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阁老夫人养成记 作者:漫步长安 文案 这是一个俗套的英雄救美的故事,美人儿遭遇险境,千钧一发之时,被(貌似)弱质书生所救。 美人儿:恩人高义,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愿来生结草衔环… 书生打断她的话:姑娘,今生恩情今生报,不用等来生,比如说以身相许。 多年后,京中贵夫人们私下议论阁老家的那位糟糠妻,都道她除了会生儿子,一无是处。 美人摇着团扇,看着满院子跑的儿子们,淡淡一笑。 1,本文1V1,女穿越,男重生,女主不良善,男主非善类。 2,架空,勿扒。 3,写文看文都是图一乐,不喜勿喷,请悄悄地离开,不要留下只言片语。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穿越时空 主角:雉娘,胥良川 ┃ 配角:一干人等 ┃ 其它:穿越 ================== ☆、雉娘   距帝都一千多里的临洲城,自古以来都是江南富庶之地,地肥粮多,商贾云集,临洲城往东,就是渡古县,渡古县靠近运河,通都运河从渡古县城穿过,码头上一片繁忙,往来的船只都要在此处停靠,补给采买,商贾们出手大方,带动了当地的酒肆行当,酒旗迎风高展,楼内肉菜飘香,进出的商客络绎不绝。   运河的码头上,搬运货物的苦力们忙个不停,这份营生也让当地的壮丁们能拿到不少的工钱,全家人混个温饱,放眼整个临洲城,渡古是出了名的富县。   渡古县衙座落在城东边,庄严肃穆,衙府的后院里,住着现在的县令赵书才的家眷。   院子西屋的外间,赵县令与夫人董氏坐在椅子上,面色不虞,下面的小凳上,一位素色衣裙的娇美妇人哭得梨花带雨。   赵县令黑着脸,他本就肤色深,眼下尤其显得难看,方脸阔耳,身形粗壮,委实不像是一县父母官,倒像是乡村的农夫,本也不差,赵家从他往上数五代,都是在土里刨食的庄稼人。   其夫人董氏,画着极浓的妆,脸刷得雪白,唇抹得腥红,有些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不过从妆后有些吓人的样子看,本身长得也不过尔尔,极为普通,与一般的农妇无异。   小凳上的妇人则完全不同,脂粉未施的脸上,泪痕斑斑,妙目盈泪,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一般,顺着白净的面颊往下淌,让人心生不舍,我见忧怜。   董氏与妇人的伤心不同,眼中全是幸灾乐祸,她张着腥红的嘴,“巩姨娘,也是我这个主母心慈,让你自己养着三姑娘,可三姑娘让你养在身边,倒是坏了性子,不知从哪学来的狐媚招数,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当众与男子纠缠不休,我这个做嫡母的不过是说两句,就寻死觅活。”   赵县令瞪她,董氏摇下手中的团扇,撇下嘴,“三姑娘心气儿高,别的公子看不上,倒是好眼光瞧上鸿哥儿,趁着鸿哥儿下学之际,前去痴缠,也不看下自己的身份,鸿哥儿可是少卿大人的嫡长子,哪里是她一个庶女能高攀的。”   一席话说得赵县令面色发沉,董氏换了口气,“老爷,三姑娘被养得性子轻浮,别人只会说我这个嫡母的不是,妾身着实委屈。”   巩姨娘泪痕犹在,乞怜地看着赵县令,“老爷,三姑娘自小性子如何,别人不知,您还不知吗?”   赵县令忆起三女儿怯懦的样子,不悦地盯一下董氏,“就你这妇人嘴里没个好话,鸿哥儿和雉娘也算是表兄妹,在一起说个话,旁人也不会多想,偏到你的嘴里,就成了和男人拉扯。”   被丈夫训斥,董氏恨极,手中的帕子绞得死死的,狠剐一下巩姨娘,又看向前内室,大夫进去有一会,里面连个动静都没有,若三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看她怎么收拾这小贱人。   不一会儿,一位年长的白须大夫提着医箱出来,巩姨娘急忙上前,“王大夫,三姑娘如何了?”   王大夫抚下须,不看她一眼,对着上座的人,“回大人,夫人,小的已尽力施救,三姑娘…许是耽搁的时辰太长,怕是…”   “不,不会的…”巩姨娘哭喊着,冲进内室。   内室中,面容惨白的少女躺在塌上,年岁约十六七,正值妙龄,少女双眼紧闭,长睫如羽扇,柳眉粉唇,肤色白得净明,吹弹可破,巴掌大的小脸蛋儿惹人心怜,她了无声息地躺在那里,像被粗鲁折断的娇嫩花儿。   脖子处的红痕触目惊心,巩姨娘扑上去,哭得伤心。   随后赵县令和董氏走进来,赵县令的眼中有一丝惋惜,三女儿长相出众,雪肤花貌,以后无论是联姻或是结交显贵,都是一个好助力。   董氏见塌上的少女似乎已无生机,只觉心内畅快,三姑娘生得貌美,将自己的女儿都压得抬不起头,夫君也对她颇为重视,言语间还想替她攀一门高亲,这让人如何能忍。   她对着自己身边的婆子喊道,“你们还不快将姨娘拉开,人死灯灭,理应入土为安,切莫再扰了三姑娘的生魂。”   婆子们就要上前,去拉扯巩姨娘,巩姨娘哭得越发大声,哀求地望着赵县令,“老爷,三姑娘身子温热,妾不相信她已经…求老爷,让妾再守一会儿,说不定等下三姑娘就会醒来。”   “巩姨娘,将将断气之人,身子都是温热的,收敛之人常趁着这温热之际,替死者更衣净面,你让开,三姑娘的后事要紧。”   “不…”巩姨娘死死地扑在塌上,将女儿护住,两位婆子不敢使全力,巩姨娘是大人的心头肉,若说背着大人,她们不会客气,可眼下大人还站在屋内看着,她们是不敢放肆的。   董氏略带委屈地看着赵大人,“夫君,你看,妾身一片好心,倒是枉作坏人。”   她用帕子擦下眼角,有白色的粉末子掉下来,赵大人厌恶地转过头,看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爱妾,怜惜地出声,“含芳,夫人说得倒是没错,雉娘的后事要紧,你让开吧。”   “老爷…”巩姨娘泪流满面地摇头,看得赵大人的心又软了几分。   董氏恨得不行,对两个婆子使个眼色,两个婆子又上前去拉巩姨娘,巩姨娘死死地护着塌上的少女,不肯起身,突然似听见一声极轻的咳嗽声,她惊喜地抬起头,就见塌上的少女眉头皱了一下,又咳嗽一声。   她欢喜地叫着,“三姑娘,你可醒了。”   赵大人和董氏看见这一幕,一个松口气,带着高兴,一个犹不甘,满眼怨毒。   塌上的少女长长的睫毛颤了几下,睁开双眼,她孱弱的面容像玉瓷一般,如墨云一般的发丝散在枕头上,水眸看起来朦胧一片,带着茫然,粉白嫩唇无血色,分外的娇弱,让人想抱在怀中好好地呵护。   赵大人让下人去将未走远的王大夫追回来,老大夫气喘吁吁地进来,就对上少女的目光,他一惊,连忙上前探脉。   半晌,王大夫抚须道,“三姑娘应是刚才一口气憋着没上来,眼下许是被人一动,反倒是将那口气顶出来,得了生机。”   他这一说,巩姨娘喜极而泣,刚才那两个婆子使劲地拉她,她紧紧地抱着三姑娘不撒手,可能就是这样,反倒是救了三姑娘一命。   董氏脸色阴霾,狠狠地剐两个婆子一眼。   王大夫开了一个外创的方子,让人敷在少女的脖子上,再缠上布条,又重开一个调养的方子后,便起身告辞。   赵大人让下人送上双倍的诊金,并对王大夫使了一个眼色,王大夫心中明白,此事不宜外传,关系着县令家小姐的闺誉。   塌上的少女始终一言未发,巩姨娘哭起来,“三姑娘…”   少女垂下眼眸,长睫颤动,似未清醒。   巩姨娘不敢大声,泪水如涟,捂着嘴哽咽,“三姑娘,你为何要想不开寻短见,幸好老天保佑,乌朵这丫头发现的早,要不然…你让姨娘可怎么活得下去啊?”   董氏闲闲地道,“巩姨娘,雉娘才醒来,你就跟哭丧似的,小心又惊动阎官,将雉娘未定的魂给勾走。”   少女睫毛掀起,似无意般地看了她一眼。   董氏只觉后背一凉,待细看,又见塌上的少女半垂着眼,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暗道自己眼花。   赵县令不喜道,“雉娘才刚醒来,你说什么阎官,也不嫌晦气。”   “老爷,我这也是心急。”董氏露出委屈的神色。   赵县令哼了一声,看向巩姨娘,“含芳,雉娘才刚醒来,又敷过药,还没什么精神,最该好好休息。”   巩姨娘抹着泪不舍地站起来,神色哀伤地同他们一起走出房,房内只余一位黑瘦的丫头。   少女听见关门声,复睁开眼,指了指桌上的白瓷杯子,又指下自己的喉间,黑瘦丫头眼肿如桃,定是被泪水泡的,见她的动作,明白过来,自责道,“都是乌朵粗心,三小姐必是口干。”   叫乌朵的丫头斟满一杯子茶,将她扶起,腰上垫个枕头,杯子端到她嘴边,她伸手接过,慢慢地小口喝着,呛了几下,一杯下肚,喉咙处舒适不少。   少女将杯子递给乌朵,不经意地看到自己的双手,十指莹白透亮,纤纤如玉,她一愣,垂下眼眸。   乌朵以为她是累了,忙又扶着她躺下。   雉娘,如今她叫雉娘。   少女盯着头顶的幔帐,眨下眼,缓缓地闭上。   作者有话要说:  新文开坑,请各位宝贝们多多支持~~多收藏,感兴趣的请包养作者专栏~~~么么哒~~爱你们~~ ☆、祸首   睡梦中,似乎又回到暗无天日的前世,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连睡觉都从未踏实过,猛然似是看见自己浑身是血地躺在马路中间,四周车来车往,行人如织,有尖叫声和警鸣声,身体里涌出的血在地上晕成大朵的花,她睁着眼,看着天空的那朵白云,慢慢地随风飘荡。   眼皮不停地下垂,她不甘心地闭上眼,虽然活得艰难,可她还没有活够。   翌日悠悠转醒之际,就看见坐在塌边上的巩姨娘,繁复的交襟古装衣裙,颜色素净,虽年岁看起来并不小,却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风姿,一副想抱她又不敢抱的样子,哭得哀戚戚的。   她思索着一个女儿该有的样子,露出一个微笑。   外面走进一位婆子,手中端着雕花木盆,巩姨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扶她起来梳洗,说话间,雉娘知道这位婆子姓兰,是巩姨娘的心腹。   乌朵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米粥,雉娘方才觉得腹内空空如也,就着两碟子小菜,硬忍着喉间的不适,将米粥喝完。   巩姨娘见她喝完,眼眶更红,问黑瘦的丫头,“乌朵,你今日去厨房要吃食,可有人为难你。”   乌朵似乎迟疑一下,“姨娘,王婆子倒没有为难什么,只不过话说得难听些,奴婢就当作没有听见。”   巩姨娘闻言眼眶又红,抽出帕子抹起泪来,雉娘手顿一下,她发现这位姨娘眼泪真多,简直就是一个水做的人。   雉娘将碗递给乌朵,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对巩姨娘摇下头,巩姨娘哭起来,声音哽咽,“三姑娘如此懂事,姨娘明白的,身为妾室就该守妾室的本份,从未想过要和夫人争什么,你自小乖巧,纵是二姑娘多次寻你的不是,你也只是忍着,这次若不是她们太过份,你怎会…幸好菩萨保佑,你大难不死,否则…”   说完,巩姨娘的眼泪掉得更凶。   她眸光微冷。   菩萨高高地上,哪能看见人间疾苦。   她靠在塌上,兰婆子和乌朵收拾好,便退了出去,屋内只余母女二人,巩姨娘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你不过是与表少爷不小心碰了下手,二姑娘就嚷得人尽皆知,说你不知羞地痴缠表少爷,上赶着贴上去,可姨娘知道,你是个本份的孩子,平日里避那表少爷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地事情,此事你爹自会明查,你为何想不开,自寻短见…”   竟是这样。   不过是被男人碰了一下手,原主便被逼得寻死。   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巩姨娘停住不语,将泪擦干,门帘掀开,进来的是董氏。   巩姨娘站起来,朝她行礼,董氏看也不看她,挑剔地看着塌上的雉娘,装模作样地叹口气,“昨日我思来想去,虽然雉娘不知事,可我身为嫡母,却不能看着她再做傻事,姑娘家的名节何其重要,眼下,此事还不知道瞒不瞒得住,倒不如趁机将雉娘的亲事订下。”   闻言,巩姨娘大惊。   董氏立在塌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雉娘虽年岁最小,可事急从权,出了这档事,若知情,哪还有人家愿意聘她为正妻,倒是我这个嫡母心善,想着母女一场,实不忍心…我那娘家侄子,一表人才,身强体壮,雉娘嫁过去,看在我的面子上,我那嫂子也不会说什么。”   巩姨娘脸色瞬间煞白,抖着唇,“夫人,此事老爷可知?”   董氏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个庶女的亲事,我当嫡母的做主便是,何必惊动老爷,此事就这么定了,雉娘好好养伤,就等着嫁人吧。”   说完董氏便扬长而去。   巩姨娘白着脸,看着塌上的女儿,大哭起来。   雉娘实在是有些看不上只知道哭的巩姨娘,她冷着眼,挣扎着坐起来,巩姨娘泪眼朦胧地望着她,“怎么办?夫人居然如此狠心,那董家少爷十分凶暴,听说发妻就是被他生生打死,不行…我要去求老爷…”   巩姨娘哭着掩面跑出去。   雉娘看着房顶的木梁,垂下眼眸,半晌,使劲的拍下塌,弄出声响,外间的乌朵进来,“三小姐,可有什么吩咐?”   雉娘对她招了招手,又指了指衣橱,乌朵会意,取来一套绿色的衣裙,替她换上,又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挽了一个发髻,绑上发带。   棱花镜子中映出少女的模样,墨发如云,肤如凝脂,却又弱质纤纤,绿色的衣裙也未能将其容色减半分,分明是一朵美丽的小白花儿。   喉咙处还是火灼般的痛,她强忍着不适,让乌朵扶着出去,一走出门,外面的阳光刺得她双眼睁不开。   自然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深吸一口气,再睁眼看着这陌生的院子,此时无心细看,转向乌朵,难解地吐出一个字,“父…”   乌朵反应过来,“县令大人在前衙。”   雉娘点点头,示意前去。   还未走近,就听见巩姨娘的哭声。   三堂是县令的办事之处,此时不仅赵县令在,文师爷也在,巩姨娘就这样闯进来,文师爷连忙回避。   正巧碰到赶来的雉娘,文师爷与她遥遥见礼,雉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只见他不到四十的样子,长相儒雅,身量中等,双眼如炬,满是睿智。   雉娘低下头,乌朵弯腰行礼,“文师爷。”   这人是师爷,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文师爷避走,雉娘进去,就见巩姨娘哭泣着,父亲脸色黑沉,紧抿着唇,背着手气冲冲地往后院走去。   巩姨娘哭着小跑着跟上,对雉娘使一下眼色,示意她不要再跟,雉娘微蹙下眉,便宜父亲明显不赞同董氏的行为,董氏为何还要向她们透露此事。   她看着巩姨娘娇怯的身影,恍然明了,董氏分明就是故意说给她们听的,意在自己,她才从鬼门关里走一趟,以原身的性子,若得知马上就要嫁给一个有暴力倾向的男子,怕是一气之下再会寻死。   董氏想要自己死,这才是目的。   雉娘想通关窍,倒是不急,以她的姿色,赵县令必不会让她随便嫁人。   自古以来,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万没有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参与的道理,她慢慢地穿过园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县衙后宅。   此时正是花红柳绿,青翠接红艳之时,花圃里不甚名贵的花儿开得艳丽,花朵满枝,争奇斗妍。   院子不算大,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正中一座凉亭,八角红柱,亭边繁花簇簇。   她体力略有不支,靠在乌朵的身上,指指凉亭,乌朵将她扶过去,坐在长凳上,院子实在算不上大,坐在凉亭中,都能隐约听到东厢那边传来的声音。   男人的怒吼声和女人的哭声,还有一道尖刻的辩驳声。   雉娘神色未明,环顾这略不真实的一切,不经意扫到园子的另一角,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位青年,青年约二十岁左右,身着白色长袍,云巾束发,长相英俊,透着一股书卷气,望向雉娘的眼神痴迷中带着深情,待看见她脖子上缠着的布条,眼神中有痛心,还有一丝怜悯。   青年慢慢地走过来,乌朵行礼,“见过表少爷。”   表少爷?   与原主碰了一下手的表少爷。   表少爷目光痛惜,“雉表妹,你…”   雉娘起身,扶着乌朵的手,就要往回走,这位表少爷,还是远着的好,才不过是碰下手,嫡母就能逼得原主去死,若是再有瓜葛,不知又要惹来什么麻烦。   见她欲走,青年急道,“雉表妹,鸿渐愿承担责任,照顾表妹终生。”   雉娘细品着他的话,只是照顾,而不是娶,这位表少爷贪图的不过是她的美色,打着让她为妾的主意,她目光微冷,垂下眸子,对他的话恍若未闻。   青年追上来,堵住她的去路,面带急切,“雉表妹…”   “鸿表哥。”   一位粉裳薄纱的少女急急地朝这边走来,她约十六七岁的样子,细眼塌鼻,却画着极浓的妆容,百花分肖髻上插着一支镂空累丝金钗,金钗下坠着一颗镶金珍珠,随着她走路的动作左右晃动,闪得人眼花。   “二小姐。”乌朵行礼。   少女理都不理她,目光含恨地看着雉娘,然后转身盈盈地向青年见礼,头上金钗上的珍珠摆荡出优美的弧线,将她原本一分的长相,衬得多了二分的美丽,“燕娘见过段表哥。”   “二表妹多礼,鸿渐这厢有礼。”   男人略略地弯腰,双手作了个辑,回一个礼。   雉娘用手指抠一下乌朵的掌心,乌朵忙对着两人告罪,“表少爷,二小姐,三小姐身子不适,奴婢先送三小姐回屋。”   段鸿渐见她脸色苍白,又看向她包扎着的脖子,欲言又止,雉娘装做没看到的样子,低下头去,露出白瘦细嫩的颈子。    ☆、柔弱   夏风拂面,阵阵花香,四人三面,相对而立,段鸿渐看着雉娘,饱含痴恋,雉娘靠在乌朵的身上,避开他的目光,赵燕娘目光痴痴地望着段鸿渐,似幽还怨。   雉娘扯下乌朵的衣服,乌朵扶着她转身,主仆二人慢慢地走着,后面传来赵燕娘的声音,“表哥,你莫怪三妹妹无礼,三妹妹自知昨天唐突表哥,羞愧难当,被母亲说了一两句,便哭闹着寻死,幸好下人发现得及时,才得已捡回性命。”   雉娘的手在衣袖里握紧,死死地捏住,这位二小姐,居然直白地将她自尽一事向外男道出,简直是在毁她的闺誉,用心之毒,堪比蛇蝎。   她缓缓地转身,松开乌朵的手,背脊挺得笔直,定定地看着他们,秋水剪瞳中瞬间盈满泪水,倾刻间滚滚而下,娇弱的纤白嫩手伸出,似羞愤难当地捂着脸,泪水从指缝出流出来,滚落在地上。   段鸿渐的心似被人揪了一下,狠狠地抽痛。   乌朵红着眼,“二小姐,你怎么可以如此说我们三小姐…若不是二小姐说…三小姐是怕姨娘被发卖出去,才一急之下做了傻事。”   段鸿渐不敢置信地看着赵燕娘,声音沉痛,略带薄怒,“燕表妹,你身为官家小姐,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巩姨娘再有不是,自有舅舅和舅母处理,哪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能说发卖就发卖的。”   赵燕娘脸略有些扭曲,硬是挤出一个笑容,“段表哥,你莫听一个丫头胡说,我怎么可能说出卖巩姨娘的话。”   段鸿渐神色缓和,点下头,“巩姨娘虽是下人,可她育有雉表妹,律法有云,凡育有子女的妾室,无大错不能轻易发卖。”   这个朝代还有如此的律法,雉娘心道,怪不得夫人处心积虑地想要除掉自己,只要自己一死,巩姨娘寻个错处便可以卖掉。   见心上的男人为庶妹朝自己动怒气,赵燕娘无比的气恼,“燕娘自小读书识字,岂是如此不知事的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怕是雉娘恼我昨日话说得有些重,可我身为她的嫡姐,母亲做为她的嫡母,见她举止不妥,训诫两句也是出于爱护之情,偏三妹妹使了性子,闹着要死要活。”   赵燕娘说着,委屈地看着段鸿渐,段鸿渐却没有看她,见雉娘似有些站不住,想伸手去拉,雉娘身子一侧。   她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泫然欲滴,让人见之怜惜。   “胡说…”   粉白的唇微颤着,吐出两个字,惹人怜的小脸上泪痕未干,贝齿咬着唇,眼神中带着控诉,倔强地看着赵燕娘,“你…胡说…”   嗓子带着沙哑,才说几个字,便呛得咳个不停,乌朵急切地轻拍着她的背,眼眶含泪,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巩姨娘急匆匆地跑过来,“扑咚”一声跪在赵燕娘的面前,“二姑娘,您有什么气就冲奴婢来,三姑娘身子亏损,不能受气,经不起再折腾,等三姑娘身子大好,是卖是罚,奴婢都听二姑娘的。”   说着她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抬起头时,额上一片青红,隐有血丝。   “你…”赵燕娘往后退一步,“巩姨娘,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来。”   段鸿渐的脸色很难看,一个逼得父亲姨娘下跪的女子,是何等的跋扈,亏得继母还几次三番地来信,透露想要和赵家结亲的意思。   随后走过来的赵县令脸色也不好,看着雉娘摇摇欲坠,爱妾泪流不止,额间红肿,心疼不已,往日里他只知道妾室委屈,万没有想到委屈到这个份上,连对着二女儿都如此的卑躬屈膝。   情不自禁地将爱妾扶起,巩姨娘伤心欲绝地低着头,他细看三女儿只有一根发带的髻子,再看二女儿头上明晃晃的金钗,眼睛似被刺痛一般。   怒道,“燕娘,为父平日里是如何教导你的,你可曾说过要卖巩姨娘的话。”   “父亲,”赵燕娘叫起来,“父亲,燕娘从未说过此话,请父亲莫要相信巩姨娘一面之言。”   雉娘听闻,扯下乌朵,泪流得更加凶猛,乌朵也哭起来,“老爷,奴婢亲耳听到,二小姐说要卖掉姨娘,三小姐伤心欲绝,这才…老爷…”   赵县令目眦欲裂,狠狠地瞪着跟上来的董氏,董氏直呼冤枉,“老爷,你可不能听信奴才之言,燕娘是您的嫡女,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三姑娘恼恨妾身的训诫,对妾身怀恨在心,教唆丫头栽赃陷害。”   巩姨娘哭得几欲晕厥,“夫人,三姑娘自醒来,坏了嗓子,口不能言,如何教唆下人,夫人…你不喜妾,要卖要罚妾无怨言,可三姑娘是老爷的亲骨肉,怎么能随意如此诋毁。”   赵县令伸手将她扶住,怒视着董氏,“家宅不宁,主母之过,董氏不容人,苛待庶女,休书一封。”   董氏急得大喊,“老爷,你怎么可以休我,公爹可是妾身送的终,再说,还有京中的凤娘,那可是妾身所出,若凤娘有一个被休的母亲,你让她如何在京中立足。”   赵县令额边两穴鼓起,咬牙道,“暂且记过,若有再犯,你自请下堂吧。”   “老爷。”董氏拉着赵燕娘跪下来,“老爷,妾身何错之有,您竟如此绝情。”   段鸿渐见局面僵持,迟疑着开口,“舅母带二表妹先回去吧,舅舅正在气头上,等气消了就好。”   赵县令这才发现段家外甥在场,略显尴尬,怒目不语,董氏见有台阶下,起身带着赵燕娘离去。   雉娘似无力地将头靠在乌朵的肩上,半抬的眼,冷冷地看一眼段鸿渐,伪君子,就他会做好人。   段鸿渐行礼告退,掺到别人的家务事中,也是很不自在,眼睛不舍地想再看一眼佳人,却见佳人冷眼如刀,眉目如箭,心凉半截。   赵县令扶着爱妾,乌朵搀着雉娘,四人回西屋,雉娘进到自己的闺房,乌朵扶她上塌,她思索着刚才董氏的话,看着乌朵,“凤…”   “三小姐是问大小姐吧?”   雉娘眨下眼,就听见乌朵回道,“姑奶奶膝下空虚,大小姐出生没多久,就被姑奶奶带到京城,听说姑奶奶常带大小姐进宫,大小姐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   雉娘心下生疑,一个县令之女,怎么会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乌朵又道,“姑奶奶未嫁人前是皇后娘娘跟前的女官,后来嫁给表少爷的父亲。”   原来如此,那段家表哥是姑母的继子。   雉娘,凤娘。   野鸡和凤凰,真是好寓意。   董氏张狂,身有倚仗,古代男人,先利后情,董氏想除去她们母女绝不止一朝一夕,此前她一直觉得巩姨娘太会哭,似是无主见,今日看来,也是有些本事的,若不然,也不可能带着女儿活到现在。   那边姨娘的屋子里,断断续续地传来姨娘的抽泣声,和男人劝慰的细语声,然后渐不可闻,雉娘闭上眼睛,有人曾说过,女人的柔弱是刺向男人心中的利器,此话不假。   乌朵见她犯困,悄悄地出去。   当夜,赵县令自是宿在西屋,巩姨娘满心欢喜。   这些年,她虽是名正言顺的妾室,可因着董氏干扰,每回大人歇在她这里,都如同做贼一般。   府衙的后院并不大,这边的动静,董氏很快就能知道,今日老爷不顾下人妾室外人在场,说出休弃她的话,让她折了这么大的面子,怎能甘心看着那贱人与丈夫亲亲我我,交颈缠绵。   老爷说得狠,其实哪能休她,她不仅为公爹送终,还守孝三年,她还有凤娘,小姑子来信常说,凤娘深得皇后娘娘的喜爱,老爷想在官场再进一步,少不得要靠凤娘在京中打通关系。   越想越是恨得咬牙切齿,气恨难消。   她气急败坏地走进东侧屋,对着塌上躺着的老妇人就是一顿低声咒骂,然后拿出一根长针,神色诡异地对着老妇人阴笑。   老妇人吓得连连摇头,嘴里呜呜出声,一股尿骚味传来,董氏厌恶地捂着口鼻,冷冷地对外面的婆子吩咐,“快去请老爷,老夫人又失禁了。”   婆子立马飞奔到西院,将门拍得梆梆响,大声地喊着,“老爷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   屋内,赵县令正和娇妾情到浓时,被人突然打断,极其不悦,他紧锁着眉,巩姨娘低声劝慰,   “老爷,你快去吧,老夫人的身体要紧。”   妾室如此知事,赵县令神色略有缓和,急火火地披衣下塌,往东侧屋走去,娇美的人儿在他的身后露出复杂的眼神。   董氏吃定老爷是孝子,次次都用老夫人作伐子,偏老爷看不透。    ☆、凤娘   东侧屋内,婆子们好一通忙活,才将老夫人换洗一新,又将塌上的褥子重换,安顿好老夫人,王大夫才提着医箱进来,连夜请大夫看诊,下人将王大夫从被窝中挖起,赵县令连连致歉。   王大夫拱手作揖,口中连道不敢当。   一番诊脉查验,王大夫道老夫人许是受到惊吓,故而失禁,无甚大碍,按之前的安神方子煎一碗服下即可。   送大夫出去,赵县令才跨进东侧屋,老夫人见到儿子,急得呜呜乱叫唤,董氏立在塌边上,见他进来,用帕子拭泪,面露伤心,“老爷,老夫人这里有我,你去歇着吧。”   老夫人虽然一直瘫痪在塌,可脑子还是明白的,又有下人精心照顾,掐着时辰让她出恭小解,轻易不会失禁在塌,一旦失禁,必是闹得人仰马翻。   赵县令见母亲已被妥善安置好,再听董氏如此说,气消了一些,董氏再有错,可在孝顺父母上面,却是做得妥妥贴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父亲在世时,曾说过董氏是佳媳,不仅田间地头的活计拿手,家务也是一把好手,常常对她赞不绝口,今日他说出休弃的话,也是气在头上。   “你回去吧,平日里都是你照料娘的饮食起居,你辛苦了,今夜我就在这里陪娘吧。”   董氏感动得热泪盈眶,“老爷,妾身能得老爷一句辛苦,便是累死也甘愿。”   说完就要往赵县令的身上靠,赵县令看着她被泪水冲得一道道的脸,皱下眉头,又想到娇妾那滑嫩的脸,艰难地咽下口水,将她一推,“时辰不早,你去歇息吧。”   董氏一僵,低着头,做柔顺状地退出去。   塌上的老夫人口中还在呜呜做响,瞪着董氏叫唤,董氏侧身回一个阴恻的笑,老夫人的眼神黯淡下来,痴痴地望着儿子。   赵县令没有注意到她和董氏的眉眼官司,以为老母亲是想念自己,挤出一个笑,“娘,今日儿子在这里陪你,让大梅回去歇息,平日里都是大梅侍候你,这回,也让儿子尽尽孝。”   老夫人摇头,耷拉着眼,老泪纵横。   泪水顺着满是沟壑的脸上流下,死死地拉着儿子的手,可怜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真是有苦说不出。   赵县令却没有读懂老夫人眼中的意思,自顾地说起趣事,老夫人的眼神越发的黯淡,慢慢地闭上眼睛。   见母亲睡去,赵县令想悄悄地离开,却不料老夫人虽然睡着,可手却死死地拉着他的衣服,怎么也掰不开。   他无法,只能趴在塌边,和衣而睡,不一会儿便手脚发麻,一夜不停地辗转,醒来只觉腰酸背痛,脖子僵硬,老夫人醒后他才抽开衣袖,让下人们侍候老夫人,自己则梳洗一番后,呲着牙去上堂。   文师爷见状,关切问道,“大人何故如此,可是夜里睡得落了枕?”   赵县令摆下手,揉着后颈,转下脖子,示意他不提也罢,堂中衙役执仗立于两侧,外面无人击鼓,衙门外一人一马至,从马上下来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文师爷一瞧,忙出去迎接,“竟是秦书吏,什么风将您给吹来咱们渡古县,可是知府大人又有何要事?”   赵县令听到文师爷的声音,也跟着出来,秦书史是临洲蔡知府身边的红人,随侍在知府的身边,鲜少外出公干,他亲自到访渡古县,定然事情不小。   秦书吏将马的缰绳递给衙役,朗声大笑,“恭喜赵大人,贺喜赵大人。”   “敢问书吏,喜从何来?”   赵县令有些不解,秦书吏从怀中拿出一封邸报,呈给赵县令,“喜从京城来,赵大人请过目,蔡知府一接到邸报,便命下官马不停蹄地给大人送来,正好,此等大喜,下官还要向大人讨一杯薄酒。”   赵县令惊疑地从红封中拿出邸报,略一阅览,大喜过望,做一个请的姿势,“秦书吏,里面请,本官今日高兴,定让秦书吏尽兴而归。”   秦书吏一拱手,“那下官就恭敬不如从命,喝上一杯喜酒,也算是沾了咱们县主娘娘的光。”   赵县令哈哈大笑,抓着他的手就往内衙走,随手将邸报递给文师爷,文师爷展开一扫,脸露喜气,也是满面春风。   文师爷紧跟上前,一面派人去安排席面,一面派人去后院通知夫人,一时间县衙内外欢声一片,恭喜之词不绝于耳。   赵凤娘随姑母住在京中,因着姑母的关系,常去宫中陪伴皇后娘娘,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一行前去行宫游玩,忽然狂风大作,皇后娘娘险些掉进湖中,赵凤娘当时恰好站在娘娘的身边,情急之下将皇后娘娘死死拽住,才幸免于难。   皇后娘娘望着湖中的深水,心有余悸,感念万分,当下收赵凤娘为义女,封为凤来县主,并有食邑,将洪来县划为县主的封地。   皇帝亲自下诏,诏书一下,邸报出京。   邸报一路从京中发出,快马加鞭,送到临洲城,蔡知府阅后大喜,特命秦书吏亲自送来,以示隆重,后面还跟着几辆马车,晚一步会到,皆是知府备下的贺礼,恭贺赵氏凤娘受封县主之喜。   后院的董氏听到消息,大喜过望,笑得眼角的脂粉都浮起来,挥着帕子不停地问二女儿燕娘,“燕娘,你说,此事可是真的,娘没有做梦吗?”   燕娘神色不忿,不怎么欢喜地道,“文师爷说,那临洲城的秦书吏大人亲自送来的邸报,邸报从京中发出,哪会有假。”   她语气不太好,怨恨难消,一母同胞的姐妹,凤娘出生没多久就被姑母带到京中,京中繁华,凤娘常出入宫廷,戴的是珍宝玉石,穿得是绸缎绫罗,结交的闺友都是京中贵女,甚至公主,想来常在宫中行走,太子皇子们也是常见的,眼下又被封为县主,何等荣耀。   而她呢?   双胎的姐妹,出生的时辰前后相差不到一柱香,她却屈居在这渡古小县城,与父母姨娘庶妹屈居在这方寸后院之中,唯有的几套头面都是镂金的,难得有一两支镶着细小的宝石,身上衣裙所用的绡绢纱,还是凤娘从京城捎来的,必是凤娘瞧不上,这才打发给她。   让她如何欢喜得起来。   母亲往日里每每说起凤娘,都是一脸的骄傲,眉开眼笑,凤娘是天上的凤凰,她却是家养的燕雀,天下地下,如此之差,让人怎能心甘。   董氏自顾自己的欢喜,没有注意到次女的脸色,也没有留意她语气中的恨意,犹自喜滋滋地道,“你姐姐凤娘自一生下来就不凡,本是阴雨连绵的天气,偏生那天就晴了,她一出生你姑姑就让人算过时辰,那可是大富大贵的命。”   赵燕娘心中扭曲,时辰?她与凤娘双胎,一前一后地产下,母亲只提凤娘是大福大贵之相,将她置于何地。   她必然也是的,赵燕娘想到那英俊有才的段家表哥,表哥少有才名,以后必能飞黄腾达,等她嫁给表哥,自然是大富大贵。   这么一想,心气儿顺不少。   此时就听见董氏说道,“县主可是要入皇室族谱的,以后就是皇家贵女,这都是佛祖保佑,娘必要去阆山天音寺多添香油钱,好让佛祖保佑你姐姐将来更进一步。”   更进一步,那不是要当皇妃,甚至…   赵燕娘的脸色更加不好看,听闻董氏计划着要去阆山天音寺上香,她眼珠子一转,“娘,姐姐当上县主,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情,燕娘也要去,要不,西屋的那位也带上吧。”   董氏的脸冷下来,“我的女儿,荣耀尊贵,她一个庶出的贱种去凑什么热闹,再说凤娘现在身份金贵,岂是她一个贱妇之女能高攀的,你提她做什么?”   赵燕娘露出一个意未深长的笑,“娘,姐姐如今是县主,那小贱人在外人眼中可是县主之妹,恐怕来求亲的人不会少,到时候若是嫁入高门,就她那个贱命,哪能受得住高门大户的福气,不如低嫁,方才能保平安,自古肥水不流外人田,庆山表哥自从表嫂去世后,一直未娶…”   董氏恍然大悟,笑得开怀,眼角浮起的粉终于扑扑地往下掉,“还是我儿心细,知母莫若女,倒是与为娘想到一处。”   赵燕娘顺势撒娇,“娘…”   母女俩同时透过窗户望向西屋的方向,脸上的笑容诡异,眼里的阴狠如同一辙,让人不寒而栗。    ☆、赏花   渡古县城不过是一个小县,城中最大的官员就是县令,赵凤娘是渡古百年来第一位县主,不仅京中有贺礼送来,临洲城内各县官员,渡古县中凡是有些底蕴的乡坤都来贺喜,流水似的贺礼抬进县衙的后院,将董氏母女俩看得眼花缭乱,心花怒放。   赵燕娘摸着晃着眼花的首饰,就往身上戴,头上插,还有各色名贵的衣服料子,触手滑顺,她朝董氏撒着娇,“娘,正好给我做几身新衣。”   董氏心花怒放,“好,咱们娘俩都做几身。”   而西屋中,却平静如水,赵凤娘当上县主,董氏嗓门都亮上几分,天天将下人们呼来喝去,在西屋都听得一清二楚,巩姨娘越发谨小慎微,雉娘默默地养伤。   乌朵去厨下取吃食,回来篮子里空空如也,气得直抹泪,“厨房的王婆子说,最近府中事多,下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没有空给咱们准备饭食。”   巩姨娘一听,眼眶就泛红,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摸出一块碎银子,交到乌朵的手上,“罢了,大姑娘封为县主,是大喜的事情,你去后街的面摊上,买些吃食回来。”   乌朵低头出去,雉娘侧靠在枕头上,将养了几日,伤处大好,谨慎起见,她一直都未开口说话。   “见过曲妈妈。”   外面传来乌朵的声音,惊得趴在塌边的巩姨娘差点跳起来,如老鸡护雏一般挡在塌前。   雉娘瞧着巩姨娘的举动,便知这曲妈妈必是个厉害的角色。   屋内走进来一个婆子,高大壮硕,倒叉眼睛竖勾眉,望着她的眼中充满不屑,雉娘强撑着身子坐起来,冷冷地看着那婆子,婆子一愣,接着鄙视一笑,“奴婢见过三小姐,辰时已过,日头都起得老高,三小姐还未起身,倒是奴婢来得不是时候,我们二小姐心慈,顾念姐妹之情,什么都想着三小姐,见着园子里的花开了,都不愿意独享,特命奴婢来请三小姐一起赏花。”   赏花?   雉娘垂下眼眸,明知她刚从鬼门关走一趟,还要拉着她赏花,这位心慈的二小姐,可谓是毒如蛇蝎。   她是从地府走了一遭,又重现人间,可那原本的雉娘却是真的去地府报道,香消玉殒,就这样那二小姐还说什么姐妹情深。   巩姨娘强撑着身体,嚅嚅道,“曲妈妈,你知道三小姐方才…三小姐这身子,怕是要再养上几日,二小姐的心意…”   曲婆子狠狠地瞪一眼她,“巩姨娘,三小姐这不是好好的,都有心情睡到这时才起,再说这主子们的事情咱们当奴婢的哪里清楚,二小姐一片爱妹之心,三小姐可莫要辜负。”   说完又转个脸对塌上的雉娘道,“三小姐,你说奴婢说得是不是在理,二小姐可是巴巴地在园子里等着,还请三小姐莫要让二小姐等得心寒。”   雉娘冷冷地看她一眼,慢慢起身,巩姨娘急忙上前搀扶。   她示意姨娘扶她到屏风后换好衣裙,又是绿色的衣裙,配着黄色的束腰,料子也粗得有些剌手,她略扫一眼衣厨,见里面的除了绿黄两个颜色的衣裙,剩下的也好不到哪儿去,甚至还有深朱色的,那分明是老妇人才会穿着的颜色。   黄色的束腰将她的腰肢勒得细细的,不盈一握,胸前倒还算有料,这一勒,越发显得俏丽。   曲婆子咳嗽一声,“三小姐,这天可不早了。”   巩姨娘手一抖,随意给她挽了一个双垂流云髻,用丝带束着,并未插任何的钗环。   梳妆好,雉娘出门,乌朵上前来搀扶她,她松开巩姨娘的手,巩姨娘不舍地放开她的手,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泪眼盈盈地看着她。   她转过身,扶在乌朵的手上跟在那婆子的后面,没走多远,就见燕娘坐在凉亭中,桌子上摆着瓜果点心,倒真像是赏花的样子。   赵燕娘不开口让她坐,摸了摸头上的簪子,“三妹妹,咱们官家小姐,一言一行莫说要仿着那京中的贵女,但一个娴静贞德却是跑不掉,如今大姐已是县主,我们身为其妹,更要克己复礼,让人挑不出错来。”   簪子是金镶玉的,玉质碧绿通透,镂金包着,下坠着通体莹透的绿宝石,随着她轻抚的动作,摆来晃去,流光溢彩。   雉娘缓缓地抬头,定定地看着赵燕娘,她本就脸色惨白,眼下更是白得吓人,略无血色的唇慢慢地吐着字,嗓声沙哑,“二姐说的是,雉娘死过一回,倒是想通不少事情,说来也奇怪,雉娘本已入了地府,可阎官道我死得冤枉,容我重返世间。”   赵燕娘的脸一僵,莫名感到一股阴风,如见鬼般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少女原本貌美的脸上一片惨白,那双本来总是雾蒙蒙的翦水大眼,澄清透明,直直地看着,让人心里发毛,带着说不出来的诡异。   雉娘隐约瞧见三堂黑漆大门处朱色的官袍一现,她装出一副欢喜的样子,“阎官都如此说,可见雉娘命不该绝,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大姐就被封为县主。”   大姐受封县主,有你这贱丫头什么事?   赵燕娘“霍”地站起身,“三妹妹,依你之言,大姐受封县主,还是托你之福,此话若传出去,让皇后娘娘怎么想?”   雉娘靠在丫头的身上,有气无力地看着赵燕娘,“二姐姐,你说什么?雉娘听不懂,大姐受封县主本是大喜之事,当然是皇后娘娘的恩典,雉娘有幸成为县主之妹,感激万分,二姐认为雉娘哪句说得不对?”   你哪句话都不对,一个小妇养的庶女,还敢自称县主之妹。   赵燕娘恨恨地想着,气愤难消,看着她苍白娇弱的样子,那举手投足间都像是勾引男人的模样,越发的来气。   “三妹妹,切记要谨言慎行。”   这话说得重,雉娘似是受不住,摇晃一下身子,猛然向前栽去,扑在赵燕娘的身上,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冰冷地说道,“蠢货,我要抢你的男人,易如反掌。”   说完往后仰,直直地往下倒,从后面看就像是赵燕娘将她推倒一般,所幸乌朵手快,一把将她拉住,主仆俩没有站稳,齐齐摔倒在地。   赵燕娘怒火攻心,指着她骂,“贱人,你还敢肖想段表哥,简直是痴心妄想,你不过是一个庶女,出身低贱,将来和你那小妇姨娘一样,是个做妾的命。”   雉娘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中水雾一片,大颗的泪珠滚下来,嘴唇颤抖,“二姐,你说什么?你居然…”   她身软体弱,还未从地上爬起,又倒下去,黑色的官靴急急地出现在她的视线中,她抬起头,泪如雨下,带着乞求,“爹…雉娘不愿为妾,刚才二姐说雉娘以后也会如姨娘一般,是个做妾的,前几日,段表哥也拉着雉娘,说什么要让我为妾的话,我怕…爹…我不要做妾,我怕…”   未好全的嗓子本就沙哑细气,又带着委屈和胆怯,还有伤心的哽咽,赵县令心疼万分,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有不疼的道理。   “爹,你莫听她胡说,女儿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赵燕娘急急地争辩,雉娘靠在乌朵的怀里,不去反驳她的话,只知道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园子里充斥着赵县令的怒吼声,闻讯而来的巩姨娘伤心欲绝,“二小姐,求求您莫要为难三小姐,她身子不好,怕是不能日日陪您赏花,求您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巩姨娘从乌朵手中接过女儿,就见雉娘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地道,“二姐姐,雉娘实在是无甚气力赏花,怕是要白费姐姐的一番美意,请姐姐莫要怪罪,容妹妹先行回去休息。”   她说得小声,带着心灰意冷。   又转头看着赵县令,未语先流泪,“父亲,雉娘誓死不为妾,望爹成全。”   巩姨娘更是心如刀绞,哭得越发的哀切。   赵县令阴着脸,虽离得远,却亲眼看到二女儿将三女儿推倒在地,他冷冷地看着赵燕娘,赵燕娘犹在辩解,“爹,燕娘未说过让她为妾的话,燕娘…”   “啪。”   赵县令抖着手,虽然离得远没听真切,可做妾二字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还敢狡辩,堂堂官家小姐,居然能说出让自己妹妹为妾的话,你可知什么是礼义廉耻。”   赵燕娘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县令,掩面奔回自己的屋子。    ☆、首饰   院子里闹翻天的时候,董氏正在库房中清点东西,最近府中收的东西多,许多都是她活了大半辈子没有见过的好东西,琳琅满目的礼品将库房塞得实实的,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她本是守财的性子,生怕下人会顺走东西,早就吩咐在她清点时,任何人不能进去打扰她。   等她满意地将物品全部过目,整理归类,喜滋滋地回到东屋,一进门便见女儿将丫头婆子都赶在外面,怒气冲天地发着脾气,地上散落着砸烂的瓷瓶碎片。   董氏有些心疼,瓷瓶虽不值钱,却也是用银子买的。   赵燕娘见到她,如找到主心骨,“娘…”   “这是怎么了?谁敢给你气受?”   “还能有谁,西屋的贱人。”赵燕娘想起邪门的雉娘,阴着脸表情狰狞,“娘,那小贱人不能再让她呆在府中,有她在,段表哥迟早会被她勾走,我要让她赶紧嫁人,嫁个无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董氏将女儿搂在怀中“好,娘依你,只要她嫁给你庆山表哥,有的是法子让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等收拾完小贱人,咱们再收拾老贱人。”   “娘,要快,女儿忍不了。”   “不会久的。”   自巩氏进门,丈夫就冷落自己,平日里鲜少踏进她的屋子,不是歇在巩氏的西屋,就是宿在自己的书房,她堂堂的正室夫人,比守活寡好不了多少。   幸好她育有长子,还有两个女儿。   可饶是如此,世上哪个女人喜欢看到自己的丈夫宠爱其它的女子,每回见到巩氏,她都恨不得生啖其肉。   董氏目光中的恨意不比女儿少,她放开女儿,整下衣裳,若无其事地来到西屋,赵县令正在安慰巩姨娘,男子壮实威严,女人弱如扶柳,两人深情凝望,郎怜惜妾有情,这一幕深深刺痛她的眼。   赵县令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见是董氏,脸冷下来,巩姨娘从凳子上站起,立在一边,低头垂泪。   “刚才妾身见燕娘伤心地回去,还道是出了什么事情,原来不过是姐妹间拌口角,姐妹之间,闹别扭的事情常见,红脸之后,照旧还是亲亲的姐妹,你说是不是啊,巩姨娘。”   董氏是主母,她说的话,巩姨娘不能反驳,无奈答是。   反倒是赵县令出声,没好气道,“拌口角?哪家的姑娘拌口角会说出妹妹以后为妾的话?”   董氏暗自骂一句燕娘,这死丫头,沉不住气,脸上却是做出一个松口气的表情,“原来是这事?也是燕娘不会说话,前几日雉娘出事,燕娘跟妾身一起担心,妾身忧心不已,多说了几句,怕此事传出去,无人敢聘雉娘为正室,燕娘忧心妹妹,爱妹心切,想教导妹妹,许是对着雉娘说话说得重,其心却是好的,老爷,这姐妹之间,在娘家里无论如何闹得不愉快,等嫁人后,相互帮衬,情谊都不会减半分。”   赵县令听她这一说,将信将疑。   巩姨娘低头抹泪。   屋内的雉娘躺在塌上,外屋的话一字不差地传到她的耳中,董氏能把持父亲后院多年,除了巩姨娘一个妾室,连半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不仅是身有倚仗,本身也是个有几分手段的。   一通话说得合情合理,燕娘是对妹妹爱之深,恨之切,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反倒是自己和巩姨娘,成了不知好歹之人。   外屋里安静一会,又听到董氏说, “老爷,凤娘受天家爱重,被封县主,这是何等的荣耀,妾身感念皇后娘娘恩典,想去寺中为娘娘祈福,多添些香油钱,也算是为凤娘积福,凤娘身为县主,底下的燕娘雉娘,也跟着沾光,别的不说,有个做县主的嫡姐,将来在夫家也无人敢欺。”   屋内静默,赵县令喝口茶水,并不言语。   “妾身为人母,自是希望儿女们都好,凤娘显贵,燕娘,雉娘身为其妹,想来以后的造化也不会差,妾身想着将两个女儿都带去寺中,也求佛祖庇护她们,让她们将来也能事事顺遂,姻缘美满。”   她说得真诚,赵县令脸色缓和下来,点头同意。   董氏又拉着巩姨娘的手,“巩妹妹,你侍候老爷多年,我自问将你视若亲妹,若真是有什么磕磕碰碰,你莫藏在心中,尽可与我道来,老爷公务繁忙,咱们妇道人家就不要什么事情都去烦他,你说是不是?”   巩姨娘似是感激涕零,不停点头。   赵县令心下大慰,董氏虽不识字,为人粗鄙,但在道德大义上,倒是没有出过错。   董氏走后,赵县令也跟着出去。   巩姨娘回到内室,雉娘哑着嗓子,“天音寺…”   “你都听见了。”巩姨娘坐在塌边上,拉着她的手,“刚才夫人说过几日去天音寺进香,你也一起去,到时你的伤也好得差不多,出去见下世面也好,天音寺在阆山上,不远就是阆山书院,阆山学院是天下第二大书院,大少爷也在书院读书,临洲城的夫人小姐们都极爱去寺中上香。”   大少爷?   巩姨娘接着道,“大少爷人好,平日里对我们从不摆脸色,过几日,怕是会回府,雉娘是想大哥了吗?”   雉娘点下头,原身也许和这位大少爷的关系不错,她隐约有些期待。   这天过后,赵燕娘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听说是被临洲知府家的小姐请去做客,雉娘窝在屋中不出去,王大夫来看过一次,道她的伤势好得差不多,只身子还是有些弱,剩下就慢慢调养。   期间董氏还派人来给她量衣服尺寸,说是要为她置办几身衣裳,另还送来一副全银的头面。   送东西过来的曲婆子带着施舍,巩姨娘却双手接过,满心感激,等曲婆子走后,扶着她坐到梳妆台前就笔划起来,“夫人必是见大姑娘封了县主,气顺心平,想起你来,若真是如此,也是菩萨保佑。”   雉娘从镜子里定定地看着她,巩姨娘低下头去,“雉娘,她是嫡母,你是庶女,面上只能将她往好想,私底下多加防范,夫人不简单,二姑娘反倒容易对付得多,以前你不爱听姨娘说这些,姨娘…”   将后面的话隐去,巩姨娘将最后一只银簪插到她的发髻中,左右端祥,“三姑娘好相貌,比姨娘年轻时还要强上几分,不过是一副银头面,若是戴上镶珠点翠的首饰,还不知要美成何样。”   镜子中的少女面色无波,雉娘平静地看着棱花镜中陌生的自己,朦胧的眼神中带着清明,眉弯如远山,唇色如粉梅,十指纤白如玉,虽生活得不尽人意,却未曾经历过人间的苦难。   这张脸,娇弱柔美,与自己原来的样子相距甚远。   父亲生前留下的大笔债务全压在她的身上,妈妈早就如无声蒸发,不知所踪,她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讨债人员,其中不凡高利贷公司,见她长得漂亮,有人起了歪心。   她整日要忙着赚钱还债,还有防着别有用心之人,东躲西藏,没有朋友,不敢轻信他人,时刻活在警剔中,连睡觉都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眼下虽看着活得不容易,她却分外的欢喜,能活着已是恩赐,还能衣食无忧,更是意外之喜,若好好谋划,将来顺心意地嫁给他人做正头娘子,此生就圆满了。   巩姨娘见她不说话,揣测她想到什么,不由得开口道,“雉娘,姨娘虽无本事,可却深知为妾的难处,若能选择,我也不会给人做妾。”   说着,眼中盈满泪水,却分外的坚定,“姨娘绝不会让你步我的后尘,你是官家小姐,纵使不能高嫁,嫁给一般的富户人家做正室也是可以的。”   雉娘不答,从镜子里看着她,反手伸到后面,握住她的手,原主的生母虽然看起来柔弱,却是个真心疼女儿的。   为人妾室,纵使夫家再显赫,也不过是任人随意发卖的玩物。   按本朝律法,育有子女的妾室还好,若膝下空虚,等到年老色衰,又该何去何从。   雉娘无声地安慰着巩姨娘,然后似是想起什么,打开首饰匣子,巩姨娘以为她找首饰,也挑选起来。   “虽说是去寺庙,可寺庙之中常能遇见其它的当家夫人,打扮仔细些,若真能入得夫人们的眼,对你来说,也是好事。”   匣子里的首饰少得可怜,不过几根银簪子还一副银耳环,样式老旧,色泽晦暗,挑选根本就谈不上,雉娘猛然瞧见底下还有一支金簪,拿在手上,沉沉的,   巩姨娘双眼泛红,“这是支包金铜簪,看着好看,却不值钱。”   雉娘将簪子放在手心里掂了掂,收起来。   巩姨娘见她喜欢,叹口气,“也罢,那日就戴这支吧,幸许不会有人得知它是假的,戴着倒是能充脸面,这副银头面,姨娘给你收起来,以后当做嫁妆。”   雉娘微微露出笑意,小心地将簪子放好。    ☆、进香   几日后,艳阳高照,董氏让人看过日子,这日是黄道吉日,宜出行,巩姨娘想让雉娘穿上新做的衣裙,新衣裙的料子好上许多,摸起来也颇为顺滑,且颜色终于不再只是绿色和黄色,还多了一身湖蓝的。   雉娘摇下头,拿着衣裙到屏风后面,出来一看,仍旧是略褪色的绿衣裙,她皮肤白,绿色的衣裙衬得越发的白嫩,坐在梳妆台前,让巩姨娘给她绾个简单的发髻,垂下的青丝再绕个卷,堪堪地用根细发带子绑着,髻上仅一根簪子。   巩姨娘眼眶又红,搂着她,“雉娘是不想抢二姑娘的风头…都是姨娘低微,连累你,你万不可再意气用事,凡事都逃不一个忍字,待日后你平安出嫁,自己当家做主,再来计较也不迟。”   “姨娘,我知道的。”   巩姨娘泪水涌出,雉娘正想安慰几句,就听到曲婆子在外面催促的声音。   跟着曲婆子到后门外,就见马车等候在那,好半天,赵燕娘才走出来,装扮得分外的隆重,粉裙外罩桃色薄纱,裙摆层层叠叠,脸上照旧画着浓妆,粉都抹了不下三层,满头的金光,怕是将所有的金饰都簪在头上,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昂着头,头上的金饰“叮叮”做响,似是有些不屑地看一眼雉娘。   雉娘低着头,不想理会她。   赵燕娘却不打算就此放过,这死丫头平时装得娇弱,实则也是个黑心肝的,男人们都被她的外表给欺骗,包括段表哥。   “知府家的小姐邀请我入秋去赏菊花,你怕是从未见过府城有多大,知府的宅子又是何等的精致,我真让引你去见见,哎…你是个庶出的,知府家的大小姐最为不喜庶女,倒是有些可惜。”   雉娘不理她,赵燕娘看见她头上的簪子,笑了起来,“好大一根金簪。”   她捂着嘴,笑得嘲弄,雉娘抬起头,看着她满头的金饰,也露出一个笑来,“比不得二姐姐,二姐姐头上戴的,身上穿的,走出去,比世家贵女还要有气派。”   赵燕娘露出算你识货的眼神。   雉娘又低下头去。   护送她们去寺中的是一位青年,看起来比段家表哥还有年长一些,相貌有几分似她那便宜父亲。   听得赵燕娘叫大哥,她也乖巧地行礼唤大哥。   这位想来就是姨娘说过的大少爷,在阆山书院读书的赵守和。   赵守和长得肖似赵县令,却要白净许多,见到雉娘,神色缓和,他虽住在前院,平日里又呆在书院不回来,家里的这些事情却也是有所耳闻,对于娇美的庶妹,不像董氏母女那么嫌弃,甚至还有几分喜爱。   雉娘冲他一笑,赵守和见庶妹身子还未大好,脸色浮白,身子瘦弱,绿裙细腰,仿佛风一吹,便会飘出去,他略有些埋怨地看一眼赵燕娘,“雉娘身子不适,你身为姐姐,怎么不让人扶她坐上马车。”   赵燕娘不满地回道,“娘还未出来,哪有让她先坐进去的道理。”   “一家人,讲这些虚礼做什么,雉娘体弱,先坐上去,母亲也会赞同的。”   说着,他就要示意曲婆子扶雉娘上车,曲婆子左右为难,站着不动。   赵守和大怒,“怎么,我这个主子还使唤不动一个奴才?”   曲婆子连道不敢,僵着脸上前来拉雉娘,雉娘闪过,对赵守和道,“大哥,雉娘不累,还是等母亲来,再坐吧。”   赵守和蹙眉,不善地看向曲婆子。   半晌道,“就依雉娘,若你不适,告诉大哥。”   “谢谢大哥。”   雉娘说得真心,姨娘说大哥人好,看来不虚。   好半天,妆扮一新的董氏才姗姗来迟,脸上的粉比平日里抹得还要厚,头上插着的金饰与赵燕娘有得一比,身穿黑紫齐腰襦裙,外面罩朱色的褙子。   她挑剔的眼睛睨下雉娘,又打量赵燕娘,神色满意几分。   算这庶女识趣,没有抢女儿的风头。   待见到儿子,表情完全变了一个样,满脸的慈爱,拉着赵守和的手,上下地打量着,“怎么瘦了?守哥儿,可是书院的饭菜不合口味?”   赵守和不自然地躲开她的手,“娘,儿子在书院是读书的,又不是去吃喝享乐的,读书之人,清苦些又何防。”   董氏犹在那里担心,“读书也不能亏着身子,银钱还趁手吗?”   “趁手,娘,你不用担心。”   赵守和一边说着,一边扶母亲上马车,再让两个妹妹上去,车内并不宽敞,董氏坐在中间,雉娘和燕娘分别坐在两侧。   前面的赵守和翻身上马,对车夫一吩咐,马车便缓缓地动起来。   一路上,赵燕娘都在和董氏说着在临洲城的所见所闻,雉娘低着头,心却是提着的,董氏的心情颇好,也没有为难她,她依然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天音寺就建在阆山上,阆山以北的山脚下,便是赫赫有名的阆山书院。   赵守和将母女三人扶下马车后,便对着董氏告辞,董氏万分的不舍,目送着儿子策马离去,神色中带着骄傲和慈爱。   转过身来,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雉娘默不作声地跟在她和赵燕娘的后面,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寺中的地形,小沙弥将她们引到后面的客房。   董氏母女住的自然是上好的客房,分给她的是旁边的小偏房。   她打量着小偏房,左摸摸右摸摸,将窗户来回的关合几下,再研究木床门闩,差不多心中有数,便听到曲婆子来唤她的声音。   此次上山,董氏母女二人只带上曲婆子,而她,也不可能会带任何人,董氏抠门,人是越少越好。   客房内,赵燕娘在挑剔地数落着,“娘,你看那梁上,还有蜘蛛网,也不知道寺中到底有没有派人打扫过,还有这水,浑得有一股腥味,哪里能饮?”   董氏抬头仰望屋梁,梁柱之间果有一片蛛网,中间还蛰伏着一只黑色的蛛儿,不由得笑道,“阿弥陀佛,寺中的和尚不能杀生,那网中还有一只蛛儿呢。”   赵燕娘细瞧,露出更加鄙夷的神色。   雉娘一脚踏进去,董氏一见她,脸上就笑起来,“你来得正好,你二姐姐刚才不小心崴了脚,走不得路,曲婆子去监寺那里取东西,眼下母亲要麻烦你一件事。”   “请母亲吩咐。”   “好,”董氏指一下盛水的陶罐,“这水闻着有一股土腥味,想来是寺中的和尚图省事,随意在山涧中取的水,母亲知道后山处有一眼清泉,泉水入口回甘,相传是仙人的眼泪,旱年不涸,涝年不浑,用来烹茶,别有一番清香,雉娘就替母亲去取些来用。”   “是。”   雉娘接过陶罐,退出屋子。   刚才她可是看得分明,赵燕娘根本没有崴脚,董氏此次不带丫头,怕就是将她当丫头使,她拿着陶罐,慢慢地走着,细心地打量着周围,往前走不远,就能看见方便香客们出入的小门,她转个方向,朝另一边走去。   没走多远,便见到一位小沙弥,她双手合十,“小师父,家人吩咐小女去取些泉水,小女不识路,请问师父可否带小女去后山。”   小沙弥唇红齿白,长得颇为清秀,他挠下头,头上光溜,不好意思一笑,许是刚剃度没多久,还有些未适应,他脸色略红,点点头,走在她的前面。   她大喜,“谢谢小师父,敢问小师父法号。”   “小僧忘尘。”   “忘却凡尘,心静致远。”   小沙弥耳根一红,加快脚步,雉娘紧跟上,出了小门,转一个弯就见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两边灌木葱郁,若一人行走,必会胆怯。   “忘尘师父,平日里来这里取水的人多吗?”   “回女施主的话,寺中有规定,卯时会安排师兄弟们轮着来取水,够一日之用,其余时间无人会来后山。”   雉娘点下头,越往前走,灌木越密,慢慢连上高大的树木,越发的阴凉,山风一吹,通体舒畅,倒是一个好地方。   她不时地环顾四周,树林茂密,间或地有不知名的鸟鸣声,扑腾着飞来飞去,空寂清远。   走了约半个时辰左右,就听小沙弥道,“女施主,清泉就在前方。”   雉娘望过去,就见一丛长得十分茂盛的蕨草,青翠繁密,比其它地方的都要水灵,走到近前,被蕨草遮掩着的,就是清澈的山泉水。   泉水泛着凉意,飘着雾气,一股清润的气息扑面而来。   泉潭边上,铺着一大块磨平的石头,她踏在上面,蹲下身子,将陶罐浸在泉水中,很快就灌满水,她将陶罐提起,放在边上,正想用手捧着喝两口,突然听到响动,往后一看,不知何时身后多了一位黝黑体壮的男子,手中举着木棍,小沙弥倒在地上。   男子的眼神直勾勾的,紧紧地盯着她,慢慢地走近。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男主就出场,啦啦啦~~ ☆、初遇   雉娘心脏漏跳一拍,此人来者不善,深山老林,她一介孤身女子,怕是凶多吉少,前世中,经历过太多惊险的事情,最后都化险为夷,她慢慢地冷静下来,放下陶罐,脑子里思索着对策。   从面相上看,男子应该已过而立,高大壮实,袖子卷起,露出粗壮的手臂,目光淫邪又凶残,看着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只待宰的猎物。   这人不知潜伏在此地多久,从他将小沙弥打晕的行为来看,必然是冲着自己的,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的善类。   后面就是泉水,不深,估计跳下去也淹不死,再说,她还没有活够,哪会轻言生死。   男人慢慢地走近,靴子所踩之处,草被压得深陷泥土中,放肆的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的脸,露出一个邪笑,“雉表妹,见到庆山哥哥欢喜得话都不会讲,怎么一副不认识的样子,来,叫声表哥来听听。”   表哥?   她脑子转得飞快,董氏曾提过的那位娘家侄子,是不是就是眼前的人?姨娘曾说他极为凶残,若真是他,今日难以脱身。   董氏母女让自己来后山取水,原来一早就谋划好,就是让她名节尽毁,任由他们宰割。   “原来是表哥,表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雉娘说着,不动声色地挪着步子,董庆山嘿嘿一笑,“不是表妹约我在此等候,表哥可是高兴得昨夜一宿没睡,一大早就在这里候着,表妹,山中无人,你不用害羞,到表哥这里来。”   他说着,朝她扑过来,她一侧身,对方扑个空,差点栽倒。   趁此机会,她提起裙摆快速跑起来。   可是原身体弱,没跑几步,就被爬起的男子给追上,董庆山粗壮的手臂拖着她,将她往林子深处拖。   他将她按在草丛中,笑得咧出大黄牙,摸一把她的脸,“啧啧,雉表妹,不枉庆山哥哥朝思夜想,长得可真勾人,皮子可真滑啊。”   “表哥,既然我们是表兄妹,你如此行事是不是太过不妥,若你真是对我有意思,为何不像我爹提起?”   董庆山的目光凶狠起来,雉表妹长得让人心痒,他早就垂涎三尺,恨不得抢回家中,姑父不待见他,姑姑几次提起亲事,都被姑父狠狠训斥。   “表妹,此事以后再议,我可是等得太久,今日你就依了我,我再向姑父提起,然后迎娶你进门。”   “这于礼不和,无媒苟合,以后你让我怎么做人。”   她嘤嘤地哭起来,董庆山越发的色念起,一只手按住她,另一只手就要去解她的腰带,她怒喝,“住手,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董庆山得意大笑,“表妹发怒的样子也别有一番风情,你放心,没有人,这个时辰谁会来这后山,你叫吧,叫破嗓子也没有会来救你。”   “我叫破嗓子干什么,我又不认识破嗓子。”   董庆山一愣,雉娘似乎听见一声极细的轻笑。   附近有人。   趁董庆山愣神之际,她挣出一只手拔下头上的铜簪,对着他的眼睛扎下去,对方吃痛,松开她,她翻身起来,不给董庆山喘气的时间,又朝着他的身上猛扎,痛得他捂着眼睛嚎嚎直叫。   竟然不顾痛地又将她按住,她身子本就弱,又才恢复没多久,体力渐有不支,眼见身上的衣裙就要被人解开,心急之下大喊,“看戏的,你要看多久,还不快来帮忙。”   树林中走出一位公子,修长清瘦,董庆山未受伤的眼睛看他书生般的模样,松一口气,“这位公子,闲事莫管,我见你不过一文弱书生,若是因此丢掉小命,可划不来。”   书生惘若未闻,董庆山有些急了,恶狠狠地瞪着书生,“还有不怕死的,我看你这书生平日里也没有见过如此好的货色,不如让你分一杯羹,等大爷过了瘾,再让你好好尝尝这尤物的滋味。”   书生停住脚步,幽深的夜暗若寒潭,似是在考量,趁此空隙,雉娘拼尽全力,用铜簪朝董庆山的另一只眼睛扎去。   董庆山吃痛,放开她,她往旁边一滚,脱身出来,书生眼如深海,莫测地看着她,她这才算是看清楚他的相貌。   他身穿青蓝交襟襦袍,宽袖窄腰,修长清俊,眉若刀裁,眸深如墨,发髻上的发带飘在后面,眼眸微垂,神色漠然,俯视着她。   她手握簪子,警剔地看着书生。   这位书生若是个表里不一的衣冠禽兽,肯定会同意董庆山刚才的建议,若是两个男人,她不敢保证能不能全身而退。   书生定定地看着她,薄唇如刀,“依在下看,姑娘根本就不需要别人相救。”   “要的。”   雉娘大口地喘着气,同时心里一松,看来这书生还算个正人君子,没有趁人之危。   董庆山一听不妙,顾不上痛,捂着双眼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想逃跑,雉娘头晕目眩地喘着气,实在没有力气再追。   “请公子相救,这歹人欲毁我清白,可眼下无论有无得逞,若让他逃过,传扬出去,我失贞之名坐实,名节尽毁,女子失贞,不死也是活死人,小女不愿枉死,求公子相助。”   书生看着她手中的簪子,簪子的尖头被磨得极其锋利,显然是有人用磨石故意为之,这姑娘居然随身带着这样的簪子,倒是稀奇。   他慢慢地伸出修长的手指,宽袖往上撩起,快速走前几步按着董庆山,对方手胡乱地挥着,大叫救命,她薅了一把青草,爬上前将董庆山的嘴塞住。   她捋下散乱的发,“他再叫,会引来人的。”   书生不说话,用手刀砍向董庆山的后颈,壮硕的男子瞬间倒地。   雉娘似虚脱一般地坐在地上,喘着气,   书生立在那里,清瘦的身子如青竹一般,寒潭似的眸子看着她,带着探究。   出来的时辰不能太长,要不让人生疑,董氏那里不好蒙混过关,她牙一咬,从地上慢慢站起来。   没有簪子的固定,髻子松开头发散下来,如黑幕一般顺滑,额间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几近透明,眸子雾气盈氲,粉唇微张,不停地喘着气,衣裙的腰带在刚才纠缠之间被解开,绿裙松散,衣衫凌乱。   书生眯着眼,刚才那歹人倒是没有说错,这是个难得一见的尤物,虚弱的样子更加妩媚,让人招架不住。   她全身发软,差点瘫倒,连手指都在发抖,靠在一株树上边喘气边理理鬓发,将沾上的树叶取下来。   肩头处有几处血迹,应是刚才纠缠之间,男子伤处留下的,她毫不犹豫地除去撕烂的外裙,书生眼露讶然,别开眼睛。   脱下脏污的衣裙,露出里面同色的衣裙,款式相同,幸好她的衣服都是绿色和黄色的,找到两身差不多的并不难。   这也是前世多年躲藏换来的经验,多备一身衣服总会派上用场。   她用脱下的衣服慢慢地擦拭着簪子,将铜簪子擦得亮洁如新,这才抖着手去绾发,可是她不会绾发,头发又太长,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请问恩公会绾发吗?”   书生眼神愈发幽深,这女子究竟是何人,怎么如此的惊世骇俗。   鬼使神差般,他接过她手中的簪子,修长的手指将她散落的青丝拢起,按照刚刚见过的样子,简单地绾个发髻,用簪子固定住。   男人的手指如玉般,偶尔划过她的头皮,沁凉一片,却又如火灼般。   绾好发,男子退后,她略弯腰,“多谢恩公出手相救,恩公高义,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铭记五内,感激不尽,愿来生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来报恩公再生之恩。”   书生目光幽黑,神色复杂,看着山林深处,“来生?今生事末了,何必许来生,我要来生有何用,姑娘若真要报答,不如今生可好?”   “今生小女子身无长物,无以为报。”   男人修长高瘦的身子往前走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的情绪,“身无长物?姑娘此言差矣,身即是长物,依在下看,姑娘这身皮囊不错,不如姑娘以身相许,如何?”   她一愣,用衣袖擦拭额间的汗珠,看着地上的尸体,喘息道,“恩公,皮囊终会旧,容颜会迟暮,小女子除了皮囊,还有独一无二的灵魂,头脑也还算尚可,以后若恩公有需要用得到的地方,小女子定当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灵魂?   这说法倒是新鲜。   “好,欠恩还报,我必上门索之。”   他修长的手指,朝她伸过来,她呆呆地望着,就见他的两指之间夹着一片树叶,原是她头上还有未清理掉的东西。   她略有些尴尬,刚才还以为他要做些什么。   他不语,将树叶随手丢弃。    ☆、脱险   斑驳的树影投在他的身上,发髻上的飘带在身后摆动,董家表哥高大壮实,这书生一个手刀下去,便将人砍晕,看着却并不费劲,如此说来,他虽然看着清瘦,倒不像一个书生,再说他行踪诡异,有哪个书生会独自出现在深山老林。   树林中枝叶的影子如梭子般,随着风起而左右晃动,鸟鸣声由近到远,在山林中叫声不绝,倒在地上的歹人不知何时就会醒过来。   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火折子,将衣裙点着,很快火焰便将绿色的布料吞噬干净,再拾起一根树枝,在地上扒拉几下,用泥土将灰烬掩住,又重新铺上枯叶。   看着地上的董庆山,她迟疑道,“恩公,此人该如何处置。”   书生看着她手中的火折子,她干笑道,“还有一小包盐,其它的再也没有,出门在外,此等物品是必备。”   火折子,盐巴。   这是行走在外,常年风餐露宿的男人才知道的常识,她一介闺阁女子从何得知。   他的眼神越发的幽暗,她暗自思量,在恩公面前已经暴露太多,越解释只会越乱,不如索性闭嘴。   “此事我自会处理,你先行离去。”   得到他的答复,她略放心,抬头看下日头,时辰不早,想起那小沙弥还倒在地上,心一慌,也管不了许多,提裙跑出树林,见小沙弥还倒在原地,先用手试下小沙弥的鼻息,放下心来。   深吐一口气,到泉水边照照,理理头发衣裙,见无甚不妥,才起身拍醒小沙弥,小沙弥茫然地睁开眼。   她满脸的气愤和忧心,手里拿着一块石子,“忘尘师父,你可醒了,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朝你丢了这么一大块石子,我左右都看过,并无一人。”   粉白的雪肌,被日头照得些许红晕,粉唇微嘟着,绿色的衣裙将她的肤色衬得更为白嫩,小沙弥脸红了一下,嘴里念着阿弥陀佛。   头有些疼,他揉着后脑勺,忆起似乎是被什么砸了一下,然后他就晕倒在地,林中有许多猴子,有时候会闹些恶作剧。   “女施主不必担心,忘尘无事,山中有猴子,想来又是它们捣的鬼。   雉娘心道万幸,心中感谢山中的猴子们,略带歉意道,“耽搁小师父这么长的时间,还累得小师父被猴子戏弄,小女实在是过意不去。”   她低着头,本就长得娇柔,双目盈盈,越发如清晨露水中的花儿一般,又娇又艳。   小沙弥连说无事,便自己爬起来。   雉娘抱着装满泉水的陶罐,跟在他的后面。   眼神不自觉地往林中瞄,林中寂静,不知那书生要如何处理董庆山,她自己身体太弱,不可能拖动一个男人,也只能选择相信他。   他口口声声要她报恩,却并问她的姓名住址,她也忘记询问恩公的名字,也不知道能不能再遇见。   进入寺中,她与忘尘互相道别,抱着盛满水的陶罐,走进董氏的房间,董氏见到她,眼神中闪着惊讶,旁边的赵燕娘眼睛如刀子般,在她身上扫来扫去。   她仿佛无所觉,将陶罐放在桌子上,“母亲,二姐,泉水已经取来,可否需要雉娘将水烧上。”   “不用,此事曲婆子会做。”   董氏的眼神中闪过疑惑,明明千叮万嘱地交待过侄子,侄子肖想这丫头也不是一天两天,得知能成就好事,欢天喜地地应承,以侄子的气力,为何雉娘还会完好无损地出现在面前。   她不死心地将雉娘从头到脚细看,衣服洁净,发髻未乱,除了人有些气弱体虚外,并无任何受辱的迹象,难道侄子未曾前往?   雉娘似羞赧般,“母亲,您为何这样看着雉娘,可是雉娘有何不妥?”   “母亲只是担心,见你去了许久,怕是路上被什么事情给耽搁。”   “雉娘体弱,走得慢些,寻了寺中一位小师父,与他同去,山路难走,路上并无任何不妥。”   “原来如此。”   董氏盯着她的头顶,双目淬毒,暗自咬牙,看不出这丫头还是个奸滑的,居然让她给躲过去,等回去后要好好问下庆山,如此大好的机会,不就是多一个小和尚,凭他的力气,对付起来易如反掌,怎么能轻易放过。   她不耐烦地挥下手,让雉娘下去。   “等一下。”   赵燕娘不想就此放过她,将她叫住,“三妹妹,我崴了脚,曲婆子要煮水泡茶,还要侍候母亲,刚才崴倒时,弄脏衣服,有劳三妹妹。”   雉娘一看,架子上放着赵燕娘换下的衣服。   她将衣服收起,放在木盆中,端出去,拐个弯,就到水池,池水倒是清澈,应是山中流出的溪水。   池子旁边有个杏色衣裙的丫环正在洗笔砚,那砚台墨黑润泽,雉娘虽不太懂,却也看出并非凡品。   丫环瞧清她的长相,再打量她的衣着,装扮,眼睛闪了闪。   雉娘露出一个微笑,学着丫环的样子,在池边石板上蹲下来,取出盆中的衣物,她的手细白如滑嫩,可洗衣服的动作却并不生疏。   丫环也对她笑一下,道,“这位妹妹,我叫执墨,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雉娘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是渡古赵县令的女儿,行三,此次陪我母亲上山来进香,为我在京中的大姐还愿。”   赵家有个女儿被封为县主,最近都传遍,执墨自然听说过。   “你是县令家的小姐?”   她点点头。   执墨有些不敢置信地道,“刚才奴婢逾越,冒犯小姐,只是你堂堂县令家的小姐,怎么会自己洗衣裳,随行没有带下人吗?”   “有带的,不过婆子要侍候母亲,我二姐崴了脚,换下的衣服没人洗,索性我闲来无事,倒是不算劳累。”   执墨闭嘴,看向她的穿着打扮,猜出她定是庶出,若不然,县令夫人哪里舍得让亲生女儿做丫头们的活计。   接到丫头同情的目光,雉娘低下头去,然后又抬起头,“我在府中也做过这样的活计,倒也不算太难,还能打发日子。”   执墨对她顿时心生好感,轻声道,“小姐通达,若是我家老夫人见了,必要夸赞小姐心性好。”   雉娘见她虽是丫头,可却有种说不出的气韵,在说到老夫人三字时,带着极其自傲的神色,不由   问道,“不知你家老夫人贵姓?”   “我家老夫人姓胥。”   胥?   雉娘露出吃惊的神色,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这胥姓有何特别之处。   执墨很满意她的神色,将笔砚装入篮中,指一下不远处花团锦簇的院子,“那就是我们老夫人歇息的地方。”   顺着她的手指,正对着一间院子,那院子有别于寺中所有的客房,倒像一个独门的小院,如此看来,执墨口中的胥老夫人身份不一般。   雉娘含笑目送执墨离开。   她的手漫不经心地搓着手中的衣服,慢慢地眼眸眯起,两手一使劲,将衣裙撕扯出一个大口子,这才拧干放进盆中。   客房内的母女俩在嘀咕着,埋怨董庆山不成事,又怪雉娘太狡猾,赵燕娘气得躺在床上,天时地利人和,大好的机会,居然让那死丫头给逃脱,她盯着屋梁顶的蜘蛛网,越发的心烦气燥。   气鼓鼓地穿鞋出去,任由董氏在外面叫喊都不停,逮住一个小沙弥就指责他们做事不经心,客房都没有打扫干净。   小沙弥听到她说屋顶的蜘蛛,口中直呼阿弥陀佛,“女施主,上天有好生之德,出家人慈悲为怀,不能杀生,蜘蛛虽小,却是生灵,不能妄动杀心,女施主戾气太重,罪过罪过。”   董氏赶过来,挤着笑,“小师父,小女失礼,望师父见谅。”   此时,正好雉娘洗好衣物回来,将衣服搭在屋子侧檐的横绳上,撕裂的口子瞬间激起赵燕娘的怒火。   “你是怎么洗的衣服,怎么会扯得如此大的口子,我看你分明是不怀好心,憎恨于我,才故意毁坏我的衣服。”   雉娘双手绞在一起,低着头,“二姐姐,是雉娘的错,雉娘不小心,才将衣服弄破。”   小沙弥正是忘尘,他错谔地看着这一幕,貌美的女施主好可怜,没想到在家如此受欺负。   董氏恨女儿不知事,急急地喝住赵燕娘,对雉娘道,“你姐姐今日脾气不好,往日里对你最为关心,你可不能与她心生间隙。”   雉娘泪眼汪汪,不语流泪,忘尘胸有不忿,飞快地走远。   见无外人,董氏的脸立马沉下来,不善地看着雉娘,厉声道,“跟我进屋。”   雉娘“扑咚”一声跪下,大声哭喊,“母亲,请您责罚雉娘,雉娘没用,连衣服都洗不好,将二姐的裙子弄坏,您莫要生气,要打要罚雉娘受着就是,求您消消气。”   赵燕娘一听更气,不管不顾,怒骂道,“你个小贱人,是不是存心将我的衣裳撕烂,那可是新做的,可得费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够平头百姓全家两年的嚼用,董氏本就是农女出生,对银钱看得颇重,听到浪费银子,心都要滴血,脸色更是阴沉。   不远处的小院,有人在探头探脑。   雉娘看得分明,是执墨。   董氏怒火中烧,就要上前拉她,她不起,撕扯间她倒在地上,伏地大哭,“母亲,雉娘愿跪在这里,求二姐消气。”   小院的门打开,执墨扶着一位老夫人走出来,雉娘勾下嘴角,哭得越发的伤心。    ☆、恩公   此时正值当午,日头毒辣,雉娘本就体虚,上山之后,一直没有空歇,不是取水就是洗衣,这般跪在地上,哪能受得住,她身形晃动,绿裙细腰,如杨柳无依,让人见之生怜。   跋扈的嫡姐,狠心的嫡母,小白花般备受欺凌的庶女,任谁见了,都会在心中指责董氏是个苛待庶女的恶嫡母。   胥老夫人朝这边走来,她穿得朴素,素葛的褙子,梳着包头髻,髻中一根木簪,别无他物,却保养得极好,发未白,脸上也只有细微的皱纹,双眼透着睿智的光,看到这一幕,轻描淡写地道,“不知这位夫人缘何动怒,想要惩戒庶女,在自己府上即可,何必扰得佛门不得安生,空添污浊之气。”   赵燕娘见她的穿着,看起来不像是富贵人家出身,顿时不高兴,“这位老夫人,不知内情,就不要瞎说,我这庶妹奸滑,惯会偷懒,我母亲训诫她,也是为她好,佛祖哪会怪罪。”   胥老夫人淡淡一笑,“这位姑娘口齿不错,你这奸滑的庶妹为你洗衣,你半点不感激,还说她偷懒,不知,她是如何偷的懒,与什么都未做的姑娘相比又如何?佛门净地,若是信口雌黄,颠倒黑白,小心佛祖降罪。”   董氏也不干了,这老妇人从哪冒出的,怎么掺和别人的家事,她教训庶女,与旁人何干,整个渡古县,谁的身份还能有她高,竟敢当面训斥她的女儿。   “老夫人,我二女儿不太会说话,却是实情,庶女犯错,我在此教导庶女,也是希望她能改过自新,以后出了门子,也不惹夫家厌弃,打扰老夫人休息,实在是罪过,非礼勿视,请老夫人回避。”   “她确实不会说话,至少没有夫人这么会说话,你们既然已经打扰到我午后小憩,总不能拦着我老婆子看热闹。”   董氏气结,有心想痛骂,见她气闲神淡,又拿不准她的身份,不停地对雉娘使眼色,雉娘确实头晕,也就装做根本没有看到的样子。   这时,忘尘领着天音寺的监寺到来,监寺对着胥老夫人行礼,毕恭毕敬,听到监寺口中的胥老夫人四字,董氏大惊失色,姓胥的老夫人,能让监寺相敬的,只有那闻名天下的胥家。   阆山书院是胥家所创,历代院长都是胥家嫡系。   董氏暗自后悔,儿子在书院读书,她想巴结胥老夫人都求见无门,却在寺中相遇,偏还是这样的情况之下。   她干笑一下,套着近乎,“胥老夫人,我家老爷是渡古的县令,也是我眼拙,有眼不识金镶玉,多有得罪,望老夫人见谅。”   胥老夫人可不吃这一套,以貌取人,前倨而后恭,这样的人不值得相交。   监寺的眼神一扫,就明白眼下的状况,别看出家人四大皆空,不沾俗事,可监寺本就掌管寺中的财物,常与各家夫人打交道,对于俗世中的是是非非,清清楚楚。   他口中说着阿弥陀佛,满目慈悲,其实心中却在比量赵家所捐的香油钱,值不值得就此得罪,忘尘也双手合十,念着罪过罪过,指向赵燕娘,“师叔,就是这位女施主,要在寺中杀生。”   “都是误会,我这二女儿心最善,怎么会在寺中杀生,许是小师父听岔,实则是我家的三女儿,她平日里最为调皮,瞧见屋梁上的蛛网,非要将它除去,这不,我正在教训她。”   胥老夫人摇下头,这赵县令的夫人,心太偏,这瞎话说得,谁能信,她口中调皮的庶女正跪在地上,犹如飘浮的水中花儿一般,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反倒是心善的二女儿,横眉怒目,看着就不是良善之辈。   忘尘憋得脸发红,“罪过罪过,出家人不打诳语,女施主这是在说小僧撒慌,佛祖无处不在,施主要慎言。”   监寺往日里惯会和稀泥,这些上山的夫人们可都是寺中的财主,赵家此次捐的香油钱不少,但忘尘相求,他必要卖个面子。   “女施主,佛门清静之地,不能喧哗,一虫一鸟,都是生灵,不可犯杀戒,贫僧见施主近日印堂晦暗,与寺中佛气相冲,不如请施主先行下山,以后心平气和之时,再来与佛祖讨经。”   董氏气得发晕,监寺这是在赶她们走。   她自从当上县令夫人后,还从未受过如此大辱。   雉娘垂首含泪,让人见之心疼,看在董氏的眼中却如毒刺一般,不拔不快,燕娘说得对,这死丫头不能再留。   董氏陪着笑,好话说尽,监寺半分也不通融,让她尽快下山,便带着忘尘离开,忘尘看着雉娘,口中道着阿弥陀佛,雉娘对他感激一笑。   董氏母女下不来台,只能气冲冲地回屋收拾东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雉娘彻底遗忘。   雉娘仍旧跪在地上,胥老夫人那双饱含世故的眼,认真地打量着她,半晌,“至刚易折,女子就该软韧些,可人的气节不能断,膝下金贵,不能软了骨头。”   “老夫人教诲,雉娘铭记,藤蔓攀高枝,野草荫下藏,人生在世,或卑躬屈膝,或忍辱负重,或曲意相迎,皆为生存之念,人活着,万般有可能,人不在,百事都消弥,气节存于心,别人辱我骂我,我虽身不由己,可风骨在心间,永不弯折。”   她的眼神坚定,慢慢地从地上起来,拍下身上的泥土,对胥老夫人恭敬地弯腰行礼,“今日多谢老夫人仗义之言,雉娘感激不尽,人生在世,或许有诸多的不易,雉娘所求不过安稳自在。”   胥老夫人的眼神满是赞赏,“我本不欲多管闲事,是我的丫头执墨说小姐心性好,我必喜欢,这才起意,如此一见,赵三姑娘果然没有让人失望,小小年纪,倒是将世事看得透彻,多少人糊涂到死,也没有赵三姑娘此等觉悟。”   “多谢老夫人。”   执墨捂着嘴笑,雉娘对她报以感谢的笑容。   目送主仆二人离开,她才慢慢地回屋收拾东西,其实没有可收拾的,她自上山以来,如陀螺一般地转着,就没有停歇,包袱根本没有打动,直接提起就走。   得到消息来接母女三人的赵守和也略有些纳闷,早晨才上的山,不是说好要住够三日,为何当日便下山。   见董氏阴着脸,二妹满脸愤恨,而三妹则苍白虚弱。   他心知事情必有因,没有多问,正欲扶母亲上车,打正前方骏马奔驰,白马青衣,一人一马至,青衣公子翻身下马,姿态风雅。   他漠然地看着他们,清瘦孤高,面如苍山冷月,眼如寂夜寒星。   雉娘一眼就将他认出,这位公子正是恩公。   赵守和连忙放下母亲,拱手弯腰行礼,口中称道,“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   雉娘心下疑惑,不知恩公是哪家的大公子。   让大哥如此恭敬,身份应该不低吧,也不知他将董庆山如何处置,会不会有后绪的麻烦?   她胡乱地想着,青衣男子对赵守和略一点头,连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雉娘,便飞踏上石阶,往寺中而去,众人视线中只余他拾阶而上的黑色短靴。   雉娘却眼尖地看到他修长的手指比出刀的样子,她瞬间明白,他这是与她交待董庆山的事情。   赵燕娘双眼发痴,这位大公子风姿气度,哪里是表哥段鸿渐可比的,想她枉生十七载,竟从未见过如此出色的公子。   她的眼神似粘在远去的人身上,喃喃道,“哥,这位公子是谁,我怎么从未见过,他是哪家的大公子?”   赵守和不悦地瞪一下妹妹,神色恭敬无比,“这哪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该问的,莫说是你,就是我,也只是与大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大公子是谁,天下学子都知道,能让所有读书人尊称一声大公子,当然是胥家大公子。”   雉低着头,却竖着耳听他们兄妹说话,他姓胥,不知与胥老夫人是何关系?   赵燕娘却是面露喜色,胥家大公子,胥阁老的嫡长子,胥家在杏林极有威望,整个天下,除了国子监,最大的就是阆山书院,阆山书院是胥家所创,院长是胥家二房老爷,胥家百年来桃李满天下,胥家长房在京城,大房老爷官至阁老,乃朝廷中流砥柱。   而今国子监中,上至国子监祭酒,下到掌教博士,大多出自阆山书院,朝中文官,曾就读于阆山书院者过半。   胥家在清流和朝野都有极高的声望,天下读书人景仰胥家,胥家大公子是长房嫡长子,任何人见了,都要尊称一声大公子。    ☆、前世   胥良川脚步未停,胸中却波澜不平,略为转头,现出清俊的侧颜,眼风淡扫绝尘而去的马车,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握紧。   赵燕娘。   很好,前世最憎厌的人,居然这么快就又遇见,她的目光还是如记忆中的一样,让人几欲想吐,恶心作呕,恨不得挖其双目。   今生他绝不会重蹈覆辙,以前一直未有机会做的事情,都要做个了断。   想不到无意中出手相救绿衣姑娘,居然也是赵家人,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他清楚地记得,前世,赵家根本没有这样一位三小姐。   赵书才从县令一路升入京中,官至员外郎,府中只有发妻,一子二女皆是发妻所生,从未听说过还有三女。   也有传闻说他早年间曾有一妾,不幸病逝,他爱重发妻,发妻虽出身农家,可赵夫人颇有贤名,赵书才对其敬重有加,后院再无其它妾室,京中的夫人们无不羡慕赵夫人,后院一人独占,所生子女皆有出息。   大儿子金榜提名,进士及第,入朝为官,长女封县主,深得皇后娘娘的宠爱,小女儿嫁给青梅竹马的段家公子,段家也是皇后亲信,京中世家都要给赵家几分薄面,算得上事事圆满。   今生所有的事情都和前世一模一样,唯独赵家这凭空多出的三小姐。   一位官家小姐,陪嫡母出行,居然会随身备着火折子和盐巴,还有防身的利器,甚至连衣服都会多穿一套。   从行迹上看,这位三小姐必然见多识广,且谋略过人,应是时刻防着被人陷害,闺阁中的女子如此草木皆兵,想来常常遇险,前世有贤名的赵夫人怕是最为可疑之人。   能教出赵燕娘那等恬不知耻的女儿,他对这赵夫人无一丝好感。   智多近妖,赵三小姐并不像寻常的闺阁小姐,前世也没有这么一个人,那么,她究竟是谁?   她曾说过,她有独一无二的灵魂。   灵魂?   他的脚步一缓,瞳孔一缩。   是了,这世间离奇之事何其多,像他,能够重活一世,保不齐,她也是有不一样的奇遇。   他疾步跨进天音寺,与过往的僧人双手合十见礼,熟门熟路地走到寺后的客房处,拐进独立的小院子,执墨正巧出来,见到他,脸上一惊,然后高兴地行礼,“奴婢见过大公子。”   “免礼。”   胥老夫人正盘坐在蒲团上诵经,手指拔动着佛珠,听到声音,睁开双眼,眼中喜悦尽现,老嬷嬷将她扶起,出门一瞧,果然是大孙子。   他站在花篱的边上,青衣墨发,身姿如竹,长身玉立,清瘦的面容越发的冷峻轩昂,有着书生的儒雅,也有智者般的淡然,胥老夫人大喜,甩开老嬷嬷的手,快步走出。   胥良川弯腰行大礼,“孙儿见过祖母。”   胥老夫人上下将孙儿一打量,嘴里喃喃,“川哥儿,让祖母好好瞧瞧。”   他依言上前,胥老夫人左看右看,看不够,“怎么又清瘦不少,川哥儿,学业虽重要,可身子更金贵。”   “孙儿知道。”   “你此次前来,你父亲可有什么交待?”   “父亲让孙儿好好孝敬祖母,安心读书。”   “好,好。”胥老夫人连说两个好字,拉着长孙的手,怎么也看不够。   长孙年已二十有四,寻常人家的公子,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成家立业,儿女满地跑,可胥家有祖训,嫡系长房入朝,二房守业,子孙学业为重,为免分心,二十五岁方能娶妻,娶妻后才能入仕,四十无子才许纳妾。   娶亲之前,要多多磨砺,务必人事通达,入朝后能经得起瞬息万变的风云,屹立不倒。   百年来,胥家人一直严苛地遵循着祖训,才有这名满天下的声望。   离二十五还有一年之期,川哥儿的婚事也该准备起来,胥家清贵,结姻缘不看重家世,品貌才是关键。   胥老夫人看着长孙,越看越骄傲,川哥儿人品出众,又是胥家长房长子,再加上胥家的祖训,多少世家贵女想嫁进来,她可是听说,京中好几位贵女都在等着胥家松口。   今日见过的赵三小姐,看着还不错,样貌心性都算上乘,可惜是个庶出,赵家后宅太过污浊,若不然,倒是有些对她的眼缘。   胥良川不知祖母所想,坐在胥老夫人的下首,不一会儿,进来另一位公子,白袍纶巾,儒雅温和,正是胥家二房的公子,胥良岳。   “见过祖母,我一下学,就听父亲说兄长从京城来,书院遍寻不见,兄长孝顺,我就猜着是来祖母这里,果不其然。”   胥老夫人笑得脸上都起了皱纹,这两个孙子,长孙冷清,次孙温润,都是极其出色的男儿,胥家将来的担子都要落在他俩的身上。   胥良岳身量略矮些,谦和如玉,也是位极佳的翩翩公子。   重生后,胥良川是头回见到这位堂弟。   前世,皇后娘娘看中赵家,先是封赵家长女为县主,后来一路提拔赵家入京,赵家风光,一时无人能及,京中贵夫人们都猜测,皇后娘娘看中赵凤娘,想将她许给太子为正妃。   赵凤娘与太子出双入对,不避外人,人人乐见好事,谁知皇后娘娘下旨将赵凤娘许给堂弟,堂弟彼时高中探花,前程无量,因为此事,迟迟未能授官,闲赋在家,成亲后,与赵凤娘并不亲近,夫妻相敬如冰。   胥家二少夫人痴恋太子,京中人人皆知,堂弟沦为世家子弟中的笑柄,胥家百年教书育人,学生遍天下,虽无人敢挑明,却有那坏心人在言语之间颇多轻视,他曾狠狠教训过出言不逊之人,谁知堂弟满不在乎,一副任凭人说的云淡风清。   胥家清贵,历代只拥护正统,太子为储君,胥家自然将他视为下一任帝王,皇后突然来这一手,倒是让人意外,措手不及,太子与他自小相识,少年时,他曾是太子的伴读,两人有几分情谊,经此一事,虽不至于有间隙,却总觉得多几许尴尬。   太子对凤来县主有情,是个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   后来太子意图谋逆,东宫藏有龙袍,皇后娘娘大义灭亲,亲自向陛下揭发,天子震怒,太子于双阙门前挥剑自尽,赵凤娘听闻,悬上一尺白绫,也追随而去。   如此结局,让人无比唏嘘。   半年后赵书才被外放出京,长子送其赴任,路途中遭遇山匪,全家遇难,无一活口,死状惨不忍睹,收尸的官兵都吓得半月吃不下去肉菜,唯嫁入段家的赵燕娘独活,皇后娘娘惋惜,怜其孤苦,念及已逝的凤来县主,将赵燕娘也认做义女,封为安山郡主,享公主俸禄。   不久,段家被查出当年曾参与太子谋逆一事,满门抄斩,安山郡主刑场当众与段鸿渐和离,夫妻恩断义绝。   众人都以为安山郡主会失宠,没想到皇后并不计较,依旧恩宠有加,甚至在二皇子继位成新帝后,更加尊荣,太后常召她入宫相陪,甚至放言天下男儿,任其挑选为婿。   想到这里,胥良川的眉眼冷下来。   安山郡主挑中的人正是自己。   在此之前,每每相遇,安山郡主的目光都让他很不喜,得知此消息,断然拒绝,太后当场冷脸,新帝也颇为不悦,自新帝登基后,父亲秉承祖训,一朝天子一朝臣,上折请辞,扶自己上位,然后毫不留恋地还乡,回到阆山。   