鞭打盹儿的小马童被声响惊醒,见世子爷过来,吓了一跳,连滚带爬过来行礼。   周斯年手一摆,飞身便骑上踏云。   高大的白色骏马仰头斯斯嘶叫,四只蹄子哒哒哒地乱走几步。周斯年抓着缰绳,手下一拍,高大的骏马越过半人高的马厩门板,冲出后门。   侍剑等人追来,只见一人一马,直奔京城西边而去。 第十五章   周斯年疾步踏入明园之时,夏暁正捧着厨房大师傅自制的盐巴小瓜子,‘咔咔’地嗑的可用心了。   看着男人如一阵风似得从大门刮至内室屏风后头,夏暁抓起一把香香的瓜子,默默起身,缩到了内室帷幔的拐角站着。   颀长的身影出来,已然是另一套月牙白广袖长袍。   夏暁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宛如一个死洁癖般慢慢擦着手。然后,放下帕子,一声不吭地走到隔窗边拿起上头搁置的书。   眨了眨眼,悄摸摸迈着小碎步靠近他。   “你很难过哦?”   她‘咔’地一声嗑开一个瓜子,舌尖卷着瓜子仁,闭着嘴细细地嚼。   周斯年此时的心绪十分暴躁,抿直了嘴角,面沉如水。   夏暁一双猫儿似得大眼睛咕噜噜一转,又走近了两步,在他身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一手兜着瓜子皮一手兜着小瓜子,她嘴巴嗑瓜子说话两不误:“为什么?”   周斯年垂着眼眸,鸦青的浓长眼睫冷漠地掩盖住眼中的情绪。   “失火?破财?死人?绝症?”   ‘咔’地一下嗑开一粒,她嚼吧嚼吧将瓜子仁吞下,一脸的惊悚,“不说话?难道比这些还严重?”   周斯年眼皮子一抽,抬起眼帘看她。   夏暁一抖一抖的腮帮子倏地一停,立即乖觉地在他对面坐下。   两只手握成拳头兜在胸口,她一脸语重心长地劝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开点啊,说不定明日更倒霉呢对不对?”   周斯年眼皮子抽的更厉害,放下手中的书:“无事可做?”   “额……有吧,嗑瓜子算不算?”   周斯年:“……”   夏暁眨巴眨巴了几下眼睛,见他将视线落在自己的拳头上,清俊的眉头一点一点皱了起来。她慢慢将手心摊开,然后递到周斯年的跟前,里头的瓜子堆成一坨:“厨房大师傅特制盐巴小瓜子,你想吃啊?”   周斯年没说话,眉头皱得快夹死蚊子了。   夏暁被他沉重的眼神唬得一缩,默默将兜瓜子的手收回来,悻悻地嘀咕了一句:“不想自己嗑,难不成让我给你剥?”   “让我剥,也不是不可以……”   夏暁眼睛觊着周斯年的脸色,小心地将瓜子皮堆在两人中间的书案上。然后跟个仓鼠似得,‘咔咔咔’地嗑得飞快。   很快就收获了一小堆瓜子仁,她递到周斯年眼皮子底下:“爷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帮你把外头那一整碟,都磕出来!”   看着软乎乎的小手手心里的一小堆仁儿,周斯年的脸都绿了!   夏暁看着他脸色,恍然间想起这位是个死洁癖来着。   耳朵一热,自讨了个没趣。刚准备收回来一口包,就见那眉心夹死苍蝇的爷,出乎意料地伸出两只修长的手指,捡起了瓜子仁。   手指冰冰凉凉的,一触即离。   然后,在夏暁满脸惊悚之下,塞进了嘴里。   男人缓缓地嚼了两下,似乎觉得味道不错,冷着脸将她的瓜子仁吃了个干净。   夏暁:!!!   吃吃吃,吃了!!   夏暁咽下一小口口水,眼巴巴地看着他。做音乐的人,她其实对情绪感知很敏锐,见这位爷的面色渐缓,知道这位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默默松了口气。   没办法,吃人的气短!   也不说旁的俏皮话,她眯着大眼睛冲周斯年笑了下,转身飞快地去将外间的小碟子端过来。一手兜着一手兜着皮,嗑一粒还看男人一眼,小模样精怪得不行:“爷,你究竟为什么生气啊?”   这句话不知道戳了哪根神经,眼见着面前这位爷嘴角又要绷了,夏暁连忙打住。   把手里的成果递过去,她揪着一张巴掌脸补救:“哎哎哎,我不问了不问了,你别拉下脸啊!”又不是我惹得你,夏暁心中怨念,“咱们换个话题,我逗你开心,你答应我一个要求怎么样?”   周斯年顿了顿,接过瓜子仁。   许久不开口,他的嗓音有些哑:“什么事情?你说说看。”   夏暁小心地观察着男人的脸色,舔了舔嘴角试探:“那个,我可以出去玩么?姜嬷嬷说,你允许了就可以。”   想了下,怕他不同意立马补一句:“不会跑太远,就出去转转。”   周斯年眼神一闪,抬起眼帘,刚松没一会儿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着眼珠子咕噜噜乱转的少女,狭长的眸子幽幽沉沉的:“你出去作甚?”   对方气势太强,夏暁莫名有点惴惴。   “那个,整日缩在府里,我也想出去看看啊……”   夏暁越说越小声:“人家以前,也经常跟家里姊妹去绣坊卖绣品的……”   周斯年看她说得可怜巴巴的,想了想,整日锁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确实闷。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别停继续剥,出去逛一逛倒是可以的,左右这里不是国公府,规矩没必要那么严格。   他也没多想,点头就答应了:“要出去可以,带好护卫。”   西周府邸周遭虽然清净,却也是建在郊区,比不得城区安全。   夏暁双眼倏地一亮,咧了嘴就笑。   周斯年被她笑得眼一动,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了敲。他垂下眼帘,突发奇想地有些感叹:这丫头生的实在太扎眼了,要是叫寻常人家养着准得招祸端,好在是给了他。   夏暁不知他心中所想,笑眯眯地给他嗑瓜子吃。   太灿烂的笑容弄得心情郁郁的男人也绷不住郁闷,看着夏暁龇着一排白牙,他眼里渐渐有了丝笑意。   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逗趣的夏暁,看他嘴角一闪而逝的笑意,有点被惊鸿一瞥的姿色给晃花了眼。她吸了吸鼻子想,赶明儿去给菩萨烧香感谢一下。   这都是老天保佑!是老天保佑她啊!   而且,看,都不用她去逗,这人不已经笑了吗!   男人没提其他就答应了要求,夏暁暗暗庆幸,他是如此好讲话。   低头默默给磕了一碟瓜子,好半天,眼睁睁看着那人好整以暇地全吃光了,她摸了摸自己的牙,觉得牙缝好像都大了一点呢。   做人,真不容易!   只是到了夜里,夏暁才知道他在这儿等着。   晃荡的床榻之上,她被男人按在墙上毫不客气地攻城略地之时。迷迷糊糊间,夏暁听到男人炙热的气息全喷洒在她耳侧轻描淡写的低声笑:“不是说哄我开心?怎么?才使这点儿力气可不能算!”   夏暁瞬间浑身一僵,脸色烧红如铁。   周斯年正行到深处,被她猛地激的没忍住,一声低吟溢出口。   转瞬,清贵出尘的世子爷耳尖羞红,干脆彻底放开了矜持。   第二日,日晒三杆。   夏暁扶着自己被车碾过一般的腰肢,艰难地从床铺中爬起来。一边勉力往床下爬一边龇牙咧嘴地揉腰:真是!看着那么斯文的男人,居然会这么凶!   人不可貌相,古人诚不欺我。   与此同时,周斯年刚从练武场出来。   慢慢擦着汗,他抬腿就被急急忙忙冲上来的侍茶侍酒三人给拦住了。   三人一脸苍白,像受了天大委屈般,见到他便跪地不起。   从来都衣着鲜嫩的姑娘家头一回没穿红戴绿,一个个仰头红眼望着周斯年。娇俏的脸孔上,神情悲中带着憔悴。晶莹的泪珠跟断了线的珍珠似得,端得一副梨花带雨,柔弱堪怜。   “什么事!”   刚练完武一身汗的男人面色淡淡,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身上汗涔涔的难受,却也没掉头大步离去。   周斯年看在几个都是他屋里伺候的份上,抿着嘴角负手背过身,“有事说事!”   三人也算清楚周斯年的脾气,见他说出这话,立即收了委屈做派。   侍酒最是心急,当即一个头磕在地上:“世子爷,前几天你回了主宅之后。也不知,奴婢们是怎么惹了夏姑娘眼了,她见了奴婢几个,硬是要对姜嬷嬷说不用太多人伺候,想要将奴婢几个发卖出去……”   说罢,她瞪着红彤彤的杏眼又悲又愤的,“奴婢几个伺候爷也有七年,自认没犯过什么过错,怎么就突然要被发卖呢?”   侍茶也拿帕子擦泪,缝隙中偷看到周斯年抿直了唇角,也嘤嘤嘤地哭得伤心。   “求爷做主……”   侍书跪在最后头,她往日是帮着搭理主屋的书籍。要比侍茶侍酒跟亲近周斯年。知道这位爷看似没甚喜好,实则很厌恶女子眼泪。她没有哭,只平静中夹杂着一份忧伤地看着周斯年,姣好的嘴唇都咬出血。   三人也算聪明,知道姜嬷嬷在周斯年心中情分不一样,说话都没敢攀扯她。   果然,她们世子爷舒展的眉心,慢慢蹙了起来。   周斯年冷冷地看着三人,心中确实不高兴。   且不说此事到底如何,这三个‘侍’字头的丫鬟跟在身边有七个年头,算是伺候他的老人。犯了错,罚可以,但趁他不在就敢这么毫无根据地发卖,那丫头未免也太放肆了!   当着三人的面儿他没说什么,周斯年丢下一句稍后再说,便大步离去。   侍茶侍酒三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相互对视一眼,齐齐冷哼笑了。 第十六章   周斯年自然不会为了这点事儿质问夏暁,侍茶侍书她们再怎么资格老,那也只是伺候的下人。何况方才只是她们几个的一面之词。西周府邸的庶务有姜嬷嬷在看着,若是真有事情,姜嬷嬷自不会坐视不理。   但,这不妨碍他心情不悦。   倒是姜嬷嬷一早从外院的掌事处过来,恰逢周斯年刚走出竹林,瞧见他脸色不太好看,心下很有些诧异。   明明早上出去时还满眼愉悦,怎地回来就这般神情?   姜嬷嬷心里嘀咕,却不会不知分寸地询问主子的心事。遥遥地给周斯年行了个礼,小碎步跑过去,边走边低声汇报着这小半月来府里发生的事儿。事儿大多与往日里差不离,只除了这个月明园里有点事儿。   进来了个新主子,总是要有变化的。   姜嬷嬷援救打算周斯年下个月过来,将夏暁翻墙的事儿跟他说上一说。   大家贵族的女眷,哪能这般胡来?   不过,想着难得主子遇到个喜欢的,她不想太扫兴。这般心中纠结便一下子没拿定主意,直推想再过几日主子爷来了再提。   只是没想到,没等得及下个月世子就又来了,这般热络还是头一回,倒叫姜嬷嬷将出口的话又支吾了些。   跟在周斯年身侧出了月牙门,姜嬷嬷汇报的面面俱。周斯年也清楚,姜嬷嬷做人素来公正严格,再没有叫他不放心的。   闻言点了点头,表示心里有数了。   府中事务做的熟了,确实也没甚要交待的。只是,还有明园里的那位……   “还有事?”周斯年见她支吾,顺口问了句。   姜嬷嬷犹豫了瞬,觉得就算是为这主子好,该说的必须要说。   将将要走到花园,她止住了步子张口叫住周斯年道:“若是爷您一会儿没急事,老奴有些事儿,想跟您提上一提……”   周斯年看了她一眼,挑了一边的眉:“嗯?何事?”   姜嬷嬷指着一旁的凉亭:“世子这边。”   周斯年见她难得郑重,沉吟了瞬,抬腿进了凉亭。   姜嬷嬷双手规矩地交握,垂放在腹部。见周斯年站定,她挺着笔直腰杆低眉顺眼给周斯年行了一礼。这是国公府素来要求下人的规矩,出主宅五六年了,姜嬷嬷还是一丝不苟地按着规矩来。   周斯年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说。   事实上,姜嬷嬷面上看着笃定,实则心里也正为难。主子的事儿,管多了就是倚老卖老,她不想做的惹人厌。   可自从逮到了夏暁翻墙,私下里她觉得不安。   盘算了许久,想着该将明园的事儿跟府里分开。叫个人专门管着明园,一来帮着看顾园中事务,二来也可以教导教导夏暁规矩。或者,她也可以自己管着明园,叫主子爷再找个管家来管府里的庶务。   两者皆可,端看合适不合适。   想了想,明园是周斯年的住处,还是亲自管放心。姜嬷嬷不贪权,心下思量了几番立即就做了选择,只有主子好了她才会安心。   “近几日,老奴发觉,明园的事儿还是得分开来管才妥当。”   见着周斯年看过来,怕说得重了引得他对夏暁反感,姜嬷嬷笑了笑,尽量往轻了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前些日子,夏姑娘许是觉得闷了,往后院的围墙上巴望了好几回。虽说怜惜她初来乍到,但这规矩……”还是要教一教的。   她的未尽之言,周斯年了然。   夏暁昨日里刚跟他求了出门的事儿,周斯年心里早有底,倒也没太放在心上:“昨日刚来她就跟我说了,往后若是她再要出门,你且派几个护卫跟着就是。”   听说夏暁打过招呼,姜嬷嬷心里的不适感好了些。   这姑娘看着马虎,心里门儿清着。知晓听了她的意见早早跟世子报备,许是真就玩心重没坏心。但这规矩,还是要好好管管。   姜嬷嬷拧着眉头,看周斯年淡淡的,想着主子爷怕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顿了顿,觉得话还是要说透了好:“老奴明白。只是,需不需请个礼仪嬷嬷过来,好好给夏姑娘教一教?”   话音刚落,周斯年的神情就不太明朗了。   这话说得越了界,姜嬷嬷明白:“说起来,老奴的年岁也渐渐大了,偌大的西周府邸,管起来爷有些力不从心。若不,您叫个有章法的过来接管?”   注意着他的脸色,姜嬷嬷继续道:“老奴旁的精力也不多。若您还信得过,老奴就帮您管着明园。”   “夏暁年岁小,贪玩一些不是错。”淡淡瞥了姜嬷嬷一眼,男人开了口。   周斯年私心里最爱夏暁灵动,抿着唇,他的话语更淡:“这边不是国公府,没必要束缚着她非学那些规矩。”   “爷,话不是这么说的。”   姜嬷嬷皱着眉头: “夏姑娘伺候的不是一般人家,这规矩上,少不了要郑重些,总不能一直这么散漫……”   姜嬷嬷心想着,等往后夏暁有了子嗣,早晚是要去国公府的。主宅的规矩重,还有几个重规矩的夫人在,现如今就将该教的教导好,往后也能少吃些亏。但看周斯年的意思,似乎没想着将夏暁带进府里,姜嬷嬷顿时就不赞成。   “爷,说句界越的话。”姜嬷嬷还是比较喜爱夏暁的,“夏姑娘往后若是有了子嗣,爷您打算就这么放在外头养着?”   她可是恨死主宅那尊大佛,霸着她们世子爷这么些年,偏偏一个子嗣都不曾给。比较起来,夏暁能伺候她们主子就千好万好:“夏姑娘也是清白人家的出身,家中遭了难才碰巧送来伺候,爷您可不能太轻贱了。”   夏暁家里的情况,姜嬷嬷知道一点。   “若是夏姑娘家中兄长悔悟,家门重新振起来,他家姑娘可不会这么好打发了!”   周斯年被姜嬷嬷指责的有些窘迫,似乎是被看穿的羞恼,又似乎是被冲撞的恼怒。他背过身去,脸沉了下来。   姜嬷嬷伺候他二十多个年头,并不太怕。   躬身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日头渐渐烈了起来,温热的风穿过庭院里参天的树木,徐徐地送进门扉。悉悉索索的虫鸣渐渐弱了,只剩树叶偶尔震动的沙沙声。   夏暁歪在飘窗的软榻上,假装自己一点也不饿。   然而,换了好几个姿势,身上骨胳咔咔地响,空洞的肚子里发出的哇哇声,叫得她再也装不下去。   那位爷怎么还不回来!   早上没什么事,不好好吃个早饭躺着休息,非出去练什么武!!   练武也可以,大家自己吃自己的好不好?为啥非要叫她等着一起吃。不知道有人快饿死了么,有没有公德心啊!!!   就在夏暁面色渐渐狰狞之时,被千呼万唤的那位爷终于迈着冷峻的步伐踏入了门内。   夏暁眼尖看到,一个鲤鱼打挺地从软榻上蹦下来。一阵风似得窜到男人跟前,眼睛亮晶晶的:“爷,你可算回来了!”   被如此热情的欢迎,周斯年冷凝的表情一滞。   夏暁没管他,花蝴蝶一般转身去叫人摆膳。   主屋摆膳的差事儿,姜嬷嬷从三日前就交到了绿蕊的手上。她可机灵着呢,早在周斯年人刚踏进院子的时候,就急急赶去了后厨领膳。   周斯年还是老一套,进来第一件事洗漱,第二件事换衣服。等他人走出了屏风,果然又是一套新衣裳。夏暁撇了撇嘴,心里的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这人就是个死洁癖,绝对的!   没一会儿,样样精致的碗碟就摆好。   夏暁捏着牙箸,翻着眼皮看从进来就没说话的人:“吃饭么爷?”   这幅眼巴巴望着的模样,男人就是再重的心思也能被带得跑偏。周斯年斜了就知道吃的女人一眼,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低沉的男音轻飘飘,似乎有点没好气的样子:“吃吧。”   夏暁当即大眼一弯,咧着嘴就开始夹东西吃。   周斯年看她吃得仿佛六亲不认的模样,心中免不了好笑。就这幅德行,能有什么心眼排挤相公身边的貌美丫头?   这么想着,男人也拿起牙箸,觉得他的肚子似乎也饿了。 第十七章   周斯年这次突然过来,呆了三天又回去了。夏暁扶着劳累过度的腰肢万分庆幸,这人要还不走的话,她就要被榨干了!   好在他还算知情识趣,临走之时,别别扭扭地递给夏暁一个盒子。   打开来,是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   夏暁当即双眼一亮,无以为报,她咧嘴笑着扑上去就是一个熊抱。   两人还在大门外站着,虽说周围没什么人,但正经了二十多年的世子爷跟被雷劈了似得,霎时间耳朵根都羞红了!连忙将人撕下来,他极快地斥了句没规矩,扭脸翻身上马就头也不回地驾马走了。   夏暁抱着小盒子,遥遥地跟他挥手:“谢谢爷啊~~”   眼睁睁看着马上的人身子一僵,马骑得更快,她龇着牙心满意足地转了身。   小心地摸了把怀里的簪子,眼睛都要笑眯了缝。唔,虽说对首饰玉器没什么欣赏之心,但不妨碍她有眼力劲儿,晓得这支簪子值钱。   攒资本呐攒资本~~   忍不住又摸了摸,笑眯眯地将簪子锁进了小盒子。   守在一边的姜嬷嬷看着半点不知愁滋味的夏暁,又好笑又叹气。这姑娘的心,真是大到快没边儿了。来西府伺候了大半月,爷的任何事儿不问也不管,长了张嘴也不知道讨要东西,半点不为自己谋划。   不过,想着世子爷那一人一马跑得比平时快了一倍的背影,她忍不住笑。   福气这事儿,谁又说得准呢?   所以,夏暁继续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混日子。   混吃等死的日子总是快,转眼就到了十六。   一大早,不用绿蕊来叫她,夏暁自己就收拾妥当。用了早膳,就乖巧地去了前院找姜嬷嬷给她安排护卫。   姜嬷嬷也不为难她,世子爷都亲口交待了说夏姑娘年岁小,贪玩不是错,她哪里敢拦着不叫夏暁出去?   停下手头的事儿,扭头就叫手边的小丫头去把前几日周斯年送来的两个护卫招过来。   没一会儿,两个身高体壮的青年女护卫就跟着小丫鬟进来。   夏暁嘴巴张得老大:“……给我的?”   姜嬷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点了点头:“这两位是侍墨前几日特意送来的,正式名字还没有。夏姑娘给娶个名儿,往后就跟着伺候您了。”   “你们之前叫什么?”   原创名字真是太难为人了,她可以在原来的基础上再加工。   两个人高马大的女护卫对视一眼,齐齐抱拳:“属下青二十一(青三十九)!”   ……代号啊?   夏暁吞了吞口水,觉得自己貌似摊上大事儿了。   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么?代号什么的,基本上不是私兵就是暗卫。可这家中有暗卫私兵的,不是王孙贵族就是朝中权臣吧……她睡了的这位爷,看着那么讲究,该不会是什么王爷王孙之类的吧?   “名字太长了,哈哈……”   夏暁瞥了眼姜嬷嬷的脸色,想看看有什么端倪没有。   半点没看出什么异样,她有点悻悻,大概是她想多了。舔了舔嘴角,夏暁依次指着丹凤眼的和人中长的分别道,“那你就叫阿大,你就叫阿二好了。”   两个护卫一愣,立即应是。   姜嬷嬷脸上古怪之色一闪,叹了口气,这也太随便了!   互相见过,夏暁就带着她的新晋护卫走了。   想着上次答应了再出门要带上绿蕊。夏暁临走到外院大门,扭个头又领着两个人回了明园。   再出来,身后跟着三个人,大摇大摆从正门出了西府。   前呼后拥的,走路都带风,莫名就多了不少横行霸道的底气呢!   “既然都是我的人了,那就以我的话为准。往后不管什么事儿,我不准你们说,你们就当不知道晓得吗!”   驭下夏暁没做过,但事前警告总是没错的。   绿蕊双眼亮晶晶的,当下应了是!   新来的护卫有点为难,面面相窥的一时没应声。她们虽说被世子爷挑出来给夏姑娘,但主子早认定了就是周家人。   顿了顿,丹凤眼的,也就是阿大先低了头:“属下谨听姑娘吩咐。”   枕边人,也算一家人,夏姑娘仔细算起来是周家人没错。左右她们贴身看顾,往后若是真出了什么纰漏,再禀告世子爷也不迟。   阿大应了,大二纠结了片刻也抱拳:“谨听姑娘吩咐。”   夏暁眼珠子咕噜噜地转,点了点头:“这样,那我们出门吧!”   西南城郊的破庙,夏花还没有来。   夏暁抱着一盒子银两,心里有点急。还没赚到银子,花楼里的老鸨肯定不会放她家花儿出门,就不知道她要用什么法子偷溜。   夏花素来胆小,夏暁免不了担心她还没出了大门就被里头的龟奴丫头刁难。   夏花确实怯懦了些,但还真不像夏暁担心的那么没用。   写的信一直没能递出去,她心里明白这摘星楼怕是被人管的跟铁筒一般,心下也就歇了自己偷溜的念头。   暗路走不通,那就干脆走明路。   晓得骊妈妈一直对她别眼相待,夏花知道骊妈妈在她身上求的什么,也清楚自己素来在外人看来是个什么模样。   思量了片刻,她决定装傻到底。   揉红了双眼,她直接去骊妈妈的屋子里,求她给放行。   说哭就哭,是夏花从小到大最大的毛病,此时却给了她大大的方便。   她一进屋,扑进骊妈妈怀里就哭得站不直身子。也不管其他,颠三倒四的张口把要出去的缘由倒了个干净。说什么家中妹妹打探到自己消息,眼巴巴叫人递了信进来,在外头盼着见一面。   哭哭啼啼没主见的样子,看得骊妈妈既忧心又欣喜。   骊妈妈当然晓得要做好人,这么个好苗子,现在抓住容易往后成长起来就难了!   她作势感同身受地扶起夏花,抽了腰间的帕子,一脸心疼地替夏花擦了擦眼泪:“可怜见的,楼中姐妹哪个不是这般凄苦的?花儿你还算有幸,妹妹能找上来……也罢,妈妈叫身边的柳腰陪你去可好?你一个人,偏又生的这般弱气,着实难叫人放心啊……”   夏花瞥了眼她身后站着的瘦高丫鬟,喃喃的似乎害怕:“可,可柳腰一个够么?我们两个都是女子,会不会不太稳妥?”   骊妈妈见她不排斥,放心了。   轻轻拍了她一下,笑骂:“傻姑娘,我寻常应付刁客蛮汉,这么些年完好无损。身旁伺候的人,能弱了?”   夏花懵懵懂懂的:“哦,那就叫柳腰陪我。”   柳腰接过骊妈妈一眼,暗暗点了点头。转身便跟夏花行礼:“夏姑娘,有奴婢陪着,你且放宽了心。”她淡淡笑了笑,吓得夏花后背一阵凉意,“奴婢一个打十个壮汉不是问题。”   夏花抽抽搭搭:“……哦。”   等夏花柳腰两人过来,夏暁抱着银两快睡着了。   夏暁不敢叫夏花知道自己卖身的事儿,早早将阿大阿二支在破庙后头藏着,剩下一个绿蕊缩在破庙的角落里,假装不认识夏暁。   夏花一进来,扑到夏暁身上就扶着她肩膀嘤嘤嘤地哭。   夏暁一边哎哎哎地乱叫一边轻拍着她后背,嘴巴胡乱地说话:“哎哟哎哟,大水漫金山咯!天灾人祸天灾人祸!快别哭了哟喂,看我这身金贵的衣裳,都能叫你的眼泪洗澡澡了花儿!”   夏花被她这么一嗓子嚎的,哭都哭不下去。   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她后脑勺上,噗嗤一下笑了:“没正行!”   两人身边静静站着的柳腰见着了夏暁,却是惊得说不出话!这夏家姐妹是个怎么回事儿,怎地一个个都生成这样?!   夏暁瞥了柳腰一眼,眼里暗芒一闪:“这是谁啊花儿?怎么咱姐妹两见面说个体己话儿,也不知道避避?这么没眼色!”   柳腰被斥了也不恼,老神在在的站着没动。   夏花低垂的眼帘里眸子暗暗的,袖子下的手指捏着夏暁腰间一块细肉,猛地一拧。张口说话却怯怯弱弱的:“哦,哦,这是楼里一个善心的妈妈借给我壮胆的丫头。多亏了她,我才敢过来……”   卧槽!好疼!!   夏暁被她拧的脸一抽,她家花儿还是这么蔫儿坏!   于是,她瞬间换了个脸孔:“这样啊,那真是谢谢你了哦!”   在腰间摸出了一个银锭子递过去,笑盈盈的仿佛刚才凶神恶煞的人根本不是她:“快请你收下,以后我们花儿,还请你多照顾~~”   柳腰看到足足有十两的银子眸光闪了闪,没敢动手拿。   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接了。   夏暁笑看着她,柳腰耷拉着眼皮,转身出了破庙。 第十八章   时间不多,只能长话短说。夏花简单地将自己在摘星楼的情况交代了下,夏暁用心听着,心里也有了个底儿。   能这般幸运,多亏了夏家爹娘给的皮相好!   夏暁沉吟着,不管那摘星楼的妈妈是个什么心思,叫她家花儿多学些本事也好,等得起她来赎。心中思量,夏暁瞥了眼巴巴瞧着自己的姐姐,也将临走之前家中的情形避重就轻地跟她说了说。   知晓家中已然妥帖,要债的事儿也了了,夏花心中悬着的大石头也就放下了。   “那你呢?”   夏花凉凉地看着龇一排牙笑的夏暁,她是爱哭,可也不是好糊弄的:“老实交代,银两都从哪儿来的?”   这个问题就不好回答了!   夏暁哈哈地笑了两声,反正钱的事情解释不清楚,她干脆不解释。油嘴滑舌的,乱扯一通。夏花半点不上当,可又没从她嘴里撬出一点东西来。气得抡起了软拳捶了夏暁一顿。   “总会被我抓到的!你且等着!”   夏暁耸了耸肩,一脸无所谓:“那就下次再说咯~”   外头柳腰在张望了,夏花也没功夫逼问她。只是手指拧着夏暁腰间的一点细肉用了巧劲地转圈儿,疼得她龇牙咧嘴地嚎。   夏花又气又笑,抡拳头又捶了她一顿。   “花儿,你把这些银两带着。”   夏暁觉得那块肉肯定紫了,撇了撇嘴,将身后藏着的小盒子摸出来递给夏花:“我现在用不上钱,放在身边也白费,你拿回去打点。”   夏花哪会要她的钱,斜着眼斥骂:“你先把银两的来处给我交待了再说!”   交代什么啊!   夏暁无奈:“来处绝对正派,你放心啦!”   夏花仔细见她神色坦荡,抿了抿嘴角,还是推:“我也不用银两,你都带回去给爹娘吧!你姐姐资质好着呢,整个楼里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姿色更好的,骊妈妈着急往下砸钱还差不多!”   自古鱼龙混杂的地儿都是小鬼难缠,你懂个屁!   夏暁不跟她废话,把盒子的锁一开,抓起里头的银两就往夏花身上塞。夏花没她手脚俐落,挡都挡不及。   银子刚塞好,柳腰就施施然走了进来。   财帛动人心的道理谁都懂,顾忌着柳腰在场,夏花闭嘴了。   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一个劲儿的跟夏暁使眼色。夏暁不理她,只扭脸笑眯眯地跟柳腰打招呼:“这位姐姐啊,我们家花儿性子有点轴,往后若是得罪了谁,还请你多多看顾啊。”   柳腰看在刚才的十两银子上,点了点头。   夏暁当即一笑,笑容明媚不染半分阴霾,一点不像个家中遭了难的人:“那回去路上还请你多费些心,她太惹人惦记啦~”   柳腰眼睛闪了闪,笑道:“自然会经心的,小夏姑娘放心。”   说罢,她的一对儿眼珠子在姐妹两身上转了转,心下有点可惜。若是进来的是这个小夏姑娘,怕是更好调教。这姑娘识时务,而且,笑容也太招人喜欢了!就连她一个见惯了争斗的女子,对这姑娘也难生起防心。   “这样啊,楼里不是要安排姑娘学舞?”   夏暁握住夏花的手,不给两人反应时间推着夏花就走:“那我送你们出去吧。学舞这事儿要勤勉,耽误不得,咱们边走边说。”   柳腰对上她的眼睛,识趣地落后两步。   夏暁笑眯眯的,贴着夏花耳朵极小声地说着话。   柳腰慢吞吞的跟两人拉开距离,漠然的眼睛瞥了眼拐角处。倒塌的佛像后面偷伸出脑袋瞄着这边的绿蕊猛一下被抓到了,仿若受惊般眼睛瞪大,瞬间缩了回去。柳腰疑惑了下,快步跟上了姐妹两。   夏暁还在跟夏花解释银子的事儿。保证了好几遍银两是多余出来的,并不是特意攒给她,叫她尽管放心了花。   夏花皱着眉不信,夏暁干脆又从腰间摸了个银锭子出来。   分量很足的银子,总算叫她放了心。   夏花确实急着回去练舞,在柳腰眼神催促之下,只能红着眼儿跟夏暁告别。   夏暁摆了摆手,话是对夏花说眼睛却看着柳腰:“哭啥?下次再见就是了!”   柳腰被她逼着,也开了口:“跟妈妈说清楚,就可。”   夏花眸色一闪,当即破涕为笑。   目送着夏花柳腰离开,夏暁含笑的嘴角也拉了下来。她心里默默计算着,按照如今的收入状况,她要多少时间才能筹足银两将夏花赎出来。   这么一计算,神色有些沉重。   绿蕊从佛像后面窜出来,站在夏暁身边没出声。看着难得一脸严肃的夏暁,她有些不适应,默默对靠过来的阿大阿二摆了摆手,示意她们等会儿。   夏暁垂着眼帘,快速地盘算来钱的法子。   想了会儿,又忆起那位爷随手送她的白玉簪。夏暁思量着,或许不该这般散漫,既然木也成舟,她也没什么自尊心不自尊心的顾忌。府里人也挺好的,她该多费些心思在那人身上才是……   “走吧,回府。”   说罢,转身就走。   绿蕊跟阿大阿二招了招手,立即跟上。   夏暁不开口,绿蕊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四人一路静默地回了西周府。   绿蕊还好,若不是家中遭难,夏姑娘大约也不会被送来。阿大阿二则面上略有些纠结之色,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层故事在。主子跟青楼的姑娘有联系,这关系到名声,可不是小事,到底要不要跟世子爷报告?   夏暁若有所察,警告地瞥过去一眼。   阿大阿二眼神闪了闪。   第一次贴身当差,还是莫要触了新主子的霉头。说起来,那青楼的姑娘也不是外人是夏姑娘的亲姐姐,姊妹之间的骨肉亲情,只要旁的事儿没过分越了界,都是情有可原的。   这么想着,两人准备把看到的,咽到肚子里。   ……   时间一晃儿就过去了,四人踏入明园已是午时。   绿蕊忙跟夏暁道了告退,小跑着去了后厨。只是刚往走廊上走,就差点撞上了寻常不露面据说是爷的贴身长随的侍剑。   冷冰冰的男人身高体长,一言不发地俯视着绿蕊。   绿蕊吓一跳,刚要说什么,就见那高大的长随长腿一迈,直奔夏暁而去。利落地行了礼,他言简意赅:“夏姑娘,请尽快收拾东西跟属下走。”   夏暁:……哈?   “主子爷有事要往南边走一趟。”姜嬷嬷适时从屋内出来,神色有些郑重,“姑娘您快去用膳,东西老奴会安排妥当。”   出,出了什么事儿?   夏暁茫然,看了看侍剑跟姜嬷嬷,两人似乎都没有详细解释的意思。挠了挠手腕,她干脆随他们去,踏进主屋就等着用膳。   侍剑面无表情地跟姜嬷嬷颔了颔首,转身离开了明园。   等周斯年准备妥当,掀开车帘子上车看到里头躺着夏暁之时,吃了一惊。   “怎么回事?”   他这次去南边是有正事儿处理,怎地夏暁会在马车上?   “回爷。”侍剑冷硬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姜嬷嬷听说,这次您一走要四个月,想着主宅这边定是不会安排的,就叫属下把夏姑娘接来了。”   周斯年眉心皱成了川字,当即怒斥:“胡闹!”   侍剑也是姜嬷嬷看着长大的。难得老人家放肆一回,他怎么也得帮着在周斯年跟前描补描补:“这也无法,姜嬷嬷看着爷长大。您这般岁数了还没个子嗣,她私心里总觉得愧对周家之恩。”   周斯年头疼,怎么一个个这么操心他子嗣?   揉了揉眉心,他又掀了帘子看里头睡得脸红扑扑的人:“想法子将夏暁送回去。”   他正烦着,谁知里头人睡觉也不老实。懵懵然一个翻身,本就松散的衣裳领口裂了大开。墨黑如缎的发丝漏了一小缕进衣领里,领口露出了一小片白皙的锁骨肌肤。   周斯年一惊,刷地放下帘子。   他极快地扭头,侍剑已经转过头去了,只是耳尖有点红。   周斯年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他阴恻恻地瞄着专心赶车的长随,隐隐怒道:“罢了!走吧!”   作者有话要说:   年年世子爷(冷冷地瞪着侍剑):麻痹的,你看到了吧!!   侍剑脸红:……没 第十九章   夏家自从搬离西郊巷子,愁云惨淡的日子总算是照进了点光。   夏青山悔悟了,人也清醒了。   只是往日总抱着不放的书,他是一次也没再碰过。   日子一天天过,夏老汉也慢慢能下床走动了。   昔日家门荣耀的儿子霍霍了一家子人,看着空荡荡的家里没个鲜活气儿,夏老头的心里,是怎么都过不去那道坎儿的。不管老妻怎么劝,也不论夏青山做什么,他就是一道好脸色都不曾给过。   夏青山也不恼,每日只沉默地帮着母亲照顾老父。   没人败家,加之家中来的几个仆人委实厉害。单单靠着她们的绣品每月都有不少进项,根本不必动送进来的那几箱子财物。夏家要到的门楣,硬是撑了没塌下来。   夏老太太面上喜着家中总算有起色,背过身却还要抹眼泪。   这些都是拿她家幺女换来的,用着她都亏心!   夏青山看在眼里,越发的沉默。因着自小被哄成读书奇才,他身上从小到大都有股子少年轻狂与傲气。此次之后,全被消磨了干净。   只是,一双眸子渐渐清亮了起来。   夏老太太看不出名堂,只觉得儿子好像从那次被她家老头子砸了头之后,一夕之后就变得不爱说话了。身上那点子读书人的自傲没了,变得跟她们这些俗人一样,一时又是悲又是苦。   夏老汉也叹气,儿子飘着的脚落了实地,也算苍天保佑。   夏青山不知老父老母所想,只是偶尔盯着家中几个仆人,神色莫名。   他想,这般训练有素的下人,寻常人家可教导不出来……   马车上有人在睡,周斯年只能端坐在茶几边等她醒。   这次去南方,是为了调查幽州私盐的事儿。惠德帝命其不可宣扬私下行事,所以一切力求低调精简。随行的人员也少,除了被强行塞来的夏暁,就只侍剑侍墨以及一个负责膳食洗衣的婆子。   上了官道,天色就变了。   周斯年掀了车窗帘看了看天,黑沉沉的。四周闷热寂静,一丝风也没有,不久定是一场暴雨。   敲了敲车壁,吩咐侍剑侍墨尽快将马车赶往最近的落脚地。   这条道儿两人熟着呢,按低了蓑帽的沿儿。侍墨扬起马鞭,将马车扭了个头,直赶到了官道边上的林子里。里头有一个搭来给猎户躲雨的木屋,侍剑侍墨寻常若晚回,赶不上城门宵禁便会在此暂歇。   说来也是幸运,木屋正好空着。   侍剑将马车赶到树下,后头马车侍墨趁着空出来道儿,将行李马车拉到木屋跟前。马车一停,车类守着行李的婆子便立即爬下来。将不便锁紧箱子的细软递给侍墨:“若是一会儿下雨,行李怕是要受潮,先取下来。”   侍墨点点头,抱着行李就要往木屋里送。   婆子嗓门亮,刚走两步,侍墨就又被婆子斥了:“屋里脏着呢就随便放?快抱着去一边儿呆着!”   说罢,她抱着一堆清扫的器具,有条不紊地进去打扫干净。   婆子是主宅握瑾居里的李嬷嬷,以前跟在姜嬷嬷的身后。姜嬷嬷离府后,就是她全权照顾周斯年生活起居。性子最是爽利,就是说话有点冲,一开口准是叫侍剑侍墨两个大男人悻悻地说不出话。   几人跟周斯年出去惯了,不用支使迅速分工。李嬷嬷进屋洒扫,侍墨抱着细软守在主子的马车边,侍剑则飞身去找水找食物,极为训练有素。   周斯年也不管,只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等。   瘫在软榻上的夏暁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声音,闭着眼不动,假装自己还没醒。   慢慢有雨滴滴落下来,雨点很大却不密集,落在草丛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周斯年瞥了眼从他上车就没换过姿势的夏暁,突然‘呵’地轻声笑了出声。他也是服气了,这么颠簸还能躺得住,这丫头可真好养活的谁家都比不上。   看着要死不活地瘫着四肢的夏暁,男人忍不住笑:“醒了就别睡了!天色不太对,你收拾收拾,准备下车。”   糙而不自知的夏暁两扇浓密的眼睫抖了抖,没个动静。过了片刻,察觉落在身上的视线就没离开,扁着嘴缓缓睁开了眼。   一抬眼,对上窗边男人笑意未泯的眼睛。   夏暁的脸皱得揪成一团,心里纠结着,面上便略有些尴尬。   保持着躺尸的姿势,默默转过脸,然后,将脸埋进了引枕里藏起来。   男人眼一弯,嘴角的笑意渐深。   世子爷突然觉得,或许路上带着夏暁也不错,至少能叫他心情畅快。   马车外头,雨点渐渐大了起来。   李嬷嬷已经将屋子打扫干净了,此时正在一边生了火着主食。侍剑也回来了,将带回来的果子和野物放到一边,并着侍墨两人拿东西将后头装行李的马车遮起来。   没一会儿,雨点慢慢密集,向珍珠断了线般刷刷地砸落下来。树叶草丛被雨点击中,发出令人莫名心静的沙沙声。   周斯年弹了弹衣袖,有些想笑:“怎么?还不起?”   “……起不了。”   夏暁装不下去了。   保持着一个姿势,她腰都要断了!清甜的声音闷闷地从引枕里头传出来,有些哑又有些有气无力的。她期期艾艾地说:“那个……爷啊,我这纤纤小细腰,它好像被震折了……”   男人一愣,以为听岔了:“嗯?”   夏暁抬起头,左侧脸颊上还印着睡觉压出来的红痕,滑稽又可爱。她苦巴巴地瞅着周斯年,红殷殷的嘴唇睡得饱满又诱人。自暴自弃了向茶几边的男人伸着胳膊,夏某人一脸的要抱抱:“爷,我大概,腰断了!嘤嘤嘤……”   周斯年这下听清了,弯着的嘴角一滞:“腰震闪了?”   夏暁沉痛点头:“对!”   周斯年起了身走到软榻边坐下,修长的手搭在夏暁的腰间。拧着眉头细细摸了摸骨头,纤细的腰肢上肉软绵绵的,也并没哪里不对。   夏暁趴着,哇哇地直喊疼。   “没伤到骨头。”   男人收回手,没伤到骨头就不是大事。   夏暁动了动扭过脸看他,疼得龇牙咧嘴的,反正就是起不来。   “莫不是撞到哪儿了?”   雨越下越大,眼看着就变倾盆大雨。周斯年无法,这是在外面,又不好脱了夏暁的衣裳查看是不是撞青了。拧着眉头,干脆将手指伸进去摸了摸。细细滑滑的,还是没什么不妥。   外头侍墨的声音传上来,在唤他下去。   世子爷低低应了声,转头捡了件自己的外衫将夏暁包得严严实实:“一会儿叫李嬷嬷进来看看,你且先忍一忍。”   说罢,他掀开车帘,转身就下了马车。   好不容易端正了态度准备积极上进的夏暁看着晃动的车帘,以及空荡荡的车厢,大大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第一次勾引,失败!   李嬷嬷听了主子吩咐进来,见那据说腰疼的夏姑娘已经没事人一样坐起身,是上车也不是下车也不是。她纠结了一会儿,问她:“姑娘,你哪儿疼?”   出师未捷的夏暁严肃地回答:“心痛。”   李嬷嬷:“……”   木屋里,晚膳已经备好,隐隐约约的香气勾的人肚子咕咕地叫。夏暁捂了捂肚子,一觉睡醒了特别饿。   掀了车窗帘子见雨势铺天盖地,她扭头:“有伞么?”   李嬷嬷:“……”   ……   晚上,剩下夏暁与世子爷两人相伴休息时,周斯年又拿了治外伤的雪花膏,亲自剥了夏某人的衣裳检查。入眼白皙无瑕的肌肤上别说青了,一点印子都没有。   幽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他捏着细腰:“……哪疼?”   夏暁灰心丧气:“大概躺太久,错觉吧。”   周斯年眸子微微一闪,轻笑出声。 第二十章   周斯年在外置了一处府邸,时常去住,府里人从不觉得奇怪。   毕竟他们世子爷自小异于常人,年少时就习惯如此,朝晖堂的人也清楚这点。未结亲之前,长公主身边人听闻了他这个癖性,还特意上去打探过,知晓了周斯年确实一人独居才放下心来。   这次方嬷嬷听到风声,说西周府邸有个极漂亮的女人出入,心都拎了起来。周斯年一行人刚出了京城地界,方嬷嬷的人就找上了西周府。   于是,清静没几天的朝晖堂又热闹了。   主屋的长廊下面,方嬷嬷垂手立在一旁,苦口婆心:“殿下,世子都在外头养上人了,您还不管么?”   长公主正坐在贵妃榻上,手边摆着一个摆了茶点的案几。   她正斜靠在上面,低头细细地翻看着幼时的读书手扎。那是一本志怪小册子,上面有着龙飞凤舞字体标注的读书见解。字字句句幽默犀利,一看就知出自一个聪慧飞扬之人的手。   她闻言眉头都不抬一下,只低头抚着纸张上的字。   半晌,受不住人烦,敷衍地回道:“养就养吧,用得着这般?”   主子一点不放心上,方嬷嬷急得不行:“殿下哦,情分是经不住消磨的!”   她笼着手,肥胖的身子围着长公主不停地打转,“世子爷往日,可是不允许女子近他身的。血气方刚的年岁,这么些年一个女子没碰过他都受下了。这般克制的人,能把那贱婢养在西府,您还看不出其中转变么!”   那女人怎么进西府的,没人比她更清楚。   长公主勾起红唇,吃吃一笑:“慌什么?不过一个玩意儿的女人,你们以为周斯年能有多真心?”   “真心都是处出来的!”   若不是长公主是她主子,她都能骂一句作死没脑子:“老奴听来的消息,听说世子爷这次出京城都带着,可见多喜欢!”   长公主嘴角的笑意,倏地一滞。   抿了抿唇,她似笑非笑:“别道听途说了,回来胡吣!周斯年他就是个死脑筋,没那么容易拔出来。嬷嬷啊,若是太闲了没事可做,你去看看本宫拿去修的宝贝,都修好没有。”   多喜欢?   呵~能有多喜欢!   方嬷嬷见她还只顾着惦记幼时周斯雅送的那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就知道她一点没听进去。   “那既然殿下不在意,不若叫世子爷把那女人领进府里吧?”方嬷嬷不死心,走了两步又转寰回来,“放在眼皮子底下,主子您也能随时处置。”   此话刚一落地,原以为不会做反应的长公主,突然啪地一下将手中书给摔在了桌子上。   方嬷嬷吓了一个激灵,跪倒在地。   “领进府?呵~”   精美的小脸上满是怒色,长公主俯视着地上的老奴,一双眼睛能扎出飞刀:“本宫为何要弄到眼皮子底下?他周斯年只要不来烦本宫,本宫自在还来不及,为何要弄这些腌臜东西给自己添堵?!”   “方嬷嬷,本宫看你是老糊涂了!”   方嬷嬷跪在地上一脸的苦涩,想劝说又不知怎么劝,百口莫辩。   长公主的怒气,却还未消。   也不知哪句话说得过分了,她胸口起起伏伏的,脸上具是狰狞之色。尾角斜飞漂亮凤眼,狠厉地瞪着方嬷嬷:“看来是本宫平常待你们太宽宥了!一个个的,竟敢爬到本宫头上来指手画脚?”   “好大的狗胆!”   这话一说,方嬷嬷再不敢劝,浑身汗如雨下。   脑袋低着,她连忙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安静的屋子里听得见巴掌扇在脸颊肉上‘啪啪’的声响。   长公主的眉心一皱,听得心烦。方嬷嬷便在她嫌弃的一挥手之中,面如死灰地退出了主屋。   下了台阶,方嬷嬷叹了口气,只觉得心灰意冷。   另一边,夏暁跟周斯年杠上了。   这人也不知是真正经还是克制力强,她这么接二连三地言辞撩拨他,男人都一副不动如山的和尚样儿。独处之时贴着他,也不见男人有失控的时候。甚至晚上躺在一起,他到头就睡,完全清心寡欲。   夏暁嚼着果脯,陷入了事业的困局之中。   怎么办?撩拨不起作用,或者说,甚至还起了反作用?   想着四五天都没动静的男人,夏暁有点小忧郁:唉,怎么会这样!   马车一路疾驰,周斯年看着身侧那张分外惆怅的小脸,眸色幽幽沉沉的。须臾,他端起杯盏至嘴边,舌尖无声地舔了舔嘴角。   ……   路上耗费了十多天,终于到了幽州。   一进城,侍墨带着行李,提前进城去找了客栈安顿。   幽州城是个繁华的地儿,街道上往来的行人穿着打扮虽不及京城富贵,却又算整洁干净。路口车水马龙的,往来的商贩货郎挤挤攘攘地行走其间。马车刚入城便听见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   主仆五人相貌气度不凡,不像小城里出来的。于是,对外声称是京城来的商家夫妇,来幽州游玩一番。   夏暁精怪的很,当即抱住周斯年的胳膊娇羞一笑:“相公,人家肚子饿了~~”   周斯年僵硬了一瞬,从容地勾了勾嘴角:“好。”   于是,一对容色极盛的小夫妻,就在幽州城最偏的客栈住下了。   私盐一事,周斯年并未得到多少线索,此次过来也得从头查起。   夏暁不清楚他在做什么,安心地在客栈呆着,力求不招事儿惹人讨厌。   只是当日夜里,一直清心寡欲的男人跟着了火似得,抓着夏暁往死里折腾。   他一边叼着她脖子上的软肉,火热的汗水一滴滴滴到夏暁的背上,烫的她皮肤都泛了粉色。周斯年将人按在榻间,眯着眼哼哼地笑:“撩拨我?作弄我?爷不治治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夏暁被他压制的翻不了身,心里憋着坏的反抗他。   周斯年脊梁骨一麻,只觉得一股酥麻从下直冲到了脑顶。深不见底的眸子死死锁定了身下之人,眸色黑得像要滴出水来。   他也不说话,只这一夜闹到了天明方歇。   第二日,世子爷神清气爽地出门做事。   李嬷嬷捧着一盆热水进来,夏暁睡得昏天暗地。白皙的身子埋在被褥里,盖的严严实实的。巴掌大的娇媚小脸上,被滋养出的桃粉色一宿没褪下去。   李嬷嬷默默将热水又端出去,老脸羞红的啐了一口:哼!谁说他们世子爷不行来着?!   夏暁一觉,睡到了天色将晚。   日色已经西斜,屋子里光色也暗了下去。   昏昏沉沉从褥子里爬出来,夏暁扶着可能重度伤残的老腰,悔不当初。什么狗屁坐怀不乱,什么斯文清心寡欲,亏大了!!   一天没吃东西,肚子都快饿凹进去。   李嬷嬷听见了上房的动静,麻溜地就端了吃食进来。   夏暁闻着香喷喷的鸡汤面,觉得这位嬷嬷简直是最贴心的人了。不像姜嬷嬷,饿死人了还要她等那人回来一起吃。   “姑娘,热水已经备好了,您先去洗洗。”   李嬷嬷在周斯年身边伺候惯了,周斯年不喜人接近,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要伺候夏暁洗漱。这般恰好省了尴尬,身上布满红痕,夏暁就是脸皮厚如城墙,也不好意思叫旁人给她洗澡。   沐浴完了,汤面刚好可以入口。   夏暁美滋滋地吸溜着面,觉得那位爷真是太会享受了。这手艺,酒楼大厨都不一定做得出来。   “嬷嬷你怎么称呼?这么多天,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肚子填饱了,她有闲心聊天。   前面十多天忙着路上操持,李嬷嬷这才有机会仔细打量夏暁长相。一时忍不住感慨,这夏姑娘生的可真灵秀。   “老奴姓李,姑娘唤李嬷嬷就是。”   李嬷嬷性子爽利,说话也直接。   她看夏暁眼睛不眨一下就一碗面下去,比府里的女主子们爽快多了,心下有些欢喜:“姑娘您可是够了?不够的话,老奴再去给您盛一碗?”   夏暁想着一会儿可能还要吃,摆了摆手:“爷啥时候回来?”   “世子约莫酉时才回,姑娘若是觉得无趣,老奴可陪着你出去逛逛……”   夏暁脑子一闪,猛然抓到了两个字:“你说‘世子’?”   李嬷嬷不知缘由,点头:“是啊,世子。”   哦,世子爷哦……   果然是勋贵公子呢。   “这样啊……”   “对了李嬷嬷,你知道我们爷叫什么么?”夏暁敛下眼中神色,仰着脸笑嘻嘻的,“跟在世子身边这些日子,浑浑噩噩的,都不知道世子本名叫什么呢……”   不能直呼夫主正常,连夫主姓甚名谁也不知道,这姑娘莫不是逗她?   李嬷嬷有点怪异,想了下,又觉得没什么。   她记不得主子的表字,只记得大名:“世子爷姓周,全名叫‘斯年’。”   夏暁:“……哦。”   “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於万斯年,受天之祜……”   “唔,周斯年。”夏暁低声喃喃念了几句仅存在记忆深处的一点诗词,轻轻笑了:“名字可,真好听啊……”   长得好看的人,名字也好听,嘿呀真讨厌! 第二十一章   听说晚上有花灯会,夏暁决定,反正无聊,还是跟李嬷嬷一起出去逛。   幽州城东向有条连通城郊的城中湖,花灯会的高台就设在岸边。成人高的灯架沿着湖岸拉线,通红的灯笼将湖水映得微微发亮。湖边不少青年男女相约看灯,人影落在湖面上隐隐绰绰的。   周斯年端坐在高台的一边,明亮的烛光照亮了高台各处。一身朱红的外衫,白玉冠束发,衬得他眸色极黑唇嫣红肤色如玉。   此时,幽州城的重要人物及其家眷们,都在高台不远处的楼阁厢房里眺看着。不仅女眷们,就是男人也一眼就看到了静静执盏饮茶的周斯年。   举手投足之间清贵出尘,莫不是幽州城来了大人物?   幽州城知府,赵芳疑惑地冲师爷耳语询问。   师爷犹豫地摇了头,直说没见过这人。   厢房内有不少富商陪酒,幽州城第一富商王卓察觉两人耳语,立即举了杯:“大人,高台上那人,王某人知道一些。”   “请说。”   赵知府素来对城内事务尽数掌握,猛然发觉了有疏漏,总是很在意。   王卓知道周斯年,也是在南边外室处归来时,恰好遇上了周斯年扶着夏暁下马车。而他,一眼看中了貌若春晓之花的夏暁。他自来于女色上荤素不忌,回府后,命人尽快查了这对小夫妻。   王卓笑:“那人是京城来的富商,此次来幽州,只是为带家中美娇娘游玩。”   “哦?”   赵知府面上疑惑更深,显然不太相信,“商贾之家哪里能养出那般气度?你可有打听到他家中做的什么买卖?”   “做古董生意的。”   王卓笃定一笑:“那位公子,于古董鉴定上很有造诣,王某人亲眼所见。”   赵知府还是觉得奇怪,但转头又想,这般气度也不太像是官场打转的。许是哪家贵公子吧,怕身份贵重路上不方便,才强称自己是行商。   于是颔了颔首,勉强将心中疑惑压下,举了杯继续饮酒。   而此时隔壁厢房,一水儿富家千金拥簇着赵明珠赵明玉两姐妹,趴在窗台边往下看。她们的眼睛,不出所料的全集中在了高台之上。直至周斯年放下杯盏抬起了眼眸,闺秀们齐齐红了脸。   赵明珠赵明玉两姐妹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了势在必得。   侍剑守在周斯年身侧,安静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许久之后,直到捕捉到不远处厢房窗边冒出来的赵府姑娘的脸,他才瞬间了然了主子坐这儿喝了半壶茶的目的。   不知道他了然了何事,周斯年手指搭在案几上缓缓地敲着,似乎耐心不多了。   又过了片刻,侍剑终于见他们世子爷主子起身,紧绷的心弦松了松。   “走吧。”   清冷的嗓音如悦耳的琴音,又惹得周围偷偷瞧着这边的姑娘家脸红心跳不已。周斯年的目的已然达到,头也不回地下了高台,走人。   侍剑瞥了眼对面二楼窗里晃动的人影,转身跟上。   与此同时,夏暁梳了个妇人髻,出门了。   她身着一件嫩黄裙裾,脸上略施淡妆,笑眯眯地在人流中穿。李嬷嬷不错眼儿地紧跟其后,生怕一不留神,将夏暁弄丢了。   被留下来守着的侍墨不远不近地坠在两人身后,面无表情地疑惑着,寻常最喜欢带他出去的主子爷,这次为什么带侍剑而留下他。   难道他最近哪里惹到主子了?   面冷如铁的高大青年,面无表情的心中郁郁。身上的冷冰冰的气势更是逼人,硬生生将拥挤的街道给吓出了一道路来。   ……   夏暁做人,很有自知之明的。   她穿来穿去的,实则都在灯火通明的地儿打转。身上穿着鲜亮的颜色,灯火映照下,叫人一眼就能在人群里抓到她的身影。默默跟在后头的李嬷嬷暗暗点了头,这姑娘是个知事儿的。   夏暁不知她所想,知道怕是要笑:   她自然不会轻易作死,上辈子见多了因色招祸的,能不小心点儿么!   花灯会若说隆重热闹,比起现代的节日来还是不如的。但已经许久没见过众人齐乐场面的夏暁有点激动,大约憋久了,终于感受到久违的热闹氛围。   她刹不住兴奋,正仰着头到处看。   说起来,花灯还是旧时的人手画的更有韵味。   夏暁盯着一盏美人灯看了好半天,没挪开步子。   她倒没想要,只是觉得做的真好看。   一位手拿纸扇的白衣俊俏公子,遥遥地就看见了灯火阑珊处夏暁的身影。他垂眸轻轻一笑,合上了扇子,迈着风度翩翩地步子便向夏暁走过来:“盯了这许久,姑娘可是想要那盏美人灯?”   夏暁:“……啊?”   那公子见眼前少女神情懵懵的,眼里的光色更亮,只觉得这姑娘真是单纯可爱,完全忽略了夏暁梳着妇人髻。   他手中折扇一指美人灯,冲着花灯老板道:“拿下来。”   那老板看了眼夏暁,眼皮子耷拉着:“对不住,本店猜字谜,不卖。”   公子脸一僵,转瞬恢复笑意:“那本公子就猜字谜。”   说罢,迈开长腿走向摊子边,取了灯谜便低头看。   李嬷嬷拎着刚买的小点心从人群里挤出来,觉得陌生的俊俏公子离夏暁太近,立马小碎步靠近她的身边。四周围了一圈人,俱是看热闹的。李嬷嬷眼睛这么一扫,大致猜到了这儿什么情景。   于是,扭头跟夏暁耳语:“姑娘,这人谁啊?”   “我也不认得啊。”莫名其妙靠上来,她也很迷茫,“大约是看到貌美小女子就搭讪的登徒子吧……”   李嬷嬷有些窘,看得很明白嘛夏姑娘!   “哦……”顿了顿,李嬷嬷又道,“姑娘喜欢那盏美人灯?确实做的精美呢,那老奴去把它买下来如何?”   夏暁无奈:“买那个干嘛?提着啊?”   她就是觉得漂亮,多看几眼而已……   李嬷嬷眨眨眼,想想也是,花灯华而不实的提着累赘。   两人还说着话,谁知那俊俏公子文采确实不错,眨眼的功夫就把那美人灯给赢下来了。从花灯老板手上接过,他挑了挑眉:“用不着银两,本公子也能取到。”   花灯老板眉头都不皱一下,依旧耷着眼皮:“客官,你拿好。”   声音冷淡,态度也冷淡。   公子莫名有点悻悻,鼻子里一声轻哼,他转头,优雅地把花灯送到夏暁的眼前。   夏暁仰头看着他,他嘴角含笑:“姑娘,花灯赠美人。虽小生看来,这灯面上美人不及你万分之一,但还请你不嫌弃收下。”   夏暁:“……”   那公子见她不接,晃了晃美人灯,眼里映照着醉人的灯光。   夏暁想了想,伸手接过花灯。   顿了顿,还是道谢:“多谢你。”   那公子当即灿烂一笑,刚要开口说不用谢。旁边看着的李嬷嬷,立即接过了夏暁手中的花灯,中气之足打断他道:“夫人,花灯拿着累赘,奴婢替你提。”   夏暁眼一动,忙不迭地将花灯递给李嬷嬷。   四周围着看才子佳人戏码的行人这才注意到,佳人梳着妇人髻,一时唏嘘又遗憾。花灯相会,奈何佳人已嫁他人妇。夏暁耳尖,将这些没根据的唏嘘低语都听进了耳中,简直无话可说。   花灯也懒得看了,她扭头就走。   俊俏公子却似不察,抬腿跟上:“姑娘要去何处?如今灯会人多拥杂,你姑娘家一个人不安全,不若小生送你?”   李嬷嬷有些恼,她这么大一人在呢,这人是眼瞎还是怎么滴地?   于是,身子往两人中间一插,将那公子给隔开。   一直面无表情蹲在花灯摊子对面商家屋顶上的侍墨,面无表情地感慨:这小子不错啊,脸皮够厚,做人够无耻!   然后,面无表情地捡起手边的一块瓦,直接往那俊俏公子的脑袋上砸去。   ……   另一边,周斯年与侍剑两人离了高台,回去休息。   刚刚走到入口处便被一个青衣的姑娘给拦住了,梳着双丫髻,大约是那个富贵人家的丫鬟。那丫鬟看着相貌气度皆出众的一主一仆,俏脸一红,低头行礼道:“这位公子,我家姑娘有请。”   周斯年再受女子心爱,也不曾遇上这般直接截人的。   只当是青楼的姑娘才这般大胆,他面上不耐,背过身去便交给侍剑处置。   侍剑生的高大气势又冷,冷硬的面容板起来很吓人:“让开!”   大男人,处理方式就是这么直接。   那丫鬟果然被他吓得不轻,抿着唇,好赖是站着没被吓退。身为知府千金的贴身丫头,她素来得人捧着,幽州城里就是富家千金见了都得唤一声姐姐。那丫鬟瞪了一眼侍剑,心下着恼。   “你这位哥哥好无礼!”   青衣丫鬟冷了脸斥道:“旁人好声相请,你竟如此说话!”   周斯年转过身,眉心蹙了起来。侍剑见世子爷这般,高大的身躯上前两步将那丫鬟往旁边一拨,给他空出了道儿。   “爷,请。”   周斯年松开眉头,迈开长腿便走了。   那丫鬟一见主仆两这般,当即急了。冲着两人的背影,高声道:“我家姑娘姓赵,公子莫不仔细想想再走?”   远处周斯年脚步一滞,赵家姑娘?赵知府的女儿?   挑了挑眉,他有点兴趣。 第二十二章   侍剑见男人步子顿了顿,又继续走,有些诧异:“爷,不去看看?”   “嗯?”   “听这丫头的口气,那个姑娘定是赵知府的女儿。”侍剑拧了刚硬的眉眼,犹豫地提醒道。   周斯年扬了扬眉,淡道:“那又如何?”   您喝了半壶茶不就是在等这个?!美人计都使了,怎么又不管那上钩的鱼?   侍剑一脸不解,虽没开口,那表情周斯年却是看懂了。   世子爷当即蹙了眉,冷淡淡看他一眼。为了一点小心思换了侍墨带他的男人有点悔自己小心眼。算了,下回还是带侍墨吧,侍墨更称手。   侍剑一看他这脸色,立即识趣不好奇了。   肃了脸,他脸上郑重:“爷自有爷的打算,属下多嘴了。”   周斯年没说话,负手就走。   侍剑懊恼地摸了摸鼻子,赶紧跟上。   主仆两人具是身高体长,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夜幕中。   身后那青衣丫鬟遥遥地看着,见两人头也不回,娇娇地一跺脚,气呼呼地小跑着去回她家姑娘的话。   她的主子赵明珠,就在不远处的林子里等着。一听那公子是如此做派,非但没觉得受辱,心中对周斯年的向往反而更热切。   “那公子看样子受惯了女子的爱慕,定是烦了此番做派。”   赵明珠两颊羞红,手里抓着帕子一个劲儿地揉,“往后就知道了,我不会再这般莽撞的。”   青衣丫鬟想起周斯年那张脸,眼里也含了羞意:“那姑娘要怎么办?奴婢瞧着,那位公子傲着呢,怕是不太会倾心哪个姑娘……”她说着说着,见赵明珠脸沉下来,慌忙转口,“不过姑娘您就不同了,您可是幽州城最最贵重的姑娘家!”   赵明珠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青衣丫鬟顿时不敢再说,拢着肩膀,讨好地冲着她笑。   赵明珠斜她一眼,施施然抽出帕子,掖了掖鬓角道:“那是自然,算了,回府吧。”   说罢,她踩着莲花步子转身往林子外走。   娇甜的声音慢慢淡下去:“也不知本姑娘那好姐姐,是不是抢在前头去跟她那上不得台面的姨娘哭求去了……哼!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   被惦记上的世子爷,正往客栈回。   刚走到闹市,迎头就在一众拥挤的人群中,看到了他家那个小精小怪的女人的身影。   那丫头穿着一身打眼的嫩黄,极漂亮的脸在花灯长龙的映照下莹莹的发着光。   侍剑的声音适时响起,仔细听还带了丝小惊喜:“爷,是夏姑娘!”   他才说完,然后,扭头就对上了自家主子冷飕飕的眼睛。   侍剑一惊,话全湮在了嘴里。   他咽了口口水,后知后觉地悟到他们世子爷最近老不待见他的缘由。默默耷拉下眼睛,侍剑有些悻悻的。不是吧,就看了那么一小眼记这么久?   他又不是故意的……   周斯年老远看到了夏暁,夏暁也看到了他,毕竟这么显眼,想看不见都难。   于是,咧嘴笑着就向周斯年小跑过来。   没办法,她快被人烦死了!遇上一个怎么撕都撕不开的狗皮膏药,明里暗里拒绝也没用。李嬷嬷甚至明言赶人了,那人还笑嘻嘻地跟着她。   夏暁的裙摆翻飞,冲上来就抱住周斯年的腰:“相公~你去哪儿了哦!”   颀长的男人被她撞得身子一晃。   大庭广众的,感受到腰间环着的胳膊,周斯年整个人都僵硬了。顿了顿,他张开双臂略带了些犹豫地合上,将人儿环起来抱在怀里。   他声音很好听,清清淡淡的:“……怎么了?”   “人家一觉睡醒了你不在,就出来找你了呀!”   夏暁还记着周斯年给她定的人设,小脸蹭着他胸口,尽情发挥演技,“嬷嬷说你去看花灯了,可人家找了好多花灯摊子都没看见你哦……”   周斯年被她甜腻的嗓音哄得脸颊莫名烧起来,单手拄着唇,轻咳了下道:“咳……我去湖边看灯了,那边灯笼多。”   “那人家还没看过呢!”   夏暁纤纤玉手背着一指身后跟上来的俊俏公子,矫情巴拉地嗔道:“人家只有一个别人送的美人灯,还是齐公子猜灯谜赢来的呢,相公你快谢谢他!”   她话这么一说,跟上来满脸怒色的李嬷嬷就闭了嘴。   李嬷嬷把美人灯提到周斯年眼前,斜眼看着懒懒摇着扇子笑看这边的俊俏公子,面上沉沉的。   周斯年眼一闪,眸子暗下来。   他微微弯了弯嘴角,笑容浅淡而克制:“多谢这位公子赠送美人灯,内子很是喜爱呢。”   齐佐见果夏暁果真是有男人的,且是个比自己俊许多的男人,撇了撇嘴,觉得很扫兴。   轻浮地拱了拱手,他眼珠子还盯在夏暁身上,眼里的可惜之意瞎子都能看出来:“姑娘,既然你相公在,那小生就告辞了。”   说罢,摇着扇子,懒懒散散地扭头就走。   来的轻易,走的也轻易。   李嬷嬷看着齐佐的背影,冷冷啐了一口:“登徒子!”   周斯年没说话,嘴角慢慢抿直了。   他缓缓抬头瞥了眼屋顶上蹲着的侍墨,狭长的眸子里黑沉沉的。侍剑侍墨李嬷嬷等人见状,立即知晓了他心情不悦。   侍墨面上一紧,半晌,低下头来。   夏暁脸埋在男人胸口,不清楚他们主仆的眉眼官司。齐佐人走了,她便推了推周斯年的胸膛,示意他放开。   周斯年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搂着夏暁抱了好半天。   一慌,他难得不优雅地放开怀里人,白净的耳尖瞬间羞红了。世子爷低垂着眼睫,干干地咳了两声:“不是说要去看花灯?走吧。”   夏暁眯了眯眼睛,龇牙笑了下。   她快步跟上周斯年,清甜的嗓音听着软软糯糯的:“相公你都不牵着人家!人这么多,人家要是被拍花子给拍了怎么办!”   周斯年闻言,脚步倏地顿下。   偏过头来也没说话,显然是在等她。   夏暁心里挑眉,面上笑嘻嘻地奔过去,抓住他的袖子便抱紧了。   周斯年没看她,抬了腿继续走。   夏暁跟着走了两步,软乎乎的手往下一滑,滑进了男人袖子里,抓住了他的手就不放。   世子爷垂眸看她,夏暁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说好了牵着呀~”   浓长眼睫抖了抖,男人淡声道:“快走吧。”   跟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对视一眼。侍墨发誓,他绝对看到了侍剑眼里的幸灾乐祸。   幽幽叹了口气,他默默跟上了两人。   ……   再去城中湖,一些还未离去的姑娘们见方才那俊美公子去而复返,惆怅的心湖就立即又躁动起来。   只是,在看到周斯年身边带着夏暁之时,默默咬碎了银牙。   俊公子身边那个穿黄衣裳的女子委实讨厌,生的那般狐媚,一看就不是良家女子!   夏暁听不见旁人低语,兴冲冲地拉着周斯年去湖边看灯。   周斯年已经看过了,叫她自己去。   夏暁耸耸肩,自己去就自己去咯!   只是她人刚一走,正仰头看着一盏兔子灯傻兮兮的笑呢,一个一身桃粉色的姑娘巴巴地撞到了周斯年的身上。她歪倒在了地上,捂着胳膊娇娇地呀了一声,扭脸看着周斯年就红了眼圈。   “诶呀!真疼啊!”   那姑娘起不来身,拧眉咬着下唇冲俯视着她的男人道:“我好像脚扭到了,公子你能扶一下么?” 第二十三章   “……公子?”   桃粉裙子的姑娘兀自眼圈红了半天, 没人扶她起来。怯怯地抬了眼帘,发觉俊公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面上柔弱堪怜的神情一时变得十分尴尬。   世子爷瞥了她一眼,视线便转向了河边看花灯的夏暁身上。   倒是侍墨跟在周斯年身边久,这种事儿见得多了。默默上前一步, 面无表情地要将地上姑娘拉起来。那姑娘一见是个下人,下人也敢碰她?   心里一恼,忙扭着身子作艰难姿态爬了起来。   侍墨:“……”   侍剑:“…………”   桃粉姑娘站起来后, 也晓得自己姿态有些难看了。   拍拍裙摆又理了理鬓角,她冲着周斯年强笑:“公子见笑。今夜花灯女儿节,小女子贪玩过了时候。夜已深,偏不巧与丫环婆子走散了,一人孤身在这东湖委实有些心惊胆战。小女子观公子磊落, 不知可否帮着找一找?”   男人没理她,绕过挡道儿的人便要走。   桃粉姑娘连忙小碎步上前,又挡在了他的身前:“小女子姓赵,是知府的二姑娘。公子若着实不方便,可否送小女子回知府府邸?”   知府二姑娘?   周斯年脚步一顿, 这才给了她一个正眼。桃粉裙子的姑娘眼巴巴地看着他,灯火映照下,叫人清楚看到她有一张巴掌大小的俏脸。桃花眼里水汪汪的, 此时正含了委屈, 看人时欲语还羞够缠不断。   他蹙了蹙眉头, 偏头道:“侍剑。”   侍剑一愣, 立马上前:“是。”   “送这位姑娘回府。”   说罢,身姿清雅的男人,抬起了长腿便直往湖边走去。   侍剑看他走的干脆,有点迷糊。   世子爷到底是不是要搭赵知府女儿的线?明明喝茶吸引人家姑娘看他,现如今又一幅烦不胜烦的模样,到底在想什么啊?不过,转头他又忆起他们主子那冷飕飕的眼睛,侍剑面上一绷,不敢胡乱猜了。   冷冷冲赵明玉抱拳:“赵姑娘,请跟上。”   桃粉裙子的姑娘,也就是赵明玉瞪着走远的背影,心中恨恨咬牙。   “这位小哥。”赵明玉的目光依旧追随着周斯年的身影,嗓音柔细,表情暗却含忐忑与不安,“若是你一人送我的话,孤男寡女的,怕是不太方便。”   她咬着下唇,好似有些拿不定主意:“不若我去那边等。”她手一指周斯年站的地方,期期艾艾的,“你去帮我找一找家人或是丫鬟婆子。我等他们来,再随他们回去。”   说来说去,这姑娘就是想叫他们世子爷送。   爷身边,怎么总也赶不光这些人?   侍剑有些烦,加之本身音色偏冷,说话的语气硬梆梆的:“姑娘若非要等也可,但还请你,莫要靠的太近了。我家夫人正在那边看灯,爷怕是不喜旁人打搅。”   旁边抱着剑看的侍墨,见这姑娘的脸迅速青了,心中叹气。   侍剑这二愣子,随口一说,都这么毒。   赵明玉羞得满脸躁红,想呵斥又不知怎么张口。企图心被人看穿了还当面指出来,她染了豆蔻的手指指甲狠狠抠进了手心,身子都气抖了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面无表情的侍剑侍墨,赵明玉只觉得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这些奴婢,这些奴婢也敢羞辱她!   再不敢滞留,赵明玉强笑着看向一旁:“那,那确实不太好啊。哦,那个好像是本姑娘的丫鬟?”她指着不远处一个青衣丫鬟语速极快地道,“那就不劳烦这位小哥送了,告辞!”   说罢,她牵着裙角头,也不回地离开。   侍剑看了看一言不发的侍墨,侍墨面无表情地嗤笑他:“蠢货!”   “你才蠢货!”   那个高大的青年对视一眼,齐齐冷哼。   ……   几天过后,幽州城商贾聚会的请帖递到了周斯年手上。   时间是本月十五,地点定在王家别院。   侍剑见他们世子爷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恍然大悟他们主子美人计的对象不是赵府的姑娘,而是幽州城的豪富。转头想想也是,私盐贩卖,少不得要官商勾结。赵府不好查,商户查起来就方便了。   侍墨看他后知后觉的模样,默默冷哼。   王府的请帖,夏暁也收到了一份。   她对古代贵妇的交际不是很懂,拿着请帖就给周斯年看。世子爷也奇怪,寻常商贾论商集会都只是各家家主孤身前往,这里却是跟旁的地儿不一样。   沉吟片刻,他只当是幽州城风气不同。   既然要去,那夏暁的当家夫人姿态就要学起来。可仪态举止这东西,短时间是很难教导好的。   心下思量,他抬头,就见夏暁正懒散地歪在椅子上。纤细的身子软趴趴地伏在椅子扶手上,发觉他看她,正瞪大了眼儿眨巴着看他。姿势虽不难看,却也松散没规矩。世子爷揉了揉眉心,现如今倒是知晓姜嬷嬷想得周到了。   当天,他便叫来李嬷嬷,让她尽快教导夏暁礼仪。   夏暁嘟了嘟嘴,有点儿悻悻的。   她跑来问他还不是想避开不去的意思,没想到反而给自己找事儿!   李嬷嬷教导规矩,可严格了。   夏暁站着做着躺着都要被说,吃饭走路洗漱都要被盯。   三天下来,跟身后长了个背后灵似得,苦不堪言!   松散了两辈子的人憋不住了,要仪态她可以装啊。不就一场茶话会,她上辈子什么酒会没去过,要这么逼着学?   所以,夜里缠着周斯年,夏暁简直使尽了浑身解数。硬是逼的一言九鼎的世子爷,床上恍惚之间答应了她不学礼仪一事。男人要一言九鼎,夏暁还特别郑重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小牙印作证据。   第二日一早,世子爷抚着额头坐在窗边很消沉。   床榻之上,夏暁还在睡。   屋子里静悄悄的,李嬷嬷端着洗漱用的水进来。见他们素来仪态完美的世子爷难得披了发,此时正不知想什么坐着一动不动,怪异地看过去好几眼。出去后,她立即去找了侍剑侍墨打听情况。   到底出了何事,他们世子爷怎地这么副模样?   侍剑侍墨又哪里知道。过了片刻,李嬷嬷又被他们世子爷交待了不用再教夏姑娘礼仪,表情顿时犹如见了鬼。   夏暁刚刚才醒,闻言当即欢呼。   她猛一下坐起身,抓起手边的衣裳半遮半掩地一裹,她跳下床就扑进周斯年怀里。衣襟里肌肤上遍布红痕,直叫人脸红心跳。她不管,只顾龇牙嘻嘻笑:“年年你太好了!我最喜欢你了!!”   世子爷白净的脸,瞬间涨红。   一把抓住她敞开的衣裳,迅速将人裹起来,他挑着眉疑惑:“年年?“算了,商贾之家也没甚规矩可讲,散漫点就散漫点吧。   “额……”得意忘形了!   她还算知晓一点,古代女子夫主的名字不是能随便叫的。夏暁眨了眨眼睛看着周斯年,一脸坦荡地转口:“爷你听错了吧,什么年年?我是说啊,‘爷你太好了,我最喜欢你啦’。”   又重复一遍,世子爷连耳朵尖也烧起来。   浓密的眼睫微微抖了抖,他移开视线,不去看夏暁清澈的眼睛。大手圈过怀里人腰肢虚扶在案几边沿上,白皙如玉。   拄着唇,他干干地咳了一下。   咳!怕是真听错了。这丫头又不知晓他名讳……   去王府别院前一晚,世子爷想了想,还是叫来了李嬷嬷给夏暁精简地讲一讲门道。他不要求旁的,只叫夏暁在会上别被人欺了生。   原以为初来乍到,两人怕是无人问津。   不过,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周斯年夏暁刚一踏入别院,就吸引了院中人一半以上的目光。更何况,王府别院的主人王卓亲自来迎。   幽州城第一富商王卓,是个三十来岁的儒雅男子。他见着两人一脸的热络,拱手就夸周斯年好福气。   世子爷有些不悦,嘴角的笑意越发的淡。   大户人家讲究男女不同席,宴客之时,自是从进门起便分两边走。这没规矩的商人把男女设在一处也就罢了,还胆敢直勾勾盯着旁人的女眷看!   他颇为冷淡地拱了拱手,高大的身子将夏暁全全遮住。   王卓见他姿态高傲,暗道赵大人怕是猜得不错。这位定是哪位京城的贵公子,瞧瞧,连骨子里都透露着金贵之气。   于是,姿态放的更谦和。   默默将落在夏暁身上的目光收回,他热络道:“快里面请,里面请。”   世子爷淡淡颔首,疏离又冷矜。   偷摸摸守在门口看来人的青衣丫鬟,看见周斯年的身影,面上喜得通红。牵起裙摆,转身便小跑着去了后院…… 第二十四章   王家因着身为商贾, 府宅修缮上头更注重附庸风雅。别院的后院是个打理得精致的花园,靠院墙的东边,引了山上的溪水修了个流觞池。   池边凉亭里,赵家姐妹正被一群商户千金拥簇着逗趣。   赵家姐妹神情倨傲,应付众人的恭维漫不经心。   青衣丫头一路小跑过来, 喘息还未平下呢,便凑过来在赵明珠的耳边低低地耳语:“姑娘,那位周公子来了。”   赵明珠手一抖, 差点碰倒了案几上的茶水。   “过来了啊?人在那儿?”   青衣丫鬟当即讨巧回她:“在前院,穿着一身朱红衣裳。”   赵明珠印象里,周斯年就是一身红色衣裳。   想象着高大男人那日高台模样,她心想,初见着红色外衫, 此时亦是一身红,莫不是周公子最偏爱红?   青衣丫鬟看她家姑娘娇羞,忆起方才看到高大的男人身侧,似乎露出来的一截白底撒花裙摆。喉咙滞了滞,她看着赵明珠表情有些惴惴:“那个, 姑娘,周公子带了娘子来……”   “什么?”   赵明珠皱眉,眼里闪过不愉之色。   她压低了声儿斥道:“不是交代了不给她发请帖?”明明嘱咐过将周公子娘子漏掉, 这些人怎么办事的!   丫鬟顿时委屈:“是太太吩咐的。”   “我娘?为什么?”   “太太说, 若周公子确实好, 她亲自会会周家娘子。”   闻言, 赵明珠的眉头松开。   她摆了摆手,算接受了这个解释:“你再去前院看看。”   赵明珠自花灯夜邀周斯年被拒,也不曾歇下心中的爱意。   回府后,她耐着性子反复琢磨。权衡了两天,第三日一早去找了她娘谈心。她娘,赵芳嫡妻杨氏听了,立即派人去打探消息。谁知探听回来那周姓的公子家中已有娇妻,自然不同意。   她千尊万贵的娇娇女儿,难不成给人送去做填房?   当即狠狠驳斥了女儿一番。   赵明珠听闻心仪之人已婚配,自是心伤。抹了几滴眼泪,想着高台之上那人俊逸出尘的风姿,却还抵不过向往之心。罢罢罢,只要是周公子,填房便填房吧。   于是,硬绝食闹了三天。   杨氏比不过女儿心狠,松了口,想着商贾集会这日亲自相看。若真是翩翩佳公子,那全了她女儿心愿也未尝不可。此次集会邀女眷,是知府夫人亲自发话的。   母女二人半分没将现任“周家娘子”放在眼里。   在他们看来,商贾即便家财万贯身份也低人一等,周公子气度再好也如此。届时多给那女人些银钱打发,已然很是宽厚了。   王家别院分了前院后院,规矩上却还是松散的。   若不然,下人哪敢随意走动?   周斯年身高体长,人群中显眼。   他人刚一上长廊,就有不少人凑上来。许是都得了点音信,晓得周斯年的身份不一般,态度具是热络。   夏暁缩在他的背后,眼睛滴溜溜地转。   男人时不时与他们寒暄,态度冷淡却不失礼。只是,直到第四个人夸赞他好福气,娶得娇妻之后,世子爷眸中极快地闪过一丝不耐。商贾之人就是浅薄,说话着实不懂规矩!   他扭过头,见夏暁一脸的神游天外,又气又好笑。   盯了她半晌,突然抬手,狠掐了一把她的脸颊。   夏暁:!!!   “你干嘛?!!”   她回过神,脸上火辣辣的,她惊悚:“难不成我妆花了?”   周斯年不理她,只叫李嬷嬷送她去后院。   两人到后院时,园中的千金小姐们已然从凉亭起身,正往流觞池边走。   人群中,赵明玉一眼看到了夏暁。这般狐媚长相的,化成灰都能记的得住。转瞬,想起花灯夜那日的羞辱,赵明玉揪紧了帕子,如鲠在喉。即便夏暁并不认识她,她却是把夏暁恨到骨子里。   夏暁敏锐地捕捉到视线,有点奇怪:“嬷嬷,那人是谁?”   李嬷嬷花灯会那天光顾着看住夏暁,也不认得赵明玉。她注意到那姑娘眼神不善,默默留了心:“老奴不知呢。不过,瞧着那些人隐隐以她为主的模样,怕是这城内府尹家的姑娘。”   夏暁点头:“哦……”   幽州城最高官的子女该被人众心拱月,没毛病。   顿了顿,她又道:“我们爷招惹她了?”   她突然语出惊人,李嬷嬷冷不丁的,被吓了一跳。   “姑娘,您何出此言?”   李嬷嬷擦了擦汗,怪异地看着夏暁。   夏暁随手扯了一朵花,随手把玩:“我每天缩在客栈混吃混喝没出去过啊,只有爷时不时出门。除了他招惹,难不成是侍剑侍墨?”   李嬷嬷张了张嘴,觉得话不能这么说。   他们世子爷确实招桃花,但爷性子淡,素来很少理会。   “这些大家闺秀啊,心思诡谲着呢,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可能结怨。”李嬷嬷回想起京城朝晖堂里那尊大佛,丫头就说了一句错话,被拉出去打了十个板子:“许是那姑娘看您容色盛,盖了她风头才恼了您了?”   夏暁一想,也是。   想想她以前看过的宅斗宫斗电视剧,这种事十分有可能。   于是,心有戚戚地点了头。   夏暁很乖觉,干脆将李嬷嬷拉离流觞池:“既然如此,我们在这边赏赏花吧。爷也不指望我结交什么,我就缩在这边混到结束。反正爷的事儿,我不给他拖后腿就是大善。”   李嬷嬷心下诧异,这夏姑娘竟是门儿清!   她原本还想着,一会儿夏姑娘应付不来交际要怎么帮衬。一听她说这话,李嬷嬷也歇了往内院里走的心思。   夏暁不知她所想,百无聊赖地揪着花瓣慢慢地撕着玩儿。那副懒散又懵懂的模样,半分看不出刚才那话出自她口。   李嬷嬷也不多话了,干脆陪在一边看她撕花瓣。   然而,夏暁不愿找事,事儿却并不会不来找她。   在她才撕完了三个花瓣的时候,眼皮子底下莫名多了几双绣鞋。夏暁顺着裙裾往上看,就见刚才瞪她的那姑娘,迈着聘聘婷婷的步子走到她的跟前,身后还跟着三四个姑娘家,瞧着打扮该是幽州城的富家千金。   夏暁抬起脸,不明所以:“几位姑娘……有事?”   青天白日的,她的一张脸完整地露出来,叫赵明玉跟她身后几个富家千金看着瞬间瞪大了眼。   看得更清楚,赵明玉娇俏的脸瞬间绷紧了。她赵明玉,凭着一张娇媚的脸蛋,自小被捧成了幽州城最为貌美的姑娘。如今见众人的目光落到了旁人身上,心中一时又妒又恨又恼。   她昂着下巴,双数交握放在下腹似乎想做到优美。   李嬷嬷一眼看出她心思。   上下打量了一下赵明玉的仪态,刻板又不自然,心里默默嗤笑不合格。   赵明玉又哪知,一个嬷嬷暗里将她的仪态挑剔的一无是处。   她看着夏暁,嗓音细软:“这位夫人,你可是周公子的娘子?”   夏暁的眸子一闪,心想果然!   “啊,是啊。”点了点头,夏暁极快地瞥了眼李嬷嬷,然后扭过脸笑,“请问你有何事儿?”   李嬷嬷嘴角一抽,默默垂下眼帘。   没想到,真是世子爷招来的事儿。   赵明玉没说话,眼神往地上的细碎花瓣上瞥了瞥,似乎在不忍。再抬眼看夏暁之时,又换了一脸的谴责之色。   她咬着唇,言辞严厉:“没什么,只是方才看见你在这边偷偷毁坏园中精心栽种的名贵花草,还恶毒地撕成一瓣瓣儿,有些看不过眼。”   ……恶毒?   夏暁有点惊奇:“我随手摘了朵花,闲来无聊撕着玩。这样就恶毒了?”她服气这姑娘瞎掰的能力,“姑娘,你贵姓?”   问得突兀,赵明玉楞了下。   弹了弹衣袖,她笑:“免贵姓赵。”   “哦……赵姑娘。”   夏暁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然后又作思索状:“我记得,这别院姓王?”她牙一龇,一脸‘我就摘花了,你能拿我怎么样’地道,“若是有人追究的话,我可以叫我相公来赔!”   赵明玉脸一红,气的!   她想着那日在花灯会上的羞辱,指甲都扎进了手心里。狠狠地瞪着夏暁,赵明玉觉得今日不在这女人身上出个气,她就要憋死!   “你这妇人!当真无知!”   赵明玉指着夏暁鼻子,娇声呵斥。   赵明玉怒红了脸,她身后几个姑娘赶紧安抚。其中一个立马帮腔,张嘴就骂。动静闹得挺大的,叫流觞池这边的赵明珠听见了。赵明珠一心等心仪之人娘子过来,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姿色。   等了许久,没见着人影。   闲着也是等,看热闹也是等,索性她就起身去看。 第二十五章   赵明珠显然没想到周公子的娘子是这番容色, 难怪他看不上其他人。   看着花丛那边顾盼生辉的灵秀女子,赵明珠默默咬紧了银牙。她心中不忿,自古娶妻娶贤,纳妾才纳色。这女人行为举止透着蠢钝,去别人家做客不晓得收敛脾气又闹出这番动静, 定不是个良配。   赵明珠这般安慰自己,却仍觉得,今日的赵明玉没那么惹人厌了。   ……      花园这番动静, 前院正与王卓说话的周斯年是不知的。   王卓原本存了试探周斯年身份的心,想着若真是哪家勋贵公子哥儿,他也可借此机会将自家生意扩至京城。   谁知一番话谈下来,反而拿不准周斯年的身份。   浸淫商海二十多年,王卓自认早练就一双慧眼。旁人是不是花架子, 他一眼能看出来。这位姓周的公子说的话想的事,是有能力的商人才能想得出的。看着极有章法的年轻人,他倒是心有感慨,后生可畏。   一直到最后,王卓迷糊, 周斯年却反从他口中嗅到了点儿想要的东西。   世子爷冲王卓执起杯盏微微一笑,恍然间,百花齐开。   王卓暗暗遗憾, 这般容貌没生在女子身上太可惜。再一想, 他惦记的另一个难得一见之容色是这人的娇妻, 他觉得更气闷了。若这人不是勋贵出身, 那他将那小娘子抢了也不算大事。   这般想着,王卓面上的笑意却爽朗依旧。   作为东道主,自然不会只招呼周斯年一个。又谈了片刻,王卓执起了杯盏与周斯年告退。周斯年微微颔首,示意他自便。   浅浅对饮一杯后,王卓笑着起身离去。   等人走了,周斯年端坐在石桌旁,静静凝视着杯中茶水。   四周没甚旁人,他心中慢慢捋着方才听得的信息。那沉静的模样,叫不远处凉亭里的人看到,免不了都要叹一句‘清雅无双’。   正当这时候,一个身着绿褙子的婆子,缩着手走到了他跟前。   见人正在沉思,她不敢打扰。倒是肥硕的影子倒影在石桌上,黑乎乎地遮了一大半的光。影子一晃,惹得男人回神,抬起眼帘看她。   周斯年蹙眉,淡道:“何事?”   声音如玉石相击,清凉悦耳。   那婆子方才老远看着周斯年,就已然明白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再一听他开口,恨不得捂了心口:怪不得她们家姑娘见了人,死活要嫁了这个周公子。这般气度相貌的人,谁见了都舍不下啊!   她们家心高气傲的姑娘啊,怕是不会放手了。   绿褙子婆子看着清隽的男人,眼神格外的热切。世子爷被盯得不适,垂着眼帘又问了句:“何事?有事直说。”   那婆子闻言,张口就说她们家太太有请。   “太太有请?”男人眉眼微皱。   妇道人家直言请青年男宾去见,这商贾之家规矩松散到这般?   那婆子见他不曾起身,以为他在恼她话没说清楚。   忙又俯身一礼,解释道:“奴婢家太太,是府尹夫人。请公子过去,是为有事与公子相说。”   又是赵府女眷。   最近一段时日,耳边时常听到赵府女眷来邀。世子爷不耐,他被赵府女眷相邀的次数未免也太多了。垂着眉眼,他端起手边的杯盏表情冷淡:“本公子可记不得与你们太太相识,又何来有事相说?”   “太太真有事相请。”杨氏还在等,婆子怕耽搁太久惹得主子发了怒,“你若不虽奴婢走一趟?”   男人敛目轻轻吹着茶末,没个动静。   那婆子见根本请不动,急了:“是贵府夫人!”   方才她来时经过花园,正巧看到一个长得颇为打眼的陌生小妇人被一群娇小姐围着斥骂。想着没见过,许是这公子的娘子便急口一说,“她好似跟几个千金起争执,闹得挺大,我们太太请公子快过去看看。”   周斯年执盏的手一顿,没想到是夏暁出事:“出了何事?”   “奴婢也不知,走得急没细听。”   他皱眉:“去看看。”   周斯年没料想这婆子会大胆谎骗,放下东西便起身了。   婆子当即欢喜,可算请动了。   两人走的快,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内院。   这商贾的别院也确实没个规矩。一路过来,路上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行事毫无章法。不过这也叫他稍稍放了心,有人在便不怕撞上恶心事儿说不清。   那婆子领着他穿过角门,来到一处凉亭之中。   周斯年站在凉亭外的拱桥上,看见里面并没有夏暁身影,只有一个打扮富贵的中年妇人执盏慢饮,好整以暇地等着他。   世子爷,当即沉下脸来。   周斯的身影踏上拱桥,杨氏就看见了。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哥儿,红袍广袖,骨子里透出一股子难言的雅致。   杨氏心中暗暗点头,这公子做她女婿,她认了!   这么想着,她砰地一下放下了杯盏,站起身来。   想着这人往后是自己女婿,杨氏笑的亲切。上下打量着年轻人,看得越久心中就越满意。这般风神俊朗之人,确实要惹女儿挂心了!   杨氏笑眯眯地冲周斯年招手,示意他进来坐。   周斯年四处看了看,除了几个婆子,也没什么旁人。他一声不吭地立在拱桥上,面上的不耐很明显。   “周公子。”   杨氏主意到他的脸色不对,先是一愣。而后又心想,怕是婆子请人时惹恼了人。完全将人看作自己女婿,她自然会注意留好印象:“实在是有事要与你相商,这般仓促请你过来,若有唐突之处,还请你多见谅。”   周斯年已然敛住怒色,闻言,只淡淡点头。   “周公子,此事一两句说不清,莫不请你坐下相说?”   世子爷没有应声,只是走到拱桥下面,依旧站在凉亭外:“方才贵府下人来与我说,内子在花园与几位姑娘有争执?内子究竟出了何事?”   杨氏立即明了,婆子怕是没有直言是她请人。只用他娘子的事儿将人诓来。于是也猜到周斯年缘何满脸怒色,当即好声好气道:“周家娘子听闻是因一朵花跟几个爱花的姑娘闹了点小口角,没甚大事。”   “如此,那周某便放心了。”   杨氏见他情绪缓和,笑了笑便开口:“不知公子对我赵府作何看法?”   问的突兀,却也不算突兀。   周斯年眸光一闪,不解道:“赵太太为何这么问?”   “我与公子敞开说罢。”   看中了周斯年,杨氏已然将他看作女婿,“我家明珠下个月便已至及笄年岁。我观公子丰姿俊朗,品相磊落,想将女儿许配与周公子。不知周公子意下如何?”   “周某家中已有娇妻。”周斯年却没想到是这事儿,“想必你也见过内子,内子娇憨懂事,周某甚是喜爱。”   杨氏一听这话,却是不恼,“周公子该好好考虑了开口才是。”   她坐下身,脸上的笑意却是转淡了,“周家再是富贵,也不过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人最贱。周公子若弃了屋里那个再娶,门庭也该贵气些。”   “哦?”世子爷勾了勾嘴角,表情有些嘲弄的意味,“赵大人也不过一州府之长,赵太太这般说话,未免有些太过。”   杨氏抬眼一笑:“是啊,现如今确实是州府之长。可谁能说得好,三年后我们老爷不会变?”话如此说,看着周斯年的眼神却是满满笃定。   周斯年眼中一闪,眸色渐渐黑沉了下去。   幽州任职十三年,赵芳的功绩并不起眼。出京之前,周斯年已在吏部看过他往期的档案,来了幽州,更是沿途打听了百姓的口碑。就这般平庸成绩,若是升迁,没鬼都说不过去。   他笑了下,说:“哦?是吗?”   杨氏轻轻一笑:“不若你回去好好考虑。若是舍不得屋里那个跟了旁人,一晚药灌下去,自还是‘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说我说得可对?左右明珠也大度不计较,你且放心。”   周斯年看着她,半晌,‘呵’地冷笑出声。   “你们在说什么?”   恰在两人沉默,突然一个清甜的嗓音打破沉寂:“什么大肚子?”   周斯年一惊,猛地转过头。就见拱桥上夏暁穿着白底撒花裙裾,眨巴着大眼睛正蒙蒙的看着他与杨氏两人。   就见那双大眼里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夏暁瞬间变脸。   捂着胸口,她一脸伤心欲绝:“相公你告诉我,谁的肚子大了!”   然后,丝毫不等他开口,出攻其无备地从桥上飞扑下来。吓得世子爷赶紧张开手抱住。   夏暁脸埋在男人怀里,抱着他的腰就嘤地抡起小拳头:“你快说清楚,不说清楚,我就挠花你的脸!”   世子爷:“……” 第二十六章   京城,摘星楼。   摘星楼名声再好, 行事再有章法, 也不过一家青楼。楼里人多,鱼龙混杂, 容色仍是此中人的生存倚仗。   知晓自己相貌太招恨,夏花从进楼起, 便将人多是非多刻在心头。她从不与人拉帮结派,也从不刻意张扬自己的相貌,每日素面朝天。衣着粗糙, 极力收敛锋芒。然而相貌避开了嫉恨,却仍旧避不开麻烦。   夏花看了眼神色不善的三个娇媚姑娘,迅速垂下眼帘。   她面上怯生生的, 脚下不着痕迹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半个身子露出走道:“玲玉姐姐, 香兰姐姐, 鸣柳姐姐,你们找我有事吗?”   夏花已然记不得, 这是第几次被人堵着教训。   “找你有事?”   穿着浅紫纱裙的姑娘斜着眼睨人,桃花眼里的嫉恨掩饰不住,“废话!来此处找你,自然是有事!”   她刚说完,身后站着的两个姑娘适时哼笑了下, 恶意明目昭彰。   夏花眸中厌恶之色极快闪过, 面上更凄惶。   她耷拉着眼睛, 缩着脖子怯弱又懵懂:“那……很急么?不急的话,我,我就先走了。春先生和夏先生还在舞房等着呢,我,我怕去晚了先生会生气……”   来人是与夏花一起学舞的几个姑娘,比夏花早进来,寻常最是看不惯夏花。其中黄衣裳的姑娘一听她说这话,顿时更来火。一个半路出家的野路子,凭什么叫。春先生夏先生两人另眼相待!   去迟了,春先生生气?很得意嘛!   仗着身高,她一掌将夏花推到在地,抬腿就要踩夏花的脚筋。哼!不是很会跳舞么?不是最爱在先生跟前装勤奋么?不过才进楼四个来月而已,装的这样,真当自己天赋惊人?   另外两个姑娘也怒,撸着袖子便过来帮忙踹。   夏花弓在地上,手脚蜷缩起来不叫她们踩。   那几人一看她这姿势,就知道她心中的顾忌。原本没打算怎么,见状反而起了狠心。   眼一戾,卯足了劲地非要踩断夏花的脚筋。   夏花护着手脚,嘴唇都要咬出血!   自从进了这腌臜地儿,吃了一次亏,她就没打算再心善下去。夏花的眼睛极快地扫了一圈,发觉四周没人,眸中狠戾一闪,也起了狠心。   她手慢慢伸进怀里,悄悄地摸着早早藏身上的细针。   只是,刚要扎向几人的脚筋之时,突然瞥见不远处妍妈妈越来越近的身影。她心中一惊,连忙又缩回手。   夏花默默将身子蜷缩得更小,突然放声大哭出来。   “别踩,求你们别踩!”   夏花嗓音软软细细的,在安静的走道上听着尤其的可怜:“春先生还要教导我飞天舞,脚筋踩断了就不能跳了!”   楼里姑娘私下有点纠葛正常,闹闹打打不出大事,管事妈妈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断人脚筋就恶劣了,毕竟楼里的姑娘都是财产。   果然,妍妈妈听到这话,有了反应。   事实上,夏花半个身子都露在外头,妍妈妈其实老远就看见了。妍妈妈比一般人心狠,在她看来遭人欺辱反击不了那都是没本事,她原不想管。让她在意的是,底下那个是春愿意教导飞天舞的。   消瘦刻薄的脸上,神色变得难看。   摘星楼的名头,全靠多才多艺的姑娘打出来。可这姑娘的才艺,也是靠楼里教导妈妈的调。教。春是舞技最厉害的教导妈妈,飞天舞更是她独门秘技。若不是十分讨她欢心,想她教你,那是做梦也别想。   “都在干什么!”妍妈妈厉声喝道。   踹人的姑娘闻声看过来,顿时一惊,具是停下踹打的手脚。   妍妈妈人还没上楼,立在台阶上,眼神冷冷盯着上头动手的三个姑娘:“玲玉,香兰,鸣柳。胆子不小啊,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动其他人!”说着,她的视线又落到躺着的夏花的身上。   夏花适时偏过身子,将脸完整地露出来。   妍妈妈看清了脸一愣,顿时一阵后怕。   她方才要是没过来,这么一个好苗子就被要踩坏了!   妍妈妈身为楼主掌事,平常掌管楼中大小事务的。夏花虽说得人看重,偏又从被卖进来就被骊妈妈看得紧,自己又除了练舞很少出房门。说起来,妍妈妈还不知道有夏花这么个人在。   这么闹了一下,夏花是要进了妍妈妈的眼了。   果然,妍妈妈的脸色在看到夏花漂亮的脸蛋边一块青紫后,眨眼间就青黑下来。她缓缓走上楼,刻薄的脸变得可怕:“给你们一炷香,一炷香之后,我要看到你们三个在私教楼里。”   三个姑娘的瞳孔猛地一缩,脸色瞬间煞白。   私教楼,摘星楼里处置不听话的姑娘的地方。   夏花闻言,极快地瞥了三人一眼,眸色慢慢黑沉。就见妍妈妈已经上楼,她挣扎着在妍妈妈的搀扶之下站起来,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三人又看了看妍妈妈,最后白着小脸眼一闭,昏了过去。   然后她就听见,妍妈妈冷冷的说道:“若是不在,你们三个明日一早就从中院滚出去吧!”   中院,通种院,摘星楼明日之花的调。教之地。未学成出了中院,意味着不堪调。教,资质下等,卖身。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三个姑娘颓丧地跪在了地上,吓懵了。      南边幽州城,王家别院。   夏暁是被脸色铁青的世子爷给抱出别院的。其实也没什么,夏姑娘只不过自说自话地演了一出糟糠妒妇撒泼戏,顺带着,扇了知府太太的几个大嘴巴而已。   某些场面羞耻度太高,身为戏中男一号,男人差点没被气死!   回程的马车里,两人割据一角,相对寂静无声。   周斯年额头的青筋跳跳的,灌了好几盏茶也还没能平复下来。夏暁缩在拐角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   世子爷冷笑,现在晓得过分了?   晚了!   夏暁吸了吸鼻子,她也很委屈啊。   她又没怎么。刚才周斯年那脸色明明就是要发火的,她不就提前帮他撒撒气嘛,有什么可气的。   悄摸摸偷看了一眼周斯年,夏暁心中还有点小不忿,而且,那个女人可是说要毒死她哎,她小小地报复一下不行啊!   敏锐地抓到夏暁在偷瞄他,那不知悔改的小模样,男人的脸色顿时更青黑了。   夏暁乖觉地缩回乱看的眼,头低得更下了。   侍墨李嬷嬷两人分坐在车椽子的两侧,听不见里头声音,侍墨疑惑地看着李嬷嬷。眼神问她怎么了?   ……怎么了啊?   李嬷嬷摸了摸鼻子,她说不出口。   于是,马车一路很沉默地回了客栈。   于是夜里,夏暁才知道这位爷,他是真的气狠了。   世子爷发誓,他人生在世二十二载,还从没如此窘迫无言过!   他双手掐着夏暁的纤细的腰肢,将人按在怀里狠狠地撞。滚烫的汗水一滴滴滴在夏暁身上,凶狠之意尽数展露:“好玩么?作弄我这么开心?胆子够肥的啊?爷若不收拾你,你这女人是不是还要上房揭瓦?”   夏暁无助地蜷气了脚趾,觉得自己委屈死了:“那个,我是帮你啊。爷你看啊,那女人,不是放过你了么……”   被她扇了一顿,看你都躲。   世子爷眯着眼,简直气笑了:“哦?这么说,那爷还要谢你咯?!”   “可,可不是?”   夏暁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扭了下腰想往后退,嘴巴还不饶人,哆哆嗦嗦地狡辩:“赵家两个姑娘可凶了,凶,凶就算了。她们脑子,还有病,疯起来就骂人……”   湿漉漉的猫眼儿谴责地瞪着身上的男人,仿佛在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啊!你这样恩将仇报怎么是人!   世子爷嗤笑,抱着她就是不放,甚至更凶。   夜渐深,床榻摇晃许久才终于停下。男人重重地喘着粗气,低头一看怀里人。大大眼儿里都飘出水花了,还执着地拿小眼神谴责他。   世子爷抱着她突然噗嗤一声,大笑出声。   夏暁又困又累,狠狠瞪着他:“大晚上扰民,小心店家来骂你!”   男人嘴角的笑意更大,笑得更猖狂。   洗漱的时候也在笑,李嬷嬷看着眉眼如花开的世子爷,看着小鸡啄米的夏暁眼神渐渐收起了轻视。   笑了老半天,他终于笑够了,夏暁也睡着了。   摸了一把怀里人的粉扑扑的脸蛋儿,世子爷轻声感慨:“……奇怪的丫头,真不知怎么长大的?”   罢了,也不过无伤大雅地闹了一场,除了丢了些廉耻,好似也没坏正事儿。世子爷长臂卷着将人往怀里搂了搂,合上眼睛也睡了。左右这里人也不知他的身份,闹就闹吧!   第二日又生龙活虎的夏暁咬着面条轻哼,底线又低了呢…… 第二十七章   夏暁敢闹, 就是料想杨氏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的。   官家太太逼人杀妻娶填房, 这事儿可一点儿不小。若是宣扬出去了, 别说她女儿的名声, 就连她相公的官途也要受牵连。夏暁昨儿表现得那般凶悍浑不吝,稍稍知道分寸的, 大底是投鼠忌器还来不及。   然而, 早上才出房门便被两个婆子强硬请去喝茶,夏暁也只能无话可说。   也不知这知府太太,是真蠢还是有恃无恐?   其实也不远, 杨氏约莫还晓得遮掩遮掩,只在夏暁他们落脚的客栈包了个包间。   瞥了眼身前腰膀子强壮的婆子们,夏暁暗暗冲刚端着吃食走上楼梯的李嬷嬷摆了摆手, 半点没挣扎地随他们去见杨氏了。   李嬷嬷脸色一冷, 连忙转头出去寻周斯年。   进杨氏坐在窗边座上, 冷着脸呷茶,一左一右两个强壮的婆子守着。   屋内两个, 身后两个,四个婆子。   夏暁很庆幸方才自己识时务,否则准是要被借机扇耳光的。抬头迎上杨氏递来的眼神, 果真与她所想差不离。   杨氏的脸颊已经不疼了, 今早起来还残余一点红痕, 此时用了脂粉看不太出来。脸上不疼了, 心里的怒火可没消。但自打她当上知府太太, 还是头一回被人扇耳光。这样大的气, 杨氏是怎么也兜不住的!   “周家娘子,你好大的胆!”   杨氏还未动,她身旁的婆子拧着脸厉声喝道。   夏暁才不理她。见势不对根本不跟她们周旋,张嘴就站在门边就大声嚷,反正她是泼妇她怕谁:“这位夫人,就算你来找我也是不行的啊。你说再多,我家相公也是不会娶你家女儿的。”   果然,包厢里主仆顿时脸色齐变。   一个强壮的婆子眼疾手快,扑过来就要捂夏暁的嘴。夏暁身子灵敏地一窜,躲了过去。几个婆子见状,立马都扑过来抓人。   夏暁:“你们知府家的姑娘很难嫁人么?旁人家不愿娶,你还强塞?”   杨氏气急,这女人委实嘴毒!   不过一个商贾,若不是女儿欢喜,她看都不看一眼。   “给我掌嘴!”杨氏也是有备而来,知晓夏暁是个棒槌,她嘴都懒得动。   夏暁见势不妙一脚踹倒了包厢屏风,发出嘭地一声巨响。   巨响刚一落,二楼走道尽头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似乎有好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还伴着不同人惊呼。店家急冲冲推门而入,进门还没看里头剑拔弩张,张口便嚷:“出了何事?怎么回事?”   与此同时,外头听见动静的人,也围在了门口。   “快来评评理啊!”   见抓她的几个婆子吓愣住了,夏暁趁机跑到门口,凄惨地揪着脸:“知府太太她,见我家相公丰神俊朗,想把她女儿嫁与我相公。竟一早带着四个嬷嬷来与我相逼,叫我选是药死还是休弃……”   此话一出,一片哗然。   杨氏捂着胸口,差点没背过气去:“胡说八道!你胡说八道!”   抖着手,她指着一脸悲苦向众人诉说的夏暁大怒:“给本夫人抓住她!我倒是要看看,偌大幽州城,是谁给你这个胆子信口雌黄!!”   四个婆子忙回神应是,撸了袖就要过来。   夏暁没料到杨氏也是个狠的,这么多人在也敢动手。几个婆子迅速围过来,她左右看了没地儿可窜,慢慢被堵了在门角出不去。   啧!要挨打了!   果然下一刻,其中一个婆子便扬起巴掌就要扇她。   夏暁眼一闭,心想可怜她这身细皮嫩肉,这下脸怕是要肿半天了。谁知等了许久,巴掌都没落下来。   四下里,莫名静了下来。   然后,她就听熟悉的男声冷冰冰道:“光天化日之下肆意欺辱平头百姓,知府太太真是好大的威风!”   李嬷嬷趁机挤进来,将夏暁护在了身后。侍剑侍墨抱着剑走进来,两人那身高马大气势冰冷的模样,立即就吓退了一帮人。   夏暁心一松,乖乖地躲在几人身后。   周斯年非常生气,十分生气!小地方的人竟是如此浅薄。   世子爷原也与夏暁所想一致,好歹是知府官眷,即便心中不齿面上也是要重官声名声的。自己口出恶言遭了罪,夏暁就是举止过了些,也合该她们自认倒霉,夹好了尾巴做人。   却没曾想到,这杨氏会如此猖狂,怕是觉得天高皇帝远,没人治得了他们!   “赵夫人。”清雅的男人满脸冰冷,说出来的话尤为讥讽,“昨日周某已然告知过。周某家中已有娇妻,谢绝夫人好意,夫人不是早已知晓?夫人今日此举何意?领了这一帮子人来找内子,这是逼迫?”   世子爷开口不疾不徐,自有一番气度令人信服。   他这话一说,更是坐实了杨氏逼婚的名头。   杨氏怒急,经过昨日一遭,她早已下决心,任女儿哭断了肠,也是不会叫她家明珠屈尊降贵。这样子没规矩的商户人家,根本不配她们提携。   “一派胡言!”   杨氏站起身,直将方几上的杯盏碰的砸落在地,“我赵府千金金尊玉贵,哪里会看得上你!”   可任她怎么叫嚣,外头看客也是不信的。看看人家小夫妻两都这般诚恳作态,且那公子一看就人中龙凤,心想知府姑娘果真是不要脸!   门口人越积越多,大家具是不敢明言,只低声交头接耳。   那嗡嗡的场面,指摘得杨氏怒火攻心,一时话都说不出来。   说也说不出,动手怕是不会占便宜。杨氏也不愿在继续纠缠,捂着胸口厉喝一声‘走’,便领着四个粗壮的婆子迅速离去。   只是人走了,闲话却留下了。   流言传得太快,也不知是幽州城太小还是怎地,不过半日的功夫,客栈里的这出戏码就传遍了城内。经了不少人口传说,故事自是变了个样,那话是越说越恶毒。   外人直说,知府家姑娘跋扈,看中旁人相公。知府太太狠毒,为全女儿心思,亲自领人去灌了那公子的娘子毒酒。谁知那公子与娘子恩爱情深,急急赶回得知真相,更是死活不从。如今那公子娘子中毒颇深,也不知救的回救不回。   众人听得唏嘘,一时又是感慨夫妻情深,又是暗恨官家太太狠毒。   当日听闻流言的赵知府差点没气死。憋不住火,在衙署就砸了好几套心爱的白玉茶具,回了府邸,更是指着杨氏就一阵怒骂。   这无知蠢妇!他升迁在即,路子都打点好了就指着这两年的功绩上位。这等为官不仁的话一传出,他那高升之路就要砸她们手上!   杨氏却不以为然,幽州城都被他赵家管制的犹如铁桶一般,谁胆敢把话往外递?更何况,京城那位大人还指着他们这头的私盐路子搂银子。断了他们就等同扔了钱袋子,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赵知府指着她,狠狠一巴掌就扇下去:“闭嘴!谁准你挂在嘴边!”   教训了杨氏,他想想还是不行。   于是第二日一早,他领了城内最好的大夫,亲自去周斯年几人落脚的客栈。   当众之下替杨氏道了歉,他姿态放得低,一副又愧又悔的模样:“都是本官教导不严,老妻一片爱女之心这方才行事有欠稳妥,请二位见谅。”   说着,他示意大夫赶紧去给看诊:“贵妇夫人病情如何了?这位是城内春晖堂的大夫,妙手回春,定能救回贵府夫人。”   只是夏暁还在睡,李嬷嬷站在门口拦住,不叫他们进门。   赵知府有些恼,但百姓都在看着,他也不好强求。   忙又递给周斯年一个请帖,说是三日后,赵家府邸要办一场南北商船的宴会。听闻周公子也行商,若是得空的话请不必客气,准时来。   赵芳的眼神意有所指,世子爷眸子一闪,伸手接了。   周斯年翻开帖子看了眼,淡淡一笑,“内子已然好转,还请赵大人放下心。”   合上请帖,转头递到侍墨手中,他态度明显又缓和许多:“赵大人的好意,周某心领了。届时商会,某定会准时赴宴。”   赵知府见他知趣,和善地笑了笑,拱手便告辞:“既然如此,那本官便告辞了。”   周斯年点头,示意他请。   含笑地出了客栈,上了马车赵芳的脸便拉了下来。   陪同他过来的师爷不解,是不是勋贵身份还不清楚呢,有必要这么小心?他很有些不忿:“大人,就这么便宜那小子?南北商会里的东西可是实打实的,叫那小子随便巴上一个就不得了啊!”   赵芳冷冷瞪过去一眼,师爷闭嘴了。   周斯年负手立在厢房的窗边,幽沉的眸子静静看着下面,直到地下那马车渐渐走远…… 第二十八章   春风一过, 纷飞的柳絮已停, 京城已近六月。路边的树叶由青变黄, 草叶茂盛。温热的夏风吹过, 看着越发青翠欲滴。北方素来春秋短,冬夏长。惹人恼的蝉鸣还未至, 京城却早有烈日炎炎, 提前迈入了暑季。   将近正午时分,街道上行人往来匆匆,两侧的商铺里店家懒散地打着瞌睡。夏青山仰头看天, 刺眼的日头照得人心浮躁。   这是自他清醒以来,头一回独自走出家门。   南柯一梦,梦醒时, 家中境况物似人非。对着夏老汉日日无声的指责, 夏老太背地里抹泪伤怀, 夏青山心里又苦又涩,着实说不出辩解的话。   因他一己之私, 家中姊妹离的离散的散,罪难消!   现如今即便父母不提起,他自己也日夜寝食难安。   紧了紧身后的背篓, 夏青山将一早劈好的柴送去卖。   不求得多少银两, 只为一点心安。   穿过巷子, 再过两条街有家专门收柴火的店家。   夏青山闷着头走, 步子迈的大, 姿势很有些僵硬。   大底身为读书人, 自小又没做过这类的事,他心境上转寰不过来。头一回一身不体面的短打又背了脏兮兮的柴,他心下还是难堪的。   走到路口要穿过巷子时,夏青山疾行的脚步顿住了,有点下不去脚。   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跟他一样进京赶考的寒门学子,曾经他还被邀请去家中做过客。彼时夏青山在寒门学子里头风头无两,因此做派也尤为傲气。   然而秋试张榜,他名落孙山。   这帮寻常捧着他的人,也是后来用尽了丑恶嘴脸奚落他的人。夏青山受不住,心境遭受重创,自此才一蹶不振。   如今回头再看,即便心中明白,他对这条巷子仍旧心存怯意。   作了好一番建设,鼓起勇气疾步走。   夏青山边走边嗤笑自己软弱,脚下不受控制走得飞快,只想尽快穿过巷子。   只是人刚行至巷中,迎头撞见四个熟悉面孔。具是身着青色长衫,头戴纶巾的读书人打扮,其中一两人身后背着书筐子。   夏青山有一瞬的窘迫,忙低下头佯装不认识,却不想还是被发现了。   四个书生籍贯也是徽州,与夏青山是同乡。   夏青山在徽州读书人当中很有名声,具是传他天资聪颖。四人也自负学识渊博,心中自然是不服的。可因着籍贯相同,往年与夏青山往来也算亲密。   他们此次也未中第,如今滞留京城,等着三年后再考。   “瞧瞧这是谁?”   一个身着青衿的细长眼书生头一个开口,他拦在夏青山跟前,嘴角挂了几丝轻慢的笑意:“子重兄怎地会这般打扮?这是作甚?去卖柴火啊?”   子重,是夏青山恩师为他取的字。   因着同出自徽州,又是同期赶考。相互之间念着同窗之谊,为表亲近之意,相处时候从来都是以表字相称的。   细长眼书生私心里,是最不服夏青山的。   在他看来,夏青山不过是心高气傲的愣头青,一个被人吹嘘了两句就飘起来的蠢货。可当初为了融入交际圈子,得到帮衬,他是违心说了不少捧这蠢货的话。   现在想想,还觉得意难平。   “家中困难?”   细长眼书生意味深长地打量着他身后柴火,语重心长劝说道,“子重兄你也是,即便不曾中第你又怎么能这般作贱自己?好歹是有功名在身,你也该讲些气节,不为五斗米折腰才是!”   刚一说,他身旁鹰钩鼻的书生立即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别说。   细长眼书生才不予理会,手一摆挥掉下那人的手:“难道我说的不对?我等读书习字,怎地能学那些市侩做派,瞧瞧子重兄这副打扮。”他痛心疾首,“真是丢我等读书人的脸面!”   夏青山低着头,握着背篓的手都捏的发紫,抿着嘴没说话。   鹰钩鼻看着,眉头却是皱起了。   夏青山原本是他们一行人中最有灵气的。现下如此落魄,不说旁的,这也算是徽州的一大遗憾。他们作为同乡又是同窗,不拉扯一把已然无情无义。若还要故意说这些落井下石的话,那行径也太过卑劣了!   鹰钩鼻这般想,另一个四方脸的书生却十分赞同细长眼书生。他看着低头不说话的夏青山,脸上极快地闪过恶意。   照他的想法,恨不得几句话将这人踩到泥里才甘心呢!   “思儒兄若这般说,那可不太讲理了呢!”   四方脸推开鹰钩鼻,凑到夏青山跟前打量他。见他即便如今消瘦如骨了,还一副清隽秀逸的模样。默默恨得咬牙,这等相貌若是一同进了殿试,旁的不多说,圣上定会一眼就看中他。   于是他笑了下,半是感叹半是遗憾的口气道:“子重兄自脚踏入那等销金窝便败尽了祖产。你这般说,难不成叫夏家的两位上人也陪着掐紧了脖子不活?”   此话一出,夏青山的脸都灰白了,唇色褪尽。   最不愿被人提起的,夏青山这些日子都捂在了心口。可这些人,却偏要字字句句往他心口上扎刀。   四方脸的见状,眼睛高兴的都眯了起来。   他状似可惜的拍了拍夏青山肩膀,摇着头叹气:“也是那帮子人坏心害你。若不是他们恶意鼓动,子重兄又怎么会误入歧途?”   四人角落里站着唯一的清秀桃花眼书生,面露担忧。   他往日是去过夏家最多的,比起其他三人,真心还是有些的。见四方脸说得夏青山都要倒下去,他连忙打断了话:“子重兄可还好?可是还赶着去送东西?瞧着脸色很差呢,若不这样,我送你过去吧?”   说着,他不给人反应的时间,推着摇摇欲坠的夏青山就往巷子外头走。   “名之兄你们先回吧。”清秀桃花眼扯着夏青山的背篓,想往自己身后背却没能扯下来:“我观子重脸色不好,一会儿送完柴火,再将他送回家中。大约要耽误些时候,你们自去吧。”   夏青山脸上灰败,走起路,脚下都踏不稳。   桃花眼看得忧心,想了想,问了一句:“子重近两年来,可还有做过文章?往日就数你学识最深厚,近来可还用心记着?”   夏青山已经两年不曾碰过书本,被问得哑口无言。   “我,我……”   长时间未曾开过口,夏青山的嗓子低哑至发不出声。   桃花眼书生其实也知晓他聪颖,拍了拍他的胳膊,觉得不管怎么找他都该劝上一句,否则太可惜了!   “子重现如今醒悟也不晚。”桃花眼拧了拧眉,想想一年还是挺紧的。但话都到了这个份上,他硬着脖子劝,“离下次秋闱还有一年,凭着子重你的资质,只要你沉下心学,定还能再赶上来。”   然后,又补了一句:“唔……若是还不中,你再等上三年也是等得起的。”   夏青山被他说得,神魂都僵滞了。   像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被光撕开一小片口子,照进了点点光。恍惚间,他有种啼笑皆非的荒唐感。   是啊!一次不中,不代表次次不中!!若是他沉得住气,等他个三年再上也未尝不可?   可是,为何他就是钻了牛角尖,霍霍了一家子人呢?   脚下有千斤重,夏青山迈着沉重的步子,心却跳得要飞出胸口。   愧疚又重燃希望的心绪顿生,纠缠不宁折腾不休,他是一路恍惚地看着桃花眼跟收柴火的店家攀谈讲价,替他卖了柴火,又替他收了钱,一句话都说不出。   送他回住处的途中,桃花眼一路担忧地跟着出神的夏青山。   纠结了老半天,终于在快到夏家门口之时,他开口问了:“子重,不知夏三姑娘可曾找回来?”   桃花眼书生低着头,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听闻夏三姑娘被赌场打手抢走了,你可曾打听过,她在什么地方?”   那个美丽又柔弱的姑娘,不知会不会正在哭……   夏青山顿时犹如当头棒喝,整个人都被钉在原地。   桃花眼急得不行,既然问出口了他也不打算隐瞒:“夏三姑娘是个极好的姑娘,心地善良,灵巧过人。若是能找回来,若是还能找回来……即便她遭遇了不幸,我,我也愿意求娶!”   回答他的是夏青山发抖的背影,以及一片死寂。   说出口这般大胆的话,桃花眼有些羞。他顾不得看夏青山的反应,仓促地拱了拱手便疾步往回跑了。   夏青山在烈日下站了许久,身上冰凉凉的。   直到脚底开始站不住,他才如幽魂一般踏进了家门。   ……他不能在混下去,他真的不能了。他还有三妹的下落要打听,不仅三妹,他幺妹怕是也在等他撑腰,他必须得立起来!   夏青山整个身子都在抖,从心底涌上一股气,激得他刷一下站起来。   他想通了,他真的想通了。   于是,立马爬起来跑去翻箱子。那些被他压在箱底的书本,他都一一翻了出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既然他从小到大除了读书习字其他什么也不会,那再重头学做其他也是无益的。干脆下定了决心,将书读到最好! 第二十九章   幽州城的南北商船宴会, 比世子爷预料中更盛大。这么说, 并非是此宴会的场地大来客多, 而是来人具是名头不小的船运商家。   周斯年来的十分早,一进门便端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品茶,耳边听着门童点贴。随着来客的名头一个个报上来, 他浓密的长睫也静静垂了下来。   这个赵芳, 不能疏忽大意呢……   宴会的场地在赵府后花园,灯笼案桌俱已摆好。只是时辰还早,离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于是早到的来客都在偏厅饮茶等。自然,这也是宴会主人刻意的安排, 特地空出时辰给来宾私下详谈。   府邸的主人赵芳并不在,由着赵芳的妻兄杨明志帮着照顾。赵府的下人安静地守在案几旁, 适时伺候着茶水,有条不紊。   因着来客之间彼此熟识,众人都一副自在模样,相谈甚欢。   此次除了周斯年以外, 还有五个生面孔,此时正热切地跟这些前辈攀谈。这也是寻常事, 做商船这一行的,年年有新人出头,这些事儿来客们早已习以为常。只是世子爷生的显眼又安静, 倒是引得不少注目。   “这位公子到的好早。”   一个络腮胡的富态大汉见周斯年端坐一旁, 骨子里透露着清高, 来了些兴趣开口攀谈,“胡某观公子你颇有一番气度,不知家中作何等买卖?”   络腮胡大汉是闽州胡家帮的当家胡江,周斯年早做过了解。此人做水路生意已有不少年头,手下掌握着幽州至中部赣州一代水路的船行。   从他一进门,他便一直注意着这人的动向。   现下见胡江过来,世子爷眸中暗芒微微一闪。忙放下茶盏,拱手:“胡当家有礼,周某家中做古董生意。”   说着,他牵起嘴角浅浅地笑:“周某是第一次来还不是很懂规矩,若有不当之处,还请胡当家海涵。”   胡江是个直爽的性子,闻言当即哈哈大笑说好。   混到他如今的地位,自是不用再看谁脸色。近来几年胡江更是将直爽性子使得更甚,看谁顺眼才会跟谁好好说话。他观周斯年相貌好气度好,也不自恃身份,巴巴地就跑过来跟世子爷搭起话来。   聊着聊着,发觉周斯年看似高傲实则很谦逊,他便更觉得这年轻人顺眼了。   大掌拍着世子爷肩膀,他直接称兄道弟:“没想到周老弟年纪轻轻,见识还真不少。”胡江哈哈地笑着,有些奇怪他一个古董商人怎么来了商船的宴,“赵大人发帖子素来是很慎重的,也不知你是怎么叫他看中?”   周斯年当即一脸惭愧,摆摆手一副不便提及的模样:“碰巧罢了。”   胡江感兴趣:“哦?碰巧?”   “恰巧前些日子与赵大人闹了些误会,不是大事。”周斯年一副避重就轻的姿态,轻描淡写带过,“大人为人和善,便递来了请帖叫某前来见识见识。”   “哦……”   这儿的人谁都不是傻的,前些日子赵府女眷闹得那传言,偏厅里的宾客就没谁不知晓。见周斯年竟实话实说,胡江眼中一闪,面上笑意更真诚了些。   他没否定周斯年的话,只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赵大人啊,确实和善呢……”   周斯年也笑,不继续评价。   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他只把话头转了方向:“实不相瞒,周某私心里很感激赵大人的慷慨。这次过来,正想寻一条隐秘的水路帮着运些贵重古董。”   胡江挑了挑眉,招手叫丫鬟斟茶。   “古董这些货,走陆路更省事吧?”   茶水斟满了,胡江也端着吹了吹茶末,随口一提道。   周斯年笑着摇了摇头,解释说:“古董生意不抢日子,不拘水路陆路。在周某看来,陆路走得急又颠簸,路上易损耗不若水路更稳妥些。”   胡江一想也是,水上确实比路上安稳。   “不知胡大哥是做那块的水路?”   胡家帮的名头挺响亮的,周斯年若是佯装不认识他才是坏事,干脆直言感慨:“方才听门童报了名头,吓了一大跳呢。没想到这一小小幽州城,竟然回有这许多的巨贾齐聚一堂。赵大人好本事……”   胡江闻言眸中一闪,哈哈笑着没搭话。   周斯年瞥了他一眼,眸子暗了暗,当即不再多言。   沉默片刻后,胡江突然开口,却是在沉声回答方才周斯年的提问:“胡家走的是闽州这一代水路,过了赣州便不会再往上去。再往北,更是不行。”   周斯年恍然大悟,当即歉意拱了拱手,直说太遗憾。   转又压低了声音,他拧着眉头一副困扰的模样,“走陆路盗匪太猖獗了,古董字画等物又是贵重之物,稍有不慎便是大损失。周某家族做了古董生意多年,早就想换运货的路子。偏又寻不到稳妥的船帮合作,着实为难啊。”   胡江目光炯炯,片刻不离地打量他。商人之间,最忌讳浅交言深,胡江看着周斯年,只觉得这年轻人有些太过单纯了。   世子爷却八风不动的,继续道:“也是无法可想,这次机缘巧合遇上了这么些有名头的船帮,若是谈妥了也算了了一桩心事。胡大哥这边熟,不知可有稳妥的船帮引荐引荐?”   “周兄弟想往哪儿运?”   周斯年顿时面露欣喜:“周家的生意日前还在京城,过几年就要往祖籍地沧州迁。就是不知胡大哥可知有哪家做通往京城的船运的?古董贵重,不便路上随意换乘,否则丢了一两样都是大损失。”   胡江见他神情不像作假,犹豫了片刻,凑到周斯年跟前说了实话。   “幽州城内就有一家专门往京城运货的水路线。”胡江瞥了眼笑嘻嘻招呼宾客的杨明志,眼神示意,“就那杨家,说是运送稳妥又隐秘,从未有过失误。”   “杨家?”   周斯年仿佛不信,“不是说杨家做得玉器生意?”   胡江嗤笑,年轻人还是年轻人:“玉器生意做的再好,能挣到几个钱?赵府的摆设这般奢华,幽州城管制的这么严,靠那点钱财能办得到?”   周斯年心中一动,面上不信。   他笑看着他,四下里看了看突然小声说道:“再告知你一个消息。就这幽州城附近,可是藏着精品盐湖的……”   说罢,他一口饮尽了茶水,笑眯眯地回他自己位子坐下了。   世子爷垂下眼帘,眸子渐渐深不见底。   这一代有盐湖,这是周斯年知晓的。只是这个胡江,这般轻易把这话说与他听,到底什么意思?且,这些消息又是真是假?   回去座位的胡江正举杯喝茶,借着袖子的遮挡,他不错眼地打量着周斯年的神情。   聊了半天,胡江也觉得周斯年有问题。   为了运货找水陆而来?   呵!他才不信!借着赵府女眷搞出那种名头逼的赵芳拿请帖补偿,定是也冲着盐湖来的!他心中冷哼。不过,私盐这个肥肉够大啊,若是能分一杯羹,谁还去做那等累死累活的船运……   世子爷思量了许久,猜测有九分可信。   他微微笑了下,接下来的事情怕是简单了。没想到,幽州私盐的这事儿,在船帮这些人眼里竟是个不公开的秘密呢……   修长的手指搭在案几上无意识地敲了敲,世子爷笑意越深,这个胡江,倒是启发了他。既然私盐有这么多人盯着,不好好利用一下都是浪费呢。   ……   另一边,终于在客房呆的发霉的夏暁,第二次决定出门玩。   因着上次侍墨护主不力叫登徒子缠上夏暁,世子爷这次留下了侍剑。侍剑倒是比侍墨好相处多了。虽然两人都是冰块脸,但侍剑莫名给她一种好欺负的感觉。   “夏姑娘,要去哪儿?”   夏暁原想走着去,但李嬷嬷觉得她的相貌容易招祸,硬是叫侍剑架马车。   马车就马车吧,夏暁是无所谓的。   侍剑把马车赶来,一路走的奇慢。夏暁抻着下巴坐在窗边,掀了帘子往外看。   这幽州城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   它地界不大,又不比京城繁华又没有平坦宽阔的马路,马车穿过街道走了一个时辰就从南走到北了。夏暁想了想,总不能把马车赶回去,于是就叫侍剑继续往前赶,出城去玩。   说不定城外有寺庙,她也好上个香,感谢老天爷保佑她!   李嬷嬷一想世子爷大约很晚回来,夏暁出去玩玩不碍事的。她这几日与她熟了,也挺喜欢这好养活的姑娘。想着朝晖堂里那个不好,这个勉强凑合着也不算差,于是提议她给世子爷求个护身符。   夏暁牙一龇,笑眯眯应了。   天气不错,出了城心情更放松。   李嬷嬷一边给夏暁讲着周斯年的生活小习惯,一边给夏暁煮茶。两人一人说得起劲一人默默听着,一路倒也和谐。   城郊外三里地处有座山,确实有做香火不错的庙在。   不巧的事,夏暁在寺庙遇上了被她毁了名声的赵府嫡姑娘——赵明珠。   那赵家嫡姑娘站在马车下,见着有马车慢慢过来。掀了帘子发现是夏暁,顿时瞪着她,凶狠的像要夏暁的命!而此时她的身边,一左一右地立着一个丫鬟一个婆子,四周还围着六个身高马大的护卫。   夏暁瞥了眼面无表情的侍剑顿时憋屈,哦豁,冤家路窄了! 第三十章   寺庙半遮半隐地坐落在半山腰, 有青石板一层层铺设拾级而上,四周静得只剩风声。两辆马车各停在山脚下, 隐隐对峙。   对面车帘掀了又极快放下, 赵明珠冷笑, 躲?以为躲就逃得掉?既然自己撞上来,那就别怪她心狠。   赵明珠理了理衣袖,好整以暇:“周家娘子,相逢即是有缘,不若下车来叙一叙?”   歪在软榻上的夏暁坐直了身子,车窗边李嬷嬷还在安静地煮茶的,似乎听不见外头烦扰。于是笑了下, 开口道:“那还真没什么好叙的,我一个内宅小妇人能与府尹家姑娘有甚缘分?姑娘莫要取笑。”   清甜的嗓音传出来, 莫名有些嚣张之意。   赵明珠脸一冷,气着了。   车椽子上, 侍剑垂眸看着对面的人,冷硬的面容上, 不见一丝表情。夏暁听不见声音,掀了车帘子往外看。四周静悄悄的, 除了一个给过路的客人歇脚的凉茶棚子,只剩夏暁与赵明珠两方人在,赵明珠脸上恶意毫不掩饰。   李嬷嬷也凑过来看, 忍不住鄙夷, 赵府规矩松散才会将嫡出的姑娘教导的如此跋扈。   周斯年出门, 只带了侍剑侍墨,夏暁是完全不怀疑侍剑武力的。但事有万一,若是对方谁趁乱子打到她跟前,她还是提前找个趁手的东西防身。   夏暁眼睛四处看,瞄了瞄案几上的茶壶又瞄了瞄车厢壁上挂着的剑。茶壶质地细腻从盖子到底座都透露着‘它很贵’的气息,拿剑的话,她闹起来保不准误伤了人命,想想只好放弃。   李嬷嬷见她这看那找的,有些好笑:“……姑娘莫不是担心她们人多势众?您别慌,侍剑在即可。”   夏暁看她一眼:“我不慌啊,你不还稳稳坐着呢吗?若真有事,侍剑不早就将车驾走?”   李嬷嬷眼角一抽,既然晓得没事那你这是找什么?   外头,赵明珠盯着那八风不动的车帘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自那日她母亲去找过这周家娘子后,她的头上便莫名盖上了个‘跋扈,不知羞耻地夺人相公’的名头。虽说她看不上幽州的人家,没想着从城中择婿,却是绝不能容许旁人看不上她嫌弃她的。   这些日子,走哪儿都少不得被窃窃私语,赵明珠真是恨不得撕了这周家娘子!   “茶煮好了。”李嬷嬷执起茶壶,取了个小指高的杯子给夏暁斟茶,“若是动起手来,侍剑一只手就能收拾掉。”   夏暁对茶没什么研究,轻嗅了下觉得很香便一口饮了。   之后,捏着茶杯子便没放下。   那神情,摆明了就是要拿杯子砸人。李嬷嬷无奈,笑着安抚道:“侍剑武艺高着呢。您人在马车里他们上不来……”   李嬷嬷还没说完,夏暁想起好像角落软榻边有个暗格,她之前只当是周斯年用来装书的。现下突然想起来,她忙去翻,果然装了些书。不过旁边另有个黑色的细长盒子,夏暁有些好奇,打开了看了下,顿时抱在了怀里就不放。   木质的箫,拿来当棍子恰好。   打过这几次交道,夏暁也算是摸清了赵府女眷的想法。大底顺风顺水惯了,那母女两只要事不合她们意,你好言好语说破嘴都行不通。   见了夏暁这一番举动,李嬷嬷心中复杂,没想到看似什么都不在意的姑娘竟有这么重的防心?然而,不等她有他想,看清见夏暁怀里抱的盒子时,她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李嬷嬷扑过来伸手就要拦下,那谨慎模样吓了夏暁一跳。   李嬷嬷此时很严肃:“姑娘您快放手,这盒子里您快放回去。里头的东西脆着呢,可经不住摔打!”   夏暁眨巴了眼不解,不就一根长箫么,这么大惊小怪?   李嬷嬷却不想,只叫她赶紧放下。   夏暁看了看盒子又看了看李嬷嬷,有些无语。箫她又不是没见过,木质的挺经摔打的呢。而且她是防身又不是杀人,就那点子力道还能把东西打坏了?   李嬷嬷没空想其他,眼睛盯着拿盒子,生怕夏暁一个不留心给摔了。   真这么贵重?   夏暁斜眼瞥着李嬷嬷的脸色,见她都恨不得过来夺,突然觉得盒子有点沉手。   思量了下,夏暁悻悻地撇了撇嘴,她不用好了吧。   见她把盒子放回暗格,李嬷嬷才终于放心。   车厢外头,赵明珠等了许久不见马车里头人的动静,脸都气红了。   这不知教养的粗俗妇人,竟然敢不把她放眼里?!   “周家娘子,本姑娘说得话你莫不是没听懂?”   赵明珠哼地一转身,新仇旧恨挤在一起,她瞪着那垂着死活不动的车帘子子,冲自己身后的护卫一摆手道:“哪儿来那么多墨迹?本姑娘叫你下车,你就得下车。护卫,请周家娘子下车!”   话音刚落,立在她身后的护卫立即上前,围住了夏暁的马车。   侍剑手握着马鞭,面上冷静的不起一丝波澜。   李嬷嬷面上有些沉,她不曾想过这姓赵的姑娘竟真猖狂成这般:“姑娘您坐着,老奴下去看看。”   说罢,李嬷嬷便掀了车帘下来。   那赵明珠见下来个婆子就没动静了,顿时又觉得受到轻视。她的护卫都已然上去团团围住,里头那女人还敢坐着不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本姑娘叫你们请人都不会吗!”   赵明珠嗔着脸,高声呵斥,“周家娘子两耳失聪,你们就都不会请了?!”   此话一出,下不去手的护卫们当即动了,上前就想强掀。   侍剑稳稳坐于车椽子上,眼眨都不眨地一马鞭抽飞一个。六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不出一刻钟就被他抽了个干净。   夏暁惊了,侍剑居然这么厉害!   赵明珠看着自己的护卫倒地一片,气得眼圈都红了。怪不得这贱女人有恃无恐,这是仗着有高手护着,明目张胆地欺辱她!   自小便顺心如意的赵明珠哪受得了这个?   左右看了地上没能站起来的,她一跺脚,干脆自己扑上去扯那车帘子。   贱女人夺她良人,毁她名声,现如今还打她护卫,这是要站在她头上撒野。她就不信了,这个冷脸的护卫敢跟她动手!!   果然,赵明珠飞扑过来,侍剑便下意识地闪身跳下来。   赵明珠心中一喜,扯开了帘子就要抓里头的人。她的指甲十分尖,冷不丁抓到了夏暁的胳膊,一抓就出血。   夏暁疼得小白牙一龇,没成想,眼疾手快地开了暗格便抓出了那盒子。她心中还记着李嬷嬷的话,没敢拿箫砸。   取了盒子里的箫,眼疾手快地往软榻上一放。只见那长箫在软榻上一滚,滚进了搭腿用的毯子里。夏暁没注意,抓起用那空盒子,啪啪地就去砸赵明珠挠人的手。   别看她生的娇小,大底因为吃得多力气大。夏暁那几下子,就差点没打断了娇娇姑娘家赵明珠的手指!   听着赵明珠嗷嗷地叫,报复心极重的夏暁又极快地探出头,照着赵明珠的脑袋就狠狠砸了几下。然后根本不等众人眨眼有个反应,刷一下缩了回去。   一番动作极快,看得众人都傻了眼。   赵明珠疼了便没再伸手抓人了,站在车外扯嗓子叫骂。   夏暁没理她,胳膊上被抓的出血,她蜷着腿往软榻上旁边坐。只是哪知没注意,一屁股下去便是咔嚓一声脆响。   夏暁顿时一僵,掀了毯子看看,里头的长箫断了。   她:“……”完了!   外头人还在闹,她心一慌便连忙装好断箫,极快地塞回了暗格中。   等收拾好,夏暁掀了车窗帘子看。   外头的赵明珠,捂着脸哭得可伤心。   夏暁那几下子刚好砸在她的额头上鼻梁骨上,额头迅速肿了包不算,赵明珠那鼻子里,血更是哗哗地就流了下来。   捂着鼻子,赵明珠大呼小叫:“我鼻子断了,我鼻子断了!都是死的吗,还不快送我回城找大夫!!”   主子受了伤,这可如何是好!   远远看着的赵府下人们吓破了胆,踉踉跄跄地过来,扶着赵明珠就往马车上架。   她们也顾不上抓住打人的夏暁了,脑子里空荡荡的只剩下害怕。若是赵明珠破了相,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一个也跑不了!   于是,驾着马车飞快地往城中赶,只留下仓促的背影。   ……   李嬷嬷看着马车绝尘而去,有些忧心:“姑娘又惹祸了,会不会耽误主子的事儿?”   侍剑冰块脸,有点不理解她的担忧:“……这不是那女人自己找茬?”不动手抽,难不成站着让她打?   两人对视一眼,侍剑满脸不以为然。   李嬷嬷:“……”   碍眼的人都走了,夏暁也不用在车上缩着。   几人将马车寄放在山脚下的凉茶铺子里,徒步往半山腰爬。   李嬷嬷跟在夏暁身边,见她脸不红心不跳,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姑娘,赵家那姑娘怕是又要闹了,您不若夜里跟爷好好说说。”   “说什么?”   “跟爷说说今儿遇着的这事儿啊。”李嬷嬷想着她才十六的年岁,怕是还不懂人情世故,语重心长,“您对她动手,且还伤着她了。若是您也受了伤还好,偏您没事儿。这若是要对峙了,您就是占理也是错。”   说得有道理,夏暁点了点头,然后开口:“她说我打她,我就打她了?”   