他入朝后,新帝不满他,处处压制,最后他在朝中举步维艰,连带着阆山一派的官员也受到冷遇,几番思量被迫辞官。   同年,太后下旨,安山郡主下嫁给堂弟,堂弟入京,却也终生只领闲职,做着他的郡马爷。   多年后,他才知,当初皇后娘娘看中的就是自己,想让赵凤娘嫁的人也是自己,是堂弟替他代之,后来赵燕娘择婿,他断然拒绝,伤及皇室脸面,还是堂弟以身折罪,才保胥家无事。   他终生未娶,后半生一直呆在阆山,承继先祖的基业,胥家在天下学子中依旧一呼百应,可却在朝中销声匿迹,陛下有意为难,但胥家百年声望,牵一发动全身,无从下手。   在阆山,他闲看云起,与三两好友对弈论策,至死未再踏入京中,生平种种,倒是在晚年让他悟出些许端倪。   死后,本以为一切成空,谁知前几日突然从家中醒来,回到几十年前,他立马请求父亲,让他回阆山读书。   赵家是整件事情的关键所在,若不是那赵家二小姐,他何至于被迫退出朝堂,在这阆山终老,只可惜堂弟,听说安山郡主为人放荡,府中面首不少,堂弟与她分房而居,郁郁终生,竟是死在自己的前头。   也就是那时,他才知晓真相,得知他后半生多年的安逸生活,都是堂弟换来的。   眼下,再见到清风明月般的堂弟,温和的面容上,全是见到自己的喜悦,他神色缓下来,朝他颔首。   胥良岳温和的目光带着仰慕,“兄长,去年一别,算起来,你我兄弟二人已有近一年未见,弟甚挂念。”   他略有些动容,慢慢地站起来,迟疑地伸出手,拍下堂弟的肩,“为兄也甚是想念岳弟。”   “真的吗?”胥良岳眼光大亮,“听父亲说,兄长暂时不回京中,要留在阆山。”   他点下头,胥良岳笑得腼腆,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棋局   胥老夫人坐在上首,满目慈爱,含笑地看着出色的孙子们,一青一白,风仪不同,却同样出色,俱都是好男儿,长孙次孙感情好,相处和睦,兄友弟恭,是胥家幸事。   她欣慰道,“你们兄弟二人许久未见,此次川哥儿要在阆山呆一段时日,倒是可以好好讨论文章。”   “正是这个理。”胥良川撩袍坐下,胥良岳也在他下首落坐。   执墨有眼色地去取斋饭,祖孙三人就着余晖用了饭。   饭后,兄弟二人挑灯对弈,胥良岳执白子,他执黑子,黑子如乌云压城,大杀四方,渐将白子吞噬包围。   “兄长棋艺大进,弟佩服。”   前世里,避于阆山,大部分的时光都消磨在棋盘之间,棋艺自然精进许多,他已故意放几次水,可几十年的磨练,对付胥良岳不费吹灰之力。   胥良川毫不犹豫地落下最后一子,白子全军覆没,大局已定。   “闲来无事,琢磨得多,也就会有进步。”   胥良岳信服,将棋子重新装入墨玉棋盒中。   “兄长,听闻太子已经开始参朝,可有此事?”   胥良川凝眉,沉思半晌,“确有此事,太子上月初旬起就开始随陛下议事。”   太子乃皇后嫡子,又是皇长子,无可争议地被立为太子,后宫中除了皇后育有一女二子,就只有贤妃膝下有一位公主,其余的妃嫔皆无所出。   皇后心机,旁人难测。   所幸如此也好,对朝廷和百姓都是福气,皇子少,暗斗也少,朝中并无党派,二皇子也同为皇后嫡出,自然全力支持太子。   他与太子幼年相识,太子惊才风逸,沉稳有度,且有仁爱之心,若登基为帝,必是明君。   前世里,他也一直想不通,太子为何会谋逆,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他为何会迫不及待地起篡位之心,冒着天下人的指责,自毁前程。   偏偏还是皇后亲自揭发,带人在东宫搜出崭新的龙袍,物证在目,让人辩无可辩,事情一经曝出,陛下雷霆大怒,要将其皇室除名,贬为庶人,幽禁终生,太子直呼冤枉,在金殿前叩头痛哭,却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心灰意冷,挥剑自刎于宫门前。   那一天,黑云压城,闷雷轰鸣,太子跪在双阙门前,仰天长呼三声冤枉,伴着雷声,震耳欲聋,太子一剑断喉,死不瞑目。   皇后娘娘抱着他的尸体,哭得晕倒在地。   太子一死,陛下也深受打击,龙体欠佳,三年后终于驾崩,传位于二皇子,二皇子登基,尊皇后为太后,嫡姐永安公主为大长公主。   后来的岁月中,他一直琢磨,太子的那三声冤枉字字泣血,分明是冤屈而死,他曾是太子伴读,对于太子心性,自认为十分了解,太子决不是急功近利之人,更不可能谋逆。   经过多番暗查,无意中得知赵家惨案分明是人有意为之,赵书才赴任途经之地,根本没有山匪,而段家,罪名更是莫须有,若真说太子派系,满朝都是太子派系,为何只有段家获罪。   为什么?   所有人都死了,只剩赵燕娘活着,且一生尊贵。   段家的继夫人是皇后娘娘以前的女官,皇后娘娘当初不过是祝王府的一位侧妃,因育有长子,祝王登基后才册为皇后。   陈年往事中,有一件事情引起他的注意,当年,祝王府中两位侧妃同时有孕,平侧妃是常远侯府的庶女,已育有长女,另一位高侧妃则出身淮宁高家,高家是百年世家,底蕴深厚。   平侧妃先一天产下长子,高侧妃随后产女,祝王大喜。   除了两位侧妃外,王府中还有一位有孕的通房,与平侧妃同日生产,只不过通房难产而死,产下一名死婴。   当时,赵家夫人正好来京看望小姑子,在一间民宅中产下双生女,即赵凤娘和赵燕娘。   祝王当时在一众皇子中最为平庸,谁知皇权相争,反倒是他得益,登基为帝,祝王妃早逝,府中侧妃为大,平侧妃育有长子,被册立为皇后,高侧妃被封为贤妃。   世间之事,看似寻常,却有许多巧合。   后宅争斗,常常你死我活,皇后娘娘身为母亲,怎么会指认太子谋逆,太子若是她的亲子,她捂着都来不及,哪会亲自揭发。   除非太子并非平皇后亲子,平皇后想让自己的亲子继位,必然会处心积虑地除掉太子,二皇子才能名正言顺地承继大统。   可太子有贤名,在朝中颇有威望,若无大错,便是下任帝王。   身为太子,又是皇后嫡出,根本就找不出他谋反的理由,可是皇后亲自揭发,由不得他人不信,太子死后,皇后虽然表现得悲恸,却鲜少在人前提到太子。   皇后宠爱赵家女,赵凤娘不过是县令之女,有个曾当女官的姑姑,便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深受皇后的喜爱,封为县主。   凤来县主与太子情投意合,人人都传她是将来的太子妃,皇后却出奇不意地将她赐婚给他人,与理不合。   他慢慢抽丝剥茧,暗暗揣测,皇后不顾县主的意愿,强行给她赐婚,此事必有内情。   凤来县主身亡后,皇后娘娘悲痛万分,据宫人说,娘娘躺在塌上难以起身,彻夜哭泣,汤食不进,一个义女而已,何至如此,竟比太子的分量还重。   后来赵段两家灭门,赵燕娘受封郡主,尊荣一生,连新帝都对她另眼相看,此中蹊跷,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他大胆地猜测,当初皇后产下的就是女婴,那位通房生的恰巧是男婴,两下对换,女婴未死,未免长成后相貌似生母,被人猜出内情,才被送出去,成为赵家女。   赵家起了歪心,伙同赵氏,以自己亲女代之,被皇后识破,才有赵段两家的灭门之祸,而赵燕娘,就是真正的公主,当然会一世荣宠。   他重生后,第一件事情就想查出当年的真相,若赵燕娘真是皇后亲女,他要如何做才能将前世的结局扭转过来。   没想到,此次阆山之行,倒有意外收获,想到赵三小姐,他的唇抿得更深。   胥良岳见长兄不欲多谈太子的事情,转个话题,说起阆山书院的一些事情,胥良川静静地听着他不紧不慢的声音,偶尔开口问一两句。   寺中清冷,山中宁寂,兄弟二人就着烛火,促膝谈心。   赵家一行人几人各怀心事,回到县衙,赵县令大吃一惊,出去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怎么回来得如此突然,且董氏神色有异,不是说要在寺中呆三天,是不是途中有变。   董氏气急败坏地回房,赵县令叫住雉娘,雉娘先说自己在寺中忙得不停脚,又将监寺的话一字不差地传达,气得赵县令当下黑脸,堂堂的县令夫人,被监寺赶下山,传扬出去如何做人。   雉娘累了一天,神色疲倦,赵县令心疼不已,让她快回屋休息。   巩姨娘正在收拾屋子,见她回来,也非常吃惊,她简略一说,隐去董庆山的事,巩姨娘拉着她左看右看,眼眶泛红。   “夫人肯定要将这笔账算在你的头上,这几日,你轻易莫出去,她若是有意为难,你受着就是,切莫与她硬顶。”   雉娘无奈地点下头,其实这已经不是她听不听话的问题,董氏能安排董庆山毁她名节,就没有想过让她嫁入清白人家,甚至欲将她置与死地,无论她表现得如何乖巧,都是董氏的眼中钉,肉中刺,想除之而后快。   也许明天,董庆山的事情就会曝出来,董氏定然不会放过她,或者会有更狠毒的阴谋等着她,董氏是嫡母,想要毁掉她,其实是不难的,而她,也不想再和董氏虚与委蛇。   巩姨娘虽知董氏不善,却碍于奴身,什么也做不了,便宜父亲是个好糊弄的,董氏与他多年夫妻,知道如何应付他。   算起来,她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都没有,想要拼出一条活路,举步维艰。   不经意地想到胥家的大公子,此人出身高,看着是书生的模样,手段不同于非常人,可惜是个男子,不能相互走动结交,她处在内宅之中,外人鞭长莫及,怕是也帮不上她。   巩姨娘还要小声地劝说着她,要如何地低头做小,听董氏的话。   雉娘心不在焉地点着头,看到丢弃在篓子中的旧衣物,不经意地问道,“姨娘在做什么?”   巩姨娘擦下眼泪,道,“夫人给你添置几身新衣,我将你穿小的旧衣收拾出来,等下让乌朵拿去烧掉。”   烧掉?   为何不是送人?   她再一细看,旧衣大多是内衫及小衣,确实不宜送人,丢弃都不行,万一被有心之人拾去,惹来祸事,唯烧掉最为稳妥。   乌朵抱着篓子,就要出门,她心念一动,叫住乌朵,如此这般地细语吩咐一番,乌朵尽管不解,却郑重地点头。    ☆、质问   整日奔波,雉娘也很是困累,早早睡去,东屋那边不太平,赵县令训责赵燕娘,董氏不干,与他辩驳,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雉娘的身上。   赵县令从雉娘口中已经事情经过,听到董氏说得完全相反,有些怀疑,背着手踱到书房,索性歇下。   翌日一早,雉娘正起身,便听到院子里吵哄哄的,乌朵机灵地进来,小声地说着,“三小姐,董老夫人来了。”   雉娘面色无波,董庆山失踪,董家自然会来人。   幸好她多留一个心眼,去后山取水时叫上忘尘师父,董氏想将脏水往她身上泼,可得要好好思量。   董老夫人不管不顾地院子里闹里,嘴里没个干净,“把那个小贱人叫出来,让她说说,庆山去了哪里?”   赵县令头痛欲裂地从书房中出来,本来还要对她行礼,听到这不干不净的话,心中来气,“不知岳母口中的小贱人是谁?”   董老夫人见他出来,叉着腰,“书才,你来得正好,我正好要和你好好说道说道,庆山昨日出门,说是与雉娘有约,可一去不回,到现在都没见踪影,我在家中等着心急,这才上门来问。”   “岳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雉娘昨日与大梅去天音寺进香,几时与内侄有约?”   “庆山说得真真的,哪会有假,你将雉娘叫出来一问,便知真假。”   “胡闹,雉娘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会私下与庆山内侄相约,怕是岳母弄错了吧?”   董老夫人斜个眼看下女儿,“哼,书才,我们家大梅嫁进赵家,生儿育女,替你操持后院,你不知感激,反而招惹来历不明的女子,纳妾生女,怎么?你那三女儿本就随母,是个不知检点的,也就我家庆山,被迷得晕头转向,她想进我董家门,我还得好好思量呢。”   赵县令气得面色黑沉,他向来不喜董家人,董氏深知这点,平常也不轻易让董家人上门。   董老夫人的嗓门很大,西屋里的人听得一清二楚,巩姨娘自然又是泪水涟涟,雉娘冷着脸,平静地听着传过来的声音。   昨日她半点破绽也没有让董氏抓着,董家人想毁她的名声,她要让她们吃不到肉还惹一身骚。   赵县令不满地看着董氏,就这么干看着自己的娘在院子里嚷嚷,万一传出去,雉娘还要如何做人。   董氏心中惊疑,昨日侄儿并未去后山,也没回家,那人去了哪里?   她不顾赵县令的脸色,“老爷,此时不是追究的时候,赶紧派人出去找庆山重要,我们董家可就这一根独苗。”   董老夫人见女儿也是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这才慌了神,她还以为女儿知道孙子下落,这才先发制人,先坐实那贱丫头和庆山的事情,再问孙子在何处也不迟。   搞半天,女儿也不知道,她暗骂,孙子必是又躲在哪个花粉柳巷里寻欢作乐,这一来,银子又要费不少。   赵县令再有不满,也无法冲董老夫人发火,拂袖去前衙,招来几个衙役,如此这般吩咐,衙役领命离去。   院子里,董氏对自己的娘使眼色,看一下西屋,摇下头。   董老夫人小声问道,“事情没成?”   董氏又摇下头。   “那庆山去了哪里,你可知道,我不管,你出的主意,若你的侄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那小贱人偿命。”   董老夫人的目光阴狠,董氏扶她进屋,她边走边大声喊,“快让你那庶女出来,外祖母上门,也不来拜见,这礼数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西屋的巩姨娘听到,慌了神,不想三姑娘出去,又怕被人借此三姑娘名声,雉娘白着脸,往塌上一躺,“姨娘,昨日太过劳累,眼下我是浑身发痛,我病了。”   巩姨娘立马抹着眼泪,让兰婆子去请大夫。   兰婆子刚一出门,与气势逼人的曲婆子碰个正着,兰婆子愁容满面,“曲妈妈,三小姐病了,我正要去请大夫。”   曲婆子竖眉倒眼,“病了?三小姐这病得也太是时候,不会是心虚躲着不出门吧。”   她一把推开兰婆子,往屋里闯,一掀帘子,就对着少女瘆人的目光,她抖了一抖,皮笑肉不笑地道,“三小姐,董家老夫人上门,夫人让奴婢来请你过去相见。”   雉娘挣扎着坐起,又无力地倒下,气若游丝道,“曲妈妈,麻烦你回去帮我向母亲告个罪,我这实在是无法,起不了身。”   说完,她脸白如纸,似要晕过去,巩姨娘急得大哭,也不顾有外人在场,就扑到塌边上,哀伤地哭起来。   雉娘面色寒沉,却苍白得吓人,大大的眼睛似无神般地看着曲婆子,看得曲婆子发毛,慌忙出去,向董氏禀报。   董氏听闻若有所思,昨日那死丫头确实忙个不停,本就身子才刚好,这病倒也不足为奇。   董老夫人不干了,这小贱人莫不是不敢见她吧。   “大梅,你可是正室,哪能由着一个小小的庶女如此拿大,依我看,你还是太心善,一个庶女,有口饭吃就行,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小姐。”   她话音未落,就见赵县令的官靴迈过门槛,他的脸色尤其的难看,董老夫人的话,他可是听得一字不差,庶女又如何,也是他的亲生骨肉,怎么就不是千金小姐?   董氏朝她使眼色,可董老夫人压根不看,见赵县令进来,越发说得起劲,“正好书才也在,可得好好说道说道,大梅替你管着后院,你就由着一个庶女如此不敬嫡母?”   “不如岳母跟小婿说说,雉娘如何不敬嫡母。”   赵县令的语气很硬,董老夫人似无所觉,“我这个嫡外祖母上门,上人去叫她过来见礼,她却躲在屋里装病,这不是不敬,是什么?”   “雉娘病了?”赵县令面色铁青地看着董氏,“可有请大夫,她身子刚好,昨日在寺中劳累一天,又是去后山取泉水,又是替燕娘洗衣服,我怎么不知道,家中如此穷困,连下人的活计都要小姐亲自动手。”   “老爷这是责怪妾身?”董氏跳起来,“早些年间,咱们家穷,里里外外可是我一人操持,上山割草,地里收粮,我哪样没有做过,也是穷惯的人,想着节省些总是好的,在寺中也是不凑巧,燕娘葳了脚,若不然,妾身哪会让雉娘做这些活。”   一说到早些年,赵县令气势就矮一截,以前,董氏确实是受了苦。   外面的雉娘冲进来,一下子跪倒在地,“父亲,你莫责怪母亲,是雉娘无用,这身子不争气,不过是昨日走一段山路,今日就浑身发痛。”   说完,她的身体软下去,又强行撑起来。   赵县令心疼不已,伸手将她扶起,“雉娘,你身子不舒服,为何不呆在屋中好好歇息。”   雉娘低着头,泪水“叭嗒叭嗒”地掉在地上。   她也想好好休息,可是若不来这一趟,董氏还不知要如何编排她,再说便宜父亲也是个靠不住的,董氏不过是提一下当年,他就消了气,以董氏的手段的,再说下去,黑的也变成白的。   董老夫人一看她这娇滴滴的样子就来气,跟她那娼妇姨娘一个德行,就会勾男人的魂,孙子一直对她念念不忘,都不肯再娶妻。   “还算你知道些礼数,过来请安,我且问你,你昨日与庆山表哥见面后,你表哥去了哪里。”   此话一出,惊得雉娘张着嘴,抖了半天,牙齿咬得“格格”响,“老夫人,雉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岳母!”   赵县令怒喊,董老夫人被吓一跳,捂着心口道,“你吓我一跳,雉娘,你告诉外祖母,外祖母不会怪你,还要成全你和庆山的好事,你说说,你庆山表哥如今在何处?”   “雉娘实在是不知道外祖母在说些什么,昨日里随母亲上山进香,刚一落脚,母亲便让雉娘去后山取泉水,雉娘不识路,请寺中一位小师父同去,取水回来后,二姐说她衣服脏,雉娘连停都未停,又去洗衣服,洗完衣服回来,不知所出何事,监寺说母亲与寺中佛气相冲,让我们下山。”   雉娘脸色煞白,泪如雨下,却将昨日行程条理清晰地道出。   董老夫人脸色不善,这贱丫头,取个水都要勾着和尚去,倒是没法将她和孙子扯在一起。   “外祖母错怪你,也是你庆山表哥出门时说得真真的,要去和你相会,外祖母这才急得上门要人。”   “外祖母,雉娘从未与庆山表哥有约,不知此话又从何说起,外祖母言之凿凿,雉娘无从辩驳,唯有一死,以证清白。”   雉娘说着,就要爬起来往柱子上撞,赵县令早就气得双拳紧握,内侄肖想三女儿,董氏也提过几次,他都未应允,没想到,岳母竟然编出这样的话,来坏雉娘的名节。   他自问发达以来,不忘发妻,董家却越发得寸进尺。   伸手一把拉住女儿,雉娘就势一倒,晕过去。    ☆、斗法   赵县令一把将她抱住,女儿比想像的还要轻还要瘦,抱在手中,轻得吓人,惨白的小脸,紧闭的双眼,眼睫毛长而翘,被泪水打得湿湿的,他一阵心疼。   董老夫人见不得他对庶女好,在后面凉凉地说,“动不动就晕倒,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把戏,果然是小妇养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就这身子,也不是个长寿的,看起来也不好生养,哪个正经人家敢聘为主母。”   赵县令回过头,冷冷地看着她,压制怒火,“岳母,今日府中事多,怕招呼不周,小婿就不多留岳母,让大梅给岳母派个马车,送您回去。”   董老夫人刻薄的脸僵住,董氏扯下她的衣服,今日的事情,是娘太过鲁莽,没有证据,老爷哪里会相信,还不如先按下,找到庆山,再从长计议,横竖自己是嫡母,那死丫头要嫁给何人,最后还要她这个嫡母出面。   母女俩眼神交汇,董老夫人不甘地闭嘴。   赵县令转身时,他怀中的雉娘突然睁开眼,冰冷地看着算计阴狠的母女俩,眼如冷刀,刀刀带刺。   董老夫人大惊,随即怒火中烧,冲上前来,伸手拉扯着赵县令抱着的雉娘,边拉边骂,“你个小贱人,居然敢瞪人,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赵县令大怒,一把将她掀开,“岳母,你今日究竟怎么回事?庆山失踪,与雉娘无半点关系,雉娘体虚身弱,已经晕倒,你还想怎么样?若再要如此,休怪小婿不顾情面。”   他怀中抱着的雉娘脸色惨白,双眼紧闭,似无声无息一般。   董老夫人又缠上来,要打雉娘,“你别装死,你这个恶毒的小贱人,居然敢瞪我,书才,这死丫头刚才明明瞪我来着,你可不能被她蒙蔽,她这是跟那小妇娘学的,就会耍阴招。”   “来人啊。”赵县令怒道,“将老夫人带下去,送回董家。”   雉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虽是庶出,也不是其它人可以肆意辱骂的,岳母实在是欺人太甚,睁着眼睛说瞎话,雉娘还晕着,她偏说雉娘对她不敬,他还在,就这样欺辱雉娘,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不又要怎样。   婆子丫环看董氏的眼色行事,董氏不发话,都站着不动,赵县令气得发昏,朝前衙高喊,“衙役何在?”   眼见执仗的衙役就要进后院,董氏这才开口地阻止,真让衙役将娘叉出去,她这颜面何存,急忙让曲婆子扶自己的娘回去,董老夫人哪里肯依,死活不肯离去,见女儿频使眼色,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出去。   董氏也惊得不行,这贱丫头是个不叫的狗,面上弱不禁风,骨子里也是个狠的,方才那眼神,跟厉鬼似的。   董老夫人气呼呼地坐上马车,赵县令看也不看董氏一眼,就抱着雉娘回了西屋,巩姨娘自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摇摇欲坠。   兰婆子将大夫请来,王大夫诊完后,低声回道,“大人,三小姐本来身子刚好,元气未恢复,近日怕是劳累过度,虚弱不堪,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切不可再受气受累。”   赵县令连连称是,送走大夫,脸色沉了下来。   近傍晚时,外出找人的衙役才回来,整个县城都翻了一遍,烟花巷子都没有放过,往常与董庆山相好的粉头们,说自昨日起,就没有见过他。   赵县令平日里看不上董庆山,董家因为他的缘故,早早便搬到县城居住,在东集那边有个铺子,经营一些杂货,靠着他的关系,日子过得不错。   董庆山游手好闲,自发妻死后一直未娶,整日里出入烟花柳巷,初始时,还爱调戏良家妇女,被他狠狠训斥过,才有所收敛,改为与烟花女子厮混。   此次,也不知又混到哪里,他摆下手,对衙役们道声辛苦,便让他们回去。   他慢慢地踱回后院,董氏陪着笑站在门口相迎,“老爷,我娘自来说话如此,你可别往心里去,她也是找不到庆山,慌了神,才口不择言。”   赵县令不理睬她,他虽未能从小饱读诗书,可也为官几年,一些门道还是能看出来的,这事有蹊跷,雉娘不可能与董庆山相约,那岳母又肯定孙子是去见雉娘,按推测,就知此事是董氏从中捣鬼,目的就是让雉娘嫁给她的侄子。   雉娘虽是庶出,可自小乖巧若人疼,他再如何昏头,也不可能让她嫁给董庆山那个败类。   他冷冷地斜着董氏,从她身边借过,董氏的手僵在空中,脸色扭曲。   赵县令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转了几圈,董氏是他早年还在乡间务农时所娶,那时候家贫如洗,上有瘫母老父,为了替母治病,年幼的妹妹卖身为奴,可人贱粮贵,妹妹卖身的银子很快花完,他又要干活,还要照顾家中的父母,力不从心,所以一心想娶个能干的媳妇来操持家务。   恰巧临村有一位董大姐,闺名大梅,听说壮比男子,因其生得丑,都年过二十还嫁不出去,他派了媒婆去打听,得知那董家不要彩礼,牙齿一咬,将她娶进门。   董氏果然是干活的好手,自她嫁进来后,除了容貌不太让人满意以外,其它的倒也挑不出错,家里地里的活都能上手,父亲在世时对她很满意,没过两年就生下长子。   慢慢家中境况渐有好转,至少能勉强温饱,几年后,妹妹托人带信回来,还捎来一些银子,日子终于好过起来。   原来妹妹辗转被卖入高门后,她的主子入了祝王府,成为侧妃,全家人都很欢喜,用妹妹捎回来的银子,家中置买田地,渐渐富起来,巩氏就是那时候遇上的。   后来祝王登基,祝王妃早逝,侧妃因育有皇长子,册封为皇后。   妹妹也成为皇后身边的第一女官,特意写信回来让他读书,他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是读书的料,可妹妹言之凿凿,道只要他肯进考场,必能中举,果不其然,他请了夫子,认真识字,竟然一路从府试,院试到乡试,考中举人。   接下来便是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他被人举荐成为县丞,然后升为县令。   赵家之所有发家,全部都是妹妹的功劳,他深知自己的底子,若不是妹妹派人从中使计,自己哪里可能中举,连最开始的县试都过不了。   妹妹被皇后娘娘许给寒门进士段士杰为妻,段士杰发妻亡故,留有一子,妹妹嫁过去后,并未生养,见他有三女,提出想将凤娘带到京中。   他欣然同意。   至此,凤娘一直养在京中,这些年,段士杰从一位寒门进士升到太常寺少卿,妹妹曾说过,凤娘天生贵气,自带旺相。   他心下赞同,自从凤娘出生,他才慢慢从乡间走出来,读书识字,从目不识丁的农夫成为一县之父母官,都是凤娘带旺的。   那段家也是自凤娘被妹妹接去后,段士杰一路高升,小小的寒门进士,一无门路,二无靠山,却一步步地当上太常寺少卿。   凤娘深受皇后娘娘喜爱,如今又被封为县主。   自古以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看在凤娘的份上,他不可能真将董氏怎么样,不过今日岳母实在是太过份,为表不满,也不能对董氏有好脸色,抬头一看,见董氏还站着东屋门口,他冷着脸拂袖往西屋走去。   走进西屋,雉娘已经醒来,气弱面白地地靠在塌上,巩姨娘坐在塌边上,双眼盈泪,手中端着一碗米粥,米粥稀能见底,米粒都能数清。   他脸一黑,将粥碗抢过来,“这粥是哪里来的。”   “老爷,厨下分给西屋的份例。”   眼下酉时已过,这个时候才能取到饭,还是稀稀拉拉的粥,都能照清人影,巩姨娘眼眶红红的,心疼地看着塌上躺上的女儿。   “父亲,雉娘体弱,虚不受补,这稀米汤倒也合适。”   就是因为体弱,才更要补身子,这么稀的粥,别说是病人,常人也受不了,赵县令端着碗的手捏得死紧。   乌朵“扑咚”一声跪下来,“老爷,也就这两天还有米汤,前些日子,姨娘和三小姐都是在后街买吃食,灶下的婆子说府中太忙,没人替西屋备饭食。”   “你个多嘴的丫头,还不快点出去。”巩姨娘急得站起来,又对赵县令说,“老爷,你莫听这丫头的话,前几日,大姑娘受封县主,府中确实太忙,妾与三姑娘在外面买着吃,也挺好的。”   “叭!”   赵县令将手中的米汤碗往地上一摔,怒气冲冲地掀帘而去。    ☆、谋划   赵县令身影消失在屋内,雉娘与巩姨娘交换一个眼色,巩姨娘用绢帕擦干脸上的泪水,神色哀伤,唤乌朵进来收拾地上。   乌朵进来,见到屋内的狼藉,却露出微笑,雉娘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   收拾好,乌朵关门出去,巩姨娘似喜似悲地看着雉娘,最近经事多,女儿也终于长了心眼,以前她每回说一些后宅阴私,雉娘都不耐烦地打断她。   雉娘性子本来就闷,对于自己庶出的身份耿耿于怀,最不爱听她说这些事,好在现在醒悟过来,也为时不晚。   今日的事情还是雉娘安排,让兰婆子守在外面,远远瞧见老爷过来,才让她端起粥碗,乌朵也是个机灵的,趁机告状,现在就看老爷要如何做。   东屋里的董氏被今日的事情弄得也是一头的火,转头一看,女儿燕娘双颊通红地托着腮,眼睛迷离地不知看向何处,桌子上的点心一动未动。   她一惊,燕娘是不是中邪了?   “燕娘,你怎么了?”   赵燕娘清醒过来,红着脸,低下头,“娘,没什么。”   董氏也是从少女过来的,看到女儿的样子,哪还有不明白的,“算起来,也有几日没有见到鸿哥儿,不知是不是书院的学业太繁重。”   她边说着,边观察着女儿的脸色,赵燕娘不屑地撇下嘴,从前觉得段表哥风度翩翩,其父又是太常寺的少卿,家住京城,自然倾心。   天音寺门口,那惊鸿一瞥的相逢,胥家大公子的身影就在她心中扎根,胥家已经出了三代阁老,天下人都知道若无意外,大公子就是下一任的阁老,岂是段表哥一个少卿家的公子可以比的。   “娘,段表哥一个外男,你提他做什么?”   董氏一愣,不是鸿哥儿,那还有谁?   赵燕娘用帕子捂着嘴,“娘,姑父不是过个少卿,哪能和胥阁老相提亲论。”   “你是说胥大公子?”董氏错愕地张大嘴,燕娘可真敢想,胥家大公子,那可是公主郡主都想嫁的人,老爷不过是个县令,胥家哪能瞧得上。   “娘,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公子眼下在渡古,又和大哥同在书院,女儿想要接近也并非难事。”   赵燕娘说得志得意满,董氏看着她刷得粉白的脸,还有春意泛光的小眼睛,艰难地将口中的话咽下去。   二女儿这长相,连她当娘的都觉得不好看,何况是胥家大公子,不过试试总是无防,万一成了,皆大欢喜,若不成,燕娘不过是爱戴兄长,常去书院看望,别人也说不出闲话来。   “娘,等我当上阁老家的媳妇,何愁爹不升官。”   “还是燕娘懂事,一心想着家里。”   董氏说着,眼中闪过算计,“燕娘,那胥家是正派人家,必然容不得半点瑕疵,你等想办法让大公子失礼于你,再传出去,你是县令家的嫡小姐,又有当县主的姐姐,碍于流言,大公子定会娶你过门。”   赵燕娘点点头,娘和她想到一块,她长得不像西屋那小贱人一样,光会勾引男人,是个男人都巴不得将眼珠子黏上去,她可是真正的嫡出小姐,端庄大气才是一个主母该有的样子,西屋的小贱人只配做妾。   娘俩还想好好筹划一番,突然门被一脚踢开,黑沉着脸的赵县令大步跨进来,董氏以为他在西屋闹得不愉快,心中一喜,“老爷,你…”   猝不及防,一个大耳刮子打在右脸上,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赵燕娘也被这一变故惊得点跳起来。   “我问你,府中穷得吃不饱饭吗?我每月的俸禄养不活一家人吗?”   董氏心中一突,“老爷,你在说什么,妾身听不明白。”   “好,本官就让你听个明白。”赵县令撩袍坐下,“雉娘虽是庶出,可却是我的亲女,堂堂县令家的小姐,吃的还不如一个下人,甚至府中连饭都不备她的,让她到外面去买吃食,我问你,你就是这样管的后院,这样当的家,这样为人主母。”   “爹,这事可不能怪娘,前段日子,因为府中确实人手不足,不光是西屋,娘也常常忙得顾不上吃饭。”   “是吗?”   赵县令瞄见桌上的那盘点心,白玉云糕上,撒着丝丝的果脯,闻起来带着花香味,让人垂涎,这是香记的点心,最是精致,一盒子下来,少说也要半两银子。   董氏连忙解释,“老爷,这可不是我们买的,都是别人送的贺礼。”   她才舍不得买这么金贵的点心,本想着什么时候回趟娘家,送些东西过去,哪知娘今日上门,还被老爷赶出去,她再顾娘家,也不敢这时候让娘拿东西走。   燕娘嘴馋,早就盯上贺礼中的点心,她也是打开一盒让女儿尝个鲜,却没想到被老爷看个正着。   “为何不送一些去西屋,我记得此次收了不少的布料点心。”   “老爷,我早就派人给雉娘做了几身衣裳,也是我心实,想着雉娘体虚,不宜碰这些点心,也就没有送。”   赵县令沉着脸,不说话。   董氏捂着脸,委屈不已,他轻咳一声,“你身为主母,后院都由你操持,雉娘那里,要仔细看顾。”   “是,老爷。”   赵燕娘愤愤道,“爹,娘对她们好,她们半点好也不念,一有什么事情就闹到爹面前,也太没有规矩了。”   赵县令眼一瞪,她立马闭嘴,泄愤似地拿起一块糕点,往嘴里塞,却咽得太急,噎得直翻白眼,董氏忙灌她一杯水,这才软化吞下去。   这一打岔,赵县令的气也消了几分,冷着脸出门,也没有回西屋,径直去自己的书房。   雉娘派乌朵去打探,得知赵县令不过是在董氏的屋中停留一会,屋内没有传来什么动静,他已自行回到前书房。   她漠然地看着房顶,自嘲一笑,这个便宜父亲根本就靠不住,或许他是有一点疼爱原主,可是却也同样是董氏的丈夫,赵燕娘的父亲,更何况董氏还育有赵守和及赵凤娘。   巩姨娘只有她一女,妻妾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她眼睑盖住冰冷的眼神,赵县令这条路子走不通,若想活着平安嫁人,就得另外杀出一条血路。   屋内静得吓人,董氏母女俩的心思极其恶毒,乌朵似乎明白小姐之前的用意,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杏色绣花肚兜,边上似被火烧过,雉娘眼前一亮,从乌朵手中将东西接过。   见她欢喜,乌朵又拿出一件朱色的妇人小衣,想是董氏的,雉娘对她赞许一笑,这丫头,有眼力劲。   “你拿东西时,没有被人发现吧?”   “回小姐,兰婆子将旧衣服直接放入烧炉中,就走了,奴婢用木棍将最上面的两件挑出来,可惜火较猛,其余的都烧得不成样子。”   这两件就已经很好,且非常有用。   “你做得很好,这两件就行。”雉娘将东西收好,上回乌朵去烧旧衣时,她脑中灵光一现,让乌朵盯紧东屋,若也要烧旧衣,趁机弄到手。   乌朵觉得三小姐变了许多,虽然也同样是不爱说话,却跟以前很不一样,具体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都怪夫人,将三小姐逼成这副样子。   她是三小姐的贴身丫头,三小姐若是没落下好,她也不会有好下场。   雉娘见乌朵低着头,猜到自己与原身肯定是有区别的,再如何假装都不可能变成同一个人。   “乌朵,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变坏了?”   “没有的,三小姐,都是夫人…”乌朵抬起头,就见自家小姐双眼含泪,一脸的悲凉,看起来孤苦又无助。   乌朵暗骂,都是夫人害的,把她家小姐欺负成什么样子,好好的官家小姐,被人逼得走投无路。   那位董家公子,长得凶恶,每回看三小姐的眼光,都恨不得剥衣服一般,甚至看她也带着淫气,她打一个寒战,若真让夫人得逞,不光是三小姐,她也难逃厄运。   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坚定地说,“三小姐,你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让乌朵去,夫人用心险恶,千万不能着她的道。”   雉娘泪流得更凶,咬着唇,万分感谢地看着她。   她挺直胸膛,满眼都是忠心护主的决心。   乌朵出去后,雉娘神色恢复如常,面无表情地抹干泪水,盯着粗纱的帷帐,这憋屈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一味地示弱,虽能保暂时平安,长久来看,于事无补。   董氏之于自己,照旧是掌控者般的存在,困于这方寸内宅之中,都是董氏的地盘,董氏想害她,易如反掌。   比较庆幸的是,她与巩姨娘身边虽只有兰婆子和乌朵两个下人,却都是忠心的,兰婆子是姨娘带进府的,乌朵也是姨娘亲自选的,巩姨娘看着柔弱,其实心机城府都不少,可惜是个妾室。   她将两件肚兜拿出来,厌恶地用手指捏着,眸中寒意尽现,这些东西关键时候希望能派上用场。    ☆、事发   第一日,董庆山没有寻见,董老夫人和董氏都不以为意,想着董庆山不知又是在哪个粉头寡妇那里流连忘返,乐不思蜀,等他银子花完,必会回去。   第二日,董氏在院子里骂了几句,指桑骂槐,巩姨娘气得直哭,雉娘冷着脸,该干嘛干嘛,倒是赵县令听不下去,让她闭嘴。   第三日,董氏莫名有些慌,衙役们天天出去找,半点影踪都没有,几次找老爷打听,都被怼回来,赵县令因那日董老夫人的话,心中窝火,几日不搭理董氏。   眼见三日过去,董庆山音讯全无,赵县令眉头紧锁,坐在案堂上,皱眉细思,活生生的大男人,竟然消失得半点痕迹也没有,也没有人见过,太过不寻常。   文师爷立在旁边,目光看向衙门外。   第四日,依旧没有消息,董老夫人在家里坐不住,心里也不痛快,就想找找到别人的晦气,她哭天喊地上门,赵县令一见到她,头就疼,董老夫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搀扶她的是儿子董大壮和儿媳李氏,董家就董庆山一根独苗,前头有三个姐姐,都早已出嫁。   “书才,庆山究竟去了哪里,你到底有没有派人用心找?”   两边的衙役不满,哪能没用心,就差没有去山上翻,整个县城周边的村落都一一问过,这几天,将腿都跑得快要断掉,鞋底都磨穿了,这县令夫人的娘半点好听的话都没有,还说他们没有用心,真让人寒心。   若不是她是县令的岳母,衙役早就用杖将她赶出去。   赵县令咳一声,“岳母,你莫急,许是庆山贪玩忘记回来,过两天说不定就自己回家。”   董老夫人心里也是这样想的,庆山自小就横,无人敢惹,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别人在他手中绝对讨不了好,不过是上回女婿将她赶出门,她心中怨恨,发泄不满罢了,故意拉上儿子儿媳妇来撑场面,让女婿低头。   董大壮和李氏对儿子找不到的事情,根本就不在意,以往庆山也常常几日不回家,等银子用完就会出现,他们倒不是太担心。   儿媳李氏满脸的不高兴,面皮耷拉着,就因为婆婆要来县衙撒火,他们今天铺子都没开,眼睁睁地看着银子流走,一肚子的怨气。   这时,外面的登闻鼓被人敲得震天响,衙役击鼓之人带上堂,董老夫人等接到赵县令的眼色,退到后堂。   击鼓之人是渡古县城最偏远的七峰山下的一位里正,他来报说村里的猎户在山中发现一具被野兽啃食得七零八落的尸体。   赵县令急忙派出衙役和仵作随他前往,董老夫人见要派出去的衙役不少,呼拉拉分开一半人,有些不愿意,向赵县令报怨,“书才,那山中的尸体肯定是村民,这些贱民死了就死了,何必派那么多人去,多留些人找你庆山侄子,你侄子可是咱们董家的命,董家就他一根独苗,祖宗还等着他传代呢。”   衙内余下的差役们收到县令的眼色,全部起身,一半跟随报案的里正去七峰山,一半人散开去找董庆山,董老夫人以为全都是去找孙子的,这才满意地哼一声。   董氏在后院早就听到声音,派曲婆子来接董老夫人进去,董老夫人撇下嘴,松开儿媳的手,让女儿扶着,大摇大摆地进了后院。   赵县令的眉头皱得老高,朝文师爷摇下头,叹口气,文师爷垂眸不语。   为表上回的歉意,董氏可是给董老夫人做足面子,不仅摆了一桌八凉八热的席面,而且走时还让他们带上四盒点心及两匹上好的布料,喜得董老夫人眉开眼笑,吃得满嘴流油,又吃又拿,趾高气扬地坐上董氏安排的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得意地直哼哼,赵书才别说是当上县令,以后就是更大的官,也要敬着她,女儿把持着他的后院,她就是官家的老夫人。   儿媳李氏看着大盒的糕点,还有两匹布料,又吃了一顿好的,心里舒坦不少,也就没有再摆脸色。   日落时分,衙役及仵作一行回衙,收敛回来的尸骨残缺不全,装在布袋中,抖开散在地上,赵县令转过头去。   衙役们上报说,他们在周边问过,并没有谁家有人失踪,只好将尸骨带回县衙。   尸骨七零八落,皮肉被野兽啃食掉,天气炎热,散发出一股腐烂的味道,让人生呕。   衙役们将散落在尸骨附近的布片收集回来,从布片上看,是绢布的,绢布虽不名贵,却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至少也是富裕些的人家才能穿的,死者不像是普通的山民。   仵作将验尸单子呈上,上面记着死者为男子,年约二十六七,体型高大,至于死因,尸骨不全,皮肉全无,看样子是误入深山,遇猛兽袭击而亡,附近发现不少野兽留下的脚印。   文师爷在一边写案宗,一面安排明日派人去各处张贴布告,谁家有人口失踪,若是青壮男子,可来县衙辩认。   一位衙役小声地说道,“董家公子不是失踪几日吗?”   文师爷写字的笔顿一下,看一眼他,又看一下赵县令,赵县令心下一突,二十六七的男子,身形高大,穿得不差,死者的特征与庆山侄子颇为吻合。   衙内死一般的静寂,赵县令艰难道,“派人去将董家人请来,辩认死者。”   衙役们到董家时,董家婆媳正为两匹布料争得面红耳赤,李氏想放到铺子里卖,得些银钱,董老夫人想留下一匹裁新衣,她想在街坊四邻面前显摆显摆。   正争论不休时,外面有人敲门,董大壮将门打开,见到衙役,有些怔住,“不知县令大人又是何事,怎么这么晚还上门?”   董老夫人丢下手中的布料,跑出来欢喜地问道,“可是找到我孙儿了?”   衙役们硬着头皮,不敢摇头也不敢点头,只说公务,县令有请。   董老夫人不高兴地嘟嘴,“刚才在县衙不说,现在人都要歇着,他就来请,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不满归不满,董家有今天,也是仗着赵书才这个县令,董家三口人又跟着衙役们来到县衙,前衙灯火通门,一进去,董老夫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不仅气氛不对,味道也怪怪的。   赵县令脸色青黑,衙役们也低着头,她随意一看,就看到地上惨不忍睹的尸骨,“哇”地一声吐出来。   今日吃得好,又吃得多,一股脑吐出来,难闻的馊臭味在衙内散开,衙役们都别过头。   赵县令硬着头皮开口,“七峰山中发现一无名男尸,年二十七八,身形高大,你们辩认一下。”   董老夫人吐得眼泪都流出来,惊闻此话,立马反问,“书才,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县令捂着鼻子不说话,用手指着地上的尸骨。   董老夫人被吓一大跳,反应过来大骂道,“好你个赵书才,庆山不过是玩得忘记回家,你就咒他死,有你这么当姑父的吗?”   突然,李氏尖叫一声,指着那碎布片,不敢置信地捂着嘴,董老夫人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也发一声尖叫,晕过去。   董大壮慢慢地走近前,大着胆子辩认,死者头发仍在,发间似有虫子在爬,董庆山自小头发就粗密,知子莫若父,哪能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看到这一幕,赵县令和衙役们心中有数,死者正是董庆山。   文师爷低着头,明日可以不用去张贴认尸布告了。   衙门尖利的声音内院听得一清二楚,董氏听出是自己的娘,惊得手中的点心都掉在地上,看着外面暗黑的天,这么晚了,娘怎么还会来县衙。   刚才老爷才派人过来说,有案子,发现无名尸体,让她们不要去前衙,难道…   她急忙起身就往前衙跑去,一到衙内,就见晕倒的娘和伤心欲绝的嫂子,还有呆掉的大哥。   地上散开的尸骨让人不寒而栗,在灯火的照映下格外的恐怖,头骨上发乃在,还有一些皮肉,她压住翻涌而的呕吐感,上前去扶着自己的娘。   李氏恢复一些清明,“妹夫,你可得为你侄儿作主啊,是哪个黑心肝的害了他,可是绝了我董家的根哪。”   赵县令清下嗓子,“大嫂,人是在七峰山的老林里发现的,附近有猛兽留下的印迹。”   李氏壮着胆子看一眼尸骨,确实像被野兽啃咬过的样子,只是庆山怎么会去七峰山,他去那里做什么?   董庆山去七峰山做什么,李氏不知道,赵县令更不知道,不过案子却是可以了结,董庆山被野兽咬死,死因无疑点,唯一的疑点是他为何去七峰山,但这不防碍案子了结。   一个成年的男子,他要去哪里,是他自己的事情,被野兽咬死,只能自认倒霉,文师爷写好卷宗,交给赵县令,赵县令在上面盖章结案。    ☆、毒计   李氏嚎啕大哭,却又不敢上前去看那惨不忍睹的尸骨,离得有两步之远,捂着脸哭得伤心,董大壮蹲在尸骨旁,老实的面容上泪水纵横交错,董老夫人则晕倒在董氏的怀中。   衙内的差役们大气都不敢出,齐齐地看着赵县令,死者是他的内侄,下一步要如何办,还得大人的吩咐。   董氏扶着自己的娘,双手止不住颤抖,一颗心惊了又惊,暗思是不是侄儿将话听岔,以为她说的是去七峰山,这才走错地方,因为七峰山中恰好也有一座寺庙,虽名气不如天音寺,但听说签子特别灵验,去那里添香火的人也很多。   同样想法的人还有醒过来的董老夫人,孙子曾得意地向她透露过,是女儿安排他和小贱人的事情,那天晚上,孙子特别的高兴,喝了不少酒,是不是酒醒后,脑子晕乎,去了七峰山,这才遭难。   董庆山死于老林,被野兽咬死,董老夫人有心想讹人,都找不到祸首,只能将所有的恨都算在雉娘的身上,孙儿若不是惦记小贱人,又怎么会误入深山,白白丢了性命。   赵县令安排几个衙役送董家人回去,董老夫人一直哭嚎着,李氏想上前扶,被她推开,对于儿媳妇,她很不满,光会生赔钱货,生了三个女儿才得这么个孙子,若孙子有个兄弟,也不至于让董家绝后,衙役们将董庆山的遗骨带上,他们一走,衙内的人将草木灰洒在刚才的停尸处。   一切忙完,赵县令头疼难当,径直歇在书房,董氏哭到半夜,本以为老爷会来劝慰两句,等到子夜,也没见着人影,又气又伤心,庆山是董家的独苗,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去,都怪那个小贱人,若不是她勾着侄子,侄子怎么会年纪轻轻就命丧兽口。   赵燕娘打着哈欠,有些不耐烦,董氏不满地瞪她一眼,她低头撇嘴,暗道枉庆山表哥长了那么大的个子,居然如此无用,地方都能听错,还赔上性命,活该。   董家要办丧事,赵县令做为女婿,肯定要上门,可是董老夫人却在隔天一大早登门,眼肿如布袋,目光阴狠,沉着脸怨毒地盯着西屋,乌朵正端水给雉娘洗漱,看了一眼,吓得水都快洒出去。   她快步走进屋,如见鬼一般,“三小姐,董老夫人又上门来,奴婢怎么瞧着神色不太对,瘆得人发慌。”   雉娘将手浸入盆中,浸湿布巾,手顿住,轻声吩咐乌朵,“你能不能靠近东屋,去听下她找夫人说什么。”   乌朵点下头,在外间拿上一个小篮子,装作采花的样子,慢慢地往院子里走,故意在靠近东屋的地方磨蹭,县衙的下人本就不多,赵燕娘有两个丫头,云香和木香,董氏身边只有曲婆子,老夫人那里有两个婆子,加上灶下的王婆子和帮灶的姓李家媳妇,还有守后门的李伯,总共十个人。   董老夫人并没有压低声音,声音尖刻阴毒,但乌朵不敢靠得太近,隐约听到小贱人陪葬,冥婚的字眼,惊得心都要跳出来,悄悄地跑回西屋。   雉娘听到冥婚陪葬,有种不好的预感,心往下沉,以董老夫人和董氏的心毒,肯定将董庆山的死算在自己头上,董庆山生前肖想她,死后,董老夫人必会让自己的孙子如愿,她们商议的冥婚对象,十有九成是自己。   巩姨娘已经彻底吓傻,连哭都忘记了,半晌,才哭起来,拉着雉娘,“怎么办,雉娘,你说要怎么办?夫人不会想让你嫁过去吧,那可是守活寡。”   “不许哭。”   雉娘有些心乱和烦躁,哭能解决什么,遇到什么事情都哭,能哭得让董氏回心转意吗?守活寡都是轻的,怕的就是董氏想要她陪葬。   巩姨娘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雉娘,雉娘吐出一口气,“姨娘,哭没有用的,还不如好好想个法子,怎么才能让夫人打消主意。”   董氏不敢擅自做主,赵县令必不会同意让自己嫁过去,但是在内宅之中,董氏想要对付自己,栽赃陷害,防不胜防,以目前的形势来看,董氏可能会使计让自己走投无路,只能嫁进董家,要么就是抬自己的尸体进董家。   前路堵死,孤立无援,此生比前世还有艰难,前世虽然艰难,却还有自由,还能自己给自己做主。   巩姨娘有些惊疑,女儿向来性子软,何曾有过这么硬气的时候,雉娘低头心道刚才情急之下的怒喝,必然引起怀疑,她抬起头,泪流满面,“姨娘,我不想死。”   巩姨娘一把将她抱住,母女俩抱头痛哭。   “雉娘,我去求老爷,你怎么说也是官家小姐,老爷肯定不会同意让你嫁过去。”   雉娘摇下头,制止她,“姨娘,夫人不会同父亲提此事,她会用其它的法子促成此事。”   巩姨娘脸一白,显然也想到关键处,“雉娘,那你说怎么办?”   雉娘埋首在她的怀中,眼神坚定,事以至此,死命相拼,真过不去,就鱼死网破。   董庆山马上就要下葬,民间一般停尸三日,是人嫁过去还是抬尸体过去,就看这几日,董氏必有行动。   雉娘打起精神,仔细地叮嘱巩姨娘还有兰婆子及乌朵,吃食要注意,不要小灶的饭菜,要大锅里的。   另外西屋的门户要严,不可离人,夜间要警醒,最后决定,兰婆子和乌朵轮着守夜。   巩姨娘看着神精严肃的女儿,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女儿比以前强,经过几番变故,人也知晓世事,悲的是,她明明是官家小姐,过得却比平头百姓还要胆战心惊。   西屋主仆四人个个打起精神,雉娘又将铜簪子翻出来,戴在头上,挑双厚底的鞋子穿在脚上,看着与平日无异,实则与前世一样,时刻紧绷神经。   入夜后,她合衣而躺,辗转不能入眠,忽然闻到一股幽香,她立马捂住口鼻,慢慢地下塌,躲到房门后,约一息过后,听到脚步声,有人轻轻地走进来。   屋内半点动静也没有,来人将房门推来,她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从身影上看,是个瘦小的男人,男人直奔床塌。   趁此机会,她蹑手蹑脚地闪出来,快速地朝屋外奔去,男人听到声响,也跟了出来。   她狂奔到前衙处,见三堂书房处的灯火还亮着,朝那里飞奔而去,身后的男人迟疑一下,转身翻过后墙。   正在此时,书房的门打开,里面有人走出来。   儒雅的面容,透着岁月沉淀的稳重,正是文师爷。   月光下,她微喘着气,皎如明月的脸庞白得发亮,雾气氤氲的水眸,微张的粉唇,绿色的腰带将腰肢勒得细细的,如欲飞天的仙子一般。   她的美,娇美中带着羞怯,是个男人都挡不住。   文师爷眸色暗下来,开口问道,“三小姐,这么晚了,是来找大人吗?”   雉娘平复一下自己的气息,朝他点头,“是的,雉娘夜里发恶梦,惊惧不能再入睡,不忍惊动姨娘,所以来寻父亲。”   文师爷做一个请的姿势,雉娘双手交叠在胸前,挺着背走进书房,似是想起什么,回头朝他一笑,“文师爷,雉娘冒昧来,可有打扰你和父亲议事?”   他还礼,“无防的,三小姐,下官与大人正巧议完事。”   那就好。   雉娘转身,踏进书房。   文师爷若有所思地盯着那扇门,三小姐看着与以前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却说不上来,想到刚才月光中的美人,他的心悸荡一下,母亲又来信,催他解决终身大事。   或许,是时候考虑这个问题了。   雉娘走进书房,赵县令正准备到后面的隔间就寝,见到女儿,很是吃惊,“这么晚,雉娘有事寻爹吗?”   “是的,爹。”雉娘缓缓地坐下,那歹人应该已经离开,若她将实情告之父亲,父亲会相信,可追究到董氏头上,人没有抓到,董氏会倒打一耙,诬陷她做局陷害,对于董氏不能一击即中,只会惹来更疯狂的反扑,如此一来,得不偿失。   说还是不说,雉娘几番思量,索性不说。   “爹,雉娘刚才做个恶梦,吓得不敢再睡,又不想惊动姨娘担心,想着来寻父亲,壮个胆。”   赵县令的神色缓和下来,女儿已有十七,与他独处,略有不妥,遂站起来,“来,雉娘,为父送你回屋。”   “好。”雉娘从善如流。   一出门,就见院内灯火通明,董氏带着丫环婆子似是在找些什么,丫环婆子手中举着火把,急匆匆地往西屋的方向去。   赵县令见状,大声询问,“这是做什么?可是出了何事?”    ☆、识破   众人被赵县令喝住,哗闹声戛然而止,丫头婆子们齐齐地望过来,雉娘在父亲的身后,看着穿戴整齐,明显有备而来的董氏,目光越发的冰冷。   董氏正要说些什么,待看清他身后毫发无损的雉娘,愣了一下,“老爷,刚才有人喊捉贼,声音从西屋传来,妾身正要带人去看一下。”   一听到有贼,赵县令也谨慎起来,疾步走在前面,一行人到达西屋,西屋静悄悄的,半点声音也无。   门大敞着,赵县令走进去,轻手推开房门一瞧,巩姨娘还睡得香甜,他不满地看一眼董氏,示意丫头婆子散去。   董氏忧心道,“老爷,妾身真的听到人喊捉贼,不知雉娘怎么会和老爷在一起?”   “回母亲的话,雉娘睡中发噩梦,不想惊动姨娘,才会去找父亲。”   “原来如此,那是母亲听岔了。”   赵县令松口气,“既是如此,雉娘也早些安歇吧。”   雉娘乖巧地点头,对夫妻俩行个礼,便转身回屋,关好门,姨娘和兰婆子乌朵都未醒,董氏心机不容小觑,未免暴露,连巩姨娘她们被药所迷的事情都不捅破。   她拍醒乌朵,所幸中迷香时间短,她又将门打开,香气散开不少,乌朵被猛拍几下,睁开眼睛,一脸的茫然。   “三小姐…”   “你们中了迷药。”   乌朵跳起来,“那三小姐您有没有事?”   “无事。”雉娘淡淡地说着,去另一个屋内将巩姨娘弄醒,此时,乌朵也叫醒了兰婆子,主仆四人,聚在一起,她脸色凝重,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巩姨娘一阵后怕,“三姑娘,幸好你机警,若不然…”   幸好她提着心,要不然,真让董氏派人逮个正着,留给她的只有两条路,被董氏以此事威胁,迫她嫁入董家,或是她不堪被人摆布,再次自尽,她的尸体与董庆山配冥婚。   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怎样,董氏都能达成所愿。   她与董氏之间,已经不是示弱就能相安无事,而是不死不休,世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日日防贼的。   古代庶女,要想脱离嫡母的掌控,唯嫁人一条出路。   眼下又何来可嫁之人,况且她一个庶女要出嫁,就非得过董氏那一关,董氏不死,她不可能有安稳日子过。   赵县令又不太靠得住,巩姨娘更不用说,泥菩萨过河,自身都难保,前路渺茫,后路全无,要想拼出活路,谈何容易。   董庆山最多停尸三日,便要下葬,今天才是第一天,还有二天,等熬过去,不知又还有什么样的事情等着她。   庶女生存之难,超出她的想象,董氏心之毒,远非面上所见。   千叮万嘱地告诫其他几人要更警剔,然后她重新回屋,躺在塌上,睁眼看着顶帐,慢慢地理着思绪,一计不成,董氏还会有后招,明日又要如何应对。   仿佛又回到前世,那些个提心吊胆的夜,她就是这样,盯着屋顶,不敢入睡。   同样的伎俩,不知董氏会不会用两次,她在心中猜测着董氏可能会用的招数,想了想,将乌朵交给她的两件肚兜翻出来,被火烧过的地方已经剪掉,再将剪边扯出线来,做出撕破的样子。   将处理好的肚兜分别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弄好后她索性连鞋都未脱,悬在塌边上,合衣养神。   翌日,醒来后,头件事情就是吩咐乌朵去逮只老鼠,巩姨娘不解,雉娘也不多做解释,等乌朵逮回老鼠,将它绑住。   巩姨娘躲得远远地,“雉娘,此意为何?”   雉娘看她一眼,取一些早饭,放到老鼠的面前,老鼠试探几下,见无人阻止,大口地吃起来。   巩姨娘脸一白,“雉娘,夫人她不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   乌朵和兰婆子的脸色都很沉重,昨日的事情明显是夫人安排的,一计不成,肯定还有什么新手段,夫人想毁掉小姐的名节,目的再明显不过,她们暗自下定决心,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能睡着。   此计不成,夫人难免会狠下杀手,幸好小姐心思慎密,否则,她们丢了性命都不知道要朝谁索命。   老鼠吃过后,又开始上跳下窜想逃走,雉娘将它绑好,让乌朵找个不起眼的地方放着。   “吃吧。”   净手后,她拿起筷子,带着吃一口,巩姨娘也小口地喝起粥。   西屋气氛沉闷,主仆四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除了提高警剔,防患于未然,她们似乎别无他法,内宅是董氏的天下,她们无力还击。   董家出事,赵县令派人送信到阆山书院,作为外孙的赵守和接到消息,和夫子告假回家,董氏见到风尘仆仆的儿子,不由埋怨起赵县令。   眼看明年就是三年一次的大比,守哥儿学业为重,早早让儿子回来做什么,等到下葬之日也不迟,再说守哥儿在家,很多事情反倒是不好办。   赵守和先去前衙见过父亲,然后才来的后院,见过母亲后,照例派人送些小玩艺儿给两个妹妹,都是在路途中随手买的。   雉娘看着手中的绢花,红纱做的花瓣,做工不算太精致,纱质也不细密,值不了几个钱,却是一片心意。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目光复杂,董氏欲害她,便宜大哥却对她还有几分兄妹情谊,这都是什么事。   巩姨娘欣慰地道,“还是大少爷有心,常常送来一些小东西。”   乌朵就将柜底下的一个小匣子抱出来,“小姐,这绢花是戴,还是收着?”   匣子里,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玩艺儿,有面人,木雕,还有扇子,这些东西恐怕都是这便宜大哥往年送的,虽不值钱,原主却精心地收着,想来和这个大哥感情不错。   她朝巩姨娘一笑,将绢花比在发上,“娘,我就戴着吧,莫辜负大哥的一片心意。”   也许,大哥回来,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说不定还是一个倚靠,董氏想下手,也要多顾忌一二。   赵守和回到前院,赵燕娘得到消息,将收到的绢花随手一丢,便急急地寻他,他略有些诧异,燕娘平日里最看不惯他对雉娘好,每次都摆脸色,不理睬他。   他也很无奈,雉娘虽是庶出,却也是他的妹妹,他自小饱读圣贤书,怎么能厚此薄彼,偏燕娘不听,常与他闹脾气。   赵燕娘一进书房,双颊飞霞,扭捏一下,“大哥,你最近在书院可好,书院都有哪些新鲜事情?”   “大哥一向都好,劳燕娘挂心。”赵守和有些欣慰,燕娘到底懂事不少,都知晓关心他。   赵燕娘绞下帕子,谁管他过得好不好,这位大哥,向来没有眼色,听不懂人说话,明明娘都说过,西屋的不用太过亲近,偏他不听,将死丫头当成嫡亲的妹妹看待。   “大哥,书院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上次那位胥大公子…”   赵守和眉头一皱,“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打听外男做什么,胥大公子岂是妇人可以随意谈论的,还不敢紧回房呆着。”   赵燕娘气结,心里将他骂了好几句,跺下脚,跑回自己的房间。   前衙内,赵县令处理好事情,便叫上儿子,董氏随行,一同前往董家。   董家在屋外搭了灵棚,灵棚上挂着丧幡,像董庆山这样年轻横死的人,按理来说都是偷偷下葬,不会设有灵堂,可董家就这根独苗,势必要大办。   来吊信的人不多,董家平日为人刻薄,与四邻街坊都不睦,不过是冲着赵县令的面子上,大多数人来走个过场也就散去。   董老夫人趴在杉木桐油棺材上,哭天抢地,嚎得一条街都能听到,李氏也同是如此,婆媳俩一个在头,一个在尾。   赵家人一到,董老夫人就拉着董氏的手,“大梅,你侄儿死的惨哪,你看这灵堂,都让人发酸,别说是孝子,就连个未亡人都没有,生前无人服侍,到了地下,你侄儿也没个贴心人侍候。”   董氏也抹起眼泪,恨昨夜失手,若不然,侄儿灵前也有个守孝的,再过两日,侄儿就要下葬,等她回府,希望一切如愿。   县衙后院内,乌朵领回午间饭食,兰婆子将门关好,雉娘捉住老鼠,分别喂一些,不一会儿,老鼠就停止挣扎,没有动静,主仆四人大惊失色。   她用手一摸,老鼠未死,不过是睡过去,饭食中应是迷药。   巩姨娘抖着唇,“雉娘,这可如何是好?”   董氏看来是等不及,选在白天动手,一来是白天她们会放松警剔,二来,时间紧迫,眼看董庆山就要下葬。   “倒了吧。”雉娘吩咐乌朵。   巩姨娘咬着齿,“雉娘,夫人定有后招,你与乌朵出去吃点,找个茶楼呆着。”   “那姨娘呢?”   “我去老夫人的屋子里,夫人和老爷不在,妾虽然低微,也想在老夫人的塌前侍疾。”   雉娘还是头回听说府中还有老夫人,从未见她出来走动过,莫非身子不太好?   此时却不是细究的时候,她换上不起眼的旧衣,想了想,摸出那杏色的肚兜,随意丢在塌角,然后和乌朵从后门出去,巩姨娘送走她,就和兰婆子急急地去东侧屋。   主仆二人从后门出去,守门的李伯不在,门闩也未插上,雉娘眼神闪了一闪,疾步出门。    ☆、又见   雉娘主仆才刚走不远,就有一位身量不高的干瘦男子闪进后衙,一路直奔西屋,显然对后院的地形颇为熟悉。   他先是一面观察着四周,一面将耳贴在门上,轻敲几下,见里面没有动静,咧开大黄牙一笑,推开门,反手关上,里面空无一人,他愣一下,打开房门,看下门后,待瞧见塌上的杏色肚兜,眼珠子骨碌碌转几下,拿到鼻端一闻,陶醉地眯眼,然后揣进怀中,悄身出去。   县衙后面拐个弯,紧临的就是街市,铺子小摊都有,来往的行人也不少,吆喝声不绝于耳,妇人随处可见,这朝代或许对女子并不是十分苛刻。   雉娘无心看这古代的热闹,她故意慢慢地走着,卖汤面的老妇注意到她们,看下她,又看着乌朵,一副不敢高声说话的样子。   乌朵冲她笑一下,“我们三小姐嫌屋子里闷,让奴婢带她出来透口气。”   老妇人讨好地冲雉娘行个礼,“老妇人见过三小姐。”   雉娘朝她点头,主仆二人又往前走,碰到卖糖人的,卖包子的,乌朵都有意打个招呼。   见差不多,雉娘悄声地让乌朵赶紧带去一间大茶楼,要了一壶眉山银毫,再点两碟点心,让小二开个雅间,雉娘落坐,心才算是定了一半。   小二上好茶水点心关门离去,雉娘喘匀气,正想喝口茶水,就听见叩门声,她花容色变,莫非贼人尾随而来?   她将杯子轻放在桌子上,紧紧地握着发上的簪子,乌朵左看右看,抄起凳子,举过头顶,做出随时攻击的准备。   门被推开,白色长袍的男子立在外面,清俊的眉眼,瘦长的身姿,雉娘身子一软,原来是恩公。   胥良川看着全身戒备的主仆二人,看着她握着簪子的动作,眼神微动。   他后面闪出一位随从,将乌朵请出去,乌朵看着雉娘,雉娘点点头,乌朵才狐疑地放下手中的凳子,跟随从到茶楼另一个雅间候着。   门被他轻轻地关上,雉娘看着他慢慢地走近,莫名有种心安。   “恩公可是索恩而来?”   “是也不是,赵三小姐何故时刻如此防备,是防着何人?连外出喝茶都草木皆兵。”   雉娘垂眸苦笑,将手松开,“说出来不怕恩公笑话,实在是活着太过不易,稍不注意,就会万劫不复,连打个盹的功夫都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胥良川紧紧地盯着她,一个庶女居然活得这般艰难,在京中都鲜少听闻,他打听到赵家这位三小姐前段时间上吊自尽未死,眼前的女子纤细如柳,却韧如鲛丝,心志坚定,绝不是轻易寻死之人。   那么,她又是谁?   他的眸光似凉水又像深潭,她直视着,深吸一口气,“上次多谢恩公出手,小女才得以逃生,前日小女嫡母娘家侄子的尸骨已经找到,眼见最近几日就要下葬,嫡母一心想为她的侄子结冥亲。”   他眸色微冷。   民间有结冥亲的习俗,有活结和死葬两种,活结是人死之后与活人成亲,为的是过继后代,有人守孝,死葬则是安排死者与另一位死者结成夫妇,期望他们在阴间能相互照应,无论哪种,都令人发指,让清正人士不耻。   怪不得她如惊慌的小兽一般,时刻戒备。   “可要我出手相助。”   雉娘一喜,就要跪下,他伸手托住,“自然不会白白相帮,恩情,是要偿还的。”   “恩公高义,小女感激不尽,以后但有所需求,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恩公无论出于何种心思帮她,都比被董氏陷害要好太多。   “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来日我自会索取,对于此事,你有何打算,想要如何对付你那嫡母?”   他直截了当地问出口,雉娘微愣,随即冷声道,“恩公,小女只想活着,不受人摆布,若她在,小女就活不成,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小女想要她死。”   柔弱貌美的姑娘,细白的肌肤,精致的面容,如扶柳一般娇软的身子,眼中的坚毅却不输男子,说到死字,双眸迸出恨意。   若赵燕娘真是皇后亲女,日后东窗事发,罪魁祸首的董氏已死,难保皇后娘娘不会迁怒,将怒火撒到他们的头上,董氏作为关键的人物,暂时还不能死,若真要死,也不能死在他们的手上。   “董氏我还有用,暂时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你我的手中。”   她没有听出他的言之下意,不管恩公与董氏有什么恩怨,他能出手助她,就是她的恩人,她点点头,“听恩公的,那让她生不如死。”   “好。”   他答应得轻描淡写,雉娘觉得骨头都轻起来,有人相助,就能活着,真好。   雅间内安静下来,外面街道上来往行人的谈笑声,不停地传入耳,胥良川站在桌前,她坐在凳子上,男子修长俊逸,女子娇美可人,四目相望,眼眸中却都是看不懂的深沉。   胥良川在暗思,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看着弱如浮萍,却坚如顽石。   雉娘也要揣测着这位大公子的动机,在山林中是路见不平,出手相救,可眼下又为何会同意插手她的家事,助她一臂之力。   无论他有何目的,到现在为止,她并未有任何的损失。   她想了想,从怀中取出朱色肚兜,“恩公,这是我那嫡母的,你看能不能派得上用场?”   胥良川眯着眼看着她,她略为苍白的小脸上,水洗过般的黑瞳看着他,有着不符相貌的果敢和坚定,他有嫌弃地看着桌上的东西,别过脸去。   雉娘尴尬一笑,恩公的心里必然将她想成手段狠辣,心机深沉之人,默默地将东西收好,正欲揣回怀中,就听见极冷的声音,“放着吧。”   她又默默地将肚兜放在桌上。   “那一切,就拜托恩公了。”   胥良川看一眼她,起身出门,她轻喊道,“恩公,东西未拿。”   他脚步未停,不一会儿,乌朵回来,那位随从将桌上的东西收起,告辞离去。   雉娘嘴角一抽,这胥家大公子还真是清高,就不知董氏知道她的贴身小衣被奴才拿着,有何感想。   她与乌朵在茶楼呆了约一个时辰,算下时间,应该可以回去,于是结账离开。   乌朵敲后门,李伯开门,见到她们,愣一下,“怪不得老奴说门怎么没有拴上,原来是三小姐出去了。”   守门的李伯是赵县令安排的人,她们出去那会儿,灶房的王婆子叫他过去,做些厨房的杂事。   “嗯,有劳李伯。”   雉娘对乌朵使个眼色,乌朵便将在茶楼打包的两份点心,匀出一份给李伯,李伯不敢收,几番推拒终是收下。   回到西屋,雉娘一眼就看到塌上的肚兜不见了,她的眸光暗下来。   巩姨娘还未回来,她对乌朵说,“将点心带上,我们也去看老夫人。”   东侧屋外,兰婆子和一位面生的婆子在说着话,远远地听到刺耳的声音,“姨娘与老夫人呆得太久,于礼不合,夫人要是知道,会怪我们坏了规矩。”   兰婆子的脸色不好看,瞧见雉娘主仆,露出笑意,姨娘是奴婢之身,三小姐总是老爷的亲女,真正的主子,这两个势利眼的婆子总不能再推三阻四的。   雉娘进屋,屋内除了巩姨娘,还有另一位面生的婆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巩姨娘,如防贼一般。   这两位婆子,不用说,必然是董氏的人。   塌上躺着一位很瘦的老妇人,想来就是原生的祖母,府里的老夫人,从面色上看,她瘫了应该有些年头,脸色腊黄干瘦,精神也很麻木。   她轻轻地走过去,老夫人浑浊的眼一亮,嘴里啊啊地出声。   巩姨娘本是侧坐在小凳上的,女儿毫发无损地出现,她满心欢喜,“三姑娘,走近些,老夫人肯定想见你。”   “祖母,雉娘来看您了。”   老夫人深陷进去的眼眶涌出泪水,眼巴巴地望着她,旁边的婆子出声,“姨娘,三小姐,老夫人出恭的时辰已到,请二位回避。”   雉娘明知她在赶人,却无奈地转身,感觉衣服似被人抓住,她回头见老夫人祈求的眼神,不由得心软。   “既是老夫人要出恭,你去取恭桶吧,我作为孙女,本应侍疾,不过是出恭,哪里需要回避。”   那婆子阴着脸,往屏风后面去。   雉娘温柔地对老夫人笑一下,反握住她的手,手很瘦,很瘦,瘦得让人心疼,她不经意地将老夫人的袖子往上捋,想看下究竟瘦到哪个程度。   干瘦的手臂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不像是长出来,倒像是人为,她凑近一瞧,这是针孔?    ☆、迫娶   黑点密密麻麻的,往手臂上面延升,如痣般布在皮肤上,绝非一朝一夕形成的,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用如此恶毒的法子对付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瘫痪老人。   雉娘抬着看着满脸是泪的老夫人,老夫人浑浊的眼中有恨意,有痛苦,还有对生活绝望的麻木,她朝着屏风后面的轻声问,“是她们做的吗?”   老夫人摇着头,流着泪看向门外,雉娘瞬间明白,不是婆子们做的,那就是董氏亲手干的。   她的手握成拳,指甲陷进肉里,成为赵雉娘后,没有一天的安稳的日子过,看着同病相怜的老夫人,胸中燃起熊熊的怒火,董氏为人之毒,简直丧心病狂。   屏风后面的婆子提着恭桶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老夫人的袖子放下来,用眼神安慰老夫人。   婆子唤外面的同伴进来,两人掀开被子,将老夫人抬起,盖着被子还看不出来,没有被子挡着,老夫人瘦得缩成一团,身子佝偻着,看起来很小。   她心中悲愤,究竟是长成怎样的黑心肝,才能做得出如此畜牲不如的事情,董氏瞒得好,把持着内宅,除了西屋,都是她的人,便宜父亲一个大男人,再孝顺也不可能亲自替母亲沐浴更衣,以至于多年来竟无人发觉董氏虐待老夫人。   婆子们侍候好老夫人,将她重新放回塌上,雉娘对她们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对祖母还有些体己话要说说。”   两个婆子神色有些不屑,站着不动,雉娘冷笑,“怎么?母亲不在家,你们连自己的身份都忘记了,我是府里正经的小姐,还吩咐不动你们?”   她们相互交换眼色,其中一个道,“三小姐恕罪,老夫人跟前离不得人,夫人让奴婢等照顾老夫人,奴婢们不敢擅自离开,请三小姐谅解。”   雉娘不怒反笑,董氏倒地好手段,连下人都管束得如此忠心,怪不得巩娘娘只知一味示弱,不敢反抗,原主也被逼得上吊自尽,香消玉殒。   “母亲治家有方,你们如此忠心,老夫人有你们侍候,想必母亲是极为放心的。”   两位婆子没有听出她的话外之意,脸上隐有得色,带着倨傲。   雉娘将带来的点心取出来,点心算不得什么上品,却别有一番诱人的香甜,老夫人的目光有了一些神采。   她倒上一杯茶水,扶着老夫人靠起来,先喝点茶水润下喉咙,然后用手把点心掰得细碎,一点一点地喂给老夫人。   老夫人已经许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吃着吃着,眼眶湿湿的,董氏为人计较,又抠门,怕她吃得多,老要换褥子,一天只给她送两次饭,都只有一小碗米粥。   雉娘见祖母吃得又急又香,一颗心如泡在酸水中,发酸胀痛。   只喂了两块,她就不敢多喂,老夫人这么瘦,不知道胃有没有萎缩,点心和茶水一起,会有饱胀感,怕撑坏胃,不能多吃。   她将剩下的点心重新包起来,放在桌上,老夫人指着发出嘶哑的声音,她会意,把点心放在枕边,老夫人才不叫了。   其实她心知肚明,剩下的点心,老夫人肯定是吃不到嘴的,十有八成要落入婆子们的腹中。   婆子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恨不得赶人,雉娘摸着老夫人的手,背着身子,作着口型,“祖母,我还会来看你的。”   老夫人拉着她,不肯松手,她和巩姨娘又略陪一会,起身离开,老夫人不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她们,雉娘攥拳,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若她此时揭穿此这事,董氏将过错推到婆子们的头上,不过最多一个失察之过,发卖两个婆子,治标不治本,还会让她怀恨在心,用更隐蔽的法子折磨老夫人。   雉娘强压着悲愤,思量着可行的对策,目前以她和巩姨娘的能力,最好的法子就是常来看望老夫人。   走出东侧屋,东屋另一边侧屋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一位绿裙丫头,她隐约记得是赵燕娘的丫头,名叫云香。   好像每回见着,赵燕娘的丫头不是着绿裙就是着黄裙,倒是与她的衣服撞了色,显然是故意为之,将她与奴才们相提并论。   其实赵燕娘也就会耍这样的把戏,比起董氏来,容易对付多了,那丫头见她们现身,转身便进屋。   不一会儿,满头珠光宝气的赵燕娘出来,白面红唇,眉毛画得像两条黑虫子,真不知道是什么审美,应是受董氏的影响。   她站在台阶上,蔑视地看着雉娘她们,“你们想讨好人,也不看身份,注定白忙活一场,是个空算计,祖母多年就瘫在塌,身不能行口不能言,怕是帮不了你们,我劝你们还是乖乖地听母亲的话,母亲心善,说不定还能给三妹妹许个好人家。”   “多谢二姐姐提点,母亲确实心善,老天都看着的,善恶到头终有报,三妹我可一直盼着老天开眼的那天,让母亲得到该有的报。”   赵燕娘细眼倒竖,怒形于色,“三妹妹,口齿还是这么利,就不知等到嫁人那天,还笑不笑得出来。”   雉娘轻笑,恰到好处地带着一抹羞色,“二姐姐,咱们是未出阁的女子,哪能将嫁人挂在嘴边,俗话说得好,长幼有序,母亲真有中意的人家,那肯定是二姐姐先出门子。”   “哼,我才不和你磨嘴皮子,三妹妹,万般都是命,有你哭的时候。”   “二姐姐说的话,雉娘不敢苟同,虽说万般皆是命,可命运亦可改,雉娘相信,天道好轮回,苍天在上,报应来了,谁也躲不掉。”   雉娘双眼冰冷地看着赵燕娘,似讥似笑地望着她头上的金饰,赵燕娘脸一白,舅家有丧事,她不爱穿素服,也就是在家里这样打扮,等出去肯定不会的,刚才一心想找死丫头的不痛快,将这茬给忘记。   这死丫头的眼光真让人讨厌,幸好娘透露过,死丫头好日子快到头了,得意不了几天。   她转头看着一直低头没有说话的巩姨娘,慢慢走近,“巩姨娘,我爹不在家,你就不装了,也是,你就会在男人面前装柔弱,博取同情。”   雉娘不动声色地将巩姨娘护在后面,直视着赵燕娘。   “二姐姐,你若没什么事,我和姨娘就先行回去。”   赵燕娘冷哼一声,死丫头,就让她再张狂两天,两天后,她是死是活 ,可就由不了她,真期望那天赶快到来。   回到西屋,巩姨娘见屋内并无任何不妥,想着是不是太过多心,雉娘冷着脸,指指自己的房门,“有人来过。”   巩姨娘脸色立马煞白,上下打量着她。   她摇下头,“我无事,贼人早就离开 ,祖母一直这样瘫着,人都瘦得脱了形,看得让人难过。”   “可不是吗?”巩姨娘叹口气,“我初遇老爷时,老夫人就是这样瘫着的,虽说老爷日渐发达,老夫人却半天福都没有享过,也是可怜。”   天下可怜之人何其多,在董氏手下讨生活,老夫人可怜,她们也不容易。   “雉娘,你也累了,趁着天未黑,赶紧歇一会。”   雉娘明白巩姨娘所指,也不推脱,径直回屋休息,晚上还有硬仗要打,先养好神精吧。   乌朵一直没有开口,雉娘经过几天的观察,看得出来这丫头脑子活人也机灵,可堪大用,而且还很有眼力劲的,从茶楼起就没有问过恩公的身份。   屋内只有主仆二人,她轻声地叮嘱,“今日茶楼中的事情,切莫告诉任何人,那位公子是我的恩公,前几日在天音寺中,有幸得他出手相救,否则…”   “三小姐,乌朵不会告诉任何人的。”乌朵明白,夫人那时候让三小姐随行,并未带她,肯定是借机为难三小姐,小姐才会结识今天的那位公子。   雉娘点头,合衣躺下,让乌朵也去眯一会,要不然晚上受不住。   且说那贼人七拐八弯地溜到董家所在的东集,大摇大摆地进了董家,董氏见他现身,一喜,用眼神示意他去后门。   贼人不满地撇下嘴,拐去后门,董氏四处看下,见无人注意,疾步走过去,背着人轻声询问,“事成了吗?”   连人都没有,成什么事?害得他白欢喜一场,还以为能抱得到香软的美人。   瘦小的男人不回答,将怀中的肚兜拿出来,肚兜被卷成一团,他将东西塞到董氏的手中,趁机揩油,董氏心花怒放,由着他摸手,嗔笑着将东西接过,藏在袖中,有这样的贴身私密物件,事情肯定成了,那死丫头别想抵赖,乖乖任自己摆布。   她三言两语将男子打发走,难掩兴奋地叫来李氏,神秘地拿出肚兜,“嫂子,你拿着这个,去找老爷提亲,老爷必会同意。”   李氏将东西一把揣进怀中,心道儿子死后总算是有戴孝的人,等那庶女进门,她就可以摆婆婆的款,越想越按捺不住,冲进灵堂,赵县令正在招应来吊唁的人。   赵守和与父亲一起,有他们父子二人在,来董家吊唁的人明显多起来,李氏“扑咚”跪在赵县令的面前。   “妹夫,你侄儿死得惨,你可要替他作主,这灵堂冷冷清清,他生前身边没个嘘寒问暖的人,死后连个戴孝的人都没有,更别说是摔盆的孝子,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不好,明知他有情投意合的女子,却碍于情面,一直不敢开口,如今,他人已死,我们不能再让他坟前冷清,他生前的心愿,怎么也要替他完成。”   前来吊唁的人都竖起耳朵,董家儿子在世时,相好的可多了,粉巷的花娘,西街的寡妇,这董家小夫人不会是想让那些粉头们进门吧。   赵县令有些为难,“大嫂,按理说,你这要求也合情合理,可庆山侄子在世时中意的女子,只怕在身份不太妥当,若真让贱籍女子进门,会被别人耻笑。”   “妹夫,你庆山侄儿虽然平日荒唐些,可还是知道分寸的,与那些个烟花女子,不过是逢场作戏,真正交好的女子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出身清白,家风明正,只要妹夫同意,让他们结亲,此事就能成,妹夫,我替你侄儿磕头。”   李氏这话说得有些蹊跷,赵县令冷着脸,这董家人不会还在想着雉娘吧,也真够可以的。   “正经人家的姑娘,如何会嫁进来守寡,大嫂可要慎言,切莫污了人家姑娘的名节。”   “妹夫,那姑娘和你侄子情投意和,不嫁给庆山,天下男人谁还会要她。”   李氏说得斩钉截铁,直直地盯着赵县令,他心一突,莫非雉娘真与庆山有瓜葛?   旁边的赵守和见势不对,把来吊唁的人送出去,灵堂只剩他们自己人,李氏慢悠悠地从怀中将肚兜拿出来,“妹夫,并非嫂子不近人情,而是你侄子实在是可怜,死得惨,你放心,你家姑娘嫁进来,我会当成亲女儿一般对待,不让她受半点委屈,将来过继一个子嗣,那就是堂堂正正的董家少夫人。”   赵县令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手中的东西,没有伸手去接,沉着声让董氏进来。   董氏一脸不知情的样子,不解地询问发生何事,李氏又将刚才的话重说一遍,并将自己手中的肚兜举得高高的,赵守和愤怒地道,“舅母,这样的事情不能乱说,雉娘向来本份,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外甥想问你,这东西到底从哪里来的?”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夺,李氏哪里肯依,争抢中,卷成一团的肚兜掉在地上,一下子散开来,杏色的锦缎上,绣着缠枝花儿,一只燕子停在花朵中,燕子的尾羽长长的,色彩艳丽,向上卷翘,堪比凤尾。    ☆、反转   董氏不可置信地盯着那鲜活的燕子,怎么会是燕娘的?燕娘的贴身小衣上,都会绣一只燕子,偏生燕子和别人的不一样,尾巴要长上许多,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扑上去捡,李氏从她的表情中明白过来,哪能让她如愿,管他燕娘雉娘,庆山能有个县令家的小姐当媳妇就成,嫡女比庶女更好。   李氏将东西抢到手,紧紧地捏着不撒手,又放声大哭起来,哭儿子死得惨,哭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董氏脸色青白相交,试着用手去拽,几下都没有将东西抢过来,不由地勃然大怒,“大嫂,这东西你从哪里得来的,燕娘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中,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什么她和庆山情投意合,我们家燕娘别的不说,身为县令家的嫡出小姐,眼光可是很高的,哪里是什么人都能入眼的,编瞎话也要编得别人相信。”   李氏不理会她,拉着赵县令,“妹夫,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赵县令铁青着脸,将她的手撕扯开。   董氏也气得不行,又道,“我们家燕娘连少卿家的公子都看不上,不是我贬低自己的侄子,就庆山那混性子,燕娘根本看不上,你拿着这东西也没用,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还是交还给我,我既往不咎,此事一笔揭过。”   李氏听得又气又恨,好哇,她儿子尸骨未寒,当亲姑姑的就如此贬低,这口气她吞不下,东西不是你给的吗,现在想抵赖,晚了,她还就非要巴着燕娘不放,娶不进门也要恶心恶心小姑子。   “这东西是你侄子的遗物,你侄子说过,他与燕娘早就私定终身,碍于身份,从不敢轻提此事,如今他人都去了,你做姑姑的,难道不应该替他完成心愿?让他在九泉之下瞑目。”   赵县令脸黑如锅底,额上青筋暴出,恨不得立马走人。   董老夫人听到吵闹声现身,一听就明白事情弄错,女儿将燕娘的贴身之物当成是雉娘的,这才闹出事端,她眼珠子一转,哭道,“书才,你侄子可怜哪,死得好惨,燕娘是嫡女,既然你舍不得,不会换成雉娘,她一个庶女,奴才所出,身份不高,你总该舍得吧。”   一番话说得董氏和李氏都安静下来,姜还是老的辣,娘一出马,事情就扭转过来,这提议好,就看老爷如何回答。   赵县令气得浑身发抖,若他现在还看不出其中的门道,那他这几年的县令就是白当的,分明是董氏伙同娘家人,做局逼迫他答应雉娘嫁过来,谁知拿错东西,变成燕娘的,才有这一场闹剧。   董家人可真敢想,居然想让他将女儿嫁过来守寡,将他当成什么人,又将他的女儿当成什么。   “本官的女儿,无论是嫡女还是庶女,都不会嫁过来,县衙还有事,本官公务繁忙,先行一步。”   他狠狠地瞪一眼董氏,不悦地拂袖离去,赵守和愤怒地看一眼舅家人,又不满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也紧紧地跟着赵县令,一起出了董家门。   董氏母女交换眼色,同时盯着李氏手中的肚兜,董氏黑着脸,面色不善,李氏拍拍麻衣,站起来,将肚兜揣进怀中,淡定地回了屋。   她与婆婆多年儿媳,自然知道婆婆的脾气,以前她接连生下三女时,那时候家里穷,婆婆就整天指桑骂槐说她是光会拉屎,不会下蛋的母鸡,现在儿子去世,全家人都在悲痛之中,婆婆暂时没缓过来,等缓过来,自己哪有好果子吃。   无论燕娘进不进董家门,这把柄她是捏住不会放,以后董家人想动她,也要好好思量思量,婆婆敢作妖,她就将事情抖出去,看看谁没脸,想必小姑子有所顾忌,劝说婆婆善待自己。   恨恨地盯着她的背景,董氏阴着脸,对着董老夫人道,“娘,你看大嫂,居然算计到亲外甥女的头上,真让人寒心。”   董老夫人撇下嘴,不以为意道,“不过是个赔钱货,就你当个宝,哪家的女儿长大不要嫁人,嫁进别人家哪有嫁进舅家好,你将她嫁过来,我这个做外祖母的还能亏待她?”   在董老夫人的心中,孙子是心头肉,其他的孙女也好,外甥女也好,不都是赔钱货,有什么舍不得的。   董氏被自己的亲娘噎得说不出话来,东西还在李氏的手中,如何才能拿回来,又反复思量,此事可疑,东西是罗老大拿来的,以罗老大和她的关系,不可能阴她,那么就是西屋的两个贱人捣鬼。   好哇,那两个贱人还敢阴她,看自己怎么收拾她们。   “娘,你放心,我是庆山的亲姑姑,必然不会让他在地下受苦,下葬之时,我要让那死丫头给庆山陪葬。”   董老夫人阴狠的眼看着孙子的棺木,“庆山,听到你姑姑的话了吧,你就安心地等着吧,那小贱人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她的语气阴恻恻的,让身为女儿的董氏都打个寒战。   董氏憋着一股气赶回县衙,赵县令正将儿子女儿召集在一起训话,期间意有所指地看着燕娘,赵守和也看着嫡亲的妹子,欲言又止。   雉娘低着头,无比认真地听着他讲女德女戒,暗自琢磨便宜父亲的用意,见他频频看向赵燕娘的眼神,恍然大悟,可能和肚兜有关。   董氏推门进来,赵县令冷哼一声,董氏挤出笑容,装作关切地雉娘,“老爷,妾身回来了,怎么儿女们都在,雉娘,今日我与你父亲兄长都去外祖家,府中只余你们姐妹二人,你都做了些什么,说来让母亲听听。”   雉娘依旧低着头,“回母亲的话,董家表哥去世,女儿知道母亲必然悲痛,恨不能身受之,女儿心中苦闷,索性出去走走,路上遇到后街的乡邻,颇有感慨,在茶楼中,叫上一壶茶,想着世间诸多的不易,猛然醒悟,人生在世,如茶一般,先苦后甘,母亲你看,雉娘说得对不对?”   赵守和先拍掌,“难得雉娘小小年纪,能参透这些道理,为兄甚慰。”   雉娘对他报以感激一笑,又道,“从外面回来后,下人说姨娘去陪祖母,雉娘想着,也有些时日未见祖母,于是前往祖母处,陪祖母坐了一会,才刚回房间,父亲便回了府。”   董氏的后槽牙都快要磨烂,这死丫头,何时变得如此滑手,几次三番都让她躲过去。   她示意让儿女们出去,赵县令不看她,燕娘带头出去,赵守和朝雉娘递个眼色,也跟着出去,书房内只余夫妇二人。   雉娘和赵燕娘兄妹二人走出书房,雉娘对着赵守和行礼道,“谢谢大哥的礼物,雉娘很欢喜。”   可惜考虑到董家有丧事,她没有再戴那朵绢花,否则被董氏瞧见,又要拿出来做文章,赵守和有心,她道个谢也是应该的。   “三妹妹喜欢就好。”   赵守和勉强露出笑意,走在前头的赵燕娘回过头,不忿地看着他们,“大哥,你下次不要再随便在摊子上买些不值钱的玩艺儿,那绢花做工粗,我可不喜欢,也就三妹妹没见过什么好东西,还当个宝。”   赵燕娘头昂得有些高,看向雉娘的眼神都是鄙视,赵守和脸黑下来,“既然燕娘不喜欢,那大哥以后就不用给你带。”   本来在董家发生的事情就让他憋着火,碍于他是男子,不好说未出阁的妹妹,这才忍下来。   燕娘的言行,哪有一个官家女子该有的样子,不知尊兄长,绢花虽不值钱,也是他的心意,就这样被人践踏,让人失望。   赵燕娘犹不知若怒兄长,还堵着气说,“不带就不带,那些个破东西,我还不稀罕。”   说完,就快步往前走,正午的阳光透过云层照下来,她头上的金饰闪闪发光,赵守和脸色愈发难看,明知外祖家里办丧事,她还穿金戴银,不知礼数,反观雉娘,髻子只用素色发带绑着,她一个庶出 ,都知道忌讳。   赵守和的神色变化,雉娘略一想就明白过来,她出门时是带着铜簪的,进门时才收起,她不比赵燕娘可以肆意妄为,本就活得如履薄冰,万一被董氏逮着把柄,肯定会借题发挥,所以她的一言一行再谨慎都不为过。   她乖巧地与赵守和道别,然后回到西屋。   巩姨娘不知老爷唤雉娘去有何事,不敢往坏的地方猜测,只能提着心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派乌朵在门口张望。   见雉娘神色如常,她的心略放下一些,“雉娘,老爷所寻何事?”   “父亲将我们兄妹唤过去,没什么大事,不过是教导我们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举止要端庄,言行要谨慎。”   巩姨娘有些不解,好端端的老爷说这些做什么?   雉娘也不说破,看董氏小心翼翼的样子,肯定是肚兜的事情曝出,她以为是自己的,谁知竟是赵燕娘的,惹得便宜老爹不满,这才有书房说教一事。   董氏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现在真期待恩公的行动,不知他会如何对付董氏。    ☆、顺藤摸瓜   书房内,赵县令心生不满,手里随意拿出一本书,装作看书的样子,故意不看董氏。   他本就是年纪很大才开始读的书,除了敢说自己识字外,不敢说什么才华,稍微晦涩些的词都不解其意,幸好他本就是个勤奋的,肯动脑子,几年为官,稳打稳扎,还有文师爷坐镇,倒也从未闹过笑话。   对于眼前的日子,他分外的珍惜,儿子与他一样好学,以后考科举走仕途,至少比自己强几倍,几个女儿中,凤娘自不用说,贵为县主,将来必嫁入高门,燕娘是嫡出,嫁的也不会差,雉娘虽是庶出,却长相出众,应该不会比两个姐姐差太多。   他从未想过要与董家结亲,以前没想过,现在董庆山都死了,更加不可能,偏妻子被猪油蒙住心肝,向着娘家。   他不说话,书房内静得吓人。   董氏往前一步,放低姿态,语气讨好又婉转,“老爷,你还记不记得,昨夜里家里遭贼的事情,东西许是那杀千刀的贼顺走的,燕娘一直谨守闺训,怎么可能和庆山有私情,必是我那嫂子…小姑子难做,大嫂平日里就常眼红我,可能是这样才遭来祸事。”   她掩着面哭起来,今日因去奔丧,脸上没有涂那些厚粉,也没有抹那胭脂,虽然皮糙又黑,却比以前看得顺眼。   赵县令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她,神色慢慢缓和下来,董家人贪得无厌,这些年他深有体会,难保他们不会起歪心,在他的内心深处相信,无论是燕娘还是雉娘,他的女儿,都不可能做出和别人私相授受的事情。   董氏心里长舒口气,此事圆过去,大嫂那里她也不怕。   好不容易安抚好赵县令,虽然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但至少不再冷眼,董氏又开始嘘寒问暖,被赵县令以公务为由打发走。   董氏不甘地离开,娘家人此举,有些寒她的心,听娘的意思,只要庆山能有守孝的未亡人,就算是燕娘嫁过去,她们居然也愿意将错就错,丝毫都不曾考虑过燕娘的苦。   她恨得咬牙切齿,望着西屋的方向,竟然在两个贱人手中吃这么个哑巴亏,看她要如何讨回来,只不过罗老大怎么会拿到燕娘的肚兜,此事还要查清楚。   左思右想,趁机带着曲婆子出门,沿后街拐个弯,来到与罗老大租住的民宅,让曲婆子在外面守着,她推门进去,罗老大早就等候在那,神色颇为得意,“大梅,此次我帮你做成这事,你的好处可不能少,我最近手中紧巴巴的,连这月的房租都未交。”   还想有好处,事情差点被他搞砸,董氏看着他伸过来的手,指甲中还有污垢,一阵恶心,沉着脸,“我问你,东西是在哪里拿到的?”   “当然是在你那庶女的房间里。”   小贱人,真是小看了她,董氏暗恨。   “此事你办得很好。”她从怀中摸出一个素色荷包,递给罗老大,罗老大欢喜地接过,顺便摸一下她的手。   她眼神闪过厌恶,这个罗老大,真是死性不改,若不是还有用到他的地方,她定让他好看。   “事情没完,还得要麻烦你。”   罗老大将荷包往怀里揣,“你尽管说吧。”   董氏阴着脸对他安排一番,然后离去。   他呆在原地,咧着嘴笑得开怀,竟是让他动真格的,去坏那庶女的清白,这样的好事,他最是喜欢。   他摸下怀中的银子,少说也有五两,有银子拿,还能睡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这样的美差到哪里去找。   忍不住吞下口水,县令家那位庶出的小姐,可不是董氏生的女儿,听说长得极为貌美,这小美人儿很快就是他的口中食,想想都让他浑身颤抖。   突然,似乎有脚步声传来,他暗骂董氏离开时没关门,骂骂咧咧地去关门,还未走到跟前,却不想被人一脚踢飞。   他被踹得撞在墙上,正欲破口大骂,吐掉口中的灰,视线中,出现一位清瘦冷清的男人。   来人是一位年轻的公子,约二十多岁的样子,极高,又很清瘦,他的眼神冷冷清清,俯视着地上的罗老大,如看一只蝼蚁。   后面的门被人关上,胥良川身后的随从走上前,他名叫许敢,身材结实,罗老大拼命挣扎,怎奈许敢力气甚大,三下两下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罗老大拼命挣扎,绳子却挣越紧,“这位公子,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是不是找错了人?”   “你可是罗老大,芦花村人氏,以前与赵县令曾经比邻而居?”   罗老大心惊,这人怎么知道的,看来是有备而来,他脑子飞快地转着,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位公子,也不可能会得罪他。   “正是,不知这位公子找小人有何事?小人平日里也常帮别人跑腿,混口饭吃,若公子相问,必知无不言,求公子先给小人松绑吧。”   胥良川停在距他一步之遥处,眼神冰冷,“既然是,那就没有找错人,也没什么大事,就想听罗老大说说以前在芦花村的往事,比如和邻里相处的事。”   罗老大有些懵,这位公子大张旗鼓地绑住自己,是想听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可是那有什么好听的。   早些年,没什么值得讲的。   “这位公子,看你出身不差,想听故事,为何不去茶楼听书,可比小人讲得好多了。”   许敢是个急性子,力气是常人的两倍,见罗老大没听明白自家公子的意思,当下就给了他一拳。   罗老大捂着腹,痛得打滚,恍然明白眼前公子的意思,和邻里的故事,又提到赵县令,或许就是他和董氏的事情。   “罗老大,现在想起什么了吗?是否可以说说,你和董氏的故事。”   果然如此,罗老大反倒明白过来,这位公子必是想探赵家的事情,不知和赵家有什么过节。   赵家人的事情与他无关,只要不是找他麻烦的,他就放心了。   他和赵家是邻居,他父母早亡,东一家西一家地混口饭吃,赵书才与他则不同,一直都踏实地做活。   赵家穷,赵母当年治病花了不少银子,赵家的女儿自卖自身,得了些银子,却也没能支撑多久,就花得精光,赵母病虽好了,人却瘫在塌上。   赵书才受家境拖累,和他一样,都是光棍,不过赵书才长得比他端正,最后娶了董氏,听说半个铜子儿都没花,他心生嫉妒,想着赵书才真是好命。   董氏虽丑,皮肤也黑,可也是个女人,赵书才常外出做活,只剩董氏在家照顾父母,他便不停地找借口串门子,想揩点油水。   赵家老爷子那时候身体还算硬朗,董氏会做人,也是干活的好手,里里外外的活计都能上手,老爷子对她赞不绝口,加上她进门两年后就生了儿子,更让老爷子满意。   董氏身形壮硕,屁股也大,虽然皮子又黑又糙,但也是个女人,生完孩子后身子看起来也有些勾人,他有事没事地往前凑,董氏不拒绝,可想要摸个手什么的,董氏就不干了,气得他差点骂人。   村里的屋子不比城里,两家之间不过是堵土墙,董家的厨房就挨着他家,庄户人家都没有专门的净室,洗澡啥的,都是在厨房后面解决。   他趁无人时,在墙上凿了一个洞,正好对着董家的厨房,常常看到董氏光着身子洗澡。   不能摸,看着解下馋也是好的。   有回,他实在没忍住,翻墙闯进去,董氏倒也没大吃惊,甚至还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搓洗起来,他心中一喜,正要脱衣办事,就听到有人走近。   屋子里的赵老爷子不知为何往这边走,也一头闯了进来,董氏惊得大叫,用衣服遮住身子,大喊捉贼,老爷子看到他大怒,边骂边要过来打他。   他无路可逃,脑子里只想着不能让老爷子将此事宣扬出去,否则赵书才饶不了他,他情急之下,抄到一根棍子,一挥过去,将老爷子被打得往前扑,前额正好磕在灶台上。   董氏这时也穿好衣服,见老爷子趴着不动,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摸下老爷子的鼻息,只摸到满手的鲜血,老爷子竟然气绝身亡。   他吓得手足无措,怎么会出了人命,董氏先是一呆,然后却笑了起来,吩咐他一起,将老爷子抬到屋外的大石头上,村里的人家大多会在院子里摆放这样的大石头,用来劈柴磨刀,他立马明白董氏的用意,照做后翻墙走人。   不一会儿,他就在墙这边听到董氏在大声叫人,很快全村人都知道,赵家老爷子在家里摔倒,正巧磕在院子里摆放的大石头上,当场丧命。   董氏哭得悲痛欲绝,屋内的孩子也跟着哭起来,她将儿子抱出来,跪在地上,哭得凄惨,让人动容。   村里派人去镇上做活的地方通知赵书才,又有几个人帮她将老爷子抬回屋内,瘫痪在床的赵母不停地询问发生何事,也没有人理。   等赵书才赶回来时,就见媳妇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亲的尸体被摆在屋子的中间,他悲痛欲绝,董氏不停地哭着骂自己,没有照顾好公爹,她在屋子里忙活,公爹想到院子里劈些柴火,谁知眨眼的功夫,竟天人永隔。   赵书才见她哭得伤心,不忍再苛责,叫上村里的长者,安排父亲的后事。   罗老大忆到这里,有些走神,难道这位公子是为此事而来,他又是从何处听到风声的,他与赵家是什么关系?    ☆、自问   罗老大低着头,眼睛有些飘忽,眼珠子乱转,如果提到赵家老爷子死亡的真相,势必要扯出自己,再说他也拿不准这高瘦的公子是不是想知道这些?   许敢在旁边死盯着他,见公子已经问话,这厮半天不答,有些来气,一大掌拍在他的后脑,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讪笑一声,“原来公子是想听赵家的事情,这小的倒是想起些事情。”   胥良川冷着声,语气不带任何感情,“罗老大可是想起什么了吗?你与赵家多年邻居,赵家都发生过何事情,你且一一说来听听。”   罗老大的眼珠子转了几下,这桩旧事,除去董氏和他,无人知晓,这位公子到底想问什么?他要不要将此事合盘托出?   他猛然想起另一件事情,当时赵老爷子死的时候,赵家老婆子虽然瘫着,但口齿还算能用,常能隔着墙听到她大声要叫着要吃要喝,不久后,竟然哑了。   他拿不准胥良川的主意,试探着开口,“小的是想起些往事,不知公子想知道什么故事,小的必定知无不言。”   “先说说你和赵夫人的关系吧。”   罗老大心里一松,这事好说,他呸一声,“公子这可是问对了人,别看那娘们现在是县令夫人,可不是个安份的,以前住在一起时,她男人常不在家,她受不了寂寞,没少对小人抛媚眼,小人见她生得丑,才没有下手,现在当上县令夫人,趾高气扬的还瞧不起人,呸,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他边说着,边吐唾沫,对面的公子冷冰冰的,直直地盯着他,他头皮发麻,“公子,我说得可是真的,别看那娘们长得丑,可确实是个荡货,也亏得长得丑,要长得稍微有几分姿色,恐怕赵大人的头上绿草都要成林了,小人敢对天发誓绝对没有胡说,她曾经勾引过小人,还在小人面前宽衣解带,她的大腿上还有一块青的长圆形的胎记。”   说完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偷看胥良川的脸色。   胥良川垂下眼眸,许敢踢他一脚,“谁稀罕听你的风流事,说出来污了我们公子的耳朵,赵夫人刚才找你干什么,有什么话就快说,别东扯西扯的?”   罗老大被打得头嗡嗡作响,“我说我说,赵夫人找小的办事,她说她的庶女不听话,让小的去教训教训她,昨日还安排小的闯进那庶女的闺房,可惜扑个空,小人也不想做这些事情,就想着随便交差,拿了赵三小姐一件贴身小衣,谁知今日赵夫人又找我,说拿贴身衣物还不够,要毁对方清白才算完事,约我晚可以行事,她给我留门。”   胥良川的眼危险地眯起,脑中浮现那娇美却倔强的小姑娘,分明是养在暖房中的花儿,却不惧世间的任何风吹雨打,怪不得会防心那么重,怕是已看破赵夫人的阴谋,不得已要步步小心谨慎。   贴身小衣?   不会和他想的一样,是赵夫人自己的吧。   “东西呢?”   罗老大被他问得一愣,什么东西,随即反应过来,“小人一拿到东西,就赶到东集的董家,亲手交给赵夫人。”   胥良川了然,东西一定不是赵三小姐的,所以董氏才会用更狠毒的法子。   他转过身,对着许敢说,“带走。”   许敢扯出布,将罗老大的嘴堵住,拖着走出去,外面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青油布马车,罗老大被丢进去,许敢坐上车驾,鞭绳一甩,马蹄欢快地跑起来,消失在街角。   马车飞驰出城,罗老大心慌不已,看着闭目沉思的俊美公子,猜不出对方的用意,难道他刚才说的太少,人家公子根本就不满意?   他的双手不停地摩擦着,那该死的随从,绑得可真紧。   “没用的,少费些力气。”   胥良川睁开眼,冰冷地看着他,他心凉了半截,这公子用意不善,不会轻易放过他,后背被汗给浸湿,对方到底想知道什么?   胥良川冷冷地看着他,这个狡猾的罗老大,说的事情倒不假,不过看他的神色,必还有所隐瞒,当年赵家或许有些事情,是外人不知的。   马车停在阆山脚下的一间民宅中,许敢将罗老大提进去,将他关在黑屋子里,他还没有回过神来,很快就有一位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里来审问他,男子是许敢的大哥,名叫许雳。   看着男子手中的皮鞭子,和烧起来的炉子,以及炉子里通红的烙铁,罗老大吓得差点失禁。   许雳粗声道,“我们公子好性子,不与你计较,可你这个滑头,居然隐瞒许多事情,我这人耐心可不好,赶紧将关于赵家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说来,少受些皮受之苦,否则…”   他将烙铁拿在手中,将烧得通红的一头在罗老大的眼前晃了几下,灼热的气息吓得罗老大心惊肉跳。   “好,我说我说…”   罗老大断断续续地说起赵老爷之死,隐去自己的部分,只说是他偷看到的,赵家老爷子想偷看儿媳洗澡,被董氏发觉,失手打死公爹,掩装成摔死的模样,还有赵家老婆子哑得蹊跷,可能也是董氏干的。   村里人都相信董氏说的话,他无凭无据,也就没有戳破。   许雳瞪他一眼,他吓得闭眼求饶,“大爷,饶了小的吧,真的没有了,再也没有了,赵家的姑娘发达后帮衬赵家,赵大人一家没多久就搬到镇上,后来又搬到县城,小的也是不久前才和赵夫人遇上的,求大爷明查。”   看来都交待得差不多,许雳哼了一声,关门出去,来到另一边的房间,轻叩三下。   “进来吧。”里面传来清冷的声音。   他进去,将罗老大刚才交待的事情禀报,胥良川垂眸,倒是有意外的收获,董氏害死赵县令的爹,只此一件事情,已足够帮赵三小姐对付嫡母。   朝他递个赞许的眼神,胥良川让他先行下去,眼神渐渐堆起寒霜,面无表情地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沉默良久。   前世的悲剧,他不想重来一遍。   究竟要怎么做,他其实并没有具体的计划,但最紧要的事情,他牢牢记得,不能让赵燕娘得势,不能让太子背负谋逆的罪名。   似乎有很多事情等着他去做,又似乎无事可做,赵家现在还只是普通的小门小户,赵燕娘粗鄙如旧,皇宫中太子和皇后依然母子情深。   一切看起来与上一世并无不同,唯有赵家的三小姐。   他无意识地提笔,等清醒过来,就见雪白的宣纸上,写着赵雉娘的名字,这三个字像一道符咒一般,触目惊心。   那女子弱不禁风的身姿仿佛就在眼前,虽然看起来如小兽般警觉,却又透着三分从容淡定,矛盾又复杂。   为何自己修生养性多年,居然还会多管闲事,不仅是她与赵家有关,还有一种莫名的牵引。   他将面前的白纸揉成一团,丢进纸篓中,背着手走出去。   许敢进来收拾屋子时,见到纸篓中的纸团,好奇地展开,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字。   或许,他们家公子情窦初开了。   他咧嘴一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夫人可不止一次地抱怨过,虽说胥家的祖训有令,年过二十五方能娶妻,可公子的表现也太过让人担心,对于京中的贵女们从不假以辞色,伤透了多少的芳心。   看公子对赵家的事情如此上心,不会真是看上那赵家三小姐吧。   赵家三小姐出身暂且不提,长得确实美貌,娇滴滴的,如花骨朵一般。   许敢找到自己的哥哥,小声地嘀咕几句,许雳给了他一巴掌,“公子的事情,也是你敢乱说的,小心公子罚你抄书。”   他吐下舌头,赶紧闭嘴,公子的惩罚最为丧心病狂,明知他最烦读书识字,偏爱罚他抄书。   胥良川隐在树后,听到兄弟二人的谈话,自己也愣住,看着远方扪心自问,他中意那小姑娘吗?   前世,他从未爱慕过任何的女子,也不识情滋味,后来被赵燕娘一闹,只觉恶心,一生独身终老,在阆山苦心钻研,修身养性,不曾起杂念。   许氏兄弟俩看到他的身影,立马噤声。   许敢装死,心里念着菩萨保佑,也许离得远,他又说得小声,公子说不定没有听见。   可惜事于愿违,眼见公子转身离去,修长的身姿就要迈进屋,却传来晴天霹雳的一句话。   “最近无事,许二想必闲得慌,不如将书架第二排第五本书誊写一遍。”   许雳兴灾乐祸地看着弟弟,不厚道地笑出声,兄弟俩是大公子的亲随,书房平时也是两人整理的,自然知道公子指的是哪本书。   那本书可是要比寻常的书厚上两倍。   许敢耷着眼,看着笑得开怀的哥哥,欲哭无泪。    ☆、脏水   那边董氏回到后院,正巧和雉娘碰个正着,她朝雉娘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雉娘也不躲避,几次交手下来,想必董氏已经看破她,两人势成水火,不是你死是就是我亡,她不在意,撕破脸是迟早的事情,董氏不会因为她听话而放过她。   “雉娘很好,居然还有几分手段,往日母亲看走眼了。”   董氏的眼神阴毒,雉娘不闪不避,甚至脸上还带着被人夸奖后的羞赧,“谢母亲夸奖,雉娘能有今天,都是母亲平日里教导有方,没有母亲的督促,雉娘还只知道自怜自怨,一点小事就寻死觅活,对不起母亲和父亲的教诲,也对不起自己来这世间一趟。”   “雉娘懂事,母亲欣慰不已,到底是没有白养你一场,但愿你一直都能这样聪明,那母亲就放心了。”   “多谢母亲教诲。”   赵守和正从前衙走过来,刚才父亲先是关心他的学问,然后又语重心长地嘱咐他,他是长子,以后赵家的担子都在他的身上,不仅要守住基业,还要照顾几个妹妹。   他明白父亲的意思,在他的心中,燕娘和雉娘一样,都是亲妹妹,不会厚此薄彼。   “母亲和三妹妹在说些什么,这么高兴。”   “大哥,母亲在教雉娘做人的道理,人生在世,要无愧于天地,否则便是做鬼也要下十八层地狱,受油煎火烧之刑。”   赵守和一愣,“母亲怎么会无缘无故说起这个,三妹妹还小,可别吓着她。”   “大哥,雉娘不怕的,母亲说得对,做恶事的人,迟早会遭报应,天打雷劈,死后割舌断头都不为过,雉娘问心无愧,什么不都不怕,自然无所畏惧,母亲,你说是不是?”   董氏恨急,偏还要装出笑来,“雉娘说得是,至于死后什么的,只有死人才知道,死了不过一堆黄土,又怎么再享人间的富贵,活人照旧过得体面风光,总比死人强万倍。”   “母亲说的在理,但活人总有要死的一天,活着的时候,肯定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何等的死法,或是剥皮抽筋,或是身首异处,作得恶越多,死得就越惨。”   “雉娘比以前如同换了一个人,说得话让母亲都觉得瘆得慌。”   雉娘如受到惊吓般低下头,“母亲,女儿死过一回,迷糊之中似是看见那鬼差们在往油锅里炸人,女儿大着胆子询问,鬼差道那些人都是生前恶事作多,才会受这样的惩罚,女儿害怕,幸好母亲为人心善,想必死后不用受这些酷刑。”   董氏抖了一抖,复又镇定下来。   她们的谈话有些怪,赵守和皱着眉,除了话题吓人,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怪,董氏已经恢复慈母的样子,“守哥儿,你忙了一天,还不赶紧歇歇。”   赵守和点点头,“娘,我倒是不累,段表弟知道家里有事,也从书院告假,人安排在前书房,明日去外祖家里吊唁。”   “鸿哥儿有心了。”   母子俩说着,边往东侧屋走去。   雉娘看着他们母慈子孝的背影,神色复杂。   一转头,就见那段家表哥正站在前衙和后院的相连处,痴迷地看着她,她一阵厌烦,不想搭理他。   谁知段鸿渐快步走过来,语气急促,“雉表妹,近日可好?”   雉娘无奈地朝他行礼,“托你的福,死不了。”   段鸿渐似是不敢相信话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一脸受打击的样子。   “段表哥有事吗?没事的话雉娘就先行告辞。”   他的嘴张了几下,贪婪地看着她的脸,一段日子没见,表妹怎么像变了一个人,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会?   “鸿表哥,你来了。”   赵燕娘的声音传来,雉娘嘲弄地看着段鸿渐,看得他一阵尴尬。   “三妹妹也在啊,不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多嘴,三妹妹很快就是要出门子的人,哪能还和外男见面。”   出门子?   段鸿渐心下咯噔,“燕表妹,雉表妹何时许的人家?”   赵燕娘不回答,用一种怜悯又不屑的目光睨着雉娘,雉娘被看得心头火起,“二姐姐,雉娘要出门子?不知是何时的事情,父亲母亲也未曾提起半句,二姐姐是从何得知的?”   “就这两天的事情,婚姻之事,父母之命,你不需要知道太多,等嫁过去自然知道。”   雉娘呆滞住,突然掩面哭起来,朝赵县令的书房跑去,赵县令正心烦意乱,见三女儿哭得像个泪人一般,不由大惊。   “雉娘,你这是怎么了?”   雉娘抽抽搭搭,伤心又可怜,巴掌大的小脸上,泪痕斑斑,哽咽道,“爹,刚才二姐姐说我这两天就要嫁人,雉娘一时接受不了…本来还想着多在家中陪伴父亲母亲,猛然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心中难过,雉娘不要嫁人,女儿舍不得父亲。”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他怎么不知道,赵县令的脸色十分的难看。   此时,赵燕娘和段鸿渐也赶过来,他看到有外人,按着怒火,“段贤侄,我们父女有私事要谈,请贤侄回避。”   段鸿渐没有留下来的理由,只得告辞。   他一走,赵县令气得随手抓起桌上的一本厚书,朝赵燕娘砸过去,“孽障,我看你是得了失心疯,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吗?你妹妹要嫁人,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不知道?”   书本正好砸在赵燕娘的脸上,鼻血倾刻间流下来。   赵县令的手不停要发抖,指着赵燕娘,“孽障,你说,你从哪里得知你妹妹这两天要嫁人的,又是嫁给何人?”   赵燕娘捂着鼻子,血流得手上全是,脸上红红白白,煞是恐怖, “爹,女儿没有说错,雉娘和庆山表哥不清不楚的,不嫁给他还能嫁给谁?”   雉娘脸色雪白,咬着唇,泪如珠子般滚下来,“爹,二姐姐说的什么话,雉娘听不懂,雉娘和庆山表哥总共都没见过几次,什么时候不清不楚,二姐姐红口白牙,这是要逼雉娘去死。”   她身子本就纤细,极度的愤怒和伤心下,显得更加摇摇欲坠。   赵县令忍无可忍地又朝赵燕娘砸过去一本书,“混账东西,你疯了,如此污自己妹妹的清白。”   赵燕娘被砸得脑子一懵,失去理智,“女儿没有胡说,她和她那个小妇姨娘一样,光会勾引男人,庆山表哥就是被她勾得五迷三道,这才丢了性命,她不嫁给庆山表哥,还能嫁给谁,天下哪还有男人敢要她。”   雉娘强撑着身子,伤心欲绝,“二姐姐,雉娘虽是姨娘所出,却也是爹的亲生女儿,庆山表哥明明是死在七峰山,雉娘是长了翅膀不成,能飞去那里害死他,二姐姐,你恨姨娘,也恨雉娘,恨不得让我们去死,雉娘不怕死,姨娘也不怕,就怕别人泼脏水,死后还要背负污名。”   说到最后,她泣不成声,直直地怒视着赵燕娘。   赵县令将她扶起,痛心地看着赵燕娘,“燕娘,你如此处心积虑地污蔑自己的亲妹妹,不过是想掩盖自己的丑事,真正与庆山交往过密的人,恐怕是你自己吧,为父本来不愿意相信,想我赵书才的女儿,怎么可能会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事到如今,由不得为父不信,那董家还握着你的私物,以此要挟,要将你嫁过去。”   这下赵燕娘连脸上的痛都忘记了,鼻子的血早就不流,只不过是看着恐怖,“爹,女儿和庆山表哥没有私情,你可不能信他们的话。”   赵县令很痛心,女儿再不是,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可是二女儿和三女儿不和,他当父亲的人,要如何做,才是好。   “爹,女儿就因为是姨娘所出,二姐姐就将雉娘视如草芥,连名节如此重要的东西,都可以张口就毁,女儿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逼上绝路,前次是阎王怜悯,没有收女儿,这次女儿实在是走投无路,唯有一死才能解脱。”   她脸上泪仍然流个不停,神色却是坚定无比,凄然地站起身,赵县令看得心凉,失声叫道,“雉娘,你可不能做傻事,爹答应你,以后你的亲事,爹亲自把关,你母亲不得插手。”   “爹,女儿不愿让您为难。”雉娘神色凄婉,虽然眼中闪过亮光,却还是伤心地摇头,“若因为女儿,让你和母亲心生间隙,那女儿就是个罪人,也没有颜面存于世间。”   赵县令已经心软得快要化水,又痛又涩,三女儿懂事得让人难过,二女儿却被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雉娘,爹和你保证,你母亲是明理的,必然不会计较,将来你的亲事,爹会亲自挑选。”   赵燕娘叫起来,“爹,这于礼不和,一个庶女,亲事都由嫡母做主。”   赵县令瞪一眼她,“你的事情,我正要找你母亲好好说说,若是董家人真让你嫁过去,为父也没有办法。”   “爹,你可不能太偏心,女儿才不要嫁过去守寡,就庆山表哥那德行,女儿怎么可能会看上,爹,必然是有小人陷害女儿。”   赵燕娘意有所指地看着雉娘,赵县令难过地闭上眼,对她失望至极。   外面响起零乱的脚步声,雉娘低着头,长长的睫毛盖住眼里的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明日入V,万字大更,请多多支持哦~ ☆、第25章 蛇蝎   董氏和赵守和急匆匆地推开书房的门, 董氏听云香大概说了事情经过,暗骂燕娘沉不住气, 让那死丫头提前知道, 还闹到老爷这里,真是成事不足坏事有余。   她一眼就瞧见赵燕娘满脸是血, 尖叫起来, “老爷,燕娘可是你的亲女儿, 又是姑娘家,脸面最重要,哪里能下那么重的手,还往脸上招呼。”   “你怎么不问问她都说了什么混账话, 都逼得雉娘要寻死, 再不好好管教, 以后嫁人,会搅得夫家不得安宁, 我都要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骂我教女无方, 祸害他人。”   董氏用帕子擦拭赵燕娘的脸, 赵燕娘本来抹着极厚的粉,帕子擦掉血迹的地方, 露出本来的肤色,与未掉粉的地方对比鲜明,黑一块, 白一块,配着她的小眼塌鼻,分外的滑稽,如同小丑一般。   这模样,莫说是外人,就是身为母亲的董氏都不忍多看一眼,反观旁边的雉娘,雪白的肤色,细滑如上好的绸缎,精致的眉眼,水灵的双眸,两人站在一起,犹如夜叉和仙子。   只要是个长眼睛的男人,都会看到雉娘的美和燕娘的平庸。   董氏心头的恨意更浓,她此生最为不如人的地方,便是长相,若不是长相,哪里会不要半个铜子做嫁妆,就匆忙嫁人。   那时候来提亲的人都没什么好货色,聘礼也出得少,后来年纪拖大了,根本就没有人再上门,好不容易赵书才来提亲,她见老爷长得比一般的庄嫁汉周正,急吼吼地就嫁进赵家。   要不是长得不如人,老爷就不会在家境稍微好转,立马带回水葱般的巩氏,还说什么怜其孤苦,要是巩氏容色平常,老爷哪会怜惜,也不会让来路不明的女子进门。   世间男子都肤浅,光重颜色,巩氏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若老爷还是以前的庄稼汉子,巩氏就要下地做活,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细皮嫩肉。   这多年来,巩氏皮子还是那么的嫩,连带生的女儿,也让人讨厌。   她狠狠瞪着雉娘,粗壮的胳膊一顶,往前一挤,雉娘差点被她挥倒。   “姐妹之间闹口角,哪就有那么严重,不是我说雉娘,太过小家子气,被巩姨娘教得只会哭,一点小事就闹到老爷这里,不识大体。”   雉娘稳住身子,悄悄往一边挪开,“母亲,二姐姐说女儿和庆山表哥不清不楚,还说女儿过两天就要嫁过去,女儿舍不得父亲,所以才伤心哭泣,都是女儿不好。”   她的委曲求全让赵县令心疼不已,两个女儿,虽生母不同,却实在都是他的亲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袒谁都不好,此次的事情,分明是董家人心存不轨,董氏搅在其中,若一个处理不好,燕娘和雉娘的名声都要搭进去。   赵燕娘此刻的样子狼狈,他想再苛责几句,又怕刚才真的砸伤了她,董氏嚷着要请大夫,他默许,由着董氏将燕娘带回东屋,然后起身安抚雉娘几句。   赵守和刚才一句话也没有说,母亲和燕娘是有些过份,明明是燕娘的错,还想赖在雉娘的身上,可为人子,不能道母亲的错,他有心想补偿一二,对雉娘说,“父亲,不如让儿子送三妹妹回去吧。”   雉娘婉拒,“大哥,雉娘无事,你不必相送,雉娘自己回去即可。”   赵县令点头,他正好有话要叮嘱儿子,索性依她,雉娘行礼告退,一出门,就见段鸿渐还未走,关切的眼神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   她心烦意乱,就算是知道董氏没安好心,赵县令还是想息事宁人,可能在他看来,即使是明知董氏不安好心,好在并未铸成大错,训责几句就作罢,他和董氏是夫妻,夫妻一体,自己和姨娘反倒是外人。   段鸿渐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她作呕,她不想理这害死原主的罪魁祸首,低着头自顾地走路,要不是这该死的伪君子,原主又怎么会死。   段鸿渐急急地拦着她,目光沉痛又痴迷,“雉表妹,那董家嫁不得,若你愿意,我与舅父提亲,接你过门。”   雉娘冷冷地抬起头看着他,“接我过门?做妾吗?”   被戳中心思,段鸿渐有些不自在,艰难地点头,“雉表妹,你也知道,我们家风严,我是嫡长子,又是独子…”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雉娘不会为妾,不仅如此,你的正妻,我也不稀罕,依我看,你和赵燕娘才是天生一对,她丑人多做怪,你自以为情圣,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说得又急又快,面带嘲讽。   段鸿渐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露出似扭曲又似受伤的神情,雉娘懒得理他,抬脚就走,哪有功夫和这想让她做妾的男人磨嘴皮子,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得回去好好准备。   太阳渐渐西沉,余晖洒进院中,眼看就到晚上,今夜注定又是不眠之夜,雉娘的眼中透着狠绝,董氏和赵燕娘,不愧是母女,简直是一丘之貉,董氏计谋没有成功,不知又会起什么毒辣的心思。   她有想过去找便宜父亲来西屋留宿,这样贼人就不会上门,派出乌朵去打探,却得知他和文师爷一直在书房议事,不得己做罢。   肚兜的事情,必定已经被董氏化解,听便宜父亲的话中之意,他已知此事,并且极力替赵燕娘掩盖,事情到了这一步,她与董氏彻底站在对立面,可手中半点筹码也没有,寸步难行。   不知道恩公接下来会如何做,凶险迫在眉睫,在这后院中也只能是靠自己,等熬过今夜,再做打算。   她将屋内能用上的东西都让乌朵找出来,无非是剪子木棍之类的,巩姨娘被她的架势吓一大跳,也急吼吼地从自己房间里翻出一把大剪刀,握在手上,柔弱的脸上前所未有的勇敢,大有与敌人拼一场的气势。   幕色低垂,厨房里的饭食依然不能食用,那老鼠吃完后呼呼大睡,雉娘让乌朵悄悄出去买了一些点心,几人分食,勉强垫个肚子,然后静坐在屋内,神色紧绷地等待着。   天色越来越黑,犹如一只吃人的巨兽般,张着黑洞洞的大口,要将所有的弱小一并吞入口中。   烛火在跳跃着,映衬着主仆四人严肃的脸和紧张的神情,屋外偶尔有几声虫鸣,其余再无其它的动静。   外面打更的梆子响起,二更,三更,四更,每刻都在煎熬,时辰漫长如年,四周静寂无声,巩姨娘试探着小声开口,“雉娘,那贼子今夜是不是不会来?”   雉娘摇下头,她也不知道,只要黑夜没有过去,她就不敢掉以轻心,快近五更时,主仆四人实在有些熬不住,巩姨娘不停地点头,瞌睡不已,却又不敢睡过去,掐着手心提神。   雉娘没有丝毫的松懈,静静地盯着桌上的烛火,火芯发出“噼叭”的声音,不时地溅起火花,她心中有一丝疑惑,今夜很平静,似乎并无情况,难道她猜错董氏的心思。   很快,五更的梆子响起,大户人家的下人都是这个时辰起身,梆子落下,一夜就算过去了。   巩姨娘实在有些受不住,雉娘让她回房睡觉,自己靠坐在塌上,还是不太敢合眼,眼睁睁地看着窗户从黑色慢慢变灰,又从灰色转为微亮,才闭眼眯了一会。   半睡半醒前,听到前衙震耳欲聋的鼓声,她惊得跳起来,欲夺门而跑,乌朵进来,“三小姐,可是吵醒了,前面有人击鼓喊冤。”   原来是有人击鼓,她松口气,,精神绷得太紧,一有风吹草动就惊起,外面的鼓声还未停,喊冤鼓与前次听到的报案鼓不一样,又急又快,声音又大,似千军万马,又似悲愤痛哭。   这夜无事,她有些想不透,按理说,董氏已经快要和她们撕破脸,必然不会放过机会,为何没有行动。   鼓声响过,惊起衙内当差的众人,赵县令穿好官服,带好乌纱帽子急冲冲地赶到衙堂,一拍惊堂木,高呼升堂,两侧衙役顿杖喊威武,文师爷和县丞也已就位。   另有两名衙役将击鼓之人带上来,赵县令一看,有些眼熟,定睛一瞧,这位中年汉子,不就是以前在乡间的邻居,罗家的罗柱子吗?   罗家与赵家自小就相邻,也算是老相识,赵县令满腹疑问,罗家就罗柱子一个光棍,哪里来的冤情要诉?   “堂下之人姓甚名谁,有何冤情,速速报来,本官为你作主。”   罗老大高举状子,痛苦流涕地伏在地上,“大人,小人姓罗名柱子,是石头镇芦花村人氏,为着一桩陈年旧事,日日受良心遣责,寝食难安,思来想去,还是将此冤情大白于天下。”   赵县令一惊,罗老大说多年的旧事,那就是芦花村的事情,他生于芦花村,长于芦花村,村里连丢只鸡都算是大事,哪里是有什么冤情他不知道的,他微皱眉,想不起芦花村多年前发生过什么冤案。   “你所为何事,状告何人?”   “回大人,小的为着是以前的旧邻赵家老爷之死,状告其媳董氏,杀死公爹,掩盖事实,逍遥法外多年。”   赵县令手中的惊堂木都差点掉下来,两侧的衙役也听出事情的不对,大人祖宅就在芦花村,又恰好姓赵,这罗柱子状告的事情不会和大人有关吧。   文师爷将罗老大手上的状子呈上来,赵县令呼吸急促地看完,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手捏着状纸抖得如树叶。   他只觉眼前发黑,差点看不清上面的字,这状纸上所述,无异于晴天霹雳,在脑子中炸响开来,又宛如破空利箭,直刺胸口,痛不欲生。   “你所说可是事实?可有凭据?”   罗老大叩头,“千真万确,董氏杀死公爹,被小人无意间看到,赵老爷子在世时,常夸董氏贤惠,董氏又口口声声说他是摔死的,小人无凭无据,又事不关已,所以一直没有戳穿,以至于日日良心不安,夜不能寐,请大人恕罪。”   赵县令恢复些神志,一拍惊堂木,“带董氏。”   两侧衙役面面相觑,竟然真的是大人的家事,这罗老大口中的董氏,莫非是夫人?   他们站着不敢动,怕弄错,文师爷朝他们递个眼色,他们这才迟疑地往后院去,见大人没有阻拦,才加快脚步。   董氏正在屋子里暗骂罗老大收钱不办事,她都安排好了,门也留着,谁知罗老大竟然没有行动,早起一看,那西屋的贱人还活蹦乱跳的,跟没事人似的,眼看再过一日侄子就要下葬,她怎么和自己的娘交待。   守哥儿一早就领着鸿哥儿去娘家吊唁,她本想等老爷一起,可前衙似乎是有人击鼓喊冤,她心里咒骂几句,没长眼色的,居然选这样的日子来告状。   想想还是自己先行一步,正欲出门,瞧见前衙的差役往后院走来,脸色拉下来,这些男子,怎么能轻易到后院来,还有没有规矩。   衙役上前,做个姿势,“夫人,大人有请。”   叫她做什么,都什么时辰,还不去她娘家帮衬,亏他还是做女婿的,董氏不满地跟着衙役往前走,也不知道老爷叫自己是什么事,一进衙堂,见到跪在地上的罗老大,大惊失色,心中掠过一丝不好的预感,罗柱子为何会出现在县衙?   赵县令怒目相向,“罗柱子,本官问你,你所状告的可是此人。”   罗老大略抬头又低下,“回大人,正是此人。”   “你疯了,罗柱子,平白无故的,你这条疯狗乱咬人。”董氏大叫起来,“老爷,你可不要相信这小人说的话。”   “跪下。”赵县令一拍惊堂木,手都是抖的,心里被震惊得都感觉不到痛。   董氏不敢置信地抬头,见他满目的恨意,心里突突地跳着,老爷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好像她是仇人一般,这罗老大到底和老爷说了什么?   见董氏还站着,赵县令怒目相向,神色悲愤,文师爷对衙役使眼色,衙役硬着头皮用杖击打董氏的腿关节处,董氏不设防,一下子跪倒在地。   还未来得及出声,就听见自家老爷冰冷的声音,“堂下跪的可是董氏?这位芦花村的罗柱子状告你杀死公爹,慌称其摔死,本官问你,可有此事。”   董氏血冲上脑,差点晕倒,这天杀的罗老大,是吃错什么药,莫不是得了失心疯,怎么会将这事抖出来,抖出来他又有什么好处,都陈年入土的往事,翻出来做什么?   “老爷,冤枉啊,这罗柱子不知受何人指使,诬蔑妾身,简直是血口喷人,当年你在镇上做活,家中的事情,里里外外都是妾身一人操持,也是妾身疏忽,爹说去院子里劈柴,妾身没有去看,听到声响出门一看,爹就倒在石头上,已气绝身亡。”   “你胡说。”罗老大喊起来,“回大人,当年董氏面上孝顺,却老是不给婆婆吃饱,小人在自家的院子里都常听到赵老夫人喊饿的声音,董氏还私下老抱怨赵老爷吃得多,还不干活,那天她和赵老爷争执起来,声音很大,小人好奇就躲在墙头看热闹,就见推搡间,董氏将老爷子推倒在地,老爷子一下子磕到石头上,小人骇得连忙回屋,不一会儿就听到董氏在那边喊叫,说老爷子自己摔死了。”   赵县令都握不住手里的惊堂木,罗柱子所说之事太过骇人听闻,他从未想过,父亲竟是被人害死的。   那时候,他还在石头镇的大户人家里做活,鲜少回家,突然村子来人,说父亲暴亡,他连工钱都忘记结算,就急匆匆地回去。   一踏进家门,院子里挤满乡邻,父亲满头是血地躺在地上,头上的血口子腥红一片,糊住脸。   董氏抱着不到一岁的守哥儿,哭得像个泪人,一直自责说自己没有看好父亲,才让父亲摔倒,也就那么巧,磕在石头上,当场丧命。   他未怀疑过董氏所言,董氏自嫁给他后忙里忙外的,父亲也常有夸赞,事隔多年后,突然有人告诉他,父亲是董氏害死的,让他如何接受。   若真如此,那么,他不就是将仇人当亲人,让父亲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这是天大的不孝。   他的脸青黑交加,极大的愤怒让他止不住浑身发抖,董氏伏地大哭,“老爷,你可莫听他血口喷人,当年你常不在家,罗柱子常常找机会想轻薄于妾身,妾身不从,于是他就怀恨在心,污蔑妾身。”   罗老大往前爬一步,“大人,董氏一派胡言,小人本是一个外人,说句难听的话,赵家的事情与小人没有半点关系,赵老爷子的死,更是与小人无任何的瓜葛,小人揭发董氏,也没有半点的好处,若是想污蔑她,为何要等到今日?实在是小人一想起赵老爷的死,就良心难安,多年来受尽折磨,才想着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求解脱,望大人明察。”   没错,罗柱子只是一个外人,若不是良心发现,谁会在事隔多年后重提此事。   赵县令从桌案上站出来,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若不是罗柱子揭发此事,自己到死都不可能知道父亲死亡的真相,将来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父亲,他真是枉为人子。   他恨得双眼含泪,死死地咬着牙齿,“董氏,罗柱子所言可属实,你还有何要辩解的?”   董氏也朝前爬去,大声哭喊,“老爷,你可不能听他胡说,他一直觊觎妾身,才会将脏水泼在妾身的身上,求老爷明查。”   两边的衙役都转过头,夫人一直说罗柱子觊觎她,真是睁着眼说瞎话,就夫人这长相,还不如普通的妇人,罗柱子眼不花,到底是有多眼瘸才会看上她。   “大人,可不是小的泼脏水,董氏所言不实,说句不怕冒犯大人的话,就董氏的相貌,小人还真看不上,小人根本从没有对她有过非份之想,反倒是她趁着大人不在家,耐不住寂寞,几次三番引诱小人,小人没有媳妇,没经住诱惑,才会与她苟合。”   两侧的衙役装死低下头,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平日里再正经不过的夫人,原来竟是这样的人,不守妇道,还害死赵老爷子,简直是毒妇。   赵县令闭着眼,不看董氏,若多看一眼,他就恨不得当场将她碎尸万段,“罗柱子,你说董氏与你有染,可有证据?”   “有的,大人,”罗老大从怀中抽出朱色的肚兜,“这是前几日,董氏送给小人的,小人日日受良心遣责,多年不曾联系她,哪知前段时间偶尔遇上,她就缠上小人,还将此物送给小人,约小人与她私会,小人不堪其扰,又忆想多年的冤情,不想大人再受这个毒妇的蒙蔽,这才鼓起勇气来报案。”   文师爷将肚兜呈到赵县令的面前,只一眼,赵县令就认出这是董氏之物。   “老爷,这东西不知他是从哪里得来的,妾身根本没有送给他,一定是他偷的,陷害妾身。”   罗老大伏在地上,“大人,小人有罪,多年前小人就没受住诱惑,与董氏有肌肤之亲,董氏大腿…有胎记。”   赵县令只觉得五雷轰顶,没想到董氏不仅长着蛇蝎心肠,还如此不守妇道,董氏大腿有胎记,若不是有染,罗柱子怎么会知道,他裂眦嚼齿,恨毒地盯着董氏,“大胆恶妇,你还有何话可说?”   董氏委顿在地,罗柱子早前偷看过她洗澡,自然知道她身上的胎记,她百口莫辩。   “老爷,妾身冤枉,这罗柱子一直垂涎妾身,早年曾偷看过妾身洗浴,必是那时让他偷看到的。”   赵县令已不再相信她,就凭她害死自己的爹,罪不可恕。   罗老大直起身,“大人,小人句句属实,董氏心狠手辣,赵老爷子死去多时,小人确实无凭无据,难以服人,但赵老夫人仍然健在,小人记得,从前老夫人是能说话的,就在老爷子死后没多久,才变成哑巴,小人怀疑,肯定是董氏害的。”   什么?   赵县令身子摇了几下,连娘也…他一直以为娘伤心过度,才变哑的,没想到也是董氏这毒妇害的。   他指着董氏,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母亲这些年究竟是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他身为儿子的,居然半点都不知情,他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都怪他,想着家里有董氏操持,每次归家,都听到父亲夸奖董氏,而且家里确实收拾得齐整,地里的活也干得妥当,他一直相信董氏,从未想过她包藏祸心。   “老爷,你可不要听奸人胡说,公爹在世时,妾身自认没有亏待过,说句不害臊的话,公爹也常夸妾身贤惠,妾身怎么会做出大不孝之事。”   赵县令耳朵里嗡嗡作响,已经听不到她说话,看着她一张一翕的唇,恨不得将她凌迟。   文师爷见势一把托住要滑倒的他,轻声道,“大人,罗柱子和夫人各执一词,不知真假,事情过去多年,真相早被掩埋,老爷子的死因一定要查清楚,老夫人还健在,虽不能言,但神志清醒,若大人相询,只让老夫人点头或是摇头,应该可以一试。”   一语惊醒梦中人,赵县令“霍”地坐直,早就衙役站出列,文师爷一个眼神,衙役们便去往后院。   前衙的动静不小,赵燕娘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在屋里生闷气,气昨日父亲当着小贱人的面用书砸自己,丝毫没有给她脸面,外面有些吵,她让两个丫头出去看情况。   丫头来报说衙役们进了后院,赵燕娘咒骂一声,让丫头们进来,关门不理。   雉娘早在董氏被带到前衙,就让乌朵探听动静,待听到乌朵回报,惊得合不拢嘴,她敢肯定,状告董氏的男子,肯定就是闯进她房间的贼人。   肯定是恩公,一定是的,这世上,除了他,谁会帮她。   她的心似遇水活过来一般,听到衙役去了老夫人的屋子,她急忙赶过去,果然就见衙役们将老夫人连床板一同抬起来,那两个婆子吓得连半个字也不敢说,衙役们顺便就将两人绑了丢在地上。   雉娘跟上去,躲在衙堂的后面,衙内寂静无声,赵县令如死了一般,衙役们不敢乱动。   董氏呆若木鸡,罗柱子伏在地上。   衙役们将老夫人抬进来,赵县令从桌案后面走出来,还未走近,就泪如雨下。   老夫人看到跪在地上的董氏和罗老大,嘴里发出呜呜的叫唤声。   赵县令强压着悲痛,恢复声调,蹲在地上,“娘,我问你一句,如果是你就眨眼睛,如果不是,你就摇头,好不好。”   老夫人眨下眼睛。   “这位罗柱子,以前是我们家的邻居,娘可还认得。”   老夫人又眨下眼睛。   “罗柱子今日击鼓喊冤,状告董氏当年杀害公爹,声称是摔死的,当时你在屋子里,应该听到事情的经过,罗柱子说的,可是事实,父亲是不是董氏害死的?”   老夫人浑浊的眼瞪得大大得,恶狠狠地盯着董氏,眨下眼。   其实赵老爷子死的时候,老夫人是不清楚发生何事的,她只是听到外面的动静,又听董氏说老头子摔死了,究竟是如何死的,她当时是不知道的,后来她被毒哑,董氏无所顾忌,常常谩骂她,无意中透露出来的。   老夫人瘦得脱形的脸上全是恨,多年的恨全都显在脸上,牙齿都在咯咯地发抖,啊啊地大叫两下。   多少年了,她口不能言,那股恨无法找人倾吐,也无法告知儿子,她还以为,到死都不可能揭穿董氏的真面目。   老天有眼哪,一定是老头子在天之灵保护,点化罗家的儿子,让他将冤情大白于天下。   赵县令痛心疾首,悔不当初,这些年,他究竟是娶了一个怎样蛇蝎女子,不仅害死亲爹,还让母亲受苦多年,要是他能够多留在家中陪伴双亲,是不是就不会有这样的惨事发生。   他忍着悲痛,又接着问,“爹去世前,儿子记得您还能说话,后来是不是董氏毒哑的。”   老夫人的泪水流得更凶,痛苦地眨眼。   赵县令“扑咚”一声跪下,再也没能忍住,痛哭出声,“娘,儿子不孝,对不起您,对不起爹,让爹死不瞑目啊。”   世上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将仇人当作亲人,还让她享受富贵多年,两侧的衙役,有的开始抹泪,有的早就做好准备,只待大人下令,他们就上前处置董氏。   衙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围观的百姓,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人高喊,“赵大人真是可怜,家门不幸,娶了这样的毒妇,毒妇不配为人,就该浸猪笼。”   “对,对。”很多人附合。   然后不知是何人扔出一只烂菜叶子,“处死这个毒妇。”   人群是受到鼓舞一般,陆续有人丢烂菜叶子,全都朝董氏砸去,罗柱子悄悄地往边上挪,怕殃及自己。   眼见场面就要控制不住,赵县令抱着自己的母亲,悲痛得不能自已,文师爷朝衙役们招手,让他们将董氏带下去,关在地牢。   董氏大声喊冤,拼命挣扎,女子一入地牢,无论是否冤屈,名节都毁了。   押着她的衙役义愤填膺,这毒妇,还敢呼冤,他们下死手,将她快速拖进牢房。   罗老大其实是一个与此案无关的人,不过是出于道义,才会站出来状告董氏,文师爷交待他先回去,等候随时传召。   赵县令哽咽地出声,“退堂。”   衙役们又将老夫人往后院抬,经过雉娘时,雉娘也管不了许多,跟上去。   被安置好的老夫人无声地流着泪,雉娘见赵县令也进来了,装做不经意地握着老夫人的手,将袖子往上一推。   立马被赵县令按住,急急地抓住,枯瘦手臂上的黑点触目惊心。   这是什么?   等赵县令认出是针扎的,嚎啕大哭起来,一个中年男子,哭得像做错事情的孩子一般,眼泪鼻涕齐下,还打起嗝来。   老夫人泪流不止,枯瘦的手摸着儿子的头,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有苦难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想死都死不成,就这么干熬着。   幸好老天开眼哪,她就算是死,也瞑目了。   赵燕娘听到动静,不满地走出来,一大早家里就闹哄哄的,让人不得安生,哭声从东侧屋传出来,她带着云香和木香,往东侧屋去。   一进门,就见父亲哭得像个泪人,死丫头也在旁边抹眼泪,这是发生何事?   老夫人一看到她,就“啊啊”地大叫,双手捶着塌。   雉娘按住她的手,“祖母,你怎么了,你告诉雉娘?”   老夫人指着赵燕娘,目光充满恨意,赵县令反应过来,“娘,你是不是不想见到燕娘?”   老夫人眨下眼,侧过头去。   赵燕娘火冒三丈,死老太婆居然还不想见到她,以为她很想来吗?这屋子里一股的怪味道,请她来她还不来呢?   她跺下脚,堵气地跑出去,赵县令眼神很冷,这个二女儿,进来连祖母都未叫,也不关心发生何事,都被董氏那个毒妇养坏了。   老夫人死死地拉着雉娘的手,小孙女以前也见得少,每当逢年过年,董氏做样子,让孩子们来看她,那时候,小孙女都是站在最后面,怯生生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上次再见时,却发现小孙女变了一些,比以前胆子大,她忘不了那糕点的滋味,那是她这么些年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雉娘也任由她拉着,没了董氏,这可怜的老人终于不会再受那些罪,自己也可以常来探望她。   赵县令将祖孙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从董氏那里冷下的心,再次暖和起来,雉娘和巩氏一样,都是善心人,怪不得娘喜欢。   关在牢中的董氏拼命地大叫着要见赵县令,狱卒们想着,好歹她现在还是夫人,大人的心思也猜不透,几番思量,派个人去告知赵县令。   赵县令痛哭过一场,人也冷静下来,董氏害死父亲,年代久远,无凭无据,难以定案,但她苛待母亲,却是实实在在的,可仅凭这点,最多也是休弃,他不甘,若不能手刃董氏,他以后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父亲。   一想到自己多年来,对董氏敬重有家,内院全交给她打理,他就恨不得想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他真是有眼无珠,竟然在身边养了这么一头恶狠,由着她祸害亲人,若不能亲手除害,他愧对赵家的列祖列宗。   他理下官袍,慢慢地往牢里走,脸色冷峻得如山雨欲来,一踏入牢中,就让狱卒们都出去,牢中只余夫妇二人,董氏见到他现身,双后抓在铁栅上,哭得更加大声,“老爷,妾身真的是冤枉啊,那罗柱子不知是受何人指使的,分明就是含血喷人,他说的那些事情妾身都没有做过?”   “你是说母亲诬蔑你?”   董氏抹着泪,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别人都说媳妇难当,婆媳哪能比得上亲母女,可能是母亲对妾身略有不满,又受小人蛊惑,昨天巩姨娘和雉娘去看望母亲,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老爷,妾身多年来一直侍奉母亲,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事到如此,她还想将事情转嫁到别人身上,母亲手臂上的针孔,可不是一天两天,而是长年累月,试问若真是巩氏和雉娘所为,又怎么会没被婆子们发现。   他冰冷地望着她,想看清楚这妇人究竟是什么妖魔鬼怪变的,竟生就那样的黑心烂肠,以前只觉得她人丑,没想到心更丑。   她巧舌如簧,若不是有真凭实据,确实会被她三言两语给说服,他忆起过往的种种,每回他宿在西屋,母亲总会犯病,这其中又是不是董氏在捣鬼。   “是吗?母亲神智清醒,却口不能言,巩氏她们如何说服她的?”   “老爷,巩氏狡猾,又会装样子,你可别被她骗了。”   “董氏,本官问你,母亲身上的针孔是如何而来的?”   董氏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怔一下,“老爷,什么针孔?妾身不知道啊,一定是下人使坏,母亲被人扎了,这是何时的事情?妾身没有察觉,是妾身的不对。”   十多年了,若真不是她做的,怎么可能会没人察觉?   那两个婆子已被关起来,她们交待董氏常常一个人去看母亲,在屋子里低声咒骂,又不给饱饭吃,母亲不过是吊着一条命,瘦得都脱了形。   董氏还在为自己开脱,他已经不想再听到这丑恶妇人的狡辩,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强压着熊熊燃烧的怒火,一字一句地咬出来。   “董氏,看在我们夫妻一场,本官给你留个体面,你自行解决吧,若真要审讯,必会判秋后处斩,想想守哥儿和凤娘,你不想他们有一个伤风败俗又蛇蝎心肠,还被当众行刑的母亲吧。”   董氏大急,“老爷,妾身冤枉啊,你可不能听信小人的话,妾身多年来操持家务,总有看不到的地方,下人们偷奸耍滑,是妾身失察,这么多年来,妾身生儿育女,你想想儿女们,凤娘是县主,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妾身,你让凤娘以后还怎么在京中立足。”   “你还知道想着儿女,你自己做恶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老爷,不是妾身做的,老爷…当年你常常不在家,你可知道我一个妇人的苦处,公爹他…妾身难以启齿,罗老大看到的争执是有的,是公爹欲纠缠妾身,妾身躲闪,公爹这才摔死的,老爷,妾身心里苦啊。”   赵县令退后一步,心神如同被雷劈开,裂成碎屑,董氏为了逃罪,居然连死去的父亲都不放过,要这样污他的名声。   他浑身的血都涌上头顶,双眼腥红,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董氏不能留,她一定要死。 ☆、第26章 董氏之死   赵县令慢慢地走近, 脸色扭曲得吓人,董氏以为他被说动了, 心中大喜, 紧靠在铁栅上,作出伤心又羞愧的样子。   他此刻心中仅有一个疯狂的想法, 那就是眼前的妇人, 一定要死,他绝不允许她还活在这个世上。   原本藏在袖子下的手迅速地伸出, 一把掐住董氏的喉咙,董氏毫无防备,死命地挣扎着,双手胡乱地抓他, 他的头往后仰避开脸, 任由她抓破脖子也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 眼睛森森地盯着她,里面全是扭曲的疯狂。   董氏力气本来就大, 挣扎得很厉害,他两只手一起上, 死死地用力, 董氏虽然奋力想掰他的手,可赵县令已在癫狂之中, 劲道惊人,她根本就不是对手,很快, 她的眼珠子凸出来,脸色黑紫,手渐渐无力,慢慢软下来。   他已处在疯魔之中,力道越来越大。   一刻钟后,董氏已经咽气,白眼往上翻着,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赵县令犹不知,还死命地掐着,等他神智恢复过来,才受惊吓般地放开董氏,董氏立马倒地,他打开牢门,解下她的腰带,悬在梁上,将她挂上去。   他的脸阴寒阴寒的,本来端正的长相,此刻扭曲又狰狞,如鬼附身一般,阴森地看着吊在空中的董氏。   董氏死状难看,面目可憎,尸体摆来晃去,赵县令用诡异的眼神静静地看着,许久才拉了一下衣领,慢慢地走出牢门。   等候在外面的赵燕娘一下子就扑上来,“爹,娘肯定是被人冤枉的,求您将她放出来吧,她一介妇人,被打入地牢,传出去,名声可就毁了。”   牢门外的狱卒心里“呸”一下,就董氏那毒妇,哪里还有名声可言。   赵县令不理她,转过头有些沉痛地对牢头道,“董氏犯下滔天罪行,自觉无颜存活于世,自缢而亡,她毕竟是本官发妻,虽罪孽深重,却为赵家育有一子二女,看在儿女们的份上,本官想将她的尸体领回,送还董家。”   牢头抱拳,“大人真是仁义。”   就董氏那样的毒妇,在乡间早就被沉塘喂鱼,哪里还会留有全尸,送还娘家。   赵县令神色悲痛,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地走到一边,然后停下来。   牢头低头不敢看他的背影的,对着两个狱卒招了招手,从牢里将董氏的尸体抬出来,董氏死状难看,狱卒们见怪不怪。   尸体一抬到出来,赵燕娘吓得尖叫连连,早上还活着的母亲,不到半天的功夫,竟然已经身亡。   她也是不久前才让云香去打听,才知道有人状告母亲害死祖父,父亲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娘给关起来,想进牢里探望,牢头却拦着不让进,说父亲在里面,没有吩咐,谁都不能进去。   她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出来,竟然听到这样的噩耗。   地上的尸体面目青紫,恐怖至极,她不敢靠近,离得远远的大声叫着,“娘,娘,你醒醒,你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她,赵县令整个人都是灰色的,立在那里,眼神空洞又冰冷。   牢头撇下嘴,这位二小姐,嘴里叫着亲娘,身体却是避得远远的,董氏虽毒,死不足惜,可到底是亲娘,她如此做派,让人齿冷。   雉娘和巩姨娘在后院中都能听到赵燕娘的声音,地牢在前衙的左边,从前衙穿过内门就能过去,母女二人稍微怔一下,一起跑出来。   董氏的尸身横在地上,牢头狱卒们站在两边不动,不远处,赵县令神情麻木地立着,离尸体一丈开外,赵燕娘嚎得死去活来。   气氛古怪又诡异,雉娘抬头看了看天空,分外高远蓝净,空气也格外的新鲜。   她上前站在燕娘的后面,脸色悲痛,面无血色,惨白一片,抖着唇看着父亲,然后咬着唇低下头去。   巩姨娘早就抹着眼泪哭起来,哀哀切切的。   这时,去董家吊唁的赵守和与段鸿渐回来了,赵守和骤然色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前,怎么一转眼的功夫,竟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一路走来,听到有人议论母亲害死祖父,毒哑祖母,一询问,才知今日有人状告母亲,还是当年祖宅的邻居。   对于这些话,他不愿意相信,母亲虽然为人抠门些,对下人们严厉些,但对于他来说,确实是一位慈母,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一路疾步行来,恨不得长上翅羽,还未近县衙,就听见燕娘的哭喊,他的心往下沉,不敢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尸体。   随后进来的段鸿渐也惊得张大了嘴,他下意识地别过头,看一眼赵燕娘身后的雉娘,目光复杂。   雉娘低着头,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赵县令见到儿子,神智回来一些,“正好,你们都在,为父就将此事说清,董氏心毒手辣,早年间,害死你们的祖父,毒哑你们的祖母,这么多年来,仗着打理内宅,虐待你们的祖母,被人揭发,羞愧自缢,罪有应得,为父待会休书一封,命人连同董氏的尸身一起送到董家,此后,董氏与赵家再无瓜葛。”   赵守和惊得说不出话来,赵燕娘却尖叫起来,“爹,你怎么可以听信小人的话,娘待祖母一直都很好,什么时候苛待过她?”   赵县令让人将两个婆子带上来,两个婆子想活命,还没有挎问,两人就招了,不停要说着是受董氏指使,否则借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虐待老夫人。   她们不过是奴才,主母的事情不敢向外声张,赵县令让人将这两个婆子狠狠打了二十大板,当场执行,衙役们可没有留情,都是下死手,二十板下来,两个婆子不死也残。   一顿板子下来,两个婆子股部血肉模糊,瘫烂在地上。   赵燕娘一脚踢在其中一个婆子的身上,“该死的奴才,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诬陷主母。”   赵燕娘又朝这婆子踢一脚,怒骂起来,“死奴才,谁让你乱说话的,小心本小姐将你们卖到山里。”   婆子气若游丝,“求大人饶命,饶命…”   赵县令眼神冰冷地看着她,赵守和上前一把将她拉住,“燕娘,够了。”   “大哥,她们诬陷娘,肯定是受人指使的。”她转过身,一把推倒雉娘,愤怒地指着巩姨娘,“你说,是不是你指使她们的,你不过是个奴才,别以为弄死我娘就能当上县令夫人,我告诉你,那是白日做梦。”   雉娘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巩姨娘哭喊着,将她扶起来。   “够了。”   赵县令大叫出声,阴沉着眼看着赵燕娘,又看着儿子,“董氏罪孽深重,证据确凿,你祖母亲手指认,你是赵家的长子,是赵家的人,为父希望你能站在赵家人的立场上,认清董氏的真面目。”   赵守和悲痛万分,点了点头。   赵县令让衙役将两个婆子抬下去,送给人牙子,以后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董氏的尸身还在地上,雉娘被巩姨娘扶起来,抹干眼泪,让乌朵去西屋取来一块白布,盖住董氏的尸身,免得看得不舒服。   赵县令不由侧目,小女儿以德报怨,真是心善。   他看着二女儿,二女儿口口声声要为母亲讨公道,可是眼里却并未有多少的伤心,她不过是想借着董氏的死,将脏水泼到巩氏的身上,脸上都是明晃晃的算计,哪有半点的悲伤,他看着董氏的尸体,突然觉得悲哀起来。   “这两个奴才所说,皆是事实,董氏确实毒如蛇蝎,作恶太多,为父看在你们的面上,成全她死后的体面,等下让人将她送还董家。”   赵燕娘又叫起来,“爹,祖母年纪大了,又瘫了许多年,说不定早就神智不清,她的话不能全信啊。”   赵县令本来神色已经清明,听到赵燕娘的话,又阴暗起来,“你一个孙女,竟然诅咒自己的亲祖母,果然是董氏教出来的好女儿,既然如此,你也回董家吧,董家握着你与董庆山私通的证物,你当这董家媳正好。”   赵燕娘惊骇得面如土色,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父亲竟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样话,那几个衙役还在呢,还有段家的表哥也在场。   她慌乱地看一眼段鸿渐,果然看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厌恶。   段鸿渐本来就不喜欢赵燕娘,他长在京中,父亲是从四品官员,要不是继母的缘故,他怎么可能会和赵家扯上关系,赵县令不过一个九品的小官,其妻本来就是村妇,粗鄙不堪,赵燕娘深得真传,长得也丑,虽丑得不同,却同样的难以入目。   董氏不仅丑,还满腹毒汁,这赵燕娘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样的货色。   段鸿渐想着,脸上的鄙夷更甚。   赵燕娘羞愤加交,恨不得昏倒,她跺下脚,“爹,女儿是被陷害的,我不要嫁过去,娘死得太突然,女儿吓坏了,求爹原谅,再说世间哪有做女儿的,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就出嫁的,女儿还要为母亲守孝呢。”   “你嫁不嫁过去,我说了不算,你的东西还在董家人手上,要如何处置是她们的事情,她们若让你嫁过去,为父也无能为力,至于守孝,董氏如此畜生行径,哪里还配为赵家媳,既然她不是赵家媳,生死与我赵家又有何干系,你又守哪门子的孝。”   赵守和听出父亲话里的含义,连忙跪下来,“爹,燕娘是伤心过度,所以才口不择言,千万不能将她嫁进董家。”   赵县令冷冰冰地看着赵燕娘,再深深地看一眼儿子,然后转身去书房,余下众人在院子里,不知所措,衙役们没有接到大人的吩咐,也不敢轻举妄动。   雉娘心里猜测着父亲话里的意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赵守和兄妹俩还跪着,她和巩姨娘也不好干站着,两人低着抹泪。   正当大家猜疑之时,就见赵县令从书房出来,手中拿着一张纸,纸上墨迹未干,休书两个大字映入众人的眼帘。   赵燕娘急得就要上前去撕,赵守和死死地拉着她,她怒吼,“大哥,你快帮我一起劝父亲,母亲不能休,若她被休了,你以后如何对别人说起,将来成亲也会被人笑话。”   赵守和急急地摇头,赵县令没有看他们,对几位衙役招手,如此吩咐,衙役们抬起董氏的尸身,就要出门,赵守和不敢拦,母亲做下的那些个恶行,害死祖父,虐待祖母,他做为赵家的子孙实在是无法开口求情。   他用眼神制止自己的妹妹,燕娘若再多说下去,难保父亲不会动怒。   赵燕娘还想阻止,被赵县令冰冷的眼神一扫,只觉得遍体生寒,父亲几时有过这样的神情,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赵县令替自己悲哀,也替董氏悲哀,燕娘不想有个休弃的母亲,仅仅是因为以后不好议亲。   他眼瞎心盲,错看董氏,董氏也没能逃脱报应,死后连亲生女儿都不哀痛。   衙役们抬着董氏的尸身走出去,县衙不远处,还有很多的百姓在晃来晃去,董氏的事情已经传遍县城,渡古县本就不大,加上又是县令大人家的丑事,比话本子还精彩,百姓们最爱听这样的闲话,一传十,十传百,传得人尽皆知。   县衙里的哭喊声在外面也能听得见,早有好事的百姓,守在外面打探消息。   一见衙门大开,衙役们抬着盖着布的东西出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跟在后面,有胆大的人问衙役,衙役们也没有隐瞒,董氏为人恶毒,他们恨不得天下人皆知。   百姓们得知担架上竟是董氏的尸身,无不拍手称快,称她罪有应得,也有人说赵大人太过仁慈,这样的毒妇就该千刀万剐。   衙役们招摇过市,一路来到东集,董家的灵棚很显眼,董老夫人和儿子儿媳都在,见到他们,齐齐色变。   董氏的事情,早有人专门告诉他们,为的就是看他们的笑话。   东集的街坊们早就看到衙役们抬着什么东西往董家走来,全部探头探脑地看热闹,为首的衙役将赵县令写的休书拿出来,当众念出,休书上明确地罗列着董氏的罪行,然后说到董氏自知罪无可恕,已自尽身亡。   街坊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董氏可是董家的女儿,董家人心都恶,连看上去老实巴交的董大壮都是个蔫坏的,那董氏心若不毒,才叫人奇怪,只不过可怜的赵县令,识人不清,居然让这么一个毒妇骗得团团转,害死亲父,毒哑亲母,难怪连半点脸面也不给董家。   不知是谁大声叫好,引来一片附和之声,董家人就是仗着县令大人的势,行事霸道,他们以往看在赵县令的面子上,不敢声张,现在董家失了赵家的庇护,他们可就不会再相让,若董家人还敢张狂,他们必会以牙还牙。   董老夫人连声叫着不可能,“你们大人是不是弄错了,亲家公在世时可是对我们家大梅赞不绝口。”   衙役们才不理她,将董氏的尸身放下,将休书留下,转身就走,任凭董老夫人在后面如何叫唤都不理。   董老夫人看着衙役们留下来的东西,心中隐约有猜想,揭开布单一看,果然是已经去世的女儿,她不敢看第二眼,连忙将布盖上,然后拍着腿大哭起来。   有人高呼死得好,罪有应得,另外的人也跟着喊起来,一声比一声高。   若是平时,董老夫人肯定不会饶过这些人,可是现在董家情况不妙,她不敢逞能。   李氏恨恨地盯着地上的董氏的尸体,转身进屋,她是看出来了,董家得罪赵县令,以后没好果子吃。   董老夫人坐在地上,捶着腿骂,“杀千刀的赵书才啊,发达了就想弃糟糠妻,哪有人死了老婆让丈人家埋的啊,这明显是欺负人哪。”   左邻右舍都关上门,不理她的嚎叫,这董家的毒婆子,终于遭到报应,看她以后还怎么在东集横行霸道。   董老夫人见无人听她说话,围观的人都散开,自己爬起来,跑进屋,儿子和儿媳都在,她对儿子道,“大壮啊,大梅可是你的亲妹妹啊,你可不能不管,怎么也要去赵家讨个公道。”   “我没有这样的妹妹,娘,你都不嫌丢人,大梅做的那些事情,赵县令不追究责任,都是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要不然,让她浸猪笼都是轻的。”   李氏也帮口道,“依儿媳看,以后赵家必是恨透了咱们,娘,得好好想个法子。”   董老夫人一听,是哦,没有县令大人的拂照,他们家那铺子的东西怎么卖得出去,他们的东西卖得比别家贵,附近的人不敢得罪他们,宁愿多花几个钱买清静。   大梅被休,以后的事情可就不好说,她一拍大腿,不行,赵家这门亲不能断。   李氏的嘴角往上翘,目光阴寒,默默地拿出杏色的肚兜,肚兜上面鲜活的燕子若隐若现,尾羽翘得高高的,她假装不经意地晃了晃。 ☆、第27章 消息   董老夫人眼前一亮, 没错,还是儿媳有眼色, 将此物藏得好好的, 没让女儿拿走,有这东西在, 不怕赵书才抵赖, 燕娘注定是董家的人,赵家和董家还是姻亲, 赵书才他不想认也得认。   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猛然瞧见灵堂上飘扬的丧幡,想到丢弃在外面的女儿尸身,脸又垮下来, 耷在那里, 说不出的阴毒。   李氏的脸上带着鄙夷, 却语气深沉地道,“娘, 若是燕娘嫁进来,赵家与我们还是儿女亲家, 这关系比以前更为亲近, 赵大人不会不管咱们的,那些想看咱们家笑话的小人, 到时候再收拾也不迟。”   董老夫人点点头,儿媳妇说得有理,只要燕娘嫁进来, 赵书才有天大的不满,也会看在女儿的份上,认下董家这门亲,那么他们家的铺子就还是这东集的头份。   可怜的董氏,生前哪里能想得到,娘家人在屋子里讨论得热火朝天,根本就没有人管她,她曝尸在外,被日头炙烤着,很快尸身就开始变质,不远处是侄子的灵堂,董庆山的尸骨用冰块护着,自然不会腐坏。   董氏的尸身只盖了一块布,董老夫人匆忙之中,没有盖严,几只苍蝇闻着味儿飞来,嗡嗡地叫唤着,落在她开始变味的尸身上,还有她露在布单外的手上,苍蝇们飞来飞去,不停要变幻着落脚的地方。   街坊邻居的门都紧紧地闭着,人们躲在屋中,仿佛多看一眼都是晦气,也没有人去提醒董家人收尸,除了更多的苍蝇们争先恐后地飞过来,再也没有人愿意瞅她一眼。   等董老夫人再次想起女儿的尸体时,已经到了傍晚,太阳归西,董家的婆媳俩已经商量好对策,庆山等燕娘嫁进来戴孝后,再下葬,这样就有哭灵的未亡人,董家和赵家的姻亲关系也坐实,谁都不能反悔。   董老夫人出门时,董氏尸身已经散发出难闻的异味,董大壮揭开布一看,吓得倒吸凉气,董氏本来死状就难看,现在更是面目狰狞。   董老夫人有些害怕,不敢靠近,捂着口鼻让儿子用草席子将尸体裹住,连夜用板车拉到野外,也不看地方,随便找个荒山挖个坑,将尸体丢进去,堆上土,连个石碑都没有,只竖块木板,上面粗粗地写着董氏之墓,其它的碑文一个字也没有。   坟墓的周围,都是杂草乱石,阴气森然,董大壮有些害怕,匆忙掩埋掉董氏,就急急地回去。   翌日一大早,董老夫人卯时就起身,穿上麻衣,柱个木拐杖,从出家门起就开始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到县衙,沿途路上碰到好事的人就拉着诉苦,大声地哭诉着孙子死得何其悲惨,连点骨血都没有留下。   可怜死前还心心念念自己的心上人,至死都不能娶进家门,又说孙子与赵家二小姐情投意合,赵大人嫌弃自家门第不高,死咬着不同意,让两位有情人含恨终生,阴阳两隔。   很多闲汉不怀好意地东问西问,董老夫人说得越发的起劲,说到孙子和赵家二小姐郎情妾意,袖子里的肚兜隐隐露出一角,颇为香艳,闲汉们猥琐地挤眼睛,都跟在她的后面。   董老夫人面有得色,眼珠子转了几下,“我家孙儿与赵家二小姐情比金竖,说不定夜夜入她的闺梦。”   闲汉们都被她的话吓得心惊肉跳,暗道董家这老妇人心可真毒,此话一出,赵家二小姐以后别想嫁人,哪个男人敢睡在被死鬼惦记的女人身边。   她一路走着,一路哭诉着,等走到县衙时,已近辰时,此时县衙的大门已开,她看着上面明镜高悬的匾额露出阴沉沉的笑,回头一看,后面跟了一长串的好事之人。   昨日赵家将董氏的尸身送回去,整个县城都议论开了,百姓们义愤填膺,直道董氏罪有应得,很多人替赵大人抱不平的,哪知董氏这老娘们脸皮更厚,女儿害死赵家的老爷子,还敢肖想赵家的姑娘,明目张胆地上门,关键还是打着结冥亲的主意。   有人就说了,这董家的老婆子,哪是什么董老夫人,以前叫她老夫人那是看在赵大人的面子上,现在董氏被赵家休掉,叫她老婆子都是抬举。   那赵大人的二女儿可是她的亲外孙女啊,做亲外祖母的都舍得将她往火坑里推,可见心真是黑的,怪不得能养出董氏那样的女儿。   董老婆子闯进县衙,县衙的门大开着,赵大人今日没有上堂,可还有衙役当值,她直直地跪在外面,手中捏着那杏色的肚兜。   “赵大人,民妇来求亲,求赵大人将二小姐嫁给我家孙儿,他们郎有情妾有意,无奈如今天人永隔,但情义长存,求大人成全。”   赵县令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听到她的叫声,黑着脸让人将赵燕娘叫过来。   赵燕娘听见自己外祖母说的话,又羞又恨,真没想到平日里还算疼爱自己的外祖母居然是这样的人。   “爹,她胡说的,女儿没有…”   赵县令制止她的话,再如何恨透董氏,也不能将这恨意转接到自己的女儿身上。   “她有备而来,你有把柄在她的手上,此事还得另想法子,你先回去,为父前去会会她。”   赵燕娘咬着牙,怒气冲冲地走出书房,却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跑到前衙,县衙的门前围得满满的人,里外三层,全是来看热闹的。   见她出来,有的人就撇嘴,这县令家的二小姐,长得可真够丑的。   赵燕娘今日心情不太好,没有描眉抹粉,原本黑黑的肤色再加上并不出众的五官,平庸至极,甚至可以说很丑。   董老婆子见她现身,立马眼睛发光,“燕娘啊,祖母求你了,你庆山哥哥生前就舍不下你,你嫁过去后,外祖母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赵燕娘指着她大骂,“什么庆山哥哥,什么外祖母,董氏已经被我爹休了,你们家和赵家没有半点关系,你手上的东西是董氏偷偷给你的,董氏心毒,人人皆知,没想到她连亲生女儿都不放过,伙同你们一起来陷害我,我告诉你,董家想我嫁过去,没门。”   董老婆子被她这番话说得有些发懵,赵守和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一把将赵燕娘拉到一边,对围观的百姓道,“家门不幸,丑事频出,让各位乡亲们见笑了,小生的二妹妹,虽然语气不佳,所说却是实情,为人子女,本不该妄议母亲,还望大家体谅,都散了吧。”   县令家的公子亲自出面,百姓们没有不依的道理,逐渐离开,却没有走远,而是在远处观望着,董老婆子恶恨恨地道,“你们两个白眼狼,亲娘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抹黑,还不认她,白费她生养你们一场,真是没心肝,活该遭天打雷劈。”   赵守和有些来气,一拂袖子,面有愠色,“上梁不正下梁歪,为长不慈,又岂能望子孙孝顺,董老夫人,小生言尽于此,您请回吧。”   董老婆子示威般地将手中的肚兜晃一下,得意地一笑,赵守和朝衙役们使眼色,几人上前将董老婆子制住,按在地上,赵燕娘趁机将肚兜夺下,死死地捏在手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衙役们眼睛雪亮,自然明白经由董氏一事,赵家和董家撕破脸,他们早就看不惯董老夫人,也不用赵守和再吩咐,就将她用杖叉出去。   赵县令站在县衙的门口,将刚才他们的话听得真真切切,脸色黑沉沉的往里面走,燕娘不愧是董氏一手教的,董氏虽对别人不仁,对这个女儿却是十分好的,燕娘话说得绝,半点也没有想过董氏,不知董氏泉下听到,会是如何的感想。   他恨董氏,恨其入骨,燕娘说的话,让他是既觉得痛快,又感到悲凉。   董老婆子被叉出去后,根本就没有走,她一屁股坐在县衙不远的地方,指天指地地骂起来,哼,以为拿回东西就能平安无事,想得倒美,整个县城的人都知道,燕娘和孙子的事,赵书才想息事宁人,也要过问她答不答应。   远远地看热闹的百姓都摇头,这董家的老婆子,真是不积德,那赵二小姐是她的亲外孙女,也这样埋汰,就算是没有的事,被她这一闹,以后真没有人敢娶那二小姐。   二小姐虽然长得丑,可也是官家小姐,将来要嫁的人家肯定不会太差,但董老婆子这事闹得不小,以后二小姐嫁不嫁得出去都很难说。   董老婆子的声音很大,衙役们拿着木杖出来,要将她赶走,董老婆子更加来劲,往地上打滚,边滚边骂,很快周围又聚起一堆人,一中年男子下马,有些狐疑地站在人群外,看了看渡古县衙上的匾额。   他站在百姓们的后面,听着董老婆子嘴里的话,皱了皱眉。   等衙役们将董老婆子赶走,人群散去,将他显露出来,衙役们认出他,齐齐愣住,连忙派人去相请文师爷,通知赵大人,文师爷迎出来,连连拱手,“秦书史,下官有失远迎,失礼失礼,上次一别,您近日可好?”   不一会儿,赵县令也从后衙走出来,虽然脸色还有些难看,神色却恢复不少。   秦书史察言观色,刚才那老婆子的疯言疯语让他听了一个大概,赵县令虽极力掩饰,可眉宇间却布着阴霾,整个人与上次相见时,气色相差十万八千里,他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开口询问。   赵县令挤出笑,比哭还难看,“不知书史此次又是为何事而来?”   秦书史不动声色,开怀地笑道,“下官奉知府之命,来知会赵大人,咱们的县主娘娘仪驾已到淮水河,不出五日,就抵达渡古,知府大人命下官将喜讯传给赵大人,还望赵大人好生准备,迎接县主娘娘入府。”   赵凤娘深受皇后娘娘的宠爱,日前,她向娘娘吐露思念双亲之意,娘娘仁慈,特命宫中侍卫送她回渡古探望双亲。   沿途所经之地,地方官员热情派夫人相迎,以表对县主的尊敬。   听说皇后娘娘不光是派出御林军沿途保护,还从宫中调去两位嬷嬷及几名宫女随行,此事极少听闻,众人暗思这新封的凤来县主,受宠的程度让别人望尘莫及。   蔡知府早就让夫人和两位嫡出小姐做好迎接的准备,等凤来县主的车队一到府城,即派人迎接,务必要小姐们和县主打好关系。   他此次来报知赵县令,也是蔡知府的示好之举。   赵县令脸上先是惊喜,紧接着是忧心。   董氏的事情,凤娘还不知道,凤娘幼年离家,一直长在京中,与他们也并不熟悉,董氏之事,不知她会如何看待,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摸不准。   喜的是,虽然凤娘是养在妹妹的身边,可他身为父亲,对于亲生女儿,也是牵挂的,这么多年的分别,都没能见上一面,也不知凤娘长得是何模样?   小时候,她与燕娘虽是双生,却生得并不太像,凤娘要白胖许多,燕娘却是黑瘦的,一转眼,燕娘都长成大姑娘,凤娘应该也是这般大小。   他心里盼望着女儿,想起董氏,又痛恨又酸涩。   秦书史是多年的老人精,自然看出他的脸色,也没有再如上次般讨要喜酒,只推说知府身边离不了人,赵县令再三挽留,他执意离去。   等人走后,赵县令让人通知儿子女儿,他们的姐妹,凤娘要回来了。   雉娘听到消息时,正和巩姨娘在吃饭,董氏一死,灶下的王婆子马上精怪起来,送来的饭菜要好上许多。   她自来到这里,可算是头一回知道,古代除了粥,还有白花花的粳米饭,菜色也不再是简单的煮青菜,上面飘着两三块肉片儿,而是实打实的荤菜。   闻言她的筷子停顿一下,然后慢慢地夹起一筷子鸡丝儿,放在口中细细地咀嚼,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心中无波无澜。   很快,一碗饭就见了底,乌朵有眼色地给她再添一些,她照旧吃得一干二净。   巩姨娘却是忧心得吃不下去饭,大小姐是董氏亲女,又是陛下亲封的县主,身份尊贵,她望着吃得香甜的女儿,几次欲言又止。   雉娘轻拍一下她的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赵凤娘真是如董氏一般性子,那么想要拿捏她们易如反掌,一个身份压下来,她们躲都躲不掉。   还不如静观其变。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明天开始还是老时间晚七点,不见不散哦~~ ☆、第28章 名字   第二天, 董老婆子又闹到县衙门口,哭喊的声音比昨日更大, 雉娘在后院都能听到她尖利的声音, 刺耳又带着让人不舒服的嘶哑,一口咬定燕娘和董庆山生前有肌肤之亲, 看来是非要巴上赵家, 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赵县令在书房里阴着脸,眼下的青影重得发黑, 本来无害的长相,愣是瞧着有几分阴森,董家简直如同牛屎一般,粘上就刮不下来, 以前他为什么就看不透, 就董家那样的家风, 能养出什么样的女儿。   为何贪图聘礼钱,连美丑都不计较, 就娶董氏过门,才酿成赵家的悲剧, 董家人明知自己理亏, 还如此不依不挠,偏要将燕娘拉下水。   董家人这一闹, 燕娘的名声已经被败坏干净,整个县城都知道她和庆山有染,以后也不知道嫁不嫁得出去。   他坐着不起身, 心里有一丝看戏般的残忍,他倒是想看看董家人能无耻到哪个地步。   董老婆子眼珠子乱转,见围观的人多起来,说得越发的起劲,拍着大腿,用帕子抹着眼睛,哭喊起来,“县令大人哪,你可不能背信弃义啊,我的孙子与二小姐是情真意切,生死不离,自古以来,都没有强拆姻缘的父母,那是要遭天打雷劈的,我求求大人,让我将二小姐领回去吧,我的孙子马上就要下葬,不能死不瞑目啊。”   衙役们冲出来,用杖赶她,她索性坐在地上,声音越发的来劲,“县主娘娘啊,你快回来看看,赵大人太欺负人了,你要为老婆子做主啊。”   赵县令听得心一沉,董家人怎么知道凤娘要回来的事情,还拉上凤娘做伐子,不行,不能由着她再闹下去,要不然,凤娘的名声都要受牵连。   赵凤娘要回来的事情,在赵家人看来,多少冲淡一些董氏死亡的阴影,董氏已被休弃,不算是赵家的人,赵家的子女们无需为她戴孝,赵燕娘仿佛将她忘记一般,照旧穿得光彩照人,一大早就开始对着丫头们吆来喝去,布置赵凤娘的房间。   赵凤娘虽自小不长在这里,可董氏却一直替她留着房间,还是东屋最好的一间房,赵燕娘以前一直惦记着,心中不满董氏的偏心。   东屋这边房子精致许多,房间也多,不像西屋,房子老旧,赵家住进来后从未翻新过,除了雉娘母女俩住着主屋,另外隔得不远就是下人的屋子。   董氏从未将她们当成赵家人,在她的心里,雉娘母女二人不过是府中的下人,哪配住在东屋,故意将她们安置在西屋,用意明显。   雉娘冷眼看着赵燕娘将丫头婆子指挥得团团转,那房间被布置得喜庆如婚房,大红的窗花,桃色的幔帐,还有红漆桌柜,乍一看带着乡土的俗气,不像是闺房,反倒有些像新房,不知赵凤娘看到后是什么反应。   赵凤娘长在京中,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见到这样的房间,怕是要气得吐血。   如今家中没有主母,下人们对她和巩姨娘也客气不少,她早起就去看望过老夫人,坐着随意聊了几句,也提到赵凤娘要回来之事,老夫人一听,马上露出不加掩饰的厌恶,可能是恨乌及乌,老夫人对董氏所出的孩子们都很不喜,就连唯一的孙儿赵守和,也不想见到。   东侧屋新添了两个婆子,是父亲买进来侍候老夫人,这两个婆子早就听说过县令家的事情,战战兢兢,做事十分小心,将老夫人侍候得不错。   不过是短短两天之隔,老夫人的气色就好了许多,脸上也有了些许血色,与以前灰败的样子判若两人,眼里也有了光彩,见到她就一直拉着手不放,她亲自喂了老夫人一碗浓稠的米粥和两块糕点,才回到西屋。   赵燕娘远远地看到她,露出一个得意挑衅的眼神,雉娘报以微笑。   外面董老婆子的声音还在叫唤着,音量拔高,她们听得清清楚楚,赵燕娘脸色难看起来,恨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雉娘眼里的笑意更深。   燕娘狠瞪她一眼,死死地绞着手中的帕子,终于没能忍住,脚一跺跑出去,两个丫头连忙跟上。   众人见她出来,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董老婆子欣喜道,“燕娘,你让人好等啊,你庆山表哥是真舍不得你,他昨夜里有没有托梦给你,让你嫁进董家?”   赵燕娘恨不得一脚踢死她,恶狠狠地道,“我的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再闹下去,我让父亲将你关进地牢。”   董老婆子似受到惊恐一般,“二小姐,你与庆山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你不嫁他,还能嫁谁,可怜我的庆山痴心一片,却不想人死灯灭,你翻脸不认账,别以为毁掉证物就能万无一失,多少双眼睛看着我拿的那物件,你想抵赖也赖不掉,等县主娘娘回来,也会替我做主的。”   百姓们哗然,县主娘娘要回来了,怪不得这老婆子如此有恃无恐,论辈份,县主娘娘也要叫董老婆子一声外祖母。   赵燕娘恨急,“你说话就说话,扯上我大姐作什么,你拿的那东西是我的没错,不过却是旧的,是我赏给丫头们的,不知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说完,她一把拉过身后的云香,“喏,云香,你来告诉她,那东西是不是本小姐赏给了你。”   云香吓得说不出话来,看着董婆子阴毒的目光,还有自家小姐恶毒的眼神,浑身发抖,那个不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赵燕娘讥笑一声,将云香往董老婆子的身上推,“你看,与你孙子情投意合的正是本小姐的丫头,你可别再乱攀咬,想扯上别人,本小姐也不是不通情达理,如此成人之美的好事,也没有什么不依的,这就将丫头的卖身契给你,你领回家去,让她与你的孙子成亲,也好了你孙子的心愿。”   说完她眼有得色,似是佩服自己的机智,又对云香道,“你我主仆一场,有什么话你为何不直接对我讲,我又不是不同意,若是早知你和董家的孙子情投意合,定会做主成全你们的姻缘,眼下董家诚心求娶,也是一桩好事,你跟她回去,入了董家门,以后好好过日子。”   云香泪如雨下,惊恐地摇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四周的人群鸦雀无声,静待下文。   “你看你这丫头,不就是嫁人,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赵燕娘脸上带着笑,细眼里却是寒光,直射向云香,云香越发哭得伤心。   董老婆子被弄得有些措手不及,眼珠子乱转,思忖着该如何反驳回去。   赵守和疾步走出来,手里拿着云香的卖身契,丢在董老婆子的手上,然后又拿出一袋银子,“人你领回去,以后莫要来纠缠,念在曾是亲戚的份上,以前的事情就不再追究,这十两银子算是云香的嫁妆,赶紧回去吧。”   董老婆子有些意动,想伸手去拿银子,猛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向四周张望了一下,最终还是缩回手。   “与庆山相恋的明明是二小姐,你们用个丫头来打发我,那我可不依,我那孙子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答应。”   云香松了一口气,赶紧往后缩,努力让别人看不见自己,赵燕娘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董老夫人,明明是我丫头与你孙子有私情,你却一再地想扯上我,究竟是何居心?县衙的大门就开着,你若再敢胡言乱语,小心县令大人将你下到地牢。”   董老婆子看一眼县衙的朱漆大门,上面的虎头锁环狰狞瞪目,她抖了一下,女子一进地牢那名节可就毁了。   她也不敢接赵燕娘的话,只顾大声嚎哭着,哭声凄惨。   赵守和的脸色很难看,董家看来是不打算放过燕娘,但燕娘怎么能嫁过去,一嫁过去不仅坐实婚前不贞的名声,下半辈子无夫无子又要怎么过。   他朝衙役们使眼色,衙役们使大力将董老婆子赶得远远的,一直赶回东集,董老婆子一直骂着,可有两个衙役守在董家门口,不让她出去,她也无计可施。   赵燕娘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的丫头云香失魂落魄地跟在后面,木香露出怜悯又无奈的眼神,她们是奴才,死生都不能由己,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有反抗的权力。   一进屋,云香“扑咚”一声跪下,“二小姐,求您不要将奴婢送到董家,奴婢愿意一辈子做牛做马侍候二小姐,永不嫁人。”   “云香,让你嫁到董家,是本小姐抬举你,你可不要不知好歹,董家家境不错,你一嫁过去那可是正经的少奶奶,比做丫头强,若不是遇到我这样的好主子,你哪里可能有这样的时运。”   “二小姐,云香舍不得二小姐。”   赵燕娘从鼻腔出哼一下,嘲讽地看着她,不知好歹的奴才,她不嫁也得嫁,能为主子分忧,是她的福气。   赵守和一进门,脸就沉了下来,让云香和木香出去。   “今日之事,虽然你将事情栽在丫头的身上,洗脱嫌疑,但云香毕意是代你受过,你当务之急,是要施恩,多许她嫁妆,让她心甘情愿地嫁过去。”   “一个奴才,能嫁过去当主子,她就应该对我感恩戴德,哪里用得着备什么嫁妆。”   赵守和压住心中的怒火,“此事你不用管,我自会与爹商量,倒是眼下风言风语太多,你行事注意一些,莫要再惹事非。”   赵燕娘撇下嘴,算是答应了。   雉娘和巩姨娘都没有出去看热闹,董氏已死,其它的事情都与她无关,前衙的哄闹声渐渐平息,她带上乌朵悄悄地从后门溜出去。   后街还是如往常一般的热闹,许是心境不同,她终于能静下来打量这古代的街市,卖汤面的老妇远远地看见她们主仆,赶紧放下手中的活计,上前来打招呼,一副不太敢靠近的模样,只敢朝她行礼。   乌朵随意和老妇人攀谈了几句,赵家的事情,整个渡古县都传遍了,真没有想到赵夫人原来是那样的人,老妇人的眼神带着怜悯。   雉娘恰到好处地低头,与乌朵朝前次去过的茶楼走去,要了同样的东西,也如上次一般被带到同样的雅间。   等茶水点心上完后,叩门声响起,乌朵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果然是胥大公子。   依旧是青色的长袍,窄腰宽袖,袍子上清爽干净,什么绣花都没有,瘦高的身姿站得笔直,如翠竹一般,秀雅高洁。   雉娘朝他会心一笑,许敢将乌朵请出去,门被关上,雅间里只剩他们二人。   比起上次所见,她的心态完全不一样,再也没有那种草木皆兵的危机感,眉头舒展,整个人都鲜活起来,如同清晨带着露珠的娇花,水灵灵的。   她盈盈地行礼,“恩公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大恩大德,如同再造,小女无以为报,以后凡有差遣,恩公尽管开口。”   胥良川头一次好好地审视眼前的少女,少女身姿轻盈,很娇很弱,行事却又蕴含无穷的力量,矛盾又迷人,近几日里,他的脑海中常常浮现她的身影,一颦一笑,清清楚楚,连她水眸上的睫毛都根根分明,在前世从未有过这样的事情。   他是不是病得不轻?   儿女之情是什么样子的,他从未体会过,也没有去深想过。   他的眸光暗沉如黑夜,带着探究,少女水雾般朦胧的双眼回视着他,绾在头上的发髻簪着绢花,她的发如上好的青缎,绢花的纱质很粗,根本就不配簪在上面。   雉娘看着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头顶,然后伸出修长的手指,将自己头上的绢花摘下来,她大感不解,这绢花可是有何不妥。   等胥良川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正拿着那朵绢花,红色的绢花衬着他玉白的长指,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眼神更暗,他想自己或许对这少女太过注意,以致于常做些莫名奇妙的事情。   “这绢花与你的发髻不配。”   雉娘一愣,恩公还懂得女子装扮,她感觉有些怪怪的,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从他手中将绢花拿回,“恩公有所不知,这花是小女的大哥送的礼物,礼轻情义重,小女觉得它很好看。”   恩公?   这两个字怎么听得这般别扭。   “以后莫再叫我恩公。”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这是何意思?不叫恩公叫什么?   “我姓胥,名良川。”   “那小女以后就唤您胥公子吧。”   他似乎皱了一下眉,然后面无表情地点头。   雉娘从善如流,“胥公子,您也是渡古人氏吗?”   “是的,渡古是我的祖籍,不过我此前一直住在京城。”   她咬了一下唇,想到快要回家的赵凤娘,赵凤娘深得皇后娘娘的宠爱,在京中必然是有名气的,不知这位胥公子有没有见过。   “真的吗?原来胥公子是京城人,小女的大姐也随姑母住在京城,不知胥公子有没有听说过,小女自得知大姐要回来,心里既盼又喜,心下惴惴,不知大姐是何样的人,也不知她会不会喜欢小女。”   胥良川盯着她的脸,粉嫩的皮肤,娇怯的表情,睫毛微颤着,头略往一边歪着,贝齿轻轻地咬着粉唇,带着一丝忐忑,他的心抽了一下,小姑娘又在骗人,她哪里会担心赵凤娘喜不喜欢她,怕是想打听赵凤娘的为人,是不是和那董氏一个德行。   真是一个小骗子,怎么骗人的样子都这么让人心疼。   他立马被这个想法骇到,自己一向清心寡欲,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心疼女子,难道是他前世里孤独终老,所以才会疼惜小辈。   是了,若论年纪,他都可以当小姑娘的祖父,年龄差距如此之大,如同祖孙,他眉头轻皱,这感觉怎么让人如此不舒服。   前世,他对赵凤娘的印象仅限于她和太子的私情,以及和堂弟的纠葛,算不上有多了解。   皇后娘娘对她很是宠爱,专门派宫中的嬷嬷教她礼仪规矩,她一言一行比世家贵女还要有气派,加上长相清秀,深得京中世家公子的追捧。   沉默良久,他淡淡地开口,“赵县主深受皇后娘娘的喜爱,在京中颇有名气,我与赵县主只有过几面之缘,她自小常出入宫廷,规矩仪态都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雉娘心里松口气,重规矩就好,就怕是那种和赵燕娘一样嚣张跋扈的,但转念一想,赵凤娘可是董氏的亲女儿,万一她随董氏一样面甜心苦,光会做表面功夫,那段数肯定要比董氏高上几个台阶,到时候,她又要如何应对。   她的脸显出一丝忧色,好看的眉头染上一丝忧色。   胥良川的眼眸更加的幽深,也跟着她一起皱起眉来,“赵县主已抵达临洲城,不出二日,必会归家,无论什么样的人,若包藏祸心,总会露出马脚,你小心行事即可。”   雉娘感激地又朝他行礼,便起身告辞。   乌朵和许敢都在门外面候着,见她出来,乌朵自觉地跟在她的后面,主仆俩出了茶楼。   雉娘走着,似有所感般抬头一看,正对上那深遂又冷淡的眸子。   她微微一笑,再次遥遥行礼。 ☆、第29章 兄妹   主仆二人还未走到后街, 就见前面有两个和尚在化缘,人群之中, 他们光溜溜的脑袋很是显眼, 让人不注意都难,雉娘随意一看, 略微一愣, 那年轻的的小和尚不正是忘尘师父吗?   他不在天音寺里念经,跑到市井之中做什么?   此时, 忘尘也看到了她,白净的脸上,露出羞涩的笑容,朝着她双手合十, 口中说着阿弥陀佛。   她几步走过去, 也回礼, 与另一位和尚也相互见礼。   “女施主,一别几日, 不知施主近日可好。”   “托小师父的福,一切都好。”   天音寺建寺以来就有个规矩, 凡寺中子弟, 每隔一月要轮流下山来化缘,此次轮到忘尘与另一位师兄下山。   一路上, 两人已经听说赵县令的家事,忘尘一听,忙找个借口, 寻人仔细地打探清楚,得知赵夫人被人揭穿真面目,羞愧自尽,他心中称快,心中默念着阿弥陀佛。   想到山中的那位女施主,赵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知她过得如何,那毒妇为人极恶,生前定然没少为难她。   他故意让师兄绕着弯子,特意到县衙周围化缘,也只是想碰下运气,没想的竟真的能遇上。   不由得喜出望外,女施主还是那般的貌美,雪肤花貌,杨柳细腰,走起路来似花朵迎风,衬得周围的事物都失了颜色,他想更近些,又带着羞意踌躇不前。   “女施主,小僧一路走来,听到一些关于赵府的传闻,果真是佛祖有灵,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谁都难逃佛祖的法眼。”   “小师父说得极是,因果轮回,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忘尘的师兄也跟着附和,口中呢喃着佛祖圣灵,善哉善哉。   街上人来人往,不时地有人注视着他们,雉娘向忘尘示意,然后往旁边走去,忘尘醒悟过来,不好意思地摸下光光的脑袋。   他在山中呆了一段时间,连俗世中的规矩都差点忘记,他们两个出家人,加上女施主和丫头,在外人眼中看来,极不相搭,自然会惹来不少好奇探究的眼神。   出家人四大皆空,他与师兄倒是无所谓,可女施主还是位未出阁的姑娘,避讳些总是好的。   雉娘看到他的动作,带着几分孩子气,不由得莞尔。   “两位师父怎么会下山,可是有何要事?”   “也无甚么大事,不过是寺中的规矩,例行下山化缘罢了。”   她明了,点下头。   忘尘犹豫几下,终于没忍住开口,“女施主,小僧不日将归家,要离开渡古县,回到自己的家中。”   雉娘略有异色,惊讶地看着他,和尚还能归家,怕是还俗吧,这忘尘小师父不知是何处人氏,看他的样子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可能家世还算不错吧,他们不过一面之缘,交情尚浅,想了想没有开口相询。   “那祝小师父一路顺风。”   忘尘又合掌,口中道着阿弥陀佛。   她也学着他的动作,回道一声阿弥陀佛。   忘尘心愿已了,和她们告辞,雉娘目送着他的背影,他的脚步欢快,带着少年人应有的朝气,紧紧地跟在自己的师兄后面,有风渐渐地吹来,他的僧袍呼啦地鼓起。   她忽然莫名有些不舍,在寺中,他们不过是初相识,忘尘师父就出手帮她,算起来也称得上是自己的朋友,这样的朋友,不曾深交,就要别离,多少有些伤感。   许是在过往的岁月中,她所得到的善意并不多,对于帮助过她的人,牢牢地记在心中,忘尘是一个,胥大公子也是。   人群很快将忘尘的身影湮没,她收起目光,慢慢地往回走。   乌朵识趣地又没有开口询问,雉娘随意地道,“这位忘尘师父是天音寺的僧人,上次在寺中结识的。”   和猜想的差不多,乌朵点下头,心道三小姐比起以前来,变了不少,像这样的事情,本来可以不用和自己解释,可三小姐却没有丝毫的隐瞒,她越发的觉得,三小姐真正将自己当成心腹,心中发誓,更要对三小姐忠心。   已过午时,后街上的铺子小摊开始收场子,卖汤面的老妇人正在刷洗锅碗,瞧见她们回来,将手往抹布上擦了擦,缩着手行礼。   雉娘朝她点头示意,她受宠若惊般低下头去。   主仆二人回到后院,赵燕娘那里已经消停下来,东屋静悄悄的,木香守在屋外,垂头丧气的样子,没有看见云香。   下人房中,隐约有哭声传来,雉娘淡淡地朝那边看一眼,没有理会。   乌朵轻声地道,“三小姐,奴婢听出,好像是云香的声音。”   雉娘“嗯”了一声,赵燕娘想让自己的丫头顶包,堵上董家人的嘴,云香一个奴婢,当然不敢说不嫁,董家豺狼之窝,谁嫁去都没有好日子过,云香是在为自己哭泣,可是她再哭得伤心,也改不掉嫁入董家的命运。   说起来,赵燕娘的两个丫头,长得也不好看,当初董氏在挑丫头上肯定是用了心的。   对于云香的命运,她无能为力,干脆不管。   半夜,就听到尖叫声,声音从下人房那里传来,乌朵端着烛火进来,见她呆愣地坐在塌上,轻声道,“三小姐,可是吓到了?”   她摇下头,“并未,外面发生何事,怎么如此吵闹?”   “云香上吊了,人已经断气,是灶下的王婆子发现的,王婆子被吓得不轻,哭喊着叫人。”   乌朵的声音有些低落,同为奴才,云香的死,她感同深受,一面替云香难过,一面又暗自庆幸三小姐心肠好,自己比云香要命好。   雉娘眼里全是冷光,这世道,人如草芥。   翌日天一亮,县衙外面又响起董老婆子尖酸的喊叫声,衙役们都皱起眉头,这董家的婆子究竟想怎么样,大人也没有明确的指示,弄得他们抓也不是,打也不是,十分的憋气。   东屋那边的赵燕娘一听到董老婆子的声音,连忙命人将云香的尸体抬出去,摆在董老婆子的面前,让她将尸体领回去。   董老婆子吓了一大跳,心突突地,最近也是邪门,老是有人将死人抬到她的面前,云香是自缢死的,死相肯定不好看。   她别过头,往旁边挪了好几步,恶狠狠地盯着县衙的大门,她要的是燕娘,为的是赵家这门姻亲,领个丫头回去,那怎么行,一个奴才秧子,哪里配得上她的孙子。   再说,儿媳可是透露了,这赵书才得罪了人,有位爷答应给他们二百两银子,只要他们娶赵燕娘。   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白花花的银子啊,还是二百两,她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钱,赵家还想用一个丫头来打发她,想都别想,她要的是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还有正经的官家小姐。   人财两得,想想都美得心花怒放。   赵守和又拎出一个布包,里面的银子已经加到二十两,董老婆子不为所动,嘴角撇了一撇,这么点银子,是把她叫花子呢,她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守哥儿,老婆子什么都不要,银子都是身外之物,我一大把年纪,都是要入土的人了,吃不了多少,也用不了多少,我要银子做什么,可怜你表哥,死不瞑目,就等着心上人嫁过去。”   董老婆子说着,瞧见有人开始往这边围过来,又开始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又诉说起孙子和燕娘的事情,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   但看热闹的人还没有听腻,这样的丑事,无论听多少遍都觉得新鲜,他们远远地观望着,窃窃地讥笑着。   赵守和按住怒火,这人真是心太贪,到底还想怎么样,寻常人家二十两银子,可是能用上好多年,就连父亲,一年的俸银也不过是三十两,这二十两可不是笔小数目,再说庆山表哥已死,找个女尸结冥亲就行,为何非要死抓着燕娘不放。   若不是看她到底是长辈的份上,他早就让人将她抓进大牢,关她个几天,还不得老老实实的,又怎么敢天天往县衙门口来闹事。   他脸上的愠色不加掩饰,自己的母亲对祖父母那么的迫害,董家人还无半点悔意,如此的咄咄逼人,哪有身为长者的慈爱,他冷眼看着胡搅蛮缠的董老婆子,对于这位曾经的外祖母半点祖孙之情都不剩。   身为长者却不慈,小辈何来尊敬。   董老婆子还在声情并茂说着庆山和燕娘的事,从她嘴里出来的故事有声有色,甚至还有细节,比如某年某月,董庆山和赵燕娘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互许心意,又比如赵大人明知两人的事情,一心想让赵燕娘嫁入高门,不许董家上门提亲。   围观的百姓们将耳朵伸得长长的,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情节。   碍于赵守和的情面,百姓们不敢围得太近,却也不肯散去,衙役们站在门口,随时待命,但董老婆子这次学精怪了,她没有在县衙的门口,而是离得较远,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县衙外如唱大戏一般,那云香的尸体还摆在地上,董老婆子离得远远的,生怕染上晦气。   一行人马朝县衙的方向驶来,皮毛油亮的枣色骏马拉着宽大的驷驱马车,缓缓地停要县衙的门口。   前面的护送的侍卫们个个精壮英武,齐刷刷地站成两排,马车旁边随行的嬷嬷将小凳放在车辕旁,然后轻轻地掀开坠着珠子的纱帘,紧接着跳下来两位宫女,梳着双髻,身着杏色的宫装。   宫女们下车后,恭敬地立在马车旁,伸手从马车中扶出一位白色束腰长裙的少女。   少女约十七岁左右,长相清秀,淡妆素眉,梳着飞天凌云髻,髻上只一枝珠钗,钗子上镶着一颗龙眼大的珍珠。   她的手优雅地搭在宫女的手上,眼神温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就那么朝董老夫人一看,看得董老夫人立马闭嘴。   所有的人都张望着气派的大马车,和款款行来的少女。   赵守和心中隐有猜测,迟迟不敢开口相问,少女莲步踏来,立在他的面前,微微一笑,缓缓地略弯下身子,“想必这位就是大哥吧,凤娘见过大哥。”   心中的猜想被证实,果然是近日要归家的大妹妹,真想不到在这样的情况下相见,赵守和有些激动,也回礼,“凤娘客气,为兄惭愧。”   百姓们齐齐瞪大双眼,这少女竟是京中来的县主娘娘,怪不得通身的气派,他们不约而同地下跪,口中呼着见过县主。   赵凤娘做个请起的手势,说出的话都带着亲切,“众位请起,不必多礼。”   董老婆子张着嘴,看着这位自小就没再见过的外孙女,被她的气势震住,坐在地上,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赵守和有些愧色,大妹妹自小离家,头一次回来,就碰到这样的事,他欲让凤娘先回去,此事有他处理,等他打发掉董老夫人,再和凤娘叙兄妹之情,谁知还未等他开口,赵凤娘就朝前走几步,伸手去扶地上董老婆子。   “老夫人,地上凉,小心身子。”   董老婆子惊得合不拢嘴,见她笑语嫣嫣,居然听话地起来了。   赵凤娘眼风往旁边一扫,就明白事情的原委,她的车队一进临洲府,临洲蔡知府的夫人就出城相迎,本来要在府城呆上一日才能回来。   无意间得知家里的事,她婉拒蔡知府的宴请款待,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一面派人快马加鞭来探清前因后果,一进渡古县城,打探的侍卫就将赵家的情况悉数告之。   她暗自揣测,摆在地上的尸体,想必就是燕娘的丫头吧。   不动声色地扶着董老婆子,她轻声细语地道,“老夫人,若是从前,凤娘还得唤您一声外祖母,但父亲有命,做女儿的必须遵从,这声外祖母是不能叫,可骨子里的血缘却是骗不了人,打断骨头还连筋,董家的事情就是赵家的事,一路上,凤娘得知庆山表哥枉死,心中难过,庆山表哥是董家独苗,外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更是痛不欲生。”   董老婆子被她说得悲从中来,抓着她的手大哭。   赵凤娘一脸的悲色,回握着她的手,“老夫人,人死不能复生,死者已去,生者还要过日子,您要节哀,死者为大,理应入土为安,凤娘深知您是怕庆山表哥在地下孤苦,才想完成他的心愿后再下葬,您看不如将这丫头带回去,凤娘会让父亲认下这丫头为义女,也是我们赵家的女儿,您放心,无论走到哪,赵家和董家的血亲是不会断的,这门亲我们是一定会认的。”   董老婆子刚才被她说晕了头,一听还是要娶一个丫头,脸色重新阴下来。   赵凤娘似没有看到一般,继续道,“明面上凤娘不能叫您一声外祖母,可在凤娘的心中,都有您老人家的位置,您是凤娘的长辈,这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凤娘离家多年,从前不能承欢您的膝下,现在也不能,实在是良心难安,凤娘有心弥补一二,还望您收下。”   说完,她朝其中一个宫女使个眼色,宫女从荷包中拿出一张银票,董老夫人瞧见上面的一百两的字样,眼睛大亮,就要伸手去接,立马似想起什么一般,缩回手。   赵凤娘眼光微冷,看一眼宫女,宫女立马又加一张,董老婆子不为所动,装作伤心的样子。   等赵凤娘加到四张时,董老婆子已经恨不得扑上去,不过想让她再加一些,努力装作不为所动的样子,眼睛却不停地往宫女的荷包上瞄。   她伤心地收起银票,眼里闪过悲痛,“凤娘知道,老夫人必是恼了赵家,才不愿接受凤娘的孝心,凤娘只好将这些银子捐给寺庙,让佛祖保护老夫人身体康健,也算是为老夫人尽点孝心。”   董老婆子见她要将银票收起来,哪里肯干,一把就从她手中将银票夺走,“凤娘的孝心,老婆子收下了,这丫头我带回去,也算是与庆山做个伴,咱们可说得好好的,这丫头是赵家的义女,董家和赵家还是姻亲。”   赵凤娘立马转悲为喜,一脸的欣慰,“就依老夫人的,老夫人能接受凤娘的孝心,凤娘心里高兴,董家公子虽说是冥婚,却不能草率,以董家的家世,必要风光大办,也要名正言顺。”   赵守和听出她话中的意思,赶紧将云香的卖身契递过去,然后派衙役去请文师爷写婚书,文师爷行过礼后,也不多言,立马就执笔研墨。   董老夫人揣着四百两银票,紧紧地捂在怀中,这可比那位爷出的要多上一倍,有钱不赚是傻子,当然是替出钱多的办事,她的心里乐开了花,爽快地报了董庆山的生辰八字,婚书一式两份,一份在衙门做底,一份还给董家。   赵凤娘让衙役们送董老婆子回去,将云香的尸体也抬上,围观的人也跟着散去。   等他们走后,她才好好地打量着赵守和,赵守和脸上的愧色更浓,自己堂堂的赵家长子,为人处事竟然还不如妹妹,妹妹一出手,事情办得圆圆满满,还让别人满心欢喜,今日若不是大妹妹,还不知要如何收场。   他感慨万千,兄妹二人又相互见礼。 ☆、第30章 姐妹   护送凤娘回来的侍卫们站在衙门的两边, 个个身姿笔直,目不斜视, 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围观的人已经散去,兄妹二人立在中间, 隔着一丈的距离, 赵守和一介书生,长得似赵县令, 温厚有余,英俊不足。   赵凤娘气质出众,虽非绝美,却也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佳人。   在外人看来, 两人不似兄妹, 反倒像主子和仆人, 兄妹二人时隔多年,首回相见, 显得十分的生份,客客气气地见着礼。   赵县令神色复杂地站在衙门口, 从听到别人说大女儿回来了, 他就急急地出门,见大女儿处事的手段, 心中欣慰,女儿处事游刃有余,根本就不需要他再出手, 果然是妹妹亲自教养的,又自小养在京中,这份见识和大气,是身边的两个女儿都没有的。   大女儿得皇后娘娘的看重,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就凭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哪位世家里精心教养出来的小姐。   一别十几年,大女儿从稚嫩的婴儿到如今娉婷的少女,仿佛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都说侄女似姑母,凤娘倒是真有几分像妹妹,赵县令看着看着,忆起妹妹小时候,神色中带着怀念。   赵凤娘也看到了他,父女之间又是一番相见,彼此的眼中涌现泪光,她低声唤着父亲,赵县令眼神微动,有些动容。   想起董氏,不知从何开口,只一个劲地点头,“回来就好。”   几人回到后院,赵县令和赵守和还要细细商量董家的事情,一起去了书房,赵燕娘花枝招展地出来迎接凤娘,她一步三晃地走到跟前,头上的金饰晃来晃去,让人眼花。   双生的姐妹头次见面,自然谈不上有多亲热,赵燕娘的脸色变了几变,她是真没有想到凤娘居然长得和自己半分都不像,别人不都说双生的姐妹长得如同一个模子般,为何凤娘和她一点也不像,心中暗恨,百般不是滋味。   赵凤娘从小出入宫廷,察言观色的本事与生俱来,瞄见燕娘的脸色变化,心下有些不喜,微不可见地蹙下眉头,然后面露微笑朝燕娘打招呼,“想必是燕娘妹妹吧,我是你的姐姐。”   燕娘干巴巴地说着,“姐姐猜得没错,我可是千盼万盼,终于盼到大姐回来,这下我们姐妹终于能团聚在一起。”   雉娘跟在燕娘的后面,此时也走上前来,朝凤娘见礼,凤娘愣了一下,欢喜道,“我猜这位就是雉娘妹妹,想不到长得如此出色,真让姐姐自叹不如。”   “大姐过奖,雉娘哪及大姐万分之一的光华。”   赵燕娘双眼倒叉,好哇,这两个人居然当着她的面相互吹捧长相,当她是死人不成,她往前迈一步,将雉娘挤到身后,亲热地挽上凤娘的手。   凤娘身体一僵,鼻腔中都是刺人的香粉味,不由得觉得鼻头发痒,不着痕迹地抽开手臂,隔开两人紧贴着的身体。   雉娘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传说中的赵家凤凰。   赵凤娘长相秀丽,柳眉红唇,妆容淡雅,穿衣打扮再加上本身的气质,将中等的姿色愣是提高几个档次,瞧着让人不容忽视。   远看白色的简单衣裙,近看之下,全用银线绣着富贵的花朵,连袖子都不是简单的包银边,而是花朵形状的绣花边,精致又好看。   她长得与燕娘半分都不相似,超出自己的想像,雉娘本想着,以董氏和便宜父亲两人的长相,生的女儿好看不到哪里去,但赵凤娘完全出人意料,比赵氏夫妇都要好看几倍。   明明是双胎的姐妹,凤娘就像是吸收了精华的那一个,全是继承优点,而燕娘只继承了赵氏夫妇的糟粕,丑陋不堪。   雉娘在小心地打量着她,她也不露痕迹地看着雉娘,越看越心惊,只听说家中还一位庶妹,父亲每回去信也只是略提一下,母亲的口信中从未提到过,想不到庶出的妹妹长得如此的绝色,这般模样放眼京中都不多见。   能生出这样貌美的女儿,那巩姨娘肯定也长得十分出色,怪不得父亲这么多年宠爱有加。   她对着雉娘笑一下,雉娘装作害羞的样子低下头。   赵燕娘一无所觉,亲热地对着凤娘说,“大姐,你可回来了,燕娘自从得知你要回来,开心得不行,你看这房间都是我亲手布置的,希望大姐喜欢。”   她就不由分说拉着赵凤娘,一起来到布置好的新房间,眼神里都是炫耀的得色。   赵凤娘随着燕娘走进自己的房间,看着里内的布置,眼睛闪了闪,“燕娘用心了,大姐很高兴。”   赵燕娘闻言,得意万分,挑衅般地斜了雉娘一眼,雉娘似没瞧见一般,拘谨地站在后面。   宫女们上前将椅凳用白帕子擦拭两遍,赵凤娘就势坐下来,嘴角扬起一个恰当好处的弧度,对着雉娘和燕娘微笑,“你我姐妹三人,十多年未见,姐姐在京中常常挂念你们,此番相见,心中倍感亲切,你们莫要拘谨,也不要和我生份,有什么都可以说,我是大姐,自会替你们做主。”   燕娘和雉娘齐齐称是。   另一位宫女及时地呈上两只盒子,赵凤娘伸手拿起,分别送给燕娘和雉娘。   “我在京中常常想起两位妹妹,很是期待能和你们相见,初次见面,略备小礼,也不知妹妹们喜不喜欢。”   赵燕娘急不可奈地打开,见里面是全套的宝石头面,宝石晶莹剔透,耀眼夺目,她从未见过如此华丽的首饰,就连知府家的小姐都没有这样的头面,不由得喜出望外,紧紧地捧在手里,然后见雉娘迟迟没有打开,她一把夺过去,将盒子打开。   雉娘的盒子中也是一套宝石头面,款式略有不同,虽然也很精致,但宝石没有燕娘的那般大,那么透亮。   赵凤娘做事,果然守规矩,分毫不错。   赵燕娘见雉娘的东西不如自己的,眼里的欢喜没有藏住,开心地对赵凤娘道谢,雉娘也跟着道谢。   赵凤娘眼睛含笑,“一家子姐妹,有什么谢不谢的,你们喜欢就好,我还一直担心你们会不喜欢,说起来太过见外,后面的马车上还有很多的衣服料子,你们可以自行挑选,不用与姐姐客气。”   赵燕娘一脸的跃跃欲试,恨不得立马就去挑选布料,雉娘再次道谢,赵凤娘带着笑意望着她们,眼中全是温婉。   雉娘脸上露出欢喜的样子,赵燕娘撇下嘴,一想到凤娘什么东西都有这死丫头的份,心里老大的不快,“雉娘肯定高兴得头都发晕吧,你看看这头面,这宝石,若不是大姐,你哪能有缘得到如此名贵的首饰,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见到。”   赵凤娘冷下脸,“燕娘,你是姐姐,怎么这么和三妹妹说话的,你们都是赵家的姐妹,我有的,你们就有,哪有彼此。”   赵燕娘脸色忿忿,闭了嘴。   雉娘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捧着那套头面,站立不安,赵凤娘安慰道,“我们是一家子姐妹,你二姐姐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你莫往心里头去。”   她点点头,又低下头。   赵凤娘和身后的黄嬷嬷交换了一个眼色。   赵燕娘哼了一声,若是娘还在,哪有这死丫头的份,平白让她得了这些好处,凤娘也太不知道亲疏。   凤娘也是的,离家十几年,一回到家里,连问都没有问娘一声,亏娘在世时,还天天地惦记着,什么时候都把凤娘放在心上。   “大姐回来,若是娘还在,肯定会十分的高兴。”   一句话说得屋里静悄悄的,雉娘低着头,凤娘淡淡地看着燕娘,神色慢慢地转成伤心,“子不言母之过,你要记住,我们姓赵,待父亲气消了,我自然会去她的坟前祭拜。”   赵燕娘不以为然地撇下嘴,话说得可真好听,等父亲气消,若父亲一辈子都不消气,那凤娘不是一辈子不认娘吗?   赵凤娘身后的黄嬷嬷脸色也不好看,她是皇后娘娘派给县主的教养嬷嬷,若不出意外,后半辈子,她都要跟着县主,县主也会替她养老。   县主温和恭谦,知书达礼,在京中颇有贤名,深得皇后娘娘的夸赞,怎么就摊上那样一位亲娘,偏生这县主的胞妹看不懂眼色,寻常人家出了这样的事情,都巴不得赶紧藏着掖着,不再提及。   她倒好,才一见面,就巴巴地想让县主去给那被休弃的恶毒妇人上坟,真是个不长脑子的,不仅长得不如县主,其它的地方也差得太远,真想不通,这样的两人,竟是双胎的姐妹。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龙生九子,九子各不同。   宫女们轻手轻脚地将泡好的茶水端到赵凤娘的手边,赵凤娘端起杯子,小口地抿一下,然后另有一位宫女递上洁白的丝绸帕子,她优雅地擦拭一下嘴角,将帕子递还给宫女。   宫女躬着身子退下去。   这番作派将赵燕娘彻底的镇住,原来世家贵女如此的讲究,不过是喝口茶,都要如此繁琐。   她眼里又恨又妒,盯着赵凤娘细白的手指,心中暗恨。   自始自终,雉娘都没有抬头,但眼角的余光扫到宫女们的行事,思量着大体的情形,屋子里静静的,一股无形的威压罩在周身。   那是赵凤娘的气场。   一个被皇后娘娘宠爱的县主,又岂是寻常的女子可以相比的。   半晌,赵凤娘若无其事地道,“董氏与我们有生养之恩,纵使她再有错,身为子女不能妄议,但她迫害的恰是我们的祖父母,作为赵家的子孙,我们不能在父亲的面前提起她半句,你们明白吗?”   燕娘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着,雉娘低着头,小声地称是。   赵凤娘眼光看着雉娘,又转过去看下燕娘,眼皮子垂下去。   她身后的黄嬷嬷轻声地道,“县主一路快马兼程,想必已经十分乏累,不如暂时小憩一下,养养精神。”   赵凤娘停一下,然后慢慢地摇头,“不成,我自小离家,哪有一回家就歇息的道理,祖母那里还未去拜见,不如两位妹妹与我一同前去。”   燕娘和雉娘听到话音,没有不依的道理,只赵燕娘有些不情愿。   东侧屋内,老夫人依然还是躺在塌上,听到院子里的声音,啊啊叫了几句,侍候的婆子赶紧告诉她,是府中的大小姐归家,正在搬行李,老夫人似乎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还有一个孙女,但也是董氏所出,她不再叫唤,脸上露出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赵凤娘领着两个妹妹一踏进屋内,老夫人恰好侧过头,与她的目光碰在一起,立马啊啊地叫起来,手朝她伸出。   她一把握着老夫人的手,眼有泪花,“祖母,不孝孙女凤娘回来了,您老人家一向可好?”   老夫人急得不停地点头,拉着她的手不放。   雉娘在后面看得分明,老夫人眼里的欢喜骗不了人,赵凤娘让人将给老夫人备好的礼物呈上来,从衣物到补品,应有尽有,那衣物崭新,上面绣着大大的福字。   “凤娘常常思念祖母,每每想起,却不能承欢膝下,心中难安,这些衣物,皆是孙女亲手所绣,也不知祖母尺寸,望祖母不要嫌弃。”   她身后的宫女将衣物展开,除了一身绣福字的,另有一套绣着松枝仙鹤,绣工精致,用料讲究,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老夫人眼中蓄满泪水,不停地张着嘴,死死地抓着她的手。   那些补品自是不用说,几百年的老参三支,还有燕窝和其它的补药,婆子们小心地将东西收好。   黄嬷嬷与婆子们轻声地说着补品炖煮的法子,赵凤娘细心地替老夫人掖着被角,赵燕娘满脸的不耐,雉娘低着头。   好不容易等赵凤娘将老夫人哄睡着,三姐妹才齐齐离开东侧屋。   赵凤娘眼里有倦色,黄嬷嬷很是心疼,埋怨地看了一下燕娘和雉娘,雉娘嚅嚅地开口告辞,黄嬷嬷的脸色稍霁。   但赵燕娘不愿意,她还有很多话和凤娘说,凤娘是她的双生姐姐,哪是雉娘能比的,说不定凤娘还有很多好东西要私下给她呢,于是她挽着凤娘的手,不肯离去。   黄嬷嬷很是不喜,暗道这二小姐真不会看人脸色,还不如一个庶女知礼,明知县主一路舟车劳顿,还要拉着不放,有什么样的事情,也可以等县主休息好了再说。   “二小姐,县主已经几日没有睡个囫囵觉,您若有事,不如明日再说。”   燕娘瞪她一眼,“我们姐妹十几年未见,贴心的话都说不完,哪还有心思睡觉,再说你一个奴才,主子都没有发话,你就敢自作主张,就不怕别人说你奴大欺主?”   黄嬷嬷被她噎得脸青一阵白一阵,赵凤娘神色淡然,“燕娘,黄嬷嬷可不是一般的下人,她是皇后娘娘赏赐的教养嬷嬷,你此话太过无礼,念你不知,我暂且不和你计较,你先回去吧,明日我们再好好说话。”   赵凤娘说的话似不带任何的责怪,平平常常的,但赵燕娘却感觉无比的屈辱,她可是堂堂的县令家的二小姐,居然还比过一个奴才。   她恨恨地松开赵凤娘的手,连告辞都未说就跑回自己的屋子。   赵凤娘转头对黄嬷嬷道,“嬷嬷莫要生气,我这位二妹妹,想来是被养得有些娇纵,心倒是不坏的。”   “县主你是折煞奴婢了,奴婢晓得,县主太过心善,能有您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等的福气。”   这位二小姐,肯定是被原来的县令夫人给养得不知天地厚,有其母必有其女,二小姐这个样子,难怪人人都说原县令夫人是毒妇。   黄嬷嬷心里打着官司,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追根究底,县主也是原县令夫人所出,幸好自小养在京中,才没有被养歪。   赵燕娘气呼呼地回屋,看谁都不顺眼,木香借口去看县主的车队有没有回来,闪了出去。   很快随后而来的十余辆马车也已到县衙,木香来报,赵燕娘迫不及待地出去,恨不得将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都搬进自己的屋里,她的眼中全是深深的嫉妒,冒着火光地看着抬下来的一个个雕花铜锁的大箱子。   足足有差不多二十只,都被抬进后院,整齐地码放在院子里,黄嬷嬷指挥着侍卫将箱子放下后,等侍卫出去,便带着两位宫女整理箱子。   红铜锁被打开,里面的东西晃花了燕娘的眼,大到金线绣花的缎被,小到精巧的玉骨瓷笔筒,一应用具都十分的精致,宫女们小心翼翼地拿着,一件件地搬回屋子。   她站在旁边看着,眼神越来越热,恨不得伸手去抢。 ☆、第31章 生恨   等布料被搬到后院时, 赵燕娘毫不客气,赌气般地一口气挑了十来匹料子, 差不多挑走一半的布料, 全是鲜亮的颜色,黄嬷嬷眼中闪过鄙夷, 等她挑完后, 进屋去和赵凤娘禀报。   赵凤娘根本就没有休息,靠坐在桌子边, 手指摩着白玉青花杯的盖子,淡淡地道,“随她去吧。”   黄嬷嬷退下,和同行的刘嬷嬷说了此事, 两人心中对赵燕娘生出轻视, 没见过这么眼皮浅的姑娘, 简直是给县主丢人。   宫女们将东西归置,搬进屋内, 也不用凤娘吩咐,就将房间里的桃色幔帐拆下, 换上带来的粉色软烟纱, 塌上的被褥全部换下,铺上描金绣花的缎面被子, 桌子上的茶具也撤去,摆上成套的白玉青花瓷茶具,窗户上的红色纸花也被撕掉, 然后擦拭干净,挂上坠着琉璃珠子的窗纱。   只有红漆的家具没法动,宫女们也无法,再如何布置与京中也不能相比,赵凤娘看着,眼神微动。   另一边的赵燕娘让木香将布料搬回房间后,心中还是老大的不痛快,越想就越来气,也不进房间,一直在探头探脑地关注着凤娘那边的动静,看见宫女们将她辛苦布置的东西都换了,她恨不得冲进去质问,却只能死死地将心思按下,越发的嫉恨赵凤娘。   那些东西都是家中最好的,她为了讨好凤娘才忍痛割爱,布置都是用了心的,谁知别人却不屑一顾,将她好不容易挂上去的东西都撤下来,随意地丢弃在门外,堆在角落里,很快就换上她们从京城带来的东西,凭良心说,确实比自己布置的要强百倍。   正是因为如此,她心中才更加的不是滋味。   那窗纱被风吹得飘起,珠子发出清脆的声音,听得她心中烦躁不已。   看看凤娘身边的丫头,穿得都比她这个小姐要好,果然以前凤娘从京中捎回家的面料都是不要的,亏得娘以前还一遍一遍地让她念凤娘的好。   若是娘看到凤娘这般作派,不知又是何感想,她妒火中烧,生着气回到房间里,那套宝石头面正搁在妆台上,抓过来拿在手中,翻来覆去地看着,越看越刺目,不过是一套头面,赵凤娘那里还不知有多少名贵的首饰,宝石头面又算得了什么,说不定还有其它外人见不到的稀世珍宝,若当初姑姑带走的人是她,那么现在赵凤娘所享受的一切都是她的。   尊贵的县主身份,华贵的衣裙,琳琅满目的珍宝首饰,前呼后拥的下人,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受别人景仰的人也是她,都是她。   众人拥戴的还是她,她是身份金贵的县主,皇后娘娘都赞不绝口的女子,别说是什么世家公子,就是那胥家的大公子也会对她另眼相看,定然会派人上门求娶,她高高在上地做着贵夫人,无论她走到哪里,都是别人羡慕追捧的对象。   而赵凤娘,不过就是一个长在小县城中的姑娘,没见过什么世面,满是仰慕地看着她,小心地讨好着自己,她若是心情好了,随意打发几样小首饰,对方还感恩戴德。   赵燕娘想着那场面,不由得笑出了声。   木香正整理那些面料,见她的脸刚开始黑得吓人,后面居然笑起来,吓得半句话也不敢讲,抱着面料躲着远远的。   赵燕娘从癔想中醒过神来,看着自己房间里的桃色粗质纱帐,脸色又黑了,都怪赵凤娘,若不是她,在京城中享福的就是自己。   她火大地将手中的杯子摔出去,杯子倾刻间散成碎片。   雉娘自然没有去挑先布料,她和赵凤娘可是异母的姐妹,再说赵凤娘这人,她还没有摸透,不清楚对方的底细,不敢表现得太过亲近。   倒是赵凤娘派人送来好几匹料子,除了鲜嫩的少女色,还有两匹稳重的深色,显然是给巩姨娘的。   料子都很软滑,她细细地摩擦着布料,眼睑垂下,胥公子说得没错,赵凤娘行事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巩姨娘收了料子,自然要去拜见县主,她穿着素净的衣裙,头上只一根银簪,脂粉末施,却别有一番楚楚动人的俏丽,赵凤娘瞧见她就一愣,巩氏不仅貌美,而且十分面嫩,根本就不像生养过孩子的妇人。   有这样的生母,难怪庶妹能长得那般绝色。   “巩姨娘不必多礼,这些年,你侍候父亲,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往后家中没有主母,我们姐妹几人毕竟是做女儿的,很多事情都不便去做,以后父亲的衣食还要你多多费心。”   “谢县主看得起,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地侍候老爷。”   “好,只要你将父亲侍候好了,赵家不会亏待你的,再说你是三妹妹的生母,该有的体面都不会少。”   这句话说得巩姨娘心中熨贴不已,频频道谢。   “县主折煞奴婢了,照顾老爷是奴婢的份内事,谈不上辛苦,其它的奴婢不敢想,只要三小姐日子过得平顺,就心满意足。”   赵凤娘点点头,让她回去。   她一走,赵凤娘身后的黄嬷嬷就小声地道,“这位姨娘瞧着有些面熟。”   “哦?”赵凤娘回头,“我这位姨娘听说是孤女,连我父亲都不清楚她是哪里人氏,不知嬷嬷以前在哪里见过她的。”   黄嬷嬷摇下头,巩姨娘生得好,若是真的见过,她肯定能记起。   “奴婢不曾见过,只是觉得她长得像某个人,有些面熟,仔细一起,却又想不起来是像谁。”   不仅是这位姨娘,刚开始见那位赵家三小姐时,她也隐约觉得有点熟悉,现在想来,是女儿像生母,姓巩的姨娘让她眼熟。   她仔细回想,想不起京中有哪家姓巩的人,也不认识姓巩的寻常人,认真回想半天,不得其果,索性丢开。   赵凤娘也没太在意,天下相似之人常有,巩姨娘出身肯定是不高的,要不然也不会为妾,父亲纳妾时还是一介白身,不过是托姑姑的福,家境宽裕,有些余钱罢了。   巩姨娘回到西屋,神情还有些亢奋,脸上的笑意都遮不住,“雉娘,县主真是谦和,与人说话半点架子都没有,不愧是深得皇后娘娘宠信的女子,这份大气,二小姐望尘莫及。”   雉娘看着她,没有说话。   有时候觉得巩姨娘挺精明的,对于后宅阴私都懂,手段上也不输他人,可却还是如此的天真,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会轻易相信别人是真心的。   也不知道巩姨娘是哪样的人家养出的女子,从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出身,不知为何进赵家做妾。   “这下姨娘可算是放心了,以后有县主在,别人不会太过看轻你,人人都说长姐如母,夫人不在,长姐当家,若她能人前多美言你几句,你将来找人家时就不会太过艰难。”   “姨娘,万事靠自己,大姐虽好,却不知会在家中呆多久,若她很快就要回京,对我们来说,也没有多大的用处。”   巩姨娘一听,兴奋的神情淡了不少,眉宇间又笼上一层郁色。   “姨娘,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用太过忧心。”   巩姨娘望着她精致的小脸,欲言又止。   雉娘知她心中所想,肯定又是让自己巴结好凤娘,以后才能常出去做客,多些机会,说不定能结个不错的姻缘。   她叹口气,突然之间对嫁人有些意兴阑珊,以前她还想平平顺顺地嫁人做正头娘子,可眼下,经过董氏一事,多少有些提不起劲。   嫁人做正头娘子又如何,古代男子稍微家境好些,三妻四妾太过正常,自己哪有那个肚量和别人共享丈夫。   一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和那些小妾们斗法,难保自己不会性子扭曲,钻了牛角尖,变成面目可憎的女子。   那样的生活,又有什么好期待的。   若嫁给普通的人家,柴米油盐虽然繁琐,只要日子能过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以她的长相,在陋室中太过突兀,也不是什么好事,恐怕还会惹祸上身,累及他人。   她想了想,哪样都不如意,看着巩姨娘满是期盼的脸,点了点头,“姨娘,我会与大姐处好的。”   和赵凤娘打好关系,应该百利而无一害,赵凤娘是县主,在寻常人的眼中,那是天大的存在,她是县主的庶妹,凭着这个名头,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巩姨娘欣慰地点头,不知又想到什么,羞红了脸。   雉娘看她一副少女含情的模样,想到现在父亲身边只有姨娘一位女人,脑中灵光一现,“娘,是不是大姐和你还说过什么?”   “大小姐说,以后老爷那里,要让我照顾衣食。”巩姨娘的神色有些忸怩,但到底还是对女儿说出实情。   果然如此,她心绪复杂,赵凤娘这人,还真让人看不透。   巩娘姨与她略说几句,便去灶下看前院的饭菜有没有备好,王婆子满脸的堆笑,讨好地和巩姨娘攀交情,吓得巩姨娘有些受宠若惊,端着饭菜就走。   王婆子在身后鄙夷一笑,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县令在三堂书房处,手里拿着一本书,却半天也没有翻动一页,他本就是不爱读书的性子,纵是看不进去,也逼着自己硬着头皮去看。   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视线中出现巩姨娘惹人怜爱的身影,他放下书,“你怎么在这?”   巩姨娘有些许的羞色,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这样的事情,她是头一回做,以前董氏把持内宅,根本就不让她和老爷亲近,老爷想歇在西屋,都要被人半夜闹醒。   现在她得了县主的准话,也不怕有人说三道四,再加上董氏已死,正是和老爷相处的好时机,想着想着脸上略有红晕,羞怯又动人,赵县令盯着她的手,再顺着手看着她的脸,她的脸白嫩如少女,他看着看着似入迷一般。   当年,他在街上碰到孤苦无依的巩氏主仆二人,巩氏长得貌美,怯生生地躲在兰婆子的后面,周围有几个不三不四的闲汉在说着下流的话,有人竟还想去拉巩氏。   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女子,他心跳得很快,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竟不知不觉鼓起勇气,将闲汉们赶走,闲汉们知道赵家姑娘在京中,主子是王妃,不敢惹事。   巩氏主仆向他道谢,他开口询问,得知巩氏父母双亡,投亲无路,又举目无靠,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娇弱的女子,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巩氏是真的走投无路,默认当妾的事实,跟着他回赵家,那时候因为妹妹常常捎银子回家,家里的情况宽裕,已从芦花村搬到石头镇。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雉娘都已十七岁,巩氏还如姑娘一般娇美,身段也未变,再美丽的女子,天天看着,也不觉得稀罕,董氏盯得紧,巩氏又常躲在西屋,他忙着公务,想来已有许久没有和巩氏独处。   赵县令想着,再看巩氏动人的模样,目光灼灼,巩姨娘被他这样注视着,浑身的不自在,替赵县令布好碗筷,静立在一边,等赵县令吃完,又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赵县令叫住她,“可会研墨?”   巩姨娘一愣,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虫,“会的,老爷。”   “那好,过来替我研墨。”   “是的,老爷。”   她伸出素白的手,执起墨条,在砚台中倒入一点清水,慢慢地打着转研磨起来,她的动作说不上熟练,却绝对没少做过的样子。   赵县令很满意,书中说的才子佳人,红袖添香,大抵如此。   文人雅客的事情,他懂得不多,想着或许那些文人才子们,也不见得会有如巩氏这样美貌的女子相陪,心里有些得意。   他将毛笔浸满墨汁,在洁白的宣纸上写字,巩姨娘看着他的字迹,神色怅然,记忆中也有一双男人的手,手指修长,执笔的样子像画一般的好看,写出来的字飘逸又苍劲。   眼前的字迹算不上好看,带着刻意的勾锋藏尾,许是临摹字帖久了,中规中矩,虽不灵动,也能入目。   巩姨娘一言不发地侍候着他的笔墨,慢慢地收起自己的心思,那些事情与她而言,不过是浮生一梦,又何必再去想起,两人待在书房中,一呆就是两三个时辰,等傍晚时,赵县令自然与她一同回西屋,共用饭食后,就歇在西屋。   西屋的房子本来就有些旧,隔音也不是很好,雉娘听着隐约传来的嘤嘤声,用被子蒙住头。   声音慢慢听不到,她却久久不能入睡,董氏一死,父亲后院之中仅有巩姨娘一人,可难保哪天父亲不会续弦,也不知那时候嫁进来的填房是怎样的人。   东屋那边的赵燕娘也在翻来翻去地睡不着,一边气父亲薄情寡义,母亲才去世没多久,就和西屋的老贱人厮混,一边又想起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个好东西,恨不得全都变成自己的。   越想越心头如火燎,一直折腾到深夜才睡去。 ☆、第32章 手段   早起时, 赵燕娘头疼欲裂,看着自己房间的布置, 再回想凤娘从京中带来的东西, 心情越发的糟糕,坐在妆台前, 看着自己眼下两块大大的青影, 差点没打碎镜子,她让木香在自己脸上比平时多敷衍了一层粉, 死白死白的。   偏她自己还一无所觉,描眉涂唇的,镜子里慢慢显现出一位诡异的女子。   木香几次想开口提醒,想着云香的遭遇, 咬着唇, 将嘴边的话咽下去, 二小姐为人心寒,她再忠心, 也不会换来什么,说不定下次二小姐又招祸, 被推出去顶替的人就是自己。   董氏虽死, 曲婆子仍在,她本是董氏的婆子, 如今不知要投靠谁,总不可能去灶下打杂,于是思来想去, 只能是巴上二小姐。   她殷勤地守在门口,见燕娘主仆出来,眼前一亮,大声夸赞,“二小姐,你今日看起来可真精神。”   燕娘得意地一笑,“行了,你的意思本小姐明白,反正云香不在,我这身边正好缺人,按理说我是嫡出小姐,身边得有两个丫头,你就替上云香吧。”   曲婆子连连表忠心,就差没有赌注发誓。   木香低着头,跟在燕娘的后面,曲婆子将她往边上一挤,自己顶了丫头的位置。   主仆三人才将将出屋子,就见董家的老婆子被人引到后院,手里抱着一对牌位,她脸色一沉,黑面冷对,这董家人怎么还有脸来?   董老婆子扭着身子,将手中的灵牌露出来,“孙媳妇啊,你怎么见了自家姐妹,连个招呼都不打。”   赵燕娘粗眉一皱,一个牌位打什么招呼,她不自觉地瞄下四周,总觉得这话听得让人发寒。   转念又想到云香可是自己寻短见,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也就这老婆子心坏,故意吓人,再说哪是什么姐妹,谁和一个奴才做姐妹?   “你又跟到我家里来胡说八道什么,云香不过是个奴才,哪里配和本小姐称姐道妹。”   “二小姐,你这话说得,老婆子可就不同意了,将云香认作义女的话,可是县主亲口说的,大家伙儿听得真真的,怎么到你这里,就变成奴才,我们董家可不依。”   赵燕娘狠狠瞪一眼她,正要说些什么,赵县令从西屋出来,怒喝道,“燕娘,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云香是你的义姐,这事为父亲口允诺的,绝无反悔。”   义姐?   一个奴才哪里配当什么义姐,赵燕娘恨恨地看着董老婆子,云香本来比赵家姐妹要年长一岁,但总不能让凤娘也称她为义姐,这好说不好听。   赵县令和儿子几番商量,将云香排在凤娘后面,也就成了燕娘和雉娘的义姐。   听到赵县令亲口承认,董老婆子腰杆挺得笔直,“二小姐,哦,不,老婆子唤错了,三小姐,今日你二姐回门,你做妹妹的,就没有什么表示?”   赵燕娘眼里都在冒火,回门?谁家姑娘成亲第二天就回门,还敢要东西,简直不要脸。   赵县令心下不快,董家人做事可真不地道,捧着牌位上门,究竟还想干什么?   董老婆子急吼吼是上门,就是怕过几天,赵家人翻脸不认人,那她的算盘可就要落空,也不管什么礼数,一大早就带着牌位上门,非要将这门姻亲给坐实不可。   她环顾一下,没有看到凤娘,嘴歪了一下,“我们县主娘娘怎么不出来,妹妹回门这样的大事,哪个做长姐的不露面?”   赵凤娘屋子的门打开,黄嬷嬷走出来,“董家老夫人,我们县主连赶几天的路,身子略有不适,若有怠慢之处,望老夫人见谅。”   说完,将董老婆子引到以前董氏住的堂屋,董老婆子将孙子和云香的牌位摆在桌子上,看得人心里发毛。   昨日她现宝似地将四百两银票往儿子媳妇面前一晃,然后宝贝般地收起来,连半两银子都没有分出去,气得李氏差点破口大骂。   李氏和董老婆子说,有人出二百两银子买她们娶燕娘,其实话未说全,她藏了私心,那人出的银子是五百两,她瞒报三百两,想着二百两的数目,对婆母来说也是非常诱人的。   谁知道节骨眼上,凤娘回来了,三言两语就将婆母给哄住,拉回丫头的尸身,还写下婚书,她气得发晕,婆母得了四百两银子,连半个铜子都没有分给他们。   董庆山是壮年枉死,本就要趁夜埋葬,夜里,董家就叫了几个人,将庆山和云香合葬在一起。   墓碑上写的都是董氏夫妇之墓,生卒年月,姓名等,都有铭文。   董老婆子才不看儿媳妇的脸色,她有银子,还怕没人孝顺不成?   想着凤娘的许诺,生怕赵家人出尔反尔,一大早就上门,也不管是不是晦气,她大摇大摆地坐在上座,斜着眼看赵家人。   赵县令心里头窝火,但凤娘一言即出,断无改口的可能,只董家人太过恶心人,若有可能,真想到死不再相见。   董老婆子才不看他的脸色,一个劲地催着要见凤娘。   他袖子一拂,就去了前衙,后宅是妇人的事情,他一个男人不好掺和。   一刻钟后,凤娘迤逦而来,董老婆子看着她头上的首饰,眼前一亮,怪不得这外孙女出手就是几百两银子,敢情是真不差钱,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好东西,她活了这般岁数,都没有见过如此好的首饰。   “凤娘啊,你可算出来了,不是外祖母爱说闲话,你们家这些下人们礼数不行,外祖母都坐在这里半天,也没有人上口茶水,更别提什么点心小食。”   “老夫人,家中下人少,多有不周,望您见谅。”   “我有什么见谅不见谅的,一大早起来,连口水都没有喝,眼下饿得头晕眼花,差点就看不清楚路,走错地方。”   凤娘看一眼黄嬷嬷,黄嬷嬷立马让宫女端来茶水还有点心。   点心是从京城带来的,渡古县里根本就没有,精致小巧,香气扑鼻,董老婆子伸手就抓,将口中塞得满满的,噎得直翻白眼。   凤娘倒一杯茶水,递到她的手中,她仰头灌下,将点心冲下去,才缓过气来,直拍胸口,然后又伸手去抓点心。   不一会儿,盘子就空了,她吃得点心屑子乱飞,嘴里都还没有咽下去,就说起话来,“这点心真不错,我可从来没有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凤娘,你那里还有没有?”   点心屑子随着她说话的动作,飞得到处都是,凤娘垂着眸,又命人再端上一盘。   董老婆子见她爽快,眼珠子乱转,扯扯自己身上的麻衣,“凤娘,你看看外祖母,这辈子就没穿过好衣服。”   说完,不停地往凤娘身上瞄,凤娘心领神会,“老夫人,等下我让下人给您备上两匹好料子,您可以裁几身新衣。”   “那好,还是凤娘心善,那个燕娘,哎,以前真是白疼她,现在连嫡亲的外祖母都不认,简直是个白眼狼。”   凤娘笑得略带尴尬,“燕娘性子直,老夫人莫与她一般计较,云香的事情,父亲已经同意,您放心,这门姻亲,赵家一定会认的。”   董老婆子一把将桌上的牌位拉过来,“那敢情好,你妹妹和妹夫在泉下有知,也该含笑瞑目。”   凤娘身子往后稍微挪一下,“老夫人,凤娘有一事,不知该不该提?”   “你讲?”   “老夫人,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董家表哥英年早逝,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董家舅舅身体还行,为何不趁此时机,再纳上一房妾室,也好为董家开枝散叶,凤娘不忍董家无后,也愿意略尽绵薄之力,这妾室一事,就由我们赵家来安排,您看可好?”   董老婆子一拍大腿,那敢情好,最近她想得有些左,都忘记这茬,儿媳妇不能生,但儿子可以纳妾啊,还是凤娘有见识,到底是长在京中的,见识就是不一样,操心着替董家留后,还不用自己花钱,这样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   凤娘笑得谦和,让黄嬷嬷下去安排,黄嬷嬷的动作很快,立马找上当地最有名的牙婆子,买了两个年轻的女子,长相端正,关键是看着好生养。   人一被带回来,董老婆子心里乐开了花,不停地打量着两位姑娘的腰臀,越看越满意,当下就要将人带走,凤娘也不拦着。   董老婆子带着两位女子归家,街坊邻居看着都会心一笑,李氏还在生着闷气,给丈夫上眼药,让董大壮将老婆子的银子抠出来,一错眼,便瞧见婆母领着两个年轻的女子进门,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她黑着脸,也不去迎接董老婆子,董老婆子满心眼里都是生孙子,也懒得和她计较,拉着两位女子和儿子见了礼。   董大壮先是怔一下,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看向李氏。   董老婆子冷笑一下,“儿媳妇,我们董家不能断香火,你不能生养,我就做主替大壮纳两个妾室,以后生下儿子,你也还是嫡母,这做大妇的,就得大度,你说是不是?”   李氏紧抿着唇,艰难地点头。   两位女子虽然长得不太漂亮,但胜在年轻,模样周正,身段起落有致,董大壮的眼睛不停地往她们身上瞄,气得李氏差点将她们赶出去。   董老婆子从儿子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他应该是很满意的,她有些怪自己,这些年怎么就没有开窍,家里的日子也过得不错,若早就给儿子纳妾,那眼下院子里就有好几个孙子跑来跑去。   好在现在也不迟,她频频地看着外面,今日的日头怎么还未下山,竟是如此的漫长。   两位女子向李氏敬了茶,就算礼成。   幕色将将降临,董老婆子就催着儿子和妾室们进屋,董大壮自然不会推拒,李氏还得带着笑张罗。   当天夜里,董大壮就和两位女子圆了房。   李氏身为正室,再有不满,也不能让董家真的断子绝孙,只将心头的怒火都发泄在董老婆子身上。   婆媳俩天天斗着法,李氏笼住两个妾室,妾室们也知道,想要在董家生存下去,以后还得靠李氏,自然是向着李氏的,气得董老婆子要将她们发卖,但董大壮正是新鲜的时候,闻言那可不依。   儿子媳妇一心,董老婆子毕竟年纪大了,没有几个回和,就被弄得筋疲力尽,躺在塌上哼哼叽叽,再也没有心思找赵家的不痛快。   赵家这才算是平静下来,赵县令天天宿在西院,连衣服等东西都搬了过来,巩娘娘精心地侍候着,操心着他的饮食,两人有时候出双入对,巩姨娘羞眉顺眼,赵县令春风满面。   他们郎情妾意,看在别人的眼中却是怎么也不舒服,赵燕娘恨得咬牙切齿,雉娘也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巩姨娘这些日子,就像是偷来的。   雉娘发现姨娘是识字的,偶尔无人时露出的风情,让她都看得入迷,这样的女子,不应该是生活在小门小户之中,应该是被人娇养在深宅大院。   她不露痕迹地套着乌朵的话,才知道本尊也是识字的,可怜她厚着脸皮去找便宜父亲借书,翻开书一看,简直是晴天霹雳,上面的字猛一看她一个也不认识。   静下心来细看,连蒙带猜,勉强能识得几个,不由得深受打击。   赵县令看着小女儿无精打采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他不太清楚小女儿识多少字,只知道巩氏平日里有教她,她也从未在人前显露过才学,想来也不怎么出色,不知为何又想起看书识字的事来,可能是巩氏要求的吧。   他的眼里有笑意,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读书识字又有才学的女子,相处起来别有一番风情,就好比巩氏,红袖添香,温香暖玉,又岂是董氏那等粗鄙女子所比。   想到董氏,心情又低沉起来。   雉娘没有心思关注其它人,拿着书就离开书房。   一迈出门,就见文师爷朝这边走来,她打个招呼,文师爷瞧见她手中的书,儒雅的脸带着笑意,“三小姐来找大人借书?”   雉娘点下头,略有些心虚。   “大人这里的书都太过枯燥无味,想来不适合三小姐这样的姑娘看,下官那里还有些游记异志,不知三小姐可感兴趣?”   那敢情好,本来就不识得几个字,还要看这样枯燥无味的书,更是头疼,若换成杂书就要好不少,至少没有那么无趣。   “那就谢过师爷,游记异志皆可。”   文师爷睿智的眼中带着隐隐的笑意,“好,我稍晚些送过来。”   雉娘又向他道谢,迈着步子往院子里走。   她身姿轻盈,弯腰间更显柔美,文师爷朝她再颔首,走进书房。   傍晚时分,赵县令回西屋时,带着四五本书,交给雉娘,雉娘让他代为感谢文师爷,抱着书就回了房。   游记看起来就简单一些,猜字也好猜,她艰涩地看完一两页,觉得头晕脑胀,又不敢问别人,就怕露陷。   她旁敲侧击地询问乌朵,乌朵从桌子底下的小匣子里翻出原主以前的习字帖,她不动声色地接过,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临摹字帖。   文师爷送来的几本书,也天天翻看,好在连看了几天,摸出一些门道,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边看边写,慢慢也初有成效,字帖中夹着原主以前的字稿,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有灵气的姑娘,写得字只能算是工整,她练了几天,就已赶上。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赵家突然接到蔡知府家小姐的帖子,邀请县主去府城做客。   凤娘将帖子放在一边,淡淡地对黄嬷嬷开口,“上次走得匆忙,错过蔡家宴席,此次定要赴约,你去通知二小姐和三小姐,一同前去。”   黄嬷嬷派人通知二人,赵燕娘喜不自胜,将裁好的新衣翻出来,往身上比划,又宝石头面翻出来,戴在身在,站在妆镜前,左顾右看,很是满意。   雉娘倒是平常心,巩姨娘却欢喜得差点落泪,最近这段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过舒服,家中没有主母,她和老爷天天歇在一起,蜜里调油一般。   县主又心善,还是长姐,以后有她带着雉娘,雉娘肯定嫁得不会太差,她所求的不多,只要男方家境尚可,雉娘嫁过去当正头娘子就行。   府城比起渡古县,自然要繁华数倍,能见的人也多,说不定有些家境不错的人家看中雉娘,聘为正妻,那就再好不过。   她心中期盼着,将衣拒里新做的衣裙收拾好,千叮万嘱要雉娘那天好好装扮一下,雉娘拗不过她,只能点头同意。 ☆、第33章 送东西   自赵凤娘回来的第二天, 赵守和便回了阆山书院,顺便将京中的家书给段表弟带去, 段鸿渐听说凤娘归家, 本就要来看凤娘,很快又听闻姐妹几人要去府城, 正好与赵守和一起回赵家, 特意来为姐妹几人送行,府城离渡古县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若顺着通都运河而下,运何直通无阻,比马车要快上一倍。   几番考量,凤娘决定走水路, 也好见识一下运河两岸的风光。   出发当日, 赵县令和儿子外甥亲自将姐妹几人送上船, 段鸿渐看雉娘的眼神带着一丝阴郁,有些想不通为何在雉表妹的心中, 自己竟是那么的不堪,雉娘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径直上了船。   赵燕娘凑近和段鸿渐打招呼, 段鸿渐爱理不理的,她觉得失面子, 暗骂他一顿,以为自己真的是香饽饽,比起那胥家大公子, 连捧脚都不配。   她哼了一声,昂着头走上船,段鸿渐的目光更加的郁卒。   船被凤娘给包下,只有她们姐妹几人,还有各自的丫头婆子。   雉娘身边只有乌朵一人,倒没有太多的事情。   凤娘排场最足,两位嬷嬷和两位宫女随行侍候,燕娘则带上木香和曲婆子,护送凤娘回来的京中侍卫早已离京,此次出行,赵县令雇了几个壮丁,壮丁们住在底舱,轻易不会上甲板来。   挥手向送行的人告别,船起锚开航,运河上船只往来,络绎不绝,出了渡古地界,两岸的风景慢慢映入眼帘,此时已快入秋,颇为凉爽,站在甲板上,微风徐徐,惬意又舒服。   沿河古朴的建筑,带着历史的沧桑,隐约可见河边浣洗衣服的妇人,三两地调笑着,嗓门哄亮,迎面驶来的船只擦身而过,也能见到一些妇人稚童,这个时代不如想像中的封闭,对于女子也相对开明。   雉娘思忖着,若真有一天,她脱离赵家,能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想来若不是长成这般模样,过着平淡的生活,只要肯吃苦,应该不会太难。   姐妹三人都在甲板上,凤娘的宫女们早就摆好点心,沏好茶水,姐妹三人坐在一起,河面上,慢慢地划来一只小船。   小船上坐着一位农家装扮的姑娘,熟练地划着船浆。   燕娘露出不屑的神情,“这女子也真是有伤风化,独身在外,还招摇过市。”   赵凤娘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燕娘休要胡说,我朝对女子本就没有那么严苛,再说这位姑娘出现在此处,也是为了生计,她应是渔家女,自小就长在运河上,靠贩卖些小食给过往的船只,赚取家用,通都运河上,有很多这样的姑娘。”   那姑娘许是看见她们船上都是女子,慢慢地将船划过来,被日头晒得泛红透黑的脸上,带着爽朗,侧边垂着一条粗粗的大辫子。   “几位小姐,可要尝些小食,我家的糟鱼笋干丝儿和咸卤豆子都是极好的。”   她的面前,放着几只大坛子,想来就是装着糟鱼笋干丝儿和咸卤豆子,这几样小食都是水乡一带的特产,水乡鱼多,天气炎热时,鲜鱼不易保存,糟起来可以吃很久,笋干丝儿和咸卤豆子都是煮好晒干的,透着一股咸香,越嚼越有滋味,是寻常百姓最爱的佐茶小食,在运河两岸的茶楼里,都有得卖。   赵凤娘命黄嬷嬷每样都买了一些,渔女收好银钱连声道谢,将小船划开,去问另一艘船只上的客人,雉娘远远地听着,似乎还有男人调戏的声音,那渔女也是见惯场面的,不软不硬地避开。   她叹口气,自己还是太天真,这渔女姿色平常,都能惹来他人的调笑,若是换成她,哪里能应付这些不堪的玩笑。   独自生活,怕是不易,以目前看来,赵家还是她的避风港,虽然这港弯漏风又飘摇,却可以暂时躲避风雨。   买回来的糟鱼还未蒸过,暂不能食用,先放在一边,黄嬷嬷将笋干丝儿和咸卤豆子盛在瓷碟中,端上来,   都是些普通的小食,看起来黑黑褐褐又干巴巴的,燕娘有些嫌弃,没有动筷,凤娘分别尝了一尝,就放下筷子,倒是雉娘,吃得多些。   “三妹妹就爱这样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燕娘出口讥讽,雉娘抬头看她一眼,轻声回道,“二姐姐,何谓上得了台面,食物岂有贫贱之分,都是长在泥中或是生在水里,哪样是能上台面,又有哪样是上不了台面,雉娘不知,还望二姐赐教。”   赵凤娘似惊讶地望向她,然后语气平淡地对赵燕娘道,“雉娘说得对,食材的贵贱在于它端上谁的膳台,本身哪有什么区分,燕娘以后莫要在人前说出如此让人非议之语。”   雉娘倒是有些意外,赵凤娘居然帮她不帮赵燕娘,也不知是何用意,赵燕娘气白了脸,雉娘才不管她,自顾地夹起一筷子笋干丝儿,放入口中。   赵凤娘的眼神暗了一下,看向雉娘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雉娘抬起头,对她腼腆一笑。   赵燕娘生气凤娘偏袒庶妹,正欲离开,不经意抬头,突然变了脸色。   旁边一艘大船慢慢超过她们,船头立着两位年轻的公子,一青一白,青衣公子修长飘逸,面色冷清,白衣公子温和儒雅,满眼带笑。   雉娘一眼就认出,青衣公子正是胥公子。   赵燕娘激动地站起来,差点踢倒凳子,她失声地叫出来,“胥大公子。”   大船上的两位公子转过头来,看到她们,赵燕娘已经跑到船边,“小女赵燕娘见过大公子。”   赵凤娘瞧到燕娘的动作,眉头皱了一下,也起身,开口打招乎,“大公子,二公子,别来无恙。”   胥良川和胥良岳朝她恭手行礼,凤娘是县主,自然要行敬礼。   雉娘也站起来,用袖子掩着鼻口处,将未嚼烂的食物咽下去,她刚好在赵凤娘的身后,向两人行礼。   胥良川的眼睛定在她的身上好一会儿,又不经意地瞄着甲板上的小桌子,看着她的举动,嘴角弯了一下。   赵燕娘一直贪婪地看着胥良川,见他一直盯着凤娘的方向看,心中不快。   “不知二位公子去往哪里?”赵凤娘开口问道。   “我们兄弟二人去府城,去参加一位世交的寿宴。”   胥良川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胥良岳知道兄长不爱和这些小姐们打交道,接过话头问赵凤娘,“敢问县主又是去往何处?”   赵凤娘温婉一笑,盈然而立,“蔡知府家的小姐下帖子,邀我去做客,应她之约,今日带着我的二位妹妹去知府家中赴会。”   胥良岳抚掌笑道,“那敢情好,正好顺路,我们兄弟二人和县主同路。”   赵燕娘这才注意到他,心中暗思,听刚才凤娘的意思,白衣的公子是大公子的弟弟,那也是胥家的公子,难怪长得也如此的好看。   大公子长得好,气质出众,二公子风度翩翩,也很出色。   她真是幸运,能同时遇见胥家的二位公子。   胥家兄弟俩被她露骨的目光看着,有些发毛,胥良川冷冷地回了船舱,胥良岳也很不快,与赵凤娘告辞后才进入般舱。   赵燕娘很失望,这两位公子怎么就不能多呆一会儿,说不定再相处一下,大公子就会发现她的好,她可不是赵凤娘,就会装腔作势,也不是雉娘,就一张脸能看。   她可是长着一张大妇脸,注定就是世家主母的料,这是以前娘常说的,当正室就应该不卖弄姿色,料理好夫君的日常事务,帮他打量好内院。   真是可惜,才这么一会就离开,要是再多看一会该多好,她满脸的失望不甘,转念一想,水路还长着,说不定大公子还会来甲板上,到时候就会注意到她,必得看出她的好处,她的脸发起烧来,只是脂粉抹得太厚,也看不出来。   赵凤娘看下桌子,浅浅的两碟子小食,还剩有大半,她让黄嬷嬷端下去,由着下人们分食,然后回了船舱。   雉娘本想在甲板上多透下风,可赵燕娘的赶人的意思太过明显,她低着头,也离开甲板。   甲板上,只剩赵燕娘一人,倚在栏杆旁,搔首弄姿,变换着姿势。   大船内,胥良岳推开窗子,见赵燕娘还在朝他们张望,无奈地摇下头,“这赵家的二小姐,真是没法说,哪有这样不知羞的女子,明目张胆地看男人,听说赵家那位去世的夫人为人极为阴毒,能养出这样的女儿也不足为奇。”   胥良川眸色冰冷,赵燕娘岂止不知羞,根本就不顾礼义廉耻,连蓄养面首这样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此女不堪,岳弟莫要与之亲近,若她纠缠,定要远着些。”   胥良岳潇洒地打开折扇,温雅一笑,“兄长多虑,那等女子,小弟怎么会去接近,依小弟看,她的眼睛都恨不得黏在兄长身上,怕是意在兄长。”   胥良川想到那粘腻腻的恶心目光,神色冰冷,赵燕娘究竟是不是真的皇后亲女,还有待证实,前世发生的过的事情,他不想再来第二遍。   赵凤娘来到渡古,算时间,没过多久,太子应该也会追来。   他是太子的伴读,但年纪并不相仿,他要大上七岁,当初陛下为太子选伴读时,看中的是胥家的声望,所以太子虽与他有些情义,却远不及和另一位同岁的伴读那么亲近。   太子渐长后,他就离开东宫,算起来,也有几年未曾一起好好说过话。   皇后娘娘,太子,还有赵氏姐妹。   他的心里将这些人默念一遍,如何才能破前世的困局,关键就在赵氏姐妹的身世上面。   猛然间脑海中闪过一张娇艳的小脸,想着那小姑娘掩面偷吃的模样,他的嘴角勾了一下,眼色慢慢转暖。   船舱外面,又响起渔女的叫卖声,胥良川让人买了两份,自己留下一份,另一份送到隔壁船上,等做完这些,他才回过神来,愣愣地坐着没动。   胥良岳有些拿不准兄长的意思,兄长怎么会送吃食给姑娘,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回,再说兄长这人可真不解风情,给姑娘们送东西,怎么能送如此粗鄙之物。   胥良川收到堂弟揶揄的眼神,掩饰般地端起杯子,品着茶水,“不过是随意之举,并无其它的用意。”   “哦…”   胥良岳将这个字音拉得长长的,眼看着兄长就要黑脸,才正色起来,坐得直直的。   赵燕娘满心欢喜地看着大船慢慢靠过来,一位随从递过来一只小篮子,说是胥公子送来的东西,木香将东西接过来,她开心地打开,见是笋干丝儿和咸卤豆子,脸就沉下来。   送东西的随从正是许敢,他心知大公子肯定是送给赵家三小姐的,碍于别人眼光,只说是送给赵家姑娘的,这位二小姐可真有意思,还瞧不上大公子送的东西。   许敢的目光不善,赵燕娘挤出一个笑,“帮我谢过你们大公子,就说我很喜欢。”   谁管你喜不喜欢?   许敢嗯了一声,黑面黑脸地缩回身子,示意浆手将船划开,与赵家的船隔开距离。   赵燕娘还巴巴地张望着,那大公子派下人送东西过来,怎么都不露个面,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甲板上等着?   还是他们读书人都清高,虽然心里想,却假装正经地端着架子。   她又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有人出来,这才提着篮子回到舱内,赵凤娘得知是胥家公子送的,说了一句有心。   黄嬷嬷正要伸手去接篮子,赵燕娘不给,紧紧地护在怀中,“刚才我腹中不太舒服,大姐买的东西我都没有尝过,着实有些可惜,不如就将胥公子送的留给我,正好让我也尝个鲜。”   赵凤娘不置可否,随她去,黄嬷嬷变了脸。   二小姐这番做派,可真够不知羞的,但县主没有发话,她再也不满,也只能是干看着。   赵燕娘才不管她们,提着篮子就回了自己的舱房,欢喜地让木香将小食盛在盘子里,一边吃着,一边心里美。   突然不知想到什么,差点咬到舌头,胥大公子这东西究竟是送给谁的,不会是凤娘吧?   大公子和凤娘在京中早就认识,两人不知道有没有…   她的眼神阴狠起来,泄愤般地嚼着笋干丝。   中午用饭时,那糟鱼被蒸好端上桌,赵凤娘吃了几口,雉娘很喜欢,却也只是吃了几口就没有再动,倒是燕娘,不知和谁赌气一般,生生地吃完一条,吃完后就站在甲板上消食,一消就是半天。   还特意换上另一套衣裙,重新描了眉眼,那含春的模样,连个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黄嬷嬷露出鄙视的表情,默不作声地侍候在赵凤娘的身边,赵凤娘冷眼看着赵燕娘,却并未出声阻止。   雉娘不想和燕娘碰面,就一直呆在船舱中,没有再出去。   赵家的船在前面行着,胥家的船错后一些,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到府城,两位公子也没有再露出,赵燕娘满心期盼落空,吹了一下午的江风,脸上湿黏黏的,发髻也歪到一边,回屋对着镜子一瞧,妆也花了,气得她将桌上的东西都扫到地上,发狠地踩了几脚,心中只余对赵凤娘的嫉恨。   下船时,雉娘心有所感地回头,就见胥大公子站在船头,面朝着她,江风徐徐,吹起他宽大的衣袖,清如水的面容,依旧带着让人难以看懂的深沉。   她遥遥地点头,跟在赵燕娘的后面,赵凤娘走在最前头,码头上,蔡知府派来接人的马车早已停靠等候,前面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少女,约十五六的样子,正是蔡知府的嫡长女蔡知奕。   赵燕娘在知府家做过客,与蔡家姐妹相熟,她冲到跟前,欢喜地道,“蔡大小姐,劳你亲自来接。”   蔡知奕朝她点头含笑,和赵凤娘行礼,“见过县主,谢谢县主赏脸。”   赵凤娘含笑,与她相互寒喧起来,将赵燕娘冷落在一边。   赵燕娘心中不忿,雉娘悄悄错后一步,但她容色出众,蔡大小姐已注意到她,笑着问赵凤娘,“不知这位是?”   “是我的三妹妹,此次我们姐妹几人来到府城,叨扰你们了。”   “欢迎都来不及,哪里谈得上麻烦,刚才知奕就瞧着这姑娘貌比寻常,原来是县主的妹妹,怪不得如此让人过目难忘。”   赵燕娘鼻子里哼一声,“我这三妹妹,一直养在自己姨娘身边,除了一张脸能看,其它的可都不行。”   赵凤娘利眼扫她一下,回过头对蔡知奕道,“麻烦你亲自来接,凤来深感荣幸。”   蔡知奕刚才有些愣神,前次赵燕娘来府城时,也是她们俩姐妹做陪,那时候,赵燕娘就没有少说自己庶妹的坏话,还怂恿她们如何对付庶出的姐妹。   蔡知府也是有庶出子女的,蔡家姐妹受母亲的教诲,觉得庶出的姐妹兄弟都像是小猫小狗,好好养着就行,倒从未想过要如何苛待。   她见凤来县主错开话题,立马接上话,“县主真是太客气,本来母亲也要来亲自迎接的,但府上为明日的宴会之事做准备,她抽不开身,望县主见谅。”   “蔡夫人太过多礼。”   蔡知奕要将赵凤娘请进前面的马车,赵凤娘温婉地拒绝,“蔡小姐莫要客气,我与妹妹们同乘一辆即可。”   几番推拒,蔡知奕被赵凤娘说服,“县主真是贤淑,你们姐妹情深,让知奕羡慕。”   赵燕娘闻言,神情不屑。   蔡知奕将姐妹三人请上后面的马车,车夫机灵,等人做稳,就缓缓行驶起来。   赵家人一离开,胥家人才开始下船。 ☆、第34章 宴会   日头已经偏西, 又大又红,洒在河上的余晖, 泛起金光, 一片潋滟,胥良川背着手, 任风着着自己的衣袍, 背后是红日远山,孤寂又清远。   他目送着蔡家的马车走远, 再静立半晌,然后抬脚下船。   后面跟着的胥良岳也疑惑地看着蔡家的马车,暗自猜着难道兄长中意之人是凤来县主?   可听说凤来县主和太子走得很近,太子身为储君, 身份权势都让人望尘莫及, 那兄长要如何做才能赢得佳人芳心, 难不成与太子相争。   他摇摇头,打开折扇, 装模作样地叹下气。   胥良川冷冷地扫他一眼,“收起你的心思, 凤来县主与为兄无半点关系。”   胥良岳惊讶地张大嘴, 兄长莫不是有读心术,怎么能猜中他心中的想法, 还急着撇清,若不是凤来县主,又是谁, 总不会是那丑陋又做作的赵家二小姐吧。   他一阵恶寒,浑身抖了一抖,抛开心思,急忙跟上去。   “兄长,若不中意县主,那又是谁?”   胥良川淡淡地睨他一眼,“没有谁,你若再乱说,我让许雳送你回书院。”   “不要啊,兄长。”   他胆战心惊般地看一眼跟在后面的黑脸汉子,连忙闭了嘴。   姐妹仨坐在马车上,赵凤娘冷着脸,“燕娘,你今日言语有些不妥,雉娘如何,那是我们赵家的事情,你万不该在外人面前提及,在外人眼中,我们姐妹三人是一体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燕娘不以为然,什么姐妹,她可是嫡出,哪是一个庶出的死丫头能比的。   “蔡家姐妹也不是外人,上回我来府城时,她们已与我成为知交好友,再说我也没有说错,雉娘除了一张脸以外,再无其它的优点。”   雉娘都要气笑了,赵燕娘老拿着她的长相说事情,不就是因为自己本身长得丑吗?就因为自己丑,所以一直要拿着别人的长相说事,恨不得踩在泥里。   “大姐,你莫要怪二姐姐,她说得没错,除了这身皮囊,雉娘女红琴棋书画都不精通,而二姐姐则不同,抛开长相不说,其它的都很出挑。”   她的话语很轻柔,带着怯意,可话里的意思却让人听着不太舒服,赵燕娘朝赵凤娘露出一个你看我说得没错的眼神。   赵凤娘深看雉娘一眼,慢条斯理道,“你能这样想很不错,燕娘莫要心中不平,你在人前嘲笑雉娘,别人就会在背后说你不悌姐妹,无论是嫡出庶出,都是父亲的血脉,我们姓赵,纵使不能亲密无间,也要做到和睦相处。”   她的神色很冷,燕娘这样的作派,只会让别人嘲笑赵家所有的姑娘,而不是雉娘一人。   真不知道娘这些年是怎么教燕娘的,养成这样的性子,在京外还好,渡古县中父亲官职最大,燕娘再如何举止无礼,也没有人会计较,但京中就不同,世家女子最看重的就是品行,一个品行不好的女子,长得再美貌也没用,何况燕娘长得也不出色。   听姑姑透露过,想将父亲弄到京中,若真有那一天,燕娘这样可就不妥。   “燕娘,不管你以前是怎么想的,从今往后,你要记住,雉娘是你的妹妹,在家里闹些小别扭没有关系,但一定要有分寸,在外面,我们姐妹之间要相互维护,你明白吗?”   赵燕娘不甘愿地嗯了一声。   赵凤娘看一眼自始自终都低头的雉娘,叹了一口气,这位庶妹,不知是真的无心口直,还是扮猪吃老虎,可能也是个有小心思的,毕竟是姨娘所出,纵是有些心思,也透着一股小家子气。   她放轻声音,“雉娘,你二姐姐性子直,你莫要往心里去,将来我们姐妹几人要结成一心,相互扶持。”   雉娘感激地抬头,细若蚊蝇般地称是。   马车到了蔡府,蔡夫人和二小姐蔡知蕊都在门口候着,赵家姐妹下车,蔡夫人立马上前,“县主一路劳累,能赏光应约,让我们蔡府满府荣光。”   “蔡夫人客气,蔡家盛情,凤来不敢辜负。”   赵凤娘笑意嫣然,将二位妹妹介绍给蔡家人,蔡家母女看见雉娘的长相,眼神都闪了一下。   众人进门,蔡知奕将几人引到后院的阁楼,此处早已收腾出来,以便赵家姐妹小住几日。   房间收拾得雅致芳香,桌上还摆放着新采摘下来的花儿,赵凤娘很满意,她被安排在最好的房间里,蔡家人以为赵家只有姐妹二人,故而只备有两间房,故而让燕娘和雉娘共处一室。   燕娘老大的不高兴,不过才被赵凤娘教育过,心中有气显在脸上,却没有发作出来,她指着室内的小塌对雉娘道,“我习惯一人睡,你晚上就睡那里吧。”   那小塌比一般的床还上宽,上面铺着的被褥看起来也不错,雉娘不想在小事上计较,闻言点了点头。   燕娘见她乖巧,对她气消了一些,满心里都怨恨起凤娘,上回她来蔡家里,住的是最好的那间房,这次来蔡府,不仅蔡家人所有的眼光都在凤娘身上,连其它的都让她靠一边,她越想心里越不舒服,要是当初被接到京中的是她,那么所有的一切荣耀都是她的。   雉娘不理会燕娘心中所想,和乌朵二人将东西搬进来,主仆二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暂时小休一会。   蔡家人备好接风的宴席,姐妹几人收拾好,便被人请到花厅,蔡夫人带着两个女儿做陪,赵凤娘姐妹三人坐在另一边。   蔡家两姐妹长得都像蔡夫人,颇有几分姿色,大小姐稳重,二小姐活泼,一静一动,和赵凤娘聊得不亦乐乎。   蔡夫人有几分风趣,说笑间,气氛更加缓和。   她带着笑意对赵燕娘道,“一段时间不见赵二小姐,比以前看起来要清瘦一些。”   “最近家里事多,母亲不在,我在操持后宅,所以瘦了一些。”   赵燕娘这话说得蔡夫人脸色一变,赵县令家的那位夫人的事迹都传到府城,人人都道董氏死有余辜,她本来对于再次邀请县主的事情有些犹豫,思量了好几日,迟迟没有行动。   最后还是夫君问起,道县主归家已有好几日,为何一直没有下帖子相请,她才将自己的担忧说出,夫君略微深思,直接道县主背后靠边的是皇后娘娘,又是长在京中的,虽是董氏所出,却无什么大关系,让她放心结交。   她一直刻意不去提起赵家的事情,谁知赵家二小姐主动提及,前次二小姐来家中做客,为人就让人很不喜,若不是看在县主的份上,这样的人她们还真不想再结交。   说起来也是,就董氏那样的为人,能教出什么好女儿,她转头看向赵凤娘,赵凤娘依旧带着笑意,“我二妹妹这话说得不假,我才从京中来,家里的事情都有些不太清楚,都是二妹妹安排的,真是难为她了。”   “二小姐能干,以后必是理家的好手。”   赵燕娘眼有得色,头昂得老高,坐在一边的蔡知蕊嘴角撇了一下,赵燕娘前次在家中做客,做派举止都十分讨厌,眼皮子又浅,看到自己的首饰都想借戴,临走时还被她磨去一对宝石耳铛,要不是看在县主的份上,谁会邀请她一个县令之女来做客。   蔡夫人带着笑意对凤娘道,“前次二小姐曾来府中做客,与小女们很是要好,再是妥当不过的人,行事举止都没得挑,颇有大家风范,若不是我家儿子早已娶妻,说不得要厚着脸皮提上一提。”   蔡知蕊的嘴巴翘得老高,大哥才看不上这么个丑女,母亲净说瞎话。   赵燕娘的脸上的得意之色更甚,赵凤娘脸上始终带着笑,乌朵在后面替雉娘布菜,雉娘小口地吃着。   蔡夫人说得是客气话,也就赵燕娘听不出来,还在心中感慨可惜蔡家公子成亲早,要不然也是个选择。   “蔡夫人谬赞,蔡公子人品出众,没能成为您的儿媳,是我二妹妹的遗憾。”说完赵凤娘将自己碟中的一块鸡肉夹到她的碗中,“三妹妹想必是饿得不轻,中午吃得少,船上的饭菜不合胃口,眼下莫要辜负蔡夫人的盛情,多吃些。”   蔡夫人闻音知意,忙道不是,“看我,一心想着和县主说话,都忘记你们一路辛苦,必是腹中略空,来,尝尝这些临洲的菜,也不知合不合县主的口味。”   “蔡夫人客气,菜色都是极好的。”   赵凤娘说着,她身后的黄嬷嬷有眼色地布菜,其它的丫头们也都布起菜来,一时间,只见筷子动,不闻说话声,连咀嚼声都没有。   雉娘心下暗叹,幸好她在家中有意地模仿巩姨娘,若和前世一般吃饭随意,怕是要闹笑话。   赵燕娘忿忿地剐着雉娘,就知道吃,害得蔡夫人都没有再接着夸奖自己,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活该没人喜欢。   她的眼神不加掩饰,赵凤娘警告地看一下她,她这才移开目光,蔡夫人似没有看到一般,不时地介绍菜色。   一顿饭毕,众人去园子里边逛边消食,赵燕娘拉着蔡知蕊的手,亲热地说着话,蔡夫人和蔡知奕一左一右地伴着赵凤娘,只有雉娘一人落在后面。   她看得分明,那蔡家的二小姐几次想挣脱燕娘的手,却被燕娘抓得死死的,心不甘情不愿地走着。   心中好笑,这些官夫人们真会睁眼说瞎话,黑的都能说成白的,让人真假难辨,什么赵燕娘举止没得挑,不过是看在赵凤娘的面子上,做人情罢了,就赵燕娘那德行,哪会讨人喜欢。   蔡府比起渡古的县衙后院,不知道要大上多少倍,园子里还有假山池塘,池塘中还有锦鲤在欢快地不时冒着水泡。   赵燕娘来过一回,已不再感到吃惊,凤娘自小出入宫中,蔡府在她眼中不过是一般而已。   蔡夫人不经意地回头看一下,见雉娘脸色平平,似乎并不稀奇的样子,心中暗道怪哉,一个小小县令家的庶女,居然有这样的定力,真是少见。   眼见日暮天凉,蔡家人体贴地让她们去休息,姐妹三人回到阁楼,各自歇下不提。   翌日一早,蔡家就热闹起来,夫人们陆续地来到,还有一些未出阁的姑娘,为了这次宴会,蔡夫人可是准备许久,城中的官家夫人们也早就等着这一天,谁都想和凤来县主攀上交情。   蔡府的下人们将马车引到外面的侧边,然后领着她们进入园子,园子的早就被装饰过,焕然一新。   临洲城的夫人们以蔡夫人马首是瞻,蔡夫人又讨好着赵凤娘,赵凤娘被众人拥簇着,如星绕月。   她身着粉色的流仙百花裙,妆容淡雅,梳着高高的飘云髻,上面簪着宝石珠花,髻子微微地向后弯着,如幕的长发散开,像流水一般。行走间,裙摆似金光闪现,层叠如波,整个人飘逸如仙。   众夫人赞叹着,这才是皇家的作派,不愧是县主,一行一动间,全是高不可攀的气势,恰当好处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赵燕娘被排挤在外面,远远地看着这一幕,更是妒火中烧。   为了这次宴会,蔡家可是下了血本,请来声名远播的今朝喜戏班子,今朝喜的台柱子柳老板也会登台,戏台子早已搭好,众人落座,赵凤娘和蔡夫人坐在最前最中,其次是身份高些的夫人和蔡家的两位小姐,边上是燕娘和雉娘,后面才是其它的夫人和女儿们。   座位之间的小桌上,早就摆好花茶点心还有果盘,点心精致,香气盈鼻,夫人们相互地谈笑着,却无人顾得上吃一两块。   台上的大幕慢慢地拉开,甩着水袖的花旦袅袅飘飘地上台,点翠头面青乌发,画着极其艳丽的妆,眼睛水盈盈的,一回首,一抛眉,一甩袖子,万般风情。   婉转的唱腔绕在周围,看众夫人陶醉的神色,就知花旦唱功了得。   雉娘听不懂戏曲,但不防碍她欣赏美人,台上的旦角身段柔媚,眼睛里全是戏,就那么轻轻地一抛眼,让人神魂颠倒。   夫人们沉醉其中,渐渐无人再说话,蔡家的二位小姐都看得专注,尤其是二小姐,跟着那花旦的唱腔,嘴巴也在一张一合。   一曲毕,其它的角色接连登场,余音不绝,众人已经入迷,蔡夫人认真地听着,赵凤娘也含笑认真地看着台上。   “柳老板果真名不虚传。”夫人们小声地议论着。   等一出戏进尾声,管乐停止,戏子们纷纷转入幕后,大幕拉上。   夫人们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议论起几才的精彩桥段,满口地夸着柳老板的功力,雉娘不知哪位是柳老板,心下猜测。   不一会儿,一位仍旧未卸妆的戏子走出来,白色的直裰,前胸平坦,正是刚才让人惊艳的花旦。   他躬着身朝夫人们行礼,口中说着吉祥话儿,蔡夫人欢喜地让人打赏,赵凤娘也让人备上赏银。   听到别人的议论,雉娘方知这位就是柳老板,能被称为老板的,必然都是戏曲的大家。   柳老板再三道谢,才转回戏台,临走时眼波勾转,雉娘打了一个寒战。   大幕重开后,又换上另一队人马,赵燕娘有些坐立不安,偷偷地起身,雉娘心不在台上,小心地留心着周围,见那蔡家的二小姐也悄悄地离开。   好大一会儿,第二出戏都快要落幕,赵燕娘才回来,脸上神神秘秘的,带着嘲弄的笑,不时地瞄着蔡家的二小姐的位置。   雉娘心下纳闷,转头一看,蔡家的二小姐也已归位,脸色红红的,眼神迷离,嘴角噙着笑。   台上在演绎着悲欢离合,台下人也如痴如狂,动情之处,用帕子拭泪。   看完戏,蔡夫人引着众人回到厅中,府中的下人们早已布置好,大家依次落座,蔡夫人一拍手,丫环们就端上烹好的佳肴。   先是冷盘,后是热菜,菜色精致,无论品相还是色泽,都让人食指大动。   赵凤娘自然又是被人众星拱月般坐在正中间,燕娘和雉娘被安排在另一侧桌,席间众人谈笑风生,都是围绕京中的事情,女人们在一起,免不了要谈论一些大家都感兴趣的事情,比如衣饰面料,美容膏子,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问起,赵凤娘轻声慢语,一一道来。   京中繁华,流行的料子花样都未传到临洲,赵凤娘对于这些,如数家珍,往往廖廖几句,就能形容出华美的东西。   夫人们带着讨好,认真地听着,姑娘们眼中透着神往,熠熠生辉,恨不得插翅飞到京中,全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赵凤娘,感叹着对方的好命和福气。   雉娘依旧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认真是听着赵凤娘的话,侧面了解着这个世界的风土人情,慢慢地,她感觉到已经有好几位夫人用打量的眼神看向这边,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赵燕娘插不上嘴,凤娘说的那些,她闻所未闻,有心也想显摆几句,几次张口,都无人搭理,越发的气闷。   蔡家的二位小姐和别人一样,都听得入神,都没有注意到她。   等赵凤娘说得差不多,蔡夫人也带头说起临洲的一些事情,临洲与京中自是无法相比,每每说到差距之处,众夫人又是感慨。   “京中热闹,哪里是咱们小小的临洲能比的。”   “是啊,咱们临洲,一年都难得有几回盛会,此次若不是县主驾临,哪有机会让我们聚在一起。”   赵凤娘随意问道,“临洲城中,最近可是有什么威望的老者要举过寿诞?   “县主问得不错,明日是方大儒的六十大寿。”蔡夫人回道。   赵凤娘点头,带着仰慕的神色,“原来是方大儒,凤来一直久仰大名,倒是赶巧,明日正好去拜访。”   方家是书香世家,虽比不上胥家那么名扬四海,但也是几百年的大世家,和北方的文家齐名,两家都低调又有底蕴,从前朝到现在,如长青树一般屹立不倒,方家人不爱官场,隐于市井,方大儒年少成名,风姿卓绝,只不过他和先辈们一样,视科举如无物,寄情于山水,反倒深受读书人的景仰。   雉娘心下一动,赵凤娘必是想起胥家人上府城做客,才有此一问,能和胥家是故交的,必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不愧是常出入宫中的人,这般心细,常人难及。 ☆、第35章 方   她们这一桌坐的都是姑娘, 都是各家的嫡出姑娘,姑娘们交头接耳, 大家都是相熟的, 赵燕娘和蔡知蕊坐在一起,也有说话的对象, 只有雉娘, 一个人也不认识,也没有人搭理她, 除了埋头吃东西,再也找不到其它的事情做。   她是庶出,蔡夫人是看在凤娘的面子上,将她排在这一桌, 听说知府家里也是有庶女的, 不过都没有出现。   嫡出的姑娘们不会主动找她说话, 看她的目光带着敌意,一个庶女, 还长成祸水般的模样,也难怪嫡女们不喜。   蔡知蕊可能是心情极好, 与赵燕娘说起话来, 脸上都透着兴奋。   赵家的三姐妹都没有定人家,在座的夫人们家中有子的, 都有些小小意动,仔细一思量,又似被冷水淋头, 灭了心思。   县主身份高贵,以她们的家世,再是嫡子也高攀不上,赵二小姐身份倒是相配,只不过长得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虽说娶妻娶贤,可也不能委屈自家的儿子,赵三小姐,美则美矣,却是小妾所出,看起来娇怯怯的,不堪为大妇。   要是替家中庶子说亲,赵三小姐倒是可以考虑,做为嫡母,为庶子结这门亲,又心不甘,赵三小姐虽然好拿捏,但她有个高贵的嫡姐,轻易不能苛待。   细观县主的做派,是个护短的,要不然也不会带着庶出的妹妹出门做客,以后的事情也难说,就怕千方百计取个庶女进门,反而成为庶子的助力,将自己亲生的儿子比下去,想想都不划算。   雉娘不知这些夫人心里已经将她想了个遍,她从未存着让别人相中的心思,男女之情,对于她来说,从未想过,前世今生,所求不过是安稳的生活。   赵燕娘更是一无所知,她一面和蔡知蕊说着话,一面频频地望向主桌,见赵凤娘淡然温和的样子,众人都满口的恭维,顿时觉得眼前的佳肴都失了味道。   临洲靠水,菜色是河鲜居多,雉娘留心着他人的举动,乌朵不声不响地替她布着菜,主仆俩被人忽略,倒也自在。   宴会结束,夫人们携女各自散去,蔡夫人一一送别,此次宴会很成功,她觉得很有面子,满脸红光。   