李嬷嬷一愣:“啊?”   “不是她打我么?”   夏暁瞪大了眼,看了眼闷声不吭跟着的侍剑惊奇地问,“明明她带着六个护卫围我的马车,怎么变成我打她?你看见我打她了?”   侍剑浑身一僵,略有些窘迫地垂下眼帘,声音嗡嗡的:“没……”   夏暁一笑,歪头冲李嬷嬷道:“你看,我说我没打她嘛!”   “你说赵家的姑娘心怎么这么狠毒?我一个中毒颇深的娇弱女子,都下不来马车,哪有那手劲打得她头破血流?她非要这般污蔑?”   她皱了皱眉,一脸愤怒地冲李嬷嬷谴责道,“官家太太怕是觉得我们平头小百姓没权没势,不顺心了故意不放!真是欺人太甚!”   李嬷嬷:“……”   此次对话后,一路死寂。   三人相顾无言,很快登上了半山腰的寺庙。   夏暁跪在一尺高的佛像面前,闭着眼十分虔诚,并且长篇大论地感谢了一通。   李嬷嬷侍剑等人不知道她心里说什么,看她跪了那么久,心里还惊疑,没想到爱吃肉的夏姑娘竟还是个佛门信徒?   夏暁:……感谢老天爷给我一条命!感谢老天爷没将我送去肥猪地主老员外家!感谢老天爷夏家还没倒掉!感谢老天爷她家花儿还清白无暇!最后,感谢老天爷周斯年他真的长得超好看!   最后,求周斯年发现了她弄断了他的箫,别打人……   夏暁上了一炷香,便起身去找求护身符的。   护身符的案桌设在偏厅,夏暁找了半天才找到那地方。她站在求护身符的案桌边,看着桌案上黑黄黑黄的东西,忍不住又想起了那断成两截的长箫。   夏暁默默心虚,不若她求两张吧…… 第三十一章   揣着两张护身符, 一行人用了斋饭就回了。李嬷嬷陪着夏暁在马车内坐着,侍剑挥着马鞭,安静地赶着车。   马车上, 夏暁想想还是心虚。   虽然弄断了箫不是她有意, 但李嬷嬷对那盒子的态度, 着实叫她没办法不在意。瞥了瞥李嬷嬷的脸色,夏暁状似闲聊地问了句:“对了嬷嬷,方才那盒子里装的什么啊, 你那么紧张?”   李嬷嬷是一愣, 没明白, 转瞬才意识到夏暁问的什么。   赵明珠闹的时候,李嬷嬷背对着马车站,并未看清夏暁的动作。听她这么问以为夏暁起了探听周斯年私事儿的心思,抿了嘴角有些为难:“盒子里自然装得世子爷的东西, 姑娘突然问这个做甚?”   夏暁心一跳, 心更虚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李嬷嬷的眼睛, 面上装的若无其事:“没什么啊, 就有点好奇。”   李嬷嬷斜眼看夏暁, 总觉得她神情有点奇怪。可一想, 那盒子她是亲眼看着夏暁放回去的, 李嬷嬷倒也不曾觉得箫会出了什么事。悄摸地打量夏暁的神色, 见她只问了两句也不追根究底, 李嬷嬷反倒为自己大惊小怪感觉讪讪。   夏姑娘难得好奇世子爷的事儿, 她这么一口回绝了也不太好。   其实那根箫, 也不是个贵重物儿,只在于送的人是大公子才这般珍贵罢了。   说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不能跟夏暁说,周斯雅战死是全京城都知晓的。但身为周家仆人,顾忌着周家主子触景伤怀,于周斯雅的事儿上下意识就避讳。   心下几番纠结,李嬷嬷觉得还某些事该跟夏暁说一说。免得这心大的姑娘哪日触到世子爷忌讳,还不知道错在哪儿。   叹了口气,李嬷嬷开口:“姑娘若是真好奇,其实也没甚好隐瞒的。”   夏暁本就心虚,听李嬷嬷这语气,小心脏都有些抖。   李嬷嬷没注意到她面上异色,神情略带着可惜地继续说:“……那根箫,是爷十二岁时,大公子送的。”   “……大公子?”夏暁抓到关键字。   李嬷嬷点头:“对。”   “爷的兄长啊?爷跟他兄长关系很好?”夏暁最怕这种亲情梗了,神准的直觉告知她里头的事儿大了。   李嬷嬷没注意她异样,接下来的话,却如惊雷劈的夏暁措手不及:“是爷一母同胞的兄长,比世子爷年长五岁,兄弟两个自小很是亲厚。只是天妒英才,大公子十年前战死沙场。”   夏暁没说话,背后的冷汗渐渐冒了出来:“……”   “爷总念着兄长,下人们于大公子的事儿从不敢碰,就怕惹了世子爷逆鳞。”   夏暁:“……”   ……突然好想跳车。   李嬷嬷终于发现她神情不对劲了,看了眼夏暁,以为她在后怕:“姑娘莫担忧,好在你放回去了,老奴不会多嘴跟爷说。”   夏暁笑了笑,尽量掩饰住心虚:“是啊是啊,好险呢!多亏嬷嬷你提醒。”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李嬷嬷不藏着掖着了便顺口将继续说。左右这姑娘也算不得外人,能好好随侍世子爷身边,她们这些伺候的也安心:“那把箫也不是名贵乐器,爷这么些年去哪儿都随身带着……”   “既然如此,为何今儿个盒子在马车里?”夏暁心里苦,都要随身携带了怎么不带好!竟然被她随便翻翻就翻出来,最烦躁的是还正好被她一屁股坐断了!   原还打算告知李嬷嬷这件事儿的夏暁,此时恨不得实情嚼碎了,咽到肚子里。   她心里寻思着,若不一会儿回了城她赶紧买个样式一样的,先应付了这茬,等回了京城再仔细想办法。左右也没见周斯年平常拿出来把玩,这段时间更是忙的不见人影,应该能混过去……吧?   可这般想着还觉得自己倒霉,忍不住碎碎地又质问,“嬷嬷既说了爷很珍视,怎地他又不好好收起来?”   提起这个,李嬷嬷与外头偷听的侍剑倒是心声一致了。他们哪里看得透爷想什么啊,爷自小习惯就怪,反正不去碰最好。   夏暁巴巴地看着她,这简直太坑了!   李嬷嬷也解释不好周斯年的想法,转头又继续说起定国公府的事儿。想着即便这个是养在外头的,比起作践世子爷的长公主,这位更像爷的枕边人。定国公府的那些事儿,该知道的,也该叫夏暁心中有个底儿。   这般想着,李嬷嬷便决定继续提点夏暁:“夏姑娘即便知晓世子爷姓周,怕是也不知他是哪个公侯府邸的世子吧?”   夏暁满脑子都在回忆那根箫什么模样,心神不宁地点了头。   她确实不太懂,对古代官僚体系浅薄的认知让她对‘世子爷’三个字的理解,仅止于‘勋贵’。即便当初听到李嬷嬷说,要她单从‘世子’这两个字里获得旁的什么信息,真是为难她了。   夏暁头点的干脆,李嬷嬷看着有些好笑。   这个夏姑娘,明明不是个蠢笨的,偏偏又活得稀里糊涂。跟在世子爷身边两个月,愣是就知道个名字:“老奴猜,若不是老奴上回顺口说了爷的身份,您是不是还对世子爷的事儿一无所知?”   眨了眨眼,夏暁不否认。   事实上,若不是李嬷嬷那次提起了,她甚至连那位爷名叫‘周斯年’都不知道!   “那爷家中境况您知道多少?”   夏暁:“……”   她不知晓多少,但看着西府下人规矩严。她猜测周斯年若不是富家公子,那便是某个官员之子,但没敢往高了猜。   “……爷是何年岁可知?”   夏暁摇头,反正看着不老。   “那……可有询问过爷有无官名在身?”   继续摇头。   李嬷嬷:“……”   一问三不知,这姑娘是活得有多糊涂!就这种态度,领进主宅被那位吃了都半点不冤枉!   李嬷嬷叹气,只得跟夏暁重头讲起:“爷出自定国公府,一等公爵位。定国公府三代国公都镇守漠北,守护大康百年,在百姓心中十分有声望。定国公嫡系往年在漠北,也是从世子爷这代才渐渐回了京。”   夏暁无言以对,周斯年的身份不曾想会这么高。   一等公爵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听她哥哥说过,整个大康朝一共才三位一等公爵。定国公府,更是大名鼎鼎。   “爷的身份很高啊……”   李嬷嬷点头,出了皇家宗室,就属他们周家最为贵重:“朝中之事,老奴说不清也不便多说。老奴主要在世子爷院子里伺候,就跟您讲一讲定国公府的主子境况。”   夏暁突然丧失了斗志,身子歪在软榻上,一脸烂泥湖不上墙:“……你说。”   李嬷嬷见状眉头一皱,却也没在意。   照她看来,朝晖堂那位不是个好相与的,府内的火早晚会烧到夏暁身上。而夏暁这人虽有点小聪明吧,但做事靠谱的时候真心不多。   李嬷嬷总觉得,她一转身这姑娘就要惹祸。   “世子爷是国公夫人嫡出,今年刚二十有二。”李嬷嬷言简意赅,“夫人所出两个公子,爷是次子,长公子便是方才那位,十七岁战死沙场,府上人还在的也就世子爷一个。剩下的,还有两个姑娘,年岁不大,具是庶出。”   简单交代完,转头见软榻上窝着的夏暁走神。李嬷嬷暗暗皱了眉头,心下有些不悦。她在费心提点,可这姑娘却应付了事,有些不识好歹。   夏暁确实有些消沉。   任谁把别人已逝亲人的所赠之物弄坏,都要愧疚不安吧。加之,她也从没打算踏进周斯年的家门,下意识地对他家中的状况避之不及。现如今李嬷嬷非拉到明面上讲,她不想听也听着了。   夏暁没说话,方才李嬷嬷的话却是都听进耳朵了,只是,真没心思回应她。   马车咕噜噜回了客栈,一路没停的,夏暁没找着机会去买箫,心中急得不行。好在周斯年好似有事晚归,夏暁趁着李嬷嬷去做吃晚膳,侍剑去后院归置马车,悄摸摸跑出去找卖箫的店。   可是不凑巧,刚走到商铺街,还未找到箫便遇上了周斯年与侍墨迎面走来。   世子爷老远看见她,只是发觉她身后没有侍剑李嬷嬷跟着,顿时脸沉了下来。   清隽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高大的身影照在夏暁身上。世子爷很生气,语气冷冰冰的:“你怎么一人在这儿?李嬷嬷呢?侍剑呢?”   夏暁仰头看着俯视她的周斯年,心里虚的没边儿…… 第三十二章   周斯年侍墨才从城外回来, 风尘仆仆的。   李嬷嬷在二楼的窗户看到三人在楼下的身影,见夏暁跟在周斯年身后,还当夏暁这姑娘终于开窍, 晓得下去迎人。被他半途捎带回来的夏暁默默跟在周斯年身后上楼,有苦难言。   李嬷嬷手脚很快,这边周斯年人刚进屋, 她那边洗漱的热水就端上楼来。   洁癖世子爷进屋, 脚下不停地便直往屏风后头去。   客栈的客房不比京城西周府, 虽说已定了此间客栈最好的上房,室内也未专门置有换洗室。洗漱的话, 便只用了大屏风隔出来一处作更衣的地儿。人走过, 隐隐绰绰的能看清身形。   呆呆站在屏风另一边的夏暁寻思着,要不要跟周斯年说实话。   理智来说, 这种事最有效的解决方式是当面承认错误。诚恳地表示歉意,再提供挽回的方法,且越早越好。但看着屏风上因走动而若有若现的修长身影,夏暁抿了抿嘴角, 她有些没勇气说出口。   诚如李嬷嬷所说, 那箫是周斯年已逝兄长送的,不碰最好。   问题是, 她不知道其中缘由啊!她不仅碰了还不知晓轻重地给弄折了。想道个歉就轻易获得原谅什么的, 怕是不太容易。   思量了几番, 夏暁还未下决定, 屏风后头的人已然洗漱好了。   一身月牙白绣竹叶边广袖长袍的周斯年, 步履从容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下正慢条斯理地系着衣襟的带子。如墨染的鬓角微湿,显得他更加面白如玉。通身一股骨子里漫出来的雅致与矜贵,静静垂眸时,明显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夏暁心中那点子纠结,瞬时就湮灭了。   她想,她还是想法子瞒过了这些时日再说吧。周斯年这人即使刻意收敛了,还是掩不住骨子里上位者的姿态。   周斯年瞥了眼站那儿不知想什么的夏暁,觉得她今日有些奇怪。   然后世子爷就发现,他没感觉错。   往日懒得离奇的夏暁一改常态,对他格外殷勤起来。他人走到哪儿,夏暁的眼睛就跟到哪儿。用膳时候更反常,平常只顾埋头自己吃的人,这回竟还想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周斯年犹豫地看着碗里的鸡丝,终是下了筷子。   夏暁似乎很高兴,一双大眼儿笑得如弯月。   周斯年虽然诧异,却没打算打断。实在觉得窘迫了便只避开了眼叫她别闹,好好用膳,而夏暁也立即乖巧的应了。   原来还打算用完膳教训她,好叫她记得不准孤身一人往外跑。此时因着夏暁刻意殷勤,他随口教训了几句便不了了之了。   别别扭扭地用完膳,世子爷边擦手边问她:“说吧,想要干什么?”   照着夏暁无利不起早的性子,周斯年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就是夏暁有事求他。世子爷轻哼,看在她今日格外乖巧的份上,只要不过了分,他都能应。   夏暁眼睛闪了闪,瘪了嘴说冤枉,她哪有那么势利。   然后,转身小跑进内室,取了两个护身符过来。   护身符黄黄黑黑的,白日里看着丑,烛光下看着更丑。夏暁猛一拿出来,自己都嫌弃没眼看。   她脸上悻悻的,却还是递到周斯年跟前给他看了:“爷,我求了两个护身符,保平安的。爷你喜欢哪个?”   周斯年眼角一抽,没说话。   长这么大,他只佩戴过玉。像这般做工粗糙的东西,还真没上过他身。但对着夏暁亮得出奇的眸子,世子爷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两个都看了看,他指了其中折的稍微整洁些的。   夏暁小白牙一龇,立即把那个递给他。   打量着不太雅观的东西,世子爷面上有些为难。可转头一想好歹是夏暁头一回送他东西,不接下又好似不太好。   顿了顿,伸出两更修长的手指,捻起护身符的穗穗,周斯年蹙着眉头,实在想不出他要怎么戴。   “那爷你要那个的话,我就戴这个。”周斯年缓缓抬起眼帘,夏暁将他挑剩下的那个丑东西挂在脖子上,笑嘻嘻的,“我们两,一人一个。”   周斯年一愣,低头看了护身符神情莫名有点温柔。   夏暁趁机抓起他的那个,捻开了上头串着的红绳,将那个护身符挂在了周斯年修长的脖子上。世子爷浑身一僵,心突然跳了下。   黄黄黑黑的东西搭在纤尘无暇的衣料,很显眼,着实与清雅的男人不符。但挂都挂了,世子爷也没再摘下来。   夏暁垂眸睨着他,浓密地眼睫抖了下,想把箫断之事说与周斯年听的念头又起。   气氛如此融洽,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周斯年不知他心中思量,被她盯得耳热。淡淡抬起头,冲着欲言又止的夏暁挑了挑眉。姿态颇为好整以暇。   一对上那双瞳色极黑的狭长眸子,夏暁舔了舔唇角,到底没把话说出来。   罢了,回京之后再说。   夜里床榻上交缠,夏暁心虚便格外乖。世子爷禁了小半月,正是兴致浓厚之时,难得一夜放纵闹到天色将明。   ……   船帮对私盐的兴趣,比周斯年预料的还要大。   他推了一把,很快火便烧得很多人心动了。   幽州私盐这事儿,实则早有人想分一杯羹。一直维持了个只赵家人得意的平静局面,不过是大船行之间相互掣肘着,不动时则众人皆按兵不动罢了。可若其中有一个搅动局面,其他蠢蠢欲动的人自然耐不住要出手。   毕竟若不赶早,怕是连一口汤都合不上。   然而,世子爷就在等这一刻。   局面一乱,暴露的便越多。   果不其然,才十多天的功夫。几个性急的便没忍住出手,船行之间的平衡被打破。赵府藏着掖着的东西,杨家的小秘密,很快被知情的同行船帮抖出来。赵知府怒极,可旁的船帮可不吃他威胁。   孤军奋战谁都不会去,但蚂蚁齐咬便没人会退的。何况,他们这些大船行的势力也没弱到蚂蚁那般小。   都是千年的狐狸,水一旦被搅浑,趁机摸鱼的道理没人不懂。   眼看着盐湖之地被找出来,这还得了?!几天下来,愁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赵知府见压不住局面,便立即传了信叫上头人拿主意。   侍墨便是在等这个,等截获了真的信件,私盐这案子才抓到了线头。   接下来的半个月,世子爷忙的脚不沾地,日日早出晚归,夏暁时常都见不着他人影。箫断了那件事,硬是拖着没人发现。   夏暁不敢耽搁,平日趁着侍剑李嬷嬷不注意,便要出去找代替的。   她记忆力强,那箫的样式眼色她都记得。悄摸摸地找遍了商铺,耗费了四五天,总算是叫她寻到了一根与马车暗格中那箫差不离的。   若是放在盒子里不注意看,根本没差别。   找到了暂替的,就得抓紧时间换掉。   等摸上了断箫,夏暁忍不住感谢幸亏周斯年这人一身毛病。若不是害怕不敢动暗格里的东西,李嬷嬷他们定是早就发现了,那还等得及她寻来旁的箫换?   顺利换了,夏暁揣着两节断箫回了客房。   房间里静悄悄的,见着李嬷嬷不在,侍剑又只在门口守着。夏暁摸了摸袖子里的断箫,快步走到内室。   一进内室便于床边坐下,夏暁掏出来断箫,仔细地打量了起来。上辈子整日里与音乐打交道,夏暁为了编出想要的曲子,十八般乐器她是个个都熟。甚至于有些构造不算复杂的乐器,她都能亲手制作。   细细地观着断裂处,发觉并未粉碎,她松了口气。   这根箫,她能修。   既然能修,夏暁便思量起怎么修才更好。李嬷嬷正巧端了点心过来,夏暁一惊,极快地将断箫藏进了她装银子的盒子里。   李嬷嬷是见过盒子的,也知晓她专门用来装钱财,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关于弄断了箫这事儿,夏暁总算是糊弄了过去。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一行人出来也有两个多月。   夏暁苦于李嬷嬷盯得紧,根本找不到机会修她心心念念要修好的箫。而日日忙碌的世子爷,差事也接近尾声。   又过了些时日,某日夜里世子爷风尘仆仆回来,直接告知了三日后启程回京。原定四个月的行程,三个月便结束了。   夜里,夏暁抱着周斯年的脖子,承受着他的如火热情。   过几日就要回京,她忍不住想起马车内的那根冒牌箫,心里苦。   一定不要被发现才好。 第三十三章   回京的路不若来时轻易, 夏暁明显感觉到气氛十分紧绷。侍剑侍墨两人将马车赶的飞快,有时还避开官道走了小路。有人察觉了周斯年的动作,为了不生事端。原本十几天的路程,硬是缩短成了八天。   再睁眼,马车已在京城城门底下。   周斯年有正事要办, 进了城马车直奔定国公府。   到了巷子口他下车步行, 将马车留给了夏暁。夏暁一路被颠簸的骨头都散了架,早已筋疲力尽。强打着精神跟周斯年摆摆手,便由着侍剑侍墨送她回西府。   西府门口, 姜嬷嬷一早在等着。   夏暁也确实累了,下了马车一句话不想说。简单地洗漱了下,膳也未用, 幽魂似得便自去房中歇息。   姜嬷嬷跟在她身后,还想打听路上两人的境况, 却见床上那人已然入睡, 也只得等她醒来再说。   黑甜一觉,第二日巳时才睁眼。   姜嬷嬷不在,夏暁抱着被子便招来了绿蕊, 急急询问夏花的状况。   因着当初走得匆忙, 夏暁做不好安排。临走之前便交待了绿蕊, 若是方便,叫她每月将自己的月例分三十两出来送与夏花周转。绿蕊上次跟着一起去, 认得破庙也认得癞子头小乞丐。这三个月每月与夏花见一次, 对她的近况也有些了解。   只是当绿蕊将一百三十五两拿出来, 夏暁才知夏花一两银子不要。   “怎么回事?”   绿蕊也无奈,夏花姑娘就是不愿接:“夏花姑娘说她得了管事妈妈的眼,用不上姑娘您的银子。”   然后,她便把从夏花那儿听来的情况,细细与夏暁分说。   原来,夏花那日借妍妈妈的手整治了玲玉香兰鸣柳三人之后,便得了妍妈妈的眼。她又趁机借势,在同楼的姑娘中立了威。楼中姑娘们不敢再找她麻烦,伺候的丫鬟婆子对她也更慎重。   加之春先生夏先生的看中,渐渐地,夏花隐隐有了楼中第一人的势头。   绿蕊说得眉飞色舞,夏暁却眉头越皱越紧。   坏事了!   按她原本的预计,只要她家花儿表现出中上资质就行了。   这样,拖长了时间方便自己筹到钱,也好保护夏花不受糟蹋。届时她再将人赎走,也轻易。可夏花这下子,出头太盛了。被两个主事妈妈看上,盯得紧不说,怕是往后她出再多银两,那摘星楼也不会放人。   事情出了意料,夏暁一时犯了难。   思索了半天,夏暁觉得不对劲。   她家花儿不是个笨的,她素来最为谨小慎微,这般做派就有些反常。夏暁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夏花有旁的打算。   心中担忧,但没见着人她也不清楚到底为何。   想了想,夏暁想着还是等见了夏花的面儿,听她亲口说了再作打算。   ……   另一边,周斯年连夜写好了奏折,第二日一早便急急进宫面圣。   因着身为驸马的关系,他除了将来继承爵位,身上也未有其他官名。只是时有被惠德帝私下召见,做些不便公开的差事。此次亦是一样,周斯年将查到的东西上呈给惠德帝,剩下的后事,自有大理寺清查。   惠德帝予以口头褒奖,也不做其他表示便示意周斯年退下。   周斯年心中冷笑,面上恭敬地告退。   出了宫门,他便将事儿都放下了。左右后面的事儿轮不到他管,他也没甚好操心。这段时日他也劳累,接下来怕是要休息一阵。   好几个月没见了,府里的长辈也十分想念。   周斯年从宫里回来,骑在马上,老远看见老太太院里的嬷嬷在大门处守着。等靠的近了,他笑了笑,翻身下马便直说这就过去。   晚上陪着一起用膳,老太太忍不住又老调重弹。   她总见着自个儿这孙子奔走,这日日身旁没个内人伺候,只觉得心疼极了。老太太边打量边气下人伺候不经心。看看这三个月舟车劳顿的,她金孙人都瘦成什么样儿了!   “芍药伺候的可还稳妥?”   老太太知晓他此次出去只带了侍剑侍墨和李婆子,拐着弯儿地试探孙子的意思,“若不称心,给你再换个贴心的?”   周斯年无奈笑了下:“不用,芍药可以。”   “那你怎么不将她开脸?若还顺眼的话,开了脸留屋里不是更好?”   周斯年垂下眼帘,没说话。   老太太一见这态度就生气。   她消息可灵通着,那芍药进了握瑾居,分明就连他面儿都没见着!这是故意糊弄她!于是气哼哼的道:“人给你了你就受用着,莫学那话本子里的鬼东西,求什么情投意合。朝晖堂那个不识相,你就冷着她!”   周斯年嘴角滞了滞,哄着她:“不是萧媛的事儿,您莫气。孙儿事儿也多,您不是看着呢吗?这才刚回来还没喘口气,孙儿哪儿有那个闲心?”   老太太才不听他解释。狠狠瞪着自个儿周斯年,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受她委屈这些年还不够?天天哄着她可讨到好了?你说你,怎么就不醒醒呢!”   周斯年:“嗯,孙儿省的。”   “你别糊弄我!”   老太太一点不上当,这根本就是油盐不进。天杀的,她芝兰玉树的金孙,怎么就非是脑子不清在那萧媛身上栽了跟头?老太太看着他忍不住又恨又悔,当年就不该接萧媛来国公府住!   “也不是奶奶逼你。”老太太缓了口气,苦口婆心,“若是怕她看见了碍眼,你可以将人安置在前院。不合规矩便不合规矩吧,咱家也不怕传出去。谁叫你这么大岁数了,膝下还没个子嗣……”   若不是萧媛身份实在贵重动不得,她早就想叫周斯年休妻了!   “孙儿省的。”周斯年乖巧地点头,也不跟老太太犟嘴,好脾气地哄了哄便说要去福临园,“母亲也在等着,那孙儿就告退了。”   老太太看着他固执的脸,叹气。   周斯年不说话,陈氏也只能作罢,摆摆手示意他自去。   出了榕溪园,周斯年沉沉叹了口气。   国公夫人闵氏与老太太一个路子,说不到两句,就想给儿子塞人。   周斯年着实疲惫,拿一样的话搪塞她。   闵氏性子强势,不像老太太那般好打发。狠下了心直对他说,再宽限他三个月。若三个月后若周斯年还这幅油盐不进的模样,她就去宫里状告萧媛误人子嗣,要害他们周家香火断绝!   素来站在儿子一边的定国公,此次也赞同妻子的话。   锋利的视线落在周斯年身上,气势黑沉的吓人:“你母亲说得正是。”   定国公声如洪钟,说出来掷地有声,“他皇家公主便再是贵重,也不能违了这天道伦常。不能为了她顺心,就拦我周家开枝散叶!周斯年老子告诉你,这次若是她要闹,老子便陪她闹,你且看看圣上要怎么判!”   周斯年揉了揉眉心,头疼。   “你若是还想叫她占着你嫡妻的位子,老子不管你。”定国公年少也曾慕艾,明白儿子那份心,也不忍比他太狠,“正如你母亲说,宽限你三个月,三个月后你母亲做主,亲自给你挑良妾。”   周斯年也不辩解,无奈地应承了三月之约。   这厢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母亲祖母,出了福临园,朝晖堂的红椽又在二门等着他。   周斯年眼风都未递过去,面沉如水地只当看不见。红椽却不管,眼巴巴地缠上来说是公主有请。周斯年身心俱疲,再没了精力去理会,脚下停都未停,冷着脸便大步离去。   红椽跟着小跑了半天,直到被外院的人拦下,才悻悻地离去。   脚踏入握瑾居之时,已然天色已黑。   李嬷嬷早已把马车内的东西收拾了,此时正放在他书房的书桌上。   书房里灯火通明,案桌上还摆着几件东西。   周斯年一眼瞥过去,就看见了最上头的黑盒子。倒是一愣,没看到东西他都忘了。此次差事匆忙,他收拾行李时,倒是没曾想自己顺手就把兄长送的箫也带上了。   看到盒子,面上紧绷的男人神情倒是缓和下来。   周斯年缓步走过去,手指抚着盒子上的花纹,很有些怀念。   这里头的箫,是他十二岁那年调皮跟兄长偷跑出去逛庙会,兄长顺手买了给他的。原就在路边的摊子上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只是那次之后兄长去漠北再没回来,这最后送的东西便成了他的念想。   想着,他打开了盒子。   这一看,脸顿时沉下来。   箫的样式差不离,他一眼看出不是兄长送的那把。   周斯年眉心皱紧了,冷声道:“来人,叫李嬷嬷过来!”   李嬷嬷才正要休息,突然被敲门还很诧异。等听见是世子爷发怒顿时一惊,忙不迭地收拾了下便匆匆赶过来。   “盒子有谁动过!”   李嬷嬷伺候他多年,周斯年知晓她办事稳妥,自是不怀疑她会不知分寸。   云里雾里的,李嬷嬷还没反应过什么盒子。等抬头一看是大公子送的那箫,脸色倏地一变。   她双膝一软,跪在地上:“老奴也不知,盒子昨儿就收好了放爷屋里。该是没人动过才是……”   “没人动?”   周斯年声音冷的似含了冰渣子,“没人动,这盒子里的箫怎么换了?”   李嬷嬷答不上来,她哪里知道。   “去叫掌事嬷嬷过来,这两日谁进了本世子的书房!”   掌事嬷嬷来了也无法,查了一圈,下人跪了一地。得出除了李嬷嬷进来放东西,没人踏入过书房的结论。   李嬷嬷的脸,当即白了。   这错她可担不起,李嬷嬷伏在地上,急得汗如雨下。她脑子里快速地回忆着,恨不得蛛丝马迹都回想起来。   电光火石之间,她想起了两个月前与夏暁的对话。   李嬷嬷一个头磕在地上:“爷,夏姑娘动过您的盒子……” 第三十四章   灯火通明的书房内一片死寂,地上下人跪了一片。上首的男人静静垂着眼帘, 面上冷冰冰的, 压迫的气势叫空气都逼仄起来。   周斯年轻易不发火,但一旦怒起来绝非旁人能承受得了。   李嬷嬷眼睛盯着指尖, 连吸气都放轻了:“那日, 老奴见夏姑娘将盒子拿在手上过。不过听了老奴劝告,把玩了一息的功夫, 夏姑娘便又放了回去。至于后来她是否动过盒子里头的东西, 老奴不知。”   周斯年没有说话,黝黑的眸子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越发的迫人。   书房内的气氛,越发紧绷。   下人们摸不清他什么态度,也不清楚李嬷嬷说得夏姑娘是谁。只战战兢兢的跪着,后背渐渐被冷汗浸湿了。   直至许久之后, 上首坐着的人淡淡摆手,众人才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只是,李嬷嬷的脸色十分不好看。   侍剑瞥了她一眼, 垂眸不知想些什么的李嬷嬷若有所察地抬起了眼对上,下巴倐地紧绷,似乎有些愧疚的样子。   侍剑什么也没说, 转头走了。   次日一早, 周斯年便驾马去了西府。   姜嬷嬷听到门房递来的消息, 匆匆出来迎接。一见主子脸色不对, 连忙拿眼神寻问他身后侍剑侍墨怎么回事。   侍墨冲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最好莫问。   姜嬷嬷脸色一变,虽不知缘由,却没再开口问了。   彼时,夏暁还在睡。   守在明园院子里的阿大阿二听闻男主子来了,默默对视一眼,默契地知晓了彼此的意思。她们还叫记挂着夏花身份的事儿,总觉得不该瞒着世子。   如此,双方眼中都有些为难之色。   事实上,关于夏暁与青楼姑娘来往,只要获得世子理解,那便是出了事儿也能兜住。她们寻思了许久,还是要告知周斯年。与其哪天东窗事发,被不知其中弯弯道道的外人以讹传讹坏了名声,还不如她们直接跟世子爷坦白。   如此,她们便越过夏暁,自行向周斯年请见。   周斯年的怒火自昨晚便未曾降下,俊逸的面容面上覆了一层寒冰,愤怒的沉静。   人刚走进院子,两个护卫便疾步上前,拦在了他面前。   周斯年脚下一顿,冷冷问何事。   阿大阿二当下行礼,“是!”   阿大阿二立在那儿,背脊挺得笔直。掩饰不住骨子里鲜明的周家暗卫气息。周斯年一眼认出了,自是相信她们不会无事找事。   于是便压下了怒气,示意她们直说。   阿大阿二说话都习惯了极简,三两句便交代结束。   只是如此极简的告知,周斯年拼凑出来的内容便是——夏暁不顾自己良家身份,任性地与一位青楼的姑娘交好,甚至往来甚密。两人请他好好劝告,若夏暁不收敛了行径,将来定会带累周家名声。   原就压抑着怒火的世子爷,这一刻,彻底燃起来。   怒火蹭蹭地直往上窜。可越是怒,他面上便越冷静。   这个夏暁,胆大包天!   踏入主屋,周斯年阴沉沉地便将屋内所有下人打发出去。盯着床榻上人事不知的夏暁的背影,她头一回没觉得可爱勘怜。   姜嬷嬷放心不下,适时端了茶点进来,见世子爷还盯着夏暁看,便稍稍放了心退出去。   屋内恢复寂静,周斯年负手立在窗边。   夏暁照例睡到日晒三竿,还未睁眼,就发觉有些不大对。   屋子里太安静了!   往日这个时候,绿蕊总是要叽叽喳喳凑上来扶她的,今日却不在屋内。夏暁挠了挠鼻子,迷迷糊糊睁开眼没看到绿蕊,却便见此时应在主宅的人正背对着她立在窗边。   身高腿长,金冠墨发,背影莫名冰冷。   夏暁当下便弯起嘴角笑:“爷你怎地会过来?不是说有正事?”   然而窗边那人却似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半分反应也无。   夏暁一愣,掀了被子下床。   她趿着鞋哒哒地走到周斯年身边,伸出脑袋,歪着头疑惑地看他。   “爷你怎么了?”   前天不还好好的?这么今日看着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夏暁眨了眨眼,不明所以。   想了想,她犹豫地伸出手。   刚准备拍拍周斯年的背时候,就见他缓缓转过身,垂眸静静地俯视着她。   “马车暗格里的黑盒子你动了么?”   清凉的声音,今日尤其的淡。   夏暁一愣,眼瞬间瞪大。   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心虚,只把头低了下来。   见状,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了。   周斯年的视线落在她头顶上,隐隐的灼烧感刺的夏暁不自在。她舔了舔下唇,脑中极快地权衡着“死不承认”与“坦白从宽”的利弊。   锐利的视线盯着垂头耷脑的夏暁,周斯年的眸色越发黑沉,面上也渐渐染上了冷意。   直至撑不住,夏暁才沉默地点了头。   周斯年的嘴角默默绷紧了,不悦与失望交杂在心中,变成了冷漠。   “你换了我的箫。”   陈述的语气,凉凉的,莫名逼得人心慌。   “我,我……”   提起这个,夏暁便忍不住想辩解。仓促地看了眼周斯年,她想说,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借用盒子一下,箫被坐断了完全是意外。   可对上周斯年冷漠的眼神,她的心有些慌。   夏暁额头的青筋跳跳的,有些不知所措。她好像说不出辩解的话,但又觉得不能默认。   “为什么换?原来的箫在哪儿?”   周斯年的态度急转直下,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前些日子朝夕相处时的包容与平和。他像个被冒犯的上位者,看着夏暁,像在看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陌生人。   夏暁:“……”   “我再问你一次,我的箫呢?”压迫感更重。   “断,断了……”夏暁干巴巴的开口。   刚想说她可以修,就听周斯年声音冷的像含了冰渣子:“断了?”   夏暁吓一跳,才要开口,就见周斯年的脸色,瞬间沉得滴水。身上的气势也瞬间变得锋利不留情,“你敢弄断了?!”   夏暁呼吸一滞,张了张口,话都说不出。   “夏暁,你胆子很大啊……”   周斯年冷笑:“莫不是爷平日里太宠你,叫你看不清身份?”   话一落地,夏暁的脸色燥红。   “你需要明白。”周斯年却不管,言辞冷静犀利不顾及夏暁难堪。他是在称述一件事实,好叫夏暁认清了,“恃宠而骄有时与愚蠢也差不了多少。”   “……另外,明日起,你不必住这儿了,叫姜嬷嬷送你离开。”   那一刻,夏暁的心脏像是跳至了喉咙,塞住了,叫她发不出半点声音。   楞楞地看着吐出如此冷冰之言的周斯年,恍惚间,她满脸不可置信。   夏暁料到了这次的事儿不好过,也真心愧疚自己散漫无礼。却不曾料到,周斯年会对她一点情面不讲。   嗓子哑了许久,她才发出点声音:“……你要送我去哪儿?”   周斯年眼一动看着夏暁,面上冰冷不减,却是一个字也懒得说。   夏暁的心里像堆满了潮湿的稻草,似乎是难受,似乎是膈应。她换了个说法,又问了一遍:“你这是……叫我走的意思,对吧?”   半晌,冷漠的男人点了头:“是。”   夏暁那一瞬,侥幸心被捏碎,她的心情变得极其复杂。   她原本以为,朝夕相处了这四个月,即便作为一个玩意儿,她与周斯年之间也是能养出点情分的。她也以为,两人之间,丝毫不曾用心的那个人是自己。没成想,看似沉迷的周斯年,比她更不用心。   “我可以自己走,对吧?”   顿了顿,夏暁又道。   这话不清不楚的,周斯年不耐地挑了挑眉,没懂她的意思。   夏暁吸了吸鼻子,道:“既然你要送我走,那便是结束我两关系的意思。那么,我要去哪儿可以自己选择的,对吧?”   周斯年眉头一皱,觉得这个解释不对。他的本意是要送她去庄子上,并未有断绝关系的意思。   只是看着夏暁,他又说不出口解释的话。   “我与你,无媒无聘,无纳妾聘书,无卖身字据,换言之,我其实还是夏家女。我有足够的自由,对吧?”   周斯年的眉头,皱的更紧。   在他看来,身子给了他便是他的人。但夏暁的话仔细听也确实没错,夏暁如今就是个良家女。于是,他的情绪瞬时变得烦躁。   夏暁不知他所想,见他沉默便有点冷了心。   “那,我可以要点银两傍身么?”   既然对方不跟她讲情分,那她也没必要揪着那点子伤感不放,“就当分开的安抚,如何?”   周斯年依旧没说话,脸色越发黑沉。   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难辨,扰的他下不定决心。可偏又觉得,夏暁这番市侩的嘴脸委实讨厌。   “可以。”冷冰冰吐出这两个字,周斯年只觉得满腹的烦躁不曾消减,反而愈演愈烈,“我会叫姜嬷嬷准备。”   夏暁袖子里的手慢慢蜷成拳:“好。” 第三十五章   日头渐烈, 幽静的明园渐渐响起了刺耳的蝉鸣, 扰人心烦。室内两人沉默地相对站着, 隐隐有种双方对峙的感觉。   许久之后, 周斯年开口打破死寂:“随便你。”   说罢,拂袖而去。   姜嬷嬷见势不对便一直守在门口。   见世子爷大步流星地离开,还摸不着头脑便忙抬了脚跟上。只是将将才追上背影,周斯年的人已经消失在大门处。她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还未走的侍剑胳膊,急匆匆地将人拖到了角落盘问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姜嬷嬷着实不解, 前日不还好好的,怎地主子爷回了主宅一趟就变了这个态度?“莫不是朝晖堂那位又折腾了?”   侍剑闻言无奈:“嬷嬷您想哪儿去了!”怎地爷身边上年纪的都仇视女主子?人家再不好, 那也是正经的女主人, 可不能随意编排, “这话您可不能随便说, 哪日叫爷听见了, 怕是要惹爷发怒的……”   姜嬷嬷心中冷哼, 白了侍剑一眼:“明明爷跟夏姑娘处的好好的, 除了朝晖堂的折腾, 谁还能叫爷发这么大火?”   “你说她这是要怎么地?非要弄得周家香火断绝了才甘心?就说当初, 我们斯雅公子也只把她当了姊妹, 她到底哪儿来的脸面天天悼念深情作践我们世子爷?”   “依我看,爷就不该依着她!得寸进尺这是……”   姜嬷嬷连珠炮似得低骂, 侍剑被吓得一身冷汗。   忙制止道: “……是大公子!”   姜嬷嬷出口的话, 猛一滞。   “虽说这是西府, 您好歹也注意点。”侍剑擦了把冷汗,急急地安抚住生了大气的老嬷嬷,“若是被传到主子耳朵里,您还要不要体面了?”   姜嬷嬷没曾想到这个缘由,脸色微变。   侍剑的脸色也不好看,不愿多说其他,只把事情经过交代给姜嬷嬷:“大公子送爷的箫叫人动了,李嬷嬷说只有夏姑娘一人动过。”叹了口气,他道,“瞧这情形,夏姑娘怕是承认了。”   此话一出,姜嬷嬷是闭嘴了。   两人对面站着,一片沉寂。   半晌,姜嬷嬷道:“你说,爷是个什么意思?”   这般走了也没个交代,这是要就此冷着夏姑娘了?   侍剑哪知什么意思啊,他就没猜准过他主子的心思:“您且等等吧,等爷平了怒气,他会有交代的。”   姜嬷嬷心情有些沉重,他们爷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个不错的姑娘,却叫大公子的箫给惹了嫌隙。   这都什么事儿啊!   “罢了,也只有这样了。”   侍剑见她不纠缠,忙脚下生风,一溜烟小跑着去追周斯年。   主屋内,夏暁抱着装满了银两的小盒子发呆。   愣了半晌,她将银子倒出来数了数。除去给夏花的二十五两,打发夏花身边监视那丫头的十两,加上昨日才领的当月月例,一共有一百九十两。除此以外,还有一根通体无暇的白玉簪,以及绿蕊的身契。   夏暁估摸着,即便周斯年不给她银钱,这些也该够她一家子嚼用很久了。就是大约凑不够钱把花儿赎回来。   心情十分沉重,夏暁又拿起那两节断箫忍不住纳闷,怎么就这么容易断了?   姜嬷嬷端着吃食进来看她,也叹气。   夏暁这姑娘多好啊,相貌好,脾性好,身子骨瞧着给爷生十个八个都不是问题。这下子闹上了,她们上哪儿再去找个差不多的?   “夏姑娘,早膳未用,您怕是饿了吧?”   夏暁正想得出神,连姜嬷嬷站在她身后也没发觉。   这下子,倒是叫姜嬷嬷看清了她手中拿的东西,有点闹心:“姑娘您也是运道不好,您说您怎么旁的不碰,就碰坏了大公子的东西……”   “……不过您也别丧气。”姜嬷嬷将吃食放到矮榻上,端到夏暁跟前,劝她,“爷约莫正在气头上,等过些时日他平息了,您再好好与他说。日久见人心,爷总有一天会转寰回来……”   夏暁没心思跟她谈这个,只问:“嬷嬷,爷跟你交代了没?”   姜嬷嬷一愣,不解:“嗯?交代什么?”   夏暁拿起牙箸夹了个水晶蒸饺塞嘴里,嚼两下方想起自个儿还未洗漱。罢了,吃都吃了也管不了干净不干净。   吞下去后,又立马夹了个塞嘴里:“没,就问问。”   姜嬷嬷看她还有心情吃,便以为事儿怕是没他们想得那般重,心中好歹松了口气。   方才守在门口,她就没听见屋里两人大声过,觉得事有转机便忍不住又要劝:“姑娘您也莫慌,爷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些日子,您且好好想想。等爷哪日再过来,您只管放低了姿态哄一哄……”   姜嬷嬷说得急切,夏暁突然打断,“嬷嬷,绿蕊呢?”   “一早起来没见她,她去哪儿了?”   夏暁不提,姜嬷嬷还不曾注意。这一早的,还真没那丫头的身影:“怕是被事儿绊住了吧?姑娘找她有事儿?”   见她终于不劝了,夏暁才指了自己脸道:“绿蕊不在,没人给我送水梳洗。嬷嬷若是不忙,不若帮我叫点水来?”   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还穿着亵衣。   姜嬷嬷定睛这么一打量,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瞧把她慌得昏了头,这都没注意到。不过这夏姑娘也太不讲究了,顶着这般模样还吃得有滋有味。   她忙起了身,有些好笑的模样:“那老奴这就去提水来。”   被提及的绿蕊,却是在收拾细软。   方才她就站在内室的窗下,将屋内两人的话全听在耳朵里了。夏姑娘要走,她这贴身丫鬟自然也得跟着。绿蕊估摸着主屋还有一会儿闹,于是便趁机回屋收拾,她早早做了准备届时也好不慌。   姜嬷嬷的事儿也挺多,明园的事儿不大她便叫了个丫头去给夏暁提水,自个儿忙赶回前院理事去。   绿蕊回到主屋时,已经是午时了。   夏暁披头散发地盘腿坐于窗边,安安静静的,不知在想什么。   等察觉绿蕊靠近,她问了她一个问题:“绿蕊你要跟我走还是留在这儿?”   方才对着绿蕊的身契,夏暁思量了很久。姜嬷嬷当初将这个给她时,是将绿蕊当物品送她的意思。卖了绿蕊换银子她做不到,可是带着绿蕊回去就意味着她要多养一口人。所以她很为难。   “当然是跟着姑娘走。”   绿蕊不知她的考量,态度很坚定:“奴婢是姑娘的贴身丫头,自是姑娘在那儿,奴婢便跟到哪儿伺候。姑娘您放心,奴婢自小做饭、打扫、劈柴、缝补都会,奴婢不会碍您的事的。”   夏暁有些讪讪,以为被绿蕊看穿了。   “哦,那什么。”她抓了抓后脑勺,尴尬地转移话题,“我就是问一下你的意思。毕竟西府的生活优渥,你跟着我可是要吃苦,我家里正一团糟呢。”   绿蕊双眼亮晶晶的:“奴婢就是穷苦出身,不会在意的。”   既然她这么说,夏暁便又将身契放回盒子里。想着,若是绿蕊能善待她家老父亲老母亲,她把这个给了她就是。   姜嬷嬷没曾想到,他们世子爷的安排会来的这般着急。   听了侍墨带回来的话,姜嬷嬷捧着账本,半天没说话。   居然是送走?爷居然要把夏姑娘送走?!   姜嬷嬷在想这个决定是不是过了份。把人家姑娘身子破了却要将人送回娘家,这是要人家姑娘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   只等听着侍墨说,爷交代了要给夏姑娘银钱傍身,叫她看着安排,姜嬷嬷才好受了些。   于是,当日夜里,姜嬷嬷带着她从周斯年那儿要来的阿大阿二身契来了明园。   夏暁看着眼前的盒子有些诧异:“……这是给我的?”   姜嬷嬷脸色不太好看,点了点头:“里头是一千两银票和十两散碎银子,姑娘您收好。”她想得很周到,大数额的叫夏暁贴身收着,小数额的散碎银子就给夏暁平日里零花用。   说着,姜嬷嬷又从袖子里套出两张身契递给夏暁:“姑娘家没人撑门面,揣着这些银钱怕是要招祸。阿大阿二您也带着,护您一家子没问题。”   夏暁有些感动,没想到最后,姜嬷嬷对她最好。   “多谢……嬷嬷照顾我。”   夏暁并不是不知事儿的人,阿大阿二一看就不是普通下人。能要到身契,姜嬷嬷怕是费了心,她眼圈儿有些红:“真不知道怎么谢您……”   姜嬷嬷没说话,态度依旧严肃板正。   夏暁心里一股热流翻涌,搅得她喉咙像被塞住般。不过她素来没皮没脸惯了,真正感激不擅长挂嘴边说,憋了老半天就一句‘谢谢’反复地说。   姜嬷嬷叹气:“姑娘,往后还请您多保重。”   ……   次日一早,夏暁便带着绿蕊阿大阿二从角门出了西府。   侍茶侍酒等人偷摸着从后院跑过来,三人站在角门处看着小马车慢慢走远,脸上的笑意是怎么也降不下去。叉着腰,呸道:“就知道泥腿子招摇不了多久,看吧,被赶出去了吧!”   三人娇娇地笑了一阵,直到笑够了,才心满意足地回了。 第三十六章   离了西周府, 夏暁归心似箭。   虽说才出府有些惆怅, 但越离家近,她心中越雀跃。悲春伤秋果真不适合她, 夏暁素来习惯快速处理掉负面情绪, 笑面人生。   马车内的地方十分小,绿蕊身子骨纤细, 陪着夏暁坐马车。阿大阿二高大占地儿,只能坐在车椽子上, 由阿大赶着车。   从西郊到南郊, 不过两个时辰的脚程。如今换了马车, 不过一个时辰,夏暁便已然看到自家巷子口挎着竹篮的熟悉面孔。   往日认为嘴碎, 现如今看着便倍感亲切。   当初离家之时,家里老的老病的病, 风雨飘摇。夏暁即便日日嘻嘻笑着, 心中其实也是不安焦躁的。而现今, 她携带大量银钱而回,又领了两个一看便高壮能打的人, 她的心定了。   似乎不管将来再遇到什么困难,夏暁都自信不会再重蹈覆辙。总归来说, 她有了独自支撑夏家门楣的底气。   不出一刻钟, 马车到了夏家门口。   阿大阿二率先跳下马车, 正立在底下接着人。夏暁坐在车上, 掀开车帘子看庭院紧闭的大门, 一时有些近乡情怯。   绿蕊不明所以,学她探出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夏暁,疑惑道:“到了吗?是这里吗?”   夏暁深吸一口气,将手递给阿大:“走吧,下车。”   绿蕊顿时明了,不用阿二扶她便轻盈地跳下来。然后,率先上前去敲门。门锁上有两个拳头大小的铜兽拉环,自来是方便旁人叩门。   绿蕊去敲了,夏暁则在一旁站着。只是敲了好半天,没人来应声。   阿大将绿蕊拉到一边,亲自去敲。   结果证明,夏家根本没人。   夏暁想着她爹娘该不会被林芳娘藏到到哪儿去了吧?不能怪她会这样想,人心险恶。若是林芳娘想叫她乖乖听话,把着她爹娘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一想,急得心砰砰跳。   此时,外出买菜回来的熟人整好路过,见巷子里有陌生人和马车,好奇地伸脑袋看。   这一看,看到其中夏暁一身富贵打扮立在其中,眼里一瞬闪出了光。   “哟!夏家幺姑娘回来了!”   那人斜挎着竹篮,说话咋咋呼呼,“幺姑娘这是跑哪儿去发的财?啧啧啧,不得了啊,马车,下人都置办上了,可真本事啊!”   这话不好接,夏暁敷衍地笑笑,只问:“福婶可知我家发生了何事?我爹我娘他们呢,人去哪儿了?怎地这屋子都空了?”   福婶住夏家斜对门,往日也是看过夏暁苦苦支撑夏家的。   知晓这姑娘是个孝顺的,福婶虽说好奇夏暁这四个月不在回来又一身富贵到底在做了什么差事,却没抓着这个打听。人家姑娘都心急如焚了,她再怎么嘴碎,也不好在这个时点儿拿人玩笑。   “搬走了啊!”福婶听了她问,当即回道。   想起那日夏家老夫妻两埋着头匆匆搬离的模样,她突然有些悻悻。当初怕是多少因着她们邻里几人,当夏家事儿好玩儿说了几句嘴叫人家听见了,才叫这夏家老夫妻受不住才搬的。   “搬走好几个月了。”福婶脸上横肉抖了抖,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只把当日的情形讲于夏暁听,“走得可利落了呢!不到半天功夫,全搬了干净。”   夏暁一听人早搬走,不是她想得那般,松了口气。   趁着福婶知情,她连忙就打听夏家的新住处。   这福婶哪儿知道啊!   人家当初搬走,就是为了避开她们这些说闲话的,哪儿会告知新住处?但见夏暁是真捉急便说了句,她也不清楚。   顿了顿,又说若夏暁不赶时间,去她家里坐着聊也无妨。   夏暁自离开,后来知晓的夏家爹娘的消息,就是林芳娘递给她的一两句信儿。除此之外,旁的什么都不知道。有人愿意告诉她,她高兴还来不及,点头就随福婶回去坐。   原来,那日夏暁从林芳娘私宅处做软轿走,林芳娘便兑现了她的承诺。她安排了整三箱子的财物布匹,以及两个有手艺的婆子以及一个贴心擅伺候病人的丫头,一起送与夏家。   而后,夏家的日子便好转了。除了夏老太想念女儿偶尔抹泪,夏家老夫妻确实被人照顾得稳稳当当的。   “我估摸着呢,你爹娘也是怕了这边巷子里的伤心事,换个生地儿好生养养。”   福婶宽慰夏暁,道,“你也莫急,我记得听你娘说过,你家中境况好转之后,你爹的病也好了很多,后来都能坐起身来……”   这话真说到了夏暁心坎上,没什么比这些好叫夏暁放心的。   夏暁好好吁出了一口气,跟福婶道了谢。   “福婶,谢谢您了!”   福婶胖手摆摆尴尬,直言应该的应该的。   回家扑了个空,夏暁又不知新家地址,便只能带着阿大阿二绿蕊去住客栈。   福婶看着马车走远直摇头,可惜了这姑娘!   与此同时,主宅握瑾居书房。   周斯年静静端坐在书案边,脸上像覆了层冰。书房伺候茶水的李嬷嬷自听闻夏暁被送回娘家,连着这一天都没敢看周斯年眼睛。   那日她张口便将夏暁卖了,若夏暁不被重惩还好,这般严厉的惩处,李嬷嬷心中安心不了。   周斯年被她晃的心烦,眼都没从纸上移开便冷声叫她下去。   李嬷嬷猛一僵,立即低头应是。   周斯年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转瞬又湮灭其中。事实上,李嬷嬷人出去了,他却并未觉得舒心多少。   重重把笔搁下,依旧心烦气躁。   一直暗中关注着西府的方嬷嬷,听到消息时候笑开了花。忍不住,得了消息便把这个事儿拿到长公主跟前说道。   萧媛闻言并没有惊讶,只冷冷一笑。   方嬷嬷忙讨巧,老脸皱得成了一团:“还是殿下看得清,世子爷的心,怕是这辈子都不往旁人身上放了。也是老奴上不得台面,为了那么个玩意儿跟殿下身边碍眼,是老奴浅薄了。”   萧媛冷哼:“知道错了就好。往后这些事儿,别一沉不住气拿来本宫跟前蹦哒!”   方嬷嬷当即连连应是。   萧媛执起玉杯,浅浅地饮了一口。低垂的眸子里,暗色渐渐沉积其中。   半晌,她看着东边握瑾居的方向勾起唇角,心情十分畅快。   日子一晃,过了三天。   阿大阿二想着这么在客栈住着不是事儿,她们主动跟夏暁提起,要去打探夏家新住处。   夏暁也不拘着,任她们自去。   其实,夏暁那日急急冲回家,是凭着一股子冲动的。现下沉下心来,她开始担心自个儿这情况回去,是不是不妥。   她不怀疑夏家爹娘对她的慈爱之心有假,可这个年代,未婚被人破了身子,总归是不好听的。夏家爹娘一时能忍她流言缠身,又能否一世容忍?   这般考虑,夏暁想着她或许该给自个儿准备一处住处。将来若是夏家爹娘受不住,她便一个人搬出来住。   当晚,阿大阿二便打探到夏家新住处的地址。   呈给夏暁时,夏暁还愣了下。   转瞬又理解,身为女性,阿大阿二能被选入暗卫,怕是本身有本事。   “姑娘,咱还去吗?”   绿蕊看着沉思的夏暁,有些不习惯。   “嗯?”夏暁也在思索,顿了顿,点头,“去啊。那是我的家,当然要回去。”   绿蕊哦了声,心想你表情看着很犹豫。   “阿大阿二。”思量了许久,夏暁决定,备一处房舍有备无患,“这几日你们帮着找找屋子,不必多大,我有用。”   两人办事非常之快,不出两日便寻到了。夏暁去看过,三百四十五两,价格公道,屋子小而精致,比她预料的更合她心意。   夏暁捏着房契,暗道,明日就可以回家了。 第三十七章   夏青山自那日被醍醐灌顶之后, 出去走动的更少。   柴日日劈着, 家中重活日日做着,闷声不吭的,消瘦的身子骨日渐地壮实了起来。   伺候夏父汤药的丫鬟铃铛从旁看着,暗暗感叹, 没想到这般俊美的书生竟是败了夏家一家子的人,着实人不可貌相。   一大清早, 夏青山照例一身短打上山打柴。   等背着一捆柴火从后山回来, 老远看见家门口一辆青白的马车停着。还当是出了什么事儿,扔下东西便急急跑过来。陆婆子和孙婆子两人把着门,警惕地盯着车椽子上壮实得像男人的阿大阿二。   “出了什么事儿?”   夏青山冷声问道。   他几乎没说过话, 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撩人心扉。陆婆子孙婆子没听过他声音, 都愣住了。倒是马车内的夏暁一听这声儿吃了一惊, 刷地掀开车帘子, 惊喜道:“哥!你好了!”   夏青山冷不丁从马车上看见了她的脸, 眼一晃,惊得心都跳停了!   他不敢相信,几步上前挤到马车跟前。一对眼珠子死死锁定了嘻嘻笑看这他的夏暁,激动得浑身都在抖。   直到夏暁下了马车,站到他的面前歪着头看他笑时, 他才反应过来答话:“……嗯, 幺妹, 我, 全好了。”   声音哽咽,悲喜交加。   说起来,夏家变成这样,夏暁虽然对夏青山的行为有怨言,却是不怪他的。她上辈子也经历过高考,最是明白起点越高的人摔下来越重。夏青山的责任固然不容推卸,其他人也逃不了干系。   特别她爹,把夏家祖产卖了举家迁到京城。这不成功便成仁的孤注一掷,这才是摧毁她哥最大的因素。   夏暁此时看着像变了个人般的兄长,惊喜得无以复加。   她上前拍了拍夏青山的胳膊,咧嘴一笑:“哥,你看哦,是我回来了呢!”   听了这话,夏青山的眼圈都红了。喉咙里像卡了棉絮,堵得他话都说不出了。   半晌,他低低地喃道:“……嗯,回来就好。”   夏暁的回归,无疑是剥开夏家头顶黑云的一道光。夏老汉激动的老泪众横,扶着铃铛的胳膊便颤巍巍地出来迎。夏老太更是哭得要厥过去,瘦巴巴的小老太太歪歪栽栽的,吓得夏暁赶紧过去搀着她。   抱头痛哭的事儿,夏暁还真做不出来。   一看到老两口抹泪,她张口抢白就开始胡说。   这番作为,将将才要哭的老两口莫名被她噎住。然后听她熟悉的插科打诨胡说八道,又气又笑的,真恨不得上来就捶她一顿。小老太太捂着胸口,指着她鼻子笑骂:“你哟!也不知像了谁,成日没个正形!”   陆婆子孙婆子没成想是送去那位身边的回来了,在一旁听清了缘由,忙拉了夏老汉身边的铃铛,识趣地要避到厨房去。   绿蕊眼疾手快的,连忙拦住了三人,直问他们外头的东西要往哪儿归置。   铃铛是从进来起便管着小院子里的庶务。   瞥了眼门外的马车,点了头,随着绿蕊去搬东西。   车子里头的,大半是姜嬷嬷当初给夏暁置办的衣物首饰。都是私人用的,夏暁人走了,她便也叫夏暁带上。   阿大阿二一声不吭地帮着抬箱子,拉马车。   愁云惨淡了多日的院子里,像是突然被注入了一股鲜活气。往日静悄悄的主屋,接连不断地传出了老夫妻两的笑声。   夏青山坐在角落,压得透不过来气的胸口轻了些,可以喘口气了。   “爹。”笑闹了会儿,夏暁突然正色地唤了声夏父,“花儿的事儿,您别逼您自个儿。”   夏老头被这句一下子说红了眼。   他老嘴揪啊揪的,半天说不出话。夏父的病,说白了一方面是本就年纪大了经不住劳累,另一面也可说是心病,人这打击一大一下子垮了。   夏暁不知晓怎么安慰,只能将事儿往好了地儿说:“我们花儿运道好,进的是摘星楼。听说,那里头的姑娘清高着呢,轻易不卖身。花儿她姿容又出色,被主事妈妈看上了正花了大价钱教导,她还没挂过牌呢!”   夏家两老不懂什么挂牌不挂牌,只要女儿在那腌臜地儿,他们就受不了。   “那咱家花儿还能出来吗?”老两口巴巴的问。   夏暁眸子一闪,笑着点头:“当然啦!咱多多筹些钱就行!”   夏家老夫妻听她这般笃定,立即就信了。   瘦巴巴的老头老太太抖啊抖的,激动起来又是哭。夏暁忙哎呀哎呀地叫着,乱七八糟地哄起两老来。   角落里的夏青山,却是嘴巴抿紧了。   两老不懂其中曲折,他却不是不懂。   欠了多好外债,夏青山自个儿心里最清楚。且不说夏花一人就抵了他的债是多少身价,那愿意出这钱买她的青楼管事能有多看中夏花,就说他们自家能筹到多少钱才是最大的难事儿。   “暁儿啊。”夏老太被夏暁说得心热,想起被她藏在卧房的箱子,拉着夏暁的胳膊就往她屋里拽,“这儿有东西是你的,你来看看。”   夏暁随她进屋,就见床边摞了三个黑箱子。   打开来看,里头都是些布匹、锦缎等物,既方便典当换钱又不招人眼。林芳年考虑的妥帖,夏暁心说了句对不住,先前是她小人之心了。   小老太太见人进来,从床头下面摸出来个小盒子,小心翼翼地拿给夏暁:“这也是人家给的,暁儿你收着,往后这就是你的嫁妆。”   里头是一千两银票,还有外头三个下人的身契。   夏暁眉头皱了起来:“娘,你跟爹是不是没动过这些东西?”   小老太太摆摆手,“我跟你爹你哥几个,用不了几个钱。你爹把那南郊胡同的院子卖了,手里有的银钱花使。外头那陆婆子孙婆子手艺厉害着呢,光靠她两,保咱家嚼用还有剩哩!”   就算这样,“那看病吃药的钱哪里来的?”   “铃铛懂啊。”老太太斜了眼夏暁,觉得她乱操心,“有了铃铛,你爹请大夫的钱都省了!”   话音刚落,夏暁刚刚放下的警惕心又提起来。她可不觉得自个儿值那么大的价钱。林芳娘将她送人,尽管巴结要巴结的人,她们家按理用些银两打发就可,哪儿用得着对她家这般经心。   但这话不能跟老太太说,省的惹她夜里睡不安稳:“外头的三个下人可还听话?”   老太太不知道夏暁所想,不意道:“听啊,这些日子家中都是铃铛在操持。”   “这铃铛很能干啊。”又是懂医又是懂庶务,“娘您很喜欢她?”   “那不是,你娘我就喜爱陆婆子孙婆子。”   老太太撅撅嘴:“铃铛这小姑娘,总叫人觉得不亲近。”   夏暁还没仔细看过铃铛,听夏老太这般说便留了心。   抱着小盒子,夏暁忍不住开始盘算起来。   夏母给的一千两,加上自己身上剩的,她一共一千八百五十三两四钱银子。夏花的赎金定是没凑够,加之不晓得夏花什么打算,她只得把这些银子全收起来,以备将来夏家一家子生活。   多了六张嘴,必须得打算好。   母女两个在内屋嘀嘀咕咕了小半天,外头的早饭摆好了。   简单的鸡蛋煎饼,白粥,配点下饭小菜。不寒酸也不奢侈,恰到好处。夏暁瞥了眼据说操持家中庶务的铃铛,这一看,她也有些惊讶。   怎么说呢,她娘的感觉没错,铃铛确实看着跟孙婆子陆婆子不一样。   铃铛身上气息太沉静了!   这样的感觉,夏暁只在姜嬷嬷身上感受过。   夏暁听绿蕊说过,姜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言行举止与旁人自来不一样。夏暁沉吟着,这铃铛应该不会是宫里来的吧。毕竟她林芳娘就是一介商贾,再本事也不可能从宫里找个伺候的送到她家来。   咬了一口鸡蛋煎饼,夏暁又悄摸摸去打量另外两个。   孙婆子陆婆子两人一看就是绣工。夏暁往日经常随夏花跑锦绣坊,那里头多了去绣娘。看得多了,她也看得出来。这孙婆子陆婆子,怕是年岁上来了,被林芳娘顺带送来她家的。   反正不管怎么样,夏暁对铃铛放不下心。   吃过早饭,三堂会审便开始了。   关于正事儿,夏父夏母是决不允许夏暁混过去。为人父母的,女儿失踪了四个月,他们自是要了解她这些时日到底做了什么。   夏暁不想提,便又开始攀扯夏花的事儿。   只是不顶用,夏父夏母根本不上当,老两口又是哭又是要昏的,还是逼得她说了实话。夏暁含含糊糊的,直说自己给个勋贵当了外室。然后又嘻嘻哈哈的,说自己太闹腾了被赶出来了。   猜想是一回事,真听到是另一回事。夏暁的话打破了夏家人心中仅存的侥幸。   夏老太这下子是真哭了,抱着夏暁嚎啕大哭。   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她水灵灵的闺女,这下子还怎么嫁到好人家去?这是把她女儿一辈子都毁了啊!   夏青山面上又白了,只当着夏暁的面儿跪下来。   他一个重头磕下,俊目通红立下誓言道:“幺妹,是哥哥糊涂害了你。你且放心,你就是一辈子在娘家,哥哥也养你一辈子!” 第三十八章   徽州临江的镇上的菜市里, 一面容极美的年轻夫人斜挎着竹篮穿梭其中。她时不时停下与人笑谈,时不时在摊子跟前挑挑拣拣, 转眼便装了一篮子菜。此人正是夏家出嫁的长女夏春,一会儿顺路, 她还得去老卢家肉铺子挑上两斤肥肉。   急急忙忙的, 夏春拎着篮子回家。   夏春四年前嫁得同镇的秀才,婚后夫妻恩爱, 如今已得一子。   他的相公姓钟,名叫敏学。初初是夏青山同窗,比夏青山年长四岁。因着家中已无上人,被邀着去夏家吃过好几顿饭。后来夏父夏母见他为人不错,便做主叫他娶了温婉的夏春, 做了夏家女婿。   夏春推开门,孩子还没醒,她相公用过了早饭正在屋里做学问。   想着明日他们小家一家子明日就要启程上京, 夏春从篮子里捡出方才买的一斤肉, 提了便隔壁去。临走之前,得好好感谢这些年邻里对她家的照顾。   隔壁住的是家孙姓的老夫妻,为人和善, 平日里也在夏春忙得时候看顾过孩子。相对住了四年,两家关系一直很好。   孙老太见着夏春拎了肉, 连忙推说不要。   夏春也不与她多说, 郑重地道了谢, 利落地放下东西便走了。   然后回家又将才买来的糕点一一分送给附近的邻居, 揣了满满一肚子旁人祝她相公高中的话,夏春才喜笑颜开地回了家。   孩子已经醒了,正被她钟敏学抱在怀里哄。   夏春呀了一声,赶紧过去将孩子接过来抱,拍了拍小孩儿的背嗔了眼自家相公:“怎地出来了?文章做好了?”   钟敏学有张温润的笑脸,也是个俊俏的。垂眸静静看人时,十分安静宁和。   他笑看着自家娘子,满目温柔:“里头坐的闷了,出来抱抱孩子。”   夏春被他看得脸热,羞臊地低下头不看他:“快进去将你的书本收一收,我也得去给你那两套新衣裳绣个边儿。明儿就要上京了,可不能穿旧的寒碜了!”   说着,她抱着孩子便转身往里屋去,边走边嘀咕着要带的东西。   钟敏学看着她的背影,脸上的温柔就没下过脸去。   ……   东西其实早就收拾妥了,现如今也不过是再清点清点。夏春就怕有疏漏,将来路上过得窘迫。若只是他们自个儿熬熬也不是不可,但孩子才一岁半,总不能叫路上短缺了苦到孩子。   这边夏春一家子准备上京,京城这边夏暁又托了癞子头给夏花递信。   自夏花将自个儿的事儿跟骊妈妈半真半假的坦白,骊妈妈便私心里认为夏花是与她亲近的。加之夏花本身练舞尤为刻苦,越来越得春先生夏先生的喜爱,骊妈妈也乐得卖好,不过分她便睁只眼闭只眼。   夏花近来似乎非常忙,只叫癞子头传了个口信说,下月才得空出来。   夏暁虽然担忧,却还是耐着性子等。   “暁儿你说你三姐到底在想什么?花儿这样子,难不成打算就这么在那什么楼里呆着了?”夏老太一听带回的那话,慌起来便生了恼,“家里人都急得团团转了,这三儿怎么自个儿都不晓得上上心!”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夏暁一看老太太都口不择言了,忙好好安抚:“娘啊您想哪儿去了!花儿定是有自己的打算,您能别慌么!”   夏老太自然知晓自个女儿是个什么样儿的,可一着急她就忍不住:“那她不晓得给家里递个信儿?老父老母都急病了,她不晓得问一问?”   夏暁不免替夏花委屈:“她哪里晓得家里事儿啊娘!说起来这也怪我,是我没跟她说。”   夏暁心里明镜似得,最晓得夏花的苦。别看癞子头乐意给她办事,那是因为她与他有几饭之恩。那小子精怪得狠,只要不关夏暁的事儿,他定是不乐意给夏花冒险的。   天天往花街柳巷跑,那地儿又鱼龙混杂,他也是怕挨打的。   七劝八劝的,见夏老太情绪缓和了,夏暁松了口气。   忙又抚着老太太后背给她顺气: “娘您说您这话说得亏不亏心?花儿您还不晓得什么性子?咱们花儿啊,被那楼里的人被看得可紧了!娘也体谅体谅她,走几步路都叫人看管着,孤身一人的在那地儿,您叫谁给她办事?”   这样一说,小老太太眼泪又下来了。   夏暁边给她擦着泪边暗暗道,她家花儿怕是像了她们娘,都是爱哭鬼!   定国公府,握瑾居。   下人们暗叹着,他们世子爷这段时日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往日这个节点雷打不动地在外头住着的人,这个月都过了五天了,还在在府里。   主子在,下人们紧着皮,主子不在,就喘口气。握瑾居的下人习惯了每月有十多天日子可以松散,冷不丁世子爷变了,他们真是十分不习惯。   也不知什么时候处理完,下人们愁眉苦脸。他们这般日日拎着心的,委实艰难。   芍药听着他们嘀咕,瞄了眼紧闭的书房门,心中却慢慢有雀跃涌动。   进了握瑾居三个多月,主子爷出去一趟就花了三个整月。仔细算下来,她靠近世子爷身边也才小半月不到。这么一想,芍药心中有些羞,世子爷那般君子的人,都没得空闲来细细看看她。   芍药理了理鬓发,转头回了自己的卧房。   芍药住的,是握瑾居最好的下人房。   当初,因着她是老太太院里送来的,周斯年身边又用不惯侍女,握瑾居的大方嬷嬷(为了跟朝晖堂的方嬷嬷区分,旁人一般称呼握瑾居的方嬷嬷时,前面加个大字)便没给芍药安排差事。   芍药不知缘由,只当是周斯年特意交代。日日过得轻松惬意,她心里热切的欢喜之意就不曾冷过。   对着铜镜细细地照着,芍药小心翼翼地擦了香脂。纤细的脖颈莹白漂亮,她手下轻了又轻,生怕给上头摸出了印子来。   芍药这人,是自小便最清楚自己长处在哪儿的。虽说容色比不得旁人娇艳,但胜在于有一身细腻雪白的肌肤。   往年年岁小的时候,她也曾听有家室的婆子说过荤话。什么男人都爱女人一张漂亮的皮,皮越细腻越得人喜欢。自那以后,她便就更有意去保养。如今果不其然,整个府里的丫头,就是容色比她美的也没谁能比得过她白嫩。   芍药抹完了脖子,觉得还不够。   她坐在梳妆台钱,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面上染了薄红。   她咬唇看了那香脂半晌,终是含羞地拿起了那罐子,心怦怦跳地去了后面净室。   ……   周斯年确实在忙着,出去了三个月,他自家的事务被落下不少。   芍药来敲门时,正好将将处理完。   周斯年皱了下眉,头也没抬:“何事?”   芍药手里端着亲自做的汤水点心,盯着紧闭的书房门想推又不敢推。咬了咬下唇,她娇娇地唤了声:“世子爷,芍药给您送些汤水。”   周斯年近日来心情不愉,想也没想便冷道:“不必,端走。”   直接被拒,连门都没让进。   芍药的脸瞬间变得青白,很有些难堪的样子。她握着托盘的手用力捏得发白,立在门边又哪里甘心就这么走?   好不容易万事俱备,怎么能随便就被打发了!   芍药心一狠,不顾周斯年没叫她进,兀自推开了门便踏了进去。   周斯年才一抬头,芍药已经端了托盘走到他书案跟前。   眉眼温顺地低垂着,芍药将托盘放到书案上,用着当初在榕溪园陪着陈氏打趣自个儿孙儿的熟赧口气道:“世子爷您再怎么忙也不能不顾自己身子啊!这些汤水,奴婢都是用了好药材熬出来,您且喝一盏也是好的。”   周斯年的脸,沉得滴水。   芍药不敢抬头看他,没听见他开口便只当周斯年正只顾着看她。于是,忙又撩开了耳侧的碎发,将白皙的脖颈展露出来。确切感受到对方视线落到她脸上,芍药的心跳得又快了些。   纤纤玉手揭开盅罩子,姿态娴雅地盛了一小碗,推往周斯年跟前。   周斯年冷冷地盯着芍药,眼里的不耐之色已然化成实质。   书房内,一片沉寂。   这般,芍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大着胆子偷偷瞄了眼周斯年,对上他冰冷视线的霎时间,便软了膝盖。   噗通一下,跪在了周斯年的脚下。   芍药的心跳的快飞出来,这次不是羞得,而是吓得。   她抓着周斯年下摆的一角,急急辩解道:“世子爷,芍药知错了,求您别怪罪!芍药是受老夫人之命,并非有意冒犯您。老夫人着急,您心里也清楚。她命芍药不管用什么法子,务必叫您收下芍药……”   芍药说话又急又可怜,语无伦次的,偏偏字字句句将事儿往陈氏身上推。她歪在地上,满腹真心地在诉说自己的不得已。   周斯年冷冷俯视着她,没说话。   芍药说半天没得到回应,不敢轻举妄动便只能可怜兮兮地缩着肩膀等。直到片刻之后,上首的男人有了动作。   世子爷伸出手,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   周斯年浓密的眼睫下,眼中闪现着嘲讽的笑意。他兀自嗤笑自己近日来郁闷,一个夏暁算什么,那女人不识抬举,丢了便丢了。他堂堂定国公世子爷,多少人自己跪着求他宠爱。   世子爷冷笑着,低头凑近了芍药的颈间。   只是眨眼间,世子爷脸一黑地将人给甩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次月十五, 夏暁一早去了破庙等。   直至巳时,夏花才姗姗来迟,身边由一个丫头看着变成三个看着。人还未走近呢, 夏花便远远地给夏暁使眼色,叫她一会儿别咋咋呼呼乱说话。   夏暁的眸色闪了闪, 嘴角抿了起来。   上次那一个丫鬟就花了她十两, 这下来了三个人, 夏暁摸了摸怀里的银子,有些烦躁。三个的话, 可就不太好贿赂了。   阿大阿二跟着夏暁出了西府,总算明白自个儿好心办错事。自那日姜嬷嬷将她两的身契交给夏暁之日起, 她们便决心将衷心从定国公府转给夏暁。如今不用夏暁交代,两人猫儿似得窜到夏花身后, 无声地将三个丫鬟劈昏。   夏花吓一跳, 瞪大了眼看夏暁:“怎么回事儿?”   夏暁也没想到阿大阿二会出手。这么突然的一下子, 到叫她另眼相看。饶有兴味地看着阿大阿二,两人无声地低下头。夏暁挑了挑眉, 拉着夏花的手往破庙里头去:“此事说来话长,你先进来再说吧。”   夏花疑惑地打量了眼突然冒出来的两个人高马大的女子,看了看夏暁, 没说什么地跟着夏暁进去。   反正事情夏家人都知道了,夏暁也没打算再瞒着夏花。   此次夏花追问, 她便老实地给了交代。   夏花真是跟夏老太一个德行, 听了自家幺妹给人当外室还被赶出来, 第一反应也是抱着夏暁嚎啕大哭。夏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乱七八糟哄了两句没哄好,反而被夏花抓着捶了一顿。   左右她手劲也不大,夏暁自暴自弃地任由她出了气。   好半天,等夏花哭够了,姐妹两才能好好说话。   夏花正色起来,还别说,她确实有个打算:“暁儿,我知晓家里人忧心我,可着实没法子找到人帮我。你且好生安抚了爹娘,告知他们我在楼里一切稳妥。若是不得好的话,你告诉爹娘,权当是我死了吧。”   夏暁被她说得心酸,直说自己能筹到钱。   夏花摇了摇头,叫她别忙活这些:“你手里那些银子,自己好好收好了,我这情况怕是没法子帮衬,往后家里少不得你贴补。”   两姐妹的挣扎,都是为了摆脱苦命。   夏花这些时日见得多了,心性迅速成长了起来:“暁儿,你今儿且把我说得全听进去,别跟我说一套做一套。我实话跟你说,你身上那些银子,就是翻了十倍,楼里也不会放我的,你莫要费在我身上。”   夏暁脸一僵,没说话。   夏花看她这样子就知道说中了她的打算,忍不住又气又暖心。   她揪了夏暁的脸,使劲地往外扯:“你姐姐我不会甘心被人摆布的,你且等着,我总要翻了身叫算计了咱家的人付出代价!”   夏花如今心中鼓噪着一股气,怎么也冷不下来。原还想不通,可听了夏暁的话她才明白,她们家的灾祸果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就说,好端端的,哥哥怎么就突然沾了赌?   夏青山是个什么样的人,没谁比她们一起长大的姊妹更清楚。   被关进摘星楼这些日子,夏花夜夜反复地思索着家中这一连番地变端,越想越可疑。先是她哥被人哄着沾了赌,没两个月,欠的三百两利滚利便成了三千两。接着她们家还不上,那林芳娘就找上了她们姐妹。   夏花看着没事人样儿的夏暁,想着她身上出的事儿,恨得骨子里都在颤。总有一天,她要叫这些为了一己之私害了人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   夏暁眨了眨眼,她没有夏花想得那般多。   在她看来,落魄时被猪朋狗友引着犯错的事儿,再常有不过。娱乐圈有多少人,一个不留心就被人拖下毒。品的深渊?夏青山不过才沾了赌,也就高利贷故意害人。夏家的人都没事,这都千幸万幸了。   看着像是突然下了什么决心的夏花的样子,她有些担忧:“花儿,你还没告诉我,你最近在忙什么。”   “主事妈妈告知,下个月十五,楼里要选十六个姑娘去枫林别苑献舞。”   夏花捏着拳头,决心道:“我是一定要去的。”   枫林别苑是什么地方夏暁不清楚,但不妨碍她晓得是个好机会:“那你这些日子更加小心些,你风头太甚,少不得旁人要惹人嫉恨。”   夏花冷冷一笑:“就是要显眼才是!恨不得叫楼里的妈妈们都盯着我,看谁还敢在往我身上使幺蛾子!”   夏暁叹了口气,刚想劝她,就见到点儿了,外头的三个丫头醒了。   两人也不再说,夏花拍了拍夏暁的背,转头施施然出了破庙。   三个丫头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两姐妹说什么她们也没听见。他们被打昏,夏花的人却没跑掉,她们心里不高兴,只臭着脸叫夏花赶紧回楼里。   夏花先发制人:“你们几个被妈妈派来保护我,竟随便就叫人打昏了。且等我回楼里好好跟妍妈妈说道,这样不顶用的,怎么能担事儿!”   三个丫头脸一变,再不敢给夏花摆脸色。   后头看着的夏暁叹气,夏花变成这般样子,也不知是好事坏。   却说另一边,夏春两夫妻总算是到了京城。   两人也不清楚夏家住哪儿,想着先赁个屋子安置了再去打听。在城外雇了个牛车,钟敏学叫夏春和孩子赶紧上去歇歇,一家子风尘仆仆地进了城。   夏暁此时从西南边过来,正巧经过。   知晓她心情不好,阿大阿二将车赶得慢。风吹起马车的帘子,到叫眼尖的一眼看到了车里坐着的人是她幺妹夏暁。   夏春喜得不行,拍了拍自家相公的肩道:“快,快叫住前头那辆马车。”   夏暁被人拦下时候还摸不着头脑,那看着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年轻妇人和避开头抱着孩子的年轻男子有些疑惑。刚想问一句‘大姐,你认识我’,就见那妇人热泪盈眶地扑上来:“暁儿,你长漂亮了!”   夏暁心中一悚,电光火石之间猜到了两人是谁。   “大姐?姐夫?”   夏春哎地应了一声,指着年轻男子怀里的孩子给夏暁看:“喏,那是你心心念念的大侄子,男孩儿。大名叫钟易之,小名欢欢。你姐夫翻遍了书籍给取得名儿,要不要抱抱?”   钟敏学好笑的看着妻子:“还在大街上呢!”   夏暁脑子里飞快一转,爬下马车就抢过钟敏学怀里的白团子抱在怀里:“啊呀,我的大侄子长这么大了啊!”   夏春当即笑了,用‘看吧,她就这个样儿’的眼神嗔了眼钟敏学,钟敏学也笑了。   有了马车,自然不用那寒碜的牛车。   钟敏学去将牛车退了,四个人,严格来说,三个人加一个白嫩嫩的小团子挤在马车上,一起往夏家去。   “姐姐姐夫怎么这个时候上京?”   夏暁穿来时候,人已经在京城了,虽然没见过夏春,但本能的觉得她温柔亲近,“这么热的天,你们也不怕热到欢欢!”   小欢欢还在睡,可爱地将脸往夏暁怀里蹭了蹭。那胖鼓鼓的小白脸嘟着,眼睫毛黑长的像把刷子,可漂亮可漂亮了!   夏春笑:“你姐夫明年下场,我想着他早一年来京城比较好。这儿不比家里,总得早做了准备才省的他到时候手慌脚乱。”   钟敏学不插话,眼睛落在夏春身上就没落下来。   夏春忍不住嗔了他一眼,抬眼看夏暁时,颇有些不好意思。   夏暁不免感慨,夏家三姐妹,就大姐过得最幸福。   很快,马车到了门口。屋里夏父夏母一直在等着夏暁带消息回来,一听到门口有动静便立即出来看。   这一看,两老惊喜得不得了!   夏春跟钟敏学两人下了马车就给两老跪下,两人磕了个头便问:“女儿(女婿)两年不曾在身边伺候,不知爹娘身体可好?”   夏老汉这些日子已经能自己走动了,忙走过来扶起钟敏学,连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夏老太也抓着夏春的胳膊将人拉起来,激动地往屋里走:“来了就好!来了就好!路上辛苦吧?快进屋歇歇!”   夏暁抱着将将才醒来睁着黑葡萄大眼吃手手的欢欢最后下车,见着两老失态的模样,歪了头笑道:“爹啊娘啊,你们怎么就不等等我呢?这可不好,要忘了最大的宝贝哦!快转头瞧瞧这是谁!”   夏老太一看夏暁怀里那白嫩的糯米团子,顿时喜得眼泪扑簌簌地掉。   夏春无奈,她娘不管高兴伤心,总要掉眼泪。   “爹娘,那是欢欢,今年一岁半。”   夏老汉也稀罕的不得了,抱不动也要问夏暁要:“我不晓得他一岁半啊,要你说!来来,给外公抱抱。”   欢欢这小白胖团子出奇的乖巧,不认得人也不哭闹。   好奇地看着院子里一群人,扭着小脖子将胖脸埋在夏暁脖子里。夏暁身上有股子清淡的桃香,欢欢小鼻子吸溜吸溜的,抱着她脖子更紧了:他才不要别人抱,他就喜欢这个香香的人!   夏暁冲夏老汉得意一笑:“哎呀,这可怎么办?他就给我抱!” 第四十章   “花儿呢?”夏春进屋看了爹娘弟弟幺妹人都在,却没见着夏花的身影便有些奇怪, “怎地不见她人?”   话音刚落, 方才还欢声笑语的热闹氛围, 瞬间冷凝了下来。   夏父夏母低下头没说话,夏青山僵硬扯了扯嘴角,面色渐渐又发白了。夏春不明所以,眼神询问夏暁到底出了何事儿。   夏暁叹了口气, 这事儿还真不好说。   不过事已至此, 想瞒也瞒不住。看了眼垂头耷脑站在角落的夏青山,她言简意赅地将家中大致状况解释了一遍。   夏春闻言愣住, 好半天没反应过来, 显然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你说青山上赌场?花儿在青楼!”   ……这怎么可能?!   说是说天底下离奇事儿多,却也不会那么巧。夏春瞪大了眼睛, 着实难相信这种事儿会发生在她夏家。   可扭头又见夏家一家子都沉默不说话的模样, 夏春又不得不信:“这怕是遭人算计了吧!若不是被人算计,青山怎会做出这般事儿?”她们家青山那么正经的人,怎么可能会糊涂至此害了家中姐妹!   夏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事哪儿那么多凑巧,这定是被人算计了。   夏家人依旧没说话, 怂耷着的面上尽是苦涩。   事到如今,他们哪儿会没想到这层呢。可想到又能如何?苦难在身时他们家连生存下来都费尽了气力。如此艰难的挣扎, 又哪里有能力去计较是不是算计?   说到底, 青山不入套他们家便什么事儿都没有。   入了套, 除了接受也无其他法子想。   夏春不晓得家人看得明白, 不过也知道这偌大的京城,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外乡人总归是难的。叹了口气,见不得家中父母一副认命模样,夏春张口却还要再说。   钟敏学见势拍了拍她胳膊,暗暗摇了摇头。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这下子,屋里彻底沉默了。   夏暁抱着欢欢看看这边夏家人,又看看那边新来的姐姐姐夫,忍不住头疼。她最是受不住愁云惨淡的,事情发生了便不可更改。你便是再回想又有甚用处?只有向前看才是正理。   于是哈哈笑了两声,突然打破屋里沉寂道:“啊呀,我们欢欢饿了吧?要不要姨姨给你弄糕糕吃?”   小糯米团子也听不懂大人们说话,正专心地吃着自个儿小胖手指头。   听夏暁说了给他糕糕,小家伙立即就听懂了,翻着一双黑葡萄似得大眼珠子咕噜噜地看夏暁。小胖手从嘴里唆出来,手指头沾了口水湿漉漉的。他咧开了小红嘴儿,笑出几粒小米牙:“姨姨,欢欢吃糕糕~~”   夏暁被他这一下,笑得心都化成了水。   当即‘哎’地应了他喊人,手上揉了小糯米团子一顿,心肝宝贝似得抱着就亲了一大口。   欢欢被香香的姨姨亲得害羞,扭着小脖子就咯咯地笑着躲,小嗓音又软又糯叫人心都化了。   夏父夏母的注意力,立即就转到了小团子身上。   两人凑了过来,眼巴巴地望着小欢欢那红嘟嘟的小嘴儿咧开了花,喊着小孩儿的名字要抱抱他。   小糯米团子却也精怪,扭轱糖似得扭着小身子,直将脸藏到了夏暁的脖子里。惹得两老一边逗着他说话叫人,一边叫了铃铛快去做了点心来。   小外孙今儿还第一次见,金锁金项圈儿都没打呢!   夏春没注意儿子那边,她今日受得冲击太大,一时半会转寰不过来。   秀丽的眉头紧紧皱着,她是满目的忧心。钟敏学瞥了眼一旁快要喘不过气的大舅子,忙将自家娘子拉到一边。拍了拍她后背,叫她莫慌。他凑到夏春耳边低低劝解了几句后,夏春方勉强压下了担忧。   既然家中这般情形,夏春便不推辞,夫妻两带着欢欢也在小院住下了。   夏家能操持家务的夏花不在,夏父夏母年岁大了,幺妹和二弟又不是个能管事儿的。夏春看了院子里竟是那个叫铃铛的外人在管,只好趁在京的这段时日,将夏家小院里的庶务接了过来。   一大家子人在,总不能叫一个外人操持。   此时她还不知铃铛等人的来源,只有些奇怪家中多了些人。等知晓是幺妹身上的事儿,又闹了一番。   此事,暂且不提。   铃铛对此毫无怨言,左右夏家也无多少银钱操持。只是伺候夏老汉汤药的事儿,依旧是她全权在做。   钟敏学瞥了眼安静的铃铛,眸子微微眯了起来。      是日,定国公府榕溪园。   素来最为慈爱的老太太,突然就跟她的宝贝金孙置了气。府中下人们就见他们世子爷,特特一早来跟老太太请罪,却难得一见地被老太太拒之门外了。   周斯年无法,只好在门口等。   里头老太太原打算要好好地磨一磨他,可还没等外头周斯年怎样,她自己又不忍心了。   人才外头站了一个时辰,她便松了口叫周斯年进去。   这么一闹,只因三日前周斯年突然发了怒,以‘芍药以下犯上,不懂规矩’为名,将人直接打发出了握瑾居。   老太太对此气得不行。在她看来,周斯年定是固执的毛病又犯了!芍药那丫头虽然其心不正,但伺候人的本事却是不错的。自小伺候了她这许多年,芍药的规矩是好好教导过的,伺候她可以,怎地偏就伺候他周斯年便不懂规矩了?   老太太冷哼:这是找什么借口呢,还当她看不出!   周斯年见老人气鼓鼓的,好言哄了半天就是没得一个好脸。   “那您说,该怎么办?”   看着背对着他的老太太,周斯年叹气,“人已经打发出去了,您总不能叫孙儿将人又领回去握瑾居?”   那倒不至于!   老太太自然不会为了个丫头叫自个儿金孙自打嘴巴,她只是气周斯年固执。为了个不像样的萧媛,把自个儿折腾得不像样!   周斯年无奈,说到底,还是为了他子嗣这事儿。   他想着,若这次不给个清楚的交代,老太太怕是绝不消停的。于是便开口道:“孙儿已答应了父亲,以三月为期。”   说起来,世子爷也觉得自己委屈。   事实上,于这方面上他早已放开了。这般不愿亲近女子的作为,不过是没一个顺眼的罢了。唯一顺眼的,偏还不识抬举:“三月后,母亲会亲自做主,纳良妾。还请奶奶您别再给孙儿送丫鬟,您不累我累得慌。”   老太太眉头一挑,没成想儿子也插手了。   听周斯年这么说,顿时放了点心。   不过,她想想又生气周斯年这小子不逼不说实话,害得她总惦记着:“本就是!你若不那么犟,我哪会这般?”   周斯年好脾气的笑:“是是是,都是孙儿的错。”   总算得了周斯年一句准话,老太太便不再揪着不放了。   怒气一下去,她转头又问起芍药的事儿。   周斯年并不是个苛刻的性子,老太太私心里清楚得很。既然不是为着萧媛,那便芍药真犯了忌讳。老太太知道他素来念着芍药是自个儿院里出去的已很是宽宥,于是才觉得诧异:“芍药那丫头,到底哪里碍了你眼了?”   总不能说因为恶心气味,他没多想顺手将人丢出去吧。   周斯年垂下了眼帘,直说芍药擅闯书房的事儿。   他这么一提,老太太这才想起了卢嬷嬷似乎跟她提过。   这般一想,她心中也着了火。周斯年的书房是府中重地,阖府上下都清楚。老太太想着,这般不知分寸,这芍药莫不是借了她的势得她孙儿几分优待,便以为自个儿得人稀罕?   于是周斯年走后,老太太便沉了脸。   她才不像她孙儿那般顾念情分,即便芍药伺候了她十多年,可下人就是下人。尾巴若是压不住翘上天,那便只能被砍下来。   叫来管家,陈氏冷冷道:“既然世子爷不喜芍药,你发卖了吧……” 第四十一章   忙碌一个半月,三月之期过去一半, 世子爷却总觉得意难平。   这日, 批着繁复的信件, 他突然将笔重重一掷。脏污的墨汁在方才写了回复的纸张上滚出了长长一道印子,看着更教人心烦。刷地起了身,推了书房门便对着空气里冷冷唤了声侍剑。   侍剑从角落里站出来,高大的身影出没无声无息:“爷, 属下在。”   似乎很有些难以启齿, 世子爷侧过脸,半露的面上冷冰冰的:“人……安置的如何了?”   侍剑:“……谁?”   周斯年:“……”   暗处的侍墨恨不得将侍剑那脑子撬开, 看看里头是不是装得浆糊!   感受到他家世子爷冷若冰刀的眼神嗖嗖往身上刺, 侍剑那平日里不太动的脑子,突然灵光了一下。他面无表情地恍然大悟, 道:“……哦, 爷问的夏姑娘啊?可那日安顿之事,是姜嬷嬷一人操办的,属下并不知晓。”   周斯年:“……”   要你何用!   接连被噎得说不上话,世子爷看侍剑那眼里的小冰刀,差点没将这人给扎死。他挥袖冷冷一哼, 迈着步子便往后院的马厩去。   侍剑尚不知错,只作平常般跟上。   谁知他没走两步, 便被周斯年喝退:“你在这儿呆着, 不必跟着我!”   侍剑很茫然, 自从那日从西府回来, 他们世子爷的脾气真是越发阴晴不定了。他瞥了眼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的侍墨,冷冷问他:“爷怎么了?”   侍墨抱剑,给了他两个字:“蠢货。”   姜嬷嬷陡然见到许久不见的主子,还有些吃惊。但察觉到他面上沉沉的,姜嬷嬷识趣地不张口,行了个礼便要避开。   周斯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姜嬷嬷不知道他缘何生气,猜测着,约莫还在气夏姑娘弄坏了斯雅公子的箫?心中暗暗叹着气,她一个下人,也管不了主子的事儿。罢了,左右西府她该操心的事儿还没完,赶紧去忙自个儿的差事才正经。   于是,她避开了周斯年便直往外院去。   世子爷见她极快走远的背影,眉头微微蹙了下,抿着唇大步往明园去。   明园还是老样子,里头安静没几个人在。精致的木质二层小楼位于正对月牙门之处,长而精巧的竹质拱桥纵在主楼跟前。楼前置了石桌石椅,周侧种了大片的青竹半遮着楼身,幽静又清凉。   他冷着脸,穿过拱桥便进了主屋。   姜嬷嬷不可谓不经心,往日侵占了他大半私人领地的夏暁衣物摆设,被收捡得一点不剩下。看了眼床头,那儿特意摆着给夏暁装零食的小柜子也被收了。屋子冷冷清清的,恢复了从前模样。   周斯年的脸色愈发冷凝,走动了一圈,心中郁气不纾反增。   两月不到而已,西府怎会如此安静?   他立在隔窗边往外看,楼外传来风吹过竹林的飒飒声儿。屋内垂着的薄薄纱幔随风舞动,走廊上一点人声儿也不曾有,越发显得明园静谧。   世子爷走至书案边坐下,胸中郁气直涨。他憋不住,扬声冲外头唤道:“叫姜嬷嬷过来。”   姜嬷嬷也正准备过来,周斯年这一气便一个半月未曾过来,西府积了好些事儿没曾汇报。姜嬷嬷人刚到明园,就遇上了来唤她的下人。   那人匆匆说了主子爷叫她,姜嬷嬷还道出了何事儿,连忙快步跨进了主屋。   进来便看见周斯年端坐在窗边,半垂着眼帘,神情冷冷淡淡。   姜嬷嬷双手交握垂在下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知晓他心情不畅,她旁的话也不多说,念经似得快速地汇报着。就见她话很快说完,面上淡淡的世子爷好却似不满地蹙起了眉头。   姜嬷嬷双眼盯着自个儿脚尖,于是人站着没动。   周斯年开口道:“嬷嬷,是不是还有事儿忘了说?”   姜嬷嬷眼皮子一抽:“世子爷可是问的夏姑娘?”   周斯年的眼睫颤了颤,没作声。   过了一会儿,点头:“嗯。”   “夏姑娘的事儿,因着爷交代了老奴可‘看着安排’,老奴便斗胆做主了。”姜嬷嬷稳稳道。   她不否认,因着私心里喜欢夏暁这姑娘,安排岀府事宜时便故意往厚了安排。但按道理将,却不算越规矩的。   于是,清晰明朗地数着她的安排:“老奴给夏姑娘备了一千零一十两纹银,一箱子衣物首饰,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两个护卫,一辆青皮马车。”   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见看不出他情绪便又耷拉下眼皮。   姜嬷嬷解释道:“配了两个护卫,也是因着夏姑娘家中境况太差。她一个貌美的年轻女子,若没人护着定是要招祸。”好歹也是您枕边伺候的,这安排也不算过分,“阿大阿二,便是您给老奴身契的那两个。”   此话一落,周斯年的眉头皱了起来。   姜嬷嬷以为他不满意,顿了顿,跪下道:“这般安排若是错了,请主子爷责罚。”   周斯年确实不满,到不是因着安置太厚,而是太薄了。护卫他既给了身契,便知是给夏暁的。而令世子爷心中艰涩的是,他周斯年的外室,竟就只用了一千两打发?且那被随意打发的姑娘闹都没闹便走了?   这夏暁,也太好打发了!   世子爷有些生气,暗道夏暁果真是没脑子的女人!   一主一仆这般一坐一跪的,又陷入了沉默。   窗外的风时有时无,隔窗上的纱幔跟随风而轻轻拂动,屋里静悄悄的。突有一阵风稍强了些,带得一两片翠绿的竹叶被吹落下来,随着风幽幽地打着旋。须臾,落在了周斯年的广袖上。   许久,周斯年叫姜嬷嬷起身,便起身回主宅。   屋里落下一句不明意味的话,清清淡淡的。他说:“罢了,事宜既定,那便这般吧……”   ……   与此同时,夏花等人正准备出发去枫林别苑。   此次楼里原定了十六个姑娘,来时只有五人。   领事妈妈好似不察,只叫五人站一边等着。   领事妈妈自己先是亲自去检查着这五个姑娘将用的吃喝用具,转头又厉声呵斥随行的丫头们叫她们紧了好皮,若姑娘的乐器衣装脂粉出了岔子便扒了她们的皮。半点没提其他几个,仿佛原来就定了五人一般。   夏花静静看着,只觉得讽刺。   临出发时,夏花被领事妈妈亲自带在身边。   马车悠悠地往城外去,夏花安静地坐着,一双低垂的眼帘中眸色渐渐地黑沉。   枫林别院不算近,一个时辰的车程。   下了马车,一个下人模样的年轻男子便过来,引着几个姑娘从小门进去。夏花安静地立在其中,最是显眼。那下人不成想眼睛扫到她,愣住了。少见的好容色,倒叫他对夏花客气了些。   休整了半个时辰,别院的宴会开始了。   宴会的场地在后院,枫林别苑最大片的枫林中。几人进来,发觉林中并未设高台与宴桌。宾客们均是一块毛毡铺设于树下,三三两两席地而坐。坐姿懒散随意,敞胸露。乳的也有,不成规矩。   来此地的五个姑娘心中均知,那枫树底下的人,非富即贵。   夏花心跳如擂鼓,她捏着拳头告诉自己,这才开始莫要慌。做了好一番建设,才勉强将拔腿就跑的念头压下。   五个姑娘并没被告知演出场地,一进林子便有些慌张,僵硬地站着不知所措。   还是夏花当机立断。她心一狠,脚尖轻点,一个轻盈地旋转便旋转走至了林中空地。其他四个姑娘瞬间反应过来,连忙伴着舞步追上,顺势奏起了手中乐器。演出才如此开始了。   不得不说,摘星楼的编曲先生十分厉害。淡而悠扬的韵律一想起,那执杯嬉闹的看客们立即被吸引住,好奇地探了头看。   此次五个姑娘,一人鼓瑟一人吹笙一人弹琴一人奏箫,具是难得的美色。其中夏花则半遮面一身繁复的红裙位于正中,翩翩起舞。满头的青丝只用染红的珠钗点缀着,她的容颜柔弱而极美一瞬间便抓住了全场的目光。   原以为叫得清倌儿助助兴,谁知来了个绝色!   歪歪倒倒的公子哥们慢慢坐直了身子,眼珠子在夏花那半露的脸上打转。那放光的眼睛,兴致都写在了脸上。   夏花半敛下目,脚下转得飞快。火红的裙摆顺着她的身姿变换,夏花整个人仿佛烈焰般热烈燃烧了起来。   斜对着她的一个歪脖子枫树下,一个头戴金冠的漂亮少年推了推身侧懒得没骨头般趴伏在毡子上的青年男子,贼贼地笑了下:“十一哥,这个你要么?”   只见那青年动了动抬起头,露出一张仿若妖邪的俊脸。   他半眯着眸子,鸦青色的浓睫下瞳孔是清透的茶色。狭长的眸子里眼珠极缓慢地移动,斜了眼身侧少年。散漫又慵懒地勾起了半边嘴角,毫不掩饰自己的轻浮:“你若喜欢,自可自己要。”   那漂亮少年嘿嘿地笑:“那不是十一哥你平生最爱美人嘛!难得有个这么好看的,弟弟怎么能跟你抢?”   青年鼻腔发出一声轻哼,丢了杯盏,又伏了下去。 第四十二章   放肆而轻佻的视线盯着五个姑娘,夏花心中膈应, 却又只得咬着牙将一舞舞尽。   渐渐的, 舞动的裙摆与悦耳的奏乐缓下来,几个姑娘演出也至尾声。等夏花堪堪立定, 五个姑娘齐齐起身给众人行礼, 只是场上鸦雀无声的,姑娘们顿时不知所措。   许久, 歪脖子枫树下金冠少年带头拍了手, 其他的公子才陆陆续续都鼓起了掌。   “哎,中间红裙子那个。”金冠少年执起杯盏,笑看着夏花, “你唤什么?”   他这般开了口,眼睛不住地在夏花身上逡巡的公子哥们方才按捺住内心的蠢蠢欲动, 一个个心中暗道了晦气。最好的被定了,他们只得将视线落到另外四个姑娘身上。   夏花没成想头一个开口问她的, 竟是个半大少年。   愣了下, 她盈盈下拜:“回公子, 奴唤夏花。”   金冠少年眨巴了两下极漂亮的桃花眼,一副天真又懵懂的模样:“哦, 原来叫夏花啊……那, 夏花, 你可以摘了面纱么?”   夏花一僵, 脸上难堪一闪而逝。   但转念想着自己早已不是良家子, 也没甚好矫作的。深吸了一口气,于是弯起了眼睛盈盈再拜下:“是。”   半掩的面纱摘下,露出夏花难能一见的好颜色。   场上的公子顿时眼珠子都转不动了,趴伏在毛毡上半眯着眼的萧衍也坐起了身,显然是来了兴趣。金冠少年斜过去一眼,昂着下巴嬉笑:“你说了这个弟弟若是喜欢,自可带走的哦。”   萧衍极缓慢地看了他一眼,执起面前酒壶将杯子斟满。   半晌,无所谓道:“自然。”   萧濯,也就是金冠少年闻言,顿时无趣地撇了撇嘴。身子往后懒懒一倒靠在树干上,突然兴致缺缺了起来:“切,真没意思……”   夏花听不到两人说话,但表情却能看得一清二楚。见众人因这少年的态度变化而变化的神情,她敏锐地猜到,怕是这群人中这个半大少年的身份最高。这个认知叫早做了准备攀高枝的她,手脚都僵硬了。   去勾引一个比她家暁儿还小几岁的少年,不如死了算了!   夏花局促地立在那儿,心中油然升起的几分仓皇叫她面上看着更苍白了。那股子柔弱到骨子里的怯怯,叫在场的男子看了心都拎起来。公子哥们赤。裸的视线一下子缠到她身上,肆无忌惮又百般猥。亵。   这般情态,就像一只羊落在了虎群,着实叫人心生怜悯。   其他的姑娘好似好些,却也被盯得毛骨悚然。   萧濯少年轻啧了一声,瞥了眼自斟自饮的萧衍,开了口道:“……成日就看这些,真是腻歪啊。罢了,左右助兴也助了,若是没其它事儿,就都给我送回去吧!啧啧,真是无趣呢!”   他话一出口,落在五个姑娘身上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多了悻悻。   夏花等人却吓了一跳,齐齐跪下来。   其中鼓瑟的姑娘满面惊慌,可又不甘心就这么被送回去。抬头看了随口一句话就决定了她们命的少年,抖抖擞擞地问:“小公子可是看奴等不满?缘何看都未曾细看,便轻易定了‘无趣’的名儿……”   夏花恍惚间猜到这少年好似帮了她们,暗暗拽了那姑娘的袖子,叫她别多嘴。   可那姑娘既已问出口,后头的话拦都拦不住:“摘星楼姑娘的乐理舞技,是公认的精湛。奴等不敢辜负楼里姐姐创下的名声,日夜苦练,每一处每一节都力求最完满,小公子您这般说也太……过分了。”   没想到这姑娘胆子这般肥,其他姑娘都要吓死了!   夏花惊得赶紧捂了她的嘴,拖着便要告退。   少年不高兴了。他难得发一回善心,不成想这妓子还不识好歹?桃花眼弯了起来,灿烂的笑容叫人感觉不到笑意。   “哦?这么自信呐……”   枫林里,突然安静下来。   少年懒懒的音拖长,他起身,慢慢踱步到姑娘们面前。眼神示意夏花放手后,拿了脚尖抵着那鼓瑟姑娘的下巴,缓缓抬起了她的脸,“啧~小爷说你无趣便是无趣,你这妓子可真有意思,这是在跟小爷辩?”   此话一落,公子哥们嗤笑出声。   金冠少年冷冷瞥了一圈,其他人立即收了声。他转头将身处高位的气势放开,渐渐的,枫林的风都莫名逼仄了起来。   几个姑娘脸一瞬间白了,后背迅速被冷汗浸湿。   头一回给贵人宴客献舞便遇上这事儿,姑娘们慌得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她们再不计较夏花抢先,反而暗暗庆幸夏花跪在了头一个。于是除了鼓瑟的姑娘外,另三个全瑟缩在夏花身后,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鼓瑟的姑娘吓得不轻,抠着夏花的手便要拽夏花来挡:“她的舞技是春先生打磨出来,飞天舞,整个京城除了春先生就她会。夏花!你快说句话!”   夏花的胳膊差点被她抠得流血!   猛一下扯开袖子,她谦卑地一个头碰到地面:“小公子教训的是,奴等确实技艺生疏,此次回楼,定好生琢磨。”   萧濯眉头轻挑,没想到这儿还有个脑筋清楚的。   他笑了笑:“你不认为我在挑你们刺?”   近处面对少年,夏花才意识到贵人的可怕。如此,她了悟了自个儿莽撞攀高枝是有多异想天开。再不敢放肆,说话间,她连呼吸都放得轻了:“不,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是奴技艺有所不及。”   那边萧衍不耐烦了,丢了杯盏打断萧濯:“跟个妓子较什么真?都送走。”   话音刚落,萧濯便敛了气势,抬起脸又笑嘻嘻的。   夏花见状,心中陡然松了口气。   一行人心惊肉跳地出了别苑,夏花上了马车便腿软倒了下去。   夏家小院这边,夏暁还不知她家花儿急于求成,差点毁了自己。   此时的她,正要带她家胖乎乎的大侄子出去买糕糕吃。   欢欢如今可喜欢给买糕糕吃的姨姨了,抱住夏暁的小腿就是亲娘也哄不下去。   夏春无奈,揪了揪欢欢的小鼻子就嗔怪自家幺妹惯孩子:“你且惯着他吧!早晚吃穷你!”   夏暁笑嘻嘻的,叫欢欢尽管吃就是。   转头叫上阿大阿二,带着小胖团子亲亲热热地上街去了。   因着小胖团子来京城头一回上街,夏暁便带着他在街道上窜。小团子是哪哪儿都好奇,湿漉漉的大眼儿这看看那瞧瞧。那稀罕的小模样叫夏暁一个字都不忍心拒了他,抱着人便四处闲逛了起来。   姨侄的相貌打眼,走哪儿都引人看。   只是旁人瞧着她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卫,人高马大的看着就凶悍。于是也不敢往两人身边挤,自觉地避着她走。   夏暁轻松地穿梭其中,人群中她就跟浑身发着光似得,叫茶舍二楼包厢窗边的侍剑一眼就看到了。   侍剑揉了揉眼:“……咦?”   侍墨瞥了眼二楞子,心里又翻起了白眼。心道这傻子又闹什么,就听那侍剑才面无表情地咦了声,又丢下一句叫人恨不得锤死他的话:“夏姑娘怀里抱着的那孩子,该不会是爷的吧?”   那边正饮茶的周斯年,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你说什么?!”   侍剑没成想自个儿随口的嘀咕被他们也听见了,忙转了身摆手道:“不是,爷,属下说笑呢。夏姑娘与爷分开也才两个月,生孩子也没这么快的。”   即便他这么说,还是惊到了周斯年。   神来一笔般,那玩笑话十分直接地给从未想过这事儿的世子爷提了个醒。确实,夏暁怎么说也在他身边待了四个月。细细论的话,两人的房事算是勤的。尤其两人一起去幽州的三个月,最后一个月他几乎夜夜不曾歇过。   “你看到她了?”世子爷放下杯盏便快步走到窗边,幽沉的眸子往街道里细细搜索着,并未看到夏暁的身影:“人呢?”   侍剑也往方才发现夏暁的地儿瞅了眼,那抹身影已经不在了。   挠了挠鼻梁,他干巴巴道:“大约是走了吧。”   周斯年闻言,冷冷瞥了他一眼。   侍剑委屈:“夏姑娘她也不会老在一个地儿呆着。属下看着,她约莫是出来买东西的。方才就爷问话的空档儿,她定是这时候往旁的地儿去了。”   世子爷嘴唇抿直,喝茶的兴致也没了。   左右要办的事儿已处理了,主仆三人便不在逗留,放下茶水钱便打道回府。   主子爷心绪不佳,侍剑侍墨也不是多嘴之人,主仆三个持续相顾无言。   路上行人不多,但总归在市区,侍剑将马车赶得悠慢。周斯年端坐在矮榻边,翻着书籍看不进去。   马车晃晃悠悠的,也安抚不住他的烦躁。   只是才刚过了什锦轩,一个还未有水桶高的胖娃娃,突然窜到了马车前头。侍剑眼疾手快地勒住马,然而那马却还是受惊了。若不是侍墨伸手抱住小娃娃飞快掠开,那马差点没一蹄子踩死小不点!   车内周斯年被晃得不轻,掀了帘子便冷声问出了何事。   被侍墨抱怀里的小糯米团子丝毫不觉得怕,好似还觉得好玩,赖在侍墨怀里咧着嘴咯咯地笑。   见车帘子被掀开,黑葡萄似得大眼儿顺着声儿看过去。一看到玉人似得世子爷,小胖团子的眼儿像是看到什么漂亮东西般闪闪发亮。他张开了短粗粗的小胳膊,张嘴便冲他要抱:“抱抱~~”   世子爷皱眉:“这是谁家孩子?”   这话等于白问,小团子哪儿知道自己是谁家孩子。他只顾大眼儿盯着马车里的男人,小胖手噗噗地拍了几下侍墨肩膀,示意他将自己放下去。   侍墨头一回抱小孩,这种软趴趴好似没骨头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他浑身都僵硬了。见小孩自个儿不用他抱,他忙不迭地将人放下去。   侍墨心中无声惊悚着:好怕一个使劲儿就将那小东西勒死……   小胖团子落了地便噔噔地跑到马车跟前,仰着小脖子,湿漉漉的大眼睛盯着周斯年。他似乎很喜欢世子爷,张开了短粗粗的小胳膊契而不舍地向他要抱抱。   车上那男人冷着脸俯视着小不点,小不点吸溜着口水傻兮兮的笑。   一大一小两男人,莫名对峙。   最后,冷着脸世子爷妥协,弯腰将地上的小不点抱紧了怀里。 第四十三章   夏暁正在结账, 小侄子进来了看什么都想吃, 她干脆都包一份。什锦轩的老板见小不点粉团儿似得十分可爱, 还特意送了些自家吃的小豆糕。阿大阿二正亦步亦趋地跟夏暁身边, 两人的双手都拎满了。   什锦轩的糕点名不虚传,做的精致又馋人。   夏暁趁着伙计打包,忍不住也捻了几块尝。   尝到一个金黄的小豆糕,入口细软,甜而不腻,好吃得夏暁眼睛都眯起来。觉得其中一种不错, 她忙拣了一块要喂小团子。只是这一扭头, 惊出了一身汗。   一直跟在她腿边的矮团子,哪儿还有人影!   “阿大阿二, 欢欢呢!”   阿大阿二的注意力都在夏暁身上, 又何曾看到:“刚才还在这儿呢, 是不是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   外头车水马龙的, 人多手又杂。夏暁顾不得其他,丢下糕点就冲出去。小家伙生得那么漂亮, 可别被拐子拐走了啊!人刚冲到门口, 正好看到大门口马车上一个男人正弯了腰要把小胖团子抱进马车里。夏暁那一刻魂都要吓飞了!   青天白日的遇到掳孩子的, 这还得了!!   “你干什么!!”   她都来不及细看是谁, 整个人像离铉的箭般冲过来, 拦都拦不住。   夏暁心里急得不行, 孩子是她带出来的, 要是没好好带回去那可怎么办!慌起来, 她在侍剑侍墨惊悚的目光下抬手就狠打抱着孩子的人的胳膊,火急火燎地就要抢回小孩儿,“快给我放开!”   谁知那傻兮兮的小胖团子不晓得惊慌。自个儿到抢先一步抱住周斯年的脖子,避开了夏暁的手。   他还当是跟人玩躲猫猫,咧了小嘴儿露出几粒小米牙,整个人滑不溜手地窝进了旁人怀里。   夏暁惊呼:“欢欢!!”   小欢欢嗦着小手指头,咯咯地笑。   遭遇了无妄之灾的世子爷这才缓缓抬起头,见是夏暁后,眸中微光一闪。转瞬他眯了眯眼,冷冷地看着行凶的夏某人。   夏暁冷不丁一对上熟悉的脸,顿时比侍剑侍墨更惊悚:!!!!!!   没想到在这儿遇上周斯年。她脚下猛退后一小步,两人中间迅速空出了一臂之长。看着发丝有些乱的男人,夏暁下意识有点怕。   扭脸看那车另一侧站着侍剑侍墨,夏暁瞬间僵住。   什锦轩门口,突然陷入死一般的沉默中。   “很好……”   胖团子屁事儿不懂,安安心心窝在男人怀里边啜着手指头边冲夏暁咧嘴。世子爷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被折腾乱的衣裳,‘呵’地冷笑出声,“才离了爷身边没几天,连打人都学会了啊……”   夏暁尴尬,有点不知说什么。   “那个……是你啊。实在对不起,我以为这孩子招了拍花子,一时情急就……”   指了指他怀里的小不点,夏暁笑得干巴巴的,略有点局促的模样:“这个孩子是我家的,能放下来么?”   世子爷有些恼火,大街上如此失态,他还是头一回。听着夏暁辩解,他敏锐地注意到她称呼他为“你”。‘你’这个字,觉得听着不太悦耳。冷清的眸子沉了沉,周斯年盯着夏暁,脸色渐渐黑了下去。   夏暁一看这表情,知道他生气了。   但方才也是着急并不是故意的。除了说抱歉也没其它了。   出了西周府邸,夏暁是不想跟这人再扯上关系的。如今家中好不容易安稳,她就想把小胖团子给弄下来,赶紧回家。   低下头不去看周斯年脸色,夏暁半蹲着身叫不懂事儿的欢欢,只想好哄小孩子赶紧下来:“欢欢啊,姨姨糕糕买好了,快下来吃~”   阿大阿二此时整好拎了糕点追出来,一见了周斯年便下意识地行礼。   侍剑站在马车旁边,默默地将聚过来看热闹的行人吓走。侍墨瞥了眼侍剑,心里嗤笑的同时也抱着剑踱步到另一边,一同吓走行人。   小胖团子听到有糕糕吃,口水就流出来。   大眼儿咕噜噜地转。先看看阿大阿二拎着的香喷喷的纸包,他想吃,又看看身后靠着的漂亮的人,他喜欢。吸溜着口水,小人儿的小眉头顿时纠结地皱了起来,他两个都想要。   世子爷原还觉得抱孩子挺麻烦的,但瞧着夏暁着急,他偏是抱着人没撒手。   他冷淡淡地注视着夏暁,那姿态,叫夏暁想抢都不敢伸手。   夏暁悄摸摸瞥了眼蹙着眉头看她的周斯年,也不多说,转身从阿大拎着的纸包里取了一个香喷喷的糕点出来,递到欢欢的小鼻子底下。   见小家伙鼻子一耸一耸的,她放轻了声音哄他:“你快下来啊,别赖在别人身上啊。来,到姨姨这里,姨姨有好多好吃的糕糕~~”   欢欢将小胖指头从嘴里唆出来,湿漉漉地伸着就想拿。   夏暁刷地缩回手:“你下来就给你啊,乖啊,快下来。以后可不能随便跟着陌生人,也不能随便要抱抱~~”   陌生人?   世子爷眼角一翘,薄唇慢慢抿直了。   盯着面前女人红润的脸,世子爷郁闷地发觉。这姑娘被遣送回家两个月,不仅没憔悴反而更容光焕发了。   他如今,心情十分不愉。   夏暁也有些窘迫,大街上哄孩子,着实有些不适应。   小欢欢听不懂什么道理,他就是觉得这个人好看而已。但小孩子也敏锐,见夏暁脸上收了笑容,也知道他姨姨不高兴了。湿漉漉的手指指了周斯年,奶声奶气冲夏暁道:“漂酿!”   世子爷的眉心,顿时一跳。   然而,小孩儿才说完,就见夏暁却没有反对只哄他道,“嗯嗯,漂酿,漂酿,你快要不要下来?”   她想着小孩儿喜欢她,也指了指自己的脸对小孩儿说:“那姨姨也漂酿,姨姨比他还漂酿!你快下来,姨姨抱你~~”   小孩儿好似在比较他姨姨跟周斯年哪个更漂亮,左看看又看看,想了好半天,冲夏暁伸出短粗粗的小胳膊。   夏暁当下笑眯了眼:“乖宝宝,有眼力劲儿!”   世子爷:“……”   夏暁见小家伙被哄听话了,把那小糕点塞到小胖团子的爪子里,张开手伸到男人的怀里就要把小孩儿抱出来。   只是架起欢欢的咯吱窝,扯了扯,她愣是没把小胖团子抱出来。   夏暁:“嗯?”   一直没出声打断她的世子爷,轻轻冷哼了声,长臂慢慢圈住了小孩儿的身子。他抬起眼帘,墨黑的眸子静静地盯着夏暁的眼睛。那眼神,叫莽撞打了人装糊涂的夏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的,请你见谅。”她干咳了咳,自觉道歉:“若是有什么我可以做到的,你尽管提出来。”   周斯年幽深的眸子里沉沉的,根本看不出什么。   “你用膳了么?”看了看天,差不多午时该吃午饭了,“若是不嫌弃,请你吃顿饭如何?”   夏暁想着这么站在人家店门口也不妥,抱起了欢欢便顺口询问了周斯年一句。原以为周斯年厌了她,怕是不会应的。   谁知世子爷沉吟了片刻,矜持地点了点头。   夏暁:“……”   请他吃饭,自然不能吃的太次:“望乡楼如何?听说在京城十分有名。”去京城名店吃一顿,也算是很郑重的道歉了吧。   世子爷没说话,算是默认。   顿了顿,开口叫夏暁上车。扶了夏暁上车,世子爷的视线瞥向了立在她身后的阿大阿二两人身上,半掩锋利。   两人身子倏地一僵,站姿瞬间更笔直。   许久,他淡淡道:“走吧。”   周斯年确实没打算跟夏暁计较打人的事儿,毕竟谁看到旁人抱走自家孩子都会着急。他只是不太高兴夏暁好似过得十分舒心。明明两个人的事儿,怎么他兀自郁闷了两个月,另一个人却活得有滋有味呢?   所以,一路上,马车内冷得像刮起了寒风。   夏暁抱着小胖团子缩到拐角,尽量不去招他眼。退的太远,后背碰到了软榻边儿,夏暁这才注意到,这辆马车好像是去幽州城用的那辆。   看了看手边,果然有暗格在。   夏暁想起了被她弄断的箫。   那东西本身材质不太用心,夏暁上手修了才察觉,那东西本身放的时间久了木质已经脆了。她那次坐断,真心是不凑巧倒了霉。但秉持着犯了错她要承担责任的原则,她尽了最大的努力,已经修好了箫。   偷偷瞄了眼窗边看书的人,那箫她没带在身上。   那东西总是要还给这人的。但她是过一会儿回家拿了给他?还是再约个时间给?   夏暁突然纠结上了。   而一旁的周斯年看似在翻看书籍,实则余光一直打量着夏暁。见她进来马车之后,视线总要往自个儿身上跑,世子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还算懂事!   车外,侍剑侍墨坐于车椽子两边,悠悠地赶着马车。两人面上具是一模一样的面无表情,耳朵却竖得直直的偷听着。许久没听见车厢内有动静,两人对视了一眼,默默将本来就赶得慢的车,赶得更慢了。   阿大阿二则提了满手的糕点跟在马车后头,看着越来越慢的车,不知道还要不要迈开了步子走。   “姨姨,还要。”   欢欢默默地啃完了点心,伸着满是渣的胖手像夏暁讨要第二块。   奶声奶气的嗓音,陡然打破了安静,也将夏暁的纠结打散。她将小胖手给推了回去,哄着他等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呀,欢欢先忍忍啊!”   小团子嘟着满是渣的脸,十分的委屈:“要吃……”明明姨姨说给她抱就给糕糕,小家伙不听,固执地向夏暁伸手:“要吃嘛……”   东西在阿大阿二手上,要夏暁拿她也没有,于是轻轻一巴掌拍了小家伙的手:“没有!”   欢欢觉得自己受骗了,瘪着嘴不高兴。   大眼咕噜一翻,瞥见了车窗边半掩在光里的周斯年,挣开夏暁的手便噔噔噔地跑过去。小胖团子抱住世子爷的小腿,张手又开始要抱抱。   夏暁服了他,这小子怎么就这么喜欢周斯年!   她连忙起身,要过来抱走欢欢。   那一直静静看书的男人却突然放下书,轻轻松松将小家伙抱到怀里坐着。他桌上有些茶点,好似无意般瞥了眼夏暁,世子爷取了一块递到欢欢手上:“吃吧。”   夏暁:…… 第四十四章   望乡楼不远, 一刻钟的车程。   夏暁与周斯年二人虽互不交流, 却也相安无事。小胖子安静地窝在人家怀里吃点心, 夏暁则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将箫还给周斯年合适。毕竟关系虽然断了, 人家兄长的遗物却是要还的。   周斯年捕捉到夏暁时不时递过来的视线,只当她不满自家侄儿赖着他不要她抱,有些好笑之余,心情却舒畅了起来。   望乡楼不愧名楼,马车到楼角下时,里头客满盈室。   包厢, 更是吃紧的。   侍墨进去找了掌柜, 店家知是定国公府的人很快给腾出一间来。   如此便要下车,夏暁走到周斯年跟前想将小欢欢接过来抱。这一路赖在别人怀里的小孩儿也吃够了茶点, 揉着大眼儿困了。看见了夏暁, 这才晓得要亲人。   见夏暁要抱他, 乖巧地就伸了手。   周斯年长到如此年岁, 从没抱过孩子。耐着性子抱了欢欢一路,见夏暁要抱走便顺势松开。身上衣裳被孩子赖得起了有些乱, 爱洁的世子爷皱着眉头, 慢条斯理地整理起来。他是直至每一处都整理妥当后才掀了帘下去。   因着阿大阿二在, 夏暁也用不着他帮扶。世子爷下了车便立在一旁, 看着阿大扶着夏暁的胳膊, 护一大一小两人下马车。   望乡楼外人一见马车上下来了一对相貌出众的男女, 那女子手中还抱着个胖墩墩的漂亮孩子。男子身如青竹清雅难见, 女子顾盼生辉面若桃花。这么站在一处, 当真宛若画一般。   可惜被叹的夏暁,却无心知晓什么画不画的事儿。   她极快地瞥了一圈,见这望乡楼连一楼坐的客人都是富贵打扮,免不了心虚二楼的包厢,她带的那点子银两付不付得起。   不过世子爷已经上楼了,她也只好跟着上。   包厢在走道的南面,布置得十分雅致。带路的伙计送几人进屋后便要退,夏暁顺手拦了下来。她悄悄问了伙计,望乡楼类似这类雅间通常要花费多少,那伙计抬起一只手,比了个数。   夏暁想了下,勉强够。   可等坐下后,她又觉得还是回去再取点为好。要节俭的话,明日再开始也无妨,没必要非计较这一回。而且,既然回去取东西,她也可顺便将那箫一起带过来。今日一并还了,也省得往后勾勾缠缠。   这般想着,她便嘱咐了阿大赶紧回去。   阿大也是知晓主子就是因着那根箫才世子爷闹成了今日的这番局面。一听回去拿那东西,当下就提了一千个心。夏暁修的时候她也曾看到,于是跟夏暁保证了,箫带过来时必定完好无损。   望乡楼的菜品夏暁也不熟,不想操心,就点菜的差事全权交予周斯年。   世子爷往日跟夏暁一起用膳不在少数,自也知晓这姑娘好养活归好养活,吃食上偏好还是有些的。不过介于他数日来心情不胜明朗,所以,由他点的菜单里,没有一道是夏暁偏爱的。   夏暁:“……”   算了,反正她不挑嘴,就这么着吧!   望乡楼的上菜速度也是慢的,菜品一道道上,差不多耗了半个时辰。夏暁才刚动筷子,一旁吃了点前菜便困觉了的欢欢,小手小脚蜷缩着,小草堆似得歪在夏暁身边可怜兮兮地说要回家。   这小娃平时不爱哭,少见红眼睛的时候,看着就特别惹人心疼。   夏暁今日原就是带他出来玩的,若不是意外碰到周斯年,两人早就归家了。   这般想着也心疼小不点,咽了嘴里的菜,夏暁只好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桌上的菜。放了筷子将小胖团子抱怀里拍拍背,要将他哄睡了。   世子爷还从见夏暁这般温柔过,瞥了几眼小不点,心情倒是有几番复杂。   “这是你家中谁的孩子?”   一人用饭也无趣,世子爷吃了几口便搁置了筷子,视线落到了小欢欢的身上。看着看着,他忍不住觉得,若是他的孩子,定会更漂亮。   小胖团子怕是真累了,才拍一小会儿就睡着了。   现如今是十月天已渐渐转凉,夏暁早上要带孩子出门时候,她娘交代过,小孩子最容易受凉叫她一定仔细着。夏暁今日穿的方便行动的裙装,也没外裳可以给孩子盖。还是世子爷脱了他的外裳给夏暁。   夏暁接过来时还诧异,没想到这人居然不用她说也看得出她想什么。   安顿好了小不点,夏暁才压低了嗓音回答:“这是我姐姐家的。”   周斯年往日不曾了解过夏暁家中状况,不晓得是她哪个姐姐家的。闻言也只有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早前夏暁刚进府,姜嬷嬷要跟他说她的家中状况,但世子爷彼时觉得没必要直叫姜嬷嬷打住。现如今他有了点兴趣,却又不合适问。想到这儿,清隽的眉眼微微蹙了起来。世子爷感觉有些怪异,好似有种早知如此的错觉。   夏暁不知他所想,眨了眨眼又坐回餐桌边。   周斯年也才吃了一点,夏暁坐下了他跟着也坐下了。在主宅接连‘食不言寝不语’了许久,世子爷发觉,吃饭若是热闹些反而更有食欲。   夏暁无语,这人好似就爱跟她抢吃的。桌上那么多菜,怎么她往哪儿下筷子,对方就跟着下。想着左右也没有她特别喜欢的,夏暁秉持着就近原则,从自个儿跟前的肚丝光到周斯年面前的八宝鸡。   很快,阿大带着东西过来。   为了不叫路上碰坏了才修好的箫,阿大还特意找了个细长的盒子将东西细细装了好。夏暁感慨:这护卫,总算做了件叫她满意的事。   饭过一巡,夏暁喝着茶水解腻。   当他将盒子递到周斯年跟前,世子爷乍一看,还当是份礼物吃了一惊。等打开来,发觉是他兄长送的那根箫后,他面上难得的轻松之色瞬间收敛了干净。   狭长的眸子一瞬间变黑沉沉的。   侍剑侍墨见状,瞬间绷了脸:这夏姑娘,怎么总是在气氛融洽的时刻,做些不当的举动啊!   周斯年确实不太高兴。   有时候人看到某件东西,它所附带的某些不愉快的情绪也会随之被带出来。修长的手指捻了起来,世子爷仔细打量着箫身。断裂处被用心地修缮过了,若不仔细看不太看得出来。   周斯年其实也知晓箫本身木质太差,若不然他不会一直装在盒子里。可若是坏在自己手里还好,坏在了旁人,那就格外令他介意。   “谁修的?”   夏暁将东西还了,心中的愧疚也减轻了些。   约莫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夏暁见周斯年将箫拿出来,身子连忙离得远些。就怕再不小心碰坏了,她惹不起:“是我。但是这种材质的,能修一次修不了第二次,它经不住。”   周斯年似没听见她说,淡淡道:“修的不错。”   头一回从他嘴里听到夸奖,夏暁并不觉得高兴。周斯年发了怒便可随意处理她,到叫夏暁清晰的明白地位的差距。   不过,做错事,该道歉。   既然周斯年接受了这箫,那她的弥补也算起了作用。如此,夏暁觉得还欠他一个道歉:“虽然在这时道歉有些晚了。”那天事出突然,她慌了神一时忘了,“今天趁着箫还你,我在此补上我的歉意。”   周斯年一愣,抬眼看她。   “周公子,因我一时轻狂,不知轻重地弄坏此物,我心中一直很愧疚。如今尽力修复,还请你多原谅。”夏暁第一次说话这般客气,周斯年目光沉沉的。她兀自说完道歉之言,转身抱起榻上睡得很香的小团子就要告辞:“如此,我也该告辞了。”   往后约莫不再交集,夏暁也想给眼前这人留下个好印象:“往日多谢你照顾,也请你多保重。”   说罢,抱着小团子便转身出了雅间。   这般做派,是彻底断了联系的意思。   世子爷静静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将箫重新装回了盒中。   清凉的声音淡如水,他道:“回府吧。” 第四十五章   夏暁最近两个月总觉得怪怪的, 哪里怪又说不上来。左右爱睡觉吃得多于她来说也是常事, 除了身子格外燥热以外,好像又没什么不正常的。   这日, 夏暁抱着欢欢在院子里玩翻手绳。   夏春手边刚忙完, 围裙擦了擦手。见她幺妹大小孩儿带小小孩儿似得就知道跟欢欢玩, 忍不住戳了她脑袋笑骂:“瞧把你懒的!这日子渐渐转凉,你那屋里的褥子不抱出来晒晒?”   夏暁不以为意:“晒那个干嘛?”   “你说晒那个干嘛!箱子里头的厚褥子不趁着日头好多晒晒, 盖着不凉不潮啊?”夏春就知道她没不懂事儿,忍不住教训道,“你说你个大姑娘, 年后就十七了, 还这般不知事儿,往后你相公可怎么办!”   正晒着衣裳的绿蕊听了,忙从一旁探出头道:“大姑娘可别介,奴婢去抱来晒。”   湿手在下摆上蹭蹭,麻溜地进屋去。   夏家小院的屋子虽多,住进来夏春夫妻两却也显得挤了。绿蕊没法子去挤铃铛孙婆子她们那屋,夏暁就作主叫她跟自己住一屋。小丫头手脚利落着呢, 抱着厚实的褥子哼哧哼哧就去晒了。   夏春看见她就想起自个儿幺妹的遭遇,面上笑意也落了。   罢了,这般还提什么相公:“你也别太松散了, 歇够了就动动脑子, 用手里的钱做个什么买卖傍身……”   夏暁如今这状况, 夏父夏母是没谁敢在她跟前说些什么。夏春倒是能狠的下心, 可偏夏暁女红女红不行,吃食吃食不会做,拿出去营生的本事一样没有。这么一嘴提,倒叫她自个儿先颓唐上了。   夏暁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了本钱,银两总有办法赚到的。现如今,只是夏花那头还没递个准话,她手里头的这些不能动而已。   姐妹两坐在院子里,一个忧心忡忡,另一个半点愁滋味都不知晓。   院子外头,阿大阿二背着两大捆柴回来。   自从阿大阿二来了,上山砍柴这事儿就交予她们手中。钟敏学和夏青山都准备明年下场,如今整日读书做文章。夏青山前些时候还要担家中重活,如今两个帮手便将手中重活放下,沉下心去学。   夏春看着夏暁,只有叹气。   听见门口动静,张望了下看柴火回来了,拍拍跟欢欢这一岁半小孩儿玩得开心的夏暁脑袋,便又起身去忙。   夏暁瞥了眼她的背影,抿了抿唇角,笑意淡了些。   遇事急也不是办法,路总要一步一步走。   欢欢把着手绳扯半天弄不明白,气得小肥爪子抓了绳子就往地上扔。那灰心丧气的小模样,逗得夏暁又笑了起来。   罢了,说得再多也是掩饰,她就是个活在当下的浑子而已。   绿蕊晒完被子又探过头来,蹲在一旁看着两人笑闹。   看了半天,小脸上眉头皱成麻花,盯着夏暁欲言又止的。   夏暁又不是瞎子,笑说:“有话就说。”   绿蕊听她这般说,便直言问了:“姑娘,你这个月月事是不是迟了?”   细细算起来,绿蕊跟在夏暁身边也没几月。西府里有姜嬷嬷操心,她就陪着说话,伺候洗漱。这么一想,她近两月才算贴身伺候,“奴婢记得,离上月那次都四十天了吧?”   夏暁于倒也没往旁处想,她捏着小欢欢的胖爪子随意道:“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没,就是想着您上月来的也不多,怕您身子出了事。”   人家老人说了,月事于女子而言可重要了,若是这事儿上出了事儿,可得经着心。   夏暁月事上素来不太注意。   上辈子灯红酒绿的过活,昼夜颠倒惯了,她月经从来没准过。好几次因作息太差,停经半年的都有过。她想了下,好像确实有四十天多没来。不过离了西府之后来过一次,夏暁就没在怕的。   想着这具身子也是去年年初来的初潮。十六的年岁,月事正是不准的时候:“没事,我身体好着呢,你去忙你的。”   绿蕊还是不放心,打量着夏暁的脸色,确实也不像身子不好的模样。   顺势又看到夏暁鼓囊囊的胸口,她暗道,莫不是家中太舒坦,夏姑娘心情舒畅了,这身子仿佛也圆润不少?   铃铛恰好端了夏老汉的汤药路过,不意听了一耳朵。   眼睛在夏暁的胸口转了一圈,眸色沉了沉。   ……   夜里,用了饭,一家子坐在一处说话。   夏老汉近日的精神头很好,便一直坐在上首没回屋。   见着家里人都在,他突然开了口。说是钟敏学夏青山这几日,起早贪黑地闷在屋里读书做文章,学得太辛苦了。明年要下场,让懂药理的铃铛给号个脉,也好趁早给两人补补身子。   夏春也担心着,她相公自上京以来太拼,就怕他还没考就累垮身子。   夏老汉这么一提,她赶忙叫两人坐下:“爹说得是,这不还有一年功夫呢,你们两个这般苦功,也太叫人忧心了!”   夏青山苦笑,害得家中这般境况,他不下死功夫都无脸见家人。   夏老太知晓儿子心中苦,忙推了铃铛出来叫她先给夏青山号脉:“这一年,青山的身子骨糟蹋的厉害。”小老太太想起夏青山前些时候那瘦若骷髅的模样就心里怕,“可你爹不说,我也不敢提。”   夏老汉又哪里不清楚!   夏青山先前那模样他也心惊着,可心疼儿子就对不住女儿。若不是幺女回来了,他是怎么也没法子原谅的。   铃铛将一家子的神情纳入眼底,眼睑垂得低低的。   她从袖子立抽出一张厚实的帕子,细细卷起来,垫在桌上便叫夏青山伸手。夏青山的身子确实耗损得厉害,但好在人年轻,只要费些时日调理便能养回来。钟敏学的身子骨倒是没事,血气旺盛,脉搏强健。   号完脉,铃铛是连连夸夏春养得好。   钟敏学闻言满目温柔,盯着面上有些红的夏春,眼神是恨不得化成水。若不是夏父夏母都在看着,他是怎么也不舍得将眼珠子从娇妻身上摘下来。   夏父夏母瞧着女儿女婿这般恩爱,老怀安慰。   儿子总算是干了一件好事,将敏学这好孩子带进了他们家。   “既然都起了头,老爷子,不若家中的几个人都号个脉吧。”铃铛若有深思的视线落到夏老太身上,那忧心的模样,叫夏家几人都在意起来,“奴婢瞧着,老太太身子骨委实瘦弱,如此号个脉也安心。”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夏家人。   夏老太这一年过得苦,身子佝偻的没夏暁肩膀高,人也瞧着越发的苍老憔悴。   夏春这是也顾不上跟相公浓情蜜意了,与夏暁两个,起身搀了老太太便叫老人家赶快坐下:“说的是呢,我这趟来,看娘瘦的都心惊!”   不提夏暁还没想起来,想着她离家前,小老太太好几次栽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老年人最怕有病了,病了就治不好。夏暁有些恼恨自己不经心,夏老太那个症状,就怕脑血栓脑梗塞。   好在耗了脉,小老太太没事。就是日子过得太苦,往后再不能叫她累着。   既然耗脉,那就一起都看看。   夏春在前头,夏暁扶着夏老太在一旁看着。   老实说,她私心里是不太喜欢铃铛这个人的。但夏老汉如今能站能走,说明医术还是很过得去。左右号脉又出不了大事,夏春站起来后,她也坐下把手腕子递过去。   铃铛两根手指搭在她腕子上,静静垂下了眼帘。   须臾,眼帘遮盖下的眸中幽光一闪。   铃铛没说话,又换了个手,给夏暁重号了一次脉。   时间比旁人久了些,夏老太有些怕:“铃铛啊,可是有什么事儿?你看了这许久,怎地暁儿的身子不好吗?”   铃铛这才抬手,她笑了笑:“老太太莫急,幺姑娘身子没大事。”   夏春也有些紧张,没事你耗这么久!   “幺姑娘怕是最近心思太重,肝气有些郁结,没甚大事。”夏暁见小老太太嘴唇又白了,赶忙起身拍拍夏老太后背,铃铛自也跟着站起来,“奴婢瞧着,且先观望个几日再看看,不一定给幺姑娘配汤药。”   话音一落,夏家人放了心。   铃铛耗完脉也夜深了,都没甚大事,夏家人也散了各自回屋。   绿蕊跟在夏暁身边,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嘟囔:“可吓死奴婢了!姑娘身子没事她换手干嘛?真是个不贴心的人!”   夏暁笑:“大概右手手酸,换换左手。”   绿蕊噗嗤一下,当即被逗笑了起来。   可不是,大夫号脉累,手怎么就不能酸了? 第四十六章   定国公府。   周斯年自那日偶遇夏暁回府后, 便将长兄送的那根箫束之高阁。这次到没再阴晴不定, 没再发脾气也没再说什么,就是人又恢复了昔日的波澜不惊模样。   李嬷嬷看在眼里,不自觉收敛了性子,行事也日渐拘谨起来。   握瑾居里静悄悄的,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国公夫人闵氏虽然不常来握瑾居,但也时时注意着儿子院子里的事儿。听说儿子这两个月都在府中未曾出去住, 这般反常,不免心下担忧。想着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便亲自熬了些汤水送来握瑾居。   只是小坐了一会儿, 她就有些受不住这院子的安静。   偌大的一个庭院,明明伺候的下人也不少,外头愣是一个人影儿没看到。闵氏就想不明白, 她儿子这癖性到底像了谁。回了自己院子,闵氏左思右想,觉得还是身边人太少的缘故。若是有个子嗣,她儿子怎么也得柔和些。   这般想着,闵氏便琢磨着该更花些心思纳个好姑娘。   日子一晃儿就过, 离三月之约还剩不到二十天。闵氏日日掐指算着,心里慢慢有些急切,这纳良妾一事她也该着手去办了。   按理说,他们家一等爵位门槛高, 就是纳妾也要看门第的。不是官身豪富出身, 那是给她儿子提鞋也不配的。可如今闵氏顾不上这些, 府中境况复杂,她如今只求周斯年不排斥,纳进来的姑娘家世清白就行。   翻着花名册,闵氏不住冷哼:你萧媛指望不上,那良妾便多挑两个回来!   定国公今日沐休,在一旁喝茶看着。   瞧着她翻了半天翻不出什么名堂,便顺口提了一句:“这花名册上写的华而不实的,除了身世体态,姑娘家品行又看不出来。不若将里头名声不错的安排进府里来一趟,你给亲自掌掌眼。”   他们家折腾了这些年,免不了会更注重姑娘品行。再来一个搅家精,他们的日子哪儿还过得下去。   这可就难办了!   闵氏想着他们家就周斯年一个适龄的,且还是个男子。剩下两个庶女,年岁又小得拿不出手,找理由宴女客都难。   “你说这可怎么办?”   闵氏烦恼,她是打定了主意不叫旁人听到风声的。毕竟国公府的门第于那些人来说,可都是不敢想的。若是为攀高枝儿折腾些幺蛾子坏了事儿,他们家怎么给周斯年找个贴心的好姑娘?   “我娘家那边姑娘也都大了,嫁人的嫁人,剩下的都是小子。想不露风声叫姑娘们来相看,可不好办呐!”闵氏眉头打结。   定国公也知道难,他沉吟片刻,道:“不若你找母亲说说。”   闵氏一想也是,她倒是把陈家给忘了。   陈家虽说门第不及,却是百年书香传家。陈老爷子为当世大儒,最是讲究为身为读书人的高洁。如此,人情往来便不若勋贵看重门第,具是看学问品行。叫陈家人从中操持,倒是合适得很。   去了榕溪园,陈氏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于是,当日下午便找了陈家孙长媳赵氏来府中相商。   赵氏一听这个心下一动,她赵家恰好有适龄的姑娘啊。周家门第高,爵位世袭。她好好跟母亲说说,就是她赵家的姑娘给周斯年做了妾也是可以的。   这么一想,她更听了陈氏的打算。   陈氏是陈老爷子的嫡亲姑姑,陈家的老姑奶奶。长辈都亲自说了,陈家那边自然好办。想着她家小叔子马上十六该相看人家了。下月月末她的生辰,就借了给小叔子相看的由头,大办一场也说过得去。   又要拖后一个月,闵氏有些不满。