赵凤娘是客,宴会结束后便回到阁楼,将燕娘和雉娘召到一起,说明日要去方大儒家贺寿,让她们做些准备,莫要失礼人前。   赵燕娘这才反应过来,心中高兴,“胥家大公子不是说要去参加故交的寿宴,可是指的这家?”   赵凤娘闻言,认真地看了她一眼,眼皮盖住眸光,“嗯,兴许是吧,方大儒可是当世大家,你们明日不求出采,但求无过,行事稳重些,切莫招惹事非。”   这些话,赵燕娘都没有听进去,她心心念念地想着明日就可以见到大公子,心里美得冒泡,脑子只想着明日要穿什么,戴什么才能吸引大公子的眼睛。   等燕娘和凤娘离开,赵凤娘神色淡下来,带着漠然,黄嬷嬷见机道,“县主,是否要提点一下二小姐?”   “不用,随她去吧,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让她碰个钉子,她就会知难而退,免得以后惹出更大的麻烦。”   她的声音冷冷的,胥家的声望和胥大公子的人才,怎么可能看得上燕娘,若是她从中阻挠,以燕娘的性子,不会领她的情,必然会怀恨在心,这个恶人,她不想做。   就燕娘这性子,长在远离京城的地方还好,一旦父亲进京为官,全家势必要搬到京中,京中贵人多如牛毛,随便都能碰上世家子弟,以燕娘愚蠢的个性,万一冲撞哪位贵女,必然带来麻烦。   说是嫡女,还不如姨娘养的雉娘省心,雉娘虽懦弱,却不轻易招惹事非,也不爱多说话,少说多看,多舌必失,这样的道理燕娘不明白,可她年纪已有十七,性子已生成,再纠正的可能性不大,若放任下去,就怕到时候拖累自己。   索性让她吃些苦头,在男女之事上栽个跟头,碰下钉子,或许能让她醒悟过来,不再这么蠢。   母亲一死了之,丢下一堆烂摊子,不仅有个坏名声,还留下燕娘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赵凤娘离家时,尚是婴儿,对董氏没有半点印象,谈不上母女情深,如今董氏背负那样的恶名死去,她也没有什么其它的情绪,只觉得头疼,不由地伸手按抚额头,黄嬷嬷立马接手,替她捏起来。   片刻过后,头疼有所舒缓。   “明日你盯着点二小姐,我怕她在方大儒的寿宴上失礼。”   “是,县主。”   黄嬷嬷是宫里出来的老人,赵燕娘的那点心思又怎么能瞒得过她,她心中讥笑赵燕娘不自量力,竟然敢肖想胥家大公子,同时又有些自得,自家的县主身份上配大公子倒是够的,只不过县主有更好的人选。   京中谁人不知太子殿下最为看重县主,县主又深得皇后娘娘的宠爱,说不定以后会入主东宫,成为太子妃。   她以后身为太子妃身边的嬷嬷,将来太子登基,自己的主子被封后位,那么她就会重回宫中,成为中宫之主跟前的第一红人,风光无限。   对于县主交待的事情,她定然办得妥妥的,明日她必定要一眼不错地盯着二小姐,以免她举止太过轻浮,招来闲话。   赵燕娘不知道凤娘的打算,还在做着明日要怎么样引起胥大公子注意的美梦,她将随身带来的衣物都试了个遍,还是不满意,每件衣服放在渡古县都算是上乘的,可和凤娘的衣服一比,都黯然失色。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起身朝凤娘的房间走去,黄嬷嬷见又是她,脸上精彩万分。   赵燕娘才不理她,径直坐到凤娘的身边,“大姐,咱们姐妹一体,燕娘不想给你丢人,可是我带来的几套衣服都上不了台面,不如大姐你随便匀一身给我。”   黄嬷嬷黑了脸,这位二小姐,真是不知所谓,县主的衣服,哪是她一介平常女子能穿的。   赵凤娘用眼神看一下嬷嬷,缓缓地道,“我的衣服,很多不太适合你,倒是有两身,或许你能穿。”   黄嬷嬷会意,将两身没有绣金边的衣服拿出来,赵燕娘一看,嘟起嘴巴,老大的不高兴,这两套衣服看起来普通,简单地绣着小花,根本就不华丽,哪能让人眼前一亮。   她满脸的不高兴,黄嬷嬷还不乐意,县主的这两身衣服,别看绣花简单,料子可不寻常,是皇后娘娘赏赐下来的鲛丝织绡锦,一般的官家小姐终生都未见过。   “大姐,这衣服太过素净,与我不太相配,你不是还有很多华丽的衣裙,是不是舍不得,所以才不拿出来,光拿这样的衣服出来打发我。”   “燕娘,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这样的人,真让人心寒,别看我的衣服多,也就这两身能匀出来,其它的都不合规矩,你没有品阶,不能穿出去,否则会惹来是非。”   “不借就不借,说什么身份,我是你嫡亲的妹妹,你少用县主的身份压我。”赵燕娘脸色青白相交,气得拍拍屁股就走人。   品阶二字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若姑姑带走的人是自己,那品阶不就是自己的,哪有赵凤娘什么事,赵凤娘得了便宜还卖乖,借一身衣服都舍不得。   赵凤娘也冷了脸,燕娘真是太不知礼数,她可是有食邑和封号的县主,正五品,所穿戴的衣物哪是燕娘可是用的。   她盯着那两套衣服出了神,眼皮子直跳,燕娘这性子,迟早要出事。   赵燕娘气呼呼地回了自己的房间,雉娘主仆二人都在,她眼珠子转了一转,“三妹妹,明日去赴会,你打算穿哪身衣服?”   “随便哪身都可以。”   雉娘随意地答着,她就那几身衣服,穿哪身都可以,再说不过是去参加寿宴,没有必要花枝招展。   赵燕娘更加来气,这死丫头仗着一张脸,口气倒是大,她是随便穿都能勾得男人神魂颠倒,天生就是个做妾的料,以色侍人,等男人们新鲜劲过去,人老色衰,看她还怎么张狂。   “这怎么能随便穿,你没有听说,方大儒可是极有威望的人,你可不能给我们赵家丢脸。”   雉娘嗯了一声。   赵燕娘越发的来劲,“说起来,我们都是姐妹,但我们的衣服和大姐比起来,就像天上地下,同为姐妹,差距甚远,我见大姐的衣服都是极好的,要不你去找大姐借一身,保证你明天艳惊四座,说不定还能入其它人的眼,为你招来好姻缘。”   雉娘暗自好笑,这是怂恿自己去找凤娘借衣服,怕是她自己在凤娘那里碰了钉子,才起的心思吧。   要说赵燕娘这人,她真没有放在眼里,这算计一眼就能识破,怕就怕蔫坏的人,不声不响地就阴你一把。   “大姐是县主,穿戴岂是常人能比,雉娘穿自己的衣服就好,多谢二姐提点,要不二姐自己去借,明日独冠群芳,岂不更美。”   赵燕娘狠狠瞪她一眼,“不必了,女子端庄即可,打扮得太过轻浮,会招人诟病。”   雉娘意味深长地笑一下,没有再接她的话,吩咐乌朵将明日要穿的衣服翻出来。   赵燕娘在屋里走来走去,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黑的,不一会儿,又掀帘出去,等回来时,手中捧着一套艳丽的衣裙。   她对着镜子比划着,满脸的兴奋,然后去屏风后面换上,走出来问雉娘,“你看,这身衣服配不配我。”   衣服的料子很好,颜色艳丽,绣花也十分的精致,缠缠绕绕的,只不过穿在她的身上有些紧,腰身那处勒得紧紧的,一看就有些不合身,也不知她是找谁借的。   赵燕娘身形似董氏多,骨架子粗,再如何瘦都比别人看起来要壮实,若是借赵凤娘的衣服,十有八成也是不合身的。   雉娘点点头,“二姐姐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算你会说话。”赵燕娘喜滋滋地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很是满意,蔡知蕊很识相,她一开口就借到衣服,若不然,她就抖出对方的丑事。   她的心情极好,这鲜亮的颜色特别衬肤色,想着明日里能见到大公子,心头一热,不知大公子会不会露出惊艳的眼神。   雉娘低头失笑,赵燕娘这大张旗鼓的是要做什么,难不成还想将赵凤娘压下去,这对双生的姐妹不仅长得不像,心也不齐,赵燕娘明显处处想和赵凤娘相比,赵凤娘对嫡亲的妹妹也不怎么亲热。   赵燕娘一会儿戴上宝石头面,一会儿换上金头面,然后又是描眉画眼,不停地问雉娘,雉娘敷衍地答着,折腾到很晚,赵燕娘确定明日的穿戴,才欢喜地睡去。   雉娘和乌朵对视一眼,无奈地铺床睡觉。   等到次日清晨,赵氏姐妹与蔡家人一同去参加方大儒的寿宴,蔡家人看起来十分重视,母女三人都穿得庄重而不失华丽。   见到赵燕娘的穿着,蔡夫人用眼神询问二女儿,蔡知蕊心情有些不好,说是自己主动借给燕娘的,蔡夫人将信将疑。   这次赵家姐妹三人分开,凤娘独乘一辆马车,燕娘和雉娘同乘另一辆。   方家的老宅在城南,古树苍老,屋子质朴,从外面看只觉得里面庭院深深,幽静隔世。   下人们将一行人引进院子,本来宾客们并不多,受邀的只有几位世交,像蔡夫人这样的官夫人,不过是顺着面子情,才相请的,但不知为何来了许多临洲的官眷。   站在门外迎客的是方大儒的长媳和次媳,方大夫人也是出身书香门第,为人却不像家中的男人那般清高,颇有些八面玲珑,除了蔡夫人,临洲城其它有些来头的夫人,也都在应邀之列,不过这些事情都瞒着方大儒。   她热情地接待着蔡夫人一行,对蔡家两个女儿赞不绝口,蔡夫人打住她,急忙替凤娘引见,得知凤来县主来参加寿宴,方大夫人又惊又喜,拉着凤娘,行完礼后好一顿大夸。   凤娘微笑着,目光真诚,方大夫人更是拉着她的手不话,连蔡夫人都被扔在一旁,蔡夫人不怎么介意,赵燕娘却气歪了嘴。   方大夫人留下二夫人,亲自将她们领进去,去拜见做寿的方大儒。   方大儒坐在中间,儒雅清俊,身着白色广袖长袍,发束高髻,未戴冠,只用布巾包着,面清如水,看起来最多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完全不像一位花甲老人。   他的脸色不是太好看,甚至眉头都有些皱起来,本来只想简单庆祝,哪知长媳下了这么多帖子,来了这么多人,闹哄哄的,一点都不清静。   坐在他身边的应该是方老夫人,一脸的富相,圆脸慈目,透着平和,却显老相,与方大儒不像夫妻,看起来相差十来岁。   方家的小辈都齐聚一堂,长房和二房的孙辈们都来贺寿,方老夫人看着儿孙们,眼神慈爱。   方家大房育有两子一女,二房一子一女,都是嫡出,方家虽然没有像胥家那样有明确的祖训,规定后辈四十无子才能纳妾,但自先辈以来,儿孙们严己律身,鲜有人纳妾,庶出子女更是少之又少。   就是冲着这一点,多少世家女子想嫁进清贵人家,图的就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方家的三个孙子和胥良川兄弟俩站在一处,还有另外一位男子,是北方文家的长孙文齐贤。   方大夫人一进堂厅就介绍赵凤娘,赵凤娘将备好的贺礼送上,一幅古人的字画,还是一位传世的名家,方大儒点下头,示意下人将东西收好,然后站起来和她见礼。   接下来蔡夫人见礼,也送上贺礼。   赵燕娘一进门就眼珠子乱转,找寻到胥大公子的身影后,就定着不动,胥良川目不斜视,胥良岳露出嫌弃的眼神。   雉娘在后面低着头,静静地站在她们的后边。   赵凤娘和方氏夫妇相互见完礼后,随意介绍一下自己的两位妹妹,雉娘微抬起头,看到了方大儒,她吃惊于对方的年轻,完全不像想象中的老者。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和方大儒行礼,口里说着中规中矩的祝福话。   方大儒瞧清她的面容,心神一震,站起身来,“你是谁?”   赵凤娘一愣,回道,“方先生,这是我的妹妹,行三。”   “你的妹妹?”   方大儒的语气冰冷,赵县令家的那位毒妇传得人尽皆知,听说姓董,他的眼眯起来,“赵家的三小姐,嫡出还是庶出?走上前来。”   雉娘有些纳闷,依言向前走一步,“回先生的话,小女是赵家的庶出姑娘。”   “庶出?”   方大儒清冷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狠狠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方老夫人,方老夫人慈目布满阴霾,死死地盯着她,带着冷漠。   这一变故,让在场的众人回不过神来,堂厅中众人的眼神都看向雉娘,带着探究。 ☆、第36章 认亲   雉娘今日穿的是一身湖蓝的裙子, 并不是什么特别的款式,束腰大摆,上面没有绣花, 她肤如雪, 唇如樱, 静立着就如同一幅画,连微垂的颈子都显出迷人的弧度。   众人的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身上,有探究的, 有惊艳的,还有不屑的,她心里一激灵,看方氏夫妇这反应,莫非方家与巩姨娘有关?   方大儒已经走到她的跟前, 她被迫抬起头,与对方直视, 从那通透又沉静的眼神中,溢出怀念和期待。   赵凤娘率先开口, “方先生, 您以前见过我的三妹妹吗?”   方大儒没有回答她的话, 目光紧紧地锁着雉娘, 雉娘微垂下眼皮,正好看到他袖子里的手,白瘦修长,紧紧地握成拳。   “敢问赵三小姐生母是谁?”   这话问得突兀又无礼, 可他的话语中透着一丝笃定和急切,众人心知,赵三小姐的长相必是似先生的一位故人,所以才有此一问。   雉娘心中微动,小声清楚地答道,“回方先生的话,小女的姨娘姓巩。”   “巩?”方大儒神色激动起来,“她可是名唤怜秀?”   雉娘摇下头,表示自己不知,她不知道巩姨娘叫什么名字。   方大儒转向赵凤娘,语气冰冷,“你刚才说巩氏是你家的姨娘?”   赵凤娘已经猜到巩姨娘肯定和方家有某种联系,点点头,“是的,巩姨娘是我父亲的姨娘,三妹妹正是她所出。”   他闭上眼,神色痛苦,赵家那位毒妇的事情也传到府城,怜秀在那虎狼妇人的手下讨生活,又哪会有什么好日子,看她生的女儿就知道,怯怯的,胆小又谨慎,不知道受过多少磋磨。   还在座上未起身的方夫人脸上青白交加,早已没有刚才的平和之气。   方大儒手微微地抬起,想要抓住点什么,复又垂下,睁开眼睛,看着雉娘,他愧对素娟之托,怜秀当年不知所踪,都是他的错。   他艰涩地开口道,“你姨娘这些年可好?”   雉娘轻轻地摇头,她实在是不想说违心的话,巩姨娘哪里过得好,董氏为人心毒,不知受过多少气,才带着原主活下来。   “回方先生的话,大人的事情,小女不敢妄议,不过在小女看来,姨娘过得不算好。”   赵凤娘眼眸闪了下,没有出声反驳,母亲的事情肯定传得人尽皆知,雉娘说巩姨娘过得不太好,也不算说错,若说过得好才让人奇怪。   方大儒面上略有痛色,问雉娘,“你叫什么名字?”   “回先生,小女闺名雉娘。”   雉娘?   他转向一边的赵氏姐妹,若是记得没错赵县主闺名凤娘,这名字都是谁取的,用心之恶,让人发寒。   赵凤娘被他看得心惊,正要说些什么,就见他已经转过头,认真地盯着雉娘。   “可识字,都有念过什么书?”   雉娘想了想,斟酌道,“略识得几个字,最近有读过一些史记和地方游记。”   方大儒的眼神带着一丝惊讶,“游记?你还爱看这样的书,说说看,都有什么心得和感悟。”   “回先生的话,雉娘以为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书中的道理是死的,而路上的风景却是活生生,千变万化的,就好比做人做事,要懂得变通。”   “不错,你小小年纪,有此觉悟,也算是难得。”   “先生高看小女,雉娘愚钝,对于琴棋书画女工绣技都不精通,只愿做个平凡俗人,在世俗的风土人情,乡野闲趣中找一些乐趣,万万当不起难得二字。”   她虽看着弱不禁风,但细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何时,低头或是屈身,她的背脊都挺得直直的,如风中的幼松一般。   方大儒认真地打量着她,长得像怜秀,也像素娟,却又与她的生母外祖母不同,多了一丝坚韧,这个孩子,是个聪明的,懂得示弱,却又有自己的想法。   “好,雉娘,若你不介意,可以唤我外祖父。”   外祖父?   不仅雉娘觉得吃惊,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番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巩姨娘若真是方大儒的女儿,怎么会独自一人流落到渡古,还给人做妾,有些说不通。   方老夫人深吸了几口气,平复神色,终于起身,“夫君,怪不得妾身也觉得这孩子长得讨喜又合眼缘,原来是怜秀的孩子,想不到出落得如此标致,和怜秀长得可真像。”   真想不到那贱丫头还活着,不过竟是做了姨娘,真是老天有眼,和她那娘一个德行,方夫人心中解气。   当初她嫁进方家里,人人都羡慕她,丈夫学识过人,长相出色,她满心的欢喜,一心操持着家务,生儿育女。   谁知几年后,丈夫在外面置了一间宅子,等她发现时,那宅子里的女子已快要临盆,木已成舟,再不甘也得认,幸好生下的是个赔钱货。   丈夫养着那母女俩,一养就是许多年,她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妇人,几次提出想接那母女回来,丈夫都不同意,还说什么巩素娟是故交之女,根本就不是他的外室。   她几次逼问,既然是故人之女,那巩素娟怎么会独身一人,还生下孩子,孩子的生父又是谁,丈夫不肯回答,分明是说不出人来,巩素娟就是他的外室,怜秀就是两人苟且生下的孩子。   那贱丫头十岁时,巩素娟去世,她又提出想将人接回来,就算是庶女,也没有养在外面的道理。   但丈夫还是不同意,她气恨难当,一个庶女而已,一直养在外面算怎么回事,她几次找上门,被丈夫发现后,狠狠地训斥。   终于等到那丫头十六岁时,丈夫去赴一位老友的约定,她逮着机会,进了宅子,将那丫头赶出去,你不是不想进方家门吗?那正好,有多远滚多远。   她收回宅子,转手卖了出去,等丈夫回来时,大发雷霆,派人四处寻找,也没有找到那丫头的踪迹。   为了那丫头,丈夫一直不肯原谅她,她也气苦,与他分房而居,后来孙辈们慢慢长大,两人关系渐渐缓和起来。   真是报应,那丫头和她娘一样,也给人做妾,竟然成为渡古县令的妾室。   方夫人爱怜地拉着雉娘的手,“长得可真像怜秀,看着就惹人心疼,来,孩子,莫怕,我是你嫡外祖母。”   方大儒沉着脸,没有做声。   蔡夫人先笑起来,“恭喜方先生,贺喜方先生,今日真是双喜临门。”   其它的人也开始说起喜庆话来,方大儒的庶女居然是赵家的小妾,看方家人的样子,原先竟是不知情的,不用想也知道此事必有蹊跷。   但众人都是个人精,半个字也不多问,只说贺喜方家,方大儒的脸色好看起来,赵凤娘也一脸的欣喜,唯有赵燕娘,狠毒的目光都要将雉娘戳出一个窟窿。   方大儒与夫人育有二子一女,雉娘与他们一一见礼,虽然匆忙,但两位舅母和一位姨母都拿出了见面礼。   方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刚开始也有些茫然,见公爹婆母都认下这赵家的三小姐,想着不会弄错,顺着面子情,随手给了雉娘见面礼,挑得都是身上最不值钱的首饰。   雉娘也向她们行礼,然后见过表兄弟姐妹,相比表姐们的冷淡,几位表兄可就是热情万分,方家的儿孙们各个透着书卷气,长相虽不太相同,气质却如出一辙。   方大儒顺势引见胥家兄弟和文家的长孙,雉娘也一一行礼。   好好的寿宴,变成认亲大会,胥良川深遂的眼神看着她,这个小姑娘,每回见面都让人意外。   前世里,从未听说过方家还有庶女,也没有出现过认亲一事,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纤弱的小姑娘,由她开始,身边的人和事与上世慢慢有所变动。   他旁边边的胥良岳也在认真地看着雉娘,上次这位三小姐躲在凤来县主的身后,他没有瞧清楚,原来长得竟是如此的殊色,他心念一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兄长。   兄长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姑娘瞧,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兄长举止与平日有异,原来是看中这赵家的三姑娘,他打开折扇,朝雉娘露出善意的笑。   等认完亲,众人才落座,雉娘被安排在方家孙女那一边,方家长房的和二房各自只有一位嫡出小姐,名唤方静怡和方静然,方家姑奶奶嫁入京中,只派了儿子来贺寿。   方静怡和方静然都是大家闺秀的作派,自小饱读诗书,为人清高,尤其是方静怡,嫡长孙女,连蔡家的大小姐都不放在眼中。   相比蔡家,方家底蕴更加深厚,方静怡从小开始摸琴,琴技出神入化,六岁生辰时就收到祖父送的清涧,号称天下第一琴的清涧在别人眼中是遥不可触的神器,在她的眼中,却是一件练技的乐器。   蔡家大小姐每次相请,她心情好就去赴会,心情不好,直接推拒,蔡家人不敢有半分的不悦。   对于雉娘这位多出来的表妹,她神色淡淡的,谈不上亲热,一直以为祖父祖母相敬如冰,祖父是修身养性的好男人,谁知竟冒出庶女,还半路杀出一位表妹,哪里能让人欢喜。   再说这位表妹看起来弱弱的,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听刚才她回答祖父的话,就可以听出,表妹没什么才艺,光会看闲书,不值得相交。   方静然想的则是另一回事,她不比方静怡那般有情才,对于才艺,都略通,但谈不上多精,她喜爱结交朋友,喜欢享受别人追捧,高高在上的感觉。   她向来自负美貌,这冒出来的表妹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可架不住人长得漂亮,同性相嫉,她也高兴不起来,没有主动与雉娘说话。   雉娘低着头,心中不停地揣测着,巩姨娘一位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就算是庶出的,又怎么会给赵县令做妾,怕又是后宅的阴私,方老夫人最初的脸色她可是看在眼里,就怕是面甜心苦的。   姨娘从未提过自己的来历,可能便宜父亲也是不知情的,要不然哪里肯让方大儒的女儿做妾。   这么尴尬的身份,她都不好意思和方家的姐妹攀交情,幸好方家姐妹也不想和她交好,大家反倒自在,索性少说话,无人搭理就坐着发呆。   在座的很多夫人暗道可惜,刚刚方大儒考校赵家三小姐,还夸了几句,她们以为赵三小姐不愧流着方家的血,是个有几分见识的。   可看到她和其它的姑娘坐在一起,木讷又拘谨,心中感叹,又是一个被养得废掉的庶女,白瞎了方家的血统。   蔡家的两姐妹和赵燕娘坐在另一边,而赵凤娘,自然是和蔡夫人方夫人坐在一起,方氏姐妹与蔡氏姐妹是旧识,几人聊得开心,赵燕娘气鼓鼓地瞪着雉娘,冷哼一声。   蔡知蕊眼里冒着火,盯着赵燕娘身上的衣服,这身衣服是新做的,还未上过身,用料和绣工都十分的精致,可赵燕娘看上这套,非要借走,还说一些阴阳怪气的话,她心里发虚,就同意借出去。   新衣服被赵燕娘撑得腰身那处都要开线似的,就算是还回来她也穿不成,好好的衣服就废了,越看那丑女就越来气。   她轻蔑地看一眼赵燕娘,然后大声地说着,“二小姐,你可是对自己的庶妹有什么不满的,我这都看见你瞪她两回,可怜她吓得连菜都不敢吃,不知道在家里是不是也常这样,也真是可怜。”   她话一出,不仅桌上的方家姐妹侧目,主桌上的人也听得清清楚楚,虽然男女不同席,男席和女席之间隔着屏风,可声音还是传进方大儒的耳中,他放下筷子起身。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大家方才都还在说着吉祥话来,恭喜大儒找到女儿,连外孙女也一同找回,方大儒虽然面上冷清依旧,神色却是舒展,看起来心情不差。   哪知女席那边传来大声的尖刻之音,他们暗道不好,就见方大儒已经离席,低声让下人备马车。   寿宴才进行到一半,寿星公竟要出去,这是前所未闻的事情。   方老夫人急急地追出去,“夫君,你这是要做什么?”   “怜秀的女儿,在家中竟然如此受气,连饭都吃不饱,我哪里坐得住,我倒要去问那赵县令,究竟是怎么纵容毒妇行凶,苛待庶女。”   赵凤娘不赞同地看一眼燕娘,燕娘一副不知悔改的样子,对蔡知蕊喊道,“我们姐妹的事情,外人多什么嘴,蔡二小姐还是管好自己的事情,整天想着和戏子勾勾搭搭,还有脸来指责别人。”   蔡知蕊脸色大变,蔡夫人急急地责问,“赵二小姐,你可把话给说清楚,莫要红口白牙地污别人的名声。”   “可是我亲眼所见,蔡二小姐和今朝喜的柳老板两人眉来眼去,在园子里私会,二小姐还倒在柳老板的怀中。”   “赵二小姐肯定是看错了。”   赵燕娘昂着头,“我没有看错,又不是七老八十,耳聋眼花,活生生的两个大人,哪里会看错。”   “燕娘,”赵凤娘制止她,“蔡夫人说得没错,你是看错了,还不快蔡二小姐道歉。”   “我没有。”赵燕娘说着,见众人对她露出鄙夷的眼神,赌气般地跑出去。   方大儒已经坐上马车,吩咐车夫去渡古县。   赵凤娘不敢多留,拉着雉娘追上燕娘,坐马车转回蔡府,一番变故打得方家人措手不及,寿宴早早收场。   蔡夫人紧随其后,带着两个女儿匆忙离席,赵凤娘拉着赵燕娘向她道歉,她不敢得罪赵凤娘,只能用怨恨的眼神看着燕娘。   燕娘心里不服气,昂着头,死不肯认错,她气得说不出话来,抖了半天才道,“县主,家中事多,若招待不周,望您见谅。”   “多谢蔡夫人这两日的盛情款待,我们姐妹多有打扰,就此告辞。”   蔡夫人也不多做挽留,赵氏姐妹收拾东西乘船回渡古,比起来的时候蔡家举家欢迎,走的时候颇有些冷清,蔡家只派车夫将她们送到码头,主子们都没有露面。   赵燕娘心有不满,发了几句牢骚,赵凤娘冰冷地看着她,不知死活的东西,连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都不知道,以后万一得罪不该得罪的人,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雉娘一直在思索着姨娘和方家的事情,冷不防被赵凤娘拉住手,“雉娘,恐怕父亲也不清楚姨娘的身份,等回到家中,你要和姨娘好好说道,免得方大儒误会父亲,生了间隙。”   “我明白的,大姐。”   父亲定然是不清楚的,要不然不可能这些年都不来往,也不敢纳当世大儒的女儿为妾,哪怕只是一个庶女。   其中肯定还不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但从私心上讲,能攀上方家,她乐见其成,这意味着以后姨娘和她的日子会好过许多,就不知姨娘肯不肯认回方家。   方家老夫人被此事闹得身子不适,回内院休息,大夫人和二夫人向来参宴的宾客们致歉,将他们送离,胥家兄弟也向方家人告辞,文家的长孙文齐贤跟同他们一起去渡古,此时胥良川才知道,文家的四老爷居然在赵县令身边做师爷。   他眼神深遂,眼前浮现起往日的种种,前世胥家倒下后,后起的正是文家,当时接任阁老一职的就是文家的四老爷,他竟不知,文四老爷此前一直在赵县令手下做事。   前世他此时并没有回渡古,也就错过许多事情。   回程与来时不同,赵凤娘冷着脸对着燕娘,这位嫡妹,性子鲁莽,还一副死不悔改的模样,惹出这样的事情,蔡夫人定然将她们恨上。   再说那方大儒岂是好惹的,必会替巩姨娘讨回公道,燕娘做人刻薄,想来不久便会在临洲中的夫人圈子中传开。   偏偏燕娘还一副有理的模样,她懒得训斥,浪费唇舌而已,转而细语安抚雉娘,雉娘不说话,轻轻地点头。   水路较陆路要快上许多,她们比方大儒要早到渡古,也来不及拐弯抹角,赵凤娘将方家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报赵县令,赵县令吃惊得眼睛瞪得大大的。   当初,巩氏明明说她是孤女,投亲无路才委身做妾,哪里想得到是方大儒的女儿,他初当县令时,还想过去拜访方大儒,投了帖子被拒,万没想到自己的姨娘竟是对方的女儿。   好不容易缓过神来,他急急地问女儿,“凤娘,你刚才说方大儒已经在来渡古的路上。”   “正是,父亲,方先生怕是听到一些传闻,说有人苛待巩姨娘和雉娘,所以才丢下宾客,连寿宴都不顾,直接就让人驱车来质问父亲。”   赵县令心有些塞,必是董氏的事情传出去,方大儒得知巩氏竟是自己的姨娘,这才坐不住。   “你看,此事要如何才好,你母…董氏已经不在,方家来寻为父,定然要为姨娘讨个说法。”   赵凤娘似是没有听到董氏二字,神色严肃,“父亲,方先生是当世大儒,你与他攀上关系,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万不可变成仇人。”   “为父明白其中利害。”   “爹,有些话女儿不该讲,可事到如今,女儿就大着胆子说上一说,以方家的家世,巩姨娘就算是个庶女,也不可能会给他人做妾,父亲何不顺水推舟,升姨娘为妻,如此一来两全其美。”   “没错,凤娘说得有理。”   赵县令脑子如醍醐灌顶般清醒过来,郑重地点头。 ☆、第37章 扶正   那边的雉娘一下马车,见凤娘直奔赵县令的书房, 就知是为了方家的事情, 她也不做停留,径直回到西屋, 巩姨娘正和兰婆子在做绣活, 门被雉娘从外面推开, 巩娘姨见到女儿, 喜出望外地站起来。   “雉娘, 不是说要多在府城玩两天,怎么这么快就返家?”   “姨娘。”   雉娘喃喃地叫着, 眼前柔弱的妇人神色间还带着一丝少女的天真,纵使为妾多年都不曾磨灭她的这份纯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她从一位书香世家的小姐沦为他人的妾室。   巩姨娘被她盯得有些莫名奇妙, “你这孩子,像没见过姨娘似的。”   “姨娘, 我想你了。”   “不过才离开两天, 你鲜少出远门, 难怪会想家。”巩姨娘说着, 上前拉着女儿的手。   雉娘顺势和她一起坐下, 试探着开口, “姨娘,我与大姐二姐先是参加知府家的宴会,后来听说城中的方大儒要做寿,知府夫人和我们一同去赴宴。”   巩姨娘一震, 看着女儿,雉娘无缘无故提到先生,是何用意?   雉娘直视着她,当听到方大儒三个字时,巩姨娘明显瞳孔一缩,必是心中震惊,她的视线余光中,瞄见兰婆子眼神也透着伤感,低下头去,收拾好针线箩筐然后悄悄地退出去,屋内只余母女二人。   巩姨娘看着雉娘的脸,神情有些恍惚起来,雉娘长得像自己,这也是她总想不通的地方,是不是谁养的就长得像谁,先生是不是看到她,才想起自己。   她的身体微微地抖着,带着颤音,“可是有人和你说了什么?”   雉娘点头,慢慢地说起方家的事情,当雉娘说到方大儒当场认下她时,巩姨娘不敢置信地急切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先生让你叫他外祖父?”   “是的,姨娘,方先生当着众人的面,让我称呼他为外祖父。”   “外祖父…”   巩姨娘呢喃着,美目盈满泪水,顺着白净的面颊流下来,没想到先生还肯认她。   母亲去世时,她已经有十岁,此前她一直以为先生是她的父亲,可母亲临终前说得千真万确,先生只不过是收留她们母女的恩人,至于她的生父,母亲并不愿意多说。   母亲一直感慨亏欠先生恩情,怕是此生不能报答,一再地叮嘱她,如果哪天连累到先生,一定要记得走得远远的,不要给先生添麻烦。   先生的夫人将她赶出宅子时,她想过再回去,可是再回去时,宅子已经易主,她忆起母亲说过的话,不能麻烦先生,惹得先生夫妻不和。   那时候也实在是无处可去,幸好还有兰婆子,主仆二人搭上一艘船,船泊在渡古,她们便下了船,一路东行,恰巧在石头镇落脚。   女子在外谋生不易,她想得天真,本以为和兰婆子二人赁个小屋,再做些小本生意,也能勉强渡日,可她长得貌美,还未开始谋生路,就惹来一些不怀好意的人,那些人欺她孤女,又只带着一位婆子,胆子大起来,光天化日之下,竟想将她抢回去,眼看着就要被人强行带走,正好老爷出现。   比起被人污辱,老爷看起来要正派许多。   她跟着老爷回家,成为赵家妾。   从前的种种,一直深藏心中,哪怕过得再困苦,董氏再刻毒,她只能小心地应对,不敢去肖想回到过去,不能再给先生带去麻烦。   事隔多年,猛然听到先生的消息,她又惊又喜,又听到先生竟还肯认雉娘为外孙女,不由得泪水涟涟,掩面痛哭。   赵县令推开门时,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姨娘泪痕斑斑的脸,巩氏肯定是有苦衷,要不然以她的出身,又怎么会当自己的妾室。   怪不得她身上带着书香气,性子淡然又不爱计较。   他想起刚才大女儿的话,上前扶住巩氏,“这么多年,委屈你了,你怎么不早和我说清楚。”   巩氏摇着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滚下来。   男子的粗手替她擦拭,“我已知道你的身份,以你的出身,做妾实在是太委屈,眼下正好,我的后宅无人打理,儿女们已经长成,我也不想再继弦,不如你来帮我。”   巩氏的眼泪止住,老爷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许她妻位吗?   雉娘听出意思,扯了一下巩姨娘的衣服,巩姨娘反应过来,喜极而泣地点头。   赵县令松口气,大女儿说得对,让巩氏做填房是最好的选择,等方大儒到时,也能让对方消气,再说他有一句话确实没有说错,儿女们都到了娶妻嫁人的年纪,他真没有再续弦的打算。   他是一县之主,办起事来自然方便,方大儒赶到渡古时,巩姨娘已经成了赵夫人。   面对并无多大变化的先生,巩氏泪如雨下,先生相貌与多年前无甚差别,犹记得多年前,自己初识字时,就是先生亲手所教。   方大儒也很动容,十几年前一别,怜秀已从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妇人,越来越像那位故去的女子,母女俩不同的命运,却同样多舛又坎坷,红颜薄命,让人唏嘘,千言万语,都化做一声叹息。   “见过先生。”巩氏弯腰行大礼,足有好大一会儿才直起腰身,“先生一向身体可好?”   “怜秀,你连一声父亲都不愿意再叫吗?”   巩氏的泪珠滴到土中,她哪里是不愿意叫,而是不配叫,她本就不是方家女,还为了生存,做了他人的妾室,哪里还敢亵渎先生的清名。   方大儒叹口气,“罢了,以前的事情多说无益,你受这么多年的苦,也是我的错,你若肯原谅,就再唤我一声父亲吧。”   巩氏抬起头,泪珠滑到嘴角,嘴唇微动,“父亲。”   “好,能找到你,为父甚慰。”   赵县令连忙站到巩氏的身边,双手一拱,弯腰行礼,“小婿见过岳父。”   小婿?   难道…算他识相。   方大儒神色复杂地看着他,看着就是一位农夫的样子,身量中等,长得普通,穿着官袍也不像大人,怜秀居然给这么个男子做妾,让人心塞。   他转头看一眼巩姨娘,再看一眼身后的雉娘,孩子都这般大,再计较这些又有何用,到底是不太甘愿,淡淡地应了一声,赵县令大喜,将人往里面请。   时过境迁,再去追究往事已经没有多大的意义,怜秀已委身赵县令多年,还育有一女,让她和自己归家,以后也难寻什么好人家,好在姓赵的莽夫还算识相,抬了怜秀的位份。   巩姨娘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抬起脚,迈进县衙后院。   一路上冷着脸,赵县令陪着笑,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还能和方大儒攀上关系,成为翁婿。   方大儒来渡古就是为怜秀撑腰,见赵县令还算识趣,赶在他到之间将怜秀由妾升妻,又想到那毒妇已死,赵县令身边也没有其它的女人,他哼了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以后赵县令若敢负怜秀,那他可就不会再轻易放过。   赵县令将他请进东正屋,方大儒也不客气,端坐在上位,赵县令和巩氏二人又一同行礼,然后叫出姐妹三人,来拜见外祖父。   赵凤娘拉着燕娘向方大儒行晚辈礼,口中称着外祖父。   方大儒对赵凤娘印象不错,是个有眼色会做人的女子,对于赵燕娘,眼神分外的冷,赵燕娘被凤娘死死地拉着,心不甘情不愿地行礼,方大儒冷着脸,本想发作,看一眼巩氏,生生地忍住,只觉得心里头一股无名怒火发不出去,狠狠地瞪一眼赵县令,赵县令急忙让燕娘退到一边。   赵燕娘满心的不忿,嘀咕着巩氏没有给她娘上香执妾礼,赵凤娘冷看她一眼,示意她闭嘴,可她说的话,方大儒已经听到,他不便与一介女子计较,只凉凉地睨着赵县令。   赵县令气得头发晕,连连致歉,“燕娘不懂事,望岳父见谅,我今后一定好好管教她。”   方大儒垂下眼眸,树已长歪,哪是管教就可以改正的。   只可惜怜秀,竟然在这样的地方生活许多年,他微叹一口气,看向雉娘,雉娘走上前,行大礼,口中称着外祖父。   她这一声外祖父叫得比任何人都要深情,方大儒欣慰地点头,目光慈爱,幸好雉娘不像怜秀,他万不会让雉娘再走怜秀的老路。   赵凤娘拉着燕娘向巩氏敬茶,她称呼巩姨娘为母亲,巩氏喝过茶,分别给了红包,至此,巩氏赵夫人的名头坐实。   方大儒不想在渡古多做停留,事情一办妥就要回府城,只再三叮嘱巩氏母女要常回方家,巩氏连连点头,双眼含泪。   赵县令多次挽留,“岳父难得来一次渡古,小婿还未好好尽孝道您就要离开,要不再多留几日,渡古有几处好景致,也让小婿带您去瞧瞧。”   “不必了,你好好照顾怜秀和雉娘,让她们以后多去府城看我就行。”   若不是看在怜秀和雉娘的份上,方大儒哪会愿意和赵县令多说一句话,这赵家,他一天也不想多呆。   马车已在县衙外候着,方大儒撩袍坐上去,马车缓缓地开动起来,巩姨娘泪水湿了衣襟,依依不舍。   赵县令满心的喜悦,目送马车走远,心中想着虽然岳父脸色不好看,但他是方家女婿的身份毋庸置疑,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敢私低下嘲笑他是泥腿子出身。   方大儒前脚一离开,胥家兄弟和文齐贤就登门拜访,赵县令才知道他身边的师爷居然是北方文家的四老爷。   一天之内,他先后和方文两位书香世家扯上关系,还有胥家的大公子和二公子来拜访,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已经震惊得不知该做何表情,胥家兄弟是陪同文齐贤一同来的,得知赵县令已升妾为妻,都一起道声祝贺。   后院的赵燕娘听到胥大公子上门,喜得差点跳起来,好生收拾一番,就要去前衙,一出门就见黄嬷嬷守在门外。   “二小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赵燕娘哼了一声,这个老奴才,她要去哪里,还需要向一个下人报备吗?她懒得理黄嬷嬷。   黄嬷嬷拦在去路上,“二小姐,老奴奉县主之命,在此等着二小姐,县主有命,二小姐不能外出,若要外出,老奴要陪在左右。|”   什么?赵凤娘竟然敢监视她。   “好你个奴才,也敢管本小姐的事情。”   “老奴不敢。”黄嬷嬷让开路。   赵燕娘气呼呼地走过去,黄嬷嬷低着头,不声不响地跟着。   前衙中,赵县令使出浑身的解数,想巴上胥家,胥良川冷淡如常,倒是胥良岳和他多说了几句。   赵家和方家现在是姻亲,就凭这层关系,以后说不得会常见面。   赵燕娘赶到时,胥家兄弟俩正准备起身告辞,猛然听到有人捏着嗓子唤大公子,胥良岳浑身发寒,汗毛都竖起来。   一回头,原来是赵家的二小姐,看那脸,抹得可真够白的,像鬼一样。   “还不快回去,这哪是你该来的地方?”赵县令低声喝她,示意她赶紧回去,可赵燕娘哪里会听,她可是老幻想着能接近大公子,大公子才会发现她的好。   “大公子,既然来了,为何不多坐一会。”   胥良川充耳不闻,长腿一迈,出了县衙,胥良岳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赵燕娘,摇着扇子跟上去。   留在原地的赵燕娘脸色僵硬,目光怨恨,赵县令也沉着脸,燕娘不愧是董氏养大的,这不知廉耻的模样都像了个十成十。   想到胥二公子那临走时的笑,他的面上都在发烧,他怎么就养了这么个不知羞的东西。   “将二小姐给我带回去,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二小姐不准出后院。”   “爹,你在说些什么,女儿做错了什么,你要禁足?”   “做错了什么?”赵县令恨不得一掌拍死她,她竟然还不知做错了什么,见到男子就不知羞地贴上去,还有脸问,果然像董氏,死不悔改。   他的脸阴下来,对着曲婆子吼道,“本官话的听不见吗?还不将二小姐带下去,若二小姐再出后院,本官就将你提脚卖了。”   曲婆子一个激灵,连忙去拉扯燕娘,黄嬷嬷也上前帮忙,两人才将赵燕娘拉回后院,赵燕娘不敢骂赵县令,只不停地骂她们俩。   将赵燕娘送回去后,黄嬷嬷去禀报赵凤娘,赵凤娘没有吭声,只将手中的书捏得更紧。   半晌,起身张开手臂,黄嬷嬷会意,立马替她更衣。   “县主要出去吗?”   “嗯,去给母亲请安。”   巩氏和雉娘正在西屋,巩氏神色还是很伤感,先生此行,定是为自己撑腰来的,若不是先生承认她是方家女,老爷又怎么会如此爽快地将自己抬为正妻。   她们母女欠先生的,真是良多。   “雉娘,你外祖父是个好人,你以后可要多孝顺他。”   “嗯,雉娘知道。”   “不仅雉娘要孝顺外祖父,凤娘也会孝敬他老人家的。”赵凤娘的声音从门口传进来,巩氏一抬头,就见她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巩氏擦干泪,“县主来了。”   “母亲,您叫我凤娘吧,县主听着好生份。”   “好,那我就叫你凤娘。”   赵凤娘温柔地笑一下,“母亲,凤娘来是替燕娘向您陪不是的,凤娘自小离家,并不太清楚燕娘的性子,只近几日相处,发现她被教得有些骄纵,行事说话都有些不妥,还望母亲不要与她一般计较。”   巩氏有些坐立不住,“凤娘言重了,我怎么会与她计较,她的性子直,许是说得无心。”   “那就好,凤娘还怕母亲会生气,只不过燕娘这性子在家里还好,若是在外头也如此,可能会被人说闲话。”   雉娘静静地站在巩氏的后面,摸不透赵凤娘的来意,不会是真的专门来替燕娘道歉的吧。   果然,赵凤娘见巩氏没有说话,又接着道,“母亲,燕娘也是您的女儿,这教养之事,还得您来做,我虽是姐姐,可与燕娘是双生,她对我多有不服,怕不会听我的话。”   巩氏大惊,教养燕娘,她可不敢,就赵燕娘那性子,谁敢教,再说教也教不好,恐怕会适得其反。   “这…燕娘对我也多有不满,可能也不会听我的。”   “母亲,您是母亲,她是女儿,天下哪有女儿不听母亲的。”   巩氏被她说得有些底气,迟疑地点点头,“那我姑且一试。”   赵凤娘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凤娘多谢母亲。”   “应该的。”巩氏有些羞赧,她来赵家多年,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的礼遇。   赵凤娘略坐一会,和巩氏闲聊几句后就起身告辞,她一走,巩氏就开心地拉着雉娘的手,“你看,凤娘的教养可真好,真不愧是京中长大的。”   雉娘嗯了一声,她不愿意去揣测别人的心思,但赵凤娘表现得太好,太知礼,太识大体,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世上哪有做女儿的人,在自己亲娘一死,就同意父亲将妾升妻,还满脸的恭敬,一口一个母亲,叫得亲热无比,都快比上她这个亲生女儿。   她看不透,不做评价。 ☆、第38章 花朵   且说那边胥家两兄弟一出县衙, 就遇上文家叔侄俩, 文师爷正是听侄子说胥家公子也在县衙,想到因为侄子的缘故,他的身份已经暴露,倒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胥良川看着面前的男子, 儒雅无害的长相,有着中年人的睿智和沉稳,前世, 文沐松最后官至阁老, 是新帝在朝中的第一心腹, 此人城府极深,不动声色地打压阆山一派的官员,排除异己,为官几十年,到终老致仕时,皇帝都舍不得, 感叹文公难得,功不可没。   文沐松来到渡古已有几年, 期间从未说过自己的家世, 也没有去方家拜访过, 想着母亲几次来信催促,侄子又亲自来寻,可能是时候离开渡古了。   “胥大公子,二公子。”   “文四爷。”   文沐松也是第一次见以这位胥家大公子, 心中暗道不愧是百年世家书香墨海里养出的嫡长孙,气度从容淡定,神色冷清沉静,眸底深如暗涌,有着不符年纪的超然脱尘。   两人不露痕迹地相互打量着,各自心中明白,恐怕对方才是自己以后仕途上真正的对手。   胥良岳和文齐贤隐约觉得他们两人气场有些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文齐贤见到自己的叔叔,当然是极力劝说他归家,文沐松虽觉得有些遗憾,但却是默认将要回文家的事实。   文沐松带着侄子来县衙,一方面是为了会会胥家大公子,另一方面便是向赵县令请辞。   几人相互见礼后,略寒暄两句,便分道扬镳。   回到阆山的路上,胥良川的脸色都寒冷如霜,胥良岳猜不透兄长的心思,暗想着兄长最近的举止可真够奇怪的。   文齐贤与他们同路回渡古,兄长竟然还陪着他一起去县衙,若是从前,兄长怎么可能会如此做,那么会不是会自己猜想的那般,兄长看中了赵家的三小姐。   要说那三小姐现在身份也是嫡女,配兄长也不是不可以,胥家娶媳本就不太重出身,只看女子本身的品貌。   谁知三小姐没有等到,倒是赵家二小姐窜出来,兄长会不会是太过失望,所以才一直臭着脸不说话。   远远地看见阆山书院的大门,隐约可见青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进出,见到二人,都上前行礼,兄弟二人也回礼。   进门后拐进左边的小路,径直到阆山的后院,那里是胥家人的住处。   胥老夫人正在院子里侍弄花草,远远瞧见出色的两位儿郎并肩走来,各有千秋,风仪出众,她眯眼一瞧,正是自己的孙子们。   “看看,谁家儿郎归,堪比松柏姿。”   她身后的执墨抿着嘴笑,老夫人幽默风趣,常拿大公子和二公子打趣。   兄弟二人走近,胥良岳摇着扇子接口道,“此时相近看,原是胥家子。”   老夫人嗔怪道,“贫嘴。”   说完她自己爽朗开怀大笑起来,胥家兄弟俩也笑起来,胥良岳和兄长不一样,他是笑得畅意,而胥良川笑看起来都是淡淡的。   “祖母,几日不见,孙儿十分挂念,饭不思,茶不想,你看我是不是都清瘦不少?”   “你个皮猴子,就是嘴甜。”   小孙子爱耍宝,老夫人心中受用,高兴地指着一盆菊花意味深长地道,“你看,花儿知人意,晓得今日你们归家,盛开迎接,就好比妻子在等着归家的丈夫。”   胥良岳看一眼兄长,祖母这是话里有话啊。   胥良川低头看着那盛开的花朵,洁白的丝卷散开,带着一丝羞怯,娇嫩嫩的样子,恰似一位含情的女子,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张娇美的脸,水盈盈的眼望着他,朝着他微笑,眉眼灵动,带着三分羞涩,七分潋滟。   倘若每次归家,都能见到那样的笑颜,似乎也挺好的。   他垂目失神,没有注意到老夫人和胥良岳两人眼神对视,老夫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询问胥良岳,“岳哥儿,你们此次去府城可有什么趣事?”   “要说趣事,倒是有一桩,原来方先生还有一庶女流落在外,祖母可知,那庶女是谁,竟是渡古县令赵大人的爱妾。”   “哦?赵大人的妾室,怎么会是方先生的庶女?”   老夫人眉头皱了一下,没有听说过方家还有庶女啊,这庶女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是赵县令家的,她想起那日在天音寺见过的赵三小姐,那妾室不会是那丫头的生母吧。   “错不了,方先生亲口认下的,我与兄长回渡古时,恰巧经过县衙,那赵大人已经将妾室扶正,庶女也变嫡女。”   “她的女儿可是赵家三小姐。”   胥良岳惊奇地看着祖母,祖母竟然还知道赵三小姐。   胥老夫人得意地挑下眉,“你看我做什么,想不到我会认识赵三吧,说起来这赵三,还真是个不错的姑娘,心性挺好的。”   “真的吗?祖母也喜欢她。”   老夫人眼中精光大盛,也喜欢,还有谁喜欢赵三?她紧紧地盯着小孙子,胥良岳用扇子挡着嘴,眼珠子往旁边斜。   她先是纳闷,然后醒悟过来,难道是大孙子?   胥良川冷眼扫一下堂弟,淡然地搀着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日头还有些毒辣,我们进屋吧。”   胥老夫人不停地用眼光瞄大孙子,难道铁树要开花,大孙子也开窍了?   “川哥儿,你们和赵家人见过?”   “嗯,赵氏姐妹也去参加方先生的寿宴,北方文家也派出嫡长孙文齐贤,我们兄弟二人陪同文公子到县衙,文公子去找他的四叔,文家的四老爷在渡古县衙做师爷。”   “哦,还有此事?”   胥老夫人的注意力被转移走,文家和方家一样,也极少现世,子孙鲜有为官者,怎么这文四老爷居然跑到渡古来当一个小小的师爷,此事怪哉。   胥良川淡淡地道,“文家可能想出仕。”   老夫人点点头,“有这个可能,若不然也不会屈才当师爷,可能是想多历练,为以后出仕铺   路。”   “嗯。”   他漫不经心地答着,又似不经意地扫过胥良岳,胥良岳被他的眼风扫得遍体生寒,暗道糟糕,自己只顾着讨好祖母,不小心揭了兄长的底,兄长恼羞成怒,肯定不会让自己好过。   老夫人的心思都在文家上面,百年前,文家和胥家并肩存世,后来不知为何,文家慢慢隐退,唯有胥家在朝中一直屹立不倒。   莫非文家真的要开始动作,出仕做官?   “孙儿晚间给京中去一封家书,将此事告之父亲。”   “你想得周到,文家也算得上是故家,若是真有人想出仕,让你父亲多提点一下。”   “孙儿也是这么想的。”   老夫人被大孙子扶进屋,坐在椅子上,眼看着小孙子慢吞吞地进来,心中疑惑,这小子又作什么妖,怎么表情这么奇怪。   胥良岳看着祖母,又朝兄长嘟下嘴,老夫人猛然想起刚才的事情,自己被大孙子一带偏,差点将赵三的事情都忘在脑后。   “川哥儿,成家立业,是我们胥家的祖训,你明年就到二十五,也该考虑终生大事,本来此事有你父母做主,按理说我这个祖母不用操心,只是我见你父母并不着急,你自己也不上心,可把我急得差点上火,祖母问你一句,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女子,上天入地,祖母也给你寻来。”   她这话说得入情入理,胥良岳悄悄地对她比手势,祖孙俩心照不宣地交汇一下眼神。   胥良川垂着眸,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从前没有想过,最近不敢去想,一想就会浮现出那姑娘柔美却又坚定的小脸。   可能是最近总是碰面,才会对一位女子上心,这在前世,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他垂眸静默不语。   “可能是我这人老了,就爱看一些貌美水灵的姑娘,像上次在天音寺中见过那赵三,长得真不错,性子也好,说起话来也颇合我的心意。”   祖母为何一再提起她,难道?   胥良川给祖母倒上一杯茶水,“祖母,你一人若是觉得无聊,可以请人来说说话,解个闷。”   胥老夫人欢快地应道,“行,祖母正有此意,少不得要给赵三下个帖子。”   她老而精于世故的眼神揶揄看着长孙,发现对方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暗道川哥儿也不知性子像谁,也太于冷情了一些。   陪着祖母略坐一会,胥家兄弟俩便离开,看着兄长冷着脸走在前面,胥良岳心道要糟,正欲开溜,却见许雳拦在前面。   他哀怨地回头,“兄长,我可什么也没说啊。”   “岳弟,为兄也什么都没有说,你怕什么?”   胥良岳心里诽议,你是什么也没有说,可你的脸色说明一切,分明是要算账的样子,许家这两兄弟就跟兄长肚子里的蛔虫一样,兄长什么都没有说,许雳就知道挡住他的去路。   “兄长,祖母喜欢赵三,那是好事啊。”   “岳弟,为兄见你最近学业有些荒废,明年就是大比之期,我们兄弟二人定要下场,胥家没有无才之辈,从今日开始,你每三天交一篇文章给为兄,为兄帮你顺顺思路。”   不要啊,胥良岳心里哀号不已,兄长自小有才名,若不是伯父一直拦着,恐怕前几年就已下场。   三天一篇文章,简直是要命。   可是兄长说的话比父亲的话还要管用,他连找个诉苦的人都没有。   胥良川说完后就朝自己的屋子走去,留下他一人耷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往跟在后面,兄弟俩的屋子都在同一个方向。   胥老夫人满心欢喜地叫来自己的心腹嬷嬷,两人叽叽咕咕地说了到半夜,第二天,就写好帖子送下山去。   雉娘接到帖子有些摸不着头脑,那位胥老夫人怎么会想起邀请她参加什么花会,她既无才名,家世也不显。   帖子素雅,没有烫金,带着花香的淡粉色纸上,写着娟秀大气的楷书,一看就是胥老夫人亲自所写。   凤娘也接到同样的帖子,胥家老夫人倒是有些意思,明明是同府的姐妹,按理来说送一张帖子即可,却偏要分开来送,她将帖子翻几下,就让黄嬷嬷收起来。   雉娘略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关窍,当日在天音寺中,老夫人偏袒她,对董氏和燕娘不屑,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将帖子分开。   赵燕娘没有收到帖子,定是胥老夫人故意为之,若只送一张帖子邀请赵氏姐妹,那也包括燕娘,分开来送,一帖一名,就不会弄错,赵燕娘若是个要脸面的,就不会跟去。   显然胥老夫人高估了赵燕娘,为了能见大公子一面,她哪里还管什么脸面,眼睛炙热地盯着雉娘手中的帖子,似乎在想着如何伸出去抢。   雉娘将帖子收好,不咸不淡地说道,“二姐姐,这帖子别人拿了都没用,上面可是清楚地写着我的名字。”   赵燕娘悻悻地缩回手,对于胥老夫人怨恨不已,一家三姐妹,就她没有帖子,寒碜谁呢?   等她真的嫁给大公子,看她怎么对付这老虔婆。   反正不管别人怎么想,她是要去参加花会的,无论如何她也要跟着去,难不成胥家还派人将她挡在外面,只要进去,想办法接近大公子,到时候再见机行事。   雉娘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二姐姐,父亲可是亲口说的你以后没有他的允许,不能出后院。”   赵燕娘瞪她一眼,脸色阴沉下来,死丫头真多嘴。   巩氏走过来,也跟着道,“燕娘,你若真想出去,得先和你父亲请示一下,他同意了,你才能出后院。”   赵燕娘看着她们母女,哼了一声,昂着头走出西屋,直往前衙走去,前衙书房内,赵县令正和文师爷在整理事务,文师爷急着走,赵县令得知他是文家的四老爷,哪里敢阻拦,新师爷还未找到,只好自己亲自和文师爷交接,好在渡古只是个县衙,移交起来也不麻烦。   她闯进去时,就见父亲和文师爷都站着,手中拿着一摞摞的卷宗。   赵县令不悦地看她一眼,“你快出去,怎么不敲门就进来。”   “爹,女儿没什么事,只是来跟爹说一声,胥老夫人下了帖子,过两日我们姐妹几人要去参加阆山花会。”   “哦,为父知道,你出去吧。”   “好的,爹,你们忙吧。”赵燕娘目的达成,开心地离开。   赵县令没有细究她的话,想着胥家有请,自然不能不给面子,将赵燕娘禁足的那茬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   晚间,他回西屋歇息时,巩氏一边替他宽衣一边小声地细语,“老爷,胥家下了帖子给凤娘和雉娘,邀请她们去参加花会,只是妾身有些不明,为何单单漏掉燕娘,都是赵家的姑娘,妾身替燕娘心疼,想不明白到底燕娘哪里得罪过胥老夫人。”   赵县令按住她要解腰带的手,气得发晕,燕娘下午在撒谎,胥家没有请她,定然是有原因的,他可没有忘记大公子来县衙时,燕娘不顾姑娘家的矜持跑出来,此举肯定让大公子觉得她不知廉耻,老夫人才没有邀请她的。   “这事你别管,燕娘不能入胥家人的眼,那是她自己闹的,你看好燕娘,别让她捣乱,凤娘和雉娘要出门的行装打点好,不要给赵家丢人。”   “老爷,妾身省得。”   巩氏顺从地点着头,凤娘是不用她操心的,她只要管好雉娘就行,至于燕娘,老爷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到时候她让人好好看紧,不能让她跟去。   可是他们都太低估一个鬼迷心窍的女子,为了能见到心上人一面,什么疯狂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等到花会那一日,巩氏让人盯着燕娘,兰婆子说二小姐一直没有出房门,她这才放下心来,凤娘和雉娘收拾妥当,乘上马车前往阆山。   姐妹二人共乘一辆,凤娘穿得奢华,她是县主,一举一动不光是代表着赵家,还有皇家的体面,本来巩氏是要备上两辆马车的,是她不许,说渡古不比京中,一家姐妹,为何分开行事。   巩氏拗不过她,才让雉娘和她同乘一辆,雉娘现在是嫡女,打扮上自然比以前要体面一些,她不欲出风头,穿得中规中矩,可长相摆在那里,再朴素的衣服也遮不住她的美貌。   “三妹妹,你长得可真美,大姐我在京中,都少见像你这样的美人儿。”   雉娘恰到好处地低垂着头,“大姐,你可是羞煞我了,若论气质姿仪,妹妹我站在姐姐的身边,都觉得无地自容。”   “三妹妹不必妄自菲薄,姑娘家长得貌美,也是好事。”   至少美貌的女子容易得到好姻缘,世间男子若说真不好色的,少之又少,上至天子下至平民,哪   有人不爱花骨朵般的女子,不想拥在怀中好好疼惜。   凤娘自嘲一笑,有些弄不清楚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些,三妹妹长得貌美却柔弱,最是无害的样子,   为何她会觉得莫名的不舒服,甚至起了防备和敌意。   马车缓缓地前行着,快到阆山里,马车停下来,似是有人拦车,不一会儿,车帘子被人掀开,露出赵燕娘浓妆艳抹的脸。 ☆、第39章 花会   赵凤娘的面色难看起来, 她是真不知道燕娘会如此地不顾脸面, 竟然会使诈跟出来,雉娘倒是很淡然,要是能乖乖听话呆在家里,那就不是赵燕娘。   赵燕娘脸上带着颇有些自得的笑, 看着车内的两人,语气不满,“你们可真慢, 让我好等。”   说完, 她就钻进马车, 将雉娘往边上一挤,坐在软垫上。   赵氏夫妇不让她出门,她早早就计划好,趁着天色未亮就从后门离开,留着木香和曲婆子在侧屋,让巩氏以为她还未起身。   然后租上了一辆马车, 在离阆山不远的地方候着她们。   赵凤娘冷淡地看着她,“燕娘, 你此举极为不妥当, 老夫人并未下帖邀请你, 你不请自来,恐怕会惹得别人心里不快。”   “大姐,我们可是嫡亲的姐妹,请你就是请我, 胥老夫人可能是贵人多忘事,少写一个名字罢了,哪会计较这些。”   赵凤娘深深地吸一口气,她还从未碰见过如此巧舌如簧又不顾脸面的女子,京中的姑娘们大多都端着身份,知进退懂尊卑,往往听音辩意,就能明白别人话中的意思,哪里还需要直接挑明,让彼此都难堪。   “燕娘,我现在让人送你回去。”   “大姐,你在说什么,现在让别人送我回去,不是更丢脸。”   雉娘在心里嘀咕一句,你还知道丢脸。   赵燕娘掀开帘子,见马车已到书院门口,让车夫停住,然后朝赵凤娘挑衅一笑,径直下马车。   赵凤娘无奈地对着雉娘苦笑一下,事已至此,多说已无益。   “三妹妹,等下若真有人为难燕娘,记得我们姐妹一体,你要遮掩一些,还有多留心一下燕娘的举动,我怕她会做出什么不妥的事情。”   “我省得,大姐。”   “还是你省心,若是燕娘有你一半,我就放心了。”   雉娘笑一笑,并不接话。   两人随后下车,书院旁边的凉棚里已经栓了好几匹马,有仆人在喂草料,想来还有其它的人先一步到达。   门口引客的丫头正是执墨,见到赵家姐妹,先是行礼,然后冲雉娘微笑,雉娘也回以笑容,执墨看到赵燕娘,明显神色一愣。   她未多说,领着三姐妹沿着小路到阆山举办花会的园子。   园子位于阆山书院的东侧,距胥家人住的院子最近,一直都有专人打理,里面种值着各类的树木和花草,还有假山怪石,虽没有精雕细琢之美,却别有自然粗朴的韵味。   假山的旁边,石桌石凳都被布置一新,凳子铺上锦缎绣花的软垫,每个桌子上都摆放着一盆应景的花。   远处有几棵金桂,此时已经开花,馥郁的香气飘荡在园子里,杂夹着竹子的清香,清爽宜人。   四周盛开的花儿,或散落在草丛中,或夹杂在树木之间,就好似从未有人打理过,自己生长出来的一般。   已经有几位姑娘在欣赏这些花,雉娘定睛一瞧,倒都是熟面孔,蔡家两姐妹和方家的两位姑娘。   她们从府城而来,想必是早就动身。   几人见她们已到,都聚过来朝凤娘行礼,凤娘面含微笑,连忙制止她们,“此处不比京中,大家不用太过多礼,再说我们都是胥老夫人邀请来做客的,随意就好。”   “前次祖父寿宴,未能和县主说上话儿,静怡深觉遗憾,虽然此前与县主不曾见过,却神交已久,借着此次花会,能再见县主,心愿已足。”   “方大小姐太客气,我母亲是方家女,说起来我们还是表姐妹,以后要见面的机会多的是。”   方家姐妹比赵家姐妹几人都要大,按理来说赵凤娘也要唤对方一声表姐,但方静怡可不会主动提起这事。   她看一眼雉娘,“县主说得极是,雉娘妹妹,不知姑姑最近可好?”   “谢表姐记挂,母亲一向都好。”   “那就好,祖父一直挂念姑姑,现在重新找回,也是一件喜事,你们以后可要常去府城做客,祖父祖母定然高兴。”   “雉娘会将这话转告给母亲。”   方静怡笑着,又转向凤娘,“县主自小长在京中,想必见怪繁华,不知这园子可还合您心意。”   “美景天成,颇得我心。”   蔡家两姐妹随声附和,都道这园子景色不错。   赵凤娘被人围在中间,燕娘赌气地没有凑上前去,转头一看,就对上蔡知蕊不善的目光。   蔡知蕊有些气愤地盯着赵燕娘,都是这死丫头,差点败坏她的名声,幸好母亲机灵,将事情都推到赵燕娘的头上。   反正赵燕娘的名声已坏,又是董氏那样的女人教出来的,因妒生恨,想抵毁她的名声也是在情在理的,其它的夫人都相信不已。   本来得知胥老夫人还请了赵家姐妹,她是不想来的,但母亲说过,若是她不来,才是心虚,她大大方方地出门做客,才会让其它人更加信服那些话是赵燕娘乱说的。   赵燕娘朝她冷哼一声,心里对胥老夫人更加不满,连蔡知蕊这样不知羞的女子都请,为何就是不给她下帖子。   这老虔婆,太会恶心人。   正在这时,胥老夫人扶着老嬷嬷的手走出来,朝着姑娘们点头,仿佛没有看到赵燕娘一般,略了过去。   赵凤娘带头行礼,老夫人是一品诰命,比她的品阶高出不少。   胥老夫人笑着道,“多谢你们赏光前来,说是赏花,对于老婆子来讲,你们就是花儿,得要好好地赏上一赏。”   姑娘们都抿嘴含笑,胥老夫人倒是和其它的老太君们不一样,话说得风趣,也让人开心。   方氏姐妹与胥家最为相熟,方静怡带头接话,“老夫人真是羞煞我们,羞得我们都不敢赏花。”   “哈哈,静怡还是这么会说话,花儿和你们比起来,可就差远了,要羞的也是它们。”   赵凤娘道,“老夫人,您这园子真是别致,匠心少,别有野趣,看起来竟比京中的园子更让人舒服。”   “县主夸奖,什么野趣,皆是因为人懒罢了,懒得打理,让它们自己长着玩,也就长成这般模样。”   “老夫人真爱说笑。”   胥老夫人嘴角一直扬着,不动声色地看着凤娘身后的雉娘,雉娘与她对视一下,并未说话。   她点点头,别看赵三表现得谨小慎微,可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却始终都是淡然而又坚定的。   “你们不用太拘谨,来,都坐下吧。”   胥老夫人招呼着,就见执墨和另一个丫头端出瓜果茶点,摆在桌子上。   赵凤娘率先落座,其余几位也依次坐下,胥老夫人始终带着笑意,“难为你们来陪我这个老婆子,人年纪大了,就喜欢看些鲜嫩的颜色,只可惜,我一生只得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又分别只生一子,胥家三代无闺女,真是让人遗憾。”   方静然抢着道,“老夫人,别人羡慕你都来不及,胥家子可不是其它的男子可比的。”   “孙儿虽好,却不能陪我这老婆子聊些花草,谈些家常。”   胥老夫人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提起家中的男子,在场的姑娘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胥家男子二十有五才能娶妻的祖训人尽皆知,大公子已快到年纪,二公子也差不了多少,老夫人难道是想相看孙媳?   方氏姐妹越发坐得端正,蔡家姐妹也表现得十分的得体。   赵凤娘和雉娘都没有什么想法,赵燕娘有心想表现,犹豫几下,想起身开口说话,却被身后的黄嬷嬷紧紧地扯住,她气得往后瞪一眼,黄嬷嬷低着头,不看她。   她虽不能站起来,可总没有人堵她的嘴,她突兀地出声,“胥老夫人,等以后胥家两位公子娶妻,那不就有人陪您说话,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哪个姑娘能嫁进胥家,可是三生才修来的福气。”   胥老夫人的脸色立马沉下来,其它的几位姑娘脸色也不好看,没见过这般无礼又不知羞的女子,胥家公子娶妻,关她什么事,怎么可以大声说出来。   自古以来,长辈借着什么花会诗会相看之事,大家都是心照不宣,若说得直白,反倒落了下乘,这赵家二小姐就大咧咧地将话嚷出来,当真是董氏教出的,没有教养。   赵凤娘连连道歉,“老夫人,我这二妹妹心直口快,她话虽说得不妥,理却是在的,胥家两位公子那可是连陛下都亲口夸赞过的,老夫人真是有福气。”   胥老夫人的脸色缓和下来,深看一眼赵凤娘,不愧是常在宫里呆的,这份随机应变的本事不小。   别人夸她的孙子们,她当然开心。   方静怡也回过神来,“县主说得是,老夫人的福气那可是别人不能比的,瞧老夫人这气色,谁也看不出是做了祖母的。”   “就静怡会说话。”   方静怡的话说得不假,胥老夫人保养得好,看不出年纪。   赵凤娘端着杯子轻抿一口茶水,然后用眼神不动声色地警告燕娘,再乱说话,休怪她不客气。   赵燕娘心里忿忿,咬着牙,手里绞着帕子,到底没有再做出什么丢脸的事情。   胥老夫人陪坐一会,有些倦色,“可能是我这个老婆子在场,你们有些放不开,正好我要午憩一会,你们随意。”   她离开后,赵凤娘道,“主人家不在,我们正好趁此机会赏赏花。”   几位姑娘赞同她的话,站起身来,将她簇拥着,一齐赏着花儿。   赵燕娘眼珠子乱转,悄悄地往另一边走去,黄嬷嬷拦住她,“二小姐,那边是书院,全是男子,你切莫乱走。”   要你多嘴,赵燕娘瞪她一眼,悻悻地收住脚步。   雉娘走在后面,听到她们的声音,真不想看到赵燕娘再丢脸,她一把拉着赵燕娘,“二姐姐,你看这些花儿开得多好。”   赵燕娘挣开她的手,没好气地看着她,花儿有什么好看的。   前面赵凤娘不徐不慢的声音传来,“你们看这木堇,就随意在开在竹子旁边,本是不相干的两种东西,却意外地让人觉得相映成趣。”   “县主说得是,往往在别人眼中不相配的东西,搭在一起却出奇地相得益彰。”   赵凤娘含笑地看着方静怡,“方大小姐说得极是。”   后面的赵燕娘翻着白眼儿,不明白她们说这些无趣的话,有什么意思,雉娘低着头,思索着赵凤娘的话,越想越觉得是意有所指。   她愣神的瞬间,赵燕娘瞅着黄嬷嬷没有注意,提着裙子往旁边的路上跑去。   小路通往的正是书院,书院的学生们守着规矩,从不往后院这边来,她听到远处传来男子的声音,加快脚步。   那一头,正巧有四位男子往这边走,除了胥家两兄弟,还有两位眼生的公子,走在前头的公子身量修长,英俊沉稳,一身紫色的长袍,长袍滚着金边,他身侧的蓝衣公子长相普通,身体壮实。   紫袍公子气势不凡,带着天生的霸气,和胥良川淡然的神态完全不一样,却并没有掩盖住胥良川那遗世独立的风华。   四人朝后院走来,和跑出来的赵燕娘碰个正着。   赵燕娘一眼就看到胥良川,大喜过望,大声呼唤,“大公子,燕娘见过大公子,想不到在此处碰到大公子,真是巧。”   胥良川眉头皱起,不理睬她。   紫衣公子露出些许厌恶的神情,这女子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见到男子不避不躲,还敢出口喊叫。   赵燕娘刚才跑得急,发髻有些松散,额间出汗,将脸上的脂粉晕开,看起来油腻腻的,本就长得丑,这样一看,更加不堪入目。   偏她自己还一无所觉,扭着身子行礼,眼睛恨不得巴在胥良川的身上。   黄嬷嬷一发现赵燕娘不见,就知道她肯定是往书院这么来,赶紧追过来,看到紫衣公子,大惊失色,忙下跪行礼,“老奴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赵燕娘这才注意到紫衣公子,刚才黄嬷嬷唤他太子殿下,难道这位公子是京中的太子?   “放肆,见到太子殿下还不下跪。”   赵燕娘呆呆地被黄嬷嬷拉着跪下,脑子里只有两个字,太子,太子,她居然碰到太子了。   太子就是下一任的皇帝,若是能和他扯上关系,以后飞黄腾达,富贵滔天,还怕什么赵凤娘,什么胥老夫人。   “臣女赵氏燕娘见过太子殿下。”   她的声音故意捏着,让人听得极不舒服,太子祁尧听到她的名字,有些怔神,莫非此女和凤娘有关系。   “起来吧。”   他拂下袖子,将手背在后面,黄嬷嬷出现在这里,说不定这位姑娘是凤娘的妹妹,只是凤娘怎么会有这样的妹妹,真让人不解。   “谢太子殿下。”   赵燕娘扭着身子起来,频频偷看祁尧,原来太子殿下长得也很不错,虽然不如大公子,可身份比大公子更加尊贵,看起来贵气又稳重,她心跳加快,作出羞答答的样子。   祁尧如同吞了一只蝇子般恶心,若是其它的女子,敢这样不知死活看着他,当场就让人拉下去杖毙。   胥良川神色冰冷,垂眸立着。   黄嬷嬷心里堵得慌,二小姐也太不知耻了,之前肖想胥家大公子,千方百计地想接近大公子,为的不过是大公子家世和人品,现在见到太子,又起歪心思,也不看看自己长得是什么德行,太子岂是一个县令之女敢觊觎的。   她一定要将此事告诉县主,对二小姐要防着些,若不然让二小姐做出什么有失体统的事情来,平添堵心。   太子脸色不好看,胥良川道,“殿下,赵二小姐是和县主等一起来参加花会的,想必县主也在园子里。”   “正好,皇后娘娘有话在带给县主,孤与你们一同前去。”   太子来到渡古,为的就是赵凤娘,见有人递梯子,哪有不顺势而下的道理。   他身边的蓝衣公子出身常远候府,是平皇后的亲侄,名唤平晁,自小便是太子的伴读,他和胥良川不一样,胥良川年长,除了陪同太子读书,很少住在东宫,而他日常起居都和太子一起,又是表兄弟的关系,情份自然更深。   太子的心思,他一清二楚,得知县主在胥家,断没有不去相见的道理。   几人往前走着,正在这时,远远看着小路上又走来一位女子,走得极快,身姿如弱柳迎风一般,太子眯着眼,虽然看得不清,但必是一位十分貌美的女子。   雉娘心里着急,将赵燕娘骂个半死,若不是怕赵燕娘做出太过丢脸的事情,连累到自己,她真不想管对方的死活。   走近一看,她不由地大惊失色,怎么除了胥家公子们,还有外男在。   这可如何是好,别人已经看到她,小路太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第40章 重提   雉娘刚才跑得有些急, 微喘着气, 额间也有薄汗,脸色泛着红晕, 她左右思量, 硬着头皮往前走, 等走到近前里, 气息稍有平缓。   对面的几人看着她走过来, 精致的五官慢慢清晰, 虽然发髻因走得急略有些零乱,但却和燕娘完全不同,若说燕娘看得让人心生厌恶, 那她就是让人心生怜惜。   本来莹雪般透白的肤色带着浅粉色, 雾蒙蒙的眼神像秋水一般,盈盈流转,细腰不堪一握, 简单的粉色衣裙,上面连绣花都没有, 却别具风情,她的美没有半点的攻击性, 明明是娇花一般的女子, 神色间却带着悠然。   胥良川定定地看着她,她乖巧地站在燕娘的身后,朝着这边行了一个礼,如春风拂花一般, 说不出的灵动,他的心似慢跳一下,好似自己最近这段日子以来奇怪的举动都有了解释,渐渐地眸色转深。   “赵三小姐,这位是太子殿下。”   他出声提醒她,她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上前行大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祁尧声音不自觉地放轻,眼前的女子好像受惊的幼兔一般,弱小又怯懦,仿佛大声一叫,就会立马跑开似的,但又觉得十分的灵秀,让人心生好感,他隐约觉得此女有些面熟,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赵三小姐?   难道她也是凤娘的妹妹,这凤娘的妹妹们可真是天差地别。   雉娘起身后,依旧小心地往后退几步,站在燕娘的身后。   太子还在看她,赵燕娘见太子盯着雉娘看,心里来气,这死丫头又在勾引男人,可千万不能让她将太子勾住。   她往右移一下身体,将雉娘完全挡住,朝太子露出自以为美的笑容,“太子殿下,这位是臣女的三妹妹,原是庶出,为人胆小怕事,近日我父亲将她姨娘扶正,她勉强算是个嫡女,这才受邀来参加胥老夫人的花会。”   雉娘垂着头,暗骂她是蠢货,在太子面前揭自家人的短,以为太子就会高看一眼吗?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果然,太子的脸色冷下来,这个不知所谓的丑女,平白无故地和他说这些做什么,若不是看在凤娘的面子上,赵燕娘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身后的平晁认真地打量着赵燕娘,又将目光定在雉娘的身上,真想不到这一丑一美两位姑娘,都是凤来县主的妹妹,差别真不是一般的大,三姐妹长得毫不相似。   平晁是太子的伴读,常能见到赵凤娘,凤娘是识大体,端庄秀雅的女子,这两位妹妹就不太好说,丑女不知羞,貌美的那个太纤弱,都不如凤娘。   太子抬脚,不理会燕娘,燕娘的脸挂不住,僵在那里。   众人跟着太子往园子里走去,燕娘也急忙跟上,雉娘走在最后面,前面的胥良川回过头来,就看见她低着头,发髻上的宝石钗子熠熠生辉。   这个小骗子,又在扮弱博同情,他的心颤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笑意。   似心有所感一般,雉娘也在此时抬起头,两人四目相望,她看到他眼底的笑意,也弯起嘴角,又怕被其它人发现,赶紧低下头去,放在心里一回想,觉得刚才大公子的眼神怪怪的,虽然带着笑意,却暗得如万丈深渊,看不清楚里面的情绪。   她在心里暗自琢磨,不得其解,索性先丢在一边,低着走跟上。   黄嬷嬷早有眼色地跑在前面去通知园子里的人,太子殿下驾到,姑娘们又惊又喜,不过是来参加一个花会,竟能遇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身份尊贵,常人哪有机会见到,她们却能在此遇见,那是何等的荣幸。   她们各自理着衣裙发髻,生怕会失礼人前,等那一行人走到园子里,走在最前面的男子贵气逼人,黄嬷嬷对她们使眼色,她们马上跪行大礼,口中呼着太子殿下千岁。   唯有凤娘弯腰行礼,她是县主,又有品阶封号在身,不用行跪礼。   祁尧看着她,眼里闪过思念之色,沉着声道,“都起身吧。”   众人起身,恭敬地站着,没人敢轻易开口说话。   此时,胥老夫人也闻讯赶来,和他行礼,“臣妇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光临阆山,未曾相迎,还望殿下恕罪。”   “胥老夫人快快平身。”   他是悄悄离京的,除了父皇母后谁也没有通知,要不然还得被沿途的官员烦死,也是到了阆山书院才告诉的胥良川,不知者无罪,他又怎么会怪罪胥家人,胥老夫人可是一品的诰命夫人,他亲自伸手相扶。   众女这才敢用余光偷瞄太子,见他一身紫袍,贵气天成,英俊不凡,还如此平易近人,真是一位绝世佳公子。   偏偏还是当朝的太子,贵不可言,她们心里都起了心思,尽力展现着自己最佳的姿仪。   祁尧对于女子们爱慕的眼神已经见怪不怪,多少人盯着他的东宫,想在他身边占有一席之地,他见得多,自然不稀罕,他朝赵凤娘示意,“县主近日可好,娘娘很是牵挂,托孤带来一些东西,要亲自交给县主。”   赵凤娘微露笑意,完美地弯了一下腰身,“多谢太子殿下,皇后娘娘抬爱,凤来感激不尽。”   众女们倒吸一口凉气,她们知道凤娘受宠,万没有想到这般受宠,娘娘居然还托太子带东西,可见凤娘在娘娘的心中地位超然。   祁尧走近一步,对着凤娘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凤娘点点头,跟在他的后面,两人往竹林那边走去。   众女的眼神都带着羡慕,太子对县主轻言细语,看来平日里两人交情不浅,凤来县主真是好命。   赵燕娘的目光似淬毒一般,怎么男人都喜欢假惺惺的凤娘,大公子如此,太子也不例外,她到底哪里不如凤娘,都是同母的姐妹,还是一胎双生,凤娘被养在京中,男人们追捧,而她呢,长在小县城中,身边根本就没有一个出色的男子,好不容易碰到几个,还都围着凤娘。   太子和凤娘离开,慢慢地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众女都静下来,有心想和胥家大公子和二公子攀交情,碍于女子的矜持又不知要如何开口。   平晁神色自如地坐在凳子上,捏起点心就吃起来,胥老夫人笑道,“平公子这气度,真有令祖父常远候之风。”   “谢老夫人夸奖,与祖父相比,平晁还差得远。”   胥老夫人笑一笑,平家的长孙和平候爷比起来差得不止一星半点,平候爷是真英雄,性情直爽而又重情,这位平公子太过目中无人,居然没有和她见礼,若不是她先打的招呼,恐怕这平公子就会对她视而不见。   到底是那位梅郡主养出来的,性子霸道又不讲理。   胥老夫人活了这般岁数,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平家子孙如何,且随他去,与她何干,她见众人都不说话,姑娘们都带着拘谨,笑着出声,“都怪我这老婆子,将你们请来,又自己躲懒,多有怠慢,还望你们多多包涵。”   “老夫人言重了,此行收获不小,受益良多,老夫人的苦心,大家都看在眼里。”   胥老夫人是怕她们不自在,才躲开的。   “大家随意吧,不必太过多礼。”   “是,老夫人。”   胥老夫人朝大孙子挤下眼,看一眼雉娘。   胥良川脸色平淡,看不出喜怒,他慢慢地往另一边走开,胥老夫人赶紧用话题将姑娘们引开注意,众人谈论起吟花的诗词。   胥良岳坐在平晁一桌,姑娘们见有男子在场,都有心想表现一番,各自凝眉想着诗句。   雉娘踌躇一下,悄悄地朝胥良川的方向走去。   赵燕娘一直想去竹林那边,倒是没有注意到雉娘的行为,她手中的帕子都快揉烂,心里像猫抓一般,恨不得将耳朵伸到竹林那边,听听他们到底在谈些什么,怎么这么长时间还不过来。   赵凤娘这个口是心非的死丫头,教训别人是一套,自己做来又是一套,不是说女子要贞娴,要懂得避嫌,看她自己,和外男独处这么长的时间,分明就是虚伪至极。   她坐立不安,旁边的方静怡刚才看到雉娘偷跟上大公子,眼神闪了一下,对她道,“二小姐,怎么就你一人在此,赵三小姐去哪里了?”   赵燕娘这才注意到雉娘不在,心里暗恨,也是一个不知羞的死丫头,还不知道去哪里浪了。   “脚长在她身上,她要去哪里我管不着。”   她没好气地答着,雉娘有几斤几两她一清二楚,不足为惧,翻不起多大的浪,倒是凤娘,无论是身份还是被男人重视的程度,她每每想起就恨得咬牙切齿,简直是她心头的一根刺。   “二小姐说的是,三小姐是大人,去哪里自然由己,只不过我方才好似瞧见她往大公子离开的方向走去,也不知是要做什么?”   还有这事?   赵燕娘气呼呼地想追过去,转念一想,大公子虽然芝兰玉树,出身高贵,但比起太子来,还是要略逊一筹,太子可是未来的天子,大公子再有才,也不过是个臣子。   可惜那副好相貌。   她忍着气,瞪了方静怡一眼。   方静怡笑一下,别开脸,丝毫不在意地和旁边的蔡知奕讨论起诗词来。   很快蔡知奕便先起身吟诗,胥老夫人赞不绝口,她脸红红地坐下,慢慢地姑娘们的兴致都被提起,欢声笑语,少了刚才的拘谨。   雉娘追上胥良川,见他正站在一株树底下,明显是在等她,她暗道庆幸自己猜对大公子的心思,大公子先前看她的表情有些怪,可能是有话要说。   “大公子,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他转过身,一脸的淡然,“你怎么知道我要找你?”   你总是用怪怪的眼神看人,还欲言又止的样子,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你有话要说,雉娘心里嘀咕着。   “大公子刚才看了雉娘。”   胥良川走近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看了你,就是有话要说,看来你不仅胆识过人,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   “多谢公子夸奖。”   她抬起头,发现大公子真高,比她在这里见过的男子都要高,又高又瘦,带着冷冷的仙气。   “你最近可好?”   “好,托大公子的福气,我姨娘被扶正,如今在家中也无人敢欺,再好不过。”   若不是大公子出手,哪里能斗倒董氏,也就不可能会今天的日子,她是真心的感激,语气诚恳。   胥良川认真地看着他,眸色黑深,小姑娘望着他的眼神全是信赖,他却起了龌龊心思,想将她占为己有。   清爽的秋风吹过,卷起树上的黄叶,飘飘扬扬地落下来,落在她的发上,他下意思地抬手,摘下那片叶子。   近在咫尺,他的身影笼罩着她,高瘦的身子将她衬得更加的娇小玲珑,还不到他的肩膀,鼻腔中全是淡淡的书香。   他退开一步,将树叶捏在手中,凝视着她,“当日你说过要报恩,可还记得?”   “记得,不敢忘记。”   雉娘答得肯定,再生之恩,莫齿难忘,她肯定是要报答的,只不过大公子此时找她,是要她做什么呢?   “记得就好,那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他说过的话?   雉娘脑子里灵光一现,以身相许,他说过要她以身相许。   “记得,可是以身相许?”   他点点头。   雉娘不解,大公子重提此事是何用意,为何在此时提到以身相许报恩之事,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会不会和太子有关,难道大公子想用她去巴结太子,走贿赂美色的路线,让她以后在太子面前美言,助他平步青云。   她这样想着,脸上带着一丝难色,她不想为妾,以她的出身,不可能是嫁给太子,只能是做妾室,再说大公子也没那么大的本事给太子做媒。   胥良川紧紧地盯着她,见她面露犹豫,脸冷了下来,她可是不愿意?   “怎么,可有为难之处?”   “确实是有为难之处,按理说大公子与雉娘有再生之恩,若有所令,莫敢不从,只不过,雉娘有自己的原则,曾经发过誓,永不为妾,大公子托付之事,怕是有些力不从心。”   何人说要她做妾?   原来她误会自己的意思。   他嘴角上扬,“我从未说过让你做妾。”   不是做妾,难道还能当正妃,大公子竟然这般有本事,能左右太子的意思,她脸上的惊讶毫不掩饰,微张着嘴。   他淡淡一笑,“此事我还得先禀明父母,才能上门提亲,此段时间,你切不可另许他人,否则…我的手段想来你应该清楚。”   他在说什么?雉娘似乎有些没有反应过来,他上门提亲,刚才他一直说的是要娶自己为妻,难道是她想岔了,可是大公子怎么会想到娶自己,她家世也不显,也没什么才情。   莫不是大公子有什么用意?   他的手段,她最是清楚,看起来冷清的人,骨子里狠辣又果决,董庆山还有董氏的事情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对于她来说,正是大公子用这样的手段救她于水火之中,她只有感激没有惧怕。   “不会的,大公子的吩咐,我一定谨记。”   “好。”   雉娘快速地偷看一下他,他的脸色平常,并无喜悦之情,他对她应该不是什么男女之情,定然是事出有因,她脑补着大公子被家人逼婚,心中又有白月光,然后迫不得已拿自己当挡箭牌,活生生的豪门恩怨大戏。   定是如此的,要不然怎么解释大公子此举。   他和她之间,是施恩与报恩的关系。   大树的旁边,正好开着一丛雏菊,一簇簇黄色的小花,鲜嫩又娇弱,和高大的树木配在一起,却不违和,她的脑子猛然想起不久前凤娘说过的话,看起来明明不相配的东西,长在一起却也融洽。   嫁给大公子,以后相敬如冰,大公子品性高洁,定然不屑为难于她,胥家清贵,吃穿不愁,似乎也是一件好事。   “大公子,您放心,您交待的事情,雉娘一定办得妥妥的。”   胥良川皱了皱眉,他交待什么了,她又要办什么事,这小姑娘说话前言不搭后语。   雉娘不时地看着园子那头,“大公子,我过来得有些久,怕是等下会引人注意,容我先行告退。”   “好,你去吧。”   胥良川平静地出声,看着她小跑着走远,袖子底下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举手一看,树叶已经碎烂,掌心中被掐出深深的印迹。   他自嘲一笑,都七老八十的老头子,还会如毛头小子一般紧张情怯,究竟是怕她拒绝,还是害怕自己露出端倪。   许是怕拒绝吧,要不然也不会硬扯上报恩。   他轻轻地用手一弹,那片叶子就从指间飞落,淹没在地上的枯叶之中。 ☆、第41章 拒亲   胥良川凝视着她离开的样子, 她的步子很轻, 纤细的身姿曼妙,轻盈的仿佛在花瓣上跳舞一般, 似是想到什么一般,他出声叫住她。   雉娘不解地停住脚步, 大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他几个大步就追上她, 眸色幽暗, “你无缘无故地消失, 出来也有一刻钟,就怕有心人看到, 胡乱揣测, 传出什么闲话, 与你闺誉有损,我让执墨送你过去。”   她璨然一笑, 心中已有对策,“不用, 大公子,你只消告诉我附近哪里有净房即可。”   他一愣,眼底漫上笑意。   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指,隐在树木中的白墙黑瓦露出一角。   她抿唇笑道,“多谢大公子提点。”   雉娘再次向他告辞,疾步回到园子里,凤娘和太子都在,众人围绕着, 她悄悄地走过去,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方静怡侧着头看了她一眼,她露出羞赧的笑容。   赵燕娘发现她,瞪了一眼,“三妹妹,你刚才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来?”   “二姐姐,方才我内急,不好意思打扰别人,所以一人偷偷地走开,碰到老夫人跟前的执墨姐姐,让她带我去净房。”   方静怡微微一笑,轻声道,“雉娘,我好像也有不舒服,可否告之净房在哪里?”   “当然可以的,你沿着那条路一直走,左拐一下,再往前走向右拐,树木中的白墙房子就是。”   “多谢雉娘相告,突然腹痛又有所缓解,我稍晚些再去。”   雉娘直视着她的眼,笑得无害,“不用客气的。”   赵燕娘不再搭理雉娘,也就是方静怡胡说八道,说什么雉娘去追大公子,大公子那样的人才,怎么会看得上雉娘,雉娘长得是勾人,但是病歪歪的,又不是个正经的嫡女,哪里会入得了大公子的青眼。   方静怡不以为然地笑笑,意味深长地看着雉娘。   雉娘无所觉地认真听前面凤娘和太子的声音,就听见太子说道,“孤来阆山,还有正事要办,母后交待给孤的托付,已经转交,你们继续赏花吧。”   众人齐齐跪拜,“恭送太子。”   太子离开,跟在他后面的除了平晁,还有胥良岳。   他一走,众女的心思都淡下来,胥老夫人开怀地笑道,“正好,宴席已备好,大家入座吧。”   众女随着她一行来到胥家的花厅,席面已经摆好,大家依次入座,胥家的厨子有雅厨之称,浸染了几百年的墨水,连厨子也知道附庸风雅,偶尔还能作出一两首应景的诗,做出的菜色风雅精致,入口酥香软糯。   盛菜的碟子都是官窑特制的,如花朵般的形状,画的全是粉彩梅花,清雅又脱俗,菜品色香味俱佳,摆盘精品,或成花朵,或成景致,让人不忍下筷。   胥老夫人和凤娘坐在上座,老夫人让身后的嬷嬷先动筷子,然后黄嬷嬷也开始替凤娘布菜。   雉娘出门时,也带上了乌朵,她没有品阶在身,在进园子时,乌朵就被请到别处候着,同在一起的还有方家和蔡家的丫头。   乌朵小心地帮她布着菜,赵燕娘正好坐在她的身边,盯着乌朵。   赵燕娘是偷溜出来的,并没有带上丫头,此时她一人坐着,身后没有服侍的人,十分的尬尴,她瞪着乌朵,示意对方给她布菜,乌朵眼皮子未抬,装作用没看见。   蔡知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示威般地将美味放入口中,赵燕娘气得想摔碗离开,胥老夫人眸光冷淡,朝后面的老嬷嬷递个眼色,老嬷嬷安排执墨去侍候赵燕娘。   赵燕娘这才黑着脸坐好,执墨不知道她的喜好,只夹近前的菜,偏生她近前的都是素菜,三色堇,雪山莲,五丝彩卷,名字好听,净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三色堇用的是面片捏成的花儿,染着红黄绿三个颜色,再隔水蒸熟,看着好看,吃起来可能没什么滋味,还有那雪山莲就更简单,盘子摆着煮熟的雪耳,然后上面是用高汤煨熟的菘菜嫩芯,白生生的,没什么油水,五彩丝卷更不用提,就是几样素菜丝儿包成的卷子,颜色鲜亮,看起来都是生的。   赵燕娘只觉得胃口全无,请人来参加宴席竟然都弄些寻常的食材,胥家人可真够抠门的,还白得一个风雅的名声,还有这胥家的丫头怎么这么没有眼色,远一些的荤菜为什么不能夹一些。   执墨见她的碗里还有许多,停下筷子没有再夹,气得赵燕娘想将东西倒掉喂狗。   这一顿饭吃得百般不是滋味,看着旁边的庶妹不紧不慢地喝着八卦五味汤,她更加气闷,肚子咕咕作响,她为了能参加此次花会,天微亮就偷着出门,什么也没顾上吃。   看着满桌的菜,嘴里口水横流,又看一下碗里的东西,强忍着厌恶,泄愤似地咬一口三色堇,不由得惊讶,没想到味道还不错,带着花香和蜜味,甜丝丝的,那菘菜芯看起来生生的,实则熟得不能再熟,咬在嘴里,浓浓的鸡汤味儿盈满口腔。   她埋头吃起来,心里还是不满,素菜都这般美味,可想而知,荤菜又是何等的好吃,可惜她竟无缘一尝,都怪这布菜的丫头,真没有眼色。   宴席结束后,众女陆续告辞,胥老夫人让老嬷嬷将她们送出去。   