但陈氏心想他们家几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个月,暗暗拍了媳妇的手,笑着点了头同意。   这事儿便这么定下了,就赵氏的生辰那日。   榕溪园里头的事儿,朝晖堂是一点风声没听到。   闵氏是彻底恶了皇室的。不仅长公主,更是惠德帝萧战。当初惠德帝年少势弱,是借着周家才立了足。偏登顶后翻脸不认人,过河拆桥反收周家兵权。闵氏哪儿还不防死了萧战一母同胞的萧媛?   由她把控着府中,不想叫萧媛知道的事儿,朝晖堂就是聋的。   与此同时,一个面生的小丫头进了朝晖堂。   方嬷嬷好奇这丫头是谁,怎么叫她家主子亲自见。但碍于长公主说了不许人进来,不敢触了长公主的霉头,她只有在门口不住地巴望。   一旁张嬷嬷双手拢在袖子里,神情优哉。见她这般做派,止不住的心中嗤笑:这老婆子还学不会乖呢!被打了呵斥了,一辈子的老脸都丢尽了,还不晓得安分守己。一个下人,整日里乱操什么主子的心!   屋内长公主听到夏暁怀了的消息,当场就发了大怒。   跪在底下的小丫头瑟瑟发抖,她也是头一次进主屋。这么直面萧媛的怒气,一张小脸儿煞白煞白的,嘴像是被糊住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安静的内室,就听到长公主粗重的怒息声儿。   撒了一场火,长公主又忍不住怨怼昭阳皇后。   当初她见周斯年对她的反应越来越冷漠,好似有变心的征兆。她害怕他变,也害怕会因此打乱了自己现下的日子,特意进了趟宫找昭阳皇后。   谁知她的好嫂嫂为了安抚住周斯年,竟给寻了个玩意儿送去周斯年身边!萧媛当即要闹,不过念在嫂嫂说得明白。说是这玩意儿只安置在外头,保证了不会妨碍她的事儿,萧媛才勉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玩意儿没为了绝子汤就送过去,这叫不妨碍她事儿?!   萧媛越想越怒,搭在玫瑰椅扶手上的指甲抠得吱吱的响。她冷笑:“贱皮子果真是贱皮子!”娇生惯养的大家姑娘,哪个不是子嗣艰难?身为不好生养的萧家女儿,自小便被诊断出子嗣艰难的长公主更是嫉恨难忍。   忍不住抓起手边的茶盏掷到地上,她的脸皮上直抽抽:“贱民!”泥地里打滚的人家,哪儿配这种福气!   地上的小丫头快吓厥过去,不过送个信进来,命都要吓没了。   “你且去告诉铃铛。”长公主站起身,繁复的宫装也遮掩不住她单薄的身躯,“那等被丢出府的玩意儿,还留什么念想!”   小丫头如蒙大赦,欣喜地磕了一个头,飞快地退了下去。   “等等。”刚要退到外间的小丫头一顿,吓得汗毛都竖起来。长公主阴着脸,她才不管什么,只要她心中不顺畅,那旁人就必须顺着她的心意来,“三日之内,本宫就要看到那胎落了!”   小丫头忙说是,几乎小跑着出了朝晖堂。   往后再不来传信了!人有多大本事做多大事,她没那个本事贴身伺候这位,往后还是安安心心当她的杂役最好!!   铃铛得了口信,平淡的眉头皱了皱。   三日内落掉胎儿,这是叫她自打嘴巴。可主子的命令不能不听,铃铛瞥了眼院子里跟小孩儿玩笑得天真的夏暁,叹了口气。连日来一起住着,她也知晓这夏家人都是心善的。夏老汉夏老太这年岁大了,怕是经不住这个打击。   罢了,也是你们命不好。   既然决定落了夏暁这胎,铃铛便着手起来。   于是当日夜里她便特意找了夏暁说了一句,说她的身子因忧心过甚是有些妨碍的,直说观望了两日,怕是还得吃上一两贴药才行。月事不调于女子来说是大忌,切不可讳疾避医。不若趁年轻调理好,往后也方便子嗣。   夏暁心中嗤笑,她现在嫁人都难还管什么子嗣?   不过人家好心劝说,她也只好好言好语地拒绝。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吃得好睡得香,那就没什么大事。而且是药三分毒,既然都说了是可吃可不吃,那她扛一扛也是能过的。   铃铛见劝她不听,便懊悔了方才没先去找夏老太说。跟夏老太说了,夏暁就是不愿意吃也得吃。可现如今再去找夏老太,到成了她逼人喝药。   想叫人落了胎,方式千万种。   铃铛回了屋琢磨着明的不行,换了法子暗地里流掉也一样。   次日,绿蕊给夏暁熬了些清火的绿豆汤。她近日总听夏暁说热,夜里一起睡也确实知晓夏暁身子火气旺。这不一大早就用了吊罐给煨了一小罐子,此时正放在灶边,等凉了再给夏暁端过去。   铃铛也日日替夏老汉煮药,此时就端了个小马扎,围在药炉子边看着火。   绿蕊手下还有一大盆衣裳没洗,想着等绿豆汤凉还有好一会儿,她先趁着这功夫去把衣裳洗了再来:“铃铛你帮着看一下啊,别叫旁人不注意打翻了。”   铃铛闻言慢吞吞抬起了头,瞥了眼小吊罐不在意地点点头:“你且自去吧。” 第四十七章   铃铛静静地看着药炉的火, 直到绿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都安静无声,她才搁下了扇子走到灶台边。   小吊罐里堪堪两碗的分量, 也就够夏暁一人喝。铃铛低低地念了声佛,自然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将纸包里的粉末全撒进吊罐里,又搅了两下, 看着那粉末慢慢融进了汤里。   她随手将纸丢进药炉子里, 眨眼就烧成了灰。   绿蕊洗完衣裳急忙忙地回来,小吊罐还稳当当地摆着。手探了探罐子边,“应该是不烫了吧?”   还没凉透, 却也可以入口。   转头, 见铃铛还坐在小马扎上看火连姿势都没变,她忍不住笑:“你可真沉得住气,若是我, 怕是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起来晃了。”   铃铛面前的药罐里咕噜咕噜地响, 夏老汉的汤药她一直拿的小火煨,这时候才开。捏了块湿布包着,小心地揭开药罐盖子往里头看, 铃铛顺口也笑:“学医之人大都是性子沉的,若定不住, 可是要被师傅嫌弃的。”   绿蕊一想确实是, 若是坐一会儿就不耐烦, 那还怎么给人号脉。   “那你继续看火吧。”从碗橱里取了个小碗, 绿蕊弄了个小托盘一并端走, “我去给姑娘送汤,先走了。”   好似汤药还未煮好,铃铛又加了一小瓢凉水。抬眼冲绿蕊仓促地笑了下,算是应了声。低下头,又坐下继续看火。      夏暁已然意识到不对劲了。   持续偎热可以说是身子虚了,但持续偎热、胸口胀痛、腰围渐增就不一定是身子虚。夏暁私下里琢磨了几天,渐渐对上次的月信不自信起来。但这情况她又不能跟家里人说,说了又是一场天崩地裂。   绿蕊端着汤进来,夏暁正在凶小胖团子。   这小家伙被她惯的没边儿了。   他娘怕他吃多了糕点积食,特意嘱咐夏暁不准给他。可这小不点知道分人,不敢跟他娘闹,就缠着夏暁闹。也不张嘴吱呀,毕竟张嘴也说不清。他就拿那双大眼睛瞅着你,你不理他他一直瞅着你,非叫你顺了他的意不可。   “姑娘不是总说火气大?”绿蕊将托盘放到一旁的桌上,见小欢欢在,怕被他碰倒了还特意往桌子中间推了些,“早上刚熬的,快喝一碗绿豆汤败败火。”   夏暁感激她贴心,直说自己被小癞皮狗缠住了空不开手脚:“先放那儿吧,我会记得喝的。你快去忙你的吧。”   绿蕊一看小家伙软趴趴地巴着夏暁的腿,仰小脖子嘟嘴的,确实叫人走不开。小胖团子生的太好,作这般小模样可惹人心疼了。绿蕊趁机摸了一把胖嘟嘟的脸蛋儿,叫夏暁喝完了碗碟放着,她一会儿过来取。   对峙好一会儿,夏暁终是输了小家伙。   “好了好了,这就去拿给你!”   岔着小欢欢两只短胳膊,将人拎到桌边坐下,夏暁转身就取柜子里拿,“先说好,只给你一个,吃了就没了啊!”   谁成想趁着夏暁转身的空档儿,刚刚还在椅子上稳稳当当坐着的小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爬到了桌子上。   小家伙哼哧哼哧的,扒着托盘边儿往自个儿跟前巴拉。胖爪子揭开了盖子,头就想往前伸着打量。可小人儿年纪太小四肢不灵便,他弯腰往吊罐里头看时,小脚顺势将罐子给蹬到地上‘啪’一下碎了。   夏暁一转头,差点没被这小屁孩子气死。   欢欢看地上碎了一地的陶片,知道犯错了。仰头瘪着嘴看夏暁,黑黝黝的大眼珠好似含了泪,立即就一副要哭不哭的小模样。   等了会儿,见夏暁没骂他,又龇了小米牙冲她笑。   夏暁差点气笑了:这小屁孩鬼精鬼精的!   打又不能打,骂又舍不得骂。夏暁又好气又好笑的,只好给他收拾残局。屋里又没簸箕扫把,夏暁怕他一会儿抓了伤了手,便将小孩子抱远了放到床上才出去拿。顺手,把糕点也递到他爪子上。   小家伙抓到吃的就乖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吃得可用心着呢。夏暁看得好笑,捏了两下他小鼻子,是一点怒气都生不出。   才出屋子,遇上夏春。   夏春前些日子刚盘了个豆腐摊子,现如今,日日早上买豆腐,下了摊子便在家中忙做豆腐。见着夏暁,她擦了擦手便递过来一个荷包。说是孙婆子陆婆子的绣线用光了,叫她没事做的话,就去玲珑绣坊买些绣线回来。   夏暁嘴角一抽,好像除了不懂事的小欢欢,家里确实她最闲。可她大姐说话也太直接了,夏暁咂了咂嘴,果然还是她家夏花最可爱。   将小家伙交给她娘,夏暁去唤了阿二便出门了。   玲珑绣坊是离得较近的一家绣房。   自夏家搬到这边儿后,她们家用的绣线布匹都是从玲珑绣坊拿的。老板孙娘子是个厚道人,见夏家人老做他家生意,又知晓了夏家的日子困苦,平日里收陆婆子孙婆子的绣品给的具是公道价,很是照顾。   夏老太也是个记恩的人,时常家中有些什么,下回去绣坊便给孙娘子带些。这一来二往的,夏家倒是跟孙娘子处的好。   夏暁回家的第二日,夏老太还请了人来家作客。一个桌子吃了顿饭,孙娘子对容色出众的夏暁的印象是特别深刻。   老远看到夏暁过来,站在柜台后头就笑眯眯冲她招手。   夏暁还是头一回来玲珑绣坊,这一路走过来四处看牌匾。这是没成想,竟然叫她看到了一家医馆。她心下一动,想着心里头盘旋了好几日的猜测,免不了很有些意动。   简单地与孙娘子寒暄了几句,尽快买了绣线,夏暁领着阿二又转回了医馆附近。   盯着回春堂的牌匾,她心下十分犹豫。若是真如她所想,那夏家她恐怕要尽快搬出来。且不说夏老太是不是会受不住打击,就说她一个未婚女儿家眼睁睁大了肚子,夏家怕是又要招邻里指指点点了。   阿二闷不吭声地跟在她身后,默默隔开路上的人,不叫他们不小心碰到了夏暁。   夏暁琢磨了半天,觉得确定这事儿宜早不宜迟。   也是夏暁幸运,她进来医馆,恰好这里头没什么人。除了一个捣药的小药童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捣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正端坐在一旁的四方椅子上,浅浅阖着双目养神。   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立即就睁眼了。   等问清楚是夏暁要看诊,老大夫抬了抬眼,起身引着夏暁去后头诊脉。   号脉也就一会儿功夫,老大夫手指刚搭上夏暁的脉就确诊了。只是抬眼瞥着夏暁的姑娘梳发目光沉沉的,许久,叹了气,口气不太好:“三个多月快四个月。这位姑娘,要不了十天,你的肚子就瞒不住了。”   此话一出,夏暁悬着的心倏地落地了。   她点了点头,神情十分坦然。倒是后头站着的阿二有如被雷劈中,懵了。   “老头你说什么?!”许久,她突然惊呼道。   阿二常年半闭半睁的眼睛,陡然间瞪得老大。她差点没失态地抓了老大夫的领子。跟在夏暁身边这么多天,还是头一回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你说我家姑娘肚子什么瞒不住?你快给我说清楚!”   老大夫老神在在,指了指夏暁:“你家姑娘自己心里清楚,若不然,也不会来我医馆看。”   夏暁没说话,心下却是有了决定。   默了默,她拍了拍阿二的胳膊,示意她别闹:“除了有孕在身之外,我的身子可还算康健?”   老大夫摆摆手:“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毛病。”   转瞬又觉得她这话说得蹊跷,怕是有不好的打算。面上变了变,忍不住医者仁心地嘱咐她道:“你这胎已经坐稳了。且老夫方才探了脉,胎儿是十分健壮的。若不到万不得已,还请不要轻易落胎。”   老大夫疑心她未婚便珠胎暗结,但瞧着夏暁花样的年岁,也可怜她小小年纪遭遇了此事怕是心中害怕得不得了,想了想,又叹息道:“罢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跟家里父母好好商量吧。”   夏暁抿着嘴角,听话地点了头。   留下了看诊银钱,她拉着不知悲喜的阿二便直接出了医馆。   一路上,两人相顾无言。   夏暁的脑子里在极快地盘算着搬离夏家的事儿。她在考虑,要怎么说才可以说服夏家人同意她搬出去。另外,夏暁的嘴角冷冷地勾起了。她如今也很好奇,若是铃铛的医术果真没问题的话,为什么要撒谎?   夏暁思索了无数偶然的可能性,但没有一条能解释铃铛的行为。   如此,她又想起铃铛劝她喝药的事儿。鉴于老大夫说胎儿和她都十分健壮,夏暁免不了会恶意地揣测铃铛的用心。   这样吧,搬离夏家之前,她还是先铃铛弄出去为好……   不同于夏暁脑中各种思绪乱飞,阿二满脑子想得是:夏主子怀孕这事儿,要不要告诉世子爷啊? 第四十八章   “在我决定说出去之前你不准说一个字。”临进门,夏暁看了眼神色恍惚的阿二,冷冷警告道。   阿二愣了下旋即正色起来:“姑娘可是怕打草惊蛇反而激得铃铛狗急跳墙?”   挑拣出来的人,阿二不是个没脑子的。前些日子铃铛给夏暁诊过脉却隐瞒怀孕的事儿她正觉得可疑呢。冷下脸来,她身为暗卫的煞气十分逼人“若是如此属下可以去杀了铃铛。”   浑身凶煞之气夏暁吓了一跳。   “先别!”   阿二没说话,神情却是不解。   夏暁也说不清一言不合就杀人不符合她的为人,懒得解释便含糊道:“我自有打算。”   “总之在我没将铃铛赶出去之前,你与阿大两个就盯着她,旁的别多事。”打昏打残了还说得过去,杀人就过分了。夏暁几番思量总担心自个儿会刺激的夏家两老脑溢血,边想着顺口还警告阿二,“你们两个别给我自作主张!”   阿二被夏暁呵斥得悻悻,却也只能作罢。   夜里歇息,夏暁又琢磨上了搬走一事。老大夫说得是正理,肚子大起来是瞒不住的所以,宜早不宜迟。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又会怀疑自己对于铃铛是否太过风声鹤唳?   毕竟铃铛确实治好了夏老汉的病。   事实上,铃铛本分做事之时,夏暁能勉强信她出现在夏家只是巧合。可一旦她冒出丁点儿恶意,身上的怪异之处便会被放大。知礼又擅医药的铃铛为何会来他们夏家?或者换个思路,谁会对自己的肚子心存恶意?   答案不外乎周斯年的后院之争罢了……想到这个,夏暁心中十分窘迫。   总之,除了铃铛本性对孕妇有恶意,最有可能的便是这个解释。   一旦确定了,不免会细思极恐。   对方的手都伸到她的家里来,那是不是人家想拿她家里人做个什么事儿,她是防都防不住的?这般一想,那铃铛就该不论对错先一刀砍死。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夏暁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   最后觉得,还是将事情始末都告知家人最好,一劳永逸。她的肚子能瞒一时瞒不了一世,夏父夏母总是要再受一次打击的。至于该怎么跟两老说好接受些,她琢磨了半宿没琢磨出名堂来,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夏暁心想,明早一起床,她便去敲了她爹她娘的房门。      夏春发觉,她相公自从进京之后便有些怪异。可等她张口去问了,钟敏学又会随意两句岔开她的话。   等她再反应过来,两人的交谈已然结束。   几番下来,夏春气闷得不行也只得悻悻放弃。钟敏学这个人,若有什么事儿除非自己愿意说,否则她是别想从他口中套到话。   钟敏学好笑,抚了抚娇妻光裸的后背,温柔地又将人搂进怀中。   钟敏学,其实也是前朝名臣郭尧。郭家嫡三子,死于两朝交替之际,因誓死不降被萧家开国高祖斩于金銮殿,享年二十九岁。   他只记得自己一睁眼,便成了父母双逝的半大少年。   庆幸之余,只剩满腹茫然。   磕磕碰碰了半年,才适应了偏离权势中心的小镇中生活。郭尧释然惬意的同时,也有些啼笑皆非。毕竟做了半辈子的世家公子,从来十指不沾杨春水人日日为糊一张口而焦头烂额,郭尧便再从容也是有些窘迫的。   好在无聊之际与心性单纯的夏青山交好,遇到了良善的夏家人,之后还十分有幸娶回了贤惠娇妻。   如此,他是心满意足的。   有个举人功名,带着娇妻孩子在小镇教书养家,轻松过活也是惬意。若是可以,郭尧是不愿踏足京城那纠葛之地的。   只不过夏春俨然一副严妻之态,日日敦促着他读书做文章,郭尧好笑之余也顺了她的心意。左右他如今无家世帮衬,即便考取了功名,也不过下放到偏远之地当个小官。日子怕是与如今差不离,但孩子的身份能高些也不错。   夏春闭着眼睛眯了会儿,又睁开了眼。   “相公,你倒是跟我说说啊!”   爱操心是夏春从小到大改不掉的性子,勾着钟敏学脖子,忍不住又问,“是不是做文章遇上不懂的地儿了?嗨呀,这京城咱也没门路。若是能寻到名师给你跟青山指点指点,你定不会这般绷得紧了……”   钟敏学叼了她的耳垂含着,低低地笑:“谁说我不懂了?”   夏春面红地推开他,斥了句没正行,翻过身又问:“那你整日绷那么紧?往日在徽州你也没这般认真苦学过,瞧着可不像被刺激了嘛!”   钟敏学抱着她笑得痴醉,喜欢的不行。   可他总不好解释说自己此次见到夏家人之后,有些不太好的预感。说了也解释不清,这种嗅觉,旁人没经过事儿是怎么也不能体会的。顿了顿,他半真半假地提了句:“只是,觉得铃铛有些怪罢了。”   “铃铛?”   夏春愣了下,钟敏学提起来,她便也想起了那静静跟在夏老汉身边的姑娘。这么细想,也觉得有些不同,“相公看她哪里怪?”   “我哪有那个闲心看旁人啊!”钟敏学轻咬了下夏春肩膀,懒懒道,“就是觉得她好似对幺妹有些敌意。”   夏春一僵,差点坐起来:!!!   钟敏学不理她,伸出长臂圈了人便拉下来躺下。然后被给她折腾的时间,只翻了身将人压至身下:“莫急,不是什么大事儿。一个小丫头而已,你若是得了空,且主意看着莫叫她伤了幺妹便是……”   ……   天一亮,夏暁刚从夏父夏母的屋里出来,便被夏春拉进了她屋。   夏暁还想着什么事儿,没成想,她姐是来提醒她铃铛的事儿。夏暁一听她也知晓了这事儿,忍不住感慨她大姐如此敏锐。   于是便将方才跟夏父夏母说过的话,又给夏春重复了一遍。   夏春掩嘴惊呼:“快四个月了?!”   旁的夏春没管,就光拎着‘怀孕快四个月’这句吃惊了。她围着夏暁不住地打转,暗道这也是奇了,记得自己怀欢欢时候又是吐又是躁的,折腾的钟敏学夜里不睡觉也要哄得她舒坦了。怎地她妹子怀孕不声不响的?   这孩子也太会疼人了!   夏暁被她转得眼晕,无奈点头。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既然胎位坐稳了,再落胎便容易伤身子。而且这孩子在肚子里就知道疼人,将来定是个孝顺的,夏春也舍不得她幺妹打掉,“爹娘怎么说?”   夏家老父老母都通情达理之人,再没有为了名声叫闺女吃苦的。   夏暁叹了口气:“爹娘说生下来。但我打算,明日就搬出去。”   “那哪儿行!”   夏春当即不同意,俏脸冷沉沉的,“莫说你一个人出去住,家里人不放心,现如今你这怀着身子出去,你是在胡闹!”   夏家其他人自是也不同意她搬,但夏暁意已决谁也变不了。   当日,夏暁就命阿大阿二将铃铛打昏送走。同日下午,她将阿大留下帮衬家里,带着阿二绿蕊便搬走了。   夏老太哭得实在伤心,夏暁无奈,只得哄她说自己住的不远。阿大知晓住处,若是她哪日得了空,尽管叫阿大送她过来瞧瞧。老太太不听,非要跟去,这一跟着,她就不走了。   于是,夏老太就这么跟着夏暁住下了。   夏暁简直是哭笑不得。为着她,竟闹得父母分居。   铃铛醒来,已然是黑夜了。   她昏迷的时辰怕是挺长的,铃铛摆弄了几下胳膊,又酸又麻。等压麻了的腿脚恢复知觉,她站起来环顾四下,发现自己在一处门窗紧闭的黑屋子里。   不用想,她便知道自个儿做的事叫夏暁发现了。   今日一早见夏暁还活蹦乱跳的,她便知道自己下的那药夏暁没吃。事儿曝露了她便做好被人打死的准备。结果醒来发觉全须全尾,铃铛抱着双膝坐在墙角,暗叹还算得夏暁为人心善。   铃铛优哉游哉,并不知夏暁是心善,但阿大阿二却不。   阿大阿二如今虽为夏暁护卫,但却是自小训练的周家暗卫,忠诚于周家人是刻在骨子里的。这铃铛敢动夏暁的肚子,那是犯了两人最大的忌讳。迫于夏暁的命令,两人不能杀人,却是把铃铛送到周家暗卫处的刑讯室来。   这暗卫处的刑讯室,就没有撬不开的嘴。   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朝晖堂,长公主等了两天没等来铃铛的消息,不耐烦了。   可她着急没用。当初周斯年置办外室,为了不叫他知晓萧媛也掺合其中而彻底冷了心,昭阳皇后可是嘱咐了长公主连身边的人也不许说。应了这话,她没法自己差人去联系铃铛,便只好进宫去找昭阳皇后闹。   昭阳皇后可是烦透了她!   若不是这是惠德帝一母同胞的妹妹,昭阳皇后真恨不得叫人将她赶出去。皇后想想自己这阵子做的事就烦躁。她贵为堂堂一国之母,日日忙着后宫事务都不得闲,真是半点不想掺合臣子家后宅的腌臜事儿!   长公主进了宫,对夏暁怀孕的事儿是闭口不谈。   她也是看得明白了,她的好皇嫂为了维系住皇家与定国公府的关系,为了她能稳稳占住定国公世子夫人的这个位置,是怎么都会劝她忍耐的。萧媛冷笑,她偏不要忍耐,不舒服了她就要闹到自个儿舒服。   她一进未央宫便吵闹,直说那贱人叫她不高兴了,她要折腾那贱人家里人!   昭阳皇后心中顿时鄙夷不已。   她忍不住想,若不是青梅竹马,周斯年看上这人真是瞎了眼!罢了罢了,道理都讲遍了,不听,她也没法子想。皇后抚着额头,再不想兜这些事儿:“罢了,随你吧。本宫也管不了了。”   昭阳皇后心寒,往后就是出了事儿惠德帝怪她,她也问心无愧!   长公主得了她松口,冷笑着出了宫。 第四十九章   上次被送去枫林别院的五个姑娘无疑是摘星楼中资质最优异的五个人。然而那又如何,还不是却灰头土脸地回来?莫说攀到高枝儿了,连贵人给的赏赐也只是了了五人很是被嘲笑了一番。   姑娘们自是各自不服闹将了起来。   闹了过了火,还是妍妈妈出面震慑才平息。   夏花自那日枫林别苑铩羽而归后发热的头脑如被浇上一瓢冰水,冷静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往上爬仅凭一腔孤勇是不可行的。她陡然间发现胆识、魄力、心智她都不能够格。   一时间灰心丧气恍若困兽,无他解脱之法,便闭门练舞日夜不歇。   楼里的几个主事妈妈看在眼里春先生还特意找夏花谈过,但夏花绷紧的神经就是松不下来。如此劝了两回不顶用,她们只能顺其自然。   转眼,又是与夏暁的约定之日。   骊妈妈知晓她近日状态不好看她那般刻苦过了头,此次放行还特意给延长了外出的时辰。直说她有苦楚尽管去与亲姐妹分说,散了心结才好。   夏暁一早就在等了同行的还有思念闺女的夏老太。   夏花显然没想到会在见到母亲,才一踏进破庙眼眶就红了个透。不管不顾的,牵了裙子飞快地扑上来。   夏老太更是涕泪横流,嘴里花儿啊花儿啊地喃喃着瘦小的身子还企图接住夏花。别提多教人心酸了!   两个爱哭鬼抱在一起,那眼里是谁都看不到了,哭得天崩地裂又水漫金山。夏暁无奈扶额,只有等两人哭够了才能好好说话。   好容易母女两个吸了鼻子,都快半个时辰过去了。   夏花也是憋狠了,凄惶无助、对自身渺小被人肆意摆弄的恐惧,以及极力想往上爬的欲望夹缠在一起,逼得她快崩溃。如今见着亲娘,再多的强撑都碎成一片。坐下说话时,恨不得黏在夏老太身上不下来。   夏暁也不插嘴,只叫两人亲热个够。   引着这次就带了阿二一个,她便尽职地守在破庙大门口,将跟在夏花身边的两个丫头挡着不许进去打扰。   夏老太细细问了女儿吃得可好,睡得可好,可有受欺负,夏花都一一说好。有些话大差不差的夏暁以往具都有转告过,但夏老太还是要听夏花亲口说一遍才放心。   听夏花说的没受糟蹋,夏老太忍不住又是哭,连连点头说好。   “那花儿啊。”旁的地儿活得再如意,也没有家里经心。女儿还是在身边才好,“既然你们楼里的骊妈妈与你关系好,你看能不能找她说项说项,家里多出些银子叫那什么楼放你回家来?”   小老太太希冀地看着夏花,可这话叫人哄都没处儿哄。   夏花面上露出难色,说不出话来。   眼看着小老太太的眼眶迅速盈泪,夏暁忙过去搂住她的肩膀:“这事儿啊急不得!人家不说买进花儿用了多少银两,这几个月悉心教导着,怕是又费了更多。您就是想叫花儿回来,咱一时间也掏不出来是不是?”   手拍了拍瘦伶伶的后背,缓和了声音劝道:“别急啊别急啊,总会有法子的。”   小老太太哪里不知道这难,她就想得一句准话好有个念想。   夏花最是体贴的人,又怎么不懂小老太太的心?重重点了头,叫她安心:“娘您放心,我这皮相在这儿呢,楼里才舍不得糟蹋的。”   夏暁当即附和,奇货可居的道理谁都懂。   夏老太看看三女又看看幺女,惶惶然的,好似半懂半不懂。   这般,夏花又说起自己去枫林别苑给贵人献舞的事儿。夸赞那地儿哪哪儿都好,处处富贵,听得夏老太一愣一愣的。夏暁看着她说得欢实,目光忍不住闪烁,便大约猜到了些情况。   她家花儿打算抱大腿,换句话说,攀高枝儿。   夏老太在一旁,夏暁又不能多说,瘪了瘪嘴又把话咽下去。   夏花说着说着,也参杂着练舞的辛苦楼里姑娘的争夺。直说自己最厉害最被看好,往后定能有大出息。   这般说给夏老太听的话,夏花自己好似也被鼓舞了斗志。一双眼睛又闪闪发亮,说是对夏老太不若说是对自己说:“不会的东西就去学,去看,去琢磨,我那般聪慧,我总是学得快学得精!”   夏暁听得皱眉,说不出她的斗志是好是坏。   默了默,实在憋不住直接问她:“花儿,若是我能筹足钱,你跟我回家么?”   此话一出,正听得入神的夏老太反应过来,立即仰着头,巴巴看向夏花。   夏花嘴角一滞,面上僵硬了许久,没说话。   半晌,她摇头了,态度很坚决。   晓得她心思重脾气又犟,这般郑重其事怕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头。夏老太心里酸得慌,捶着夏花的胳膊又哭了,嚎啕大哭。夏暁舔了舔唇角,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渐渐的,变成母女三人抱着一起哭。   另一边,长公主的人找到了夏家。   夏春还未下摊子,夏青山钟敏学两人正在屋里读书。阿大也刚好在院子里劈柴,夏家院子安安静静的。突然之间,院子外头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兵荒马乱越来越近。   一帮子人将院门拍的啪啪作响,惊得在洗衣裳的陆婆子忙擦了手过来开门。   刚撤下木闩,门口四个凶神恶煞汉子推了门便冲进来。然后不管陆婆子跟在后头呵斥阻拦,蛮狠地就在院子里搜找了起来。   陆婆子唬得不行,钟敏学听见动静探头看见了,平整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他趁机指了刚从隔壁屋里出来的孙婆子,叫她去报官。   孙婆子恍惚着还不晓事儿,手里拿着针线点了头便慌慌张张溜出院子。   “夏暁人呢?”一个皮肤褐黄的蒜鼻头男人操着震天响的嗓门大声道,“叫她出来,外头有人要见她!”   夏青山一听是找夏暁的,立即便猜到是铃铛的背后之人。他手指骨头捏的咔咔响,气得脸都红了。明目张胆地私闯民宅,还有没有王法?   他刚要说话,被钟敏学拉住。   钟敏学开了门施施然走出去,似乎才受了惊的模样道:“你们是谁啊?怎地突然到我家来?”   四个壮汉见远处一间屋子打开,出来个瘦长的俊书生。这么打量着,此人眉目平和宁静,气度温润如玉,顿时很有些奇怪。不是说夏家那个儿子是个废了的么?成日浑浑噩噩,瘦得不成人形?   这人不太像啊!   发觉人对不上,几人粗莽的举止便踯躅了起来。   一个瘦长的马脸汉子小心,问了句:“这里是夏家么?”   钟敏学皱了脸,不高兴:“不是!这里姓钟。你们莫不是找错了?”   另一个撸脸的大汉撸了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半信半疑的:“你莫要跟老子车扯皮!这院子明明住了姓夏的一家子!快把夏暁叫出来,外头人还在等!”   “原是姓夏的,但他们前几天就搬走了!”钟敏学脸也拉下来了,好似他好声好气的说话,对方非要给脸不要脸。于是柔和的声调也变得冷冽起来:“都说了,这屋子现如今就我钟姓一家子在住!”   几个大汉被他突然变脸色吓了一跳,态度更犹疑起来。   说到底,这里是良民之家。他们几个为了些银钱敢闯院子,却是不敢乱冲进人家屋子里搜的。   一时间,几人在院子里僵住了。   夏青山在屋里竖着耳朵听,想了想不放心,去夏老汉屋里守着。   院子外头的马车里方嬷嬷等了半天没等着人,亲自进来看。   这一看僵持住,立即不高兴喝道:“都傻愣着做什么?!不是叫你们搜人么?院子里没有,不知道进屋子里搜?若是嫌银子不够,再给你们一百两!真是的,她夏暁那么大一个人,还能藏得住?”   此话一出,原还不太敢动的几人当即动了。   几人呸呸地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抬了脚便要推开钟敏学往屋里去。只是才抬起脚,便被阿大踹了出去。   阿大出脚十分重,几个大汉愣是被她一脚踹老远。   正当几人哎哟哎哟的爬起来,院外头孙婆子带着两个衙役急冲冲赶回来。她一边跑一边喘:“大人,就是这几个人私闯民宅,四处砸东西!”   两个衙役是刚好在这一带巡逻的,遇着孙婆子求救便立即赶过来。   此时一看,院子里确实有几个长相凶恶的家伙在摩拳擦掌。对面站一个清瘦的书生,一个有些壮实的女人,当下便做出判断。   他们冲书生打扮的钟敏学朗声道:“私闯民宅的可是这几个?”   钟敏学面上沉沉的,半是感慨半是冷哼:“小生可算见识了。在圣上的眼皮子底下也敢行事这般张狂,莫不是京城的人都不将圣上的威严放在眼里?”他一边摇头一边指了四个壮汉身后的方嬷嬷,“那个是主谋,还请两位一并带走。”   两个衙役有些尴尬,冲他一拱手,拔了刀便厉喝着将几人带走。   方嬷嬷慌了,瞪了衙役几眼想威慑他。可那书生刚扣了那么大一顶帽子,她又不能明说她的身份,否则变成长公主不将圣上威严放眼里。如此,只能憋屈地被两个衙役捆了带走。   定国公府,握瑾居。   一个落地无声的黑衣男子,急匆匆地外门穿过走廊,一路往握瑾居的正屋去。临到书房门前,被悄无声息出现的侍墨拦下。   侍墨一见是暗卫那边的青一,抬手示意他稍等,转身敲了敲书房门。   须臾,一道清凉悦耳的男声淡淡道:“何事?”   侍墨回道:“世子爷,青一有事禀报。” 第五十章   周斯年正准备去明郡王府走一趟。   前些时日萧衍那厮接连被言官参奏强纳有夫之妇为妾之事,如今被惠德帝责令在府中闭门思过,并罚半年俸禄。其实这于萧衍来说不痛不痒。事实上从惠德帝登位起始,萧衍便从一个雅致人蜕变成京城有名的好色之徒。   如此五年间的时间,他一路从明王被贬谪降级成了明郡王。   左右那家伙皮厚已经习惯周斯年看着也习惯了瞥了眼一整封无病干嚎的信件。才刚起身的世子爷又坐下:“进来。”   身为周斯年的近身暗卫之一青一自然是知晓夏暁的存在。当初挑选适合的女暗卫时,青二十一青三十九还是从他手下过的路。   “主子。”   青一单膝跪地,行动间悄无声息。   周斯年依旧端坐在窗边只虚虚抬了抬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   青一耷拉着眼皮子,习惯性面无表情。他开口,素来言简意赅:“青二十一青三十九抓到一个试图毒害夏主子腹中胎儿的女人属下昨日已经审讯过了。其中牵扯到长公主殿下,属下特来禀报。”   世子爷执杯送往嘴边的手僵住:“……”   ……莫名停顿。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青一眼眼睫一抖,略微抬了抬眼皮子。   他瞥了眼上首坐着的人发觉他们素来处变不惊的世子爷,好似嘴唇都有些发白。默默垂下眼帘,他于是机械地重复:“青二十一青三十九抓到一个试图毒害夏主子腹中胎儿的……”   “夏主子腹中胎儿?”   世子爷觉得自己仿佛幻听,不太相信“夏暁怀孕了?”   青一不动如山:“是的,主子。已经快四个……”‘咔嚓’一声响,周斯年捏碎了手中的杯盏,“……月了。”   周斯年的脸,眨眼间便沉了下去。   青一立在周斯年两步远的地方,视线盯着斜下方一动不动。   书房内,空气渐渐紧绷。   须臾,世子爷勾起嘴角笑了,冷冷地笑:“……很好,非常好。”快四个月,这是在幽州之行回京的路上有的。夏暁果真是好样的,四个月都能一声不吭地瞒下来,真是……胆大包天!   “毒害胎儿又是怎么一回事?”   搭在桌面上的修长大手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周斯年面上却一片冷凝之色,“什么叫毒害胎儿?这又关萧媛什么事儿!”   “长公主殿下似乎早得了夏主子怀孕的消息,几日前,曾叫埋在夏家的线人给夏主子下落胎药。”青一平铺直叙,却听得又怒又喜的男人心惊肉跳,“不过夏主子察觉了,并没有喝下去。”   世子爷的唇色是真白了,当即道:“立即将夏家的住址给我!”   萧媛是个什么性子,没谁比他更清楚。一次逃过只会更激怒她,夏暁跟孩子的将来,定会被搅合得永无安宁:“侍墨,备车!”   周斯年叫侍墨备车,自己则骑马先行。   然而他火急火燎地冲到夏家所在的巷子口时,恰好与亲自上门的萧媛擦身而过。   一阵风吹过,带起了垂落的车窗帘子,一身红色宫装的长公主殿下,骄矜地坐于奢华马车之上。车夫甩着马鞭,将马车赶得飞快。   周斯年猛地拉住缰绳。眉头不自觉地深深皱紧了。回头看了眼绝尘而去的马车上,他在追上萧媛和进院看两者之间犹疑了一瞬,又打马继续往巷子里去。   到了院子门口他脚下一蹬,轻盈落地,快步走进夏家小院。   然而夏家的院落里,空无一人。   那一刻,周斯年看着空荡荡的夏家庭院,只觉得汹涌的怒火从压抑多年的心底爆开,直烧得他双目赤红:“萧!媛!”   周斯年怒极,飞身越过院墙便欺身上马。   踏云昂首发出‘吁吁’地嘶鸣声儿,四蹄重重踏地,马半身上扬,前蹄猛踢几下便朝着定国公府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夏暁搀扶着夏老太回家,迎面就碰上了过来看她们的夏老汉与夏青山。   “爹,哥哥,你们怎么过来了?”夏暁的肚子已然显怀了,才隔了几天没见,夏老汉发觉已经能明显地看得出来了,“姐姐姐夫欢欢呢?”   夏老汉摆摆手,示意夏青山别搀着他,他自己能走:“你姐姐马上下摊子,你姐夫担心她,抱着欢欢去接人了。”多走了几步,确实越走越稳当,走至夏老太跟前眯着老眼看她道,“老婆子你怎么了?怎地眼泡又肿了?”   夏老太才跟夏花分别,心绪有些激动难平。   夏老汉这么一问,她便立即抓着老头子的手絮絮叨叨说起来。一边说还一边哭,说到夏花不愿赎出来,直伤心三女儿被富贵眯了眼,竟分不清好歹来!   这般说了,倒是叫夏老汉沉默了。   老婆子想得浅,不晓得夏花的意思,夏老汉却看得明白。   他女儿哪是被富贵眯了眼,这是被权势吓破了胆才是。怕为了她一个带累了全家人,那傻姑娘是连回家都不敢回来。   叹了口气:“罢了老婆子,你往后莫要再提赎回花儿这事了。”   夏老太没听懂什么意思,愣愣的。   夏老汉拍拍她手背:“就当是没了这个女儿吧……”   ……   夏老汉过来,不只是为了看看,更主要是为了早上家中之事来给夏暁提个醒的。   毕竟那背后伸手之人不知如何神通广大,凭着她这疯起来吓人的举动,若是哪一日查到了夏暁的住处。那还怎么得了!再来这么一出,别给他闺女和未出世的外孙儿吓出个好歹来!   夏暁的神色有些沉重,周斯年后院的人竟然是个这般行事作风。   俗话都说‘愣的怕横的’,夏暁才觉得自己装傻充愣惯了,难伺候。没成想,对方是个横行霸道的。这般一来若是对上了,她还不一定能弄得过那人……   夏暁忍不住烦躁,这万恶的旧社会啊!   夏家人其实私心里盘算着,这事儿找孩子的父亲是最妥当的。有孩子爹护着,就不信那人敢发疯。可是夏暁都叫人给赶出来,那再大着肚子求回去,那是把里子面子都不要的。这般的话,往后的日子可有的熬了!   他们如今也别无他法,只管护好了孩子就行。   夏暁琢磨了半天,很干脆地放弃作无谓的抵抗。   罢了,搞不起她难不成还躲不起吗?   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夏暁决定先躲过了这一段时间再说:“阿大阿二,你们当初买这屋子有旁人知晓么?”她记得地契上没写名字,她也没空去官府备案。若是没人知晓,她住哪儿还真不好查的。   暗卫营从小训练出来的习惯,若非刻意要留,阿大阿二做事是不许留下痕迹。当初购置这屋子时,阿大下意识就抹了线索。   “姑娘您且放心,他们找不到这儿来的。”   阿二想着长公主身边早被周家管的如铁桶一般,除了那些脑满肠肥的婆子,根本指使不动周家护卫,就是来了也不用怕的。于是笑着安抚夏暁:“就算找来了姑娘也放宽心,您尽可以相信,属下定是能护得你的。”   夏青山有些不放心,有心想留下来亲眼看顾着。可屋子里他四处转了转,发觉着实没地儿给他和夏老汉两人住。   “这附近可有空屋子赁?”   陡然听到夏青山跟自己说话,阿二吃了一惊,有些愣神。   声音着实太好听了!   默了默,她摇头:“公子若是忧心姑娘处境,您且一定好好读书。只有您站起来,姑娘才有得依靠。”   夏青山笑了笑,没再开口说什么。   却说周斯年赶回府中,直奔长公主的朝晖堂而去。   长公主扑了个空,也正是心情暴躁着。灌了好几口茶,就是下不去火气。老远听到听小丫头们在兴冲冲喊话通传说世子爷过来了,萧媛站起来踱了两步。她心里正盘算,一会儿周斯年进来,她要怎么将这口气撒出去!   只是这回不等她张口,那边周斯年更是怒气冲天。   翩翩佳公子的定国公世子爷,一改他步履从容的做派,大步踏进朝晖堂主屋便厉声质问她:“夏暁呢?!你说,你把她和夏家人都弄到哪儿去了!”   长公主才提起来的一口气,差点没将自己给噎厥过去:他竟然敢凶她?!!! 第五十一章   周斯年从未跟萧媛发过如此大的火从来没有。   长公主满脸的不可置信,嫣红的唇角绷得紧紧的,她压抑而愤怒地质问周斯年嗓子甚至还有些抖:“周斯年你如今是在为那个玩意儿跟本宫闹?”   周斯年现如今心里只剩下夏家人去楼空的景象,哪儿还有心思跟她纠缠这些?   “我只问你夏暁在哪儿!萧媛别再做这些叫人恶心的事儿。”他疾言厉色起来半分情面也无“我的耐心所剩无几你别逼我!”   “本宫在问你话!”   长公主也固执上了。   她刷地站起身,一双凤眸眼圈儿爬上了血丝,直勾勾地盯着盛怒的男人“周斯年,你回答本宫!”   萧媛此时也顾不上没抓住夏暁的愤怒,她跟周斯年的态度较上劲了。   这人怎么可以这般跟她说话?!   男主子与女主子均陷入盛怒之中,激烈的争吵隐隐约约传出来。张望的下人们吓得缩了脖子恨不得离得远远的。   一时间,主屋内剑拔弩张。   张嬷嬷等人习以为常,只要世子爷过来这样的场面从不会少。   红椽拧着细眉不住地在门口徘徊,她怕周斯年会如往日一样吃亏。放心不下便想进去看看,可又怕长公主察觉她心思会剥了她的皮。红椽恨恨地跺脚:长公主这人就是这般讨厌,即使自己不喜世子爷也绝不永许旁人沾染他半根头发丝。   周斯年紧皱着眉头,胸中翻搅着的愤怒渐渐冷静下来。   他站在那儿,颀长的身影仿佛笼罩着一层冰霜。俯看着长公主的眼神像是夹杂着冰渣子的利剑,直戳的人心凉。   萧媛被刺得心中猛地一颤,鲜红的豆蔻揪着裙子的下摆倏地窝成了一团。她立即抬眼,目光锐利地盯着周斯年的眼睛瞧。那双狭长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视线落到她身上冰凉凉的,再难看到往日的深厚情谊。   长公主顿时有些慌,惊怒道:“周斯年!!”   周斯年额头青筋突突地跳,鸡同鸭讲了半天根本没问出什么,这般与他所想差之千里。深吸一口气,尽力将烦躁得情绪压制下去。   他的面上冷凝一片,淡淡道:“最后问你一次,夏暁在哪儿?夏家人在哪儿?”   萧媛早已被激怒了,全然听不进他的问话。   她尖着嗓子叫道:“周斯年!你竟然为了那个贱婢这般跟本宫说话?!”纤细的身子不住地颤抖着,不知是怒极还是慌乱,“信不信你出了这个门,本宫叫那个姓夏的贱人一尸两命!!”   张口贱婢,闭口贱人,真是不可理喻!   周斯年捏了捏眉心,厌烦的同时,心中的嘲讽更深。   这就是他自年少便心悦的人,如斯可笑!   早已麻木的心此时犹如被现实的丑陋戳了无数个洞,藏在心底仅剩的小火苗被一桶冰水无情灌入,浇熄了唯有的一点火热。他再没了兴致打嘴仗,冷着脸走到萧媛身边,一掌劈碎了她手边的丝楠木案桌。   萧媛陡然被巨大的碎裂声吓到,跳着脚,抱着耳朵便尖叫出声。   无论何时面对萧媛,这个女人总是高高在上,总是在冲他发泄怒气,永远一副他周斯年欠她萧媛的,他生来就该包容她所有的任性与妄为的嘴脸。周斯年此时觉得茫然,突然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执着什么。   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他丢下一句:“如果你敢动她,别怪我不顾及你的脸面!”便冷着脸大步踏出朝晖堂。   长公主惊了,眼睛瞪得老大:什么叫不顾她的脸面?!周斯年这句话什么意思!!   她还要说,男人已经踏出了主屋。   长公主见状,下意识拎了裙摆便追出来,边追边尖叫着喊话周斯年:“周斯年,本宫需要你顾及什么情面?你莫自作多情了!哎,跟你说话呢你敢不理本宫?哎哎!这么对我你不要后悔!本宫不会原谅你的,绝对!”   周斯年心中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公主的眼前。   “朝晖堂,不准放任何一人出来!”   护卫立即应是,冲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抱了抱拳,迅速将朝晖堂整个院落围了起来。长公主追出来,也只得了冷冰冰的请回两个字。   ……   回了握瑾居,即刻传唤暗卫去寻。   周斯年如今冷静下来,理智也回归了。前后脚回得府,这么短的时间以萧媛的莽撞和手段,是不太可能将夏暁一家子人藏住的,除非有宫里出手帮助。但以方才她的反应来看,夏家,她怕是也扑了个空。   如此,夏暁那鬼丫头应该是自己躲起来了。   周斯年沉沉地吁出一口气,胸腔里隐隐有种庆幸的情绪在涌动。与萧媛相识久了,周斯年十分清楚萧媛那跋扈的性子。这般一想,他到现在还有些心惊肉跳的感觉。   转头他又想起了夏暁。那个姑娘从不安常理行事,便是找着了人怕是还要闹幺蛾子。   头疼地扶了额,世子爷暗叹,这叫个什么事儿啊!   喝了两口茶水,胸中翻涌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如今耳边总盘旋着‘夏暁的肚子快四个月’这句话。只要一想着,再有六个月将有个可爱的孩子叫他爹,他的第一个孩子就要降临人世,世子爷紧抿的嘴角就憋不住往上翘。   罢了,只要身子安妥,他可以不计较她隐瞒孩子这事儿,世子爷大度地想。   端了个小马扎,正坐在灶台边上喝着鸡汤的夏暁突然打了个喷嚏。   夏老太一愣,放下手中正摘的菜便用手背贴了贴夏暁的额头:“怎地打喷嚏了?可是受凉了?”   如今已是深冬时节,一天比一天冷。眼看着天色渐暗,风一刮,屋外头又下起了大雪。北方的冬日尤其的冷,呼啸的寒风肆掠,吹过都能听见‘咻咻’的响声儿。夏暁正含着勺子,跟夏老太窝在厨房的灶台边烤火。   揉了揉鼻子,夏暁不在意地摆手:“就是鼻子痒了打喷嚏而已。娘您忙您的,我天天裹得跟个球似得,哪儿那么容易着凉?”   腊月下旬正是最冷的时候,稍不注意就着凉。   夏老太想了下不放心,絮絮叨叨地说她不懂事儿。自个儿进屋去拿了件厚褂子出来,不用分说地就要给夏暁披上。   夏暁身上本就穿得多,如今再加一件厚褂子,裹得都没脖子了。   这些日子,时不时鸡鸭鱼肉的补,夏暁整个人已经胖了一圈。尤其是肚子,短短几日的功夫,眼见着就鼓了起来,像人家怀了五个月似得。夏老太日日从旁看着有些忧心,她闺女的肚子长得太快了。   生过孩子的都知晓,胎儿养得太大,将来生是要女人命的。   夏老太便跟绿蕊商量着克扣她的吃食,不叫夏暁多吃。可这般才坚持了三天,她夜里起夜时,总能逮到夏暁在厨房偷摸东西吃。   劝了也没用,就是饿,饿得受不住!   夏老太也没法子,这能不错眼儿地盯着。一边看着人,一边也赶着她吃完的东西多走动走动。夏暁这么一番走动下来,吃得就更多了。白日里都不停嘴,夜里还偷吃阿大阿二给偷买回来的吃食。   夏老太愁啊,愁死了!   夏暁哪里不知道古代生孩子的条件差,没有安全的医疗设备,没有专业的妇产科医生,她自然晓得听老一辈的经验。   如现在这般吃,已经是她克制的结果。   绿蕊没见过生孩子,也不懂什么。看看满脸愁绪的夏老太又看看管不住嘴的夏暁,提了句:“要不要找大夫看看?”   阿大阿二当机立断,次日便拎了那日给夏暁诊脉的老大夫回来。   老大夫冷不丁被抓过来,冻得直打哆嗦,进了屋看谁都不顺眼。   他老人家抚着胸口坐在椅子上就是不动,直骂说这家人不懂礼数,大过年的将他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拎来拎去。   夏老太忙沏了杯热茶过来,老大夫见她年岁大了不好摆脸子,这才勉强缓和。   老大夫还记得夏暁,毕竟这姑娘水灵的整个京城也难找到两个,且还是未婚先孕,他是想不印象深刻都难。这时候见这姑娘的肚子还好好的没落掉,翘着胡子哼道:“是个有韧性的。”   见过的事儿多了,听说夏暁的肚子才四个多月,他心里就有了数。   夏老太心里急的慌忍不住问他,要不要夏暁的管住嘴。   老大夫抬手示意她先等等,搭着夏暁的脉便细细地探。许久,他放下手又示意夏暁换另一只,夏暁不明所以,只得换。   夏家人看到心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老大夫才扶着胡子沉沉地道:“先头几个月别管了就叫她吃吧,七八个月的时候在管住嘴,这是双胎。”   此话一落地,夏家人又心慌又心喜,双胎是福气,可这又怕生得时候危险。一时间你看看为我看看你,都不晓得说些什么。   夏暁抚了抚肚子,心里有些高兴。   正当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沙沙的脚踩在雪里的声音。   屋里人商量的人一愣,立马警惕地抬头往外看。   院子里雪铺了一地,整个天地也银装素裹。一个白玉冠束发,身裹着白色裘皮的颀长身影款款地从雪地里走来。慢慢走得近了,俊美无匹的脸与满身清贵的气质,叫坐在门边往外看的夏老太下巴都掉地上。   夏老太愣愣的,只听得他咬牙切齿地说:“躲得可真隐蔽,叫我好找!” 第五十二章   夏老太远远没想到她闺女的男人是这样一个人。她憋半天想不出什么形容,就两个字,好看。连皱眉都尤其好看。夏家人也生的好但这个人却不一样他就是一声不吭杵在那儿也叫人眼睛不住地往他身上粘。   周斯年的眉头快夹死蚊子了。   他一眼便知夏暁身旁的人是大夫,可好端端的找什么大夫?   “怎么回事儿?”   世子爷如今的心情外人是无从体会的。年至二十三岁硬扛家中长辈步步紧逼多年才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说是草木皆兵,都不为过。他不错眼儿地打量着夏暁的脸色喉咙有些发紧:“为何请大夫?”   屋内人一见他进来全都静了下来。   “见过爷。”阿大阿二绿蕊三人匆忙站起身行了礼,默默退到了一边。绿蕊来夏家这几个月规矩都松散了,下意识的就浑身都绷了起来。她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不敢往旁处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鹌鹑。   刚才还嘀嘀咕咕的几个人突然拘谨起来,夏老太暗道,是她闺女男人差不离。   虽说忌讳他将夏暁赶出来的事儿小老太太心想,不管怎样他跟她闺女孩子都有了,人站在这儿是怎么着一杯热茶还是得上的。屋里没一个人动,她便自个儿去了后厨沏热茶来。   夏暁的身子没事,用不着吃药。   老大夫一边收拾药箱子打量着屋里情况,顿时知晓这位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儿就是那小姑娘孩子的爹了。他心里跟明镜儿似得他一个看病的大夫就不掺合旁人的家务事了。   瞧着屋里这架势,怕是没人送他回去。老大夫也顾不得下雪天地滑,背起了药箱子就往外头走。边走边私心里连连感慨怪不得,这般品貌气度的人,若是成心想哄骗了人家小姑娘,自是没有不容易的。   衣冠禽兽,古人诚不欺我!   至于他才走出院子就被侍剑侍墨两人给拦住的事儿,此时暂且不提。   却说衣冠禽兽的世子爷瞧着夏暁那明显鼓出来的肚子,心口热得发烫。不过这妇人生孩子是个什么情况,他没亲眼见过,就听说稍有不慎便十分凶险。夏暁不说话,他心就拎着。   夏暁是愣住了。   她没想到,周斯年会这个时候找来。   打量着他的神情,不用说定是知道了。不过想来也合理,没道理后院的人都闹到她家里来,他本人反而不知道。夏暁的心情复杂,子嗣于古人来说有多重她约莫有点底儿。既然已经找到她人,事儿大约就不好商量。   起身迎了过去,请男人上坐。   世子爷抬眼看了看,没过去坐,反倒是挑了靠她近的椅子。   小老太太整好端了杯热茶过来,顺势放到他手边。世子爷只当是伺候的婆子,眼皮子抬都没抬。听夏暁喊她娘时,这才抬了眼看人,神色有些尴尬。   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冲夏老太颔了颔首,礼貌地道了声谢。   夏老太就近打量着,越发觉得惊为天人。这公子是骨子里头透露出来的贵气,瞧着就跟他们这些人不一样。   夏暁看她娘眼睛一直在周斯年身上打转,忙扯了扯她袖子叫她去忙别的。夏老太一想她在这儿确实不好说话,便点了头,招呼着绿蕊几个去后厨忙饭。指不定一会儿这公子还要留下吃饭,她可得准备些好菜色。   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宽敞了。   见周斯年的眉头还皱着,晓得他心中在意,夏暁便开了口解释,“我身子没事,你莫担心。只是最近吃得太多,我娘不放心,请大夫来看看。”   她这般说,周斯年愣了。怀了身子的女子吃得多不是常理么?孩子长大也是需要吃东西的。打量着夏暁已然圆了一圈的小脸,知晓她被养得好,世子爷神色松了松:“平日里多小心些,总归是好的。”   放了心,周斯年便直接言明来意。   他话音一落,憋不住过来瞧瞧的夏老太与绿蕊神色各异。   夏老太十分欣喜。在她看来,既然亲自来接了,说明这公子心中还是看中女儿的。小老太太心思很简单,身子都有了自然是跟着夫家回去最好。将来外孙出生了,即便是私生子,也比父不详的名头好听。   绿蕊撇撇嘴却不这么想,这事儿啊,还得看她们姑娘的意思。   夏暁是肯定不愿再回去的。   当初为了家里她才去找的林芳娘。她应了林芳娘的意去给人当外室,林芳娘帮她看顾夏老汉的病,并且安顿她家里。但自周斯年答应放她回家开始,这个人交易便算结束了。如今她是个自由人,并不需要听谁指使。   只是以如今的状况,她犟着不回去也是不现实的。   夏暁心里纷乱,于是便低着头不说话。   世子爷早料到了会这般,可看她这样子依旧头疼。   “孩子再过不久就要出生了,你总不能在外头生。”男人的眉头皱成了川字,方才一进门他心情便不悦了。主子下人一起挤在这么一点大的小院子里,这是要委屈谁?“收拾收拾,跟我回去吧。”   夏暁眨巴着眼睛,没说话。   既然话说开了,周斯年便将态度明确摆出来:“府中会有人随身伺候,稳婆奶娘也会挑了好的备着。你这里这般逼仄,哪儿能住人?跟我回去。”   她屋子小而精致,哪里不能住人?!   夏暁也不继续绕弯子,直言问他:“那爷打算如何安置我?就这么将我带回去?”   “回主宅安置,先住我院子里。” 萧媛那儿虽说被看管起来,但保不齐,宫里头得了信儿又要插手。夏暁这般情况,放在他身边最安心,“长辈那边我先通个气,过几日便请母亲作主,亲自抬你做良妾。”   夏暁怕的就是这个。   回了你家主宅,那她还要不要过好日子了?   还没见着面呢就那么横地去砸她家,谁知道他后院是些什么人,夏暁完全不想掺合:“那算了,我在家里其实也没什么不妥的。我娘心细,绿蕊阿大阿二也在,她们几个照顾我就挺好的。”   世子爷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脸上黑沉沉的, “你想如何?”良妾已然是他能给的最好身份,这女人还有甚不知足?   “我要回西府。”夏暁耷拉着眼皮,干脆说明白。   周斯年一愣,没成想她竟是不愿回主宅。   顿了顿,他沉声道:“既然晓得躲起来,你心里头怕是也明白,自己这么在外头住着不稳妥。孩子还有六个月就生了,就这么在外头呆着,你叫孩子往后的名声怎么好听?夏暁,不要胡闹!”   住西府像什么话!难不成给叫他孩子当个私生子?   夏暁有些气,什么叫胡闹?她本来一家子生活得好好的,这都是谁害的啊!   “要么就叫我在西府呆着,要么我就在家呆着。”夏暁死猪不怕开水烫。   世子爷要被她气死!   两人僵持不下,眼看着就要红脸了。屋子外头偷偷听着的夏老太不知道怎么办,跺了跺脚,急匆匆进来就忙拍了一下夏暁后背。瞥了眼隐隐有怒兆的周斯年,叫她别犟好好说话。   许是怀了孕的缘故,夏暁的脾气也暴躁了些。瞥了眼周斯年铁青的脸色,她深吸了一口气,态度好了点。   夏暁好声说:“爷你也知道你家里的不好相与,我说实话吧,闷声不坑给人下药的我是平生第一次遇见,我们家人都胆小,被吓坏了。成了你的妾室,若是正头夫人不高兴,还不是想捏死我就捏死我?你就叫我安安心心在外头呆着不行么?”   这样一说,世子爷的脸僵硬了。   夏暁看他这般,手又轻轻抚了抚已然显怀的肚子,周斯年的脸明显更僵硬了。   “……爷难不成还护不住你?”   许久,他咬牙切齿。   夏暁没搭理他这话,护得住又如何?护不住又如何?反正她就是不想回去。   周斯年憋得心头火气直冒,目光四处看着,拿她没办法。这丫头说道理说不通,动粗又怕惊着她,这般下来,着实梗得世子爷心口疼。若不是恰好府里有急事叫他回去,世子爷这么多年优雅的仪态都要崩了。   他是怎么也不肯孩子背上私生子的名头的!不愿在主宅,要去西府住可以,但夏暁这人是必须进他家门的!   外头人找得急,周斯年无法,只得留下侍剑匆匆回府。   夏暁扭头看了门口,见熟悉的冰块脸沉默地站在院子里,肩头已经落了一层白雪。于是缓缓站起身,擦着桌角走到门口冲他招手,示意他快进来吧。   侍剑的脸瞬间扭曲,心脏差点吓停了。   哎哟喂!夏主子你可长点心啊,那里头可是装着两个金疙瘩!! 第五十三章   十五王爷萧濯那边又出了事儿。自从先帝驾崩,出其不意地将守卫萧家皇室的暗卫金铭十二队交予最宠爱的小儿子之后,惠德帝萧战便一直视他为眼中钉。   是的萧濯没有封号。   惠德帝此时正大发雷霆以萧濯‘顽劣不堪,有负先皇厚望’为名极力要求十五王爷交出金铭十二队掌印。萧濯此时在金銮殿前跪着,萧衍也正被勒令着闭门思过周斯年无法只能快马加鞭回城。   世子端坐在马车内清隽的面容上又覆了一层寒冰。   与来时隐隐躁动的欣喜不同,侍墨明显感觉到主子正压抑着怒火。但事不宜迟,侍墨顾也不得其他将马车赶得飞快。   今年的天气尤为恶劣,临近年关,大雪断断续续接连下了七八多天。大雪封路,阡陌交通处处断绝。夏暁看着窗外白皑皑的一片心想不到冰雪化尽,周斯年应该是不会再来的了。   几天过去,夏暁的肚子如鼓了气般涨了起来。   夏老太绿蕊几个看她这般自是不再叫她外出走动。路这么滑,省得一不留心摔了得不偿失。   再过三日便是除夕,今年过年,夏老太便打算叫夏老汉儿子女儿女婿带着小欢欢一起都过来这边吃年夜饭。夏老汉想着女儿行动不便,便满口答应了。   夏青山过来看了几回,听说夏暁的男人是个显贵出身,再回去读书做文章便更加刻苦起来。   钟敏学看在眼里,只摇头叹气:“欲速则不达。”   侍剑从那日被留下后便一直没走。他人话不多,每日闷不吭声的跟在旁人身后帮这儿帮那儿的,但夏老太看着,出奇地喜欢这个寡言的小伙子。有什么事儿总喜欢叫他,有什么好吃的,也都给他留一份。   这日,持续了三天的大雪终于停了。   侍剑捧着大海碗,面无表情地蹲在后厨门口吃面。   夏暁有些吃撑出来遛食看见了,他好似有些尴尬,绷着脸将身子转了个弯背对着夏暁。顿了半天,好似怕面糊了不好吃,又哼哧哼哧地吃起来。夏暁看得好笑,故意站在他身后不走。   侍剑吃着吃着,耳根子就红了。   “侍剑,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么?”   有些事该来的总是要来,夏暁这几日琢磨着也过不了多久了。左右躲不过的话,她便只能迎难而上,“你想清楚,若是能回答我的,你就不要说假话。”   侍剑扭过头看着夏暁,好似在犹豫。   半晌,他掀了掀嘴皮子:“夏主子若是问世子爷公事上的问题,属下不能回答。”言下之意,只要不涉及公事,他都会回答。   夏暁点了点头,表示了解。   她连周斯年的私事儿都问得勉强,公事就更不会问。   “你且放心,我只想打听打听主宅的情况。”夏暁也明白固执不走是不可行的,她肚子的事儿一旦曝光,就是不想进定国公府也得进,“爷的后院有哪些人?都是些什么性子?能跟我说说吗?”   侍剑有些惊奇:“夏主子不知道?”姜嬷嬷没说吗?   夏暁有些尴尬,她之前消极怠工,怎么可能会去打听这些:“你且看自己知道多少,能说的都跟我说说吧。”   事实上,世子爷的后院是尤其的干净。   身旁除了一个奉旨成婚的嫡妻,其他的,别说妾了,连一个通房小星儿都没有。不过光这一个,也是够折腾的了。侍剑将碗筷搁在地上,小心地把筷子放到碗上,皱着眉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夏暁不着急,反正时辰还长。   侍剑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从头说起:“世子爷后院没有旁人,只有一位嫡妻。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长公主殿下。”见夏暁明显一悚,他继续道,“这位殿下癖性不同旁人,与世子爷的关系着实不算好。”   哪里是不好,是非常之差才是,“但世子爷与长公主殿下有着青梅竹马的情谊,对她是甚为喜爱的。只因长公主殿下多年心系他人,才弄得爷到如今心灰意冷。”   “心系他人?”夏暁觉得惊奇,“你们世子爷也知道?”   侍剑耷拉着眼皮,点了点头。   夏暁有些不太相信,只是看侍剑认真的神情不像在说笑。她没成想,那位看着不染凡尘的世子爷竟是个痴情的人?!   “对我出手的是那位公主?”默了默,她突然问道。   夏暁这个人,糊涂的时候是真糊涂,精明的时候却也精明的叫人心惊。侍剑的身子僵直了,梗着脖子顶着夏暁了然的眼神。半晌,才为难地点头:“那位主子,自小众心捧月被众人宠惯了,性子是有些霸道的……”   “所以周斯年的后院才这般干净?”夏暁眨巴着眼睛,表示理解。   话这么顺下来,好似有些不大对劲?   侍剑头皮发麻,涉及到主子的尊严,他觉得有必要为世子爷辩解一下:“世子爷这般,不是怕了长公主。只是他性子素来如此,自小清静惯了,本人又不太重欲。便,便顺了长公主的意。”   不太重欲?这话说出来脸都不会红吗?   夏暁心中翻白眼,不过侍剑说得很认真,她便好心地没反驳他。   瞥了眼即便面无表情也能给人一种‘他很窘迫’感觉的侍剑,她想了想,轻飘飘的又抛出了个叫人难接的问题,“那为何我会出现?”   侍剑冷汗都流下来,恨不得抓耳挠腮!   脚尖碾了碾门槛上的雪,不小心对上夏暁的眼睛,根本不知道怎么解释。   关于这事儿,他也不明白。   侍剑记得,当初有人提议置办一房外室,起先他们主子爷是不答应的。只是,后来某一天青一来过,主子便大发雷霆,之后就突然答应了。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除了青一与世子爷自己,旁人是不清楚的。   “好了,我不问这个了。”夏暁看他实在憋不出话太可怜,好心放过他,“那你能具体给我说说这公主吗?”   夏暁是个懒散性子,若不是必要,她是懒得动脑子的。可现如今她因着孩子的事儿,马上就要到人家手底下讨生活。为母则强,就算为了这两个宝贝蛋,她也得打起十二分的注意力去搞清楚了。   ……具体说?长公主能有什么好说的?   看着夏暁希冀的双眼,侍剑的脑中一片空白。绞尽了脑汁,他迟疑道:“……性子强势,不喜旁人违逆她的意思。日日抱着斯雅公子的遗物,睹物思人?不喜女子接近世子爷身边?”   接着,又立马补充了句,“长公主身边伺候的两个嬷嬷,心眼不太好。”   侍剑说是小厮,其实是周斯年的随身侍卫。作为外男,主子爷的后院女眷之事他所知甚少,能倒这些出来,算是他尽了最大的努力。   夏暁闻言眼神一动,大约拼凑出了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人夏暁上辈子见得多,想来,应该是个不难应付的。主要麻烦的一点是,这般跋扈性子却有了十足尊贵的身份,以及周斯年青梅竹马的偏爱。稍有不慎,她也很有可能会被这位公主一个不高兴就随意弄死了。   夏暁抿了抿唇,有点想打退堂鼓,“那其他人呢?不是说世子爷的长辈均健在?”   “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是开明之人。除了近两年为着世子爷子嗣的事儿有些恼火之外,为人十分讲道理。”侍剑见得不多,尽力地说着他对定国公府各位主子的印象,“爷的祖母老夫人因着出身书香世家,偏喜知书达理之人。两个庶小姐还小,与爷并不亲近。”   知书达理之人,夏暁觉得,定国公老夫人这条路,她应该是不太可能走通的。至于周斯年的父母,她看看再说。   “对了,长公主有子嗣吗?”夏暁沉吟着,突然抬眼提了一句。话说出口了,她觉得这点十分重要: “侍剑,爷到底有几个子嗣?”   侍剑一愣,郑重其事地扫了眼夏暁的肚子,“除了夏主子您腹中的两位,没有旁的。”   原本心中忐忑的夏暁听了这句话,突然有了底气。   “哦,我知道了。”   却说另一边,世子爷忙了十多日终于可以喘口气。   惠德帝这次仿佛铁了心,非要拿下十五王爷的金铭十二队。只是他太心急,手段也太粗暴,几番下来,着实站不住脚拿人。萧濯年纪虽小却不是个笨的,死抗着拖出了时间给周斯年救了急。   这么闹了一场,惠德帝没讨着便宜,反倒显得吃相难看起来。   周斯年冷眼看着,只觉得越发的讽刺。这般心胸狭隘之人,却操控着偌大的大康王朝。也不知是先帝眼瞎,还是这人太会装。想来也是会装吧,否则他定国公府怎么会成了这人的踏板?   次日便是除夕,一年又将过去。   定国公府各处已然换上了新灯笼。窗花还未贴上,走道下,院子里,不少下人正扛着大扫把仔仔细细地扫雪。府里的下人们都换上了喜庆的衣裳,这般走动着,年味是越了越重了。   今日歇息的世子爷,总算腾出时辰来询问夏暁的事儿:“她怎么样了?”   侍墨前几日刚去过夏暁那边,见到夏暁的肚子时还吓了一大跳:“夏主子的身子养得十分好,脸色红润,行动有力。只是双胎到底比一胎要难些,夏主子如今的肚子,瞧着像旁人六个月大。”   世子爷:“……”   他好似又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你刚才……说的是双胎?”   侍墨眼皮子一抽,有些奇异主子竟然不知道:“……是的。”   世子爷袖子里的手又开始颤了,他淡淡地扭过脸看向侍墨。   侍墨的身子猛地绷紧了,面无表情地盯着脚下三寸之地,头皮默默发麻。世子爷却冷冷瞪了他一眼后,没说什么。清隽冷峻的男人极其冷静地下了榻,趿着鞋子便走到门边道:“备车。”   侍墨立即跟过来,低头踏出门口之时,眼皮子猛跳。   世子爷看他突然顿住脚步不动,眉头一挑,神情不悦地冷道:“还愣着作什么?还不快去?!”   侍墨面无表情地应是,又瞥了眼地上,胸中疯狂地咆哮:世子爷,您倒是把左右脚换过来啊!!! 第五十四章   年关过后世子爷又去了夏暁住处。   上次突闻消息,第一次当父亲的世子爷太心急,半点没从夏暁手里讨着好。铩羽而归的这段时日里他翻阅了好些医书也问了太医院几位大夫。知晓孕妇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脆弱,这次再去他便心里有了底。   外头雪还未化,原本被夏暁以为不会来的世子爷还是来了并且好似气势汹汹的。   夏暁正喝着汤见到人进来‘噗’地一下差点呛到:“爷不是在忙?”侍剑明明说接下来一个月他忙得腾不出手来,怎么会突然冒出来?   世子爷没说话,两只眼睛平静又火热地盯着夏暁的肚子。   那淡然之下掩盖着热切的神情夏暁看得脸皮子一抽。忍不住怀疑,若不是这人还顾忌着屋里有外人在,怕是就要激动地过来摸她肚子。怎么过了一个月,这人反而更紧张了?   夏老太看到世子爷的人十分惊喜。局促地站起身道了声‘来了啊’,得了世子爷一个浅笑问候,小老太太脸上就憋不住笑。如今再看世子爷时夏老太是觉得哪儿哪儿都好的,就是旁人说的什么中龙凤。   世子爷坐下后嘴角淡淡地抿着,神色有些严肃。   夏老太有些忐忑,这边看看那边瞧瞧,直拿眼神示意夏暁快开口多说两句。夏暁没看她,只把手里的汤喝了。夏老太想着怕是自己在两人不方便讲话,忙又将绿蕊等人招呼出去,给两人空出屋子来。   人一走,世子爷才沉沉道:“……身子可还辛苦?”   夏暁眼角一挑,大概猜到他为何这般激动了:“还可以,两个都很健康。”   “大夫怎么说?可有嘱咐什么?”   夏暁:“没,日日好吃好睡的,孩子十分健壮。”   世子爷的嘴角又想往上翘了,幽沉的眸子好似被这句话一点点地点亮,渐渐灿若星辰。他敛下眉眼,鸦青色的长睫静静垂着,仿佛很平静。捏住杯盏的修长手指却用力的发白,他在极力将胸口涌动的情绪压下去。   半晌,沙哑道:“跟我回去。”   夏暁眼皮子一跳,又来?   “莫要我说第三遍。”世子爷自晓得夏暁没那么容易被吓坏,此次的态度强硬了许多,“我不可能让孩子在外面出生,你该明白的。若是这里没有非带走不可的,你今日便跟我回府,不准再胡闹。”   他是有备而来,说话时候满满笃定语气。   夏暁眼一动,悄摸摸打量着他的脸色,心知这次怕是不好混过。   “若是我不回去呢?”她试探。   杯盖碰着杯身发出轻响,世子爷缓缓抬起眼帘,嘴角微翘:“不回,也得回。”   夏暁眯了眯眼睛,默默站起了身便想进了内屋。   谁知周斯年就看穿了她这摸样是要耍无赖的,夏暁脚都要踏进内屋的门槛,他长臂一拦,上前就揽了夏暁的腰身利落地将人给打横抱起。   夏暁冷不丁的惊呼出声,下意识就环住了他的脖颈。   世子爷居高临下瞥了她一眼便冷冷一声轻哼,抱着人便大步往门外走。屋外的马车早早等着,一身黑的侍卫侍墨正抱着剑立在马车边。   夏暁有些傻眼。怎么上次还束手束脚不敢碰她的周斯年,这次知晓她是双胎还敢动她?!   愣了愣神,又极快反应过来,她脚下地踢的飞快。   不过到底是顾忌肚子怕一个不诚心真把自个儿给摔了,不敢挣扎得太用力,这般还真叫世子爷轻易就制住了。   夏暁一看快到大门,连忙扯着嗓子叫,非让世子爷放她下来。   周斯年不理她,有力的手臂箍得紧紧的,稳稳当当的将人就抱着走到了院子里。   屋外头一直偷听的夏老太此时就跟失聪眼瞎似得,听着声儿猜两人要出来的,她眼疾手快地转了个身,小老太太身姿灵活地又猫进了厨房。   厨房里吃零嘴的侍剑:“……”   夏暁余光瞄到她娘的身影,差点气死。   眼看着就要被塞进马车里,夏暁哪儿能叫自己就这么被人带回去?死死巴着车门口就服了软:“回回回,我回去!过几天,我等你那边安排好了再回去行么?你看我就这样跟你进府也不像样是不是?”   世子爷立在车下还比半蹲着在马车上的夏暁高一个头,他挑眉:“你真决定了?”   夏暁点头,“……嗯。”其实她心里也知道这般耍赖是赖不了多久的,不过想多赖几天是几天罢了,“我等你那边安排好了,你再来接我回去。”   世子爷想了下,道:“你可以去西府等。”   西府哪有自己的小窝舒坦?   夏暁强笑:“在哪儿等不都一样,搬来搬去还麻烦……”见周斯年一脸冷漠地又要扒她的手,她赶忙学乖,“回西府等也可以,姜嬷嬷为人周到,由她照顾定是更好的。你先等我收拾两天,收拾好了就回西府。”   世子爷狐疑,寒眸灼灼地盯着夏暁,见她不像说假的便放过了她。   夏暁有些沮丧:“那……爷说过我回了主宅住你院子里,现在还作数吗?”   世子爷皱眉,哪儿将女眷是养在外院的?   他先前的意思是,名分未定下之前先放身边安置,若是定好了,自然还是要搬回后院的。不过瞧着夏暁一脸惶惶不安的慌张模样,他心也软了:“未安置好,你就先住我院子。”   夏暁看着他,世子爷一脸不给商量的冷漠。   见事已至此,她悻悻地低头,不再心存侥幸。   定下了回去的日子,夏暁也事先跟周斯年坦诚了自己的要求。她的要求也不过分,只求她在定国公府的日子,周斯年必须保证护住夏家一家人不受人欺辱。毕竟那位长公主,也只有他能制衡的住。   这是自然,若是护不住夏家人,夏暁也不能安心养胎。   如此,夏暁才满口应了随周斯年回主宅之事。   接到消息的姜嬷嬷喜极而泣!   早在去岁听闻夏暁怀孕之时,她便已然激动的好几宿没歇好。早早便备好了妇科圣手,就怕哪日夏暁回来西府,有备无患。时隔半个月,不仅等来了怀孕的消息还惊喜地发现是双胎,姜嬷嬷欢喜得直去拜谢观音娘娘。   这都是老天保佑,老天保佑!   ……   夏暁回到西府的前几日,姜嬷嬷将夏暁往日惯用的物件儿又重摆进了明园。   世子爷看着东西一点点恢复先前的模样,心情好似也随之一点点地晴朗起来。看着主楼被归置妥当,他又顺口叫姜嬷嬷将明园西侧的小楼也给归置出来,只说做两个孩子往后的歇脚之地。   姜嬷嬷喜滋滋地应了,虽说她私心里觉得,主宅那边不太可能放他们世子爷带小主子来西府住,但主子既交待了,她自是该准备好。   老嬷嬷心细,更叫绣娘做了好几箱子的小孩儿衣物备着。   这头西府的人欢欢喜喜,夏暁确定了要走,夏家人又依依不舍起来。   夏老汉是第二日得了信儿的,当场就有些笑不出来。他闺女好容易才回来,这才没几个月就又要给人家,外孙还没见到,往后也不大可能叫他们看到。这般想着,夏老汉喉咙也有些哽住。   他家三个好姑娘,除了一个正经嫁了好女婿,一个进了青楼,一个大着肚子给人当妾……夏老汉心里头悔恨得直咬牙。都是他老糊涂啊!若是当初他没决心带一家子上京,他闺女儿哪会被这般被糟蹋!   夏青山心里更难受,脸上晦暗着,此时心里最难受的就是他。   钟敏学看在眼里,暗暗拍了拍他肩膀:“莫急,慢慢来。”   过了几日,夏暁便如约被侍剑送回了西府。   姜嬷嬷领着府里几大管事一大早便在大门口等着,大冬天的,冻得直打哆嗦也不在意。一见夏暁从车上下来,那张严肃的老脸立即笑成了菊花。她顾不得礼仪举止,忙不迭地匆匆走过来,亲自搀扶着夏暁进府。   夏暁看着熟悉的一切,心中叹气,只觉得又回到了原点。   ……   西府这边妥当了,世子爷那边刚回了府,便又出了事儿。   惠德帝是铁了心要拿到萧濯的金铭十二队掌印。上次无功而返,贼心不死。十五元宵节的宫宴之时,又设计了一场萧濯醉酒非礼宠妃婉嫔私会的戏码。众目睽睽之下,年少的十五王爷被逮了个正着。   萧濯自是抵死不认,他什么女人没有?用得着偷他宫里的?   惠德帝却好似怒极了,根本不给他辩解的机会,当行就命人将萧濯给扣下。婉嫔母家跪了一地,却只得了女儿当夜便被一杯毒酒赐死的结果。有些眼明心净的不免心寒,身为一国之君,惠德帝的手段也太上不得台面了。   然而,虽上不得台面,却也着实有效。周斯年那日被萧衍加急叫过去之后,自此十来天都不曾回过府。   如此,夏暁回主宅一事便暂且耽搁了下来。   日子一晃,到了月底。   陈家那边应了要求,请帖早已经发了出去。当日一大早,定国公夫人闵氏便携老太夫人陈氏一起悄无声息地去了陈家。   陈家十分热闹。   闵氏打量着府里处处布置妥帖,心叹陈家这长孙媳确实挑的好,事儿办的十分漂亮。   闵氏与陈氏因着都未表明身份,只陪着陈家老夫人一起在会客厅说话。看着一水儿的年轻姑娘家进来请安,个个水灵秀气的,举止也文雅好看,两人嘴角的笑意是怎么也落不下去。   赵氏笑陪在一旁,将此看在眼里,暗暗给自个儿赵家的姑娘们使眼色。   赵府的姑娘事先得了叮嘱,自是格外的注意。定国公世子那般芝兰玉树之人,她们平日里闺阁往来,哪里不曾私下议论过想过?几人到了陈氏闵氏跟前,面上端着仪态,恨不得举手投足端庄出花儿来。   闵氏打量了几眼,笑了笑没开口。倒是陈氏偏好知书达理的姑娘,瞧着这几个书卷气重,眼底稍稍露了些满意来。   赵氏见状眼一亮,心里有了些谱儿…… 第五十五章   陈家老爷子为人最好风雅陈家为此特意在后院子开出了好大一片地儿,种了满园子的草木灵树,其间点缀假山拱桥凉亭,布置得十分雅致宜人。   闵氏趁着陈氏与陈家老太夫人说话自个儿出来转转。   园子里衣着鲜嫩的姑娘们聚在一处,谈诗歌聊绣艺言笑晏晏。并未太注意阁楼边慢慢踱步的闵氏。倒是有几个有些眼力的姑娘看闵氏穿戴不俗想着是哪家贵夫人不着痕迹地打听起闵氏的身份来。   陈府的下人早被上头严令叮嘱过,自是不可泄露,打听也打听不到东西。   几个姑娘看下人们这般谨慎猜到怕是闵氏身份不简单。心眼通透的立马嗅到了些东西,姿态更娴雅了起来。   闵氏看在眼里,笑了笑,转头便去了另一处。   ……   陈家生辰宴办得很成功至少闵氏跟陈氏都满意了。   一天下来,闵氏看中了一家姓胡的秀才之女。那姑娘身份差强人意,文采方面也没多起眼就是眉宇中有几分像萧媛的意思。闵氏想着她儿子偏生又那么死心眼,这个姑娘或许可取。   陈氏则是看中了赵家的姑娘。   她一边与陈家老夫人说着话,一边也在观察几个没出去走动的姑娘家。这么看下来,只觉得这赵家姑娘虽然生得纤细了些但胜在出口成章。虽说父亲品级不高,可陈氏就爱这姑娘有才气。   回府的路上,婆媳两个心里装着事儿,便坐了一辆车。   两人商量着,痛快地给圈定了六个姑娘。   不过她们预备抬两房妾室,这六个到时候要去掉四个,最后定下哪两个还是要过周斯年自己喜欢。若是不得他心意,届时纳进来他人不进屋也是白搭。   于是两人便琢磨着,该想个什么缘由,将姑娘们给请进府里给周斯年亲自看看。   陈氏觉得既然这就都要定了,与姑娘家将话说开也无妨。她定国公府世子爷即便是纳妾,于这些人来说也都是高攀,有何好顾忌的。若是人姑娘家里也有意,自会应了请柬。若是不应,那便罢了。   闵氏一想也是,索性也松了口气。   给周斯年纳妾这事儿,废了四年功夫才终于得了他松口,此番事儿眼看着要成了,闵氏陈氏着实很难忍住心里热切与激动的。若不是此时周斯年不在府中,闵氏都恨不得现在发请帖,明日就给定好人选。   回了府,闵氏左思右想,还是等不及。   纳妾也得好些日子准备,她这不尽早定下人选,到时候置办起来还要再等,闵氏是怎么也难熬得住的。   儿子不在,问问他身边伺候的,兴许能问出点儿。   重新焕发抱孙热情的定国公夫人,如今满身的干劲。满屋子里踱了几圈,思索许久,差人去将周斯年身边的李嬷嬷叫了来。   李嬷嬷虽说近身伺候,却也不清楚周斯年的行踪。   闵氏问了她也只能回个大概:“老奴也不清楚,世子爷公务上头的事儿繁忙,已有半月未曾回了。不过听侍剑说过,应该是有个四五日便能回府了。”   知是在忙公务,闵氏便不好再追问。   定国公府那一摊子事儿如今都是周斯年在管,定国公一早跟她打过招呼,叫她莫过问儿子行踪。这般犯了忌讳,也是因着她实在太心急了。不过得了个大概的归期,闵氏心里总算有了谱儿。   正当上头坐着的闵氏皱眉思索,下首低眉垂眼的李嬷嬷心情也渐渐复杂起来。   事实上,自那断箫之事夏暁被赶出西府之后,她一直耿耿于怀。私心里总觉得亏欠了夏暁,今日跪在闵氏跟前,便犹豫着要不要跟闵氏透露夏暁的事儿。借她之手,让夏暁再重回世子爷的身边。   只是一想这般势必会犯周斯年的忌讳,她那点蠢蠢欲动的念头又摇摆起来。   李嬷嬷心中还在犹豫不决,上首的闵氏问完话便顺手摆摆,示意她退下。   张不开嘴说的李嬷嬷晦涩地看看闵氏,见她已经转身进内室,便只能行了礼退出了正屋。只是站在院子门口,她面上又变得晦暗了些。   却说闵氏等不及,老夫人陈氏也是激动的夜里难眠。   老太太辗转反侧一晚上,次日一早天麻麻亮就醒了。她思前想后,觉得这事儿宜早不宜迟。拿不定主意便叫来闵氏一起商量,说是若不然她们先将姑娘们请进府,那日陈府寿辰就一天,她们是不是再看看人品比较好。   闵氏想想也觉得在理,一日的印象终究是单薄了些,是该再看看的。于是两人一合计,便将府中宴女客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   五日后,姑娘们应约来了。   六个姑娘过来是什么意思,一目了然。这般既然开诚布公,闵氏更是将态度摆得十分明朗。朝晖堂里头的长公主得了信儿,便立即暴怒了。   周家这几个女人什么意思?越过她给周斯年纳妾?谁给他们的胆子?!   怒极了,又将屋子里的瓷器玉器砸了一堆。下人们噤如寒蝉,朝晖堂主屋里顿时跪了一地。这个院子自那日被周斯年下令围住后,至今仍未被解禁。如今除了长公主自己能出入,朝晖堂的其他下人连踏出朝晖堂半步都不行。   无人手帮衬,长公主恨得心都疼了!她平生是最厌恶旁人沾染周斯年,外面养的那个,早已耗费了她毕生所有的忍耐力。如今是再不允许有第二个贱婢出现周斯年身边。决不允许!   今日不把事儿给搅合了,她是决计过不去的。   左思右想半天无其他办法,便黑着脸亲自往闵氏的院子冲去。   长公主恍惚着明白,周斯年是真的变了。以往不管她多过分会原谅她的周斯年,现如今越来越冷漠。她心里慌,又有些不解。周斯年怎么可以变?他是自小便就心悦她不是吗?周斯年做人怎么可以这般善变!   她不知道怎么挽回,一切顺心而为。   冲进闵氏院子的时候,姑娘们正在拘谨地陪闵氏说话。   长公主虚虚一打量,看到其中几个姑娘的脸时,顿时出离的愤怒了。这个老虔婆!她是什么意思?找几个跟她长得相像的贱婢,这是在恶心谁!!   姑娘们不明所以,看正门口一个一身红色宫装的美艳女子缓缓她进来,只觉得她满身的贵气,压得她们更局促了。回头再看闵氏的脸色变了,心思玲珑些的,当即猜到这就是府中那位尊贵的长公主。   于是匆忙站起来行礼,不过萧媛与闵氏谁也没注意这个。   闵氏一见她便怒火燃起,她此时毫不掩饰嫌恶之意道:“你来做什么?”   长公主缓缓走至会客室中央,繁复的宫装显得她尊贵无匹:“我来看看,你到底能选出些什么玩意儿送到周斯年身边……”说罢,挑剔又轻慢地扫视了几个姑娘,嘴角笑意轻讽,“呵~就这几个?”   几个姑娘为着这声笑,脸色都臊得通红。   闵氏当即将手中的杯盏重重搁在案桌上,发出砰地一声响,她沉声道:“萧媛!这是在会客,你莫要太过分了!”   来做客的姑娘们一听这话头不对,顿时有些慌。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脸上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这场面一看就知道是人家婆媳两人争锋,她们这些外人如今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下人们连忙将姑娘们清出去,姑娘们识趣的,匆匆跟着就出了会客厅。   人一走,闵氏的脸当即沉下来。   她盯着萧媛的眼神,恨不得即刻将她赶出定国公府。萧家这个女人,简直欺人太甚!“我今日在此实话告诉你,纳妾之事是斯年亲口应下的。你若还要闹,那我定国公府就奉陪到底!”   只要周斯年松了口,闵氏从来就没在怕的。   闹?萧媛凤眸狠狠睁开,她从来不闹!从小到大,只要她不顺心,自有人会为她铺平一切,直至她满意为止。   不过闵氏说得周斯年应下,她是怎么也不相信的:“周斯年什么性子,你以为本宫不知?呵!趁他不在自作主张,行迹着实可笑!”   闵氏也冷笑:“可笑?你觉得可笑,便可笑吧。本夫人今日就是要做了这个主,你待如何?你长公主耽搁了我周家的子嗣,我们家早已忍你多时。便是你要闹也没用,这事儿就是到圣上面前,也是我周家在理!”   萧媛被气狠了,老虔婆敢威胁她?!   “可以,你弄进来一个,本宫就弄死一个。”嫣红的嘴角恶气地勾起,毫不掩饰自己的跋扈,“不仅如此,本宫还要将周斯年养在外头的那个也弄死!不是说双胎?好得很,本宫叫这些低贱的女人,一个个都蹦跶不到明日!”   话音刚落,闵氏整个人都懵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顾不上这话中的恶意,蹭地一下站起来。仓促间碰到了案桌,茶水洒了一桌。杯盏在桌面咣咣地转了一圈,滚掉地上‘啪’一下砸的稀碎。   闵氏瞪大了眼睛,惊呼:“你说什么!!” 第五十六章   长公主未曾想到闵氏居然不知道此事。可话已出口,也没再收回的可能。   闵氏摸不准她是不是在说真的,此时满心里都是‘双胎’两个字。顾不得长公主冲这般进来大闹下了她的脸面闵氏抓着长公主便急急追问起来。长公主的脸上憋得铁青自是不愿开口如她意,扭头便出去了。   雷声大雨点小的闹了一场没讨着便宜委实梗得不行。   长公主没能出了心口郁气,一转头便又气势汹汹地去了女客的暂歇之地。反正今日她是铁了心的非要搅合了周斯年的纳妾之事!   姑娘们被安排在偏厅等着此时一个个的面色皆有些不好看,具是被长公主跋扈的作风给吓着了。她们免不了忧心冲冲,这般强势跋扈的主母自己真能应付吗?连婆母都不放眼里那对付起妾室,岂不是会随意搓圆捏扁?   这般想着,有两个胆小的,已然心生了退意。   此事暂且不提却说闵氏,她如今是要乐疯了。   多年盼孙子孙女的,一朝骤然实现闵氏笑得合不拢嘴。   天上掉馅饼都没这等好事!   原以为她儿子不开窍,谁成想居然闷声不响的早在外头养了一个,这一怀啊还是双胎!这般美滋滋笑了会儿,她心里还不踏实。于是赶忙指了个下人就叫她立马把握瑾居的李嬷嬷给叫来。   那下人在屋里事儿都听进了耳朵,自是一阵小跑出去。   过了片刻,李嬷嬷没来,倒是将将才回府的周斯年随了那下人一起过来。   问谁都不若问当事人,闵氏这时哪儿还记得什么宴客不宴客的,抓着儿子的胳膊就追问他外头养了个人是不是真的?那姑娘是不是已经有了身子?   周斯年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夏暁的肚子快五个月了,这阵子事务繁忙脱不开身,他一回来就是要跟闵氏商量接夏暁进府:“那丫头肚子渐渐大了,总在外头呆着不太妥当,请母亲作主将人抬进府来。”   闵氏得了准话儿,激动的手都在颤,自然是连连点头。   世子爷又道:“夏家是耕读之家,那丫头的哥哥是举人。是个良家好姑娘,还请母亲您礼数上也莫要亏待了。”   莫说出身耕读之家,肚子里揣着她周家的子嗣,就是婢女出身闵氏心中也欢喜。哪还用周斯年特意交代?忙不迭地便问他什么时候能叫她见一见那姑娘瞧瞧她肚子可还好,明日行不行。   问完了也不用周斯年回答,自顾自地又嘀咕上准备稳婆奶娘纳妾礼的事儿。一边嘀咕一边满屋子踱来踱去。   周斯年见她乐昏头,勾着嘴角也是笑。   忙了这许久,世子爷也多日不曾见过夏暁了心中有些挂念。这边跟闵氏交待完了事儿,他想着回住处换身衣裳还赶去西府一趟,便立即告了辞。闵氏满心都被未见面的夏暁占据,也没留人,摆摆手便示意他自去。   只是才出了院子,周斯年眼前便多了几抹眼生的身影。   是偏厅等着的姑娘们。   几个姑娘方才眼尖地发现他的身影从小路经过,都借口出来逛逛园子,私心里等着看一眼周斯年。此时正眼儿见着人了,个个面上都染了薄红。周斯年走得飞快,原本还未注意,其中几个差点撞到了他跟前。   抬了眸惊鸿一瞥注意到其中几个的长相后,世子爷匆匆的脚步倏地顿住。   接着,脸眨眼间便沉了下来。   方才愉悦的心情如被兜头交了一瓢冷水,冷置了下来。不用说,这些便是他母亲与他定下的三月之约。不过他母亲这是什么意思?找了这些跟萧媛有几分相像的姑娘进府来,是要做什么?   周斯年陡然生出了一种受辱的感觉,难堪又愤怒。   脚下一转,冷着脸便又回了院子。   闵氏现如今兴致高昂,看他回来还有些惊讶:“忙了这许久,不去歇歇?”   周斯年没说话,嘴角绷紧,一双眸子黑沉沉的。   闵氏没听见声儿尤其奇怪,回头一看周斯年,被这明显不悦的情绪倒是吓了一跳。她眉心一皱,不解道:“怎么了?”   怎么了?   周斯年不愿跟母亲说重话,但今日,着实被她的举动恶心到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母亲,既然夏暁那丫头要进府,三月之约我怕是不能遵守。你将外头那些人都回绝了吧。”   闵氏一愣,当即抚掌,乐昏了头她倒是忘了这茬儿。   确实,这肚子还揣着小的女子受不得气,可不能叫她被激着了。于是痛快道:“你放心,既然夏家那姑娘要进府,这头纳妾的事儿便就这么算了。左右未定下,也碍不着什么事儿。”   “还有母亲……”   周斯年心中郁气难消,顿了顿,慢慢吐出一口浊气:“萧媛是萧媛,旁人是旁人,您儿子还不成痴醉成您以为的那般!往后,莫要再做这些事。”   闵氏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听他这般说话,顿时不高兴了。   什么叫做‘这些事’?是她想做这些吗?   有些话闵氏憋在心中许久了,早就不吐不快。既然周斯年这般将话说开,索性她也不顾忌。口气当即也硬了起来:“若不是你在萧媛身上栽得太糊涂,九头牛都难拉你回头,我会这般?”   周斯年有些难堪,闵氏说得难听,但他往日确实也如此。   他哑了声儿:“您放心,有些事儿早已变了。”   闵氏冷哼:“这样最好!”   ……   国公夫人是个雷厉风行之人,行事十分干脆利落。周斯年这才跟她通过气,她在五日便已然备好了院子稳婆奶娘,第六日就亲自找上了夏家家门。   一进院子,头一个遇上的是下摊子回来的夏春。   闵氏着实被她出众的容色给惊住了,一错眼,瞥见了抱着欢欢出来迎夏春的钟敏学,暗暗感叹又是一个雅致人。等见着欢欢,她眼珠子更是粘在那漂亮男娃身上,摘都摘不下来。   夏春有些奇怪,穿戴这般不凡的贵夫人怎会来她们家?   钟敏学猜着,约莫是夏暁男人那边的,于是便含了笑请闵氏进去坐。闵氏本就是奔着夏暁来的,自然不会拒绝。屋里苦读的夏青山听了声儿出来看看,闵氏一见着他人听着他说话,心里连连惊叹起来。   这夏家,是一家子的灵秀人啊!   自夏暁搬走后,照顾夏暁吃住的夏老太便回了夏家的院子。此时与夏老汉一起陪着闵氏说话,老脸上总掩饰不住局促之意。闵氏看两人虽然畏缩,眼神却十分清正,心下便点了点头。   说了几句话,更是觉得夏父夏母两人为人诚恳老实。   她也不藏着掖着,坐下便道明来意,夏春这才恍然大悟。   虽说闵氏并未以势压人,说话也谦逊有礼。可刻在骨子里的行为举止,还是处处彰显出她良好的教养与养尊处优的优雅。夏春自是明白对方家中的门槛儿高,可一想到夏暁是去当妾的,她心里便高兴不起来。   不过再怎么不高兴,分寸夏春还是懂得的。见闵氏眼巴巴看着欢欢,夏春便推着小胖团子去给她道个好。   小团子含着手指头,看看他娘又看看他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便迈到了闵氏跟前。黑葡萄似得大眼儿水灵灵的,仰头看人时,叫人心都化成了水。   闵氏喜欢得不行,当下摘了一个玉佩塞到小团子手上。   欢欢这小家伙精怪的很,收了人家东西就顺势往自个儿的怀里塞了。然后咧出一嘴小米牙,冲闵氏张开了两只短胳膊要抱抱。   闵氏哪儿还矜持的住?   心口热乎乎地,抬手便将小人儿给抱在了怀里。   坐了半天,闵氏是将夏家的事儿都打听了,才晓得夏暁早就叫她儿子给接去身边住。   没见着夏暁人,闵氏也不遗憾。什么样的人家出什么样的姑娘,与夏家一家子说了半天话,她如今对夏家人的印象那是十分好。一家子正经人,闵氏心想这样子的人家出来的姑娘,就决计不会是个差的。   抱着漂漂亮亮的小胖团子,闵氏临走了还舍不得撒手。兄弟姐妹都生的好,那个夏暁怕是也差不了。这般她未出世的孙子孙女将来会有多漂亮?   这般一想,对夏暁是更加的满意了。   西府这边,正晒着太阳的夏暁连打了两个喷嚏。唬得世子爷一跳,皱着眉连连催她进屋。夏暁没理他,翻了个身要继续睡。   世子爷的脸又拉了下来,夏暁如今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于是干脆放下手中的书,世子爷弯了腰抱了人就走…… 第五十七章   三日后夏暁以良妾身份被抬进定国公府。   闵氏西边将离握瑾居最近的明熙院,拨给了夏暁。   按理说,她一个妾室是不该独占一栋院子的。但夏暁肚子里揣着两个金疙瘩如今就是定国公府里最金贵的存在再怎么也是情有可原的。   配了两个稳婆,两个奶娘四个丫鬟,十个粗使。若不是怕太过分闵氏是恨不得将夏暁身边处处都安排精细了。   夏暁进府的这日无风无雪天气刚好晴朗。   定国公老太太陈氏得了信儿,与闵氏一样一早便在等了。她金孙犟了这么些年,真是太不容易才有了子嗣。她年纪大了虽没能像闵氏那般亲自去夏家看人,却也是日日在盼着夏暁进府的。   直至吉时,夏暁的轿子进了国公府。   侧门那边传了消息说一切稳妥,闵氏陈氏两个才吁出一口气。因着是纳妾不是娶媳妇婆媳两个按捺住心急,只能等着明日再招夏暁见上一见。   原夏暁进了门,按理是该给正室敬茶的。但闵氏怕萧媛疯起来为难夏暁便特意交代了明熙院里的嬷嬷告知,准了她等身子轻便了再去。   夏暁一路被抬进明熙院,进了屋子便听嬷嬷说了这话,当即心里有了底。身子轻便于她来说还早细细算下来,至少未来从怀胎到坐月子的五六个月,她是不用去给那个霸道的主母请安了。   定国公夫人真是个体贴的人!   ……   院子布置得雅致舒适,进门便是一片花圃。   如今天气还冷,看不到艳色但剩下些苍翠的绿意。青石板的小路蜿蜒其中,路面铺设得十分平整。正是为了夏暁身子不便所做的仔细考虑。   正屋面朝南,门窗大而明亮。屋子里的摆件都很有讲究,圆润软和,尖的刺的东西一样没有。夏暁一身桃粉的衣裳端坐在床边,屋内静悄悄的。   四个丫鬟立在一边,低眉顺眼的守着她。   夏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因着双胎,看着便有些笨拙。四人只要一见夏暁动弹就神色紧张,弄得她浑身不自在。再不敢乱动,左右看看屋内的摆设见没什么好惊奇的,便低下头来静静地盯着地上毛毡子的图案看。   夏暁心里着急,绿蕊怎么还不过来啊……   ……   周斯年今日一整日都在,此时正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   侍墨侍剑见他坐姿笔直,仿佛与平日没甚变化,后背却是绷得紧紧的。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将视线投向了握瑾居后头的院子。暗想着,怕是等不到天黑,他们世子爷便要起身去明熙院了。   果然,才晌午时分,男人便起了身。   握瑾居的下人一般很少在这个时辰见着他们世子爷的身影的。这陡然见他们世子爷目不斜视地从自个儿面前走过,脚步不停直往明熙院而去,一个个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也不知明熙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累得世子爷会这般急切!   周斯年踏入明熙院的时候,夏暁几乎喜极而泣。   赶忙爬起来,颠颠儿地就冲过去抱住了他的胳膊。世子爷一愣,打量了一圈伺候的,立即就明了她为何这般。等见着夏暁那一脸仿佛受了伤害的憋屈后,他有些好笑,轻轻拍了拍她脑袋。   “都下去吧。”世子爷摆摆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你用膳了吗?”   夏暁从进门便一直被人看着,午膳没吃好:“……吃了一点点。”   男人点点头,那便是没吃饱了:“来人,再送些汤面上来。”   周斯年晓得她如今食量大,说是用了一点点,那便是还很饿的意思。索性他在握瑾居没用膳,于是便陪着夏暁用了一碗鸡汤面。夏暁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见着有他在,这陌生的国公府总算稍稍叫她安心了些。   室内用了火,十分暖和。   一大碗鸡汤面下去,夏暁吃饱了。此时正慢慢地抚着肚子,像只吃饱了就睡的猫儿般歪在软榻上,大眼儿半眯着昏昏欲睡。世子爷用完午膳也未走,脱了鞋也盘腿坐在软榻上。手中执了一本游记,正在夏暁的对面静静看着。   两人安安静静的,相处十分舒适。   可抚着抚着,夏暁突然惊叫了一声猛坐了起来。   世子爷吓了一跳:“怎么了?”   夏暁两辈子第一次当母亲,此时控制不住情绪,激动得嗓音都有些抖。她指着自己肚子,哆哆嗦嗦地道:“它们,它们动了?!”   世子爷也愣住,狭长的眸子大睁:“……!!”   他放下书,长腿一迈便跨到了夏暁的这边。修长的大手轻轻地覆在夏暁的肚子上,温温热热的。恰巧肚子里的孩子又动了下,结结实实踢到他掌心,世子爷的眼睛倏地瞪圆:“……真,真的动了?!”   两个新手父母脸上都懵懵的,憋半天没说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夏暁首先反应过来。   她摸了把肚子,笑眯眯地指着世子爷冲肚子道:“娃儿啊,这是你爹,来,再给你爹打声招呼。”   世子爷才感受了一次,此时还有些不真实感。听夏暁这般说,他手便搭在那儿就没挪开。眼巴巴地等了会儿,肚子没再动了。   “它们大概是累了。”夏暁哈哈笑了两声,“让它们歇歇。”   世子爷有些遗憾,怎么不再动动?   然而他刚准备拿开手,又有个小东西踢到他的手心了。世子爷心里烧得火热,蓦地有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在胸口缓缓地蔓延着。他盯着掌心那一块,难得学着夏暁也说了句傻话:“我是爹。”   那一瞬,夏暁的眼圈突然有些红。   夏暁快速地眨了眨眼睛,想将眼中的酸意眨走。一边温柔地抚着肚子,一边默默唾弃自己孕妇就是多愁善感……   佯装无趣地翻了个身,将周斯年的手拨下去。   她转过头想想又觉得尴尬,真是太没出息了,为了一次胎动竟然差点哭了。伸手抓起矮几上摊着的游记,顺势递到周斯年跟前,“爷,你给孩子读书听吧。”   世子爷还有些激动,看着书没伸手。   “听人说,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就给孩子多读读书,将来生下来会比旁人聪慧许多。”夏暁抖了抖书本,方才着急顺口提出来的,可说着说着,也想起了胎教这回事,“爷,往后你给孩子读书听吧。”   世子爷读了些医书,知晓孩子即便在肚子里也是有知觉的。听夏暁这般说,他虽然新奇却也觉得合理。   于是,世子爷给孩子读了一下午的书。   这般勤勉的结果便是,孩子的母亲囫囵一觉睡到了天擦黑。   世子爷:“……”   今日是夏暁进府的第一日,按照规矩,周斯年是理应该歇在明熙院的。所以,世子爷便自午时从进了院子便没再出去过。   外面的下人怎么想不知道,明熙院里的丫环婆子们是既心惊又欣喜的。   伺候的主子得世子爷爱重,那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主子得了脸,连带着她们这群伺候的也会有脸面。这下午一过,外头原见着世子爷铁树开花生出了些小心思的,想欺夏暁生的,都识相地默默歇了爪子。   夜里,夏暁要沐浴,世子爷坐在外间也没出去。   四个丫鬟今日头一回伺候夏暁,见女主子沐浴世子爷却在外头听着,心情十分复杂。她们不染凡尘的世子爷不是从来都不好女色吗?这般等在外间的做派,委实不像样了!   夏暁却是早已习惯,当初在幽州时两人住一个房间,共浴都是有过的。   不染凡尘的世子爷心里苦,自将夏暁送走起始到如今,他已禁欲了大半年。日日看着夏暁那越发讨人喜欢的身子,他是顾忌着双胎才憋住了没下手。如今这般,已然是他绝无仅有的自制力。   脱了衣裳,夏暁十分痛快就下了水。那笨重的身子,丫鬟们伺候的胆战心惊,生怕一个不小心碰着她。几个人束手束脚地围着她,反倒弄得夏暁很窘迫。   她不耐烦了,摆了手干脆叫人都出去。   丫鬟们不放心,正为难着。谁知外间等着的清隽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此时正背着手站在澡桶边。神情是一贯的高风亮节,只是那清清浅浅的视线却一直落在澡桶里光裸的夏暁身上。   他沉沉道:“你们都出去,我在这儿呢。”   丫鬟们看着周斯年,一脸被雷劈了的幻灭。   夏暁见状,嘿嘿嘿地笑出了声儿。 第五十八章   夜里世子爷要与夏暁同寝,明熙院的林嬷嬷是不非常建议的。夏主子的月份渐渐大了,世子爷若是夜里睡着一个不经意给压着了那是要出大事的。   世子爷在西府便是抱着夏暁一起睡的从来没压着过夏暁。人林嬷嬷道理说了一大堆,他并未理会她。   两人自然地上榻就寝林嬷嬷自讨了个没趣。   次日一早,等不及的老太太一早派了身边的卢嬷嬷过来。   夏暁如今正是嗜睡的时候冬日的早晨清醒更是十分艰难卢嬷嬷一等便是半个时辰。周斯年练完武回来她才迷迷糊糊睁开眼。卢嬷嬷心中有些不悦,但世子爷叫她等着,卢嬷嬷也只能压着气等。   等夏暁收拾妥当出屋子差不多一个时辰之后了。   见卢嬷嬷脸色不好看,夏暁心里一咯噔,仓促地用了些早膳便随她去榕溪园。   “一个人过去可以?”世子爷倒是不担心家中长辈不喜夏暁,毕竟未进府之前闵氏陈氏具是盼着见她盼得眼花,“不若我随你一起去?”   夏暁可不想第一日就落下个恃宠而骄的印象。才头一回被长辈招去见上一面,她就要跟周斯年一起去那不是明摆着恃宠而骄?“不用,我可以的。”卢嬷嬷走在前头带路,夏暁慢悠悠跟着“爷您去做您自个儿的事去。”   说罢,摆了摆手便随着卢嬷嬷走了。   榕溪园主屋里,闵氏也在等。   她虽见过夏家人却没看见过夏暁,今日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有些人看着就是合眼缘。夏暁才踏进屋子,闵氏一眼看着便喜欢上了这姑娘的灵动气质。她儿子沉静淡漠,就该一个活泼的姑娘陪着。   于是不等夏暁行礼,闵氏拉了她的手便笑眯眯地问她身子可好,吃得可好。   闵氏说话十分爽利,夏暁见她待这般和善自是投桃报李。大眼儿一弯,笑得是灿若春花。她一边点头应和闵氏的问话,一边将她的问题都回了。   倒是上首的老太太打量着夏暁,没法什么话。   夏暁与闵氏说了会儿话,转头立马跟老太太行礼。陈氏是最喜欢端庄有才气的姑娘的,方才一进门,她便有些恼夏暁过于玲珑的身段。等一瞧见夏暁那眼珠子咕噜噜转的模样,她就有些不满意了。   这姑娘长得太好,甚至有些狐媚了!   老太太抿着唇,老脸上神情淡淡的。这般静静坐在上首,更是显出了逼人的气势。不过到底夏暁的肚子委实太显眼,老太太哪敢叫她大动,没等夏暁身子拜下去便连忙叫她起了。   吩咐下人们看了座,张口便询问起夏暁的才学:“听说家中是耕读之家,自小可有读过什么书?”   夏暁素来对人的情绪感知灵敏,陈氏的这话一出口,她立即察觉到这上头的老太太是不太喜欢她的。   站起身,夏暁恭敬地回道:“回老夫人的话,妾习过些字,书只是泛泛读过一些。”   哦,还是个认字儿的。   老太太心中的不满稍稍轻了些,点了点头又问:“那,可还记得读过些什么?”   夏暁低着头,心里有些烦躁。   绞尽脑汁地想了瞬,拿出以前学过的几篇印象最深的文言文搪塞,夏暁还顺口将其中释义也讲了讲。陈氏听她话虽然说得浅白,理解上却是偏僻入里的。又再问了几个,见夏暁都答上来,面上才稍稍带了些笑。   闵氏看在眼里,有心替夏暁解围:“可用早膳了?有了身子最是不经饿了,瞧着气色有些差,匆匆过来怕是没用膳吧?”   夏暁正被问得烦,此时哪儿有听不懂的,面上立即便染了薄红。她仿佛羞涩般细声道:“……用了些,就是饿得快。”   这一提,老太太哪儿还追问夏暁文采,再怎么也不能饿着她重孙子!   陈氏忙要招人给夏暁上吃食,闵氏顺势笑了笑,直说:“娘可别叫她在您这儿用膳了。您和媳妇儿都在呢,她哪儿敢放开?只管叫她快些回去用吧!”   陈氏瞥了眼闵氏,知晓她好心帮底下这妾室,不过却也没反驳:“也罢,你且回去吧。”左右进都进府里来了,她如今再挑剔也无益。   夏暁心中松了口气,规矩地站起身行了礼便告退了。   夏暁人一走,老太太的眉头便皱了起来:“这夏氏怎地一副狐媚相啊?你前些时候去了夏家,不是说夏家一家子灵秀人么?可你看看这夏氏,她这身段,这转得飞快的眼睛,怎么看都不像个老实的!”   面若桃花,这哪里是正经人的长相!   闵氏是知晓老太太眼光的。   闻言笑了笑,为夏暁辩驳了两句:“娘这么说可就伤了媳妇的心了昂!夏家媳妇是亲自上门去了,夏氏的父母均是老实人,媳妇看得真真儿的。这夏氏吧,也就活泼些,不见得性子不好。”   “可好人家的姑娘,哪儿有像她那么会生的?”   瞧瞧那鼓囊囊的胸口,漂亮的背臀,一身细腻的白皮子,“这般容色,是勾得爷们儿魂都要飞咯!”   闵氏想着,这样才好呢,省得她儿子栽在萧媛身上不回头:“儿媳可不这么看,母亲您不能这般想。这夏氏生得这般好,那她肚子里的孩子,将来该生得多好看?若非找那些样貌不起眼的,哪儿能生出漂亮孩子?”   陈氏觉得话不能这么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哪是庸俗的皮相能相比的。   “夏氏也是个识字的啊。”闵氏私心里喜欢夏暁,自是帮着说话,“瞧瞧您方才问的,几篇文章讲得十分有理,看着就是个聪慧的!”   这点陈氏不否认,但她还是惦记着赵家那个端庄的姑娘。   “前几日不是说宴客了?”   老太太今日见了夏暁觉得不满意,便又把主意打到了赵家的那个姑娘头上。左右原就打算纳两房妾,此时再纳进来一个也不碍事,“后来定了哪两家姑娘?怎地这后面就没消息了?”   闵氏这些日子忙着给未来的孙子孙女置办东西,倒是忘了把纳妾取消这事儿跟老太太说:“斯年一个没看上,儿媳便全回绝了。”   “一个没看上?!”   老太太拧起了眉头,心里就纳闷了:“那么些好姑娘,他怎么一个看不上?赵家那姑娘呢?也看不上?!”那姑娘教养的多好啊,一身的书卷气,纳进来就是陪着说说话也多些趣味啊!   闵氏不知道怎么跟老太太解释,只能全往周斯年头上推:“没看上啊。咱家这小子性子轴您又不是不知道。不喜欢的,怎么样都不会喜欢!他看不上赵家姑娘,咱就是应将赵家姑娘纳进来,那小子也只会放着不管。”   陈氏一想也是,叹了口气,嘀嘀咕咕地说着可惜。   ……   夏暁回到明熙院,绿蕊已经回来了,正在大门处站着。   进府前几日,夏暁特意准了绿蕊的假,叫她在外头玩好了再进来陪她。绿蕊放心不下,只回去看了看家人便回来了。见着夏暁慢悠悠地走过来,忙一路小跑过去,搀扶夏暁便回了院子。   周斯年近几日都在休息,此时还在正屋里坐着。   他怕是被孩子踢了两回,摸夏暁的肚子摸上瘾了。没事儿便要扫一眼夏暁,生怕错过了孩子的胎动。   今日还特意叫侍剑送来了些浅显易懂的书来,夏暁吃着零嘴,他便取了书就轻声读了起来。周斯年的声音是真的好听,听了有种仿佛看见寒秋静静披满了半山的月光的感觉,十分悦耳。   夏暁听着听着,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动了。   她刚要哎呀,那边世子爷也已经手抚上来。   他一边继续读,一边欣喜小家伙的活泼。感受到掌心孩子强有力的动作,干脆叫侍剑去把自己的古琴取来。   夏暁一愣:“爷会弹琴?”   世子爷视线还停留在书册上,不以为然:“怎么?不可以?”   夏暁挑了挑眉,指着自己鼻子笑起来:“不是哦,我刚好也懂些乐理。爷,不若一会儿我给您谈一曲?” 第五十九章   侍墨取来古琴世子爷当真便弹了一曲就将古琴交给了夏暁。   这就尴尬了,夏暁说她会弹一曲那是在没听过世子爷弹奏之前。人家造诣这般深厚她这只是粗浅地懂些的还出来班门弄斧根本就是在丢人现眼了。   “不是说要弹奏一曲?”   世子爷看出她为难嘴角的笑容有些揶揄的味道,“弹吧。”   夏暁很多事无所谓,唯独涉及到自己的专业那是十分有胜负欲的。   古琴与现代乐器有区别但乐理是相通的。瞥了眼周斯年,夏暁盯着古琴的神色难得地郑重起来。   世子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在较真什么。   夏暁上辈子从事四岁开始接触古典乐,直至三十六岁猝死本人对音乐是存着虔诚之心的。手指在琴弦上抚了抚,她的整个人都变了。仿佛一下子便沉浸了进去,满身的懒散尽数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世子爷眉头一挑静待后续。   只见她先是断断续续地试了几下音渐渐的便顺畅了起来。   夏暁弹了一曲《天宫之城》。   这首曲子是上辈子夏暁弹烂了的曲子。不须多作思考便能轻易弹走。只是这个曲子其实扬琴敲出来会更清脆悦耳毕竟扬琴更接近于钢琴。但夏暁脑子一激动就没想其他的谱子,哪个顺手便地就弹奏哪个。   不过即便古琴弹出来,这首曲子也是另有一番韵味。   世子爷从未听过这样的曲子空灵静美他面上带着的浅淡笑意一下子就怔住了。   “……你真的会?!”   以周斯年在乐理上的造诣,自然看得出夏暁技艺的生疏。但乐曲这东西有时不在于技艺有多高深,而在于弹奏者的灵性。不得不说,夏暁曲子里所传递出来的旷达与空灵开阔,着实太令人惊艳。   “这首曲子是你做的?”   世子爷也曾搜集过当世出色的曲谱,各个风格的他都所涉猎。夏暁的这个曲子,不在他收藏的任何一本曲谱中。   夏暁眼皮子一抽:“怎么可能?”   “这曲子是偶然间听来的,我也不知道作者是谁。”弹顺手了,夏暁又弹了一曲《战》,是夏暁上辈子偶得的古谱中的一章,主讲古代战争的。当时她觉得曲子好,还特意融入了现代音乐进行编曲再创作。   《战》这曲子一出,周斯年看夏暁的眼神都变了。   他甚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专心地听起来。   然而古琴夏暁弹着十分不称手,只弹奏了两首便停了。琴声一断,世子爷的眉头当即一皱,看着夏暁一副不解的模样。只见夏某人将古琴推到了他的跟前,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懒懒散散地往靠枕上一窝便不动了。   世子爷:“……”   外头守着的侍剑侍墨,更是惊住了!   周斯年的琴艺他们听过很多次,总带着世子爷特有的淡漠感。但屋里传出来的这个明显生疏的琴音,显然不是出自他们世子爷之手。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里皆是满满的不可置信。   该不会是夏主子吧?!   侍墨最是不能接受这个猜测,整日都在混吃等死的夏主子,哪里像这般有才的人!!   “爷,你弹吧。”过了一把瘾的夏暁不再现了。   世子爷很遗憾,怎么就弹了两曲呢……   ……   日子一天天过,夏暁的身子,渐渐笨重到低头看不到脚。   世子爷听稳婆说夏暁的肚子有些大得过了,再吃的话,往后生了,于大人于孩子都是极其危险的。他于是便十分注意夏暁的饮食,只是丫鬟们根本管不住夏暁,见天儿地逮着她偷吃零嘴。   世子爷一狠心,亲自来克扣夏暁的吃食。   明熙院里,夏暁为了一口吃的整日与世子爷斗智斗勇,世子爷也是拿出了极大的耐心去拦追堵截,闹得下人们再也认不得他们的世子爷。   一直关注着明熙院的闵氏,看了热闹好一顿笑。   定国公听她时不时叨念着明熙院里的趣事儿,原本不太热衷听后院琐碎的大男人,也与闵氏一起看起儿子的热闹来。   近日,京城又出了一桩大笑话。   闻名京城的大登徒子明郡王,近日又做了件贻笑大方的事儿。他堂堂一个郡王爷,竟然纳了摘星楼的头牌清倌儿为妾。还亲口许诺,若是这名清倌儿能为他生下一儿半女,他便将她上玉蝶,亲自请旨晋升为侧妃。   此消息一出,一片哗然。   青楼女子竟然也能进天皇贵胃的府门,这明郡王未免也太浑不吝了!   进了明郡王府的夏花,已然成了明郡王府全府女人的公敌。   样貌身段自然不必说,叫王府那些自诩娇俏可人温婉美艳的女人,一到了夏花跟前被衬得如草芥,生出满腹的嫉妒。且说从夏花一进府伊始,明郡王便特意为她指了小院子,单独分出来不与其他的姬妾住一处。   这般日日的疼宠着,还不够,更是离谱地不再踏足其他侍妾侧妃的院子!   王府后院的女人这哪儿还受得住?   僧多粥少,自然是群起而攻之。   然而很快,她们便发现这个夏花根本不是个善茬。她们每次欺辱夏花找她的茬,总是恰巧会就被郡王爷撞见。每次暗地里计谋使手段,也总会被夏花给捅出来,且一捅便捅到了明郡王跟前。   这般这几次下来,连原先最受宠的也渐渐被明郡王厌弃。原还会偶尔问上一句的,渐渐的郡王爷是问都不会问了。   王府的人恨极了,都在传言说这夏花就是狐狸精变得,勾了明郡王的魂儿!   这般一出大戏般的传言传了半个月没消下去的意思,且越演越烈。以讹传讹的,又渐渐就变了味。明郡王从一个雅致的好色之徒,渐渐变成了一个愚昧昏聩的酒囊饭袋。似乎这一次,就将他的优点给抹了干净。   惠德帝听了连连冷笑,他的好十一弟不是公认的文韬武略么?   看,父皇一死,真面目暴露出来了吧!   天纵英才?呵!他萧衍,也不过是个色欲迷了心的俗人罢了……   这世上,若说惠德帝萧战最讨厌的人是谁,那必然是无故受宠,还夺了他金铭十二队掌印的萧濯。可若说他最恨的人是谁,那便只有自小聪慧绝伦到只能叫他仰望的弟弟萧衍一人。   二十年的阴影,是萧战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今看到萧衍毁了,萧战是兴奋得脸上肉都在颤抖。他不管萧衍是真的昏聩了还是装疯卖傻地假昏聩。如今这把柄递到了他手上,他只要这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萧衍已然不堪重任了便好。   “来人!”   几道黑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萧战转过身,勾起的嘴角越咧越大……   明郡王府,周斯年与萧衍对坐着饮茶。   被传说了狐狸精的夏花,正一身规矩的王府侍妾规制的常服,低眉顺眼地跪坐在一旁安静地煮茶。屋内烧了地龙,十分宜人。   袅袅的水气晕染出别样趣味,两个风格迥异的俊美男子举杯共饮。   “哎,这段日子很少见着你呢。”萧衍懒懒地趴伏在案几上,半掀开狭长的眸子,邪气的容颜看人时候有种别样的轻浮,“听说不近女色的周世子爷,近日纳了一房十分可人儿的美妾?”   他轻笑道:“怎么?初尝了滋味,乐不思蜀了?”   世子爷静静垂着眼帘,浓长的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影子。他冷淡地看了一眼萧衍,举起杯子一口将茶水饮尽:“关你什么事儿。”   周斯年一贯如此,萧衍也不在意。   哎哎地轻唤了两声,他笑:“别这么冷淡啊,这不是你这人没见过什么世面嘛!我好心问候一声儿,说不定还能教你两招,你怎地不识好歹?”   世子爷不理他,掀了眼皮瞥了眼安静的夏花,说起了正事儿:“这就是外头传疯了的‘你的新宠’?”   “是啊。”萧衍伸手抚了抚夏花的头发,无所谓道:“怎么样?够倾国倾城吧?”   世子爷闻言又瞥过去了一眼,觉得也就一般般,没他的夏暁生得好看。耷拉下眼皮,他没兴趣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她一人能应付得了?”   萧衍手指慢慢卷着夏花的鬓发,耸耸肩:“若是不行,本王再换个不就是了。”   斟茶的夏花手一顿,眼睫颤了颤,垂得更低了。   周斯年饮了一小杯便推了杯盏,不再继续:“你那个病歪歪的王妃,打算留到什么时候?”   萧衍明媒正娶的王妃张氏,正是当初惠德帝赐的婚。   不过,这张氏不同于旁人,民间都说早产‘七活八不活’,他的这个好王妃进门六个月,就早产生了一个男孩儿。那孩儿生得瘦弱,日日灌着汤药的也勉强活下来。明郡王妃自个儿因那次生产伤了身子,已然不能再孕。   那般病弱的孩子是不得萧衍喜欢的,旦凭着惠德帝一力作保一出生便封了世子之位。所以即便明郡王夫妇的关系十分恶劣,明郡王妃这个位置,张氏依旧占得稳稳的。   提到明君王妃,萧衍的神色有一瞬的嫌恶之色。   他慢慢地抚着夏花的头发,漫不经心道:“谁知道呢,也许在花儿有了身子之后?”   夏花心一跳,面色越发沉静下来。 第六十章   闵氏自她那日放下狠话便勒令府中上下再不准将消息往朝晖堂递彻底封锁了朝晖堂。等长公主得到消息,夏暁已然进府一个多月了。   方嬷嬷心里恨极不仅为了上次的牢狱之灾更多的是为她的主子鸣不平。周家一家子是把她们殿下的威严踩在脚底下!   “殿下这事儿真不跟皇后娘娘说上一说么?他们周家人竟然敢这般对您!”方嬷嬷觉得她们殿下真是个最良善不过的人了,虽有时娇蛮些,却委实不算恶毒“您对周家人宽容她们就敢蹬鼻子上脸!”   “闭嘴!”长公主冷呵道。   正在愤愤不平义的方嬷嬷蓦地一僵,半张的嘴像被掐住了脖子,涨红了脸。   一旁的张嬷嬷瞥了她一眼,眼里的讽刺一闪而过。她却不曾开口说什么只安静地耷拉下眼皮子,只当自己不存在。   “出去。”   “殿下……”方嬷嬷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叫萧媛回心转意。但在长公主冷厉的视线下闭嘴了。   狠狠瞪了眼装死的张嬷嬷方嬷嬷也只能悻悻地退了出去。   涂着嫣红豆蔻的手抠着手心长公主脸上有些难堪之色。   事实上,自上次周斯年来警告过她那日后,长公主惊觉他再也没踏入过朝晖堂。   这次一僵持就是三个月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情况。在这段禁闭的时日里,长公主先是愤怒不竭然后觉得疑惑,渐渐便焦躁了起来。她出不去,或者说,一个人出去也无济于事。于是只能沉下心来思索,为什么周斯年会转变。   思索了着许久,她找不到原因,但她模糊中好像又明白了点什么。   例如,这次她若是听了方嬷嬷的话去宫里告状,或者动了夏暁的肚子,那她跟周斯年之间,恐怕就真的再不能挽回。   长公主下意识觉得这绝对不行。她虽然不喜欢周斯年,也讨厌周家人践踏她的威严,但她更不能接受与周斯年决裂。   即便她现如今恨得心都滴血,她却离奇地沉住气了。   长公主告诉自己,这次便只当自己不曾听到消息。主屋内的瓷器换了一批又一批,她是硬生生忍住了没去明熙院露面。   周斯年有时也意外朝晖堂的安静,却也庆幸萧媛没再闹腾。毕竟她若真的对夏暁动了手,他们拦得住一回拦不住三回四回。   次日,恰逢翰学社举办诗会。   翰学社久负盛名,是京城迄今为止最为有名的寒门学子交流的学会。自大康朝举办科举伊始便成立,如今已有一百多年。此等大学会,名门贵族们为了能拉拢资质上乘的寒门子弟为自己所用,也时常参与其中。   夏青山三年前,曾参与过翰学社的诗会。   他那时候虽被同乡的学子捧得高,但在翰学社里,却未曾得贵人的眼。年少轻狂的他自认怀才不遇,憋着一口气,后来便再不曾参与过。   钟敏学拉他一起去,夏青山很犹豫。   “姐夫,这般大型诗会去了也是白搭!”   因着碰过壁,夏青山对翰学社的感官着实不太好,“翰学社的下人们眼高于顶,若不塞足银两,他们不会帮人引荐的。而且,多得是有识之士想攀龙附凤。咱们这般的去了,也很难引起贵人注意的。”   钟敏学一听便皱了眉,不过他也知道夏青山被上次秋闱之事打击得太过。   自负被矫枉过正,便是极度自卑。   “也不一定非要得了贵人的眼。” 钟敏学叹了口气,劝他,“子重,去诗会的目的,不是为了叫你攀附权贵。此等场合寒门学子众多,指不定藏龙卧虎。你即便想着去学习有学之士教学相长,针砭时弊也可。”   “可是……若是没人引荐……”   “子重!既然你决定了要走科举的路子。”钟敏学打断夏青山,温润的眉眼此时极其严厉,“你就放下你的自怨自艾。缩在屋子里读死书,并不能拓宽你的眼界与心胸。子重,你该做好为官者的准备。”   夏青山的唇色,一瞬褪尽了。   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我……我只是。”他想辩驳自己已经放下了,这般并不是自怨自艾。可话不用说出口,他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低下头,夏青山心跳的有些快,“……我知道了。”   他这模样,钟敏学脸色难看了些。   若是在前世,像这种做派的,他是绝不会看上眼的。但如今这是他的妻弟,就是为着夏家,他也得将人拉起来。   此次的诗会在西山别院举办,是十五王爷借给翰学社的场地。   十五王爷在学子中的名声委实算不得好。毕竟圣上都已然特批他不堪重任,谁还能觉得他真心求贤若渴。翰学社的主干们心里鄙夷,只当他是为了取悦惠德帝,特意做出的改过自新的姿态。   鉴于场地宽敞舒适,翰学社接受了萧濯的好意。   诗会声势浩大,钟敏学与夏青山两人来时,别院内已然人声鼎沸。   名声不好的十五王爷别院的下人,却表现的处处礼遇学子。这倒与传言有差,叫不少忐忑学子还诧异了良久。   夏青山随钟敏学进去,感觉与三年前那次完全不同,也是有些惊讶的。   钟敏学冲他摇摇头,示意他进去再说话。   两人随着引路的下人,一路进了别院后方的场地。钟敏学气度非凡,人多时候更是鹤立鸡群,一进门便被几个眼尖的诗会老手发现。   辨人识才不仅权贵要懂要会,就是翰学社学子只见相互结交,也必须有眼力。   几人含笑上前,自然地与钟敏学寒暄起来。   夏青山一眼便认出了其中一个是翰学社的骨干,聂长忠。他上次揣着熊熊野心,自是好生了解了一番。此人进京多年,虽屡试不第,但极交际,如今已是翰学社诗会的组织者之一。   不过上次并未得此人青眼,夏青山未曾想此次过来,聂长忠与钟敏学寒暄之时也与他交谈了两句,一时间还有些受宠若惊。   “钟兄弟夏兄弟是徽州人啊。”聂长忠说话十分爽利,叫人听着舒服。此时,他很有几分感慨的样子,“徽州钟灵毓秀,自古出过不少人杰。是个好地方啊!”   “哪里哪里。”钟敏学笑着拱手,“聂兄您过誉了。”   “实不相瞒,在下今岁才上京,京中诸多要事还请几位多指点。”钟敏学惭愧地笑了笑,作此自谦姿态,却叫旁人看不出半分的窘迫,“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几位不要见怪……”   聂长忠等人自然摆手:“自然自然,钟兄弟放心……”   说着,几人便顺势往往聂长忠所在的小集体走去。夏青山怔怔地看着谈笑自若的钟敏学,头一回明显感受到了差距。   夏青山此时,也终于明白自己上次为何不得人看中。   他抿直了嘴唇,胸口的心跳得有些快,似乎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他以为文采好便足以,如今看来,他还差得太远。放下了心中的小感慨,他快步跟上钟敏学。   罢了,不懂的,他学便是!   此时别院望台二楼,周斯年萧衍萧濯几人正亨茶静静打量着院子里各色学子。   萧濯捧着脸,有些百无聊赖:“十一哥,今年的学子好似比去年的好上一些。”他手指虚虚点着,恰好点到站在人群中没说话的夏青山,“那个小子的皮相委实不错,就是有些傻愣愣的。”   萧衍对男人的皮相没兴趣:“你管人家皮相作甚?叫你看人不是看皮相。”   萧濯嘿嘿的笑了:“你还不知道我吗!我就喜欢好看的人啊,不管男人女人,长得好看才顺眼嘛!”   周斯年执起玉杯,淡淡地撇下去一眼。   视线在夏青山身上掠了下便移开,落到了人群中的钟敏学身上。钟敏学未曾抬头,看不到脸。举止闲淡,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他通身的从容自若气度。   淡淡打量了几眼,他浅浅饮了一口茶水:“那个不错。”   萧衍挑了下眉,也瞥过去一眼。   钟敏学正含笑听旁人说话,以萧衍来看,举止竟有些贵族的风范。   “看着不像普通寒门,倒像个世家子呢。”此时,站在钟敏学身旁的夏青山察觉到视线抬起脸,少见的出色长相,倒叫萧衍愣了一下,“……十五说得是,这个小子确实生得不错。”   相貌好的优点,人群中总能叫旁人一眼看到。   夏青山注意不远处的望台上有人,心下一动,约莫猜到了上头坐着的不是别院的主子也定是贵人。所以,贵人们果然在背地里观察着他们?这般看着,这是不是就已经在挑人了?   夏青山有些紧张,下意识便扯了扯钟敏学。   钟敏学眉眼沉沉的,只看了他一眼便转过头继续与旁人攀谈。夏青山一愣,猛然间明白,顿时懊悔了自己沉不住气来。   周斯年将他的小动作纳入眼底,轻轻哼笑了下摇头:“浮躁,不堪重任。”   萧衍也赞同地点头。   萧濯咂咂嘴,觉得无趣:“亏了他长的一副聪明相。” 第六十一章   周斯年萧衍几人只看了一会儿便没兴致了。   “要不要将那个人叫上来?”萧濯踢了踢腿,一副懒散模样“好不容易有个你两都看好的指不定是个能人呢。”   “不急。”萧衍修长手指点了点桌面。锐利的视线注视着钟敏学总觉得这个人身上的违和感太重,“再看看。”   钟敏学的五感很敏锐,自然早就发现有人在打量他。但他并不清楚如今京城的势态自是不会轻易上谁的船。   夏青山看着钟敏学的行事说话,都恰到好处。既不叫人觉得咄咄逼人,也不显得初来乍到势弱,便学着他的做派。除却一开始慌了些学着学着,不管明白不明白,模样倒显得沉稳了许多。   萧濯一直看着他见状挑了挑眉。   这人也不笨嘛学得挺快啊!   他歪着头视线在人群中穿来梭去,又回到了修竹一般的夏青山身上,觉得也不是太差啊!又看了看对夏青山毫无兴趣的周斯年萧衍两人十五王爷任性地想他就喜欢好看的人,这个夏青山他收下了。   ……   静下心来夏青山也能听得进去旁人说话了。   这些人正说着当今近日发生,惠德帝借由萧濯私会宫妃,要求萧濯交回金铭十二队掌印之事。有人说圣上此举不妥,有人则说金铭十二队掌印本就是当今圣上该持有的,收回完全正当。   彼此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   只是这般说着,自然少不得说起惠德帝拿回金铭十二队掌印所用的手段。是的,明眼人都看出来私会宫妃这事儿有猫腻。   争执到惠德帝的行事作风上,在场的大半都闭嘴了。虽说本朝惠德帝为彰显心胸宽广,广纳忠谏,于言论上很有些放开。翰学社的学子心怀一腔热忱却不天真,他们在京几年见得多,自然明白只点到为止。   彼此对视一眼,虽不曾说出口,但不论赞同的不赞同的,具是认可了当今圣上的行事手段不够磊落这条。   夏青山长久不曾关注这些,思路不若这些人灵活。但他静静听着,所思所想也勉强能跟上。   钟敏学时不时关注他的动向,见状暗暗点了点头,还不算太差!   学子们的话题一个接一个,转向快。说完了别院主人十五王爷,又说起了去岁的幽州城私盐案子。   没成想这件事,竟拉扯下了当今圣上的太傅薛仁。   薛太傅此人,在读书人心中一贯最是高风亮节。初初被扒出来,所有人都震惊了。不少薛家门生不信,高呼奸人陷害,为薛太傅冒死进谏。只是随着证据一项项曝露,完完全全坐实了他贩私盐牟利的名头。   一时间京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大多都在议论着薛仁沽名钓誉小人做派,具是感叹着知人知面不知心。   也有不少深知此事违和,不过薛家一门出了三位帝师,门生遍布朝野。这般屹立京城百年不到,皇家是怎么也不会允许的。圣上明令此事到此为止,旁人若不想引火烧身,自是识趣地闭嘴。   私盐一案,最后以薛太傅上书乞骸骨,薛家一门尽数被贬为庶人告终。   薛家大厦轰然倒塌,一夕之间淡出世人眼底。   薛家人退出京城之后,京城文臣世家少不得蠢蠢欲动。这个早春,文臣相互碾轧,彼此攻奸,企图取薛家而代之的大有人在。如今京中早已分出无数个派系,学子们为着薛家之事又吵了一场。   夏青山太过闭塞,钟敏学又进京不久,京城中接二连三发生了诸多事,两人都是不清楚的。这般听着,钟敏学的眉头越皱越紧。   接着,他们又说起了明郡王。   说起来,明郡王此人,学子们对他的感官尤为复杂。毕竟先帝在世时,明郡王曾经是那般天资聪颖。如今这般渐渐沦于平庸,甚至昏聩,叫诸多有幸见识过他风采的学子痛心不已。   说起明郡王,自然少不得他风流韵事。   于是便又说起了明郡王纳青楼女子为妾之事。   这件事夏青山早有所耳闻,毕竟当初大街小巷都在传,夏青山即便闭目塞听也听了一耳朵。   “你们说,这明郡王是真的被迷惑了么?”有学子五年前见过明郡王,是怎么也不肯相信那样的人会变得不堪,“在下以为,指不定是明郡王故意的,不是说明君王妃进门六个月便生下明郡王世子吗?”   “谁知道呢!”   也有人对此有不同意见,“若明郡王妃与世子果真有问题,圣上哪里会任由旁人混淆皇室血统?”   这般话一说,有都是三缄其口了。   当今惠德帝的行事作风,狠辣又委实算不得光明磊落。不过这些事儿他们能谈能说,却不敢大放厥词。毕竟明郡王妃是圣上亲自指婚,这事儿若论起根源,怕是要显得惠德帝气量狭窄了。   说到这儿,学子们迅速转了话题。   ……   夏青山杂七杂八地听了这些事儿,模模糊糊地知道,当今圣上与明郡王十五王爷之间形势不乐观。   他看了眼钟敏学,只见他已然皱紧了眉头,深思了起来。      自打诗会那日归去,钟敏学便与夏青山彻夜长谈,劝说他今年放弃秋试之事。   夏青山自是不愿意,叫他再等上三年,他是决计没有这耐心的。   “子重。”钟敏学素来敏锐,但凭诗会上听来的,也叫他大致猜到京中如今的势态,如此,他说话便不再给夏青山留情面,“且不说如今的朝中情况,以你的能力应付不来。就说你荒废两年,参与秋试怕是又是一轮打击。”   夏青山不服气,他虽说于政务上见解少,读书习字能力上却是旁人难及的:“姐夫小瞧我,你怎知我再试仍会不第?”   “中第与否不是重点。”钟敏学知晓夏青山将此次秋闱看得重,但如今他并不具备判断对错的能力,即便中第也只会更容易招祸,“朝中怕是要大乱,你不若稳妥些,放弃秋闱去游学。”   怎么会大乱?夏青山并不觉得如今与往日有差别,“姐夫你又如何知道?”   钟敏学知晓今日不说明白,夏青山是不会听劝,于是便将他的所思所想尽数道尽。将朝中情况,掰碎了与夏青山分说。   夏青山听得皱眉,忍不住想会不会钟敏学想太多?   可转念一想,又不无道理。   “那姐夫你呢?”   钟敏学考虑了半晌,道:“若是我没猜错,过不了多久必会有人来寻我。今年的秋试我必将参与,届时若是中第,你若寻不到好去处,也可跟在我身边多看看多学学。至于岳父岳母,送走最好。”   夏青山心中五味杂陈,虽说他清楚自己与钟敏学有差距,却不曾想差这么多。   “你叫我考虑考虑。”   然而不出五日,真有人来寻钟敏学。   夏青山看着果真如钟敏学所料,心中酸涩的同时,又信服了些。他左思右想了几日,终于下定了决心,跟夏老汉商量起了送两老离京之事。   夏老汉沉吟了半晌,什么也没说便同意了。   夏老太的儿女都在京城呢,这时候叫她走,她又哪里会愿意!   夏青山这么一提,她当即眼圈红了。咬着牙上去捶打了夏青山一顿,直说自己命苦,养儿子没良心。   “老婆子你莫要蛮缠!”   夏老汉脸色有些黑,铃铛之事,不管过了多久一直叫他耿耿于怀:“暁儿那边大妇不就拿捏着你我两个老不死的,这般非待在人眼皮子底下,你舍得叫暁儿再为了此受委屈?”   夏老太哭声一滞,干巴巴有些不知说什么。   “若是往后敏学青山为官,少不得有人针对,再有人拿我们两个说事。”夏老汉见识有限,却也明白女婿从不会无的放矢,“你可又舍得春儿欢欢受苦?”   夏老太张了张嘴,彻底说不出话来。   钟敏学未曾想,夏老汉竟能一语道破他心中顾虑。   为此,他免不了心中暗叹,夏家人都活得明白。过几日,他少不得要上定国公府一趟,既然定国公世子承诺了护住夏家人,那便在远他也得护好了。 第六十二章   周斯年见到钟敏学之时稍稍吃了一惊:“夏家兄长?”   他不曾想到,诗会上看中的人竟然是夏暁的亲人。不过一想起夏暁那灵气十足的琴音再看钟敏学不同于人好似也不觉得奇怪了。   如他母亲所说夏家一家子灵秀人。   “国公世子。”钟敏学行礼的方式与当世有些差别,很有几分前朝风度,“在下乃夏家长女夫婿钟敏学子重今日有事由在下代替他来。”   周斯年一愣,有些赧然:“……没成想认错人,还请钟兄见谅。”   虽是知晓夏家的人员关系,也听说了夏家之事。但除了夏老太世子爷并不曾正面见过夏家兄弟的。如今听钟敏学否认,便立即想到了诗会上紧跟在他身边的那个清俊青年,顿时明了。   示意钟敏学不必多礼转身请他上座。   两人具是有眼力之人看得出彼此都不爱叙话寒暄钟敏学便直接道明来意。   “实不相瞒,此次来定国公府,是有一事相求。”   下人适时奉上热茶钟敏学自然地道了声谢似乎涵养刻在了骨子里。   事实上,周斯年对夏家人的感观很好。尤其抬夏暁进府这件事之后周斯年对夏家人的秉性更是有了不少了解。这家人真的十分讲骨气品格的,若非真有难事,轻易不会求到旁人头上。   如今钟敏学这般直言要求,他并不觉得冒犯。   “你说。”世子爷轻轻撇着茶末,示意他尽管直言。   周斯年这般痛快,钟敏学便开门见山:“是夏家两老的要离京之事。不久将是秋闱,我与子重均有各自的打算,着实抽不开身,将来几年更是无法陪在二老身边。此次前来,是请世子派人护二老周全。”   周斯年抬了抬眼帘,还未说话,就见钟敏学浅浅一笑体贴地送上解释:“毕竟铃铛一事,如今夏家人都有些杯弓蛇影。”   周斯年自然也知晓铃铛一事。毕竟夏暁怀孕之事,还是从铃铛口中撬出来的。   然而关于此事,虽说夏家人与夏暁都未曾跟他提起过什么。世子爷却因此心存愧疚,闻言自然是一口应下。   周家势力撤出漠北之后,死忠于周家的漠北军便退役跟随周家人一起回了京。如今这些兵丁,都在周家别庄上养着。其中有不少早年漠北战事家人被杀,如今只剩孤家寡人的,去陪护夏家两老不是问题。   漠北军人如何,大康朝百姓心中都有一杆尺。如此,钟敏学放了心。   目的达到了,钟敏学也不再多留,起身便要告辞。   若是兄长此时来了,此时跟夏暁见一见是应当。但钟敏学是外男,周斯年自是不好去叫夏暁来,便没留他了。   想着明熙院夏暁整日叨念着家人,这般若是将夏父夏母送走,她怕是要难过。世子爷放下杯盏,好似顺口般提了一句:“离京之前,若是夏家两老想见暁儿,只管报了我的名进来。”   “那便多谢世子了。”钟敏学一笑,站起身来,“如此,钟某告辞。”   说罢,转身出了握瑾居书房。   世子爷叫侍墨送他出门,兀自在书房坐了会儿便起身去了明熙院。   夏家两老要离京之事,怕是要在近月。他先去给夏暁提个醒为好,省得她骤闻消息伤怀。   才踏进明熙院,就看见夏暁裹着厚厚的衣裳正叉着腰在满院子的遛弯儿。她身上裹了一件白裘,此时看着跟个白白的胖汤圆一般,很有几分可爱。   身后除了绿蕊还跟着四五个丫鬟,具是穿的府中特制的黄色衣裳的。夏暁一身白色在其中显得十分现眼,几个伺候的,正心惊胆战地半包围着她打转儿。那场面,像极了四五个小鸡仔围着一个胖饭团啄,逗趣得很。   世子爷嘴角轻勾,当即就看笑了。   不管什么时候,夏暁这丫头总能叫他一扫胸中闷气。   夏暁走了几步,眼角余光注意到他的身影出现在月牙门边,遥遥地就冲他招手:“爷,你怎么会这个时候过来?今天不忙啊?”   周斯年嘴角笑意深了深,迈开长腿便走了过来。   见周斯年人过来,丫鬟们知晓她们世子爷不喜旁人在,识趣地行了礼便告退了。   “刚会完客,歇一会。”世子爷款款靠近夏暁的身边,有些诧异地看着她,“往日天气好你不转,今日这么冷居然在外转圈儿?”   没道理啊,平常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不坐着的人,怎地这般乖巧?   绿蕊闻言看了眼身子瞬间一僵的夏暁,放下手中的披风,行礼告退。临走之前,她特意告知了世子爷,夏暁今日又偷吃了一碟子蜜枣糕。成功看到心虚的夏某人变了脸才哼了哼,施施然地退下。   世子爷笑意立马收了干净:“转多久了?”   ……才开始转,不到一刻钟。   世子爷低下头,淡淡的视线瞥向夏暁那闪烁的小眼神,顿时又气笑了。   真是出息了啊这丫头!他手指戳着夏暁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今天不走满一个时辰,不准用午膳!”   如今吃的是人生依靠的夏暁:“……”   ……   被赶鸭子似得赶着走了两个时辰,夏暁整个人犹如从水里捞出来。狠狠瞪了眼脸不红气不喘的世子爷,她真是恨死这人了。知道什么是冷酷无情霸道无礼吗?这就是啊!周斯年这家伙严苛起来根本就不是人!   平日里就算站一会儿都腰酸背疼,这一个时辰走下来,夏暁累到怀疑人生。   她是孕妇哎,她肚子有许多斤重哎!感情不是他肚子重,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了大夫一句话肚子太大恐有危险,他是眼眨都不眨地就克扣她吃食,多吃一点东西就非逼她逛园子!   世子爷看她满头大汗小脸红通通的有些良心发现,好像确实有些可怜。   瞥了眼夏暁的鬓角与颈后,发现都被汗水染湿了个透。这早春的天气还有些寒,湿衣裳穿了怕是要伤寒。世子爷面上八风不动,然而在夏暁几乎仇视的目光之下,俯身将她拦腰抱起了。   狭长的眸子闪出了几分笑意,他淡淡道:“走吧,回去沐浴换个衣裳。”   夏暁被他笑得心口一跳,刚到嘴的怒火,不争气地又散了。   ……罢了,这人也是为了她好,夏暁通情达理地想。   还未进屋,正屋看见两人回来的绿蕊,立即去给夏暁传水。等世子爷抱着人踏入了屋内,丫鬟们已经将沐浴用具全准备妥当了。   周斯年母亲送来的丫鬟,真是体贴。   夏暁行动不便,沐浴都是要人扶着才能跨进浴桶。丫鬟们不敢碰她,这些日子都是世子爷抱她进去的。仙人般的世子爷如此行径,丫鬟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如今都是自觉地送了水便退下。   世子爷坦然自若,夏暁兀自笑了几回觉得没意思,也习惯了。   夏暁的产期渐渐逼近了,大夫说孩子养得太好,定是不会足月出生的。近日时常来给夏暁号脉,也说不准具体那天。只说叫府里人多多留意看着,万不可疏忽大意。   这般时常嘱咐着,世子爷免不了绷得很紧,再不敢抱着夏暁睡了。   即便两人仍同寝,世子爷却十分规矩地离她远远的。但凡夏暁夜里有点动作,他便会立即睁开眼,警觉地看顾着人。这般夜夜守着,夏暁本人没太大变化,反而叫世子爷的眼底生出了两团青黑。   时间慢慢地过着,又拖了一个月,夏暁还是没生的迹象,世子爷愣是被自个儿给折腾得清减了不少。   闵氏看得心疼,就嘱咐林嬷嬷管住别叫两人同寝。   可林嬷嬷哪里敢跟周斯年说不?一对上男人那双深沉的眸子,她是一句硬气的话也说不出口。   闵氏知晓了其中缘由叹气,罢了,随他吧!   老夫人也知晓这事儿,十分心疼她的金孙。   她自是不会觉得金孙哪里不对,只将怒火迁到夏暁的头上,觉得这女子委实不懂事也不体贴。见夏暁对周斯年不劝反而仍由他守着,心中对夏暁的不满越积越多,渐渐有了些厌烦之意。   陈氏冷哼,果真如她所想,这个夏氏就是个狐媚子!   不过她再多不满,对着夏暁越来越大的肚子也摆不出脸色。夏暁知道她所思所想,也只当不知道的。她想得明白,反正她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要那么多体贴做什么?要操那么多心作甚?   左右以后孩子叫闵氏奶奶,叫周斯年爹,最亲的不在意便可。老夫人不高兴便不高兴呗。犯不着为了个太奶奶,叫自个儿心烦。   日子一天天数着过,夏暁的肚子八个半月。   某天夜里,她突然腿抽了筋给抽醒了。   夏暁迷迷糊糊地喊疼,等睁开眼发现,从未伺候过人的世子爷正替她按捏着腿。这娴熟的手法,就是平时半夜给她按腿的感觉。一直以为是林嬷嬷按的夏暁,心口突然涌上一股温热。   夏暁打量着他,昏暗的帐中,男人静静地垂着眼帘,俊美的容颜被床边雁足灯的火光勾勒得刀削斧凿,俊美逼人。   外头已是四更天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半点声音都没有。   周斯年按了一会儿,感觉夏暁的腿上肌肉已恢复柔软便收了手。他缓缓掀起了眼皮子,顺着眼视线来源瞥过去。   见夏暁一声不吭地傻看着他,顿时挑起了一边眉,口气淡淡的:“看什么?”   夏暁没说话,扶着床柱子慢慢坐起身。   世子爷不明所以,挑着眉看她半坐着没动,神色闲淡又温和。   夏暁忽然觉得,没有谁比此时此刻的周斯年更好看。她心有触动,抿了抿唇扑进了他怀里。在世子爷环住她腰身不叫她栽倒之时,伸出胳膊圈住了他的脖子,猝不及防地将嫣红的唇,贴到他淡粉的薄唇之上。   世子爷的双眼瞬间瞪大,愣住了。   霎时间两人呼吸相近,第一次与人亲吻的世子爷,心上仿佛炸开了烟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响彻耳鼓。   夏暁啄了两下,轻轻含住他的唇珠:“爷,闭上眼睛……”   世子爷睫毛乱颤,心跳乱了套…… 第六十三章   夏暁是在阴雨绵绵的一个中午发动的刚满九个月。   消息报到周斯年跟前之时,他还在明郡王府书房。萧衍看着素来喜行不露于色的定国公世子爷此时失态地站起来惊诧地笑出声。   周斯年哪里还听得见他笑迈开了长腿便随着报信的下人出了门。   直到白色身影消失在书房门口一直低头煮茶的夏花才缓缓抬起了头:“王爷世子家的如夫人是姓夏么?”   萧衍挑了眉笑了下:“怎么?花儿很在意?”   夏花斟茶的手一顿,没敢接话。   萧衍打量了她许久,上挑的眼尾慢慢翘了起来。   说起来也算缘分夏家两姐妹一个进了他的后院一个养在周斯年身边。冥冥之中,竟是将他与周斯年的关系联系得更紧了,“呵呵呵呵……若是这次你能将张氏气得下不来床,爷可以考虑带你去国公府的洗三宴如何?”   夏花顿时双眼一亮:“爷当真?”   萧衍真是爱极了夏花这双漂亮的眼睛,亮若星辰。手指抚了抚夏花的脸颊,他低低地笑得撩人:“自然爷何时骗过你?”   夏花的眼睛里立即有喜色蔓延了上来她一口应下。   萧衍心情很愉悦忍不住俯下身子去亲了亲她的唇。夏花浑身一僵低下了头,萧衍盯着她黑漆漆的头顶眸中幽光闪闪。   半晌,他从榻上起了身理了几下衣裳便转身出去了。   ……   周斯年一路快马加鞭回到府中,夏暁已经进产房快一个时辰了。   世子爷才踏入明熙院就听到夏暁惨烈的痛呼声。断断续续的传入他耳中,尤为骇人。他当即面上一变,急急忙忙便冲了进去。   穿过园子,就见明熙院的下人们此时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已将门口全给堵住。   “世子爷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拥挤的人群立即空出一道空子。   周斯年快步走过去,林嬷嬷眼疾手快地拦住他:“世子爷,请止步!夏主子正在生产,男子不宜进入产房。”   妇人生产犹如跨鬼门关,凶险非常。周斯年不清楚规矩不敢乱动,只能听了林嬷嬷的话顿住了脚步:“夏暁进去多长时间了?怎么还没生出来?稳婆呢?大夫呢?都在里面?”   “夏主子进去才一个时辰,还早呢!”   “一般妇人的头胎生得都艰难,生一天一夜的都有。夏主子这边,稳婆大夫早就在内伺候着了,世子爷您尽可放心。”林嬷嬷稳稳挡住了产房的门,字字清晰,“夫人正在偏厅,世子爷不若移步偏厅?”   周斯年看不见人只听见声儿心里慌,哪儿还走得开?   当即拒绝:“不必!本世子就在这儿等!”   林嬷嬷脸一僵,张张嘴想劝。可抬头一看周斯年冷峻的脸色,又不敢忤逆他,便陪着在一旁等。   屋内,夏暁快痛死了,痛到失去理智一般的痛。   此时与屋子外面只有一门之隔,她却根本听不见外面人说话。双手揪着身下的床单,身上的衣裳揪成了一团,真是恨不得直接昏过去!   稳婆叫她跟着她吸气呼气,夏暁害怕,跟着做了,然而这样做根本缓解不了疼痛。她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痛越来越难以忍受,整个人便被汗水浸透。   渐渐的,她连神志都昏昏沉沉了起来。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稳婆一看她这般便着急了。   “快!去准备参片!”这紧要关头哪儿能睡啊,这还在跟阎王爷争小命呢!“夏主子哎你别闭眼睛啊,快坚持住,不能怕疼的!!”   她嗓子本就高亢,这一嗓子出来,外面本还算沉静的周斯年顿时慌了。   什么叫闭眼睛?夏暁又怎么了?!   世子爷急得不行,当即喝退拦路的身边人,想推了门进产房。   林嬷嬷偏偏就跟挡路石般挡住了门,世子爷实在不愿在产房门前闹出动静。他当即冷下脸低声呵斥:“让开!”   林嬷嬷吓得脸色一白,心里畏惧他的声威不敢动,可又不得不拦住。毕竟自古女子生产血气重,哪里是金贵的世子爷能进的?   “世子爷,您不能进啊!”   “为何!”周斯年听里头叫夏暁睁眼的话,唇色都白了。   林嬷嬷苦口婆心:“产房血气重污秽,世子爷您怎么能进?!不吉利啊!”   原以为会妨碍生产的周斯年闻言顿时怒了,这算什么鬼理由?他周家战场洗礼过来的人,还怕那点子血气?   袖子一挥,世子爷猛一下拨开肥硕的林嬷嬷,冷着脸便踏了进去。   夏暁正半靠在引枕上,眼泪一把一把的落,两辈子都没经历过这种要命的疼。这一看到周斯年的身影,她那火气便蹭地一下就上来了。脑子混混沌沌的,指着世子爷就大怒道:“周斯年!都是你干的好事儿!”   世子爷脚下一顿,差点懵了。   稳婆大夫被她这一嗓子吼得差点软了腿。等回头一看,世子爷竟然真的进来了,吓得当即就要跪下。   “都愣着做什么!”   世子爷看他们这般心里的火气便止不住往上冒,脸上黑得要滴出水来,“没看到你们夏主子正在生产?做你们该做的事儿!”   说罢,他快步走来夏暁的身边。   一掀衣裳下摆,世子爷抿了唇半坐在床沿上。漆黑的狭长眸子低垂,静静地注视着夏暁的脸。见她鬓角完全濡湿了,脸上脖子上都是汗。于是掏出了袖中的帕子,轻轻给她拭了汗。   这般举动,莫名叫紧张的产房平和了下来。   丫鬟稳婆被他一连番的举动惊得心砰砰跳,仿佛瞎了眼般大受冲击。再打量床榻上的夏暁,那原本觉得这不过一个妾用不着经心的有心人,骇得心口直发凉。原本还有些敷衍的动作立即利索起来,行走之间,恨不得将满肚子的小心都拎起来。   这夏主子,竟然这般得世子爷的喜爱!   或许是周斯年沉静的模样给了夏暁勇气,夏暁那混沌的大脑,霎时间清醒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丫鬟手中接过几片参片便含在嘴里。努力控制着不去想肚子的疼痛,学着方才稳婆教导的那般慢慢吸气呼气。   然后,一鼓作气地往下使力。   过了片刻,只听稳婆突然惊喜的笑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夏主子快坚持住,再用力,再用力,马上孩子就能出来了!”   周斯年一惊,下意识地想往后看。   这样的姿态委实太过难堪,夏暁讨厌这种狼狈被他看见。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他的前襟,将人一把给扯下来半压到她身上。   世子爷一愣,不明所以。   就听夏暁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的警告:“周斯年,你不准看!”   世子爷眼睫抖了抖,便任由她扯着没动。   半伏在夏暁身上,清俊的男人那顺滑的白锦广袖铺开,顺势遮住了夏暁凌乱的上半身。尽管此时他面上的神情沉静如初,但贴得近了,夏暁却听见了周斯年胸腔里传来砰砰砰的剧烈心跳声。   那一刻,夏暁突然觉得,以后或许可以拿出些真心对待这个男人。   ……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过了一百年那么久。夏暁痛到全身都麻木了,才终于听那一直叫她坚持住的稳婆高声喜道:“生了,终于生了!”   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声。   稳婆喜得不行:“是位少爷!是位少爷!!”   此话一出,周斯年浓密的眼睫瞬间疯狂地颤抖了起来。他还维持着半伏在夏暁身上的姿势,清冽的气息萦绕在夏暁的额头,呼吸一点点沉了起来。   世子爷喉结动了动,声音有点哑:“现在可以看了么?”   夏暁濡湿的头发黏在脸颊上,漂亮的脸揪成一团,新的一轮疼痛又开始了。   “你不许看……”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个屋子,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血水一盆一盆地端出去,心跳如擂鼓。他低垂着眼帘,再看着半眯着眼睛的夏暁,眼神都是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怜惜与心疼。   偏厅里等着闵氏听到生了,立即便追了过来,屋外热闹了起来。   第一个生下来之后,第二个便容易许多。   夏暁咬着牙,将下唇都咬的流血,终于又听到了一声啼哭。   “是位少爷!还是位小少爷!”   稳婆要乐疯了,今日一天,从她手下一次接生了两个少爷,这下国公府不重赏她都说不过去,“呀,二少爷好漂亮!”   这么一喊,丫鬟婆子们才注意到,两位小少爷不是一个长相。一个个稀奇地睁大了眼,明明是双胎竟然长得不一样?!   夏暁体力透支,再睁不开眼看人。听到下人们的话,模模糊糊嘀咕了一句“原来是异卵双胞胎啊“便昏睡了过去。   世子爷一直注视着她,轻轻替她擦了额头颈子上的汗,勾着唇角便轻轻笑了起来。   嘱咐了下人们照顾好夏暁,便起身去看孩子。   丫鬟们适时上前,麻利地替夏暁擦拭身子。   两个孩子红彤彤的一小团,因着双胎比一般婴儿还小些。小拳头虚虚地蜷握着,才将将能握住世子爷一根手指头。   高大的男人蹲在摇篮边上,修长的手指拨了拨小孩子的漆黑的胎发。此时,世子爷一身清冷的气质都柔成了水。他一边轻轻拨弄,一边嘴角噙笑喃喃低语:“都丑死了,哪里好看……” 第六十四章   定国公府一夕多了两位小公子,举府欢腾。   不仅府中老夫人国公夫人乐得可不拢嘴就是定国公下朝听到下人快马来报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从嫡长子英年早逝之后定国公府时隔十一年终于又迎来年轻一代男嗣传承。   两个孩子虽小但十分健康。   国公爷踏入明熙院下人们个个喜气洋洋地跟他报喜。国公爷心中高兴,听了一耳朵的吉祥话当即大笑连连高声道:都赏!   定国公进来之时夏暁早已经收拾好被周斯年亲自抱着送去了主屋去。下人们看着昏睡不醒的夏暁和半点不避讳的世子爷暗暗心惊的同时也下定了决心往后可得用心伺候好这位夏主子。   偏厅里,连极看不上夏暁的老夫人陈氏也在。   此时她正在偏厅跟闵氏两个一人怀里抱着一个孩子。两个小孩儿没一点儿大,红彤彤的胎发又黑又密。陈氏一边抱着不放,一边不住地喃喃:“两个都生得漂亮的都好都好!”   闵氏也红着眼:“可不是!那丫头长得那般好金孙当然生的漂亮!”   陈氏没接这话但心里对夏暁的印象到底是扭转了些。不管怎么说,为她周家诞下两个健康的男嗣,这就是他们周家的大功臣:“洗三宴要大办!外头那些笑我定国公府子嗣凋零的叫她们看看,我周家可是凋零了!”   洗三宴自然是大办,闵氏这些年也呕的不行:“将能请的都请,好好热闹一番!”   国公府低调了多年,热闹一些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定国公脚下生风地进了偏厅,两个小的已经被喂过奶,此时捏着小拳头睡得香。他小心翼翼地从陈氏手中接过老二,胳膊僵硬的都不敢大动。好不容易得了奶娘教会抱孩子,便僵硬着抱着老大,又伸着脖子看了眼闵氏怀里的老大。   这边看看,那边瞧瞧,心里激动得不得了。当下就做了主道:“好学博艺,省物而勤也……老大就叫博艺,老二,老二就叫永宴吧。”   闵氏陈氏低低念了几句:“周博艺,周永宴,听着也好听呢……”   周斯年才从夏暁那边过来,脚刚踏过门槛人还没进门呢,就听他爹已然一声不吭定了他儿子的名字。   世子爷:“……”   ……   夏暁生了,这么大事儿,自然瞒不过朝晖堂的。   长公主忍了许久,本以为闵氏陈氏就是再与她不对付,也该叫她这个做正室的看看孩子的。谁知等半天,没等到孩子,就等来了一个小丫鬟跟她报一声夏暁生了,然后便没了下文。   这般轻慢的态度,她终于被激怒了。   她原是不愿意闹,但这都是周家逼她闹的!   长公主又砸一屋子的瓷器玉器,下人们跟着后面连连相劝。守院的侍卫如今听到这些,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他们守了这几个月,长公主哪日发起怒来不霍霍好东西,那才奇怪了呢。   朝晖堂的禁闭还没松,又只有长公主一人能出院子。   等她怒气冲冲地到了明熙院,还没进门,就听到满院子下人喜气洋洋的谈笑声。这般热闹的境况,到衬得她的朝晖堂冷清的寒碜起来。心头蓦地火起,她一甩裙摆,踏入了院子。   下人们眼尖,猛一看这华贵的红火宫装,立即吓跪了一地。   长公主冷冷一哼,狭长的凤眸沉沉地扫视了一圈,随手指了个下人叫她带路。那下人不敢违抗,低着头便引着阴着脸的萧媛往偏厅去。   明熙院不大,没一会儿就到了。   偏厅门口站着几个主院伺候的,一看到长公主的身影脸上顿时一变。其中一个可刚要进去通报,就被长公主一巴掌扇偏了脸。萧媛冷冷推开几人走了进去。一进门,就又被周家一家子其乐融融的场面给刺激到了。   她压住满肚子的火气,声音轻飘道:“哟~生了啊?”   骄矜的腔调带着特有的傲慢,顿时犹如闷雷炸响,叫停了屋内的欢声笑语。正抱着孩子逗的闵氏陈氏等人,闻声都看向了她。周斯年也掀了掀眼皮,深不见底的眸子只瞥了她一眼,便转到了襁褓上。   萧媛心中一滞,半晌红唇微掀,表情是说不出的嘲讽。   她眼角余光注视着周斯年,心里早就翻江倒海:周斯年变了,真的变了!而夏暁那个贱婢,竟然也真一举得男,还两个?!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   直到萧媛慢慢站到他身侧,周斯年这才恍然间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过她了。   “你来做什么?”周斯年抬起眼帘,漆黑的眸子看不住半分情绪。   这般不欢迎的语气,长公主摆动衣袖的手一滞,半阖着眼帘的凤眸里一闪而过惊慌。她下意识地昂起了下巴,扭过头去,看都不看周斯年一眼。   “……让本宫来瞧瞧,这都生了什么?”   长公主的话是搓着后牙槽说出来,只叫闵氏陈氏脸沉了下来。   不敢往定国公跟前走,她缓缓走到闵氏的身边,视线若有似无地缠在襁褓上。在闵氏暗暗警惕之下,打量了几眼红彤彤皱巴巴一团的小博艺。嘴角讥诮地翘起来,恶意满满:“啧啧,可真瘦小啊,能养得活么?”   此话一出,别说闵氏陈氏黑脸,就是定国公周斯年,也瞬间冒出了火气。   “公主慎言!”   闵氏陈氏还未出口呛声,素来不关心后院的定国公突然开了口:“长公主嫁入我定国公府四年,无一子嗣出生,老夫不曾说过一字半句。如今我周家终于开枝散叶,还请公主积些口德!”   长公主袖子里的指甲一瞬间抠进了手心,抠得她生疼。   开枝散叶?一个泥腿子生的两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子,算哪门子的开枝散叶?!   但这话她不敢对一身凶煞之气的定国公说,憋红了脸,只将视线转到周斯年的身上。本以为周斯年会像曾经无数次维护她那般帮她,谁知周斯年根本不看她。那冷淡的脸色,仿佛曾经痴恋她的不是他这个人。   长公主心中的恨意,一瞬间涌了上来。   若不是人都在,她真恨不得冲上去将两个小东西摔死:“周斯年,你将那个玩意儿给弄回来,你们周家还真当成宝了啊?”   周斯年终于瞥了她一眼,可仍旧没理她的话。   反复争执这些没意思,尤其这些话,并没有任何意义。   周家一家子的反应更是冷淡。陈氏干脆亲自将闵氏怀里的小博艺抱过来,闵氏是看都不愿看到萧媛,抱着孩子就要离开。一家子这般不理不睬的模样,叫没得到回应的长公主瞬间涨红了脸。   她气得脚直跺,可有定国公直直地立在面前,她不敢硬碰硬。恨恨地丢下一句‘走着瞧’便转身出了偏厅。   定国公冷哼:“若她非要闹,老夫就舍了老脸陪她闹一场!”   ……   长公主确实去宫里闹了一场,不过昭阳皇后替她善了太多次后,早已烦不胜烦。听她老调重弹地说着这些,态度十分敷衍。   萧媛气急,出了未央宫,便就闹到了惠德帝的面前。   惠德帝连日来,早被萧濯折腾得积了一肚子火气。金铭十二队掌印没拿到手,反倒因着几次打压失了声望。叫朝臣们觉得,他为君者气量狭窄容不下兄弟。此时哪还有心思管她那点子鸡毛蒜皮?   不过念在一母同胞的份上,好声好气地劝了她:“不过是两个妾生子,能出什么事儿?你若是看不惯,别管就是!”   “看不惯别管?”   萧媛不依不饶,“皇兄!这臣妹不能不管,周斯年他此举根本就是在欺辱臣妹!他周家一家子那般对臣妹,藐视皇室!”   萧媛觉得这件事委实不算小,周斯年的庶长子出生了,这怎么能算小!   非吵着叫惠德帝拿办法,不达目的不罢休。   可惠德帝身为一个三宫六院的皇帝,只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周斯年那个人就是个死心眼,惠德帝比谁都清楚。心下一烦,便发了怒:“给朕滚回去!萧媛,别以为朕不知道,若非你自作孽,本没有这些事儿!事已至此,你搬起石头打了自己的脚,就怪不得别人!”   长公主被呵斥的脸色煞白,腿一软便跪在地上。惠德帝这话一说,她哪里还不明白。默默咬了牙,她心中暗恨,昭阳皇后竟然把她后院的这些小事儿都跟萧战说!   脸上顿时又青又白,想辩驳,对着萧战冷漠的脸却又梗得都说不出话。   萧战跟旁人不一样,自小就没让过萧媛半分。两人看似亲厚,但实则,萧媛心中很畏惧自己的这位亲兄长。她敢跟所有人撒泼,就是不敢对萧战撒气:“……是皇后跟皇兄说的?她竟然……”   昭阳皇后料到了萧媛会这般,早早跟萧战言明,萧媛怕是要怪罪她。果然萧媛兴师问罪的口气一出,当即就迎来萧战劈头盖脸一顿呵斥。   怪罪?她萧媛不过一个公主,谁给她的胆子怪罪当今皇后?不知所谓!   惠德帝看着萧媛不服气的模样,又想起昭阳皇后说这话担忧的脸。手中一直捧着的茶盏,啪一下就砸到萧媛脚下。   萧媛果真越来越放肆了!   当下便吩咐宫人将萧媛赶出去,禁了她半年不准入宫。   早已做好被惠德帝召见准备的周斯年听到这个结果,心情尤为的复杂。 第六十五章   早在萧媛怒气冲冲地冲去宫中,朝晖堂的禁闭便解禁了。随长公主一道回来的宫中太监自是没见到朝晖堂被人团团围住的模样。   方嬷嬷张嬷嬷等人不明所以听说长公主回来边急急跑来外门迎接。太监是惠德帝身边大太监的徒弟特来传惠德帝口谕的。   此人见到定国公一家子表现得尤为的客气。直说了好些恭喜世子爷喜得贵子的话半点没提起周家嫡子未生庶长子却早有的事儿。字字句句的,均是在表达圣上对周家的信任与厚爱。   送走传口谕的太监后定国公冷冷一哼。不管惠德帝是真情还是假意总算做了一件不恶心人的事儿。   长公主自觉大跌脸面进了府只觉得越发的憋屈。也不管方嬷嬷等人在她身后紧紧追赶黑着脸便快步奔回了朝晖堂。   没了人吵闹周家欢欢喜喜准备起两位小公子的洗三。   朝晖堂那些伺候的下人见自个儿主子沉静下来,哪儿还敢私自冒头?这几个月来的禁闭其他院的人逢高踩低叫朝晖堂里头伺候的下人吃了教训。本还摩拳擦掌想要闹一场的,具是湮灭了气焰。   日子一晃又是三日。   洗三宴当日,定国公府处处披红挂彩宾来客往更是热闹非常。   定国公府冷清了这些年好不容易热闹一把,不仅武官来贺,朝中早年与定国公府交好的文官也都携了礼前来捧场。国公府一时间门庭若市府中迎客的下人均一身相同的喜庆衣裳,端得好一派喜气洋洋。   萧衍当真携夏花一起过府。   定国公门前的大街上,明郡王府的马车与十五王爷前后脚到。因着来的人多,马车全挤在了一处了。萧濯的马车在最后,萧衍则是被堵在中间。一时走不了便只好安静地等,等前面马车先行。   夏花陪了萧衍共坐一辆车,从出门开始便没停下心中的激动。此时看着越来越近的国公府邸,她眼里的喜意是压都压不住!   纤细的手指揪着帕子,恨不得下了马车就直奔夏暁的住处。   萧衍瞥了眼她故作镇定的神色,突然过了唇笑:“花儿莫急,本王应了你,自是不会食言而肥。你那妹妹在府里呢,跑不了!”   夏花被挑破心思有些慌,红着脸便道了声是。   萧衍轻飘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转,并未说什么。等前头渐渐空出道儿来,起身掀了车帘便下了马车。   他下了车就站在车下,伸出手来接应里头的人。   达官贵人都听说了他纳美妾之传言,却也没亲眼见过。等亲眼看到马车内出来个桃面粉腮的绝色美人后,齐齐倒吸一口凉气。男人自是艳羡他的好艳福,女子们嫉妒的同时,满心鄙夷起萧衍色欲熏心。   此等交际场合,不携正经夫人偏带来个玩意儿,真是荒诞之极!   心中这般嗤骂,却没谁敢当着明郡王本人的面儿露出鄙夷之色。明郡王再怎么落魄,也是正儿八经的皇室中人,超品级的郡王。官员们看到他的身影便殷勤地上前,一一向萧衍行礼。   萧衍轻挑地笑了笑,摆摆手便携夏花进了国公府。   看不惯他这幅做派的正头夫人瞥着两人的背影,倒是可怜起据说身子不好的明郡王妃起来。就是这帮子腌臜的狐媚子善搅风搅雨,才总带坏了爷们!   夏花不知道旁人心中所想,进了内门便与萧衍分开。   明郡王自是要去男宾那边。不过现下宴会没开始,他随小厮直往周斯年的院子去。夏花因着周斯年打过招呼,她则是被人引着往明熙院去。   世子爷早安排了,但夏暁却没听说此事。等冷不丁看到夏花被绿蕊领着进屋之时,夏暁惊得差点从床上跳下来:“花儿!你怎么来了!”   夏花进门就被她唬得不轻,忙奔过来就压住她的手:“又闹什么!快躺好!”   丫鬟们看着进来个漂亮的不似真人的女子,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就又见自家主子乐得失态,这才巴巴望向现场唯一知晓内情的绿蕊。绿蕊没管她们,一看夏花迅速红了的眼眶,忙招手叫她们赶紧退出去。   都是有眼色的,当下便行了告退礼退出了屋子。   绿蕊看着床边一站一躺的两个人,贴心地将屋子的门给关上了。好叫姐妹两多说些体己的话。   “身子如何了?可还有哪儿不舒服?”夏花四下里打量了几圈,没看到孩子,“孩子呢?怎地两个都不在你这儿?”   夏暁自昨日起便没见过孩子,说起来她有些担心,闵氏她们会把孩子抱过去养。但当着夏花的面儿,她自不会说这些。   “今日洗三,被抱出去了。”   夏暁半靠在引枕上,拍了拍床边示意夏花坐过来,“别说我了,你把你的事儿交待清楚了,说罢,你到这儿来是怎么回事?”   被她这么一打岔,夏花忘了问孩子的事儿,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夏暁这几日整日整夜地躺在床上骨头都躺酥了,正好适合她长话长说。摆摆手,毫不在意道:“无事,我正闲的发慌,多长你也尽管说。”   夏花叹气,原以为外头的传言夏暁听了便猜出来,谁知竟没听过。   想了想,她言简意赅道:“我如今正是明郡王的妾室。王爷素来与世子交好,此次定国公府小公子洗三,我跟着他一起过来参宴。”   话音刚落,夏暁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紧紧盯住夏花的眼睛,嘴角绷着:“这便是你所说的‘打算’?”   当初夏花言之凿凿说自有打算,夏暁便有不好的预感。这下果然应验了,她看着此时沉稳许多的夏花,心里说不出的复杂:“你可知明郡王的名声不好?你可知这王府后院的水,绝非一般大户人家能比?你……”   别贪心不成,把命送了……当然,这话夏暁不会说。可未尽之意,夏花听懂了。   “自然知晓,否则。”夏花明白她的担忧,心中微暖,“我也不会挑中他。不过名声这事儿……不能人云亦云的。”   夏暁当然知道不能人云亦云,但夏花进得是王府,不是一般的人家。都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加尖要强拿捏人。那明郡王府后院明晃晃的一堆女人,夏花孤身一人在,哪里叫她能放心得下!   而且今日夏花能来,就很不合规矩。   夏暁虽许多事儿不经心,却并非不懂道理。这般正式去参宴,按道理不说是携正妃出行,至少也是上了玉牒的侧妃。她家花儿这般出身青楼的侍妾总是更低一等,如此行径,不可谓不招摇。   “为何你能随行?明郡王妃可一起来了?”   夏花被问得心下一颤,迎着夏暁清澈的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年她恶事儿见得多了,她再怎么良善也是会变的。夏花不愿自家姊妹知晓她的所作所为,更怕她会嫌恶她,含糊地想糊弄过去:“王妃病重,不便出行。”   夏花为夏暁取了一杯水,看着她笑得无奈,“说来也是巧了,王府除王妃一个正经主子之外,便只剩下些侍妾。这次能过来,也是因着我去求了王爷,他如今宠爱我,便轻易应了。”   夏暁闻言,沉默了下来。   “你说实话吧。”沉默许久,夏暁叹气道。她哪里不知夏花在撒谎,“虽然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花儿,我总是会偏向你的。”   夏花眼睫一抖,鼻头有些酸意。   夏花知道,她家幺妹看似什么都不上心,但旁人若真撒谎她总是一眼看穿。   半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王妃是我气病的。”   夏暁脸上一变,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儿!”   “王爷厌恶她。”夏花不再隐瞒,实话实说道,“王爷纳我为妾,原就是他刻意的打算。一则是为了树个靶子,帮他试探后院的魑魅魍魉;另一则,则是叫我对上明郡王妃。”   “为什么?”纳妾去与正妻对上?绕了一大圈,还弄臭了自己的名声就为了对付后院的女人?这明郡王脑子没病吧!   夏花知晓她定是不理解,于是换了种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如今的明郡王的世子,是王妃进门六个月生下来的。”   夏暁瞪大了眼:!!!   夏花点了点头,笑得有些讽刺:“圣上赐婚,拒绝便是抗旨不遵。”   圣上赐婚?赐婚还赐一个不清不楚的王妃?看着夏花嘲讽的眼神,夏暁惊了,皇帝做的这个事情未免太恶心了啊!   这般一说,夏暁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   “花儿,你可知晓多少?”   夏花从进王府便一直随侍在萧衍的身边,知道的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当今皇帝曾与定国公府有段恩怨,世子是站在王爷这边的,十五王爷也是。”   夏花的这几句话说出来,意思就完全变了。   夏暁心中一跳,眉头皱了起来。   事实上,周斯年这些日子日日与她相伴,夏暁也知道,周斯年私下跟明郡王走得十分近。既然这明郡王有异心,那周斯年呢?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夏暁早已跟周家绑在一起,如此,便不能再置身事外了。   “你莫着急。”夏花看她沉思,拍了拍她头顶,“暁儿,你与我不同。世子从来都是护着你的,你当不知道吧。”   这些事儿,总是要弄清楚的。但夏暁不会跟夏花说这些,只道,“也罢。花儿,自家姐妹我不会说好听的。你且记得,以色侍人不会长久,你既帮他做事,守好了自己本分,切记莫要迷失了……”   夏花笑了:“放心,你姐姐不是那等糊涂之人。” 第六十六章   吉时一到,收生姥姥为双胞胎洗三。   婴儿都变的快短短三天两小家伙便从红彤彤皱巴巴长开了许多看得出俊秀的眉目来。虽说不是正头夫人生的但看周家一家子的态度来祝吉的贵妇们嘴里像抹了蜜似得嘴里的吉祥话一出一出地冒。   闵氏陈氏从早到如今,都没合拢过嘴。   两个孩子特别乖不哭不闹的。洗三完了就被奶娘抱进内屋。饿了就哼哼两声吃饱了就吧唧两下嘴巴大部分时间在闭着眼睡。   萧衍避开了人群随周斯年过来看看他儿子。论起来明郡王比周斯年还大上三岁,除了一个不明不白的世子也算是颗粒无收。此时巴巴地盯着双胞胎看眼里的艳羡之色便藏不住。   手肘捣了捣周斯年,不免有些酸:“一次得了两个宝贝儿子你好福气啊……”   世子爷嘴角微微勾起,略有些得意:“那是自然。”   萧濯不清楚望子心切的老男人之间的机锋只觉得萧衍这般盯着小不点着实有些无聊:“十一哥你不是才纳了个喜欢的回去吗?要是嫉妒的话,叫那个妾帮你生不就是了!”用得着在这儿看人家的儿子!   萧衍想来也是,花儿生的那般貌美将来的孩子定比周斯年家的还好!   于是便摘下腰间的玉佩,塞给了小博艺。可玉佩就一个,想着不能厚此薄彼,顺手又拽下萧濯腰间的一块玉佩塞给小永宴。   十五王爷没话说,做人情做到拿别人东西,他十一哥想要孩子想疯了。   ……   定国公府两个庶公子的洗三办得这般盛大,于嫡庶规矩来说,是过了分寸的。   所以从宴客开始,自然少不了被些礼学之士恶语攻歼。京城最负盛名的礼学大师陈明,更是堂而皇之地斥责定国公府不顾伦常,毫无礼教道理,坏了嫡庶规矩。   如此带了一群重理学儒的酸腐读书人,更是将此事上升到定国公府枉顾皇恩,欺辱长公主之上。   事实上,知晓内的人家都清楚定国公府的状况。长公主四年不开怀反倒压制周家开枝散叶,等同于断人香火。如今这两个金孙得来有多不易,周家再高兴都不为过。可大多不知事之人不明事实,还是会被流言左右。   国公府镇守大康四代,素来于百姓心中声望很高。这般传言流出,不说中伤了周家声誉,却又多少会影响周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国公爷冷笑,这番动作,自然不是萧媛那个脑子能弄出来的。   惠德帝此人,委实小人!   周家自不会这般善罢甘休,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夏花陪夏暁说了会儿话,用了午膳,萧衍便派人来叫她回去了。   即便夏暁不说自己境况,夏花也是知晓她处境的。临走前,拍了拍夏暁的胳膊,她丢下一句铿锵有力的话,叫夏暁眉头深锁起来。夏花说:“你且等着,姐姐总会叫你堂堂正正起来……”   说罢,转身出了明熙院。   夏花这般,这明郡王的心思,夏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今儿从听来这些事,只能烂在肚子里,毕竟事关重大。定国公是个什么态度不清楚,但周斯年站了队,夏暁自然与周斯年共进退。她很烦躁,本来就想糊里糊涂活一辈子,现在成了奢望。   夜里,周斯年来明熙院,夏暁难得沉了脸。   世子爷以为她是闷坏了,这几日都被勒令躺床上不许下来,确实难熬。看着她难得气鼓鼓的模样,觉得很新奇。   夏暁想了想,摆手示意屋里人出去。   绿蕊如今很摸得准她的心思,这般表情,便是有体己话跟世子爷单独说。绿蕊自是乐见其成,当即领着四大丫头告退。   周斯年眼里沁出丁点儿笑意,好笑她的郑重其事,干脆抬腿走到床沿边坐下。   “说吧。”他好整以暇。   夏花都进得了明熙院,显然周斯年自然是清楚她们的姐妹关系。她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打开天窗说亮话:“爷,今日姐姐来过,跟我说了好些话。”   世子爷不知她是何意,抬了抬眼,静静等着她的后续。   “明郡王爷所图之事……你是真心在帮吗?”   此话一落,世子爷的脸色变了。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夏暁,眼神有些冷。   若是平常,夏暁或许会觉得怕会心虚。但如今与她性命攸关与两个孩子性命攸关,这件事马虎不得:“你不必怪我姐姐将这些告知于我,爷,我如今跟你的关系密不可分,有些事知晓总比不知晓好。”   安静的屋内,陷入可怕的死寂当中。   周斯年的眼厉如刀,压迫地盯着直勾勾与他对视的夏暁。却见平常万事不经心的夏暁也寸步不让,尤其的认真。   他惊奇于夏暁的胆气,但不可否认,他迁怒了夏花。   沉默半晌,他开口:“……你想说什么?”   夏暁不知道周斯年于明郡王何时开始共事的,但显然,此时说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如今跟周斯年开诚布公,不过想获得一个知情权。省得哪一日不明不白死了,却不知道缘由。   可张了张嘴,话又变了。   “没什么。”政治一事,夏暁认为自己大约是没本事掺合,“只想叫爷行事要多慎重,您如今,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显然没想到夏暁会说这些,周斯年眼眸动了动,没说话。   “花儿与我说这些时,人都被支出去了,爷不必忧心说漏。”周斯年不必开口,夏暁便知忧心什么,“至于我的嘴紧不紧,你大可放心。”   世子爷最清楚,夏暁的嘴跟蚌壳一般很难撬开。看着夏暁,他仿佛重新认识她。   没成想,这人竟然是个心里这般明白的!   “我不管爷与明郡王谋划什么,也不必知道爷具体在做那些事儿。”夏暁继续说得直白,“只是借此机会表个态,我无论如何都是站在爷着一边的。若是往后有不便与明郡王联系的,大可交予我与姐姐。”   夏暁笑了笑:“爷,今日这场洗三宴过后,怕京城大户人家都知晓我们姐妹两个没规矩了。日后,即便我更出格,也是说得过去。”   世子爷心头一跳,不同意:“你只要不给爷惹事便好,其他事,不必你操心。”   事实上,萧衍在纳夏花为妾之初,便提过让周斯年利用夏暁。但世子爷看惯了夏暁无忧无虑,并不愿意她接触这些,便直接拒接了。   夏暁这般全心全意信任他的模样,世子爷十分触动。于是更恼火夏花将这些事儿跟夏暁说,打破她的现状:“无事,你好好养身子,只要顾好自己就好。”   夏暁见周斯年坚持,张嘴想说什么,可看男人的神情好似并不愿意听。   于是便不跟他犟,想着哪日真的需要时再说。   这件事只是其一,其二是孩子的事。   “爷,夫人是不打算将孩子交予我教养吗?”   夏暁已有几日没见过孩子了,闵氏那日抱走后便再没有送回来。   夏暁不提,世子爷也正要说这件事。   闵氏一早便提出要将两个孩子抱过去养。这与私心无关,正是出于为两个孩子好而考虑的。毕竟长于祖母之手要远比长于小妇之手,对提升两个孩子的名声与身份要好得多。   不过世子爷顾及着夏暁的心情,一直没应下。   如今既然夏暁提起,那这件事便尽早做个决定。事实上,周斯年偏向于闵氏去教养孩子。不是说嫌弃夏暁学识低,而是若孩子养在夏暁身边的话,别人想伸手,可就轻易得多。   至少萧媛以正妻之名抱走,是合情合理的。   世子爷不觉得萧媛会抢孩子,但宫中会不会就不一定了。   将这些掰开了跟夏暁说了之后,原以为夏暁会哭闹的世子爷,正准备好好劝抚的,却得了一个沉默的点头。夏暁垂着眼帘,声音低沉:“我只有一个要求,随时想见孩子便见到。”   世子爷有些心疼,张开双臂将她抱进怀里,“爷应你。” 第六十七章   洗三宴后,夏父夏母来了定国公府一趟。   老两口受不了森严的高门规矩进了府十分局促。没跟夏暁说上几句话就抱了抱双胞胎将打好的一对儿小金锁给了两个孩子便要走。   夏暁依依不舍拉着两老说话。   “暁儿你跟世子爷好好的。”   夏老汉最知道幺女的德行看着最好说话,实则是几个子女中最傲的一个“事儿到了这个地步你也莫学那清高做派。听爹一句放低些姿态便放些只要自己过得好就行旁的什么都是虚的。”   夏暁散漫的笑意僵住:“爹你说什么?”   “你什么性子,我跟你娘不知道?”   夏老汉拍了拍女儿头发有些叹息:“你也莫记恨孩子不能养在身边。只要世子爷心里清楚孩子跟你就生疏不了。”   夏暁抿了抿唇,笑笑:“我知道的您放心。”   夏老汉打量了好一会儿闺女,心里忍不住苦涩。若不是他们家门槛太低他闺女哪至于这般委曲求全。不过见她衣食住行样样精细前前后后伺候的有十几个下人总算放了心。   夏老太坐在床沿上握着夏暁的手,还是觉得委屈。   “听你姐夫说,京城怕是要乱叫我跟你爹回乡。”抓着夏暁的手舍不得放,夏老太怜爱地梳着夏暁耳边嘟囔,“这京城乱什么?在皇上脚底下能怎么乱?唉,你们几个都在呢,我跟你爹怎么舍得走?”   夏老太是满心不愿意走的,可老头子做主要走,她只能跟着。   夏暁一愣:“姐夫叫你们回乡?”   夏老汉瞪了夏老太一眼,低低斥了句头发长见识短。转头看了惊讶的夏暁,想着他们此次过来就是为了告知她这件事。于是便学了夏青山的话,将情况完完整整地都跟夏暁交代了一下。   夏暁心中复杂,没想到大姐姐夫竟然事先洞察。也不知是不是早跟周斯年他们搭上线了:“那爹娘你们什么时候走?”   “明日就走。”   在国公府里雕栏画栋的太威严,夏家老两口才坐了一小会儿浑身不舒坦。看过了女儿外孙,两人连午膳也不想留,“你好好歇着吧,我跟你娘这就走了。往后好好跟着世子爷,别闹脾气。”   这一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到女儿,夏老汉忍不住红了眼眶。   夏老太更是忍不住,抚着夏暁的脸就哭。   古代的车马慢,且她的身份想出去也艰难。这么一想,夏暁也红了眼圈。夏老太怕她月子里流泪往后坏了眼睛,连忙擦擦脸不敢哭了。   夏暁被她这么一呵斥,忙抬了眼笑。   夏家两老送走之后,钟敏学就应了明郡王之约,效力于他手下。   明郡王尤为大方。不仅给了钟敏学安家之处,还大方地送了两个死士,说往后替他贴身护着夏家两老。钟敏学不免觉得怪异,他还未替明郡王做过什么功绩。明郡王这般慷慨,有些不太合理。   此等疑惑萦绕钟敏学心中许久,直至后来见到夏花之后,方才恍然大悟。   此时,暂且不提。   因着大夫特意交代,夏暁这个月子整整坐了四十天。其间除了能擦擦,不能洗澡不能洗头,在这渐渐热起来的五月,夏暁觉得,她已经馊了。   一出月子,她坐在澡桶中,恨不得将身上一层皮都搓掉!   扶桑(也就是闵氏给明熙院安排的丫鬟,)立在换洗室的屏风旁,一点点往桶中加热水。淡淡的水汽萦绕,观夏暁一身细嫩的皮子,扶桑不敢下狠手搓洗,便被夏暁指使着去浇洗头发。   夏暁的头发乌黑漂亮,抓在手上沉甸甸的。   扶桑一边小心翼翼地洗一边暗暗惊叹,人跟人真是不一样,夏主子不论哪处都漂亮的叫人移不开眼。   说起来,透过闵氏送来的这四个丫鬟的言行,确实看得出她对夏暁的喜爱。雏菊机灵、石榴稳重、鸢尾泼辣、扶桑细心。夏暁身子不便的这些日子,几人没一个往周斯年身边凑,十分省心。   夏暁倒不是非霸着周斯年,而是周斯年这个人很神奇,一点不像传统封建社会中妻妾成群的士大夫。这一年相处下来,他除了她不碰别人。如果可以,她确实不愿别人来分一杯羹。   独占欲是个人都有,夏暁也不能免俗。   这日世子爷忙完回来,已然是深夜了。   夏暁早上起得早,如今早早便歇息了,此时正裹着被子蜷缩在床榻上。   他推了门进来,屋里静悄悄的。男人先去后室换了衣裳,回来看到焕然一新的床榻以及床榻之上冒着清香的人儿,眼睛立即就绿了。   五月的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迷迷糊糊中夏暁感觉浑身被汗湿有些腻,便将身上的被子蹬了。还觉得热,手下随便扯了扯衣领透气。无意间露出了些颈侧的肌肤,盈盈的光照着,透出一股剔透可口来。   世子爷的眸色愈渐幽沉,黑黝黝的卷起了漩涡,好似要将人给吞噬进去。   平日里若他不过来,便一直是绿蕊在外间守夜。   如今见周斯年进来,外间的绿蕊麻溜地爬了起来,叫小丫鬟们送来热水便安静地退了下去。   世子爷沉沉凝视了夏暁一眼,勾着唇角去后室梳洗。   ……   夏暁是被火热的温度给热醒的。   火炉一样的温度紧紧贴在她身后,密不可分。昏暗中,一双紧实有力的铁臂环住了娇小人儿的腰肢,因着才生产完,腰间还有些肉。但饿了快一年的世子爷并不介意,只觉得抱着更柔软呢。   屋内的灯火此时全熄了,微凉的月光透过纱窗照进床榻,仿佛给帐中之人披上了白纱,更是洒出了一股蛊惑的味道。   夏暁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见平常清心寡欲的恍若升仙的男人,正用着一双欲念翻滚的眼睛看着她,赤裸而热烈。   她一惊,睁开了眼。   “醒了?”   男人的嗓音哑的不行,仿佛藏着滚烫的火。颀长的身躯紧紧压制着她,身体硬梆梆的。此时他动了,单手箍住腰肢,另一只手钳住了夏暁的下巴。如此更加亲密地契合,叫夏暁连动弹都困难。   夏暁是彻底清醒了。   因为,世子爷已经低下头含住了她的唇。清冽的气息密密地包裹着,呼吸交缠,毫不掩饰的急切。夏暁的嘴巴被吸得生疼,能不清醒吗!   “爷,你这个时候回来……”嘴被堵住,话说得模模糊糊的。   这毫无章法的亲吻,叫夏暁根本张不开嘴。她心中嫌弃,手抵着世子爷的肩,费力地推拒了起来。   对方模糊地哼了下,似乎很不满她此番举动。   修长的手臂环过来捉住了夏暁的手,动作是毫不掩饰的霸道。一声更清晰的轻哼出口,世子爷利落地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朦胧的月光下,夏暁看见,素来衣裳整洁得一丝不苟的世子爷,此时的衣裳全松散地挂在身上,露出半边坚实的胸膛。长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侧,沉甸甸地洒落下来,妖娆地铺满了床榻。   他不说话,逆着月光的脸,俊美如妖邪。   世子爷眯着一双眼,狭长的眸中波光潋滟,夏暁看得都愣了神。   如此,他心满意足地抬高了她的下巴,继续亲吻。自从那夜被吻扰乱心跳之后,世子爷对此项榻上小趣事便有了特殊的喜爱。   夏暁好气又好笑,再这样吸下去,她的嘴巴都要掉了!   于是伸出舌尖儿,试探着舔了下。   果然,急切的男人浑身一震,惊奇地停住了。   然而下一刻,他学着夏暁的动作张开了嘴,先是舔舐了下,等到夏暁陡然急促的呼吸回应后,眸子便邪气地眯了眼。夏暁哼了哼,舌尖幽幽地窜进他口中,游蛇一般放肆调戏着。   世子爷的呼吸彻底崩乱了……   他从来就不是个好欺辱的。很快反应过来,不仅擒住了胆敢闯进他领土的香软舌尖儿,更是举一反三,反过来凶狠地攻城掠地。修长手臂环过夏暁的脑后,捏着她下巴抬起来,卷着一起热烈的共舞……   推拒与争夺,难以言喻的畅快。   不知过了许久,终于吃够了,世子爷才好心放过了喘不过气来的夏暁。额头抵着她的颈侧,低低地笑出了声儿。这般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的低沉与撩人心扉。   他默默收紧了手臂,火热的呼吸全喷在夏暁的脸上、颈侧,喃喃道:“放肆的丫头……”   ……   夜越来越深,恰有一道云这种了空中那弯月,天全黑了下来。   除了或低或高的低吟声儿以及床榻晃动的吱呀声儿,夜色遮住了屋中的一切,也遮住了帐中交缠不休的两人。   ……   这夜,传了四回水。   连素来板正的林嬷嬷都忍不住老脸臊红,几个大丫鬟们更是羞得不敢看人。他们世子爷真是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次日,夏暁自然又是睡到日晒三竿。   按照闵氏先前说的,夏暁身体好了就去拜见主母的。但世子爷折腾到早上天麻麻亮方歇,夏暁就是有心去,也实在爬不起来。   朝晖堂的人来时,便被吸足了精气的世子爷给打发走了。 第六十八章   给长公主敬茶,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夏暁歇过了气便按规矩去朝晖堂拜见主母。明熙院的夏主子朝晖堂的下人如雷贯耳却没见过真人的。所以当夏暁领着绿蕊在主屋门前的廊下站着虽因怀孕而变得圆润但出众的样貌依旧惊了一众下人。   方嬷嬷气得咬牙这个夏氏果真是个以色侍人的狐媚子!   夏暁心里有些窘迫,大抵出于女人天性的自尊心。她现在这幅臃肿的模样旁人的眼光落到她身上总叫她觉得哪里别扭。   两人来了一直站在门外廊下。   进进出出的下人们偶尔瞥过来一眼大多只当看不见夏暁主仆这两个人。   已经巳时了日光渐渐刺眼起来。   不知站了多久,夏暁的腿脚微微有些发麻。主屋里里传出人走动的声音夏暁主仆更是清晰听见有人说话逗趣。但这朝晖堂就跟想不起夏暁绿蕊两个人在这儿站着似得没一个人传话,更没一个人叫夏暁进去。   两人就这么站着越来越烈的光照到廊下,夏暁的脸都红了起来。   产后身子才恢复腿脚依旧容易发酸。怕夏暁站久了受不住绿蕊忙拦住一个刚从屋内出来的样貌清秀的蓝衣丫鬟。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绿蕊陪着笑脸打听屋内的情况。   出来的人,正是红椽。   红椽根本没理会绿蕊,反倒稍稍抬了下巴挑着眼角倨傲地打量起夏暁。   夏暁的容色自是不必说,少见的好颜色。如今她才十七的年岁,皮相瞧着鲜嫩无比。就是眉眼含春的模样,一看便是被男人宠过了分。红椽眼里嫉恨一闪而逝,声线绷得很紧:“夏姨娘是吧?”   夏暁立即察觉她的不善,不过不善才正常。朝晖堂的丫鬟若对她和善,那才不合理。瞥了眼她一等丫鬟的裙子,她只淡淡笑了下。   红椽被她态度噎得心中一梗,半晌冷哼道:“殿下还在歇息,你且等着吧!”   说罢,理了理鬓角,扭着细腰越过夏暁绿蕊两人便出去了。   夏暁眯了眯眼,有些玩味。   这个丫鬟的态度,有些奇怪呢……   绿蕊气白了脸,冲着摇曳走远的背影冷冷啐了一口:“小人得志!”   ……   两人站了一个多时辰,夏暁的腿脚都失去了知觉。屋内方嬷嬷才姗姗来迟般掀了珠帘,微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都不看夏暁一眼,她叉了腰,张口先呵斥廊下张望的丫鬟:“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做事的?朝晖堂什么地儿,你们这些小蹄子叫人没规矩的堵了门口?若是碍了殿下的眼儿,仔细你们的皮!”   指桑骂槐,毫不留情。   夏暁眼沉了沉,开口道:“妾是明熙院的,嬷嬷有礼了。”   这般说了,方嬷嬷才弯了弯嘴角,“哦,瞧老奴这眼神儿差的,瞧着眼生还以为是哪个奴婢呢!原来是夏姨娘啊?”   绿蕊气红了眼,这烂舌头的老虔婆!   夏暁拍了拍她胳膊,淡淡地笑:“妾此次来,给长公主殿下敬茶。方才听见屋内有人说笑,不知殿下可醒了?”   夏暁的言行举止委实不周正,方嬷嬷一看便心生鄙夷。   这个夏氏,好不知规矩!   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也胆敢将背脊挺得直直的。两只不安分的眼儿看人时直勾勾的,半点不晓得避讳,廉耻。这般做派,哪里像受过礼仪嬷嬷的悉心地调教?再精细的衣裳也遮不住粗野散漫的气息。   方嬷嬷刀割似得目光在夏暁周身打量着,越看越觉得厌恶。   她好似听不见夏暁的话,白胖的脸上皮笑肉不笑:“也不知今儿个吹得什么风?夏姨娘这般金贵的人儿,竟也被吹来了朝晖堂?可当真是稀客啊!”   此话一出,绿蕊暗道不好,夏主子今日怕是要吃亏了!   夏暁心下也沉沉的,没接她的话。   见夏暁不接她话,方嬷嬷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不接话,她戏就没法子往下唱。于是转了头,她又挑起了夏暁方才问的话:“您这杯茶,叫殿下一等就是小半年,夏姨娘可真是威风……”   夏暁勾了勾嘴角,脸上的谦和之色全收敛了起来。   “嬷嬷这可就折煞妾了。”蓦地,她笑了下:“都是世子爷心善。”   方嬷嬷突然被堵了下,脸都绿了。   她眯了眯眼,肥胖的手指指了指院子的空地,阴阳怪气的,“世子爷心善,殿下也最是大度,自来不会与下人计较。夏姨娘您莫怪,实在是不巧,殿下昨儿睡得晚还未起,不若姨娘您去院子里等?”   夏家人将她送进牢里的仇,她如今还记着呢!今日不给这夏氏一个教训,方嬷嬷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院子那处一块遮荫的地儿都没有,与暴晒没分别。   绿蕊脸都变了,夏暁的垂下的眼帘里厉色一闪,火气也上来了。   这老婆子就是故意找茬!   夏暁对长公主或许心存愧疚,但对一个无理搅三分还妄图借主子的脸来欺辱她的老婆子就没什么好耐心了:“嬷嬷这是在替长公主惩戒妾?”   “啊?”方嬷嬷没反应过来。   “不是吗?”   方嬷嬷没成想夏暁行事是这般风格,说话一点不带拐弯的,当下噎住:“夏,夏姨娘说得什么?老奴哪儿敢惩戒您……”   “……若不然你叫妾去院子里暴晒?”   夏暁抚了抚白皙剔透的脸颊,好似懵懂的嘀咕,却叫院子的人都能听见:“长公主还未起呢,你就来指使妾去院子里暴晒,方嬷嬷才是很大的威风呢……”   方嬷嬷的脸当即涨成了猪肝色:“主屋的门这儿就这般大,您不能堵着门口。老奴这般,不过是叫夏姨娘您给挪个地儿!”   “哦。”夏暁点了点头,好似接受了她的解释,“那我站到那边去。”纤纤食指一指花廊便的葡萄架下,那处刚好摆着个长摇椅。   “那处是殿下最心爱的地儿!”   方嬷嬷没见过这般厚脸皮的女子,盯着夏暁的眼神变了又变,咬牙切齿的,“夏姨娘怕是不清楚,殿下虽然大度,却十分厌恶有人碰她的心爱之物。姨娘还是在这儿等着殿下传唤吧!”   “殿下何时会传唤妾?”   方嬷嬷气得不行,“老奴不知!”   “啊,这样啊。”夏暁好似有些困扰的模样。   拍了拍绿蕊的胳膊,她突然嘱咐道:“那妾就在这儿继续等,绿蕊啊,你回去跟爷说一声,叫他午膳不必等我一起了。”   绿蕊机灵着呢,当下就应了。   “主子您放心。”她看了眼脸色突变的方嬷嬷,脆生生的说道: “奴婢这就去回禀世子爷!”   说罢,娇小的身子泥鳅一般窜了出去。   等方嬷嬷反应过来,绿蕊的人都跑得没影儿了!   她气得差点心梗,刚要说些什么,就听珠帘被掀动哗啦啦地响。张嬷嬷缓缓走到她身边,瞥了眼脸色又青又白的方嬷嬷,转头望着容色逼人的夏暁面无表情道:“夏姨娘,殿下请您进去。”   夏暁心里一凛,顾不得胸口剧烈起伏的方嬷嬷,垂着眼帘便跟她进去。   屋内尤其的宽敞,说不清的名贵摆件布置得极其奢华。高高的主位上,一身火红宫装的长公主腰间束着玉带,掐的又细又婀娜。   夏暁粗粗瞥了一眼,凤眼、琼鼻、红唇,艳色逼人。   长公主耷拉着眼睑轻嗅茶香,骄矜又傲慢的女声淡淡响起:“你就是夏氏?”   夏暁低着头,回道:“是。”   长公主眉心一蹙,这是不悦的神情。   扑面而来的气势压下来,夏暁心里一咯噔。顿了顿,她牵起衣袖,半分没犹豫地跪了下去:“妾夏暁,见过长公主殿下。”   如此识时务,叫方嬷嬷刚要大声呵斥她‘大胆,跪下!’都找不到机会。   此时,主屋里所有人大气不敢喘,静得仿佛是一件空屋。清甜悦耳的嗓音在寂静中渐渐飘散,显得空灵又诱人。   长公主胳膊上激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脸立即阴沉了下来:“夏氏,抬起来头!” 第六十九章   长公主的话,随着夏暁抬起头应声而止。   从方才听到夏暁开口而骤生的不适瞬间变成了难以忽视的厌恶。她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艳色无边的容颜可是与下面跪着的略显丰腴的女子在一处却显得干瘪与艳俗来。   她果然厌恶这种以色侍人的女子从未有哪一刻会如此厌恶!   “你就是夏氏?”   长公主眼睑微阖轻抿了一口淡茶“方才是你在喧哗?真是没规矩!嚷嚷的本宫脑袋疼,来人……”语调又轻又慢透出了一股丝丝的凉气儿。   夏暁心里一咯噔有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见上首的长公主掀了掀眼皮子盯着夏暁与她完全相反的饱满身躯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   淡淡吐出了两个字:“掌嘴。”   夏暁猝不及防猛地瞪大了眼惊道:“殿下?”   老实说,夏暁早知道长公主行事粗暴来之前早就预料到了会吃亏。可没想到长公主会下手这么快连个喘息的功夫都不给。这幅摆明了就是要打她,理直气壮的遮掩懒得遮掩。   知道挣扎只会招来更大的怒火夏暁咽了口口水,硬忍着跪着没动。   不知从哪出迅速蹿出来两个粗壮的嬷嬷上前便反剪了夏暁的两个胳膊。   用力之狠夏暁的胳膊差点没被卸下来!   方嬷嬷就在夏暁身边站着快步过去,抬手就是一巴掌。夏暁的脸本就细嫩,方嬷嬷用了狠劲的一巴掌下去嘴里立即就有了血腥气。夏暁白皙的脸颊,是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夏暁咬碎了牙,才将一口血气咽下去。   想着牢房里馊饭与脏污,方嬷嬷却不觉得解气,手还在看不见的地儿还狠狠掐了夏暁几下。夏暁被掐得心头火气,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瞪着借机打人的方嬷嬷。   这老虔婆根本就有病!她跟她无冤无仇,哪里来的深仇大恨要这样下黑手?!   方嬷嬷迎着她的视线冷笑,有恃无恐。   她主子就在上首坐镇,况且这里是朝晖堂。方嬷嬷的肿眼泡里闪着解气的光,明晃晃的告诉夏暁,就是打你了怎么着?   等她抬手要扇第二巴掌之时,肥硕的身子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   月牙白的丝滑布料飘然出现在夏暁的眼前,清冽的冷香随之萦绕。世子爷瞥了眼反剪夏暁胳膊的两个婆子,两人一抖,放开夏暁跪倒在地。   周斯年被看到的画面刺激了,心中怒火倏地燃了起来。他的女人竟然被几个下人压在地上扇巴掌?若不是他来了,这些奴婢还要做什么?   简直放肆!!   “萧媛,你又在做甚!”世子爷冷声道。   他的声音淡如烟却极有威慑力,叫方才还热火朝天的室内瞬间陷入了死寂。   被他挡在身后的夏暁一愣,紧绷的心弦松了松。视线从飞出去的方嬷嬷身上收回来,极快抬了下眼又极快地将头低下去,眸色沉了下去。   她默默地跪着,没动。   方嬷嬷被世子爷那一脚踹的,肥硕的身子重重砸下去差点呕出一口血。此时她半趴在地上,白胖的脸颊上肥肉直颤,抖抖擞擞的半天没爬起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张嬷嬷瞥了眼过去,暗暗嗤笑她活该。   萧媛原本见到周斯年那一瞬涌起的欣喜,瞬间消失无踪。   “周斯年,你敢动我身边人?”这般护着夏暁,长公主莫名有些苦涩,她嘭地一声放下手中杯盏,太过用力,茶水震出杯子洒了出来,“怎么?本宫难不成还收拾不得你身边一个贱婢?”   尖利的嗓音控制不住地拔得更高,掩饰不住恶意。   不过此话一出口,长公主就后悔了。   这些日子,她有真心的反省。心知周斯年能重踏入朝晖堂,她该抓住机会好好说话,但长久以来的习惯下意识地又端起了架子。眼中懊恼一闪而过,她碍于颜面便死不改口:“周斯年你这般脸色,是觉得本宫不该么?”   夏暁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对上长公主,她总是心虚气短的。   周斯年没说话,下颚绷得紧紧的。   他如今一看到长公主的脸就觉得疲累,那种时间磋磨出来的,从心底涌起的疲累与厌烦。此时立在长公主眼前,浑身疏离,他仿佛将天性的冷淡都挥洒了出来。   长公主不傻,立即感受到他的不同,脸一下子就白了。   涂着鲜红豆蔻的指甲抠着扶手,指甲都青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世子爷瞥了眼上首盛气凌人的女子,连分辨都提不起劲。他转身,将还跪在地上的夏暁扶了起来。垂眸定睛一看,发现夏暁的脸颊肿得有半指节高,眼中厉色一闪,迅速覆上了一层薄冰。   他旁若无人般,看似问夏暁却叫屋中人都听见了:“谁动的手?”   刚才爬起来的方嬷嬷捂着胸口缩到了角落,后背的冷汗一瞬间冒了出来。   夏暁瞥了眼方嬷嬷,又看了眼心神都再周斯年身上的长公主,面上难看了起来。虽说古代她的身份是为常理,但,这般三方对峙的场面,她觉得膈应。   于是低下了头,没说话。   夏暁没说话,男人的心突然就软了。这丫头的性子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般被人欺负了也不会说,真叫人心疼!   抚了抚她的脑袋,他没继续问。   这番做派,长公主的心中仿佛被灌了冰水,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红唇张了张:“周斯年,你……”   世子爷却不看她,盯着夏暁脸上刺眼的巴掌印,幽沉的眸子里迅速染上几分怒意。他素来冷静自持,此时也忍不住火气:“夏氏犯了何错,你要这般折辱她?”   折辱?   长公主脸上又青又白,当即冷笑道:“好笑!她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得上本宫折辱?本宫若想要惩戒一个侍妾,还需要理由?周斯年,你当真好笑!”   周斯年没理会她,见夏暁的腿有些抖擞似乎站不稳,忍不住拧起了眉头问:“腿上也有伤?”   夏暁就是跪得太久,膝盖疼而已。   摇了摇头:“没。”   长公主见状气得不轻,跺了脚道:“周斯年,本宫在与你说话!”   周斯年越来越脱离她的控制,长公主心慌又无措,不知道怎么扼住这样的情况便口不择言道:“你再藐视本宫,本宫保准你悔不当初!你那两个宝贝庶子一个多月了对吧,信不信本宫叫他们长不大?”   她总是很轻易便抓住别人软内,粗暴又直接。   此话一落,不仅夏暁被她这句话吓得不轻,周斯年也沉了脸。   长公主却顾不得,见周斯年的视线终于又回到自己身上,便舒坦了。   她仿佛很得意,拍了拍周斯年的胳膊,微挑着眼角笑:“这天下都是萧家的,本宫总有法子的。记住,你们不叫本宫顺心,本宫就叫你们一辈子痛心!所以,都给本宫乖乖的,嗯?”   所言所行,完全的小人行径。   周斯年看着她,心中激荡的那股愤怒突然沉寂了下去。他是满心不愿承认萧媛是这样的人,最后一次警告她:“萧媛,适可而止吧。”   “你说什么?”   扫了眼神情淡淡的周斯年看不出什么端倪,长公主昂着下巴嗤笑,“适可而止?你的意思是本宫很过分?”   不想到四年的坚持到最后,连年少的美好记忆也变得面目全非,周斯年低下头,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虽然轻却一字一句道:“再做这些令人厌恶的事,我真的不会再容你了萧媛……”   长公主心里一咯噔,敏锐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但转头又觉得好笑,她需要他容?可笑之极,天下都姓箫,他周斯年哪来的脸面说这话!   见周斯年已经转过脸,长公主心中顿时憋气。   快步绕过来,她挡在了他面前毫不相让:“本宫才是吧!周斯年,你如此行径,是想宠妾灭妻么?信不信本宫到皇兄跟前说上一句,你这宝贝的狐媚子就只能一杯毒酒下黄泉?”   周斯年看着她,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念想突然索然无味了。   “罢了,随你。”   夏暁听了一耳朵的恩怨情仇,观两人的模样,脑补了一出虐恋情深。不过显然,周斯年才是那个无怨无悔的一方。如此,她有些尴尬,虽然被打了一巴掌掐了几下,长公主与周斯年毕竟是正经夫妻,这般倒显得她的存在卑鄙了起来。   悄悄抬头瞄了眼男人的脸色,这副嘴角紧抿的样子显然是生气了。   夏暁心一跳,低下了头。   周斯年,比想象中在乎她。   虽说这样想有些卑劣,不可否认,她如今的心情可耻地好了许多。   周斯年已经不想跟长公主说一句话,打横抱起腿脚发抖的夏暁,转身走出了朝晖堂。他身高腿长,很快便迈出了屋子。   淡淡嗓音从院外飘进来: “方才碰夏姨娘的几个奴婢,每人掌嘴二十。”   长公主眼睁睁见大步流星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手边的器具应声而碎。艳丽的脸孔都扭曲了,她尖叫:“周斯年!!”   等着!等着!她绝对要报复!决不食言!!   绿蕊一直在外头等,见世子爷抱着自家主子出来立即跟了上去。不敢靠太近,小跑着跟在三步外。就看到此时被抱在世子爷抱在怀里的自家主子神情有些奇怪,好似温柔又好似在盘算。   绿蕊蹙了蹙眉,有点不祥的预感。 第七十章   与长公主不欢而散后,周斯年连嫡妻的体面都不愿给她维护了。出了门便亲口定下夏暁往后不必去朝晖堂请安。   夏暁说不准自己什么感受但大体是高兴多一点。   夜里世子爷看她后背上好几处青紫脸拉了下来。   夏暁会对长公主心存愧疚却不会怜惜一个没事找她碴的老虔婆。他问了她张口就将方嬷嬷做的事全给抖了出来:“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逮着机会就背地里下死手地掐我!”   她不知道为什么世子爷却猜到一点。   世子爷眼里的冷光闪烁披了件衣裳下床沉着脸去柜子里取了一个小瓷瓶过来。夏暁是觉得就一点小印子擦不擦药都无所谓。不过扭头见世子爷那般专注的模样眨了眨眼随他去。   修长的手指捏着红色的小瓷瓶,白皙衬着红底儿活色生香。他垂着眼帘食指勾了一些药膏点在夏暁的身上,一点点帮她抹匀。   “往后给爷再机灵些。”这般说着,他想起夏暁晓得留下绿蕊去叫他也算是个机灵的了。这般还挨了打拦不住的怎么着也拦不住,“罢了,过几日爷把阿大阿二叫回来。”   夏暁趴在枕头上乖巧地点头,心里却不以为然,叫回来也没用!   不过那日朝晖堂闹了一场之后,又安静下来。   萧媛那个人是个什么性子,周斯年再熟悉不过。这般不声不响的一点不像她的作风,觉得奇怪,他倒是派人盯了朝晖堂一段日子。   不过盯了一个月,见朝晖堂是真的一点动静都没有,世子爷方才将信将疑地放了心。      日光荏苒,夏天的日头尤其长。   转眼过了五月,日头烈了起来。京城的夏季热得仿佛火烤,刺耳的蝉鸣整日萦绕耳边,日日扰人清梦。   懒散地赖着,又是一个月。   吃好睡好的双胞胎早就褪去了一身红皮子,变得又白又胖。   托孩子父母长得好的福,两小子自小就展露了过人的容貌。就跟粉团子捏出来似得,漂亮的不像话。   眼睛又黑又大,睫毛浓密像刷子似得又长又密。藕节般的粗短四肢总是欢乐地挥舞,就没见两小子哭过。不过性子还是差很多,老大性子像他爹,安静,黑亮的瞳仁看人专注的不得了,老二比老大活泼些,整日见人就笑。   双禧院的下人们,尤其是喜欢孩子的丫鬟,见了两小子都迈不动腿。   陈氏日日雷打不动地来看两小曾孙,嘴上连夸都是她金孙长得好,心中是认可了闵氏说的话。尤其更多像孩子娘的老二比老大更漂亮些,心中冷哼,那夏氏,也就这点拿得出手了。   自从养了两小的,闵氏更是把周斯年这个闹心的儿子,直接丢到了脑后。   双禧院日日欢声笑语的,闵氏是一头扎了进去。   不仅陈氏闵氏,连带着素来为人严谨的国公爷也爱得不行。日日下了朝,正事儿不做先去隔间抱两大胖孙子,被小家伙揪了胡子也舍不得撒手。   夏暁时不时去看孩子,总会弄些新奇的小玩意儿给两个孩子。   闵氏原就觉得她合眼缘,现如今因着孩子爱屋及乌就时常与夏暁说说话,发现这丫头逗趣又知分寸,免不了更喜欢夏暁了。那些小玩意儿,看着古怪却又意外的有趣,也就随了她。   两孩子能时常见到夏暁,母子天性,跟夏暁亲近得很。   就是陈氏有些不满,虽看在孩子的份上勉强接受了她,却见不得她与两个孩子太亲近。有时候来了撞见了,总要斥夏暁两句。   久了,夏暁左耳朵进又耳朵出,应付自如。   这份厚脸皮与沉稳,倒是叫闵氏刮目相看。有时候抱着更像夏暁些的小永宴忍不住叹气,若不是身份低了,真是比萧媛强了不知多少倍!   周斯年时常来看儿子,听过一两句母亲的嘀咕,低垂的眼帘下眸子幽沉。   ……   今年的秋闱,夏青山果然应了钟敏学的话,没参与。   这段日子,他跟在萧濯身边见识的多,心下的触动也越来越多。如今更是清晰地明白,诚如钟敏学所说的,他是差的太多。许多时候所思所想,行事见识,连萧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都不如很多。即便侥幸考中了进士,也做不好官。   夏青山明白了自己的短处,下了狠心地多看多学。   十五王府中有各类书籍应有尽有,萧濯当初因着好玩儿将夏青山弄来身边,如今觉着他心性不错,脑子还算可以。便看在萧衍的份上,将书房对夏青山开放了。   夏青山就不是个笨的,有人引导,他很快便成长起来。   待人处世生疏不要紧,他日日学着钟敏学,学着十五王爷身边的谋士,渐渐也有所感悟。学识单一不重要,他耐下性子将只读圣贤书扩展到兵法,诸子百家学说,传记,游记,杂说各类别都不排斥,海乃百川。   才几个月,就有了点样子。   萧濯看得啧啧惊奇,这夏青山没准是块璞玉。   有次去萧衍府中玩,他开玩笑似得要把夏青山送来萧衍的手下磨砺磨砺。萧衍手下均是能人,夏青山目前还不够资格,便直接拒了。   萧濯耸耸肩:“那算了,璞玉你都不要,真没眼光。”   说罢,晃悠着起身走了。   萧衍笑了笑,拿着这件事去了夏花的院子,故意说与她听。   “本王拒绝调教你哥哥,花儿生气么?”   歪在窗前的软榻上,他那双邪飞的眼睛里波光流转,手指勾着夏花的一缕长发放在鼻尖轻轻地嗅着,嗓音慵懒而低沉,“呐……有没有觉得本王无情?”   夏花眸光闪了闪,温顺道:“哥哥没能得王爷您的眼,是他没本事。”   “花儿当真这般想?”萧衍挑了挑眉,好似不太满意她的反应,“呐,花儿不诚实,本王的一腔好心都喂了狗呢。”   夏花眼角一跳,微微抬起眼帘,笑:“花儿多谢王爷爱护家兄。”   得了她这句话,萧衍才满意地将人搂到怀里。   夏青山没能去成明郡王府,萧濯也早腻歪了。夏青山虽说跟着萧濯,实际也没为他做过什么事儿。渐渐的,他也知道这十五王爷腻歪了他,想起了钟敏学叫他出去游学见识的事儿,干脆请辞。   能力所限,十五王爷的栽培之恩他记在心上,只求日后再报。   萧濯不留他,随他去了。   夏青山在书房外,给萧濯郑重磕了个头,只带了些手抄的书便出了府。   临走之前,想着两个未曾谋面的小外甥,便又去跟定国公府跟夏暁道别。夏暁看着渐渐显露出睿智之态的夏青山,只觉得欣慰不已。   她家哥哥,一点一点站起来了。   夏青山不会说太重的承诺,只抚了抚夏暁的头,说了句等他回来。   离京当日,正是秋试之时。   夏暁碍于身份,没能来送。夏花更是如此,来送行的,只有夏春跟欢欢两人。   夏青山拒绝了夏春的银两,面有羞愧之色:“大姐,弟弟已经二十有三了,总不能老问你们伸手,也该试着自己养活自己。”   夏春看他做足了吃苦的准备,想着自家相公的交代,便叹着气将银两收回去:“那你好好照顾自己,三年后,姐姐要你全须全尾的回来。”夏春不求他能有多大出息,只求他别一去不回。   夏青山红了眼,信誓旦旦:“暁儿花儿还等着我撑腰,父亲母亲还等着我光耀夏家门楣,弟弟这次,一定不叫你们失望!”   说罢,轻装简行,清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夏春一直看着他走远,眼泪扑簌簌地下来。只希望她家青山归来时,学识满载。   ……   一场秋雨过后,日头渐渐转寒了。秋试张榜当日,万人空巷。   徽州学子钟敏学,进士头一名。殿试一甲,状元。   官府报信的人锣鼓还未敲到钟敏学所住的街巷,夏春便放了摊子上活计,喜极而泣地跟着报喜之人一路,小跑着回了自己家。   那报喜的人一看俊美雅致的状元爷家中竟有这般貌美的娇妻,又看了眼她身后背着的仙童似得娃娃,暗暗可惜:这下,怕是有不少闺中姑娘要抹泪了!   双手拱着于夏春作揖,几人笑出了一脸的褶子,恭贺的话不要钱的往外倒。   夏春连忙从怀中摸出了几锭银子爽快地报信人一人塞了一两,喜得嘴都咧到了耳后根。   她们家,总算苦尽甘来了! 第七十一章   钟敏学因殿试优异被留京,被授予京兆伊签判一职。   官职虽不高但留任京城这算是得圣上看中了夏春是喜不自胜。不管钟敏学对此随意她是怎么也要办一场酒席乐呵乐呵的。   钟敏学不跟她犟左右她高兴就好。   钟敏学本就是孤家寡人一个除了夏春娘家人无旁的亲眷。如今夏父夏母归乡,夏青山离京京城只剩下夏花夏暁两个姨妹子。夏春象热闹便只好宴请了他走得近些的师友热闹一场。   知道娇妻日日念叨两个姐妹他更是亲跑了明郡王府、定国公府一趟说通了两个男人准夏花夏暁出门。   夏暁得知此事儿高兴坏了!   摆宴当日,破天荒起了个大早。世子爷还未起身她就已经梳妆好了。   到底是年轻恢复的快夏暁的身子变得比未开怀前更诱人。世子爷总见她的影子在眼前晃半眯着眼撑坐起来,墨发流水般洒落在枕头上。视线在她身上缠着他有些不放心。   京城的登徒子多,夏暁这模样这身段身边不带护卫不行。   于是嘱咐道:“带上侍剑酉时前回府。”   夏暁的心早已飞了出去哪儿还管带人不带人?喜滋滋地挑拣外出的衣服,她头也不回,胡乱嗯了一声。   世子爷不满意她态度敷衍下床掐着她的下巴将脸扭过来,咬了下去。   夏暁:“……”   ……   夏春钟敏学的新住处在南城,是一处三进的院子,离定国公府只有三条街的路程,算是很近了。周斯年派了马车给夏暁,侍剑驾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夏暁下车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   钟敏学的同窗们具是年轻男子,且带亲眷的少。她一出现在门口,格外现眼。不过钟敏学愿意相交的自是人品不错,惊鸿一瞥后,都知礼地避开了去。   夏春一见她来,连忙擦了手从后厨来迎。   上回夏暁生产,她刚巧有事儿没能去看望,心里便总惦记着。今日见了面,上下打量了夏暁好久,见她气色养得好,眼里便露出了些满意。   夏暁来,带了半车的贺礼。   绿蕊侍剑还在门外马车边,将物件儿一件件搬下来。这一摆出来,夏春心里顿时就一咯噔。她不是没眼力的人,这些东西,件件都值了大钱。夏暁这一股脑儿都送来,明摆着是搬了夫主家的东西。   夏春从没想从夏暁手上抠什么,只求她少惹事,过得好。   瞥了眼立在马车边的侍剑,见他身高马大面容冷硬不似寻常人,猜到了这怕是她幺妹男人身边办事儿的。今儿个不管这些东西是夏暁要来的,还是人家自愿给的,她都得把不贪求的态度表示做足了。   于是当着面儿,狠斥责了夏暁好一顿:“你搬来这些物件做什么?别搬了别搬了,自家姐姐姐夫还要你这点子东西?都带回去!”   夏暁晓得她好意,暖心又觉得好笑,摆了手示意绿蕊继续般:“不用管她,你们把东西搬到堂屋去。”   说罢,她笑嘻嘻地往夏春身后张望:“欢欢呢?我们小胖墩呢?”   “还在睡呢!”夏春见她不能领会自己的意思,气得不行,上前就拍了她两下暗暗给她摆脸子:“姐姐说的话,你是不听吗!”   夏春跳了两下便躲开了,不管夏春的眼色,抱着她的胳膊就随她进了院子。   “不要紧的,叫你们收着就收着。”   夏春无奈,暗暗拧了她一下叹气:“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怎么还这般孩子气。早饭可用了?跟我进屋一趟。”   说着,不由分说地拉着夏暁就往里屋去。   侍剑绿蕊对视一眼,默默地继续搬。   夏暁带来的,都是林嬷嬷帮着准备的。状元及第,自然都是钟敏学能用的。闵氏知道夏暁娘家姐夫这般大才,感慨的同时并不觉得意外。她早就觉得夏家人灵秀,临行前还特意添了几分贺礼。   绿蕊侍剑晓得金贵,搬得时候手脚都不敢太重。这般轻拿轻放,倒是走了好几趟都没搬完。   钟敏学今日也在,见状叫来几个学友过来帮忙。   几个学友也是识货之人,见件件都是好东西,其中有好些好墨好砚好纸,心下免不了艳羡:也不知那女子是什么人,竟然这般大方!   夏春一进屋,笑容就淡了。   她推着夏暁往窗边的炕上坐下,自个儿先将一旁睡得香甜的小欢欢抱去里间儿,转身回来便郑重地坐在了夏暁的对面。   这架势,定是要说教了。   都说长姐如母,夏父夏母不在身边,夏春自是替几个妹妹操着心。如今夏花那边人还未到,先来的夏暁便首当其冲。   夏春心里急,从上回听钟敏学说双胞胎被抱走了就一直拎着心。她不清楚大户人家的规矩,心里还存着点侥幸儿。今日见夏暁过来,果真两个孩子一个都没抱来,心就沉了下去。   这孩子就是女人的命,没了孩子就没立身的根本:“亲身骨血哪有不在母亲身边养大的?就算他家要好生教导,今儿你来娘家姐妹家吃酒也不能抱给我看看,这定国公府到底是个什么规矩?”   这事儿一两句解释不清,夏暁也不想谈:“大姐,好难得才能来你这儿看看,咱就别提扫兴的事儿了!”   “这不是扫兴就不放一边的!”   夏春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戳夏暁的额头,“孩子你要尽早要回来,想尽办法也得要回来。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你这两儿子都离了你身边,若往后不亲近,瞧你老了怎么办!”   妾是什么身份夏春就不提了,省得戳了她妹子的心,“我听你姐夫说,你男人跟他正妻不亲近?你这傻丫头也算傻人有傻福了,既然他身边清静,你可得抓紧了机会笼络好他,别使性子!”   夏暁被她念叨的耳朵疼:“我知道了知道了!大姐,我到现在一口水没喝呢,你也不给我倒杯水……”   夏春要被她气死,总算明了夏父说的她这妹子性子清高。可这时候要什么清高?把一辈子经营好就是大善!   没好气地给她倒了杯茶,就听见外头又有人唤。   夏春张望了眼,是夏花到了。   夏花出门,明郡王派了两个丫鬟贴身跟着。夏暁斜眼细细打量着两人,见她们脚落地都没声儿,便知晓这两人怕是跟阿大阿二一个出身。   她挑了挑眉,这明郡王对她家花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夏花好久没见到夏春了,怕是有四年之久。   一进屋就扑到了夏春怀里,秀气的眼睛鼻头眨眼间就红了。夏春听说她进青楼之时,此时是顾不得夏暁的,抓着夏花的手便上下看就扑簌簌地流眼泪。她家三妹真是遭了大罪!如今真是老天保佑!   夏暁趁机吁出一口气,总算有人救场了。   夏花夏春两人都是细腻的心性,说起话来便没完没了。没一会儿,又将话头引到了夏暁身上。夏春是愁的不行:“你说这可怎么办哟!偏这丫头片子自个儿不晓得心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夏花没帮着夏春一起劝,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再等等,就快了,再等等就好……”   装聋作哑的夏暁心中一动,猛地抬头看向夏花。   夏花的眸色越发深沉,嘴角的笑容里似乎藏了些恨意。见夏暁看着她眼里有询问的意思,她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缓缓地点了头。   京城的这天,要变了啊……   ……   因着是在家中宴客,菜品都是夏春与叫来的短工一起准备。   夏春陪两个妹妹说了会儿话,眨眼就过了半个时辰。如今瞧着快到点儿了,便起身急急忙忙去了后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的,夏花夏暁跟着她过来,本来也要帮忙的,却都被夏春赶了出来。   两人站在门口,哭笑不得。   倒是仓促打了个照面的几个短工被两姐妹惊着了,愣了愣神便交头接耳了起来:这状元夫人娘家一家子姐妹,怕都是天上的仙人变的吧!   婆子们在一起本就爱碎嘴,这难得的惊奇人儿,自然越说越起劲儿。   倒是最里头灶台一个烧火的婆子盯着两人,神色有些异常。   掌勺的人见她不说话,笑着问她老眼昏花的,在看什么呢?婆子的脸上阴沉一闪而逝,抬眼的瞬间变了脸:“就是觉得太好看,看呆了。哎?也不知道两个姑娘,哪个是姐姐哪个是妹妹?”   夏春在靠近门口这边切菜没听见,掌勺的婆子也好奇起来。   一边往热锅里浇油一边朗声冲夏春笑问:“夫人您两个妹子瞧着差不多大呢,是不是双生姐妹啊?哎哟,这好看的哟,叫老婆子我都忍不住心喜,夫人您娘家两老可真福气!”   她嗓门高说话也喜气,说话听着就叫人高兴。   “福气什么啊,还是闹腾哟!”   心里高兴嘴上偏要嫌,夏春指了指抿嘴笑的夏花,又指了指懒散站着的夏暁:“左边穿红裙子的那个是我家大妹妹,生得弱气些还好,绿衣裳爱笑的那个是我家幺妹,性子可皮实着呢!”   自家姐妹这般说,掌勺的婆子自然不会顺着她话。   大嗓门笑道:“这还不是福气?我看夫人你家的两个妹妹都不是一般人,怕是跟夫人您一样,是有大运道的!”   夏春心里跟吃了蜜似得,当即笑眯了眼。   烧火的婆子心下有了计较,附和地笑了起来:“说的是呢……” 第七十二章   离开宴还有一会儿,欢欢小家伙醒了。   欢欢已经两岁多三头身圆滚滚的小糯米团子似得嘴巴像蜜糖一样甜。见到夏暁还认得她抱着她的脖子就撒娇。   夏花今日才第一回 见到喜欢得不行。不过小胖团子被钟敏学严厉教导过如今不太向不熟的人要抱抱。   赖在夏暁怀里奶声奶气地说要嘘嘘。   夏花看得眼馋,试了几次小欢欢不要她抱只好作罢。   夏春素来爱洁怕屋子里有味儿白日里从不搁置恭桶。若是要更衣便只能去后院儿的茅房。夏暁认得路便抱着小家伙去了。   绿蕊见小家伙胖墩墩的有些重量便说帮夏暁抱一下。这院子也不大,一盏茶的功夫就到了哪儿用得着换人。夏暁刚要说不用欢欢认得绿蕊,拧着小眉头犹豫了会儿便冲绿蕊伸出了短胳膊。   茅厕就在跟前走几步路就是。   “姑娘,您给孩子把过尿么?”夏暁生了一副不事生产的模样绿蕊很怀疑“您别一个不小心把欢欢小少爷给弄掉茅坑里了。”   这个……   “好吧那你小心点儿。”掂量了几下小胖子的重量,夏暁被她说得心虚于是便松了手,“我在外头等你,你快点儿。”   谁知小家伙还要办事儿,绿蕊嚷嚷着没厕纸了,夏暁无奈只好回去给他拿。   走到半道儿,夏暁敏锐地察觉到有人跟着她。一转身,就见一个灰扑扑的老婆子手里操着一根婴儿胳膊粗的棍子,一闷棍敲在了她头上。   夏暁当下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老婆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又踹了好几脚昏迷不醒的夏暁,直骂她狐媚子。一双浑浊的小眼睛里,恶意的光芒闪烁不停。   正是那个在后厨烧火的婆子。   前院如今都是人,婆子怕被人撞见,拿了个大麻袋就将夏暁装进去,拖着就往后门走。   绿蕊等了许久不见夏暁过来,觉得奇怪。   干脆撕了裙摆,替小家伙收拾干净。   她走得飞快,一路走回前院也没碰到夏暁,心一下子绷紧了。不是她多心,夏春姑娘家中就这么大,怎么也不可能不见人影啊。   夏花察觉到她脸色不对,往她身后张望下,问她:“你主子呢?刚才不是跟你一道出去的?”   “夏花姑娘有没有见到我家主子回来过?”   将小欢欢放到地上,绿蕊言简意赅地将事情交代了一下,问她,“也不知这院子里有没有其他路,就怕是走岔了……”   夏花脸色立即变了:“先等等,我去后厨看看!”   夏春见她过来还有些惊讶,扭头问她怎么又过来了?   夏花视线快速在里头转了一圈,没看到夏暁的身影,心里涌起了些不好的预感。冲夏春笑了笑说没事,她转身走了。着实不想草木皆兵,但在摘星楼王府后院磨砺的了一年,夏花下意识将事情往最坏的情况考虑。   后院到前院也就这一条路,夏暁没回来只能是出了事儿。   绿蕊的嘴唇渐渐白了,她急道:“方才主子还在外头站着,转眼就不见人了。前后不超过一炷香,夏花姑娘,若是真有歹人怕是还没得手呢,您尽快使人找找!”   今日男宾多,就怕有心思不纯之人见色起意!   “先别慌!”   夏花觉得也许没那么凑巧,也许是有事绊住了。今日好歹是姐夫金榜题名的宴会,不想仅凭臆测便坏了姐姐难得的喜气,只能自己先闷声找。好在这院落的屋子不多,脚程快的一盏茶就能找遍。   她身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飞身便上了屋顶……   侍剑从搬完东西,就在院子的边缘游荡。   碍于男女有别不能贴身跟着夏暁,他便找了个能大致清院子各处的围墙蹲着。才晃了个神,恰巧瞥见一个拖着麻袋的婆子形迹可疑,拧了拧眉便起了疑心。   侍剑武艺高,身轻如燕,走在围墙上如履平地。   那婆子的麻袋好似很重,拖了半天才将将拖到后门。   凭侍剑的经验,里头是个人。他悄无声息地跟着,就见后门还放着一辆板车。那婆子将麻袋往上面一掷,笑眯眯地嘀咕了句:“虽然破了身子,但这副皮相,还是能卖个好价钱。”   外头的女眷统共没几个,婆子这般说辞,除了他家夏主子,就是明郡王爷宝贝的那位了。侍剑当即心中一凛,上去一手刀劈昏了她。   拆了看,发现是昏迷不醒的夏暁,魂差点吓飞了!   这人贩子竟然偷到了他主子头上?侍剑又惊又骇,没忍住怒气,一脚上去将那婆子踹到了墙上,半昏半醒地呕出了一大口血。他控制着力道没将人踹死,但听那清晰的咔嚓声,那婆子的肋骨怕是被踹碎了。   小心地将夏暁抱出来,见她额头血淋淋的吓人,肿得老高。脸颊手背脖子因为拖拽,蹭的皮肉翻了起来,怒意就跟烧了火似得沸腾了。   这人好大的狗胆!!   怕这婆子跑了,他扯了根绳子将婆子手脚帮助,拎着她便扔进了后门。侍剑不敢再耽误,连忙将夏暁抱进了院子。   夏花的人将将赶到,那婆子都被侍剑折腾得有出气没进气了。   她的丫鬟瞥了眼侍剑,顺势从他怀里接过夏暁,抱着便飞身找了间屋子进去。   夏暁此时额头血肉模糊,还慢慢地往外渗血。夏花看了心疼得直掉眼泪。跟着进来便急忙查看夏暁身上可有其他伤,衣服一掀开,胳膊肘、背上、腰上又青又紫还破皮流血,伤痕累累。   她是根本不信侍剑的人贩子说辞的。   什么人贩子这般行事?偷女子还能偷到人家里来?定又是周斯年那宝贝嫡妻弄出来的事儿!夏花浑身控制不住地抖,等着吧,什么事成之后放萧媛一条生路?呵,她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绿蕊!”   “去把你们家主子的东西收一收,尽快送她回府。”夏花憋半天才将恨意压下去,今日这账,还有她查到的那些事儿,她是一一刻在心上了,“一会儿我会跟大姐说的,你们快送她去看大夫!”   夏春还在忙,听说人就这么走了,有些不甘心。她还准备忙完了再好好教育那不开窍的丫头一顿呢:“她到底什么急事哦?连姐夫的喜酒都不吃……”   夏花眼底藏着风雨欲来黑,嗓音却软糯:“我不是还在呢,大姐你莫要偏心!”   夏春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脸颊肉,直骂她小心眼儿。   这事儿虽没惊动夏春,到底被钟敏学知道了。   钟敏学这人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护短的少见。他笑了笑没说什么,心中却是将这个事儿记下了。   夏暁在半道儿醒了一次,不过被一闷棍正中脑袋,她现如今还昏昏沉沉的意识不清。捂着胸口呕了半天,想吐吐不出来。   绿蕊连忙倒了杯茶喂她,夏暁摆摆手,歪在软榻上又昏了过去。   外面赶车的侍剑脸色阴沉,掳人的那个牙婆,他方才便审问了。长公主做事儿从来潦草,仅凭那婆子只言片语的,他也差不多拼凑出了整件事。可一旦确定跟朝晖堂的脱不了干系,侍剑倒是为难起来。   世子爷与长公主十多年的情分,夏主子遭的这罪,怕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   马车中的夏暁也在同样这样想,事儿很简单,不用太动脑子就能猜到是谁。但夏暁已然不抱希望,毕竟上回周斯年亲眼看到长公主欺压她,也只是说了一句重话,处置了几个动手的下人。   人在大脑昏沉之下,想法不免会偏激。   夏暁甚至觉得,今日若是被长公主得手,她真的被卖到窑子里或者被卖去了山疙瘩里也只能自认倒霉。周斯年生气归生气,怕也只是去朝晖堂训斥那位长公主几句,然后便会罢了。   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没意思,这般憋屈地窝在深宅大院真没意思。   夏家如今一个个都好起来,哥哥远游,姐夫高中,夏父夏母归乡有人照顾。花儿也不在青楼了,两个孩子周家一家子当宝贝,她自己,好像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夏暁想着,她两辈子都潇洒自如,没必要来了古代反而勾勾缠缠。   “侍剑,绿蕊……”   听到夏暁突然醒了,绿蕊一惊,赶紧过来扶她。   夏暁半靠在车厢上眼帘垂得低低的,她声音很淡:“今儿这事儿,不必跟爷说了。”   侍剑愣住,绿蕊也不解:“为何?!主子,这后头定有人指使啊,咱不该叫世子爷查清楚,好好算一笔账吗!”   ‘算账’两个字一出,侍剑的脸瞬间僵硬。   不过他在外面,绿蕊也看不到他神色,有些生气道:“况且主子您这个样子回去,世子爷那边也说不过去啊!”   面上的笑意全收敛住的夏暁,竟是比冷漠更甚的漠然。   她闭上眼,叫绿蕊不甘心也不敢违逆:“就说是出了意外,摔着了。”   绿蕊不敢再犟,低下头:“是。”   夏暁心想,若是周斯年真就这么认了,那后面的路她得好好想想。 第七十三章   好在伤口虽看着严重,却并未真伤到脑子。大夫开了几贴药叫她好好卧床休息。夏暁收拾好了伤口便沉沉睡过去。   周斯年看到她之时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绿蕊侍剑被夏暁嘱咐过直说是出行路上遇到意外。但两人的神色明眼人一看伤便知其中有猫腻。世子爷冷冷地瞥了眼两人他想知道的隐瞒也没用:“护主不力,绿蕊杖责二十侍剑自己去暗房领罚。”   当日下午他就知道了前因后果。   素来不爱发怒的世子爷没忍住怒气与失望砸了书桌上用顺手的砚台。   关在书房冷静了一下午直至天擦黑才起身去的明熙院。夏暁素来善于捕捉情绪,周斯年这个样子等于告诉她他知道了一切。然而没有兴师问罪朝晖堂风平浪静,他似乎认了侍剑绿蕊的说辞。   不可否认夏暁十分失望,甚至有些心寒。   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人会忍着是没踩在她的底线上。果真夏父看的透她确实是个清高的人。一旦觉得伤及自尊就不愿奉陪了。不过既然要溜,临走之前不坑一把报复她绝对咽不下这口气的。   夏暁面朝里蜷缩在床上,眼眸渐渐深沉。   周斯年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看着她打量着她头上缠着的绷带,以及手肘膝盖蹭出来的青紫,眼里闪过心疼之色。知道她醒了,夏暁这般冷淡的态度还是第一次。   世子爷心中稍有些不适,但情有可原。   然而夏暁的冷漠持续了三天,世子爷的脸拉了下来。   “爷,我可以去白马寺上香么?”   正当他要忍不住,夏暁终于开了三天来第一次口,“我想我可能走了背运,去祈福去去晦气也好。”   “出去可以。”夏暁不信佛周斯年是知道的,提出这般要求,他只当她心里难受想散散心:“但白马寺太远了,西郊别院那边的景致不错。若是觉得府里闷了,你可以过去小住几日。”   “去别院与在府中没甚区别。”   夏暁坚持,“就去白马寺。而且,我想带两个孩子一起。”   “不行!”   周斯年下意识皱了眉,转念意识到出口的话太冷硬,旋即缓和道:“你带孩子出行不方便,两个孩子还太小,照顾不过来。”   夏暁冷下了脸,态度强硬:“我想抱我的孩子。”   世子爷没想到她会顶撞,喉头一梗:“你……莫要胡闹!”   近期萧衍跟惠德帝的争斗越来越露骨,周斯年不知惠德帝看出猫腻没有,实在怕两个孩子离了府邸会出事儿。   “他们从出生开始就不在我身边!”   夏暁盯着他的眼睛声音不自觉拔高,难得展露她的委屈,“我只是想跟他们亲近亲近,你连这点要求都不能答应?”   夏暁从没向他要求过什么,难得一次。   周斯年冷着脸没说话,夏暁也怒了:“爷若不放心,尽可以多派些人跟着。”   世子爷见她这次是铁了心,盯了她许久,心软了:“容爷考虑考虑。”   ……   次日夜里世子爷回来时,他答应了。   不过言明,要夏暁等到十日后。夏暁不清楚这十日他要做什么,但这样刚好,她也需要时间做些安排,一口答应。   世子爷见她真心笑了,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出去之后别离了护卫的视线,这次在弄的伤痕累累,爷往后再不准你出府。”   夏暁要去上香这事儿,只要有心,朝晖堂自然不会不知道。   虽说打交道机会不多,也够夏暁看透她的性子跟行事套路。此次没能得手,她绝对还要再动手一次。夏暁想着,与其守株待兔日日防备着,不如自己主动引诱,至少能把握住先机。   诚如夏暁所想,长公主确实不甘心。   不过上次她还留了一线,没打算要夏暁的命,然而等她发觉周斯年竟然在夏暁安排了暗卫,大受刺激,这下子非要夏暁命不可!   十日眨眼就过去了,夏暁一大早出行。   出了门才发现阵仗十分大,跟她预想的差了千八百里。夏暁看着高坐马车上的两尊大佛,没想到周斯年竟然说动了陈氏闵氏一起,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闵氏知晓陈氏不喜夏暁,掀了车窗帘子笑眯眯地冲她招手:“你也莫管那些规矩,上来与我一起吧。不是说要抱抱孩子?永宴在老夫人那车抱不着,你便来上来抱抱博艺吧。一路都叫你抱着!”   夏暁虽然得她青眼,却不敢太放肆,依言爬上了马车。   闵氏说话算话,夏暁刚坐稳,便将小博艺递到了她怀里。   小家伙大眼睛看着一动不动的看着夏暁,乖巧的不得了。快五个月,养得胖墩墩白嫩嫩的,抱着都沉手。不过当母亲的,没得嫌弃自个儿孩子重的,即便夏暁不是个母爱泛滥的性格,也忍不住心口发热。   闵氏看着两人,有些发笑:“你这丫头也不知怎么长的,自个儿孩子抱在怀里,竟像大孩子抱小孩子。脸盘子生得也太嫩了!”   夏暁有些尴尬,平时去看孩子很少抱,她确实不太会抱孩子。   闵氏指点了她怎么抱,夏暁这才晓得抱孩子有这么多讲究。   不过小家伙喜欢夏暁,随她折腾也不哭,黑黝黝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娘。夏暁这才发现,这小家伙越长越像他爹了:“咦?”   “怎么?”闵氏就着夏暁的胳膊给孩子喂了一盏蜜水。   “没,就是觉得小家伙越长越像爷……”   闵氏也这么觉得:“博艺跟斯年确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偏俊。倒是永宴像你,生的漂亮!”   说起来,闵氏觉得好笑:“老太太性子也怪,喜爱永宴爱得跟什么似得,偏偏就犟着性子不待见你!”   夏暁无奈,大底是觉得她肚里没墨水,辱没了周斯年。   “夫人……”   憋了许久,夏暁还是忍不住问,“夫人老夫人怎么会去上香?”   闵氏眸子一闪,笑了笑:“在府中呆久了,出来散散心。”   夏暁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样,掀了车窗帘子往外看,发现果然跟着车子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浑身散发的气息跟侍剑侍墨很像,落脚的脚步声轻到听不见,全是高手。   这还怎么溜?   夏暁突然无言以对,她原还打算溜走之前坑人一把,现在别说坑人了,溜走都只能看运气。   马车刚入山,天色便变了。   闵氏看了看天色,暗暗嘀咕了千万别下雨。然而天不从人愿,几人上山之后便开始下雨。   接连四天下暴雨,寸步难行,将一行人全困在山上。夏暁被困在庙里,日日被人跟前跟后,原就打算放弃了。谁知第五天夜里,雏菊急吼吼地推醒了她,说是夫人老夫人都在等,几人要连夜冒着大雨遁走。   夏暁心里一咯噔,瞬间睡意全无。   京城那边,怕是明郡王动手了。   既然要离开,趁乱离开更好。夏暁脑子里飞快地转着,翻身下床,飞快地换上缝了银票的亵衣,又套上了罩衣,边走边问雏菊:“两个小公子呢?”   雏菊慌得神思不属,一边帮夏暁换靴子,一边倒豆子似得话都倒了出来:“合在一起走不安全,大公子二公子夫人老夫人都分开走。主子您跟着奴婢走,爷给您安排了另一条路。”   “知道其他人走那条路么?”   雏菊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愧疚,抬眸又坦然:“各个主子的路只有亲近的人知晓,奴婢也不清楚其他主子的。夏主子你快些,时辰很紧!”   “老夫人夫人两个小公子人都走了?”   夏暁不死心,“若是没走,抄近道过去看看!”   雏菊很为难,没想到这个时候了她还这么坚持,憋不住说了句:“奴婢知道两个公子的路,可主子,外头等人在等着呢,您现在也分身乏术啊!”   夏暁立即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前头才说不知道,这见带不走她就说知道两个孩子的路。不过外面走动的声音不似作假,夏暁脑中飞快地盘算,当机立断道:“大公子走的哪儿条路?你带我过去他的身边!”   “主子!”   雏菊急得就差伸手拽她,“耽搁不得啊,越早走越好!”   夏暁听着外面越来越乱的声音也着急,确实耽搁不了,厉声呵斥:“既然知道,那你动作快点不就行了!”   雏菊顿时脸上一白。   她不是绿蕊,对夏暁的敬畏很深:“……那您快些,走这边。”   可,她哪里知道小公子的路线?   雏菊无法,只能硬撑着带夏暁绕圈子走。   夜深了,雨势不见减弱,掩盖了一切声响也模糊了视线。夏暁对白马寺也不熟悉,跟着她越走越偏僻,直到走到白马寺的后山,她才雏菊什么意图。   只见雏菊的脸上煞白,转过头声音模糊到听不见。她说:“夏主子,还请您莫怪奴婢,奴婢也是身不由己的……”   “长公主?”夏暁挑眉。   雏菊没说话,点了点头。   夏暁一点不意外,坦荡地表示了然。   她原以为,这次长公主顶多出重金雇个人杀她什么的,没成想竟难得动了些脑子,将手伸向她身边人。伸着脖子往下看了看,黑洞洞的。但也模糊地知道坡度十分陡,摔下去非死即残。   “你觉得你能弄得过我?”   雏菊平日贴身伺候夏暁,自是知晓她力气非寻常女子能及。闻言,俏脸白了,满脸苦涩地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主子,奴婢真不想背叛您。但长公主她,她拿捏了奴婢一家老小的命……”   夏暁:“……”   四周除了雨声再听不见其他,连说话喊才能听见。   夏暁其实知道自己身边有暗卫,人没进过她屋便猜到是男人。夏暁叹气,这下真的不怪她心黑,原以为今日坑不了萧媛而准备放人一码的,没想长公主是铁了心要她死,那就怪不得她了。   雏菊已然等不了,拔开匕首便刺向夏暁。   夏暁龇牙一笑,说起来可能有点俗气,但她上辈子真的学过柔道。所以,迅速扯过雏菊的胳膊扭过去,反在她肚子上划了一下。   鲜血,瞬间喷了出来。   夏暁死死捉着她手,将雏菊当垫子滚了下去…… 第七十四章   有雏菊垫着,夏暁摔下来只四肢蹭破了点皮儿雏菊倒是昏迷不醒了。   雏菊的伤口并不致命但若在这大雨下淋上一整晚那不死也差不离。夏暁怕她死了,费了老大劲儿,将人拖到山坡下一个凹洞里。   雨还在下落在草地上沙沙作响。   天地间仿佛拉起了一道厚实的帘幕,落地溅起了一层雾气朦胧地遮盖了万物。夏暁不停地摸脸上的雨水,根本看不清人影。方才与雏菊扭打罩衫上沾了大片的血迹。夏暁只能脱了,丢在雏菊身侧。   不确定是否有人跟着,她猫着身子在陡坡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走。   “夏四姑娘。”走了没多久,渐渐靠近的低沉女声模糊地响起了两道黑影迅速闪至夏暁跟前“您没事吗?可有受伤?”   定睛一看是夏花派来帮她的暗卫。自上次递信到明郡王府后夏花便将明郡王指给她的暗卫给了夏暁。一个叫紫衣一个叫紫杉来无影去无踪。夏暁上山之后,两人便一直等在山下,伺机而动。   “没事。”   噗地一声吐掉雨水,夏暁心急如焚。她没料到京城会乱起来,如今她反倒担忧起夏花的处境来“京城情况如何?花儿安全么?”   “主子身边有人保护,夏四姑娘放心。”   明郡王如今十分爱宠夏侍妾,早在行动之前便将她送走了。   两人有一说一,夏暁点点头,顿时放了心。   紫衣见夏暁浑身湿透,行走艰难,顺势给她盖上了蓑衣,蹲下身背起夏暁便飞奔了起来:“山南边还有人等着,咱们快些走!”   两人脚程非常快,泥泞山路也如履平地,眨眼间就到了山脚。   被从头盖上了蓑衣,隔绝了雨声,说话声音反倒清晰起来:“你们一直在山脚徘徊,可有见过旁人下山?”   夏暁蹙了蹙眉头,觉得有些奇怪。她原以为,周斯年安排的暗卫就算隔得远也能很快追下来,然而她们如今都走到山脚也不见有人追来。   心中一咯噔,夏暁立即意识到山上的情况严重,怕是惠德帝的人已经上山。   白马寺所在的这座山,下山的路只有几条。周斯年命人将府中的几个女眷孩子分开,这般分道走,总会有不凑巧被惠德帝堵上的人。   “雨势太大,很难听见动静。”   紫衣紫杉飞快地跑着,安慰道,“夏四姑娘您大可放心,小公子身边,周世子应该早有安排,周家暗卫的实力您大可放心。且这种雨势,林子里的蛛丝马迹也很快被雨水冲刷掉,很难追踪。”   夏暁也知道周斯年素来缜密,但她不甘心:“没办法找人吗?你们这几日,可曾打探到其他人的线路?”   两个孩子,哪怕能带走一个也是好的!   紫衣紫杉羞愧,周府的暗卫一直在外虎视眈眈。她们日日躲在夏暁身侧,行动很受限制,探听来的消息不太准确。   两人摇了摇头,夏暁胸中瞬间憋了郁气。   罢了,下山再说。   ……   没一会儿,几人就遇到了骑在马上的阿大阿二。   “阿大阿二!”   听见熟悉的声音传来,两人一愣,飞身下马。   阿大阿二单膝跪下:“主子!”   阿大阿二二人,自从夏暁生下周家子嗣后,已然真心奉夏暁为主。夏暁当初被接走,未曾将两人一并带进定国公府,一直住在夏暁的小院里等。自从半个月前接到夏暁的信,早做足了准备在山下候着。   两人如今与周家已不再有牵连,惟夏暁命是从。   夏暁来不及从紫衣身上跳下来,急急问两人道:“你们一直守在林子这一块儿,可有听见什么动静?”   她问得突兀且着急,两人对视一眼也紧绷起来:“主子可是有何不妥?”   “有,不过现如今很急,事后再详细说。”夏暁来不及解释,又问了一遍道:“今夜从酉时起,你们可以看到有人下山?”   山脚这片林子半环绕着山体,树木葱郁,覆盖面又很广。周斯年若要转移孩子,定是要利用这片林子的。阿大阿二半个月来就在这里住,真有什么动静,应该早就察觉到才是。   阿大阿二脸色突变,立即点了点头。   近几日,阿大阿二确实发现不少形迹可疑之人在山脚转悠。两人虽不知京城发生了何事,但却清楚夏暁在山上,便私以为又是长公主作妖。所以一看到来者不善的,便暗中占山了起来。   如今已然守株待兔,杀掉了将近两小队人马。   阿二凝眉想了想,道:“半个时辰之前,确实有人抱着孩子从西边走。护送之人气息与属下很相近,应该是世子爷的人。”   夏暁脸上难看,迅速从紫衣背上滑下来,追问:“从那条路走的?能追得上么?”   阿大阿二见夏暁这态度心中也是一悚,难不成护送的人有问题?!   电光火石间阿二拉夏暁上马,迅速披上蓑衣蓑帽:“事不宜迟,阿大你去追一边,我带主子去另一边,追上去要紧!”   阿大阿二这十几日满山乱窜,早将这座山的各处摸了个透彻,追上去不是问题。于是立即给紫衣紫杉指了另两处,四人分头去找。   紫衣紫杉不敢耽搁,矫健的身影在树枝上闪动,迅速消失。   阿大脑中快速闪过什么,一时没抓住,疑惑了下便抛去脑后。她拉起马缰绳,骏马仰天嘶叫,前蹄抬起迅速踢动,在林中飞驰了起来。   马的脚程比人快太多,很快离南郊的一座有火光的破庙遇上抱着襁褓的人。   显然,几人来此地避雨暂时歇息。   夏暁还没踏入门,便已听见里的打斗声。   她一惊,急急忙忙从马上爬下来。   三个人中两个应该是周家的暗卫,气息与阿大阿二如出一辙。此时正与追来的人交着手。剩下的一个很陌生,看身形是奶娘。而这个陌生奶娘,正狰狞地掐着襁褓中孩子的脖子。   夏暁隐约听见微弱的小奶音,吓得肝胆俱裂!   她踉跄地飞扑过去,远处阿二顾不得拴马,直接飞身过去一脚将那人踹飞。   阿二敏捷地接过孩子,夏暁差点吓得虚脱。   襁褓里的,并不是博艺。   眼见着暗卫快结束,夏暁也不敢耽搁。好小的孩子夏暁看得心软,怕那妇人再伤害孩子叫阿二将那半昏的奶娘打晕,放下孩子便往外溜走。   另一边走到一半的阿大突然扯住了缰绳,懊恼地一拍额头终于想起什么。   她想起来,今日天还未亮之时,她便撞见过有定国公府的暗卫离开。隐约间,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声音。事儿多半不会这般凑巧,他想,两个小公子,怕是一早便被转走了……   最后几人会合之时,除了紫杉抱回来一个陌生的孩子,紫衣阿大空手而回。阿大把自己的猜测告知夏暁。夏暁忽然想起,今日闵氏陈氏一反常态地没去抱双胞胎之事,认可了这个说法。   “主子,还追吗?”   阿大认了夏暁为主便不会再自作主张,“属下还记得车往哪个方向走,也许世子爷会将小公子藏在农家。”   ……南边的农家?   夏暁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个地方。   “先去一个地方。”   京城南边有一座她分外熟悉的破庙,夏暁连夜赶去,推醒了正在做梦吃鸡腿的癞子头。南边这一块儿,没有癞子头手下这群小乞儿消息更灵通了。   阿大大致说了其中一人的体貌特征,癞子头思索了下,果然见过。   他不知夏暁什么打算,却敏锐地嗅到了危险,担忧地提醒她:“夏暁姐姐,他们有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呢!”   夏暁自是知道周家暗卫强,拍了拍他的头,转头看向阿大阿二紫衣紫杉。   阿大阿二排行二十几和三十九,只保守说了,或许可以一战。而紫衣紫杉却自信一笑,肯定地点头。论动手,她们还未怕过谁。   几人动作很快,很快便到孩子的藏身之地。主要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阿大阿二太熟悉周家暗卫的行踪习惯,追踪便捷。   不过,周斯年确实十分狡诈。   即便她们找到了藏匿之处,看到的是四个玉雪可爱的眉眼相似的孩子。若非时常抱着看着,旁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并且两孩子还不在一起,博艺是其中一个,而永宴不在。   紫衣紫杉等人牵制住暗卫,阿大偷了小博艺便跑。   夏暁来不及找永宴,最后只带走了小博艺。   ……   而京中的政变,僵持了半个月终于结束,紫禁城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惠德七年,明郡王废除大康朝四代皇帝萧战。十五王爷当夜双手呈上金铭十二队掌印,跪下称皇。明郡王萧衍于同年十一月登基,改年号为长荣。   十五王爷赐号靖,晋升超品级亲王。   定国公府世子有从龙之功,赐一等爵位,赐号长宁,爵位可世袭。并赏黄金万两,古玩字画珍宝数件,食邑千户,别院三栋,另赐一栋长宁候府。   周家至此一门双爵位,羡煞旁人。   然而等世子爷终于忙完回府,已然是一月过后。他带着新皇的赏赐归家,府中却并未如他所想的欢腾鼓舞,反而愁云惨淡气氛凝滞。   所做万全打算的结果是,女人不见了,儿子少了一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被闵氏剥去一身高贵皮囊,关在了朝晖堂的主屋。   闵氏看着匆忙进来的周斯年,面沉如水:“萧媛这个女人,与废帝合谋致我周家死伤无数,害得博艺不知所踪,夏丫头滚落山崖……周斯年,你可还要保她?” 第七十五章   周斯年犹如被晴天霹雳,有一瞬竟是懵住了。   “……什么叫博艺不知所踪夏暁滚落山崖?”   这句话仿佛从天外来竟然让人听不懂意思。周斯年缓缓迈进屋内脚下犹如有千斤之重,“母亲您……在说什么?”   闵氏已经有半个月见到她大孙子,整日整日的坐立难安。   派出去的人一拨一拨白马寺那座山头都翻遍了,附近的林子寻了个便南郊的农舍也挨家挨户地找了,没有!就是没有!   如今见周斯年脸上依旧清淡闵氏气得要吃人:“你说我在说什么!”   闵氏本是个宽和开明之人,也十分珍惜与周斯年的母子情谊,否则这些年不会忍气吞声。但在看到替身的孩子脖子上那触目惊心的掐痕以及雏菊奶娘等人的供词她对萧媛,已然连视若无睹都做不到了。   怎么会有这么恶毒的人啊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去手!   “我孙子不见了!”   周斯年连日奔波而疲倦的脸瞬间白了。   闵氏在屋中团团转站不了又坐不住。   心中激荡着一股又是怒又是愤的情绪没忍住她抓起手边的杯盏,直直地砸向了周斯年。杯盏应声而碎,闵氏双目染上猩红:“周斯年我今儿个就告诉你,她萧媛敢动我的孙子,我要她的命!”   见他不说话闵氏恨他不见棺材不落泪。   “周斯年你自己看看!”   从袖子里掏出一叠暗卫呈禀上来确凿的证词,闵氏啪一下扔到周斯年的跟前,满身尽是戾气,“你看看,朝晖堂那个孽障到底做了什么好事!我把话撂这儿,今后,我与她萧媛势不两立……”   “……你不是不愿做了断吗?本夫人今日便替你了断!”   周斯年愣愣地坐在那儿,耳边嗡嗡地响,许久才得以回过神。   他抬起头:“人……没事对吧?”   “什么?”   他问得突兀,闵氏没明白。   “并未看到博艺跟夏暁的……尸首是不是?”他并未看手边的证词,声音低而哑,“只要没有尸首,夏暁跟博艺就还活着……”   闵氏见他冥顽不灵,气急:“你这么说什么意思?是还要护着她?”   她真是惊住了,看着周斯年,一时间竟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   “儿子并非要护着谁……”   周斯年心中纷乱,连一门双爵的喜悦都全然不见,黯哑的嗓子有些干涸:“您说的了断是指的如何?杀了萧媛?还是对她动用私刑?”   “我就是要杀了她,你待如何?”   闵氏闻言只觉得心口的血都呕上来,看看,这就是她的好儿子,为了萧媛这个孽障都疯魔了!   “周斯年,儿子……”   闵氏从不认为长情令人厌恶,可此时,她真是恨透了周斯年长情的这个性子,“长情不是你这样长情的。你这般,真是愚痴了……”   周斯年真是有口难辨,萧媛之事,他早已放下。   叹了口气,他道: “母亲……”刚想辩解,可张了张嘴又不知从何说起,“儿子并非要护着谁……”   “住口!”   闵氏已然听不进他的话,她满脑子只有那个她从一点点大照顾了五个月的白白胖胖的孙子不见了,她就是要萧媛付出代价:“我就问你一句,你给我跟个准话。萧媛这个女人,今日你是处置还是不处置!”   周斯年已经有两天两夜未曾休息,又疲惫又难受,脑中突突地疼了起来。   “母亲,萧媛姓萧……”   他有些无力,喉咙滚动了两下艰涩道,“不是我周家想处置就能处置的……”   只要萧媛没妨碍到大事,或者做出令萧衍生恶痛绝之事。即便她与惠德帝一母同胞,也同样是萧姓新皇的亲妹妹。   闵氏当然知道。   她冷笑,指着地上一沓证词:“她与惠德帝合谋不算?我周家也算圣上的左膀右臂,她对我周家出手,难道不见她险恶之心?这些证词够不够?”若是这些不够,人证她也能拉出来!   周斯年眼前发昏,捏着鼻梁在一旁椅子上坐下:“若非要处置,只能由圣上亲自裁决。母亲您需知道,只要她一日是长公主便一日是君,您莫要闹!”   “那我就舍了这老脸,亲自去求圣上裁决!”   闵氏肺都要气炸了,冷着脸直接赶人,“你给我走,立即走,往后若非我准许你来,不准踏入我双禧院半步!!”   周斯年最后,被闵氏的身边人给轰了出来。   ……   天气越来越冷了,一场秋雨之后,京城便又迈入了冬季。周斯年幽幽地出了一口气,空气中都能看得见淡淡的雾气,再过一个月就又是一年。他看着天空,心中像堆了一堆生霉的稻草,潮湿又冰凉。   出了双禧院,本打算去榕溪园跟陈氏报个喜,走着走着,他却下意识地拐进了明熙院。   明熙院里难得的安静,出了洒扫的粗使,寻常会搬个椅子在长廊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的人并不在。世子爷眼里闪过什么,推开主屋的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冷清。   夏暁是真的不见了。   摆件还是那些摆件,屋内日日有人打扫,并未沾上灰尘。可明明才一个月没人住,这屋内的人气儿仿佛都被抽了干净,仿佛能叫人闻见陈旧的气息。   绿蕊坐在长廊下发呆,看他进了门又推门走,不疾不徐。   直至他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月牙门,她暗暗啐了一口:主子人不见了,世子爷竟半点不见着急,可当真无情……   当日下午,周家暗卫青字黑字都出动了。   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周斯年想着,连日来的忙碌太累他怕是病了,浑身不舒服。扶住了额头,他闭着眼冷冷道:“你们一月之内,必须找到夏暁跟小公子。”   “是!”暗卫们应声,告退。   人退出去,握瑾居又恢复了寂静无声。颀长的男人半靠在软榻上,有些乏力的样子。   许久,幽幽地叹了口气。   而此时被搜找的夏暁和小博艺,早已在距离京城两个州界之外。   小博艺被无情的母亲强制断奶,正吃得一嘴的米糊糊。新皇登基的消息传来,是周斯年他们胜了,夏暁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此时两腿卡着小家伙,默默地数着带出来多少银两。   她亵衣里缝了四张一千两和一张五百两以及三张一百的银票,加上夏花叫紫衣紫杉带来的三千两,一共七千八百两。这些还是没算拿出来用的银子,若是算上包裹里的碎银子,怕是有八千两。   夏暁笑眯了眼,八千多两,够她们几个吃喝玩乐挥霍一辈子了。   新皇登基,要大赦天下。   如今正大刀阔斧的整顿京城,直接给她挣出了一个月的时间。加之出京当夜,本就被漫天的雨势与纷乱的局面抹去了出城的痕迹。等周家暗卫出动寻人之时,夏暁等人犹如泥牛入海,他们想找难如登天。   寻找无果后,世子爷为此大发雷霆。   此时,暂且不提。   且说闵氏在与周斯年闹僵的次日,真递了玉牌入宫求见。   因着长荣帝登基大典还未正式举行,长荣帝暂时腾不出手,皇后之职便暂由前明郡王妃张氏暂代。   因着惠德帝年间,张家与定国公府不太对付。听闻闵氏求见,张氏几乎下意识皱了眉头。但如今她心中有鬼,日子过得战战兢兢,于从龙之功的周家之事上,自是不敢有丝毫懈怠。因此对定国公夫人十分礼遇。   闵氏一身朱红色一品诰命,威严又贵气。   她习惯了开门见山,进了未央宫便向张氏言明来意——周家要与长公主和离,且追究长公主伐害周家子嗣之事。   张氏没说话,有些为难。   按照她隐秘的心思,她是不愿萧媛与周家脱离关系的。但闵氏言之凿凿,她又没法劝说,一时间只能尴尬地僵持。   双双沉默许久之后,张氏不耐烦了。   “夫人所说,本宫已然知晓了。”张氏下颚绷得紧,心中恼怒她不识趣,又没底气对闵氏摆威风,“但长公主之事事关重大,本宫也不好三言两语决定,不若你先回府,本宫请示过陛下再说。”   闵氏哪会不知她的敷衍,缓缓掀了眼皮子道:“娘娘,周家就斯年这一根独苗,若非逼到份上,老身不会求到宫里来。”   “国公夫人。”张氏觉得被冒犯了。   萧衍登基之后,作为明媒正娶的嫡妻的张氏,心气儿也随之随涨船高。说到底,即便心里明白,她的性子还是沉不住气。   “本宫有些乏了,若是无其他事,请回吧。”   闵氏一噎,还要再说,见张氏显然摆了脸子便只能将话咽下去。   “老身告退。”   张氏却不愿再与她开口,摆摆手便将脸转过去了。   闵氏心中有些憋气,出了未央宫正殿,脸色不太好看。只是刚转出走廊走出花园,便被一个绿衣的宫女拦住。此人说话面上冷冷淡淡,不太像宫中笑脸迎人的宫女:“国公夫人,我们主子有请。”   “你们主子是谁?”闵氏一惊,有些戒备。   那宫女好似不是个话多的性子,看了她一眼,兀自转身带路:“我们主子姓夏,与府上两位小公子有些血缘关系。”   闵氏当即明了,就是夏暁那位名声不好的姐姐。   峰回路转。   闵氏听说过夏暁的这位宠妾姐姐,这段时间气糊涂了,倒是把这位给忘记了。比之张氏,夏家的这位更加得长荣帝的欢心。加之又是她孙子的嫡亲姨母,总比求张氏更来的容易和靠谱。   夏花看着比爱笑的夏暁深沉很多,但不可否认,这位也是个灵秀人,闵氏暗道。   果然,夏花满口答应。   “夫人你且放心,这和离一事,妾定会与陛下分说。”夏花想了想,又道,“暁儿跟博艺的事儿,不知夫人是何说法?妾可不觉得以周家的能力护不住孩子和女子,莫不是也是府内出了事儿?”   闵氏眸子微闪,没正面回答。她虽是信誓旦旦要萧媛付出代价,但在和离之前,萧媛还算是周家之人,家丑不可外扬。   “是出了些事儿。”   夏花问了,闵氏不好回答的太含糊,委婉表示了自身的难处,“但周家之事,老身会料理清楚,多谢娘娘关心了。”   夏花笑了笑,并未为难:“若是往后孩子有什么困难,夫人大可来寻我。”   “老身在此,多谢娘娘厚爱。” 第七十六章   筹备新帝即位礼便耗时一月,之后封禅祭天又紧锣密鼓。   登基诏书颁布萧衍要当众从废帝萧战手中接过传国玉玺正式接受百官朝拜。最后祭告宗庙、社稷以及万民这一番繁琐礼节,至少要耗费三个月。朝堂上还在重新整顿,周斯年更是忙的连归府都没时间。   夏花有心报复萧媛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吹枕边风。   闵氏还在耐心地等夏花的回应,朝晖堂里的萧媛反而耐不住性子。   惠德帝被废她身边人一夕之间被闵氏全盘控制。   她发脾气没用,摔东西没用方嬷嬷等人还是被打板子的打板子发卖的发卖,闵氏身边那些人甚至还趁机踹她。猝不及防的,张扬跋扈了二十五年的长公主殿下亲眼目睹这转变终于有些清醒。   她的靠山,倒了。   这时候她想起了周斯年的好天底下对她最真心的只有周斯年。   虽说对她周斯年渐渐冷漠但她不信他一点留恋都没有。尝试了要求守卫传话但没人理她。也尝试过绝食逼周斯年自己来见她收效甚微。   在碰了几次壁后,长公主收起了她自小玩到大的手段。她终于明白周斯年变了并不是她以为的赌气,而是真的寒了心了。   长公主强迫自己冷静,开始认真思考退路。   自小到大,因为事事总有人帮她铺好路她真得很少认真去想事儿。生疏是真的,但不意味着她笨。   为着那小孽种之事,闵氏是铁了心要与她对上。萧媛心里飞快地盘算,胞兄被贬成庶人终生圈禁,她自小便与萧衍不亲近,将来的日子是不会好过的。可只要一日没找到她的大过,她就还是皇室公主。   可若真被闵氏诬告到萧衍跟前,她与胞兄合谋,怕是不死也会便贬成庶人。   这些都不是她所想。   她萧媛自小含着金钥匙出生,金玉堆砌出来的她,怎么也忍受不了庶人的身份。她想着,这个家能组织闵氏的只有周斯年和定国公。定国公她不敢招惹,但周斯年就不一样了。   他不是一直想得到她吗?长公主骄矜地嗤笑,若是周斯年这次愿意帮她阻止闵氏的污蔑,她可以给他。   ……   与此同时,夏暁一行人一路南下,直奔徽州。   她来到这个世界三年多,给她温暖的除了夏花就是夏父夏母。夏暁不知道这算不算雏鸟情节,但每当她在这个世界碰了壁或者有些心伤之时,下意识的就想回到夏父夏母的身边。   夏暁没来过徽州的夏家,模糊的知道在徽州庆阳府。   庆阳府在徽州的南边,只要一直往南走就错不了。穿过德州沧州,再翻过济州幽州,便是徽州。济州与沧州的边界处有大片的山脉,夏暁怕几人会路遇山匪,一个劲儿叫阿大把马车赶得飞快。   然而不巧,几人将将要穿过山脉,被堵住不能前行。   倒不是路遇打劫,而是前面一行闪瞎人眼的马车正在被打劫。可这山道就一条,除了掉头回去,只能送上门与被山匪再捞一票。   夏暁当机立断,叫阿大将马车掉头。   阿大动作很快,可山匪的眼睛更快。未等到马头转向后,一群拿着大刀的壮汉已经冲过来将马车围了起来。   紫衣紫杉听觉灵敏,下意识就要拔出匕首。夏暁没敢出声儿,掀了车帘子一角偷偷瞥了眼,外头除了车外一圈拿大刀的,山上还有一排拿弓箭的。悄悄冲两人摇了摇头,先静观其变。   “大哥,这马车大虽大,这布头连前头下人的马车都不如。”一个厚实的声音嘀嘀咕咕,却如闷雷般中气十足,“费那劲劫下来作甚?”   啪地一巴掌声儿响起,夏暁吓得赶紧捂住了小博艺的耳朵。   就听另一粗嘎的嗓音呸了一口,斥道:“你懂个蛋!蚊子再小也是肉!赶紧的,叫这不男不女的家伙赶紧把车赶过去!”   小博艺睡得沉,被惊动了也只是砸了砸小嘴儿,并未醒来。小手划了划,将脸埋进夏暁怀里又睡了过去。   夏暁吁出一口气。   厚实声音刚被教训,不敢耽搁,粗着嗓子便呵斥阿大。   阿大听到车中阿二的示意,老老实实地听从指使。   相距不远,马车转个头走几步便靠近了前头倒霉的车队。   接近午时,日头渐渐烈了些。   掀了一角偷看,夏暁眼睛差点没被金光闪瞎。   只见那中间一辆车,车椽子上镶嵌了大片的金片子,反射的光照得人睁不开。夏暁的心里却犹如万马奔腾。出行在外还驾着这样招摇的车,若非武力强盛有恃无恐,怕是脑子进水了。   前头车队大约真是高手,即便被围住也凌危不乱。正中间的马车更是连个声儿都没有,两个身材高大的男子正跟山匪交涉。   夏暁这车安静如鸡,等着交涉结果。   谈了不到一炷香,没谈拢,双方动利索地起手来。   夏暁这边因为在外围,怕被波及往后撤。调转马头躲躲避避的刚走出包围圈,还未拉开距离,前头的打斗就结束了。山上的一排埋伏的一排人,好些弓箭还没拉开便已经被射了下来。   夏暁:“……”   山匪一共二十来人,不过转瞬就被收拾干净。   前头马车还停在道路中间未走,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缓缓走过来,礼貌地询问车内是否有人受伤:“方才我府上护卫行事鲁莽,不知车上可有人受伤?我府上刚好有上好伤药,可赠一瓶与你们。”   素不相识,他开口的话十分突然,夏暁一车人都愣住了。   中年好似旁人肚里的蛔虫,适时解释道,“方才山匪之事,是我家主子顽皮。牵连你们招来这般祸事,实属抱歉。”   原来是这书生主子嫌路途烦闷,与几人打赌,此山脉中是否有山匪。