赵氏三姐妹和方家蔡家的姐妹相互道别,现在天色已晚,方家蔡家都在府城,她们今日不宜启程,得先在渡古住上一宿,阆山的胥家院子倒是有很多房间,老夫人想着两位孙子都在,还有太子和平公子,倒是不方便留宿她们,让下人将她们送到胥家在县城的别院。   别院里已早派人收拾妥当,两家姑娘住进去即可。   道别后,两行人各自坐上马车,赵凤娘坐着闭目养神,雉娘也没有开口,赵燕娘气鼓鼓的,“大姐,你刚没看到蔡知蕊那不知羞的,恨不得就宿在胥家,那点心思生怕别人看不出来 ,不就是看到太子和大公子都在吗?”   “闭嘴,燕娘,这些事情哪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以随意议论的。”   “哼,不说就不说,胥家人可真过份,宴会办得如此寒酸,连丫头都狗眼看人低。”   “胥家请你了吗?你不请自来,还怪别人招待不周,没将你撵出去,就算是给你留脸面,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之前宴席上的事情,赵凤娘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本来就是燕娘不对,胥老夫人没有当场发作,还派丫头去侍候,就是给足赵家面子。   她真是懒得再看这个嫡妹,愚不可及,偏还自以为聪明,那点小心思,在明眼人面前都不够看的,真是丢人现眼。   她重新闭上眼睛,想到太子今日说的话,心里一阵甜蜜,他的心里始终是有她的,千里迢迢地从京中追来,为的就是能见她一面。   还不惜动用人脉,将父亲往京里调。   父亲在渡古已经做了二任县令,为期六年,是时候该挪挪窝。   太子已为父亲谋到翰林院典薄一职,年后即可上任,新任的渡古县令已经在路上,等新旧交接,他们全家就可以搬到京中。   京中不比渡古,若燕娘还是如此作为,那么在京中迟早就惹下祸端。   生母竟留给自己这么一个胞妹,她不知该怨谁。   燕娘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不敢对赵凤娘掉脸子,便将头转向雉娘,雉娘早就靠在车壁上闭目假寐,突然被人掐了一下,茫然地睁开眼睛,“二姐,你掐得我好疼。”   赵凤娘气得音量都提高不止一倍,“燕娘,我看你是半点礼数都不懂,看来之前对你太过放纵,以后就让刘嬷嬷好好教教你规矩。”   刘嬷嬷和黄嬷嬷都是皇后娘娘派来侍候赵凤娘的,刘嬷嬷为人严厉,以前在宫中就是教宫女们礼仪的,让她去教燕娘再好不过。   赵燕娘哪里肯服气,“大姐,我没有掐她,我也不用别人来教我。”   赵凤娘冷冷地看她一眼,“我是长姐,我的话你都不听,这就是你的规矩?”   什么长姐,不过是先出生一会儿,摆什么长姐的款,赵燕娘心里不甘,紧紧地闭着嘴巴。   马车缓缓地停要县衙后门,巩氏带着兰婆子赶出来接人,见到姐妹三人,先是一愣,接着便哭起来,“燕娘,你可是吓死母亲了。”   她哭得伤心,泪珠子连成一线地滚下来,院子里,曲婆子和木香都跪着。   闻讯而来的赵县令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赵燕娘,然后又朝着跪着的曲婆子二人怒道,“你们听着,从今日起,没我的允许,二小姐不许再出门,若是你们再看不好她,本官就将你们全部发卖。”   曲婆子和木香二人不停地求饶,头都磕出了血。   赵燕娘怒气冲冲地跑回屋,大力地关上房门。   巩氏泪眼汪汪,“老爷,燕娘她…”   “你别管,她被董氏惯坏了。”   巩氏抹着泪,对着凤娘和雉娘一番嘘寒问暖,凤娘得体地应了几句,也回了自己的屋子,雉娘挽着巩氏的手,母女二人往西屋去。   “雉娘,燕娘没有给你们惹事吗?”   “没有,有大姐看着呢”   “那就好,我一发现她屋子没人,就猜着是去了花会,她那性子,最是不管不顾,谁能拦得住,管也管不了,以后就怕给你们惹麻烦,到时候她的名声一坏,同为赵家女,你也落不下好。”   “娘,是祸躲不过。”   “那倒也是,旁人看得清,自然不会将你和她相提并论,她是她,你是你,只要长个眼睛的,都能看出你的好。”   雉娘装作害羞地低头,她有什么好,除了一张脸,其它的倒没有什么能拿出手的,诗词不会,琴棋不通,连女红都见不得人。   两人进了西屋,巩氏娘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女儿,“我的雉娘已是大姑娘,一眨眼,也到嫁人的年纪,日子过得这般快,娘真是舍不得。”   雉娘心里一惊,娘怎么没头没脑地说这些。   “娘,雉娘不嫁,愿意一直陪着娘。”   巩氏摸着她的头,“傻孩子,哪有女人不嫁人的,我的雉娘如此纯良,文四爷真是好眼光。”   文四爷是谁?雉娘先是一愣,随后恍然大悟,文四爷莫不就是文师爷。   “娘,你在说什么?怎么扯到文师爷的头上。”   “雉娘莫怕,一家有女百家求,这是好事,我听你爹说,文师爷原是北方文家的四老爷,他明日便要启程回沧北,今日与你父亲辞行时,向你父亲提亲,提的便是你。”   雉娘想起今日大公子说的话,心里一急,“娘,爹同意了吗?”   巩氏笑道,“傻姑娘,这亲事哪能如此随意,他求娶,咱们女方家里就算是再满意,也要先晾他一晾,你父亲应该会在明日答复他。”   文家也是书香大家,这门亲事再好不过,听老爷的意思,十有九成会应下,让她先和女儿通个气。   “娘,这亲事不能答应。”   “为什么?文家可是大家族,雉娘,你可是嫌弃文师爷年岁偏大,我跟你说,这男人大些,才懂得疼惜女子。”   雉娘摇头,她并没有想到这个,她只想到她才答应大公子,不能轻易许人,只等他来提亲,怎么可能会同意文师爷。   可是,该怎么说服父亲不同意呢,总不能将大公子的事情说出来,那可是私相授受,最是忌讳。   “娘,大姐二姐都还未许人,我哪能越过她们先定人家,大姐是不会说什么,就怕二姐,万一闹腾起来,都不好看。”   巩姨娘点点头,燕娘的性子最左,见不得别人好,要是让她知道雉娘先许人,许的人家还不错,就怕她心里不满,又要做妖。   不过,老爷说禁她的足,她再闹也闹不到外面去,应该不会有事。   “你姑娘家的,就不用操心这些,有我和你父亲在,她不敢闹出什么事。”   “娘,雉娘真的不想嫁人,沧北好远,以后也不能常见到爹娘,娘,我一人呆在那里,会想你们的,会害怕的。”   巩氏怔住,雉娘说得对,沧北太远,一北一南,真嫁过去,有什么事情娘家也顾不到,再说以后雉娘想回趁娘家,恐怕也不容易。   她只得雉娘一女,真要远嫁,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雉娘,你跟娘说,文师爷这人你觉得怎么样?”   雉娘咬着唇,为难道,“娘,女儿极少见生人,倒是不太了解,只不过文师爷在我的心中,是和父亲一样的长辈。”   文师爷确实是年纪太大了些,巩氏安抚女儿,“你先莫急,我与你父亲再好好商量商量。”   巩氏让她先下去休息,等赵县令处理完公务回西屋里,才忧心地道出沧北太远的事情。   赵县令哈哈大笑,“你放心,我问过了,文四爷会参加明年的大比,以他的文采必会高中,将来出仕后雉娘跟着他在任上,也不会是在沧北。”   这还行,巩氏露出点笑意,转念一想,“老爷,许是妾身见识少,总觉得文四爷的年纪比雉娘大太多,就怕雉娘不适应。”   “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才知道疼人,你别看文四爷年纪大,可你不知道,他身边除了一个通房,再也没有其它的妾室。”   什么,还有通房?   “老爷,那通房?”   “这个莫要担心,文四爷已向我许诺,雉娘真要嫁过去,那通房他会安置好,再说一个没有生养的老通房,不就是小猫小狗一般,何足为惧。”   巩氏被他说得心里更加难受,之前她是妾室,老爷是不是也当她猫狗一般的存在。   “老爷,我见雉娘还未开窍,再说她上头还有两位姐姐,先将她许人,就怕燕娘那里不乐意,反倒不美。”   一提到燕娘,赵县令的面色就不好看。   “别管她,她被董氏惯坏了,我都不敢将她轻易嫁出去,就怕被别人骂。”   “老爷,婚姻大事,虽说都是父母之命,但是我们何不问下雉娘的意思,妾身看着,雉娘似乎不太欢喜。”   赵县令想起小女儿委屈万分又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抽一下,点了点头。   巩氏松口气,急忙去女儿的房间。   雉娘已要洗漱好准备就寝,靠坐在塌上,手中捧着一本书,脑子却是在想着,如何让父亲打消将她嫁去文家的念头。   她手上的书正是文师爷送来的,她合上书,灵光一闪,不如明日一早将它们送还给文师爷,趁机顺便跟他说清楚。   见到巩氏进来,略有些诧异。   “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会过来?”   巩氏轻轻地坐在塌边上,仔细地看着她的脸,“雉娘,方才娘得知那文四爷还有一位通房,虽然文四爷说只要你嫁过去,他就将通房送走,可娘的心里觉得有些不舒服,就想问问你,你对这门亲事愿意吗?”   “不愿意。”   雉娘又斩钉截铁地道,“娘,女儿不愿意,一点也不愿意。”   本来她对文四爷就没有什么感情,加上大公子的话一直响在耳边,正愁不知该如何推脱,娘又说出对方还有通房的事情,这不正是现成的理由让她拒绝。   巩氏郑重地点头,“既然你不同意,娘就为你争上一争。”   她拍拍女儿的手,“你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娘。”   雉娘反握住她的手,巩氏或许不是一位很好的女人,懦弱又无能,可是她真的算得上是一位不错的母亲,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护女儿。   “傻孩子,你不用担心,你不愿意,娘就是拼尽全力,也会让你父亲打消念头的。”   巩氏抽回手,替女儿掖下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看着自己的房门,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推开。   赵县令还未睡着,见她进来,随意问道,“雉娘如何说?”   巩氏跪在塌脚,“老爷,妾身向您请罪,雉娘是个知礼的孩子,只道不敢不从父母命,可妾身思来想去,心里难过,越想越是不愿意,那文四爷年纪太大,我的雉娘花骨朵般的年纪,真是太委屈。”   赵县令盯着她,示意她讲下去。   巩氏的泪水流下来,“老爷,妾身多年来,只得此一女,一想到要远嫁,心就如千刀万剐一般,痛不欲生,文四爷虽说是要下场应试,可前路未知,万一落榜,回到沧北,我的女儿在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被人欺负了怎么办,想家了怎么办?老爷,妾身不敢想啊!”   她哭得悲切,哽咽不已。   “那文家百年大家,难道还会委屈她?”   “老爷,后宅之事,不比朝堂,有理可讲,有据可依,真要是遇到一两个坏心的,在暗地底使绊子,以雉娘良善的心性,肯定是打落牙齿和血吞,吃了哑巴亏,连个诉苦的人都没有,文四爷一个男人,不常呆在内宅,又如何能帮她,可怜她到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妾身每每想来,心如刀割。”   赵县令被她说得心软起来,想到董氏,不就是包藏祸心之人,若不是被人揭发,还不知要做多少的恶,他不常在内宅,多年来竟一无所觉。   巩氏所忧不无道理,文四爷虽说才气不俗,可科举一事,不是有才就能出人头地的,就好比自己,连正经文章都是勉强挤出来的,谈不上什么文采,不照样能中举出仕。   文家隐退多年,在朝中并无人脉,想要再杀出一条路,谈何容易。   再说,他的女儿正是花信之期,貌美动人,配一个中年白身男子,太过委屈。   他默然地点下头,“也好,我也舍不得雉娘远嫁,那文家的亲事,明日我就推了吧。”   巩氏破涕为笑,“妾身谢过老爷。”   赵县令将她扶起,“你我夫妻,雉娘又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谈什么谢字,太过见外。”   巩氏笑着,泪水还不停地流下来。 ☆、第42章 意难平   赵县令从塌上起身, 她这才扶着他的手站好,俏脸上泪痕未干,美目湿漉漉的, 望着他的眼神带着感激和依赖。   “夫君,都是妾身不懂事, 给您添麻烦了。”   “看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在你的心中, 我是为了攀高枝就不顾女儿死活的坏父亲吗?雉娘不仅是你的女儿, 也是我的女儿,若是文家真不是什么良缘,我又怎么会让雉娘嫁过去。”   “老爷…”   巩氏羞赧地挣脱他的手,“妾身失仪,容妾身下去梳洗。”   她低着头开门去净室梳洗,趁机低声让兰婆子去告诉雉娘,就说事情办妥,不用担心, 好好休息。   兰婆子会意, 悄悄地去给雉娘送口信。   雉娘也正在等着娘和父亲谈的结果, 收到兰婆子带来的口信, 大大地松口气, 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 心落到实处,终于可以放心睡觉。   等次日天一亮,她便将整理好的游记送到赵县令书房, “父亲,听说文师爷要回老家,这些书是他借给女儿,许是他忘记要回,不如父亲替女儿归还他,可好?”   “你放这吧,为父等下要去给文四爷送行,顺便将东西带过去。”   “多谢父亲。”   赵县令看着女儿花朵般的容貌,想到文四爷比自己小不了几岁,若是将小女儿嫁给他,还真有些于心不忍,也许拒绝这门亲事才是正确的。   雉娘一出书房的门,正好撞见急匆匆而来的燕娘,燕娘昂着头,鼻子里哼了一声,径直越过她,一把推开书房的门。   赵县令被惊一跳,见是她,脸立马黑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是说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准出后院吗?”   “爹,燕娘可没有不听您的话,我这不是没有出家门吗?再说女儿是有要紧的事情禀报父亲。”   “你能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爹,大姐和三妹都没有告诉你吧,太子已到渡古,现正住在阆山胥家。”   赵县令震惊地站起来,“什么?你此话可当真?”   赵燕娘得意地点头,她猜测得果然没错,凤娘和雉娘真的没有将此事告知父亲,她们下山时,太子让胥家转达意思,勒令她们回去后,不准泄漏太子到渡古的事情。   她就猜着以凤娘和雉娘的性子,肯定是会乖乖地听话。   “千真万确,我们姐妹几人都亲眼见胥家大公子陪着太子。”   赵县令暗自琢磨,若是胥家大公子相陪的,必是太子无疑,为何凤娘和雉娘都没有提过此事,单单燕娘提起。   “好,此事为父已知晓,你回去吧。”   “爹,”赵燕娘一跺脚,她可不是特意来告诉父亲的,她有自己的打算,“太子来渡古,这是多好的机会,您何不前去结交,说不定太子赏识,大有益处。”   赵县令看着她眼里闪动的算计,冷下脸,“这些事情不是你一个闺阁女子该操心的,还不赶紧回去。”   “爹…”   “回去,再敢乱跑,连房门都不许出。”   赵燕娘恨恨地跺着脚,飞跑出去。   赵县令左思右想,让人将凤娘唤来。   赵凤娘听黄嬷嬷来报,知道燕娘去书房寻父亲,就明白以燕娘的性子,必是说出太子的事情。   她见到赵县令,首先告罪,说太子有令,不许走漏他的行踪,她不敢不遵命,赵县令脸色缓和下来,称赞她行事有度。   赵凤娘将昨日太子的话转述一次,说到太子已为赵家谋划,不日就可进京,赵县令大喜过望,进京为官,哪怕是平级,实际也是要高出不少,何况还升了一级,从八品的典薄,全是托凤娘的福,要不然太子哪里会想得到他一个小县的县令。   “凤娘,太子当真如此说的?”   “父亲,千真万确,那新来的县令已经在来渡古的路上,也许入冬就能到达,到时候交接完,父亲便可以启程去京城,年后可上任。”   赵县令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多少人拼命地往上爬,为的不就是能在天子脚下谋得一官半职,他一介小小的九品县令,搭上太子这条路,以后的造化只会更大。   幸好自己决定推掉文家的亲事,以后去了京中,京中不比渡古,雉娘想要嫁个好点的人家,应该不难。   他兴奋的心情溢于言表,原本朴实的脸上现出难得一见的激动之色。   “爹,此事太子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才向女儿透露,太子是一国之储君,他的命令,堪比圣旨,我们一定要遵从,不可轻易向他人泄漏太子的行踪,燕娘此举,虽说是向父亲提及,细究起来,确实不妥。”   赵县令点点头,“她的性子,是该好好压一压。”   “爹,母亲管着后院,但燕娘并不服母亲,母亲性子软,也管不动她,女儿不想她再如此下去,以后搬去京中,京中贵人多,万一她冲撞别人,惹下祸事不好收场,想着让身边的刘嬷嬷去教导她一些规矩,您看此举可行?”   “还是凤娘想得周到,她那性子确实不妥,再不管教迟早会出事,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有她在,燕娘想必能有所改变,就依你之言,让她去管教燕娘。”   “是,父亲。”   赵凤娘又多提点几句京中的事情,然后便告辞。   她垂着眉眼,轻移莲步,慢慢地往后院走去,赵燕娘正站在自己房间的门口,讥笑地望着她。   她面色无波无澜,想着昨日里黄嬷嬷说过的话,眸色冰冷。   赵燕娘虽是自己的嫡妹,可行事太过愚蠢,听黄嬷嬷的语气,燕娘见过太子后,竟起非份之想,在太子面前丑态百出,让人看低。   太子是将来的天子,尘埃妄想比天齐,实在是让人感到可笑又可悲。   赵燕娘朝她走来,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大姐,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是不是被父亲训斥了?”   “燕娘,你在说什么,大姐听不懂,父亲唤我不过是询问一些事情,何来训斥一说。”   “大姐,你就别嘴硬,看你的脸色这么不好,定然是面子挂不住,我们是嫡亲的姐妹,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在我面前你没有必要遮掩。”   赵凤娘怒极反笑,“燕娘,我们是一母同胞又是双生,为何你要一直盼着我不好,难道我不好了,你就能落下好,还是你以为没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   赵燕娘的笑僵在脸上,被人戳破心思后恼羞成怒。   她恨恨地道,“既然我们是嫡亲的姐妹,那你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凭什么好事都让你一个人占上,我半点也没有。”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我想要你就会给吗?”   “当然不会,燕娘,你可能从未认清楚过事实,同人不同命,你不是我,我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与你没有干系。”   赵燕娘脸色扭曲,带着深深的恨意,“若当初姑姑抱去京中的人是我,那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原来燕娘一直是如此认为的,真是愚蠢。   她怕是再怎么大度,也不可能如燕娘的心意,同生相杀,燕娘分明是恨上她,欲取而代之。   她平静地开口,“燕娘,你对我误会颇深,当年之事,皆不是你我所选,你怨我又有何用,如今你养成今日这般性子,我觉得十分难过,刘嬷嬷是宫里的老人,我让她去侍候你一段时间,想来她对你会颇有些帮助。”   哼,说得真好听,侍候?怕是来监视的吧。   “不用,我身边侍候的人足够。”   “这是父亲的意思,等下我就让刘嬷嬷过来。”   赵凤娘说完,抬脚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神色瞬间转为冰冷。   赵燕娘盯着她的背影,她今日穿的是织金描花绫锦长裙,裙子八幅散开,尾裙迤逦曳地,腰带上面镶着宝石,紧紧地束着细腰,百花祥云髻插着金珠流苏镂空雕花簪子,簪子中间一颗硕大的宝石,流光溢彩。   这身服饰,若是穿在自己的身上,肯定也会衬得自己贵气逼人。   赵燕娘怨毒地盯着,心里涌起更为强烈的恨意。   赵凤娘感受到她的恨意,冷色如笼上一层寒霜。   她今日盛装打扮,只因与太子约好,等会在茶楼相见,太子此行匆忙,明日就要离开,她自是想在心上人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黄嬷嬷跟在她的后面,不动声色地示意站在门口的宫女,宫女刚才隐约听见县主和二小姐的对话,心知肚明地去请刘嬷嬷。   刘嬷嬷来时,赵凤娘脸色已平静如常,坐在椅子上。   “见过县主,不知县主有何吩咐。”   “刘嬷嬷,是我有事相求。”   “县主折煞奴婢了,县主但凡有吩咐,只管使唤老奴。”   “多谢刘嬷嬷,你与黄嬷嬷都是宫里的老人,又是皇后娘娘跟前得力的人,被安排来我身边,实在是委屈。”   刘嬷嬷嚅嚅,不敢接这话,只说不敢当。   赵凤娘眉宇间笼上愁色,摩擦着茶杯的盖子,似乎很是为难。   “县主,可是遇上什么烦心事?”   “刘嬷嬷所问不差,人都说家丑不敢外扬,我那二妹妹,性子被生母养得有些左,举止也不太稳重,我正请嬷嬷去代为管教,又不太好开口。”   刘嬷嬷立马表态,“县主,此事交给老奴,老奴别的不行,也就会些规矩。”   赵凤娘似松口气欣慰道,“那燕娘就拜托刘嬷嬷,嬷嬷尽管放手去做,燕娘性子烈,不用非常手段怕是不能让她服气,你不用怕,她若有什么不满,让她尽管来找我。”   刘嬷嬷听到这话,明白地点头,“县主放心,老奴定会让二小姐将规矩学好。”   赵凤娘点点头,让她下去。   刘嬷嬷正好闲得慌,县衙不比京中,地方小,县主身边又有黄嬷嬷,她正愁没机会在县主面前表现,这就有个现成的好事。   赵燕娘见到她,气得将门关上。   刘嬷嬷站在门外面,守着不走。   黄婆子和木香昨日因为没有看好燕娘,被罚几个大板,也不敢离开,忍着身上的伤痛站在门外。   等到饭点,她们去灶下取来,看着虎着脸的刘嬷嬷,不敢进去。   刘嬷嬷斜睨她们一眼,“给我吧。”   木香将食盒递给她,她敲门,“二小姐,午膳已经取来,您开下门,老奴给您送进去。”   赵燕娘一听到她的声音,大喊道,“你让木香送进来。”   “二小姐,县主有令,让老奴以后侍候二小姐,木香她们身上有伤,恐怕要休养几日。”   她使个眼色,让木香和曲婆子下去,两人不敢不从,慢吞吞地往边上走。   赵燕娘在里面摔东西,怒吼道,“谁给她们胆子休息的,干不好活还想偷懒,这样的奴才要来何用,小心本小姐将你们发卖出去。”   木香和曲婆子停住脚步,满脸的担忧,刘嬷嬷道,“二小姐,这是县主的意思。”   一听是县主的意思,两人没有再停,也不管身上的痛,快速离开。   三堂书房内,赵县令独自暗暗欢喜,恨不得小酌一杯以示庆祝,又苦于无人分享,在书房里来回去踱着步子,脸上泛着兴奋的红光。   以往自己有什么事情,都会找文师爷商量,县衙中的大小事情,都是文师爷出谋划策,要不然他哪里能安稳地做几年的县令。   想到文师爷,不由得有些惆怅,幸好他这县令也做不了多久,若不然,没个得心应手的师爷,这一县父母官也不好当。   猛然想起今日正是文师爷离开渡古之日,他答应要去送行,看一下沙漏,幸好还能跟上,他将小女儿送过来的书拿上,走出衙门去送文家叔侄。   文四爷正在码头上等候着,昨日和赵大人一提,看赵大人的表情,亲事十有九成能定,赵三小姐虽然没什么才名,长相却颇合他的心意。   想到月色笼罩下绝色的容颜,他眼底闪过痴迷,一位长相清秀的少妇轻轻地替他披上披风,“四爷,码头风大,要不到船舱里去等吧。”   少妇正是他的通房,跟随他已有十几年之久,本是侍候他的大丫头,他成年之时才收的房,文家的祖训虽不如胥家的严苛,但文家也有规定,正室进门前,不能有庶出子女,所以这通房一直未曾生养。   眼下她也有三十好几,想要再生养也不容易,她心里也急,一方面又盼望四爷快快娶妻,正妻产下嫡子后,也能停她的避子汤,另一方面又不想四爷娶妻,纵使无儿无女,两人就这样过着,她是他后院的独一份,日子也挺好的。   文四爷在渡古的这几年,都是她在操持着饮食起居,俨然一对夫妻般。   她心里矛盾重重,望着渡古县城的城楼,万分不舍,等回到文家,说不定四爷就要娶妻,哪里还会和在这里一样,只有他们两人过着小日子。   文齐贤见叔叔还不登船,也有些不解,“四叔,船等会就要开,何不去舱内?”   文沐松不说话,求娶之事,无论成与不成,赵县令都会来告知一声。   他静静地立着,想着那姑娘娇美的小脸,心里一阵激荡,对于成亲之事隐隐有些期待。   赵县令命马车疾行,见到文四爷,连连说着报歉,“今日事务较多,还望见谅。”   “大人客气了,大人能前来相送,文某感激万分。”   赵县令拿出那几本书,“这是前段日子向文四爷借的书,现在完壁归还,另外,本官还略备薄礼,以表心意。”   他未说书是女儿借的,当日也是由他转交给雉娘,既然已决定不和文家结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文四爷表情未变,将书接过递给随从。   赵县令又道,“昨日文四爷所提之事,本官思来想去,觉得有些不太妥当,四爷鲲鹏之志,才高志远,小女年幼无知,恐怕不能照顾好四爷,本官祝四爷将来金榜提名,大展宏图。”   “借赵大人吉言,文某就此告辞。”   文沐松没有问赵家究竟为何拒亲,在他看来,他能看上赵三小姐,只为她的颜色,世间绝色的女子多的是,等以后走上高位,何愁没有美人。   他转身走进船舱,赵县令摇手告别。   船夫起锚,渐渐使离码头,等人影模糊时,他的脸色冷下来,那通房小心翼翼地问道,“四爷,可是不舍?”   “并无。”   眼里浮现那女子娇嫩的面容,绝美的脸上还带着稚气,若是再长开一些,必定倾国倾城,如此美色,自己竟未能撷取,实在是遗憾,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再眺望远处的青山,终是有些意难平。 ☆、第43章 情意   通都运河两岸的街道中客人来来往往, 有常见的商贾, 也有过往停靠的路人, 进出酒肆茶楼,有的衣着富贵,有的衣着寻常,跑堂小二见得多,眼色过人。   一辆马车停靠在长街最后面的茶楼边,婆子下车,从马车上扶出一位裹着披风的少女,少女戴着兜帽,瞧不清长相,隐约可见通身的气派。   跑堂机灵地上来相迎,婆子递上碎银子,道与一位平公子有约,麻烦带路。   还未跑脚就得赏银,跑堂乐得笑开了花,一听说是与平公子有约的,心里恭敬起来,那位平公子虽然打扮低调, 可满身的贵气,他们这些人别的本事没有, 天天和人打交道,练就一双利眼,识人看相的本事不比算命的差。   他低着腰, 走在前面,将她们引上二楼的雅间,然后弯腰离开。   婆子敲门,门从里面打开,主仆俩进去,少女取下兜帽,正是赵凤娘,她含笑地望着雅间内的男子。   男子立在窗边,听到动静转过身来,藏蓝色的长袍,沉稳英俊的五官,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黄嬷嬷躬身告退并从外面将门带好,里面只剩两人。   “参见太子殿下。”   赵凤娘优雅地微屈身行礼,一双男子的大手托住她,“凤娘,你与孤之间,何需如此多礼。”   “礼不可废,殿下仁慈,凤娘却不敢恃宠而娇。”   祁尧垂眸看着她,眼里充满爱意,他就欣赏她的这份端庄大气,进退有度,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仿佛手到擒来游刃有余。   “明日孤便要离开此地,你在渡古呆得也久,不如随孤一同回京。”   渡古离京路程约有月余之久,若能随他一同上京,两人结伴同行,看山赏水,或停下驻足观玩,也是一件乐事。   她的眼中露出向往之色,一想到京中,眸中的亮光慢慢地黯下去,太子是一国储君,若是太过儿女情长,别人许是不会责怪男子,只会指责她一介女子不知羞地痴缠太子。   到时候莫说是别人,便是一向宠爱她的皇后娘娘也会有所埋怨,得不偿失。   “殿下的提议,凤娘十分意动,但生母刚逝,嫡妹无人指引,性子变得有些古怪,凤娘身为长姐,教导妹妹,义不容辞,可能要辜负您的一番情义,还望殿下见谅。”   听她提起家中的嫡妹,祁尧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就那丑女,确实是举止粗鄙,不识礼数还不懂礼义廉耻,日后赵家要迁到京中,若不好好正正规矩,将来必定会拖累凤娘。   他刚才的话也是一进冲动,若凤娘真和他一同上京,会惹来不少的非议,有些不太妥当。   好在此次一别,最多几月后也能再见,他点点头,“那你就和他们一起回京,我们京中再见。”   “多谢殿下挂心,凤娘在此祝殿下一路顺风。”   祁尧与她深情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中,他喜欢她的谨礼守教,又渴望她能和其它女子一般对他痴迷。   但他的妻子,以后要母仪天下,像她这样就很好。   “借你吉言,你在此地,也要多保重身子,切莫太过操心,你那嫡妹一事,你不过是姐姐,上有父母,交给他们便是。”   “凤娘明白,谢殿下提醒。”   祁尧深情地注视着她,看到她今日的穿衣打扮,眼底满意,女为悦己都容,她表现得再知礼,心里始终还是有他的。   “你今日很美。”   赵凤娘羞红了脸,轻盈地屈礼,“多谢太子夸奖。”   他的大手一把将她扶起,“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讲这些虚礼。”   将她扶起后,他的手并未放开,依旧紧紧地抓在一起,她任由他握着,听到外面车水马龙的声音,真愿时光就停在此刻。   两人脉脉相望,不敢出声。   孤男寡女,独处不能太久,凤娘估摸着差不多,轻轻地抽开手,便起身告辞。   太子将背在后面,目送她离开,面色有些沉重,凤娘识大体,性子温婉,母后每每提及都对她满口夸赞,他一直以为,这是母后为他选的妻子,可是为何母后对于此事绝口不提。   凤娘离京后,他朝思夜想,向母后请求出京,初时母后极为不悦,后来才勉强同意,他隐约觉得或许是他会错意,母后并没有将凤娘当成太子妃的人选。   那么母后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他微微地蹙着眉,想着是否要和母后好好提提此事。   黄嬷嬷搀扶着赵凤娘下楼,平晁正守在楼梯边上,见到她,轻轻地点头。   “平公子,一切就拜托你,路上好好照顾殿下。”   “县主放心,我会的。”   赵凤娘颔首离去,静静地坐上马车,马车在石板上行驶起来,她的脸上笼着一层忧思,自己何尝不知太子的心思,想和她多处些时日,才会诚心相邀她一同回京。   但她也有些摸不清皇后娘娘的心思,若说娘娘对她宠爱有加,那确实不假,可为何偏偏不赞同她和太子呆在一起,莫非娘娘还是嫌她出身太过低微,配不上太子。   可若真是这样,娘娘将她封为县主又是何用意?   既然封她为县主,她此前一直以为,娘娘是在为她以后嫁给太子铺路,眼下来看,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她已年过十七,姑娘家的好年华没有几年,若不趁着这一两年嫁出去,以后拖得年纪大了,更加不好说。   许是因为太子未娶妻,在京中,十七八的姑娘没有许人家的比比皆是,纵是在渡古,像方家和蔡家的姑娘,也都年岁不小,却也没有许人家。   太子对她有情,她不是不知,她对太子也是芳心暗许,两情相悦,只等父母之命。   但愿等她再次回京,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约半个时辰左右,马车突然停下来,黄嬷嬷小心地掀开帘子,见前面车马堵得厉害,让车夫绕道回去,车夫依言,将马车拐进县衙后面的窄街上。   后街不比前街,马车要少许多,她们顺利地穿过,眼看着就要到县衙后门,突然黄嬷嬷疑惑地咦了一声。   “可是又有什么事?”   “没有的,县主,许是老奴眼花,看到一位妇人像以前的故人。”   赵凤娘笑一下,“嬷嬷必定是看错了,此处是偏远小县,哪里会有嬷嬷的故人。”   黄嬷嬷也自嘲起来,“定然是老奴看岔了,那妇人面容有几分像,却要苍老许多,不可能是曾经的故人。”   主仆俩随意将此事揭过,没有放在心上。   街边的铺子里,躲在帘子后面的妇人见马车驶远,才慢慢地从后面出来,正是卖汤面的婆子,她苍老的面容上全是疑惑,不知那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她小心地张望着,见马车停在县衙的后面,那人扶着一位少女下马车,似乎是少女的奴婢,她有些不解,那人不应该是在宫中吗?   猛然想到,赵家有位新封的县主,那人不会是侍候县主的吧,只是一位宫里的老人怎么会去侍候新县主。   她满腹疑问,皱着眉头细思,渐渐地似是想明白什么,眼睛睁得大大的。   县衙后院的西屋内,巩氏正教女儿绣花,雉娘手笨,绣得十分的吃力,却学得认真。   巩氏露出欣慰的笑,雉娘和以前一样,对这些并不精通,却从来没有怨言,乖巧地陪着自己。   雉娘心里却不停地打鼓,自己不是原主,会不会被人瞧出破绽,她一直谨慎地观察着巩氏的脸色,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吃惊的地方,心里才长长地舒气。   她打好主意,若她真与原主不同,少不得要向巩氏编一些上吊后,忘记很多事情的瞎话,好在这些都用不上,原主本身女红也不行。   赵凤娘一行回到后院,并没有遮掩,她出门时已和巩氏报备过,巩氏自然不敢细问她出门所为何事,听闻她要出去,万没有拦着的道理。   她一进门,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反倒是往西屋来,巩氏听到动静,放下手中的花绷子,暗道县主不愧是京中来的,礼数让人挑不出半点错。   赵凤娘笑吟吟地进来,“母亲,三妹,在忙什么呢?”   “大姐,我和娘在学女红。”   雉娘也起身,和她见礼。   她随手从黄嬷嬷那里接过一盒点心,对巩氏道,“母亲,凤娘方在外出,顺路买的一份酥点,尝着觉得味道不错,特意带回来给母亲和三妹尝尝。”   “你有心了。”   巩氏将点心接过来,转手放在桌上,“现在天气凉,你出门时可千万要多加衣服,免得身子受不住。”   “多谢母亲挂心,凤娘省得。”   赵凤娘瞧见收在簸箩筐中的花绷子,抿唇一笑,“三妹这女红怕是还要再多练练。”   雉娘羞愧道,“大姐说得在理。”   “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三妹莫往心里去,在京中,不会女红的姑娘多的是,我们又不是绣娘,不用靠女红讨饭吃,倒也无需太在意。”   巩氏笑起来,“凤娘说得是,以后你们料理一大家子,前院后院,丫头仆人,哪有闲功夫坐下来做绣活,这些事情交待下去,自有下人去做。”   赵凤娘看她一眼,微微一笑。   “你才从外面回来,想必是有些乏,就不用在这里陪我,先去歇息吧。”   “多谢母亲。”   赵凤娘含笑告辞,这才朝东屋走去。   她一走,巩氏对雉娘道,“雉娘,你以后没事多和凤娘学学,尤其是待人处事和礼数方面。”   “嗯。”   雉娘轻声地应着,赵凤娘在京中受到的是正经的贵女教养,面上功夫真是做得滴水不露,看她穿得这般隆重出门,恐怕是去见那位从京中来的太子殿下。   太子和赵凤娘之间,关系不简单。   不过对于自己来说,若凤娘真是能攀上太子,对她以后也是有利的。   雉娘拉着巩氏,重新坐下来,从箩筐中拿出花绷子,一针一线地仔细绣起来,不一会儿,乌朵进来,轻声地道,“夫人,三小姐,外面有人寻奴婢,奴婢去去就来。”   “你去吧。”   巩氏让她出去,低头仔细一想,乌朵是从外面买进来的,听说是孤女,哪里来的人会寻她。   约一息香后,乌朵回来了,笑道对母女俩回禀,“方才奴婢也有些纳闷,奴婢从前孤苦一人,哪里会有人来寻,出去一看,原来是胥家的执墨姐姐。”   执墨?   雉娘的手一顿,她怎么会来找乌朵,难道上次去胥家,乌朵和她套上交情,所以她才会专门来找乌朵。   巩氏先是一愣,然后便笑起来,“许是你和她投缘,她才会来找你的,咱们府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她若邀你去玩,我就许你一天的假。”   “多谢夫人,不过执墨姐姐是下山买东西的,自己也不得空,也是走到这里,顺道来看奴婢,没有什么大事。”   “原来如此。”   乌朵退下去后,朝雉娘看了一眼,雉娘心中一动,长长的睫毛抖了一抖,继续低下头来和针线较劲。   花绷子上的叶子渐渐现出雏形,巩氏侧头一看,眼露惊喜,“这次还算像个样子,总算是看出叶子的形状来。”   雉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娘,你取笑我。”   “娘是真替你高兴,虽然女红不要紧,但若是能学会,也是一件好事。”   此话雉娘赞同,技多不压身,很多女子不就是靠绣品养活孩子和家人,这也是她耐着性子学绣花的原因。   “好了,女红做太久,不光是眼睛受损,身子也吃不消,你先回房去休息。”   雉娘听话地乖巧离开,一进自己的房间,就将乌朵叫进来。   乌朵进房后,将门关上,“三小姐,方才执墨说,她家大公子和二公子要离开渡古,陪太子一同进京,她这才下山来采买路途中得用的东西。”   大公子要进京?   雉娘低下头,会不会是大公子让她来的,要不然她怎么会专程来找乌朵,她如此想着,心里有些复杂,大公子要离开,为何专程来告之于她,有些说不太通。   乌朵又道,“三小姐,执墨姐姐还说,那景韵轩茶楼的茶叶最好,她们大公子最喜欢,还说掌柜的人特别好。”   “好,我知道了。”   上次他们见面的那间茶楼名字就叫景韵轩,大公子这是提醒她,茶楼的掌柜是他的人,让自己以后真有事情,可以去找茶楼掌柜。   她有些明白大公子派人通知他离开的用意,可能是怕她像以前一样遇到困境无人相帮,特意为她安排好,让她不用害怕,但大公子似乎忘记,她娘已是赵夫人,董氏已死,她应该不会再陷入之前那样的困境。   前世今生,都没有遇见过这么好的人,如此设身处地为她着想。   心里涌起感激,大公子面冷心热,连这样的的事情都能替她想到,心里祝福大公子此行一路平安,将来能官途平坦,飞黄腾达。   第二天,天气阴沉,江风带着初秋的寒意,让人不由地裹紧衣袍,码头上依然热闹非凡,一艘不起眼的船悄悄起锚驶离渡古,船至江心,几位公子从船舱出来站在船头,正是太子和大公子一行人。   几人站在甲板上,任风吹过,风带着水气,黏腻腻地让人很不舒服,大风刮得长袍边角乱飞,太子的面色有些惆怅,望着渐渐远去的码头,轻叹一口气。   胥良川道,“殿下可是还有什么事情未办妥。”   “并无,孤只是觉得京外的山水如此迤逦,难得出来一次,这么快便要回京,稍有些不舍。”   平晁安慰道,“殿下不必遗憾,京中风景更美,再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殿下想想,这风景迟早会出现在京中,到时候再细细观赏,岂不美哉。”   祁尧收起脸上的怅然之色,“平晁说得不错,是孤着相了。”   胥良岳有些没有听懂他们的话,看着雾霾阴沉的天气,还有看不清真貌的远山,这样的景致,谈不上什么好,为何太子还一脸的流恋,他慢慢地回过味来,隐约觉得他们言语间意有所指。   他转着看一眼兄长,见兄长神色寻常,暗道许是自己想得太多。   胥良川淡眼看着太子,太子对赵凤娘的心思,竟然如此之深,只是今生,恐怕也不能如愿。   皇后一直以为赵凤娘是亲女,那定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止两人在一起,若发现赵凤娘不是亲女,那赵凤娘也不可能嫁给太子。   以天家的性情,欺骗是最不被饶恕的,赵凤娘的下场不会太好,更不可能当上太子妃。   赵家还会和从前一样,惨遭灭门之祸。   自古以来罪不及出嫁女,在此之前,赵三小姐一定要入他胥家门。   还有堂弟和赵氏姐妹的孽缘,他此次回京,无论如何都要阻止。   他抬眸看一眼太子身边的平晁,又垂下眼皮。 ☆、第44章 白月光   渡古县衙内,赵县令看着突然归家的儿子, 满脸的喜悦, 赵守和接到父亲的书信, 才知道父亲将巩姨娘升为正妻,他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父亲还算壮年, 不可能独身终老, 身边总得有人服侍, 与其另娶一位女子, 还不如让巩氏上位, 至少巩氏为人良善, 知根知底。   何况巩氏身世被揭出, 竟是方家的庶女,方大儒的声望虽不如胥阁老, 但也是当代的大儒,能当上他的外孙, 对自己以后大有益处。   赵县令带儿子去拜见自己的母亲,赵老夫人精神已经大好,凤娘正侍候在她的塌边, 喂粥擦嘴,把老夫人高兴的满脸是笑,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一朵花。   见到唯一的孙子,她也很欢喜,孙子长得像儿子, 以前因为董氏的缘故,她很少能和孙子相处,加上他是董氏所出,心里怨恨,也谈不上有什么慈爱。   但是董氏一死,事情都变得不同,除了燕娘,其它的几个孙辈们,她都喜欢。   赵守和是唯一的孙子,以后赵家传宗接代还得靠他,赵老夫人朝孙子招手,赵凤娘让开位置,让哥哥离祖母近些。   老夫人瘦瘦的手,欣慰地抚着孙子的脸,眼里涌起泪花,孙子很好,长得像儿子,听说在书院里读书很刻苦,以后能成大器。   “祖母,孙儿来看您了。”   “娘,守哥儿才从书院回来,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来看您。”   老夫人含着泪点头。   赵凤娘对赵守和道,“大哥才回来,不知有没有去见过母亲?”   “正要去见,先来看望祖母,等下去母亲那里。”   赵老夫人对他们挥手,意思是让他们去见巩氏,对于巩氏,赵老夫人很满意,巩氏长得好看,说起话来细声细气的,照顾她也很周到,这个新儿媳她很喜欢。   赵氏父子离开,然后转去西屋,赵守和见到巩氏,脸上没有露出半分不甘愿,对巩氏言语尊敬,称呼母亲,赵县令摸着短须,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家人聚在一起,赵守和这才说起自己的打算,“爹,明年春闱在即,胥家二位公子已经回京,段家表哥说姑父来信,让他早做准备,最近也要归家,儿子想着,不如和表哥一同前去,在京中早作安排。”   赵县令还在思量,赵凤娘出声,“爹,大哥所言极是,京中不比县城,消息传得快,若是有什么变故,能及时作出调整,再说也能趁机打探主考官们的喜好。”   历来科举,因为阆山学子众多,为了避嫌,胥阁老从不担任主考一职,皆由其它文官担任。   赵县令不由地点头,凤娘说得对,反正过不了多久,全家人都要搬去京中,还不如让守哥儿先去熟悉一下。   “守哥儿,你去京中后,让你姑姑多打听一下宅子,若是有合适的,就赁下来。”   赵守和不解,疑惑道,“爹,我住在姑姑家里即可,无需另住地方。”   赵县令摸着短须,故作高深地一笑,“哪里是让你住,是我们全家人住。”   “爹…”赵守和惊喜地叫出声。   “莫要声张,此事还未公开,我们也是得了准信,早做打算。”   赵守和掩不住心里的狂喜,“是的,爹,儿子一定谨记。”   巩氏适时地插一句,“老爷,妾身这就为守哥儿打点行装。”   “那就有劳母亲。”   一家人脸上都带着笑意,雉娘望着志得意满的便宜父亲,还有温婉的母亲,真诚的赵凤娘,毫无芥蒂的赵守和,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去。   比起这些人,她觉得讨人厌的赵燕娘更加真实。   巩氏欢喜地去安排赵守和的行装,她也趁机离开,下意识地看一眼赵燕娘的房间,里面传来熟悉的咒骂声,不知赵燕娘又打翻了什么东西。   那刘嬷嬷是宫里出来的人,手段可不是一般的婆子能比的,赵燕娘除了骂人,其它的什么也做不了。   刚才听父亲的言外之意,是他们全家都要搬到京里去,大公子也在京里,不知还能不能再遇见。   她回西屋后,突然觉得日子没意思起来,无精打彩地托着腮坐着发呆,巩氏好半天才注意到女儿,疑惑道,“雉娘,你可是觉得无趣?”   是有点没劲,刚来这里时,天天为生存和董氏母女斗法,一刻都不敢放松,好容易排除万难,日子好过起来,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缺少些什么。   说起来,无论是前世还是现在,她都没有什么悠闲的时光,真让她做个无所事事的官家小姐,反倒是有些不习惯。   兰婆子从外面进来,交给巩氏一副帖子,“夫人,这是府城方家送来的,邀您和三小姐去过女儿节。”   巩氏的笑意在脸上凝固,不可置信地接过帖子。   方家让她带雉娘回娘家过节,她离开府城近二十年,以前因为母亲的遗命,她不敢回方家,现在她不知道该不该回去。   她拿着帖子,反反复复地看着,下不了决心。   兰婆子道,“夫人,往事随风,方先生已经认您,您何不带着三小姐回去看看,方家到底是大户人家,奴婢说句不该说的,不为您自己,也得考虑三小姐。”   雉娘很想说,你们不用考虑我,我没关系的,想了想,干脆闭嘴,古代不比以前,什么都讲究门当户对,一个好的出生,对女子的影响颇大。   巩氏几番思量,终是下定决心般地点头,含着笑对雉娘道,“你方才不是觉得无聊,正好娘带你去府城转转。”   说完她自己开心起来,让兰婆子找出几匹料子,要帮雉娘裁制新衣。   兰婆子也满脸的兴奋,帮她参谋起来。   雉娘被晾在一边,叹口气,走出屋子,正好迎面碰到赵凤娘,她身后跟着的黄嬷嬷,黄嬷嬷的手中捧着两匹精美的面料。   “三妹妹,母亲可在?”   “在的。”   赵凤娘施施然地进去,不一会儿,就听到巩氏惊喜的声音,“凤娘真是贴心,方才母亲还在想着,给你三妹妹用哪匹料子,你就送来这些,可比我准备的要精致万倍,母亲在这里替你三妹妹道个谢。”   接下来便又听到凤娘温和的声音,“母亲,您和我客气什么,雉娘也是我的亲妹妹。”   雉娘抬头望天,慢慢地走到园子里,坐在亭子的长凳上。   没过几天,赵守和就跟着段鸿渐一同赴京,京中的调令也下达到渡古,赵县令满面春风,走路都多了几分精气神。   赵燕娘跟着刘嬷嬷学规矩,倒是很少出来膈应人,赵凤娘除了陪着老夫人,基本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巩氏和赵县令两夫妻越发的恩爱,宛如新人一般。   只有雉娘,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突然发现自己如同外人一般,融入不进去。   很快女儿节便到来,巩氏精神焕发同时又有些忐忑地带着女儿登上去府城的渡船,赵凤娘没有跟来,巩氏百般相请,她都坚持婉拒,最后巩氏只能作罢。   雉娘立在船头,巩氏走出船舱来寻女儿,“雉娘,娘观你最近有些闷闷不乐,可是有什么心事?”   “没有的,娘。”   河道上,卖小食的渔女划着船过来,询问要不买些小食,雉娘认出这渔女是前次遇的那一个,想到上次因为要在别人面前做样子,明明很喜欢吃那糟鱼,却也只是浅尝几口,忙让巩氏买来一些。   巩氏见女儿恢复些精神,哪有不依的,当下每样都买了不少。   等兰婆子将糟鱼蒸好端来,雉娘就着一盘菜鱼,吃完一碗饭,巩氏笑道,“雉娘可是爱这些乡野小食。”   “嗯,偶尔食之,别有一番风味。”   巩氏搁下筷子,语气里带着一丝酸涩的怀念,“这糟鱼让娘也想起一些往事,那时候我离家跟着你爹,心情抑郁,你爹为讨我开心,也曾觅一些小食和小玩意哄我开心,其中便有这糟鱼。”   雉娘夹鱼的手顿住,便宜父亲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巩氏不好意思地捂着脸,“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娘,我没有笑话您,我只是想着爹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巩氏的脸红起来,她和老爷虽然相逢的时候不对,董氏为人泼辣,老爷也是背着人,每次回家都偷偷给她带一些小东西,后来就不常做,现在想来,有苦也有甜。   “你爹别看老实,讨人欢心的事情以前没少做,这男人哪,别管面上多正经,哄起女人来手段都差不多,不就是送东西,讨欢心。”   雉娘若有所思,总觉得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前次她们坐船去府城,她记得大公子就派人送过糟鱼和小食给她们。   大公子又是在讨谁的欢心呢?   她慢慢地皱起眉头,巩氏叫了她几声,“雉娘,在想什么呢,娘叫你几句,你都不回答?”   “没什么,娘,只是听你说和父亲的往事,有些感慨罢了。”   “是啊,过去的始终是过去的,好在如今我们也过来了,以后你莫怕,娘会一直护着你的。”   雉娘动容地望着她,“娘,我知道的。”   吃完饭后,雉娘要去甲板上消食,巩氏有些晕船,于是就在舱中休息,江风凉凉,巩氏让雉娘多披一件衣服。   雉娘依言,环着手臂站在船头,脑子里想着刚才的事情,大公子中意的人是谁?   不可能是赵燕娘,就那性子和相貌,大公子不可能看上,按理推来,只能是赵凤娘,凤娘和他相识在京中,可能在那里,大公子就已看上她,但她和太子是一对,太子身份尊贵,若是发现还有人觊觎凤娘,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就算是大公子再交好也不行,而大公子也怕被别人发现这个秘密,尤其是将来的妻子,若是捅出此事,就是灭顶之灾,于是就有上次在阆山和自己的谈话。   她欠大公子恩情,就算在以后的相处中,发现大公子的心思,也不可能会告诉别人,反而会替他遮掩,所以大公子才会提出娶自己,为的就是赵凤娘。   如此一来,一切都解释得通。   风依然在吹着,她却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   大公子对于她来说,是个好人,他的托付,自己一定要完成,可是为什么胸口如此的闷,许是江风水气大,黏腻之故。   近傍晚时分,渡船抵达临洲码头,巩氏有些精神不济,兰婆子扶着她,雉娘带着乌朵,一起下船。   方家的马车自然在码头那边等候着,下人们很有眼色地称呼着巩氏为二姑奶奶,雉娘为表小姐。   马车一到方家的宅子,方老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在门口翘首以盼,不停地张望,望着马车中下来的巩氏,不由得老泪纵横,颤危危地上前,一把抓着巩氏的手,“怜秀,,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些年我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派人到处寻你,都杳无音讯,何曾想到你竟一直在渡古。”   “母亲,是怜秀不懂事,让您和父亲操心。”   “傻孩子,当时母亲正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事后十分后悔,连忙让人去找你,谁知你竟离开临洲,我让人找了许多天,都没能找到你,害你受苦,你心里可还怨恨娘?”   “母亲,都是怜秀的错。”   方大夫人用帕子擦拭眼角,又哭又笑,“娘,二妹已归家,您老就忘记过去,二妹不会怪您的,您一片慈母心,不过是爱之深恨之切,当年说的话重了些,好在如今苦尽甘来,若不是您,二妹也不可能认识赵妹夫,今日骨肉相聚,应该高兴才是。”   方老夫人这才止住泪水,连连道,“看我这老婆子,怜秀回来可是大喜事,还提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   二夫人也上前来,热情地挽着巩氏的胳膊,亲亲热热地将母女二人引进屋。   入得正堂,方大儒坐在中间,巩氏和雉娘行大礼,方大儒道,“回来就好,方家永远是你的娘家,但你生母有遗命,让你姓巩,这姓就不用改过来,就按现在的名字叫着吧。”   “老爷,也于理不合吧,怜秀虽是庶女,却是方家的骨血,理应姓方。”   方大儒眼眸未抬,“这有什么不合的,遵循死者的遗愿而已。”   方老夫人看一眼上座的男人,未再出声。   行过礼后,方家的孙辈也来见过姑姑,巩氏早已备好见面礼,方氏姐妹是镶着珍珠的金簪子,几位少爷都是墨砚。   礼虽说不上太过贵重,却也是很拿得出手的,都是凤娘帮着参谋的,比起前次方家两位夫人随手给雉娘的见面礼,明显要贵重许多。   方家的两位舅舅都没有遗传到方先生的修竹之风,大舅舅身量中等,长得似方老夫人多些,带着喜庆,二舅舅倒是清瘦,却没有方先生的那种清俊大气,反而看着很是文弱。   雉娘与他们一一见过,他们也不过是略说几句客套话,便不再注意她。   接风宴已经备好,方大儒坐在首座,方老夫人陪同,下面坐儿子儿媳并巩氏,因是方家的团圆饭,也没有分席,雉娘和方氏姐妹坐在一边,三位少爷坐在另一边。   方氏姐妹坐在雉娘的上边,方静怡神情有些低落,方静然朝雉娘笑一下,主动打招呼,“雉表妹,听说你父亲要调到京中,你和姑姑会一同上京吗?”   她问得突然,桌上的人都望着这边,雉娘轻声地答着,“父亲说让我们一起去。”   方静然露出羡慕的眼神,“那雉表妹不就可以住在京中?”   方大夫人笑道,“看你这酸溜溜的口气,京中是比府城要繁华,往年你也去过,何至于如此。”   方静然吐下舌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她的亲娘二夫人有些不悦,“静然也就是随口说说,不过小姑子却是好福气,等到了京中,别的不说,单说雉娘兄弟姐妹几个,倒是能沾些福气。”   娶媳嫁女,京中机会更多。   巩氏明白她所指为何,细声细气地回着,“我们都是听老爷的吩咐,其它的也不太懂。”   方老夫人清咳一声,“怜秀,你大嫂二嫂逗你玩呢,她们啊,早就知道你要和姑爷一同上京,特地和你打趣,想和你一同结伴去京中,你姐姐清雅就是嫁给京中胡大学士的长子,几年未见,也有些想念,你们未去过京中,有她们带着,我和你父亲也放心,一路上也有个照应。”   “多谢父亲母亲挂记怜秀。”   “看你,一家人如此多礼,听着多生份。”   方大儒微微朝巩氏点头,“你们初去京中,肯定有许多不方便之处,你大嫂二嫂对京中颇为熟悉,确实能帮衬一二。”   巩氏又道谢。   雉娘略往前瞄,就见方静怡一扫刚才的郁郁寡欢,变得明艳起来。 ☆、第45章 召见   宴席过后,方家众人在商议着上京一事, 小辈们先行离开, 方氏姐妹带着雉娘去她们的闺房。   方静怡的房间里带着一股书香, 多宝阁上的器物典雅精致,书桌上还铺着未完成的画稿,墙壁上仅挂着一张幅字, 字体娟秀, 一看就是出自女子之手。   雉娘多看了两眼, 这字与意不太搭, 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诗表达的是怀远思幽之意, 借景喻志, 像是男子所作。   方静然带着骄傲地道,“这是我大姐的字, 她的字可是连祖父都夸过的,至于诗吗?却是一位故交在七前年所作。”   方静怡的脸上现出甜蜜的红晕, 轻啐一下堂妹,“就你多嘴。”   雉娘不解地望着方静怡,一幅字一首诗而已, 有什么可脸红的,突然她心一动,莫非作诗之人是她的意中人?   会是谁呢?   她还没有问,方静然就有些忍不住,“雉表妹就不好奇诗是谁作的吗?”   雉娘露出茫然的表情。   方静然得意一笑, “这首诗当年可是轰动京城,作诗之人你也见过,就是胥家的大公子。”   方静怡嗔怪地看着堂妹,略有些责备,“你别在雉娘面前卖关子,我平时里常用别人的诗词练手,那日正巧用了大公子的诗,被祖父瞧见,说这字是我生平所写最好,于是让人装裱起来,悬挂在此处。”   雉娘含着笑,若是她现在还没有看出方静怡的心思,那就是白活一回,怪不得方家的大小姐,都快十八还不许人家,原来是等着胥大公子,只可惜,大公子心里已有心上人,这方静怡的一腔女儿情怀,怕是要付诸流水。   “原来是胥大公子的诗,怪不得意境深远。”她不吝啬地夸赞着,方静怡一脸的荣幸与焉,眼里隐隐带着傲色。   方静然嗤笑道,“雉表妹还知道什么是意境深远?”   “表姐,雉娘虽不会做诗,却也能看懂诗的含义,就好比表姐你爱吃碧梗米饭,可表姐难道会栽种稻谷吗?”   方静然被她的话噎得无言以对,斜睨了她一眼,然后闭嘴。   方氏姐妹脸色不好看,雉娘趁机告辞,回到方家为她和巩氏安排的住处,巩氏已经坐在桌边,若有所思地发着呆。   她轻轻地走进去,唤道,“娘。”   巩氏从沉思中恢复过来,欢喜道,“雉娘回来了,和两位表姐聊得开心吧。”   “娘,你开心吗?”   她不答反问,坐在巩氏的身边。   巩氏脸一愣,摸着她的头,“连你也能看出来,真是懂事了,恐怕方家除去你外祖父,没有人真心想我们来,许是因为你爹要调入京中,她们才放低身段相请。”   雉娘偎进她的怀中,娘明白就好。   翌日,方氏姐妹还有三位表哥带雉娘出去游玩,方老夫人笑得开怀,让方静怡带足银子,务必要让雉娘玩得尽兴。   巩氏自是同意,让雉娘带上乌朵,雉娘想着,让乌朵多带上一身衣服,这是她多年的习惯。   方家的大少爷名唤方伯俊,已经快二十一岁,是方静怡的嫡亲兄长,同是方家大房所出,二少爷叫方伯韬,二房嫡子,十九岁,三少爷方伯明,大房嫡次子,十九岁。   方家兄弟姐妹几人年岁相隔不大,看起来平日里感情不错。   此时正值秋季,天高云淡,最适宜游山玩水,临洲城最美的景致就是甘泉湖,甘泉湖位于城南近郊的地方,不远处是高山。   湖边茶楼林立,来往行人如织,方伯俊去租了画舫,然后众人上船,船夫按方家兄弟的吩咐将船划到中央,甘泉湖的两岸种着桂花,风一吹,香气飘来,丝丝入鼻,湖水很清澈,还可以看见不时游来游去的鱼儿,   一行人都站在外面,看着这优美宜人的景色。   方静然拉着雉娘,指着湖中的鱼儿道,“雉表妹,不如我们来给鱼儿们喂食吧。”   “哎哟,你又玩这个,这次还拉着雉表妹,真让受不了。”方伯韫抚额,一脸的无奈。   方静然笑嘻嘻的答着,“我就爱玩这个,雉表妹肯定也会喜欢的。”   她的丫头早就拿着一个小篮子等候在一旁,此次出行,三位少爷没有带下人,方氏姐妹和雉娘各带着一个丫头。   丫头将篮子交给方静然后,便退回到船尾,呆在下人舱里。   方伯韬摇着扇子,对雉娘道,“雉表妹,我们准备对景吟诗,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   “雉娘和我一起喂鱼。”方静然一手提着小篮子,一手拉着雉娘,站在船边上,准备给鱼儿们喂食。   相比吟诗作词,雉娘更喜欢喂鱼。   她和方静然取出篮子里的鱼食,开始喂鱼,那边方氏兄弟和方静怡在冥想着诗句。   突然画舫颠簸一下,雉娘扶住船栏稳住身形,不料方静然没站稳,朝她扑过来,将她撞落到水中。   变故突生,那边几人停止想诗,方静怡立马反应过来,大叫道,“快,雉娘落水,二哥会水性,快点下去救人。”   雉娘落水后刚开始有些惊慌,但她原是会游泳的,很快冷静下来,听到方静怡的声音,果然见那方伯韬跳下水来,朝她游过来。   她急忙憋口气沉到水里,快速地往船尾游去,船尾是下人呆的地方,乌朵听到动静出来,正要往前面跑,突然见自家小姐从水中冒出头来。   “先别出声,快去拿披风出来。”   乌朵捂着嘴,飞快地拿取来披风,雉娘眼瞧着船头的人往这边来,急忙让乌朵将她拉上来,等前面人赶到时,她已被披风包着,虽然样子狼狈,却并未出丑。   方静怡惊呼道,“雉表妹,你怎么样了?”   雉娘的全身已湿,头发滴着水,衣服也在往下淌水,“表姐,容我先去换衣再说。”   “快去,小心着凉。”   等她换衣出来,头发也擦得半干,白净的脸未施任何的脂粉,干净透亮,楚楚动人,方家的少爷们目露痴迷,尤其是方伯韬,对于方才没能亲手救起她,痛心痴首后悔不迭。   方静然疑惑地问道,“雉娘,你怎么跑到船尾去的?”   雉娘一脸的心有余悸,“我也不知怎么回事,身子往下沉,湖底似有水流,将我冲到船尾,我拼命想呼气,使劲地冒出头,幸好乌朵发现我,我这才脱险。”   方静怡看一眼乌朵,“真是一位忠仆,今日幸好有你,若不然…”   “这是奴婢的本份。”   乌朵答着,依旧立在雉娘的身后。   方伯韬有些惭愧,“表哥无能,幸好雉娘命大,要不然,怎么和姑姑交待。”   “天灾**,都是无法避免的,雉娘没事,表哥不必自责。”   方伯俊出声道,“雉娘妹才落水,现在天凉,怕会着凉,我们回去吧。”   出了这样的事情,几人也没有再游玩的兴致,让船夫调头回岸,坐马车返回方家。   巩氏听说女儿落水,惊得面无血色,方老夫人连忙让下人去熬姜汤,方静怡不停地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雉娘。   雉娘急忙摇头,“不是表姐的错,是雉娘没有站稳。”   方大夫人心疼道,“二妹,快让雉娘回躺着吧,等喝过姜汤,盖上被子闷一觉,发发汗就好。”   巩氏连忙点头,带着女儿下去。   母女二人回到房间,巩氏这才红了眼眶,“幸好菩萨保佑,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娘该怎么办?”   “娘,我这不是没事吗?乌朵机灵,女儿虽喝了几口湖水,却没有受其它的罪。”   雉娘安慰着巩氏,其实她半口水都没有喝到,不过这可不能说,当时船虽然颠簸,她已站稳并扶好,是方静然突然扑过来,将她撞倒落水的。   她细细地往回想着,她记得方静然是和她并排站的,按理说再如何站不稳也不应该是往她这边倒,应该是往湖里倒或是后倒,那么又为什么偏偏倒向她,而且那力道太过奇怪,像是拼尽全力撞向她一般。   为什么?   她轻轻地皱着眉头,巩氏急急地问道,“雉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娘,没有,我只是在想,我们还要在临洲呆几天。”   “雉娘想家吗?出嫁女时隔多年回娘家,按礼最少得住够三日,再过两天我们就能离开。”   巩氏将她揽住,雉娘顺势靠过去,“娘,我不想出去玩,若是表姐她们再来找我,你就说我受了惊,要将养几天。”   “好,娘知道。”   接下来的两天里,雉娘都窝在房间,方氏姐妹都来探望过,方家的公子们也派人送来东西,方静然带着遗憾地看着她,“你可真是个没福的,临洲那么多好玩的地方,本来都要带你去的,你却只能天天躺在塌上,真是可惜。”   “表姐,雉娘就是个没福的,白费你们的心意。”   方静然对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怜悯地摇着头。   雉娘无所谓地笑笑,等她离开,才冷下脸。   好不容易挨到离开的那一天,母女俩坐上去渡古的船,雉娘这才舒展眉头,巩氏好笑,“果然是归心似箭,你精神都好了不少。”   雉娘重重地点头。   清晨的朝阳缓缓地升起,迎着江风,听着桨声,船慢慢地驶离码头,她抬头看着远方,忽然想到远方的大公子,不知他可有平安抵京,路上可还顺利?   京城的一座宅子中,胥良川正和父亲在书房里说话,胥阁老欣慰地看着儿子,儿子比起以前更加的内敛,连他这个当父亲的都有些看不透,“你此次阆山之行,看来收获良多,想来有许多的感悟。”   “正是,父亲,儿子想通许多事情,都要得益于此次远行。”   “好,为父没有什么再教你的,官场尔虞我诈,变幻多端,要时刻清醒,不贪欲不冒进,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这些道理多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具体要如何做,却是要你自己慢慢地摸索。”   胥良川神色淡然,恭敬地点头,前世里,父亲退居阆山后,因为他的事情,忧心病倒,很快离世。   外面响起脚步声,一位妇人端着参汤走进来,妇人身着朱色的褙子,眉宇间透着豁达,含笑地对父子俩道,“老爷真是的,川哥儿才回来,你就拉着考校,也不怕累着儿子。”   “娘,儿子不累,明日儿子还要进宫,爹在提点儿子。”   胥夫人白胥阁老一眼,“川哥儿自小出入宫中,还需你来提点,你赶紧放他去休息。”   胥阁老给儿子递一个眼色,胥良川默默地转身。   他一到京中,还未喘口气,就听到宫人有人来传皇后娘娘的旨意,让他明日进宫,他确实是该回去好好琢磨一下皇后娘娘的用意。   还未出门,就被胥夫人叫住,“等下,川哥儿喝完参汤再走,娘可是估摸着你今日会到,让人炖了一天。”   胥良川听话地端起碗,一仰脖子,喝得干干净净,多少年没有喝过母亲的参汤,前世父亲去后,母亲郁郁寡欢,不到一年也病逝。   还能再承欢膝下,都是老天垂怜。   放下碗,他朝着父亲再行礼,然后离开。   次日天没亮,他就起身在宫门口候着,等卯时宫门开时,太监才领着他前往皇后娘娘的德昌宫,又在外面候着,约辰时,德昌宫的门才开,主事的琴嬷嬷笑脸出来。   “老奴见过大公子,不知大公子此行可还顺利?”   这位琴嬷嬷是皇后娘娘的心腹,以前却并不是祝王府的下人,而是先帝时进宫的宫女,后来才被调到德昌宫,慢慢得到皇后娘娘的信任,升为主事嬷嬷。   “劳嬷嬷相问,托皇后娘娘的福,一切都很顺利。”   琴嬷嬷眼底都带着笑,“大公子是个有福气的,自有佛祖庇护,你此次回京,胥夫人定然高兴,上次胥夫人还说起大公子的婚事,眼见大公子也到婚娶之龄,想来应该很快能让胥阁老和胥夫人如愿。”   胥良川略低头,“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良川并不在意,好似祖母有合适的人选,已和家中父母相商,许是不会太远。”   “那敢情好,到时候少不得要向胥夫人讨杯喜酒喝,听说二公子也和你一起进京,兄弟齐心,才是旺家之道。”   “正是,岳弟孩童心性,最为纯真。”   琴嬷嬷点点头,感慨道,“一转眼,你们都长大,你,太子,县主,平公子,以前常来宫中,后来你来得少,就只剩县主和平公子。”   “县主和平公子才是有心人。”   琴嬷嬷见德昌宫的正殿门响起打开的声音,忙将胥良川引进去。   皇后娘娘坐在宝座上,她就是长得极美的女子,自当上皇后以后,原本的美貌渐渐被霸气和威严所取代,渐渐掩盖本来的样子,只见她妆容精致,眉形画得如刀飞斜入鬓,双目带着凌利,红唇微扬,带着一点绝情。   “本宫有段日子未见你,想念得紧。”   胥良川双手相拱,行大礼,“多谢娘娘挂念,良川惶恐。”   “平身吧,本宫多日未见你,就想召你话些家常,你从前在东宫当伴读时,可是常来本宫的德昌宫,一转眼,都已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儿,本宫心甚慰。”   胥良川恭敬地低着头,青色的儒袍,宽大的袖子,修长如竹。   皇后娘娘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越看心里越满意,“你和太子,凤来县主还有晁儿,都是本宫看着长大的,本宫每回见到你们几个,都觉得日子过得太快。”   “我们虽已长大,可娘娘您似乎半点没长,还和从前一样。”   皇后娘娘笑起来,凌利的眼神中竟似蒙上水气,盈盈如水,很快她恢复如常,眼神凌利如故。   “一段时日不见,清高冷淡的胥大公子也会说这样的好听话,本宫真是欢喜万分,不知将来哪家姑娘能有幸听到你说同样的话。”   胥良川似有些窘迫,脸色略不自然。   “好了,本宫是逗你的。”   皇后娘娘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咦,今日的茶水怎么略有不同,还带着花香。”   琴嬷嬷回道,“娘娘,这是县主以前收集的花瓣上的露水泡出的茶。”   “她有心了。”皇后娘娘点点头,“凤娘不在身边,本宫总觉得少些什么。”   “娘娘,县主不久就会随其父上京,到时候娘娘就能常见到她。”   皇后娘娘似是想到什么一般,问胥良川,“你祖籍也在渡古,不知可有遇到过凤娘?”   胥良川仍旧低着头,语气恭敬,“回娘娘的话,家中祖母曾举办过花会,那日良川恰好去接太子,碰到过一次。”   皇后娘娘眼皮垂下,看着杯中的茶水,“那你看县主是瘦了还是胖了?”   “娘娘恕罪,良川并未曾细看,倒是听平公子私下提过一句,道县主清瘦不少,想来应是瘦了吧。”   “好了,本宫知道了,你下去吧。”皇后娘娘似是有些乏累,胥良川又行礼退出殿外。   外面的太监将他引出宫门。 ☆、第46章 赐婚   胥良川一出宫门, 许敢正候在那里,见他出来,上前相询, “大公子, 可是要回府?”   他微颔首,在他的身后,红漆宫门重重地关上,他没有回头, 扶着许敢的手, 顺势上了马车。   马车内, 早就备好点心, 他一早入宫,滴水未进, 正好腹内空空如也,修长的手指捏起点心,慢慢地放入口中, 将今日皇后所说的话, 一字一句地在心中过一遍。   前世这个时候, 太后应该就已经起意将他和凤来县主配成一对, 他当时一心只想出仕, 岳弟看出他的心思,让人在皇后娘娘面前进言,从而代替自己娶了赵凤娘。   传话之人便是琴嬷嬷,琴嬷嬷是先帝在位时民间采选上来的宫女, 当时不过是做着杂役的小宫女,有次在宴会上惹怒先帝的宠妃,宠妃让人将她杖毙,恰好祖母在场,替她求情。   最后她被打二十大板然后发配到浣衣房,虽然苦不堪言,但好歹是保住性命。   前世里,他是知道琴嬷嬷与祖母的过往,这事祖母对他和岳弟都提过,皇后娘娘的这次召见,以前也有过一次,他记得那次也是在殿外候着时,琴嬷嬷试探过自己的口风,说到赵凤娘时,他随口称赞了几句。   琴嬷嬷能从浣衣房站到皇后娘娘的身边,心机城府必然过人,应该能听出今日他话里的意思。   这也是重生后头一回进宫,再见到皇后娘娘,他的心情十分的复杂,若不是平皇后,前世的胥家怎么会倒得那般快。   他的脑子里细细地想着方才平皇后的一举一动,突然手顿住,瞳孔不由地睁大,然后慢慢地缩紧,最后化成幽暗的深色,手中的点心化成渣子,从指间洒下。   他想到了赵三。   猛然间发现皇后和赵三之间,竟然长得有一点相像,若是赵三也化着浓艳的妆,再换一个表情,恐怕和皇后相差无几。   他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来,前世是没有赵三这个人的,赵三这个人在上一世应该是早逝,皇后娘娘的女儿,倒底是谁,以前他认为是赵燕娘,但赵燕娘长得实在是不堪,陛下虽然长相普通,皇后却美艳动人,是不是他想岔了什么?   手中还残留着点心渣子,他用帕子慢慢地擦拭干净。   德昌宫的正殿内,皇后娘娘眼神如刀,定定地盯着手中的杯子,似自言自语一般,“太子巴巴去渡古,从未见他对什么事情这般上心过。”   身后的琴嬷嬷如入定一般,不敢接她的话。   “琴姑,你说,太子和凤娘是不是真的…”   后面无人回话,皇后娘娘叹口气,“琴姑,你何必如此小心,本宫自是信得过你,你但讲无防。”   琴嬷嬷低着头,仔细地斟酌一番,小心地开口,“娘娘,依老奴看,太子对县主是爱妹之心,自小当妹妹一般看待,离开肯定会牵挂,兄长不远万里去看妹妹,再是合情合理不过。”   皇后放下杯子,嘴角抿着,慢慢地开口,“你说得没错,那你看,胥大公子如何?”   “回娘娘的话,胥家大公子是人中龙凤,风姿才华都是不凡,方才在殿外,老奴与大公子闲聊几句,那胥老夫人似乎已有孙媳人选,还和胥阁老夫妇通过气,应是快订下了。”   “哦?”皇后望着宫外,“竟然要订亲了?”   琴嬷嬷不经意地提道,“娘娘,老奴知道您挂念县主,县主定然也想念娘娘,刚才胥大公子不是说晁少爷都说县主瘦了,肯定不假。”   “晁哥儿?”皇后娘娘呢喃着,良久露出一个微笑,“琴姑,你看晁哥儿怎么样?”   “娘娘,晁少爷可是候爷嫡亲的孙子,自小得候爷的真传,不是老奴自夸,放眼整个京城,也难得找出几个和晁少爷相提并论的世家公子。”   皇后的笑容扩大,“你说得没错,本宫真是一叶障目,连近在眼前的东西都看不见,你让晁哥儿来见本宫。”   平晁正在东宫,他坐在太子的后面,别一旁是二皇子祁舜和他的伴读,前面的太傅正闭目吟诵诗词,一脸的陶醉其中。   德昌宫的太监在门外一晃而过,平晁轻手轻脚地离开,头须皆白的太傅眼睛掀开一条缝,又闭上。   太监见平晁出来,小声道,“平公子,皇后娘娘有请。”   平晁看一下屋内,整理一下衣袍,往德昌宫走去。   皇后娘娘脸上带着恰当的笑,“晁哥儿,本宫可是打搅你们上课?”   “姑母您还不知道吗?侄儿巴不得被您叫出来,许太傅的课听得人都快睡着了。”   琴嬷嬷在皇后的身后,露出笑意,那位许太傅是教诗词的,皇子们除了要学国策兵论,其它学的东西也不少,诗词就是其中一项,许太傅清高又孤僻,一生钻研诗词,每每讲到忘我,不管学生们有没有听懂。   陛下爱才,让他为皇子们授课。   皇后娘娘的笑意深了一分,“许太傅性子如此,陛下正是欣赏他的这份才情。”   平晁赞同地点头,“不知姑母将侄儿叫来,所为何事?”   “昨日太子来给本宫请安,就曾提到过你们一路上的趣闻,姑母常常呆在深宫,就想听些外面的趣事,你不妨给姑母再讲讲。”   太子已经讲过一遍,怎么还让他再讲,平晁心里略有些疑惑,面上不显,将一路上的风景大概地再说一次,谈到抵达渡古时,太子见到凤娘,皇后娘娘打断他,“你们见到凤娘,可瞧出她是瘦了还是胖了,她离开京中多日,本宫颇为想念。”   “姑母,侄儿想凤来县主必也十分思念姑母,侄儿瞧她面容削瘦,看起来比以前清瘦不少。”   皇后略有些动容,“凤娘是个好孩子,整个京中,本宫再也找不到比她再懂事知礼的姑娘,就连永安,都不如她贴心。”   永安公主是帝后的嫡长女,陛下一登基就封了公主,成亲后搬到宫外的公主府,比起凤来县主,永安公主进宫的次数并不多。   “姑母所言甚是,凤来县主常进宫听姑母的教诲,岂是其它女子可是相提并论的,若说大家风范,凤来县主实为京中贵女典范。”   琴嬷嬷的垂下的眼皮动了一下,继续低头站在皇后的身后。   皇后露出更深的笑意,含笑地望着自己的侄儿,“看来晁哥儿对凤娘印象颇佳,凤娘为人处事,确实很是得体,也难怪你赞不绝口。”   平晁似不好意思地挠下头,“侄儿不过是实话实说,绝无夸大之嫌。”   “晁哥儿说得没错。”皇后娘娘看一下旁边的沙漏道,“看时辰快要下学,你赶紧回去吧,回去告诉湘姐儿,让她明日进宫来陪陪本宫。”   “是,姑母,侄儿告退。”   平晁退出殿门,往东宫走去。   皇后娘娘脸上的笑意扩大,“看来晁哥儿心中有凤娘,你听他说的,都恨不得直说凤娘是京中第一贵女。”   琴嬷嬷也跟着露出笑意。   东宫那边,平晁轻轻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面的太傅这下连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等下课后,太子低声问他,“方才你去哪里了?”   “回太子,姑母有请,我去了一趟德昌宫。”   太子心里揣测,母后找平晁,为何挑在上课的时候。   “母后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姑母被殿下昨日的话勾起兴致,让我说说京外的趣闻。”   太子眼神微凝,没有再问,往书房而去,平晁低头跟上,两人本是表兄弟,又有多年相处的情份,平晁在东宫也很随意,两人一坐一站,看起书来。   两人一呆就是一个时辰,期间太监们送来茶点,太子看得入神,平晁却是有些乏累,抬头望向门外,就见东宫的小太监在探头探脑,他将书放回原位,走了出去。   对着小太监喝斥道,“你这奴才还有没有规矩,太子在里面读书,你鬼鬼祟祟在做什么,活得不耐烦了?”   小太监“扑咚”一声跪下来,不停要磕头,“平公子饶命,奴才是向公子道喜的。”   “道什么喜?”   “回平公子,皇后娘娘已下旨给公子您赐婚,懿旨都传到常远候府了。”   平晁皱起眉头,“你说清楚,娘娘给本公子赐婚?是哪家的姑娘?”   小太监微抬头,就见视线中出现一双黑底绣金的靴子,不由得浑身发抖,声若蚊蝇,“回平公子的话,奴才听说是凤来县主。”   “你再说一遍。”太子冰冷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平晁不敢转头,小太监冷汗直流,身子伏在地上,脑袋恨不得埋进土里,“回太子殿下,是凤来县主。”   太子的身子晃了几下,平晁连忙转身将他扶住,他冷着脸推开平晁,慢慢地走到小太监的面前,低着眸,里面冷如寒霜。   冰冷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宫内失仪,来人哪,将他拉下去,杖毙。”   小太监不停地磕头,“太子饶命啊,奴才没有乱说,皇后娘娘真的给平公子和凤来县主赐婚了,太子…”   祁尧仰望着天,木然地开口,“平公子,你来说说之前母后找你都说过什么。”   平晁跪下来,“殿下,皇后娘娘真的是找我说些趣事,期间有提到县主,询问我县主的近况,我回答说县主想念娘娘,比在京中都清瘦不少,其它的什么也没有,殿下,您要相信我。”   “平公子这是做什么,你婚姻大事已定,还是母后赐婚,理应值得庆贺,只不过孤竟然不知道,平公子如此注意凤来县主,连她瘦没瘦都看得清清楚楚。”   祁尧将头慢慢地回正,眼皮垂下,俯视着他。   平晁觉得遍体生凉,刚刚初听婚事时还有的一丝窃喜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下,我这就去求娘娘收回懿旨。”   他从地上爬起来,慌不择路地往德昌宫跑,祁尧目光冰冷地望着他的背影,木然地转身,走进书房。   笼在袖子里的手,都快掐出血来。   母后果然从未想过将凤娘许给他,只不过为何是平晁,难道在母后的心中,他这亲子还比不上娘家的侄子。   他的靴子踩在地上,一步一步地往里面走,似有千斤重,举起来就放不下去。   平晁跑着进了德昌宫,皇后娘娘大惊,“晁哥儿,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成后面有什么东西追赶?”   他跪下伏地,“侄儿求姑母收回旨意,侄儿已有意中人,不愿娶凤来县主。”   “意中人?”皇后娘娘收敛起关切的神情,嘴角浮起冷意,“那晁哥儿给本宫说说看,你这意中人是谁?”   “姑母,侄儿现在还不能说,只是侄儿中意她,她未必能看上侄儿,若说出来,有损姑娘家的清誉。”   “旨意已下,断无更改的,能在婚前抛头露面和你私相授受的,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抬进府就行了,只不过切记不能生下庶出子女。”   “姑母,侄儿求您。”   皇后娘娘坐宝座上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求本宫?晁哥儿,是你说的的凤娘端庄大气,是贵女的典范,怎么?难不成是觉得凤娘配不上你。”   “侄儿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就好,你们小两口成亲后,有的是日子相处,凤娘温婉,定是一位贤惠的妻子。”   “姑母…”   “好了,本宫乏了,你下去吧。”皇后娘娘转身,凤尾般的裙摆划出优美的弧线,如雀羽一般。   平晁跪在地上,等她转入内殿才敢抬头。   琴嬷嬷叹口气,对他道,“平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县主是难得的好姑娘,你应该遵循本心,何需理会别人的看法。”   平晁发愣般地望着内殿的珠帘,琴嬷嬷摇下头,跟上自己的主子。   他低着看着青玉板铺成的地面,隐约可以照出自己的人影,自己的本心是什么,他不想娶凤娘吗?   不,他的内心深处是想的。   他慢慢地站起来,低着头出宫。 ☆、第47章 再赐婚   常远侯府离皇宫不远, 出了宫门,沿着御道前行, 再穿过次卫门, 拐进去就到, 马车驶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平晁坐在马车中, 心中又喜又忧,等到了家门口, 甫一进门, 就见府中的气氛不对,丫头小厮们都低着头, 大气都不敢出, 府里没有一丝欢快的样子,常远侯平万亭和他的夫人梅郡主坐在上堂, 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互不看对方。   下人们都低着头,方才侯爷和郡主又大吵一架,连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劝不住,就是因为皇后赐婚, 侯夫人要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 侯爷不许两人才吵起来,平晁进门后,他的母亲世子夫人崔氏不停地使眼色。   平晁收到自己母亲的眼色,语气轻快, “孙儿见过祖父祖母。”   常远侯脸色不虞地看着他,梅郡主心疼地望着孙子,不满地瞄一眼丈夫,“晁哥儿快快过来,赐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你姑母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给你和赵凤娘那乡下指婚。”   “什么乡下丫头,她可是县主。”常远侯不悦地道。   “什么县主?那还不是她用的手段,让皇后娘娘对她另眼相看,破例封为县主,究其根底,不过就是偏远小县出来的乡下野丫头,你看看赵家都是什么身份,她父亲是小县令,她的姑姑段夫人说得好听,有个五品诰命,可谁不知道之前赵氏可是咱们家的丫头,让我们堂堂侯爷的嫡长孙取一个丫头的侄女,皇后娘娘这姑母可真疼爱亲侄儿。”   梅郡主说到赵凤娘的语气中充满鄙夷和不屑,提到皇后娘娘又是充满怨恨,平远侯很生气,黑着脸道,“英雄不问出身,段夫人以前是侯府的丫头不假,可她后来嫁给段大人,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夫人,还有凤来县主,人家可是有食邑的县主,怎么就配不上晁儿了?”   “哪点配得上?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再怎么也去不掉那股子土腥味。”   常远侯气得将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杯子倾刻间摔成碎片,梅郡主的心颤了一下,侯爷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那你看我有没有土腥味,我少年时只不过是边关的一个小兵腿子,我们平家世代都是山野小民,让你这高贵的郡主下嫁,可真是委屈你。”   被他这么一说,梅郡主就红了眼眶,手中的帕子恨不得撕烂,嫁给他多年,他是不是心里还忘不掉那偷汉的贱人,竟然当着儿子儿媳孙子的面,半点不留情地讽刺她。   没错,这门亲事当年是她自己求来的,她出身高贵,又是郡主,哪里配不上他,夫妻多年,还当着子孙的面前奚落她,一点情面都不顾,她气得羞愤难当,面上青红交替。   世子夫妇俩心里着急,可每次父亲和母亲争执,他们是劝不动的,也就几个孙辈的话,父亲还会听一些。   他们朝儿子使眼色,平晁上前扶住祖母,“祖父祖母,你们莫要为孙儿争执,姑母的懿旨已下,凤来县主与孙儿也是相识的,她知礼大气,孙儿心里是愿意的。”   “我的晁儿,竟然如此委曲求全,祖母的心都要疼死了。”梅郡主哭起来,拉着孙子的手,世子夫人崔氏也跟着抹起眼泪。   常远侯怒吼,“哭什么,我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嚎丧,皇后赐婚,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如此做法,是要寒娘娘的心,若是传出去,娘娘怎么想,陛下怎么想?”   他一拂袖子,背着手气呼呼地走出去,回头朝平晁时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平晁朝祖母和父母拱下手,跟上常远侯的步子,常远侯的步子迈得很大,直接往书房去,黑着脸坐在书桌前,不耐地朝孙子招下手。   “我问你,晁哥儿,你当真愿意这门亲事?”   “祖父,孙儿愿意。”   常远侯紧紧地盯着孙子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勉强的模样,重重点下头,“这才是我们平家的子孙,凤来县主虽出身不高,却一直深得你姑母的喜爱,想来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她又是县主的身份,和你也是相配的。”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孙子的面前,拍下平晁的肩膀,“男儿大丈夫,眼光不要放在内院,娶妻娶贤,凤来县主是个知礼,她替你操持内宅,不让你分心,那就是一个好妻子。”   平晁想到赵凤娘的样子,最是温柔不过,心里泛起一丝喜意,“孙儿明白,县主为人温和,做事也妥当,能娶到她,是孙儿的福气。”   平侯爷摇摇头,叹口气,“福不福气,倒是有些难说,咱们侯府也不需要她再来添什么福气,只要她能安份地跟你过日子,生儿育女就行,晁哥儿,我问你,得知赐婚的消息后,你可曾见过太子。”   平晁低下头,不敢看祖父的眼睛,面色有些僵硬,“当时太子正和孙儿在一起,他也知道赐婚的事,孙儿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悦。”   常远侯沉默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将手背在后面,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良久,他踱到孙子的面前,又重重地拍下孙子的肩膀,“太子和县主交情不浅,可能还未转变过来,你可千万不能和太子生份,你自小便是他的伴读,以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白费多年的情谊。”   “孙儿谨记祖父的教诲。”   “好,”常远侯点下头,“你下去吧。”   平晁心情沉重地走出书房,慢慢地走着,姑母将凤娘赐婚给自己,太子明显是震惊又错愕的,太子对凤娘的心思,他作为旁观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以后凤娘真的过门,那么太子会怎么看他。   这门亲事一结,他和太子之间,肯定会因为赵凤娘而产生隔阂,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又要如何面对太子?   还有凤娘,究竟知不知道太子的情义,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   平晁不自觉地在园子里打着转,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园子的小路上,匆匆走来一位少女,少女长相俏丽,粉紫的束腰百褶裙,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哥,你可回来了。”   少女名唤平湘,是平晁的嫡亲妹子。   平晁抬头看到自己的亲妹,勉强挤出笑意,“湘儿,哥也正好要去找你,姑母让我带话给你,让你明日进宫去陪她。”   “真的吗?正巧我也想姑母,只是哥,姑母给你赐的婚?”   平晁笑一下,“姑母赐婚,是天大的荣耀,哥没有什么不满的,这也不是你操心的,记得是明日穿得漂亮些去看姑母。”   平湘娇俏地捂着嘴笑起来,“我知道的。”   隔天一大早,装扮好的平湘就进了宫,皇后看到她,心情好起来,昨日被晁哥儿一闹,有些心绪不佳。   “来,湘儿,让姑母好好看看,几天不见,又变漂亮了。”   “姑母又娶笑湘儿,湘儿要是有姑母一半的美貌,做梦都要笑醒,在姑母面前,哪还有人敢比美。”   皇后娘娘的嘴角微微上扬,“你这丫头,一大早就来打趣姑母,就会哄本宫开心。”   “谁哄你开心哪?”一道威严的男声响起,平湘连忙正神跪拜,“湘儿见过陛下。”   平湘是宫里的常客,祁帝温和地笑道,“起来吧。”   皇后娘娘也起身行礼,祁帝一把牵着她的手,并排坐下,“方才你们在谈什么?”   “陛下,方才臣妾在和湘儿开玩笑,湘儿都长成大姑娘,已经知道害羞了,臣妾想着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祁帝抚着她手背的手顿一下,道,“可不是吗?说起来,湘儿现在十六了吧。”   平湘恭敬道,“回陛下,正是。”   祁帝松开皇后的手,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看一眼旁边明艳动人的皇后,低头抿口茶水,慢慢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十六岁是个好年纪啊。”平皇后露出感慨的神色,颇为惆怅地道,“日子过得快,臣妾都老了。”   “你哪里老,在朕眼里,你还和当年一般的貌美无双。”祁帝侧头凝视她,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惊为天人,感叹世间还有这般天姿国色的女子。   那时候,她只不过是常远侯府的庶女,是他向父皇请求,将她纳入府中为侧妃,一晃多年过去,她从一个柔弱可人的女子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美貌依旧,却再也不是最初的模样。   她的眉宇间已经不见少女里的娇弱,取尔代之的是明艳动人的凌利之美,相由心生,不复原来的娇美可人,他觉得略有些可惜,为帝多年来,他也宠幸过好几位楚楚可怜的女子,却总觉得不如她当年的模样。   平皇后被祁帝说得有些羞意,“陛下也来娶笑臣妾,方才湘儿就是这样说臣妾的,臣妾都是快要当皇祖母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颜色。”   