故意玩笑换了辆招摇的马车,才招来劫财之事。   夏暁几人,不巧被玩笑牵连了。   三言两语,他解释了清楚。   夏暁顿时明了。   左右她们都没事,便笑了笑:“你请安心,车内无人受伤。”   她声音一出,中年书生挑了挑眉。   章贤(也就是书生)跟着韩昭久了美人见得多,听声儿辨人,顿时又是一叹。   没想到,马车内竟是个美娇娘。   他少主子也算奇人,出个门,总能遇上貌美佳人。   这般想着,章贤觉得好玩,弯了狐狸眼便笑了起来。   抬头见阿大坐在车椽子上,冷冷地看他,他不觉得尴尬,从容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了过来。   他最后,还是赠了一瓶药:“相逢即是有缘,这一瓶药便姑娘。”   阿二接过药瓶嗅了嗅点头,是好药。   夏暁挑眉,没想到真遇上了个乐善好施的:“多谢先生了。”   那中年书生摆了摆手,回了自己车队。   下了山道儿是官道,再走一段路,恰逢一个三叉路口。   阿大跟阿二换了位置,由她驾车。   原以为下了山道儿会分道扬镳的,没想到是走的一个方向。前头的马车走得悠悠闲闲,阿二皱了皱眉头,默默将自家马车赶边上,稳而快地超了过去。   擦车而过之时,中年书生看见了。   瞥了眼一旁明明手执兵书认真在读偏爱痞子似得跷着腿的主子,想起他外出必遇佳人的特性,摸了摸两撇小胡子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韩昭从书中抬起头,刀削斧凿的俊脸上露出不耐之色,“章先生方才可是又遇到什么好笑之事?”   “没。”章贤折扇敲了敲掌心,戏谑道,“不过是有些预感,前方的路上,怕是又有趣事儿等着在我等。”   神神叨叨的,韩昭懒得理他,便又继续看兵书。   然而等马车前后脚进城,韩昭的车队又恰巧停在了夏暁一行人所在的客栈。章贤看了从二楼下来的阿大阿二,兀自乐得哈哈大笑。   韩昭没理他,将马鞭扔给小厮便转身上楼。   二楼都是厢房,他的脚步很轻,一边走一边冷冷冲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小厮道:“找两个良家子夜里陪寝,你清楚爷的喜好。”   “是,爷。”   夏暁站在门边插门栓,听到这句话挑了挑眉。 第七十七章   小博艺在车上睡够了,此时四脚朝天地仰躺在床上咿咿呀呀划着小手玩儿。   小家伙性子实在是乖巧。老实说就连夏暁自己连续一个多月地坐马车便腰酸腿疼地受不了小人儿却是一路哭都很少哭。   夏暁有些感慨,这皮实的性子不知随了谁。   一行人住的是城中最好的客栈,阿大订得是嵌个套间儿的雅房。内室是夏暁跟博艺两人住外间搁了个可供休憩的软榻。阿大她们几个私下商量好了,轮流守夜。夏暁知道孤身出行在外不安全有人守夜要也放心些。   连日来路上奔波,几人都是一身尘土。   夏暁洗漱好出来看紫衣紫杉几个也风尘仆仆便叫她们都去洗洗:“用了饭就都去歇一歇,剩下的事情我自己能做。”   几人风餐露宿是惯常,但主子如此和善她们心中也是感激。不过都不是善言之人,将小博艺递到夏暁怀中默默行了礼便出去了。   紫杉端了吃食上来就去歇息夜里是紫衣守着。   夏暁亲自养孩子这一个月如今很有了为人母的自觉。下意识地先喂饱了小博艺自己马虎地吃了些准备歇息了。   屋外的天色已然全暗下来家家户户已渐渐点了灯。   戌时一刻,街道上的喧嚣也静了。隔壁隐约传来说话声儿,夏暁一愣,是那个要求两个良家子陪寝的公子哥儿。没想到他竟然在她隔壁,皱了皱眉她暗道,也不知这客栈的隔音怎么样。   公子哥儿果然不出意外,闹了大半宿。   不过路上委实辛苦,即便听见些许声儿,夏暁黑甜一觉睡到次日早上。倒是苦了外间守夜的紫衣面,本就是个不苟言笑的性子,这下子脸都僵成一块。   夏暁可怜她又有些想笑,习武之人就是累在耳朵太灵敏。   好在那一行人就住一晚,早上夏暁抱着博艺下楼,他们正好要走。   章贤懒懒地摇着扇子,步履从容地跟在一个身材很高的青年身后。听见楼梯上声响,扭头看过来。   他认得阿大阿二,视线在两人身后的夏暁脸上沾了沾,眼里惊艳之色一闪。他立即弯了眼睛笑,刚要拿扇子敲敲青年的背叫他看,又瞥见夏暁梳着妇人髻,怀里还抱着个粉团子,戏谑的笑意僵在了嘴角。   啧,已为人妇了啊……   悻悻地收了扇子,章贤顿时对夏暁一行人失了兴趣。   阿大阿二对视一眼,只觉得这个中年人莫名其妙。   扰人清修的一行人走了,客栈一下子少了二十多人,立即就清静了。   夏暁准备歇上几日再走,抱着小博艺在大堂用早饭,边吃着粥便沉思。她们这一路走过来,身后不见半个人追上来,她忍不住想,是不是周斯年根本没有在找她。   如果真是如此……   夏暁心中,突然有些不知滋味。   虽说早做好了周斯年不会追她的准备,可当真发现事实如她所料,夏暁免不了有些灰心丧气。周斯年这个人,当真无情。   幽幽将胸中的郁气吐出来,她默默掐掉了心里藏着的那一丝丝侥幸。   罢了,她也得好好思索今后的路该怎么走。   休整了几日后,几人启程继续往南走。   夏暁收敛了漫不经心,开始重新审视这个她生活了三年多的世界。不可否认,不管她愿不愿意融入进来,她已经是这个世界平凡人中的一个了。再继续消极地排斥外界,于她来说有害无益。   毕竟,她已经是一位母亲。   看着安安静静盯着自己看的小博艺,夏暁的心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她想,如果周府认定了博艺夭折,那往后,小博艺的成长就是她来全权负责。夏暁自己可以得过且过,但不能容许孩子也跟她一起得过且过。拨了拨小博艺肉嘟嘟的脸颊,夏暁下定了决心。   “最起码,不能委屈了你啊……”   ……   京城定国公府里,冷凝的气氛越演越烈。   握瑾居与双禧院两位主子是真的闹上了,下人们整日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霉头被拎来泄火气。周斯年听暗卫说还未找到夏暁母子,没忍住大发脾气。   最是冷静持重的世子爷,这一个多月竟是将一年的火气都发完了。   但发怒也无用,人没找到,只能继续找。   ……   今年的除夕正好赶在了朝堂更替之时,京城百姓都没能过上一个好年。   新帝特准元宵节大办,元宵夜才乐呵过,准皇后母族张家又闹出了一出笑话。   按常理,新皇继位,明媒正娶的嫡妻明郡王妃张氏理应荣登凤位。谁知新帝定下旧府女眷分位,青楼出身的宠妾夏氏贵为淑妃,偏唯独漏了张氏。   且又下了一道很令人遐想圣旨,皇后之位待定,选秀。   张氏竟是连个妃位也没捞着。   圣旨一下,一片哗然。   张家人自然气不过,不敢到萧衍的跟前闹,张氏母亲林氏连跑未央宫十多次,想尽方法鼓动女儿讨公道。   张氏虽说心中有鬼,可一日未被揭穿她便侥幸萧衍是不知情的。   也怪林氏太会拿捏张氏的软肋,句句话都将将好戳到她的心坎上。一次两次的,她还能坚定不去,几次三番的,心就被鼓动了。   “母亲说的是。”张氏越想越觉得有底气,“本宫堂堂正妃,又育有一子,陛下这般未免太过有失公允!”   “可不是!”   林氏赞同:“娘娘您定要为自己也为小皇子打算。就算往日夫妻不睦,可这礼法陛下也该顾及吧?陛下漏着正经嫡妻,凤位悬着是个什么规矩?尽管去讨要公道,张家就是娘娘您的后盾!”   送走林氏之后,张氏便盘算起跟萧衍讨要封赏一事。   左思右想,等萧衍亲自来未央宫再说,是肯定不可行的。   萧衍那人她心里有认知,心思诡谲,又对她十分厌恶。想等他来她宫里,且还讨要到封赏,指不定去做梦更容易些。所以只有出其不意去御书房闹一场,叫朝臣们逼他给出一个说法。   不过这般想着,起初她还底气很足,可等沐浴梳妆穿戴好之后,张氏又踯躅了起来。   若逼他不成,反惹了一身骚怎么办?   屋内反复踱了几圈,到底没那个胆气去。   好赖张氏没被鼓昏头,御书房里正为着凤位之事吵成了一团。   心思各异之人为着各自的利益各执一言,争执得面红耳赤。从引经据典的文斗谁也不服谁,渐渐演变成上手上脚踹打的武斗,一群老爷们,脸红脖子粗地折腾了两个时辰还没个定论。   长荣帝冷眼看着,往地上丢了一个茶杯才叫这群朝中大员闭了嘴。   ……   皇帝不悦,谁也不敢再闹。   长荣帝冷笑,摆了摆手就叫他们都退下。   萧濯看了好一番热闹,只觉得十分好玩。一群老头子为了名利,什么丑恶嘴脸都露出来。他瞥了眼身旁与他一起热闹的周斯年,本以为会有些共鸣,谁知一转头,只有一张冒着冷气的假仙脸。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些日子这家伙都快冷成冰了!   “皇兄,那张氏你预备如何处置?”   张氏跟她那孩子有鬼的事儿,萧濯跟周斯年都心知肚明,“那等不安分的妇人和父不详的孽种,一杯毒酒灌下了事,亏你还好心还留了这么久……”   那孩子可不是父不详。   萧濯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张氏那孩子从一出生便那般得废帝的爱护,各种好药好物时时赏赐,说跟他没关系,是不可能的。说到底,这也是废帝心思恶毒,故意私心羞辱人。   周斯年眼眸动了动,瞥了眼上首长荣帝,果然脸冷了下来。   萧衍并不想谈论此事。   此事于哪个男人来说,都是耻辱,更何况一国之君。萧衍的心胸再宽广,这事儿也是扎在心中的一根刺。关系到他男人的尊严,即便是亲兄弟,这般被拿在嘴上说,他面上也挂不住。   “张氏如何处置,朕自有打算,你就别瞎操心了!”   狠狠瞪了一眼唯恐天下不乱的萧濯,萧衍冷冷道:“还有,这次选秀不只是朕,十五你也不小了,趁着选秀你也自己掌掌眼,挑一个合适的回府伺候。”   萧濯话出口了也意识到越了界,吐了吐舌头,立即将话跳过去。   他连连摇头,抗拒道:“臣弟才十四岁,还小呢!”   “十四哪里小?”   萧衍冷笑,“朕十三就有司寝女官了,你比朕当初还大一岁。也是父皇与你母妃去得早没人给你张罗,这次,就叫淑妃帮你相看一个!”   萧濯玩心还重着呢,当然不愿意,就拿眼角一直睃周斯年。   周斯年垂着眼帘,无动于衷。   萧濯这般活泼的做派,倒是将萧衍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他想着这假仙家里还一团糟呢,好心道:“若不然也给你指两个?你府中也太冷清了……”   周斯年半点不领情,当场拒绝。   谁知中午留膳,萧衍还是给他准备了四个美人。身材单薄,眉眼艳丽,凤眼高挑,一身火红裙装……四个萧媛的翻版。   周斯年脸都绿了,呼吸一瞬间都要喷出冰渣子。   怎么谁都觉得他对萧媛爱的疯魔了!   火气蹭一下冒上来,世子爷一掀下摆跪下,咬牙切齿道:“陛下,臣有事请求。请陛下下旨,准许臣与长公主和离!” 第七十八章   和离两个字从周斯年口中吐出来,比什么都叫人震惊。   “你说什么?”   萧濯瞬间瞪大了眼一副吃惊的模样。汤匙松手碰到了碗碟发出砰地一声轻响。周斯年跪下来的突然他皱着脸绕他幽幽转了一圈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跟萧媛和离啊?玩笑的吧?”   周斯年懒得理他,冷静道:“陛下惠德帝已废,长公主之事不会影响大局。请陛下下旨准许臣和离。”   萧衍也没料到他会这般郑重的请求,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挥手叫四个宫女先退下,打量着周斯年的眼神多了丝玩味:“真舍得?”好歹求而不得了十多年,这人没吃到嘴里就放手不亏得慌?   “为何舍不得?”   周斯年反问,嘴角的笑意有些冷“臣并非强求之人。长公主心有所属臣自来心知。当初若非昭阳皇后下懿旨赐婚臣也不会尚主。如今不过拨乱反正又何来舍不得之说?”   这确实是若非周斯年这厮浑然天成的高傲秉性,跟萧媛两人也不至于僵持了这么些年,一点和缓之势都没有。   他挑了挑眉,半真半假的戏谑:“萧战才倒你就要跟萧媛一刀两断,不怕旁人说你周家落进下石?”   笔直跪着的男人眼皮子抬都不抬一下。   “臣自有考量。”   萧衍这才明了他的认真,笑意收住,眉头慢慢皱起了起来。   “再等上三月如何?”   既是真心请旨,萧衍沉吟了片刻也认真道,“朕总要做出些友爱姊妹的姿态。你都与她这般处了四年,没道理三个月等不及。”   周斯年自是知晓他的盘算,不过这件事也算不得大事。他没开口前可以体谅,既已开口,他就不想再忍:“陛下也知晓臣府中情形,臣母亲为着长公主一事,都要与臣决裂了,还请陛下早日下旨。”   萧衍眼神冷了,坚持道:“三月之后,朕准你们和离。”   周斯年抬起眼帘瞥了眼上首,脸沉下来。   气氛突然僵持了。   萧濯在一旁听着,见两人冷冷对视谁也不让谁,怕两人为了这点事儿真闹起来。咽了口中的汤,适时插了句嘴道:“那周大哥这般下决心和离……是为了你那宝贝儿子?还是为了你那姓夏的小妾?”   他话一落,底下态度坚决之人身子顿时一僵,垂下了眼帘没说话。   萧衍也愣了下,看着周斯年幽幽挑起了眼角。   萧濯见两人消停了心里翻了个白眼,多大点事儿啊,吵吵吵的,他耸了耸肩又坐回位置上继续喝汤。   “罢了,你别跪着了。”   萧衍斜挑着眼角,最后还是妥协了些:“朕答应你一个月后下旨,总行了吧!”   周斯年接受了。   冷淡地瞥了他一眼,他站起身:“臣谢过陛下。”      带孩子的辛苦,不亲身经历是不会明白。   小博艺这般好养活的孩子,夏暁照顾了两个月下来还是折腾掉了一圈肉。阿大想着要不然买个奶娘照应,夏暁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照顾,身体虽累心里却是高兴的。   周家的人没追上来,没了紧迫感,后半段路倒是玩的很开心。   夏暁被限制在一方小天地里久了,如今对天生地养的纯粹景致多了更多欣赏之心。不得不说,没有人类开发痕迹的山川河流,是大自然最珍贵的馈赠。   一路走过,夏暁的心胸都开阔了起来。   一行人到达徽州庆阳府时,已经是阳春三月。   早春的杨柳发了新芽,不是新绿而是柔和的嫩青,瞧着十分喜人。春风拂面,迎面袭来吹得水波皱起微微荡漾。南方要比北方暖和的多,南城暖水养得各色调皮的鸟雀,啾啾吟春。   没成想从北到南,她们走走停停的,竟是走了三个多月。   夏家的祖产在举家进京之时卖了,祖屋却还留着。如今再回家乡,夏家人要生存便需要营生,夏老汉花了大价钱将祖产又买了回来。   夏暁一行人出现在门口之时,夏老汉夏老太去外头溜圈儿都不在,家中就一个中年汉子在正劈柴。   是周家派来的漠北老兵。   那汉子看到女生男相的阿大阿二,两道粗眉瞬间倒竖了起来。他嗓门大如洪钟,说话震得人耳鼓疼:“你们是什么人!”   阿大上前拱手:“我们主子乃夏家四姑娘,刚从京城回来,夏老爷子在么?”   夏家四姑娘?那不是他们世子爷的妾么?怎地跑来徽州了!   钱明不认得阿大阿二,不敢叫陌生人进门。   睨了眼遮得严严实实的马车,他将厚墩墩的斧子往地上一扔,粗着声儿道:“夏老爷子出去有一会儿了,约摸一刻钟就回来。你们且等等。”   没等到一刻钟,夏老汉夏老太便携手回来了。   夏老太一看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揣着双手匆匆就小跑了过来:“阿大阿二?你们怎么来了!”视线越过两人看向青皮大马车,忙不迭地又问:“这马车里头的是谁啊?谁回来了?”   夏暁一听她声儿,立即掀了车帘子:“娘,是我。”   夏老太原来猜是夏青山,再不济是夏春跟欢欢。这一见是夏暁,顿时惊喜过望:“你怎么回来了!”这人都给了人家怎么还能跑回来?她往马车里头张望了几下, “你夫家人怎么准你出远门?”   夏暁哪好意思当众说她自己跑路。   嘻嘻笑着便含糊道:“稍后再说稍后再说,娘您也不瞧瞧,你女儿长途跋涉的都累死了,水还没喝一口呢!”   夏老汉跟上来,重重咳了两下:“堵在门口像什么样!进屋再说。”   谁知夏暁不仅自己跑回来,还带了个孩子回来。   两人看着小博艺,脸都黑了。   夏老汉有不好的预感:“暁儿你跟爹说实话,你别是跟定国公世子置气,偷了孩子私逃吧?”都说知子莫若父,夏老汉虽才当了夏暁几年父亲,却也看的透透的。   妾室出逃可是大罪过,夏老汉心中默求,可别真是。   夏暁心里早有了些觉悟。   不想被唠叨着回去,便添油加醋地给出了解释:“世子爷的嫡妻看我跟孩子碍眼,趁我去白马寺上香之时害我性命。爹娘,我是拼了运气才逃出来,那定国公府不能呆了,只能偷摸地跑回乡,你们不会嫌弃我吧……”   夏老汉确实想劝来着,这一听有人害夏暁的命,劝说的事儿瞬间就抛在脑后。   “怎么回事?!”   “你可是正正经经的纳进府的妾,过了长辈明路的。”夏老汉连忙上下打量起女儿,生怕她哪里带着伤,“那世子夫人怎么就害你性命了?”   铃铛之事,夏老太如今还心有余悸。   抓着夏暁的胳膊,她心里怦怦跳:“可是又找人下毒?”   “没有。”摇了摇头,夏暁实话实说,“她暗地里使了人推我下山崖,好在山下有紫衣紫杉在,只受了点皮外伤。”   摔下山崖可不是小事!   “那可不就不能回去!”夏老太瞪了眼皱着眉的夏老汉,都快要吓破胆了:“待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能躲得过一回两回,躲不过三回四回。要是她再使计害人,我们暁儿岂不是要填了命进去!”   夏老汉道:“这些事儿世子爷知道么?”   夏暁牵了牵嘴角,默认。   “可曾制止过?”   夏暁没说话。   夏父夏母见状,顿时心头火气。知道还由着正头夫人害人,这般所作所为,不是不将他们暁儿的命当人命吗!   “罢了!”夏老汉重重地吸了口气,差点怒红了眼。自家女儿自己心疼,他再没有叫夏暁回去给人糟蹋的,当下便做了决定,“往后暁儿就在家呆着,爹娘若不在了就叫你哥哥养着!”   夏暁见夏老汉额头的青筋都鼓出来,是真气着了,生怕气出好歹连忙安慰起来。   费了好一番口舌,总算是叫他们消了气。   夏家祖上是地主,祖宅建的在府城来说是个阔气的了。五进的院子,又大又宽敞,里头置了很多厢房。   夏暁一行人住进来,还剩下好些空屋子。   原她还在思索挣钱的营生,谁知没几日,夏老汉便将一叠的田契交到了她的手上。   夏家的祖产早就卖了,夏暁是有所耳闻的。那现在夏老汉一拿就是一叠子田契是怎么回事儿?   夏老汉脸色有些复杂:“当初离京,世子爷添了许多银两给我跟你娘。现在博艺还小,可几年一过就大了。这些田产给了你就当还了国公府,你且攒好了,往后给博艺读书习字用。”   夏暁皱了眉,当然不会要他们的东西:“给你们了就是你们的,爹你给我做什么!”   “我跟你娘能活几年?”   夏老汉呵斥她,“你哥哥有手有脚,这些东西我是不愿给他的。你快拿着,真是的!又不是给你用,这是我给我外孙的,你较个什么劲儿!”   夏暁简直哭笑不得:“那您自己先留着,他话还不会说呢,等您外孙知道什么是田契的时候您再给他。”   夏老汉犟不过她,只能作罢。   ……   夏暁在镇上转悠了几日,终于考虑好了营生,她预备开一家乐器店,兼修缮乐器。   庆阳府虽说只是徽州辖区内的一个府城,却是有不少的富商豪绅。夏暁转悠了这些日子,发觉镇上越是铜臭之人就越好附庸风雅,尤爱作诗弹琴。商人们走南闯北不缺乐器,可乐器修缮师傅和教习师傅却十分紧俏。   她的修缮手艺是练出来的,寻常乐器,她上手就能修。   当然若是有人愿意请她的话,她也可以授课。浸淫编曲三十年,夏暁自认乐理知识不算浅,教导初学者绰绰有余。   乐器店开门第一日,就有人上门。   此人还是个熟面孔,是那个曾在半路赠过她一瓶伤药的中年书生。   此时中年书生的身旁还站着个青年,此人身高腿长宽肩窄腰,一身锦袍腰间束着玉带。俊眉修目,眼波流转间,说不出的潇洒意味。   夏暁暗道,这人不会是那个‘两个良家子’公子哥儿吧……   章贤见是熟人,敲了敲柜面笑:“小夫人,掌柜的在么?” 第七十九章   韩昭没想到这种小地方会有少见出众的美人盯着夏暁好一阵的打量。   他是来修埙的前些时候路上不小心摔裂了一直没找到能修的人。庆阳府地方小,碰巧看到有间乐器店开张就来碰碰运气。   章贤知道夏暁已嫁他人妇,这回没再拿她玩笑。   不过见柜台里头的夏暁古怪地看着他两,他一双狐狸眼微微眯了眯。他彬彬有礼地又问了一遍道:“小夫人,你们掌柜的呢?在的话可否请他出来?我家主子找他有事。”   “什么事?”   章贤的嘴角缓缓咧开,笑语盈盈的:“哦原来你就是掌柜的啊。”   “对你们什么事?”   这书生真的很喜欢笑,比夏暁还爱笑。   这时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掂了掂纸扇莫名又笑了半天。倒是一旁没说话的韩昭将裂成两半的埙放到柜台上,叫夏暁看:“这个你们能修么?”   原来是来修东西的。   夏暁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虽然裂开了裂口却很齐整。   她又将几瓣碎片拼了下埙身完全能对得上:“修是可以修,但不可能一点痕迹不留多少会看出些裂痕,可以么?”   “不用太在意。”韩昭一听说能修就放心了。   幽幽的视线在夏暁的脸上转了圈又敛下去道:“这个东西我平时不太用,只是习惯了带在身边,你能修好便行。”   “多久能修好?”   夏暁看了看材质:“半个月后来取吧。”   韩昭点了点头,表示可以。   然后放下了一锭金子道了声告辞,抬腿就走了。   夏暁看到金子都有点蒙,修一下而已,这出手也太大方了。   章贤瞥了眼足足有一两重的金锭子,又看了看走到了门口的自家少主人,扇柄拄着下巴眯了眯狐狸眼,突然又觉得有点儿意思。   “这是定金。”章贤刷地一下将扇子合起来敲了敲柜面,“掌柜的,这个埙是我们少主子的一点念想,你可要好好修!”   老实说,夏暁对章贤的印象不太好。   先前路上遇到,没见到人时还想着这人处事圆滑。可等真正见到,被他那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了几回,免不了觉得这人神神叨叨的。   夏暁面不改色收下金子,保证:“那是自然,请你尽管放心。”   章贤勾着唇角点了点头,才从容地走了出。   两人走后,又有一对主仆抱转悠进来看。   阿大阿二本以为乐器这种东西,十天半月也难遇上一单生意。她们都预备好了开店一个月冷清。没想到会这么热闹,心里暗暗摇头,自己果真不懂买卖。   “店家,你们家有适合我们姑娘用的乐器么?”   来人是城东富商李家的次女与她的贴身丫鬟,方才在对面茶楼厢房里饮茶。花骨朵儿的年纪正是少女慕艾,被相貌出众的韩昭吸引才注意到夏暁的店:“我们姑娘正想学一件乐器,不知店家可有推荐?”   夏暁打量这姑娘视线一直在琴上转,顺势就推了琴。   那姑娘果然十分喜欢,直叫阿大取了过来给她。不是什么名琴但制作还算精巧,夏暁开价二十两,丫头嫌贵。但那姑娘觉着琴这等风雅之物,非讨价还价的计较金银显得太俗气,很干脆就掏了银子。   这下连紫衣紫杉都吃惊了,这银子也太好赚了!   夏暁看着一锭金子和售出去的琴,心情十分舒畅。做生意都讲究个吉利,开张就做了两单买卖,也算开门红了。   事实上,她想得很明白。   庆阳府毕竟就这么点大,买卖乐器这事儿不会长久,将来势必要多面发展。不过路子都没有铺开,一口吃不成胖子,总得脚踏实地一步步来。   ……      夙兴夜寐地忙了三个月,新政之事总算告一段落。   萧衍行事作风偏于大刀阔斧的磊落,与惠德帝喜好阴私的做派大相径庭。几月下来,雷霆的手段,震慑了好些想趁机浑水摸鱼的门阀勋贵。朝堂上庸碌蛀虫被一一揪出,严厉惩治,新旧交替,很快还给大康一片朗清之色。   时下文人赞叹,卧薪尝胆六载,大康朝迎来一位当世明君。   萧衍十分高兴,谁都爱听颂扬之声,他自然也不能免俗。朝堂整顿的差不多,他总算有心情踏入后宫,头回进的就是夏花的钟粹宫。   他素来喜欢逗弄夏花,总爱拿些事儿说与夏花听。然而夏花在得知周斯年早已请旨与长公主和离,脸色有一瞬变得十分精彩。   萧衍看得有趣,呵呵的笑了起来。   “周斯年那个人,性子太怪!”   提起周斯年来,萧衍就没好气,“明明对萧媛求而不得了十多年,如今人都唾手可得,他反而说放手就放手。朕好心赏他些美人,不要便罢了,他竟还给朕甩脸?花儿,你说他这个人是不是不识好歹?”   “或许是现在不稀罕了吧。”   夏花没对周斯年作点评,侧首温顺地笑着:“人不都这样么?年少的时候很喜欢,某一日突然厌倦了就不想要了。周世子他……”   “……再怎么聪颖,也是凡人不是?”   萧衍本就是感慨几句,听她这么认真解释,反倒是有些想笑。   “没想到花儿你,竟还有这等子眼力劲儿啊……”   他上挑的眼角斜睨着夏花,好似漫不经心般,突然道:“朕呢,自幼没有求而不得的东西,如今更是没有。想要什么,自去取来便是。这般说来,你说朕可也是个凡夫俗子?”   见夏花低头不说话,他又轻轻问道:“花儿怎么不说话了呢?”   夏花浓长的眼睫几不可见地抖了下,她不动如山地为他斟了杯热茶,抬起明了的眸子浅笑:“陛下您不是,您是天子。”   萧衍大笑出声:“说的好!朕是天子!”   ……   既然萧衍说了一个月后会下旨让周斯年和离,夏花便歇了枕畔风的想法。   左右目的都会达到,她没必要多此一举。   不过这件事也表明了萧衍对萧媛的态度。即使一起长大有着血缘关系,萧衍对萧媛也没什么兄妹情谊。慢慢碾碎了指尖的桃花,夏花想着这般才是正好,她痛打落水狗才会没有顾忌。   萧媛自己也有预感,所以更想霸住周斯年。   朝晖堂的看守虽不敢冒犯她,但态度却是越来越差,送来的用具也越来越敷衍。萧媛看着不似往日精致的膳食又惊又怒,想她堂堂一个尊贵的公主,竟也沦落道计较衣食的地步!   她不能忍受,可用了各种手段各种方法,都没能将周斯年引过来。   萧媛无计可施,最终用了她平生最不屑的一招——以死相逼。   周斯年来了。   她躺在床上仰着脸看着来人,额头上的伤已经处理好了。并非真心寻死,所以她撞的力气不大,只肿了个包,连流血都不曾。   周斯年立在床边,十分冷淡地看着她。   萧媛本来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对上他的眼睛,意识却有些恍惚。两人对峙的姿态恍若往日,人却调换了个个儿。往日都是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周斯年,对他的付出不屑一顾,今日却是她求周斯年回头。   “什么事?”   周斯年的声音有种天生薄凉的清淡,萧媛这时候才发现。   “周斯年,你……”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你怎么会变得这么冷淡’,就见周斯年已然不听她说完就转了身,颀长的背影透露着一股冷清意味。   他说:“若是无要事,你且歇着吧。”   废了这么大力气才见到人,萧媛哪里肯让他走!   “周斯年,你站住!”   她掀了被子,仓促地从床上爬起来。   光着脚冲过来,极快地抱住快要走到外间的男人的腰。萧媛没注意他瞬间僵硬了,只双手扣死了他的腰肢,好似不忿又好似羞耻地叫嚷道:“你不是很想得到本宫?本宫现在赏你一次机会!”   “本宫可以给你,但往后你要事事听本宫的,不准再见夏氏那个贱人!”   萧媛是恨毒了夏暁,比她所想的还要嫉恨,“明熙院那边脏了就封起来!左右国公府不缺那一座院子。如果你表现的叫本宫满意,本宫可以对那剩下的小崽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周斯年的眼神越来越冷,转瞬就覆上了一层冰。   “皇兄被废之事,本宫可以原谅你,“萧媛咬着唇,十分别扭道,“政务上的事儿与本宫无关,本宫也不懂。只要你答应,本宫就原谅你……”   “放手。”   “……什么?”   萧媛心里一咯噔,没听清:“你说什么?”   周斯年侧过脸,冷冷地吐出四个字:“我说,放手。”   此话一出,萧媛瞬间犹如被累劈中。   她凤眸睁得老大愣愣地看着他,突然不知所措。   周斯年却没功夫在意她的心情,萧媛的气息让他觉得难受,他并不想忍了。慢慢扯开环着自己的手臂,他退后了一步。抬眼看懵了的萧媛眼神很淡,他说:“若无其他要事,你歇着吧。”   就这样一句,连其他话也懒得说。   萧媛仰着脸看着他似哭非哭,眼里的光彩一瞬间褪尽。   周斯年看到也当没看到,眼皮子眨也不眨地,抬脚便走了。   萧媛软倒地跪坐在地上,泪水不知不觉湿了满面。就连听闻萧战被废也没有太伤心的她,此时心中有无尽的悔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将她淹没,喘不过气。   萧媛觉得,她的天都塌了。 第八十章   一月之期很快便到了。   萧衍下旨当日长公主憋了一口气不出来接旨。但圣旨已下不管她接不接受,她与周斯年两人的和离之事已成定局。传旨的太监没见着萧媛的身影,也没在意。左右今儿个只要他将圣上的旨意传达至国公府,任务便算完成了。   闵氏还是不太愿意搭理周斯年怀抱着越长越漂亮的小永宴接了旨就走。   周斯年连忙上去拦住。   闵氏冷脸:“做什么?”   小永宴见谁都笑的毛病没改,小脸儿笑成了花儿,看得周斯年稀罕的不行。   三个月没看到孩子的孩子爹十分无奈:“母亲您就算是生气也不能拦着不叫儿子见孩子啊。儿子是永宴的父亲……”   “那你把博艺找回来。”   “说什么身为父亲。”亲自养了那么久,闵氏将两孩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此时提起小博艺眼圈忍不住泛红,“这都几个月了?博艺那么小一个孩子,这么久还没个消息的。周斯年你到底有没有用心找?”   自己孩子哪会不用心?   周斯年有苦无处说:“母亲儿子也是博艺的父亲。这事儿真……”   “别跟我找借口!”   闵氏如今不管他说什么,都觉得他向着萧媛。她是受够了这些事儿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儿子留了:“她不出来接旨是吧?好得很!我还是那句话,只要一日没找回我们博艺我一日不会放过她!”   定国公面上冷冷的,心里也是如是想。   他孙子这事儿就过不去了!   定国公性子板正,一个大男人也做不来歇斯底里的事。想着她萧媛不是喜欢折腾些阴司手段么?那就叫闵氏收拾她,左右出了事儿由他担着。   “叫她立即搬出国公府。”定国公从闵氏怀里抱走永宴冷冷地盯着自己儿子,“既然不是我周家妇,就别在这儿碍眼了。我定国公府养不起这尊大佛!”   只来得及摸一下小永宴的脸颊的世子爷,眼睁睁看着他儿子就被他父亲抱走了。   周斯年:“……”   ……   闵氏早说过不会放过萧媛,她说到做到。   和离的圣旨送来周家第二日,她便将萧媛与萧战合谋的证据递交于大理寺。   大理寺卿是萧衍最新提上来的寒门子弟,丁明夷。在边境纷乱之处为官数十载,见过大是大非。虽手段圆滑为人却不失清正,行事雷厉风行,最是钦敬周家一脉。   见此事事关重大,当日便予以立案。   萧衍看到折子,毫不意外。   周家人对萧媛的厌恨,他最清楚不过。闵氏能忍到今日才发难,已算她度量大。不过这一出手就要萧媛的命,还是狠毒了些。   先不论萧媛有没有那个脑子跟萧战合谋,她没碍到他的事儿,萧衍对这个妹妹还是很宽容的。再怎么说,萧媛也是萧姓皇室的骨血。自己可以看不上,却不太赞同旁人对她落进下石。   “定国公夫人呈上来的?”   “是。”   萧衍翻看着折子,眉头皱了起来:“可确实属实?”   丁明夷朗声道:“国公府已将几名犯人送至大理寺,国公夫人所指着之事确实属实。长公主多年来,将国公府的动向一一报告废帝。此次政变,也事先引起废帝警觉。不管长公主所作所为是有意或无意,事实确实如此。”   丁明夷做事萧衍自是信得过,这般说来,他还小瞧了萧媛?   萧衍敛下嘴角,慢慢正色起来。   “陛下。”丁明夷抬起头,“是否将长公主收押?”   萧衍没说话,眉头蹙得紧。   沉吟片刻,他道:“先押入宗人庙。”   “是!”   长公主没成想,才一日就变天了。   一行凶神恶煞之人冲进朝晖堂,张口就说要将她押走。她才懒起对镜梳妆,见状惊得花容尽失。忠仆方嬷嬷拼死拦住了几个抓她的人,叫她找到机会逃了出去。萧媛下意识地跑去了握瑾居求救,连她自己也没注意。   或许潜意识里,她信任的人只有周斯年。   然而没进院子,刚到门口就被侍剑侍墨拦住了。   萧媛黑了脸:“你叫周斯年出来!”   她到如今还是不愿相信现实。十多年的感情,就算周斯年此时变了心,她也依旧不信他会对她见死不救。   侍墨:“世子爷吩咐,不准任何人打扰。殿下请回。”   “本!宫!说!叫他出来!”   侍墨面无表情,无动于衷:“殿下请回。”   萧媛怒极了,跺着脚冲安静无声的握瑾居里大喊大叫。然而别说人影,半点回应都没有。挣扎了半天,还是被追上来的官兵给抓住……   书房内周斯年手执一本兵书,看的认真。   ……   萧衍十分生气,一种被愚弄了的恼怒。   夜里踏入钟粹宫,他憋了一天的火气都没散。   夏花早就在等着这一刻,她静静地听着萧衍说完,突然起身下榻跪了下来:“陛下,妾身有事请陛下做主。”   萧衍立即坐起身,他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夏花眼圈有些红,三月的天夜里气候很凉,她纤细的身子瑟瑟发抖:“妾状告长公主逼良为娼,害我夏家一家险些家破人亡。”   捡起散落在床边的一件衣裳披到她身上,萧衍神色十分复杂。   夏花的经历或许他比她自己更清楚,毕竟当初要纳她为妾时调查过,不过也不曾放在心上就是。今日若非夏花提起,萧衍都忘了这些事。   “陛下,我夏家姑娘貌美就是错吗!”   夏花眼泪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往下掉,好不可怜。   她很少哭,尽管是个爱哭的性子,但在萧衍面前她从来没哭过:“妾身与幺妹本该都有个好的归宿!萧媛她就凭喜好,引我哥哥大好的年华毁在赌博之上,逼得好人家姑娘委身为娼,委身为外室……”   萧衍没说话,脸色突然很难看。   夏花的眼泪打得他措手不及,萧衍发现,他竟然会心疼!   他阴着脸,不悦的情绪毫不掩饰:“……好的归宿?花儿,你是觉得跟着朕,不是个好归宿吗?”   夏花一惊,眼睫颤了下,泪珠滚了下来。   “不,不是!”   夏花摇摇头,连忙解释,“花儿的意思是,若是花儿当真命苦,没遇上陛下的垂青,那,花儿便只能在青楼妓馆蹉跎一辈子。长公主这般,害得花儿自己不说,还连累老父老母忧思成疾。并非是……”   “好了!”   萧衍冷冷一哼:“朕知晓你心中所想!但是花儿,你如今已然贵为朕的淑妃,趁早断了你的那点子不甘!”   夏花磕了一个头:“是,还请陛下为妾身做主!”   萧衍虽有些听不惯夏花的说辞,但夏花说的确实是。若是她没有遇上他,青楼里清倌儿也不能当一辈子,夏花的将来,只能沦落成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   这般想着,萧衍的心口有些堵。   萧媛果真是无法无天!   十日后,处罚定下来。   在押入宗人庙的这十日,萧媛明里暗里吃了很多次亏。因着里头关押的都是萧姓皇族,谁也不必谁尊贵。   长公主二十六年的没遭过的罪,这里全受齐了。   剥夺长公主身份,贬为庶人。   在宗人庙里萧媛庆幸地接了旨,只想着能离开宗人庙就好,其他真的不重要。所以即使知道将被送往太庙,常伴青灯古佛一生,她也庆幸不已地接受了。   传旨的太监是伺候了三代皇帝的大监,是个十分聪明之人。废帝在位时他已私下偏帮了萧衍好几次,此时在萧衍身边当总管太监。也算看着萧媛长大,见她这般免不了摇头叹息。   跋扈任性的长公主,真是一夕之间长大。   长公主被遣送去太庙的前一日给周斯年递了信,希望他能来送她。心里言辞恳切地为自己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道歉,请求他看在年少的情分上,来见她最后一面。   然而周斯年看都没看她递来的信。此时的他,驾着踏云飞奔赶往城外,暗卫耗费三个多月,终于查到了些夏暁跟博艺的踪迹。   长公主在城门口望眼欲穿。   等了许久,不见周斯年的身影。当押送官兵刚喊启程之时,她趴在车窗口终于抛开了毕生的高傲,失声痛哭起来。   真心经不起糟蹋,可惜她明白的太晚!   ……   远在徽州庆阳府的夏暁,尝到了事业人生的惨淡。   她的乐器店,除却第一日做成了两单生意,后面近半个月都没做成一单。每日来回路过店前的人很多,进来逛的人却很少,不知是对乐器知之胜少的原因,还是所卖的乐器太常见,每每到了门口都望而却步。   夏暁琢磨了半天,决定另辟蹊径。制作少见乐器,并辅以她的弹奏来吸引人。   这些事儿在开店之前她便有预想过,如今行动起来也不算匆忙。   第一件要试的乐器,是扬琴。   这个世界是没有扬琴的。不仅没有扬琴,很多乐器都没有。   夏暁有认真了解过,这个世界好似只有鼓、瑟、箫、笛、笙、琴、埙、筝、琵琶、二胡、编钟,不到十二种乐器。   事实上,夏暁知道很多乐器的构造,但手艺没达到独立制作的水准。所以早聘了好手艺的师傅,一一把所需的零件打磨出来。   手艺师傅能将她要的零件做得精致,拼接起来,试音效果十分好。   扬琴摆在店面的第一日,夏暁演奏了古典经过现代编曲的彝族乐曲。扬琴的声音清脆悦耳,一曲激荡灵魂。   夏暁才敲了一曲,就吸引了不少人进来看。   有几个打扮富贵姑娘围着扬琴爱不释手,直问夏暁这是什么乐器。   当日,那架扬琴就卖了出去。   紫衣很怀疑:“主子,这乐器那姑娘会奏吗?”   夏暁摊了摊手,笑容有些贼:“不知道啊,或许我还可以赚一份束脩钱。”   与此同时,应约前来取埙的韩昭与章贤就在对面茶楼饮茶,全程听完演奏。两人都是颇通乐理之人,不可否认,夏暁的演奏自由又极富有层次,动人心扉。   韩昭凝视杯盏里袅袅的水汽,眼眸深深。 第八十一章   店中女客走了之后两人才从茶楼下来。   夏暁远远见两人过来,立即吩咐阿大去后面取了修好的埙来。修理的比韩昭预料的更好,埙身平滑完整不对上去看几乎看不到裂痕。   韩昭仔细地检查。   修长白皙的手指捏着深色的埙,显得活色生香。见没有凹凸的地方,他随手将埙装进一香袋中挂在腰上,抬眸道了句多谢。   夏暁笑了下摆摆手示意他不用谢。   韩昭身高腿长立在柜台前十分养眼。   锦袍金冠的袖子上绣着金线云纹全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权势与力量堆砌出来的骄矜,某种程度上与周斯年身上的清贵很相似。此时他垂眸轻飘地看着夏暁,自然地流露出高位者的姿态。   “方才的曲子是你奏的?”   他勾了勾嘴角笑:“奏得很不错。”   夏暁倒没觉得压迫感,日日与周斯年相对她早习惯了这种钱权势堆出来的‘贵气’。此时面对韩昭半点不显局促:“客官谬赞。”   韩昭挑了挑眼角有些诧异的模样。   见多了女子对他娇羞面红他没想到小地方养出来的女子倒表现的比京城女子还磊落大方。他有些不习惯这般坦荡的目光,低垂着眼帘避开。   问夏暁道:“不知方才你奏的是何种乐器?听着不像琴或筝?”   “不是是扬琴。”   夏暁指着还未被搬走的扬琴简单地解释道:“这是一种弦乐器奏法与琴或筝不同声音偏于清脆。本店特有的乐器只有一架,如今已经卖了。”   视线落在夏暁的脸上,他点了点头:“哦,那真遗憾。”   韩昭本以为夏暁会顺着他的话再侃侃而谈,谁知她只说了这些之后就没再开口了,并没兴趣与他攀谈。看出来夏暁对他没兴趣,韩昭也不再多言。   “若是客官想要,半个月会再有两架,您届时再来。”   “这样啊……”他笑了笑,“那我半个月后来。”   说罢,掏出一锭金子放在柜台上便冲夏暁道了告辞。   ……   韩昭回府,便命手下人去查了夏暁。   来这种小地方做客,漫漫时日无所事事,总得找些事情打发空闲。   好难得才遇上个十分顺眼的美人,他便不介意对方并非处子这件事。韩公子轻轻一笑,不管那位美人的家世如何,遇上他且被他看上,他便只管叫她的相公放了手便是。   桃花林中,韩昭歪在毛毡的地毯上,举着玉盏优哉游哉地品着美酒。   只一个上午,韩昭派出去的人便来回话了。   听完了下人的回话,韩昭就笑了。那貌美小妇人的身世,比他预料的更好打发。相公不幸早逝,那小妇人命苦年少守寡,身边唯有不足一岁的小儿相依为命。似乎因着夫家早已无人支持门庭,前几日投奔娘家,如今与老父老母住在一起。   韩昭幽幽叹息,美中不足的是佳人早育有一子啊……   章贤半靠在桃树上,纸扇:“少主子对那小妇人有兴趣?”   “怎么?不可以?”   章贤倒没觉得不可以,耸了耸肩,“您不是一向只碰处子么?”   “这种小地方,能遇上那般容色的已是难得,本少便不挑嘴了。”韩昭捻起落在唇上的桃花,嘴唇染了酒色鲜红如血,“章狐狸,看热闹可以,少插手本少的事儿。否则,你就回去,知道么?”   中年书生慢慢摇扇的手一顿,面上的笑意淡了些:“少主不是曾说过,决不招惹有夫之妇么?”   “她不是啊。”漫天的桃花随风缤纷地洒落,韩昭墨发半束,慵懒地披在肩上落在胸前,“你没听到么?她是寡妇。”   章贤提醒了一句,见韩昭意已决便不再管。   “您自己掂量,切莫玩儿过了火。”   韩昭瞥了他一眼,低低地哼笑了一声,没有理他。   庆阳府的山高水长,时光悠闲而漫长。   夏暁也是某日傍晚抱着小博艺出来溜圈儿,在围墙外折了人家院子里伸出来的桃花枝才知道,那个修埙的公子哥儿,原来住在离夏家不远的别院。   此时,韩昭正一条长腿支着背对着夏暁坐在围墙上。   他右手拿一酒壶,仰着头往嘴里倒,酒水洒了开也不在意。动作间是说不出的洒脱肆意,夏暁暗暗赞叹,古话说的少年风流大底就是他这般。   韩昭没注意到夏暁,差距到目光只当是哪个小媳妇在偷看他。因此继续饮酒,毫不在意地任由旁人去看。   夏暁只是纯粹地欣赏一下美男子,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韩昭回过头来见是一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心中嗤笑,果然是偷窥的小妇人。   次日,韩家的下人找到店里。   那人愿出重金聘夏暁去教习乐器,不拘任何乐器,只要教会她们小少爷就行。还言辞凿凿地保证,不必整日耗在府中,每日只需抽出一个时辰。   夏暁正打算往教习先生这方面发展,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几人言辞恳切,夏暁料想这家的小少爷怕是十分顽劣。家里人实在拿他没办法,这才病急乱投医。不过学音乐确实能叫人安静下来,找这个由头去安抚调皮孩子,也不失一个好方法。   于是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   那家人千恩万谢,束脩给的十分痛快。   夏暁暗叹,这家人的孩子得多顽劣,下人们才被逼成这般做派!   ……   与此同时,京城定国公府,周家暗卫总算找到了夏暁的踪迹。   一路往南,直走官道。   周斯年猜,她摔下山崖后,追随父母回了徽州家乡。   事实上,世子爷一早知道孩子是夏暁带走了,所以并不担忧博艺会出事。毕竟能在丝毫不惊动周家暗卫的情况下,准确无误地带走博艺,只有夏暁这个同样有周家暗卫侍奉的亲娘。   确定了地点,世子爷平静的心又燥了起来。   两人在一起一年多,他也算了解夏暁的秉性。那个女人散漫的没边儿了,从来都想一出是一出,就做不来正常人的事儿!这次落了山崖,定是又觉得既然都离开了府中,那就顺势走了算了。   这么一想,世子爷气得心口疼!   身为朝廷命官,他得留在京城走不开。只能叫侍剑带着周家暗卫先去徽州,若能带回尽量带回。如若不能……周斯年其实也明白,除非他亲自去,否则不可能带回来。夏暁那个女人,谁的话都不听。   不管怎么样,先见到人再说。   侍剑是当日下午便出发了,因着主子爷实在着急,一行人更是弃车骑马赶路。   夏暁还不知侍剑他们已然在路上,此时正将店面交给阿大阿二看着。如今是收下韩家束脩后的第三日,她应约上门去教课。   夏暁带来的,是一把吉他。   这把吉他前几日才做好,宝贝着呢,夏暁自己留着没外售。想着今日来教不好调教的小孩子,便捡了她最擅长的乐器来。   不过跟着下人走,她才发觉,原来要上课的就是那折桃花的公子哥儿家。   夏暁心道怪不得出手这般阔绰,修个埙都能两锭金子的人家,能不大方么……   韩家的小少爷七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皮相生的十分喜人。不过夏暁私心里还是觉得,不及她的博艺永宴半分。   这孩子不出所料,十分顽劣。   夏暁才进门,这小孩儿不知从哪儿丢出来一个花花绿绿的毛毛虫,捡起来,闷头闷脑地就往夏暁身上砸。   亏得她反应快躲开了,否则都要吓出人命来!   理所当然的,她怒了。尽管她做好了准备面对一个不乖巧的孩子,但夏暁这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虫子。尤其那种软体蠕动的虫子。这倒霉孩子第一次见面就踩到了夏暁的雷区。   夏暁决定,往后她采取打压式教育,非把这孩子扭过来不可!   “你就是爹给我找的教习?”   那孩子还趾高气昂的,明摆着就是被人惯的坏了,“怎么是个女的?”他看到夏暁抱着个没见过的乐器,昂了昂下巴,“那是什么?”   夏暁深吸了一口气,勉力压制住怒火。   她快步走到长廊的栏杆上坐下,手指拨弦,流畅地弹了一曲欢快的阳光小调。调子一出来,又快又轻盈,仿佛阳光洒了进去,满满都是欢乐。   那小孩儿盯着吉他,一双眼睛都放了光。   “好听吗?”夏暁问他。   小孩儿好似很喜欢吉他的声音,一双眼离都不离开吉他。确实,比起自带庄重感的古代乐器,吉他的声音更亲和更有趣。   伸着粗短的手指拨了拨琴弦,他点点头。   “那你想学吗?”   琴弦发出或低或高的音,小孩的眼睛更亮了,“想!”   夏暁冷着脸:“先给我道歉。”   不远处偷听的章贤嗤笑出了声。撞了撞眯着眼的韩昭,他问:“主子,这小妇人这般态度对小少爷,不管管?”   韩昭挑了眉,无动于衷:“韩羽这小子,确实该有人管管了。” 第八十二章   韩羽长到七岁还没有人敢叫他道谦,脸颊顿时鼓了起来。   “凭什么!”   小家伙叉着腰龇着牙的表情有些乖戾“你敢叫小爷道歉?”   见夏暁并未被他吓退反而脸色更难看他心里虚得慌便更加不服输。冲上来就推了夏暁一把力气大得夏暁后背猛地撞到栏杆上。   这个世界的孩子不像现代六七岁也知事儿了。夏暁痛得抽气,心里的火气蹭地一下子就冒出来。   这个小孩真是被惯得坏了!   火气一上来夏暁便不打算客气。   古话不是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小屁孩虽没行拜师礼但她收了韩家的束修便算是他的师傅了。既然如此,今日她就是管教了这小子也完全合情合理。   手边没有戒尺,夏暁紧着最方便的来伸手就揪住了韩羽的耳朵。   韩羽冷不丁被揪小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这还了得?   他从出生起就没受过这种待遇韩羽反应过来顿时激烈地反抗了起来。   这小孩子秉性也硬气得很明明眼圈儿都红了也没哭出来。通红的双眼狠狠瞪着夏暁,两只胳膊胡乱地扑腾着大声叫嚷着叫夏暁放手。   夏暁胳膊被他砸了几下,钝钝的疼。   捏着他耳朵,顺势就拧了一圈:“尊师重道你家里人没教过你?”   “放手放手!”   小孩儿龇牙咧嘴的嘟嘟的脸蛋肉一颤一颤的跺着脚就要扑上来打她:“啊啊啊!你这个妇人叫你放手没听到吗!”   夏暁扭着身子躲反手又拧了他耳朵一圈拧得韩羽哇哇直叫。   院子里伺候的下人听得揪心,碍于主子事先嘱咐过。个个都缩着脑袋,没有一个敢上去帮韩羽。   章贤看得不是滋味,南疆淮明王韩家的子嗣也是谁都能上手教训的?啪地一下合拢了纸扇,他指着长廊那边较劲儿的两人,两道淡眉倒竖了起来:“那个妇人,好大的胆子!”   “少主子,不去管管么?”   韩昭没理他,眼睛还盯着长廊那边。   章贤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好看了。一个乡间无知妇人敢这么对他家小主子,在他看来,这完全是小冒犯!可孩子爹却不在意,眉头都不抬一下地看热闹。   想了想,他抬脚想要上去制止。   韩昭正看得有趣,适时挡住了章贤的去路: “不必过去!”韩羽这小子无法无天,若真能有人管住了他更好:“那小子皮实着呢,捏一下耳朵又捏不坏。”   “小少爷耳朵都被揪红了!”章贤道。   韩昭瞥了眼他,眉头不赞同地皱起了。   揪了揪耳朵罢了,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韩羽那小子又不是瓷做的还能碎了?他儿子就是被这些人给惯坏的!   于是警告道:“你别多事,本少的儿子本少自己有分寸。”   章贤有些不服,可当着韩昭的面儿也不能反驳。脚下没动,但扫着长廊那边的狐狸眼里闪过不悦之色,心中对夏暁的印象一落千丈。   这个小妇人生再貌美也无用,本质不过一个乡下无教养的粗蛮妇人,半点上不得台面!   韩羽性子也不知向了谁,耳朵都这样了还不哭闹。涨红了脸跟夏暁对上了就死都不肯低头,一双眼睛看人闪着犀利的光彩,很有一股绝不认输的气势。   这般,倒是还有点可取之处。   “想不想我放手?”   夏暁来就是为了教课的,不是来教训熊孩子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眼看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一小半,她什么也没开始。于是只能给双方找台阶下。见小孩儿憋红了脸点头,她好声好气地商量,“我放手也行,那你要认真听我上课?”   韩羽想了想,点头。   夏暁依约放手了。   小孩儿还算说话算话,虽然不服气却也没再闹。   吉他真是个寓教于乐的好乐器,夏暁又弹了一曲活泼欢快的曲子,韩羽的气顿时就消了。坐在夏暁身边看着吉他双眼放光,不过这东西夏暁只有一把,他眼巴巴地打量夏暁也舍不得给他。   夏暁认真教,韩羽觉得感兴趣了就学的认真。   磕磕碰碰的,第一节 课勉强算教导成功。   韩昭从头听到尾,章贤虽不喜夏暁对韩羽随意打骂的态度,却也惊奇韩羽真老老实实进了学。往日都是先生上一回就请辞,韩羽这般老实还是头一回。   韩昭摸了摸下巴,突然道:“你说,她弹得是什么曲子?《采风》、《幽兰集》、《朗春集》、《乐谱十注》这些孤本里都未曾记录过这样怪异的调子,这到底是何处的曲风?”   虽然怪异,却奇异地轻快悦耳又沁人心脾。   章贤所见的乐谱集比韩昭更少,自是答不上来:“约摸是哪个穷乡僻壤的小调儿吧,半点不庄重,难登大雅之堂……”   说话阴阳怪气的,韩昭不明白前些时候还拿那小妇人打趣他的章贤又在犯什么病,这般不待见人家。中肯地辩驳道:“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各有各的滋味。即便是首小调儿,这曲子也十分动听。”   “章先生。”韩昭斜着眼,“你自诩品行高洁,这般诋毁未免有失风度。”   章贤也知方才自己言行有失,被人点出来心中羞愧,拱了拱手便转身告退。   夏暁不知院外之事,看时辰到了便直接离开。韩昭还想问一下关于吉他之事,家中丫鬟追过来时候,夏暁的人已经走出大门外。   韩昭摆了摆手示意丫鬟退下,桃花眼儿眯了眯。   修长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唇,他沉吟,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啊……   与此同时,侍剑等人已经到了夏家门口。   夏老汉夏老太都是认得侍剑的。夏老太往日有多喜欢这个寡言的小伙子,在听闻夏暁的口述之后,也不待见起侍剑来。   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夏老太如今连门都不想叫侍剑等人进。   侍剑不敢硬闯,只能干巴巴解释他们来的目的。   夏老太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觉得侍剑如今说得什么都是在哄他们。这一下子来这么多就人,明摆着是来抢她外孙的。夏老太私心里觉得两个孩子给一个给周家已经很厚道,不可能一个不给夏暁留。   若全给周家弄回去,别说母子分离,夏暁的后半辈子还怎么傍身防老?   折腾了大半天,没能说动两老,侍剑等人只能在门口等。   夏暁回来见到侍剑,很是吓了一跳。   “侍剑?!”   侍剑见到夏暁的人心里都喜极而泣,可总算是找到了!面上却面无表情地行了礼,硬梆梆唤道:“夏主子。”   侍剑来了,该是什么情况夏暁心中了然。看来京城朝堂之事都整顿好了,周斯年这般能腾出手来找她和博艺。   夏暁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许是有些愤怒又有些不屑。   过了这么久才找来,周世子可真是忙!   不想跟侍剑多接触,她含糊地点了点头就闷头往门内走:“爹,娘,天就要黑了,别在门口站这了,进去吧……”   夏父夏母点了点头,几人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侍剑与众暗卫:“……”   小博艺如今会爬了就躺不住。   夏暁将屋里的尖角的物件儿都搬空,在地上铺了厚厚的地毯,小家伙活动的范围立即就大了起来。一日没见到亲娘,小家伙爬得飞快,四肢咄咄地倒腾着就扑过来抱住了夏暁的小腿。   然后一屁股坐在夏暁的脚上,整个人跟个小肉团子似得坠在那儿,可爱的不行。   刚才憋得那一口气,瞬间就散了。   夏暁蹲下身,稀罕的将小家伙抱起来重重地香了一口。小博艺咧开无齿的小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极漂亮的大眼睛弯成了弯月,灿若星辰。   笑了一会儿便眼巴巴地望着外面,这是想出去转圈儿了。   侍剑等人没走,此时还在院子外头等着。   夏暁本不想他们见到小博艺的,但转念一想,他们既然能找到这儿,怕是周斯年也猜到了是她带走了的博艺。于是索性不再顾忌,跟夏父夏母打了声招呼,抱着小博艺便去巷子里放风。   侍剑等人亲眼看到小博艺跟夏暁两人的身影,悬了三个半月的心就这么定下来。   夏暁母子要走,侍剑下意识就要跟着。   不过在家附近遛个圈儿,夏暁虽有些烦躁但也没管,随他去。   走着走着,母子两人就又走到韩家的院子外围。桃花花期已过,枝头上如今只剩下零星的一些残败的花朵儿。韩昭凑巧坐在围墙上,单腿支着,姿态随意。   这回没喝酒,只仰着头闭眼听风。   听到脚步声,他微微掀起眼帘瞥过来。见是夏暁,眼里幽光一闪:“夏先生,怎地这个时候来我府上?”   夏暁眨了眨眼,真心觉得这个人骨子里的潇洒迷人心扉。   “我住在这附近。”将小博艺往怀里抱了抱,换了只手使力,“孩子闷在屋里一天了,抱出来透透气儿。”   韩昭这才将视线落到博艺身上,眼里惊艳一闪而逝:“这是你的孩子?”   夏暁没错过他眼中的赞叹,很自豪,“是啊。”   韩昭又打量了几眼。这孩子没多大,最多不超过一周岁,实在漂亮得少见。不过眉眼不像母亲,猜到是更像父亲。韩昭对提起夏暁那短命鬼相公没半点兴趣,顿了顿,转了个话头。   “对了,夏先生……”   敏捷地跳下围墙,韩昭走到夏暁跟前,“今日你教导小儿的乐器是何种?恕在下见识浅薄,竟认不得。”   夏暁本想走了,闻言顿时心里一动。   扭过头笑道:“那乐器名叫吉他,是一种西域国度才有的乐器。本店私有,全大康目前只有一把。”   “哦?”   “客官您这是……?”   韩昭卷着鬓角一缕发,垂眸看着夏暁的眸色微深:“小儿喜爱那乐器,嚷嚷着想要一把。不知夏先生可否割爱?”   “吉他是非买物品。”夏暁犹豫了瞬,抬起眼帘, “不过小少爷若真想要,也不是不可以让给你……”   韩昭挑了挑眉,问她:“那夏先生觉得,一百两如何?”   夏暁弯了眼,嘴角挂上谦和的微笑:“可以。客官您如此诚心,真叫人感动。若是您着急要的话,明日便可来店中取走。”   明目张胆的敛财,韩昭笑了:“既然如此,在下明日派家仆去取……”   ……   不远处跟着的侍剑蹲在旁人家屋顶上,面无表情地掏出一个小本本。炭笔在上面极快地记了一段话:长荣一年四月十五日,徽州庆阳夏家,母子均在。夏与邻家俊俏公子,相谈甚欢。   当日夜里,这张纸跟着信鸽飞往京城。 第八十三章   世子爷看到信件之时,脸都绿了。   握瑾居的下人不知主子又在生何人的气还气得这般厉害。却知这往日最清闲体面的差事如今反成了府中最难熬最提心吊胆的活儿。   日日战战兢兢的这般多几次他们怕是要短寿的。   周斯年又哪知下人心中腹诽心里气的是,这般知道了踪迹比不知道更恼人。   侍剑保持着每日一封信件的频率三言两语的每每都戳在人心口上。一次比一次的火烧浇油,撩得世子爷接连好几日心头如火烧。   终于在第十五次收到来自徽州的信件之时,世子爷二十四年修养出的好性儿彻底告罄了。   次日早朝他自请南下彻查锦州州府贪污一案。   萧衍惊奇他在这时候离京退朝后特意留下他询问原因:“先前不是还说不愿插手这事儿?怎地才一个月不到就变卦?”   周斯年不想多言私事态度十分冷淡:“臣会彻查锦州贪污一案尽快给陛下一个结果。请准许臣明日离京。”   每次调侃这假仙就这个态度,萧衍得不到回答偏还乐此不疲。   “这般着急作甚?”   萧衍拖着下巴半倚在扶手上手边的热茶冒着袅袅水汽。一双吊稍儿的狭长眼尾微微眯起,像只慵懒的狐狸似得挑着,“锦州贪污一案也不是一日两日你大可做足了准备再启程。”   周斯年对他这时不时作弄别人的秉性早已麻木了掀起了眼皮眼神犀利如刀。   萧衍半掩着嘴角呵呵地笑出了声。   “罢了朕信你的能力。”   萧衍坐直身子,正色起来,“说起来,朕的封赏也该到淑妃娘家了。你此次过去,正好帮朕传一道旨意。”   周斯年蹙着眉尖儿,凝目看着上首:“韩昭在徽州?”   “那个浪荡子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这不听闻徽州出美人?特特去寻花问柳了嘛!”萧衍对韩昭的人生可谓是艳羡不已,一脸嫉恨的道,“你且多花些心思,找到了他便将朕的旨意传达给他。”   周斯年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应下。   休整了一夜,一早轻装简行地便启程南下。   夏暁对韩羽的教导已步上正轨,这小孩皮是皮了点,却是真的聪颖。夏暁的上课格外轻松,每次不需讲第二遍,韩羽自己琢磨一回就领会了。   学得快,也意味着腻的快。   好在夏暁的曲库包罗万象,每每韩羽腻了前一首,她总有下一首更动人心。   韩羽这小孩儿确实有些天赋,这般被不同的乐曲引导着,倒真对学习音乐有了些真心。这一个月下来,渐渐把夏暁当作师傅在尊重。   夏暁心叹,本性还不坏。   吉他夏暁不打算深教,叫韩羽学个差不多就行。古代的五音律她讲得不地道,想要系统的教导很难,她另辟蹊径用变化多端的曲子引导韩羽兴趣。真的要教导,还需要韩家找名师传授。   等韩羽差不多能弹出完整的曲子,夏暁便换了一种乐器来。   两个月下来,韩家下人惊喜地发现他们小少爷调皮捣蛋的事儿做的少了,欣喜不已。   韩昭几乎不露面,却日日去儿子院子里旁听。听里头那玩儿似得调换各种风格,他心下暗叹,这小妇人简直是本活的曲谱……   韩羽受教,韩家阖府高兴。   韩昭也心中安慰,原只存了些私心才聘夏暁为师的,这下真把他儿子引导的听话,他反倒不好意思对夏暁轻浮。   那点子念想再不好表露出来,韩昭有些悻悻。   这日授课结束,夏暁结束了要走,韩昭亲自来了韩羽的院子请她。   “夏先生。”   “这一个月来,小儿多谢夏先生的悉心教导了。”收起了轻浮做派的韩昭,面容稍显冷峻,“如今韩羽乖巧许多,韩某不胜感激。十日后是小儿七岁生辰,这是请帖,还望夏先生赏脸。”   夏暁站在三步以外,有些犹豫。   来授课这么久,韩家的女主子一次面都未曾露过,夏暁实在不好来府上参宴:“这般还是罢了,我观府上并未有女眷出入。届时我一介妇人出入其中,怕是不妥。如此,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夏先生此言差矣。”   韩昭笑了,桃花眼弯着好似含情脉脉,“我府中无女眷不是一日两日。你日日来为小儿授课,也不曾忧心过闲言碎语。参宴这事儿反而不来,才不够磊落。”   夏暁一想也是,于是接了请柬。   “是我想差了。”   点了点头,夏暁抬眸也笑了。   她的笑容灿若春花,干净而明媚,不见丝毫的阴霾。韩昭心中猛地一跳,喉结动了动,垂下了眼帘:“那韩某在此多谢夏先生赏光了。”   “一定来。”弯眼又是一笑,转身离去。   韩昭一直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庆阳府是个小地方,车马悠闲,日头漫长。   夏暁在此悠闲度日,这才惊觉,她已然在此地生活了三个月。   说来也巧,韩羽的生辰跟小博艺的十分相近。还有四日,便的小博艺的一岁生辰。夏暁原没打算大办,想着小孩子才一点点大,没必要。但几个老兵以及夏父夏母都不赞同,觉得委屈了小博艺。   早暗地里做了好些准备,非要大办一场。   “博艺跟着你已经委屈了!”   夏老太埋汰女儿起来,也是不留情的,“若是在周家穿得是绫罗绸缎,吃得是山珍海味。如今跟着你,日日都吃得粗茶淡饭。一岁的生辰,你可不能太委屈他!”   夏暁抱着胖墩墩的小团子,听得有些酸。   小家伙一声不吭地窝在他娘怀里,黑黝黝的大眼睛咕噜噜转。突然支起来腰,抱住夏暁的脖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   然后,龇着没几颗牙的小嘴儿冲夏暁笑。   夏暁一愣,回过神心都化成了水:“好好好,都依你们都依你们,好好热闹热闹!”   夏老汉稀罕得不得了,连忙过来抱走小博艺,一个劲儿的喊:“啊哟,我的小乖乖哟,我的小乖孙儿哦!”   蹲在房顶上的侍剑面无表情,心肝一个劲儿地猛颤:小主子真是太可人疼了!世上再没有哪个孩子比他家小主子更惹人爱了!!   说要大办,也不过就请庆阳府的亲朋好友来热闹热闹。   夏家在庆阳府不是大姓,子嗣不丰。   如今还在的,除了夏老汉这一支,就剩下一个鳏寡的叔父以及一个嫁到邻镇子上的姑母。叔父家中两个儿子,大儿子外出经商,小儿子在州府读书没能来。姑母倒是有一大家子人,此次小博艺办酒,都来了情。   夏暁没想到的是,为着给小博艺一个热闹的生辰酒。夏老汉夏老太连不待见的侍剑几人都放了进来。   连着几日关店回来,她都看到侍剑跟几个暗卫,满脸漠然地被小老太太指使的团团转。偏他们生的又高大,将本来还算宽敞的院子挤得逼仄了起来。   人手多,办起事儿来也方便。   这般操持,两日就把酒席的所有事儿办妥了。   韩昭听了消息,人没来,却早早送了贺礼。   夏暁原想着家中来客都是乡下朴实之人,韩昭那种浑身冒贵气的公子哥儿怕是不感兴趣,于是便没请。收到韩家的礼物倒有些过意不去,她暗想几日后韩羽生辰,且多加一份厚礼。   酒席当日,十分热闹。   尤其夏暁抱了小博艺出来,真是把一群亲戚朋友给喜得不行。漂亮的跟天上仙童似得孩子,围着就好一顿夸。   夏老汉夏老太那股子得意劲,笑得脸上褶子都没展开过!   大喜的日子自是越热闹越好,侍剑等人也被列入席。   几人的脸孔从来都瘫着的,此时却叫人能清晰感受到他们的心不在焉。这般吃口菜要放一下筷子,喝口酒停两下,一眼眼地巴望着门口,谁都看得出来不对劲。   紫衣紫杉觉得奇怪,默默禁戒了起来。   来客都知道夏暁寡妇的身份,吃酒都避着这话,直夸孩子生得精神聪慧。只是谁家都有几个拎不清的亲戚,吃了一轮酒过后,姑母家次子的新妇宋氏执起了夏暁的手,连连叹了几句好妹子命苦。   “都说红颜薄命,妹子你这般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真是可怜了……”   “这孩子生的好,你可得好好养。”她唏嘘不已地抹了两下泪,安慰夏暁,“将来啊,你就只能指着这孩子了。”   她这话一出,一桌人都傻眼了。   怎么说话的!   别说夏暁的男人根本没死,在人家吃酒的宴席上说这话,这般不是来贺喜是来刺人家心的吧!夏老太听了当场就黑脸了。   夏家姑母连忙甩了宋氏一巴掌:“自己不下蛋,还见不得人家孩子漂亮!”   呵斥了之后,气不过又扬起了手。   夏老汉这哪还好意思摆脸子?忙拦住了夏家姑母,连连说侄媳妇年纪小,别气别气,多教教就好。   其他人怕闹得难看,也纷纷劝说起来。   你一句我一句,七嘴八舌的吵吵嚷嚷。   紫衣紫杉几人看着大门门口脸黑的跟阎王爷似得周斯年,再看看一瞬间站起身缩到一边的侍剑和老兵,突然替还在看热闹的夏暁惊出了一身冷汗。   紫衣紫杉心里咆哮:主子哟,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第八十四章   寡妇?   呵!胆子不小!   世子爷冷冷一笑,卷着一身风雨欲来的冷淡踏进了夏家大门吵吵嚷嚷的院子立即就静了下来。   侍剑第一个走出来“爷。”   然后是周家暗卫,老兵……一群壮汉走出来齐刷刷地单膝跪下那场面威严得有些瘆人。院子里没一个人敢说话。夏暁回过头就看到周斯年阴云密布的脸色。   他没开口,侍剑等人大气不敢出。   夏暁没想到他会来,完全出乎意料。本来按照她的预想周斯年人不能离京,顶多只叫侍剑等人来强行接她回去。   如今看到他的身影说实话有些懵。   “……你怎么来了?”   夏暁反应过来就皱起了眉头,先是惊讶,后是有些说不出来的愧疚。今日是博艺的生辰同样也是永宴的生辰。她在这边替博艺庆生照她所想的,周斯年应该在京城为永宴庆生才是。   世子爷未曾想到夏暁看到他竟然半点不心虚。   他一拂袖下了台阶,款款穿过走道儿径自走到夏暁的跟前。   夏暁皱着眉,神情不太友好。她怀里的小博艺稳稳地靠着母亲,专心地把玩着肉窝窝的手指。黑影罩上来张着小嘴儿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玩起手指。   太久没见过他爹他已经不认得人了。   周斯年在家没抱上过永宴此时盯着大儿子的目光隐隐有些热切。架起小博艺的两只胳膊,他直接从夏暁怀中接过了孩子。   这般动作自然地,怀里一空的夏暁都没觉得哪里不对!   还是小博艺认生,周斯年一抱过去他就叫了起来。   夏暁赶紧抢回来,黑着脸:“博艺认生……”   世子爷侧首呵地一声哼,一双黝黑的眸子上覆了一层冰,入眼都是凉气儿。他看着明目张胆对他黑脸的女人,心口的怒气如火在烧,可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教训人,真是要被这理直气壮的女人气死。   呵地冷笑了一声,将小博艺抱着送到夏老太怀中,他抓住夏暁的胳膊便进了屋。   世子爷人一走,鸦雀无声的现场立即就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坐在夏父夏母一桌的亲戚立即打听起来:“大哥啊,这位公子是谁啊?”这男人跟天上下来的神仙似得,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夏老汉没见过周斯年,但看也猜出来是谁。   他还记着夏暁说得那些事儿,对周斯年实在生不出好印象。喝了口酒,冷着脸不答话。   几个亲戚见他的脸色不好看,有些悻悻,转头又去问夏老太。   夏老太还在气宋氏方才那番话,瞥了眼宋氏,冷冷道:“暁儿家的男人。”   “不是都说暁儿新寡?”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话的一个瘦小的妇人,闻言立即扭过椅子来,兴致勃勃地接了一句。   小地方的人过日子,除了为一日三餐操劳日子也没甚嚼头。这一有些新奇事儿,比什么都来劲儿。见夏家人脸上不好看,她忙打了打嘴巴,讪讪的:“这外头都说暁儿是没了相公才投奔娘家,瞧这瞎传的!”   “可不是!”   说这话的人也接口,眼睛还打量着夏老太的脸色,道:“人家好好儿的来了,这不还进去说话了呢么?哎呀,这外头人真是……”   见不得人好,雨点大的小事儿乱猜乱说,可不是坏透了?   七嘴八舌的,又热闹了起来。   “可真是暁儿那男人啊?”夏家姑母也好奇,撞了撞夏老太的胳膊,问道。   方才那一下子跪了一地的人,可得是个什么来头啊!“怪不得孩子生得都跟人家不一样,通身的贵气!”   都是亲戚朋友,说也不好把话说得难听,“瞎传话的人,心思真坏透了!”   宋氏刚才被甩了两巴掌,丢了脸面。   心里不好受,便插了一嘴道:“还不是舅母自家传出来的话么?前些日子才听舅母说暁儿妹子的日子不如意,夫家没了,往后就住娘家家里头……”   夏老太这时候哪会承认,连忙打断道:“那是你听岔了!”   宋氏啧了一声,扭过脸:“哪儿啊,前些日子才说了这话,舅母怕是才真记差了呢……”   夏老太瞥了眼立在屋子门口的侍剑侍墨,她有些怵侍墨,不自觉拔高了声音:“侄媳妇,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宋氏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却见抱着剑的侍墨冷冰冰的脸黑了,自行闭了嘴。   侍剑拄了唇重重咳了一声,院子里的嗡嗡声儿立即就消了。   进了屋,世子爷的脸阴沉一片。   被他扯进来的夏暁见他眼尾泛红,心中一咯噔,知道他这是要发火的征兆。周斯年这人性子虽然疏淡,却不常发怒。不过一旦怒起来,便十分吓人。   夏暁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生气她逃府和带走博艺的事儿。   往日两人相处,只要周斯年有稍微不顺心,她总得让着他,花心思缓和气氛。如今夏暁见到他就想起那个高高在上的长公主,想起自己好几次死里逃生,不仅不想缓和,连脾气都不想藏了。   她并不是个好性子的人。很多时候好讲话,是因为没触犯到她底线。   如此夏暁也冷着脸,漫不经心的做派收起来之后,展露的是骨子里的漠然。夏暁睨着周斯年,隐隐有种桀骜之态。   周斯年有些愣,回过神来眼睛都眯了起来:“你这态度,是觉得自己没错?”   “我错了什么?”   夏暁心中憋屈了很久,如今回头想,更觉得理直气壮:“我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哪里有错?”   哪里有错?哪里都是错!   周斯年气得狠了,这人不仅不悔改,还敢梗着脖子跟他闹?!   憋了小半年怒火的世子爷一把抓过夏暁,掀倒了按在腿上,照着屁股就狠狠打了几巴掌:“你身为我的妾,不经允许私自出府,在外一呆就是小半年,这不是错?一声不吭偷走周家子嗣,害周家找人找的人仰马翻,这不是错?”   “做错了事死不悔改。”又是一巴掌,他冷道:“这不是错?嗯?”   夏暁被他猝不及防的动作惊呆了!   反应过来脸上迅速涨红,红的滴血。   外头一大帮子人在,她又不好意思嚷。周斯年的巴掌又重又疼,夏暁屁股火辣辣的,羞得要死。   她磨着后牙槽咬牙切齿:“周斯年你别以为你自己多委屈!我想活着有什么错!”   论争锋相对,夏暁才不怕他。   被按在腿上,她窘迫的像翻不过身来的乌龟,心中更气了:“咱们今日就把话说明白,你的妻子做了什么,别跟我说你不知道!”   翻旧账而已,谁不会,“她指使人给我下毒,害我肚子孩儿你不管。她想将我卖去山沟里,你也不问。她拿捏雏菊一家子老小,推我掉下山崖,她买通奶娘,掐死博艺跟永宴……”   “……周斯年,我为了保住我跟我孩子的性命,哪里有错!”   夏暁并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一条条罪状数出来,她的眼圈就红了。   “她当初为了稳住你,故意引导我哥哥沾上赌博,毁了我家。”很多事她不说,并不代表她不清楚,“别跟我说,她是嫡妻她有理!若非是她,我的人生不会沦落为妾的田地!”   周斯年喉咙塞住,说不出话:“你……”   “我那么辛苦生下博艺跟永宴……”   既然开口,索性一次性说清。   夏暁瞪着周斯年,红彤彤的眼睛泪光闪闪,“你以将就你妻子的任性为由,将两个孩子都抱走了。你的祖母因为喜爱永宴嫌弃我,平日里都不喜我亲近他!那是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能亲近!”   不说不知道,说出来才觉得竟然如此委屈。   世子爷没想到她心中这般了然,可有些事儿事出有因,可事后解释也解释不清。他看着咄咄逼人的夏暁,百口莫辩。   夏暁趁他怔忪,一把挥开他按在身上的手,翻身下去。   “我告诉你周斯年,我并不欠你的!”   夏暁呼噜一下擦掉眼泪,吸着鼻子冷声道:“这次我不会再回去了!永宴我你若是愿意还我,感激不尽。不还我,早晚有一天,我能要回来。”明郡王上位,她家花儿的身份自然也水涨船高,真闹起来谁怕谁!   不回去?   本还理亏的周斯年,眼神立即犀利了起来:“你是我的妾,回不回去是由得你随口就定了?”   夏暁冷笑,十分不屑:“我长着腿,自己会走。你抓我一回,还能抓我三回四回十回?”   周斯年心说你人走得了,父母可没法跟着走。不过他不想撕破脸,这些话自是说不出口,憋半天丢出一句:“夏暁!你莫要过分……”   屋内气氛,顿时凝滞了起来。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不知过了多久,世子爷捏了捏眉心,先妥协:“你所说之事,有些我认,有些我只能说是事出有因……”   夏暁耷拉着眼皮,不理会。   又是一轮僵持。   世子爷头疼,本该强硬地带走夏暁母子,可对上这样坚决的夏暁他心中胆怯:“罢了,我不会强迫你。但不回去之事,往后不准再说。爷这几个月都在这儿,等你自愿走。” 第八十五章   夏家不欢迎他世子爷只好将夏家斜对面的一栋宅子买了。   侍剑本来还能再夏家蹭住的。时常帮着夏老太做点事儿,偶尔还可以抱抱小博艺。但如今他主子在也只能随周斯年侍墨搬回斜对面。   周斯年并不是个善于处理男女感情的人。   如今的僵持局面,他知道要做点什么来缓和两人关系,却苦于手生不知该采取何种手段改变。世子爷隐约感觉得到,夏暁对他的心态变了。什么导致她的变化他心中明白,并且无从辩驳。   毕竟无论理由正当与否,夏暁和孩子确实受了委屈的结果都不会变。   其实在周斯年看来夏暁性子已经很乖了。尤其在经历萧媛之后夏暁的不吵不闹与省事儿他心中感慨颇深。所以再烦躁,他也不敢当面指责夏暁无理取闹。   这次他从京城过来是直奔夏家。   定下住处之后,才吩咐暗卫们去查韩昭的住处。   周斯年手里还握着一道圣旨,是萧衍给韩昭的。左右夏暁之事急不来他先把手头的公务处理了徐徐图之。   世子爷没料到的是与夏暁相谈甚欢的俊俏公子是韩昭那个浪荡子。   寻花问柳寻到他家后院,韩昭的狗胆儿还真是够肥的!   侍剑在侍墨的冷眼嘲笑下,面无表情地去青一那儿领罚了。清雅无双的世子爷冷冷一笑揣着圣旨就去了韩家宣旨。   韩昭只觉得祸从天上来。   萧衍见不得他逍遥,给他弄个麻烦事儿也就罢了。他在自家围墙上吹个风饮个酒,平白无故地,周斯年那假仙凭什么来了就找他切磋?偏这家伙脸白心黑平日里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儿,动起手来毫不含糊,直打得他鼻青脸肿!   有什么比这个更冤?!   韩昭瘫坐在地上,捂着青青紫紫的脸一肚子火气:“周斯年,老子招你惹你了?”   耷拉着眼皮的世子爷理了理衣裳,重重一哼,拂袖而去。   韩昭一拳擂在地上气得要死,这人有病啊!   此次南下,世子爷身上还带着公务。在徽州待不了几日,最多六日便要赶去锦州。这几日,他只要抽出空儿便会去夏家。   夏暁每日要去店里,他遇上的少,也只能抱抱小博艺。   夏父夏母不好撵他,因着夏暁的说辞,表现的不太热络。可周斯年这人,只要他有心,太容易引发人好感了。   这么几次之后,夏老太的态度先有所缓和不说,原先认生的小博艺也对他不排斥了。   夏暁对此一无所知,等她回过神,周斯年已经获得了夏父夏母的谅解。   夏暁:“……”   夏老太拉着夏暁的手,不住地叹气。   她自个儿大是大非上也不懂,世子爷那人不像花言巧语之人,说得理由定是真的。且能追上来也表示他并非不喜爱她闺女,所以这之间定然都是误会。   “暁儿啊……”   若是万不得已,夏老太还是希望夏暁能有个伴儿,“世子爷都找来了,说明他还是在意你的……”   她也知道周家规矩大,但老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夏暁都给人家生了两个孩子,这辈子就是周斯年的人:“不是娘说你,女子这一辈子哪有不受委屈的?就是我跟你爹,以前也是吵过闹过的……”   趁着男方姿态放得低什么都该好好说,这么犟着早晚出事儿!   小老太太是一片父母心,这般是盼着女儿好。夏老太或许想着这个世界男尊女卑是天理,女子委屈些很平常。   可夏暁跟周斯年之间三言两语说不清,老太太的劝慰,夏暁很为难。周斯年或许是在乎她的,但这种在乎很廉价。   夏暁不是无的放矢,是早有的现实已经摆在了她的面前。   作为一个妾室,她想获得周斯年的尊重很难。地位上的不对等,周斯年做任何事都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夏暁不无恶意的想,周斯年是不是故意用她吸引长公主的注意,好私下行他的大事。   这般夏暁还未说话,夏老汉先表了态。   夏老汉是个明白人,他虽然能理解周斯年的难处,却不赞同他的做法。   朝廷之事事关重大,世子爷步步为营是在理的。但人就是这样,关系到自家,夏老汉便做不到公允,毕竟他家女儿的命就一条。若非幺女机灵三番四次躲过,一条命搭进去,他周斯年就是再多的理由也白搭。   听夏老太劝夏暁,他皱了眉头:“这事儿暁儿自己有注意,你莫管!”   “可这不是小事!”   小老太太其他都能听夏老汉的,这事儿却很坚持,“暁儿才十八岁能懂什么道理?她要再这么犟着,世子爷若疲了往后真孤身一人,你放得下心?”   “儿女自有儿女福!”   病了一场后,夏老汉多少有些参悟,“老婆子我跟你说,什么都没活着好!我们暁儿不是不能去府里,是那世子爷府里还有一尊大佛坐镇。她回去日日担惊受怕,这日子还有什么可过的?”   “世子爷又不是不能管!”   小老太太想,“往日那般不是为了大事?现如今这大事都做成了,他想管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世子爷那种身世的人,往后不定会有多少女子,这点宠爱能保几时?   跟老婆子掰扯不清,他索性也懒得说:“反正你莫管!这是暁儿自有分寸!”   完了不等夏老太再开口,他扯着人就走。   虽说夏老太劝了一场没得到结果,但夏暁还是放在了心上。   说实话,周斯年会亲自找来,还特意与夏父夏母解释并获得他们的谅解,这完全出乎了夏暁预料。在她的认知里,周斯年是个从不为自己的行为辩解的人。错了就是错了,他自来如此。   如今的这番意外举动,夏暁心情复杂。   辗转了一夜,夏暁没想明白,便抛去了脑后往后再想。   ……   京城的封赏来的猝不及防。   夏老汉没成想,他在家中坐,圣旨从天上来。   远在京城的夏花,从一介青楼清倌儿鲤鱼跳龙门般跃为当今圣上的淑妃。圣上无皇后,身为四妃之一的夏花便成了后宫第一人。   京城的封赏钦差以及押送封赏的车队路上耗费了两个多月,风尘仆仆。   钦差约摸四十的年岁,面白无须,嗓音尖细,瞧着应是个宦官。见夏家一家子局促也没露一点轻视,张口跟夏家人说话时客客气气的。   夏家人云里雾里的,跪在地上时脑子还发蒙。   只听圣旨说夏家有好女,兰心蕙质,深得朕心,特此感念夏家,封夏明义为承恩郡公。然后手一挥,十几个壮汉抬着一排大箱子进了夏家院子。打开来看,真金白银,古董字画,闪瞎人眼。   夏老汉接了圣旨,有点蒙:“大人,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儿?   “承恩郡公快快请起。”那钦差大臣连忙上前扶起夏老汉,弯着眼解释道, “淑妃娘娘如今深得圣上宠爱,感念郡公教导的好,陛下特赐下此封赏。郡公爷快别多礼,快快请起。”   夏父夏母不知道夏花的境况,夏暁却明白。   忙去屋里取了个荷包塞到钦差的手里,那人顺手就接了。眼风儿顺势瞥了眼夏暁,眼里惊艳一闪。这夏家可真是有福了,这个也是个难得的殊色!   目光在夏暁的妇人髻上转了转,他冲夏暁和气地笑了笑。   夏暁也挂着笑脸,一手抬起作邀请状,“大人您一路辛苦了,几位官差也辛苦,一路舟车劳顿,还请都去进屋吃盏茶水。”   她这么一提醒,夏老汉这才反应过来。   将圣旨卷到怀中仔细地抱着,邀请几人进屋:“是呢是呢,大人们还请上座。”小老头这辈子没怎么跟官差打过交道,紧张起来都语无伦次,“家中未有好茶,招待不周的,还请不要嫌弃。”   夏老太还是摸不着头脑,左右张望的,被夏暁拉到了一边还懵懂地询问夏暁到底什么事儿。   夏暁扭脸见阿大阿二已经帮着招呼了,松口了口气:“花儿先前被前明郡王看中,纳进府中当了王爷妾室。”她极简单地解释道,“如今那明郡王登顶帝位,花儿便被封为淑妃。”   夏老太瞬间蒙住了。   顿了好半天,一口气喘上来。   她显然是没料到自家的三女会有这般际遇,震惊的不知说什么好。嘴唇抖抖擞擞的,又问夏暁:“淑妃?可是那皇宫里头的娘娘?”   夏暁点了点头:“此次是陛下恩及外戚,我们家跟着水涨船高。”   夏老太想半天没想明白这等好事儿怎地就落到她家头上,哆哆嗦嗦了半天,眼圈儿又红了。她忙不住地给西边的天空拜了拜,念念有词:“多谢菩萨保佑,多谢菩萨保佑!我们花儿可算苦尽甘来了!”   夏暁也心存感激,吃了那么些苦,她家花儿可算熬出头了。 第八十六章   周斯年人一走韩昭就派人去查了缘由。   看着镜子里脸上淡去许多的青紫痕迹,韩昭没好气地赶走了幸灾乐祸的章贤低低地咒骂出声儿。他就弄不明白,周斯年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拧巴?什么都不说上来就揍他,谁晓得夏暁是他的人啊!   不过既然知晓了夏暁是那假仙的妾韩昭也只好歇了猎艳的心思。   他韩昭为人是风流,不是下流。   夏暁后来几日去韩家府上为韩羽授课,他都避了嫌地没再旁听。   ……   几日后,韩羽七岁生辰宴。   夏暁应约去参宴出乎意料的是韩昭说是小宴还真的是个十分小的宴。   就在韩家后院的列了二十来张席,不分男女席。出席的除了几个韩家自己人便就是庆阳府的府丞和当地有名的豪商。原以为就她一个女客,夏暁还想着喝杯酒水就走,没成想府丞与豪商们还携妻女过来。   韩家这般安排来客竟也好似这般认可了没有人提出疑义。   夏暁蹙了蹙眉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过依她的相貌,想不引人注意很难。   此时,已有几位几位姑娘家在。姑娘们没有单独列席都是随家中长辈坐在一处的。此时个个妆点得精致用心,好一派窈窕淑女的打扮。   韩府的下人们穿梭其中,随时伺候茶水点心。   自夏暁进来姑娘们便拿眼风儿悄摸地打量她,隐隐有些敌意的样子。   庆阳府这小地方八百年才来一个大人物还是个后院没女主人的,打探到消息的官家豪商之家抢着攀高枝儿尚且不够分。这女人一个寡妇杵这儿算个怎么回事儿?有没有自知之明?   不过,虽然如是想,却没有一个人说出来。   夏家前些日子从一泥里打滚的人家一跃成了二品郡公之事,整个庆阳府众所周知。来人看不惯夏暁也来参合一脚,却也不轻易去招惹夏家人。姑娘们只暗地里瞪着人,迎上夏暁视线时依旧会还以笑意。   夏暁不知她们所想,喝着茶水静静等着开宴。   小地方也没有其他消遣,一群人聚在一处说些自个儿圈子里的话,各自聊的尽兴。夏暁融不进去,便打量起这后院的景致。   院子里种了大片苍翠的绿竹,有修剪得宜的花草。怪石,流水,点缀着斑斓的花草,相互辉映。微风徐来,吹得竹叶飒飒作响,清香满鼻,十分宜人。   韩家的景致布置的很有些意境,看得出韩昭也是个雅人。   夏暁自在,暗地里打量她的人却不自在起来。   一位身着藕荷色直裾的姑娘率先沉不住气,手帕子掩在嘴角她挑了眼问夏暁,“你可是韩家小少爷的乐理先生?”   夏暁一愣,冲她点了点头,“是呢,姑娘你是?”   “我乃城东许家嫡次女,许扇。”姑娘上下斜了眼夏暁,敛下眼睫勾了勾唇,“听说夏娘子你新寡?妹妹我就是有些不明白,夏娘子你怎地不在家为夫守节,跑来了韩家吃宴?”   她话一落,在场说着悄悄话的姑娘们目光一致转了过来。   夏暁执盏的手一顿,抬眼看向了那许家姑娘。许扇挑着眉,迎上夏暁的目光,毫不掩饰眼中的挑衅之意。   抿了抿嘴角,夏暁心中略微膈应。   许扇母亲见夏暁面色不好看,蹙着眉扯了扯她的胳膊,小声斥了一句:“旁人都不多嘴偏你耐不住性子!”   “难道不是?”   许扇很不服气,“这韩家小少爷生辰图个吉利,她一个身上带着晦气的寡妇来凑什么热闹?真不懂规矩!”打扮的妖里妖气的,这是要勾引谁?   夏暁的脸黑了下来。   虽说原就想古代讲究多,她一个人来韩家不方便。不过碍于韩昭盛情难却,便没能拒绝。夏暁也做好了有闲言碎语的准备,却没料到这些人当面就给她难堪。   她就是来吃个酒,碍着谁的事儿了?   “你谁说我新寡?”周斯年人追来了,夏暁当然不会认。   许扇见她不认,捂嘴轻轻嗤笑出声儿:“外头都传遍了,夏家娘子嘴硬,是还当旁人不知么?”   夏暁眼一沉,脾气蹭一下被激了起来。   “这等以讹传讹之事,许姑娘也拿来说嘴?”被人这般指着鼻子说,她自然不会给好态度,“姑娘家家的,还是莫要人云亦云的嘴碎为好!”   许扇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夏暁这么一说,脸顿时涨得通红。   旁边许扇母亲没想到夏暁话会说得这么重,本还觉得自己女儿莽撞,现如今也沉了脸。   “我儿年岁小,夏娘子切莫恼怒……”   许扇母亲可不许夏暁给她闺女扣上个长舌的名头,冷冷盯着夏暁,拿着当家夫人的气势道:“夏娘子你身上戴孝还来人家里吃酒的,着实没分寸没规矩!我儿说话不中听,却也说得在理……”   夏暁呵地笑了,心里啼笑皆非。   不轻不重地回了句:“许太太这般说,可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你家姑娘张嘴便呵斥旁人,如此教养,夏暁也是钦佩。”   此话一处,在场之人哄笑了起来。   确实,这许家人还拿韩家这地儿当她自家府上,做派确实可笑。   “夏家娘子!”   “便是你夏家一夜翻身做了高官,这底蕴也还没养起来呢。夏娘子还是谦和些好!”许扇母亲没料到夏暁这般牙尖嘴利,气红了脸:“我儿言行耿直了些,我不是已教训过?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果真是有人就有是非,这许家太太摆明了就是不讲理了,倒打一耙。   夏暁有些烦,早知道就不来了:“我不知你家姑娘是否耿直。但我今儿个就是拿腔拿调了,你待如何?我夏家就算底蕴还未养起来,如今也是有品级的官家,你看得惯得认看不惯也得认。这般颐指气使,是欺我夏家良善?”   许家太太喉咙一滞,斥道:“你……仗势欺人!”   夏暁点头:“对,我就是。”   她这般干脆承认,许太太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她抬眸想找相熟的夫人帮个嘴儿,眼神递出去,愣是没人接。   一直睁只眼闭只眼的许老爷适时扯了扯许家太太的衣袖,面上有些难堪,转头连忙跟夏暁道了对不住。   许太太揪了揪帕子,只好悻悻地闭嘴了。   不远处阁楼上,韩昭双手抱胸背靠在窗边侧脸眺望列席这边,突然连连叹气。章贤不解瞥了他一眼,见他还看着底下便疑惑地挑起了眉。   “少主子在看什么?”   韩昭没理他,他合上扇子凑过去看,就听韩昭又叹了口气嘟囔道:“真真是个有趣的人啊,哎呀,怎么办?放了好可惜……”   章贤:“……”   这是还没被打够!   “对了。”章贤也顺势靠在另一边的窗子上,捏着扇柄敲了敲窗棂,“方才门房传话儿来,说是周世子也来了。此时怕是到了二门了,少主子您不去迎一下?”   韩昭嘴角一抽收回了视线,转过头来脸上又青又白。   哼道:“他来做什么!”   章贤自然知道两人之间的官司,前几日韩昭的脸,可是十分好看呢。说来也惭愧,他家少主子明明自小练武,偏就打不过周家看着十分文弱的那位:“世子……约摸是来领人的吧?”   他指了指下面的出现在竹林里的白色身影,韩昭的脸色更阴沉了。   周斯年这个人,长得真是太得天独厚了。   只要他出现,总会叫其他人黯然失色。夏暁看着从翠绿之色中步履从容地走来的男人,耳边清晰地听见了吸气和赞叹声。方才还或明或暗瞪着她的姑娘们,此时都眼巴巴地看向了周斯年。   抚了抚额头,她重重吁出了一口气。   她突然发现,她很生气。   很久没有在众目之下目睹周斯年走来,夏暁都忘了他对女子的吸引有多强。这般再次直面,夏暁发现,在幽州时很坦然的她,现在不喜欢别人的眼睛落到周斯年身上。   这么一想,夏暁的脸冷淡了下来。   世子爷一眼便看到夏暁,径自穿过了列席,走至她的身侧坐下。   侍剑侍墨具是一身黑,面无表情地跟在他身后,顺势分立在两人背后。   感受到夏暁的冷淡,周斯年蹙了蹙眉,心情不是很好。但现如今他对着夏暁气短,实在说不出颐指气使的话。眼角的余光注意着夏暁,见她不知在琢磨什么,眉头蹙的快拧成一团。   下人奉上茶水,他瞥了眼夏暁,端起了手边的茶便浅浅饮了一口。   夏暁幽幽道:“那是我喝过的……”   世子爷饮茶的动作一滞,手指僵硬:“哦。”   顿了下,他自然地放开。   站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两人看着自家主子爷那通红的耳尖儿,眼皮子跳了跳,心中无语凝噎。   旁人没注意两人的小动作,见周斯年气度不凡,忍不住凑过来打听:“这位是?”   世子爷态度冷淡:“她相公。” 第八十七章   瞬间全场一片冷凝。   竖着耳朵听着的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仿佛被扇了一巴掌燥得面红耳赤。尤其许家母女刚刚才骂过人家寡妇晦气两人低着头,脸红得滴血。   盼着打探周斯年身份的人歇了心思。这将将才与人娘子对上,她们也不好再搭话。   夏暁抬眸瞥了眼周斯年见他诧异地看过来便又低下头。   周斯年蹙了蹙眉尖儿,不明所以:“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夏暁随口一回:“看你生得好看。”   世子爷喉咙倏地一滞,顿了顿,单手拄着唇轻轻一咳藏在墨发中耳尖更红了。立在两人身后的侍剑侍墨看看天看看地具是假装没看见。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韩昭才领着韩羽姗姗来迟。   韩羽见客时还有几分样子遥遥地冲夏暁笑了下,跟在他父亲身边目不斜视。   韩昭今日脸上好似擦了好些粉,看着粉白粉白的。好好的清爽长相非弄得油腻夏暁不适地避开了眼低下头喝茶。韩昭本就拿眼角瞥着夏暁周斯年那一桌瞥到夏暁的动作,脸顿时有些绿。   若非周斯年这家伙下手黑专往他脸上招呼,他哪里用得着拿粉遮!   心中憋火韩昭步子大,他人一走过带起一阵风。   世子爷抬起衣袖掩住口鼻,阻挡住韩昭周身飘来的那股子熏香味儿。察觉到韩昭的瞪视,抬眸淡淡迎上他不善的目光。今日的韩公子已然一身紫金锦袍头束金冠,辉映着俊俏的五官,整个人越发光彩熠熠。   世子爷心中一阵冷哼,大男人整日穿得花里古哨的,不成体统!   两人视线淡淡交汇,然后各自不屑别开,好似看到对方就伤眼。   夏暁觉得离奇,韩昭什么人她不了解,但周斯年什么性子夏暁最明白不过。他这么正经的人竟也有意气的举动?   好奇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她觉得周斯年跟韩昭应该是认识的。   周斯年与韩昭自然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很熟悉。   当初怀明王未曾离京之前,韩家老爷子十分欣赏定国公为人,两家交往甚密。韩昭身为怀明王嫡三子,时常往来周家。两人加上原先的十一皇子萧衍,三人的年岁相差不大,算自小一起长大。   韩昭自小看不惯周斯年蔫坏,周斯年看不惯他浪荡。   两人说是朋友,却又相互看不顺眼。   世子爷收回视线,发现夏暁在看韩昭,眼眸又沉了下来。   阳光透过竹叶缝隙洒落到列席桌案与宾客的肩头,明媚而静谧。阵阵风吹过,送来竹叶的清香,宾客的窃窃私语又起。宾客们终是将视线从周斯年的身上挪开,盯着韩昭隐隐热切。   比起不知根底的周斯年,他们更想抓住怀明王嫡子这根高枝儿。   韩昭摆了摆手,朗声说着感谢之词。不过这场酒席说是韩羽的生辰宴,来客的重心俨然都系在一家之主的身上。   才吃了一盏酒,众人便开始恭维起韩昭。   这些人也真是会说话,变着花样的夸奖,愣是没有重复的。   夏暁听得津津有味,目光便无意识地盯着上首看。   这般远远的瞧着,到看不清韩昭脸上涂了脂粉。苍翠的绿意映照得他面如白玉,目如点漆,夏暁心想这韩公子也是真的好看。瞥了眼周遭羞红脸的姑娘们,面色冷淡的夏暁不着痕迹地将周斯年给挡了起来。   韩家后院场地大,她挑的位子又最靠外,列席之间隔得很开。周斯年恰巧坐外边,夏暁这般挡着,他整个人便被遮去了一大半。   有些眼睛沾到周斯年身上的姑娘心中悻悻,收回了视线。   宴席的菜品一样一样的上,趁着丫鬟们走动,世子爷心中不悦,便忍不住问夏暁在看什么。   夏暁以为他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心中又是懊恼又是虚。便别过脸去,随口夸了几句韩昭丰神俊朗,翩翩佳公子。   世子爷的脸沉了下来。   吃完宴各自回府,世子爷阴着脸在屋里走动了两圈,心口的郁气就是下不去。转头问了句一旁收拾床铺的侍墨:“你说,夏暁那个女人怎地就这般肤浅?”就韩昭那个浪荡子,还翩翩佳公子?   侍墨没成想他怒了这许久,竟是在气这个。   张了张嘴,一句话说不出。   于是撞了撞侍剑胳膊,眼神示意他来回答。   侍剑在忙着点着屋中的灯盏,扭过脸来更是无言以对:我怎么知道!   不过见他们主子爷的冷眼瞥过来,吹熄了火匣子干巴巴道:“爷您息怒,夏主子毕竟还年岁不大……都说少年慕艾,夏主子大抵就是如此吧。不过主子您生得俊,夏主子说得也是事实……”   侍剑此话一出,侍墨眼珠子都瞪出来。   眼睁睁看周斯年脸上阴转晴,怒气消了下去。他惊悚地盯着侍剑上下打量,心里默默憋屈。这家伙,平时是装傻的吧!   世子爷靠在软榻上,想起夏暁盯着自己侧脸说好看,蓦地骄矜哼了一声。   次日,世子爷特地挑了夏暁在的时辰去夏家。   他一改平日里白袍或玄色常服的穿着,换了一身朱红色绣金线锦袍,头戴红翡束发冠,身高腿长,俊美非凡。夏老太夏老汉都看愣了,心想乖乖,这等好相貌好气度的人怎地就进了他家的门?   世子爷一进门,果然发觉夏暁盯着他都不错眼儿,心中顿时既高兴又生气。   看人只看脸,这个女人怎地就这般肤浅!   夏暁不知他心中所想,抱着小博艺在一旁坐着,难得没摆出冷脸来。心想周斯年这人幸亏不是个贪花好色的,否则得祸害多少人。   夏老太就盼着两人能好好说个话。   好歹是一个被窝里睡的两个人,总这么犟着最伤情分。小老太太别的也不懂,但什么事儿啊都得说开了才好。看看夏暁,又看看周斯年,见夏老汉不识趣儿地坐着不走,夏老太硬是将人给拉走了。   周斯年没犹豫,径自走到夏暁身侧坐下。   小博艺如今对他爹熟悉了,看见他爹便张开了两小短胳膊要抱抱。   周斯年面上立即染了笑意,接过小博艺便放在腿上。小博艺如今一岁多能站直了,在他爹腿上一耸一耸地跳了两下,逗得世子爷眼神都柔成了水。   人都走了,屋中除了小博艺嗯嗯的奶音儿,只剩一室静谧。   许久,夏暁收回打量周斯年,突然开口:“永宴在周家可好?”   夏暁愿意跟他说话,世子爷有些惊喜。但问到永宴,他心里倏地一跳,莫名心虚。闵氏记恨他弄丢了博艺,不准他踏入双禧院,他其实也很少见到。最后一次看到永宴,还是两个月以前。   不过此时夏暁问了,世子爷只能道很好。   永宴确实被养得很好,胖嘟嘟的白嫩嫩的,依旧见人就笑。   见夏暁有些黯然,他想了想说:“此般跟爷回去,爷会与母亲商量,将永宴博艺都交予你身边的。”   夏暁都懒得反驳,就周家人对双胞胎的看重,是他能轻易就要回来的?而且朝晖堂里有个虎视眈眈的长公主在,孩子养在她身边真比在双禧院稳妥?   再说,她可不想再回周家。   夏暁的抗拒如此明显,世子爷又怎会看不出来。但他不懂,他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为何夏暁还是不肯妥协?   “若是忧心府中不安定……”   上回没能开口的,这回自然要说。   周斯年顿了顿,低声说道,“你往后,不必再忧心萧媛之事。爷已然与她和离,府中除了你没有旁人了。”   头一回对一个女子说出这些话,世子爷面上很有些不自在。他性子素来内敛,于他来说,这样的话不亚于表明心迹。   夏暁看着他,却是愣住了。   小博艺抱着世子爷的脖子,踮起小脚,糊了他爹一脸口水。洁癖的世子爷一胳膊夹住胖儿子,单手擦了擦脸。原以为夏暁听了这话不说会喜极而泣,至少也喜笑颜开,可他等了半天,没有反应。   世子爷心中不是滋味,顿时拧了眉头抬眸。就听夏暁问:“你跟长公主……和离了?”   原来是没反应过来。   他勾了勾唇,点头。   夏暁确定了并没有笑,反而皱起了眉。   往日听多了太多人说周斯年对长公主的痴心,虽说她一贯漠视,心中免不了还是会留下很深的印象:“她如今失去倚仗,得到她不是更容易么?”为何放手?   这句话夏暁没问,但意思却很明确。   周斯年才轻松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他几乎咬牙切齿地问:“为何你们都认定了爷非她不可!”   旁人这般认为,他虽着恼却不至于如此愤怒。夏暁也这般认为,世子爷心中怄得慌。转过头冷冰冰地盯着夏暁的眼睛,话都冒着凉气儿:“爷在此告诉你,夏暁你给爷听好了!萧媛是长兄托付于我的,仅此而已。”   一字一句吐出来都是怒气,却令夏暁的心口莫名一松。   她耷拉着眼皮,淡淡:“哦。”   世子爷问:“如此,你要跟爷回府吗?”   夏暁:“不回。” 第八十八章   是不是兄长托付世子爷自己心中清楚。不过长公主对周斯年什么态度,夏暁其实也听过不少。年少的爱慕被现实的丑陋磨砺成耻辱的印记他不愿与人提及,夏暁自然不会戳破。   这般好声说话,结果还是一无所获。   周斯年抿着唇有些不高兴。   夏暁无动于衷,世子爷抱着小博艺就这么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许久。黝黑的眸子里眼神沉沉的,盯久了,直弄得夏暁莫名有些毛。   不过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将小博艺放回他娘怀里便告辞了。   夏老太看得着急:“暁儿啊世子爷不适说与长公主和离了吗?府中清静了,你还硬倔做什么?”男方把姿态都放的这么低了女方这边也该识趣些,“听娘的话,姿态端过头了将来得不偿失!”   道理她都知道。周斯年喜爱她夏暁有眼睛也能看得到。   不过她无奈夏老太想得太简单了。   周家现在没主母,不意味着将来没主母。闵氏她们,总不会叫周斯年嫡妻的位置空着。若是回了府将来新主母嫁进来,她这生了两子还颇得相公爱重的妾,只会是眼中钉肉中刺。   谁晓得再来一个主母,会不会比长公主更难缠?   夏暁现在这般不是故意矫作进府她一日是妾,将来便只有被主母打压的份儿。如果不动脑子,日子还会重蹈覆辙的。   况且,夏暁还有另一层想法。   今时不同往日,夏家如今身份变了。   虽还有些不伦不类,但她已经是二品郡公的嫡女。既然如此,自然不会局限在原来的位置上看问题。原来会妥协,那是因为无所依仗。现在武器拿在手中还任人摆布,才是真的糊涂。   夏暁这几日反复思量,她想,她应该是喜欢周斯年的。   不过她这人记仇,周斯年让她憋屈的,现在逮到机会了她就想报复一下。至于回不回府,她私心里是不想的。不过周斯年找来了,且又有博艺在,她便不可能再想当然。   唯一肯定的是,她要么不进府,要么就换个身份进府,反正不会糊里糊涂就随周斯年回去。   “娘,这些事儿,我自有分寸。”丢下一句,夏暁便不再开口。   夏老太欲言又止,夏暁不听劝,她也只能作罢。   离开夏家后,世子爷去了趟韩府。   萧衍令下了道密旨给韩昭,命他揪出废帝在南疆的暗中部署。   京城政变虽说事成,但废帝毕竟掌管大康六年,扎进大康局部势力不容小窥。漠北有周家暗中势力管制得严密,周家下一任家主是周斯年,萧衍自是不担心。而南疆那边却有些问题。   怀明王镇守南疆多年,韩家势力早已扎根南疆。但韩家一向只忠于大康不忠于皇帝,废帝在任时,曾在南疆经营过不小的势力。   朝堂新旧更替,这些势力明面上归顺了新帝,暗地里怎么样并不知晓。萧衍不会允许隐患存在,自当要一一拔除暗部。   由韩昭去做这些事,最合适不过。   韩昭抱着头哀嚎一声,他就想当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怎么就不能放过他啊!   周斯年冷冷一笑:“怀明王世子之位还未定下,圣上希望你最好做出点成绩来,好叫他能为你降封。”   怀明王年岁渐长,这爵位早晚要落到儿子的头上。比起自小长在南疆的嫡长子韩毅嫡次子韩儒,萧衍自然更希望是韩昭接下位子。   “老头子硬朗的很,活二十来年不是事儿!”   话带到了,周斯年才懒得管:“这话你自己跟圣上说。我还有事,告辞。”   “哎哎哎!”   韩昭也就在周斯年跟前嚎两句,“瞧你这行色匆匆的!先别走,有个事儿问你。”   世子爷明日要启程去锦州,夜里还有些事务处理。转头瞥向一脸脂粉的韩昭,毫不掩饰他的嫌弃:“又怎么?”   韩昭将椅子转过来坐下,趴在靠背上。   “你那妾,夏暁,是跟你闹掰了么?”面对着周斯年的冷脸,他嘿嘿地猥琐笑了下,“若真如此,我替你收了怎么样?”   世子爷垂下眼帘,转过身缓缓走向他。   感受到危险的韩昭连忙跳了起来,果然他才一起身,屁股下那把椅子就被踢飞了。他艰难躲闪着,心下十分无奈。不过一个妾,玩笑几句怎么了?周斯年这家伙,男女之事上太死脑筋了!   不过打不过人家,他干脆投降:“别别别,我不多嘴了!”   周斯年冷冷一笑并不理会,毫不客气地揍了他一顿。   韩昭瘫在地上撇嘴,宛如一条死狗:果然啊,没有比周斯年更讨厌的人了!   ……   次日,惠风和畅,阳光明媚,辗转了半宿迷迷糊糊睡着的夏暁一早醒来,发现自己不在家中,而是在一辆晃动的马车上。   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抓了抓头发,这是怎么回事?   世子爷在一旁看书,见夏暁迷蒙地爬起来,敲了敲车厢壁:“停一下。”   侍剑的声音从马车外传进来,硬梆梆的:“爷,这是官道上,停下不方便。前面不远处有个林子,可以过去歇一下。”   夏暁看着眼前这一切,哪儿还不明白?   周斯年竟然把她弄上了马车!   几乎下意识的,她便认为周斯年这是说服她不成,采取这般举动强行带她回去。夏暁的心情瞬间跌倒了谷底,她问:“这是要去哪里?”   世子爷端坐在车窗边,半边身子沐浴在阳光下,显得眉目疏朗。看着夏暁霎时间黑沉下去的脸,立即猜到了她的心思。   他心中叹气,这得多厌恶回国公府啊!   这般想着,世子爷心中莫名有些虚。视线从书页上转开,他淡淡道:“先莫恼怒,这不是回国公府,没说服你心甘情愿之前,爷不会强迫你回去。”抿了抿唇,“这是去锦州的路。”   “去锦州做什么?”夏暁诧异。   不过听说不是要强行带她回周家,脸上稍微好看了些:“你怎么带我出来的?我爹我娘呢?就这么叫你把我带出来了?”   “去锦州有案子要处理。”世子爷回答道,“至于怎么带你出来,自然是老太太准许我才能带出来。”   若说了解夏暁的习性,夏父夏母都不及周斯年了解。她这人,睡着了雷打不醒。知道夏暁若提前知道了定会反抗,所以特意天麻麻亮去夏家抱人。夏老太就希望两人能和好,自是满口答应。   这不醒来了,马车早就出了庆阳府。   “博艺呢?”   大清早没看见小家伙,夏暁的心气不太顺,“你带我出来,博艺没带着?”   “此次去锦州,不定会遇上危险。”世子爷抬眸瞥了下夏暁的脸色,放下手中的书,倒了一杯茶水慢慢推至她手边,“博艺太小,跟着我们会受不住。你且放心,他自有老太太她们照顾。”   那她也想自己带孩子!   本来她在家呆着好好的,不经过她同意就把她抱上马车,这人真是!一口茶灌下,夏暁要气死,直翻着白眼儿死死瞪着世子爷:“周斯年,你自去做你的事,为何非要带上我?”   她现如今反正破罐子破摔,再不会装乖巧。   “不会太久。”世子爷只觉得夏暁这脾气见涨,这都当面直呼他姓名了,“徽州锦州相去不远,如果尽快的话,一个月便能将案子结了。”   “既然如此,你自己去不就好了?”   “你是爷的女人。”这下轮到世子爷的心气不顺了,他垂下眼帘冷冷道,“自然爷去哪儿你去哪儿。”   外面听着车内说话的侍剑侍墨撇了撇嘴,怕韩公子撬墙角就怕他撬,世子爷您老实承认不好吗?这下子,夏主子定又要生气了。   果然他这话一说完,夏暁胸口气得起起伏伏的,半天不愿意再跟他说一句话。   世子爷捏了捏眉心,只觉得头疼。   夏暁没想到的是,周斯年这次南下,竟是将姜嬷嬷给带来了。   世子爷也是早先的箫之事,才特意换了李嬷嬷。   夏暁不知他心思,此时看见姜嬷嬷倍感亲切。当初在西府时,多亏了姜嬷嬷的维护和照顾,她对自己的好,夏暁铭记在心:“嬷嬷你怎么来了?好久没见,你的身体可还硬朗?”   姜嬷嬷看到夏暁笑眯了眼,她弯了弯腰给夏暁行礼:“夏主子安好。”   见到姜嬷嬷,夏暁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   姜嬷嬷替夏暁梳着发髻,扭头看了眼心气疏朗了越发毓秀的世子爷,心下感慨:原她就觉得夏主子有福气,跟她们爷有缘分。果真才一年,世子爷就喜得双子,眉目里也驱散了阴霾。   “一年没见了,夏主子还是老样子。”   娴熟地盘好了发,姜嬷嬷笑道,“果真还是夏主子您在才好,您跟小主子走失的这小半年,世子爷真是快将半辈子的怒气都发了。可怜了侍剑侍墨他们,差点没将半个大康给翻过来,折腾得直说要短寿几年。”   “找的很辛苦?”   “可不是。”姜嬷嬷慢条斯理,“说是大雨太厉害,什么痕迹都冲了。”   夏暁心中一动,看了眼坐在树下饮茶的周斯年,心口又舒畅了些。 第八十九章   马车加急行了六七日到达锦州宜城。   锦州与徽州相邻,却比徽州富庶得多。   进城入眼处处是碧瓦朱甍层楼叠榭。一幢幢有有秩序的排列在街区两侧,户户屋舍雕梁绣户,十分气派。夏暁透过车窗往外看路上来往的行人,衣着打扮少见有寒酸褴褛的。   马车缓缓驶过街区,商贩走卒,叫卖不断更能叫人体会这座城的繁荣。不过宜城是锦州的州府比庆阳府那等小地方繁荣也是应当。   几人进了宽宰巷子,有人接应。   来人是锦州州府衙门的衙役特来引周斯年去住处安歇。此次的行程全程皆有府衙安排,夏暁随周斯年未下马车便被引至城西一栋别院。   别院正门处,一个服丝布杂小绫黄色官服的中年官员在等。   见周斯年下马车连忙小跑着过来迎接。不过他显然没料到周斯年带了女眷看到夏暁出来之后灿烂的笑意明显都僵了一下。想来里头安排了些声色犬马,这般出乎意料,他只能暗道大意。   此人正是锦州司马犯官锦州刺史的属官罗丕。   周斯年来之前已然查过相关案牍卷宗,自是猜到他的身份。   淡淡道出罗丕身份:“罗司马。”   罗丕面上立即一笑,抬手作请状:“大人您请里边请,一路辛苦。酒席已然摆上正等着为大人接风洗尘。”   夏暁的头上被周斯年盖了顶帷帽,掀了车帘子模模糊糊地看不清,行动颇有不便。周斯年立在马车边,顺手扶了下她的胳膊助她下马车。   转过头,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先备水,梳洗一番。”   一路舟车劳顿,自然是要先梳洗一番。   罗司马连连点头,“这是自然。”   说罢,视线自然地落到周斯年身后的夏暁身上,见他没有介绍的意思。罗丕冲夏暁拱了拱手,识趣地没搭话,跟在周斯年身侧落后一步走:“别院简陋,若有招待不周,还请大人告知下官。”   世子爷道了声谢,便去后院梳洗。   帷帽遮着,夏暁只能看清脚下一步远的范围,走起路来实在吃力。姜嬷嬷扶着她走了一段,夏暁见到了二门进了内院,连忙将帷帽给掀了。   别院的丫鬟前面带路,冷不丁瞧见夏暁这姿容,面上露出了些古怪。   世子爷瞥见,眼眸沉了沉。   果然进了内院,一排只着纱衣内里不着寸缕的妙龄女子跪在门内。   姜嬷嬷将门一推,脸顿时就黑了下来。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简直伤风败俗!   此时跪在地上的一排妙龄女子,前些时候才被送进别院,专门为了周斯年准备的。   夏暁冷不丁见着这么香艳的一幕,脸上瞬间阴沉。   她没多想,下意识地扯了下周斯年的袖子。   世子爷原还在若有所思,感觉到袖子被扯了下,顿时扭头看向了夏暁。见她的脸色沉得滴水,他眸色一闪,盯着她的眼神变得意味深长。   夏暁:“……”大意了!   门内有人,自然交给姜嬷嬷处理。   这种事世子爷往日不是没遇到过,素来都是身边人处理。几个姑娘恰恰是姜嬷嬷最厌恶的一类女子,严禁靠近她们主子爷身边。于是便与夏暁避到一边走廊下,等姜嬷嬷处理完了再过去。   顺势移步旁边蹬的夏暁,耷拉着眼皮此时十分想剁手。   真是的!周斯年要看就叫他去看,好好儿的,她做什么要手快非要扯他一下?夏暁很烦躁,扯了这么一下,反倒显得她先前的做派矫情了起来。   世子爷面上染了些笑意,侧眸瞥着她的脸上不断变化的复杂神色,眼底的愉悦像游鱼般藏在眼里就散不去。原以为夏暁对他怎样都无动于衷,现在看来不是。世子爷心中莫名松了口气。   说实在的,夏暁总是漠然以对,久了,他也免不了会丧气。   离前院开宴还有半个时辰,两个主子还未梳洗,得紧着时辰,没功夫跟这些人耗。   姜嬷嬷进了屋,没理会地上跪着的人。将夏暁的帷帽放到案桌上,指使了跟进来的丫鬟去备水,又进了内室收拾了一番。   动作有条不紊,隐隐散发的强势气息,吓得几个姑娘不敢作声。   须臾,她转身出来,冷眼道:“都出去!”   这种腌臜货也敢弄到她们主子爷眼前?   眉眼虽然青涩,单看举止的细枝末节,轻易便能猜到是个什么出身。姜嬷嬷觉得十分冒犯,尤其夏暁还在一旁看着。这罗大人这么安排,没根本就是辱没他们主子爷的品行!   事实上,几人确实不是良家子,具是罗丕从宜城勾栏院里找来的未开苞的清倌儿。   姜嬷嬷本就相貌严肃,这般板起脸孔十分威严。   这些姑娘心里害怕,不敢直视姜嬷嬷,眼神一直瑟瑟缩缩的。   她们也是头一回伺候贵人,没见过这般气势的嬷嬷,其中好些个姑娘被震慑住,话都说不出来。不过瞥了眼立在门廊那边的世子爷的身影,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咬着唇没动。   姜嬷嬷绷着下颌,浑身的气势更骇人了些。   “大人有令。”其中一桃粉色纱衣的坚持不住开口,期期艾艾的,“我姐妹几个在此恭候贵客到来,此后就跟在贵人身侧伺候。”   说完,她盈盈下拜,领口的布料啷了下来,白皙的胸脯全都露在了外头。   有一个领头的说了话,其他姑娘们像有了主心骨:“是呢,大人交代过我们,要好好伺候贵客,万不可怠慢……”   “是呢是呢!”七嘴八舌的,“嬷嬷您快帮我们与贵人说道说道……”   这般说着,姑娘们的眼风儿不住地往走廊下瞥。学着这桃粉纱衣姑娘的做派,齐齐将头磕下,额头抵在地上,姿态颇有些撩人。   不管怎么,反正就是不出去。   看到一排几近全裸的女子身体,姜嬷嬷只觉得不堪入目。主子爷的态度都摆到这个份上,还没眼力劲地赖着不走。紧拧着的眉头蹙出了一个川字。   “屋里不需要你们伺候,都出去!”她的态度就是主子的态度。这小地方的人是怎么调教下人的,怎地人话儿都听不懂?   姑娘们没动,巴巴望着姜嬷嬷,眼圈顺势就红了。   姜嬷嬷见状,再懒得与她们分说。主子还等着用屋子,哪儿还有空跟这几个耗?她径自手点了下方才带路的丫鬟:“叫院子的管事过来。”   管事的叫过来,罗丕才知道坏事儿了。   原在门口他就觉着不好,但想着周斯年应该不会带女眷出行,夏暁不定是他路上收的女子,心中还有些得意于自己的安排。谁成想这么一会错意,第一遭就触了人长宁侯的霉头。   罗丕擦着汗:“下官这就将人领走,大人您稍等片刻。”   说罢,就叫别院管事,将这群哭哭啼啼的姑娘们都领走了。   莺莺燕燕被清走了,院子顿时寂静无声。   罗丕小心地观察着周斯年的脸色,见他依旧淡淡的看不透心思,心一下子就悬了起来:“下官惭愧!”罗丕不傻,这时候不狡辩,后面就难看了,“听闻京城招待贵客都是此法,下官头一回接待贵客,不小心便失了分寸。委实惭愧!”   大康虽有限令不准官员狎妓,但京城私下狎妓的却不在少数。一般只要不闹到明面上去,都是约定俗成的心照不宣。   这般说好似解释得过去,但总得来说,罗丕此举还是违背了限令。   世子爷似笑非笑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   罗丕心里不踏实,但见周斯年赶人的意思很明确。不想落个不识趣儿的印象,他只能将辩解的话咽回肚子里,笑着告辞。   人走后,夏暁若有所思:“方才那人是协助你查案子的?”方才罗丕过来,周斯年的身影将夏暁全遮住了,她没能看到罗丕的人却也全听了他的说辞:“怎么感觉更像贪官呢?”   周斯年收回目光,淡淡挑了一边眉:“你又如何看出他是贪官了?”   “一出手就是六个姑娘。”曾经为筹钱赎夏花,夏暁可是很清楚青楼培养姑娘要下多少本的,那六个姑娘看着就是清倌儿的路数,“就方才那些姑娘家,一个至少得五百两。这人得多有钱啊!”   没想到夏暁还真看出了问题。   世子爷勾了勾嘴角,眼眸深沉,“说得在理,进去洗漱吧。”   屋中水已备好,夏暁点了点头,便往内室去。   劳累了一路,马车颠簸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姜嬷嬷特意点了熏香,澡桶中也洒了好些花瓣,夏暁看着贴心的布置,心中暗叹姜嬷嬷的稳妥。   只是越过屏风,夏暁刚解开腰带,扭脸就见本该去另一边洗漱的世子爷老神在在地坐在换洗室的软榻上。   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了,眼神有点儿绿。   夏暁:“……” 第九十章   窗外的日光渐渐西斜昏黄的光透过纱窗照进内室。逆着光坐在软榻上的世子爷,面色有些模糊不清一双狭长的眸子却犹如黑夜里的狼眼般咄咄逼人。   自京城政变夏暁失踪,世子爷差不多又素了半年。   解了腰带,夏暁的衣领处松散露出了小片雪白的肌肤和锁骨。窗外的光映照着她半边身子,落下些阴影,更显她冰肌玉骨,容色逼人。   生养双胞胎已一年多身子早已恢复了婀娜。此时腰是腰臀是臀,比之前更饱满诱人。夏暁掐着腰带外裳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爷不该去洗漱么?前院的洗尘宴就快开了,你不快些的话,要来人催的。”   夏暁的眼神有些冷姿态略有些抗拒。   周斯年扶了扶额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脸色蓦地十分阴沉。   不是时候,看多少眼也解不了馋。   世子爷十分懊丧,幽幽地盯了夏暁好一会儿才木着脸出了屏风。   隔间儿也备了水世子爷素来爱洁,长途爬涉了许久沐浴更衣是少不了的。姜嬷嬷将周斯年惯用的洗漱用具换上,别院伺候的下人想搭把手,均被她拒绝了。她们爷除了亲近的不准人碰他的用具。   丫鬟们可惜,献殷勤都没处儿献。   罗丕知道先前弄巧成拙坏了事儿,想挽回点印象,洗尘宴上一直在不停地描补。原先准备好的丽女献舞搁置不上,笼络贵客的妓子也撤了。临时找了个戏班子在后院搭了台子,紧巴巴也安排的似模似样。   这罗丕也是个有手段的,临阵换枪,他硬是临时改了叫宾客携女眷前来。   原以为洗尘宴不必出席,夏暁想着沐浴后简单用些饭便去睡下。可这才绞好头发,前院的丫鬟便连连来催。   姜嬷嬷眉头直皱,连连摇头:这锦州的规矩还是差了些,哪有人家办宴不事先与客人说好安排的?这般一阵一阵的催,委实太失礼了!   正经的官家宴会,既然邀请女眷来,罗丕自然不可能再请身份不正的。   夏暁歪在软榻上晾头发,神情略有些犹豫。   她没跟贵夫人打过交道,圈子里玩得哪一套她也不熟悉,有些不太想去。不过姜嬷嬷劝她去,夏暁一想也是,往后指不定要面对更大的场面,早些见识一下也好。   便是未雨绸缪,她也得尽早熟悉了贵妇圈子的那一套才是。   于是,点了点头应了。   下了榻,夏暁见姜嬷嬷从箱子里取出了一套紫红的正服,吃了一惊:“这衣裳是何时准备的?”她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参宴礼服,怎地在她的箱子里?不过紫红料子上绣了金线,这颜色……   “嬷嬷你上哪儿找的这料子?看着怪老气的……”   姜嬷嬷有些好笑:“主子您尽管放心,您肤色好看,这颜色衬你!”   姜嬷嬷此举真是十分用心了,知道夏暁的身份尴尬,特意找了庄重又不撞正红的料子给夏暁备的礼服。她这般操持,夏暁心中感激。   梳妆好,别院已经鸣锣敲鼓,热闹起来。   她随着带路的丫鬟一路往花园去,已有不少夫人在品茗叙话。   见到夏暁过来场面静了一静,想是没料到京中贵人这幅相貌。在场的夫人来之前均被相公嘱咐过,对夏暁表现得十分热切。   丫鬟送来戏册子,夫人们很谦让,叫夏暁来点。   本就是为了周斯年接风洗尘,夫人们这般客气也无可厚非。夏暁没拒绝,笑了笑便接了过来。她做音乐,对古典曲艺也是颇为欣赏的。欣赏归欣赏,但也止步于京剧、江苏评弹、黄梅戏的皮毛。   递上来的戏册子,翻了几页,不大知道唱的什么。   坐在夏暁左侧的夫人笑了笑:“甭管点什么戏,就图个热闹!”说着,又细细说了好些戏目的梗概。   夏暁感激地笑了笑,挑了其中一个便将戏册子递回托盘上。   在座的具是宜城的大户人家夫人,寻常做客参宴,都会叫来戏台子助助兴。见夏暁于戏曲上颇有些不通的样子,还很惊讶:“听闻京城也颇为盛行听戏,不知都听得何种曲目?”   夏暁没外出交际过,又哪里清楚。   姜嬷嬷的脸顿时沉了沉,凝神瞥了眼夏暁,暗怪搭话的那位夫人没有眼色。   “我本人对戏曲所知甚少,京中听何种曲目,不是很清楚呢。”夏暁淡淡笑了下,即使说不上来态度也坦然,“夫人问我可是问错人了。”   夏暁这般说,场面顿时又静了一静。   有几个夫人觉得尴尬,借着饮茶避开了脸,不参与两人对话。   开口的问夏暁的,是锦州宜城太守董文远的妻子杨氏。若锦州刺史贪污一案查证属实,孙长芝被革职,那最先替上来便是董家。   所以此别院花园中,除了夏暁便是杨氏的身份最贵重。   夏暁这么一来就就做大夺了她的风头,杨氏心中就窝了火。毕竟若夏暁是个正经夫人的派头,她或许能忍一时意气。可观着夏暁那松散的举止,心想上不得台面的也敢这般招摇,心中不服才故意顶了一句。   可见夏暁表现这般落落大方,反倒自己落了个不会说话的印象,很有些悻悻然。   帕子掩了口鼻,杨氏仓促地笑了下:“这般啊……也是,京城贵圈怕是不兴听戏,就是不知都做些什么消遣?投壶?打双陆?”   “京中夫人喜爱情棋书画,听戏的也有,不过最兴曲水流觞,斗花斗草。”姜嬷嬷实在看不过眼,插了句嘴,“京中贵人们自幼读书习字,都是爱雅之人。不仅大宴斗文,寻常小聚也是要做诗填词的。”   不轻不重地被刺了下,杨氏这才注意到夏暁身侧站着个气势很盛的嬷嬷。   杨氏是凭眼力猜测夏暁身份上不得台面,这时候见着一副教养刻进骨子里模样的姜嬷嬷,倒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   身边伺候的下人这般气势,即便不是嫡妻,怕也是个受宠的如夫人。   她脸上讪讪的,扶了扶鬓角:“这倒是有趣呢!我们小地方就听听戏,还没这么雅致地玩过。”   罗丕夫人郭氏两头看看,作为东道主,连忙笑着打破僵硬。   “那这道戏听完,我们今儿也学学时兴。”指使了丫鬟下去准备,“不知在座想玩什么?斗诗斗酒也行,左右都是熟悉的,醉了酒就在别院歇息不碍事。”   立即有人迎合:“也是呢!这次次听戏的,也确实老套了些。”   “哎呀呀,过斗诗斗酒我怕是不行的。”方才给夏暁示过好的夫人清脆一笑,她说话爽利,抚着嘴连连摆手道,“我这人啊,肚子里没多少墨水。若是一会儿诗词做不出来,可要丢人了!”   这么一打岔,凝滞的气氛又热切了起来。   杨氏的面子有些拉下不来,端着一杯茶默默消了声。   夏暁也笑:“那正好,我也不擅作诗。既然玩都是图个热闹,那琴棋书画,也不拘书画诗词,其他也可以。”   “击鼓传花,咱传到谁谁便来露一手。作诗也可,弹琴也可,都不拘!”夏暁愿意将那一茬揭过去,郭氏领情,立即起了身笑着道,“哎呀,我也只会写写字,若是不能入眼,还请各位莫笑我!”   说着,便将场地换去了水榭。   水榭与男客所在的凉亭就隔着一道拱桥,罗丕等人听着下人的回话,会心一笑。   他褪下左手拇指上的扳指:“夫人们既然要玩,那我将这个扳指当了彩头,不值当什么,权当助兴。”   由他带头,其他人也添了彩头。   这么一添,有人就提议了:“不若叫我等也去旁观?届时也好叫我们给评判评判,否则这彩头要怎么定?”   “说得在理。”没了丽女献舞,一群人正愁喝酒叙话沉闷,来劲儿了,“这般隔得不远,一会儿夫人们的作品出来,叫下人送来就是。”   罗丕瞥了眼上首的周斯年,见他没有反对,便一锤定音。   夫人们本就是随意玩闹玩闹,输赢不要紧,被男宾那边这么一弄到显得郑重起来。在座的可都是正头夫人身份不同,自家夫君彩头都压上来。若输了,那脸上多少也有些不好看。   侍剑侍墨有些担心,世子爷却抿着唇笑了起来。   “侍墨。”坐下这么久,周斯年这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去将我箱子里的檀香木盒取来。”   “大人也要添彩头?”罗丕时刻注意着周斯年。   周斯年点了点头,并不想多言。   世子爷过转头对立在身侧的侍剑招了招手,趁他低头,低声道:“去给你夏主子递个信,就说爷将本来要送她的生辰礼添进彩头了,她自己看着办。”   侍剑:“……” 第九十一章   夏暁没想到周斯年也添了彩头还特意吩咐侍剑告知她是用得给她的生辰礼顿时呵呵地冷笑出声。   周斯年莫不是发觉了她对他的在意,心中嘚瑟了?   世子爷确实心情舒畅不过他这般举动,也是因相信夏暁的琴音。   迄今为止,他听过的琴声演奏者技艺娴熟的有不少可若说自由灵动且随意变换的琴音,他只在夏暁的手下听过。   击鼓传花正经玩起来也颇有意趣。   地上铺了一层毛毡,夫人们围坐一圈。郭氏命一丫鬟在一旁击鼓,另一丫鬟折一枝花绕着夫人们身后转。鼓声停时,折花丫鬟停在谁的背后谁就得展露才艺。   若着实不会自罚三杯。   击鼓传花明面上讲究碰运气传到谁是谁但也不无私下有所偏向。   郭氏知晓周斯年也添了彩头,看了看左手边顾盼生辉的女子心中有所悟。   于是折花的丫鬟第一轮落在杨氏身后,叫她画了一幅水墨之后之后的几轮,尽是落在不善琴棋书画的夫人身后。   这般轮了四五个下来方才落到夏暁。   夏暁当然首选弹奏乐器。不过此次出门匆忙没带乐器,她正琢磨着叫丫鬟弄几个碗装些水侍墨适时送来了一把吉他。   夏暁:“……”这东西什么时候带来的……   夏暁店里最近才制出了第二把头一把在韩家没想到这把在周斯年这里。   试了试音,夏暁借用了梁代丘明的古琴曲《碣石调幽兰》的梗概,融入现代流行音乐元素编了一首全新的曲目,乐感丰富又极具韵味。   原是特意编出来逗韩羽学习的,如今刚好用上。   弹出来空灵又自由,直击灵魂。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从未听过如此旋律的曲子。   郭氏原还忧心夏暁没赢伤了贵人脸面,现下只觉得自己多此一举。盯着夏暁,她止不住心想。这夏氏莫不是乐师出身?   周斯年也是头一回听。   他原只知夏暁常备这古怪的乐器去韩家,也听了些韩昭故意戳他心肺的话,存了些私心才叫人去夏暁店里买了一把一样的回来。世子爷的心口激荡,没成想夏暁的技法熟练之后,弹出来的琴音这般惊人。   通乐理听了自是不必说,在场不少不通乐理的,具都听得人心弦微颤。   这得是大师级的造诣了吧……   杨氏的面色有些黑,心中有些被三番四次冒犯的愤怒感。   方才一轮下来,她自信除了她的画,在座没有作品能与她的相比。本以为自己能借此挽回点颜面,夏暁这一曲完全打乱了她的心思。这个夏氏到底怎地回事,就是与她相冲还是怎么!   她心中不悦,坐在一旁脸上就没放晴过。   不过郭氏是打定主意要夏暁拔得头筹,自是只当没看见。   又玩几轮,将作品送至男宾那边,叫他们品鉴。   这般男客那边一面倒的选了夏暁,曲子是真的好,但也不乏有人存了心讨好。见周斯年面上终于露出了淡淡笑意,宾客们夸赞的话更是不绝于口。   罗丕抓住了机会,立即恭维起世子爷来。   他说话十分巧妙,夏暁的出众他全说成了周斯年的功劳。这般他先开了口,其他人自然不甘落后,具是翻了花样地吹捧。   侍剑侍墨面无表情地听着,嘴角抽了抽,心中的白眼都翻到天上去。   世子爷却老神在在地点头,一一笑纳了恭维。   侍剑:……   最后自然是夏暁拿到所有添头,不过实至名归。   输赢如何,在座夫人心中如何想另说,但击鼓传花,说是说就图个乐子。玩了一会儿夫人们便摆手,连连说要歇会儿。再过一刻要开宴,郭氏于是领头,一群人又移步回了后花园。   许是缘分,先前向夏暁示过好的那位夫人正好坐在夏暁的下手。   坐下后,抬眼就冲夏暁笑了笑。   她的长相偏英气,看着有种磊落感。加之说话爽利,夏暁对她十分有好感。于是弯了眼角也回了个笑。   对视一眼,彼此具是合了眼缘。   “我夫家姓于,是锦州长史。”那妇人微微坐过来些,笑着低声道,“我观夫人你面相和善,心中甚感亲切,这才想要相交一二。”   夏暁:“我姓夏,名暁,夫人如何称呼?”   “叫我阿英便好。”长史夫人很爽快,“我娘家姓宋,阿英是我闺名。”   两人相视一笑,莫名有些相见恨晚的感觉。   夏暁没想到头一回交际,她就遇上了个合眼缘的,心中暗道幸运。宋氏比夏暁大不了几岁,开席前,两人一直小声地说着话。然后越说越投缘。宋英也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与夏暁聊的好,直邀请夏暁去于府做客。   夏暁想着这番至少要在锦州呆上一个月,自是点头应了。   毕竟若是能交好,于她来说有利无害。   郭氏很擅长交际,说话行事照顾着局面,面面俱到。   这般吃起宴来,又兴起了行酒令。   夏暁肚子里说实在的,真没多少墨水。这种全拼才华和涵养的东西,到了她这儿只有碰巧遇上学过的作个弊,没学过的,只有抓瞎。   杨氏是牟了劲地要露次脸,郭氏以出得题目容易,过了她那一道儿,就难了一倍不止。又因着郭氏的身份重,偏生安排在夏暁邻近的位置。这可苦了她,磕磕盼盼的对上过一两次,后面只有罚酒的份儿。   夏暁这次很大度,也不需她人圆,爽快地端起杯盏直接吃酒。   那杨氏见夏暁这态度,总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心中倒是消了愤恨。   等宴会结束,夏暁是被姜嬷嬷背回去的。   她酒品很好,醉了便昏睡没有其他过激举动。