祁帝大笑起来,“看皇后这样子,还真不像是要当皇祖母的样子,说到这朕想起,尧儿也有十七了吧。”   “可不是嘛,陛下,按理来说,太子也该大婚,你我也到了该当皇祖父皇祖母的年纪。”   平湘坐在下面的圆凳上,心里一直在咚咚地跳着,有一丝呼之欲出的期盼,静静地听着帝后说话。   祁帝长得并不出色,但多年帝王,自有一股威慑他人的帝王之气,就算是看起来再温和,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霸气。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平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和平皇后交换一个眼色,平皇后展颜一笑,“陛下,臣妾可能最近是太闲,永安出嫁后,凤娘和湘儿常来陪臣妾,可凤娘前段时间回乡探亲,湘儿还要在她的父母面前尽孝,不能天天来陪臣妾,臣妾觉得有些这日子闲下来,太过清静。”   平湘站起来,急急地表态,“姑母,是湘儿的错,湘儿以后一定天天来陪姑母。”   “傻孩子,尽说傻话,你看永安,自嫁人后,哪里能天天进宫来看本宫,本宫想见女儿,还得三请四请。”   祁帝笑起来,“皇后,你若想她天天进宫陪你,这有何难?朕下旨赐婚,让湘儿当太子妃,那她不就可以天天在宫里陪着你。”   平湘心里狂喜,怕露出痕迹,连忙作害羞状地低下头去。   皇后感动不已,深情地望着祁帝,“那臣妾多谢陛下,以后能有湘儿相陪,这深宫冷清,臣妾也不会再觉得难过。”   祁帝拍拍她的手,她的手保养得和初入祝王府时一样,细嫩幼滑。   平皇后大胆地反握住他的手,这个男人,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他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天下男子,本就薄情,帝王宠爱更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祁帝的眼神透着一丝怀念,任由她握着。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很快祁帝就拟好圣旨,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常远侯府。   梅郡主还在为孙子的婚事生着气,对谁都冷着脸,传旨的太监一到,听到陛下为孙女和太子指婚,简直是狂喜交加,先前的怨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满心的欢喜。   她仔细地打量着随后归家的孙女,越看越满意,“还是湘儿有福气,祖母早就说过,我们湘儿是贵人命,没想到竟能当上太子妃。”   世子夫人的喜悦之情全写在脸上,她虽然嘴上没说,对于皇后的赐婚,她是很不满的,赵凤娘她见过,行事礼仪是让人挑不出错,可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县令之女。   她慢慢地回过味来,皇后还是向着平家的,太子一直未选妃,应该就是等着湘儿。   平湘脸红红的,兴奋得有些飘飘然。   但太子可就没有半分的喜悦,圣旨传开时,他照旧在书房看书,书房内静悄悄的,平晁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半点差错,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平晁,没有说话。   当哥哥的娶了凤娘,做妹妹的又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母后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的侄女当太子妃,所以才会将凤娘指给平晁,好给自己的侄女腾位置,他对平湘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个妹妹一般的存在,从未想过她会成为自己的正妃。   他心里冰冷一片,对平晁道,“你下去吧,孤想自己看会书。”   “是,殿下。”   平晁默默地走到门外,不敢远离,二皇子祁舜的身影出现在东宫,祁舜长得和太子不太相像,他有几分像皇后,尤其是一双雾气灵动的眼睛,溢满光华,以前永安公主常常觉得忿忿不平,就因为皇后所出的一女二子,就她长得全像陛下,自然也就谈不上美貌。   永安公主不止一次地说过,愿和二皇子换个相貌。   二皇子笑起来时眼如弯月,让人不禁满心欢喜,此时他朝平晁一笑,眼睛里都是星辉,“恭喜平表哥能娶到凤来县主。”   “多谢二殿下,二殿下可是来找太子的?”   祁舜挑下眉,开心地笑着,“正是,父皇给皇兄指婚,本宫是来给他道喜的。”   平晁心下会意,站在门口小声地说着,“太子殿下,二殿下来了。”   “进来吧。”   祁舜朝平晁又笑一下,迈进书房,“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你的心意皇兄已收到,多谢。”   “皇兄,你干嘛总是这般无趣,连要娶亲这样的大事,都闷闷不乐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满这门亲事呢。”   太子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道,“没有的事情,但男儿志不在儿女情长,无论何时,学业为重,舜弟你也要多看书,上次安太傅还说你策论文章做得不行。”   他的眼睛直视着祁舜,祁舜尴尬地笑着,安太傅可不是许太傅,安太傅为人严肃,又爱较真,有个什么事情就告到父皇那里,他都被父皇叫去训了几回,可不想再听皇兄教训。   “皇兄说的是,皇弟告辞。”   祁舜急急地起身,就怕走得晚了,皇兄又要开始教导他,他走到门口时,和平晁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走出东宫。   祁尧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眼里泛起暖色,突然皱了一下眉,猛然想到为何在渡古时觉得凤娘的三妹妹有些眼熟,她的眼睛和皇弟生得极为相似。   怪不得许太傅曾说过,天下之人,相似者比比皆是,皇帝和赵三小姐,那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竟也长得有一两分相似,颇有些奇妙。   他摇了摇头,拉回思绪,又想到自己的婚事,脸色淡下来。   帝后两人接连赐婚,赐婚的对象都是常远侯府,后一次陛下的指婚将皇后的赐婚盖下去,常远侯府一片喜气洋洋。   赵凤娘不在京中,太后的旨意自然要传达到渡古,等旨意传到渡古时,已经快要入冬,赵家人都要准备进京的事情,打点行装。   新来的渡古县令也已抵达,赵县令正在和他交接各项事宜。   旨意被快马加鞭地传到赵家,赵家人还有些惊疑,齐齐出来接旨,赵凤娘一听到赐婚给常远侯之孙,当场就晕过去。 ☆、第48章 试探   传旨的公公一脸的错愕, 凤来县主怎么忽然晕过去, 他怎么回去复命?   赵县令急忙道, “小女欢喜至极,不能自已,望公公见谅。”   公公是知道凤来县主受宠的, 连忙顺着赵县令的话道,“恭喜赵大人,恭喜县主。”   “劳公公跑一趟, 小女喜极晕厥一事, 还望公公替她遮掩一二, 虽是喜事, 就怕落在有心人耳朵里,传得难听。”   传旨的公公常年在宫中行走,那可也是个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他的意思, 连忙答应,“这个是自然, 大喜大悲,人易晕倒也是常情, 杂家省得,常远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可见娘娘对县主的宠爱,侯府的孙小姐被指给太子,依杂家看咱们县主啊, 以后的福气还长着呢。”   赵县令一震,心里狂喜,忙塞了银子,送走传旨的公公,这才顾得上去看望晕倒的大女儿。   赵凤娘已经转醒,神色不喜不悲,雉娘和巩氏都在,巩氏轻声道,“凤娘,你好些了吗?方才母亲被吓得半死。”   “无事的,母亲,此事太过突然,凤娘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们出去吧,我头还有些晕,想再歇歇。”   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眼里明明是悲痛的,却还要故作无事,雉娘突然有些替她难过,她事事做得完美,想必也是为了能配上身份尊贵的太子。   皇后却突然将她许给平公子,多年努力都付之东流,心里怎么能不痛,常远侯府是皇后的娘家,自然不是一般的门第,可凤娘已有意中人,又如何去面对那平公子。   世间的男女情爱,雉娘没有体会过,但那种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无力感,她却是清清楚楚的,身为女子,身不由己,连婚姻大事都不能自己做主,何其可悲。   皇后赐婚,谁也不能更改,雉娘虽然同情,却也无能为力。   巩氏替她掖一下被子,带着女儿离开,一出门就碰到赵县令,赵县令焦急地问道,“凤娘怎么样?”   “老爷,凤娘没事,再休息一下就行。”   “那就好,皇后娘娘真是仁德,那常远侯府是什么人家,若不是皇后娘娘,咱们赵家哪里攀得上,你可不知道,那常远侯府的孙小姐,已被指给太子。”   屋内的赵凤娘听到最后一句,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过去,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被子,指尖泛白。   皇后娘娘确实是十分疼爱她,可是为何不过问她的意愿,就将她指给平晁,原来竟是为平湘让路,她咬着嘴唇,直到咬出血来,嘴里充满铁锈味。   想到她今生和太子无缘,不由悲从中来,掩面无声流泪,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黄嬷嬷百般不是滋味地站在门口,有些后悔当初的决定。   赵氏夫妇都很高兴,全家马上就要搬到京中,有常远侯府这门姻亲在,底气更加的足。   赵县令欣慰地将消息说给自己的母亲听,赵老夫人咿咿啊啊地表达着高兴,手胡乱地挥舞着。   他们赵家,这些年的福气都是凤娘带来的。   几日后,赵县令决定提前动身上京,赵老夫人不能行走,路上会耽误行程,他们走水路,一来平稳,二来水路也要近些。   黄嬷嬷在清点最后的行装,赵凤娘已经恢复如常,她靠坐在塌上,静静地看着黄嬷嬷,平静地开口,“嬷嬷跟着我受累了,等上京后,我去求皇后娘娘,让嬷嬷回到宫里。”   她说得平常,黄嬷嬷却心惊不已,不知自己何时露了端倪,让县主瞧见。   黄嬷嬷“扑咚”一声跪在地上,“县主,老奴能侍候县主都是天大的福气,县主可不能撵老奴走。”   赵凤娘平静地看着她,“主仆都是缘份,嬷嬷若是还愿意跟着我,那是我的福气。”   “县主,老奴愿意跟着县主,誓死效忠,决无二心。”   “好,那我也跟你交个底,皇后娘娘已为我和平公子赐婚,常远侯府的侯夫人梅郡主,想来你也是听过的,以后我们进了侯府,你万事要更加用心。”   黄嬷嬷哪能没听过梅郡主的名头,梅郡主是庆王之女,庆王是先帝的皇弟,当年常远侯还只是一个校尉,因为立了大功被封为侯爷,受封进京时,被梅郡主瞧见,芳心暗许,非要嫁给侯爷。   可侯爷那时已经娶妻,她求到先帝面前,让先帝下旨休掉常远侯的妻子,先帝哪里会同意,狠狠斥责了她一番。   她羞愧难当,闭门不出,没过多久,常远侯夫人被侯爷捉奸在床,侯爷气得杀了奸夫,顾及夫妻情义,没有杀妻,只是休弃。   梅郡主得知侯爷休妻,又求到先帝面前,先帝这才给她和常远侯赐婚。   她性子张扬,为人跋扈,以前就瞧不上县主,嫌县主出身低微,现在县主要嫁进侯府,以她的性子,定然会多加刁难。   黄嬷嬷想这里,郑重地点头,“县主放心,老奴省得。”   赵凤娘露出微笑,有些倦意,“好,有嬷嬷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起程的日子一到,赵书才带着全家人坐上船,渡古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送行,包括新来的县令,赵书才挥着手,有些舍不得离开,他本就是此县中人,长在芦花村,考中举人后也是在县城里做县丞,后来做到县令。   他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府城,京中比府城繁华数倍,他既欢喜又有些不安,船离岸后,巩氏才出来。   “老爷,江上风大,小心身子。”   赵书才望着江水青山,方才的不安尽消散,胸中涌起豪情。   “无事的,现在还不是太冷,我们定能赶在下雪之前入京。”   巩氏温婉一笑,“妾身也是托老爷的福,要不然哪里还能入京,那可是天子脚下,多少人想去都去不成。”   赵书才心中的豪气更盛,京中有妹夫段大人,还有常远侯府这门姻亲,无须惧怕受人排挤,官路坎坷。   船到府城时,方家人早就在那里侯着,赵家早就和他们约好今日出行,码头上有方家的两位夫人和女儿,还有蔡家的两位小姐和胥老夫人。   胥老夫人爽朗一笑,“我这老婆子爱热闹,不爱一人独行,得知方家人也要上京,想着一起有人作伴,路上不会太过无趣,此行就和你们挤一挤吧,你们可别嫌老身事多。”   赵氏夫妇忙朝她行礼,胥老夫人可是有一品诰命在身的,又是胥阁老的母亲,备受尊敬,一般人见了都要行礼。   胥老夫人老而世故的眼打量着巩氏,暗道此妇人长得果然貌美,要不然怎么会生出赵三小姐那样的女儿,只不过看起来太过柔弱了些。   巩氏低着头,有些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神。   赵凤娘和雉娘也和她见礼,凤娘自然地上前扶着她,“老夫人,能和您一起同行,我们欢喜都还来不及。”   老夫人就势一把拉着雉娘,雉娘就和凤娘一起搀扶她上船,然后方家人和蔡家小姐们也上了船。   蔡知奕有些感激地对赵凤娘道,“我们姐妹二人一直想念姨母,可父亲和母亲都不得空,幸好得知方家人要上京,正好顺路结个伴,只是没想到和县主一起,也是巧了。”   赵凤娘笑着道,“是巧了,越巧就说明是天意,正好路途无聊,我们相互作伴,也就不会觉得乏味。”   “还未恭喜县主。”   方静怡带头道喜,其余几人也跟着道喜,凤娘羞得用帕子挡着脸,“你们可莫再提这事,让我臊得慌。”   胥老夫人也跟着打趣,“男婚女嫁,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老身也要向县主道一声恭喜。”   “多谢老夫人。”   赵凤娘收起羞意,脸还红着,努力让自己平常起来,胥老夫人颇有深意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雉娘在胥老夫人的另一边,清楚地看见老夫人的眼神明显带着探究,然后是欣赏,她自己也在心里佩服凤娘,这般表情神态,哪里看得出半点的不甘愿。   下人们已将东西放好,舱房内布置妥当,才将主子们请进去。   胥老夫人一直紧紧地拉着雉娘,雉娘有些无奈,只好陪她一起去刚布置好的舱房,老夫人此次出行,带着两个婆子,两个丫头,其中就有执墨。   船摇晃了一下,雉娘立马扶着胥老夫人,却不料有人伸手将她挤开,方静怡带着笑意用手一拔,就将雉娘扯开,她自己搀着胥老夫人。   “老夫人,静怡近日偶得一佳句,却苦思冥想数日也接不下去,不如老夫人给静怡指点指点。”   她们往胥老夫人的舱房走去,雉娘自嘲一笑,她本就不欲在别人面前表现,就随方静怡去吧。   不过方静怡表现得倒是有些奇怪,按理说,她若真是想和胥老夫人套近乎,大可以搀着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平白无故地挤掉自己,似乎有些说不通。   莫非她对自己有什么误会?   雉娘想到前次和方家姐妹游湖一事,不自觉地锁紧眉头,慢慢地朝赵家的舱房走去,还未走近,便听到刘嬷嬷刻板的声音,好似在教导赵燕娘行态举止。   没有听见赵燕娘顶嘴的声音,看来这刘嬷嬷是有些手段的,开始在家里时,常能听到赵燕娘顶嘴的声音和咒骂声,最近好像都不怎么会听到。   赵家一共订了五间舱房,姐妹三人各一间,赵氏夫妇共一间,还有一间是赵老夫人,赵老夫人虽行走不便,但调养了一段时间,精神气还是不错的,也没什么病痛,多年来从未出过远门,一上船竟有些兴奋,啊啊地叫着。   赵凤娘此时正在老夫人的房间里,老夫人十分喜欢凤娘,当然对雉娘也还算不错,雉娘每天也会去看望她。   她进去时,赵凤娘正好掀开木窗上的帘子,望着江水,听到动静回头看见她,笑着招呼她坐下。   “来,你来得正好,方才祖母可能是闷了,一直指着窗户,你看从这里望过去,流水青山还有两岸人家,竟如画般美好。”   雉娘也探头望去,深吸一口冷气,说是青山,实则已是枯黄一片,但就是这样的景致,却让人觉得岁月静好,亘古长存。   她笑着点头,“大姐说得没错,祖母想看一下吗?”   赵老夫人啊啊叫了两声,赵凤娘也笑起来,“祖母欢喜,许是想看,不如我们姐妹扶着她,看上一眼。”   雉娘同意,两人合力将祖母抬起,赵老夫人很轻,两人并不费力,将她扶起望着外面的风景,赵老夫人的眼神中充满怀念,她已有多年没有见过外的景色,深陷的眼窝中慢慢涌出泪水。   “祖母,您怎么哭了?”赵凤娘用帕子替她擦泪,“祖母,江风带着寒气,看一眼就行,以免寒邪入体,我们扶您回去吧,以后您想看,我们就陪您看,好吗?”   赵老夫人拉着她,不停地点头。   姐妹二人扶她躺回去,赵凤娘再亲手给她喂点心,雉娘就站在一旁递个茶水什么的。   赵氏夫妇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赵书才满脸的欣慰,两个女儿如此懂事,他就放心了。   姐妹二人见他们进来,便一起告辞。   出了舱房,赵凤娘叫住雉娘,“三妹妹,你能否陪姐姐说会话。”   雉娘点头,跟着她进了她的房间。   赵凤娘的房间自然是布置得如在家里一般,温馨淡雅,帷幔摆设,皆不是凡品,若不知是在船上,还以为进的是哪家姑娘的闺房,雉娘不知她想说些什么,默默地站着。   “来,坐吧。”   她招呼着,和雉娘坐在桌边。   “雉娘,我们姐妹自小不长在一起,可能并没有像其它姐妹一般亲密无间,但我们终归是亲姐妹,无论是在家中还是以后各自嫁人,都是割不断的血亲。”   “姐姐说得是,雉娘不会说话,但心里是十分喜欢大姐的,还有二姐。”雉娘说到这,声音低下去,“二姐可能不太喜欢我,可我还是将她当成亲姐姐的。”   “你能如此想,那是再好不过。”凤娘神色有些动容,“姐姐希望我们姐妹三人,以后都能过好日子,姐姐婚事已定,你和燕娘却还没有着落,虽说婚姻之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母亲在京中并无好友,我们家根基浅,也难以结交到什么世家。”   那倒是的,雉娘认同她的话,父亲不过是个县令,到了京中,也只是从八品的典薄,官小言轻,母亲就算是出门交际,也攀不上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可凤娘跟她说这样做什么,她也没有想过要嫁入高门大户,再说她和大公子还有约在先。   凤娘盯着她的脸看,有些婉惜地道,“三妹妹长得如此出色,若只是配个小门小户,我这个做姐姐的于心不忍,以你的相貌,应该有更好的姻缘。”   雉娘的心提起来,赵凤娘这是话里有话。   “大姐,雉娘也就长相还能见人,其它什么都不会,别人不嫌弃雉娘笨手笨脚,那就是万幸,哪里还敢肖想别的东西。”   凤娘将她的手拉过来,一脸的疼惜,“傻妹妹,其它的东西都不重要,你性子可人,又长得貌美,就应该是养在精舍里的娇花,怎么能随便配个瓦房与灰尘为伍。”   雉娘害羞地低下头,“大姐夸得我无地自容。”   “姐姐说的都是实话,京中的世家公子们就喜欢你这样的女子,百般呵护,锦衣玉食地养着,不会让你见一丝的风雨。”   赵凤娘这话说的,好像是养东西一般,雉娘心里警铃大作,这赵凤娘不会起了什么心思,用她去讨好什么人吧,她低着头,装作羞不自胜的样子。   “雉娘,你一直长在渡古,自然不知道京中的繁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京中的世家公子气度非凡,可不是一般的人能比的,上回你不是见过太子和平公子,你觉得他们两个人怎么样?”   雉娘惊讶地抬起头,赵凤娘这是什么意思,无缘无故地提到太子和平公子,平公子是她的未婚夫,那么她真正想问的人就是太子,难不成她想让自己去给太子当妾?   她装作为难的样子,皱着眉回想,缓缓地摇头,“大姐,太子和平公子出身高贵,上回妹妹不敢抬头,没有看清他们的样子。”   赵凤娘的眼神闪了闪,“大姐就是打个比方,太子身份尊贵,平公子也是侯府的公子,他们都是人中龙凤,常人一辈子能见他们一面都是奢望,若能常伴左右,何其有幸。”   “我还未恭喜大姐,这平公子可是未来的大姐夫,大姐好福气啊。”   雉娘带着欢喜地说着,赵凤娘的脸色未变,抓着她的手却在用力,“三妹妹说得没错,姐姐是有福气,所以姐姐也希望你也有福气,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她一眼不眨地盯着雉娘,雉娘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慢慢地摇摇头。 ☆、第49章 再见   房间里静得如水一般, 外面的声音更加的清晰起来, 蔡家小姐和方氏姐妹的声音传过来, 似乎正往这里走近。   赵凤娘轻轻地笑起来,松开她的手。   “你现在想不通没有关系,回去好好地琢磨, 就会明白姐姐的一番苦心,等你想通了,来告诉姐姐一声, 姐姐必然会替你安排妥当, 让你荣华富贵一生。”   雉娘依旧茫然不解, 外面响起敲门声, 几位姑娘已到门前。   赵凤娘将几人请进来,果然方蔡两家的姑娘都在,蔡知奕先不好意思起来,“县主, 赵三小姐,我们没有打扰你们姐妹说话吧。”   “哪有的事, 我们姐妹不过是说些家事,什么时候说都行, 你们快快坐下,此去京中费时约一个月,路途长远,我们姑娘家一起说说话,日子也好打发。”   “县主说得是。”方静怡带头坐下, 瞧见雉娘还站着,“雉表妹,你也在呢,怪不得方才我扶胥老夫人回房,一转头你就不见了,原来是来找县主,让我一通好找。”   赵凤娘不动声色地看着方静怡,这方家大小姐,似乎并不太喜欢雉娘,不知是何缘由,莫非也是因为雉娘的长相?   三妹妹这张脸,哪个女子见过,都会暗生嫉妒。   雉娘脸上的茫然之色还未退去,抬起头,“大表姐,你找我有何事吗?”   “也没什么事,就是我们本来一起扶着老夫人,后来发现你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是听到我和老夫人要讨论诗词,所以才躲起来。”   她边说边笑起来,方静然也跟着笑起来,“大姐,你又不是不知道雉表妹,可是最怕这些诗啊词的,你让她听这些,不是为难人吗?”   雉娘心里无奈,略有些羞赧,“大表姐,二表姐说得对,我对于诗词最是头疼,一听到你要和老夫人讨论诗词,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   方静怡许是听她自损,眼里有一丝得意,一本正经地道,“是我的疏乎,望雉表妹莫要见怪,刚才我与老夫人一起探讨,收获颇多,得老夫人指点,竟觉得文思涌来,已有所得,等补全诗,再写下来慢慢琢磨。”   蔡知奕赞同地点头,“方大小姐说得没错,近日知奕也觉得在诗词方面止步不前,苦于无人指点,正好借此机会,少不得要去打搅老夫人。”   方静怡转头看着她,“那要不你想去时,叫上我一起。”   “也行,就怕到时候你不太方便。”   “我随时可以的。”   雉娘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地说着话,两人虽然话没什么不妥,眼神却并不如说的话那般的自然,她心里好笑,为何最近碰到的都是这样的事情。   明明是入冬的季节,离春天还有些远,怎么身边的姑娘们,都像约好似的,全都天天想着那男女之事。   看两位大家小姐的表现,不就是想在老夫人面前露脸,让老夫人记着她们的好,为的就是胥家的两位公子,看样子,极有可能都是为了大公子。   大公子知不知道,这里还有两位姑娘为他争风吃醋,起先方静怡推开她,怕是将她当成假想对象,以为她也是讨好老夫人,意在大公子。   若是让这两人知道大公子私下对自己提过亲事,不知是何等的反应,她们会不会气得恨不得撕碎自己。   雉娘暗戳戳地想着,有些愉悦起来,带着不为人知的窃喜。   大家小姐们的谈话其实是很无趣的,雉娘借口要去陪母亲,提前退了出去,方蔡几人本也无所谓,她们只想和赵凤娘搭上关系,赵凤娘是县主,以后又要嫁入常远侯府,与她交好,以后受益非浅。   雉娘走出来,母亲有父亲作伴,她也不想去当那根蜡烛,索性去船头透透气。   船头上,老夫人裹着厚厚的斗篷正在吹着江风。   “老夫人,船头风大,您何不去里面呆着。”   胥老夫人爽郎地大笑起来,“江风何所惧,人生在世,若是连这些风都吹不得,那也是白活,你看那桅杆上的帆,不惧风雨,借助风力张扬得意。”   雉娘细品她的话,饱含深意,睿智通达,她心有所动。   “老夫人金玉良言,这风儿若是知道,定然会将您引为知己。”   “三小姐不是风儿,怎么知道风儿会赞同我说的话,记得那次在天音寺,你曾对老身说过,你所求不过是安稳,可若你是船帆,有风来了,你是迎头赶上,还是避而不见。”   “自然是迎头赶上。”   胥老夫人将手中的拐杖一顿,“好,若不起帆,帆布不过是普通之物,一旦起帆迎风,却是展翅的灵物,你看这帆和桅杆,多么相配。”   雉娘仰头望着,从来没有听人说过这样的话,桅杆和帆,竟是一对。   若她是帆,能找到一位如桅杆一般的男子,两人并肩而立,迎风接雨,破江前行,饱览世间大好山水,肆意遨游在这天地之间,何等快哉。   只是她的桅杆在哪里?   她的脑海里浮起高瘦修长的男子,又摇头将他甩开,他是人人景仰的大公子,心中又有心上人,哪里会是她的桅杆。   可总有一天,她会找到自己的桅杆,与他一起面对这世间的风风雨雨,不离不弃。   胥老夫人含笑地看着她,“三小姐,是否也赞同老身的话?”   雉娘回过神来,默默地点头,“听老夫人一席话,受益非浅,雉娘心有所悟,谢老夫人提点。”   “你能明白过来最好,许多事情不是让步就可以海阔天空的,你越让步,别人见你可欺,迟早会逼得你没有退路。”   老夫人意有所指,雉娘心里一动,莫非是为了此前方静怡推开她,她由着对方,没有反击的原故。   她们这些人的心思,在老夫人的眼里恐怕是毫无躲藏的吧,老夫人能洞查人心,又怎么会不清楚方静怡的想法,这么说来,老夫人不喜欢方静怡,反倒是喜欢她?   她出身低,又无才名,老夫人为何会对她另眼相看。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雉娘觉得她可能是窥见某种事实,莫非是大公子和自己祖母说过,他要娶她的事情?   胥老夫人带着笑意望着她,她慢慢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望着老夫人,老夫人朝她点头,眼里带着长辈的慈爱,她想她的猜测是正确的,因为接下来的日子里,明显感觉到老夫人对她的不同。   老夫人经常找她说话,刚开始闲说胥家的过往还有家规,一字一句,细细地道来,还会教她一些为人处事的道理,包括如何应对别人的刁难,如何不动声色地揣测着别人的心思。   等这些都说过后,就和她话家常,穿插着京中的世家官员,以及世家官员之间的联系,还有这些世家主母的出身,另外略提一下京中有些名气的闺秀们。   这些举动,分明是在教导她以后要如何做一个大家夫人,如何和其它的贵夫人们周旋。   雉娘也不忸怩,这些事情,无论她以后能不能嫁给大公子,多知道些总是有好处的,她承老夫人的情,听得十分的认真,每每白天聊过,晚上临睡前,她自己在心里再过一遍,认真地捋捋。   再和老夫人聊起时,老夫人说到京中发生的大事和一些人,她都能随口说得上一两句,老夫人颇为赞许,认为她敏而好学,聪慧过人,对她越发的满意。   等船入京后,京中那些七绕八弯的裙带关系,她都知道得差不多。   当然,在这段日子里,她无数地收到方静怡隐恨的眼神,还有方家两位舅母明夸暗贬的话语。   刚开始胥老夫人找雉娘说话时,方家的姐妹和蔡家的姐妹也会一起,那时候胥老夫人自然只是普通的说着话。   等她们起身告辞时,才将雉娘留下来,她们拉不下脸还赖着,如此几次,众人都识趣地避开,心知胥老夫人对雉娘另眼相看,虽不平,却也不敢露出不满。   方家的两位夫人对巩氏说起这些,嘴里酸溜溜的,语气中隐含讽刺,巩氏是个绵软的性子,但却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她们的虚情假意,也推说要照顾自己的丈夫,对她们避而不见。   她们也不敢真的嚷嚷,只不过是藏得再好,也会在神色中带出一两分怨气。   雉娘冷眼看着,心里明白,方家根本就不可能成为她们母女的靠山,事实上,若她以后真的嫁给大公子,方静怡母女可能会视她为敌。   她为娘感到难过,有些明白娘为何当年会飘落在外,还给人当妾,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一个书香门第的小姐,怎么会甘愿为做小。   好在一路上,刘嬷嬷将赵燕娘看得紧,拘在舱房里没怎么出来,娘和爹两人同吃同住,看着感情又深了一分,娘能苦尽甘来,身为女儿,她是最开心的,夜深人静时,想到原身,又为娘感到心疼。   她想,她既然已经代替原主,对于这世的娘,一定要尽到女儿的孝心。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着,天气慢慢转冷,最后大家都只呆在船舱,很少出门,此行也算是顺风顺水,平平安安地抵达京城。   京中早已接到书信的众人亲友们早就等候在码头,一行人坐了二十多天的船,都已有些疲惫,一脚踩在地上,雉娘觉得一颗心终于踏实下来,再也不是那种飘忽晕沉无力的感觉。   方家的那位姑奶奶派了下人在侯着,方家两位夫邀请胥老夫人同行,老夫人推迟,说胥家会有人来接,方静怡四下张望,想看到那玉树挺拔的男子,却遍寻无果,眼底黯然神伤。   方家夫人们又和赵家人道别,客气地说几句,大意是让她们有空去大学士府上做客。   巩氏柔柔地应着,方静怡冷若冰霜地望着雉娘,雉娘对她报以一笑。   蔡家的两位小姐也被其姨母派来的人接走,码头上只剩胥老夫人和赵家人,赵守和也早就来了,一直在旁边等着。   赵书才想先送胥老夫人回去,老夫人摆下手,指了指柳树下面的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她的孙子们已来接船,许是不想和别人碰面,怕是在附近哪里候着呢。   果然,从不远处的茶楼中走出来两位青年,胥老夫人一眼就认出自己的孙子们,笑得开怀。   他们身穿大氅,里面则是一青一白的长袍,京中刚下过一场小雨,天气变得冻手,过不了半个月,运河就要开始上冰,一旦结冰就要封河,所幸她们能赶在初雪之前到达京中。   赵书才和赵守和对着胥家兄弟行礼,胥良川幽远的眸子直直地朝雉娘望来,一段时间不见,她似乎又长开了些。   雉娘也披着斗篷,银红色的锦缎面子,上面绣着绿叶粉桃,她的皮肤白皙,虽略显苍白,却分外的柔美。   他的视线往旁边一扫,瞳孔一缩,此前他思及皇后和雉娘的相似之处,有些隐隐的怀疑自己前世的推断,可现在见到赵夫人,雉娘长得像赵夫人,莫非她们和当年的事情并无关联。   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相似。   赵凤娘自然要和他们见礼,胥良川收回目光,“还未恭喜县主。”   “多谢大公子。”   胥良川的神色平静,赵凤娘被赐给平晁,前世的事情至少改变一半,只剩下另外一件。   他眼眸未抬,却能感受到赵凤娘后面那道毫不掩饰的目光,眸色发沉。   赵燕娘贪婪地盯着他,他还是那般的出尘绝艳,可惜她已下定决心要拿下太子,要不然这般出色的男子,怎么能便宜别人。   胥良川没有给再给她窥视的机会,扶着胥老夫人直接上了马车,赵家人也往另一边走去,快上马车时,雉娘下意思地转头,正迎上男子清冷的目光,包含着复杂情绪,她笑一下算是打招呼,然后钻进马车。   两家人的马车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胥老夫人拉着两个孙子的手,不舍得放开,胥良川询问路上可还顺利。   “顺利,一路顺风顺水的,天空作美,连雨都没下一滴,还是入京后才有些零星小雨,船上又有那么多小姑娘做伴,陪着我说个话,聊个天,或是看下沿岸的景致,途中也不觉得闷。”   “那就好,孙儿还一直担心您老人家。”   “莫担心,有赵家的几位姑娘,还有方蔡两家的姑娘,每天说些话儿,也是种乐趣,尤其是赵家的三小姐,祖母看着,心性真不错。”   胥良岳朝胥良川挤下眼睛,胥良川似没看到一般,“祖母,赵家的这位夫人长得倒是面善,听说并不姓方。”   “没错,也不知道方先生是怎么想的,说是她生母的意思,让她依旧姓巩。”   巩?   胥良川心里默念着,等回到府上,将许雳唤来,许雳很快进来,“大公子,请问有什么吩咐?”   “你去查一下,以前常远侯的那位原配姓什么,另外再查一下,常远侯多年前可还有什么小妾通房或是外室,将她的姓氏打听清楚。”   “是。”   许雳恭敬地出去,拍一下守在门外的许敢,许敢差点没被他拍得蹲下去。   很快,许雳就打探到常远侯原配的来历,倒是没有听说过常远侯有什么小妾通房和外室,这常远侯也算是京中难得洁身自好的男人。   胥良川听着他的回报,再确认一遍,“你说常远侯的原配姓巩?”   “没错的,大公子,当年常远侯上京受封,没多久接原配来京,他那原配听说不过一个秀才家的姑娘,出身低微,进京后也没有出过门,常远侯将她藏得紧,后来不知为何传出她偷人被休的事情,也是如此,梅郡主才进的门。”   这件事情胥良川是知道的,只是那时候不过是别人的家事,无关紧要之人,倒没有多打听,那位常远侯夫人与人私通之事,真假难辩,但梅郡主心悦常远侯之事,却是众所周知,她死活要嫁给常远侯,最后常远侯夫人被休,她才如愿以偿。   前世,在他的记忆中是没有现在的赵夫人,也没有雉娘的,她们定然早就亡故或是根本就不存在。   常远侯的原配姓巩,与赵夫人同姓。   此事定然不寻常。   “你再打探,看那常远侯夫人被休后去了哪里,又在何处落脚?”   “是。”   许雳再次出门,此时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   赵家那边一行人也安置在新宅子,赵守和早就让人打扫好,今日已晚,一行人坐了二十多天的船,早已浑身乏力,不如先养好精神。   赵书才决定,全家人明日再去段府拜访。 ☆、第50章 窥探   段府位于兴平坊的八角胡同, 这里大多是四五品官员的邸, 巧的是胡大学士和蔡家的那位姨母也是住在此住。   赵家人早早就起身, 到了京中一切都要照着规矩来,全家人分三抬轿子,赵凤娘在最前面, 赵氏夫妇中间,雉娘和燕娘共乘一辆走在最后面,赵守和自己骑马。   雉娘已经有段时间没怎么和赵燕娘接触, 觉得她变化不少, 不再像以前一样动不动就出口讥讽, 而是将所有的不屑都用眼神表达, 一上轿对着自己哼了几声。   看来刘嬷嬷的教导只流于表面,要想改变一个人原来的本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赵燕娘懒得理雉娘,现在她满心里都是对赵凤娘的嫉恨, 一腔熊熊怒火憋在心里,侍机待发。   轿子落在段府的门前, 段大人和赵氏并儿子都出来迎接,赵氏已多年没有回娘家, 本来昨夜里她就要去看老母亲,是段大人位着她,道赵家人一路奔波,肯定累得不行,等好好歇息后再见面也不迟。   赵氏对自己的老母亲想得紧, 赵守和骑马在前,一早告知祖母因身体不便,未能同行,赵氏有些失望,想着现在母亲已经来京,要见面的机会很多,又露出笑意。   赵凤娘先行下轿,与赵氏自是一番情深意切,接下来赵书才和巩氏出轿,赵氏见到兄长还未来得及诉说思念之情,转头看到巩氏的面容,惊得手都僵在半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段大人轻轻地推下她,“怎么?见到大舅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可不是嘛,我与大哥十几年未见,甫一看到,都不敢大声说话,就怕一切是梦,开口就散。”赵氏抹着眼泪,心里又惊又疑,大哥的这个由姨娘升上来的填房究竟是何来路,早前大哥来信说是方家的庶女,为何会长得这么像以前的主子?   她上前亲热地挽着巩氏的手,“这位就是大嫂吧,早就听大哥提起过,没想到如此的年轻,害得我都不敢叫,生怕把人给叫老了?”   雉娘和燕娘已经下轿,有了之间巩氏的冲击,赵氏再见到雉娘也没那么惊讶,只过心里暗暗心惊,这位外甥女才是更像以前主子的人。   对于旁边的燕娘,赵氏也是惊了一下,只不过和之前的心惊不同,她惊讶的是没想到这个侄女长得如此丑陋,她略说几句,便将赵家人引进门。   燕娘受到忽视,眼神的里阴霾更盛,狠狠地盯着前面的人。   众人进院子,段府并不是很大,相比起来,连临洲的知府府邸都不如,京中寸土寸金,一个四品的官员,府邸的精巧雅致却是京外的官员府邸所不能比的。   一一落座后,晚辈们上前行礼,赵氏将备好的礼物送给燕娘和雉娘,燕娘一看到自己的礼物和雉娘一模一样,脸色更加难看。   在她自己看来,她是正经的嫡女,而雉娘不过是个假嫡女,名不正言不顺,怎么能配和她相提并论,这姑姑还送她们同样的见面礼,真让人生气。   赵氏瞧见燕娘的脸色,更加的不喜,初见时就很失望,长成这个样子,听说性子也不好,又怎么能嫁得到好人家,还怎么成为助力。   她对这个二侄女没有好感,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不经意地问巩氏,“大嫂,早先大哥来信说你出身方家,方家书香门第,那胡大学士家的长媳好像也是方家的姑娘。”   巩氏答道,“正是家姐。”   赵氏带着笑意,“我与那胡少夫人颇有些交情,想不到两家还有这样的缘份,大嫂以后可莫要和我生份,我就盼着咱们姑嫂以后一同出门做客,也好有个伴。”   赵书才也跟着笑起来,“你大嫂性子弱,在京中又不熟,与那胡少夫人自小没有长在一起,可能并不是很熟,以后有你在旁边看着,大家都放心。”   “哦,大嫂没有和方家人生活在一起吗?”   赵书才有些尴尬起来,含含糊糊地道,“听说是方先生的意思,你大嫂随生母姓巩,并不姓方。”   “什么?”   赵氏惊呼,手中的杯子差点滑下来,溅洒在衣裙上。   她连道失礼,起身去房间换衣裳,心里却如掀起惊涛骇浪一般,不停地拍打着,一声大过一声。   巩这个姓,她还在常远侯府当丫头时,那可是个忌讳,只因侯爷的原配姓巩,郡主勒令全府人不得提起原夫人,也不准提这个巩字。   而大嫂竟然姓巩,姓巩并不稀奇,奇就奇在她的长相上,为何偏偏像皇后娘娘?   主子在闺中时,只是一个并不受宠的庶长女,早些年她身为主子的丫头,在侯府里受过多少气,主子过得艰难,和郡主自己亲生的女儿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上地下,吃的用的都是二小姐不要的,若不是主子自己心性过人,怕是早就被磋磨死了。   她脸色沉重地换完衣裙,对着心腹婆子如此吩咐一番,重又到堂厅里,再三地抱歉。   礼已经见过,大人们要说话,就让晚辈们先行下去,赵凤娘原本就是住在段府的,段府里有她专门的院子,她招呼着妹妹们去自己的院子,段鸿渐则同赵守和一起去书房。   凤娘的院子在东边,院子可以独成一宅,有方便自己出行的侧门。   燕娘阴着脸,黑了又黑。   一进房间,里面珠帘纱帐,多宝阁上摆放着玉器瓷瓶,雕着精美镂花的桌凳屏风,呼气间,清新淡雅的芬香盈满鼻腔,低调又奢华。   雉娘看得赏心悦目,赵燕娘却是脸黑如墨。   赵凤娘自顾地招呼着她们,也不去看燕娘的脸色,宫女们摆上点心茶水和果子,姐妹几个心思各异,赵燕娘气鼓鼓地黑着脸,忿忿道,“大姐,你住得这般好,怎么姑姑就给我们租了那么一间小宅子,又挤又破,哪里是人住的?”   “京中不比渡古,宅子精贵,就是那间小宅子,一年所花费的比县城中的大宅子还要多上一倍,姑姑已是用心,你切莫再说此类的话来伤情份。”   赵燕娘哼了一下,“那我不管,大姐,你这里院子大,房间又多,不如我就搬来和你住吧。”   “可以的,雉娘,你要不要也过来住?”   雉娘当然不愿意,还未回答,赵燕娘就抢着答,“她来做什么?她要跟着自己的亲娘,哪里像我,在那里只会讨人嫌。”   “又胡说八道,谁嫌你了,母亲仁慈,对我们姐妹三人一样,你当着三妹妹的面这么说话,最近的规矩都白学了吗?”   赵燕娘撇撇嘴,不善地睨着雉娘,雉娘弱弱地道,“大姐,若是我们都住过来,父亲和母亲定然会有些失落,不如就二姐住过来吧,我和他们回去。”   “那也好。”   赵凤娘娘淡淡地应着,赵燕娘递给雉娘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被赵凤娘警告地眼神瞪回去。   离开段府时,就赵氏夫妇和雉娘三人,赵守和要与段鸿渐讨论文章,也住在段府。   巩氏回到宅子,将赵燕娘的衣物整理出来,让人送到段府,赵燕娘哼了一声,大摇大摆地住到凤娘的隔壁。   凤娘冷眼瞧着,未发一言,不一会儿,赵氏身边的丫头来相请,她和丫头离开,燕娘看着,眼睛骨碌碌地转着,悄悄地跟了上去。   赵氏的神色特别的凝重,闭目沉思,凤娘一进房间,就发觉有些不对劲,坐在赵氏的对面,赵氏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凤娘,你可是对皇后娘娘的赐婚有些不满?”   “凤娘没有。”   “你的眼神骗不了姑姑,姑姑以前就对你说过许多次,你只管将太子当做兄长,不可以有任何其它的想法,你偏偏不听,到头来,期望多大失望就有多大,何苦来哉。”   “姑姑,凤娘不明白,是不是娘娘嫌弃我的出身,所以?”   赵氏摇摇头,抚着她的脸,“傻孩子,若是娘娘嫌弃你,又怎么会破例封你为县主,娘娘就是太喜爱你,视若亲女,所以才没有将你许给太子。”   “若是娘娘真的视我为亲女,那将我许给太子不正是好事吗?我会如亲女一般地孝敬她?”   “你…”赵氏语塞,叹口气,“姑姑说的亲女好比真的亲女,皇后娘娘真是将你视为亲生女儿,连永安公主都要靠后,试问谁会将亲女许给亲子,此事你莫要再提,免得伤了娘娘的心,好好将我的话想想,常远侯府在京中那是数一数二的府邸,平公子是长孙,就是未来的常远侯,这样的家世,你还有什么不满的?”   赵凤娘咬着唇,“姑姑,无关家世。”   “女子嫁人,不看家世看什么,你安心备嫁吧。”   “姑姑…”   “莫要胡思乱想,也切不可以乱来,否则惹怒皇后,哪有好果子吃,你要谨记姑姑的话。”   赵氏的眼神很慎重,赵凤娘咬着牙,点点头。   窗外,躲在花丛中的赵燕娘瞧见有人走过来,悄悄地离开。   她七拐八弯地回到偏院,慢慢地回想着赵氏和凤娘的谈话,问身边的曲婆子,“你说,为何会有人将别人的女儿当成自己的亲女,还给她荣华富贵?”   曲婆子正在整理衣物,闻言答道,“二小姐,依奴婢看,哪会有人那么傻,将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除非是自己的孩子,要不然没有人会掏心掏肺的。”   赵燕娘愣住,两条粗眉挤得跟虫子似的,不知在想什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曲婆子被她笑得心里发毛,试探地问道,“二小姐,你怎么了?”   赵燕娘停住笑,眼里的光芒让人毛骨悚然,“依你看,大姐和我姑姑长得像不像?”   “像,奴婢觉得就是因为县主像姑奶奶,所以老夫人才喜欢县主。”   “没错。”赵燕娘得意地点头,“你去将刘嬷嬷叫来。”   刘嬷嬷正在和黄嬷嬷抱怨,这已到京城,县主还未发话将她要回去,难不成还让她呆在二小姐身边,那怎么能成?   黄嬷嬷安慰她,许是才回京城,县主还未来得及安排,以后县主可是要嫁入侯府的,肯定会将她带走的。   刘嬷嬷这才心里好过些,见曲婆子来唤来,说是二小姐有事相请,她老大的不快,二小姐为人粗鄙,她实在是不想再教导这么一块又臭又硬的顽石,好在二小姐现在能忍住话,她在县主面前也好交待。   她一进门,就见赵燕娘容光焕发地坐着,心一惊,这二小姐莫非吃错了药?   “刘嬷嬷,进来吧,我有话要问你。”   “二小姐请问。”   “你是宫里的老人,你来说说,为何皇后娘娘对我大姐另眼相看?”   刘嬷嬷惊讶万分,这二小姐怎么会问这个,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在宫里,很多老人都知道,当初段夫人带县主进宫,皇后娘娘得知县主和太子同年同月同日生,这才另眼相看。   “县主和太子同一天生辰,皇后娘娘听到后很欢喜,让段夫人常带县主入宫,县主懂事又知礼,皇后娘娘十分喜爱。”   赵燕娘的嘴角扬起,眼里露出一丝嘲讽,“刘嬷嬷,我和县主是双胎,与太子也是同天生辰,你说皇后娘娘要是见到我,会不会爱乌及乌?”   刘嬷嬷被她问住,二小姐可真敢想,就二小姐这长相性子,皇后娘娘怕是唯恐避之不及,何谈宠爱。   赵燕娘可不管她回不回答,她想到某种可能性,已经陷入自己疯狂的想像中无法自拔。   刘嬷嬷唤了几句,见她不理睬,自己轻声地退出屋子,转身去禀报赵凤娘,赵凤娘正从赵氏那里回来,闻言挑了一下眉。   “随她去吧,她以为皇后娘娘是普通的妇人,是个人都能糊弄,再说就凭她,怎么可能有机会在皇后娘娘面前露脸。”   刘嬷嬷点头称是,“县主,老奴想着,现在已到京中,您身边侍候的人肯定不够,不如让老奴回来,侍候县主。”   赵凤娘望着她,会意一笑,“刘嬷嬷,我这心里一直都有你,就是因为来到京中,二小姐那里才更要你费心,你替我好好看着她,等我离开时,一定会带上你。”   “县主放心,老奴一定好好看住二小姐,不给县主添麻烦。”   得到县主的准话,刘嬷嬷心里踏实下来,急忙表态。   等她出去后,赵凤娘的脸就沉下来,燕娘可真敢想!竟然也想借由和太子同天生辰攀上皇后娘娘。   不过注定是一场空,娘娘怎么会看得上如此粗鄙的女子。   翌日,她带着黄嬷嬷进宫拜见皇后,皇后动情地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不停地说着,“瘦了,瘦了,回到京中,可得好好调养一番,这瘦得本宫都心疼不已。”   “多谢娘娘一直惦记着凤娘,凤娘心中有愧,无以为报。”   “本宫不要你的报答,只要你以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就是对本宫最好的报答。”   赵凤娘动容,泪盈满眼,黄嬷嬷递上帕子,突然咦了一下,方才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想通为何初见巩氏时觉得有些眼熟。   这声咦虽然很轻,但皇后是谁,怎么可能没有听到,她的眉头一皱,“方才你咦什么?”   黄嬷嬷立马跪下来,赵凤娘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垂眸淡淡地说,“你吓成这样子做什么,本宫只是好奇你方才为何咦出声?”   黄嬷嬷不敢隐瞒,伏在地上,“请皇后娘娘恕罪,方才老奴眼花,忆起县主的母亲,似乎有一点像皇后娘娘。”   “你母亲?”   皇后娘娘眉头紧皱地问赵凤娘,赵凤娘这才反应过来,黄嬷嬷这么一说,她倒是也瞧出一两分来,以前从未往这上头想过,细一瞧,虽气势大不相同,但眉眼间,确实是有些相似的。   “回皇后娘娘,黄嬷嬷说的母亲,是我父亲的填房,确实与娘娘有那么一丝相似,但她岂能和娘娘相提并论,能有娘娘半点的气韵,那都是我们赵家的福气。”   “你父亲的填房?出身哪里,所姓是甚?”   赵凤娘低头回道,“娘娘,凤娘的母亲是临洲方大儒的女儿,却随生母姓巩。”   巩?   皇后的两只手交叠在一起,隔了一会才道,“能长得相像,也是一种缘份,本宫听着有那么一丝有趣,不如让你母亲带着你妹妹们进宫,让本宫看看。”   “是。”   赵凤娘连声应着,出宫时,黄嬷嬷不停地请求处罚,她淡淡地出声,“无事的,娘娘仁爱,她都未生气,我又生什么气,母亲长得像娘娘,说不定也是一种福气。”   黄嬷嬷忙谢她恩典,也附和她的话。   宫内,皇后娘娘却是盯着空荡的宫殿一言不发。   她记得父亲的原配就是姓巩。   赵家的那位夫人姓巩,还和她长得相似,天下哪有这样的巧合?   这位赵夫人,她真得好好见见。 ☆、第51章 端倪   赵凤娘坐着马车慢慢地停在段府的门口, 和往常一样,赵氏依旧在门口等着, 京城的天气已经很冷,赵氏穿着朱色的斗篷, 神情隐有一抹忧色。   马车停稳后,黄嬷嬷扶着赵凤娘下来,赵凤娘上前挽着姑姑的手, “姑姑, 和你说过许多次, 不必每次都等我,现在天冷了,你若是冻了身子可怎么办。”   赵氏神色中的担忧松开一些,细问她在宫里的事情,听侄女说皇后娘娘要见巩氏和两位妹妹,赵氏忙连声问为什么?   赵凤娘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听到母亲和她长得有点相似, 起了兴致, 要见母亲一面,顺便让燕娘和雉娘也进宫。”   “原来如此,”赵氏沉思,“让她们进宫也好,说不定娘娘会对你母亲另眼相看,这对我们赵家来说,也是好事。”   赵凤娘也是这般想的, 让人去宅子那边通知巩氏母女。   赵氏和凤娘并肩走着,赵氏保养得好,又未曾生养过,身段也如少女一般的窈窕,她望着已长成大姑娘的侄女,还有那和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眉头的忧色又深一分。   她最近几年已经越少进宫,希望皇后娘娘不要再想起她的样子。   一想到巩氏母女的长相,心里不停地打鼓,也真是见鬼,天下之大,偏偏就让大哥碰到巩氏,还娶进家门,还生下女儿,也真巧得不能再巧。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招拆招。   赵凤娘扶着她进屋,再派人去宅子那边通知巩氏母女进宫的事情,再让黄嬷嬷去提点一下她们进宫里的礼仪。   巩氏又喜又慌,手都不知往哪里放,雉娘按住她,“娘,你莫要紧张,不过是进宫,皇后娘娘又不是妖怪,还能吃了你不成?”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被别人听到,可不得了。”   “娘,我这不是让你放轻松嘛,再说屋子里只我们母女二人,谁会听到。”   雉娘调皮地朝巩氏一笑,带着撒娇,巩氏很快心软,到底还是有些惧怕,频频地问雉娘穿哪身衣裳好看。   “娘,你随便穿哪个都好看。”   “你这孩子,还会贫嘴,你也赶紧让乌朵找找明日要穿的衣服,可莫要在宫中失礼。”   “我也是随便穿哪个都好看,谁让我长得像娘呢?”   巩氏被她弄得又好气又好笑,心里紧张的情绪散了不少。   不一会儿,黄嬷嬷来提点母女俩进宫的注意事项以及基本的行礼仪态,母女俩都听得很认真,进宫可不是闹着玩的,一个不小心命都搭上,万事小心为上。   黄嬷嬷心里暗道,怪不得她以前总觉得这母女俩眼熟,却想不起来是像谁,谁又会往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身上想,也是她们命好,偏就长得和娘娘有一点相似,若娘娘一个高兴,许她们富贵,也是有可能的。   她倒是没有藏私,该提点的都说了,别看这母女俩都长得弱弱娇娇的,学得认真,也有灵性,举止动作都形似,明日也能混过去。   几人不敢折腾太晚,看着一过亥时,赶紧歇下,为明日养好精神。   巩氏之前被女儿宽过心,入睡前本已放下,但是第二天坐上马车时,她又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赵凤娘带着赵燕娘来接她们,赵燕娘昂着头,鄙夷地看着她。   雉娘冷冷地扫过去,直视着对方的眼神,将她看得无所遁藏,赵燕娘被她眼里的气势逼得低下头去,气恼里想着,这三妹妹又开始邪门了。   巩氏不停地担心,“雉娘,你说要是娘说错话,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   “娘,不会的,皇后娘娘仁慈,怎么会同你一般计较,你放宽心,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不知道的就说不知道,知道的就说知道,娘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只要不耍心眼,少说多看,肯定会没事的。”   巩氏重重地点头,深呼一口气,紧紧的拉着女儿的手,羞愧一笑,她这个当娘的,还不如雉娘看得明白,倒让女儿操心。   赵燕娘心里打着算盘,亢奋的昨夜都没有怎么睡好,今日脸上的粉又抹厚了一层,惨白惨白的。   赵凤娘也陪同她们一起,另乘一辆马车,到宫门口率先下车,她走到后面来扶着巩氏,轻声地安慰,“母亲,莫要心慌,皇后娘娘十分的和善。”   巩氏勉强挤出一个笑,感谢她的贴心。   守门的人都是认识赵凤娘的,依例派人通报后,就将几人放进去。   引路的太监走在前面,赵凤娘是宫中的常客,她的神情放松,雉娘低头走路,赵燕娘却是四处地张望,被宫里的富贵迷了眼。   等到德昌宫里,琴嬷嬷在门口迎着,将几人领进去,再去内殿禀报皇后。   皇后坐在镜子前,梳头嬷嬷为她插上最后一只发钗,后面的宫女们垂首立在两边,见琴嬷嬷进来,皇后对着镜子再理理鬓角,头上的凤钗发出耀眼的光,她随意地问道,“你刚才可见到那赵夫人,是否真的和本宫长得像。”   “确实有一两分相似,但她不过是面貌有些像,哪有娘娘的天人之姿。”   皇后笑笑,眼底波光潋滟,“你呀,也莫学那些人,用好话来哄我。”   琴嬷嬷假意掌自己的嘴,“老奴这嘴巴太笨,应该说山石哪能和玉料相比,虽同是石料,却有天壤之别,将她与娘娘相提并论,老奴该死。”   “好了,越说越过,出去看下吧。”   皇后娘娘扶着琴嬷嬷的手,宫女们跟在后面,慢慢地从走到大殿,赵家母女几人都站着,见她们出来,除了赵凤娘,其余几人都跪行大礼。   皇后坐在宝座上,俯视着几人,缓缓地开口,“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几人依言半抬头,眼皮子不敢掀起。   皇后扶着宝座的手,慢慢地抓紧,她眼神的利光直直地看过去,不一会儿又缩紧,紧抓的手再松开。   巩氏和自己长得确实是有些像,但巩氏所出的女儿才更像自己,她心起波澜,满腹疑问。   “都起身吧,赐座。”   琴嬷嬷脸上不显,让宫女端来几个小凳,放在巩氏她们的身边,巩氏有些不敢坐,昨日黄嬷嬷可没有提到皇后娘娘还会赐座,这坐还是不坐?   赵凤娘小声地提醒,“母亲,你们坐吧。”   然后她自己侧坐下来,仅挨着凳边,巩氏松口气,学着样子坐下来,燕娘和雉娘也有样学样。   雉娘落座的时候,借位快速地抬头朝上位的地方看一眼,金碧辉煌的宝座上坐着一位贵气逼人的皇后。   皇后容色艳丽,神色深不可测,正好也朝她望来,四目碰撞间,凌利的瞳孔仿佛跨越时光,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模样,不由得心颤动一下。   赵燕娘一坐来,眼里冒着兴奋的光,不停地打量着殿内的摆设,心里涌起一阵狂热,贪婪地看着金柱玉壁,恨不得占为己有,皇后身后的琴嬷嬷眼神闪了闪。   皇后娘娘露出一分笑意,红唇轻启,“昨日凤娘还说你和本宫有些相像,今日一见,果然没有说错,这倒是有些意思,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听说赵夫人是临洲方家的姑娘,不知赵夫人生母何处人氏?”   巩氏站起来,低声回道,“娘娘恕罪,臣妇不知,臣妇生母在世时,从未提及过自己有亲人,臣女也未见过有人来探望她。”   “哦,真是可惜,不过你现在也算是个有福气的,想来后面的那位姑娘就是你的亲女吧”|   “回皇后娘娘,正是臣女所出,闺名雉娘。”   “雉娘。”皇后呢喃着,眼眸微沉,“看起来倒是与凤娘一般大。”   巩氏低着头,回答道,“娘娘眼光过人,确实同年所出,只比凤娘和燕娘小上半个月。”   皇后娘娘点点头,“这可也真是巧。”   她的眼神看着雉娘,长得真像自己当年,从名字就可以听出,这姑娘以前过得并不好,她的心紧了一下,似被什么揪住一般。   殿内一时静默,赵凤娘微微一笑,“皇后娘娘,天下相似之人常有,能够有半分像娘娘的天颜,是臣女母亲和妹妹几世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嘛,没有血缘却长得相似就是缘分,有血缘的相似反倒见怪不怪,就好比大姐和姑姑,长得就很像。”   皇后的利眼扫过来,瞧见说话的正是巩氏身边的丑女,听说是凤娘的双胎妹妹,她此里已经没有心思去计较这丑女的无礼,满脑子都是方才听到的话。   下意识地打量着凤娘,心不由地往下沉,这丑女说得不假,以前她被糊了心智,竟连这些都没有看出来,凤娘分明是长得有几分像柳叶,也就是现在的段夫人,她曾经的丫头。   柳叶已有好多年没有进宫,每回进宫都是浓妆艳抹,让她都快忘记当初的长相。   她本已松开的手又紧紧地握紧,认真地瞧着赵燕娘,赵燕娘心里有数,将头昂得很高,带着一丝得意。   “这位说话的想必是你的二妹妹吧,凤娘?”   赵凤娘站起来回话,“正是,望娘娘恕罪,臣女的二妹妹无心冒犯娘娘,对于宫中的规矩不太清楚,还请娘娘看在她无心的份上,莫要怪罪。”   皇后的嘴角慢慢地泛起笑,眼里却是冰冷一片,“本宫怎么会同她计较,还要感谢她今日说的话,若不是她提醒,本宫竟想不起来,你和柳叶长得如此相似。”   赵凤娘被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她和姑姑长得像,又有什么好奇怪的,皇后娘娘为何还要专门一说。   赵燕娘却又不管不顾地说起来,“皇后娘娘真是善心,臣女失礼,还望怪罪,说起来一家人也有长得不像的,比如臣女,长得不像父亲也不像母亲,臣女每每想起,都十分的难过。”   她说完,仿佛真的十分的伤心,眼眶还红了,皇后眯着眼往这边瞧,从她的脸上转到雉娘的脸上,表情捉摸不定。   琴嬷嬷轻声地询问,“娘娘,喝安神汤的时候到了,是否现在用?”   赵凤娘闻言知意,站起身来,“皇后娘娘凤体最近可好?”   皇后娘娘似是有些乏力头晕,抚着额头摆下手,“老毛病,不碍事,本宫无事,你们退下吧。”   赵凤娘带头行礼,巩氏等人也学着样子,恭敬地退出去,一出殿门,就有宫人将她们引出宫。   殿内的皇后接过琴嬷嬷递过来的汤药,仰头一口气喝完,接过帕子擦了擦。   “你看,凤娘是不是和段夫人长得像?”   琴嬷嬷接过药碗,放到旁边宫女的托盘上,轻声地回答,“自然是像的,俗话说得好,侄女似姑姑,姑侄俩像的最是寻常。”   皇后眼睛闭上,强压着胸口的愤怒,扶着琴嬷嬷的手去内殿,琴嬷嬷服侍她靠坐在塌上,她的眼神才慢慢地睁开。   “说到柳叶,本宫似乎已有许久未见,你让人去将她召来,我们主仆二人好久没有说过话,是该好好聊聊。”   “是。”   皇后娘娘的眼睛又闭上,琴嬷嬷轻声地退出去。   外面的宫人引着赵家母女几人才一出德昌宫,远远地瞧见明黄的身影往这边走,立马带头跪下,嘴里呼着万岁。   巩氏和雉娘也低着头,跪着行礼。   明黄色的靴子从她们面前经过,径直迈过去,朝凤娘看一眼,不经意地看到巩氏母女,脚步顿住。   他的眼睛直直地盯雉娘,“给朕抬起头来。”   雉娘依言抬头,少女娇美的容颜全露出来,略施薄粉,如晨起时初开的花朵一般,灵秀动人,祁帝似不可信地眯眼,这姑娘是谁?   “你是何人?”   “回陛下,臣女是原渡古县令赵书才的三女儿,凤来县主是臣女的大姐。”   祁帝定定地俯视着她,半晌,又朝旁边的凤娘扫去,不经意扫到巩氏,愣了一下,一言不发地往德昌宫而去。   赵燕娘想出声,被赵凤娘死死地盯着,撇下嘴,低下头去。   祁帝的身影消失地宫门内,众人才敢起身,巩氏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软得提不起半点的劲,这宫里真太吓人,吓得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同时心里也在犯嘀咕,她长得像皇后也就罢了,一个像也说得过去,可雉娘也像,两个人都像皇后,怎么会如此这巧,这是怎么回事?   祁帝往德昌宫正殿的内殿走去,外面的宫人说娘娘在里面小憩,他挥手示意宫人不必通传,迈着步子自己走进去。   皇后正闭着眼,听到脚步声,睁开眸子,似乎有些彷徨无助的样子就落在祁帝的眼中,祁帝心神一晃,连声音都不由地放轻。   “怎么,可是哪里不适?”   皇后挣扎着下塌,祁帝按往她,“夫妻之间,何必如此多礼。”   “臣妾失仪了。”   “无防,你这样子倒是让朕想起许多年前,像个受惊的幼兽一般,方才朕在外面见到一位小姑娘,长得和你当年可真像,恍惚间还以为在做梦。”   皇后笑起来,“那陛下您就是白日做梦,刚才是凤娘的母亲和妹妹们进宫来,臣妾也是听说和她母亲长得有些相似,将人召进宫里,没想到,竟真的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赵夫人所出的女儿,看到她臣妾仿佛还是在闺房中照镜子一般。”   祁帝的目光深沉,似痛惜般地看着她,“你若喜欢,就常将她召进宫来说说话,若是她能入你的眼,你就多给她一些体面。”   “谢陛下。”   “你又多礼了。”   “陛下…”   皇后偎进他的怀中,他的手紧紧地搂着她。   凤娘一行人到段府,赵氏有些坐立不安地等着,段大人不悦地道,“你如此紧张做什么,凤娘常去宫中,能出什么事?”   赵氏摇头,不敢回答。   好不容易看到凤娘她们回来,连忙拉着手问情况,赵凤娘一路上都在细思,琢磨不透皇后娘娘的态度,不知道让巩氏她们进宫是对还是错。   “姑姑,没事的,皇后娘娘也只不过是随便见下而已。”   “那就好,还有没有说别的。”   “没有说什么,就让我们出宫。”   段大人背着手过来,“我就说过,能有什么事,你姑姑一直在担着心。”   “姑姑就是这个性子,哪怕我天天进宫,她也是天天跟着担心。”   赵凤娘说得亲热,没有看到赵氏眼里的担忧,不过赵燕娘却注意到,心里恨不得大笑,“姑姑,我大姐说得没错,宫里能有什么事情,皇后不过就是好奇谁和她长得像,还说头一回发现我大姐长得像姑姑呢?”   “什么?”   赵氏惊叫出声,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她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   她稳住心神,挤出一个笑意。   巩氏母女稍一停留,就起身去宅子,赵氏没有心情留客,也没有多做挽留,还有坐下来好好细问凤娘,就接到宫中的口信,说皇后娘娘召她进宫。   她慢慢地梳洗更衣,面无表情地坐轿进宫。 ☆、第52章 责问   赵氏一踏进德昌宫, 外面的门就关上了,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 硬着头皮走进殿内,只见皇后独独一人坐在当中, 殿内再无他人。   皇后冷着脸,表情如霜冻一般,入鬓的眉越发如利刃般让人胆寒, 寒冰似的眸子睨着她, 冷艳孤绝。   “跪下。”   赵氏双腿一软, 膝盖直直地跪在地上,一个白玉青墨的茶杯飞过来,正好砸在赵氏的额头上,又骨碌碌地飞开,摔在地上裂成碎片。   血立马涌出来,她不敢擦, 伏贴在地, “娘娘息怒, 不知娘娘为何生气,奴婢该死,不知哪里出了错,请娘娘恕罪。”   皇后娘娘慢慢地起身,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冰冷的语气仿佛寒霜一般,“不知错?柳叶, 你莫要和本宫装糊涂,本宫问你,凤娘究竟是谁?”   “娘娘,凤娘自然是奴婢兄长的女儿。”   皇后娘娘怒急反笑,“哈哈,好好,柳叶,你长胆了,不愧是少卿夫人,这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倒是和姓段的学得不错,本宫倒是小瞧了你。”   赵氏面如土色,眼里又惊又惧,仓皇地望着她,“娘娘,奴婢不知您在说什么,究竟发生何事?”   皇后缓缓地弯下腰,近近地俯视着地上的赵氏,冷眼如刀,犹看死人,“什么也没有做,那本宫问你,当年那个孩子是谁,凤娘和你长得像,分明是你们赵家的种,你们用她来代替,真是胆大包天,是吃准本宫不敢声张,还是另有所图?”   “不是凤娘?”赵氏惊恐地抬头,拼命地摇着,也不顾什么礼法,愣愣地直视着皇后,“怎么可能不是凤娘,奴婢亲口叮嘱过嫂子的,让她将那孩子送上京,怎么会不是凤娘?”   皇后紧紧地盯着她,不错过她脸上的一丝一毫的表情,“你当真不知情?”   赵氏又伏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娘娘,奴婢真的不知道,若不是凤娘,那会是谁,难不成是燕娘?难道是奴婢的嫂子…?娘娘,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皇后定定地看了半晌,赵氏每一下都磕得极重,很快白玉砖上就染上一小滩血,她眼底又暗又深,慢慢地直起身子,“你是该死,本宫如此信任你,还替你谋得好姻缘,你就是这样回报本宫的,怎么对起本宫对你的期望。”   “娘娘,奴婢该死,奴婢真的没有想过,奴婢的大嫂竟然会偷梁换柱,让凤娘进京,奴婢失察,求娘娘赐罪。”   “你真不知情?”   赵氏抬起头,眼里悔恨交加,痛不欲生,“娘娘,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恨不能掏心挖肺,怎么会有一丝一毫的异心,即便是娘娘让奴婢去死,奴婢二话不说,立马自行了断,可这件事情奴婢当真不知,虽不知情却是奴婢的一时大意造成的,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辜负您的托付,求娘娘降罪。”   皇后语气变得缓和了些,似痛惜无奈般地叹口气,“好,既然你不知,那你告诉本宫,还有谁知道当年那孩子的事?”   赵氏感动得泪水流得更凶,额头上的血流得满脸都是,分外的恐怖,“回娘娘,除了奴婢的嫂子,没有人知道。”   她往前爬一步,又伏地不停地磕头,砸得汉白玉的地砖“咚咚”作响。   “娘娘,此事千错万错都是奴婢的错,当年让那孩子跟奴婢大嫂回乡,后来托娘娘的福,奴婢嫁给老爷为妻,又不能生养,膝下空虚,求得老爷同意才能接那孩子上京,奴婢的大嫂本是乡野村妇,没什么见识,定然是她想让自己的女儿进京享福,换了孩子,奴婢从未想过她会如此大胆,一个婴儿的变化太大,奴婢没有认出来,请娘娘重重地处罚奴婢。”   字字在理,声声落泪,饱含着自责和痛苦。   皇后眼底沉痛,已经相信她的话,柳叶是她最信任的丫头,幼年时,她身边的人都是母亲安排的,她们阳奉阴违,常常让她吃闷亏,十岁那年,她使计除掉最坏的一个丫头,然后央求父亲重新买一个。   那一次,父亲破例依她,亲自买回一个丫头,就是柳叶。   柳叶入府时也不过是十来岁的样子,两个半大的姑娘在内宅中要躲无数的暗箭,柳叶替她挡了无数次,可以说主仆俩是相依为命过来的,在常远侯府里,除了父亲,她唯一能相信的只有柳叶。   最严重的一次算计就是临出嫁的一个月,母亲接连让厨房天天炖补汤,说是调养她的身子,她不敢喝,可母亲派人在门口守着,连窗户那里都有人,想倒都没地方倒,明知汤药有问题都不敢挑明,最后还是柳叶挺身而出,那些补汤全进了柳叶的肚子里。   她入祝王府后,私下请人替柳叶看脉,果然宫寒如於,不能再生养,柳叶还高兴地说,自己不想嫁人,只想永远侍候她。   这样的丫头,若说真有二心,她如何能相信。   赵氏还在不停地磕头,她的心软了一分,“那依你看,当年的孩子是谁?”   “娘娘,不是凤娘,应该是燕娘,雉娘是巩氏所出,母女相似,又小上半个月,日子也对不上。”   燕娘?   皇后娘娘眼前浮现起那丑女的模样,又想另一张和自己年轻时极为相似的小脸,不自觉地皱起好看的眉。   她慢慢地往里面走,空旷旷的宫殿里只留下跪在地上的赵氏。   赵氏不敢起身,伏在地上,等到近黄昏时,才有小宫女来通知她可以出宫,赵氏如蒙大赦,喜极而泣,不停地磕头谢恩。   另一位小宫女端上银盆布巾,她道声谢,抖着手拧干布巾擦拭自己脸上的血迹,待清理得差不多才放下。   琴嬷嬷出现在宫门口,略弯腰道,“段夫人,皇后娘娘已经歇下,让您不必前去跪安,现在天色已晚,夜路难已看清,夫人一路小心,莫要摔倒。”   “多谢嬷嬷提醒。”   赵氏慢慢地走着,膝盖和腿仿佛都不自己的一般,一脚深一脚浅地出宫,刚出宫门,一下子摔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   守门的小太监惊呼,“段夫人,你怎么摔倒了。”   赵氏扶着他的手,努力地站起来,腿膝盖打个弯,又使劲地站好,“刚才有些眼花,没有看清楚路,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仿佛浑身都疼。”   小太监又惊呼起来,“段夫人,你头都磕破了,还在流血,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请太医看看?”   赵氏一抹脸上的血,“看着骇人,其实也不是很疼,不必惊动娘娘,也不必请太医,我自己回去让大夫瞧瞧就行。”   小太监有些忧心,将她扶好。   等候在宫门外的段府下人看得清楚,谢过小太监,连忙上前来扶着自家的夫人,赵氏被人扶上马车,一路疾行回府。   段大人一见,忙问发生何事?   下人们依实禀报,赵氏笑着安慰丈夫,“无事的,不过是没看清楚路,摔一跤罢了,让大夫让些药就行。”   大夫瞧过后,直说这跤摔得可真重,许是要留疤,赵氏自嘲道,“留不留疤的没什么紧要,许是我年岁渐大,不仅眼花,手脚也不利索,看来以后还是少出门的好。”   段大人埋怨地看她一眼,她比自己年轻许多,又保养得好,哪里称得上老,“别胡乱说话,哪里就老了,不过这跤摔得不轻,你可得好好养养,近日就不要出门。”   赵氏满口答应。   梳洗包扎后,凤娘也来看过,一脸的心疼,赵氏抚着她的头,叹了口气,“人天天走路,哪有不摔跤的,爬起来就行,好在也没什么大碍,养几天就好了。”   凤娘守在她身边,等姑姑睡着后才离开,等门关上,赵氏的眼睛就睁开,无神地望着顶上的帷幔,一夜无眠。   同样失眠的还有德昌宫的皇后娘娘,她一闭上眼,就出现雉娘的脸,还有凤娘燕娘的,交替着变来变去。   按柳叶所说,燕娘才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可是那燕娘长得实在是丑,她的亲女儿永安公主,因为长得像陛下,谈不上美貌,但也不算是丑,只能说是普通。   燕娘的长相,怎么看也不像是她和陛下能生出来的孩子,那雉娘倒是像她,却也像赵夫人,究竟谁才是当年那个孩子。   她坐起身,乌幕般的发散在肩上,祁帝迷糊间见她起身,咕嘟一声,“怎么还不睡?”   “陛下,臣妾吵着您了,您睡吧,臣妾有些口干,下去喝口水。”   “嗯。”祁帝应着,又睡过去。   皇后蹑手蹑脚下地,守夜的宫女轻声地问道,“娘娘,可有什么吩咐?”   “无事。”   她披上斗篷轻声打开门,悄悄地站在外面,冷风寒气,让人一下子清醒过来,皎月当空,清辉如银,细细地撒在地上。   宫女哪里敢睡,起身悄悄地跟在后面,琴嬷嬷听声出来,见到她,吃了一大惊,“娘娘,夜寒霜冷,您怎么在外面?”   “睡不着而已,你去将芳姑唤来。”   “是。”琴嬷嬷退下去。   芳嬷嬷是皇后娘娘在祝王府里的心腹,娘娘的很多事情都是吩咐她去做的,她和琴嬷嬷各司其职,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倒也相安无事。   很快,芳嬷嬷就赶过来,跪在地上,皇后挥手让其它人都退下,慢慢地走到园子里,芳嬷嬷弯着腰跟上。   “芳姑,此事本宫需要你亲自去办,你去一趟渡古县,查清楚赵家那原配的事情,还有赵家三位姑娘的所有事情,从小到大,一桩一件都要清清楚楚,另外,顺路将临洲的方大儒请上京,本宫有话要问他。”   “奴婢遵命,娘娘,奴婢今夜就启程。”   “好,带上令牌,自己挑几名御卫,路上多加小心。”   “谢娘娘,奴婢定当不辱使命,万死不辞。”   芳嬷嬷消失在夜色中,皇后才慢慢地回去,殿内,祁帝依然熟睡,她轻手轻脚地爬到里面,躺在他的身边,他翻了一个身,侧身向外,眼睛似是睁开一下,又紧紧闭上。   这注定是一个无人安睡的夜晚,宫外的阁老府,胥良川听完许雳的话,陷入沉思,前世里并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皇后一直都是常远侯府的庶女,从未改变,也没有听说过她生母是谁。   按许雳查探的事情来看,皇后的生母是常远侯的原配,嫡长女变成庶长女,皇后自己应该并不知情,究竟是梅郡主的意思,还是常远侯恼羞成怒将她由嫡变庶,这些暂且不知。   梅郡主性子霸道,前世里,新帝登基后,平家依旧受宠,只不过梅郡主却无福消受,很快病逝,还有她的亲生女儿,听说一生无所出,最后还被夫家休弃,连祖坟都进不了,皇后娘娘也没有去为妹妹讨公道,只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她不宜插手。   如今来这么一出,那这些就能解释得通,皇后必是后来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谁,所以才会对梅郡主所生的女儿不闻不问。   他长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许是因为自己重活一世的缘故,今生的很多事情都提前发生。   屋里子只有他一人,烛火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他看得有些入神,突然外面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胥老夫人慈祥的笑脸就露出来,“我听许敢说你还在书房,过来一看灯还亮着,果然如此。”   胥良川将祖母搀进书房同,“天寒地冻的,祖母为何此时还未歇下?”   “哎呀,人老失觉,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你何时生个重孙子给我带,我白天带孩子累了,夜里自然就睡得香。”   胥老夫人唉声叹气,不停地用眼角的余光去瞄自己的孙儿。   胥良川扶她坐下,“祖母,你院子里的那些腊梅是不是开了,你若是嫌白天无趣,不如请一些人来陪你说话,赏赏梅花,或许夜里就能睡得好。”   “也是,那我明日就下帖子,让方家蔡家赵家的几位姑娘来陪陪我这个老婆子。”   她装模作样的说着,让孙子扶她回去睡觉,胥良川默不作声地送她回去。   一回到自己的院子,等孙子走后,胥老夫人就来了精神,让人将儿媳叫来,胥夫人听到婆母有请,也不管是什么时辰,急火火地就来了。   “娘,这么晚你唤我何事?”   “来,坐吧。”老夫人招呼她,笑眯眯地道,“川哥儿马上就要满二十五,终身大事也该打算起来,他不知有没有和你提过?”   “倒是提过,说是瞧上什么人,让我过阵子就去提亲,却又没有告诉我是哪家的姑娘,只说出身不太高。”   胥老夫人一拍大腿,爽快大笑,“这就对了,是有这么个姑娘,是我先瞧上的,再让川哥儿掌眼,川哥儿估计还算满意,才会和你这么一说。”   “原来是婆母看中的,那这姑娘人品定然不错,出身低些无所谓,当年儿媳还不是一个九品小官之女,也是婆母和夫君抬爱,从未计较过。”   “咱们家,娶媳不讲出身,高门大户家的小姐虽好,但胥家历来不结高亲,祖训虽无言明,历任主母却口口相传,世家小姐不太适合清贵人家,这次我们就不请京中的姑娘,只请陪我上京的那几位,那姑娘也在其中,想来你心中可能有数,我打算下帖子,将人请来做客,到时候你也瞧瞧,看看是不是有眼缘。”   胥夫人满口同意,询问何时宴请,她好早做准备。   “宜早不宜迟,我明日下帖子,让她们后日上门,不是我夸口,你应该会满意的,你不是最爱颜色出众的姑娘,她可是万里挑一的好相貌。”   “真的吗?”胥夫人眼前一亮,她就爱长得好看的姑娘,以前方家似乎透露过有那么个意思,但她觉得方大小姐端庄有余,美貌不足,加上川哥儿也没有心思,索性含糊着,没有将话说死。   若真像婆母说的娶个绝色的儿媳,便是天天在家里见着,也让人心情愉悦。   她对这姑娘越发的期待起来。   等到那一日,姑娘们上门,她一眼就瞧出谁是婆母和儿子都中意的姑娘。   那姑娘是随赵家县主一起来的,身着桃粉色的衣裙,外面罩着碧蓝的斗篷,头上仅一根簪子,比不上其它几人满头的珠翠还有繁复的衣裙,在一众姑娘中是最不起眼的打扮,却因着本身的好相貌,让人一打眼就能瞧见她。   白嫩的小脸儿,桃瓣似的小嘴,水雾般盈盈的眸子,仿佛还带着露气一般,就那么望过来,看得人心里像被挠了一下,又痒又酥。   胥夫人不由得想拍手称赞,这姑娘真美,美得毫不张扬,却让人满心怜爱。   赵凤娘自然是第一个和胥老夫人见礼的,顺便介绍自己的两位妹妹,胥夫人近看雉娘,一看更加移不开眼,皮肤好得就像水豆腐一般,仿佛一掐就会出水,她心里越发的满意。   雉娘大方地朝她行礼,任由她打量。   燕娘哪里甘愿落后,挤到胥夫人的跟前,胥夫人吓一跳,瞧清她的长相,又吓一跳。   然后方家和蔡家的两位姑娘上前行礼,胥夫人已恢复常色,将她们引去内院。   胥老夫人的屋子里早就烧好地龙,暖烘烘的,那几盆腊梅被摆放在门口,一进门便能闻到淡雅的香气。   姑娘们解下斗篷,让下人们挂好,然后依次坐下来。 ☆、第53章 相看   胥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雉娘, 见她脱下斗篷后露出动人的身段, 桃粉色的裙子带束腰, 腰细胸却不小,更显柔美, 遥遥地朝自己的婆母递个眼色,婆母这眼光真毒, 这姑娘哪里仅是貌美, 分明是尤物。   雉娘知道胥夫人在看她,她想肯定是大公子也和父母提过, 要不然胥夫人怎么一直在有意无意地注意她。   她自然地做着一切,不刻意不显摆, 心里却是提着的,就怕落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让胥夫人嫌弃, 那么大公子的计划就会被打乱。   赵凤娘坐在离老夫人最近的地方,方静怡和蔡知奕次之,然后才是燕娘蔡知蕊和雉娘。   赵燕娘一心想露脸,总是抢着说话, 有意显摆,胥夫人再看她那张脸,皱起眉来,不知赵家这三位姑娘是怎么长的,怎么一个美得仿佛仙娥,另一个丑的堪比獐鼠, 想到不同母,倒也说得过去。   胥夫人移开视线,又打量起其它的几位姑娘,方家两位姑娘是见过的,都是不错的品貌,蔡家的两位小姐,大的稳重,小的灵俏,长得也算是比较可人。   但与赵家三小姐一比,都有些不够看,她的心不由得往一边倾,婆母一向看人看得透彻,料想这赵三小姐除了美貌,心性肯定是不差的。   她将几人看了个遍,最后定在后面,还是觉得赵家的三小姐看得舒服。   几位姑娘可能也感觉到她的打量,个个姿态优雅,轻声慢语,捻指抿唇都恰到好处,半分都不见轻浮。   赵燕娘被刘嬷嬷教导过,举止虽有些矫揉造作,不去看那张脸,也还勉强过得去。   赵凤娘比其它人都随意得多,她已是被赐过婚的女子,倒是不必刻意去表现什么,但燕娘有几斤几两,她还是清楚的,见燕娘老是抢别人的话,她扫眼过去,满含警告。   燕娘心里不屑,暗道且由着赵凤娘再摆几天谱,以后有她哭的时候,一想到某种可能,心里如火烧般,恨不得将事情诉之于众。   方静怡被燕娘抢了话,只微微一笑,大方地让着她,蔡知蕊可不干,两人有过节,不免会出口相讥,一来二去,差点和燕娘吵起来,胥老夫人咳了一下,两人才闭嘴。   蔡知奕略带歉意出声,“老夫人,小妹性子直爽,最是看不惯一些不合规矩的事情,言语间过激了些,望老夫人海涵。”   蔡知蕊站起来不忿地抿着唇,蔡知奕制止妹妹,对燕娘道,“赵二小姐,知蕊说话一向如此,希望你不要和她计较。”   蔡知奕表现得娴静又大气,说的话也算得体有分寸,胥老夫人笑起来,“小姑娘家的,在一起难免有些争执,不碍事的,我呀,见到你们这样,都怀念起自己以前在闺中的时光,和小姐妹们也常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现在想来,都觉得颇为可笑。”   “娘,莫说是你,就是媳妇现在碰到以前的闺友,有时候言语上还要争一争,分出个子丑寅卯。”   胥老夫人被自己的儿媳说得笑得越发的大声,甚是开怀,几位姑娘也将此事揭过,蔡知蕊先向赵燕娘赔礼,赵燕娘哼了一声,昂着头不理她。差点让她下不来台。   赵凤娘适时地安抚蔡知蕊,“蔡二小姐知礼又懂事,燕娘被惯坏了,你莫与她一般见识。”   蔡知蕊心里的气消了一些,重新坐下来。   胥夫人见这里安顿下来,便借口离开。   胥老夫人端起茶杯,假意抿一口,眼里的精光却是将众女的神态尽收眼里,心里不停地摇头,在船上那么长时间的相处,这些姑娘的秉性她是摸得清清楚楚。   许是相处过一段时间,这几个姑娘在她面前都遮掩不住,露出的基本都是真性情,就算是如方静怡一般还端着的,其实在不经意间已经显出本性。   她们表里不一,都不是胥家媳妇的人选。   她静静地听着她们闲聊,主要是方静怡和蔡知奕在说话,赵凤娘只不过是略说上一两句,雉娘抬起头,与她对望一下,她孩子气地挑下眉,让人忍俊不禁。   不一会儿,她就有些精神不济,脸有倦色,她身后的嬷嬷连忙询问是否要歇息一会。   “人老了,这精神头啊就是不行,你们聊着吧,不用管我这老婆子,我去眯会儿。”   老夫人起身,指一下雉娘,“雉娘,我看就你插不上话,坐在这里也无趣,不如你扶我进去。”   方静怡眼神闪了闪,就见赵燕娘站起来,“老夫人,不如我扶你进去吧。”   “不用了,我看你聊得开心,你一走就搅了大家的兴致,还是雉娘吧。”   说话间,雉娘已经起身,站到老夫人的身边,挽着她的手臂,“老夫人不嫌弃雉娘笨手笨脚,那是雉娘的福气。”   老夫人拍拍她的手,笑了一下。   两人往内室走去,雉娘扶她躺在塌上,然后自己坐在塌边上,替她轻捶腿脚。   老夫人一扫刚才的倦色,变得精彩奕奕,含笑地看着她。   她有些疑惑,就听老夫人道,“老婆子我精神好着呢,不过是借故支开你。”   老夫人的朝她挤了一下眼,“有人说要见你,似乎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雉娘明白过来,定然是大公子有话要和她说,可他这样托自己的祖母搭线,虽说两人并无私情,可老夫人挤眉弄眼,分明是断定他们之间有什么,弄得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这样子,要说不是男女私会,只怕是自己都不相信,关键是还有老夫人这个牵线人,和戏曲里演的一样,有情男女和红娘,样样齐活。   她心里泛起异样的感觉,隐有一丝期盼,却不明白自己在期盼什么。   胥老夫人指一指西侧,西侧有一座屏风,紫檀雕花框架,八个扇面上绣着四季八景,她疑惑地走过去,绕到屏风的后面,发现那里竟然还有一道门,她轻轻地推开那道门,才知道老夫人的房间还连通着另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似乎像是书房,却又不像是书房,房间里,青衣的胥良川正坐在椅子上,深意地看着她。   他的眸子比初见时还要幽暗,明明应该是一位冷清的书生模样,却莫名地让别人觉得难以接近。   她走过去,行了一个礼,“大公子托老夫人帮忙遮掩,不知找我有什么事?”   室内的光线不是很好,许是没有开窗的缘故,她的脸也变得有些不真切起来,朦朦胧胧的,水眸粉唇,一段时间未见,她好似又长开了些,若说以前是被刺包裹着的花骨朵,现在就是含苞待放的半绽之姿,略带稚气却又有了一丝风情。   他的眸子越发的幽暗,眼睑垂下,“自然是要事,听说你前日进宫了,应该已经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可有问过你们什么,你心中是否也有疑惑?”   宫里发生的事情,只要想知道,于他来说并不难,他本就一直关注着此事,皇后召见她们,他很快就得到消息。   雉娘点头,她心里确实是有些怀疑的,“是的,皇后听说我和我娘与她长得有些像,所以才会召见我们,一见面发现我和我娘与皇后都有一点相似,大公子,此事是否有蹊跷?”   胥良川指指对面的座位,让她坐下,“看来你心中也起疑,皇后定然也会派人去查,相信不久也会知道结果,我与你说的恰是此事,让你提前心里有个底。”   她直视着他的眼,没错,她心里有很多的怀疑,却无人可用,不知如何去查,“皇后娘娘出身常远侯府,是不是我娘和常远侯府有关系?”   “正是,常远侯当年从小兵到校尉,出身自然是不高的,后因立有奇功,被封为常远侯,他有一原配,等入京后不久接到京中,很少露面,京中见过的人廖廖无几,没多久传出她与人私通之事,被常远侯休弃,巧的是这原配姓巩。”   胥良川说到这里,雉娘已明白,这常远侯的原配就是自己的外祖母,当年被常远侯休弃后,流落临洲,被方先生收留。   “那我娘和皇后娘娘是同父同母还是同母异父?”   “同母同父,当年她怀着身孕被方先生收留,方先生为人正直,从他一直让你母亲姓巩就能猜出,你娘不是他的女儿,只不过此事倒是有些不太好办,因为当年你外祖母被休的理由是与人私通,你娘的身份也会引人诟病。”   雉娘的眉头皱起,没错,就算是娘和皇后娘娘真是姐妹,有这么一个污点在,不知常远侯会不会认,皇后娘娘又会做何想法?   猛然间,她想起老夫人在船上和她说过的京中关系,皇后娘娘可是庶长女,这又是什么回事?   “常远侯什么时候续娶的夫人?”   胥良川给她一个赞赏的眼神,这小姑娘,脑子太活,一下子就问到点子上,“常远侯续取的夫人是庆王之女,庆王是先帝的皇弟,当年常远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铠衣铁甲进京,梅郡主在街上对常远侯一见钟情,百般纠缠,甚至还求到先帝面前,无奈常远侯已有妻室,此事作罢,后来你外祖母被休,她才得以嫁入侯府。”   所以就是因为梅郡主,皇后娘娘就变成了庶女,而常远侯也无异议,这男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升官发财换老婆,谁知道是不是他和梅郡主合谋的,有个这样的父亲,她替娘感到不值。   “梅郡主一定是主谋,虽然我不知道当年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我相信,谁是最后的受益者,那么主谋就是谁。”   “就算这是事实,可事过多年,无从可查,梅郡主出身高贵,也不是容易对付的。”   皇后娘娘一定不知道当年的事情,要不然她已贵为皇后,怎么可能不为自己的亲娘平反。   雉娘低着头,轻声地低喃,“我对付不了她,不是还有皇后娘娘,我听说皇后娘娘是平家的庶女,由嫡变庶,娘娘应该不知道吧,若她知道真相,肯定会反击的。”   胥良川点头,这姑娘和她想到一块去,他的目光带着赞许,“此事你心中有数就行,暂且什么也别做,最好先不要告诉你娘,让皇后娘娘自己查出来,看她的打算,再见机行事。”   雉娘站起来,朝他再行一个大礼,“多谢大公子提点。”   胥良川也站起来,望着娇小的女子,心神有些不稳,想去抚摸她乌墨般的青丝,又想去摸摸她脸上的肌肤,是否如想像中的一般滑嫩。   最后终于什么也没有做,十指在袖子中慢慢地攥成拳,清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情愫,“你我之间,谢字不用多提,我帮你是有所图,你答应过要报答我,记住自己的话。”   她的身形在女子间算是中等,可站在他面前,显得十分的娇小。   “公子大恩,雉娘不敢忘记。”   他听到这个回答有些失望,眉头略皱,“时辰不早,你回去吧。”   “是,雉娘告辞,大公子保重。”   她心里全是娘的身世,满腹心事地转身,却不想碰到桌角,腰被撞了一下,痛呼出声,他一把将她拉进怀中,大手按揉撞到的那处,急声问道,“痛不痛?”   鼻腔中都是好闻的书卷香,带着淡淡的清竹气,她这才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他的怀中,他的双臂环着她的身子,一只手放在正在腰间,不停地揉着。   他的身子微弯着,头低下来,与她近在咫尺。   “咚咚”   她的心快速地跳起来,小手将他推开,闪到一边,低着头,“不痛,谢大公子关心。”   被她推开后他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她一眼,见她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慢慢地直起身体,淡淡地道,“无事就好,你早些回去吧。”   “是,大公子。”   雉娘低头从侧门回到胥老夫人的房间,在屏风后面深呼几口气,平复心跳,这才从屏风后面转出去,老夫人坐在塌上,吃着点心,满眼兴奋地看着她,见她脸色平静,暗骂孙子不识情趣。   “过来,雉娘,这是才买回来的酥皮点心,你尝一个。”   老夫人提都没提她和大公子见面的事情,雉娘松口气,坐下来捏起点心,慢慢地细嚼起来。   看着沙漏里的时辰差不多,老夫人这才让她扶着重回花厅,花厅内,众人正说得开心,胥夫人不知何时来的,方静怡和蔡知奕紧紧地挨着她,似乎在讨论诗词,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隐有些争执之意。   