迷迷糊糊的,姜嬷嬷打了水来亲自为她擦了身子,除了一身酒气。   夏暁摆了摆手,翻了个身就睡过去了。   日子过得快,这又是六月,夜里除了虫鸣和月光,只剩下静谧。   夏暁睡到半夜,浑浑噩噩地摸到了身边多了个人。   眼皮子还未睁开,就发觉嘴巴被人覆住了,一股清冽的冷香扑面而来。硕长的躯体带着燥热的温度,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上。夏暁感觉身上的亵衣都被扒开了,肉贴肉的,有种火烤般的炙热感。   夏暁的脑子还糊成一团,睁开眼就只看见一双幽绿的眸子。   脑子不清醒的夏暁还以为遇到了狼,惊得一个大力翻身将人翻下去。叼在嘴里的香甜红唇冷不丁飞了,世子爷都愣住。   他单手支起来,散开的墨发从胸口滑下去,半撑着身躯幽幽地瞥向了夏暁。   夏暁虽然睁开眼了,酒意却没褪下去。   此时盯着衣衫尽褪的世子爷微微眯着眼,眼神还有些迷蒙。眼睛眨动的十分缓慢,眉宇里却具是被打扰的不耐。   戌时将过,屋外连走动下人的声儿都没有,寂静无声。   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床榻,帐中的夏暁身上只着了一件玫红的小衣,红艳艳的细绳系在脖颈子上,更衬得她肌肤如玉细腻如凝脂。小衣勒得紧,看得世子爷眼热,压制了许久的火气全涌上来了。   深吸了一口气,心口的火热无法遏制。   “怎么?脾气渐长啊?”   他眯着眸子冷冷哼了下,然后不打招呼便将手伸到夏暁的身下。手一拨,就将人整个儿捞到了怀里。世子爷的气息已然弥漫了整个床榻,低下头,就又要寻夏暁的唇。   夏暁还记恨着他呢,这一口气没出掉,醉了酒就更记恨了!   脑子混沌着,她憋着嘴就来回地避开。   在数次被躲开之后,清雅的世子爷眉眼飞起一个高度,连狠色都逼出来了。这人都找着了,相对了大半个月愣是没给他吃到一口!   火气一上来,搭在夏暁腰间的手便忍不住照着她那屁股打了两下。   打得不重,寂静的夜里却听得尤为清脆。   “周斯年你干嘛!”   夏暁心里的憋屈瞬间如火如涨潮般涌上来,小脸儿气得通红。她游鱼般窜出了世子爷怀中,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男人,不管什么性子的男人,都难掩骨子里的天性。   世子爷没回她,视线自然被眼前这起伏不定的胸口给吸引住。此时,他一双幽沉的眸子诚实地表达主人的心思,绿光遮都遮不住。   “躺下!”世子爷只有这两个字。   矜持的面孔已经裂掉了,哪还有白日的淡定优雅波澜不惊?   “我不!”   夏暁脖子上的细绳因动作太大松了些,小衣下摆都卷了起来。墨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人更加骨质细腻,纤瘦合宜。   她很生气,周斯年又打她屁股!   世子爷已经不想说话了,见夏暁不听话,他干脆坐起身直接就想把人压倒。   夏暁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或许是仗着醉酒,她一个猛扑将才坐起身的世子爷给掀翻在床,然后快准狠地坐到他的腰背上。不给世子爷任何反应的机会,照着他那白皙无暇的臀部啪啪打了两下。   寂静的夜里,巴掌声尤为的振聋发聩。   几下下去,世子爷的皮肤白,瞬间就印出了两个鲜红的巴掌印。   世子爷懵了:!!!!! 第九十二章   “夏暁!”   世子爷腰上坐着个人想翻身又怕将人掀摔了咬牙切齿的,“你给爷下来!”   夏暁眯着眼屁股没动挪着转了个圈,趴到了周斯年的背上。   世子爷感受到背后柔软的贴服,浑身的血液都燥热了起来。夏暁这女人是在发酒疯吧?否则不会这般对他的。他不信她敢这么对他哪有女人家这般打自己相公的?   “你下来,下来再说。”   夏暁这时候约摸有点清醒了这才后悔自己冲动。   她趴在周斯年身上,不太敢动,眼睛一直偷偷地瞄着他的脸色。   周斯年这人虽然比这个时代的男子开明,也仅限于同时代男子的比较。过了火同样觉得被冒犯。此时他的脸上又青又白夏暁脑子里飞快地转了下一不做二不休地抓起周斯年的下巴。   掰过来,亲了上去。   清甜的香气扑鼻打得世子爷的满腹郁气一个措手不及。   事实上,夏暁在房事上放得开大多却是被动接受的。于对周斯年的索求很多时候都不拒绝,但从未主动去承过欢。   世子爷一时惊住便被夏暁得了逞她撬开了他的唇齿,小巧的舌尖快速地游了进去。   夏暁的舌尖灵活得如一条游蛇在他口中自由的流窜。或者轻轻吸吮舔舐勾缠,不轻不重,游刃有余。世子爷往日的吻,只知霸道的攻城略地,哪里有过这种勾的浑身发颤的?   夏暁眯着眼,双臂紧紧缠住了周斯年脖子,捧着他的脸颊抬高。   两人的鼻息相间,渐渐缠绵悱恻的味道。   世子爷尝了这滋味,才知晓了差别。   回想起往日,夏暁对他的爱宠具是不拒绝也不主动的态度。世子爷暗叹,原来床榻之上的真正意趣,在于你来我往的交战。   他的呼吸渐渐有些重,幽沉的眸子越发的暗,最后控制不住地沉迷。   世子爷翻了身将香软的身子掀到床内,铁臂勒着那纤细的腰肢恨不能将人死死溺在了怀里。世人都说定国公世子清心寡欲,不爱女色。此时他止不住地暗嗤,他骨子里才不是真的清心寡欲,只不过没遇到看得上眼的,太挑剔罢了。   夏暁是卯足了劲的作弄他,或是亲他喉结,或是亲他茱萸,弄得世子爷狼狈不堪又欲罢不能。   这态度太明显,世子爷顿时明白方才那两巴掌不是发酒疯,是真的在打他了。   不过这时候也顾不上生气,呼吸全乱成了一团。白皙的面颊绯红一片,他搂着人,心中直骂夏暁小混蛋!   ……   混乱的一夜,折腾到天色将明。   夏暁累得一根脚指头都不愿动,世子爷色气地舔了舔唇,难得得满足。此时别说被人打了尊臀,他是什么气都消了干净。虽然此次的交欢全程都被人压制在下,但世子爷尝到了甜头才不管什么冒犯不冒犯。   吃饱喝足,他拥着夏暁,睡了去。   原定次日便着手查证的案子,挪至了第三日,今日依旧休整。   世子爷睡了两个时辰就起了,精神奕奕。穿着白绸的寝衣,披散着头发在厢房外间软榻上看起罗丕送来的卷宗。夏暁还在睡,姜嬷嬷接连送了洗漱的用具热水进来。   几番路过周斯年,都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事儿?”   世子爷目光并未从卷宗上移开,“嬷嬷有事直说。”   姜嬷嬷瞥了眼遮得严实的罗帐:“爷,您对夏主子是个什么想法?”   “为什么这么问?”   想着夏暁在洗尘宴上遇到的事儿,姜嬷嬷提醒道:“若是您当真爱重夏主子,老奴想着,那有些事儿得提前安排。宴会之事,若不是夏主子机灵,怕是少不得下不来台。如此老奴便想,夏主子的有些教导,主子爷您是不是得提上一提?”   “宴会发生了何事?”姜嬷嬷素来不是无的放矢的人,周斯年将移开目光看向她。   见他面色犹豫,下巴抬了抬,示意她但说无妨。   姜嬷嬷想了下,将洗尘宴女眷这边发生的事儿,巨细无遗地跟周斯年说了。   世子爷眼眸一闪,眉头拧了起来。   “夏主子素来是个聪慧的。”姜嬷嬷说道,“若是用心教导,定是能融会贯通。”   “她那个懒性子,教导也不愿听的。”周斯年听姜嬷嬷夸夏暁嘴角翘了翘。不过他自觉很清楚夏暁躲懒的性子,笑了笑又说,“你若拘着她教导,非得憋坏她不可。”   “今时不同往日了主子爷!”   往日躲懒是因为没想头,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哪还能一样?身为母亲,就算不为着自己为了孩子也得好好往上爬的。   “夏主子的身份如今也变了。”姜嬷嬷直接点明,“身为承恩郡公的幺女,二品爵位郡公的嫡女,再给爷当妾也不像样子!而且,若是母亲的身份提上来,两位少爷的身份也会高些。”   世子爷想着夏暁近日的做派,眼眸一闪,低头沉吟了起来。   其实,他不是没有过提夏暁身份的念头。但念着她已为他妾,以妾为妻的话,又委实不成体统。倒不是说他在意会在京城勋贵圈子里丢丑,而是说就闵氏和陈氏。他祖母是最重规矩的人,这般要求提出来,准会认定了夏暁狐媚手段。   于是这个念头转过了就落下,并未有过声响儿。   “老奴也知这般拔高夏主子身份的做法有失妥当。”姜嬷嬷经过长公主之后,再没看低夏暁的身份差, “但国公府的状况毕竟特殊,爷您就是有些出格的举动,旁人也会体谅。”   周斯年闻言到没说什么,只是不解:“嬷嬷,你缘何会这般推崇夏暁?”姜嬷嬷在他身边带了二十多年,自来对谁都淡淡的。可就夏暁出现后,唯独喜爱为夏暁作打算。   “老奴不过是见主子爷对夏主子着实心爱。”姜嬷嬷说得真挚,确实她心中也是如此想法,“方才觉得爷顺了心也无妨。”   “着实心爱?”   周斯年心脏像被什么击中,渐渐缭乱了秩序。   他抬起了头,挑起一边的眉淡淡问道:“……何以见得?”不等姜嬷嬷回答,他又多此一举地重复反问:“爷何曾心爱她了?”   “爷自小什么性子,没人比老奴更清楚。”   姜嬷嬷对他的反问无动于衷,点了头便直接数列道:“爷别不承认,老奴可是看得真真儿的。这么些年,连长公主也未曾叫你失态,您也就与夏主子身上破过例。”   还沾上人家的身子就舍不得放,夜里至少得传两三回水。   就算推说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这般用不完的劲儿全往一个人身上使,吃相也太凶狠了些。况且夏主子容色虽说少见,大康却不是没有其他貌美女子。主子爷这二十多年不许人近身的,就亲近这么一个还不能够说明么?   到了这个地步,难不成称不上心爱?   姜嬷嬷十足笃定,世子爷的心中又像被窥破了似得,羞涩中夹杂着恼怒。   瞥了眼姜嬷嬷了然的神色,他极快地看了下罗帐那边,见没有动静别过脸去辩道,“嬷嬷你……爷不过是喜爱她那副身子而已,往后莫要再胡乱揣度。”   “爷只是喜爱夏主子身子?”姜嬷嬷眼光一闪,表情狐疑。   世子爷喉结颤了颤,垂下眼帘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也像,主子爷那般,确实很沉迷夏主子那副好身子。   姜嬷嬷蹙了眉尖儿,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爷。”就算如此,姜嬷嬷勉强信了,但还是觉得该先做好安排,“夏主子家的身份变了是事实。主子您得好好作安排。夏家老太太老爷子好说话,宫中的那位淑妃娘娘,却不是个好相予的。”   她说得在理。不管将来做对夏暁是何种安排,确实该叫她学点交际的手段。   长指点在桌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世子爷想得出神。   姜嬷嬷见他没作声,默了默,又提了自己的一个想法:“若着实不行的话……”   此般,她心中也觉得荒谬。   一般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是不兴娶平妻的,毕竟与礼法不合。大康会出平妻这般两头大的笑话的人家,绝大半都是些商户。可姜嬷嬷又想,国公府这般特殊的情况,世人也该宽容些。   于是艰难启齿道,“主子爷提了夏主子当平妻也可。”   平妻?周斯年心中摇了摇头,平妻是不可行的。   “且夏主子的性子异于常人。”姜嬷嬷继续道,“她这般厌恶回去,定是怕自己妾的身份被将来的女主子打压。依老奴看啊,若是爷不将后院的章程定下来,往后夏主子怕是见着周家的大门都绕道走……”   说起这个,正是世子爷最头疼的地方。   打又打不得,说又说不听,若不是夏暁一直犟着,他早就将人带回府了!   “况且,爷说了贪念夏主子的身子,就这么放走了……舍得吗?”   放走?放了夏暁?休想!   “这绝无可能!”   世子爷打心底厌烦这两个字,敛目收起眼底的戾色道,“她是爷的女人。生是爷的人死是爷的鬼,没爷的允许,哪儿那么容易走?”   “夏主子自个儿安排不行,但爷别忘了淑妃娘娘。”姜嬷嬷说得冷静,“老奴觉得,只要夏主子去意已决,宫里的淑妃娘娘会逼爷直接给夏主子写放妾书……”   放妾书三个字一出,世子爷瞳孔剧烈一缩。夏暁那个三姐姐,确实像能做出这件事的人。   他扶了扶额,顿时一脸的烦躁。   姜嬷嬷把能说得都说了,行了个礼就退下去。   世子爷眼角的春意还未消散,面上便染上了阴沉。   太阳像个炙热的火盘悬在天上,院子里蝉鸣声儿越发刺耳。屋内却静悄悄的,夏暁背对着床外缓缓睁开眼睛,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只是贪恋她的身子?   呵! 第九十三章   又过了几日于家来人邀夏暁过府。   夏暁看了眼最近突然盯她很紧的周斯年,见他眉心蹙成一团问他:“爷,我可以去于家做客么?”   世子爷最近为了放妾书这件事,心口扎进了一根刺左思右想膈应得心口疼。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姜嬷嬷看透了周斯年迟钝的性子,轻易就戳到他自己都未曾考虑过的在意之事。   “自是可以去。”世子爷捏了捏眉心说道,“不过锦州不是熟悉之地你切记不能一个人走时刻不能离了姜嬷嬷的视线。”   夏暁当初在夏春家差点被人伢子掳走之事,世子爷心中其实十分震怒。不过当时正好赶在政变之前不能打草惊蛇才将这一口气咽下去。现如今夏暁只要单独去旁人家作客,世子爷就往最坏的打算。   “侍剑你也带上。”顿了顿,他又说“还有,申时之前必须回来。”   夏暁幽幽地瞥他,半晌点了点头。   上了马车后姜嬷嬷给她讲作客的规矩哪些避讳的那些不避讳的一一分说。夏暁仔细听着记在心上。   于府在城南,里城西有些距离。   姜嬷嬷看了两眼夏暁,突然开口问:“夏主子,前几日爷的话您是不是听见了?”   她语出突然,夏暁没明白:“什么话?”   “就是前些日子,老奴跟爷说话之事。”姜嬷嬷日日近身伺候两个主子,早注意到夏暁已接连好几日面色不好看了,“主子是不是心中憋了气?奴婢打量着您有好几日都开怀了……”   没想到姜嬷嬷这么敏锐,夏暁不否认她听见了。   姜嬷嬷一听坏事了,“爷那性子,素来是口是心非的,夏主子您万不可往心里去。”这好不容易有个能下口的内人,可别因她多嘴生份了!   夏暁冷笑:“我心里清楚。”   周斯年那个人什么毛病,相处两年时间,她也摸透了不少。他是喜欢她的,夏暁知道。毕竟她不是个随便两句话就被糊弄昏头的生手,哪里会看不清?不过,这厮的嘴巴委实讨厌。   贪念她身子?呵!   “嬷嬷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姜嬷嬷很想问你有什么分寸,但瞥到夏暁一脸森然的笑,只能闭嘴。   夏暁到了,宋英打发贴身丫鬟来迎她。   于府修建的十分气派,入门是宽阔的前院,左右修建了游廊,阶下石子铺成甬路。穿过前院,走二门进去,里面典型的南方小桥流水的排布。地上嵌着青石板,弯弯曲曲地从花草中间穿出去。   夏暁心想,于家还是个雅致人家。   再后面便是后院,过了月牙门,好几个院落。那丫鬟一路笑着给夏暁介绍,引着人往种植了大株梨花兼着芭蕉的院子去。   侍剑身为外男进去宋英的院子不合适,夏暁叫他在外面等。   于府的丫鬟立即意会,抬手找了个小厮过来,嘱咐他领着侍剑去吃茶。   侍剑看了看夏暁姜嬷嬷,有些不放心。临出门前世子爷还警告过,若是夏主子这回再出事,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夏暁坚持,他也只能随那小厮走。   宋英的院子没有太多娇艳的花草,只有树木,看着有些硬朗却格外舒适。   见夏暁打量,她面上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这个心粗的很,种不来娇嫩的花草,只能养些耐活的树木。见笑见笑。”   “哪里哪里,我很喜欢。”夏暁也养不来花,弯着眼角笑,“树木多好,苍绿翠绿青绿,瞧着多顺眼?”   宋英见夏暁是真心喜欢,脸上的笑意更爽朗了。   “可不是?”   她在自己府中收起了宴会上那副圆滑做派,携了夏暁的手便穿过院落,引她往院子后面坐:“后面种了大片的竹子,这个时节最好看。我在那儿设了茶水点心,我们去那儿坐下说说话。”   宋英的喜好与夏暁不谋而合,竹子也是夏暁的心头好。   下人立即前头带路,姜嬷嬷跟在夏暁身后,一路打量的十分用心。夏暁有些无奈,小心些是必要的,但这般小心就有点过了。   两人都是半桶水的文墨,坐一起也聊不来诗词歌赋。   宋英很健谈,口吻很逗趣。夏暁笑眯眯的听着,时不时接上两句,两人相谈甚欢。   宋英看出来夏暁的身份不高,举止虽不粗俗,很多礼仪细节却不是很合规。不过她就是看中了夏暁合她眼缘,自然没觉得不好。   说着,宋英便跟夏暁普及起锦州的官眷夫人来。   “上回洗尘宴上那个与你不睦的夫人,是董家的继夫人。”宋英提起杨氏时,眼里不乏鄙夷之色,“她原是大杨氏的庶妹,原配在世时就时常出入董府。这不大杨氏尸骨未寒,就以新夫人的身份进了府。”   夏暁没想到随口问一问,还问出八卦来:“董大人是宜城太守?”   “对。”宋英就说了一句便没多提了,“听我家夫君提过,似乎这次孙大人革职,最有可能替上来的就是董文远。”   “哦……”怪不得那般做派。   “不过这次锦州刺史贪污一案,听说是下属举证的?”被手底下的人捅一刀,这个孙长芝也够倒霉的,“我听我们爷说,京中挺重视的。”   “确实是下属举证,不过我们于家没参与其中。”   这事儿说起来,宋英也尴尬,于家家主于安正是孙长芝最信任的两个下属其中之一,“这事儿都是罗司马在操持,说起来也尴尬,因为我们家老爷跟孙刺史走得近,多少有点被疑邻偷斧的意思。”   “你莫紧张。”夏暁哈哈一笑:“这不是我操心的事儿,我就随口说说。”   “说起来这锦州是真的被治理得好。”夏暁想起一路过来看到的,有些感慨,“进城就没看到褴褛寒碜之人,处处透露着富庶和繁荣。”   宋英唏嘘:“可不是?孙大人改了好几次地方令,不论他是否贪污,这功劳还在呢。毕竟这十多年管制下来锦州大变了样儿是事实。”   夏暁看宋英的态度,对这个孙长芝还听推崇的。喝着茶,她忍不住想起上辈子看过的一个辩论——善治理却有贪污行贿之举与不善治理却两袖清风的官,哪一个更能称之为好官。   念头冒了下,她便抛诸脑后。   两人又聊起了其他。   才聊了没几句,一阵哀怨的琴声从院子外面飘进来。夏暁一愣,问宋英:“你们府有琴师?”不像啊,这种水平的技艺,连匠气都称不上。   宋英的脸色瞬间十分难看,她扭头看着南边,眼里尽是嫌恶。   “没呢,我们府上一个娇客擅琴。”宋英灌了一口茶水,夏暁离她近,都看得到她下颚绷很紧了,“时不时要弹上一曲,以寄情思。”   她说的讽刺,夏暁立即猜到了大概。   人家的家务事,她自然不好问。于是识趣地转了话题,说起了其他。   姜嬷嬷看夏暁处理的十分自然,心里暗道夏主子聪慧。去旁人家做客,不论多熟识的友人。撞见了人家家丑,避开才是最明智的。   只是,夏暁想避开,那位娇客却半点不避嫌地冲到她的面前。   宋氏看着娇娇怯怯闯进来的吴玲玲,脸黑得彻底。要作天作地平时闹闹就算了,她这边还在宴客呢,姓吴的这贱人又要闹什么?   “表妹来做什么!”   宋英冷下脸,面色显得冷硬:“有什么事儿或是难处,你自可寻了管家去,他定会为你安排妥当。”   “表嫂……”所谓的表妹吴玲玲梳着妇人髻,应该是嫁了人的。鬓角贴着花黄,相貌不是很美,胜在皮肤白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柔弱劲儿,“妹妹此番过来,是有一事相求……”   说实在的,她们家花儿就是这种气质。夏暁见得多夏花的自然弱气,不免看得出这个女人有装的痕迹。   “不是说了吗?”宋英只想快点打发她出去,满脸的不耐,“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径自去寻管家!”   吴玲玲却不管,蹙着眉心,像一朵风中不堪折的百花。   “妹妹近几日有些手脚发凉,大夫看了脉说,这是慢性子病,最好时常去温泉的庄子上休养。”盈盈抬眸,满面的弱不堪怜,“妹妹左思右想,好似表嫂的手上有个温泉庄子,不知表嫂可否给了妹妹?”   宋英还未说话,夏暁跟姜嬷嬷两个先惊了!   张口就要一个庄子,这不是娇客,是强盗来的吧?   宋英气得不轻,抓着杯盏的手指都捏青了:“表妹不若回了你的院子去?西郊的温泉庄子是我的嫁妆,你这般要求,请恕表嫂不能答应。”   此话一出,吴玲玲的双眼立即盈满了泪水。   “表嫂家财万贯,一个小小的温泉庄子竟也舍不得?”   吴玲玲一副难以接受,摇摇欲坠的模样,“表嫂是不是怪罪我?我与表哥自小青梅竹马,只是兄妹之情,表嫂你何必这般……这般……”   还有客人在呢,她一张口,什么话都往外倒。   宋英嘴唇都气青了!   生怕她再说什么出来,连忙唤人道:“快来人,表姑娘身子不适,送表姑娘回去!”   吴玲玲本来就没想过能一开口就从宋英手上要来庄子,这般来,也不过为了之后在于安跟前好开口罢了。   两个丫鬟过来架住她,她也没反抗,梨花带雨地就被架出去了。   宋英的好心情被毁了一干二净,此时回过头看夏暁,掩饰不住的尴尬与颓丧:“对不住,让你见笑话了。”   夏暁不在意地笑笑,拍了拍她肩膀无声安慰。 第九十四章   遇到这种状况夏暁在考虑是不是该告辞。   姜嬷嬷也觉得这不是个做客的好时机,不过宋英态度很大方,收拾好情绪又笑着留夏暁用午膳:“真是招待不周难得来我府上做客却叫你撞见这些事儿。实在太失礼了见谅……”   夏暁连忙摇头说不必太客气:“谁家都有点事你不要多想。”   原以为这事儿就这样过去了宋英不提,气氛又见见热切起来。谁知道午膳之前,于家家主于安怒气冲冲地冲进了宋英的院子。   他没看见夏暁满脸怒容地质问宋英是否又欺辱表妹孤寡。   “跟你说了多少次。”于安生的斯文俊秀,发怒也很有文人气质“表妹命苦,舍了脸面这才来投奔我,你缘何就是不能宽和些?”   当着于安的面宋英没了半点在外的圆滑。   “我这边正在宴客。”宋英只觉得今日的脸面都要丢光了瞥了眼一旁神色不自在的夏暁冷着脸将满腔的愤怒压下去:“今日非沐休,老爷不是该有事要忙?不若你去忙你的事儿表妹之事等之后再与你分说?”   于安这才注意到有位陌生丽人在面上顿时染上尴尬连忙侧过身拱手说失礼。   夏暁心想这时候当没看见她更好。   她尴尬地笑笑,寻思着还是告辞比较好。这时候还留午膳,她得多不识趣?姜嬷嬷也是同样的想法。   两人对视一眼,决定等于安走了就告辞。   有外客在,于安没多留,转身就走了。   事与愿违,不等夏暁说告辞,冷着脸的宋英跌坐在椅子上露出了颓唐之色。   这般情况她实在不好开口,然而就听宋英道:“对不住,接连让你看到这些腌臜事儿,坏了心情……”   夏暁眨了下眼睛,要出口的告辞咽下去。   面子里子都丢尽,宋英索性也不管不顾,向夏暁倒起了心中的苦涩来:“府上住的娇客,是我们老爷青梅竹马的表妹……”   夏暁不自在地笑了笑,有些为难。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时候她人站在这儿都不合时宜了,说什么就更显得不恰当。但宋英要说,她也好好听着:“没事,我不要紧的。”   “我实在是心里憋屈。”宋英心里苦,苦胆水都呕上来,“那表妹就不是个好东西,夫家一死就来了我府上。整日一副悼念亡夫的情深做派,惹的老爷心疼不已。偏她这般了还不安分,仗着与老爷的情谊,总要来我面前耀武扬威。”   说着,宋英的眼睛都红了:“我与老爷本还和睦,自她来了便日日水火相对,如今都不复当初融洽模样。”   夏暁叹了口气,看了眼同样皱眉的姜嬷嬷,不知道怎么劝。   宋英不用她劝,她只想把心里的苦说出来:“她若真是可怜我自不会薄待她,养个闲人而已,可偏她心贪的厉害。不仅想要挑拨我跟老爷的情谊,还惦记我的嫁妆,抓了机会就在老爷跟前抹黑我。”   男女之情,夏暁确实比古代人看得多些,但这个场合由她分析又不太好。   犹豫了又犹豫,她到底没忍住性子还是提了一句:“阿英,你为何不直接跟于大人明说?”   就是方才,直接告诉于安‘你的表妹狮子大开口,张口问我讨要一个温泉庄子’不是很好?干嘛憋一口气,错过了恰当时机,效果就减半了。   宋英扯了扯嘴角,笑得苦涩:“不想我们老爷觉得,我在背后说人长短。暁儿,我总是有点盼望,想叫他能自己分辨……”   夏暁想了想,又问她:“那于大人平日里,对内院之事可管得多?”   宋英面上一怔,有点傻眼的样子。   夏暁看她咋舌有些无语,心想他都不管,你就指望他自己分辨……   “若是不大管内院之事。”夏暁尽量想合适的措辞,极力委婉些,“最后判定对错都是听能在他耳边说话的人说的吧……”   宋英瞬间犹如被闷雷劈中,面色煞白。   “可……”   她张了张嘴,有点慌,“原遇上纷争,老爷还叫我与他解释。我那时气他不信我,就不曾理会。现如今,他问都不问我了……”   当然啊,一次两次的还好说,次数多了假的也成真。水滴石穿的道理人人都懂,怎么就不把它当回事儿?男女之事最忌讳误会,一次都不能摞,一点一点累加,最后一定会出大事。   说着宋英,夏暁突然想到了周斯年。那厮也是个什么都不说的性子,拧巴的要命还偏偏装得一本正经。   “阿英,这话不该我说。”宋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夏暁有些于心不忍,说了句,“这种事情多了,于大人也不太会信你的解释。不若你设计一回,叫于大人撞见,亲眼所见比任何话都管用。”   “我不是没想过……”   宋英心中有些复杂,夏暁说出这话,是真的跟她交心了:“我之于吴玲玲,总该那么点儿亏欠在的。当初若非老太太看中我宋家富贵,吴玲玲被仓促嫁人,于府的夫人应当就是她。”   夏暁嗤之以鼻,既然这表哥表妹的能被拆散,那没有宋英一样成不了。   宋英笑了笑,又苦涩起来。   “这么说很可笑是吧。”宋英讽刺地勾了勾嘴角,说,“ 这话是吴玲玲明里暗里指责我的,我们老爷也是这般默认的,若不然也不会对她愧疚自责。”   这话夏暁就没法接了,里头一出大戏,她再开口就得乱说话了。   她不说话,宋英也好似陷入沉思,竹林便安静了下来。   姜嬷嬷觉得今日的这些谈话不能再多,再多就得过界了。暗暗撞了撞夏暁的胳膊,示意她别再参合。   夏暁了然,想了想,趁着两人停下沉默,她提出了告辞。   宋英知道今日为难夏暁了,便也没挽留。   回到别院,周斯年还未用午膳。   他有些奇怪夏暁没在外用膳,便随口问了一句。   夏暁想着周斯年跟宋英都是据葫芦嘴的德行,特意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说了一遍。周斯年听完十分沉默,好像若有所思。   “到了这步田地,便不能只怪于大人一个人。虽说于大人对表妹太心软,委实讨厌是一回事。”夏暁瞥了眼世子爷,感慨道,“但阿英若是能坦白些,哪还有那么多事儿出来。”   周斯年这般反应,夏暁更确定了他的心思。   世子爷怔忪了许久,掀了眼皮:“旁人家的事,你就莫操心了。”   姜嬷嬷一边摆膳一边听着两人叙话,看着夏暁若有所思。原她还忧心夏暁听了世子爷的话气着了会寒心,现在看来,夏主子心里亮得很。   “宋家是江南首富,江南自古富庶,那于家夫人又是宋家的独女。”夏暁提起来,周斯年顺道儿解释,“说是家财万贯,她一点不虚。左右还得在锦州呆上一段时日,多与她往来,于你往后也是有些益处的。”   夏暁有些吃惊,怪不得那捞什子的表妹张口就要一个庄子。   “这么富贵,于大人是怎么娶到人的啊……”   周斯年听她嘀咕,眼里染了丝笑意:“再富贵,那也是商贾之家。士农工商,商贾最末,她一介商贾之女能嫁进官家,已然是了不得了。”   哦,她差点忘了,古代轻商贱商。   夏暁原以为今日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没想到世子爷却暗暗上了心。一连数日都若有所思,他难得认真思索起自己跟夏暁之间的事儿。   其实,在萧媛身上吃了大亏,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意被晾开生出了反感之意。   曾经的萧媛,就是知晓他的心意才颐指气使有恃无恐。世子爷长至如今的年岁所遇过的女子少,所以并不确定,夏暁若是知晓他的心意会不会也像萧媛一样渐渐变了模样。   他下意识地觉得,只要维持现在这般就很好。   但夏暁的话给他另一个警醒,凡事都是过犹不及的。适当的坦诚,至少该叫夏暁知道他对她除了孩子之外,是有情分可言的。   憋了好几日,世子爷终于开口了。   某日夜里,趁夏暁迷迷糊糊昏睡之际,他别扭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些话。夏暁模糊地分辨,他在解释一些他认为是误会的事情。   事实上,周斯年的不作为是为了政变这个解释,夏暁是认可的。   萧媛跟废帝的关系,以及她跟周家所有人对峙的态度,夏暁猜到了她存在的目的不单纯。但怎么说呢,理智明白是一回事,面对却是另一番感受。毕竟人是有感觉的,真发生在自己身上,还是会心寒。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装睡。   就听寂静无声的夜,世子爷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说:“总该叫你先开口诉说对爷的爱慕之情,爷才能承认……” 第九十五章   既然周斯年都说了可以来往夏暁便放下心与宋英相交。   因着碰巧被撞见府中之事,里子都在夏暁面前摊了开,宋英尴尬不已的同时也有了个可以说心里话的人。之后她索性放开矜持隔了几日又将夏暁请了去。她实在太苦了没人诉说都要憋出病来。   夏暁到于府之时宋英已然洗漱了,只是两只眼睛肿着看得出哭过。   她掩了掩脸,僵硬地扯了嘴角笑:“暁儿你说我这人是不是不顶用?堂堂一个正头夫人一个投奔而来的表妹都料理不清楚。”   夏暁连忙说怎么会,快步走过去她对面坐下,低声安慰了两句。   宋英摇了摇头整个人萎靡不振。   于府的表妹又出幺蛾子上次的温泉庄子一事未果,她这次又折腾出‘宋英容不下她孤寡一人,处处打压她’之事。这回宋英倒是辩解了,不过于安不信任她,觉得她说什么都是在狡辩。   “暁儿他现在心都偏到那人身上去了。”宋英将屋内的下人都挥退下去捉住夏暁的手说“是不是只要那姓吴的哭一哭就错都在我?”   她是个要强的性子当面对峙之时做不来哭诉之事,只在背后抹眼泪:“她姓吴的就那么柔弱?我大点声儿就吓坏了?”   她眉眼生的英气,看得出是个很硬气的女子,这般抹起眼泪来十分的戳人心。   夏暁在一旁看着,心里免不了也有些戚戚然。   按理说,她不是身在事中,实在不该对旁人家的家务事发表什么意见。可宋英这样子,委实有些可怜,夏暁忍不住侧影之心。   她心想反正姜嬷嬷不在,她自个儿也不是个规矩之人,干脆也别守什么规矩了。宋英这般,她能帮就帮上一把。   “阿英,你这般与我不见外,我也端腔拿调。”夏暁轻轻拍了拍宋英后背,“我就问你,你对这姓吴的表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上次听宋英的说辞,似乎对于吴玲玲她还留了情面。   “什么心思?”   宋英脸上闪过狠戾之色,再没了犹豫:“不瞒你说,先前想差了,是我糊涂。”   她本是存了好心,念在吴玲玲年纪轻轻守了寡确实可怜,处处忍让于她。想着她与于安两人之间并未有过不当之举,自己便大度些,不予理会。可吴玲玲如今的一举一动,哪里是把于安当表兄弟!   “由着她再这么挑拨下去,我怕是要给她让位了!”宋英冷笑,“她自个儿一点廉耻不顾,我还跟她客气什么?”   夏暁心里唏嘘,君子遇上小人,要脸之人哪里斗得过不要脸?   “今日请你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当见证。”   宋英能凭一己之力管住万贯的家财,自然不是个好欺负的,“我就想叫于安亲眼看看,她吴玲玲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你有何打算?”   “这时候我也不方便说。”有些怕夏暁不信她人品般,宋英苦笑,“我只能跟你交底,手段怕是不太磊落。”   夏暁点了点头,一点不反感就接受了。笑话,跟小人讲什么磊落?   宋英有些诧异她这反应,回神后,又觉得有些暖心。   笑了笑,宋英又觉得讽刺。才相识不到一月的友人信任她,同床共枕了八年的相公却不信,真不知说是于安不好,还是她自己太失败。   “过几日是我老爷生辰,不知可否说动长宁侯过来饮一杯酒?”宋英勾着嘴角,目光有些森然: “先前我顾忌府中名声,他们自己都不顾忌府中名声,那我又何必费心思遮掩?”   夏暁懂了她的意思,这是真伤了心了。   “也是多亏你点醒。”宋英有些不好意思,枉她自诩聪慧,却在自己的事情上一叶障目了,“若不然我还得由着她……”   夏暁摆摆手,直说哪里哪里,自己不过旁观者清。   “我们爷那边,你且等我回去问问。”   周斯年最近正忙孙长芝的案子忙得不可开交,不一定拨出空闲。但夏暁觉得,于安的生辰少不得宴请锦州的官员,周斯年正在查这些人,去不去,还真说不准。   回去之后,夏暁便跟周斯年提了这事儿。   世子爷无可无不可,夏暁提了他便点了头,左右顺便去问些事儿。   夏暁得了准话,指使了个下人去给宋英说。   世子爷忍不住扶额,对别人家事儿这么上心,自己相公的事儿却不闻不问,脑瓜里成天不知在想什么。他又想起夏暁先前有的出其不意的举动,不放心地嘱咐一句,“你热心可以,莫要过了界。”   夏暁点点头:“我有分寸的。”   世子爷没说话,幽幽地看着夏暁心却想,你什么事儿干不出来啊?你还有分寸!   于安生辰当日,夏暁随周斯年坐一辆马车出得门。   世子爷的马车一到于府,于安亲自出来迎。   周斯年的身份锦州的官员都心中有数,于安见到他时颇有些受宠若惊。能把这位邀请过来,尽管于安此时对宋英颇有些嫌隙,也不得不认可宋英是个贤内助。   夏暁随后下了马车,于安上次在她面前失了礼,对上她有些不自在。不过夏暁没有上前,就远远地立在马车边上冲他点了点头,算是见了礼。   她这般态度,于安的脸上自在了些。   “侯爷拨冗前来,下官不胜感激。”   侍墨立即送上贺礼,世子爷笑了笑:“于大人生辰,不必多礼了。”   世子爷卜一出现在门口,暗中就有诸多窥探的视线。他生的颀长挺拔,浑身一股子清贵出尘的气质,俊美到十分引人注目。于府门口好些夫人看见他,心里暗暗赞叹不已。这人怎地就生的这般好看!   于安接过贺礼,递给身后的管家:“侯爷,快请里面请!”   说罢,转身引世子爷进府。   夏暁是女客,宋英特意遣了贴身丫鬟过来请。夏暁看了眼那丫鬟,转头跟周斯年说了一声便提前进了内院。   内院邀了不少女客,夏暁被丫鬟直接引到宋英的院子。穿过月牙门过来,撞见好些姑娘家在赏花说笑,夏暁心想宋英这次宴会办得挺盛大的。   阿英真是下了决心了!   夏暁没注意,她走过,留下了一路窃窃私语。   此次来锦州,洗尘宴一过,好些闺阁姑娘都听闻了她的大名。据说京城贵人特特带在身边的如夫人,宠得跟什么似得。   百闻不如一见,果真一副招蜂引蝶的妖媚相貌。   宋英的院子坐着的都是锦州身份比较重的夫人,好些上次就见过,此次看到夏暁依旧客客气气的。宜城太守家的小杨氏也在,她好似被家中嘱咐过,此次对夏暁的态度十分谦让。   宋英笑着与夫人们叙话,半点看不出前几日的暮气沉沉。   夏暁过来,她立即起身相迎。   正头夫人们见状面上有些微妙,她们虽然对夏暁客气,心中却并不是太看得起她妾的身份。宋英这般殷勤地迎接,在她们眼里看着就有些鄙夷。心想商贾出身的女子,眼界到底差了。   此时离开宴还早,女客们叙了一会儿话便各自起身出去转。   夏暁上次过来做客,时机不当便未曾久留,此次便跟随夫人们一起去外间转悠。宋英心里存了事儿,人一走便落下脸来。   “牡丹园那边安排好了吗?”宋英问悄摸过来的婆子。   那婆子正是吴玲玲的奶娘,王婆子。   说起来也讽刺,主子贪,身边伺候的下人也不遑多让。宋英别的不多就是钱财多,她想对付吴玲玲,指甲缝里随便漏点东西就能将吴玲玲身边人笼络得死死的。   王婆子拍了胸脯保证:“夫人您请放心,老婆子都安排妥当了。”   宋英盯着她,眼里闪过一丝狠戾,“你且记住,这些事就算敲断了你的骨头也不能攀扯到本夫人身上,否则你外头那烂赌的儿子……”   王婆子打了个寒蝉,连连点头:“老婆子晓得。”   “那便自去吧。”   ……   于府的花园,打理的十分精致。   于安为官,院子修建是有规制的,总得来说,自是比定国公府差一个档次。但院子的景致不在规模,而在细处。这里头随处可见的花草,夏暁本没觉得怎么,却时不时听有人发出惊叹。   夏暁对花草没研究,也就是跟风看。   夫人们一边逛园子一边低低咋舌。具都说这样子的院子以于家的财力是修不出来的,宋英怕是填进去不少嫁妆。   古代可不比现代,女方出银两替夫家修缮院子,那真是姿态放的很低。夏暁摇了摇头,有点替宋英委屈了。   正当这时,月牙门那边传来了吵闹声。动静不小,引得在场的夫人都看了过去。夏暁也转头,只见好几个下人被拦在那儿,面色匆匆的,急吼吼地说要见夫人。   宋英听见动静从门内出来,眉头蹙着,只问是什么事儿。   几人都是外院伺候的,寻常不怎么进内院。其中一个婆子急得满头大喊,扒着月牙门拦人的婆子胳膊便大嗓门嚷嚷了开。直说表姑娘在夫家的相好寻上门来,此时正在门房那儿闹呢,叫宋英赶紧去看看。   宋英面上诧异一闪,转瞬换了一脸急切:“先别慌,本夫人这就去。”   真好笑,她都还没动手,吴玲玲倒是自己招惹上事儿了。 第九十六章   前院之事下人们知道分寸半点没敢传到男宾那边。宋英赶过去,那男人的怒气还未下去,见着主事之人过来张口就问她要人。   “于大人莫不是见色起意扣了玲玲的人不放?”   男人是个读书人即便气急败坏也不曾破口大骂“自打今年玲玲进了你们府小生就不曾再见过一面,这位夫人,还请你们将玲玲还给小生!”   这就好玩了!   宋英有些玩味指了一个小厮道:“去,将老爷请来。”这事儿她可不好管,交给于安亲自操心比较好“表姑娘的事儿本夫人做不了住这位公子你且稍候片刻,等我家老爷来了再作分辨。”   那书生见宋英好说话,并未有野蛮驱逐之举,便冷哼一声去一旁座位上坐下等。   片刻后,于安匆匆赶来脸上怒意难掩。   玲玲素来单纯莫不是有人恶意设计:“怎么回事儿?哪里来的人?”他一进门便厉声呵斥“什么人都放进来府中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下人们没成想他竟会发这么大火气顿时跪了一地。   宋英原还看热闹此时冷下脸:“老爷还是听了人家怎么说再训斥吧!”她一指旁边白白净净的书生,道,“这位公子找上门,质问本夫人是否因表妹貌美,老爷见色起意扣留了人,正叫我们将人交还与他呢。”   “老爷您来的正好。”宋英一副不插手的模样,与于安心里猜想完全不同,“表妹之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管,您处理吧。”   于安有些讪讪,有人在也不好说什么,转头将怒火对上那书生。   “你是何人?怎地来我府上胡闹!”   那书生心里正觉得不齿,见于安盛气凌人,顿时说话便没了谦和态度:“小生姓林,家住沧州辉县,此时来此寻心仪女子回家。”   沧州辉县,吴玲玲夫家所在之地。林书生这话,等于在说吴玲玲与他有私情。   “一派胡言!”   于安这哪里能忍,喝道,“玲玲为人素来规矩清正,她对妹婿也情深意重。尔等宵小之辈,竟胆敢败坏她的名声!”   于安这态度,在林书生眼里就是妄图霸占吴玲玲的铁证。当即也顾不得其它,面红脖子粗地着恼了:“于大人你这话是何意?小生不是那等地痞无赖,玲玲一直对小生颇有照顾,小生应了娶她之诺,此行自然是来娶她的!”   书生生的斯文端正,此时也言之凿凿,不像作假。   于安气得直喘气:“你有何证据?”   那书生立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叠子信件,半分不让道:“这是玲玲写于小生的信件,小生字字句句均都属实。于大人你莫要找借口,玲玲也曾说过你对她颇为爱重,但您家中既然已有娇妻,就将玲玲交还于小生!”   书生这话一出,于安满面通红,也不知气得还是羞得。   他半天说不出话,抓过那些个信件仔细看,确实是吴玲玲的笔迹。   不仅笔迹是,就连说话口吻也是。吴玲玲在信中字字诉说心意,句句道尽情肠。这番变故,实在的一个巴掌响亮地打在了于安的脸上。什么对妹婿情深意重,什么性子单纯规矩,都像个笑话。   宋英讽刺地看着他面上青了又白,心想事儿还没完呢!   这不,林书生的事儿还没掰扯明白,又有下人匆匆跑来寻宋英。那人似乎没注意到有旁人在,张口就说牡丹园那位出事儿了。   宋英忙道:“带我去看看。”   于安脸上也是一变,顺手将信件揣到了怀中。也不理会那书生,转身快步跟上。   林书生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就走了?   玲玲之事还没给个交代呢!   他模模糊糊听到下人交头接耳说表姑娘什么的,顿时心中一凛。此时也顾不得合不合礼,抬脚便跟了上去。   吴玲玲闹得事儿挺大,不仅惊动了女客,也惊动了男宾那边。   宋英于安才走到水榭外,那处便围了一群人,不巧的是都是锦州的贵重夫人。夫人们看着两人走过来,虽没说话,那眼神着实微妙。于安心中隐隐有些不妙,快步穿过人群,就看到梨花带雨跪坐在地的吴玲玲。   一进门,他整个人都傻了。   吴玲玲衣衫半褪,垂眸慌慌张张地遮掩着胸口,白皙的面颊上酡红一片。她身后是同样神色慌张的宜城太守董文远,他身上的衣裳都解了,半敞着的领口有明显的点点红印,嘴角还沾着胭脂。   用脚趾头想,也知两人发生了何事。   “发生了何事?”这是宋英今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她站在门外没有踏进去:“怎地表妹又哭上了?”   那厌烦的语气,明明白白告知在场的人这状况不是头一次。   谁家都有点事儿,在座的夫人就没有傻的,宋英的态度摆出来,哪儿还看不出两人之间的官司。住在宜城的人家,各家什么情况彼此都有耳闻。这嫁出去的吴玲玲怎么又回了于家,说没点情况都没人相信。   这下好了,好大一处戏!   事不关己,夫人们看得兴致勃勃。   吴玲玲这回着实倒霉,直犯到了小杨氏的头上。董文远可是她费了大气力从大杨氏手中抢过来的,吴玲玲插了这一脚,就是在动她的命。   若非有人拦住,小杨氏恨不得冲上去抓花了吴玲玲的脸。   “不,不是这样的……”   董文远已经被人扶出去了。   吴玲玲跪在地上哭着摇头,泪水盈满双眸,“定是有人害我!表哥,我好好儿的在此悼念亡夫,不知怎地就……定是有人害我!”   说罢,她双眼狠狠瞪着宋英,就差明言是宋英害她。   表哥生辰之日她却悼念亡夫?   这话说得委实可笑!   不过此时也没人注意这个,只见她的手边还摆着一架琴,桌上也放着两杯新茶。又令于家生辰宴未开酒也未开始喝,吴玲玲与董文远两人具是神色清明的,水榭里更是一个贴身伺候的下人也不曾留。一看就是事先作的准备。   这般狡辩,是打量谁没眼力呢?   说句难听的,男女之事若非你情我愿,自会闹出动静。又怎地会一声不吭在此亲热,直至被人撞破了才叫屈?   众人看着哭泣的吴玲玲,眼底具是鄙夷之色。   若是外门没有林书生那一出,于安听她这般说或许还会信她。只是这般袖子里还揣着她写给旁人的情真意切的书信,这边又是这般状况,此时看着吴玲玲,于安的眼里尽是失望之色。   “玲玲,你……”   毕竟青梅竹马,于安说不出太绝情的话:“……你还有何话说?”   吴玲玲有些没反应过来,她明明接到表哥的手信在此地等候,怎地就不明不白与旁人亲热上了?还恰巧被人抓个正着?   惶惶然四处看,正好瞥见了立在门边的夏暁。她想起来,方才正是这个女人领的头!   她认得夏暁的脸,那日冲进宋英院子她看到过,吴玲玲瞬间反应过来。纤细的手指指着门口的宋英叫道:“表哥,定是宋英!是她,一定是她啊!”   可她叫嚣了半天,于安没有动,却拿古怪的眼神看着她。   从未在于安的脸上见过如此神色的吴玲玲慌了,她的表哥素来是站在她一边的,心中一急顿时原形毕露:“她嫉妒我受你爱护,是她设计我!”   宋英没说话,如往日一样半句话都不辩解。   她甚至没有进来落进下石,只是转头跟夫人们连连道歉。宋英表现的十分大方,一边引着人将夫人们带出水榭,一边吩咐了牡丹园的人来替吴玲玲收拾。   她的这幅做派与往日无数次一样,这般两相一对比,于安只觉得心中复杂。   往日面对吴玲玲的指责,宋英不说话他便以为是默认。如今看着宋英行事,他忽然感念宋英的识大体,遇事顾全大局。   宋英人都走远了,吴玲玲却还在哭诉。   “你莫要吵了!”   于安脸上阴沉,表妹伤了他心还是小事,这回闹一次闹得整个锦州都知道,他于家的脸面算是丢尽了!   他不愿听,吴玲玲却非要他听。   这种事最不能放,过了时辰就不能挽回了!   “表哥,表哥你听我说,我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又何曾会认得董大人?”   吴玲玲颇有些急智,此时口齿清晰的,完全不复平日里说一句叹三下的模样,“且方才领头的是宋英的朋友,她怎么旁的地方不去,偏偏来了水榭?还一下子领了这么多人过来?”   “你说谁?”于安额头突突地跳。   他愿意听,吴玲玲立即如抓到最后一根稻草般急切道:“就那个最貌美的!什么京城高官的如夫人!我上回见过她,在宋英的院子里……”   于安瞬间意会,但宋英宴客那日他都不曾事先知晓,吴玲玲怎地这么清楚?   “你为何去宋英的院子?”平时都听吴玲玲说宋英上门去欺辱她,于安还不曾听说吴玲玲主动去过宋英的院子。   “我……”吴玲玲喉咙一窒,答不上来,“表哥你也知道那女人,她跟宋英好,就是她帮宋英领人过来……”   “那是长宁侯府的女眷,才相识不过半个月,宋英有那本事指使她?”于安不想听她攀扯,干脆一指才抱着干净衣裳过来的王婆子问:“你来说。”   王婆子好似没明白发生什么事儿,慌慌张张的:“啊?”   顶着于安与吴玲玲两人的视线,她搓了搓手,艰难道,“主子在夫人院子里有相熟之人,夫人有什么动静,主子都会知道一二……”   吴玲玲眼瞬间一凸。   她转过头来,脸色大变:“你住口!”   王婆子此话一出,于安的脸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王婆子是吴玲玲的奶娘,打从吴玲玲出生便伺候在她身边,是伺候了她半辈子的人。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宋英撒谎……   “她胡说八道!表哥,她一定被人收买了!”   吴玲玲没想到自来给她出谋划策的奶嬷嬷会突然捅她一刀,此时勉强稳住的阵脚又全乱了。   正准备辩解,就听王婆子接下来的话叫于安脸黑得彻底,“那日去夫人的院子,是主子叨念说自己手脚冰凉,身子不太爽利,问夫人讨要西郊的温泉庄子……” 第九十七章   “你问阿英讨要庄子?”   于安不是没听下人说过吴玲玲时常问宋英要东西但他以为只是一些补身子的药品或布匹或者首饰,从未想过一开口就是一个庄子,“阿英给你了?”   吴玲玲见于安震惊的神情心里慌成一团乱麻:“表哥表哥你莫要听王妈妈乱说我怎么会问表嫂要庄子?我是那贪婪的性子么?”见于安不买账她转头又呵斥王婆子,“说,你收了宋英多少银两!”   吴玲玲就是王婆子教出来的,论起装可怜她可比主子会多了,“主子你是把老婆子当什么人了?老婆子半生都在伺候你你这样诋毁,也太薄凉了!”   王婆子也一把年纪了,跪在地上哭诉皱巴巴的一团看着十分可怜。   吴玲玲却觉得她的做派十分恶心不敢在叫王婆子说话她扑上去就连扇了好几个耳光:“老虔婆,叫你污蔑我!”   于安的脸色更差今日的所见所闻真是将他对吴玲玲十多年的印象都颠覆了去。这真是他那柔弱单纯的表妹吗?淫荡成性便算了对奶大自己的忠仆也说舍弃就舍弃心狠如斯!   “我且问你你认得一个姓林的书生吗?”   吴玲玲面上惊慌一闪,矢口否认:“不认得,自我夫婿不幸去世后,平日里连踏出家门都少,哪里识得什么书生?”   悄悄跟来还未曾走开的林书生这才从震惊中醒神,转瞬又傻眼:“玲玲……你说你不认得我?”   吴玲玲陡然听到林书生的声音,身子倏地一抖。   转头看到林书生就站在门外,她俏脸一下子就白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脱口而出的惊呼,收都收不回去。   这还有什么可辩解的?   于安闭了闭眼,将袖子里一沓子信件丢到吴玲玲跟前,站起了身:“林后生,你可还愿意娶她?若是愿意,今日便带她回去吧。”   怪不得当初他要娶吴玲玲,母亲坚决反对,一意孤行地把她远嫁了。想起母亲数次告诫他,说吴家这表妹心思不纯,不是个安分的,于安现如今只觉得自己是个拎不清的睁眼瞎。   林书生也开了眼界,脑子嗡嗡的都不知作何反应。   他原以为吴玲玲是个命苦却不失纯心的好女子,虽早嫁过他人,但他念在她性子善解人意的份上并不介意。可事实直白地告诉他,他看错人了。   林书生隐隐有些庆幸,好在没糊里糊涂把人娶回去。   “不不不。”林书生朝着于安深深鞠了一礼,连忙道,“既然吴姑娘与方才那位大人情投意合,那小生便不再纠缠,就此告辞。”   说罢,跟屁股后头有狗撵似得,眨眼间就走远了。   于安也懒得再管,撕开吴玲玲抓着他袖子的手,朗声唤来丫鬟:“来人啊,为表姑娘收拾一下,择日送去董家!”   说罢,人大步走出了水榭。   ……   世子爷的脸色极其难看,此时正抓着夏暁,将人压在了花园隐蔽的一堵花墙后头。   “你胆子不小啊!”   世子爷的火气蹭蹭往上冒,真恨不得一指头捏死这个惹是生非的女人,“这人家的腌臜事儿你也插手?爷嘱咐你的话,你是都当了耳旁风吗!”   她真心没帮什么忙,就是带头去水榭而已。   夏暁避开他那刀割般的犀利眼神,心虚地辩解:“我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啊,阿英家的院子修得好,我就随便乱逛一下……”   死不悔改,外加死不承认!   世子爷气急,低头叼住她的耳垂,狠狠地咬了一口。   夏暁只感觉耳垂一热,然后一阵剧痛,痛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可在别人家里又不敢大叫,挣又挣不开,直憋屈地双眼含泪。   世子爷出了气,舔了舔才施施然松了口。   低垂着眼帘,看到那白玉似得小巧耳垂上一排显眼的牙印遮都遮不住后,蓦地一巴掌拍在额头上,真是被这女人气糊涂了!   这般也不能去吃宴了。   耳垂露在领子外头,夏暁总不能顶着牙印回去。世子爷想于府今日闹成了这样,于家人怕是也没了招待的兴致,便使了侍墨去辞行。   姜嬷嬷眼尖,一眼就看见夏暁那通红的耳朵。   心里暗笑了下,体贴地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地去宋英那处拿帷帽。   于府的水榭建在内院与外院的中间,过了界便是内院。世子爷是男客不方便在此滞留太久,小小教训了下夏暁便往外院去。   男宾们早早便过去了,世子爷算走的晚了。   此时也没了其他男客,他脚下走得快,一路从抄手游廊走过。衣袂翩跹的模样,惹得不少来此做客的姑娘家面红心跳,眼珠子粘在他身上流连不去。   世子爷烦躁地蹙了蹙眉,脚下更快地走了出去。   “这样的男子,就是为妾也甘愿。”其中一个圆脸的姑娘捧着心口,面红耳赤地说出了在场姑娘家的心声儿。   此话卜一出口,立即就引来其他姑娘的警惕目光。   来此处的姑娘家都是到了待嫁得年岁,此番过来便也存了相看之意。她们之前听家中长辈说锦州此番来了贵人,却不曾见过真人。如今见着恍若天神下凡的世子爷,具是心猿意马起来。   于是当夏暁由姜嬷嬷扶着走出来时,立即察觉到了姑娘们的不善。   这种嫉恨中夹杂这不屑的视线,夏暁在幽州便已经历过。不用想,定又是周斯年那厮招来的事儿——烂桃花体质的男人。   宴没吃成,宋英觉得过意不去,隔了几日送好些礼给夏暁以示歉意。   吴玲玲最后,以一顶小轿抬去了董府。   据说她进府的头一日,便被小杨氏拿立身不正的由头,罚三天三夜的规矩。夏暁不知的是,吴玲玲此番不仅将自己不能取宋英而代之的仇恨记在宋英头上,也是彻底恨上了夏暁。   若非她多事,她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吴玲玲跪在阴森的小佛堂里,两只眼睛布满血丝。她心里暗暗发誓,只要叫她翻了身得了势,那宋英,小杨氏,还有那捞什子的贵人的如夫人……所有对不起她的人,一个都跑不了!   说起来,吴玲玲真是个有本事的女人。   才罚了一日半,她便勾得董家最大的董文远与她在小佛堂里成了事儿,然后当夜便被放了出来。   接连半个月的盛宠,逼得小杨氏将她恨进了骨子里,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孙长芝的案子,查到了些东西。   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桩简单的贪污案,但世子爷拿到手上的证据,却将事情指出了令一条有趣的方向。   他发觉,锦州这地方,竟然有人胆敢铸私币。   自大康高祖伊始,便明令禁止铸私币。如今大康建朝百余年,这道政令不松反紧。一旦发觉有人铸私币,抄家杀头之罪。   若是真这般,这件事就大了。   世子爷沉吟了许久,放弃亲身去搜集证据,将侍墨青一都派去了寿县。   为了确保安全,世子爷接下来几日出行都捎带上夏暁。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他在人家地头上,万事都得小心。只是没想到这般小心,某日捎带着昏昏欲睡的夏暁从府衙回来,路上还是遇了刺杀。   如此看来,主谋在宜城。   世子爷一个咕噜敲在夏暁额头上,昏昏欲睡的人瞬间被敲醒。   夏暁:“……干嘛?”   世子爷指了指外面,将她拉到身侧,顺势摘下了车厢上挂着的剑放在了手边。   侍墨不在,战力大大地消弱了。   侍剑手握长剑坐在车椽子上,身上的煞气瞬间冒了出来。此时周斯年这支队伍,连带着暗中跟随的周家暗卫一起一共才四个人。世子爷看了眼车外一排黑衣人,面部线条渐渐冷硬了起来。   “发生了何事?”   夏暁还摸不清状况,想掀开车窗帘往外看,被周斯年拦了下来:“一会儿若是有什么,记得莫离了爷身边。”   夏暁瞬间警醒:“还有武器么?匕首什么的有没有?”   世子爷本在细细聆听外面的动静,闻言立即斜了一眼过去:“爷难不成护不了你?”   夏暁眨巴了眼睛,心想那说不定啊!周斯年生的就是一副文弱书生模样,看着清瘦的很,谁晓得平时练武是不是练得花架子:“我也很能打的,最擅长偷袭。”   外面已经动起手,交手间,劲风带起车帘晃动起来。   世子爷犹豫了片刻,见夏暁实在坚持要武器,便扭身从车厢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把镶嵌了红玛瑙的匕首。   红殷殷的,莫名透露着一股森然。   夏暁抽开试了试,抬手间直接削掉了一块桌拐,削铁如泥:“……这是什么材质的?!是不是见过血?”   世子爷的视线在那匕首上落下又转到窗外,并未回答她的话。   夏暁也不在意,心满意足地将匕首塞到了怀里。冲周斯年龇牙一笑:“说不定,我会拿这个救你一命哟~” 第九十八章   此次来人只是试探很快便被侍剑他们清理干净。   现场尸首上并未带有明显信物,不过暗卫拨了衣裳发现这些人的背后有相同的刺青。有人认得是大康有名的刺客楼的刺青,由此查去掌柜的确实承认有人来买凶杀人不过顾客名讳不能透露。   世子爷接到侍剑递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   此行他所带人手不多敌明我暗若是对方接二连三刺杀,他们一行人怕是难全身而退。于是当夜,世子爷便飞鸽传信去京城,请萧衍派人过来。另一方面,跟董文远言明,将宜城府衙的护卫也调来身边。   铸私币之事怕是不能善了了。   只是,尽管已经早作安排,第二波的刺杀来得比预料的还要早。   隔了三日世子爷带着夏暁去宜城东向的铸铁坊。案子有了新进展只是一行人还未到达目的地便遭到了猛烈的刺杀。   此次并不像初次的试探,刺客武艺均在一流水准侍剑等人应接不暇。叫二十来个刺客潜伏在坊间的屋顶,箭矢飞过惊动了马车。   骏马被利刃刺中失控地冲撞了出去周斯年下意识地将一旁的夏暁抱在了怀里。   夏暁一愣,看了眼周斯年的下巴,心突然跳了起来。   世子爷没顾得上自己的反应,他出手很快,立即抓住了车窗。身子一矮靠到车厢便稳住两人,避免颠簸中撞伤。   然而刺伤马匹的箭头上涂了刺激的药物,骏马双目刺红,奔跑出几里地速度还不见减慢。边跑边发出嘶嘶悲鸣,渐渐地口吐白沫。马车一路越过城区,穿过郊外的村庄,直接撞进了城外的树林。   马车上的布料都被伸展出来的树枝勾划的支离破碎,摇摇欲坠地,露出了里面坐着的两个人。   夏暁两眼发昏,快被颠得吐出来。   周斯年紧紧将人勒在怀中,警惕地听着车外的动静,俊脸上冷得彻底。   马车的速度很快,他冷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致飞逝,慢慢估算着时辰。直至马车进入林间空地,世子爷当机立断地拔剑,一剑砍断了缰绳。车厢被拖行了一丈有余,才慢慢停下来。   车厢停下后,夏暁捂着心口深吸了一口气,浓密的眼睫颤得飞快。   划空而来的箭矢四面八方地射过来,世子爷抓起软榻上的狐裘盖到夏暁头上,清越的声线低到听不见:“在里面呆着,不要出来!”   说罢,立即飞身出了马车,只身立在马车顶上,一夫当关之势劈开箭矢。   刺客们一息之间便聚了过来。   他们未曾想到,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长宁侯,武艺竟然这般高强!他们六个人一起围攻,愣是没法靠近他三步以内。   “谁派你们来的?”这次的黑衣人与上次完全不同,训练有素且目的明确,“竟敢截杀朝廷命官,好大的胆子!”   六个人并不敢搭话,攻势更加猛烈起来。   周斯年发现他们在攻击他未果之后,转而将矛头对准车厢内的夏暁。   好几次飞镖射进了车厢,他顿时脸色突变。原还打算留活口的世子爷一挽剑花,手中之剑露了煞气,剑招渐渐狠戾见血。   其中三个人不敌,躲闪太慢,眨眼间被世子爷削掉了胳膊。   刺客见情形不妙,立即朝空中吹了一记口哨。   周斯年飞身从车顶落下,警惕起来。   夏暁听见口哨声后,裹着狐裘也慢慢挪到车门边。无声地将周斯年给她的那把匕首抽出来,握在手上,她呼吸也放轻了。   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响起了沙沙声。   果然不过眨眼的瞬间,四个黑衣蒙面的人冲来出来。周斯年正几人绞着在一起,速度极快地砍杀了另几人。这时候,有一人手拿短刃,无声无息地靠过来,想从车厢后面偷袭。   夏暁心口砰砰地跳着,默默数着那人靠近的步子。   直到那黑衣人快近到周斯年的身后,她飞身从马车上扑下来,一刀扎进了那人的背上。世子爷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心差点吓停了!   不过匕首锋利,一刀下去,直从背后刺穿了那刺客的胸膛。   周斯年飞快地解决了面前六个人,转身过来刚想发怒,怒斥她不懂事胡来。就见夏暁拔出匕首,冷冷地往他的面前掷了过来。   他的双眸倏地瞪大了,似乎不可置信。   然而就听耳后传来‘噗’地一声利刃扎进肉中的声音,世子爷转头,一个黑衣人捂住胸口倒在地上。   夏暁摊摊手,很骄傲:“看吧,我就说说不定我会救你一命。”   世子爷冷笑了下,浑身的煞气叫林间的温度都降下好几个度。他飞快地过去,迅速将还站着没倒下的两个刺客解决。回转身后,一把将擦着匕首上血的夏暁翻过来横抱在怀,照着屁股狠狠打了几巴掌。   夏暁脑子里一白,又打她?周斯年是不是疯了!   然后就感觉他突然又将她翻过来拥到怀里,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嘴唇。   急切又粗暴的一个吻。   夏暁不明所以,等这般激烈的一吻结束,她靠在周斯年的胸前。听见了他胸口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跳声,擂鼓一般响彻耳膜。世子爷直至如今亲身经历,亲眼看到夏暁身处险境,才知道什么叫‘捉襟见肘’。   真庆幸夏暁不是个柔弱的女子,真庆幸她会点花拳绣腿。   “下次再敢不听话,爷打断你狗腿!”   夏暁的眼立即眯了起来,有种被狗咬吕洞宾的感觉。不过看在耳边那快跳疯了的心跳的份上,她将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   周斯年这个人真是……口是心非!   侍剑等人追上来,已经是一刻钟之后。   暗卫们快速将尸首快速检查了一遍,从其中一人身上摸出了一块令牌,上面刻着奇怪的花纹,不太常见。一时间真想不出出处,周斯年擦干了剑上的血,命暗卫将尸首全带回。   回城的路上十分安静,没有第三波人来。   只是世子爷进了别院后,才进去屋子,夏暁发觉他的嘴唇已经紫了。   “怎么回事!”   夏暁心中一惊,连忙拽过周斯年的手,上下检查了起来。   他的衣裳十分完整,并未有割破,也未有出血的迹象。只是抬手间,就见世子爷广袖之下胳膊上被划了一道。此时血已经凝结了,布料染了血都变得乌紫乌紫的,十分可怕。   世子爷也没想到,不过一个小伤口,没想到竟是涂了药。   蹙了眉,还未说什么,夏暁却叫了起来:“姜嬷嬷!快叫大夫来!”   夏暁慌了,一看这个颜色脑子里迅速脑补要人命的剧毒,顿时慌得不行。   “侍剑,侍剑!”一想姜嬷嬷手脚慢,夏暁怕是会耽搁,她连忙叫唤起侍剑来,“你去叫大夫来,快点啊!!”   世子爷垂眸静静地看着夏暁破天荒的举动,没说话,眼底闪着光。   须臾,他身子晃了晃,好似站不稳了。   夏暁一惊,连忙上前环住他的腰,将世子爷给抱在了怀里:“如何?是不是站不住了?我扶着你,走,快去床上躺下。”   世子爷眼底的光越来越亮,也不知是神志不清还是身子渐渐失力,青天白日的,他破天荒地放下了矜持任由夏暁这么抱着。   夏暁不懂什么医学知识,一手环着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解毒法子都冒出来。食物中毒要灌绿豆水催吐,或者喝牛奶解铅毒什么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忙招呼姜嬷嬷去弄来绿豆水和牛奶。   世子爷呼吸渐渐重起来,蹙了蹙眉,半边身子已经麻了。   夏暁一听他这呼吸声,抬头打量,见他的嘴唇已经由紫渐乌紫。急得直跺脚,道:“怎么这么慢!”   说罢,只好强撑着周斯年,将他扶到床榻上坐下。   世子爷却半点不慌,平静的仿佛没事人一样。此时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满脸惊慌的夏暁看,说句腻味的话,他心中像吃了蜜一样甜。这是夏暁来他身边两年,头一回露出惊慌之色,只是为了他而已。   这个女人,果然是心仪他的……   他低低地笑着,轻声问:“暁儿,你爱慕爷是不是?”   夏暁一愣,这时候还问这个,脑子秀逗了?   “周斯年你哪里不舒服?”探了探他额头,热得滚烫。   果然是发热了!   大夫还没来,夏暁心急如焚。   “有没有哪里痛啊?肚子?胳膊?心口?会不会呼吸困难?”   眼看着世子爷的嘴唇由乌紫渐黑,脸色也发白了起来,夏暁的眼圈儿通红,“哎哟,侍剑平时不是挺快的吗,今天到底怎么回事!”   世子爷听着她抱怨,心里的喜意涨潮一般全涌了上来。   他并未觉得痛,半阖着眼帘专注地盯着她的脸上表情看。不管夏暁在他耳边说什么,好似听不见一般,犟起了脾气执着地要夏暁回答他的话:“你且告诉爷,夏暁,你爱慕爷吗?”   大夫终于来了,侍剑拎着飞来的。夏暁连忙起身让开,老大夫连忙‘哎哟,就来’,上来准备给世子爷号脉。   只是她才站起身,就被世子爷扯得一个趔趄带回去。   周斯年身子发热脑子犯浑,他抓着夏暁的胳膊,坚持问她:“你说罢,你是不是心中爱慕爷?” 第九十九章   老大夫立在一边娇羞地捂着老脸:“哎哟,小年轻还要不要救命?不着急的话,老朽先喝上一杯茶?”刚才被人拎着后领子提留过来他脖子都勒疼了“慌慌张张的连口水都没喝上。”   侍剑脑门都是汗进门一口气都未喘匀。   将老大夫拎进了门他就默默立在一边盯着床榻尽管面无表情,却能叫人一眼看出他的心焦。   夏暁看见大夫人顿时一喜,连忙拍掉世子爷的手起身让开:“大夫你快看看!”   抓着夏暁的手背被拍得一麻,世子爷抬起眼,目光幽幽的锁定了夏暁。   没得到肯定的回答,他心中憋了一口气。世子爷盯着夏暁快要合上的眼睛此时奇异地发出犀利的光彩。老大夫老眼昏花的,边抚着胡子边摇晃地走上前,阻断了他目光:“身子何处不适?说说看。”   世子爷索性闭了闭眼重重喘息了起来。   老大夫背着药箱子走得慢悠悠的夏暁急得不行“大夫,你快点进来看看呐!”正是要命的时候谁还有空听你玩笑?她上前一步,扯过老大夫的药箱把人往床边推:“你看他嘴唇都黑了!快点!”   大夫眯着老眼上前周斯年的脸色已经青得了。   当即肃下脸眉头一皱凑过来:“误食了什么还是怎么?胳膊伸出来我看看!”   夏暁连忙将周斯年的胳膊抓过来,解释说是被兵器割伤,刀上涂了毒药。老大夫听罢心中一凛,抓起他的胳膊便号起了脉。   伤口不深,颜色看着颇为可怖。   号了半天脉,老大夫没开口说一句,眉头越皱越紧。   夏暁被他这表情吓得不轻,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围在大夫身后转:“大夫,可要先清晰伤口?”虽说电视里用嘴去吸的法子不靠谱,但处理伤口总该是要的吧,“你要不要开个清毒的药,这由外入体的,是不是得先清毒?”   老大夫瞥了她一眼,起身去写方子:“耽搁的时辰太久了,不过叫人去熬个清毒的药吧,聊胜于无。”   世子爷的眸光极力缠在夏暁身上,意识已渐渐模糊,瞳孔渐渐阔散了开。只能模糊地看见夏暁纤细的身影再晃,连大夫说的什么也听不清。   夏暁拿了药方就递给侍剑,叫他去抓药来。   侍剑不敢耽搁,飞身冲出去。   姜嬷嬷熬好了绿豆水来,煮好了便端过来,还冒着热气。   顾不上其他,夏暁端起还有些烫的绿豆水就要去给世子爷灌下去。恰好这时候别院下人爷送来了牛奶。夏暁在绿豆水跟牛奶之间犹豫了瞬,换了牛奶。   唇色发黑,也许是金属中毒。   夏暁是凭着一点现代人的直觉做的决定,将一大碗的牛奶给世子爷端过去。老大夫没拦她,一眨不眨地看她的动作。不过世子爷却已经半昏过去,喂不进去。没办法,只能口对口喂。   世子爷的牙关闭得很紧,夏暁费了些劲才撬开。   周斯年从未遇到过这样危急的时候,姜嬷嬷侍剑都有些慌神,此时夏暁表现的冷静,好歹是安定了些人心。   无论如何,世子爷不能出事!   好在夏暁的直觉敏锐,过了一会儿,世子爷紧皱的眉头松弛了点。   屋内人具是松了口气,赌对了。   老大夫觉得惊讶,起身去摸了周斯年的脉,果真比方才好些。   他立即想问夏暁为何,不过屋里还有一群人焦心便歇了这心思。等侍剑的药抓了煎好还有好久一会儿,老大夫见周斯年的呼吸困难,有喘不过气的迹象。开药箱,准备给针灸施救。   “准备烈酒,纱布,热水。”他头也不回,吩咐道,“还有方才那女娃子你上前来,帮我解了他衣裳。”   姜嬷嬷立即下去办,夏暁也过来帮忙。   ……   汲汲忙忙了一天一夜,世子爷的脉象终于稳定了,人却并未有清醒的症状。   老大夫累得不轻,收手时,脚下都打着颤:“只要人醒来,再喝上几贴解毒散,便不会有事了。”   夏暁连忙连声底感谢,命侍剑一定好生将大夫送回去。   人走后,夏暁伏在床头,眼底一片青黑。   姜嬷嬷看她这憔悴模样,将吊了一夜的鸡汤放到她手边,嘱咐她快喝点。转身去了隔壁,将耳房的床榻给收拾出来:“夏主子,你快去歇歇吧,这里有奴婢跟侍剑看着,出不了事。”   一屋子的药味儿,夏暁开了点窗户散味儿:“没事,我还行。”   “就在隔壁,不远。主子您去眯一会儿。”姜嬷嬷叹了口气,“爷身子不便,许是还要您来主事,可别累坏了身子。”   夏暁心想侍墨回来也在这几天,不知周斯年醒不醒得来。   看了眼床榻,他的呼吸已经平稳了。素来沉静强势的男人此时苍白地躺在床上,露出了柔弱之态,夏暁捏了捏他修长的手指,心情很复杂。   顿了顿,她点了头:“若有什么事儿,立即叫我。”   青一赶回来,世子爷还在昏迷中。   寿县那边的铸铁坊,已经确证了有铸私币的事实,且青一还查到了关键人物。不过他们是私下查证的,并未惊动这些人。此时正需要锦州官府出具搜查令和逮捕令,抓一个措手不及。   “夏主子,爷何时能醒来?”   侍墨还在寿县盯着,事不宜迟,尽早为好!   消瘦的青年不出声时,气息消薄得几乎叫人注意不到。夏暁对青一不熟悉,但看侍剑态度熟赧且隐隐以他为首的做派,便知这人是周斯年暗中的心腹:“要谁出具才有用?宜城太守董大人,还是罗司马?”   孙长芝被革职查办,锦州正经的主事人没了,职责便难分了。按理说,寿县是隶属锦州的郡县,可宜城又是锦州的州府,到底谁才最具权威……夏暁没搞明白。   “不必。”青一摇头,沉声道:“只要爷的手令便可。”   夏暁皱眉沉吟片刻,谨慎道:“你且先等等,我去看看。”她不清楚事情始末,不能贸贸然做主,“最迟明日,若爷没醒,我给你答复。”   青一单膝跪地:“是。”   夏暁摆摆手,眉头皱的打结。   周斯年公务上之事,她从来没关心过。但如今他深陷昏迷,很多事无法开展。夏暁考虑了片刻,叫侍剑将案牍都搬过来。   锦州刺史孙长芝一案,所涉资料卷宗周斯年都整理得十分清晰。夏暁不是个纯粹的后宅女子,这般照着他的思路看下去,立即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稍有不慎就要丢命,怪不得前些时候周斯年去哪儿都将她带着。   不可否认,夏暁心中触动,周斯年比她预料得更在乎她的安危。   次日,世子爷未醒,夏暁用世子爷的印章发了一封手令。   青一去驻兵营调了一支队伍,连夜抓了董文远。他的动作十分突然,董家大乱,小杨氏立即要逃,不过还未出府便被官兵拿下。董家吵嚷哭喊闹了一整夜,动静太大,宜城人心惶惶。   转而,青一又快马加鞭奔去寿县的几个据点。   风向一吹,气氛一夜之间紧绷了起来。   侍剑自此之后守在周斯年和夏暁身边,寸步不离。夏暁当日便去信给宋英,让她派来人保护。宋英正愁无处感念夏暁,立即应允。她花了大价钱,请了顶级的赏金刺客来护卫别院。   然而夏暁的心一直不安定,总觉得这样还是不太保险。   当日夜里,她睡到一半,突发奇想地叫人将周斯年搬去了西厢的下人房。自己一并过去,命一暗卫装成周斯年躺在正屋。   果然,她的预感应验了。   三更天时,正房那边刀剑声便半夜突然划空而过。然后便是剧烈的打斗声响,尖叫声,惊动了整间别院。睡得不安稳的夏暁惊醒了,冷汗浸透了背脊。她小心地拥着周斯年,心口怦怦跳,半点不敢往外张望。   打斗直至三更天才销声。   期间,若非夏暁请了宋英的人帮忙,别院怕是会一个活口不留。侍剑看着满地的尸首,只觉得惊险无比。   收拾完,天色已经亮了。   等侍剑一身血地过来请他们回正屋,夏暁才手软脚软地松了口气:“那边都收拾干净了?伤亡如何?”   侍剑此时看着夏暁的眼神尤其得复杂,头一次见到直觉这般神准的人。   “回主子话。”侍剑单膝跪地,有史以来第一回 这般郑重地给夏暁跪下,“院子已经肃清干净,屋子里用具也换过,您且与爷过去正屋歇息。”   “这样啊,那好吧……”   “对了,叫姜嬷嬷备水。”松弛下来才感觉背后滑腻腻的,夏暁长长的吁出了一口气,“唉呀……可吓死我了。”   侍剑弯了弯嘴角,立即应是。   他人走后,夏暁晃了晃昏沉的头,清醒了些。低头的时候,发现不知何时清醒了的世子爷睁开了眼。此时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眼底闪着耀眼的光。   “……你何时醒的?”   世子爷眼里暗芒一闪,顿了顿,道:“……刚刚。”   夏暁:“……哦。”   没能叫这人直面她的英勇睿智,突然心塞……   世子爷将她的失望纳入眼底,嘴角翘了翘,眼底的光芒越来越耀眼。淡淡挑着眼角,他的声音里有着长时间未开口的黯哑。   他说:“夏暁,你还未曾回答爷,你爱慕我吗?”   只想翻白眼的夏暁:“……”   ……真是服了!这人怎么这么执着? 第一百章   夏暁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偏过头去不想理会她。但世子爷很执着,揪着她,从西厢到正屋一直僵讨要一个回答。   夏暁:“我可以说不吗?”   世子爷脸顿时一黑盯着她眼神森然:你敢!   夏暁耸耸肩看吧……   “其实你不说爷也看得出来……”世子爷半靠在床柱上一双狭长的眸子低垂地幽幽地盯着夏暁眼睛看。鬓角的一缕墨发调皮地漏了他的衣领里,白肤墨发衬得世子爷整个人有股子别样的清魅与妖娆。   他诱哄她道“夏暁坦诚是为人根本你该明白这道理的。”   “嗯对我明白。”夏暁敷衍地点点头“一会儿把药喝了,然后睡觉。”   世子爷:“……”   正收拾的姜嬷嬷‘噗嗤’一声笑出来感受后背上自家主子利剑一般的冷眼她立即肃起脸转身道:“老奴去这就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   说罢行礼退了出去。   夏暁瞥了眼姜嬷嬷背影转头帮世子爷把衣领拢好确保领口遮得严实。   世子爷眯了眯眼睛瞧着她的神情嘴角翘了起来。   哼嘴硬的女人!   ……   董文远被拿下,宜城诸多事宜都被搁置了下来。   一城公务之事关系到城内百姓的方方面面,半刻时辰都耽搁不得。可京城的委派短时间内不会下达,层层批复下来直至新官上任,至少要两个月。一日两日或许不打紧,日子长了定会影响宜城的运作。   因此,势必有个暂时接任之人。   这个紧要时候接下重任意味着什么,锦州的官员心知肚明,个个是销尖了脑袋也要钻营的。   一时间,来别院上门送礼探望之人络绎不绝。宜城官员偏富贵,手上的各种珍奇宝物流水般往别院递。不过他们不论是人还是礼品,还未进门便均被周家的暗卫‘主子爷身子不适,谢绝见客’为由,拦在了门外。   世子爷身子稍稍好些之后,立即对太守暂任之事做出了安排。   将宜城的正事暂时交由于安接管。   于安受宠若惊,这等好事落到他头上,他都没想到!   他自觉自己并未作何讨好之事,得了委派的他只觉得是托了如夫人的福。于是止不住地感慨他的母亲睿智,看人准,为他挑了好妻子。官途上顺利,他更是暗暗懊恼先前被糊了眼识人不清,宋英真个是贤内助。   宋英听着他的夸赞有些不知滋味,以前她盼着于安,现如今于安真来了她又好似又没那么盼了。约摸是时过境迁,心态变了吧……   不过,她也当是夏暁的耳旁风起了作用。因此特意来好好谢夏暁:“暁儿妹子,你的情谊,姐姐铭记在心。往后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尽管开口。”   夏暁连说哪里,这是于大人自己的能力。   宋英笑笑没说话,私心里并没有觉得于安有多本事。在她看来,连吴玲玲为人都看不清的眼睛能有什么明辨是非的能力?所以此次,长宁侯定是看在夏暁的面子。否则,这等好事最有可能落到罗司马的头上。   夏暁叹气:真是误会了……   不可否认,这事儿确实有点其他因素在。前几日的刺客之事,宋英的出手帮忙确实为于家在世子爷心里添了一笔,但政务一事上,周斯年素来分得清轻重。委任于于安,更多的是觉得于安自身适合站出来。   不过宋英非要这样以为,夏暁也不跟她辩,直说往后多来往。   事情确定下来后,先前还笑宋英讨好夏暁上不得台面的正头夫人们,此时全都哑言了。好处叫旁人真给捞走了,才知道追悔莫及。也有好些夫人醒悟,这时候想再去交好夏暁,登了几回门,不过门都没进去。   夏暁听了门房传来的话摇了摇头,都说商人逐利,官宦世家比之商人才真正势利。   ……   宜城一事已处理妥当,世子爷静下心来安排手头上两桩案子。   罗丕知晓他伤着了,这几日都有登门,不过世子爷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见他。   罗丕心里顿时一咯噔,立在别院门口转悠了几日,敏锐地觉得有点儿不对劲。可转念一想周斯年是真的伤着了,应当不是疑心了,便又勉强将心按回肚子里。   侍墨还在寿县那边,未归。   青一把世子爷昏迷这两日的情况一一禀明,关于夏暁的所作所为也并未隐瞒。   世子爷听罢眸光一闪:“哦?”   “夏主子,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青一下了定论。   世子爷眼里嵌着细碎的光,翘了翘嘴角:“你何时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了?”   青一面上窘迫,不好说昨天才开始。   世子爷笑了下,摆摆手示意他退下。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心情,心口熨贴得很。他想,他约摸是骄傲的。   锦州刺史贪污一案也查证的结果也出来了。   世子爷连夜将所有资料进行整合,分析写奏章。忙了半宿没睡,当夜又给京城去了一封信。说了两件事,一是请吏部妥善安排好宜城接任之事,另一则是交代两桩案子的详细内容。   消息递出去,案子才进行最后收尾。   第一波的援手四日后到达宜城,到了后没做停留直接被派去了寿县。   铸私币一案牵连不广,假币只在锦州小范围地流通。世子爷的人一过去,出其不意拿下涉案人员,一夕之间就结案了。   萧衍飞鸽传信来,要求将铸私币的涉案人员全部押解上京,交由大理寺处置。   孙长芝一案证据不足,押后再审。   孙长芝在狱中受了极重的刑,瘦得不成人形。世子爷看得眉头直皱,不论孙长芝如何,锦州的繁华就是他为官多年功绩的证明。这般毫不年情面,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于是周斯年作主,将他移出大牢。   既然定了押后再审,只要确保孙长芝的人不会擅自逃脱掌控就行。世子爷寻了一处宽敞干净的农舍,将他安置进去,留下几个衙役贴身看守。   孙长芝对此不胜感激,农舍比大牢的条件好太多,因此并未有一丝挣扎逃脱的念头。经历了牢狱之灾和狱中屈打成招的手段,孙长芝如今脑子更加清明。周斯年的好意,他都一一记在心上。   世子爷料理了后续,准备离开。   至于罗丕私状孙长芝一事,周斯年勾了勾嘴角,其中真假还有待查探。   ……   休整三日,再启程离开锦州。   离开锦州前一天,周斯年又去见了孙长芝。   孙长芝这一年几乎将半辈子的苦都吃了一遍,此时整个人都安静豁达了。见到世子爷过来,跪地感激不尽:“长宁侯大恩,孙某没齿难忘!”   世子爷的反应淡淡,抬手示意他起身。   “你不必谢本侯。”他不过是就事论事,“锦州城的繁荣多亏了你的经营,陛下是看在眼里的。有些宽待,你受之无愧。至于贪污一案,证据不足,并非本侯查证了你无罪。往后,你自行珍重吧……”   孙长芝还是很感激:“长宁侯仗义。”   才待了没一会儿,该交待的交代了,世子爷正准备要走。耳边传来哒哒的快马脚步声,诧异转过身,看是周家一暗卫载着姜嬷嬷快马加鞭地前来寻他。   世子爷皱起了眉,有些不明所以:“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姜嬷嬷都急疯了。   她飞快地爬下马,素来一丝不苟的衣裳此时歪歪扭扭的挂在身上,发髻也歪了,耳坠子也丢了,袖子上身上还沾了泥土。她急得直跺脚:“爷,夏主子在东雀街被一伙儿歹人掳走了!”   世子爷的脸瞬间铁青:“你说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明日离锦州今早夏主子跟于夫人约了东市小聚,突然冲出来一伙儿歹人。”姜嬷嬷跟在世子爷身侧飞快地解释事情始末“马车被歹人抢了夏主子的人还在车上被一起带走了!”   “侍剑人呢?没跟着?”他不是告诫过出门一定要带护卫?夏暁那女人又拿他的话当耳旁风,“人追上去了没有?”   世子爷飞快地走过去抢过暗卫的马:“往什么方向走的!”   “北面!”姜嬷嬷跌跌撞撞的“于夫人回去叫人应该追过去了。”   “青三去府衙领人姜嬷嬷立即回去召集侍墨侍剑过来。”马缰一扯骏马扬蹄嘶鸣,世子爷的人与马飞快地消失在巷子尽头“要尽快!”   ……   夏暁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给劫持了?   马车停在了一个林子里四周荒无人烟。   一共六个人都是壮年男子。   或蹲或站的脸没蒙身上穿着短打背脊佝偻。或痴肥或瘦成麻杆脚步虚浮一看就是混迹市井的二流子地痞。几人显然是没做过绑架这种事夏暁坐在马车里,几人连绑住她的意思都没有。   夏暁不信去逛个街,劫匪就刚好劫到她身上:“……谁派你们来的?”   “老实呆着!”   看她动了下,马车外的人立即紧张起来。   他们这么一紧张,夏暁更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这群人就是当地的地痞流氓。   王大柱哥几个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跟仙女下凡似得。一个个搓着手站在马车外面,有点不敢碰夏暁的样子,“实话告诉你,只要你这娘们儿老老实实从了哥几个,老子保证留你一条命!”   夏暁心中一凛,劫色比劫财难办多了。   马车的帘子被扯掉了,几人是立在马车外面紧紧盯着夏暁看。   夏暁缩在软榻上,一双大眼儿警惕地看着车窗车门,生怕他们不留神就冲上来。   眼波转动间,不自觉光华流转。这天生的风情叫望而却步的几个地痞顿时露出了淫邪的目光。   赤裸的打量,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夏暁默默摸到怀里的匕首,心弦绷了起来:“谁指使你们来的?付了多少银两?只要你们放我走在,我回去后给你们两倍!”   她的声音清甜,在寂静无声的林子里响起撩人心扉。   几人又不自觉地靠近了马车,逼得夏暁浑身的弦都绷直了起来。她后背湿了一片,两只眼睛亮得像猎食的猫。双拳难敌四手的道理她最懂。   对面六个成年男子,她只会点三脚猫,硬拼是不明智的。   于是放软了声音:“几位好汉,小女子在此发誓。说了给你们的银两就一定会给,只要你们放了我,银两自会双手奉上。”   然而夏暁这话没人理会,反而眼睛更放肆地在她身上流连。   “利诱?”一个两撇小胡子的瘸腿一瘸一拐地过来,对她的说辞嗤之以鼻,“小娘皮这小嘴儿挺会说呀?”   “这是把我们当傻子了吧?”   回去还能要到银子?怕是要他们的命还差不多!   “哼!”小胡子打量着夏暁的穿着,冷哼道,“哥几个就是在这里弄死了你,你那车上的财物一样得给我们!”   说着,手猛地一扯车窗帘子,唰一下就拽下来。   夏暁吓得一悚,闭了嘴,连忙握紧了怀中的匕首。   一个脸上覆着大片红斑的瘦子脸出现在车窗里,他舔着起皮的嘴角,笑得眉毛鼻子都皱成了一团,十分猥琐:“哎哟大柱哥狗爷!今儿个咱兄弟是捡到大便宜了,这小娘们的脸蛋、身段,丽春院的花魁都比不了!”   他插了一句话,立即有人应声。   “可不是!”   五短身材的秃头踮着脚才将将巴上来,衣裳下摆顶出了一个包,“谁先来?大柱哥,是小弟先抓到的马车,要不先给小弟尝尝?”   小胡子见几人精虫上脑,气得跺脚:“一个个的蠢货!蠢材!见着女人走就不动道儿!”   可他的话没人听,盯着夏暁口水都流下来。   “去去去,你是大哥我是大哥?”   王大柱也顾不上听小胡子说话,眼巴巴看着下凡的仙女,只觉得能睡一晚要他命都行。   他一脚将秃子踹倒在地,赶苍蝇一样要把围在马车边上的人全都赶走,“都给我边儿去,这娘们我先尝尝!”   几人不服气,但挨了几拳都老实了。   夏暁被恶心的说不出话,但一个人比一群人要好对付,听罢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眼看着其他五个人退出了一丈之外,夏暁的眼睛幽光一闪。   “车上的财物自然是给你们的。”不死心,她盯着往车上爬的王大柱锲而不舍:“劫匪大哥,小女子家中上有老下有下,是决计不能丢了性命的。你不若说,你们要多少银两才放过我?”   “想要保住小命就好好服侍本大爷!”   王大柱一听这话,就知道这小娘皮怕死。嘿嘿一笑,龇出一口黄牙:“你服侍的本大爷高兴了,本大爷等银子到手了就放了你。”   “究竟是谁要小女子的命?”   夏暁一脸害怕的往车厢里缩,皱着脸像要哭的模样,“小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谁要害我啊……”   王大柱慢慢往马车里挪,裤子那一块都鼓出来了。   漆黑的手都要摸到夏暁的脸上:“你们富贵人家什么鸡鸣狗盗的事儿老子可答不上来,小娘子啊,你要是哭丑了,老子可下手不会轻了~”   感受到粗糙的手捏到脸上,夏暁更往软榻里头缩。   这眼红红的可怜模样,王大柱哪里还忍得住?嘿嘿笑着就扑了上来。   夏暁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一手抽出匕首刺进了他胸口。   王大柱双眼当即一凸,还没来得及叫唤,夏暁拔出匕首又立即割了他的气管。   鲜红的血猛地喷了她一脸的时候,夏暁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这时候特别冷静,好像灵魂与肉身分离,灵魂却飘出了肉体,冷静地看着下面的自己费力地将王大柱藏到了软榻下面。她甚至,猫到了马车边缘,等着下一个人上钩。   果然一会儿那小胡子觉得不对劲,怎么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他瞪了一眼骂他急色鬼的红斑脸,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夏暁知道杀了一个就肯定藏不住,所以不等那瘸腿的爬上马车,她探出马车就朝这人的头刺了一刀。   小胡子刚发出一点声音,人就倒了下去。   这么一下子立即惊动了另外四个人,几人快步跑了过来。入眼就是夏暁杀神似得一头一脸血的模样,一时间骇得手脚都麻了。   夏暁的瞳孔缩了一下,趁几人发呆,冲最近的瘦子又刺了一刀。   瘦子捂着胸口狰狞地大叫,伤口泉眼一样地往外冒血:“都愣着做什么!这小娘皮就一个人,快弄死她啊!”   说罢,就跌到在地上。   被他这一喊,令剩下的三个人回神,立即向夏暁扑过来。   夏暁把住了车门,冒一个就刺一刀。   她动作快,位置又高,刺下去,血喷一脸,然后再刺,又是一身血。原本只为了自保才动手,到后面就忘了底下人毫无反手之力。就这样不停地刺,把马车下的三个壮年男人刺得满脸血……   ……   世子爷追过来的时候,夏暁手里的匕首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红殷殷的全是血。   他飞身过来迅速解决掉几人,转身却见夏暁拿着匕首飞身向他刺了过来。   “夏暁!”   世子爷迅速撤开,抬眸一看,夏暁灵动的大眼睛此时空洞洞一片。   她木木地盯着周斯年,机械地挥着匕首。世子爷眉头打了结,上去就打掉了匕首,然后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夏暁的裙子上大片的血迹,死洁癖的世子爷此时也没在意脏,只觉得心口之处透心凉。   坏事了,她吓坏了……   “是我,暁儿,爷来了……”   他这话一出,夏暁的挣扎就停了。   周斯年懊恼的要命,素来沉稳的手有些抖。   他抱住夏暁,这一身血的模样,要检查她身上有没有伤口。上下仔细检查后,老天保佑,人没伤着。   盯着怀里的人儿,了无生气,世子爷的心跳越来越慢。于是抱着人飞身上马,疯了似得往城中赶。   必须马上看大夫!   冲到了城内,顾不上城内不能驾马,骏马在街道上飞驰而过。到达别院更是没下马,直接从别院的大门冲了进去。   一路横冲直撞,直到正屋门口才停下。   “姜嬷嬷备水!马上备水!”   周斯年抱着夏暁大步流星地踏入屋内,急急地大声道,“侍剑,去请大夫来!”   夏暁如今满眼的红,满脑子都是血。   她之前杀过刺客,但那时候有周斯年在,为了保护他她并没觉得有多害怕。可像今日这般只有她一个人手上拿着武器,屠杀一般杀人,戳得血色脑浆四溅,夏暁从骨子里感受到了恐惧。   怎么办,她杀人了……   世子爷看她连手脚冰凉,心里又怒又心疼,急得火气全冒上来。姜嬷嬷要碰夏暁,被他一巴掌打掉:“你莫管了,爷自会帮她收拾干净!要么去准备衣裳,要么去前头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姜嬷嬷自觉自己失职,主子爷怒了,她只能压下心急退出去。   水已经备好,世子爷紧紧抱着夏暁,轻声地问她:“爷帮你洗漱,你乖乖听话可好?”   夏暁没说话也没反应,脑子里重复她一匕首刺进小胡子脑子的画面,脑浆溅起扑在她脸上,比火星子还要烫人……   世子爷只能抱起人,去了后室。 第一百零二章   周斯年第一回 伺候别人洗漱笨手笨脚的折腾的夏暁头发都湿了一大半。   不过好赖是收拾干净了姜嬷嬷进来送干净的亵衣,世子爷眉头又皱了起来:“大夫呢?侍剑怎么还没请来?”   “侍剑侍墨还未回来,老奴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约摸一会儿就到。”她亲自跟着还出了事姜嬷嬷的心绪有些沉。主子好端端出去会客回来就这模样不过不论什么理由这都是她的过失。   定要叫那背后之人付出代价!姜嬷嬷恨恨地想。   世子爷这才想起他将人都派出去了冷着脸点了点头。   洗去了满脑门的血迹夏暁的精神好多了。方才满身的血腥味刺激得她都不能呼吸。夏暁下刀子的时候没犹豫回神后只想吐。   她从来没想过她下手会这么狠辣。   世子爷将人抱上床,侍剑侍墨等人才匆匆赶了回来。   几人检查了尸体,青一更是去府衙一趟调出了六个人的户籍。确定出了一个狗爷不是本地的其余都是宜城本地人。平日里游手好闲,尽干些偷鸡摸狗之事。至于为何劫持夏暁的车,还没来得及搞清楚缘由。   夏暁这边不需要几个下属在世子爷冷脸摆手让几人立即去查!   ……   与此同时,距离别院三条街的南巷一间两进小院子闭门塞户。吴玲玲将自己关在卧房坐在椅子上手脚软得站不起来。   她完了她真的完了……   明明花钱请人去劫持宋英,谁知那几个蠢货没弄对人,劫持了京城贵人的如夫人。虽说吴玲玲也恨夏暁帮宋英害她,但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人家。现在好了,全城的官差都出动了,她完了……   琢磨了半天,吴玲玲心想决不能坐以待毙,她得逃!   上次董文远被抓,她也是趁乱跑了,如今还是个逃犯身份。   现在逃犯身份加上冒犯贵人一罪,吴玲玲有预感,她这一条如花似玉的小命怕是要保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她冲到内室,将箱子里藏着的财物细软翻出来。趁着官差还没查到她头上,她要尽快逃走!   吴玲玲背着包裹,矮着身子巴在门口东张西望,然后迅速往后门跑去。   小院里静悄悄的,烧饭的婆子去采买了还未归,她松了口气。当初买这栋院子就为了躲避官府,地方偏僻,寻常也没什么人来。吴玲玲开了后门正打算走,就见一个黑色衣裳的冷面男子立在不远处。   “你是何人!”   没见过的生面孔,瞧着打扮也不像官差。吴玲玲的心口怦怦跳,抱紧了包袱色厉内荏地呵斥道:“怎地在我家院子后门站着?走开!”   侍墨冷冷盯着眼前这仿佛风一吹就倒的女人,完全看不出她是那个买凶害人的幕后黑手。于家的那点官司他知道,这个女人为了那么些小事儿就能置人于死地,怪不得古人都说最毒妇人心。   眼看着吴玲玲一点点往后退,侍墨上前一个手刀,将人丢到了马上。   ……   侍墨赶回去之前,大夫到了。   夏暁自从回来脸色就一直不好看,睡了没一会儿又开始呕吐。身上虽说没有伤,但世子爷实在怕她被吓出个好歹。   来人依旧是上回的老大夫,一进门就被姜嬷嬷推着往里去。   世子爷赶紧让位置,做派与上回夏暁是一模一样的。老大夫认得门,看到床上床下两人调了个个儿心里啧啧称奇。这小两口莫不是近来走背运?怎地一个才躺下好了没几日,另一个就又躺下了?   “大夫你快些!”   这时候还有时间打量,赶紧号脉啊!“我们主子怕是吓着了!”   转身将屋里窗子都打开,血腥气散了些。老大夫背着药箱走歧路晃晃悠悠的:“莫急莫急,老朽人来都来了,不急那一会儿。”   “可是身上有伤?”老大夫将药箱子搁到床头柜子上,打开掏出一瓶金疮药,“这么重的血腥味,止血了没有?”   “身上没伤。”世子爷冷肃道,“你先把脉吧。”   他说得理所当然,老大夫斜了他一眼,心想你是大夫我是大夫?把不把脉还用得着你教?放下了金疮药,他轻声哼了下:“年轻人,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世子爷指望着他看病,自是不跟他计较。   老大夫的年纪很大了,手抻出来枯瘦的像树枝。他摸着胡子,两根手指搭在夏暁的脉上,搭上就没说过话,耷拉着的老眼皮子抖了抖。   一旁的世子爷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看,颀长的身形投射出巨大的影子映在床上好大一团黑。   老大夫一直不说话,眉头还诧异一跳的模样,看着实在吓人。   世子爷被唬得心焦,嘴角就慢慢绷直了起来:“到底如何了?”   老大夫没理会他,又换了一只手,闭起了眼睛号脉。   世子爷心中如火烧,幽沉的眸子里冷冷地盯着老大夫,沉甸甸仿佛风雨欲来。要不是上回这老大夫救了他命,他真要怀疑这人医术不行故意在此装腔作势了!   “大夫,究竟内子身子出了何事?你可否说句话?”   老大夫脉也没号准,抬起头没好脸色:“不能安稳些?急急躁躁的!”   周斯年噎了噎,走到一边去看着。   须臾之后,老大夫松了手指,摇头:“好在发现的早……”   他顾不上说其他话,连忙去写了张药方递出来,“快去抓药,煎好了立即送过来。”   姜嬷嬷连忙上前接过药方正要去抓,世子爷嫌她速度慢耽搁,抬手一招,青三的身影立即出现在屋内:“去抓药,要快!”   “……孩子的月份太浅了,脉象不显。”   老大夫脸色十分严肃,扭过脸看着屋里的人责怪道,“你们家里伺候的都怎么照看人的?月事迟了就该小心些,这回受了大惊吓,孩子差点就没了!”   世子爷的心口当即一咯噔,眼眸黑得滴出水。   半天没说话,素来清淡的面孔杀意一闪,屋内的气温都低了几个度。   姜嬷嬷脸上煞白,跪在地上:“爷,回去后,老奴自行领罚。”   世子爷没说什么,老大夫嫌弃地蹙眉:“有这个功夫,你不若去熬些老鸡汤来!吵吵闹闹的,叫她怎么好好先睡上一会儿?”   姜嬷嬷意识到此举不合时宜,立即站起身:“大夫,要不要切些参片来……”   “别,本来就胎位不稳了,你莫要胡来!”   ……   夏暁喝了药后,就睡了。   世子爷抚了抚她头发,半晌扭过脸来,森然一片。   他要看看,到底谁这么大胆子,敢动他的人!   别院的这番动静,自然瞒不了盯着这边的宜城官员们。别说于安宋英听说夏暁找回来早就过来等了,罗丕也立即领了夫人前来探望。没功夫招呼,姜嬷嬷将来探望的夫人官员们都拦在院外的偏厅里等。   侍墨将吴玲玲带回了别院动静不小,立即惊动了来客。   于安一见着人,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虽说他早前怒了吴玲玲骗他,但十多年的情分却不是作假的。董文远倒了,吴玲玲没在收押名单中,他私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现如今在名单外之人被抓回来,还这个时候被抓回来,怎么看都很不妙。   宋英看到吴玲玲,灵光一闪。   她脑子里飞快地将前后事儿窜成一起,顿时又惊又怒,盯着嘤嘤哭泣的吴玲玲恨不得吃了她!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宋英看了眼于安,有看看吴玲玲,只觉得从骨子里直冒凉气儿。今日本是她约了夏暁去得东市,日子她定的,地点也是她定下的。若真是吴玲玲从中做了什么,那一定是针对她,作不得旁想!   “你近日可曾见过她?”   她问得突兀,于安不明所以:“……什么?”   宋英的脸上有些青,指着吴玲玲质问于安:“老爷,妾身问你,你近日可曾见过她!”   这什么态度!   于安有些恼怒:“还在人家家中做客呢,你说话注意场合!”   宋英深吸了一口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事实上,自从那日她将吴玲玲赶出去,府里吃里扒外的奴才都被她清了干净。如今她的行踪,没人敢往外露。只是除了几日前夜里她与于安叙话的时候,说了要请夏暁游玩。   “老爷!”   宋英气得浑身直抖,扯着于安袖子将人扯到一边,怒问他,“今日夏暁是应了妾身的请求去了东市,人才一到东市就出了事,现如今人家把吴玲玲抓回来,你还看不懂事儿吗!”   “我且问你,你跟她说了我邀客之事吗!”   于安先还觉得她发疯,等听完话,后背瞬间湿了个透。   “这……”   他嘴唇发白,“我……”   宋英胸口起伏巨大,怒不可竭:“你告诉她了?!”   于安说不出话,眼睛飞快地避了开。   该死!该死!!   宋英要气死了,转着圈儿地发泄:“要说暁儿跟吴玲玲有什么纠葛,那必然是没有的。”她飞快地说着,“吴玲玲恨我坏了她的长史夫人梦,此番曹家遭逢大变她狗急跳墙,所以这劫匪之事,定是冲着我来的……”   “……暁儿替我受过。”   于安默不作声,头都抬不起来:“……你不承认就好了。”   “不承认?不承认就能瞒得过?你当那长宁侯是吃素的?”   宋英冷笑,“于安,人家都跟了董文远了,正经抬进府去的妾,你就这么放不下非得私下往来?”   于安百口莫辩:“阿英,她是我表妹!董文远倒台了,她求到我跟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委实可怜!”他抓着宋英的手,“我作为她表哥,就是看在已逝的姑姑的面子上,怎么也得照看照看她……”   “那你继续照看吧!”   宋英不想再理他,手一甩:“我自去跟长宁侯说个明白!” 第一百零三章   宋英敢说于安却不敢。   姓夏的那女人这次会出事全赖他于府出得纰漏事儿但铸错之事却不是于家人本意。上去承认是比被揪出来好,但于安十分犹豫他没那个勇气直面长宁侯的怒火。   宋英瞧他这副模样,只当他还想保住那个表妹,气都不想生了。直接甩开了于安的牵扯径自去院子那边看看。   护卫还在门口处拦着不让进将将老大夫出来她立即上前问里头出了何事。   老大夫看了眼宋英摆摆手别人家事他不方便说。   “大夫你直说便是。”宋英知道夏暁一身血被抱回来心想好不容易有个合脾气的伴儿,她是真的忧心“伤得可重?可有哪里不好?”她就怕夏暁伤了脸,夏暁不是正头夫人若伤了脸她可得内疚一辈子……   “没,人没伤着。”   老大夫活得年岁长眼力也是有的见宋英是真心询问人家情况并非要攀扯的样子。想了想稍稍跟她说了句,“就是吓着了肚子月份浅差点没了……”   宋英的脸刷地就白了天,伤着孩子了!   “大夫,你看看她可需要些贵重药材?”   宋英自己流过产,心中最忌讳这个,急忙拉住老大夫的胳膊,说:“我家中正好有好些珍贵药材,你说说看,指不定我拿得出来!”   老大夫被她拉的一趔趄,连连摆手:“别别别,孩子还在,叫她好好静养着就是!好端端的没得乱吃药反伤着了,是药三分毒!”   孩子还在就好了!   “你也莫打听了。”老大夫说,“人在睡着,你进去也没用。”   说罢,背着要向晃悠着走了。   宋英知道夏暁人没事,很是松了口气。不过转瞬想伤到了子嗣,长宁侯怕是更不会善了了。不过这样也好,她倒要看看,于安还要怎么情深义重!   于安从宋英离开就坐立难安,这一看她回来就立即迎上去。   “可见到人了?”于安转寰过来,面上凝重的狠,“长宁侯什么情态?”   宋英瞥了他一眼,不想说话。   于安心里着急,扯着宋英的袖子就把人往一旁拉,不悦道:“你莫要在这个时候置气!都这个份上了,还吃什么味儿?你就不忧心长宁侯因这事儿记恨了于家?”   早想到长宁侯会记恨于家,你又作甚把什么都告诉吴玲玲?!   宋英说不出话,只觉得于安怎地这么会强词夺理:“我吃味儿?于安,若不是暁儿替我受过,我一身血被带回来,你又当如何想?”她心寒的不得了,“是不是只要我人还活着,你就还想护着那毒妇?”   吴玲玲做出这事儿,于安也没想到。   毕竟这表妹是一块儿长大的,于安先前只当她是嫁人后日子过得太苦才一时糊涂。现如今才对她的心狠有了认知。他自不愿在宋英跟前承认是自己的错,冷着脸斥责宋英莫要因小失大。   “那你当如何?”宋英不与他分辨,只问他,“人都抓了带过来,长宁侯怕是什么都弄清楚了。你当如何?”   “去承认。”虽没有勇气,于安却并非不会权衡,“当众认了这是误会。”   ……   世子爷冷着脸过来之时,于安首先从台阶上下去截住了人。   “侯爷,此事皆因于家之事所起。”于安还未开口,宋英先道,“您若是要怪罪,我于家定当承担。”   于安背后的冷汗又在冒,虽说觉得宋英这话说得太满,可这个时候也不能反驳,只能认下她出口的这话。   世子爷有些诧异,没成想这于家的宋氏还是个有担当的。内眷之事不便与众人纷说,偏厅那帮人还得打发回去:“先上去,此事稍后再说。”   世子爷的身影一出现在偏厅,人立即就围上来。   一个个都是口舌伶俐之辈,变着花样地表示关切之意。周斯年听得心烦,夏暁的事儿他最是不愿被人挂在嘴边说,态度十分冷淡。   侍剑适时上前表示了感谢,硬梆梆地直说今日不便会客。   此话一出,旁人也意识到急功近利令人反感了。   他们自是知道今日上门不妥,但锦州刺史之位可还没定下来,想着这位爷在圣上面前说话可是举足轻重的。加之都知晓长宁侯不日便要离开锦州,这不一听说有个事就赶紧来冒个头。   罗丕笑容讪讪的:“是我等打扰了,如夫人没事就好。”   这些人中他说话分量最重,他张口了立即有人接话:“是呢是呢,想来侯爷事务繁忙,那我等就先告辞了。”   世子爷点了点头,瞥着侍剑:“侍剑,送客。”   周斯年态度摆得这样鲜明,再留下去,就要惹人家怒了。官员们夫人们心中窘然又尴尬,立即站起身一一上前道告辞。   人一走,侍墨将吴玲玲拎过来丢到地上。   吴玲玲眼睛都哭肿了,一见到于安,立即就要扑过来:“表哥!表哥你救救我!这人不明不白地就将我抓过来,你快救救我呀!”   于安被她突然喊话惊得一抖,仓促地瞄了眼上首周斯年,立即别过脸去不应声。   侍墨单膝跪下,嗓音天生有种冷兵器的锐利感:“主子,夏主子被人劫持就是这妇人指使,这些是证据,请主子过目。”   他话一出,吴玲玲急了:“你这奴才胡说八道!我何时指使人劫持你家主子?我与夏氏无冤无仇,作甚要做出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你莫要乱污蔑人。”说着,她转个方向跪倒世子爷跟前,“大人你千万别信他!”   还未听见上首之人说话,她跪坐在地上,抬起翦水眸摇摇欲坠的看向周斯年。   世子爷端坐在那儿,眸色漆黑,幽沉沉地盯着她。   她这一抬眸就惊了,耳郭脸颊迅速红透。   一旁的宋英看得分明,心中被她这做派恶心得不行,吴玲玲这女人真是贱人,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要在男子面前造作一番。当即冷冷一笑,上前道:“你是没胆子动到贵人头上,那些人是你招来对付我的吧?”   宋英本身不是个好欺辱的性子,为了于安才忍了这些年,如今她不想忍了!   于安吓了一跳,赶忙看周斯年的脸色。世子爷的视线恰巧跟他对上,于安心里头一抖,也开口道:“玲玲,你真叫我失望!”   世子爷没说话,翻看着侍墨递上来的东西,周家的下人都有记录的习惯。   吴玲玲的手段在周斯年这里是不能看的,粗糙又经不起查证。   虽说此次之事不是针对夏暁,但他的女人是真正受了害的。世子爷冷冷地瞥了眼于安,锐利的目光直叫他无所适从:“于大人这般内闱不修,本侯实难再信任你的能力。今日这事,交由官府处理吧。”   此话一出,于安大惊,当即站出来:“侯爷!”   周斯年这话的未尽之意,于安自然听得明白。先前周斯年将宜城之事交由他暂管,他约摸也猜到了自己怕是得了青眼要上位。可今日,周斯年竟然说再难信他能力?这是要改了主意?   万万不可!   “侯爷,吴氏之事是下官失察。”于安盯着吴玲玲,眼神要射出利刃来,“下官此次定会严惩不贷,请侯爷息怒!”   世子爷的反应很冷淡,周身的冷凝气势是谁也能感受得到的。   吴玲玲大惊,她表哥这话什么意思?不救她反要置她于死地的意思?!   “表哥!!”   吴玲玲脸上的那点子薄红褪尽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于安,“就算找了劫匪的人是我,可他们抓错了人又不能怪到我头上!这件事都是宋英的错,若不是她,我怎么会弄错人!!”   于安怎么能不管她?她当逃犯他还偷偷给她置了院子,这才找几个人吓吓宋英就要她死?疯了吗!   于安看也不看她一眼,一眼不错地看着上首之人:“侯爷,下官于公务上的能力,下官自认尚足以值得称赞,内闱之事是下官照看不周,此次之后,下官定会……”   “那是你的事。”世子爷掀起眼帘道,森然的眸子黑漆漆一片,“侍墨,将这女子送官。侍剑,送客吧!”   于安被他这眼神看得心中一悚,张了张口,再说不出辩解的话。   他远远没想过,会因为对吴玲玲的一时心软,断送了自己的晋升之路。顿时心里凉得如揣了冰,嗖嗖地冒着冷气。   宋英看他面如土色,冷冷一笑:活该!   宜城典狱司不用侍墨特意打招呼,自觉地将吴玲玲安排进了重犯牢房。旁的事儿不用他交代,看守牢狱的狱卒们自己有眼色。   被断了青云路的于安悔不当初,还特意去狱中呵斥了吴玲玲。   他这态度一表明,本就‘照顾’吴玲玲的狱卒更是上了心。一夜下来,直叫吴玲玲受尽了人间苦楚。偏生她又贪生怕死不敢自尽,都哭不出眼泪来还巴巴地想活下去。   夏暁睡了一夜好多了,就是接连几日不说话。   世子爷心气儿不顺,对着日日上门的于安,多年的涵养都维持不住。于安这时候到显得十分执着硬气。不过因着他的做派,世子爷一行人滞留的这几日,他怒起来可将宜城的官员们吓唬得恨上了于安。   夏暁其实已经回神了,之前她几日的不适之感消退下去,渐渐也恢复了生气。老实说,她倒不是怕什么,毕竟见过。她只是吃惊于自己的狠辣,满手的血和脑浆,让她一时转寰不过来。   不过倒是宋英,做了件事轰动了整个宜城。   几日前,她向于安提出和离。 第一百零四章   宋英决定和离于安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一时不能接受怒极拂袖而去。   宋英很有耐心,只要她下定了决心要做的事,向来会办得很好。   于安想不通素来温顺恭良的宋英是怎么了他自认对宋英已然十分爱重。毕竟像他这样身份的,哪个身边不是娇妻美妾环绕?他的后院除了宋英就两个伺候的通房,她究竟有何不满?   可是他等了三天宋英就是去意已决。   “你到底在闹什么?”   于安心气儿不顺,宋英明明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如今他正为了晋升之事焦头烂额她作甚非得这个时候闹?!“若是为了表妹之事她不是已被关进了牢中?你到底还有何计较!”   宋英:“放心我离开除了嫁妆给了你于家的东西不会带走。”   于安羞臊的满面通红:“宋英!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我于家可是金贵人家会贪你那点子铜臭之物?”   金贵之家?呵!若非她的嫁妆支撑,这于家别早落魄到哪里去!   “没什么意思。”既然于安这么说,那她把那点子财物也一并带走好了“这么说你同意和离了?”   “休想!”   于安白净的面皮涨红:“你是我八抬大轿抬进府的正头夫人这八年你我二人相处虽称不上相濡以沫却也和睦安稳。即便你尚无子嗣我也并未有纳妾之意。突然说要和离你是发得什么疯?”   事实上宋英于经营一事上能力没得挑剔。   于安自己心中最清楚。若说吴玲玲是个爱娇喜哭诉的,那宋英便是理家主事的一把好手。自她进了府起,于府就再没捉襟见肘过。可以说,没有她的经营就没有今日于府的兴兴向荣。   “莫要胡言乱语地掰扯。”于安决不同意和离,不容置喙道,“我不会同意和离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然而宋英不会认他这话,次日便去请了于家族长来主持。   宋英为主母期间,没少照顾于家族人,因此口碑与人缘皆都不错。她此次去,自将自己入于家门的功与过分条列明,不拉不扯,只求放她归宋家。   于家族人不似于安清高,利之驱使下,满口答应。   于安不想和离,奈何这人最好颜面。   宋英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只抓人软肋。这般大刀阔斧一闹,于府这事儿顿时满城风雨。声势浩大之下,满宜城的人都看于家的热闹。   没几日,于安顶不住,签下了放妻书。   ……   夏暁得知消息,宋英已经搬出了于府。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夏暁满心的佩服:“阿英真是女中豪杰,做事雷厉风行又直中要害,真亏了她是女儿身!”   若是搁现代,非得活出个霸道总裁人生!   且不说夏暁真一语中的了,宋英将来十年里还真靠着万贯家财,甚至靠借些她的势一举跃为皇商。此时,暂且不提。   姜嬷嬷也啧啧称奇:“这个年头,像于夫人这般烈性子的女子不多。”   她私心里不是很赞同宋英的作法,手段太激进,刚过易折。诚如一般人一样,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可熬一熬好日子就在后头。宋氏这般为了个不成气候的表妹就舍了正经官家夫人的位置,得不偿失。   “性子烈些也好。”   说起于家那为老爷,夏暁十分看不起,“于家那位老爷,离了阿英才晓得苦呢!”她可没忘,于家连修缮庭院都是宋家出得银两,“真以为天底下的女子都像阿英那样腰缠万贯?指不定将来遇上个吸血的!”   “于大人再如何,那也是一家之主。”   姜嬷嬷心想夏暁还是年岁太轻,意气重:“那于夫人相貌也不是个好看的,离了于大人,往后想再嫁到好人家怕是难了。”   这个时代女子再嫁不是避讳之事,只要正经清白,旁人虽会说道却不见怪。   夏暁蹙了眉头,心想和离了就非得再嫁?而且宋英的相貌不好看?英气又爽利,哪里不好看?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代的审美,她也明白。这个时候讲究女子当柔顺似水,宋英失了女儿家的柔美,总归算不得入眼的。   “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准,人的际遇这事儿揣度不出来的。”夏暁摇摇头道。   “有功夫管人家的事儿。”世子爷正窗边伏案写奏章,要将两件案子的后续收尾发往京城。听她为了宋英之事跟姜嬷嬷辩嘴,心想总算恢复了生气。扭脸问了她:“……身子好了?”   夏暁扭过脸来,不确定道:“……应该差不多,没有想吐的感觉。”   “一会儿叫大夫来号个脉。”世子爷搁下笔走过来,姜嬷嬷适时行礼退下,“确定了身子无事,我们便启程回徽州。”   他坐到夏暁对面,修长的胳膊支在两人中间的桌案上,手虚虚握拳抵在下巴处。姿态矜持中又有些慵懒,怎么都好看。   人一走,世子爷的另一只手就搭到了夏暁的肚子上。   窗外的光映照着他的脸,他静静地垂着眸,浓密的眼睫晕下一团光影。手下的动作轻柔得像羽毛,素来冷淡的男人此时尤其温柔。   “……是个闺女就好了。”   已经有两个儿子的世子爷很知足,儿子不缺,他就想要个女儿。   夏暁肚子被他捂得热热的,应声:“哦。”   世子爷的手一顿,内屋里莫名静了一静。   “……爷说,爷想要个女儿。”   夏暁扭头看他,点了下:“嗯,我知道。”   世子爷收回了手,缓缓抬起眼帘,直勾勾地盯着夏暁瞧。   被周斯年莫名的眼神盯得毛毛的,夏暁撇了下嘴:“……你这样看我作甚?男孩女孩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你努力些。”   “……”   夏暁无语凝噎地看了眼他,一个白眼就翻了出来。   世子爷看她那白眼翻到天上的模样,抵在下巴处的手突然捂住了眼睛,低低地笑了起来。清淡如水的男声冲击着耳鼓,莫名发麻。   夏暁耳有些热:“……你笑什么?”   世子爷头低着,摆摆手没说话。   须臾吸了一口气停住了笑,抬起脸来,嘴角还挂着未散的笑意。也没说什么,只突然倾身向前将夏暁环进了怀中。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他抚了抚夏暁的耳朵,说:“可算是又恢复了活泼……”   声音又低又淡,轻得像风。   夏暁却在那一刻,沉寂的心跳得像小鹿乱撞。   ……   事实上,她也没料到才一个月就又怀孕了。   说起这个,夏暁心中说不出来的别扭。真不知该说是周斯年的身体太强壮,还是该说她的底子太好。夏暁总有一种自己什么都不会就光会生的错觉……   不过听周斯年时不时念叨一句想要女儿,夏暁心里的别扭就稍稍少了些。   ……   休整了一日,一行人启程回徽州。   一个多月,夏暁早就想念小博艺了。也不知这次回去,小博艺会不会忘了她。回程的路上,夏暁的心情舒畅又纠结,归心似箭。   马车世子爷早命人改过,便是路不平磕磕碰碰也伤不着人。姜嬷嬷不放心,担心路上太颠簸,又特意给夏暁爱坐的软榻上铺了垫子。   如今已是七月底,虽不是顶热的时候,却也算不得凉爽。   掐好这日热,垫子捂着,真是热得要命了。   夏暁才坐了一会儿汗流浃背,好在她肤色白,热气一蒸腾没红成煮虾子反倒人面桃花。   也不知心静自然凉还是怎么,世子爷却不同,炎炎夏日他到哪儿都是一副清爽的模样。一身白色狩衣,不骄不躁,更显得他不食人家烟火。   世子爷在看医书,手上翻得是一本妇科孤本。   双胞胎那会儿,他吩咐下人搜集了好些关于产妇的医书。这不路上没大夫跟着,他多看看以便有任何突发事儿可应急。   只是看着看着,眼睛就沾到了身边之人的身上。   偏这人还不知事,热的狠了就扯了衣领,漂亮的锁骨都露了出来。   默不吭声的世子爷,眼眸顿时深沉了起来。   喝了一盏凉茶,润了下没起作用,喉咙反而更干。   他幽幽地盯着夏暁,清淡的面孔上神情不变,气息却莫名妖娆了起来。不过看也没办法,如今孩子还太小,起码要等三个月坐胎坐稳后才能开禁。   还有两个多月,要命了!   世子爷突然后悔不迭,他为什么要女儿?!   马车的响动吱呀吱呀的,马车跑的飞快。   窗外的风景也早看过了,马车上除了周斯年没有旁人,夏暁眨巴着眼睛胡乱发呆。松开的领口一直松着,漂亮的耳坠影子映到脖子上,又将世子爷才压下去的火气勾了出来。   总是吃不饱的世子爷心中低低咒了声,心情暴躁。   夏暁盯着他身影发呆,见那看书看得好好儿的的世子爷突然放下书,拄了薄唇干咳了两下,然后,安静地闭上了眼。   本以为他是那里不舒服,立即挪过去:“……爷你怎么了?”   世子爷睁眼看了下又闭上了眼睛,惜字如金:“没事。”   夏暁见他只是眼睛累了要闭目养神,耸了耸肩又退了回去。   才一会儿,她又看见世子爷的嘴巴动了下,似乎在念什么。   夏暁一挑眉:“爷……在念什么?”   世子爷冷漠道:“佛经。”   夏暁:“……” 第一百零五章   回程的路走了十多天侍剑不敢将马车赶快拖了几天。   到了庆阳府是傍晚,进了巷子,侍墨跟侍剑发生了点眉眼官司。最后侍剑直接将马车赶去了夏家门口。世子爷买的院子在斜对面,但如今跟夏主子都和好了,肯定不乐意自己一个人住。   果然下了马车世子爷脸上没有半点不适之色,很自然就扶着夏暁下来。   侍墨奇了:……这厮铁定是装傻的!   夏老汉正抱着他胖金外孙在外放风小糯米团子长得快一个月变一个样。现在更是漂亮得像个小仙童邻里乡亲门有时候碰巧见着稀罕得不得了。   远远看见了有马车在门口夏老汉眯着眼连忙回来:“这是谁来了?”   “是我爹。”夏暁从马车后面冒头。   夏老汉一看幺女回来,惊喜不已。   立即冲院子里喊话:“老婆子暁儿回来了!快叫孙婆子做饭!”喊完话转头问夏暁,“没吃呢吧?先进屋歇歇一会儿就好。”   夏暁将近两个月没见着儿子了有点担心他认不得她。   围在夏老汉身边转没想到博艺自己先伸了胖胳膊要抱抱。夏暁先是一惊心口的一股暖流涌了上来。为人母的感情很难理解但夏暁这一刻十分感动抱起小博艺就猛地亲了他一口。   世子爷跟夏老汉打招呼不是正经岳父,但这次他却行了晚辈礼。   夏老汉心里一惊,有点不知所措。往旁边瞥了眼自家闺女,没想明白出去了一趟这周世子怎么谦逊了起来?   小博艺还认得他娘亲,被夏暁亲了几下就咯咯地笑起来。他年纪小,一笑手脚喜欢乱动,才动了两下,世子爷脸就变了。   几步走过去,将大儿子抱走。   周斯年走之前日日来抱儿子,父子俩亲近过,小博艺觉得他熟悉。小鼻子嗅了两下就在他怀里安稳了。   夏暁看他草木皆兵的,有些好笑又有些暖。   ……周斯年这个人真的很别扭啊!   用了晚膳已经夜里,周斯年施施然漱口,没有要走的意思。   夏老汉的心气儿有些不顺,他还记恨着先前的事儿,总觉得不能这么便宜就放过了。夏老太却不管,对世子爷是满心欢迎的。   夏老汉还要说话,被小老太太一个掐给掐没了。   夏老太只觉得老头子是人越老越糊涂了,就这事儿还有什么可计较的?人这一辈子不就活那么长日头?吃得苦吃了,受的罪业已受了,非较真儿不放,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且她就觉得,这周世子对她幺女不只那点子情分!   有了夏老太坚持,于是,世子爷就这么在夏家住下了。   次日一早,夏家两老听说了夏暁又怀上之事,又惊又喜。   夏老汉这回再没反对了,既然两人又有了孩子,他再从中作梗就真是老糊涂了。夏老太喜得面色发红,连连念叨阿弥托福,佛祖保佑。还是她家暁儿有福气!   老一辈人看来,多子多孙就是福气。   夏老太私心里觉得孩子就是女人立足的根本,一个姓氏传承的担当。她家暁儿带肚子就三个了,因此对着周斯年底气又硬了许多。就是将来再有个什么,周家也不能轻看了她的幺女。三个漂亮的孩子,不论在谁家都是大功一件!   这般情况下,夏家两老是认下周斯年这个人了。   ……   夏家的客房其实不少,世子爷没去,就住夏暁的屋子。   不过夏家的屋舍与周家是不能比的,没有雕栏画栋,夜里灯火也不太明亮。夏暁的屋子虽干净,一数用具也不破旧,但在姜嬷嬷看来却还是简陋了些。不过世子爷没说话,她不会自作主张。   不过他没有说什么,不代表他不会做什么。   世子爷的洁癖,是无处不在的。   从他住进来不到两天,屋里的洗漱用具换成了他常用的。衣柜里本来就只有夏暁跟博艺的衣裳,现如今一大半是他的。窗边夏暁常发呆的软榻,也被换成了可看书习字的书桌。屋子里甚至熏起了他喜欢的香……   夏暁才发现,默不吭声地就被他侵占了大部分空间。   谦谦公子的周斯年骨子里一直有种悄无声息的霸道,对上夏暁,他毫不掩饰。   夏暁:……可要点脸吧。   正在作画的世子爷抬眸,冷眼看她挑了眉,有何不对?   然后当日下午,十分理直气壮地在夏暁的屋里按了个书架。并将自己此行所带的书籍摆了进去,毫不心虚的理直气壮。   夏暁:“……”   ……   案子结案了,世子爷在庆阳府的日子便清闲了起来。   旁人不晓得他身份,上门邀请做客的没有,世子爷日日过得很宁静。他这人性子也喜静,很享受这种无需算计的日子,惬意无比。   这一晃儿,就过了五天。   再过两日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安静的庆阳府起了喧嚣。   大康这节日各地有些不同,在徽州这地儿,反倒有些像七夕。   庆阳府的房子更不同,还掺合了花灯节的节目,这日就是闺阁中的少女们也可以自由上街游玩。城内在这天没有宵禁,彻夜聚市。官府会挂出满街道的红灯笼,红彤彤的,热闹非凡。   夏暁来古代这几年,日子太平淡,如今对节庆日的盼望度是越来越高。   这日入夜,夏家一家子都要上街。   太久没好好陪陪博艺,夏暁琢磨着跟她儿子穿了特意叫绣娘做的母子装。世子爷在一旁冷眼看着,默默气了。   都备了这么多,作甚不备着他的?!   然而他沉默了半天没说一句话,夏暁却没事人一样根本没发现他生气了。世子爷一气未平一气又起,心里暗骂夏暁是个榆木脑袋!   夏暁不知道,就是知道了怕也没话说。毕竟是他自己从来都寡言少语的,没人发现怪得了谁?   临出门前,世子爷看了眼月牙白的狩衣,默默换了个跟两人颜色相近的常服。   ……   才将将用罢饭,外面街市就开始了。   锣鼓喧天,吟唱送晚,外面灯笼一起顿时亮如白昼。小博艺不喜生人的习性跟他爹一个样儿,除了夏家人,连姜嬷嬷都没办法抱他。夏暁想自己抱着,但世子爷不许她抱,单手夹在了自己臂弯。   不得不说,这一家子相貌太显眼。   夏暁还好些,她身材娇小,走在路上被挡着看不分明。世子爷身高腿长,高出了众人一截,鹤立鸡群地立在人群中,出尘的气质委实引人瞩目。   庆阳府这日,少男少女若是看上心仪之人,是可以大胆表明心迹的。   没一会儿,姜嬷嬷就发现,男主子跟女主子的手上被塞了一堆的花。可怜她们家小主子那么漂亮一张小脸蛋,跟没人看见似得。   夏暁看着菊花有点哭笑不得,即便过了这几年,她对菊花的感官还是怪怪的。   庆阳府的西南边有个月亮湖,节庆日热闹总聚在那一处。而这日的夜市就设在那处的湖边,几人穿过街区往那边去,黑压压的一片人,人头攒动。   侍剑侍墨两边护着,生怕有人不长眼撞了夏暁。   世子爷也很警戒,半张着臂膀将夏暁隔离人群。但他吸引烂桃花的体质很惊人,总有欲语还羞的姑娘家路过他,不是丢了帕子就是崴脚,花样都没个新样的。投来的含情脉脉目光,看着也很让人上火就是了。   周斯年烦不胜烦,恰好两人站的位置在墙角,灯火只照亮了一半。他与夏暁换了个方向,将自己隐在了阴影里。   不可否认,夏暁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看了一会儿热闹,小博艺看到摊子上摆着的小零嘴,啊啊地要。世子爷疼儿子,叫侍剑去买,一行人就站在墙角等。   然而,夏暁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熟面孔。   就那个在幽州非要赠她花灯的公子哥儿,叫什么她忘了,就是做派记忆犹新。此时他一身文雅打扮,正摇着折扇四处搭讪。   搭着搭着,莫名其妙地又到了夏暁身边。   “姑娘如此面善,小生莫不是见过?”齐佐拱了拱手,斯文又郑重道,“哦,小生想起了,你我曾在梦中相见……”   夏暁:“……”   世子爷一声冷哼,隐在阴影里的身躯走了出来。   齐佐一看周斯年,温文尔雅的笑容直接裂掉。世子爷耳力深厚,听到他低低地咒了一句,说隔两年才好难得又遇上个绝色的,他娘的又嫁人了!   然后,悻悻地转头走了。   周斯年盯着他的背影,眼眸眯了起来:喀什王的七儿子,为何又出现在大康?   ……   案子了解,没住几日,京城的来信就送至了周斯年手中。   萧衍招他回去。   世子爷瞥了眼床上睡着的一大一小,将信件又塞回了信封。他才想起来,这些日子的融洽他都忘了,夏暁这边还没有明确同意随他回京,至今都没有!   想到此,世子爷的心口又不顺了。 第一百零六章   回京之事已经提上日程夏暁不愿回去成了最大的难题。   周斯年决不会放她在徽州,人都找到不带走像话吗?儿子要带走儿子娘更要带走。夏老太的态度从头到尾都明朗她站在世子爷这边。夏老汉全凭夏暁心意,他闺女不是个不懂事的人定有自己的道理。   世子爷头疼,肚子都揣上了还这么犟,到底谁说她好养活?   “莫要任性。”搁下笔,他捏了捏眉心,“爷走了,你在这里住着像什么话!”   庆阳府这地方虽说宁静祥和,但到底小地方。大夫、稳婆、厨娘的手艺都令人忧心,夏暁的身子上次受惊差点伤了,世子爷一直觉得有隐忧在,“收拾回京,爷请御医给你把把脉。”   夏暁一愣,没想到他还记挂着这事儿。   “我身子好了,不必看御医。”   她也不是不识好歹,周斯年对她怎么样她心里清楚,“不是不能跟你回京,永宴还在周家呢我心里总是挂念他的。但要回去该打算的就得打算。”   她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爷,你知道我说得什么意思。”   周斯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也明镜似得。   但这件事难啊,自古妾扶正在世家大族里都算得极大的荒唐和丑闻。他倒是不介意背后指谪,可周家其他人就未必了。先不提其他,就说届时闹起来,受罪的只会是底子薄的夏家。   世家大族行事自来如此,周家也不能免俗。   “你先跟爷回去,其他事我们回京后再议。”   “周斯年,在你们周家眼里,到底什么出身的女子才配得上你高贵的世子爷身份?”回京再议?那她僵持到现在是在闹着玩?夏暁问他,“非得皇家公主?一等公爵之家的贵女?”   “胡说八道!”   “我周家不是那等势利之家。”周斯年皱起眉,知道她心中害怕,软了口气,“你不必忧心这些事儿,爷自有主张,定会护着你。”   周斯年这人怎么这么讨厌!什么话都藏在心里,一句‘自有主张,定会护着你’就想打发她?夏暁都懒得跟他辩解。   “你说,此次政变成事从龙之功的世子爷你,为了周家挣了个一门双爵位。”夏暁歪在软榻上,眯着眼看沐浴在阳光下的清隽男人,“你再联姻一个家底深厚的贵女,陛下会不会有其他想法?”   世子爷眸色一变,闪过一瞬间犀利之色。   “哦?”他本只当夏暁在纠缠些小女人家的事儿,她这话一出,就正色了起来,“这些话谁跟你说的?”   “什么谁跟我说的?”   夏暁歪着头,猫儿似得眼睛亮得像星辰,“曾有圣人言,‘屁股决定脑子’,我觉得说得太对了。不管昔日何种情谊,人心易变是常理。登顶万人之上后,心难道永远不会随龙椅而变吗?”   “慎言!”   狭长的眸子慢慢眯起来,世子爷教训她:“还有,不准口吐粗俗之语!”   夏暁耸耸肩:“你难道没考虑过?”   他当然考虑过,若不然也不会慢慢疏离京城的权势中心。世子爷的心跳得非常快,他盯着缩在榻上像只狡猾的狐狸一样的女人,有些意外,更多的是惊喜:“说了这么多,不过是不想爷娶妻罢了……”   夏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真会抓重点!   “你不觉得,我的身份最合适吗?”   夏暁指了指自己鼻子,半点不掩饰地说,“一个靠荫蔽起家根基浅薄的二等郡公之女,以色侍人的迷惑男子的狐媚子。”   话一落地,世子爷的眼里顿时染了笑意。   有这么说自己的吗!   没好气的瞪了一眼夏暁,不过世子爷还真认真思索了起来。   早在锦州之时,姜嬷嬷便提过夏暁之事。世子爷彼时已经琢磨着以意外身死为名,除了夏暁的妾身份,届时再下聘重娶。不过夏暁的话让周斯年心中有了思量,或许周家闹些个笑话出来,会更稳妥些。   百年周家的根系太深名声太好,即便如今萧衍不介意,不保证将来不会。   不过这事儿还真不好跟夏暁说明白,世子爷沉吟道:“你且先跟爷回京,不会送你进国公府,你先去西府住着。”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通了吗?   夏暁死死盯着周斯年的脸看,看不出到底说通了他没有。   萧衍还未做出不信任之举,但为人臣子的从来都伴君如伴虎,未雨绸缪总是要做得到位。世子爷琢磨了夏暁的话,有几分道理。   确实,周家的份量以及在漠北的势力,废帝恨不得拔出,萧衍就未必不在意。   看了眼手边的信件,手指点了点,世子爷又写了一份信飞回京城。   萧衍收到信时,歪在扶手上哈哈大笑。   周斯年啊周斯年,枉你心黑手毒,怎么就这么栽死在女人手上?前一个萧媛折腾十几年,后一个夏暁,京城都懒得回。   笑半天,他还笑不够,又特意去钟粹宫去寻了夏花,把这件事当笑话说给她听。夏花一听夏暁又怀孕了,喜得又要流眼泪。   萧衍心一抽,黑脸唬她:“不准哭!还怀着孩子呢,哭什么哭!”   夏花半个月前被个不知事的秀女顶撞,气得昏倒。当场叫了太医过来,一摸脉两个月身孕。这是实际意义上,迄今为止他的头一个孩子。喜得萧衍这连月来,上朝都没怎么发过怒。   然后就落了这么个毛病,见不得夏花流眼泪。   夏花拭了拭眼角,轻声细语:“妾也是太高兴,妹妹那傻丫头过得苦,多子多福多亏了老天爷保佑。”   萧衍心想,苦什么啊,周斯年把你那妹妹当眼珠子护着呢!   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当初发动政变之前,周斯年暗中给那妾什么保命的路都安排妥当了。就这还苦呢?   “你莫要操心别人。”萧衍记得御医嘱咐了她身子弱,“先把自己顾好了!”   “那长宁侯一行什么时候回京?”夏花怀了孕就更想念家人,“若是能与暁儿见上一面,妾心里也欢喜。”   “这怕是要等得久了。”萧衍皱起了眉头,“听周斯年的意思,他们怕是要滞留几个月才回。”凝目想了想,“若是相见娘家人,叫钟卿家娘子进宫来陪陪你。”   京城肃清之后,萧衍便力排众议直将钟敏学提升为大理寺少卿。   一个为官不过一年的寒门子弟,一跃成为有实权的正四品。   此举一出,自然是有太多人不服。不过萧衍跟萧战不同,他决定的事儿,就是三朝元老以死直谏都逼不回他收回成命。结果钟敏学上任只后,只用了三个月,就叫暗中叫嚷之人闭嘴了。   能力卓绝,手段老辣,完全不比混迹官场十多年的官油子差。   “就这么定了,叫钟卿家娘子进宫陪你几日。”萧衍拍了拍夏花的肩,说道。   之后,陪着她用了午膳才走。   次日下午,夏暁又怀上了的消息不胫而走。   定国公府抱着永宴的闵氏又怒又喜,恨不得周斯年就站在她跟前,叫他爹好好抽一顿板子解气。   这叫个什么事儿?人找到了作甚不递个消息回府?   闵氏这时也顾不上想,为何夏暁会在千里之外。揣着手就在院子里团团转,指使下人们赶紧从库里搬好东西。她张罗着送些物品过去,省得回京路上太苦,苦着肚子里她未出世的孙女!   不得不说是母子,闵氏也想要漂亮小孙女。   国公下朝刚踏进院子就看见闵氏破天荒没抱着永宴,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好奇地问了一句。   等问明白什么事儿,他眉头就皱起来。   “怎地那夏氏在徽州?怀了几个月?”就算那日太乱走丢了,也不至于丢这么远吧?“现如今是真跟在周斯年那小子身边?”   他这么一说,闵氏发热的脑子静下来。   “孩子是我们周家的,宫里递来的话。”闵氏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隔这么远,真真假假还真说不清楚……”   正当这时候,得了消息的陈氏拄着手杖过来。   “我看那夏氏就不是个安分的,狐媚的很。”她一边走一边哼道,“离了府中几个月,人还没看到就又怀上了,哪有这么好的事!”   闵氏素来爱屋及乌,为着两个金孙开口便辩驳了一句:“母亲这是说得哪里话?那夏氏的相貌是天生父母养得,您莫要这么说。”   “你是心善,看谁都是个好的!”   陈氏被媳妇顶撞了有些不高兴,咕哝道:“我这一辈子吃的盐比你吃的饭多,哪里有我会看人?”   老太太这么说,闵氏自然不好接茬。   想了想,她道:“若是不放心……这样吧,媳妇也很久没出过京城了,这就去徽州走一趟。”   所以当闵氏的人出现在夏家,夏暁傻眼了。 第一百零七章   闵氏的到来打了夏暁一个措手不及。   老实说,她可以跟周斯年不客气对闵氏却不行。快步走上前跟她见礼,闵氏的眼睛首先就睇到夏暁的肚子上。   才两个月,平坦如常。   闵氏眯了眯眼,拍了拍夏暁搀着她的胳膊:“身子可好?吃得可好?”   看神态应当是知道了她怀孕之事。   夏暁心里怦怦跳,回话道:“身边有人伺候,一切都好。”   闵氏点了点头,浩浩汤汤地进了夏家的院子。   没有苛责没有愤怒。   夏暁猜测闵氏能这么客气,应当是不知道博艺在夏家。   若不然按照她疼两孩子的疼法知晓博艺被她带出来绝不会轻易饶了她。她若真发起怒,与周斯年可有着本质不同。   于闵氏来说印象再好,那也逃不过一个妾字夏暁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闵氏会来,真的措手不及。   世子爷也正在院子里煮茶傍晚的幽静让人惬意住在夏家的这些日子他时常会在此时煮茶。   抬眸间看见自家母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半点讶异之色都没有。抬脚走过来行礼:“母亲。”   闵氏知道他在查锦州的案子,只当他在锦州。冷不丁见到他眼里讶异一闪。   再看夏暁之时,笑容明显真心了很多。   若是两人住一起的话,那这孩子是周家的子嗣准没错。   她隐晦地略歉意瞥了眼夏暁,见她神色坦然明朗,心里满意地点点头。是这个实诚的好姑娘,眼睛最能看得出一个人的品性,干干净净清清朗朗。老太太人老了难免固执,这丫头也是没运气,就是没能得她青眼。   “我此次出门,是来听说夏暁丫头又怀上了特意过来看看。”闵氏对周斯年说,“顺便带些吃的用的过来。”   说着,拍着夏暁的手,“你这丫头当真好福气!”   进府两年,这都第三个了,闵氏对夏暁满意得不行:“好好的保养身子,胎位坐稳了再回京。”   夏暁含羞地笑了笑,连说好。   周斯年看了眼她的做派,饶有兴味。平日甚少看到夏暁在外人跟前什么样,没成想,夏暁对他和对外人的态度竟天差地别。看这对他母亲,举手投足规矩的很,哪有在他跟前散漫的做派?   夏暁察觉他的视线瞥过去,有点疑惑。   世子爷勾了勾唇角,神色有些似笑非笑。   闵氏眼角余光注意着两人的动作,面上笑意更深。夏暁是个好的,她就乐意看周斯年身边日子过得融洽,没了萧媛那搅家精在,她儿子就该顺顺当当的。   于是,对这肚子就更笃定了。   “母亲来,要待多少时日?”周斯年收回目光,看向闵氏,“府中庶务繁重,能离得了您?”   “我最多五日便回。”   诚如周斯年说的,国公府家大业大,庶务还真离不得她,“你这话是何意?”这是不欢迎她,盼着她快走的意思?   “您走了,只能叫老太太理事。”周斯年笑笑,“她年纪大,怕忙不过来!”   “臭小子!”   闵氏没好气白他一眼,不太高兴。知道心疼老太太就不知道心疼自个儿母亲,“去把外面的东西弄进来,我带了好些给夏暁补身子的,你且叫下人们都搬进她房里。”   “太感谢夫人厚爱,我这里一切都好。”   世子爷看了眼突然知礼起来的夏暁,眼角挑了起来。就见她一副娴静恭顺的模样,勾了唇意味不明哼笑了下,转身去安排。   夏暁:“……”   一行人才到堂屋门口,听闻了闵氏来了的夏老太夏老汉适时出来迎。   夏家人之前与闵氏见过,此次再见,夏老汉的身份从庄稼汉一跃成二等郡公。   闵氏心中暗叹时运难测,面上却上去见礼。   她虽说有诰命在身,却还是不好受夏老汉的礼,侧过身避开。   夏暁在一旁看着双方见礼,心里慢慢绷得更紧了。   在古代,妾私自带走夫家子嗣,罪责绝对不会轻的。   就怕两老不知利害关系,把她私自带走博艺之事捅到闵氏跟前。于是连忙给夏家两老使眼色,指望他们能意会。   可两老全神都在闵氏身上,都没注意到夏暁的动作。闵氏举手投足的优雅大方,气势强盛的叫一辈子小地方打转的两人局促不已。   夏老汉还好些,不太习惯,却也尽量端正了态度与她寒暄。一旁的夏老太,是连话都很少说。   夏暁看她们说来说去,只在说些问候的话,稍稍放了些心。   博艺还在屋子里睡着,夏暁看了眼没人注意她,干脆退了出去。   夏暁心里也清楚,这件事怎么想都是瞒不过的。这周边的邻里好些都见过小博艺,她就是谎话编的天花乱坠也都逃不过博艺在徽州夏家这个事实,夏暁琢磨着,要怎么才能将博艺在夏家这件事合理化。   琢磨来琢磨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推给周斯年。   世子爷刚回来就看见夏暁立在门口,好似在想些什么,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不用多思多想,他眼睛一转就知晓她在想什么。   现在才晓得慌,早干什么去了!   周斯年暗暗冷哼,长腿迈开,款款踏上台阶:“在这站着作甚?不进去?”   夏暁抬起头看着他,欲言又止。   心里好笑,世子爷好整以暇地任由她盯着看,不发一语。他倒是要看看,能从她说出什么话来。   夏暁扯了他的衣袖,将人拉到一边博艺睡着的那屋里。   指着他儿子问世子爷:“爷,看到床上那一小肉团,你有什么想法?”   周斯年对她的称呼表示不满,然后施施然走到一边软榻坐下:“什么想法?”   “我觉得如果被发现,我可能会倒大霉。”夏暁很坦白,反正她在周斯年面前也没什么好形象,“比如重打多少大板?或者一封放妾书?”   “……你想得到美!”   这个时候还不忘挤兑人,胆子很肥呢!他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翻旧账:“这个时候晓得要倒霉,跑得时候怎么不三思?”   “那时候我命都保不住了,哪还管那么多!”   夏暁耷拉着眼皮,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长公主殿下要我命,要两孩子的命,我又不傻为什么不逃?身为一个母亲,我又凭什么不救自己孩子?”   世子爷闭了嘴,话里夹刀夹剑的,扎得人心疼。   “你要怎样?”   “你觉得你来抗怎么样?”   世子爷:“……”   ……一时间竟然被噎住了?   他来抗?这话也说得出口?世子爷回想着闵氏可以因着他找不到博艺好几个月不准他踏入双禧院,更是不给他见永宴的机会,只觉得这辈子还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偏还理直气壮之人?!   “你觉得怎么样?”夏暁盯着他,眼睛闪着光。   世子爷不想跟她说话,捏了捏眉心,转身出去了。   “爷自有安排。”   ……   夏暁眨了眨眼睛,走到床边坐下。   小博艺醒了,睁着大眼睛咕噜噜地转,不哭不闹特别乖。才睡醒的小脸蛋像粉团儿一样,看得夏暁心都化了。   就是不为了躲一顿罚,夏暁也不愿闵氏发现博艺,否则定会被带走。她自己的儿子养得好好的,非得给抱给奶奶,她就是不乐意。   闵氏将物品送进来夏家便走了,世子爷将闵氏安置在他置办的那栋院子里。   夏家两老均松了一口气,走了更好。要是跟这么个贵夫人日日相对,旁的不说,浑身不舒坦是肯定的。   人一走,夏暁就跑去了夏家两老屋里。   她千叮伶万嘱咐,叫两人千万别让闵氏知晓了博艺在夏家之事。   “这大家贵族,妾室偷走夫家子嗣是要乱棍打死的。”夏暁往严重了说,“不论什么理由,这要是被夫人知晓了……”   夏老太唬的不轻,她不明白大家贵族这是个什么规矩,立即保证了不说:“老头子,咱要不要给邻里乡亲们打招呼?这可是关系到咱暁儿命的事儿!”   “要的,要的!”夏老汉隐约知晓贵族妾不能私盗子嗣,“我这就去。”   不过去夏老汉跑了一趟回来,面色古怪。   然后拍了拍夏暁胳膊,语重心长:“暁儿啊,往后跟世子爷好好过日子吧!”   夏暁:……周斯年做了什么?   过后几日,夏暁才晓得周斯年做了什么。   早在闵氏来徽州之前,他就安排好了。邻里乡亲早都被打过招呼,夏老汉巴巴跑一趟,才晓得周斯年背后早有安排。   夏暁的心情复杂,不懂邀功的人闷声做再多也没用,周斯年被骂都是活该的!   闵氏先是休息了一日,后几日时常来看看夏暁,关心她身子如何。夏暁默默数着她离开,终于有惊无险地叫她给瞒过去。   这般等闵氏的马车离去了三里地外,夏暁才敢抱博艺出来。   只是没成想,某日夏暁抱着博艺在门口嬉笑,走了十几日的闵氏突然又赶回来。   她的落了件重要的物件儿,亲自回来取。   这一到门口,就看到她心心念念的大胖孙子! 第一百零八章   起先还当自己眼花可等定睛一看,确实是博艺。夏暁怀里抱着的漂亮娃娃真真确确地就是她的宝贝金孙。   五官长开了许多,眼睛鼻子神态更像周斯年了。   此刻这一幕,闵氏脑子里立即冒出一个疑问,博艺为何在这里?也是此刻她才意识到周伯庸那是为何那般问。夏暁又为何会在庆阳府夏家?   下人搀着闵氏的胳膊扶她下马车,她眼睛一直盯着夏家门口的母子。   现如今的解释不外乎两种:一则周斯年办公途中寻回了博艺,公务在身便带在身边。这般又恰巧寻到了夏暁,如此结案后顺道拐来徽州。二则博艺本就是夏暁带走的,周斯年碰巧在锦州查案得知行踪。   可这孩子都找着了为何不给家里传消息?瞧这母子亲近的模样找到孩子不是一天两天周斯年作甚要瞒着周家人这事儿?   许多巧合挤在一起只做一个解释,周斯年那小子怕是要护着夏氏吧?   于是闵氏出离地愤怒了。   周家上下大费周章地遍寻未果的孙子,她为此不知流了多少泪结果却非常有可能是被他生母偷走的?闵氏气得脸都红了。啪地打掉下人的手,她怒气冲冲走向夏暁劈手就要抱小博艺。   夏暁下意识飞快退后避了开闵氏的手。   而后回神也意识到此举不妥。不过这都是什么事儿嘛!明明都瞒过去了怎么还杀个回马枪?   仓促地抬眸再看闵氏的脸已然沉得滴水。   不得不说,许是离京久了心养变了。见闵氏不高兴她心中一凛的同时,也莫名冒起了火气。夏暁骨子里就不是个恭顺的人,她自己的孩子带走怎么就错了?凭什么非得看人脸色?   “夏氏!”   夏暁敏锐察觉闵氏对她称呼的变化,知道闵氏这是怒了。不过本能地一手护着博艺的耳朵,怕闵氏大声吓到孩子。   顿了顿,她才低头说:“夫人您可否轻些?博艺有些怕。”   小博艺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憋着小嘴儿,确实像被吓着的模样。闵氏立即就压低了嗓音,低声去安抚小孩儿。可小孩儿离了闵氏身边一年了,早对她陌生。扭着小脖子就把头埋进夏暁怀中,不让碰。   小家伙天性认生,拒绝的态度很明显。   闵氏伤怀,孩子跟她不亲了。   眼神刀锋一般戳向了夏暁,她素来对对人亲切,此时却隐忍着怒气的模样,“我刚还在看呢,没想到真是我们博艺。夏氏你可能说一说,我们博艺为何在这儿?可说得出个五六来?”   夏暁心里乱着呢,怕什么来什么!   ……   被人抓了个正着,她辩解都不好辩解。   闵氏不怒则已,一怒吓人。   当着博艺的面儿她摆不出怒脸,当下直接命人将孩子带下去。不过博艺不喜陌生人触碰,小脸一皱,闵氏就心疼。最后闵氏只能按捺下脸色,叫夏暁抱着博艺跟她去院子里,她有话要问。   夏暁拒绝不了,瞥了眼夏家门内站着的紫衣,抱着博艺转身跟上。   紫衣不作他想,立即去寻周斯年。   不巧,周斯年这时候不知去了何处,人不在屋子里。紫衣将夏家的院子找遍了,连侍剑侍墨两人的身影也没看见。于是又赶紧去了夏家两老的屋子。夏老汉一惊,连忙携着夏老太过去看看。      这院子安周斯年的喜好打理过,清雅的很,进门就有股静谧的味道。夏暁看憋着气的闵氏进来走了几步,绷紧的下颚线松了许多。   可等她转头瞥过来一眼,眸色黑沉沉的,并未缓和的模样。   夏暁蹙了蹙眉头,低头看了眼怀中安静的糯米团子,知道这事儿没办法善了了。   闵氏太生气了,居然胆大妄为偷走夫家子嗣?这绝不能轻饶!   茶水端上来,她喝了两盏茶还压不下心口的火气。   砰地一下将杯盏放下,见夏暁低眉顺眼的做派,蓦地有种自己长久以来看错了人的愤怒。她往日只当夏暁是个好的,现在看知人知面不知心。   到底夏氏作甚要带走孩子?她们周家对她还不够宽待吗!   闵氏自问她对夏氏一个妾室已经够好的,各方面破了多少次例?衣、食、住、行,哪一方面拿到旁的勋贵之家去比较,不算过了分的?就这般厚待了,夏氏还心存不满,以怨报德?   “你有何话说?”闵氏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本夫人先听你有何话说。”   闵氏这个人,到底不是个不讲理的性子。   夏暁偷偷打量她的神色,犹豫着说实话好,还是全推给周斯年好。顿了顿,她直觉说些实话为好。   “妾这般,也是不得已为之。”夏暁慢慢组织语言。   “哦?”有理由最好,闵氏也不愿发现儿子身边总是些不消停的女人。否则她都要觉得周斯年命不好,去庙里给儿子算算了,“说说看。你的理由若是占得住脚,本夫人再做评判。”   “妾那日,实则是被雏菊推下山的……”   夏暁舔了舔下唇,换了个手抱孩子:“雏菊告知妾,她一家子性命捏在长公主手里。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能对不住妾……”   这话到是不像掺假的,雏菊招的跟她所说大差不差。   闵氏端着茶水饮了一口,紧绷的神色缓和了些:“雏菊被找到时人在山底下,这你又如何说?”   “是妾拖过去的。”既然闵氏说到这个份上,夏暁干脆道,“妾运气好,摔到了抓到她的腿,将她一起摔下去。不过她手里拿着匕首,滚下去的时候,划了自己身上一身血。”   这是实话。   “……摔下去后,雨幕太厚看不清路,妾被刀剑声吓得撒腿便乱跑。”夏暁自不会认下蓄意逃跑之事,斟字酌句道,“冒雨在山脚下乱窜,无意间,碰到了博艺的奶娘在掐博艺的脖子……”   夏暁说得慢又沉,闵氏听着心跟着提了起来。   “若非妾身边有爷派的人在,拼死救下了孩子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夏暁脸上露出了些愤愤之色,后怕不已的模样。   “……妾的护卫逼问奶娘为何会对博艺下手。”眼角余光注意着闵氏的神态,半真半假道,“她说是长公主命她取孩子性命。妾害怕,长公主身份贵重,妾实在怕她会再下手,慌乱间就……”   闵氏明了,准是这时候临时起了心思逃走。   这么一说,确实情有可原。不过人总习惯从自己立场琢磨对错,闵氏只要一想起知晓博艺丢了的那个月的煎熬,这口气就是有些难咽下去。夏暁做的这事儿,到底败了闵氏对她的好印象。   既然有错,那就得罚。   闵氏琢磨着,周斯年如今后院没有女主子,发落犯错的妾室只能她来。不过这般也给闵氏提了个醒,周家也该添一位有分量的少夫人了。   “既然如此,夏氏你可认错?”   夏暁眸色闪了闪,没说话。   顿了顿,她很利落地说了一个字:“认。”   闵氏的脸色一松,神色才和缓下来。夏家如今早已不同往日,夏暁这般了没翘尾巴还能摆出好的态度,倒是驳斥了她刚才的怀疑。自己到底是没看错人的,就是为人处事莽撞了些。   点点头,闵氏道:“不过念在你有孕在身,这顿罚就先记着。”   夏暁低垂着眼帘,行了个礼。   夏家人赶过来刚好听见这话,重重出了一口气。   夏暁也没想到闵氏轻拿轻放了,她有些拿不准闵氏什么意思。夜里跟周斯年说起,世子爷的神色很莫名。   次日,就听闵氏发了封信件回京,她决定等夏暁的胎坐稳一道走。   世子爷修长的手指点在桌案上,莫名有些凝重。不过夏暁问他出了何事,周斯年都叫她莫要操心,自己自有章程。   夏暁琢磨了几日,决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顺其自然。   ……   日子一晃就过,三个月坐稳了胎。   夏暁的身子没问题了,闵氏半分没商量地叫她随车队一起启程回京。   她早晚要回京,夏暁瞥了眼周斯年,乖巧地点头。   出行的车辆是闵氏亲自安排的。   她自己一辆车,周斯年一辆车,夏暁也是一辆车。   夏暁感觉怪怪的,但转念想,许是乍然跟周斯年分开不太习惯,于是便没往深了想。闵氏倒是想把博艺抱去自己车,可博艺认生,她一抱就哭。没办法只能妥协,由夏暁亲自带孩子。   世子爷的眉头却蹙得紧了起来。   舟车劳顿,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抵达京城。周家人老早就在城门口等着,一看到车队上定国公府的标志,立即迎了上来。   姜嬷嬷是要回西府的,得在城门口下车。   夏暁注意到她从上马车起就一路不曾说过话。临分别,姜嬷嬷沉了脸跟夏暁提醒了一句:“主子,夫人怕是有给世子爷娶妻的念头。”   夏暁心咯噔了一下,恍然大悟。 第一百零九章   回府安顿几日之后有了相看的想法,闵氏便行动起来。   朝堂新旧更替,京城贵族世家中涌入了一股新鲜血液。新贵为极快融入京城贵人圈子,京城这段时日大宴小宴不断不少人家都热衷于宴客。如此,又有不少生面孔出现在女眷圈子。   闵氏一改常态突然交际活跃起来。不少巴巴盯着长宁侯继妻之位的立即猜到周家怕是要选新少夫人了。   世子爷早有感觉听闻一些风声,某日下朝便去双禧院等闵氏回来。   闵氏外出做客了。   正值菊黄蟹肥的时节,今日晋安侯府摆赏花宴,特特请了闵氏去坐镇。世子爷看了眼时辰,转头去了永宴的院子。   永宴还在双禧院养着,看闵氏的意思是不会再交还夏暁的。世子爷去时小家伙正在罗汉床上追着丫鬟的拨浪鼓爬。   小侧院里下人见他摆手行礼退出去。   永宴越长越漂亮两只漂亮大眼看人时候亮晶晶的,小小年纪生的眉目如画。也不知还认不认得周斯年,见了人就张着小胳膊就要抱抱。世子爷心化成了水,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灵秀。   闵氏进门就听说周斯年在等她皱了皱眉脚尖一转便去了小侧院。   “这般着急所为何事?”   她这儿子,素来无事不登三宝殿,“可是为了夏氏那丫头?”   除了夏暁之事,闵氏想不出周斯年巴巴赶过来的是为了什么,“这么急着来说情?你母亲就是这么个心狠之人?”   以为夏暁在周斯年耳边说道了她要罚她之事,她说:“我知晓她所作所为事出有因,自然是不会重罚的。”闵氏开诚布公,“说要罚她也是为了警醒她,叫她知错。若是往后再这般行事?我两个孙子不还被她全偷了去?”   “母亲想到哪里去了。”   周斯年将小永宴放到榻上,不与她分辨这些,这事儿越描越黑。   他抬手,请闵氏去里间谈。   “到底所为何事?”闵氏眉头一蹙有些不解,怎地这般郑重?   摆了摆手,闵氏顺势叫身边跟着的下人都退下去,然后,抬头去了周斯年的对面位子坐下。周斯年为闵氏斟了杯茶,推至她手边。   “听说,母亲在为儿子相看?”   闵氏眉头一抬,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夏氏与你说得?”   世子爷蹙起了眉,看来博艺之事真败了不少他母亲对夏暁的好印象。他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不,夏暁对此事不知情,儿子自个儿听到了风声。”   “哦……”   闵氏面色算不得好,嘴里这茶没滋没味起来。周斯年能为了这点风声找上门,怕是对娶继妻之事不热衷。茶杯嘭地一声落在桌案上,闵氏不冷不热,“你特特来找我,是有何见解?”   “母亲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   闵氏低头理了理衣袖,施施然说道:“你和离也快半年了,萧媛之事过去了就过去了,后院再这么空着也不像话。”她语重心长,“府里的庶务我早晚要交到你妻子手中,是时候娶个能主事的进来。”   世子爷眸中厉光一闪,有些反感。   他立即垂下眼帘掩住神色:“我已有两子,均都玉雪可爱。”   “暁儿肚子里还揣着一个,若是女儿更好,有儿有女。若不是,便就是儿子也是不错。”周斯年执起玉壶,又为闵氏斟了一杯茶,“后院清静,没必要弄人进来徒惹麻烦。”   他这么说,闵氏就不乐意了。   “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守着一个妾过?”闵氏不否认那夏氏是个好的,但妾就是妾,跟正经上族谱的妻能一样?   “百年后,你难道一个人去见列祖列宗?”   “周斯年,为了萧媛你折腾四年我也就忍了。她好歹是皇家公主,天潢贵胄。”闵氏恨铁不成钢,“可为了个妾你又要犟,你对得起谁?”   “母亲作何这般说?”   周斯年不紧不慢,避开夏暁不提道,“不管是不是为了谁,我想母亲你也知道你儿子的癖性。这般,还折腾那些做什么?”   “由不得你!”   才二十五岁,就不打算娶妻这成何体统?闵氏真是气狠了,“娶妻是一定要娶的。夏氏,娘也不说她不好,但她进门就是妾,位置都定死了。以妾为妻在我们这样子的人家绝对不行!”   以为她不知他所想?   她生的儿子,就是长再大她也知道他要什么!原还夸赞夏暁好容色的闵氏,这时候真恶了她那副样貌,迷惑男人心。   “且说说看,母亲您都看上了哪些人家?”尽管周斯年早料到她会发怒,如今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闵氏一顿,不知他突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她疑惑地回道:“邢御史家的嫡长女,户部侍郎家的嫡次女,还有几个武将家的姑娘都不错。怎么了?不好?”   “都是正经官家嫡女,年前才进京的,根基不深。”   这么一说,闵氏也嫌弃这些姑娘身份低:“若非你是娶继室,家中也早有庶长子,我不会将身段放这么低。”她心中省的,“况且我们周家有从龙之功,如今一门双爵位,声势太盛,不能再聘贵妻。”   周斯年头疼,闵氏这都考虑了。   “母亲不若换个立场想。”   “夏家如今是官宦之家,论品级也配得上。夏老爷子的郡公,靠宫里淑妃娘娘荫蔽获的爵位。”闵氏心意坚决,世子爷便不管玩抹角,“论稳妥,夏家更稳妥。根基浅,宫里又有个娘娘联系纽带,比旁的强得多。”   “那淑妃能有什么用?”   听了这么多,闵氏哪还看不出她儿子的意思?只觉得又魔障了!   “一个青楼出身的妃子,以色侍人能长久?等后头贵女的份位上去,她还能抵得住什么?况且大皇子还在呢……”正经嫡妻所生。   重话闵氏没说,未尽之意却表达得十分清楚。   古往今来,帝心难测。大皇子再不讨喜也是自己的儿子,萧衍就算因着母亲现如今看不上眼,可这哪说的准?指不定哪日就父子情深了呢?   闵氏叹气,她是盼着儿子后院和睦。但周斯年非要这般只在一人身上吊死,闵氏就不乐意了。   “说了这许多,你就是要那夏氏是吧?”   周斯年没想到看似豁达的母亲,竟也早把弯弯道道儿分析得透。不过关于张氏之子的事儿,还真没法说。   淑妃肚里的孩子分量重不重,萧衍年近而立才得的第一个子嗣,还怎么不算重?   很多内情不能说,这是他跟萧衍的默契。至少萧衍处置张氏之前,这些事儿不能由他嘴里说出来。   “大皇子如何,还真比不过淑妃肚子的分量。”周斯年干脆冷了脸:“母亲,夏暁为儿子生了这么多孩子。她又不是个不安分的,儿子觉得这般就很好,你莫要再折腾这些!”   闵氏差点气了个仰倒,就是这般癖性才叫人心焦。   “母亲别气,也莫要因着儿子的决定怪罪暁儿。”闵氏知道周斯年性子,周斯年也了解闵氏脾气,“暁儿年纪小,什么事儿都不清楚,儿子觉得这样就很好。心思单纯的,也省得儿子猜那些弯弯道道,心累。”   这话说得不错,他儿子整日算计这算计那,确实烦心。   “贵女也不是没有心思单纯的……”   闵氏不甘心,“你非得一竿子打死一船人?”   周斯年点点头,不否认。   “反正,为儿子娶妻之事,往后莫要再提。”   说罢,去抱了抱儿子,他转身离去。   她这个儿子,看似淡淡什么都不放心上,闵氏却最怕他哪日对什么东西上了心。天底下就没有这样的犟种!一旦上了心,那小子就是死也要抓手里。可那姓夏的一个妾室,凭得什么!   闵氏看他绝然而去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跺脚,脸都气绿了。   没一个省心的!      傍晚的日头昏黄,红霞映满天。   京城繁华,车水马龙,商贩走卒叫卖不断。茶寮酒楼客满盈楼,处处皆人声鼎沸。临近酉时,东门的花柳巷喧嚣渐起。   龟奴打着哈气开了门楼,灯笼挂了起来。   齐佐扇着纸扇,立在摘星楼下仰头往上看,满脸的兴致勃勃。   听闻这里出了一位倾国倾城的贵人,他来见识见识。   与此同时,驿站那边,喀什果使者们急得团团转。他们一路边走边拖地进度,硬是把两个月的路程走了三个月。这都到了京城了,说好了会追上来的七王子,还是不见人影,这可如何是好?   再过两月,是外来使臣来大康的贺岁之期。   喀什这次与乌拉国使臣同时抵达京城驿站。晚上宫里要设宴款待来使,如今喀什的主事之人跑了个没影子,喀什的使臣们都要哭了。   宫人来驿站传话之事,齐佐正一手抱着一个美人,不知今夕是何年。 第一百一十章   喀什王子才进京便闹出了个笑话叫人好生笑了一阵。齐佐这‘神来一笔’的,倒叫喀什使者连原打定主意的求亲都不好意思开口。   齐佐无所谓,这时候想求到一门好亲根本不可能。   皇室公主能和亲的,只有两位公主。一个是孀居在南山别院的武安公主另一个就是长宁侯刚和离的前妻萧媛长公主。老实说这两个,他一个都不想要。一个年过三十老女人一个另一个虽然小一点也差不了多少。   齐佐乐得闹笑话,最好叫阿布他们对和亲之事张不开口。   接风宴过后再过半月,便值皇室秋猎盛事。   鉴于夏花说过一次宫里闷,萧衍在询问了太医之后,特意带了她去猎场散心。还给周家递了口谕,说淑妃对妹妹甚是想念让夏暁与双胞胎前往猎场陪伴淑妃。   淑妃这般得圣眷倒是叫闵氏等人心中吃了一惊。   周斯年则是对口谕不满。夏暁还怀着孩子猎场人多手杂的容易乱,若是有不长眼的碰了她哪儿,得不偿失。所以接了口谕后,脸就一直拉着。   闵氏注意着他的神色看了只觉很不高兴。   周斯年对那夏氏太上心了往后若又变成前面那个那样可如可是好?闵氏琢磨着还是得找个女子来分散分散周斯年在夏暁身上的用心。   不过此刻皇家秋猎盛事才是紧要。闵氏再心急,娶新妇之事也得等秋猎之事过了。   ……   十日后,京城北郊猎场。   萧衍一早知晓了喀什国一行人进京是为结秦晋之好而来。诚如齐佐预料的,皇室能和亲的只有两个。但武安公主的年岁大太多,拿不出手。于是特意下了口谕至太庙,让萧媛务必参与秋猎一事。   太庙里关了将近一年,萧媛想出来想得发疯。   接到圣谕之后,立即激动起来。不管萧衍是出于何种目的传口谕给她,萧媛没心思去考虑,只想紧紧抓住这惟一一次离开太庙的机会。   萧衍见她听话,心里才有了分满意。   ……   北郊猎场说是京城的郊外,实则驾车最少得半天的功夫。浩浩汤汤的车队出发,折腾到目的地安营扎寨,至少是傍晚。   陈氏年纪大了没来,晴天与闵氏在一辆马车上。   博艺往日与她最亲近,闵氏是最心疼他的。可如今小博艺认生不让抱,闵氏无奈,这才叫夏暁抱着孩子与她共乘一车。   夏暁上了车就发呆,时不时眨巴着大眼睛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没有太多殷勤,闵氏看着她与永宴极为相似的脸,心中复杂。她心知周斯年拒绝娶妻之事真论起来,是怪不到夏暁身上的。可人啊,心都是偏的,闵氏自己也知晓她对夏暁的行为是迁怒。   “夏氏。”   闵氏突然开口,吓了夏暁一跳,立即转头看向她。   “你在闺中之时,怕是没想到会进国公府为妾吧?”闵氏笑了笑,问她道:“不知家中可曾教导过,女四书?”   夏暁不是很懂她的意思,眨着眼摇了摇头。   “女四书是教导女子如何成为一个合格女子。自古便传承下来,写得十分精妙。主要是叫我等女子自觉约束好自己的行为举止,更好地辅佐相公成才成人。”闵氏好心地与她讲解道:“所以啊,女子定该事事以夫为先。夏暁你觉得呢?”   “世子爷足智多谋,妾能帮他什么?”虽不知闵氏打得什么注意,夏暁绕开不接茬。   她谨慎道:“妾的学识有限,见识也浅薄,不求帮到世子爷,只求不拖他的后腿就好。”   要这么说也可以,闵氏眼角眯了下:“我实话跟你说吧夏氏。”   “周斯年他年近二十有六后院却无主事之人,是不成体统的。”她指望夏暁是个识礼识趣的,于是语重心长,“若盼着夫主好,你不若劝劝他,叫他早做决定。”   “早做决定?”   夏暁蹙起了眉头,不解:“什么早做决定?”   不知真傻还是假傻,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听不懂?   “早做娶妻决定。”   “周斯年不能无妻相伴,娶妻是事在必行的。他犟一天两天三天又有何用?早晚要妥协,不若你与他分说,尽早办了这事儿。”闵氏拍拍夏暁的手,保证道,“你且放宽心,将来新妇进门,就是周斯年不护你,我自会护你周全!”   夏暁:“……”   ……叫她去劝周斯年?!   “如何?”   夏暁:……呵呵。   闵氏放缓了态度,语重心长道,“你为周家的功劳,我与国公爷都记在心中。放心,定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夏氏,你觉得如何?”   “妾,怕是劝不动世子爷的……”她去劝?怎么可能!“世子爷的决定素来不容他人质疑,妾不敢触他霉头……”   “你莫要妄自菲簿!”   “我儿最记恩,你的恩情他记在心上。”闵氏眨眼就将周斯年对夏暁的态度定位成记恩,“何况我未出世的孙女还在呢,他自然要好好听你说。”   小博艺被马车晃悠得睡着了,夏暁将人往坏里搂得更紧,接都不接她的话茬。   “妾觉得,这事儿还是夫人亲自与世子爷说比较好。”能找到她头上,怕是周斯年那厮早就拒绝了,他什么人夏暁心里门儿清,“夫人是长辈,说得话爷自然会听。您叫妾去,妾实在没胆子开口……”   这夏氏滑不留手的,怎么就不听话!   闵氏不想告知夏暁周斯年为了她已拒绝了娶妻,怕她得意忘形,更怕会有恃无恐。可夏暁明摆着装傻躲事儿,又叫她抓不到话柄。   一口闷气噎在喉咙眼儿,她脸都青了。   闵氏心情不渝了,接下来的行程都冷着脸明确表示不悦。然而一旁的夏暁就跟瞎了眼似得当看不见,老神在在地在一旁发呆。   不得不说,闵氏又怄了一场气。   夜里周斯年才进了帐子,夏暁便笑嘻嘻地抱上前就抱住他的腰。   世子爷吓得脸色一变,张了嘴便呵斥她:“你这丫头作甚怎么又这般横冲直撞?!不晓得自个儿身子重?这么莽撞要不要命了?!”   夏暁笑眯眯地听着,等他低头看她之时,踮脚将唇覆了上去。   香香软软的味道叫世子爷的脸倏地一愣,转瞬,他的呼吸就沉了下来。   算算他已经四个多月没碰她了,这一沾上,等于得了一阵助涨火焰的风,吹得他体内的火气见风地蹿了高。他小心地将夏暁打横抱起来,放在榻上便轻巧一个翻身叫夏暁趴在他身上。   而后急切地勾下她的脖子,薄唇便覆了上去。   “你自己闹得,别怪爷不怜惜你……”   ……   次日,世子爷拿了弓箭,神清气爽地踏出帷帐。夏暁人还在睡,他嘱咐了下人莫要惊动夏暁,便骑马出去了。   萧媛是初来猎场没睡好一大早醒了,出来转转。   才在树林的转角便遇上了骑在踏云背上的眉目如画,身姿俊逸,恍若神祗的男人。太庙的无数冷寂教会了萧媛重新睁眼识人,如今再看周斯年,她只为自己心盲眼瞎而追悔莫及。   周斯年甩了下缰绳,驾着马错了身便哒哒走开。   萧媛不知出于何种想法,抬起脚便默默跟在他身后。周斯年眼尾的余光察觉了,心中连嘲讽都升不起,只有漠然。   幽幽地驾着马,他心无旁骛地往猎场观展台那边去。   狩猎还未开始,周斯年到时已经有不少人在。他的身影一出现,立即就有许多人上来寒暄。   周斯年下马与熟识的同僚寒暄,身后慢慢跟上来的萧媛才发现场合不对,便又转了身退回去。只是才走回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后背上。   硬硬的,撞的她眼花。   齐佐才被下属挖起来,此时还迷迷糊糊的。转了身眯眼一看,一个火红宫装美艳姑娘正皱着眉冷冷地瞪他。姑娘的年岁看着不太小,但柳眉倒竖的模样很有几分味道。   齐佐挠了挠后脑勺,咧嘴一笑:“你是哪家的姑娘?小生莫不是见过?”   流里流气的,举止轻浮。   萧媛眼里嫌恶一闪,昂着下巴冷声呵:“你是何人?简直放肆!”   齐佐眉头一挑,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转而落到了她腰间的玉坠上。   传闻萧姓皇家子嗣,皇子生来便赐予龙型玉佩,是公主便赐予凤尾玉坠。这姑娘腰间的玉坠是凤尾,出现在猎场的公主看年岁,应当是那位偏年轻些的萧媛长公主殿下。   齐佐心想,这般模样的话,求娶也是勉强可以的。   ……   猎场那边,萧衍的仪仗到了之后不久,围猎便要开始了。   “圣上有谕,此番狩猎以不猎物的数量为准,只比较谁的猎物更难得。谁的更少见,谁便拔得头筹。”宣布比赛规则的宦官,尖细的嗓音在猎场高台上空游荡,“最终拔得头筹的,届时由圣上亲自宣布奖励,钦此!”   出发之前,齐佐背着箭篓突然走到萧衍的跟前单膝跪下。   萧衍:“七王子,所谓何事?”   齐佐抬起桃花眼,朗声道:“齐佐想问大康陛下,若是此番狩猎齐佐胜了,大康陛下可否答应本王将长公主殿下赐予本王?”   他这话说得委实嚣张,一个大国的公主,竟然一场狩猎便玩儿似得要求‘赐予他’?好大的脸面!远在高台之上观看的萧媛脸都气红了。   然而更叫萧媛愤怒的是,她听见萧衍说:“自然可以。”   于是齐佐行了一礼后,翻身上马。   喀什是马背上的国家,齐佐的马术更是出神入化。只见他的人与马如离铉的箭似得飞出去,眨眼就钻进了林子深处。   狩猎的时间设定为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比赛结束的钟声响起,陆陆续续有人回到营地。齐佐最后一个钻出林子,他的马匹后头拖一只两人宽的花斑大虎。   萧衍看了眼两手空空的周斯年,眼神问他为何空手?然而周斯年眼观鼻鼻观心,理都不理。   萧衍挑了挑眉,好吧,齐佐胜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萧媛在得知自己即将和亲的消息后,什么都没想人已经冲了出去。   怪不得萧衍会放她出太庙怪不得宫人态度这般奇怪。这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国竟也张得开口求公主?也配?知道这事儿找萧衍不会有结果萧媛憋着一口气冲去了周家的营帐。   秋猎才开始,周斯年要时常在御前跟随正巧骑了马出来。   萧媛刚要上前,就见周斯年突然停下来。   然后她看到清清冷冷的周斯年偏了脸嘴角就带上了几分柔和。他的身后一个容色极妍的女子追上来侍剑跟在那女子身后。她看见周斯年翻身下马,低下头就将那女子搂进怀里。   是夏氏。   从未看过周斯年这幅模样的萧媛睁大了眼睛看着眼睛越来越红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许久蓦然转身离去。   萧媛发誓她要那夏氏的命!      周斯年走后,夏花的人过来请夏暁去她的营帐。   夏暁从周斯年那处听说了夏花怀孕的事儿心里很为她高兴。花儿此番不论得男得女都是好的后宫比深宅大院残酷,有子嗣才算立稳脚跟。   派人与闵氏递了个话夏暁带着绿蕊便随内侍过去了。   夏花的营帐在东面,离国公府的营帐不远。   夏暁一路走过去引得不少视线打量。   此次来猎场的女眷均是京城贵人圈子的相熟的夫人彼此都认得。像夏暁这样一个生面孔,又见是从国公府营帐出来的,众人立即猜到是长宁侯那个宝贝妾室。   有些把心思打到周斯年身上的人家,盯着夏暁的后背,那眼神灼热得恨不得要戳出一个洞来。   这对夏氏姐妹花,在京城女眷圈子里头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毕竟谁家姑娘也生不出这样的本事,凭着以色侍人,硬生生将一家子泥腿子拉拔得鸡犬升天。现如今瞧着这容色,确实惊人。   夏暁目不斜视地走过,留下一阵窃窃私语。   心里再酸也无用,自家姑娘没这本事,她们也就嘴里骂骂人家狐媚子。若真跟夏暁对上眼,也客客气气地颔首。   夏花在门口站着,看见夏暁的身影笑着就迎上来。   都是帐篷也隔不远,旁人一看姐妹两这情态,小声的酸话也不敢说了。淑妃盛宠,毋庸置疑。毕竟在场的有些人家的闺女参与了选秀,有幸得了分位的,如今还都在仰人鼻息活着呢!   夏暁一进门,夏花就让帐内伺候的宫人都退下。   她如今正忧心夏暁的事儿,早在年前萧媛就腾了位置,她家幺妹还在一个妾的分位上呆着。夏花就想问问夏暁,到底怎么想的。   “你自己的事儿自己要上心。”夏花一想起夏暁那懒散的性子就着急,怕她什么都不考虑就瞎混日子,“而且,这事儿得尽早考虑好!省得人周家人反应过来,别给人周斯年又定了门亲!”   不用省得了,闵氏已经在琢磨着给周斯年定亲了。   “早在庆阳府我就与周斯年提过,看他的态度,估摸着是答应了。”夏暁无奈,她哪有那么心大:“我心里有数,只要周斯年的态度坚定,旁的人使再多力气也无用。”   夏暁想起闵氏在马车上提的,眉头皱起来。   “花儿,你在宫中可还受用?”   日日困在一方小天地里,做任何事都受限制,夏暁早已厌烦了,“若是我要除了妾的身份,你可有法子助我一次?”   她不是木头人,周斯年对她有情,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夏暁都看在眼里。昨日闵氏在车上说的一席莫名其妙的话,立即让她明白了一点。在周斯年心中,她的分量比自己估算的重。   身份自然要变,总不能一直为妾。夏花迟疑地点了头:“除掉妾的名头不难。难就难在,叫周家扶正你有点难。”   这几年跟在萧衍身侧,夏花见得多也明白了一些世家人的心思。名声比命都重,怕就怕周家不乐意。周家不是普通人家,她的话不一定能起到作用。   “我不用扶正,我只要放妾书就行。”   夏花吃了一惊,忍不住一巴掌搭在她胳膊上:“你说你这人,孩子不要了啊!”上次就跑过一次,这回来又怀上了还出什么幺蛾子?!   “你想哪儿去了。”夏暁皮糙肉厚不疼,歪着头看夏花毫不掩饰自己的算计,“再回来,定会名正言顺。”   夏花沉吟了片刻,觉得冒险。   若是周斯年对夏暁不如她们预料的那般用心,那出了府可真是得不偿失。可看夏暁意已决的模样,夏花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这事儿说清楚,两姐妹叙了一会儿话。姐妹两个好久没见,亲热的很。看快到午膳时辰,夏花想叫夏暁陪她一起用午膳。但刚巧,长荣帝的近身内侍这时候过来传了话,叫夏花过去用膳。   夏暁闻言挑了挑眉,笑嘻嘻地就要告辞。   夏花的脸有点红,嗔怪了她一眼,只好派了内侍送夏暁回去。   ……   秋猎的日子是司天监算得好日子,晴朗是晴朗,就是犯了秋老虎,热得厉害。万里无云的没个东西遮挡,日头照下来,直叫人额头冒汗。   才出了营帐没几步,夏暁主仆就被一个内侍打扮的人拦住了。   他快步走过来,方形脸,面白无须。   尖细的嗓音说话慢条斯理,听着确实是太监。那内侍看着夏暁,说他姓杜,刚从猎场那边过来。轻声细语地,说是长宁侯有急事请夏暁过去。   夏暁不认得他,绿蕊就更不认得。   陌生人夏暁可不敢轻易跟他走,她正怀着孕,周斯年除非自己亲自带着,否则不会放心让她去猎场。可这人说得言辞凿凿,夏暁有些半信半疑。   转头看了眼夏花派的内侍,问他可认得这个人。   他不认得人,但认得这个太监的打扮,于是问了句:“可是鹿鸣宫的?”   杜内侍见几人不信,立即拿了自己的腰牌出来,确实是鹿鸣宫里的小腰牌。夏暁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   他好似挺急的,见夏暁确认了他身份,张嘴就叫她快些走吧,说怕长宁侯已经等了一会儿怕是等急了。   急切的模样,夏暁心里觉得不对劲,谨慎起见,就请夏花宫里的内侍一并送她过去。然后叫绿蕊先回营帐,拍拍她:“你先回去,跟夫人说一声。我若到了爷那边,定会叫人回来递个话儿的,最多半个时辰,你且放了心。”   杜内侍眸中幽光一闪,并没有介意的模样,转身便在前头带路。   他走路脚步轻飘,夏暁敏锐地注意着他落地的脚步声很轻,心里就更觉得怪异。手不自觉地就摸到了怀里,拈了几下,又放下。   自从锦州那次之后,她的身上从来不离武器。   猎场与营寨之间隔着一片林子,夏暁跟在他身后,见越走越偏僻就不走了。那杜内侍笑了下,转过身从袖子里就掏出了一根麻绳。   陪夏暁过来的内侍一看不对劲,脸色突变,立即扑了过去。   “对不住了!”   杜内侍飞身一脚,将他踹倒,转头对上夏暁。只是人还没上前,又被内侍抓住了脚。内侍抱得紧,扯着嗓子叫夏暁快走。   夏暁愣了一下,转身就走。   可走了两步,看见那内侍被姓杜的用麻绳套住了脖子,死死勒住。即便脸色都青紫了,那内侍还死死地抱着歹人的腿不放。夏暁脸一变,掏出了藏在怀里的匕首,慢慢又猫了回去。   用人家的命换自己的命,她还真做不到。   多亏了内侍抱得紧,夏暁快速跑过去,抽出匕首就一下扎进歹人的背里。歹人吃痛,勒着内侍的手一松,放了开。   到底是习武之人,与地痞流氓差了不是一星半点。方才夏暁的那一刀没扎到要害,他转过身,阴着脸便像夏暁扑来。夏暁会点花拳绣腿,加上得救的内侍在后面拖延,两人这一前一后的,跟歹人僵持住了。   绿蕊回了营帐,掐着时辰地张望递话之人。   然而等了半个时辰,根本没个人影。她心口怦怦跳,总觉得可能是出了事儿,于是不管其它,当机立断地就扑进闵氏的营帐去求她派人去找。   闵氏正在跟夏暁生气,气她不识趣。听说明熙院的丫鬟来求见,理都不曾理会。   绿蕊心里慌,等不及就自己跑去夏花的营帐求救。   将将好,夏花宫里的主事宫女在,听她乱七八糟说了这一大堆话,好赖是听懂了。   这一听懂,心都要跳出来。周家这位可是她们主子嫡亲的妹妹,再不能耽搁的。于是立即就召集了营帐看守的侍卫,叫她们跟着绿蕊去夏暁走得方向去找人。   林子深处,夏暁动得太快,肚子开始有些隐隐作痛。   那歹人看她动作迟缓,知道她怕是体力用尽了,于是放了心,转头去对付身后那缠人的内侍。   夏暁就趁这时候,扑上去一下子刺穿他的胸口。   内侍机灵,抓到机会立即反扑将歹人压倒在地。那匕首撞到地面,瞬间扎得更深。夏暁眼睁睁看着那歹人断了气。   然而她的肚子越来越疼,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绿蕊带着侍卫们找来,夏暁的脸惨白如纸。夏花帐里的主事宫女脸色大变,当即作了主,将夏暁抬进夏花的营帐,叫太医。   周斯年得知消息飞奔过来,被夏花的人拦在外面,不准他踏入营帐半步。 第一百一十二章   “到底发生了何事!”   周斯年刚听说夏暁出了事就赶过来,还不知道缘由。可淑妃营帐不是他一个臣子能硬闯的他在门口急得要杀人。   “都给我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夏花也才刚回来一回来就听说夏暁的肚子可能不好。加之主事宫女的陈述顿时又急又怒,立即就恼了周家人。周家那夫人简直不是个东西!夏花气得要死若是她妹妹肚子出了事儿,她定叫那国公夫人付出代价!   “不准让谁敢让他进来!”   夏花攥着手在床榻前团团转怕影响太医诊脉硬是闭口没问。   柳眉倒竖,她柔美的脸上尽是阴狠之色:“吩咐侍卫看好了今儿他长宁侯若是敢擅闯你们就立即去御前给本宫求圣上作主!”   主子娘娘发怒谁也不敢不听。   门口的侍卫更是卖力:“侯爷里头那位自有娘娘在照看着,太医也过来了正在看诊。您若真着急不若趁早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长宁侯不是一般人,他们可不敢跟他动手。   发生了什么事还不清楚周斯年一肚子火。   查必定会查,但夏暁现如今好还是不好他还不知道周斯年哪里走得开?一急起来他抬起一脚踹便碎了脚边的石头。   石头顿时四分五裂动静太大,吓了侍卫们一大跳。   几人心有怯怯地看着脸色阴森的周斯年,手下意识地握住了刀柄。主子娘娘有命,若真动起手来,他们就是打不过也得上。   几个侍卫心里苦笑:轮班轮到今日,真是出了鬼了!   ……   夏暁受惊吓动了胎气,出血,情况有点凶。   太医号了脉,当下就从药箱里拿出一份现成的保胎药叫人去煎。他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姓谢,正是萧衍夏花特意安排的御医。此次出行随身携带配好了保胎药,正好方便了夏暁。   “好在母亲的底子强。”施了几针夏暁的情况好转,谢太医对夏花说,“娘娘放心,等一帖药下去,应该就没事了。”   夏花有些不安,问太医:“本宫瞧着流了许多血,孩子不会有事吧?”   “多少亏了点。”谢太医净了手,又为夏暁号了次脉,“这几天不要移动,叫这位好好养养。吃食上也注意些,孩子不会有大问题。”   “劳烦谢太医写个忌口的单子。”夏花吁出一口气,“本宫吩咐宫人们注意。”   谢太医连连摆手,说娘娘折煞了。   飞快地列了两份单子递给宫人,一份是忌口的,一份是该多吃的。边写他心里边想着,是谁说的淑妃嚣张无礼?他跟在身侧伺候的这些日子,再没哪个贵人比淑妃娘娘更温和谦逊。   绿蕊从夏暁被抬回来就拎着心,此时可算松了口气。   此时出了营帐,看到周斯年闯过了侍卫的阻拦,正在主帐门口站着。于是便快步走了过去,低头便福了福礼:“世子爷。”   周斯年方才眼睁睁看着血水端出来,急得抬手就劈昏了侍卫闯进来,在主帐外听到里头太医说了没事,脸色才转寰回来:“到底出了何事儿?早上不还好好的,现在怎地变成这个样子?”   绿蕊心里正记恨着闵氏,说话便夹刀夹剑的。若非闵氏不肯搭救,她早就带人照过去了,主子哪里会这般凶险?   于是她张口便将早上之事,到豆子似得说与周斯年听。   绿蕊攥着手,头低下去声音嗡嗡的:“主子跟奴婢说了,半个时辰递信回来。奴婢等了许久不见人来,觉着不对劲就去了夫人帐子求救。夫人不准奴婢进去,奴婢只能来求淑妃娘娘救命……”   眼角余光瞥着周斯年的脸色,见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眨了眨眼就闭了嘴。   “你先在这里伺候着。”周斯年闭了闭眼,将心口涌动的戾气压下去,“若再有什么情况,立即来报!”   说罢,他阴着脸大步离去。      背后之人手段粗糙得经不起查证,周斯年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就查到了源头。   看这结果,周斯年怒不可竭,又是萧媛!   周斯年现在也搞不懂自己年少时候到底是不是眼瞎,为什么会看上萧媛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任性,嚣张,不可理喻。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夏暁。她是觉得要去和亲了,他就拿他没办法?   周斯年呵地一声冷笑,他不愿跟女子计较,但不管男人女子,总该要为自己的肆无忌惮承担后果。   ……   另一边萧媛正在等消息,坐立难安。   夏暁没死,被她那个贱民姐姐给救回来了。萧媛不知道怎么办,额头突突地跳。她其实很明白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早已不是那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长公主殿下,若是淑妃真要找她麻烦,她避都没法子避!   越是想,心里就越委屈。   若非夏氏不要脸迷惑了周斯年,她又何苦冒险做这些?   这般等着,便真等来了面色森然的夏花。   公主营帐的护卫根本不敢拦夏花,这位是当今圣上盛宠的淑妃,见了她就立即退至两边。夏花便挺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堂而皇之地进了萧媛的营帐。   然后在萧媛愤怒的是视线中,施施然便走至上首座位坐下。身边两侧站的,是萧衍特意给她的懂武的宫人。   几人面色不善,凶戾之意不言而喻。   夏花更是咧开红唇直言不讳:“萧媛,本还想放你一码的,没想到你这么爱作死,又犯到本宫头上……”   萧媛的脸那一刻,变得极其难看。   ……   须臾之后,夏花一行人扬长而去。   萧媛里子面子都丢了,跌坐在地上浑身直抖。她没想到,夏花竟然大胆灌了她绝子汤。苦涩的味道还留在嘴里,萧媛双眼怒成一片血色。   可正在发怒,圣旨便到了。   和亲一事板上钉钉,萧衍命她一月后与喀什王子定亲,三月后随喀什王子回国。   将所有宫人赶出帐外,萧媛一把将圣旨扔到地上,狠狠踩了几脚。这算什么?萧衍这么急着拿她换利益?明明上午萧衍才只露了点意思,这下午就笃定了她,让人去死也没这么快的!若说没人捣鬼萧媛不信,但即便捣了鬼,她也没处伸冤。   双重的打击,逼得她如困兽,直恨不得冲去杀了那个淑妃那个贱人!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不仅如此,周斯年还特意命人去搜罗有特殊技能的美人,准备送去给齐佐。七王子未来后院热闹非凡,此事暂且不提。   却说周斯年去夏花营帐接人,对方打定了主意不放人,态度十分强硬。想起太医嘱咐过不要移动,他便暂时把胸口的戾气压下去。   这回了营帐,闵氏却在他的营帐里等。   看见周斯年的面色不善,闵氏错开了眼睛,淡淡道:“回来了?”   “夏暁的肚子没事吧?”淑妃那边闹得动静那般大,闵氏也听说了。心里懊悔自己争一时之气差点丢了孙女,但当着周斯年的面儿,她却不会承认自己错了,“怎么不把人接回来?”   “母亲您觉得呢?”   周斯年的声音透着一股凉气儿,毫不掩饰怒意:“因为我不同意您娶继室,所以你迁怒夏暁?”他母亲何时变成这样蛮横?   闵氏有些被戳到心坎的羞恼,转头怒目而视:“周斯年,你的教养呢?谁教你这般与母亲说话!”   “儿子不管你今日做何想法。”周斯年眸子里静得瘆人,颀长的身影被灯火拉出一道长长的黑影,他说,“此时我就把话撂在这儿,不管你再如何,我不愿娶谁也别想按着我娶!母亲你也一样。”   闵氏抬手抓起一茶盏便往他身上猛地掷过去,杯盏应声而碎。   “反了,反了,周斯年你个不孝子!”   什么态度?竟然这样跟自己母亲说话!   “别以为你这样说我就不知道你护着夏氏!”   闵氏气得胸口阵阵起伏,指着周斯年的鼻梁抖个不停,“跟你说了多少次,我们周家丢不起那人!扶正妾室绝无可能!你要为了个妾,这样忤逆你的母亲吗?”   周斯年避而不谈,直说:“我自有主张,母亲您还是莫操心了。”   这意思就是要扶正?   姓夏的这女人眼看着就是第二个萧媛!闵氏气得四下看,又抓了离手边最近的杯子砸向了周斯年。   杯盏砸得闷声一响,闵氏一愣,硬忍着别过脸去。   周斯年的眉头都没皱一下,冷硬道:“天色不早了,母亲不若回自己帐篷休息吧。”   他不是没子嗣,博艺永宴是嫡是庶,全在一念之间。周斯年不觉得两孩子哪里比旁人家子嗣差,何况夏暁还年轻,他往后多得是子嗣对得起列祖列宗,“我决定之事谁也更改不了,母亲你不必怨怪他人。”   “还有,往后我院子里的事,不用劳烦您插手。”   周斯年的逐客之意挂在脸上,闵氏捂着胸口剧烈地喘了一下,差点厥过去。   往日一看到她这般情态,周斯年定会立即认错顺了她意思。可今日周斯年却只立在一边,冷淡地看着她。   闵氏碰了一鼻子灰,这下真把夏暁恨上了。   她人一走,周斯年仍旧余怒未消。   不可否认,他一直以为母亲是通情达理之人。心想只要他不娶继室的态度强硬,日久见人心,母亲总会看到夏暁的好。现如今看来,他太想当然。   周斯年半眯着眼眸,决定尽早挑明…… 第一百一十三章   周斯年没料到淑妃竟不准备将夏暁还给他?接连去了几趟都被拦在帐外不让进。硬闯了一次才动手就将萧衍的御前侍卫给招来了。   夏花真如她所说,请了萧衍作主。   “淑妃娘娘这是何意?”   为了照顾夏暁夏花又设下另一帐将她移过去静养。周斯年立在座下营帐内没有夏暁的身影。几次三番铩羽而归他难掩暴躁“本侯多谢你及时施以援手,本侯的女人本侯自可亲自照看。”   “侯爷要怎么照看?”   夏花撇着茶末,低头轻吹了一下“继续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妾?”   她抬眸似笑非笑“你们周家的门槛可真高叫未来的皇子公主的嫡亲姨母当个妾,当真是高不可攀。也是,一门双爵位呢长宁侯你觉得呢?”   这句话委实太重淑妃这是把他周家架在火上烤。   一双眸子骤然眯起,他不悦:“淑妃娘娘,你意欲何为?”   夏花却不理他径自点点头道: “你们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国公夫人庶务繁忙顾不上暁儿也是应当。”她笑了笑满是讽刺之意:“就是不知国公夫人忙些什么竟连听一听旁人求救都没功夫……”   自己母亲周斯年即便心中恼怒了她,旁人的指谪依旧听不得。   “母亲所做之事,为人子无从指责。”周斯年很暴躁,“淑妃娘娘,本侯只问你,何时将夏暁归还?”   夏花眉头蹙起,呵地一声冷笑:“还你?就这么让你带回去?周斯年,你是不是还当我夏家无人可依?”她直言道,“此番若不是暁儿机灵,怕是没得机会叫长宁侯你在这里跟本宫要人!”   周斯年脸色顿时十分难看,说不出的心疼。   说到底,这些事儿都是因他而起。只是他也没料到萧媛对夏暁的杀意还不曾消掉,出了太庙就对夏暁下手。   “侯爷不觉得你该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该讨的公道已经讨了,萧媛的将来定要为她此时的行为付出代价。但这些事儿周斯年觉得没必要信誓旦旦跟夏花做保证,日后会自现。如今夏花这般越俎代庖的举动,令周斯年十分反感:“夏暁之事,本侯自有主张。”   夏花眼神犀利了起来,她很不满:“长宁侯的主张本宫怕是不会满意,不若这样,长宁侯写封放妾书吧……”   “住口!”   周斯年瞬间火起,厉声道:“淑妃娘娘,本侯敬你并非代表你可以对本侯的家事指手画脚,夏暁是我的人,她的事只有本侯能作主!”   “你且看看本宫是否能作主!”   夏花的火气被他逼出来,“珠翠,钗环,送客!”   说罢,根本不给周斯年见夏暁的机会,转身便进了内帐。侍卫们适时冲进来,个个握着兵器,请周斯年出去。   周斯年眸中的暴戾掩都掩不住,黑着脸离开。   夏花听见外间儿的响动,冷冷哼了一声,转头去了夏暁的营帐。   夏暁这几天有太医照看着,身子已经好多了。见夏花进来,笑嘻嘻地招手叫她过来坐。夏花叹气,她真是佩服她妹妹的气量,好像什么事儿都不能影响她的心态。   “哎,你说你这丫头到底像了谁?”   明明夏家都是正经人,怎么就出了夏暁这么个玩世不恭的性子?“周斯年方才来过,我给赶走了。说吧,你到底什么打算?”   “什么什么打算?你叫他写放妾书了?”夏暁半坐起身子,见夏花点头,靠在床柱上一脸若有所思,“他不给对吧?”   “你不是说答应你了?”   夏暁怎么一猜一个准?夏花皱眉,想不通这两人到底打得什么哑谜,“这事儿他顺水推舟不是更好?怎么反应那么大,提一句就暴怒。”   夏暁闻言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   “没事,花儿,还剩几日秋猎结束?”   “最多四天吧。”   “哦……”夏暁沉吟,“可以帮我拖几个月吗?我暂时不想回国公府。”   放妾书,她怀孕这个时期是不可能要到的。不说周斯年怎么想,就是周家人也不会同意的。夏暁只想明确传达一个信息过去,就是叫周家人知道,夏花一直在看着。若是闵氏要迁怒于她,最好掂量清楚。   夏花没弄懂她在想什么,但夏暁开口了,她自然是答应的。   ……   周斯年回到营帐,忍不住发了一通火。   闵氏听闻他去淑妃那处又没能将夏暁接回来,砸了好些东西,气得胸口疼。   她就不解了,夏氏姐妹怎么就这么难缠?谁晓得萧媛又出幺蛾子,出了这事儿也能怪她?这个淑妃,当真好大的威风!这夏氏也是,她就不信淑妃这一番动作她会不清楚,明摆着知道。   作这一番动作,不就是故意拿捏周斯年?   果真红颜祸水!   她恨恨嗤笑,讨要放妾书?大着肚子还要什么放妾书?   闵氏气得辗转了几夜睡不好,起了一嘴的燎泡。她心想,既然这夏氏姐妹给脸不要脸,那她非叫这姐妹两竹篮打水一场空!   直到秋猎回城路上,她终于又琢磨出了一个‘兼祧’的主意来。   周斯年不是不愿娶妻吗?行!她不叫他娶,她为她们斯雅娶妻。可怜天妒英才叫她们家斯雅英年早逝,落了个后继无人。周斯年这个做兄弟的,兼祧两房,为自己亲兄长留个后总行吧?   越是这般琢磨,闵氏心里就越火热。   当初她们斯雅年仅十七就去了,孑然一身,什么都没留下。这是她周家人心中十多年不愿提起的伤痛,现如今周斯年的子嗣有了,美妾有了。凭什么斯雅却连个祭拜的子嗣都没有?他周斯年难道能忍心?   之后的狩猎她无心去看,坐立难安地等着狩猎结束。   她心里卯了一股劲,决心要挑一个身份适中品貌双绝的女子出来。男人不是都好颜色吗?她就不信了,天底下的好颜色难不成就夏家姐妹?她这回,非得找个更好的,将那夏氏衬得粗俗不堪不可!   闵氏学聪明了,这次她不会在把消息往外露,叫周斯年提前跟她闹。闷头挑到了合适的人拍板定下来,再与他分说。   ……   周斯年这边,动了武也没能将夏暁从夏花那边带走。   淑妃委实难缠,周斯年虽然强行闯了进去夏暁的住处,却也是付出了代价的。他被萧衍当场抓住,拖去一旁狠狠训了一顿。   罚杖责了三十下,闭门思过三个月。回府之后再执行。   夏暁松了口气,可算是先不用回府了。   事实上,这几日她那极准无比的直觉告诉她,这次回去闵氏怕是不会善了的。夏暁在等,也是在拖,拖到周斯年下定决心。   不过周斯年好赖是见到人了,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气得要死。   两个帐篷离得这么近,他就不信她一点动静听不见。淑妃这般日日阻拦,时时对他步步紧逼,半点毫不留情。周斯年甚至觉得,这背后,少不得夏暁这女人煽了点风点了些火。   然而,周斯年为此气了好久,本以为夏暁会哄他,结果夏暁的态度比他还冷淡。   夏暁面无表情地闭着眼装睡。心想她都没委屈,他倒是先委屈上呢?   闯过一次之后,后面便没有见到过夏暁人了。   临到回程,淑妃直接表明了把夏暁接到宫中去,而夏暁默认了安排。   周斯年又惊又急,莫不是不曾开口解释,她对他寒心了?他蓦地想起前车之鉴,于是别扭解释道:“萧媛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京城了。一月后,她与喀什王子定亲,之后朝贺结束,便随喀什使者离京去和亲。”   “爷不会让她再伤到你的……”   夏暁垂着眼帘看立在马车下的清隽如修竹的男人,眸色沉沉,面色淡淡。   他又尝试着与夏暁说了几句话,夏暁一律不给回应。周斯年心里一咯噔,抿了抿嘴,意识到事情严重。   夏暁看着他,沉默了。   许久才问了一句:“周斯年,是不是因为我出身低微,所以在你们周家人眼里就命如草芥?”   这话一出,周斯年脸唰地就白了。   然而,不等他反驳这句话,马车便跑动了起来。周斯年怔忪了许久,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疼得他心慌。   回到府中,萧衍的罚执行后,周斯年便卧床了。   闵氏没料到周斯年会被闭门三月。他人在府中,她在弄些什么动静少不得会被发现。闵氏气得咬牙,只觉得这淑妃莫不是专来克她的!   但主意已定,她是轻易不会改。   闵氏照常去交际,还亲自请老王妃办了一场诗会。这番动静不算小,果然被周斯年发现了。周斯年还当她不死心,冷着脸去拦了她,再次郑重表示他决不会再娶。   闵氏冷笑:“谁叫你娶?我这是为斯雅娶妻!”   周斯年眉头微蹙,以为自己听错了。   “兼祧两房。”闵氏此刻半点不心虚,他周斯年不想好她随便他,“可怜我斯雅孤身一人长眠地下,将来连个烧香祭拜的后人都没有。我做主,娶一房妻。”   周斯年不可置信:“母亲!”   “你身为他嫡亲的兄弟,为他留个血脉怎么了?”闵氏不以为然。   周斯年眼睛瞬间猩红,怒极暴喝:“绝无可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怎么?你这不孝子是要搅合了你兄长的亲事?”   闵氏气狠了夏氏两姐妹主意打得当当响。借了她儿子的手来跟她打擂台?   哼,她倒要叫她们好好瞧瞧自个儿的斤两!   “周斯年我今儿个就把话挑明了。”闵氏冷冷一拂袖冷笑“人我都看好了就吏部侍郎家的庶长女。斯雅的婚事势在必行!”   周斯年脸上沉得滴水,心中膈应得说不出话来。   于周斯年来说这辈子最敬重之人并非定国公,也非闵氏陈氏而是兄长周斯雅。现如今闵氏突然拿周斯雅出来作筏子周斯年心寒的同时更觉得恶心。   若闵氏当真为了兄长而娶一房妻他没意见。但打着兄长的名头娶进来却叫他去碰,完全不可理喻!   “母亲,你就不怕兄长怪你吗?”   周斯年一双眸子猩红语气极重地道:“若单单只为了与儿子置气你将他的亲事拿来作筏子,就不怕兄长将来不认你这个母亲?!”   “周斯年你住口!”   这话一下戳到了闵氏的痛处,她的脸上眨眼间烧红一片。这点隐秘心思被挑出来她心里又愧又惊。可她又早与吏部侍郎夫人透过口信儿,这事儿对方同意了现下就差挑明下定了。   闵氏慌张地怒道“我这事为了斯雅好他这一脉,我绝对不会教他断绝!”   这般吼出来,闵氏心中又好过了些。   没错,她确实开始起意之时是为跟人较劲,但若真能为周斯雅留下血脉,也是好事一桩。斯雅孤孤单单一人,谁说她不心疼?   “你莫要巧舌如簧,我今儿就说明了吧。”闵氏铁了心要娶,“斯雅的这房媳妇,别在背后给我耍手段,这事儿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方才动作过大,周斯年背后的杖伤有点渗血,额头也有点冒虚汗。闵氏的强硬是前所未有过的,心里认定他有了夏暁忘了娘,扭着脖子对他的脸色视而不见。   周斯年道:“行,您要娶,我定不拦。但我不愿做的事儿,没人能勉强!”   说罢,他冷着脸就要走。   “由不得你!”   闵氏唰地抬起眼眸,恼恨非常:“周斯年你这没情没义的,你怎么忍心斯雅的香火就这么断绝了?信不信以后你这一脉都被人戳脊梁骨!”   周斯年额头的汗浸湿了鬓角,脸苍白如纸。   “这件事,我会与你父亲商议的。”   闵氏看他虚弱的模样,眼里快速闪过一丝心疼。但周斯年这顽固性子,让过一回,这次她决不退让,“为人子女的亲事,自来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与你父亲定下即可,用不着你同意。你若敢从中作梗……哼!”   末了,直接命下人送世子爷回房。   周斯年心头如火烧,阴着脸,大步离开双禧院。   ……   兼祧两房这个提议,一经提出就得到了陈氏与定国公的拍手赞同。   确实,长子长孙早逝后继无人,若真娶一房回来,至少族谱上斯雅也不是孤零零的一支。闵氏不提两人还未曾动过念头,这一提起来他们的心思就活了。   传宗接代是一辈子大事,自古以来,道理如此。   闵氏见都答应了,立即鼓动一家子都来找周斯年游说。周斯年烦不胜烦,身子又不舒服,因此态度也便不太好起来。这般一折腾,周家当夜就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闹得邻府都惊动了。   周伯庸更是被他气得当场取了鞭子来,狠狠抽了周斯年一顿。   伤上加伤,周斯年连夜就发起了高热。   情况十分凶险,当夜去宫里请了御医,动静不小。   夏暁听得脸色极其难看,坐立难安,没想到周家人会这般固执。不知道周斯年怎么样了,她心里担心就睡不着,等着御医的回话。夏花干脆叫了内侍去看看,看完立即递口信儿来。   好在周斯年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   高热烧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身上就退热了。   夏暁松了口气,周家定还乱着,琢磨着叫夏花传个话去国公府。让那内侍将孩子给抱出来。永宴养在双禧院夏暁没指望,博艺不亲近闵氏,定还在周斯年的身边养着,抱过来应该不难。   谁知这孩子没要到,却听说身体还伤着的周斯年进了宫。   夏花听说他此时正在御书房里,跪求萧衍收回他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摆手示意宫人褪下去,夏花着实没弄明白这周斯年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事儿告诉夏暁。   夏暁这边确实早知道了,周斯年是夏暁的夫主,他进宫之事宫人们就有没敢瞒她。   夏花叹气:“不去看看?昨夜还高热,身子怕是还虚得很……”   “我能去看看?”   夏暁正在想事情,闻言惊奇地看向她,“我能随便走动?御前也可以?”   “我带你,应当没问题。”夏花嗔怪她,这宫里除了她没人分位比她高,“你说你,这还坐得住?好歹是你孩子的亲爹,怎么就不晓得关心一下?”   沉吟了片刻,她摇了摇头。周斯年家里闹得这般大,若是定国公看到她出现在一旁,指不定会让场面更乱。若是暴怒起来,打死周斯年也不是不可能。   所以不出面,少惹麻烦。      萧衍看着心意已决的周斯年,托着下巴十分为难。周斯年的定国公世子册书早晚要收回来,他的头上不可能两道爵位。但看周家父子闹成这样,他若是应了,周伯庸怕是要气死。   “长宁侯不若再想想?”   “不必,请圣上收回册数。”周斯年十分坚决。   周伯庸赶过来之事,萧衍已然收回了周斯年定国公世子的册书。   匆匆赶来依旧来晚一步,册书早晚要撤掉,但周斯年这个时候做出此举,就是被定国公视为挑衅。他当即暴怒,若非有人拦住,当真要打死周斯年。   “你到底意欲何为?”周伯庸年纪打了,折腾了一番气喘吁吁。   周斯年脸上毫无血色,身姿却如修竹一般挺拔。   “既然怕兄长一脉香火断绝,那儿子这世子之位也该归还才是。”满脸的病容也掩饰不了周斯年卓然的俊秀,“这不是父亲母亲所期望的?”   说罢,便被侍墨扶进了马车,绝尘而去。   然而周家这场父子纠纷并未结束。   周斯年回了府便将信件发去了漠北,邀请周家的尚在人世的祖叔父回京。这般抵触的做法,立即触动了定国公被折腾出了火气。周斯年身子伤了不能再上鞭子,当下便与闵氏商量,把娶妻之事提前。   原定一月后进门的大房媳妇,二十多日后便要进门。   周斯年立在窗前,看着府中渐渐张灯结彩的,一双眸子幽沉如深渊。   这些时日,周斯年与父母的关系也陷入僵局。陈氏拄着手杖连连叹气,她一早就知道要出事,现如今看来,真被她猜中了。   周斯年时常看着博艺,在去看看永宴,眉眼中的纠结越来越深。   直到二十多日之后,新妇进门,周斯年当夜带着永宴博艺去了西府。新妇独守空房,羞愤的哭了一夜,次日红肿着眼眸去敬得媳妇茶。闵氏定国公一早没见到周斯年的人影,脸都绿了。   不仅如此,小侧院的人来报,永宴也不见了!   于是,又是一团乱。   夏花听着这一连串的消息,满意的同时,心中难免升起了些艳羡。比之她,萧衍这边后宫佳丽三千,而没想到吃了那些苦的幺妹福在后头。周斯年那般目下无尘,骨子里竟还是个心痴之人。   周家一行人闹到了西府,周斯年正在竹林煮茶。   看见愤怒的来人,泰然自若。   “父亲母亲所说甚是。”石桌上茶水刚刚才沸腾,周斯年边请两人坐下边语出惊人道,“兄长一脉确实不能断绝,儿子已去信了漠北,叔祖父不日便到京城。届时,永宴与博艺,谁过继给兄长,再做斟酌。”   闵氏没想到他竟想出如此对策,一时间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你!周斯年你好啊!你能!”她揪着帕子,跺着脚不停地转圈,手心都抠出血来。   “前日大嫂已经进门,儿子已将世子册书交予圣上。”周斯年抬眸看向进来便不发一言的周伯庸,“父亲不若请旨,将世子之位传与兄长后人。”   只要斯雅一脉有人传承,周伯庸倒是不计较孩子出自谁的肚子。毕竟这新妇也不过一个庶女,夏氏好歹还算正二品承恩郡公的嫡女。   真论起身份,自然还是夏暁高些。   周伯庸蹙眉:“你舍得?”   “自然。”周斯年垂眸饮了一杯,浓密的眼睫遮掩住眸中的不舍,“他们不论谁过继给兄长,相信父亲您不会亏待他。”   周伯庸没说话,似乎在沉吟。   须臾,他倒是赞赏起周斯年的大度来。毕竟若他不将国公府的爵位归还,只过继一个孩子给斯雅也是使得的。但他不仅过继了,还将国公府的爵位还了斯雅,周伯庸心里满意。   “那,且等你叔祖父到了再说。”   周斯年抬眸,缓缓点头。   “周斯年你打的好算盘!”闵氏要气死了,周伯庸竟然这就被说服了?   “这折腾来折腾去,好处都叫夏氏两个孩子占全了!”   “母亲这话什么意思!”周斯年眉头立即蹙起来,脸上露出了寒意,“是觉得永宴博艺不配?那你准备将爵位传于谁?”   闵氏话一出,连周伯庸也蹙了眉。   相比那没影儿的子嗣,博艺永宴可是长在身边的,真真儿玉雪可爱。一见孩子心早就化成水的国公爷最听不得旁人诋毁孩子,当即不高兴了。   闵氏哑口,她不是那个意思。   她喜爱孩子是真心的,但……   依旧不死心要为周斯年娶妻的闵氏私心里觉得,一门两个爵位,至少要留一个给未来的嫡孙……   谁知周斯年还未说什么,周伯庸却拍了板:“既然如此,那过继谁,你先与夏氏通个信儿吧,省得她到时候折腾。”   夏暁啊……   周斯年眯了眯眼,应声:“儿子知道。” 第一百一十五章   定国公被说服闵氏再不高兴也拿周斯年没辙。   回程的路上周伯庸不解地看向闵氏:“你近来到底怎么了?”这三个月来,闵氏上蹿下跳地折腾他实在不懂她在折腾什么,“先前不还挺喜欢夏氏那丫头?怎地去了一趟徽州回来就恶了她?”   “此一时彼一时。”闵氏冷哼,“先前我只当夏氏是个安分的,谁成想到心这么贪?”   “贪什么了?”   周伯庸没管内宅的事儿问她“我瞧着挺安分的啊……”   “她安分?你又知道什么啊!”闵氏利眼一翻,嘭地将杯盏放到桌案上“她安分能鼓动你儿子不娶妻?她安分能撺掇着淑妃拿捏周家?自个儿蠢笨出去伤着了,还敢怪旁人?威风到是大得很!”   “你怎知是她背后耍心眼?”   周伯庸揉了揉鼻梁,头疼,“周斯年什么性子你不清楚?人家淑妃护妹心切也在常理之中你怕是想多了。”   闵氏心想女人家的心眼儿你个粗汉子你懂什么!   反正闵氏就认定了是夏暁背后耍心机八头牛都拉不会来。   周伯庸无奈叹气又钻牛角尖儿里去了。   ……   人一走西府又复幽静。   周斯年看着两漂亮儿子,眉宇里纠葛更深。   博艺一个月前就已经会开口喊爹娘了眉眼灵动可见往后聪慧;永宴晚些但也能蹦出以两个字生得比仙童都不差些。两个胖团子这么盘腿坐在小榻上仰了脖子看他,周斯年哪个都舍不得。   若过继给旁人他自是不会妥协,但若是给兄长……   周斯年叹息,夏暁那边,他不是很笃定。   次日上午,听闻了国公府动静的钟敏学夏春携子上门拜访。   钟敏学身为大理寺少卿,虽说根基尚还薄弱,但出众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周伯庸欣赏他年轻有为,更欣赏他行事恰到好处。正好觉得周斯年老在西府呆着不是事儿,特意派了人来请他回去相陪。   大理寺少卿的夫人,闵氏对夏春要客气的多。   夏春虽也貌美,但生的温婉大气。人也比夏暁更会来事儿,进退有度。   其实这么看来,如今夏暁的家世确实合适周家。朝中新贵,娘家姐妹又身在皇家,但若不是后来的事儿叫她心生间隙,闵氏不至于这样反感夏暁。   夏春今儿来,是来看夏暁的。   皇家秋猎,因钟敏学有案子在身便没跟去。但夏暁出了事儿夏春还是听说了,听说差点丢了命,夏春心中一直担忧。   这不等了一个合适时机,夏春一家子前来探望。   “妾身那妹子幼时被几个姐姐惯的多,性子有些娇气,这两年多亏国公夫人照看她。”夏春说话不疾不徐,如春风拂面叫闵氏生不出厌烦来,“不知暁儿此时身子可养好了?肚里孩子可还稳妥?”   闵氏手一滞,被她问得有些哑口。   这些时日为了娶大房媳妇忙得脚不沾地,哪里曾问过夏暁肚子养得如何。她挑着眼尾睨向夏春,心道这少卿夫人莫不是在暗讽?   “应当养好了吧。”闵氏掖了掖嘴角,笑,“淑妃娘娘将人接进宫中去小住,有太医一旁照看着,身子哪有养不好的道理?”   夏春笑了笑,低头喝茶。   这般寒暄了一会儿,夏暁的人没见着,两个外甥也没见着,夏春便去陈氏处见了个礼便以家中还有事告辞。陈氏不喜夏暁,瞧着夏春温婉大方。这般,反倒是对夏暁的印象好了些。   闵氏也不多留,笑着叫人送客。   夏春来了这一趟什么多话没说,却是给闵氏警了个醒。一个淑妃在宫里,还一个姐姐在外头,夏家确实起势了。   周斯年这夜没回,顺势住在府中。   只是他没料到,夜里又发生了一件事,叫他彻底地恼了。   彼时周斯年才在书房将公务整理完,正准备回房休息。才起身,今日转寰了态度的闵氏就过来了。   她好像想通了,特意提了汤水来与他谈谈心。   到底是自个儿母亲,周斯年也不想闹得太难看,顺水推舟请她进屋坐。   听她说得句句释然,为表度,当着面儿将她送来的汤水全喝了。洗漱的时候发现身子不对劲,火烧心似得,叫他血液都躁动起来。推了正屋门,就见新进门的大嫂衣着清凉地坐于他的榻上。   周斯年无比震怒,也不管王氏衣不蔽体,命李嬷嬷毫不留情地将王氏赶出去。   被一群下人目睹此事,王氏羞愤欲死。当场就不管不顾地闹着要撞墙寻死。周斯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爆发了,他母亲竟然这样无所不用其极!   这一闹,双禧院和榕溪园也惊动了。   陈氏年纪大了起不来,就叫了贴身伺候的罗嬷嬷过来。闵氏与定国公才歇下,连忙披了衣裳赶过来。人过来,周斯年满脸的暴戾不曾收敛,气息沉的可怕。   李嬷嬷张口就将情况与两人分说,周伯庸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闵氏,不是已然商量好了过继,还搞这些下作手段做什么?!闵氏自己也是一脸震惊之色,直问到底怎么回事。   周伯庸见她这般,也烦了。   他就想不明白了,好好儿的闵氏到底闹怎么样?萧媛才赶走,家里好难得安宁下来,她自个儿非要没事找事的闹腾有什么意思!   闵氏被父子两质问,一时间有苦说不出。   她就是再急,也不会周斯年才回府中就下手。今日送来的汤水,是王氏亲自熬的,说什么面薄怕羞请母亲送与二弟尝尝。闵氏哪成想这王氏竟会这般小家子气,下药的手段都使出来。   盯着梨花带雨的王氏,闵氏眼里都淬了毒汁。   可若要跟一个五品侍郎的庶女争执分说什么不是她下药,闵氏又放不下身段去,梗着脖子,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周伯庸见她不否认,顿时一脸失望。   磊落了一辈子的定国公旁的小打小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给儿子下药这事儿,委实太下作。他心想,必须叫闵氏清醒清醒。   于是,夜里就搬出了双禧院。   周斯年怒极,冒夜冲去了马厩,飞身上马便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   ……   闵氏只觉得冤枉的不得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相公儿子都走了,她转头盯着寻死没死成正在下人们轻声劝慰下嘤嘤哭泣的王氏,差点呕出了一口血。   ……   次日一早,夏暁正在喝着药膳,周斯年带着一身的狂躁冲了进来。   他走得快,宫人拦都拦不住。   她皱眉:“怎么了?”   周斯年暴怒的模样十分吓人,骇得一种宫人全僵持了不敢动,紧紧盯着他。世子爷快步走到夏暁身边,抓着她的肩膀,突然问她:“夏暁,若是爷叫你在儿子与爷之间选一个,你选谁?”   “什么?”   莫名其妙的,夏暁没弄懂他说得什么意思。   “爷问你!”   周斯年幽沉的眸子森森地盯着夏暁的脸,不愿错过她一丁点的神色变换,他咬着牙又问了一遍,“若是叫你放弃儿子,你愿意吗?”   夏暁脸色一变,以为周家人拿捏永宴博艺,不准备还她。   “凭什么!”夏暁没料到会这样,什么叫放弃儿子?顿时不可置信地惊呼,“凭什么叫我放弃孩子?那是我的孩子!”   周斯年被她这一句堵着心口剧痛,抓着她,不管不顾地亲了上去。   他太愤怒了,胸中的委屈如灭顶的潮水一般漫上来,他觉得要溺毙了。所以他抓住夏暁,凶狠而霸道地吻她。偏殿里的宫人都惊呆了,面面相窥,个个犹如见鬼似得迅速退了出去。   长宁侯,是不是疯了?   夏暁也被他吓了一跳,嘴里周斯年的舌头搅动风雨。   周斯年的暴戾,委屈,失望,固执都在这个吻里。不留缝隙,粗暴又直接,夏暁差点窒息而昏过去。   直到许久,周斯年才放开眼里都起了雾的夏暁。   他哑着声说:“若是爷把博艺或者永宴过继给大哥,我们一家人搬出国公府,你同意吗?”   说罢,他不给夏暁考虑的时间又道,“夏暁,我们还年轻,我们以后会有很多孩子。即便博艺或者永宴给了大哥,除了名分上归了长房,依旧是我们的孩子,爷不会亏待他……”   “什么意思?”   过继之事周家未曾对外传过,夏暁不明白, “什么叫名分上归长房?”   “母亲为兄长娶了一房妻,想要爷兼祧两房。”周斯年问她,“……爷就问你,爷跟孩子,你要谁?”   周斯年终于承认了,他就是个格格不入的怪人。他若心爱谁,他就会专注地只爱她一个,旁人再好,他也不想沾手。   “夏暁,爷……我跟孩子,你要谁?”   夏暁努力联系起来,终于明白他说得什么,只是……   她抿着嘴没说话,似乎在思考。   “你说话!”   看她不说话,周斯年心里慌,警告她:“爷就在这里告诉你,你要是敢选了孩子,爷往后就决不会再踏入你屋里半步!”   许久,夏暁问:“新妇进门了?”   “嗯?……嗯。”   “长得好看吗?”   好看不好看,他怎么知道!   周斯年正等着她回答,听她尽问这些没用的,脸一沉就不高兴道:“你闭嘴!先回答,你要选谁!”   “若是给了大哥,还能养在身边吗?”   提起这个,周斯年又想起昨晚一幕,眸色透露出几分暴戾:“自然能……爷决不会叫王氏那种女人养爷的孩子!”   夏暁“哦”了一声,浓黑的眼睫染上了湿润。须臾,她拄着唇轻轻咳了一下,突然抬起了头,一把将周斯年扑倒在床榻之上。   周斯年一愣,眼睁睁看她趴到了自己身上。   夏暁肚子有五个多月了,隆起了一块,看着莫名颤颤巍巍的。她跨坐在男人的腰上,大胆地俯视着他,然后俯身就覆上了他的唇。   夏暁不是个温柔的人,癖性也不乖。但此刻,她却用了她毕生少见的温柔去亲吻周斯年。   掐着他的下巴,吮吸,舔舐,缠绵而悱恻,极尽温柔。   周斯年仰躺在床榻之上,衣衫乱了,玉冠也掉了,墨黑的长发铺满床铺。   许久之后,亲吻停了。   世子爷一只手捂在眼睛上,低低地轻笑出声。   夏暁被他晓得莫名,睫毛颤颤地睁开了眼看他。世子爷却蓦地抬手勾住了她的腰肢,将人又压下来,环在怀里。他撑着上半身坐起,下巴搁在夏暁的肩上,清冽的气息密密地包裹着怀里的人。   呼吸灼热地喷在夏暁的耳侧,他声音依旧轻轻淡淡的,却叫夏暁听出了浓浓的偏执意味。   他说:“今日若你胆敢不选我,我必定打断你的狗腿!”   夏暁满耳朵都是他阴森的警告声,鼻尖也是他的味道,心跳声却响彻耳鼓,比上辈子初恋的心动来得还要热烈和欢欣鼓舞。   她说:“好吧,我选你了。”   周斯年的眼睛倏地大睁,心脏像煮沸了的滚水般疯狂的鼓动了起来。   夏花早就告知她周斯年把两个孩子都带去西府的事儿。夏暁眼里幽光微闪,只当不知地叹息,“你说到做到,孩子必须养在身边。” 第一百一十六章   周家远在漠北的叔祖父三日后到达京城。   周斯年提前去宫里接夏暁回府,夏花本还想着拦夏暁默默冲她摇了摇头。周家要过继孩子现如今回去有何用?不过徒惹伤心罢了。夏花叹气,弄不明白她妹妹到底在想什么。   偏厅里夏暁正在跟周斯年她商量永宴和博艺过继哪个。   夏暁想都没多想,直接说博艺。   周斯年沉沉地看了她一眼夏暁挑眉:不行吗?博艺这孩子认生得厉害离了她跟周斯年身边绝对不行。夏暁不否认这点小心思虽说周斯年说了不会把孩子给新妇养但这样更保险不是?   ……端看定国公对两孩子到底心疼到何种程度了。   当天下午夏暁便随周斯年回了府。   过继之事势在必行两个孩子在西府叫紫衣紫杉照看着周斯年将夏暁送回府就立即亲自去西府接孩子了。   怕闵氏会迁怒夏暁,他特意留下侍墨,叫他护好女主子。   从周斯年的口中正式说出‘女主子’三个字,侍墨明白其中意义,立即应是。   穿过游廊之时,夏暁看见廊下还没卸下来的灯笼,眼睛眯了眯。   绿蕊耿直地一声哼在夏暁耳边小声嘟囔:“世子爷说了早晚会跟主子搬出去主子不要动气。”   夏暁笑了笑说走吧。   进了二门,王氏正带着贴身丫鬟在园里赏菊。   于周斯年来说事儿太恶心,他并没有跟夏暁提过,周家也将下了封口令。夏暁还不知道新进府的王氏对周斯年做过什么事儿。所以,第一眼看到王氏在花园,她还笑着上前见了礼。   王氏生的十分妍丽,杏眼桃腮,娇俏可人。   闵氏约摸以为周斯年换了喜好,如今恶了萧媛的张扬艳丽,所以挑的这王氏,容貌根本就是夏暁是一个风格。但怎么说,人的皮囊再相似,若精气神儿不同,站在一起还是天差地别的。   王氏在夏暁面前,娇俏可人地转动眼波之时,莫名让人觉得像赝品。   这让王氏觉得很羞辱,她躁红着脸轻声道:“这位可是小弟妹?”她咬着下唇,“小弟妹今日才回府吗?”   夏暁不懂她‘小弟妹’是个什么怪称呼,但还是点了点头。   “大少夫人在赏菊?”   夏暁不太想跟她寒暄,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王氏还是离得远点儿比较好,“妾身子重,就先行告退了。”   “等等!”   王氏见夏暁转身就走,撇开丫鬟小碎步走过来:“小弟妹可曾见到小叔了?”提起周斯年,她心中虽有些畏惧和委屈,但总的来说还是心驰神往的,“昨夜仓促离去,不知小叔……可还好?”   夏暁本以为她要说什么,冷不丁,突然被她给恶心了一下。   不可置信地看着王氏毫不掩饰的娇羞模样,她转头看了眼侍墨,眼神问他怎么了。侍墨面无表情地翻了个白眼,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嫌弃之意。   夏暁:……到底发生了何事?   ……   直到回了明熙院夏暁才知道,闵氏昨夜居然给周斯年下药逼他跟王氏同房的事儿。夏暁心中犹如万马奔腾,叉着腰在屋里走了几圈,突然发现闵氏当真很有本事,她都好多年没这么气过了。   周斯年都自己跳到她碗里,那就是她的人!      西府里国公府有点远,骑马要一个时辰。周斯年是去接孩子,自然不能骑马,驾车的话一个半时辰。这么一个来回,至少三个时辰。   夏暁就不等他一起用膳,自个儿先去安顿。   下午申时,周斯年才一手抱着一个胖儿子进了府。   约摸是周斯年甚少在人前抱过孩子,平日里看着更像随时羽化登仙的仙人,周家下人一见两孩子抱着他脖子出现的场面,尤其惊奇。   这般说着,就引得好些下人窃窃私语。   ……   夏暁才安顿好,还没歇口气,进了府就四处打探消息去了的绿蕊,突然跟身后有狗撵似得一阵风跑进来。   夏暁还没开口,她急吼吼地就告诉她:“主子,那个大少夫人又跑去爷跟前现眼了,爷正在发火呢!”   绿蕊跺着脚,小脸都气红了:“那个女人想趁机抱小主子,惹得博艺小少爷哭了!”   夏暁一听立即把手上东西一放,抬腿就跟绿蕊过去看看。   王氏其实没多想抱孩子,她就想借此表现一下对孩子的喜爱,叫周斯年能给她一个好脸。哪成想这小崽子这么凶,手还没伸过去,就鬼哭狼嚎起来!博艺一嚎,永宴也跟着张嘴哭。   两孩子表现得好像她暗中打了他两一样。   王氏手足无措:“小叔,莫要误会了,妾身就是见着两个娃娃像小仙童似得,想抱抱看,妾身没有……他们怎么哭了?”   周斯年看大儿子哭得小脖子都红了,心疼得不得了。   盯着孩子试图碰博艺的王氏,周斯年一脸阴沉,喝道,“大嫂还是莫要上前为好,否则弟弟怕是要得罪了……”   正要说把王氏送回院子,闵氏陈氏适时也赶过来了。   一看,这还得了?!   两孩子就是周家人的心肝儿宝贝,尤其陈氏,最见不得重孙子哭。她素来看王氏比看夏暁还不顺眼,当即拄着手杖就劈过来打她:“你这妇人做了甚么?叫我们永宴博艺哭成这样!”   闵氏顾不上王氏,倒是想去抱抱孙子。只是博艺扭着小脖子不让碰,她伸一下手都不行。永宴不认生,周斯年别开了手,不让闵氏抱他。   闵氏瞪着周斯年,直骂他这个不孝子这是要做什么?   陈氏年纪大了,手杖打人也没什么力气,动作哪里有那么灵活。王氏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脑子真拎不清,人陈氏没劈到她,她好似吓得失了魂,不动不躲的,怯怯弱弱地往周斯年身上倒去。   夏暁老远看到,气得想捡起一块石头砸死她。   不过周斯年迅速往后一退,叫栽倒的王氏一个趔趋砸到了花丛里。她似乎没想到周斯年众目睽睽之下也能叫她丢丑,羞愤的一副快要昏过去的样子。   这般自己丢了丑还有脸羞的模样十分滑稽可笑,令人瞠目结舌。   闵氏顿时满脸的尴尬,毕竟这王氏,是她亲自千挑万选挑选出来的。一次两次的,当真是把她面子里子都丢到了地上踩。尤其注意到陈氏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叫闵氏又羞又恼。   “还愣着作甚?!”   闵氏手一指,咬牙道:“还不快把大少夫人送回晨星院?都聋了是吗!”   博艺永宴两人趴在父亲怀里,一抽一抽的特别可怜。夏暁顾不得其他,小跑着过来连忙就给博艺拍了拍后背。   夏暁才拍了两下,博艺就不哭了。   博艺不哭,永宴也不哭了。   王氏一瞧夏暁人过来了,心想左右丢丑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拼着一口气她也要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于是犟着就不乐意走。   她甩开了架着她胳膊的手,突然走到闵氏跟前。   夏暁直觉她很危险,默默退后一小步,将自己藏到周斯年的身后。不知道为什么,夏暁总有种王氏随时都能扑上来推她的感觉。   只见王氏走到闵氏身边,咬了咬下唇,她突然又道:“妾身有些话不吐不快,不知母亲可否叫下人们都退下?”   周斯年摸不清这个王氏的行事,不明白又在闹什么。   陈氏看了眼四周,才发现下人将方才王氏丢丑的一幕看进去了。烦躁地摆摆手,示意所有下人都退下去。   王氏眼眸似水般半点不避讳缠到周斯年身上,转而羞怯道:“母亲,祖母,小叔,你们也看到了,小弟妹生的这两个孩子根本就不叫妾身碰。过继到相公名下,妾身怕是也不太养得好。”   她低下头,低声喃喃道:“孩子嘛,还是自个儿亲身生养得才亲近……”   她这话说得委实突兀,场面瞬间静了下来。   夏暁:“……大少夫人这话何意?”   王氏的意思是不过继她的孩子?可过不过继这事儿,是她一两句话就能变了的?夏暁蹙起了眉头,发现自己不太能理解王氏的思维。   “妾身嫁进门。”王氏本就跟着姨娘长大的,也没谁教过她道理规矩,“母亲一早跟家中长辈说过,是叫妾身来当兼祧的大房。可小叔对妾身避之不及,这般进了门就等于守活寡,妾身……”   躲在周斯年身后的夏暁,眼睛眯了起来。   她往前走了些,瞥了眼周斯年的脸色,周斯年一脸吞了死苍蝇的恶心。眼珠子转了转,又退回了他身后躲着。   陈氏一听她还提这事儿就皱眉,她从头到尾跟周伯庸是一条心的。能给斯雅续上了香火就成,比起没影儿的孩子,两个小金孙能给一个给斯雅最大善不过。   倒是闵氏抿着唇,没说话。   “妾身也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王氏自怜自艾地红了眼,眼睛瞥向躲在周斯年身后的夏暁,“若是两个孩子能有一个跟妾身亲近倒是好,这般抱都不让抱,妾身岂不是要孤寡一辈子?”   “小弟妹,小叔最是听你的话。”瞥了眼闵氏,她突然转头对夏暁求道,“不若你大方一些,叫小叔给妾身相公留个血脉就好……”   躲在周斯年背后的夏暁被她突然一求,傻眼了。   王氏的挑拨委实太浅显,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但闵氏本跟夏暁的一出官司还没了,这般,还真被她给激了!   夏暁:“……”   她今日才将将回来,王氏这么早豁出了脸皮挑拨周家人对付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个女人脑子莫不是有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周家叔祖父上京这日京城大雨。   王氏那日的说法闵氏私心里是赞同的。尽管她看不上王氏,但养孩子确实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才亲近。况且,既然周斯年愿意让一个爵位出来给大房,闵氏自然更希望子嗣的血脉偏大房这边。   开宗祠过继一事,定在十日后的吉时。   闵氏心想既然有时间那过继一事还有的运作。所以琢磨着王氏这么会作,若是周斯年在此期间真被王氏给成了事她就顺水推舟一把。   ……   一早周斯年去城外接人。   夏暁简单梳洗了下带着两个胖团子在屋里玩益智游戏。   永宴太久没见夏暁,对她有些陌生。有时候闹起来,夏暁不一定哄得住。不过她一点不着急自己孩子,总有办法把心养回来。   博艺聪慧外显护娘从小就护得厉害。   永宴有时候闹起来小爪子打到了夏暁他爬过去就是一爪子。偏永宴对博艺是心大的很被打了好几次也不哭,傻兮兮地咧嘴笑。   夏暁看得扶额,安慰自己爱笑的孩子讨喜。   王氏这个人委实算个强人至少脸皮上面夏暁承认比不上她。   夏暁才陪孩子玩了一会儿扶桑便进来说大少夫人过来了。扶桑才说完,王氏的人就已经踏进了门。   身上穿着正红的直裾裙,妆容比昨日更精致一倍不止。   “今儿天气阴郁,没甚好消遣的,来找小弟妹叙叙话。”   讲真,若不是她的身份是大房正妻,绿蕊都想拿棍子赶人。   王氏进门就开始张望,见屋里除了夏暁跟两个孩子以外都是伺候的下人。眼里失望一闪,她拂了拂鬓角,嘴角含了笑地跨进来:“小弟妹这是才起?妆容还未梳呢?也是,身子重了怕是诸多不便……”   紫衣紫杉瞥过去一眼,默默将两孩子抱远了一点。   夏暁的头发只简单地绑了绑,三千墨发有不少洒落在耳侧,身上衣衫也是为了方便紧着松弛的穿。闻言回头看了王氏一眼,半分没显窘迫。反倒清水出芙蓉的容颜,叫心存比较的王氏嘴角笑意一滞。   “是呢,才起没多久,您见笑了。”夏暁将耳侧的散发别到耳后,“大少夫人怎么过来了?”   吩咐绿蕊立即备茶,转身请她上座。   “紫衣紫杉,将孩子抱进去吧。”   孩子一抱走,屋里就安静下来。   目光在王氏一身正红的衣衫上滑过,夏暁眼眸微闪,弄不明白她今日来所为何事。难不成就是穿个正妻衣裳来刺一刺她?不过昨日当众才丢了那么大一个丑,今日还能若无其事地来明熙院找她说话,夏暁免不了警惕又上升一截。   “小弟妹可想好了?”   王氏染着鲜红的豆蔻,指甲映着白瓷茶杯,香艳非常。她开门见山道:“自己亲身骨肉过继给旁人,想必在小弟妹心里不亚于割肉。若是你着实不愿,妾身自不会做那等恶人,教你们母子分离。”   她挑着眼角,道:“左右妾身就求一个孩子,小弟妹若劝好了小叔,你我都得偿所愿。”   夏暁:“……大少夫人为何会想到叫妾劝我们爷?”   王氏眼中厉光一闪,心想为了你都能跟闵氏对上了,贱人还装什么装!   “还不是小叔院里没个当家作主的,母亲便再是亲近,也不好老是插手小叔的房里事儿。”王氏浅浅饮了一口,放下杯盏,“小弟媳就不同了,你是小叔房里人,又是两个孩子生母。日日与小叔相对,也好说话不是?”   夏暁呵呵一笑,这般看来,王氏是个装疯卖傻的了。   没想到高门大户里,也出来一个乱打的。只不过,王氏大约把她当成没什么主见的小妇人,随便拿点话就想唬她。   夏暁眯了下眼睛,笑道:“妾确实舍不得孩子,不过大少夫人怕是多虑了。大少夫人您进门不足月余,便是身份毋庸置疑,孩子过继过去,夫人约摸也不太会将交予你养……”   直戳要害,王氏脸上一僵,竟不知怎么接。   “怎……怎地这般说话?”   王氏瞪着夏暁,面上又青又白难掩尴尬。   夏暁笑得单纯,一副不知事的模样:“大少夫人为何会觉得,妾要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帮你劝我们爷去你房里?”   说话间,她漂亮的猫眼儿亮的恍若星晨,王氏看得直咬牙,心里暗骂狐媚子。   这般看来,想通过忽悠夏暁达到目的是行不通的。王氏胸口起起伏伏的静不下来,憋得难受。也没心思与夏暁叙话了,随意寒暄了几句便说告辞。   夏暁立即起身,笑着送客。   直至看着她走远才松了口气,王氏方才打量她肚子的眼神,着实令人害怕。   大雨下了一上午,雨势不曾减弱。内室里两个孩子已经熟睡。夏暁靠在窗边,托了腮看着窗外的大雨陷入沉思。   王氏看样子不会善罢甘休,夏暁想了又想,把紫杉叫了出来。   从徽州回来,夏暁把阿大阿二紫衣紫杉都带了回来。平日里紫衣紫杉守在博艺永宴身边,阿大阿二看着明熙院。这四个姑娘不愧是暗卫出身,防死了院子,叫外头的手伸不进来。   近日因为跟闵氏闹翻了脸,周斯年又调了不少暗卫守着院子。   夏暁琢磨了半天,叫紫杉去盯住王氏。   ……   紫杉宫廷暗卫出身,若贴身盯着谁,没点真本事绝对发现不了她。这般盯着盯着,还真叫紫杉给盯到了点儿东西。   夏暁将手里的拨浪鼓一丢,脸黑了个彻底。   王氏这个人是当真的浑不吝,拼着一鼓莽劲也要对周斯年下手。真不知她对周斯年到底哪里来的执念,非要这么上赶着恶心人。只是叫夏暁更烦躁的是,没想到闵氏居然不嫌下作,从中还插了一手。   沉思许久,夏暁幽幽地笑了起来。   宅斗她不大会,但论恶心人,夏暁自认天赋异禀。既然她们自己都这么放得开,那就看谁更下得去手呗……   “一会儿紫衣也一并去盯着吧。”夏暁看了眼气得要命的绿蕊,说,“绿蕊,叫阿大阿二进来,我有话跟她们说。”   ……反正她本就是没规没矩的泥腿子出身,下手没轻没重也是应当的,对吧?   ……      周斯年接到叔祖父回府,已经是日落时分。   周家叔祖父进门便被周伯庸派人请走了。自从周伯庸一支被朝廷责令返京之后,两家人已有二十年没见过面。周伯庸见到他时,老泪纵横,激动的连连念叨着一起畅饮个够。   洗尘宴设在酉时,周斯年个洁癖狂受不了脏,趁机回了院子换衣裳。   去内室之时,顺手给了夏暁一封信。   是宋英寄来的。   宋英在信中告诉夏暁,她年后便会上京。并告知夏暁,她和于安和离之后,直接回了宋家接任了第五代家主之位。十分感激夏暁曾经出手相助。她上京之后会在京城招赘,届时再与夏暁续姐妹情谊。   夏暁十分高兴,她就知道宋英是个很厉害的女人!   周斯年换好衣裳出来瞥了一眼信的内容,诧异地盯着夏暁看了许久。须臾,摇了摇头叹道:“……你可真是个好运的。”   宋家的财力,不容小窥啊……   前院来人,周斯年才坐下就被人唤走。   叔祖父这次上京除了两个儿子,也带了女眷来。原本闵氏是不大愿意叫夏暁出去见礼,觉得不恰当。但叔祖母明言说要见夏暁,闵氏便只能派人来请。   叔祖母的年岁不大,娘家姓李。约摸跟闵氏差不了多少,一副刚硬长相。   李氏是长辈,闵氏自然不敢叫她坐下首。如此,她便与陈氏一同坐于上首。背脊挺直的像一杆枪,十分有军人的风范。   她见到夏暁挺着肚子过来,立即就叫随身的下人过去搀了夏暁一把。   “这真是奇了?”   李氏瞥了眼夏暁突然放下杯盏。饶有兴味地看了眼捏着帕子坐在闵氏下首的王氏,又扭头瞥了眼夏暁,挑眉的动作有点豪迈的味道,“我怎么瞧着这小丫头跟大房的小丫头,模样有点像?”   闵氏掩嘴的动作倏地一僵,王氏面上也有些尴尬。   陈氏原本未曾注意过,被她这么一提,打眼看去确实有几分相像。   眼一转她就知道闵氏打得什么主意,心里有点不高兴,但当着李氏的面儿笑着接了个话茬:“你不提,我还真没瞧出来……”   “许是京城的女子都生得貌美吧……”   ……   寒暄叙旧,到了酉时准时开宴。   陈氏照顾着夏暁身子不便,叫她给李氏敬个酒就准她回去了。   夏暁人一走,李氏才直言提了一句:“我瞧着斯年那小子寄来的信里提过,这就看中这丫头了?往后都不变了?”   闵氏连忙摆摆手,连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叫周斯年自己作主?   漠北那边没这么多弯弯绕绕,见惯了生死的李氏觉得只要人正派就行,出身如何都是虚的:“我打量着,这丫头眼神清正的很,不像个心思歪的……”   闵氏笑笑,自不会反驳她的话。   不太愿意说夏暁的事儿,她便随便敷衍了两句,笑着把话转移到旁的上头。   陈氏年纪大了,以茶代酒地与李氏喝了一杯便回去歇息。由闵氏王氏陪着李氏一行人,寒暄来寒暄去,没甚好絮叨的。李氏一家子在漠北粗犷惯了,风卷残云地将菜品吃了便叫她们莫陪了,散了罢。   夏暁回院才用完膳,就听绿蕊说女眷那边散席了。   点了点头,她说:“叫侍墨去二门那处等着吧,这里有你们几个在就行了。一会儿前院散席了,好叫他把爷给扶回来。”   绿蕊兴奋地点头,一溜烟小跑出去叫侍墨了。   再过一个时辰,前院散席了。   夏暁听说几个大男人都喝得伶仃大醉,国公爷更是醉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她龇牙笑了笑,叫紫衣去通知紫杉,可以动手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男宾的酒席设在最南边的水榭离主屋这边有段距离。醉酒的人扶来扶去的麻烦,为了方便,闵氏在前院给男人们都安排了住处。   侍墨过去等酒席散场周斯年已经醉了。   他这人便是醉了酒,也十分的克制。双目微阖静静地坐在那儿,单手支着下巴,看不出任何醉态。原本闵氏安排着伺候的人见机上前,凑在他耳边询问他是否去休憩。其他人已然酒意酣然。   侍墨人适时上前,扶住了周斯年。   无声地瞥了那小厮一眼他人高马大的又气势极强,吓得那小厮当即后退一步。还没碰到周斯年便只能悻悻地收手。   侍墨:“爷不喜生人触碰。”   算是给了个解释。   那小厮听他这么说立即笑说侍墨哥哥来照顾侯爷最好:“水榭离主屋那边太远,主子们醉的厉害,怕是不好安置。夫人想得周到,在这边也安排了住处,侍墨哥哥若不然扶侯爷去歇一歇?”   侍墨想着夏暁交代了要带周斯年回去摆摆手谢绝他的好意。   “你去照看其他人吧,爷这里自有安排。”   说罢,轻松架起周斯年,就带人走了。   那小厮想着大少夫人交代要安顿好侯爷这般被侍墨接走也算安顿好了吧?旁边男客陆陆续续被扶走小厮看了看唯一还清醒的叔祖老爷家的大公子干脆一跺脚跑去献殷勤。   左右侯爷人都走了他不能什么都没捞到。   水榭就那么大,除却饮酒的偏厅,男人们歇息的地儿相隔不远。   为了方便认门,每间屋子的门口都挂了个兵器的小牌子。   刀、枪、剑、戟、斧、钺、钩,紫衣悄无声息地从屋顶落下来看见,挑了挑眉,对这门牌感到略有点新奇。想着王氏的话,她径自推了‘剑’的门进去看。紫杉的鼻子十分灵敏,果然嗅到屋子里熏香怪怪的。   手里铜牌一摞,将铜牌的顺序倒过来。   重排了之后,紫杉立即返回屋顶蹲着,过了一会儿就有人进来了。   除了叔祖父家大公子不必搀扶是自己走进来,其他人被架过来,看对了牌子便往屋里送了。定国公跟叔祖父醉得最厉害,脚步凌乱,进了屋便倒在床榻上酣睡起来。   安顿好主子,下人们都退出水榭。   紫杉悄无声息地下来,又将铜牌按照原来的顺序重新挂上。之后便脚尖轻点,人影儿消失在夜幕之中。   ……   紫杉回来禀完话,侍墨才将周斯年扶进来。   默默做完一切的紫杉早已进去照看永宴和博艺,夏暁叫侍墨将周斯年扶到榻上,摆了摆手示意叫绿蕊立即去打来热水。   一边给周斯年擦脸,一边看墙角的漏壶,静静地等。   王氏,自求多福吧……   ……   须臾,水榭小桥之上,王氏扶着贴身丫鬟的手姗姗来迟。   及至走到‘剑’字门口,她两颊羞红,突然生出了点儿犹豫。   今日可是叔祖父一家都在,只要她人进了屋,周斯年就算为着周家的名声也定不能像上次那般闹开,更甚至不留情面地将她赶出去。但她犹豫的是,若真叫她成了事儿,周斯年会不会因此厌恶了她。   纠结了一会儿,咬了咬下唇,咬牙推了门。   左右不搏一把连衣袖都沾不上,她就拼一次看看!   旁人不是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周斯年再是清心寡欲,也是个真男人。也许会因着这次肌肤之亲陡然发觉她的好,自此对她爱不释手?!   这般一想,王氏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这回她学聪明了,她进门就褪了身上的衣裳。她这一身雪白的肌肤,是她姨娘花了大半的积蓄为她保养出来的。虽有些纤瘦,但绝对叫人看着移不开眼。   她就不信了,周斯年能一点歪心思不起!   床上鼓了一块,人是背对着床榻躺的。王氏到底是没经过人事的姑娘家,扭扭捏捏了半天,真要上榻了她反倒不好意思往那人身上看。   羞红着脸,她一鼓作气地掀了被子便钻了进去。   只是她含羞带臊地依偎过去,没闻见清冽的气息,只感受到胡渣的扎人。当即眼一睁,对上了一张虽俊朗但年纪委实不算小的黝黑的脸。   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老男人!   王氏吓得魂飞魄散,当即‘啊——’地大叫了起来。   这一尖叫,叔祖父周礼言立即就被惊醒了。他虎目一睁,混沌的脑子还未分辨敌我,抬起一脚就将王氏给踹下了床榻。水榭里外的清醒的不清醒的都被闹起来,一窝蜂地赶了过来。   叔祖父家大公子周止戈动作最快,奔过去一脚踹开了门。   这一开门,脸色大变。   水榭里下人呼啦啦进来,看到赤身裸体的大少夫人爬进了叔祖老爷的床榻,一个个下巴都要掉下来。   周礼言酒立即就醒了,吓得。   王氏这一被围堵,无法面对这样的场景,干脆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这回闵氏来的十分及时,出事儿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场面这般离谱,完全出乎了闵氏所料。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若非这里需要她主事,她也想学王氏两眼一翻昏过去。   在一屋子人没反应过来之前,当机立断地呵斥地将人瞬间退出屋外。也怪这水榭都是男子,没人方便脱了外衫去给王氏遮盖。王氏便这般僵硬地昏倒在地,玉体横呈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屋里的熏香还在燃着,丝丝缕缕地往人鼻下钻。   床榻上还未起身的周礼言将酒气才挥散了,脐下三寸的物什却直戳戳地挺了起来。他一张脸黑红的彻底,狰狞着将床榻上的薄被丢下去,遮住了王氏,可一口气火辣辣的就是熄不下去。   等李氏等人闻讯赶来,闵氏看着叔祖父家女眷愤怒的脸,终于顶不住眼前一黑。   李氏煞气腾腾的喝道:“这事儿,必须给我一个交待!”   叔祖父年岁不大,但辈分是实打实的长辈,李氏就是闵氏也得老老实实喊一声婶婶的。这般动土动到长辈头上,绝不会善了了。   陈氏过来,作主给周伯庸灌醒酒汤,连灌了好几碗终是将他给弄醒了酒。连夜的,周家一家子要给叔祖母一个交代。   “这事儿先别急着定论,指不定是哪里闹岔了……”   闵氏被李氏亲自掐人中给掐的装不了晕,扶着贴身丫鬟的手,歪在一旁的椅子上头抬不起来。   今儿就是一目了然,能有什么闹岔了不岔了?她王氏好好的不在自个儿院子里歇息,出现在水榭就足够扣死了不安分的帽子。何况赤身裸体被抓个正着?王氏的事儿就没得狡辩!   不过李氏不急着这个,这王氏再放荡也不至于勾引一个半大老头子。她必须讨要说法的是,周礼言屋里的熏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儿!   李氏一辈子陪着周礼言出生入死,见过的腌臜手段不知凡几,这等烈性熏香,她一进门就闻出来了。   闵氏被李氏的眼睛盯着,说不出话来。   陈氏一看她这般情态,哪儿还有不明白的?这事儿少不得就是她媳妇动了手。就为了跟夏氏斗个气,就非得折腾出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来!   她脸黑得彻底,当即拐杖一跺,直对李氏说彻查。   见陈氏还想和稀泥糊弄,李氏心里一阵冷哼。她就看不上这侄媳妇,于是双目如利刃扫向闵氏,突然道:“伯庸媳妇,这就是你为我们斯雅挑的好姑娘?就这么一个货色你配给斯雅,你自个儿不心痛吗?”   直戳人心,当头棒喝!   闵氏脸一白,就连想糊弄过这晚的陈氏身子也颤了颤。   “斯雅虽说英年早逝,可他是为了大康的百姓战死沙场。光凭着这份恩义,就是配了哪个好姑娘都不算辱没人家!”李氏冷笑:“你们也是心宽,若斯雅是我儿子,我哪里舍得这么糟蹋!”   周伯庸僵硬地坐在上首,眼圈突然就红了。   他盯着眼神惶惶不安向他求救的闵氏,这些日子对闵氏累积起的失望,此时此刻突然就决了堤。李氏的这句话,简直剜了他的心!   可不是吗?就这么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女子,闵氏一意孤行地配给了斯雅。就像婶娘说的,这是把他们斯雅踩在脚底下糟蹋。   原他只当闵氏一时糊涂,现如今看来,根本就是疯了魔。   “如此也好。”周伯庸头疼欲裂,突然张了口说:“来人,去看看王氏醒了没有?”   水榭不大,这边他提及王氏,立即就有人去偏房看。   王氏刚幽幽转醒,听见外头小厮在问她是否醒来。想着‘剑’字房里的一切,她脸上又青又白,当即又闭上眼,假装还未醒来。   下人听说未醒,转身立即去回话。   人一走,屋外立即恢复安静。   王氏打量着屋里屋外都没人,便掀了被子下榻来。她身上已被人换了衣裳,是水榭婆子应急拿过来给她换的,十分老气。王氏嫌弃扯了扯,想了想,亲自去偏厅偷听。   周伯庸听到下人回话,摆了摆手,叫他退下。   这般他也懒得管王氏是否在场,当着众人的面儿道:“来人,备纸墨吧。斯雅媳妇的这般德行,我们斯雅确实不必再要了。今日叔祖母叔祖父都在,我便在此替了我儿给王氏一封休书。”   这话一说,悄悄猫过来的王氏,傻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进门不足月余就被休弃她这一辈子就毁了!   王氏再顾不得听墙角,牵起裙摆冲了进去。周伯庸看到她,连话都不让她多说一句便将休书给了她:“王氏往后且自行珍重吧。”   王氏觉得荒唐,她可是八抬大轿抬回来的,就这么一封休书就被打发出去?   怎么可能!   这屋里怕是也没为她说话的人,王氏将求救的目光投向闵氏。这件事可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做得到的。她一个出入国公府的新媳妇,哪里有那么大本事往男宾身上伸手?若非闵氏大开方便之门……   闵氏被她求救的目光看得一悚,立即喝道:“还不将王家姑娘拉出去!”   下人倒是懂眼色飞快地捂了王氏的嘴将人拉出去。   偏厅里一群人没一个眼瞎的,自然看得出里头猫腻。但闵氏到底是国公夫人她的颜面还是要顾忌的。   李氏冷冷一哼没说什么命几个儿子将周礼言扶着,转身便要走。   “还望侄子能好好处理。”李氏摇摇头,以前还觉得侄媳妇会来事儿,现在看来是舒坦日子过久了人也糊涂了“斯雅这孩子,别说你们自家爱惜,我做叔祖母的也爱惜着。伯庸啊,你好好想想……”   周伯庸心中大恸好久说不出话来。   陈氏嘴角颤了颤立即硬撑着安排人好好安顿周礼言一家。   等人一走陈氏手中的拐杖狠狠一跺呵斥着叫闵氏跪下。闵氏心中不是滋味,看了眼周伯庸,低着头便跪在了陈氏跟前。   “母亲,儿媳……”   闵氏本来只是想叫周斯年这回能顺一顺她的心,哪成想下人们无能,这都能弄错了屋子,“儿媳不过是想给斯雅留个后……”   “留后?!”陈氏没想她到这个地步了还较一口劲儿,“斯年不是已经同意将过继一个给斯雅?你怎地还不死心!”   “母亲……”   闵氏没料到会是这样情形,若不然她决不会做这个糊涂的决定。   陈氏却已然不愿听她说,摆摆手示意她闭嘴,转头问周伯庸:“你预备怎么处置?”见周伯庸没说话,她又道,“你若不处置,我来处置!”   “不必。”周伯庸摆摆手,深沉道,“母亲不必如此。闵氏此番行径儿子万不会包庇的,等过继仪式完成之后,闵氏你搬去家庙住一段时日吧。”   “公爷!”   闵氏大惊,猛地站起身来:“这般惩处你不觉得太过吗!”她是当家主母,若被罚去家庙,谁来主持府中庶务?   “府中庶务你莫担忧。”陈氏知道闵氏心中所想,瞥了一眼她道,“我这把老骨头还没烂呢,就先管着吧。”转头又冲周伯庸道,“我记得你别院还住着两个姨娘……方姨娘是商贾出身是吧?”   她摇头叹气:“方氏那错也罚了这些年,叫她回来帮我看看账!”   “母亲万万不可!”闵氏这下才慌了,“方氏她一个妾能帮你什么!”   “我说叫她回府就回府!”   陈氏拐杖重重一跺,一锤定音:“明日就派人去别院,把两个姨娘都接回府中吧。说起来,两个姐儿一个快十三,另一个也差不多十一岁了,叫她们都回来看看女孩儿定亲出嫁。”   说罢,她丢下一句乏了便由着罗嬷嬷扶着回院。   周伯庸也摆摆手,抚着额头回房休息。   闵氏看着空荡荡的偏厅,一时间竟茫然不知所措。明明计划的好好儿的,只要周斯年与王氏圆了房就好,怎地突然就变成这般模样?   次日一早,李氏一行人便去了榕溪园讨要结果。   王氏早上已经被一顶马车给送回王家,现如今出府快一个时辰。陈氏将屋内的下人都挥退下,才郑重跟李氏道了歉。   直说规矩松散,叫李氏见笑。   李氏虽说与陈氏是同辈人,但陈氏的年纪却要比她大上两轮,听闻闵氏将被送去家庙为周家烧香祈福也就息事宁人了。   “大嫂作主便是。”陈氏都说到这个份上,李氏也晓得适可而止。转而提到另一个事儿上,“昨儿我打量着,二小子认定的那丫头,肚子少不得有六个月了呢。唇红齿白的,养得挺好的。”   陈氏笑:“盼着是个曾孙女,小子有了,再来个女儿,儿女双全最好。”   两人说着,李氏便问起了过继的事儿。这次过来主要是为了过继一是儿作个见证,眼看着还有九日便开宗祠,这人选也没定下来。   “给斯雅传香火的,你们可定下是哪个小子了?”昨日她来的匆忙,还没去看过周斯年的两个孩子,“这事儿尽早定下来。”   陈氏也着急,不过别说做爹的周斯年拿不定主意,就是她这个太奶奶也说不好。反正两个孩子都好,没哪个辱没斯雅的:“不急,还有好几日,等孩子爹娘想清楚了再提也不迟。”   “也好。”李氏点点头,“一会儿抽个空,我去瞅瞅两孩子。”   说起两个曾孙,陈氏满脸笑,两人这笑说了一场,也算把昨夜之事揭过去。   ……   周斯年得知水榭之事,已然是午膳的时候。   昨晚醉得太厉害,他难得睡过了头。着亵衣歪坐于床榻之上,他眉宇蹙着,十分不舒服的模样。   夏暁叫绿蕊送来解酒汤,喝了一盏才终于舒服了一些。   昨夜之事动静很大,周斯年醒来便有暗卫禀告。   紫杉从中动的手脚再小,自然也瞒不过明熙院暗卫的眼睛。周斯年知道闵氏被送往家庙是夏暁从中使了坏,气她对他母亲不留情面,心中有点不是滋味。不过抛却这些,又隐秘的甜滋滋。   夏暁这丫头一声不吭的,对他护食也护得太厉害了……   说实在的,周斯年自己也烦闵氏近来的胡搅蛮缠。这般接二连三对他使手段,若非她们自个儿下手太重也不会如此自食恶果。   扶着头疼欲裂的额头,周斯年立在窗边闭目养神。   默默气了好半晌,最后决定当不知道这事儿。   夏暁私心里也清楚自己那点小手段瞒不过周斯年,不过看他没来责问她,反倒跑到一旁一个人默默消化掉怒气,眼里还是泛起了丝丝笑意。   周斯年这个人,意外的可爱!   ……   这日傍晚,周家的侧门处陆续进来两辆两个青皮马车。两个年过三十的貌美夫人抱着包袱,一前一后地进了国公府。   夏暁晚膳用过了挺着肚子在园子里转圈儿,将将好碰上了方姨娘。方姨娘约摸三十五上下,五官不是顶美,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如水般温柔的气质。   夏暁立在花丛后头,眼睛幽幽地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这日夜里闵氏就发了一场大怒。只是两个姨娘是老太太亲自发话给接回来的,闵氏再发怒,也没法子将人再赶回别院去。   在这几日里,夏暁就明显感觉到闵氏的气息从她四周消失。   夏暁因此为闵氏跟这个方姨娘脑补了一段恩怨情仇,也算终于喘口气。周斯年看她这几日毫不掩饰自个儿的幸灾乐祸,只觉得这丫头当真欠教训!   九日后,开宗祠过继一事如约进行。   周斯年应了夏暁的决定,将博艺记在周斯雅的名下。   周家请了一些德高望重的族人来见证,夏暁原是没资格进周家祠堂的,但念在她是生母而周斯年又带了她过来,便没人说她不合时宜。   过继其实就前期准备麻烦,真正做,也就将族谱更改的事儿。当将周博艺的名字从周斯年名下划去,写到周斯雅名下之时。对宗族没什么切身体会的夏暁很冷静,反倒是周斯年红了眼圈。   夏暁暗中捏了捏他手指,周斯年才收敛了情绪。   过继仪式成了后,一行人去了宗祠的偏厅。   趁着人都在叙话,周礼言收到周斯年幽沉沉的视线,轻咳了一下。   他朗声说:“依我看,博艺往后还养在二房好了,莫要费那劲儿特意分了开,反倒叫孩子去了生地儿不适应。”   闵氏闻言,脸色陡然一变。   周礼言说着话,视线掠过她瞥向了上首的陈氏,中气十足道:“大嫂的年岁也大了,没太多精力教导孩子。侄子大老粗一个,别提照顾小娃娃,左右孩子在哪儿照看都一样。斯年这小子也不会委屈了博艺。”   陈氏这几日接连经受这一团闹剧,疲乏的厉害。不说她对两孩子的疼爱不少半点,但她清楚自己确实没精力照看。   正要说这样也行,一旁闵氏忍不住站出来。   “五叔这是说哪儿的话,国公府这么大,哪里指着母亲去照看?”闵氏绣帕掖了掖眼角,艰难地笑笑,“斯雅的孩子,我来看顾就行……”   “你哪有这个功夫?”周礼言怪异地看着她,一副她说什么傻话的模样。“难不成你要带着一起去家庙……”   “五叔!”   闵氏陡然尴尬,周礼言这个大老粗,竟当面儿这么揭她的短!   见宗祠的周家人都看过来,她连忙低下头,牵强道:“……这事儿,我们府上自有安排,就不必五叔您……”   “你这是说哪里话?”周礼言皱起眉,“我是周家本家人,孩子要怎么教养,放谁跟前教养最好,必须得一一事先商议好。别怪五叔多事,斯雅孩子的事儿,我是万不会不管的。”   说罢瞥了一眼周斯年,又看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闵氏,心中暗暗叹气。真不晓得这母子官司打得,若非周斯年一早来信拜托,他也不会在中间做恶人。   快速敛下心中所想,他转头看向周伯庸:“伯庸侄儿你怎么说?”   周伯庸沉吟片刻,一锤定音:“……就养在二房吧。” 第一百二十章   周伯庸说到做到,过继之事完了便将闵氏送去了家庙。   因着归期未定闵氏这般一走还不知何时回府。   叔祖父一家在京城呆了没到一个月便要启程回漠北。陈氏周伯庸等人尽力挽留最后一行人至多留了十日周伯庸十分遗憾。   人走后除却博艺的名字被记在周斯雅名下仿佛也没甚改变。   周斯年却有点消沉,接连好几日坐在桌案前写写画画,眉心蹙得很紧。   夏暁瘪了瘪嘴,古代男人对宗法血脉的看重她确实不太能理解。不过看在他心中积淤郁气的份上,偶尔她午睡时,周斯年坐在床沿静静盯着她的肚子看,夏暁勉为其难地假装不知道。   夏暁只当他是一时难过好心地装了好几日乖巧。   直至某日夜里热醒听见他在耳边轻声说话才知他的不舍。话里毫不掩饰森然的警告,他说:“夏暁,爷可以为你放弃孩子,所以你心里往后只能装着我一个。必须做到,若被爷发现你做不到……”   他说得轻飘,却瞬间叫迷糊的夏暁一个激灵清醒了。   清冽的气息呼在脖颈里缠绕不去。这般霸道又偏执的话,根本不像出自周斯年那人之口夏暁恍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   闭着眼睛她翻了个身将后脑勺对着他。   才将将翻过去又被周斯年手下轻巧一拨给拨回了原位。   周斯年一手轻轻扶着夏暁的肚子一手环住她的肩膀,小心地将人又搂回了怀里。夏暁脸枕着他半个肩膀,上半身完全嵌在他怀中。   好像从很早以前,周斯年夜里与她共枕而眠之时就喜欢这样。一个完全霸占的姿势抱着她,让自己的气息笼罩在她的身上。夏暁这才突然间意识到,周斯年对她的占有欲有多深。   恍恍惚惚地乱想,夏暁又睡过去。   早上起来之时,周斯年已经去上朝了。夏暁披头散发地靠坐在窗边软榻上,盯着两个傻笑的小胖团子发呆。   她开始认真回想这两年,她对周斯年如何,与周斯年对她如何。不得不说,周斯年为她做了很多事儿,暗中的和不是暗中的。比起周斯年克制的爱护,她对他似乎没有他对她的一半。   夏暁反思自己,是不是给周斯年的回馈太少了。   ……想半天,她发现自己觉悟低是天生的,决定还是顺其自然吧。   几场秋雨过后,京城又迈入初冬。   北方的冬季冷得快,北风一过,国公府上下慢慢的都换上了棉服。夏暁是极其讨厌穿棉服的,古代衣裳的布料特别沉,棉服大麾这些保暖的就更沉。她肚子慢慢大起来之后,行动就更艰难。   府里没了闵氏在,老太太除了看看曾孙,时常不出院子,夏暁的日子越过越松散。肚子跟鼓了气似得吹起来,她整个人也圆了一圈。   周斯年见她肚子渐渐的又大的离谱,生怕又是双胎,见天儿地请大夫来把脉。   请了好几个大夫,出来的结果不一致。有的说是双胎,有的说是胎儿太大。但两边都叫夏暁平日里多走动走动,有利于生产。   夏暁自个儿感觉良好,不乐意走。   几次偷懒耍滑被周斯年逮了个正着后,气得他谦谦贵公子都忍不住骂人了。周斯年只觉得这丫头越养越娇气,怕她真躲懒害了自己,每日下朝一回来就敦促她去园子里转。不愿走,他就跟在她身后盯着她走动。   大冬天穿得跟汤圆一样走起来要人命,夏暁苦不堪言。   某日周斯年正甩陀螺似得跟在夏暁身后叫她走,叫碰巧出来摘桂花做桂花糕的方姨娘。正面看方姨娘,夏暁更深刻地感受到她骨子里散发的温柔似水。明明不是个顶美的相貌,却格外的叫人顺眼。   方姨娘见到周斯年,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篮子,安静地福了个礼。然后看到汤圆一样的夏暁,弯着不大的杏眼笑了笑。   周斯年只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但夏暁还是敏锐地发现他疏离淡然的表皮之下,有几分对方姨娘的不待见。   眨巴了几下眼睛,夏暁扯了扯周斯年衣袖,转了个方向去遛弯儿。   周斯年不作他想,换了个方向走。   回了明熙院,夏暁实在有点好奇,听绿蕊打听到的小道消息才知道一点缘由。   原来方姨娘在十年前,曾凭一身入骨的温柔逼得正妻闵氏退出一射之地。定国公对方姨娘宠得厉害,进府三年,连生两女。若非后来周斯雅意外战死,周伯庸大恸不已,为安抚闵氏将府中妾室都送走,今日周家便不是如此模样。   夏暁咂了咂嘴,突然有点遗憾闵氏这就走了,若不然这后院有得热闹……      临近十一月,宫里夏花临产了。   她发动在这日的卯时,正是早膳用过之时。   宫里上下知晓圣上对夏花这一胎的重视,忙得人仰马翻。夏花临进产房之前,命人出宫接夏暁进宫,死活要等她进了宫来进去。   她着实不放心,毕竟一旦进了产房,那就生死未知了。   夏花一直记着萧衍给她的身份定位,她是一个以色侍人而获盛宠的靶子。所以当了淑妃并怀上皇嗣之后,她更是将靶子树立得更加惹众怒。   夏花知道生孩子就是一脚跨进鬼门关,她怕进去就被人暗害。   夏暁见到内侍之时,听他说夏花要生,急得连梳妆都来不及。简单地将头发编起来,她就穿着身上的常服随内侍进了宫。   走了两步,夏暁蹙着眉尖儿,突然冲里间喊了一声。   “紫衣出来,你随我一起。”   紫衣的轻功了得,速度非常快,“紫杉你看顾着博艺永宴。”   说罢,摆手就跟内侍上了马车。   越是心里急就越觉得慢,恰巧国公府离宫里又有段距离。夏暁紧赶慢赶的,她人才到了宫门口,夏花的肚子却已然等不及。   最后没办法,夏花被宫人抬进了产房。   宫里稳婆太医一早都备着,就等着夏花临盆。但夏花看不到夏暁心就拎着放不下,她害怕,她看什么都害怕。产房里点了香,说是催产用的。可夏花闻着这股味道,怎么也放不下心。   过了一会儿她眼前开始泛黑,感觉身上的力气慢慢流逝。   夏花听见耳边有宫人惊慌地大叫,还有稳婆叫嚷着说娘娘你振作,不能闭眼,她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重。   夏花掐着手边一个宫女的手,咬着牙不准自己昏过去:“去看看,暁儿怎地还没来……”   夏暁跟在内侍身后疾走,心口怦怦跳。   她素来是直觉很准的,可夏暁的肚子重,走得慢,着急起来,她干脆把自个儿出入宫的牌子给了紫衣,叫她提前去钟粹宫:“若有什么不对劲,你立即进去产房救人!”   夏花本就是紫衣的原主子,紫衣自然慎重。   她宫廷暗卫出身,后宫各处宫殿的图纸早已映在脑中。听了夏暁的话她一点头,不作停顿就飞身走了。   那内侍看得咋舌:“夏姑娘,这可是皇宫啊……”   夏暁没空跟他解释,只催促他快点。   皇宫处处有守卫,紫衣飞进钟粹宫之时,立即有人拦住她。紫衣掏出了宫牌便直接飞身而入。   直至进了钟粹宫,见有一处屋舍门前集了许多人,紫衣老远听里头有人喊话,叫夏花振作。当即顾不得其它,推了窗便飞身进去。   突然闯入一个人,吓得产房内鸡飞狗跳。   疾步走到夏花床前,紫衣立即就嗅到了怪异的味道。倒不是香炉的香,而是夏花跟前那个宫女身上散发出来的,混合在浓厚的香气中不太明显。   紫衣一手抓住那宫女的肩膀,将人从夏花身边摔了出去。   稳婆们乱成一团,大叫着有刺客。   这番动静不算小,外头立即就有人持着兵器冲了进来。夏暁走到额头出汗才到了钟粹宫门口,费尽了力气才挤到产房门口。   紫衣一看到夏暁过来,立即跪地:“主子,有人要害淑妃娘娘!”   夏暁哪里管得到这个,扑过去就大喝:“还愣着做什么!都他娘的是死人吗,快点接生啊!”   夏暁抓着夏花的手,见她眼皮子快阖上了,逮着她的手腕子就狠狠一口下去:“花儿,你给我睁开眼!!”   她咬得半点没留力气,夏花痛的头皮一麻,睁开了双眼。   “你给我拼死了生,咬了牙不准放弃一丝一毫。”夏暁双眼亮如炙热的太阳,“花儿,痛也给我忍着!”   稳婆们立即一身冷汗地惊醒了,这里可是当今龙种,稍有差池要杀头的!   于是,跌跌撞撞地扑过来指挥夏花生产。   夏暁就蹲在床榻前,紧紧握着夏花的手。夏花一看到她就忍不住脆弱想哭,吸吸鼻子娇气的不得了。可这回夏暁是铁了心肠的,但凡她稍有点软弱之态,夏暁这没良心的就狠狠一口。   夏花拼了小命,硬是将灭顶的疼痛给忍了下去。   金銮殿上早朝还未结束,萧衍听说夏花难产,心顿时如置冰窖,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急得不行,可兵部尚书正在禀告螺洲水灾之事,他只能耐着性子听完。   如坐针毡般等到下朝,萧衍厚重的龙袍都被汗水浸透。   顾不上换,他拔腿便往钟粹宫去。   直到进内院之时,他听见产房里头一个狠戾的女声高声说道:“花儿,今儿你若胆敢闭上眼,我就咬烂了你这条胳膊!!”   浑浑噩噩的,萧衍飘也似得走到产房门口,一声嘹亮的婴儿啼哭声。   一个粗嘎的女声惊喜道:“……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是个健壮的皇子殿下!” 第一百二十一章   夏花生完孩子力竭,夏暁拍了怕她闭上眼就昏睡了过去。   孩子的个头有些大比当初永宴博艺大出一圈不止万幸小身子骨十分健壮。夏暁顾不得去看小外甥,叫紫衣立即把燃着的熏香给弄熄。那味道她闻着难受转头叫窗边那宫女开窗通风。   有稳婆质疑夏暁的决定说什么产妇不能见风。   伺候的人拿不准对错不过见夏暁满脸戾气便听她的话开窗。屋里的气味散了些,夏花呼吸顺畅了脸色好看不少。   有夏暁在一旁盯着产房里稳婆宫人麻利地为夏花收拾。   “产房里的东西先别动。”夏暁见内侍进来收拾屋子连忙开口阻止,“先这么放着,等太医看过了再说。”   夏暁这般吩咐宫人多少显得喧宾夺主,但在场的没人张口反驳。   内侍有点为难巴巴地望着夏花的贴身宫女珠翠和钗环。珠翠钗环心知她是淑妃娘娘嫡亲的妹妹自是不会害了她们娘娘便应了夏暁的要求。   如此不管有鬼没鬼,也只能把用过的器物放着不动。   说出这话时夏暁的眼睛不忘环顾屋中之人的神色。在此伺候的都是人精,至少她这般打量,没看出谁的神色不对。   蹙了蹙眉头夏暁还是更相信自己的直觉。毕竟她家花儿看似柔弱身子骨其实跟她差不多强健。哪里会生个孩子就能生成这幅模样?若非她来得及时怕是很有可能难产而亡。   这里面一定有人使了鬼!   夏花身子收拾干净便往主宫的寝室挪这间屋子的血腥味太重了。   夏暁耳边听着外面一大波人在萧衍跟前贺喜,心烦气躁。方才花儿情况那样紧急,偏殿那些宫妃们老神在在的喝茶,没一个冒头说话的。现在倒是一个个嘴巴利索的很,在萧衍跟前讨巧。   挪去了寝宫,谢太医立即上前给把了脉。   须臾,只说她伤了些气血没有大碍。   给她掖了掖被角,夏暁才放下心去:“谢大人,你可否看得出是何种缘由亏了气血?”夏暁相信紫衣不是无的放矢之人,能说得出有人害夏花,定是发现了什么,“我方才在产房闻那香炉的气味怪,会不会是香所致?”   香炉的药是催产用的,谢太医亲自配的。但夏暁这般跟他直说了不对,谢太医心想宫里人多手杂,只说待他看看再说。   产房的东西还在,香味也没散干净。   谢太医进去嗅了嗅,又在香炉里捻了药灰看,东西没错,味道也没错。   夏暁坚持请谢太医再看看,紫衣此时手里还捏着一个昏迷的宫女,适时提留进来。夏暁示意她带远点,转头叫谢太医快看看。   谢太医一靠近这宫女,脸色就变了。   夏暁蹙眉:“有问题?”   谢太医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没想到淑妃娘娘严防死守的,竟还叫人给把手伸进了钟粹宫。他不禁惊出一身冷汗,心想幸亏长宁侯家的这位机警。若是发现的晚,淑妃娘娘怕是要胎死腹中了。   “紫衣,把那个宫女丢到圣上面前。”夏暁放下床帐,头也不回地跟身后的紫衣说,“这些事儿我们就不插手了。”   紫衣点了点头,转身拎起那个宫女就去觐见。   萧衍才看过了孩子,撇下一众莺莺燕燕,正大步流星地跨进主殿的内室。   夏花躺在床榻之上,面色十分苍白。紫衣人还未出去,萧衍将将好听见只言片语,蹙着眉问:“要给朕看什么?”   夏暁一愣,回神便要跪下。   萧衍看她身子不便,立即免了她的礼:“周家的免礼,出了何事儿?”   夏暁被他的称呼弄得一愣,转身立即示意紫衣把那宫人带过来。   “陛下,这个是今日淑妃娘娘产房中伺候的宫人。”夏暁盯着脚下三分地,道,“身上携带古怪气味的香包,能致产妇晕眩。今日若非娘娘幸运,皇子殿下很有可能不能出生。请圣上为娘娘作主!”   其余的不必她说,谢太医立即上前把宫人身上的古怪交待清楚。   萧衍脸上洋溢的初为人父的笑意瞬间收尽,他捏着杯盏的修长手指倏地收紧,指节青白:“当真如此?”   谢太医点了点头,十分笃定:“若非夏姑娘发现的及时,情况定会凶险非常。皇子殿下十之八九会胎死腹中。”   萧衍当即惊出一身冷汗,隐约间,竟生出后怕之意。   他将杯盏往桌案边一放发出嘭地一声响。内室的宫人顿时一抖,齐齐跪了下去。他脸沉了下去,呵道:“来人,给朕彻查!”   胆敢把手伸进钟粹宫,他要剁碎了她们的爪子!   萧衍登位一年,后宫才建不久。主事的宫妃除了夏花之外,就一个大选才进宫萧衍外祖家的表妹武惠妃,一个李太傅家嫡孙女端昭容,再有一个旧府的梁妃。其他的,都不成气候。   手伸得动的,也不外乎这些人。   今日淑妃生产,武惠妃坐镇。萧衍想起方才在偏厅见到的,认得脸的或不认得脸的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脸黑得彻底。   方才踏入钟粹宫,他入门就听见夏花在产房声嘶力竭地叫喊。淑妃难产,除了夏暁这个亲妹妹在产房看顾,惠妃等宫妃们却聚在偏厅吃茶叙话,没一个管事。如今竟还有人动了手?!   这般一想,萧衍火从心起。   ……   萧衍大发雷霆,赖在偏厅还未走的一众吓得花容失色。原本想借此机会来他面前露个脸,谁成想碰上这事儿。   当日下午,整个后宫战战兢兢。   夏暁听着这动静,从夏花生产便憋得一口怒气终于松弛了下来。   “周家的,你去歇歇吧。”萧衍瞧着夏暁的额角濡湿,倒是想起她身子重,“身子不便就不必在此等,朕定会为淑妃主持公道的。”   夏暁点了点头,脚后跟都有些发软。   夏花的事情没给个清楚的交代她放不下心,便也厚着脸皮没离宫。钟粹宫的主事宫人适时上前,来引夏暁去偏殿休息。她扭头上前跟萧衍道了声告退,便由着紫衣扶着跟宫人走了。   其实这事儿当真不难查,毕竟后宫妃子就这么多,手中捏有势力的更少。于是当日夜里,查到的结果就送到了萧衍的手中。   御书房碎了一套羊脂玉茶具之后,夜里的这场阵仗十分浩大。   萧衍杖毙了近日来他招幸的稍多些一个顺华,未央宫杖毙了三十宫人,主殿的正二品武惠妃被贬为四品的武贵嫔,责令她三日后搬出未央宫。   此圣旨一下,武贵嫔就昏了过去。   自从进宫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武贵嫔是奔着皇后之位来的。醒来后便立即递了信儿回武家,叫武家人想办法。   别说这事儿不仅武贵嫔傻了,就是武家人也傻了。   急得不行,连夜进宫求见。直呼武惠妃是一时糊涂,请圣上开恩。萧衍烦不胜烦,连舅父也避而不见。   这般一折腾,动静闹得很大。   一直注意着动静的夏暁有些不满,觉得这个惩罚太轻了:“动了皇子不过就贬谪而已?圣上对武家人可真够宽容的……”   夏花才刚清醒,正靠坐在床边喝水。   她喉咙里火烧火燎的,连喝了三盏水才觉得舒服了些。   她摆摆手示意不喝了:“圣上外祖家,能不宽容吗?”今日一整日一粒米未进,夏花的脸有些苍白,“武家那位,可是定了只要怀上便登顶凤位的。”   夏暁叫宫人立即去御膳房拿易克化的吃食,转身坐在床沿上皱起了眉。   夏花却笑起来,十分满意的模样:“圣上这次,罚的很重。”   “嗯?”有吗?   见夏暁不懂其中弯弯道道,夏花勾了勾唇,笑容蓦地张扬起来。   “萧家历代皇后都入驻未央宫,这个住处默认是后宫之主的住处。”整了整身后的靠枕,夏花笑得开怀,“当初武惠妃一进宫便入主未央宫,也就等于陛下基本默认了她。如今被责令搬出来,你说,这个罚算不算重?”   ……这事儿可说不准,搬出来也可能再搬回去啊!   不过见夏花十分开心的模样,夏暁将嘴里的话又咽回肚子里。打着哈欠敦促她吃了碗鸡丝面才放了心。   “你好好休养,孩子很健康。”   听她提起孩子,夏花整个人都柔和下来。夏花的孩子比当初博艺永宴大许多,皱巴巴的红彤彤的,蜷着小手睡觉。   夏暁转身将摇篮里的襁褓抱过来,小心地放到夏花怀里。   夏花天生弱气的眉头一皱,可怜又漂亮。她娇气地抽了抽鼻子,问夏暁:“……暁儿,你说他怎么这么丑?”   夏暁也觉得挺丑的,捧着肚子凑着头看了一眼,附和道:“嗯,是挺丑的……”   夏花一愣,委屈地看向夏暁:“……真的很丑吗?”   夏暁老老实实点头:“像猴子一样。”   夏花:“……”   屋外将将才走到门口的萧衍脚步猛地一滞,转头瞪着一声不吭跟过来的周斯年,心情十分不美丽。   周斯年今日下朝回府便没见着夏暁的人,他是特意来宫里接人。他适时停下脚步,抬眸神色淡淡地迎上萧衍递过来的视线,挑了一边眉:怎么?   萧衍黑着脸:你家那个怎么说话的?朕的皇长子哪里丑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二皇子出生,龙颜大悦大赦天下。二皇子洗三这日萧衍为他选好名字。   名叫瑾瑜,取其珍宝之意。   身为二皇子生母夏花从淑妃晋升皇贵妃等同副后。   萧衍此举震惊朝野毕竟皇长子还病怏怏地养在深宫不闻不问的,二皇子却一出世就获如此盛宠。   不少人为皇长子的际遇感到惋惜只觉得萧衍太过厚此薄彼。   有不少读书人书生意气写了歪诗讽刺夏花红颜祸水,更有甚者去挑拨张家去争去抢。张家主母林氏蠢蠢欲动,见许多有识之士都支持张氏与大皇子,便又暗中使了手段煽风点火闹得满城风雨。   宫里宫外的舆论夏花都一一接受不作辩驳。   晋王消停了好一段时日,这日终于想起又拿着这茶余饭资去了御书房找萧衍。   “十一哥,张氏跟她的那儿子还不处置吗?”萧濯弄不懂他,留着张氏又没甚作用还白费好些药材养她那儿子。   “你进宫来做什么?”萧衍身子半歪在椅子扶手上吊梢的眼尾挑起“是来求朕给你选王妃的?”   萧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得他玩心还没收呢对男女之事实在生不出兴趣来。可每次他来宫里,萧衍都拿给他选妃之事堵他嘴。懒得听这个,他连忙说大侄子洗三那日他不在,今日特意来看看。   萧衍这几日看他宝贝儿子一日一个样,心情好便放过他:“处理张氏之事,还没到时候。”   萧濯瞥他一眼,觉得磨叽。   真是的,干脆把张氏那丑事都抖出去得了!   不过他也就想想,让一国之君承认戴了绿帽,确实有失体统:“干脆随便拿个错处处置了张氏,顾忌那么多做什么?”就算张家知道是萧衍弄死张氏的,又能怎么样?君要臣死,他们难不成还敢不死?   “张家这一代也没什么出息之辈……”   果真是个不管事的!   萧衍白了他一眼,也不跟他解释什么为君之道:“你管这事儿作甚?闲得慌?”   “我这不是替你忧心嘛。”萧濯心想张家那个老婆子还拿张家当皇子外家自居,闹得真正的皇长子名声不好,“我大侄子才出世,母妃就背上不好的名声,我这不是觉得亏了我大侄子嘛……”   萧衍眯了眼:“嗯?”   “十一哥不知道对吧?”   说着,萧濯给萧衍读了好几首歪诗,啧啧地摇头道,“你自个儿听,读书人眼中这皇贵妃母子,都要成什么人了!”   萧衍到没想到,张家倒是挺有本事的,扇动了酸腐书生败坏瑾瑜名声。   “看吧,这事儿得管管。”   萧衍垂下眼帘,沉吟了片刻,倏地抬眼瞥了他一下。   萧濯一激灵,不等萧衍开口,摆摆手就说想起自己还有事要做,下次再来看看大侄子,然后一溜烟地跑远了。   萧衍靠在龙椅上冷笑一声,命人给张氏递了一件东西。   是一根宝石簪子。   当初她尚在闺中之时,与萧战结缘,他曾给她的。不过这簪子在某次两人偷欢之后就不见了,她便以为丢了。   张氏再看到这宝石簪子,吓得魂飞魄散。   林氏与张家的举动,其实张氏心中都有数的。不露面便是抱了侥幸之心,觉得萧衍到如今还未处置她,是不知其中猫腻的。可看到萧战赠予她的簪子,吓得手软脚软地爬起来就叫来贴身宫女去给林氏递信。   莫要再闹了,再闹要丢小命了!   闺中便与男人私通,张氏一直觉得没脸跟家里说实话。但这一想到萧衍就在暗中监视着她,她就再顾不得脸面。   什么东西比小命更重要?   她此次十分诚实,毕生都没这么诚实过。信中,张氏把皇长子是怎么来的,一五一十地写得清清楚楚。   张家夫妇看完之后,吓得三魂不见七魄。   这作死的丫头,这么大的事儿敢瞒着他们,这是要一家子陪她丧命啊!   林氏抖抖擞擞地问张父怎么办。   张父白着脸好半天一口气没上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林氏急得不行,连忙花了大力气去平息先前自己扇动的火。可书生意气不是说着玩的,这股子批判妖妃惑主的言论,根本压不下去。   林氏欲哭无泪:完了!   ……   与此同时,京城的封赏一路敲锣打鼓到了夏家。   庆阳府的上上下下都知道,承恩郡公夏家一跃冲天,从泥腿子纵身变成皇子外家。一时间,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来夏家送礼贺喜。   夏家两老接到消息,喜不自禁。   夏老太是老泪纵痕,连夜去徽州香火最鼎盛的寺庙。烧一个月的香,虔诚地请菩萨保佑夏暁夏花夏春姐妹几个一辈子顺顺遂遂。   夏老汉去信给夏暁,告知她,他们会在下个月月底上京。   皇帝后宫佳丽三千,真正有子嗣傍身的就两个。张家那个病怏怏的,养得活养不活还两说,夏家这个一出生就大赦天下。原还对承恩郡公这个名头还有些轻视的,正式承认夏家这个二品爵位。   周斯年适时向周伯庸提出扶正夏暁为妻。   周伯庸思索了三天,答应了。   陈氏对此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盯着周斯年长叹一口气。看来闵氏是一早看出了周斯年有此想法,否则不会突然犯浑。这折腾了好些事儿出来,她这孙子的想法半分没改变。   陈氏拍了拍周斯年的肩膀,只叫他万事别过火才是。   周斯年点了头,直说他知道分寸。   夜里,他正准备将此事跟夏暁说一说。满心以为夏暁会喜不自禁,却没想到长辈都说通了,反倒到她这里她不愿意。   放下手中的杂记,周斯年抬起脸静静地盯着她,目光森然。   夏暁正在吃零嘴,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头讪讪一笑。   周斯年的脸色并未好转,看得出来是真的生气了。   搓了搓脸,夏暁放下零嘴跑去书案边抱住了他的脖子。然后趁他蹙眉,猝不及防地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周斯年一愣,脸色稍霁:“……为何?”   “我想要你娶我。”   周斯年:“……娶你?”   “对。”   幽沉的眸子里亮光一闪,眸子渐渐又恢复了澄澈。他浅浅勾起了嘴角,垂眸挑了眉看她:“……哦?”这个法子也可,比起扶正,这个法子夏暁会更名正言顺。   夏暁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笑得及正经又不正经。   “周斯年,你正式去夏家下聘吧。”她歪着头,亮晶晶的猫眼儿此时弯成月牙,“然后,娶我进门。”   咚咚,咚咚……   周斯年没说话,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周斯年,你正式娶我过门……”   周斯年眼里的光越来越亮,盯着夏暁的目光却灼灼如烈日。不知道为何,夏暁的简单的‘娶我进门’四个字,好似鸣响了他心脏钟声的敲钟柱。周斯年感觉胸口心跳的飞快,声音响彻耳鼓。   他觉得,夏暁说这话,定是在向他许白头之诺。   “那你想怎么做?”语气已然恢复了风轻云淡。   ……这么好顺毛?   夏暁垂下眼帘,极快地遮掩住眼里的笑意。   须臾,她抬起了眼:“先不急,等孩子出生了,我的身子恢复。不过放妾书你先写了也可,孩子我可以回夏家生。”好歹要穿一次嫁衣,否则稀里糊涂地能算个怎么回事儿?   周斯年眉头蹙起来,这太久了。   不过他就只有夏暁一个,顶着妾的名头,他多看顾些便是:“孩子在这里生!”   夏暁眨了眨眼睛,这是……同意了?   “放妾书可以先给你,不必回夏家备嫁,就在出嫁前几日再回去。”周斯年嗓音淡淡道。   说罢,他低下头,又捡起游记继续读。   夏暁趴伏在他的肩头忍不住笑,怎么办,太好哄了!   “嗯,可以。”   夏暁将脸埋在他的颈间,毛茸茸的头发蹭着他的脸颊,“那等生完。”   ……   这夜之后,一早夏暁便发动了。   虽说她生养过一回,但周斯年还是十分紧张。妇人生产就是一脚踏在鬼门关,早朝告了假,他抱着夏暁就冲进了产房。   他进了门,就没人敢将他赶出去。   稳婆们对着这么个仙人似得男主子,实在有些手足无措。   夏暁见过夏花生产,对屋里的气味有点阴影。   周斯年的全部身心都在夏暁身上,见她神色慌乱,惹得他捏着她腕子的手也跟着在颤。转头叫稳婆快点,自己深吸了一口气,坐在榻前安抚着夏暁:“莫怕,爷就在这里陪你……”   他身上的气息,夏暁太熟了。   盯着他一张处变不惊的俊脸,有他在,夏暁确实心定了下来。   这次的生产很顺利,比头胎生产的时间短得多,折腾了一个时辰便生下来。   随着哇地一声啼哭,孩子降临人世。   稳婆剪断脐带后,高声给周斯年道喜:“恭喜侯爷,是位小公子!”   周斯年心心念念盼了许久的女儿没盼到,见是个儿子,觉得也不错。刚要抱起夏暁叫人收拾,就见她脸一抽,又叫唤了起来。   那稳婆一摸夏暁的肚子,慌得大叫:“还有一个!!” 第一百二十三章   这是个姑娘,哥哥长得太强壮她生出来才小小一团哭声也弱很多。周斯年看着皱巴巴的小团子心疼又欣喜,一颗心都化成了水。   他有闺女了!   周家子嗣不丰,夏暁进府三年便给他生了四个孩子。周斯年有些激动,心中感念夏暁辛苦,抱着小女儿怎么也舍不得撒手。   三个公子才一个姑娘可不是稀罕得不得了?   不过还记挂着夏暁,他只抱了一会儿就将小闺女放回摇篮。转头看夏暁她已经收拾干净了。连生了两个孩子,累得已经睡了过去。周斯年坐在床沿边上,凝视着夏暁久久没有移开眼睛。   须臾他弯身将夏暁抱起宽大的袖子遮着她额头不叫她吹了风,将人抱进内室。   陈氏一早在看顾此时正指挥着稳婆们照顾好新生小曾孙曾孙女。   内室里,请了大夫来为夏暁把脉。   周斯年放下了床帐,只将夏暁的手腕拿出来。大夫号脉之时他就在一旁看着。大夫敛目只当他不在号了脉后直说夫人因连生了两胎于身子有些损碍。这次之后要切记叫夫人好好休养把底子养回来。   一听夏暁身子亏损,周斯年的嘴角立即就绷直了。   他声线压得有些紧,一股子低压向老大夫扑来:“……损碍得厉害么?”   屋内人被他身上的气势所摄一个个屏了息地低下头。   “多少是亏了些的。”老大夫是周斯年特意为夏暁搜罗来的,妇科上医术很好,“若是一般人像夫人这样接连生养,怕是底子都掏空了。夫人底子好加上年岁轻,这才只是亏损了些。”   “要怎么做?”不等老大夫说完,周斯年问道,“是不是要禁了房事?”   老大夫:“……”   屋里伺候的都是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听仙人似得男主子一脸严肃地询问房事,羞得脸颊通红。个个垂头耷脑地,恨不得钻地缝。   “……禁房事到不必,月子多做一个月便是。”禁房事两年那还了得!摇了摇头,老大夫觉得有些好笑,说:“不过夫人至少得养上两年,这两年,莫要再怀上为好。否则将来年岁大了,夫人怕是……”   “我知道了。”周斯年直接点头应了。   老大夫看了他一眼,“老朽一会儿开些温性的避子汤药方,往后若行房,切记要敦促夫人喝。”   周斯年把夏暁的手腕放进帐中,遮得严严实实。   老大夫去了桌案边,正要提笔写,就听那边周斯年又开了口。   “可有给男子吃的药?”   “嗯?侯爷说什么?”行医多年,还没听过这种说法的老大夫觉得自己约摸耳背。诧异地又问了一遍。   “没有给男子吃的?”周斯年蹙了眉。   “有是有,只是……”千百年来不都叫女子避,哪有叫男子避子的?   “开些男子避子的汤药吧。”有就行。是药三分毒,夏暁的身子已经亏了,再温性的避子汤怕也是不利于休养的。   周斯年神色寡淡地立在床榻边,说出的话也轻描淡写。可这话却不亚于一记重锤,重重锤在屋内人的心中。   老大夫愣了愣,落笔就换了另一副药方。   周斯年接过来看了看,便将药方塞进了衣袖。      这次没等周伯庸来取名,周斯年给定下了两个孩子的名讳。   男娃儿叫攸宁,取自君子攸宁之意,而宝贝闺女周斯年琢磨了许久,给定了‘闻天’。取其‘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之意。   夏暁弄不准她男娃叫攸宁,女娃反而叫闻天是个什么意思,所以自己给取了小名。   一个叫三宝,一个叫四宝。   周斯年:……算了,小名就随她高兴吧。   洗三宴办的十分隆重,夏花还没出月子就只派了人送贺礼。此次朝中大臣都来了,就连萧衍,也抽了空过来瞧了两眼。   他盯着同样皱巴巴的两孩子,冲周斯年挑了挑眉:看吧,明明比他的大皇子出生之时丑多了!   周斯年懒得理他幼稚,掀了掀嘴皮子吐出一句话,气得萧衍恨不得眼睛射出飞刀戳死他。他说:“现在越丑的,以后就越漂亮。”施施然为小闺女擦了擦小手,“将来还是比你家的好看。”   萧衍:“……”   总的来说,整个京城都晓得,长宁侯家又生了一对龙凤胎。   有些家中子嗣艰难的忍不住艳羡,长宁侯宠爱那夏氏也算情有可原。若是他们家也有个这般容色出众,又能为家中开枝扇叶的女子,多偏心宠宠也无妨。   ……   十一月底,阔别了京城两年的夏青山,回来了。   他是傍晚到的京城,进城之时夏花夏暁他们都不知晓。他遥望着巍峨的皇城,与去时忐忑不安不同,此时归来他踌躇满志。   叫了辆马车,往夏家年前的住处去。   夏青山整个人精瘦了很多,双目炯炯,俊美的五官被时间磨砺得深刻而雅致。抛去了浮躁与自负,他如今像开了刃的刀一般彻底变了个样,沉稳又进退有度,可以担负起夏家的门楣了。   夏家的小院夏春一直派了人在照看着,他搬回去将将好。   安顿好之后,他次日就去了周家看夏暁。   夏暁人在月子里,他不便进去,就去看了孩子。这次匆忙回京,并不知道夏暁又生了双胎,只准备了两把小金锁。周斯年并不在意,派人请了钟敏学一同过府,三人畅谈起来。   往后这便是他的小舅子,自然要郑重以待。   长谈过后,周斯年钟敏学两人心中都有些惊奇,夏青山的成长十分惊人。   “明年秋闱,我准备下场。”   夏青山看着身居高位的姐夫与妹夫,再也没有两年前的怯弱与闪躲。他心知这次站起来,就决不会再倒下去,“此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今年年底发生了许多事,长公主和亲一事提上日程。   喀什七王子齐佐与萧媛定亲之后,按照大康皇帝的意思,两人十二月在京城由大康主持成亲,届时再回去喀什。   萧媛这些时日并未再回太庙,将从公主府出嫁。   临成婚的前几日,萧媛忍不住派人递了信儿给周斯年。和亲一事已成定局,她不做取消婚事的美梦,只是想最后见一见周斯年。   她想跟周斯年诉说她的苦难,她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夏氏的错!   周家喜得双胎之时,萧媛也有所耳闻。龙凤胎出生当日,萧媛更是把一屋子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即便到了如今她依旧抛不下心中嫉妒。   夏氏那个贱人,原本不过她手里一个随手能捏死的玩意儿,现如今凭什么活得这么幸运?那就是个贼,周斯年原本是她的,是夏氏那个贼从她手里把人给偷走了!还有宫里那个妓子……   萧媛心想,就算不能给夏氏应有的惩罚,在周斯年心中埋一根刺也是好的。   周斯年接到信件之时,正在给夏暁写放妾书。   年后她就要出了月子,周斯年知道夏家人这个月十五到京城,便琢磨着先把放妾书给了夏暁。   听侍剑说是公主府那边送来的信,周斯年头也没抬就叫他放下。   等写完了看时,上面就两句话:周斯年,我想见你。这月初十,春满楼见。   落款,媛。   萧媛经历这一番变故,终于学会了放下身段。她递出这封信,是她放下了所有的骄傲的一句祈求。萧媛知道,周斯年也知道。若是以前,他定会欢欣鼓舞,但此时周斯年瞥了眼便随手丢到一边。   之后,再没管过。   又过了几日,夏暁身子恢复的很好,大夫叫她多下床走动。   自从周斯年认定夏暁后,能搬的东西,他都搬进了夏暁屋里。这日他有事外出,夏暁走动着走动着,就晃悠到周斯年的书桌前。其实萧媛的信夹在一众信件当中并不显眼,但她随手一抽就抽到了。   女子的字很明显,簪花小楷。   拆了开,快速地扫完了两行字,夏暁一双猫眼儿就眯了起来。   ……都和离了,竟还有联系?   夏暁心中的火气冒上来,周斯年如今都默认了是她的人,夏暁也免不了有占有欲。她冷冷一哼,翻起了周斯年的书桌。   桌上除了案牍与卷宗以外,就是一些信件,满满都是书籍。   夏暁扫视了一下,突然发现手边书柜底下,有个柜子是锁起来的。   大约真是一孕傻三年,夏暁这时候也没顾得上思索自己这般的行为不合时宜。摸到了那锁上,拽着那锁就猛地一下就扯开了。   里面放着一些卷轴,看样子是字画。   夏暁有些诧异,没弄明白字画不好好放在外头,周斯年锁进柜子里做什么。   蹙着眉尖儿随手打开了一个,入目是一个顾盼生辉的女子,桃面粉腮,容色惊人——是她自己。   夏暁瞥到那落款处,标注着作画时日:长荣元年二月初五。   她心口砰砰跳起来,小心翼翼地将其他画打开。   睡着的,贪吃偷零嘴儿的,赖在软榻上眯着眼笑的……全都是她。而底下标注着作画时日,从去年她离府,一直到前一个月。   其中有一张画,标注的时日是博艺过继给长房那一天。   夏暁眼圈儿突然有些红,原来那日他心烦,在桌案前画的也是她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那月初十这日京城大雪。   屋里烧了地龙夏暁穿着薄薄的球衫,叉着腰在屋里转圈儿。   她一边转一边往桌案那边伏案写东西的周斯年身上张望。他正专心致志地做着手里的事儿,从用完早膳起就坐在那儿奋笔疾书似乎没有出去的打算。   夏暁歪了下头问绿蕊:“什么时辰了?”   绿蕊贴身跟着她看了眼天色:“巳时了。”   巳时了还不走?   夏暁捋了捋头发瞥了眼屋外,大雪已经停了,地面屋顶都铺上了一层沙粒般的雪。廊下下人缩着手脚,快速地穿行。   外面好像挺冷的,她又看了眼周斯年,换个方向继续溜圈儿。   周斯年这时候抬头看了她一眼低头又重拿了个卷宗摊开。笔尖蘸了蘸朱砂在字的缝隙写上批注:“一直往这边张望你这是在打量什么呢?”一早上就时时打量他,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   夏暁转悠了一圈又转悠回去“没,就突然觉得你好看。”   周斯年握着朱砂笔的手一顿浓长的眼睫颤了颤又继续提笔写。虽然他心知夏暁这般只是顺口胡说,但他的眼角还是愉悦地勾了起来。   初十这天周斯年没去赴约倒是原定十五才到的夏父夏母抵京了。   侍剑将消息递进来之时两个新出生的在睡,夏暁正跟永宴和博艺玩儿。   小孩子长得特别快胖墩墩矮搓搓的像面团捏出来的小人。站在周斯年跟前都不到他爹的大腿高。两人已经能说好些话了机灵古怪的很。尤其是博艺聪慧太过。周伯庸有喜有忧,怕小孩子太聪慧了福薄。   两小人踩着地毯咚咚地跑,博艺带头,永宴傻兮兮地跟着他。   糯米团子似得撞到周斯年跟前,仰了小脖子就要爹抱。   周斯年清淡的神色瞬间如春花开,他放下笔,将两孩子一左一右抱在腿上。   俊美出尘的男人温柔地看着两个极其漂亮的孩童,不仅屋里丫鬟觉得心热,就是侍剑看了也忍不住感慨,他们爷终于落下凡尘了。   听说是夏家父母进京了,夏暁喜上眉梢。   周斯年看了眼她,直接断了她的念想:“身子还未养好,你别折腾。”然后拍了拍两孩子的脑袋,他笑说,“走吧,爹今日带你们去外祖家。”   说罢,就叫丫头们给两个孩子穿戴好,亲自抱着出了明熙院。   夏暁看着父子三人的背影撇了撇嘴,转身进去看小不点。   ……   周斯年去了,便将写好的放妾书交到夏老汉手上。夏老汉有些懵,等听他说了打算之后,眼圈儿红了连连说好。   夏老太喜不自禁,朝着西方拜了拜,絮絮叨叨地说佛祖保佑。想着等年关过后,再去庙里吃斋念佛一个月,为几个子女祈福。   “打算何时办婚事?”   欢欢已经快四岁了,一到外祖家就看到周斯年家的双胞胎,高兴的踢了脚就要下去找他们两个玩。夏老汉瞅着几个宝贝外孙子,眼热得不行,“若不急的话,先叫暁儿回家住着吧,年后从家里正正经经地出嫁。”   夏青山也是这个想法,沉吟道:“既然做了这个决定,不若这事儿也别嫌麻烦,就按嫁娶的流程从头来一遍。”   钟敏学没说话,瞥着周斯年僵硬的脸色有些似笑非笑。   夏春这些时日与官家夫人打交道,所闻所见多了,私心里是呕死了她妹妹无奈为人妾的际遇。当即十分赞同:“现在家里手头宽裕,也不该委屈了幺妹。我再多添些嫁妆,定要将这次婚礼办的风风光光的!”   “这么说也是。”夏老汉道,“等出了月子,就把人接回来吧。”   说着,他将放妾书拿出来又看了一遍,老泪纵横。   就像他老婆子说的,真是菩萨保佑了才叫他幺女遇着个良人。改日老婆子再去上香,他也一并去,多捐些香火钱给菩萨!   夏家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这么定下把夏暁接走的决定。   博艺永宴两小家伙跟欢欢哥哥玩得开心,嘻嘻哈哈地跑过来抱住了周斯年的腿,半点不晓得他们爹的心绪。   周斯年僵硬地坐那儿,竟说不出话来。   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夏暁出嫁的前几日回夏家象征性地住一住,哪里是出了月子就走的?可这往后就是正经岳父,他拉不下脸反驳。   “就这么定了!”   夏花皇子都生了,夏老汉如今底气很足,也不怕得罪周斯年,“暁儿快出月子了吧?我们收拾收拾就把接人回来吧。”   “不可。”   见一家子都看着他,周斯年扯了扯嘴角,说:“……大夫叫她多坐一个月。”   “怎么了?暁儿的身子出了何事儿?”夏老太一听立即不念佛了,凑过来问,“是不是连着两胎太近,有些亏了底子?”   她这一说,夏家人都看过来。   周斯年放下杯盏,抬眸点了点道:“……要多休养一阵。”   既然要多休养一阵,夏老汉也只好作罢。   周斯年见状,垂下了眼帘,浓密的眼睫下一双眸子的眸色有些幽沉。   他不方便提的,回去后,就叫夏暁亲自跟岳父岳母提。先前说好了的,她要在周家陪他。总不能应了他的话做不到吧?      大雪过后,长公主大婚。   夏花身为皇贵妃,这场婚事她是要操持的。   她没接触过这些事儿,有些摸不着思路。后宫倒是有几个出身大家的妃子毛遂自荐,说可以为皇贵妃分忧。夏花知道她们想借此机会在萧衍跟前露一手,但凭什么她们想她就得给机会?   所以她去找了萧衍,最后叫了内务府与司礼监协助她一同操持。   正式宫宴定在,腊月十八。   这日天朗气清,除了化雪生寒,到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周家是必要入宫参宴的,陈氏一早便盛装入宫。本来她一个妾的身份不能出席,但长宁侯身边就这么一个女眷,加之她又是皇贵妃嫡亲妹妹,自然没人置喙。不过夏暁身在月子里,不宜出门见风就没参与。   周斯年是巳时之后才出的门,才进了宫门就有个宫女在候着。   说是长公主殿下想见长宁侯一面,不知侯爷可否随她过去一趟。周斯年心知萧媛怕是因着上次没见到,还不死心。   他跟萧媛没甚好谈的,所以目不斜视地越过那宫女就转了另一条道儿。   那宫女见周斯年根本不理她,急得跺脚。   扯了扯裙摆,小跑着过去追周斯年。侍墨感觉主子心烦,身子顿住回头冷冷瞥了一眼那个宫女,肃杀的视线叫那宫女脚下一滞,没敢在追上去。   没请到周斯年,回去之后被萧媛一顿责罚。   萧媛看着铜镜里自己凤冠霞帔的模样,将妆奁里的首饰全挥到地上,突然扑到了床榻上就哭了起来。今日之后,她就要随一个蛮子去什么喀什的蛮荒之地,周斯年竟然连一面都不愿见她。   周斯年原以为只要不做理会,萧媛就会消停。   临到申时宫宴快开始,他从御书房去御花园的路上,竟然被一身嫁衣的萧媛给亲自拦住了。萧媛当真是疯魔,穿成这样还敢跑出来!   周斯年脚步一滞,下意识地退出三步之远,背着手问她作甚。   “周斯年,你为何不见本殿?”她仰着头看越发卓尔不群的男人,眼圈红肿,“你我十多年的情谊,在你心中难道是作假的吗?”   “宫人呢?怎么由着你出来?”周斯年没理会她,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伺候的宫人,眉头皱起来,“你快回去!”   喀什虽说是小国,但邦交之仪是容不得胡来的。若是被人看到他们两人在此,指不定说出什么丢了大康的脸面。况且,他也不想看见萧媛。周斯年黑着脸,绕过萧媛想快步走开。   谁知萧媛这时候不知又在发什么疯,竟然扯住了他袖子。   周斯年脸色极其难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侍墨想上前扯开,却被萧媛狠狠一瞪之后有些踯躅。周斯年猛地一甩袖子拂开她,眉眼染上厌烦:“你到底要作甚?”   当着下人的面儿,萧媛被他这般甩开了手脸上很有些难堪,下意识地狠狠瞪了一眼侍墨。侍墨摸了摸鼻梁,默默退后了几步远。萧媛四下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才慢慢靠近周斯年身边。   她说:“周斯年,本殿想把初夜给你。”   若说要远走喀什,萧媛心里最大的遗憾是什么,那便是与周斯年成婚四年,她与他没有过真正的肌肤之亲。萧媛心想,左右那个叫齐佐的也知道她和离过,所以定是早认定了她非处子之身。那她为何不把贞洁给了她想给之人?   萧媛咬了咬下唇,这般冲出来,是抱着孤注一掷地心情。   于是她扯了扯周斯年的衣袖又说了一遍,声音里掩饰不住她的期盼和羞怯:“周斯年,我把初夜给你好吗?” 第一百二十五章   周斯年的脸都绿了。   不止周斯年就是借如厕之机溜到御花园喘口气的齐佐脸也绿了。他双手抱胸的靠在腊梅树下,注视着曲折甬道中相对而立的一对男女呵地一声冷笑。真是礼仪之邦的大康教养出来的长公主殿下……非常有意思。   将手中的腊梅丢到地上碾碎,齐佐勾了勾嘴角转身离去。   周斯年眉心紧蹙成了一个川字慢慢将衣袖从萧媛手中扯开。他偏头瞥了眼侍墨,一句话没说便大步离开御花园。   侍墨面无表情地拂去肩上的落叶,立即抬脚跟上。   萧媛愣住,须臾反应过来,脸上燥得通红!   什么意思?这对主仆是个什么意思?   萧媛瞪大了眼睛,捂着嘴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她姿态都放这么低了周斯年凭什么不理她?!   然而空荡荡的御花园没有人能回答她的疑惑。萧媛气得一把扯了伸到她手边的梅花枝条,揪着就狠狠往地上扔。   心口的一口气提上来快噎得她翻白眼了。   ……   周斯年人才走没一会儿,鹿鸣宫的教养女官就追了过来。   不光她女官身后还跟着一帮因萧媛失踪找得快急疯了的宫人。这个教养女官是萧衍亲自派来她身边指教规矩的,萧媛有些怕她见女官板起脸心有不甘也只能又羞又怒地回去待嫁。      申时三刻,开宴。   陈氏素来甚少出现在公众场合一来年岁大二来身份高。今日进宫参宴卜一出现就引得众官家女眷与她见礼。   此次她特意带了两个曾孙一起博艺怕生,紫衣紫杉贴身看顾着。   两个生的跟小仙童一般的男娃娃坐于陈氏两侧,穿一样的衣裳,带一样的小帽儿,别提多打眼了。恰恰这娃娃又一个见人就笑,一个小大人似得能说会道,叫一群夫人封君们看得眼热不已。   两孩子没坐一会儿,就被皇贵妃娘娘请去钟粹宫吃点心。   夫人们转头便说起了京城的时兴事儿,若说最值得谈的也就几件事。其中一件是周家主母突然被送去家庙祈福,兼祧的长房不满一月便被送回王家,另一件就是二皇子出生。再一件,就是气焰嚣张的张家前段时日突然偃旗息鼓。   陈氏在场,自然不会拿人家家事儿当面说。聊了聊时兴的穿戴打扮,转头就说起皇贵妃娘家不久前进了京之事。   一个消息灵通的贵夫人笑说承恩郡公唯一男嗣,怕是要年后娶亲。   虽说夏家的底子薄了些,但架不住夏家女婿一个比一个厉害。这一听说夏青山未婚,好些家中有未出阁姑娘的人家心思立即就活泛了起来。   有些心眼儿热的,忍不住就向陈氏打听。   有一个打听,其他有意向的自然不甘落后。夏家是新贵,若是真嫁了进去,可就跟皇家也攀亲带故了。心里盘算打得啪啪响的夫人们,从旁敲击地询问陈氏,夏青山的情况。   陈氏就没跟夏家打过交道,哪里说得出什么。   张口笑了笑,接不上话来。   在座的可都是人精,见陈氏不自在便不追问了。随口接了一句,笑着又把话题给岔了开。又说起张家的那林氏突然变了风向之事。   出了府,陈氏这时候才切实地意识到,夏家是真的起势了。      说是吃宫宴,实则动筷子的人在极少数。   在圣上面前,出了错可是要影响官途的,谁也不敢喝酒就怕醉后失态。大部分人吃菜也都只沾几筷子就罢手。皆都是看看御前表演,全神贯注地聆听圣谕,以便被点到名字时能及时答出话并答得出彩。   可就在宴上,定国公周伯庸却当场为已逝长子的子嗣请封世子之位。   周斯年楞了一下,神色有些怔忪。   萧衍执盏半倚在扶手上,嘴角挑了起来:“国公主意已定?”   周伯庸跪在下首,额头点地:“我儿斯雅十七岁为大康战死沙场,如今次子感念兄长年少之谊,兄友弟恭臣甚是感动。此番次子愿将世子之位让出,臣便厚颜为长子之子请圣上降封。”   萧衍瞥着周斯年的神色,沉吟着今天这话他是应下还是不应下。   按他原本的打算,这两个爵位本都是周斯年的。虽说过继给大房的那个孩子也是他的骨血,但宗法上,已经是大房的子嗣。若说周斯年对此有异议,他便再做思量。   “请圣上降封。”   见萧衍久久没说话,周伯庸又重述了一遍。   周斯年抬眸迎向萧衍的视线,没作犹豫,起身也走出列席跪在周伯庸下首。附和周伯庸的决定。   萧衍的手指在扶手上点了点,朗声应下。   这日宫宴归来,周伯庸手里带着为博艺请下来的定国公世子的册书。夏暁迷迷糊糊地听见太监尖细地嗓音宣读圣旨,有点懵然。   ……定国公世子现如今是她儿子?   然而新晋小世子爷周博艺小娃娃,已经歪在他爹的怀中睡得像只小猪崽子。她看了眼同样睡成小猪崽子的永宴,心里突然有些愧疚。   一同出生的两兄弟,从这一刻起就天差地别。   周斯年心情有些复杂,但却不觉得愧疚。   他抚了抚夏暁的脸,低声道:“莫要觉得愧疚,博艺被分出去总是要多些补偿的。至于将来我们的其他孩子,女孩儿爷自可以保她一辈子金尊玉贵,至于男孩儿,前程自己去挣!”   “……我的孩子,总不会活在长辈的荫蔽之下。”   夏暁一愣,突然有些惊喜。   老实说,古代世家子对祖上荫蔽子嗣看作是理所当然的。周斯年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合时宜,倒更像现代的家长。   夏暁恍然间想到,将来她若与周斯年有更多的孩子,爵位怕是不够分的。自古不少为争抢爵位弄得兄弟倪墙的例子,她是不是该尽早做这方面的教育?   周斯年将孩子抱进屋,回头见夏暁蹙着眉似乎陷入沉思。   问了,知道她的想法,周斯年挑了挑眉。   “放心吧,爷会好好教导的。”他的儿子若那样没出息,他就打断他们的腿!拍了拍她,周斯年将人牵回屋里,“兄弟倪墙这等事儿,决不会发生在永宴几个兄弟身上,爷说不会就定然不会。”   ……   这日夜里,别宫又热闹了一场。   因着婚礼在大康举办,喀什王子的婚房便暂时由萧衍拨的别宫代替。喀什王子将长公主迎娶回别宫当夜,竟然一步没进婚房,反而在婚房的耳房里,将长公主的送嫁宫女给开了脸。   这事儿一闹出来,长公主的脸面就丢尽了!   她自然不容许一个鸟不生蛋的弹丸小国给她羞辱,连夜进宫去讨要公道。萧衍彼时正在钟粹宫与夏花渐入佳境,箭在玄上,自然就没空去管萧媛哭什么。   萧媛便这般在殿外跪了一夜。   次日一早,萧衍才满脸阴郁地见了她。听说齐佐这般下她的脸面,当即也有些恼火。羞辱萧媛,就等于在下大康的颜面。   于是,立即命人去将喀什王子请来。   齐佐既然敢这么做,根本没在怕的。左右他是个浑不吝的做派,进了大康就丢过一次人,这回更不怕丢人了。   于是直言他感念大康皇帝赐婚的恩德,本不愿意多做纠缠。但既然长公主不顾脸面,他就不得不为自己讨个公道,然后便将御花园之事和盘托出。说,若大康皇帝不信,自可找长宁侯问问。   萧衍的脸色极其难看,将教养女官也叫了过来。   “公主申时至酉时期间,不在鹿鸣宫?”   教养女官一听,立即就知道长公主出去那段时日惹了祸。她倒是想否认,但鹿鸣宫不知她一个,这事儿不少人知道,又哪里说得出假话。抖擞地跪了下来,白着脸直说陛下恕罪,是奴婢失职。   她这般一说,萧媛的脸就白了。   “……后来在哪里找到人的?”   “御,御花园……”教养女官赶紧描补说,“不过奴婢过去之时,园中只有殿下一人。并未看到长宁侯的身影。”   “不巧,小王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齐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歪头道,“如今这婚事已成,小王为了大康与喀什的友谊,决不会将此事外传。只是,还请陛下见谅,小王的心胸还做不到对长公主殿下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对了,小王记得,长宁侯唤他身边跟着的那个长随侍墨……”   此话一出,萧媛面无人色。   “皇帝陛下,小王作不得假的,也不喜欢作假。”齐佐拱了拱手,笑容依旧轻浮,“此次来和亲,为的是两国之交。长公主这般欺辱小王,小王是个男人,自然也是讲究脸面的……”   萧衍捏了捏眉头,没想到这事儿还能叫萧媛折腾个麻烦出来。   摆了摆手,他道:“既然为了两国友谊,喀什王子此番委屈,朕自当补偿。”   “朕知晓喀什王子毕生最爱美酒美人。”不可能叫齐佐任意提要求,为了萧媛也不值得。萧衍张口便说会送齐佐几个国色天香的美人当作补偿,“王子大可放心,美人的身份决不会辱没了。”   齐佐说出这些事本来就只是叫萧衍知道错不在他,顺便叫他欠喀什一个人情。于是也没多纠缠,笑眯眯地说了甚好就躬身说告退。   顶着萧衍阴郁的目光,萧媛又惊又怒又怕。折腾一夜闹了这一场没闹出个名堂,反而又坑了自己一笔。   出了宫,她哭得要昏过去。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临近年关京城又开始连天大雪。   眼看着屋外越来越冷周伯庸躺在方姨娘腿上,连连叹息。方姨娘正给他按着额头,听他似乎有苦恼便轻声问他怎么了。   周伯庸:“家庙没有地龙也不知芸娘可还受得住。”   芸娘是闵氏的闺名周伯庸寻常只会在私下这样唤她。方姨娘如水的眼波几不可见地荡了一下,温柔地笑了起来:“今年的冬日确实比往年的更寒些。夫人身子金贵,怕是受不住的……”   她这么说,周伯庸叹气更长了。   拍了拍她的手,他猛地坐起身:“你先歇着吧,爷有事出去一趟。”   方姨娘立即趿了鞋子下榻垂头含胸地福了个礼:“外头风大雪厚路怕是滑的很。国公爷您千万记得小心,莫要赶得急了。”   周伯庸点点头披上大麾身影走进了雪天里。   方姨娘盯着他的背影,捻了捻鬓角垂眸轻轻一笑。闵氏回来了她也不怕,再没有第二个周斯雅可以让她灰溜溜滚出定国府大宅。   周伯庸去看闵氏之时她正跪在周家牌位之前静静地闭目祈福。   听见身后有请安的声音,她闭着的眼帘颤了颤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回头。周伯庸看她这般心中升起了怜惜之意。五十多的人了平常多走几步都要用歩辇大冷的天这样跪着膝盖哪里受得了?   于是快步走过来,将她扶起来。   闵氏心里还憋了气,不仅是为了儿子没顺她的心,也是为周伯庸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考虑,更是因为夏暁生产和她孙子孙女洗三也没人请她回去。闵氏心中难受,觉得寒心。   “国公爷怎么过来了?”   闵氏耷拉着眼睑,连日来心口不顺,她身上清减了许多。   周伯庸见状心中怜惜更甚,拍了拍她的手,只说这次来是接她回府的。   闵氏憋了几个月的委屈瞬间被他这个动作给激出来,抬眸间,眼圈就红了。她在周伯庸心中素来是刚强的,轻易不会哭。这一哭,就叫周伯庸心都软了。罢了罢了,都一把年纪了,他还跟她计较什么。   于是,半环着闵氏的肩膀说:“我过来接你回府过年。”   闵氏一口气没出掉,拿乔说自己一个人在这里也习惯了,不回去。   再怎么有错,除夕夜也得一家子一起过,周伯庸自不会放她一人。唬着脸就说她胡说八道,见她委屈,转而又软了态度说了好些话。   哄了一翻,就将闵氏带回了国公府。   闵氏这次回来顾不上跟夏暁斗气,因着她发觉,方姨娘当真本事。   她这才出府几个月?方姨娘这么快就把十多年不见的周伯庸,又给哄得对她好了起来!   闵氏原本以为这次接她回来,周伯庸就会如往日一般住她的院子。可当夜就发现,周伯庸就没想搬回来。而且他得了空总要去方姨娘院子瞧瞧。   更让她难受的是,两个庶女的事儿。   因着她十多年的冷待,往年周伯庸是逢年过节都想不起来的。可这次回来,方姨娘不仅让庶女在周伯庸跟前得了脸,竟然还指使他亲口来她交代,说要她费些心思,为两个姑娘寻个好人家。   闵氏能说不想为庶女费心思吗?   庶女虽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却要喊她一声母亲的。若真犟着不给庶女寻人家,她怕是又要惹人嫌。   闵氏不乐意,面上答应了,背后气得差点撕了手中的帕子!   闵氏与方姨娘的官司,夏暁从来都一旁默默看着,半点不掺合。   闵氏与方姨娘你来我往地斗得欢,便分不出心思来讨要博艺。虽说这么想有点恶毒,夏暁更乐意闵氏跟方姨娘斗得忘了她这个人才好。   最难过的,就是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国公爷。   周伯庸想得简单,他原以为年岁大了就消停了。闵氏与方姨娘加在一起少说都九十岁,折腾来折腾去的,在下辈面前惹笑话。   可他哪想到,歇了十多年的火重新燃起来,就像老房子着火,直烧得他头脑发昏!   陈氏也被闵氏哭诉过几回,她年岁大了,最不喜听这些争风吃醋的话。可闵氏心想人是你说接回来的,你再发话把人送回去就好。   人接都接回来了,再没有送回去的道理?   陈氏也烦了,几次把周伯庸叫来,叫他自己料理清楚后院,再不掺合府中之事。   周伯庸这几日挠的头发都掉了一大把,羞恼又丢脸,臊的好几日不想踏入后院。真不知道五十多岁的人,有什么好争抢的!   这般日日折磨着,这个年关就跨过去了。   年关一过,喀什使者携长公主回国。   齐佐收了萧衍的六个美人,风姿各异,个个都别有一番滋味。他心中满意,连带着对萧媛的态度也好了起来。   正月十五这日,他与萧衍辞行。   周斯年在场,便笑着又赠送的四个美人。周斯年搜罗的都是少见之貌,齐佐来者不拒,临走之时全一并带走。   萧媛直到行至半路,才知晓周斯年也送了美人。   萧媛只觉得心口犹如被利刃扎中,痛的她眼泪都流不出来。可这时候想闹也没处闹,齐佐不会惯着她,她只能咬牙跟着喀什队伍走。   萧媛心想,等安顿下来,她定要把这些莺莺燕燕全都捏死了扔河里!      正月一过,夏暁的月子也坐足了两个月。   周斯年想着夏家人要接她回家之事,接连好几日都眸色深深看着夏暁,叫她别忘了之前说过的话。夏暁不是赖在软榻上吃零嘴,就是跟几个孩子玩,根本没能从他这句话里领会他的意思。   这般几次之后,气得周斯年好几天不想理她。   某日下朝回府,周斯年突然发现夏家人来府上接人。   他心想,就算不记得答应了他,但为了几个孩子,夏暁应该也不会同意回夏家。于是施施然地往门内走,准备将路上买的几个小木马分给孩子。可等他进了明熙院,一进门看见夏暁正喜滋滋地指使着下人收拾行李。   一张风轻云淡的脸,瞬间就黑如锅底。   “夏暁。”他压低了嗓音,问她,“你这是在做什么?”   “收拾行李。”夏暁将箱子阖上,头也不回地回答。   周斯年眸中厉光一闪,他勾了勾嘴角,将大麾往递给门边伺候的扶桑,长腿一迈跨步进了内室,“收拾行李做什么?”   “回夏家住两天啊。”   周斯年眼眸微眯了起来。   他进了屋,走动间,带进来一股屋外的寒气。他走到夏暁跟前,高大的身影投射出影子笼罩在她身上,显得气势很逼仄。低下头,他问夏暁:“你还记得答应过爷什么吗?”   嗓音悦耳依旧,听着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夏暁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眨了眨眼睛:“……什么?”   周斯年冷冷瞥了她一眼,转身走到内室摆放的几个箱子跟前。他开了一个收拾好的箱子看了看,里面塞了满满一箱子她自己的衣物。   看来是准备常住夏家了。   “你准备一个人去?”   “对。”夏暁点了点头。   周斯年:……这女人没心没肺!   他很生气,清隽的眉眼映出一丝戾气来。他说:“人无信不立,业无信不兴,国无信则衰。”   “啊?啥?”   周斯年不理她,走到一旁摇篮边突然将攸宁抱了起来,然后就这么抱着孩子又走回了夏暁的身边。突然问她:“你可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夏暁正比划着一件蓝色的褂子,犹豫着要不要也装进箱子。闻言抽空看了他一眼,见他怀里塞着一个睡着的攸宁,有点弄不明白他突然把攸宁抱过来干嘛。   但还是点头说:“知道啊。”   周斯年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淡粉的嘴角绷了起来。   “原来你知道啊?”心里暗骂夏暁小白眼狼,他教训她道,“爷觉得这句话就是在教导你,做人要讲信用。”   夏暁:“……”   她突然想笑,周斯年这家伙,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你说过的,出嫁前两天回夏家。”他挑了挑眉,示意她自己看看。   “……我就回去住两天。”夏暁把褂子放到一边,又瞥了眼他怀里的小不点,“三宝在睡觉,你把他抱起来做什么?”   周斯年捏了捏三儿子的小爪子,小娃娃不舒服挥了挥,不给他捏。他从容不迫地放下手,清淡的眉宇淡定地凝视着夏暁的眼睛,开口淡淡道,“爷以为他醒了。”   夏暁点点头,哦了一声,眼里的笑意漫出来。   见小家伙似乎睡得不舒服,小爪子一把打到他爹的嘴上。周斯年明显一僵,面不改色地快速把攸宁小家伙放回摇篮。   夏暁终于忍不住,扑到了床上哈哈大笑起来。   ……怎么办,周斯年这人是拧巴精变得吗?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夏暁说去夏家住几天,周斯年冷着脸丢了个时限住最多十日。   二皇子出生萧衍将旧朝丞相府赐予夏家作郡公府邸。年前修缮过夏家过来搬进去正好。不必挤在一南城老巷的院子夏老太将个个院落都做了打算。夏暁回家夏老太十分欢喜,将梅林的小楼用作夏暁闺房。   在夏家没博艺永宴在身旁闹,清静下来夏暁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除了陪夏老太说说话,夏暁偶尔也出去转转。   这日她闲来无事邀了夏春一起去春满楼吃点心。   二月里年味儿还没过去百姓们还没从新春的热闹里走出来,街区偷闲的人很多。马车经过闹市偶遇到有从南边来的杂耍草台班子在表演。   夏暁听着外头的喝彩声儿就忍不住掀了帘子看。   今儿天气有些阴冷没什么风。夏暁入目就是一个赤着上身的大汉,正顶着阴冷表演喷火。一群人正围着他那大汉每吐一下火就赢得一阵的喝彩。旁边有小童敲着锣挨着圈子走一圈,讨要赏钱。   人多马车行的慢,夏暁饶有意趣地看。   等这大汉的表演结束立即又有个身上肌肉虬结的壮汉躺下,表演胸口碎大石。   胸口堆了个扁平的石头,一榔头下去又是一阵喝彩。   好久没有看过节目,夏暁的车帘子没放下来。   这大冷的天儿夏暁心想这些卖艺人天南海北地讨生活不易,便叫阿大停了车。递一个荷包,叫她去给小童的锣里放一两银子。   看戏的都一枚铜板两枚铜板的,一两银子下去十分醒目。   这般举动立即吸引了沿街乞讨的,拿着碗便都聚到了夏暁的车下来。   阿二把身上的散碎银子给了乞丐,夏暁想了想,叫阿二再去买些热包子散给他们。   然后放下了帘子,不再往外看了。   新春之节,京城闹市区的卖艺人不少。除了胸口碎大石这个,整条街上少说有四班。夏暁马车的另一边也是一班。与这班相隔不过十来步,不过与实打实的气功表演不同,说是卖艺其实是新奇马戏。   张罗的,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孩子。   阿大送了赏钱回来,往这头张望了一眼,眉头就蹙了起来。   总觉得里头有个孩子眼熟……   阿二散了包子回来,马车继续往前走。   阿大又往那马戏班子望了一眼,脸上疑惑不减。但听里头夏暁催促她快些,便立即马鞭一甩,换了条小道儿往春满楼赶去。   直到马车走到春满楼门口,阿大才灵光一闪,想起方才看到的孩子像谁。   那孩子,模样有点像庆阳府韩家的那个小少爷!!   转念,她又觉得怕是看错了。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约摸只是生的相像而已。毕竟韩家小少爷金尊玉贵,身边一大窜人跟着伺候。定好好儿地跟着韩公子四处游玩,哪里会出现在这里。   甩了甩头,她把这个想法抛去脑后。   夏春人已经到了,在二楼看见夏暁就迎了下来。   夏暁这般得了长宁侯的爱重,也算熬出了头。她心中欣喜,便想着既然出来聚一聚,便好好跟夏暁讲一讲规矩道理。毕竟往后可是正经的侯夫人,再这般没个正行,肯定是要吃亏的。   钟敏学是新贵,按理说钟家的底子也很薄。但耐不住大理寺少卿的能力太出众,引得京城富贵圈子对夏春十分好奇,时常递帖子请她做客。   与官夫人打交道多了,她的派头跟见识都成长起来。   夏暁原本就想跟她取取经,夏春见她开了窍上道儿,恨不得倾囊相助!   于是,拉着夏暁说了一下午的交际之道。京城高官的夫人中有头有脸的,她尽量指教夏暁,有些刺头儿的难说话的,也提前交代好。   夏暁用心听着,都记下了。   这般一聊起来就是一下午,出了春满楼都要到酉时。   夏暁看了眼天色,风渐渐又起了,晚上怕是要下雪。转头跟夏春到了个别,命阿大阿二轮流赶车,空的那个进来车里躲躲风。   马车原路返程,经过耍把戏的地儿,那马戏班子还没走。   阿大坐在小马扎上,掀了车帘子忍不住又往那儿打量。将将好,她觉得跟韩羽相像的孩子抬起头跟看客讨赏钱,这么一对眼,她觉得更像了。   然后两道粗粗的眉拧着,瞥了眼夏暁,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   夏暁将车上的点心拿给阿大,“有什么事就直说。”   阿大想了想,说:“主子,也许是属下看错了。方才进过的那个马戏班子里头,属下总觉得有个孩子跟韩小公子很像。”   “韩小公子?”   夏暁能记得的有名有姓的人不多,立即就知道她说的,是韩昭家的那个孩子。   “韩羽啊?”   阿大听得出来主子戏谑,但她总觉得眼熟。于是点点头,说:“神态变了,但五官十分相像。   夏暁觉得不可能,笑了笑,便说:“约摸是看错了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两个孩子模样有点像很正常。”   这般说了见她眉头还拧着,就又问她:“怎么了?你可是看到什么了?”   阿大心想她不大能认错人,毕竟认人的本事是自小到大调教出来的。   而且,就算不是韩羽小公子,生得这么像不大可能跟韩家没关系。如此,她觉得至少该叫主子亲自去辨认一下。韩公子是爷的好友,若真是韩公子的子嗣丢了,这里头牵扯就大了。   “主子,您要不要看一眼再说?”   阿大说,“方才那个马戏班子里头,都是些年岁不大的孩子……”   夏暁一听到卖艺的都是孩子,眉头下意识就皱了起来。   大概是上辈子听过太多这类的新闻,夏暁对孩子卖艺这事儿潜意识里就排斥。不过这个时代不像现代,小小年纪出来走南闯北是正常的。不过见阿大坚持,她也生出了点半信半疑来。   ……若一个戏班子都是孩子,指不定里头就有腌臜事儿。   于是敲了车壁。   外头阿二立即问主子有何吩咐。   “阿二,把车赶回戏班子那边。”夏暁觉得不大可能是韩羽,韩羽那孩子机灵的很,教了他一段时间乐理夏暁心里清楚。   阿二听见马车里头的话,麻溜儿地将马车又赶了回去。   二月日头也短,酉时的天就已经黑了。阴寒之气上来,冷得厉害。街道两边的灯笼燃起来,光色迷迷蒙蒙的看不太分明。   不过出来讨生活的人,也顾不得寒不寒,见人还有就继续卖力地表演。   耍把戏的人还在,阿大说的那个戏班子此时正有一个残疾的孩子正顶着木碗,他旁边一个无臂的女孩儿光着脚,甩木碗往上摞。   整个戏班子八九个人的模样,里头最大不超过十三岁。   夏暁才生了龙凤胎,对孩子怜惜的不行。一看到残疾小孩儿衣衫单薄地费力表演,心脏就缩成了一团。   为人父母的,看这个谁受得了!   她也不在车里看了,连忙下了车就叫阿大带着她挤进去看看。   阿大抓着大麾替夏暁披上,壮实的身子护着她挤到了人群的前头。耍把戏的班子燃起来火,她指着拿着小锣绕着圈儿讨要赏钱的小孩子叫夏暁看,道:“主子,您快瞧瞧,是不是有点像……”   夏暁连忙看过去,暗沉沉的,看不太分明。只看到了那孩子四肢还健全,身子有些瘦弱。单薄的衣裳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惹人可怜。   等他转了一圈过来,拿着装铜板的小锣转到了夏暁的跟前,夏暁的眼圈儿才红了。   她教了韩羽两个月的乐理,自然不会认不得这孩子。几乎他走到夏暁跟前,夏暁就认出来了。韩羽瘦得厉害,粉雕玉琢的男娃娃此时脸都瘦的没巴掌大。   他低眉顺眼的,将小锣伸到夏暁跟前。   夏暁有些发愣,瞪大了眼睛没反应过来。韩羽见她没动也没哭求,低着头就又转了个方向去向她旁边人讨要。   夏暁手抖得厉害,扯了扯阿大,叫阿大给银子。   阿大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十两的银锭子,稳稳地放在了锣里头。韩羽似乎一愣,抬起了头看过来。这一看,顺道就看到了阿大身边护着的夏暁,空洞洞的眼睛立即就亮了起来。   他连思考的功夫都舍不得,丢下锣就跌跌撞撞往夏暁的跟前冲了过来。   旁边人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一惊,立即往后退了开。然后就见这个褴褛的脏孩子一个猛地扎进了夏暁怀里,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夏暁一惊,连忙蹲下身。   韩羽的大眼睛里滚滚地流着眼泪,他抱着夏暁的脖子,无声地嚎啕大哭。夏暁见着他嘴巴开开合合的,根本发不出声音,心里顿时就凉了。   “阿大阿二!”   夏暁眼泪也滚滚地往下流,厉声道:“立即去报官!” 第一百二十八章   跟上来的阿二没挤进来,听见里头动静转头飞快地去报官。   这哪里是普通的杂耍班子?   哪个杂耍班子敢叫韩家小少爷卖艺!   夏暁气的发抖抖着手伸了两根手指头往韩羽的嘴里探想摸了一下舌头还在不在。韩羽扑在夏暁怀里哭得都要背过气去。   夏暁费了好半天劲才撬开他嘴好在舌头还在。   解下大麾包住韩羽,孩子二月才穿一件薄衫,冻得嘴角都是青的。夏暁转过头看向旁边傻了眼的其他几个孩子厉声吼道:“阿大,你看住场子这里的孩子一个不能少!”   夏暁这一声叫出来看把戏的人也意识到戏班子有猫腻。   几个妇人见夏暁抱着其中一孩子,立即猜到这是家中丢了孩子在这儿给碰见了。谁心不是肉长的?生养过孩子的立即就怒了。心中起疑再看其他孩子也不免怀疑这个班子里头是不是都是拐来的孩子!   于是看客们立即把这个小戏班子给围堵起来。   有眼尖的看到不远处有人鬼鬼祟祟地往这边张望,张口就喊话说那个人是不是马戏头子?这般立即就有热心的大汉看过去觉得形迹可疑就几个人追了上去。   过了一会儿,阿大带着官差赶了过来。   阿大张口把事儿跟官差交代了一边,其中一个络腮胡子的衙役手握大刀朗声问孩子们是不是被拐来了。被一连串的事情弄蒙了的孩子们这才反应过来,救星来了!他们的救星来了!   说罢,顾不得其他,丢下手里的杂耍玩意儿就哭了起来。   撕心裂肺的哭断了双臂的小姑娘跟顶木碗的男娃娃两个,哭到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都流出来似得,人见人怜。   在场的人好些人也忍不住跟着抹眼泪。   而鬼祟的人跑出了老远,还是被几个大汉给抓了回来。   被人丢到地上砸的他哎哟地一声痛呼,转而就利索地爬起来。人瞧着精瘦精瘦的,表情看着像个游手好闲的老油子。他一直缩着手脚显得畏缩,但抬眼打量夏暁之时,眼里射出了恶毒的光。   夏暁被他的眼神吓得一缩,顿了顿,将瑟缩的韩羽护得更紧了。   衙役的态度简洁明了,上去就一脚踹在那人肚子上,然后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五花大绑地将地上的人绑了起来。   知道夏暁是定国公府的女眷,官差走之前还特意给夏暁行礼。   夏暁摆摆手,叫他们先带孩子们去穿衣裳,冻得一个个脸色发青:“你们好好安顿这些孩子,定要把人贩子绳之以法!”   官差带着人走了,夏暁也牵着韩羽上马车。   “先去医馆。”遇到这事儿,夏暁也没心情回去吃饭。必须得看看,这孩子说不出话是怎么回事!   夏暁的马车转了个头,往另一条道上去。   才走远,路边的巷子里走出了三四个黝黑的男子。深深的巷子里,隐隐有人斥骂声和孩子悉悉索索的哭声儿。几个男子快速交还了眼神,盯着夏暁远去的马车,眼里像淬了毒汁……      夏暁有些着急,一路试探过来,韩羽就是发不出声音来。   见夏暁眼圈儿又红,韩羽抱着她默默地流眼泪。那么张扬娇气的孩子,竟然变成这个模样。夏暁一边替他擦脸一边轻拍他后背,心疼的不得了!   回春堂的门关了,已经戌时了。   阿大将回春堂的门拍的砰砰响,里头老大夫才刚歇息,听见响动就提了个灯盏出来开门:“谁啊?大晚上的出了什么事儿了?”   有人应门就好了,阿二立即从夏暁怀里接过韩羽,抱了下去。   老大夫一看韩羽就拉下脸来,冲夏暁怒道:“怎么养孩子的?瘦成这样,你们寻常是不是不给孩子吃饱饭?”   夏暁捏着韩羽的手走过去,连忙说以后会好好调养:“大夫,你快给看看,这孩子的嗓子还有救没有?”   老大夫立即上前,油灯的光不太亮,他又吩咐徒弟进去那几根蜡烛点上。   韩羽张着嘴,老大夫检查了口腔,又给他把了脉,摇了摇头说他治不了。这孩子是被碳给生生烫哑的,他没那个本事治好。   韩羽一听,惊惶地看向夏暁,忍不住眼泪又滚滚地往下流。   夏暁拍了拍他的头,让大夫再看看。   老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另请高明吧,这个伤,老朽真的没本事治。”他见小孩子哭得可怜,心里也不好受,“尽快请,伤的时间不长,若是遇到本事大的大夫,还是有望治好的……”   老大夫活到这岁数,说医者仁心半点不掺假的。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看来是真没法子救。   夏暁也不为难他,付了诊金就准备带着韩羽回去。老大夫叫她莫慌着走,转身写了一份药方,叫徒弟去抓了几贴药拿过来。   “虽然不抵什么,好歹能叫他喉咙的伤不恶化。”   夏暁接过药贴,跟大夫道了谢。   回夏家的路上,韩羽像是接受了现实,已经不哭了。   夏暁看了心疼,拍着他后背说:“莫怕啊,天底下本事大的大夫有很多,你还这么小,不会哑的,不会哑的……”   小孩子习过字,抓着夏暁的手在她手心写字。   夏暁认得繁体字却不大会写,看不见实体她不知道写的什么。不过看他一副乖巧的模样,还是很难受,哎,造孽啊!      夏暁下午出去的,如今到了快半夜还不回来。夏家两老担心她出事儿,就一直没歇息等着她回来。终于听见门房传来消息,夏老太急急忙忙走到前门见到夏暁就捶了她一下,骂她一点都不懂事儿!   等夏暁将事情交代了,夏家两老才瞠目结舌地惊了。   站在夏暁身边瘦巴巴的一孩子,怎么也不想离开夏暁身边。夏老太心疼地直骂人贩子丧尽天良,将来下地狱的。   “娘啊,叫后厨弄些好克化的吃食上来吧。”夏暁牵起韩羽,准备带他去好好洗漱一下,风餐露宿太久了他整个人脏兮兮的,“大夫说这孩子许久没好好吃过东西了,肠胃弱的很。”   夏老太连连点头,转身吩咐下人去拿些干净的衣裳来给孩子换。   “你怕是也没吃呢。”折腾了这许久,又是报官又是看大夫的,哪儿顾得上吃东西?夏老汉叫下人莫把那饭菜端上来了,道:“后厨温着鸡汤,就叫王婆子给做些清淡的汤面上来。”   洗漱过后,韩羽坐在榻上,情绪稳定了许多。   鸡汤面盛上来,厨房特意给韩羽的面又撇了油,比夏暁的清淡许多。夏暁看着他闷头吃着,半点没以前的挑食模样,忍不住又骂起了人贩子。   吃了汤面,小孩子脸色才好看起来。   夏暁叫人拿了纸笔过来,韩羽在徽州呆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这般模样到了京城。韩家人到底怎么看孩子的!那么一大家子的人还叫一个孩子丢了,真是!   不能说话,夏暁就叫他写给她看。   轮到韩羽写完,夏暁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韩昭在她离开庆阳府之前,便带着韩羽一起回南疆。只是韩昭那个浪荡子不消停,路上招惹了一个心毒的女子。带在身边宠了十多日,那女子就以女主子自居地管起了韩昭的身边事儿。   知晓韩昭有个宝贝的子嗣,她视韩羽这孩子为眼中钉肉中刺。   偏韩羽着小子的脾气也不是个好的,对他爹身边的女人嫌恶的很。这一来二去的,那女子就在韩羽手上受了好几次委屈。   四个月前,趁着韩昭与章贤不在,那女子就把韩羽给骗到府外。   一出府,他就被拍花子给拍走了。   后来辗转几次手,落到了这戏班主的手上。若非韩羽生的粉雕玉琢,毁了皮相委实可惜,那班主便要他摸木人了。   说着他又开始哭,想起被人硬往喉咙里塞滚烫的炭火,他就止不住的发抖。   夏暁没成想这起因,竟是他那个不靠谱的父亲!   想起韩昭还逍遥自在,四处惹风流祸,真真儿苦了这孩子受得这些苦,夏暁就想打死了韩昭!   “先生。”韩羽吸了吸鼻子,又继续写,“那个班主没抓到,马戏班子有六个师傅。今天抓的不是训练的师傅,他只是抓‘新货’的。每个师父手里有自己的小班子,今天就出了我们一个班子。”   夏暁看到这个,心里一咯噔:“一个都没抓到?”   韩羽点点头,面上又害怕了起来。   夏暁的脸上十分难看,她没料到人贩子竟然这么机警。今天闹了这么一场,也不知道那几个狗屁师傅把损失算到其他孩子头上?会不会拿剩下的孩子撒气?   “你还记得这些时日你们都住哪儿吗?”夏暁严肃道,若有线索也是好的,“或者旁边有什么显眼的物件儿?”   韩羽皱着眉想了想,只写到,有个破庙。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夏暁遇上拐卖孩童之事,周斯年次日便知道了。听说她带了个陌生的孩子回府心里气她做事莽撞下完朝便直奔郡公府。   夏暁彼时正准备带韩羽进宫去找夏花。   小孩子的伤尽早治疗尽早好夏暁琢磨着御医说不定有办法。   周斯年进了府夏老太心知他是来看夏暁的便叫下人领着他直往夏暁的院子去。他一踏入院子看夏暁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眉头就蹙起了。   韩羽他见过,加之相貌跟韩昭有几分相像仔细辨认了下,他认了出来。   周斯年不确定地问“这是……韩家的孩子?”   夏暁一愣原以为他不认得韩羽,转念想起他去过韩羽的生辰宴:“嗯昨天在马戏班子里头看到的。”韩羽似乎有些怕周斯年往她身后躲。夏暁拍了拍小孩“嗓子烫坏了,看御医能不能治……”   “到底是怎么回事?”周斯年的脸色十分难看。韩昭那厮是怎么照看孩子的?就这么一个子嗣还弄丢了果然是废物!   夏暁见他生气有些莫名,猜测他约摸跟这孩子的父亲有点交情。于是便一五一十把韩羽是怎么流落到京城的事儿给周斯年说了。   周斯年的神色有些凝重,早前听说过民间丢孩子的。但各小地方丢一个两个的都是些穷乡僻绕,没引起官府注意。他没料到大康的人贩子竟然猖獗如此,竟把人生生弄残乞钱。   想到自家四个孩子,他心想回去一人配一个暗卫。   韩昭那小子还在南疆料理废帝旧部丢了独子这事儿与他来说,可不是个小事。孩子找到了,他得传个信过去:“带去宫中给御医看看吧。院正袁初宜的医术不错,他不定有法子治一治。”   夏暁点点头,牵着韩羽便准备往外走。   周斯年眼皮子一跳,上前便将她的手扯下来。   夏暁:“嗯?”   “他都八岁了,你让他自己走。”   夏暁无奈:“……哦。”   “侍墨跟着。”人没抓到,周斯年怕这些亡命之徒不长眼,会报复夏暁,“这些时日你跟在这边,莫回府了。”   “是。”   夏暁眼眸一动,回头看了他一眼。周斯年正低头蹙紧眉似乎沉思着什么,发觉她看过来,挑了一边眉头:嗯?   夏暁笑:“……没事,我这就进宫。”   ……   御医给的结果还算不错,韩羽的嗓子伤了不超过一个月,八成的几率治好。   小孩子听到这个结果,扑在夏暁怀里又哭了起来。他哭得时候发不出声音,人又瘦巴巴的,看得才为人母的夏花忍不住也红了眼圈。   能治好就最好了,那该杀千刀的人贩子,周斯年不会坐视不管的。   周斯年的信递出去没到两天,韩昭便上了郡公府的门。   他来时有些仓促,风尘仆仆的,衣衫也不如往日整洁。看得出为了找孩子费了好些辛苦,夏青山一听说来人便猜到原因。   韩昭来得太快,夏青山原以为韩佳人至少得一个月才能上京。   韩昭其实就在京郊附近,韩羽丢了府中下人可不敢隐瞒,第一日便将消息报送到他的跟前。韩府找孩子,已经找了四个月。韩昭将手中事务处理了立即回府,查到线索一路追过来。   夏暁带走韩羽那一日,他人在京郊查找人贩子的据点。   韩昭今日偶然见听见了动静便上门看看,夏暁带走的孩子是不是韩羽。夏青山一看他便知道他的为何而来,简单寒暄之后便命人去叫梅林小楼,把韩羽带过来。   韩羽被夏暁带出去了。   院正嘱咐过一次药量吃完后再给他瞧一回,夏暁此时正带了韩羽去了袁院正的府中。   韩昭听说韩羽确实在夏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去,不过听说孩子有些不好,便有些坐立难安:“伤了哪儿?可有的治?”   夏青山不好说嗓子全烫坏了,宽慰道:“等令公子回府便知。”   马车到夏家门口之时,韩昭等了快一个时辰。   一听门房说姑娘回来了,韩昭急急就跟着一起去迎。   看到孩子瘦成一把骨头,就是韩昭性子再飘也有些受不住。   府上那女人他已经整治了,可整治了也弥补不了孩子。但此时面对不复往日娇气的韩羽,韩昭心中愧疚难当。韩羽倒是没怪他爹,一手不肯松开地拽着夏暁的衣袖,颠颠儿地想往他爹那边冲。   夏暁拍了拍他示意他先放开,笑说:“快去吧。”   韩羽回头看了眼夏暁,再转头看了看他爹,犹豫了片刻,红着眼睛扑进了韩昭的怀中。   韩昭起先没觉得不对劲,蹲下身想垫一垫份量。等察觉孩子的身子在抖却半点声音出来才变了脸色,又惊又怒:“你嗓子怎么了!”   等知道了全部过程,韩昭的眼角发红,恨不得将人贩子碎尸万段。   “这些丧尽天良的东西,我决不会放过!”   韩昭素来笑面迎人,这般狰狞着脸孔显得煞气逼人。夏暁抬手请他府中坐:“韩羽的伤,跟你交代一下,韩公子请里面请。”   简单把韩羽的情况给韩昭详细说了一遍,嗓子能救,韩昭松了一口气。   他郑重地给夏暁行了个礼,感谢她对孩子施以援手。夏暁笑着摆摆手说不必,笑:“韩公子多礼了,我可是教导过韩羽一段时日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且也算他的师傅呢。”   不管怎样,韩昭把这人情记在心中了。   “韩公子,还请你对此时追究到底。”韩昭来了便就此将韩羽带走。临走之时,夏暁郑重地请求他,“听韩羽说,这伙人手中还捏着少说三十多个孩子,你请一定费心将孩子都救出来。”   不用夏暁说,韩昭也打算追究到底。   叫小孩子跟夏暁道个别,韩羽这些时日对夏暁依赖很深,嘟着嘴硬是不想走。韩昭无奈,韩家在京城也有府宅的,不能赖在旁人家中。将小孩子带到一边说了几句话,转头韩羽就哭着同意了跟自家爹走。   回王府的马车上,韩羽抓了韩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韩昭原不知他写的什么,等意识到他写了什么,心口突地一跳。   韩羽在他手心写:爹,我想夏先生当我娘。   “不要胡闹!”   韩昭忆起方才夏暁姣姣如月的脸庞,许久不见,她却长成了个销魂蚀骨的模样。他心口又是一跳,怒斥韩羽道:“爹知道你受了苦,但我韩家的男子汉,怎么能就这点胆魄?!”   韩羽揪着两条小眉毛倔犟地瞪着他爹,用口型喊道:“我想夏先生给我当娘!!”   韩昭脸冷了下来,一句话不说地与韩羽对峙。   马车里气氛有些凝滞。   许久,韩羽见他爹没有妥协的意思,才委委屈屈地低了下头。   ……   明怀王的府邸离定国公府不远,隔了两条街的样子。父子二人到了府邸,韩昭便立即叫了随行的大夫给韩羽看伤。   确认了韩羽的喉咙在恢复,韩昭才放了手去查马戏班子。   敢动到他儿子的头上,这群人活腻歪了!   人贩子这次是踢到铁板了,有韩昭跟周斯年两个人下手查。不出十日,两人双管齐下,便将一伙人给端了。   韩昭赶过去之时,那所谓的师傅正拿着皮鞭‘教导’一个头大的离奇的孩子。那孩子哭都不会哭了,哼着气在地上爬。看得韩家这一行刀枪箭雨里走出来的大老爷们,都红了眼睛。   正如韩羽所说,一行人手底下捏了将近四十个孩子。大的十五岁,小的才三岁。其中好些被拐了快十年,截断的肢体早已成了一辈子的残疾。   韩昭看着这些残缺不全的孩子,双目血红。   若是韩羽没有幸被夏暁发现,他儿子用不了多久就得步这些孩子的后尘。韩家人对人贩子下了死手,执鞭的那个‘师傅’直接被一个血性的汉子给销了两条胳膊,抓起那鞭子往死里抽。   当日夜里,京兆伊连夜开审此案。   四十个孩子由官府拨款照看,其中伤残能救的,也尽量施救。四个人贩子被京兆伊当场判定处以极刑,此举大快人心。   夏暁听说了才抓到了四个,眉头立即蹙了起来,还有两个呢?   西郊城外,两个面目凶狠的乞丐打死了一个老乞丐,将一群乞儿赶到一边,堂而皇之地占了城外的破庙。   朱班主与赖师傅两人嚼着抢来的馒头,像是嚼着谁的血肉,满目淬毒。   闯荡了半辈子的心血一日毁尽,朱班主狠狠地捶着地,忆起那日在街区的场景。若不是那个女人多事,若不是她引得官府针对他们,他的事业决不会毁于一旦!四十个摇钱树一夕之间没了,全没了……   ……反正他们已经完了,那个女人这辈子都别想好过!   憋着满腔的仇恨,朱班主踹了一脚挤过来的赖师傅。抢了唯一一块发霉发臭的褥子一裹,便草草地睡下。 第一百三十章   跟周斯年的十日之约,夏暁拖后了两天才准备启程回府。别说离开这十多天她也十分想念孩子和某人的。   下雨了二月里时雨时雪的天气有些恼人。   夏暁刚收拾好行装看了眼屋檐下的夹风雨,心想用罢了午膳再回府。   韩昭这时候带着韩羽上门了。这孩子跟着夏暁这几日,如今对她的依赖心很重回府呆了几日呆不住闹着要见夏暁。   韩昭心疼他受了苦,一早便亲自送他来夏家。   夏青山去书楼夏家两老招呼韩昭。寒暄了片刻便听韩昭无奈地告知了上门缘由。两人没多想,立即指使了丫头送韩羽去夏暁的身边。   正好夏暁下午动身人还没走。   韩羽进了梅林小楼就认得路了甩下了下人蹬蹬蹬地冲主屋跑过来。几日没见,小孩儿的身子被调养得好了不少。小脸儿红润润的眼睛也亮晶晶的,看起来没那么瘦的惊心。   夏暁摸了摸他脑袋,小孩儿立即把小身子依偎进她怀里。   韩昭还有事儿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说了下午再来接。   只是到了午时夏暁便准备要回国公府,韩昭没过来,她问了下是侍墨知道国公府其实离明怀王府不远。想了下,夏暁问韩羽要不要随她去国公府玩,韩羽反正只要跟着夏暁都行,于是夏暁就带他一起回府。   听夏暁说有弟弟,一路上,小孩儿兴奋得一直抓着夏暁手写字。   夏暁无奈,希望周斯年不会生气。   ……   路上行人多,夏暁叫侍墨将车赶得慢些,省得不小心碰着人。   经过梨花巷儿,侍墨发觉有人鬼鬼祟祟地跟在马车后头。回头张望了几眼,一帮人蹩脚的跟踪手段叫人想不发现都难。   阿大敲了敲车厢:“主子,有人跟踪。”   夏暁有些意外谁会跟踪她,看了眼手边的韩羽,忆起还有两个人贩子没被抓。亡命之徒最要命,她正要说换条道儿走,就听侍墨开口道:“几个乌合之众。”   “看得清什么人吗?”   “脚步虚浮无力,应当是地痞流氓。”   听侍墨这么说,夏暁就放心了。   一行人不疾不徐地出了梨花巷儿,转个方向往闹市区走。   阿大发现那些人还跟在马车后头,眉头蹙了蹙就跟侍墨小声说了一声。跳下了马车无声息地转悠到另一边,她倒是要看看,到底谁胆儿这么肥!   朱班主躲在茶楼的二楼,其实心里也打鼓。   他虽说鼓了一腔报复的仇恨,这临到要动手了还是惜命的。若是直冲上去没能弄死那女的,反倒把小命儿搭进去就不美了。   他琢磨着,若赖老三这次没逃掉,他便连夜逃出京城。   而赖师傅,正小心地领着一群人跟在马车后头。   他一边跟着马车,一边心里把朱班主骂的渣都不剩。若非他斗不过朱班主,早几天就已经逃出京城了。那马车里头的女人一看就是贵人,姓朱的倒好,自己不冒头指使他去送命!   憋了一口气,赖师傅故意往朱班主的茶楼张望。   这一张望,侍墨立即注意到朱班主的身影。   有预谋的?   侍墨眼里异色一闪,暗暗给跟过来的阿大使了个眼色。   阿大点点头,脚尖轻点便飞身上了二楼。   朱班主正趴在窗边,发觉不对,回头冷不丁发现自己背后站着一个人,顿时吓得腿一软就往地上栽。阿大一看就知不对,抬手便是一个手刀。朱班主天南地北地漂泊会点拳脚功夫,身形一矮躲过了。   这般,阿大在楼上与朱班主动起了手。   闹市区的路上行人很多,赖师傅引着十多个地痞流氓便适时追了上来。   人一多,马就慌了。   其中一个不管不顾冲到马车前头,侍墨及时拉住车头。那人却捂着腿往地上一倒,嘴里哎哟哎哟地大喊着,撞死人了。   这一喊,立即有行人就聚了过来。   侍墨看地上那人装模作样和一群人故意哭天抢地的做派,只当是遇上碰瓷儿的要讹钱,心里的警惕松了些。   马车被围住堵在路上,韩羽坐在窗边儿,听见动静小眉头拧得紧紧的。   好奇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儿,便掀了车帘子往窗外打量。他是认得赖师傅的,只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赖师傅。   他对赖师傅有种发自心底的恐惧,顿时飞快扯住了夏暁的袖子。   碰瓷儿这类的事儿,不管什么年代行事都差不多。夏暁以为他着急,拍了拍他额头叫他先不要着急,等着侍墨把外头之事处理了再走。   也是巧了,韩昭打马从对面过来。   他是应约来接孩子的,老远看到夏家的马车被堵在路中间。人太多不方便骑马,他翻身下马便穿过了人群过来。   “怎么回事儿?”韩昭走到跟前问道。   他的声音传进马车,韩羽脸上一喜便径自掀了车帘。   这般打了照面儿,夏暁也只能跟韩昭见礼。旁边赖师傅缩在一群人中,立即认出了韩昭是那夜出手之人。   这人断了他们的生路,赖师傅原不想跟高官硬碰硬,可打量着韩昭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守卫都没有,他的贼心就起了。左右其他人眼睛都在李跛子身上,赖师傅心想他若是能就此杀掉这人,也算是解心头之恨!   这般想着,他抽出了怀中的匕首,趁着人挤在一处,跌跌撞撞向韩昭身边挪过来。   夏暁高坐在马车之上,眼尖儿地立即发现了不对。   就在赖师傅快要挤到韩昭的身边之时,她眼疾手快地,将手里还烧着碳火的手炉给一把掷了出去。她准头不行,丢出来一个手炉盖子松了,里头的碳火被风一吹,火星儿顿时就冒出来。   手炉丢出来,吓得周围看热闹的行人立即往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退,到立即把赖师傅的身影给显了出来。   韩昭是个习武之人,赖师傅的人还未靠进他,他下意识地避了开。瞥见他手拿武器,翻身一脚就将赖师傅给踢了出去。   等匕首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刀片儿闪着寒光暴露在众人眼中,指指点点说富人撞死人的行人立即闭嘴了。   韩昭一愣,回头看向马车里。   韩羽吓懵了,还抓着帘子没放下来。   里头的夏暁对上韩昭望过来的眼睛,冲他稍稍弯了弯眼儿,一双漂亮的猫眼儿亮若星辰。一瞬间,韩昭的心口猛地一缩。他仓促地转过脸去盯着赖师傅,墨发里的一对耳朵蓦地烧红了。   韩昭忽视着有些乱的心跳,飞身一脚踹在赖师傅的腰上。   赖师傅蜷缩成一团,韩昭森然地喝道:“你是何人!”   夏暁注意到韩羽的异常,立即便猜到是个怎么回事儿了。她拍了拍韩羽有些抖的小身子,将人拉回来,顺带让他将手中的帘子放下来。   “逃跑的人当中有这个人?”夏暁小声地问韩羽。   韩羽还有些受惊,抓着夏暁的袖子紧紧抿着嘴,像是要闭过气去。似乎只要这样屏住了呼吸,就能叫外头那人不能发现他的身影。   夏暁叹了口气,心疼:“莫怕啊莫怕啊,坏人都被抓到了。”这孩子心里怕是有阴影了。然后掀起一边车窗帘子,示意他快看。   韩羽愣愣的,看了一眼,听话地凑过去看了。   “你爹都把他打倒了。”夏暁摸了摸他头发,轻声道,“他往后,再没法子来害你了……”   赖师傅仰躺倒在地上,嘴里含了血,爬都爬不起来。   韩羽看向窗外,怔了怔,这才慢慢把紧抿着的嘴放开了。   张了张嘴,韩羽无声地说:“这个人,是赖师傅。”   夏暁点了点头,那便还剩一个了。   这边的动静委实不小,京城住的都是贵人,城内巡逻人从不间断。这一闹,立即就有巡视的衙役过来问怎么回事。   几人认得夏家马车,立在马车下便冲侍墨拱手行礼。   “韩公子。”夏暁的声音从帘子后面穿出来,清甜悦耳,“这人怕是那马戏班子的漏网之鱼。我听韩羽说过,这个班子里头有六个头目。”   与此同时,阿大拎着昏死过去的朱班主从二楼跃下:“主子,还有一个。”   韩羽身子一颤,忍着眼圈儿红的去窗边看。   然后袖子猛地一擦眼角,用口型告诉夏暁:“是班主。”   见他终于不害怕了,夏暁捏了捏小孩儿的手夸他勇敢,转头冲窗外道:“阿大,你跑一趟,将两个人送官。”   “是!”   ……   既然韩昭亲自来接了,夏暁便不方便带韩羽回国公府。   韩羽有些不舍得下马车,抓着夏暁的手嘟着嘴没动静。外头韩昭又唤了一声他名字,自家爹在等着,韩羽只能委屈地点了点头。   韩昭冲马车郑重地鞠了一躬,道:“夏姑娘,韩某又欠你一次人情。”   夏暁笑说不必如此客气,小声地跟韩羽说了有空会再接他去府中玩的,便叫韩昭把韩羽抱下车去。   回了府之后,韩昭便命人去查了夏暁的近况。   得了一个令他无法平静的消息。   ……周斯年那厮,年前给了夏暁一封放妾书。   韩昭顿了顿,将手里的纸张团成一团,扔进了火盆里。   ……   与此同时,定国公府里,从下朝便等着夏暁回来的长宁侯周某人,已经成一块雕塑。   他端坐在书案之前,身姿笔直,面色冷肃。   绿蕊攥着手,眼观鼻鼻观心地侯在一旁。心想他们爷不愧是习武之人,从用罢午膳到如今申时,一个姿势都没变过。转而又抬了眼皮看向他手中的书,嗯,一下午也一页没翻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周斯年很生气,非常生气。   说好了今日就归眼看着申时都快过去半个人影儿都没看见。读了半日的书没看进去多少他啪地一下将书扣在案上。   绿蕊被他动作吓得一抖抬眸一看男主子风轻云淡的神色终于裂了。   “侍剑呢?”周斯年抬起眼帘,“叫侍剑过来。”   绿蕊缩着脖子,老鼠似得窜了出来。   侍剑听了吩咐去夏家看看。   人一走周斯年想了想,起身去看孩子。   也不知是不是生儿像父周斯年发觉自家的这几个孩子性子都很静。就连爱笑的永宴也是不哭不闹的他很有些恨铁不成钢。会哭的娃娃有娘疼,都怪这几个闷葫芦他们娘才会不知冷不知热的!   夏暁一行人从外院过来侍剑才出了二门就看见了夏暁的身影。   不必他去找侍剑脚尖一转又扭头回了明熙院。   主子在等着,他先去回个话。侍剑的脚步很快他回到明熙院之时,绿蕊还当他人没出去过:“主子呢?”   绿蕊正在偷吃小零嘴儿,被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侍剑吓得身子一抖。飞快地把手藏到背后她道:“……在小跨院看小主子。”   侍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去给爷回个话,夏主子回府了。”   明熙院是女主子的院子,侍剑即便是周斯年的贴身长随也不能随意进出。绿蕊将嘴里含着的糕点嚼吧嚼吧吞下去,小鸡啄米似得点头转身就小跑着去回话。   周斯年听了之后,冷冷一哼。   小心翼翼地将宝贝闺女放进摇篮,他转身便回了正屋。绿蕊缩了缩脑袋,觉得自家主子这次怕是糟了,揣着手就噔噔跑去前院迎夏暁。   绿蕊路过正屋之时,林嬷嬷将将好从内室出来。   她小机灵地打量着林嬷嬷的神色,见林嬷嬷面上有几分古怪。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绿蕊一样,攥着钥匙便转身去了后头库房。   绿蕊被她那眼神弄得莫名,心想莫不是男主子憋了大劲儿要罚?   于是抖了抖,跑得更快了。   夏暁看到慌里慌张的绿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一听是周斯年不高兴了,淡淡的点了头表示她知道了。左右周某人不高兴,早在她的预料当中。摆摆手示意绿蕊莫慌,叫侍墨把包裹递给她,转身便悠悠地往自己院子去。   进门之时,周斯年正在煮茶。   看见她回来,眼皮子抬都不抬地淡淡问了一句:“回来了?”   平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绿蕊面皮子一抖,低下头。   夏暁眨了眨眼儿,看了眼他点头道:“嗯,回来了。”转而她跨过门槛进来,将包裹放到桌案上,问他道,“今日没出去?不忙?”   周斯年没搭理她,慢条斯理地正了正茶壶。   夏暁将包裹一层层打开,里面一个小盒子,里头装得是她无事可做,一颗一颗串的佛珠串儿。   这些珠子是夏老太亲自去白马寺求回来的,据说是开了光。夏暁一共串了七串,一串自己一串给了韩羽。这里头四个小的不用说给孩子的,最大的一串给孩子爹。   她捻起盒中最大的那串,瘪了瘪嘴。   周斯年人坐在飘窗边,见夏暁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没看到他在生气么?一点都不自觉!   “哼!”他鼻腔里发出重重一哼,“做什么呢?”   夏暁回过头,目光落到他幽幽冒着几缕白气儿的紫砂壶,又想笑了。这么可怜的几缕,一看就知道他刚刚才开始煮,茶水都还没开呢。   “没做什么。”夏暁握着拿个珠串儿走到他对面坐下,笑说,“把手伸出来吧。”   周斯年挑起一边眉:“作甚?”   夏暁干脆倾身,抓起了他放在桌案上的手。   周斯年的手生的好看,最工艺精湛的匠人都无法雕出来的好看,修长而骨指均匀。夏暁摸摸捏捏了几把,十分喜爱的模样。眼看着周斯年的嘴角愉悦地飞起来,她另一只手伸出,套个串子系在他腕子上。   “这是什么?”   周斯年看了一眼,每个珠子雕刻有人面像,“佛珠?”   黑褐色的狰狞佛珠套在他腕子上,衬得他的手腕子活色生香。白皙的手与狰狞的人面佛珠,莫名冲撞出一股子绮丽与香艳的味道来。   夏暁又捏了捏他的手,点点头:“我娘去求得佛珠,我给你串的。你喜欢吗?”   周斯年眼角飞扬,淡淡道:“尚可。”   “开过光,可以保平安。”   周斯年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不阴不阳的:“……哦。”   夏暁低下头,她又想笑了。   将四个小佛珠绑在孩子的脚腕子上,博艺永宴见到夏暁回来,亲亲热热地一人给了一个甜蜜蜜的亲亲。看着孩子们吃饱了睡下,夏暁才回了屋。   周斯年正在摆弄手串,眉目疏朗,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   夏暁凑过去,他的手边还放着一个丑丑的黄纸符,她看了一眼,问:“这是什么?”   周斯年手一顿,抬起头:“不认识?”   “什么?”夏暁叫绿蕊吩咐厨房摆膳,又看了一眼,没甚印象。   于是,周斯年的脸色又臭了。   一双眸子幽幽地盯着夏暁,眸中寒光一闪。   夏暁:……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林嬷嬷!”   周斯年懒得理她,朗声唤道,“药可煎了?”   林嬷嬷立即小碎步跑进来回了已经煎好,听主子说端上来,立即应是,便又小碎步走出了正屋。   经过夏暁之时,她的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夏暁:“……”   其实,她下意识地以为,药是给她吃的。自己身子需要调养她心里清楚,但前几日药贴已经断了,大夫说过食补便可。她此时心有戚戚地看向周斯年,心想这厮不会一怒之下,把她的改食补为药补了吧?   好在药端上来,并不是给她喝得。   然后,夏暁就发现她庆幸得太早了。   这天夜里,她被又生了闷气的拧巴精,从里到外狠狠给收拾了一顿。   周斯年死死按住她,单手掐住她腰肢,又凶又狠地冲撞。滚烫的汗水地在她身上,周斯年身上清冽的气息,弥漫了整个床榻。   他是恨不得一身的精力都在她身上用尽了才舒坦,床榻吱呀作响,两人一直折腾到三更天方休。   不断有声音传出来,令人脸红心跳的。   别说扶桑几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就是林嬷嬷也忍不住臊红了老脸。   搓了搓老脸,林嬷嬷心想,侯爷当真勇猛……   夏暁浑浑噩噩地被周斯年抱去换洗室,他还意犹未尽地吻了吻她的唇。   下人们换了床褥,再抱出夏暁之时,她已然陷入昏睡。   周斯年还是生气,径自在她耳垂上就是狠狠一口。   夏暁痛的一抽,蹙着眉头睁开了眼,就听又低又沉的声音窜入她耳中。周斯年咬牙切齿:“自个儿送的东西都认不得,臭丫头,要你何用!”   夏暁迷迷糊糊的想,什么她送的不送的,完全不记得。   周斯年见人没反应,胳膊一圈将人圈在了怀中,闷闷地睡了。   ……   次日一早,周斯年便去安阳王府。   夏暁的身子已经恢复,夏家周家两边都说通了,是时候把两人的亲事提上日程。   闵氏如今还在负气,拿乔让周斯年先低了头,否则不给他张罗婚事。周斯年也不勉强她,转头便去找了陈氏。   于是成婚这件事,他交由陈氏和周伯庸操持。   至于安阳王妃,这是个全京城都知道的全福人。既然夏家希望婚事能从头到尾走一遍,那他便叫细处也完全些,所以亲自上门去请她为他做媒。   长宁侯的面子她自然要卖,于是便答应了三月的黄道吉日去夏家。   三月的黄道吉日在中旬,还有将近三十日的功夫。   夏暁琢磨着要不要先回家住一段时日,若不然这般整日腻在国公府,好似没什么出嫁的气氛。   然而这个念头,被周斯年扼杀在摇篮中。   自家儿子没一个顶用的,哭闹都不会。他只能亲自收拾孩子娘,叫她没空生出出胡思乱想来。   接连被收拾了几天,夏暁扶着腰恨恨地想,罢了,就顺他这一回。      与国公府相隔两条街的明怀王府,好些时日没见到夏暁的韩羽又闹了起来。   韩昭彼时不在家中,府中下人急得头发都扯掉了一大把。   夜里回来,听说韩羽午歇起来便开始哭,如今要哭了一个时辰了。   他来不及换衣裳便去了后院。韩羽吃了小半月的药,他的嗓子已经能发出粗嘎的声音来。此时抽抽噎噎的,听得韩昭心疼。   韩羽做噩梦了,梦见在马戏班子里的时候。   他小身子抖抖的,见到他爹就扑过来抱住了韩昭的腰。韩昭蹲下身,双目直视他的眼睛,问他到底怎么了。   韩羽抓起韩昭的手,在他手心里写字。   写第一遍之时,写太快,韩昭没感觉出是什么。韩羽拧着小眉头,又写了一遍。韩昭心口一抖,手指无意识地蜷握了起来。   他舔了舔唇角,将小孩子抱上床:“好好歇一歇,莫要闹!”   韩羽扒着他胸前的衣襟,嘟着嘴瞪他。   韩昭移开眼,问旁边伺候的人:“他晚膳用了没?”   伺候的丫头紧张地摇了摇头,直说小少爷不愿吃,她们哄了半天就是不愿张口。韩昭摆摆手,“再去端些好克化的吃食来。”   韩羽见他爹不看他,小手碰着韩昭的脸,固执地扭过来。   粗嘎的声音时断时续,韩羽问他:“爹,你何时把夏先生娶进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安阳王妃上门之前,倒是有另一个媒人抢先上门探夏父夏母的口风。   夏老太没太听明白以为是周斯年的媒人提前上门心想怎么跟约好的时日不同。她跟夏老汉两人琢磨了半天叫个人去问问夏暁怎么回事。   人到门房之时周斯年正好从府外回来。   夏家下人心想这事儿告知姑爷跟告知姑娘是一个意思于是也没隐瞒,将夏老汉的话原话说与周斯年听。周斯年点了点头,示意他知道了:“并未更改时日三月中旬媒人上门。”   人一走,他的脸就沉下来。   “侍剑立即去查!”   侍剑双手抱拳应是转身便立即去查了。他面无表情的想,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儿敢在他们爷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韩家的动作并不隐密想来韩昭也没打算瞒着谁。侍剑没花多少功夫就查到了明怀王府。周斯年呵地一声冷笑森气悄然爬上了眼角。他拨了拨腕子上的佛珠,将卷宗往桌案上一扔起身道:“侍墨,备马。”   韩昭近日没出门,刚听完媒人的回话他正在思索。   夏家收到放妾书没错,但听两老的口风似乎周斯年放了夏暁并不是腻歪了她,而是为了重新迎娶。   想起周斯年的为人,韩昭眯了眯眼……   周斯年人到明怀王府之时韩昭还在思索着要怎么办。虽说他知道夏家把夏暁嫁给他的可能不大,他派媒人过去只是试上一试,兴许成了呢?   这般一想,当看到周斯年的人影出现在他书房门口,韩昭还是忍不住抚额。   来的太快了!   眼角一翘,他笑了一下:“你怎么突然来我府上?”   他整个人赖在宽大的玫瑰椅上,紫色的锦袍下难掩身材的精壮,懒散的坐姿叫他骨子里的放肆都展露了出来。韩昭与周斯年站在一处,就是两个极端。   周斯年走进来,声音极淡:“你去夏家提亲了?”   换了个坐姿,韩昭整个人倚在一边的扶手上,长腿肆意地伸展着。他点了点头,不否认:“你不是给了放妾书?”   周斯年眼一厉:“那与你何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韩昭舔了舔嘴角,笑得肆无忌惮,“夏暁如此殊色,我一见倾心不可以?”   “很好。”周斯年嘴角慢慢抿直了,说:“好久没见,切磋一下?”   若是往日,韩昭定会嬉皮笑脸说不必,然后把事儿拐到一边不提。但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突然发什么疯,没拒绝地起身:“去武场吧。”   结果可想而知,韩昭就没打赢过周斯年。   周斯年自小便是个练武奇才,非常人能与他相比。这次周斯年下手就没留情,韩昭瘫坐在地上,后背依靠着兵器架子,形容有些惨淡。   韩昭擦了一下裂了的嘴角,笑说:“下手够狠的啊。”   周斯年理了理衣袖,衣袂翩跹,眉目中却不掩森然之色。他真的十分不喜欢旁人盯着夏暁,非常讨厌!   勾了勾嘴角,他警告韩昭:“爪子胆敢伸到我的后院,你就得做好了被人剁掉的准备!”   说罢,拂袖而去。   这日,明熙院夜里又传了三趟水,此事再且不提。   且说周斯年人一走,韩昭便慢慢滑躺了下去,仰躺在地上。他一只手手搭在双眼之上,呵呵地低笑了起来。   许久之后,他将手拿下来,仰天看着屋顶。   安静的练武场,他喃喃自语道:“……真是倒霉,浪荡了半辈子,竟然猝不及防栽在了别人家的娇花之下,也不知是不是报应……”      因为韩昭闹得这一出,周斯年默默将提亲之事提前。   夜长梦多,这种事他再不想听见。   原定三月中旬上门,安阳王妃二月下旬便上门了。   夏家对这亲事满意,两家就此交还了庚帖。   合八字这事儿,虽说走个行事,但夏老太还是决定亲自去白马寺找主持。看这天儿不好,等了两天,天放晴,她便一早启程去白马寺。   夏青山闲来无事,护送她一路上山。   二月虽还有些寒冷,但却已经迈入春季。小路两边的垂柳抽出了新芽,嫩绿的,嫩黄的十分喜人,瞧着很有些春日的模样。   白马寺是京城香火最鼎盛的寺庙,每日都有不少香客来礼佛。   夏家虽说如今的身份水涨船高,但到底是本分人家出身,出行做不来官宦人家的气派排场。夏老太出门,只一辆青皮马车,两个伺候的婆子,并一个驾车的车夫。   夏青山骑了马,在一旁并行。   也是不巧,夏老太的马车才到山脚下,车辙便陷在了淤泥之中。   试了几次,拔不出来。   奈何上山的路就只这一条道儿,夏老太为求虔诚特意赶了早。夏家的马车这般挡在了路中间,后头的马车便上不来,将将好拦了一路人。   后头人在催,车夫与家丁着急便说要合力将马车硬拉出来。   夏青山下了马,去搭把手。   夏老太不在意其他,便下来在一旁等。   将将好,排在夏家后面有两家人。一家是去岁才随着新帝一起提起来的武卫将军家女眷,一家亦是去岁才起家的吏部侍郎家女眷。   大清早上香却被拦在路上等,确实有点心烦气躁。   侍郎家太太喝了一盏茶,见前头马车还没个动静就指了个婆子来看。   那婆子一眼便看夏家的马车不是什么贵重马车,以为是京城的商户人家,态度有些不好:“怎么回事儿?好好儿的怎地拦旁人路?”   她看了一眼被婆子搀着的夏老太,见她瘦巴巴的没个富贵之态就道:“若是误了我家太太的头香,你可看着办吧!”   夏老太没跟人红过脸,于是就有些慌。   夏青山听见动静立即过来,眉头一蹙:“你是何家下人?”   那婆子一见夏青山蜷着袖子,身上穿着布衣,更是料定了自己的判断。福了福礼,有些倨傲地说:“我是侍郎府中下人,这位公子,还请你们动作快些。莫叫我家太太等急了。”   夏青山点了点头,转头冲夏老太身边的两个婆子道:“照顾好老夫人。”   两个婆子一愣,忏愧地低头应是。   车辙现在泥里头卡到了石头,扯半天,将将好扯出来。前头马动了一下,又卡了回去。   耽搁的有些久,后头武卫将军家等不及,干脆都下了马车预备步行上山。   武卫将军家林三姑娘看几个大男人弄一个马车都弄不出来,她忍不住翻白眼。顾不得她娘拉扯她衣裳,迈开步子就过去帮忙。   “这位公子。”林三姑娘头上顶着个帷帽,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你叫他们都让开吧,我给弄出来。”   她嗓音清脆,中气十足,听着莫名有股男孩子气。   夏青山转头,看到一个不到他肩膀高的小姑娘,身形似乎有点肉乎乎的。他一愣,还没说话就被小姑娘给手一拨,拨了出去。   夏青山:“……”   然后他就见到这姑娘上前一手抓着车辙,旁若无人地蹲了个马步。   她哈地一声娇喝,肉肉的手爪子猛地一使力,眨眼就把两个大男人拉半天没拉出来的马车给扯了出来。   然后,夏青山又听见清晰地咔嚓一声脆响,马车的车厢矮了一边,他家马车的车轮子,被扯折了。   夏青山:“……”   林三姑娘:“……”   “那个,诶呀,对不住……”林三姑娘肉爪子挥舞的飞快,帷帽里小圆脸儿臊得通红,她没想到车轮子里卡了东西,使了蛮力扯出来就给人家弄坏了,“我,我不是故意的。”   夏青山嘴角一抽,打量了一眼四周人,干干道:“……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林家夫人一脸不能见人的表情。   这没轻没重的丫头!   她快速地走上来,扯了她家的倒霉闺女便拉到身后:“真是对不住,小女莽撞,办坏了事儿。”   知道主人家是这边的老太太,她转头朝向夏老太,歉意地笑笑说,“请问夫人您府上贵姓,马车之事,我定会赔偿。”   夏老太被这一番变故弄得说不出话。   顿了顿,她才说:“我家中姓夏,承恩郡公府。”   此话一出,倒叫坐不住也下了马车的侍郎府女眷给听了个正着。   侍郎家太太脸色倏地一变,立即就抬腿走快了些。   侍郎家太太本身是不信佛的。听说郡公夫人来白马寺很勤,为着唯一的嫡女,她是打定了主意来碰碰运气。此时手边正带着她女儿,闻言,她便面上立即挂了笑款款走过来。   “原来是郡公夫人,妾身有礼了。”侍郎夫人福了福礼,道。   林家夫人也一愣,立即转头看向了夏青山。   夏青山立在青皮马车边,容颜是少见的俊秀,沉稳有度,翩翩佳公子。想着方才自家闺女的行为,眼里的糟糕一闪而逝。她也笑道:“郡公夫人还请见谅,小女年岁小,让你见笑了。”   夏老太摆摆手,只说不必多礼。   一旁两个官家姑娘看着夏青山,帷帽下,脸蛋红了个透。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行人上山,已是巳时。   夏老太是苦出身除了有些喘之外没甚妨碍。   林家一家子行伍出身林家女眷平日里也习武。上个山更是脸不红心不跳。只是侍郎太太两母女亲自登梯上来形容颇为狼狈。   侍郎太太见旁人看过来面上冲夏老太笑着感慨:身子弱,走动走动就受不住。   心中却怨怪她年纪一大把,非得自个儿亲自爬山。弄得她也只能跟着一起亲自上山以示虔诚之心。   侍郎家姑娘扶着贴身丫头的手,眼风儿不住地往夏老太身边目不斜视的夏青山身上飘。   夏家兄妹几个样貌是天生的出色游学归来又平添了沉稳与睿智。叫未出阁的姑娘家看了脸上止不住地发热。   林家夫人看了眼人家姑娘弱柳扶风的姿态,转头见自家姑娘虎这一身劲儿闷着头往前走就闹心。   这倒霉孩子一点姿态都不会做!   近日不是礼佛的日子寺庙里人不多。夏老太这段时日常来,白马寺主持认得她。   她进了庙主持便过来询问她近来身子可康泰。   夏老太是为合八字而来,连说了康泰康泰,便请了主持一旁叙话。   主持点点头夏老太便将夏暁与周斯年的八字交予主持。主持是佛理大家,并不帮人算八字,但打眼看着夏老太虔诚的模样。他便给批了个‘天作之合,美满良缘’的批语。   得了个好结果夏老太当即喜笑颜开。   连连谢了主持,她歇息了一阵又给寺庙添了些香火钱,便准备回府了。   侍郎太太虽说在祈福,其实一直注意着夏老太的动静。察觉了她有要走的意思,她拍了拍衣裳过来便问了一句。得了肯定答案,笑说贵府的马车坏了,不若叫她们家马车送上一程?   林夫人适时也凑过来,一听她话说出口,立即懊恼了起来。   怪自己性子不够伶俐,叫人家抢了先!   官夫人突如其来的亲热,夏老太着实难招架。嫌与她们在一处不自在,夏老太摆摆手直说不必:“家中下人早已回府取车,马上会有人来接。”   夏青山在一旁候着,见夏老太窘迫便含了笑上来婉言拒绝。   他生的俊美逼人,嗓音又格外动人心扉,两个官夫人冷不丁听他开口都愣住了。   人家不愿,侍郎夫人也不好勉强。   夏季的马车来了,夏老太便上车走了。   回府之后,夏老太把这事儿与夏老汉分说。   夏老汉沉吟道:“甭管她们什么意思,总是看在花儿跟小皇子的面儿上。我们家不想张扬,只求行事小心些,莫要给花儿招祸就好。”   夏老太想想也是,听暁儿说花儿在宫中的处境也是有艰难的,并不是旁人眼中那般光鲜。他们家不求能帮上什么忙,只要别添乱就最好:“我没跟她们说什么,你放心,我省的。”   夏青山看得分明,这两人明摆着是冲着他的亲事而来。不过夏家两老这般想也没错,于是便也没说。   他们家确实只求无功无过,不然他家冒头冒的就十分碍眼了。   交换过庚帖,之后便是纳征和请期。   夏老汉觉得自家姑娘既然要把成亲的流程走一遍,那这么住在人男方家中也不是个事儿。便于周斯年上门送大聘之时,提出叫夏暁回夏家来住。   这回周伯庸亲自过来,周斯年没说话,周伯庸一口就应下了。   周斯年的眉头蹙起来,周伯庸察觉他不愿,忍不住暗暗瞪了他一眼。既要说了走流程那便老老实实走,这般老腻在一处有何出息!   周斯年耷拉着眼皮子,这般就由夏家周家定下了夏暁回夏府待嫁之事。      周家的底子厚,出手的聘礼厚得令人咋舌。   下聘这日,一抬抬进了夏家之门,叫看热闹的街坊邻居都艳羡不已。   除去盖住的箱子,其他诸如丝楠木镶金梳子,尺子,丝楠木压钱箱,如意称,琉璃镜,都斗……无一不显出同等物件儿不同的金贵程度。真金白银的聘金,两担喜饼,八式海味,两对机,四京果……   周家这次成婚,是奔着最正经的流程走。   既然流程最正经,他幺女怎地还住在周家没个动静儿?   夏老汉忍不住便又问了周斯年:“斯年啊,暁儿怎地还没有搬回来?若是非等到出嫁前几日才回家,那这做派也太不像话了!”   周斯年眼皮子一抖,没好意思说他没告知夏暁这事儿。   “舍不得孩子也不是事儿!”   夏老汉摇了摇头,说:“姑娘家一辈子就出嫁这一回,可得好好儿地按规矩来。孩子确实小,离不得人,可分开一月两月的就不要太计较了……”   夏老太理解女儿心情,但这事儿老头子说得对。   于是冲周斯年说,“女婿啊,你回去且跟她好好说上一说,这么大个人了,怎地道理也不懂呢!”   周斯年淡淡地点了点头,玉白的耳尖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纳征成了之后,女方赠送回礼,这般变算大礼已成。   如此,双方便着手商议请期之事。   周斯年的本意是夏暁尽早进了门才好,但周伯庸看不得他这个粘人的德行,只说婚事若讲究些庄重些,这请期之事还得请人算好了黄道吉日。   周斯年蹙着眉头一算,这般拖下去,夏暁至少等五月才能进门!   不行,太久了,这才三月呢,等到五月还有两个月。   周斯年说他等得,孩子还小等不得,能赶早得话莫要拖那功夫。   两个月确实久了些,夏老太考虑龙凤胎才不到五个月确实太小,便同意了这般说法。   只是,夏暁的嫁衣还需要些时日绣出来。于是双方折中,于是将婚期提前了一月,选了四月下旬的吉日。   周斯年绷着一张假仙的脸,心里满意了,周伯庸却看他嫌弃的不得了。   臭小子没出息,都吃进嘴里的人了,还这般粘乎的做派真是丢了他们周家男人的脸面!   ……   这般算大定了,只等着四月迎娶新妇进门。   夏暁的嫁妆,夏老太是尽力地往厚里备的。她心里憋了一口气,男方家的门第高底子厚,她女方这边也不能太寒酸了叫人看不起。   左右夏花夏春已经出阁了,剩下的唯二的孩子,她也好分配。   夏青山一早说过他不贪家财,一切听从父母安排。   夏老太私心里想着,两个孩子她一个不偏袒。先前两次的御赐财物以及后期购置的家产,她都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夏暁,另一半留给夏青山。   说到这个,夏老太倒是也着急起夏青山的婚事。   夏青山比夏花还大上两岁,如今也二十有四了。在乡下一般他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能落地跑了。可怜她家山子至今还孤家寡人一个。   夏老太心想,忙完了夏暁的亲事,也把娶媳妇之事提上日程。   这般一想,夏老太有些心烦。   家中的家世变了,挑选媳妇自然不能按以前的标准来。她寻常也不与京城里官夫人打交道,这有身家的姑娘一个不识得。怎么挑到个媳妇既不辱没了门楣,又能好好与她山子过日子,可当真是个难事儿!   琢磨来琢磨去,夏青山的亲事还是得夏春夏花姐妹几个张罗。   不用她说,早已有好几家去探过夏春的口风儿了。夏春为了这事儿,私底下问过夏青山,夏青山没拒绝,只说等今年的科举过后,再说成亲之事。   夏春一想也是,若届时她家山子金榜题名,这弟媳妇的标准还能再往上提一提的。   请期一过,夏家几个姐妹都来为幺妹添妆。   钟敏学为官不久,要打点上下,夏春的家底薄。她尽力给夏暁添了厚妆,夏暁哪里要她费这些,只说不收。   夏老太却说了添妆讲究个喜气,自家姐妹给了的东西再没有退回去的道理。说了夏暁一翻,她也只能收下。   夏花也是从她的私库拿了好些东西出来给夏暁。她不缺宝物,实产却是没多少。萧衍听夏花时不时在耳边感叹夏家的底子薄,夏暁出嫁了没底气的。于是给夏暁送了一个温泉庄子和十几间铺子。   夏花眸中幽光闪闪,立即跪谢圣上恩德。   这般操持下去,夏暁跟周斯年的婚事就等着过门最后一道坎儿。   眼看着离大礼成之日过了五天,周斯年心想夏老汉怕是等急了。虽不乐意夏暁走,但事到如今只能冷着脸告诉她,夏家要她回夏家待嫁之事。   龙凤胎还在睡,夏暁正在跟博艺和永宴玩益智游戏,闻言点了点头,“哦……那我下午就走吧。”   周斯年饮茶的手一顿,掀了眼皮看向她。   夏暁已经转身去叫绿蕊跟扶桑收拾东西,绿蕊的动作很快,加之上回收拾的衣物还在夏家没带回来,其实回夏家住一两个月也挺方便的。   没一会儿,差不多收拾妥当。   夏暁回头冲风轻云淡的周某人一笑:“若是得闲,记得带孩子来夏家看我。”   周斯年冷哼:……白眼狼!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三月底宋英抵达京城。   能赶在夏暁成亲前到,宋英有些高兴,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卜一安顿下来,她便过夏家来给夏暁添妆。宋家最不缺的便是钱财,宋英添得东西都贵重得叫夏暁不好接。   宋英笑:“这点添妆算什么,你若是不收才是瞧不上我呢。”   夏暁想了想收了。   自从和离之后宋英整个人精神面貌全变了。   面容本就英气,如今又平添了几分刚毅。双目灼灼发亮,看得出她很满意如今的日子。宋英这次来,是做好了将宋家的生意迁到京都的准备:“五月底宫中要进行大采办,这次来,搏一搏皇商的位子。”   夏暁眼眸一动,抬起眼眸。   她对宫廷采办有点印象。皇商说起来,有点像现代负责政府采购的公司部门。替朝廷负责采买大内物资大到宫廷修建的木材,后宫的衣服织造小到花木种植胭脂水粉……采购物件儿量大且待遇丰厚。   宋英跟她提起这个,自然不会无的放矢。   “有什么讲究吗?”   夏暁这么问,宋英立即就笑了:“确实是有点事儿请你帮忙。”   夏暁是个明白人,说话也不用拐弯抹角。   宋家的财力是毋庸置疑的,但再富也不过商贾之家。俗话说投靠大树好乘凉,既然与夏暁是好友,那把这等关系加固得更牢些也未尝不可:“若是可以的话,暁儿可否帮我在皇贵妃娘娘跟前引荐一下?”   夏暁抬起头,恰恰好迎上宋英不避讳的眼睛,顿时就笑了。   不管哪个社会都逃不出裙带关系,夏暁并不觉得宋英提出这个有何不好。她提出帮一把,夏暁使力费劲,她家花儿倒是可以伸一把手。   花儿是宫中目前身份最重的一位,吹个枕头风的也不是难事。这事儿明摆着互惠互利。若是能叫夏花跟宋英搭上线,也是好事一桩。毕竟不论将来夏花是不是要搏一搏,二皇子要长成,有大钱袋子撑着路也会好走些。   夏暁脑中飞快一转,当即就笑。   且说:“你且等个几日,我去宫中回来再给你口信。”   宋英知道她应了,笑说:“等你消息。”   宋英是个大忙人,说完了要事,她做不到一会儿就要赶回住处。夏暁送一送她,出了大门,就又在门口看见韩家的马车。   韩羽好久没见到夏暁,闹着要到夏家来。   下了马,他就跟个小马驹似得噔噔地跑过来抓住了夏暁胳膊。宋英才上马车,掀了链子看见就笑问了一句:“这是谁家孩子?生的可真玉雪可爱!”   韩羽的嗓子好了很多,能粗嘎地说出话来。   他仰着头叫了夏暁一声“夏先生。”转头就瞪大了眼去看向马车里头生的英气勃勃的宋英。夏暁拍了拍他的头,跟宋英介绍说:“这是我唯一教过的弟子,明怀王三公子家的孩子,韩羽。”   宋英眼里诧异一闪,心想这京城当真处处是权贵。   大人不在,宋英也没特意下来,跟夏暁道了个别便命人驾车走了。   人走后,韩昭才施施然从马上下来。   周斯年下手太重,韩昭招惹夏暁这次,硬是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   脸上的伤口养好消了,身上还好没全乎。他此时风度翩翩地立在马车边看着夏暁浅笑,叫人看不出他有任何异样。   夏暁想了想,就地给他见了礼。   “这孩子太能闹腾,吵闹了几日不休。”韩昭平日里总喜欢一身紫色锦袍,今日却换了藏青绣金文的广袖。半倚着车辙,显得他气度沉稳又矜贵,“别无他法,只能送来你这里,又麻烦夏先生你照顾了……”   夏暁看了一眼他,心想,韩昭人到京城换风格了?   “无事。”低头看了一眼大眼儿咕噜噜转的韩羽,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夏暁问了一句,“他嗓子恢复的如何了?”   “已经差不多了,再吃七贴药便可停了。”   韩昭边回答边抬腿向夏暁身边走来,直至到她三步远的地儿停住,不着痕迹地凝视着夏暁的脸庞,说:“袁院正的医术了得,治得很顺利。夏姑娘,这般,多谢你为犬子费心。”   夏暁没料到他会突然这么正经的道谢,有点意外。   眨了眨眼,连连摆手说不必。   韩昭轻轻一笑,“夏姑娘,欠你的人情,无论你何时讨要都可以。”   低沉的嗓音说起话,难掩骨子里的风流潇洒之意。   夏暁挠了挠脸低下头,暗道,风流贵公子果真处处撩人。   ……   简单地与韩昭寒暄了几句,夏暁便要拉着韩羽进府去。   韩昭身高腿长地立在夏府的台阶之下,背部逆着光,高声说道,申时他会来接人。听夏暁应了‘可’,他弯了弯嘴角又是一声轻笑。   夏暁回头看了一眼,眉头蹙了蹙。   总觉的韩昭有点奇怪……   闹不准他是不是故意的,夏暁为了避免某人闹别扭,决定尽量避开。   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韩昭才转了身。   翻身上马,打马慢行。   然后,接下来几日,韩昭总是会带着韩羽出现在夏家。   他是男客,夏暁又是待嫁之身,两人寻常是遇不上的。偶尔巧遇了夏暁人在前院,他也只能简短地说上几句。   夏老太不知晓他派过媒人上门,自然生不出不自在。见他为韩羽的事儿这般经心,心里感叹这韩公子可真真儿是个好父亲。   这般一来二往的,夏家跟韩昭之间也熟识了起来,关系突飞猛进。   周斯年心知他跟夏暁的婚事既定,旁人插不上脚,但韩昭这举动,还是膈应到他了。   一次两次,他没出声儿,这三次四次之后,周斯年的眉眼里又染上森然之色。韩昭这厮皮又痒了。他也不跟韩昭掰扯什么话,进了韩家门便直接动了手。   韩昭早料到他要来,但论起双方武力,即便他早做了准备也一样打不过周斯年。   “你到底要如何?”周斯年可不信一个浪荡子能有什么真情意,就算有,他趁早粉碎了他的真心,“即便胡闹也有个度!”   韩昭靠坐在椅子上,金冠散了落下来。他笑:“如斯美人,多看几眼。”   眼见周斯年的假仙脸要裂,他又道:“韩羽那小子怂,出去吃了一场苦吓坏了。”韩昭低垂着眼帘,浓密的眼睫下眸色复杂,“日日念叨着夏先生,我做爹的,也念在他年纪还小,顺他几回意。”   周斯年幽沉的眸色里厉色缱绻,说:“既如此,你为他寻个安神的道士不是更好?”   韩昭翘了翘嘴角,有点无赖:“你周斯年也信这个?”   “信不信不重要。”周斯年弹了弹衣袖,干净整洁的与韩昭的狼狈呈两个极端, “我不想看到你再登夏家门。”   韩昭:“……男子汉大丈夫,心眼儿这般小算什么。”   周斯年冷冷一哼,半点不以为意。   “对了,正事儿处理干净了就快点走。”   周斯年立在门边,身量笔直。朱红衣衫映衬的他又仙又妖,他的眉目之中不掩嫌弃之意,“赖在京城无事可做,不若去你家老头子跟前卖卖好。”   说罢,周斯年一挥衣袖,衣袂翩跹而去。   韩昭盯着他的背影面上神色复杂,他刚想起身,另一边章贤从屋外领着随行的大夫进来。   刚养好的伤又加重了,再躺一个月。   章贤听大夫说面无表情地心道,……活该!      这日,正值沐休。   周斯年犹豫了几日,终于舍得放下矜持带博艺永宴去拜会外祖家。   夏暁那个女人不自觉,他本想看看这女人能不懂事儿到什么地步,但是看在孩子已经想念娘亲的份上,他才屈尊降贵的去看看她。   虽然这般想,但周斯年卯时就启程了。   定国公府离承恩郡公府有半个时辰的车程,不过车上有孩子,经过闹市区路上行人也多,侍墨将车赶得慢。   晃悠到夏家之时,周斯年才知晓夏暁人不在府上,进宫去了。   他当即气得牙疼,这算个什么回事?!夏暁那么懒的人,一个平时不睡到日晒三竿不睁眼儿的懒骨头,作甚赶在他来夏家拜访之日去宫里?   与此同时,夏暁的马车进了宫门。   夏花听说夏暁进宫了十分高兴,派了人在宫门处迎接。夏暁这次来是为了宋英之事,早些给宋英搭上线,将来之事也更好安排。   在宫门处,碰巧遇到了林家的夫人进宫探问丽嫔。   入宫的马车,都要有各家的标识。林夫人一眼看到了夏暁马车的标识,连忙掀了车帘与夏暁打招呼:“可是承恩郡公府的马车?”   夏暁听到也掀了车窗帘:“正是呢,你是?”   林夫人连忙笑说:“我乃武卫将军府的家眷,原来是郡公府的姑娘。”然后她看了眼旁边,扯了一个圆脸圆眼的姑娘过来,“快来见个礼。”   林三姑娘眨了眨眼,看起来可爱极了:“夏姑娘有礼。”   这般情况委实有些莫名,但人家打招呼总不能不理会,便也笑着跟两人见了礼。   “夏姑娘先到的,你且先行吧。”看得出夏暁着急,她命下人先让了路,“我们往后去些,莫要拦了路不好走。”   说罢,林府的马车往后退,夏暁便趁机先穿了过去。   直至到宫内门,要下马车步行,夏暁才琢磨出了点儿这林夫人的用意——这般,不会是想跟夏家结亲吧?   她回想那个姑娘的面容,摇头笑了笑。单从长相来看,好似是个还不错的姑娘。   夏花一早再等了,夏暁才进了钟粹宫,她便从门里迎出来。   见着了夏暁,抓着她手就完了眼睛笑。   夏花在宫中日子也听枯燥,有人来看她,她自是高兴得不行。   夏暁才坐下就把宋英的事儿跟夏花说了,夏花眼眸一亮,扑到夏暁身上就笑了:“真是瞌睡了你就来送枕头!”   她在宫中唯一蹩脚的就是这个,就算萧衍有补贴她,但家底子薄一样束手束脚。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为宋英跟夏花搭上线后面的事儿夏暁就不再多管。   宋英要怎么跟夏花交涉,两人自有主意。   日子一晃儿就过三月过去。   好似才过没几日,眨眼就到四月中旬,次日便是夏暁成亲的日子。   夏暁的嫁衣是特意请了京城最好的绣娘加急绣出来的。嫁衣的样式是周斯年亲自画的夏暁看到成品之时,忍不住感慨。周斯年的审美不愧是百年底蕴蕴养出来的,比现代见过的都要精美。   天才麻麻亮,夏老太并着绿蕊就来叫夏暁起身。   夏暁迷迷糊糊的夏老太见她这样不行这样睡下去可是要耽误时辰的。转身叫绿蕊弄了冰凉的帕子,拧了半干便一把盖在她的脸上。   睡不下去只能爬起来。   因为新娘要从头到脚都得新,夏暁在上妆之前,还得沐浴梳发。   等沐浴熏香之后有全福夫人来给她梳发。   古代女子出阁的讲究很多程序也很繁琐。   等一套流程群走下来,她饿得头昏眼花。不过为了保持口气清新不叫相公嫌弃,喜娘只叫绿蕊喂了夏暁一盏蜜卤子。   夏暁心想她跟周斯年孩子都生了谁在乎这个,转头叫绿蕊去取点吃食过来。   夏老太也觉得等男方来接人时辰太长,这么耗上一天,确实很吃亏。于是便作了主叫厨房送来清淡点儿的汤面来。她就在一旁盯着夏暁吃完仔细漱了口,才叫喜娘给夏暁上妆。   喜娘上妆涂得脂粉很厚,夏暁本身就肤色极白,她弄了一层粉上去反而弄得脸色僵硬。   不过据夏老太说,这妆是京城姑娘出阁最时兴的,勉强忍着叫她化。   可这等她上胭脂,夏暁才终于受不了。   不是说妆容难看,而是涂得太厚了,刷墙似得粉了厚厚一层。夏暁怀疑,是不是她笑一笑就要往地上撒粉。   她刚要用手摸,喜娘立即拦住叫唤道:“哎哟我的姑娘呀,这妆容可不能动,动了就要花的。”说着她还不放心,特意嘱咐夏暁说,“今儿就辛苦姑娘了,切记笑不露齿,形容含蓄。”   夏暁心里不喜这妆容,便直说妆叫她自己上吧。   说着,就叫绿蕊扶着她,去了换洗室把脸上厚厚一层涂料给洗了。夏暁上辈子化妆是家常便饭,洗了后,她顺手就给自己化了个清透的裸妆。略施薄粉,显得气色好又不掩红艳喜庆。   喜娘有些讪讪,夸了几句姑娘手巧,转身便开始给她盘头。   妆点好,盖上盖头,然后就是等。   干等。   一大早的起来,折腾到卯时三刻全部准备好之后,就是等吉时。夏暁这个擅长饿肚子的人肚子不免又饿了。   一碗面在她这儿,真不顶什么。   绿蕊守在一旁,趁着喜婆不注意就往夏暁的盖头底下塞糕点。   糕点做得刚好一口一个,夏暁接连塞了好几个之后,才觉得没那么难受。   ……   这边夏暁在等,那边周斯年也在等。   奠雁用的大雁早已备好,只等吉时一到,他要率领这迎亲的仪仗队前往夏家迎亲。   这次结亲,不必在定国公府拜堂。周斯年去岁从龙之功,萧衍在赐下爵位之时也一并赐下了长宁候府。因着周家并未分家,周斯年不好分出去,此府邸便自赐下起一直空置在福德巷子。   这次决定搬出定国公府,也是周斯年在践行承诺。   不过搬出去委实费了一番功夫。周斯雅早逝,周家下到周斯年这一代就他一个男嗣。即便两个爵位注定了要分家,可新任的定国公世子周博艺才两岁多,即便要分出去一支也不会这般早。   但从周斯年嘴里说过的话,从来没有做不到一说。   这事儿他径自从周伯庸入手,使了些手段,促膝长谈了几次,几日前才将将说通了周伯庸松口,同意了他与夏暁搬进长宁侯府之事。   吉时到,周斯年立即动身。   周家迎亲的队伍十分气派,浩浩汤汤小五十人。一人骑马走在最前面开路,几人手执回避牌紧跟其后。奏乐的队伍一路奏乐,缀灯、旌旗也举得老高,金瓜、钺斧、朝天镫等各种兵器样样不少。   周斯年骑了高头大马,眉目如画。背脊挺直,显得一身红色喜服的男人翩跹如仙。   仪仗队一过,躲在夹道两侧的厢房里偷看的姑娘家咬碎了嘴唇。   周家的迎亲队伍抵达夏家,在门口叫门之时,闺房里等着的夏暁差不多要睡着了。   太久了,真的太久了!   等前院热闹折腾够了,夏青山来背她上花轿,都已过了午时。   夏青山心情有些复杂,跟在一侧的夏老太忍不住红了眼。这一出了门就真真儿是人家的人,至此便随夫家姓了。   夏老汉也红了眼,咳了两声,扭头到一边去。   背着夏暁的夏青山边走,边低声交代她:“幺妹你且安心,哥哥这次站起来不会再叫你失望。你在周家也莫觉得心虚,我们家决计不会往下走只会往上走。夏家的门楣,哥哥定会牢牢撑起来。”   原本夏暁是当着成亲是走形式,态度敷衍,夏青山的这一席话却说红了她的眼。   “那妹妹就等着。”夏暁笑说。   ……   上了花轿,仪仗队还得绕城走一圈。   夏暁坐在里头就忍不住累得慌,去了夫家还有的折腾。   周斯年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起的花轿,嘴角渐渐地飞扬起来。   ……   按照俗礼,花轿的仪仗到了男方门前,男方亦照例要大门紧闭的。这般是按照旧礼煞煞新娘的性子。   但夏暁的花轿走到长宁候府,长宁候府门口大开。   街道两边一路跟在仪仗队后头看热闹的妇人,看了这做派又忍不住艳羡。看来,这仙人似得侯爷对女方是当真的满意。   夏暁盖着盖头坐在轿子里,什么都不清楚。   她眯着眼,就等着外头唱落轿。   落了轿后,随轿的喜娘便上前叫周斯年去踢轿门。这个夏暁知道,婚嫁的习俗,是古代男方以示权威的一种方式。这方面的事儿,夏暁很乐意满足周斯年的自尊心。由着他对轿门踢了三下。   周斯年看着安静的轿门,眼里的愉悦都要溢出来。   之后过火盆,拜天地。   拜高堂这次,闵氏没在拿乔了。   事已至此,她犟着不认也没用。夏暁已经成了她周家媳妇,她不能为了斗气连婆婆的体面也不要。这般若是拜高堂她还不在的话,不是在大旁人的脸,而是拿自己的威严作践。   夫妻对拜后,送入洞房。   喜娘高呼礼成之时,周斯年直起背脊当即绽开一笑。   他性子使然,素来克制矜持。是轻易不会笑开的,如今这突然一笑,瞬间叫整个礼堂都满堂生辉。   韩昭隐在人群里,此时看了,眼一翻就是一声哼。   直至坐在新房,夏暁才感觉到自己整个人的骨头都是僵硬的。   新房里有好些女眷在,这可与她为妾之时不同。新房里嬉笑说话的,不仅是些周家亲眷的正头夫人,亦或是周家交际人家的正经主母。   身份变了,交往的圈子自然也得跟着一起变。   揭盖头,撒帐,吃子孙香饽……简直要人命。夫人们一直在一旁看着,知道新娘子疲累,就没太闹腾。只笑闹着打趣了些话,见时辰差不多便体贴退了出去。   人一走,夏暁就叫绿蕊来帮她卸了妆。   囫囵一觉睡醒,外头夜已经深了。   周斯年携着一身酒气回来,踏进屋子的第一步还是去换洗室将身上衣裳给换了,好好洗漱。他的洁癖已然深入骨髓,夏暁不指望他能好转。   周斯年在洗漱,夏暁吃着绿蕊提来的吃食。   吃着吃着,她瞥见食盒底下还有一个小盅。夏暁有些奇怪,心想她吃个鸡汤面还送什么汤?   凑过去嗅了嗅,一股子药味儿。   “这是什么?”   夏暁以为是给她喝的,皱着脸跟绿蕊说,“闻着就好苦啊……”   绿蕊看到那小盅面色有点古怪,嗫嗫嚅嚅的没说话。   夏暁心里一咯噔,该不会真给她喝的吧?   她身子已经好了啊!大夫都说了,她不必再吃药的!!夏暁心想周斯年这人真是的,她的身子她清楚,这药就莫要喝了,她真的不用喝药。   于是,端起那小盅就往花盆那边走。   ……趁周斯年不在,倒了再说。   绿蕊见夏暁眼看着就要把那盅药给倒进花盆里,连忙一个箭步上去拦住她。她飞快地看了眼屏风后头,非常小声地冲夏暁道:“主子哟,这不是给你的,这是侯爷自个儿要喝的!”   夏暁一愣,周斯年喝的?   “他为什么要喝?”周斯年身体那里不好了?   绿蕊又瞥了眼换洗室的方向,将声音压到最低,语速极快地道:“这是避子汤。侯爷怕主子您身子受不住药性,特意请了大夫配的男子用的避子汤。”   夏暁心口倏地一抖,心跳慢慢加快了起来。   她哦了一声,将上翘的嘴角压下来,默默将小盅放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周斯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过来。夏暁坐在床榻上,眼睛跟着他身影转。看他面不改色地将一盅药喝了。她问他:“爷,你在喝什么?”   周斯年正用茶水漱口,闻言挑了一边眉头:“汤,怎么了?”   汤啊……   夏暁:“你不是这个时辰不喝汤的吗?”   “爷改规矩了。”   “哦……”   夏暁默默将脸歪进床里头,忍不住笑起来。   周斯年这个人,怎么这么拧巴!   新婚之夜,小登科,夜里自少不得一翻云雨。   今夜的周斯年,格外兴奋。   他紧紧地圈着怀中人儿,放弃了白日的种种克制与矜持。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床帐吱呀作响,直至三更天才肯罢休。   如妖精吸人精气般,周斯年尽了兴才肯睡了。   夏暁很累,但好像累过头了就睡不着。   她趴在周斯年身边盯着他的面容,静静地盯着看。   许久之后,她捧起他的脸,低头在他眉心浅浅一吻。   她的声音很轻,在寂静无声的夜里却十分清晰,夏暁说:“周斯年……我爱你呀。”   说罢,她便闭上眼睡了。   而她头顶上方,沉睡中的俊美男人紧闭的眼睫,突然间抖的失了秩序。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花~   后面番外,会慢慢写 本书由 妳の姐不稀罕 整理 小说下载尽在www.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