胥夫人含着笑,不时地点头,见老夫人和雉娘出来,起身上前,“娘,您怎么不多休息会?”   “打个盹就行,哪能将客人们丢着不管。”   胥夫人扶着老夫人的另一只手臂,将老夫人扶上座位,朝雉娘道谢,“多谢赵三小姐。”   “胥夫人多礼,能侍候老夫人,是雉娘的福气。”   胥夫人和自己的婆母眼神交汇,不动声色地又招呼起其它的人来。   时辰差不多时,众人告辞离开,一出胥府的大门,赵燕娘就一把拉着雉娘,“哼,你说,老夫人单独和你说了什么?”   方家蔡家的小姐们都停住上马车的动作,齐齐地望过来,雉娘轻轻地推开燕娘,“二姐,老夫人没有说什么,在里面小睡了一会。”   赵燕娘眯起小眼,讥笑道,“心虚了,装什么糊涂啊?就你会讨好老夫人,当我们是傻子吗?”   雉娘直视着她,“二姐,请问我心虚什么,不信你进去问老夫人,看我说得对不对。”   赵凤娘的脸沉下来,低声喝道,“燕娘,上车。”   赵燕娘这才发现方蔡几人在看笑话,狠狠地瞪她们一眼,也气鼓鼓地上了凤娘的马车。   马车朝不同的方向驶去,雉娘回宅子,她们回段府。   一到宅子,巩氏就将女儿拉着,细问经过,雉娘隐去大公子说的事情,只说大家赏梅谈诗。   巩氏见她有些累,忙让她先去休息。   次日一早,宅子里就迎来一位贵客,来人自称是韩王妃。   韩王妃容貌出众,穿着常服,年岁看着不到三十,实则已经四十有余,她与巩氏一见,也是吃了一大惊。   这赵夫人,长得的确有几分像皇后娘娘,难怪娘娘会亲自召见。   巩氏不知她的来意,听到丫环说她是韩王妃,有些手足无措,慌忙将人请进屋。   韩王妃轻轻一笑,“赵夫人,莫要见怪,本妃今日上门,实则是受人所托,来说媒的。”   说媒?   急匆匆赶过来的赵书才就听到这两个字,心里又惊又喜,能请动韩王妃来说媒的,家世肯定不会太差。   不知她要提亲的人是燕娘还是雉娘? ☆、第54章 问亲   韩王妃是韩王的正妃, 韩王是陛下的三皇兄, 当年先帝膝下有四子, 都是庶出,大皇子和二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多年, 两败俱伤,还祸及三皇子成为残废, 最后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没有好下场, 一个被毒身亡,一个幽禁终身, 先帝只能让最为平庸的四皇子祝王登基,就是当今陛下。   韩王身残后极少出门, 韩王妃也较少现于人前,赵书才夫妇俩对于这些京中贵人只闻其名,从未见过真人。   她乘着一辆并不华丽的轿子来的, 连丫头婆子也只带了两个,想来是不愿张扬,赵家的宅子位于城南平民住的周家巷,巷子里大多都是些小官富户, 也有一些平头百姓,韩王妃不想惊动街坊,低调行事。   赵氏夫妇冷不丁惊闻贵人上门,还说是来提亲的,听到报上的名头,自称是韩王妃, 夫妇俩有些拿不准,心里又疑又喜。   他们租赁的宅子不大,很是普通的两进院子,青砖黑瓦,庭院中一株槐树,两边的花圃中还有一些杂草花树,但是都已枯败,显得有些萧条。   韩王妃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赵大人,她有所耳闻,他原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因为凤来郡主的关系,被调入京中。   这样的家世,比京中的小门小户还不如,胥家竟聘他们家的幼女为长房长子嫡妻,那么这家的女儿定然是有过人之处。   赵书才和巩氏走在她的旁边,将她往屋里请。   韩王妃也不绕弯子,胥夫人与她是好友,受好友相请来当这个媒人,心里倒是有些纳闷,不过刚才见到赵夫人,长相不俗,若是生女肖母,必然绝色,也就能明白为何胥夫人会同意这门亲。   她和胥夫人是好友,自然知道胥夫人爱看美色的毛病。   赵氏夫妇将她请上座,命人沏好茶水,又派人去街上买点心,韩王妃笑道,“不用太客气,也是本妃来得突然,实在是听到为人牵线搭桥的好事,坐也坐不住,没先来知会一声就上门,望二位见谅。”   赵书才连忙拱手行礼,“王妃说的哪里的话,王妃光临寒舍,是下官的荣幸,下官膝下有三女,大女儿已由皇后娘娘赐婚,许的是常远侯府长孙,还有二女儿三女儿待字闺中,不知王妃提的是哪一个,又是为何家公子说媒。”   韩王妃笑道,“不瞒赵大人,本妃是为你们家的三小姐而来,托本妃提亲的是胥阁家的夫人,为他们家大公子上门求亲。”   赵书才差点连手中的杯子都没有端住,止不住内心的狂喜。   “当真是胥家大公子?”   “正是,本妃还能诳你,赵大人,不如让三小姐出来,本妃也好奇得很,能入胥家两位夫人眼的姑娘,是何等出色的人。”   巩氏已经是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急忙让兰婆子去请雉娘,雉娘正在房间里习字,兰婆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   “三小姐…夫人让你去前厅,韩王妃上门,替胥阁老家的大公子向你提亲。”   雉娘放下手中的笔,暗道大公子的动作可真快,昨天才重提,今日就上门。   她略拾掇一番,便跟着兰婆子去前厅。   前厅里的韩王妃感觉有人在门口,一抬头,就瞧见一位妙龄少女,少女眉目精致如画,似罩在仙气中,带着周身的金光,就那么款款地走上前,一颦一笑如梦如幻。   这样的场景,她多年前见过一回,那是四皇弟纳侧妃时,她头回见到平氏的模样,也是这般。   韩王妃有些恍惚,听到她行礼,回过神来。   “怪不得胥夫人如此着急要为她家的大公子订下令爱,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赵大人真有福气。”   赵书才笑得开心,巩氏心里石头落地,心里又喜又酸,喜的是外人称赞自己的女儿,酸的是女儿大了,终是要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以后是苦是甜她也不能日日跟着。   犹记得第一次见到雉娘的样子,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个孩子和她有母女缘份。   巩氏眼有泪光,赵书才轻轻地拍一下她的手,她立马拭干眼泪,“灰尘迷了眼,让王妃见笑。”   韩王妃微微一笑,“是啊,本妃也被迷了眼。”   雉娘上前行礼,动作柔软又带着灵动,韩王妃见她走得近,看得越发的仔细,心里越发的惊疑不定,这长相,与当年的祝王侧妃何其相似,却又比祝王侧妃多了一丝淡然。   “好,本妃算是相信胥夫人的话,胥夫人在本妃面前将赵三小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本妃一路上还将信将疑,现在才知道胥夫人所言非虚,赵三小姐这份相貌,当真是无几人能比。”   雉娘垂首,羞不自胜。   巩氏连连谦虚道,“王妃过誉,能得王妃和胥夫人如此夸奖,是雉娘的福气。”   雉娘?   韩王妃略有些疑惑,好好的美人儿,怎么叫这么个名字,她记得凤来县主闺名凤娘,这凤凰和野鸡,相差得也太大。   “雉娘,这名字倒是听得不多,不知是何人所取?”   巩氏眼眶有些红,没有回答,赵书才有些不自在地咳一下,“说出来不怕王妃见笑,小女这名字是下官原配所取。”   原来如此,韩王妃了然,“可见赵先夫人用心良苦,天下凤鸟,都是从雉鸡幻化而来,凤雉本算一体,是凤还是雉,等涅槃过后,才知分晓。”   巩氏立马对韩王妃心生好感,雉娘自小身体不太好,老爷天天忙着读书,很是辛苦,也顾不得给孩子取名字,她又不敢擅自做主,一拖再拖,等董氏从京中回来时,雉娘已经两个月,董氏看到她的女儿,先是一愣,后是嫌弃,直接就取名雉娘。   她不敢反驳,得知大小姐叫凤娘,二小姐叫燕娘后,更加难过。   如今王妃这样说,她心里好过不少,“借王妃的吉言。”   赵书才神色有些尴尬,又不好意思提董氏已被休的事情,只能不自在地搓着手,韩王妃哪里能不知道赵家的事情,听说那赵先夫人为人狠毒,好在也得到报应。   雉娘静静地垂首立在一边,韩王妃心里赞许,赵三小姐这份淡然倒是不多见,胥老夫人睿智豁达,她看人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她朝雉娘招呼,“上前来,让本妃再好好看看。”   雉娘依言走上前,挺背垂首,表现出恰到好处的娇羞,韩王妃慈爱地问道,“本妃就唤你雉娘吧,不知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回王妃,闲时读书习字,或与母亲一起做些女红。”   韩王妃点头,这回答没错,中规中矩,不出彩也让人挑不出错,她再次深深地打量一下,慢慢地笑起来。   “不错,不知雉娘平日里爱看哪些书。”   “回王妃,史记游本都看过,倒是有些不拘,看得有些杂。”   韩王妃笑得更加的真心,“本妃也爱看游记,韩王府里有不少这样的书,改日本妃让人送些过来。”   雉娘心下一喜,恭敬地道谢,“多谢王妃割爱。”   韩王妃朝她一笑,韩王府里确实很多游记异志,不仅自己爱看,宏儿也爱看,很多都是他从外面寻来的。   雉娘露面后,巩氏就寻个借口让她回去,接下来的事情,她一个闺阁姑娘不宜听到。   韩王妃目送她离开,眸光变得幽远起来,她的背影也像当年的祝王侧妃。   雉娘离开屋子后,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避开下人,绕了一个圈,到堂厅的后面,那里有一个小窗,她将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里面的说话。   就听到韩王妃说,“赵大人,赵夫人,胥阁老家,想必你们是听说过的,想来不用本妃再自卖自夸一番吧。”   “不用的,下官对于胥阁老景仰万分,也曾有幸见过大公子,大公子惊才风逸,气宇不凡,又重情重义,让人佩服。”   “胥家的门风和家世那都是让人挑不出错的,若是将来雉娘嫁进去,定然会羡煞旁人,本妃受胥夫人所托,来牵这个红线,你们仔细思量,过两天本妃再上门。”   赵书才急急地站起来,“不敢劳王妃再多跑一趟,下官这就可以答复王妃,这门亲事,我们赵家是十分乐意的,能得胥家人看中,那是雉娘几世修来的福份。”   两姓结亲,一般都是男方先提,派媒人上门与女方通气,女方为表矜持,都会略一推脱,再提时才点头。   可赵书才高兴过头,想到胥家的门第,还有大公子的长相人品,哪有不愿意的,实在怕夜长梦多,韩王妃一提,他满口同意,竟是连假意推拒的姿态都不愿意做。   韩王妃略一愣,随即一脸喜气,连声道好,虽然早知赵家会同意,但赵大人如此爽快,倒真的还是有些出人意料。   雉娘在外面虽然听得不是太真切,却是知道爹同意了亲事,她嘴角露出一个笑意,正好起身,就见头顶上似有阴影罩下来,抬头一看,胥良川不知何时立在她的后面,正俯视着她,眼里复杂难辩。   她有些窘迫,轻声道,“大公子怎么会来这里?”   “顺路。”   顺路?   胥家所在的次卫门南街和周家巷那可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地方,大公子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顺路,她往后门一瞄,果然见许敢正守在门前,瞬间明了,必然是许敢翻墙进来,打开后门,大公子才进来的。   赵家人少,下人也不多,极少从后门行走,后门一直都闩着,也没派个人把守,倒是让这主仆俩钻了空子。   胥良川看着她,她还保持着偷听人说话的姿势,见他盯着,不自在地直起身,“大公子,你这次来找我又有何事?”   他慢慢朝后门那里走去,她一想,也跟上去。   两人对面站着,一个高瘦一个娇小。   他淡淡地开口,“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道理你没有听说过吗?一介女子,偷偷摸摸地听人说话,实在是不雅,望你下次不可再为之。”   他前世是阆山书院的山长,多年训诫学生的习惯,加上本身不苟言笑的模样,阆山书院的学生们都很怕他,他若板着脸训起人来,语气不重却不怒自威。   雉娘被他训得有些发懵,他自己都翻墙擅自闯民宅,还教训她?她咬着唇,有些不服气,却又不敢顶嘴,莫名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学生,而他是严厉的教导主任。   “怎么还不服气,难道我说得不对?”   “大公子说得对,可大公子不打招呼就入我家门,也是无礼,大公子何不先自省,再来训我。”   她低着头,看起来就是不肯认错的样子,胥良川眼底染上笑意,“好吧,我先认错,可事急从权,我是有事找你,若是登门求见,怕引人误会,与你清誉有损,你的错,可将功补过,你与我说说,都偷听到什么?”   “大公子明知故问。”他这么闯进来,若被人看到,难道就不会损她的名声?分明是狡辩。   胥良川低头一笑,清冷的眸子里全是暖色,“我不知,你说了我才知。”   她有些无奈地回答,“大公子,我爹已同意亲事。”   他眼底的笑意扩大,她生气的样子原是这般,见过她太多坚强防备的模样,想不到也有女儿家的娇态,想伸手去摸下她的头发,终是忍住,“此次我来是有件事情,你身边只有一个丫头,想来你父母会给你再添丫头,到时候你就挑其中一个叫青杏的,她是我的人。”   她抬起头,略一想,便郑重地点头。   他朝许敢使一个眼色,许敢轻轻地打开门,主仆二人离去,雉娘闩上后门回自己的屋子。   堂厅内,韩王妃和赵氏夫妇已经谈好,喝过茶后,她告辞去胥府回话。   夫妇俩将她送到门口,等她的轿子走远都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巩氏小声地道,“老爷,我们上京时,胥家的老夫人看起来就很喜欢雉娘,定然是她的意思。”   赵书才抚着短须,点点头,觉得巩氏说得有道理,雉娘心善又温和,能入胥老夫人的眼,才有今日的造化。”   “应该是的,我派人去段府说一声。”   巩氏拦着他,“老爷,妾身觉得还是先不说的好,万一事情有变,话也不好圆,还是等胥家再上门订完亲,再告诉小姑子他们也不迟。”   赵书才沉思半晌,觉得巩氏说得不错,等订下来,再去段府报信也行,他再次庆幸自己没有同意文师爷的亲事,要不然哪里能攀上胥家这门高亲。   大女儿小女儿都有着落,唯独剩下二女儿燕娘,想到燕娘的性子,又头疼起来,还是得赶紧许人家,京中他们不熟,这事少不得还要麻烦妹妹。   赵书才叹一口气,想到董氏,又叹一口气。   巩氏道,“老爷,妾身去看下雉娘。”   赵书才点头,让她好好跟雉娘说,莫要吓着女儿。   巩氏娇嗔他一眼,含着笑意去女儿的房间。   雉娘自回到屋子后,就拣起之前的笔练起字来,看到巩氏进来,她慢慢地将笔搁在笔山上,接过乌朵递过来的帕子,将手擦拭一下。   “娘,你找我有事吗?”   巩氏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左右地打量着,不知是在看她,还是在怀念什么,她摸一下脸,“娘,你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女儿的脸上有墨汁吗?”   “没有,娘只是有些感慨,我的雉娘也到了嫁人的年纪,娘是又欢喜又舍不得。”   “娘…”   “大喜的好事,看娘说话都有些乱了。”巩氏用帕子按着眼角,“雉娘,你可知今日韩王妃登门所为何事?”   雉娘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茫然问道,“女儿也有些纳闷,咱们家什么时候和韩王府有来往?”   巩氏欣慰地笑起来,“傻孩子,她是受人之托上门来提亲的。”   “提亲?”   “没错,她是为胥家的大公子来求娶的,求娶的姑娘就是你。”   饶是心知肚明,雉娘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脸,不敢看巩氏的眼睛,低垂着头,连颈子都粉粉的。   巩氏将女儿搂在怀中,“那位大公子长相才学都没得挑,胥家家世显赫,胥老夫人咱们相处过,是个再和善不过的人,你爹已经同意亲事,若不出意外,就会定下来,娘问你,你愿意吗?”   雉娘小声地道,“娘,女儿愿意。”   巩氏的眼泪立马就是流下来,滴到雉娘的发间,雉娘抬起头,“娘,你怎么哭了?”   “娘是高兴。”   还记得前次文师爷求娶,她也是这样问女儿,女儿的回答是不愿意,此时听到雉娘的这句愿意,她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都是值得的。   雉娘反手抱着她,脑子里浮起男子清俊如竹的模样,又想到他教训人的模样,不禁撅起了嘴。   随即又狠狠地咬住唇,暗骂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还像个小孩子般的使性子。   下次可不能再这么任性。 ☆、第55章 定亲   韩王妃离开赵家后, 直接去了胥家, 胥夫人可一直在等着她, 她一进门,立马询问。   韩王妃白她一眼,“别急, 成了, 跑不掉。”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起来。   韩王妃落坐后说起在赵家的事情, 想起雉娘的相貌,料想胥夫人并未注意到, 胥夫人可能没有见过皇后还是祝王侧妃时的样子, 自然没有想到她们的相似之处。   “你可有仔细看那赵三小姐, 本妃今日见着, 差点吓一跳,那相貌长得可真像皇后娘娘,她那亲娘也像娘娘。”   胥夫人没有见过以前的祝王侧妃, 自然不知道雉娘有多像皇后, 她慢慢地将两人现在的样子相比较, 好像眉眼间是有那么点像,不过娘娘贵气逼人,雉娘娇娇弱弱的,之前她倒是未往那上头想过。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韩王妃道,“这姑娘不错,你们家老夫人的眼光可真毒, 在那么远的小县城给你挖出这么个宝,我一见到她就知你会满意,那份相貌,放眼京中也找不出几个来,怪不得巴巴地让我上门,是怕她打了别人的眼,被人捷足先登吧。”   胥夫人心一动,“你也说好,那就是真好,我的性子你还不清楚,性子急,好不容易婆母和川哥儿都瞧上的,哪能不敢紧定下来。”   韩王妃笑一笑,她嫁入王室多年,看人的眼光还是准的,那母女俩都像皇后,不可能和皇后没有半点关系,平家的事情她是知情的,保不准那母女俩就是平家人。   胥家不想娶高门贵女,偏好小户里品性好的姑娘,这次算是淘到宝了。   “你呀,怕是自己也看中那姑娘吧,就冲那长相,你肯定心里乐意。”   胥夫人假意嗔怪一下,“你知道就好,说出来做甚?赵大人未推迟,也是个爽快人,我们胥家也就不讲究那些个虚头巴脑的,明日还得劳烦你跑一趟,将亲事订下来。”   “行咧。”韩王妃一口答应,“这杯谢媒酒我可是喝定了,保证帮你办妥。”   “少不了你的谢媒礼,我一定备个大大的红封。”   韩王妃笑起来,“那我可就等着你的大红包。”   两人说了一会话,见天色不早,告辞离开。   她的轿子还未到韩王府,就被人截了下来,轿子旁边的嬷嬷一眼就认出是德昌宫的太监,急忙让人落轿。   太监说皇后娘娘有请,韩王妃不敢耽搁,直接让轿夫去皇宫。   她一进德昌宫,就见皇后娘娘在园子里赏着花儿,宫里不比外面,纵是寒冬腊月里,也有盛开的鲜花。   皇后露出侧脸,韩王妃又是一阵恍惚,自陛下登基以来,皇后似乎就与在祝王府里的打扮不同,虽然华贵逼人,却无往日的娇俏,若不是今日见着赵家三姑娘,她可能都已忘记皇后的真颜。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不知娘娘召见臣妾,所为何事?”   皇后娘娘这才瞧见她,将手中剪下来的花交到琴嬷嬷的手里,“也没有什么事,不过是想着好几日未见到皇嫂,想让皇嫂进宫陪本宫聊聊。”   “娘娘平日里忙,臣妾不好意思常来打搅。”   “这宫里可没什么要忙的,不就是那些个锁事,能有什么要紧的。”   韩王妃上前扶着她,两人进到大殿,都坐下来,皇后笑着问道,“不知皇嫂最近在忙什么,看着这满面春风的,像是有喜事?”   “什么都逃不过娘娘的法眼,可真有件喜事,不过却不是韩王府的,而是胥阁老家的,胥夫人托臣妾做媒,去女方家里探口风。”   皇后似是起了兴致,“胥阁老家,可是为了他们家大公子的亲事,不知瞧上哪家的姑娘?”   “这姑娘,娘娘见过的,就是凤来县主的三妹妹,赵家的三姑娘。”   “原来是她,说起这赵夫人和她的女儿,倒是与本宫有些缘份,真想不到胥家还是这般,娶媳从不看重门第。”   韩王妃含笑颔首,“可不是嘛,赵家说起来毫无根基,听说胥老夫人此次进京,与她们同乘一船,想来就是相处的日子里,瞧出这赵家三姑娘的好,一进京,就想将人订下。”   “娶妻娶贤,胥老夫人看中的姑娘,不会差。”   “臣妾今日见着那姑娘,初时都被吓一跳,长得那般的貌美,竟让臣妾想起当年初见娘娘时的光景,被惊艳得差点丢了魂。”   皇后嘴角微扬,脸上略有笑意,“皇嫂还是这般的会说话,怪不得皇兄对你一直爱重有加。”   “娘娘,您如此打趣臣妾,臣妾臊得脸都没地儿搁。”   “那本宫就不说这个,宏儿最近在忙些什么?”   韩王妃脸上的笑意略收,“去年,寂然大师算出他有一劫,若想渡劫,须记在佛祖名下,吃斋念佛,诚心守戒一年,才能化解,连臣妾也不知王爷将他送去的是哪里的寺院,前段时间才回府,因头上的发还未长出来,他可能有些羞意,极少出门。”   皇后点头,原来如此,陛下提过说韩王送世子去游历,却不想是去修行。   “那他的头发现在长出来了吗?”   “长出一些,尚不能束发。”   “等头发再长些,让他进宫来,二皇子可是念叨多次。”   “劳二皇子惦记,臣妾一定转告宏儿。”   皇后抿了一口茶水,韩王妃依旧端庄地坐着,若不是韩王腿残,现在坐在凤鸾宝座上的就是韩王妃。   “他们兄弟相亲,是好事,陛下常说,从前还是皇子时,多亏韩王照应,你让宏儿以后多进宫,让他们兄弟多相处,感情会更深。”   “是,臣妾谨记皇后娘娘的话。”   两人又聊些其它的,等韩王妃再出宫时,已过午时,她腹内饥肠辘辘,皇后虽然留膳,但她不可能真的在德昌宫用膳。   回到韩王府,嬷嬷赶紧安排传膳,韩王和世子祁宏都在等着她,她有些心疼,“你们为何不先吃,何必巴巴地等我。”   “娘,是父王吩咐的。”   祁宏扶她坐在凳子上,韩王身形削瘦,面无表情地道,“用膳吧。”   一家三口用完饭,坐在一块说话,祁宏好奇地向韩王妃打听,“娘,你神神秘秘地一大早就出门,是办什么事?”   韩王妃轻挑一下眉,反问道,“你猜猜看,反正是好事?”   “那儿子可猜不出来,不知父王能不能猜出?”   韩王摇摇头,淡淡地说,“我也猜不出来。”   “料想你们也猜不出来,是胥阁老的夫人请我去为大公子说媒,至于女方,你们就更猜不到了,家世很低,从京外来的七品小官之女。”   “可是凤来县主的娘家?”   韩王妃惊奇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真是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什么都瞒不过你,就是赵家。”   祁宏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是他家,那大公子提的是哪位姑娘,不会是她吧?   “娘,那大公子求娶的是赵家的几姑娘?”   “三姑娘,我跟你们说,那三姑娘长得可像个小仙女儿,王爷可还记得当年皇后娘娘的模样,那三姑娘和皇后娘娘有六七成相似。”   韩王的眉头皱了一下。   祁宏急问道,“是她,那她坏心眼的嫡母没有阻拦吗?”   “什么嫡母,三姑娘是赵夫人的亲女?”韩王妃一说完,眼露疑惑,问自己的儿子,“你认识赵家人?”   祁宏看一眼父亲,见父亲并没有什么异色,才敢开口,“是的,娘,儿子之前就是在渡古的天音寺里,曾与赵家人有一面之缘,那赵县令的嫡妻十分的恶毒,苛待赵三姑娘,如果大公子娶的是她,那就太好了。”   韩王妃望着丈夫,又看着儿子,“你竟在那么远的地方,可真是受苦了。”   “娘,儿子哪有受苦,有寺监照应着,半分苦都没受,就是怕被人认出来,渡古偏远,认识的人少,胥老夫人常去寺中清修,儿子能认得他,他可能不太认识儿子,倒是有惊无险,大公子也去过寺里,我都躲着不敢出房门。”   祁宏说着,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头上的短发,心道这头发长得可真慢,害得他都不敢出门。   韩王妃想起皇后的话,转了话题,“今日皇后娘娘还问起你,说二皇子问过几次,让你得空去宫中玩。”   “等能束发再说吧。”   “就听宏儿的。”韩王又淡淡地出声,让韩王妃扶他进房。   祁宏的望着父母的样子,摸下短发,忆起在山中的岁月,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胥家的动作很快,隔日再请韩王妃上赵家,此次与前次不同,韩王妃为表胥家对这门亲事的看重,是大张旗鼓地坐着华盖马车去的,她穿着朱紫的皇妃正袍,后面跟着一串的丫头婆子,引得巷子里的人家都在张望。   他们不知新搬来的赵家是什么来头,那次赵家人进宅子时天色已晚,赵凤娘也没有露面,第二日就回了段府,是以街坊们都不知道赵家的身份。   赵家人出行低调,穿得也不富贵,想来也是小门小户,街坊们也就没有在意,谁知竟是有靠山的。   华盖马车可不是普通官家敢坐的,街坊们私下地打听,才知赵家原是凤来县主的娘家,又听到马车上坐的是韩王妃,全都起了巴结之心。   韩王妃这次上门,自然是来下定的,赵家人早有准备,赵书才也不推脱,两家痛快地交换了庚贴,至此,亲事就算是大定。   送走韩王妃,赵书才拿着胥家大公子的庚贴,心里这才算是稳稳地放下,立马派人去段府报信。   段府接到消息,赵氏惊得连嘴都合不拢,连额头上的痛都忘得一干二净,直呼这怎么可能,事先怎么半点风声都没有,胥家人的动作可真够快的,赵凤娘倒是比较淡然,她早有所感,胥老夫人明显对雉娘另眼相看。   赵燕娘就不同了,她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都在熊熊熊燃烧,凭什么?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压在她的头上。   凤娘有姑姑帮忙,她比不上,连平日里瞧不上的雉娘都攀上胥家,唯独她被撂着,还没有半点着落。   她咬牙切齿地怒道,“谁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的手段,缠上大公子,不要脸,和她娘一样,都是下贱胚子。”   “燕娘!”   赵氏惊得大喝,“你说什么胡话?眼里还有没有长辈?雉娘能得胥家的抬举,那是赵家的福气,你嘴里说话不干不净的,传出去雉娘如何做人,别人又会如何看你?”   “燕娘,你在家里说说可以,在外面半个字都不能露,知道吗?”赵凤娘凉凉地看着她,她不甘心地哼了一声。   “大姐,你要嫁进常远侯府,雉娘也和胥家订亲,就剩下我,我不管,你以后进宫要带着我,要是皇后娘娘喜欢我,也会为我赐婚的。”   赵燕娘说得脸不红气不喘,赵氏只觉得一口老血要喷出来,这蠢货,如此自以为是,也不看下自己长得什么鬼样子。   但转念一想,对赵凤娘道,“凤娘,燕娘说得也没错,你和雉娘都谋了好亲事,姐妹一体,就剩燕娘,兴许娘娘见到燕娘,投了眼缘,那也是咱们赵家的造化。”   “大姐,你看姑姑都这么说,你下次进宫可一定要记得带我。”   赵凤娘为难地看着姑姑,终是默认。   赵燕娘得意地昂着头,似乎看到自己受人追捧的样子,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赵氏眼底隐有嫌弃,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可赵燕娘却不依不饶,对赵凤娘出言讥讽,“大姐,皇后娘娘为你赐婚,那常远侯府是不是有什么不满,为何从未见人上门,也没有人来商量婚期,甚至连平公子都没有露面,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赵凤娘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赵氏喝道,“燕娘,你在说什么?皇后娘娘赐的婚,谁敢反悔,至于平家,过段时间肯定会来商议婚期的,平公子是太子的伴读,哪会有闲,再说男女有别,私下见面,会招来非议,这些话下次不许再说。”   “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赵燕娘嘟囔着,瞧见赵氏不善的眼神,不忿地闭了嘴。   “凤娘,燕娘都是胡说八道的,你可不能多想,雉娘和大公子订亲,是好事,我们正好去看望你祖母。”   说完,赵氏便让下人备好贺礼,她正好去赵家,这几天事多,她都没有顾得上去看望母亲,趁此机会刚好两件事情一起办。   休养了几日,赵氏的脸色依旧不是很好,额头上还扎着布巾,赵凤娘一脸的担忧,“姑姑,你这样子能出门吗?”   “又不是什么大伤,哪里就那么金贵,你祖母来京有好几日,我都一直没空去看她,实在是不孝。”   “祖母定能体谅你的。”赵凤娘边说着,边去扶她。   赵氏摆下手,示意她不用再说,让自己的婆子备好马车,姑侄三人出发去赵宅。   一进门,赵氏就拉着雉娘的手,连连夸赞,“是个有福气的姑娘,为我们赵家长脸,以后嫁到胥家,一定要谨守规矩,克守本分,不要让胥家两位夫人失望。”   “雉娘牢记姑姑的教诲。”   赵氏笑得欣慰,和巩氏略寒喧几句,就去屋内看望自己的母亲,母女二人多年未见,抱头痛哭。   屋外,赵氏三姐妹依次站着,赵燕娘盯着雉娘,眼里喷火,“真看不出来,你还有两下子,竟哄得胥老夫人答应你嫁给大公子。”   “二姐说的话,雉娘听不懂,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我自小愚笨,不及二姐聪慧,二姐说的真真的,想来是有那个本事能哄来一门姻缘,倒是省得父亲母亲再操心,雉娘在此恭喜二姐,做这千古第一人。”   赵凤娘惊讶地看一眼雉娘,又垂下眸子,“燕娘,你忘记姑姑的话了,谨言慎行,小心惹祸上身,还有雉娘,大姐还未恭喜你,觅得良缘,本来我还想着拉你一把,想不到你的造化竟如此大,倒是用不着我帮忙。”   “谢谢大姐。”   雉娘道过谢,闪到一边,和燕娘拉开距离。   燕娘一直盯着她,恨不得将她身上烧出一个窟窿,雉娘心生警惕,想到大公子安排的人,还是尽早让人进府。   屋内的赵氏母女哭了好大一通,骨肉相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到近傍晚时分,赵氏才起身,凤娘和燕娘也跟着离开。   雉娘这才有机会和母亲提起是否要买丫头的事情,巩氏这才想起,以后雉娘要嫁入胥家,身边哪能只有乌朵一个丫头,虽说胥家清贵,可少夫人嫁进去至少也得配两个丫头。   她连忙让兰婆子去安排,兰婆子立马去打听附近的牙行,牙行的婆子满口应承下来,明日一早就带人去府里,供夫人小姐挑选。   兰婆子办完事,匆匆地往赵宅赶,冷不丁有人拦路,来人出示宫内的令牌,她听出太监尖锐的声音,想到夫人提及的皇后娘娘,心有所动,跟着对方进了宫。 ☆、第56章 祖训   兰婆子一路低着头, 盯着地上的路, 从青石砖到青玉板, 不记得拐过几道门,只感觉到周身的压抑,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太监让她跪下, 她都不敢将头抬起。   威严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你是赵夫人身边的人?”   “回贵人的话,正是。”   上座的女人停顿一下, “莫要紧张, 据实回答即可, 你是侍候赵夫人的, 定然见过赵夫人的生母,你且说说看,她是何样的人, 你一一如实说来, 包括她曾经说过的话。”   兰婆子的头都快埋到地上, 颤着声道,“回贵人,奴婢到小姐身边时,小姐的生母还在…巩夫人性情温和,奴婢瞧着她整日里似乎都是郁郁寡欢,方先生时常来看望她们,巩夫人不愿多欠先生人情, 常带着奴婢绣些东西,换取银钱,勉强渡日。”   “你说欠人情,赵夫人不是方大儒的庶女吗?父亲养育女儿,哪里算是欠人情。”   “回贵人的话,开始奴婢也是那样认为的,后来巩夫人临终前,亲口告诉小姐,方先生不是小姐的生父,至于其它的却没有多说,也没的提到小姐的亲生父亲。”   上座的人似乎半天在想些什么,半天没有说话,正当兰婆子以为她不会再问什么时,她又开口了,“难道巩夫人从未提起过她是何方人氏?”   “这些奴婢就不清楚了,巩夫人连小姐都未告诉过,奴婢就更不知道,不过奴婢想,方先生定然是知道的。”   “好,你下去吧,今日的事情,切莫声张。”   “是,奴婢遵命。”   太监又将兰婆子引出宫,兰婆子只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湿得透透的,冬日里的冷风一吹,冻得人直打哆嗦,听到后面的宫门关上,她赶紧急跑着回赵宅,片刻都不敢歇。   德昌宫内,平皇后还坐着一动未动。   半晌,对身后的琴嬷嬷道,“你派人去趟侯府,让母亲明日进宫一趟。”   梅郡主最近都带着世子夫人和下人们整理着库房,为平湘备嫁妆,听到宫人来传,以为皇后是找她商议太子和湘儿的大婚,次日一大早就欢喜地进了宫。   梅郡主脸上喜气洋洋,一见面就开门见山,“皇后娘娘,可是要商议太子和湘儿的婚事?”   “倒也不全是。”皇后抬了一下眉,“给常远侯夫人赐座。”   “谢娘娘。”梅郡主不客气地坐下,“娘娘便是不召见臣妇,臣妇也打算这两日进宫向娘娘请安,再商议一下太子和湘儿的婚事。”   皇后坐在宝座上,就那么望着她,“此事自然要议,不过本宫召母亲进宫,是因为心有疑惑,昨夜里本宫夜里发梦,梦到一女子,不停地唤本宫,还说是本宫的生母,本宫瞧不清她的样子,醒来后泪流满面,觉得自己着实不孝,不知母亲可否告知本宫,她是何样的人?”   梅郡主一愣,不料她会提到这个,有些不自然地道,“这个母亲也不知,母亲嫁给你父亲时,你已出生,那女子也不知是何人,想来只有侯爷心中清楚。”   皇后神色哀伤,“竟是这样,那么母亲可否和本宫说说,父亲的那位原配,听说姓巩,不知后来去了哪里?”   “娘娘提这些事情做什么,母亲又没见过,哪里说得上来,只是听说她行为不太检点,侯爷大怒休妻,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女子,谁也不知她去了哪里,娘娘今日怎么想起这些事,可是有人和娘娘说过什么?”   “倒也不是,是本宫见到有些人,突然想起,随口一问,母亲莫要放在心上,太子和湘儿的婚事,确实也该准备起来,按理说长幼有序,晁哥儿是兄长,母亲还是先准备他和凤娘的亲事,等他们成亲后,湘儿才好出门子。”   梅郡主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皇后也不看她的脸色,自顾地道,“依本宫看,宜早不宜迟,晁哥儿成亲得越早,太子和湘儿才越早大婚,母亲您看,年底之前,可否将孙媳娶进门?”   “一切都听娘娘的吩咐。”   梅郡主心里哪里愿意凤娘嫁进侯府,自从娘娘赐婚以后,她连段府的门都没有登过,更别提和他们商议婚期,也没有见过凤娘,那么个乡下野下头,哪里值得她放下身段去相看。   皇后哪能不知她心里所想,她往年就是挑来挑去,京中贵女都被她挑了遍,还不满意,迟迟未定下晁哥儿的亲事,突然将赵凤娘指给她的金孙,她哪里高兴得起来。   “母亲,凤娘是本宫看着长大的,端庄有礼,堪为世家大妇,不会让母亲失望的。”   梅郡主干巴巴地道,“娘娘的眼光自然是好的。”   皇后略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微微一笑。   梅郡主有些气闷地出宫,正巧碰到太子,太子本来冷着脸,瞧见她,停下脚步,点头示意,她立马展露出看孙女婿般的笑颜,“太子殿下这是要去哪里,怎么未见带上晁儿。”   “孤要出宫一趟,晁表哥另有其它的事情。”   “太子真是越来越稳重,外祖母看得心里高兴,只过瞧着好像瘦了,不知近日都在忙些什么?你可是太子,一国储君,身子最要紧,有什么事情让奴才们去办,莫要太过劳累。”   “都是跟着太傅们上课,并无其它的事情,孤并不觉得辛苦,孤还有要事,就不陪外祖母多聊,先行告别。”   “好,殿下去忙吧。”   梅郡主越看越欢喜,太子稳重有礼,又是帝后的嫡长子,自小就被封为太子,将来就是一国之君,湘姐儿嫁进东宫,以后就是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女主人,不会比现在的皇后差。   想到那庶女大摇大摆地坐在宝座上,而她的女儿却远嫁京外,已多年没有回过娘家,女儿命苦,未曾生养一儿半女,好在女婿还算疼人,也没有传出什么宠妾灭妻的事情。   等这江山换代,她的亲孙女入主后宫,她要将所有的一切都转变过来。   她目送着太子往另一边走去,眼神火热。   太子拐道出宫后,直接去胥府,胥阁老不在家,胥夫人也去了韩王府,胥老夫人和胥良川出来迎接,虽说胥良川曾是太子的伴读,因为年纪不太相仿,太子和平家公子走得近,前几年胥良川回家后,与太子就不常走动,今日太子登门不知是为何事?   “恭喜良川,孤听闻你定亲,特来贺喜。”   说完,太子命人抬上贺礼。   胥老夫人笑意满满,“老身谢太子恩典。”   “老夫人,孤与良川情义非常,他订亲,哪能不登门道贺。”   胥良川眸色黑沉,略一想,就知太子为何有此一举,将太子请到书房,“太子能来,良川受宠若惊,承太子看重,感恩万分。”   “好,孤就知道你是个重情的,这些年,孤与你各自忙碌,倒是见得少,每每想起那些相处的日子,都觉得你才是孤真正的知己。”   “太子厚爱,良川铭记在心。”   “良川,孤听闻你那未婚妻子是凤来县主的妹妹,当日在书院见过一回,长得确实貌美,只不过出身低了些,这些年,孤不知你是真不知还是假装看不见,永莲一直未许人,就是为了等你。”   永莲公主是德妃所出,祁帝的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育有一女二子,就只有德妃膝下有一女,两人都是祁帝潜邸时的侧妃,皇子公主们也都是在祝王府出生的,自陛下登基后,宫中再无皇子皇女诞生。   永莲公主自小体弱多病,极少现于人前,胥良川还是太子伴读时,曾见过她一两面,不知她竟有那般的心思,他这才想起,前世里,永莲公主嫁的人,正是平晁。   这一世,一切都被打乱,平晁娶赵凤娘,太子娶平湘,他们的纠葛都与胥家无关。   “殿下。”胥良川吃惊地道,“良川从来不知此事,永莲公主是天之骄女,良川不敢有高攀之心。”   “良川,现在你知道也还不晚,若你也有意,此事交给孤,孤必为你办妥。”   “殿下,这于理不合,良川已与赵家三小姐定亲,就断不会再悔婚。”   太子冷冷一笑,“悔婚?你可知自古红枫配绿松,青山伴流水,并不相配的两人硬生生地被凑在一起,才是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想找一个合适自己的女子,何错之有,良川,你不用怕,一切有孤担着,那赵家三小姐,孤再为她寻一门高亲,你和永莲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胥良川正色道,“殿下的好意良川心领,只不过胥家与赵家已换过庚贴,亲事定下就没有再悔过的道理,我们胥家百年来以诚待人,以信育人,若是做那背信弃义之人,恐会受天下人耻笑。”   太子认真地再问一遍,“你确定要错过永莲。”   “永莲公主是皇室明珠,从来都不是良川可以高攀的,望太子见谅。”   “好,孤也是一番好心,你既不愿意,那此事也就作罢。”太子叹一口气,“你若得闲,常来东宫走走,孤十分的欢迎。”   “是。”   太子离开后,胥良川的眸色暗下来,招来许雳,“你联系青杏,将赵三小姐约出来。”   许雳去找青杏,青杏今日一早就被牙婆子领进赵宅,雉娘有过胥良川的提示,毫不犹豫地指定她。   她接到大公子的吩咐,轻声地对雉娘道,“三小姐,公子有约。”   雉娘错愕地看着她,这么快就有任务?   大公子派个人在自己身边,看来是来做中间人传递信息的,雉娘找个借口对巩氏说要出门,巩氏当然同意,不过让她将丫头们都带上。   来到指定的茶楼,这茶楼与渡古的那家倒是有些相似,说不定也是大公子的产业,青杏将她引到楼上的雅室,雉娘推门进去,就看到立在窗边的男子。   与以前一样,他慢慢地转身,如松似竹。   她解下身上的斗篷,他自然地接过去,挂在墙上,那里还有另一件大氅,藏青色的锦缎,暗蓝的绣纹,而她的斗篷是桃红色的,还用白兔毛缀了边,两件挂在一起,深沉和艳丽,出奇的搭配。   她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不知大公子找我来,又有何事?”   胥良川专注地望着她,眉头略一皱,“确实有事,腊月十八日,正是我二十五岁的生辰。”   雉娘眼睛眨了眨,他是什么意思,提前来要生辰礼物?她要送些什么,好像对于未婚夫妻,应该送一些亲手做的贴身小挂件。   “不知大公子喜欢什么,荷包还是香囊,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的女红有些拿不出手,到时候望大公子多多包涵。”   他低下头,嘴角溢出一丝笑意,“两样都要吧,胥家有绣娘,以后并不用你亲自动手,今日我与你说的不止此事,你应该听说过我们胥家的祖训吧。”   雉娘坐正起来,他提祖训做什么,“听过一些,在船上时,老夫人也讲过。”   “好,那你应该知道,我们胥家男子要年满二十五才成亲,先成亲后立业,我年前就满二十五,年岁是够了。”   她孤疑地望着他,慢慢眯起眼,原本朦胧的双眸似被雾气笼罩,暗自揣测,他不会是想在年前成亲吧?   时间有些紧,他们家本就家底薄,嫁妆什么的哪里来得及,她脸有难色,“为何这般急,明年三月你就要下场春试,年前成亲,会不会让你分神?”   “不会。”   不过是重来一次而已,前世他就是甲等头名,殿试时陛下钦点的状元,再来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雉娘点点头,既然他有信心,她倒是没有什么可反对的,“此事你们得和我父母商量,我无异议,只不过我们赵家的家境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嫁妆上可能不是很好看。”   “我先与你商量,只要你同意,其它的都无所谓,嫁妆什么的不用太在意,当年我母亲嫁进来时,也不过是三十六抬,胥家清贵,若真是十里红妆,太过招摇,就违背先祖的意愿。”   “好,那此事就这么定吧,大公子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其它的不用,你安心备嫁吧。”   雉娘点头,她也做不了什么,只不过她是家中幼女,若早于两位姐姐出嫁,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大公子,我在家中最为年幼,家中大姐二姐都未嫁人,到时候会不会招来闲话。”   “你怕闲话吗?”   雉娘露出一笑容,“不怕的,我想大公子肯定不会让这些闲话传出来。”   他眼底的笑意漫溢到脸上,走前一步,伸手将她耳边的发丝拔到后面,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肌肤,果然如想像中的一般嫩滑,似流恋不舍般,他收回手时,又不经意地划了一下。   她仰着脸望着他,看不出他眼底的情绪,只知道此时此刻,他应该是欢喜的,他的下巴有些青,许是刚刮过,看得她心里痒痒的,也想伸手去摸。   这想法骇了她自己一大跳,什么时候开始,她对他竟是如此的不设防,以前她从未相信过别人,也不敢轻易相信人,好像从初识到现在,她对他的信任就超出所有的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大公子,我和我娘说是要出门买点小首饰,时辰不早,我先行告辞。”   “等一下。”   他拉住她的手,将她的小手紧紧地捏住,她转过身,疑惑地望着她,她的脸皎好如半盛的芙蓉,樱唇惊讶地微张着,墨发上也只一朵绢花,好似从来都是这般素净,极少配戴什么首饰。   “大公子,可是还有什么其它的吩咐?”   她这才发觉他的手还抓着自己,微微使劲想抽出来,他却握得更紧,将她拉回来,安坐在座位上。   “你不用出去,我让人送过来。”   这不太好吧,雉娘脸上有些为难。   胥良川轻轻地打开门,对外面的许雳吩咐一番,许雳领命离去。   “大公子,会不会太麻烦?”   他的视线望过来,麻烦什么,她所有的事情,都不是麻烦。   “不麻烦,珍宝阁就在附近,他们经常上门让夫人贵女们挑选首饰。”   雉娘心中赞叹,这珍宝阁的东家倒是个有生意头脑的,古代女子出门不易,这家铺子能想到如此便利的法子,必然会拉到更多的生意。   不一会儿,珍宝阁的掌柜就捧着几个匣子敲门,门开后,掌柜低着头进来,没有抬头张望,也没有偷偷打量四周,直接将匣子放在桌上,就退出去关门离开。 ☆、第57章 首饰   雉娘都有些反应过来, 这掌柜的莫不是也是大公子的人,大公子不是清贵人家的公子吗?怎么不是开茶楼就是开首饰铺子。   “打开看看, 看有什么喜欢的?”   匣子都是紫檀雕花的,入手很沉,她将手边的匣子打开,眼睛立马被吸引过去, 是一套绿玉头面, 镂金包镶着通透的碧玉,水头油润,就单一根簪子上都用了大小不下十块打磨得圆润的玉石, 簪头是一朵绿玉苞兰,掐丝金镂的叶片, 花上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上都镶着一模一样的绿玉,垂下的坠珠也是金包玉,下面吊着最大的一块玉石, 做工细腻, 用料讲究, 绝非凡品, 其它的匣子里面也是各种首饰, 俱是珍品。   雉娘暗自嘀咕, 这些东西哪里是她能买得起的。   “大公子,这些都太过贵重,我娘就给我二十两银子, 我本打算就买个小首饰的。”   “二十两刚好,这些东西就值二十两。”   他说得云淡风清,仿佛这些东西真的只值二十两,她略为皱眉,“大公子,这怕是不妥,我虽不太识货,也知这些东西怕是不下几千两。”   “有何不妥,你付钱买下的,至于价格,由人来定,我说它们值二十两,它们就是二十两。”   雉娘越发觉得奇怪,他真是清贵人家的大公子?   若不是有底蕴的世家,哪里是能随便出手如此的珍品,可大公子出手就是几套,看他的样子,是想她全部收下,胥家书香门第,为何出手如此阔绰?   “大公子,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恕我不能收下。”   胥良川将匣子盖上,淡淡一笑,“胥家没有你想的那般清贫,所谓清贵,不是食素苦读,而是一种风骨,等你以后嫁进胥家,这些东西迟早都是你的,不过是早些拿到,有何区别。”   雉娘望着他,心里却是越来越迷糊,难道清贵人家也是可以经营铺子的?   他似乎猜出她心中所想,又笑一下,“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些铺子都是祖母的嫁妆,祖母只育有父亲和二叔,并无女儿,你将来是长房长媳,所以这些嫁妆以后也是要交到你的手中。”   原来如此。   胥老夫人和历代的胥家主母不同,她是真正的世家贵女。   “大公子,我们家的底细京中人怕是都清楚,若是成亲当日,我真拿出这样的嫁妆,不说是别人会议论,就是我的两个姐姐,也会私下追问,要是落个私相授受的名声,对你我都不好。”   他认真地看着她,“此事是我欠考虑,不如东西暂且放在我这,等你以后嫁进来,再交到你的手中。”   她点点头,这样也好。   “大公子,我大姐…”   “什么?”胥良川直视着她,为何会无事提到赵凤娘,“你大姐怎么了?”   “我大姐最近好像心情有些抑郁,不是很开怀的样子,那常远侯府自赐婚后,半点动静都没有,也不见平家人有人来走动,更别说是长辈们上门议亲,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雉娘说完后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他神色平静,似乎并未起任何的波澜,“不会有变,皇后赐婚,常远侯府无论如何都不会抗旨,最多也就是将婚事晾上一晾,你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召见了常远侯夫人,想来不用多久,就会将婚期定下。”   “哦。”   她垂下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大公子也要急着成亲。   他眉头微皱起,不知方才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眼前的小姑娘神色黯淡下来,好像有些不开心。   岳弟不是说女子都爱首饰,为何想送首饰却送不出去。   他是不是年纪太大,都弄不清楚小姑娘在想些什么,手做成拳放在嘴边轻咳一声,“可是还有什么烦心事?”   她抬起头,摇了一摇,“并无,家中平静,能吃饱穿暖,哪里还会有烦心事?”   “你有什么事情不要放在心里,尽管告诉我,我会帮你解决的。”   他的眼神幽深,就那么毫不掩饰地望着她,眸子里翻着似看不见的暗涌,势将她吞噬其中,永远沉沦。   她想要躲闪,却被定住一般,一动未动,看着他取下挂在墙上的斗篷,感到男子清冷的面容慢慢地俯过来,在她的瞳孔里逐渐放大,最后定格住,只剩下对方黑不见底的眼和长长的睫毛。   好闻的男子气息将她包裹住,她睫毛颤动着,不知该往哪里看。   他的大手替她将斗篷的带子系好,整理好兜帽,外面响起酒楼小二们招呼人进店用晚饭的声音,时辰不早,她也该回去了。   她低声告辞,桃色的倩影消失在门口。   门内,他依旧保持着不变的身姿,直到一刻钟后,才松开袖子里紧攥的拳头,伸手一看,隐有汗渍,自嘲一笑。   带着许敢回到胥府,胥良岳早就候在门口等,一见他露面,立马摇着扇子迎上来,寒冷的天气,他也不嫌凉,扇子摇得欢。   “大哥,怎么样,和未来嫂子见面了吗?”   胥良川淡淡地睨他一眼,这小子说姑娘家都爱首饰,可他连一件都没有送出去,想想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前世里,岳弟先是娶赵凤娘,后是被迫让赵燕娘进门,男女之事,看来也是不太懂的,又怎么知道如何哄小姑娘。   “嗯,见到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年后就要下场,你的文章现在做得如何,拿来给我瞧瞧。”   胥良岳一听,情况不妙,连往后退边道,“大哥,祖母唤你有事。”   他躲得快,一晃就不见人,胥良川眼眯起,慢慢朝祖母的院子走去。   胥老夫人正和身边的嬷嬷们打趣,见大孙子迈过门槛,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柱着拐起身,“川哥儿,你这是去哪里了,祖母找你半天,听你弟弟说是出去见什么人,不知是什么人哪。”   嬷嬷们早就识趣地退出去,胥良川扶住祖母,平静地道,“确实是出门见人,是赵家的三小姐。”   胥老夫人抿着嘴偷笑,“哦,我听说你还让珍宝阁的掌柜送了几副头面过去,怎么?雉娘未收,又是怎么回事?”   “祖母,她嫌太贵重。”   “确实是很贵重,赵家原来不就是小小的七品小官之家,祖上都是土里刨食的,哪里可能拿得出什么像样的嫁妆,你心是好的,可未必就是对的,若雉娘真收下东西,以后当作嫁妆拿出来,别人会说闲话的。”   胥良川默不作声,此事是他欠考虑。   胥老夫人重新坐下,意味深长地道,“我们家不讲那些个虚名,赵家能备得出什么样的嫁妆,都可以,将来啊,雉娘进门,你们夫妻俩给我多生几个曾孙,那比什么都强。”   胥家一脉相承,历代子孙都性子冷清,又无妾室,嫡系单薄,到胥良川这一代,就他和胥良岳两个男丁。   胥良川不由得想到前世,前世因为他终身未娶,岳弟被赵氏姐妹耽误,也无子嗣,胥家在他们的手上,已经断了香火。   今生,他不要再做家族的罪人,只是那小姑娘娇娇弱弱的,他都不敢想像她为人母的样子。   他的眉不自觉地微锁着。   胥老夫人一提到曾孙,越想越开怀,“雉娘看着体弱,可我识人无数,早就看出她是个好生养的,我不管,你和雉娘一定要多给我生几个曾孙子曾孙女。”   好生养的?   他的脑海里浮现起她如花般的样子,面如芙蓉身似柳,腰肢细得一只手都能握住,祖母从哪里看出来好生养的。   胥老夫人却是另一个想法,雉娘看着娇弱,可不该瘦的地方却一点也不瘦,看川哥儿对她也是有心的,等成亲后,夫妻恩爱,何愁没有小曾孙。   被两人惦记着的雉娘正和自己的娘说着话,巩氏有些忧心,赵家底子薄,凤娘和雉娘都已定亲,还有燕娘,三个女儿出嫁,嫁妆就是不小的数目,加上守哥儿,年纪也不小,等春闱过后,肯定要备亲,嫁女娶媳,哪样都少不了银子。   赵书才已经和她交了底,赵家总共才不到一千两的银子,这其中还有一些是往年小姑子的贴补。   凤娘是不用他们担心,凤娘自己有食邑,还有这么多年来皇后娘娘的赏赐,备嫁妆是应该没有问题的。   家中的一千两银子,不可能全用到雉娘的头上,上头还有守哥儿和燕娘,总要留下大半。   她捏着雉娘还回来的二十两银子,重重地叹口气,“你就没看上什么想要的?”   “没有,娘,我的首饰也够戴,若是出门,大姐给的那套头面正合适,在家中就不需要戴什么饰物。”   巩氏又叹口气,女儿能高嫁是好事,可这嫁妆也真是发愁。   雉娘宽慰她,“娘,你是不是为我的嫁妆操心,胥家与我们结亲,定然对咱们家的情况了如指掌,有什么就是什么,不必费心思再去添置。”   巩氏的眼眶瞬间红了,“是娘没用,女子出嫁,一看出身,二看嫁妆,两样都无,娘怕你以后抬不起头来做人,在婆家直不起腰板。”   “娘,胥家放着那么多的世家贵女不要,能和我们家结亲,就不可能会是势利的人,你将心放到肚子里,该准备什么就准备什么,别的不用管。”   巩氏抹着泪,也只好如此,要不然也没有办法。   两天后,梅郡主出现在周家巷,她站在赵宅的门口,用帕子厌恶地捂着嘴。   赵家住的这地方,一看就是破落户,就这么个小屋子,还有这破地方,住的都是些贱民,那赵凤娘算什么县主,就是个破落户家里出来的乡下丫头,竟然还配给她的亲孙子,皇后娘娘真是乱点鸳鸯。   她没好气地让婆子去叫门,自己则回到轿子里,重新坐下。   周家巷里的人家,有的已经开始探头探脑。   赵家下人听到婆子自报家门,得知是常远侯府的梅郡主上门,连忙去请巩氏和赵书才,赵书才和巩氏忙让人去段府报信,然后急急忙忙地出来迎接,梅郡主摆着谱子下轿,待看清巩氏的脸,吓得连退几步。   手指着巩氏,抖着声道,“你…你是何人?”   巩氏被她指得有些莫名,转念反应过来,皇后可是常远侯府出去的,自己长得有些像皇后,所以梅郡主才这般的吃惊。   “回郡主的话,我是凤来县主的母亲。”   梅郡主站稳身,拍着胸口,只觉得堵得慌,一口气闷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原来是赵夫人。”   “郡主里面请。”   梅郡主狐疑地看着她,深吸着气迈进赵宅的大门。   赵氏夫妇将梅郡主请上座,兰婆子沏上茶水,梅郡主刚才受到惊吓,也管不了许多,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茶的味道对于养尊处优的她来说,自然是不太好的,她忍着气将水咽下去,脸黑沉沉的,半天都不说话。   她不说话,巩氏也不敢先开口,屋里的气氛压抑,半点也不像是要商议亲事的。   等梅郡主心里缓过来,脸色才慢慢转好。   赵书才朝巩氏递个眼神,巩氏小声地道,“茶水粗陋,望郡主见谅,不知郡主登门,所为何事?”   梅郡主没好气地道,“皇后娘娘为晁哥儿和你们家的大女儿赐了婚,我上门来,当然是为议亲的,坐了半天,怎么不见赵凤娘来拜见?”   “让郡主笑话,我们初次入京,宅子简陋,凤娘仍旧住在她的姑姑家里,下官已派人去叫,很快就能过来。”   梅郡主哼了一下,“我倒是忘记了,她确实一直住在柳叶那里,柳叶以前是我们侯府的丫头,也常带凤娘去侯府给我请安。”   赵书才感激地道,“柳叶能进侯府,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若不是侯府,哪有我们赵家现在的日子,郡主放心,以后凤娘嫁进侯府,定然会好好地孝敬侯爷和郡主。”   巩氏也出声俯和,梅郡主斜睨他们夫妇二人,鼻子发出冷哼,一个奴才家的侄女,竟然要嫁给她的长孙,还说什么孝敬她,奴才侍候主子,那是天经地义。   她瞄到巩氏的脸,又一阵心塞。   皇后娘娘自入主宫中后,与那贱人越发的不像,这赵夫人,倒是长得颇似那贱人,莫非那贱人后来给人做了妾,还生了孩子?   若真是如此,让侯爷知道,才是大快人心。   “我听说赵夫人以前是赵大人的妾室,不知是哪里人,娘家何处,怎么就会给人做妾?”   她问得突兀,巩氏脸一僵,赵书才的脸色也不太好看,“郡主,内子是临洲人氏,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方大儒。”   “哦,听起来倒是不错,方大儒有些才名,我也是听过的,只是不知书香世家的小姐也会做妾,倒是让人开了眼界。”   巩氏摇摇欲坠,紧咬着唇不让泪水流下来,雉娘自听到梅郡主进门,就知她必然会好奇娘的长相,一早就躲在门口听着,她没有想到这郡主竟然如此跋扈,当场揭人伤疤。   赵书才捏着手中的杯子,不知该如何答话。   屋子里静得吓人,梅郡主看到巩氏的模样,心里涌起快意。   雉娘慢慢地走进来,“书香世家的小姐为妾,有何奇怪的,世上还有更奇怪的,好比有些世家贵女,平日里满口的礼义廉耻,一旦瞧上有妇之夫,也不管别人是不是有妻有子,哭着喊着要嫁过去。”   梅郡主怒视着她,“你又是谁?竟敢如此和我说话。”   “我不是谁,我是这家的女儿,身为女儿,听到有人污辱亲娘,无论那人是谁,做女儿都不能袖手旁观,再说我说的不过是听来的故事,郡主为何生气?”   她直视着梅郡主,梅郡主心沉了又沉,这个丫头,更像当年的贱人。   这赵家可真够邪门的。   “好,怪不得如此不识礼数,原来是妾生养的,你们赵家真是好家教,我本来是来商议婚期的,却不想到被人如此奚落,真真是开了眼界。”   巩氏“霍”地站起来,一把将雉娘拉在身后,“郡主息怒,小女年少无知,冲撞郡主,还望郡主大人有大量,就饶她这一回,两家结亲不是结怨,我们还是商量贵府公子和凤娘的亲事吧。”   “还有什么好商量的,你们赵家的姑娘,我们侯府要不起。”   梅郡主气呼呼地站起来,拂袖要走,雉娘躲在巩氏的身后哭起来,“娘,是不是女儿说错话了,可是女儿什么也没有说啊,是郡主先说姑姑是丫头,又说娘是个妾,现在还不想娶大姐,娘,这可怎么办啊,要是不能和侯府结亲,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我们家。”   赵氏携凤娘一踏进门,听到的就是雉娘的这番话,齐齐变脸。 ☆、第58章 对质   赵氏的额头的伤已经结痂, 未包布巾, 用头发遮着,赵凤娘依旧如往常一般的端庄,她的手扶着赵氏, 姑侄俩脸色都很难看。   她们本就一直派人密切地关注着常远侯府,得知梅郡主出门, 往周家巷走, 姑侄俩就立马动身,路上恰好和报信的人碰上。   没想到还未进门就听到雉娘的话。   屋内,梅郡主气呼呼地站着, 赵书才黑着脸,巩氏母女都在哭。   赵氏心一沉, “扑咚”一声跪下来,“郡主,可是奴婢娘家大哥大嫂做错了什么, 让郡主如此生气?”   梅郡主冷着脸, 不发一言,挑剔地看着赵凤娘, 就是这么个野丫头, 还要她亲自上门来议亲,她哪里来的这些个手段, 哄得皇后娘娘不仅将她封为县主,还将她赐给自己的孙子。   凤娘恭敬地身她行礼,她侧过头, 哼了一下。   雉娘飞奔过去,跪在赵氏的旁边,“郡主,我姑姑是因为给祖母治病才卖身当丫头的,我娘也是迫不得为妾,求郡主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莫要将此事扯上我大姐,我大姐可是皇后娘娘亲封的县主,又是皇后娘娘亲自赐的婚,郡主千万不要悔婚哪。”   赵凤娘看一眼雉娘,慢慢红了眼眶,从袖中抽出帕子也跟着哭起来,巩氏也在抹眼泪,梅郡主站在中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得直哆嗦。   雉娘扯着赵凤娘,“大姐,你也跪下来求郡主,要是郡主悔婚,皇后娘娘怪罪,我们家要倒大霉的,要不,你进宫去求皇后娘娘。”   赵凤娘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捂着脸跑出去,让车夫去皇宫。   看着她朝着皇宫的方向去,梅郡主心道不好,也不管跪在地上的赵氏和哭得伤心的赵家母女,急急是让轿夫也去宫里。   赵氏咬一下牙,带上赵氏母女,也跟上去。   凤娘红着眼进了德昌宫,跪倒在皇后娘娘的面前,“娘娘,凤娘出身低微,蒙娘娘厚爱封为县主,又亲自赐婚,可凤娘深感配不上平家公子,还请娘娘做主。”   皇后娘娘利眉微皱,不是收回旨意,而是做主,这又是闹哪出?   “凤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凤娘无声地流着泪,低着头。   皇后娘娘对琴嬷嬷使个眼色,琴嬷嬷下去将凤娘扶起来,“县主,你怎么哭成这个样子?”   随后梅郡主也赶到了,有些气喘吁吁,皇后神色微动,“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都往本宫的德昌宫跑。”   “回娘娘,臣妇也不知,臣妇今日去赵家商议亲事,谁知赵家人如此不知礼数,臣妇可是什么也没有说,不知凤来县主为何要起意不嫁我平家,莫非是心有所属,想另攀高枝。”   凤娘脸色煞白,泪水流得更凶,“郡主…你为何要如此污蔑凤娘的名声,我们赵家可是什么也没有说,反倒是郡主,口口声声说我姑姑是个丫头,又说我母亲是个妾,还骂我三妹没有教养,凤娘想反问郡主,为何要如此诋毁我们赵家。”   上座的皇后娘娘瞳孔微缩,“凤娘,郡主当真说过这些话。”   “娘娘。”梅郡主抢着回道,“柳叶是我们侯府的丫头,这臣妇可没有说错,那赵大人的夫人是妾室扶正,臣妇不过是好奇多问了两句,赵家的三小姐就冲出来顶撞,这不是没有教养是什么?”   “赵夫人原是妾室?本宫可是听说她是方大儒的女儿,怎么会为妾?”皇后娘娘似自言自语般,转头对琴嬷嬷道,“你去将她们请来。”   琴嬷嬷出去,没多久就回来,对皇后道,“娘娘,段夫人和赵夫人母女在宫外求见。”   “正好,让她们进来吧。”   赵氏带着巩氏母女进来,三人齐齐跪下,赵氏哭得伤心,“娘娘,奴婢让您为难了?”   皇后默不作声,视线落在巩氏母女身上,“赵夫人,你来说说看,方才梅郡主说你曾是赵大人的妾室,此事本宫也有些奇怪,你身为书香大家的小姐,怎么会堕落为妾?”   巩氏未语泪先流,“回娘娘的话,臣妇当年生母病逝,与老仆相依为命,后流落在外,幸得老爷收留,才得以苟活。”   “本宫听说你是方家女,为何为流落在外?”   巩氏摇摇头,“不敢欺瞒娘娘,方先生怜我们母女可怜,才给我们容身之处,为让臣妇有个体面的身份,才对人说臣妇是方家女,臣妇不是方家女。”   梅郡主心里咯噔一下,这赵夫人竟然不是方家的妾生女,那她生母是不是那贱人?怪不得她一直派人守在梁洲,都没见那贱人露过面,原来人是去了临洲,真是狡猾。   皇后脸上露出怜悯,“听你这身世,也颇为可怜,不知你生母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可有找到父族?要不要本宫替你打探。”   巩氏伏地谢恩,“多谢皇后娘娘,臣妇生母姓巩名素娟,至于哪里人氏,臣妇不知。”   梅郡主脸色变得雪白,巩素娟,这不就是那贱人的名字。   皇后紧紧地盯着她的脸,凌利的眼神闪过恨意,虽是早有所感,却不及亲口听在耳中的这般真实,想到自己幼年时的种种,随之而来的是满腔愤怒。   “巩氏素娟?”皇后呢喃着,“本宫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她身后的琴嬷嬷小声地提醒,“娘娘,您忘了,侯爷的原配就是叫这个名字。”   琴嬷嬷的声音很小,但殿内很安静,所有人都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巩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着皇后,马上惊慌地低下头去。   赵凤娘从得知巩氏像皇后,便在心里一直有所猜测,听到这个说法,倒也不是太过惊讶,赵氏心里跟明镜似的,加上已知真相的雉娘,殿中人心思各异。   梅郡主有些懵,她是要和赵家议论亲事的,怎么就扯到当年的事,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正要出声辩说什么,就听到皇后娘娘让人去请常远侯。   她急急地出声阻拦,“娘娘,人有同名,这点小事惊动侯爷不值得,您问臣妇也是一样的。”   皇后娘娘嘴角露出一个莫名的笑意,“本宫曾问过你,你不是对父亲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吗?这件事情还是亲自过问父亲吧。”   梅郡主一噎,前次她确实是用这借口堵了皇后的嘴,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堵回来。   常远侯正巧在宫中,与陛下议事,琴嬷嬷派人去请侯爷时,陛下也跟了过来,众人又向祁帝行跪拜大礼,祁帝牵着皇后的手,坐在宝座上。   “今日你的宫中倒是热闹,不知叫平侯爷过来所为何事,朕也来凑个热闹。”   “都是臣妾的家事,让陛下见笑了。”   祁帝笑笑,看着下面跪着的人,眯起眼。   皇后看着常远侯,“父亲,本宫请您前来,是为一桩旧事,不知父亲可认识一位叫巩素娟的女人?”   常远侯惊讶地抬头,“不知娘娘怎么想起这事,臣的原配就是叫这个名字。”   “原来如此,这位赵家的夫人说她生母姓巩名素娟,父不详,本宫起了恻隐之心,想替她找到父族,父亲您看看,这赵夫人长得眼熟吗?”   常远侯这才注意到跪着的巩氏母女,巩氏微半抬起头,常远侯身子晃了一下,颤抖着问道,“你是谁,你母亲真的叫巩素娟吗?”   “正是,臣妇是原临洲渡古县令的继室。”   祁帝淡淡地出声,“平爱卿,这位赵夫人长得可像你的那位原配?”   “回陛下的话,确实是像。”   祁帝笑起来,“这倒是巧,前段时间皇后跟朕提及有位赵夫人像她,而这位赵夫人又像你的原配,你跟朕说说看,皇后是何人所出,是你的妾室还是你的原配?若她是你的原配所出,为何世人都知她是庶出?”   他虽然笑着,却语气冰冷,常远侯一下子跪下来,“陛下恕罪,当年巩氏不贞,臣一气之下,让皇后不认她为母,充当庶出。”   皇后遥遥地望着常远侯,眸色复杂。   祁帝道,“皇后是嫡出,却被当成庶出养大,爱卿,朕对你很失望,当年朕让她进门时,你为何不对朕言明?”   常远侯又道自己该死,梅郡主跪下来,“陛下,侯爷用心良苦,想让娘娘有个清白的出身,不被生母的污名所累,请陛下明查。”   雉娘轻轻地捅一下巩氏,巩氏伏地哭起来,“求陛下明查,臣妇的母亲清清白白,至死都不瞑目,若她真是和人有私情,又怎么会独自一人流落到临洲,若不是方先生收留,只怕我们母女都活不下来。”   皇后坐宝座上下来,跪在祁帝的面前,“求陛下彻查此事,臣妾不想母亲九泉之下,还要背负此等污名。”   “你起来,朕会为你做主的。”祁帝将皇后扶起,问常远侯,“当年之事,可有人证,可有物证?”   常远侯神色痛苦地点头,“回陛下,俱有。”   “好,将那些人和物都带上来吧。”   “陛下,这么多年过去,人都死了,侯爷当时伤心,将那私通之人手中的东西都付之一炬,明明是铁证如山的事情,哪有什么冤情。”   皇后眼眶红红的,“梅郡主倒是清楚,前次本宫询问,郡主不是说对于父亲之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吗?”   梅郡主心里一惊,“臣妇都是听旁人说的。”   “旁人说的,不过是以讹传讹,本宫要彻查此事,是黑是白,也要查个清清楚楚,为母亲讨个公道,当年那人虽死,可人过留音,事过留痕,本宫相信定然还有知道内情之人。”   祁帝沉着眉眼,扫一下常远侯夫妇,又看一眼巩氏母女,再往赵凤娘的身上掠过,“平爱卿,当年那人是谁?”   “回陛下,那人是侯府养马的马倌。”   马倌?   皇后娘娘泪眼中带着刺刀,一刀一刀一刺向梅郡主,此女何其恶毒,竟让马倌去污母亲的清名,然后取而代之。   后宅中的这些阴私,她稍加一想,就能知道是梅郡主的手笔,此前她不知父亲的原配就是自己的生母,倒没有什么怨恨。   直到见过巩氏,怀疑自己的身世开始,她就不止一遍地猜测过事情的真相。   常远侯艰难地提起当年,“巩氏是臣的原配,那时臣才封侯没多久,将她从梁洲接来,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很少出门,谁知与府中的马倌勾答上,让臣堵在屋内,臣亲眼所见,陛下,此事千真万确。”   皇后盯着他,“敢问常远侯,那马倌是如何进的侯府?”   “回娘娘,当初臣来京中,侯府是新建,府中下人都是从外面买来的,那马倌是个独身汉,以前在大户人家养过马,听说亲人都不在,唯有他一人,事后臣将他关押起来,在他的身上,搜出巩氏的贴身小衣…臣也一把火烧了,那马倌趁夜逃走,臣将巩氏休弃后,巩氏也不知所踪,有人说看到她和马倌一同出了京。”   最后,他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梅郡主似松口气,直起腰身。   祁帝沉思不语,整个殿内静得吓人,赵氏和赵凤娘连呼气声都听不到,雉娘虽知此事有梅郡主的手笔,可死无对证,又年代久远,无法洗脱外祖母的名声。   巩氏呆呆地地望着她们,这一来二去的,自己的娘怎么就变成常远侯的原配,皇后娘娘的生母,这么说来,自己岂不是和皇后是姐妹,怪不得她们长得像。   祁帝双手交握,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扳指,望着巩氏母女,“你们还知道些什么,尽管说来。”   巩氏仔细地回想着,娘在世时连生父都没有提过,又怎么会提到这些恩怨。   雉娘狠下心,“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祁帝的目光柔和下来,“你说吧。”   “陛下,臣女虽不知当年的内情,也不知外祖母是否被人陷害,但世间之事,有因就有果,往年臣女父亲在渡古当县令时,常有此类民事诉状,臣女听过一些,有些感悟,恶人直接行凶,或是栽赃陷害,必是有利益动机,往往看似无辜之人,才是幕后黑手,不看表面,不看证据,只看谁是最后的得利者,谁就是真凶。”   她声音轻细,却掷地有声,字字清晰。   祁帝露出赞赏之色,“这番言论,乍听起来是胡搅蛮缠,细一想确实是有几分道理,你小小年纪,能悟出这些,慧根不错。”   梅郡主面色发暗,“陛下,赵三小姐分明是谬论,按她如此说法,以后大理寺刑部查案,不用看证据,也不用三堂会审,看谁得利,直接拿住问罪即可,那还要祁朝律法何用?若无律法约束,岂不天下大乱。”   “陛下。”雉娘看一眼梅郡主,又伏身道,“此言是臣女一家之谈,对于当年之事,臣女不知详情,方才听常远侯的说法,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臣女观常远侯相貌堂堂,英武不凡,是天下女子心中的英伟男子,敢问常远侯,那马倌必然是长得玉树临风,又英姿潇洒,要不然也不会引得堂堂的侯夫人倾心,愿意弃侯爷于不顾,冒天下之大不韪与他有私情。”   常远侯被她问住,皱起眉,那马倌长得獐头鼠目,哪里称得上是玉树临风,素娟与他识于微末,年少时他不过是个山中猎户之子,素娟是秀才之女,多少富户公子求娶,素娟都没同意,执意下嫁,又怎么会在他当上侯爷之后,与一介粗鄙的马倌私通。   他看着雉娘,仿佛看到当年初见素娟时的情景,他被素娟的美貌惊得失魂落魄,几天茶不思饭不想,天天就在相遇的路上傻等着。   莫非当年之事确有隐情,可他明明将人堵在屋内,那马倌也亲口承认自己与素娟有私情,素娟自是百般辩解,他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大怒之下写下休书。   后来听到她和马倌一同出京,更是气得让女儿不认她为母,所以皇后才由嫡出变成庶出。   常远侯沉默下来,就那样看着雉娘,仿佛透过她,看到当初的那个女子,也是这般质问他,为何不相信自己的妻子。   梅郡主被雉娘的这番话气得胸闷,哪里来的野丫头,半点规矩都不懂,皇宫之中,帝后面前,哪有她一个乡下丫头说话的份,“陛下,娘娘,臣妇方才就说过,这赵家的三小姐不知礼数,在赵家时,也是这般的质问臣妇,进到宫中,谁知还是半点不知收敛。”   祁帝平淡地出声,“郡主何出此言,是朕让她说的,再说她说得也不无道理,又怎么和礼数扯上关系。”   梅郡主微怔,皇后娘娘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又转到雉娘那里,“陛下所言甚是,本宫见这姑娘说话条理分明,有几分道理,不知常远侯觉得如何?”   常远侯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雉娘,低下头去,“确实有些道理,臣同意再查当年之事,若巩氏真是被冤枉的,自会为她正名。”   雉娘满腔怒火,人已死,正名何用?   再说当年之事,死无对证,如何证明? ☆、第59章 正名   大殿之中再次静下来, 雉娘有些心寒地盯着常远侯, 外祖母多年的冤屈,到他的口中只有一句话,若有冤就为她正名。   何其可悲?   巩氏掩面流泪, 不敢出声。   雉娘的眼中充满愤怒,难道母娘这些年受的苦都没人在乎吗?还有被逼死的原主, 早已魂飞魄散, 她的苦又有谁知道,如果没有当年之事,如果常远侯有一个男人的担当, 哪里会有后面的悲剧。   “常远侯要如何为她正名,仅仅是恢复她常远侯夫人的名份吗?人已死, 生前所受的罪就要一笔勾销吗?”   “那你说还要如何?”   “还要如何?”雉娘气笑,“常远侯是沙场里出来的英雄,当明白好男儿宁愿战死沙场轰轰烈烈, 也不愿意缩头缩尾窝囊一生的道理, 男人如此,女人虽有些差别, 却亦如是, 哪怕是穷困潦倒,堂堂正正的活一辈子, 也好过背负污名含恨而终,一个人的一生,你说要如何补偿?岂是一句轻飘飘的为她正名就能让死者含笑九泉。”   巩氏呆呆地望着雉娘, 头一回发现她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女儿,女儿自从寻短见之后,性子就变得强硬许多,或许是死过一回,无所畏惧。   她用袖子擦干眼泪,声音哀切,“常远侯,小女虽然有些无礼,却是实情,妇人的母亲在世时,郁郁寡欢,从不见有欢颜,临终留有遗言,让妇人姓巩,不能改姓,想来无论侯爷想如何补偿,她终是难以瞑目。”   常远侯的身子晃了一下,梅郡主脸色铁青地质问,“你们还想如何?眼下事情未明,她是否被冤枉都未可知,你们还摆起谱来,真是可笑。”   雉娘立马反唇相问,“郡主在害怕什么?怕你正妻地位不保,还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怕半夜冤魂敲门。”   梅郡主昂着头,保持着高傲的样子,“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我只是看不怪你们如此逼迫侯爷,陛下你看她,如此无礼,哪里像是有教养的样子,我真为胥家不值,替长孙聘如此的女子,也不怕祸及子孙。”   “郡主究竟是心虚,还是想故伎重演,往臣女的头上泼脏水,公道自在人心,郡主该好好想想自己,莫要以己度人。”   “你…陛下,您要为臣妇做主。”   梅郡主跪下来,祈求祁帝。   雉娘眼含冷光,也跟着跪下来,“陛下,请您为臣女做主。”   祁帝朝她招下手,“小丫头,很有胆量,上前来。”   雉娘半抬头一看,见祁帝正和善地望着她,又低头往前走了两步。   祁帝认真地打量着她,良久,对皇后道,“你看,她长得真像你,永安和太子都不太像你,舜儿眉眼像,其它的也不太像,反倒是她,与你年少时像了个十成十。”   “确实跟臣妾很像,可臣妾却没有她这么有胆气。”   “是啊,朕得得当年,你可是胆小得跟头小鹿一般。”祁帝笑起来,殿中人都松口气,方才的气氛真是太吓人了。   巩氏的手心里都是汗,暗暗担心方才雉娘出言顶撞梅郡主,陛下会不会怪罪,又觉得有些痛快,若是她胆子再大些,她也想好好和那梅郡主分辩一番,帝后的对话虽然平常,她却一字一字地听得认真。   皇后被祁帝说得有些不太自在,也仔细地看着雉娘,对赵氏道,“柳叶,你说,雉娘像不像本宫当年?”   赵氏和凤娘一直低着头,动也未动,见皇后提到她,她低声地道,“回娘娘的话,自然是像的,雉娘像娘娘,也像奴婢的大嫂,说实话,刚开始见到时,都吓了奴婢一跳,还以为又回到当年,奴婢还差点就问她,可是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奴婢。”   赵氏的语气带着怀念,皇后神色怅然起来,目光幽远,“柳叶说到当年,让本宫想起一些往事,那时候郡主对本宫极为严厉,一日两餐,还不让吃饱,说是要养着身段好嫁人,有回本宫饿得狠,半夜里腹如刀搅,还是柳叶偷偷去灶下,摸到一个冷馒头,我们就着烛火,将它烤热,这才算是垫了肚子,现在想来,本宫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馒头。”   “娘娘,奴婢也是,那时候您体恤奴婢,让奴婢也吃了,虽然现在日子过得好,可奴婢总是会想起那段日子,再苦也是甜的。”   常远侯惭愧地低下头,这些事情他从来都不知道。   梅郡主干巴巴地自责,“都是臣妇的错,那时候臣妇总想着女儿家要养着身段,要不然不好说婆家,对娘娘严苛了些,也算是歪打正着,凑成娘娘和陛下的姻缘。”   皇后看也不看她一眼,也不接她的话,她尴尬地跪着,陛下也未叫她起身,脸上带着僵硬的笑。   半晌,祁帝摆手,“好了,此事,朕会让人查个水落石出,你们退下吧。”   皇后低声道,“陛下,臣妾想单独和赵夫人说会话,不知可否?”   “准。”   祁帝摆驾离开,殿中人也依次出宫,唯有巩氏母女被留下来,皇后对雉娘露出慈爱的笑意,“琴姑,你让人带着雉娘在御花园中走走,我与赵夫人有些话要说。”   琴嬷嬷让两位宫女将雉娘引出去,然后慢慢地走下宝座,站在巩氏的面前,指指连上的春凳,“坐吧,不必拘谨。”   巩氏迟疑地侧坐着,低头谢恩。   皇后看着她,“你与本宫说说,这些年的日子都是怎么过的?”   巩氏低着头,将这些年的事情一一道来,说到母亲病逝后,她独自生活,后来被方大儒的夫人赶出宅子,流落到渡古,差点被**害,得赵书才所救,委身为妾时,皇后已是满脸的悲愤。   诚如雉娘所说,她不相信母亲会看中一位马倌,并与之私通,巩氏应是自己嫡亲的妹妹,她们姐妹二人,本是常远侯府的嫡女,备受宠爱,富贵无忧,却因为当年之事,一个变成庶女,百般被磋磨,另一个为了活下去,只能委身为妾。   她心里明知仇人是谁,却无确凿的证据。   “本宫听说赵书才的原配为人十分恶毒,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巩氏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回娘娘的话,臣妇不敢言苦。”   她一个妾室,哪里敢报怨日子过得苦,董氏为人恶毒,若不是她一直小心谨慎,哪里还能活到现在。   皇后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苦尽甘来,才是人生真味。”   巩氏一听这话,已泣不成声。   “陛下要彻查当年之事,定会还母亲一个公道,你我是嫡亲姐妹,以后有什么事情,你尽可来宫中寻本宫,本宫必会为你做主。”   巩氏起身跪下,不停地谢恩。   雉娘被宫人们引到御花园中,她无心观赏花朵,思索着今日之事,慢慢地走着,忽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抬头一看,就见不远处的亭子里,有几个男子似乎在谈论着什么。   她一眼就认出自己的未婚夫,身量最为修长,便是在众人之中,那清冷的气质也能让人第一个就注意到他。   正欲回避,就听到有人咦了一声,很快一位紫袍的少年就跑到她的面前,诧异地打量着她。   “这位姑娘好生面生,却长得这般的面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   少年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玉面红唇,眼眸灵动,隐有熟悉之感,雉娘心下一动,屈身行礼,“臣女赵氏雉娘见过二皇子。”   祁舜啧啧出声,围着她转了一圈,“赵雉娘?莫非你就是良川哥哥的未婚妻子,本宫瞧着长得这么眼熟,难怪难怪…”   太子和胥良川以及平晁都走过来,太子打趣道,“想不到能在宫中见到赵三小姐,怪不得孤初见时就觉得你面熟,原来我们还是亲戚。”   他们方才在亭子里,就已经知晓德昌宫发生的事情,此事帝后并未遮掩,很快就传到他们的耳中。   他和皇兄对于此事没有来得及议论,是非曲折却心知肚明。   “良川哥哥可真有福气,找到这么一个有胆有貌的娘子。”他说着,偷偷地从袖子里伸出手,朝雉娘竖个大拇指。   雉娘和他对视一眼,一模一样的眸子,都罩着水气般地笑起来。   胥良川不露声色地注视着她,一直都知道她不是表面的那般柔弱,却没想到在皇后宫中,她也敢质问常远侯,常远侯想必有些郁闷吧,他是战场出来的,身上的杀气,便是太子和二皇子见了都躲得远远的,被一个小姑娘问得哑口无言,怕是生平头一遭。   她也在悄悄地打量着自己的未婚夫,在外人眼中,她和胥良川那就是眉来眼去。   平晁也在暗中观察着她,初听胥良川聘她为妻时,他还在心中嘲笑对方肤浅,只重色不重人品,却不想,原本庶出变嫡的小官之女,竟是皇后娘娘的亲外甥女。   他和凤娘是未婚夫妻,和胥良川以后是连襟,他和太子二皇子是表兄弟,赵雉娘和太子二皇子也算得上是表兄妹。   他们这几人,扯来扯去,都是亲戚。   只是往后,太子是倚重他,还是倚重胥良川就未可知,胥良川已有好几年不常在宫中走动,太子最近却总是召他进宫,明显疏远自己,无非就是因为凤娘。   可陛下赐婚,他又能奈如何?   他隐晦而又复杂地看一眼太子,太子轻咳一声,“孤想起还有些事情,正好皇弟你也来,我们好好商议一番。”   二皇子一步三回头地和太子离开,还不时地朝雉娘挤眼睛,雉娘对他心生好感,不自觉地有亲近之意,莞尔一笑。   胥良川走到花丛旁,她忙收起笑意,低头顺眉地跟上去。   “大公子,方才德昌宫中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吗?”   “嗯,帝后并未避人,常远侯夫妇出宫里脸色太难看,我们都知晓原由,陛下插手,你外祖母定会恢复身份,到时候不知你母亲打算如何?”   “大公子何出此言,若是我母亲认祖归宗,是否不妥?”   胥良川转过身,面对着她,“认仇人为母,若为富贵,倒也无不妥之处。”   大家心知肚明,如果当年常远侯的原配是被人陷害,罪魁祸首只有一个,那便是梅郡主。   雉娘点点头,“我会劝她的。”   她的小脸很严肃,分明是稚嫩的少女,眉宇间却露出世故成熟的表情,有装大人之嫌,让人忍俊不禁。   他扯了一下嘴角,很快就恢复常态,“皇后召见你们时,可有提起过赵燕娘?”   她眉头皱起,他问这个做什么?   “倒是没太注意,我们三姐妹进宫里,皇后有问过一些。”   “记住,若是皇后再问起她,你一定要说多一些,比如说赵燕娘长得极似董氏,不仅相貌像,性子也十分的像。”   “大公子,这又是为何?”   她满脸的疑惑,胥良川凝视着她,“此地不是久谈之处,等日后有机会,我会详细告之。”   御花园中虽有假山花丛,能够遮挡一二,可到底是园子,又在宫中,不远处,宫女们还在候着她,另外旁边的小路上,不时的也有宫女和太监穿行,此处确实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好,大公子的吩咐,雉娘牢记于心,我出来有一会,算时辰也该回去了。”   胥良川默许,目送她往德昌宫而去。   德昌宫内,皇后已知巩氏母女这些年的日子,目光越发的充满厉色,不经意地望着殿外,就见雉娘回来,眼睛看似赏着花儿,眼角却不停地往这边斜,她会心一笑,朝她招手。   雉娘恭敬地往殿内走来,粉色的衣裙被冬日的风吹得唰唰响,头上的发带也飘在空中,脚步却不慢,透着少女应有的轻快。   “娘娘,您叫我?”   皇后慈爱一笑,对巩氏道,“虽然你受过不少苦,可有这么乖巧的女儿,也算是有所慰藉。”   巩氏低头道,“娘娘说的是,雉娘就是老天爷送给臣妇最好的礼物,若是没有雉娘,恐怕臣妇早已不在人世。”   祁朝律法,育有子女的妾室不得轻易发卖,若没有雉娘,就凭董氏那恶毒的性子,早就趁老爷不注意,将她卖掉。   她这些年活得小心翼翼,就怕董氏下毒手,好在将雉娘拉扯大,如今日子好过起来,总算是拔云见月。   皇后动容,往日凌厉的眉目全都缓和下来,相貌和雉娘更像一些。   她抓着巩氏的手,动情地道,“你记住,以后但凡再有人欺你们,本宫会为你们做主。”   巩氏自是感动得落下泪来,哽咽出声,“谢娘娘。”   雉娘和巩氏一同谢恩,皇后亲自将她们扶起,让人送她们出宫。   巩氏母女一走,她的脸色才沉下来,问身边的琴嬷嬷,“芳姑走了有段日子 ,算起来应已到达,不知可有音信传来。”   “回娘娘的话,暂时没有,奴婢让人日夜盯着西阁,一有信鸽飞落,立马呈给娘娘。”   “好,这几日盯紧,本宫估摸着,很快就会有消息。”   皇后揉揉眉心,似是十分的疲倦,琴嬷嬷立马上前,双手轻轻地按摩着她的两穴,手法娴熟,皇后的眉头很快舒展开。   “你另派人去告诉翟明远,这么多年,宝珠都未生养,是我们平家欠翟家的,让他娶一门平妻,身份不能太低,要不然别人会嘲笑我们平家以势压人。”   “是,娘娘,奴婢明白。”   皇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平宝珠的模样,千娇万宠长大的侯府嫡女,吃的用的都是京城中最好的,每每踏足她的小院子,都一副趾高气扬,不屑一顾的样子。   她比平宝珠年长四岁,因为长得娇小瘦弱,常常穿平宝珠不要的衣服。   本来按梅郡主的意思,她的女儿,怎么也要嫁入皇家为正妃,可惜平宝珠生不逢时,还未长成,皇子们都已娶妻,唯有死了正妃的祝王。   祝王平庸,又有庶长女当侧妃,梅郡主哪里舍得让宝贝女儿嫁过来,千挑万选,选中大皇子妃的娘家弟弟,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地将女儿嫁进去。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为了储君之位,大皇子下毒谋害二皇子,事发后被先帝幽禁终身,信阳侯翟家虽未有证据表明是同谋,但先帝迁怒,也被夺了爵,回到祖籍。   这么多年,平宝珠未曾生养,翟家因自己是皇后,惧于常远侯府,将平宝珠当菩萨一般地供着,依旧享受着富贵的生活。   想到这里,皇后睁开了眼,对琴嬷嬷道,“本宫现在无碍,让小宫女们侍候吧,你先去忙。”   “是。”   琴嬷嬷对小宫女们使眼色,自己轻轻地出去,立马让人给翟家传信。 ☆、第60章 音讯   晚间, 西阁有小黑影落下来,两只信鸽飞回,宫人连忙取下它们脚上蜡封好的纸条, 呈给皇后,皇后就着烛火将其中纸条展开, 细细地读过,眸色复杂晦涩,如罩在雾中。   这张字条上的字苍劲又飘逸, 出自男子之手,是方大儒所写。   上书巩氏素娟,乃梁洲人氏, 吾故友之女,不幸流落临洲, 吾怜其孤苦, 故收留之, 其言被夫家弃,不肯吐夫之姓名, 七月后产女, 名怜秀。   下面附上巩怜秀的生辰八字。   皇后将字条收起,拆开另一个蜡封的字条,脸色更加晦涩, 这张是芳姑所写,她已查明当初董氏从京中归家,抱回双胎女儿, 分别是赵凤娘和赵燕娘,赵书才的妾室巩氏那时也产下庶女,庶女比嫡女晚半月出生。   如此看来,赵凤娘是赵家亲女,那赵燕娘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皇后的脑中浮现出赵燕娘的模样,越想越丑,怎么会是当年的孩子?   她将纸条翻过,另一面写着几个大字,二女似董氏。   如雾罩般的瞳孔猛地一缩,这几个字另起一页,显然是芳姑最想告诉她的话,那么就是说赵燕娘像她的生母,根本不可能是当年的那个孩子,既不是凤娘,也不是燕娘,又会是谁?   那个孩子到底在哪里?   董氏!   董氏已死,冤有头债有主,董家人都该死!   她眼底慢慢露出恨色,白皙的手指将纸条凑到烛火上,抖入篓中,眼睁睁地看着纸条很快化成灰烬。   然后执笔蘸墨,写下几个字,除祸根。   用蜡封好后交给守在殿门外等候的西阁小太监。   外面开始飘起雪花,她慢慢地在寝殿中来回走着,长夜漫漫,陛下今日宿在含章宫,那里是贤妃的宫殿。   宫中妃嫔并不多,算起来,陛下住在德昌宫的日子是最多的,可是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他终究是许多人的夫,不可能属于她一个人。   她神色肃然,坐在妆台前,任由琴嬷嬷为她卸下凤冠,替她梳洗更衣,然后缓缓地躺在织金描花的锦塌上,闭上双眼。   突然脸有痛色,双手不自觉地抚着胸口,琴嬷嬷大惊,“娘娘,您可是哪里不适?”   她额头冒出冷汗,低声呼痛,“心口好痛。”   琴嬷嬷连忙让人去请御医,想了想,派一个小太监去含章宫。   含章宫内,祁帝和妃正准备就寝,贤妃是淮宁高家的嫡长女,端庄大气,即便是三十好几,看起来也不像是生育过孩子的模样,反而更添一份温婉。   祁帝听见外面似有人声,不悦地问道,“何人在外喧哗?”   外面小太监高声喊着,“陛下,皇后娘娘病了。”   贤妃立马起身,张罗着给祁帝穿衣,“陛下,皇后病人,您赶紧过去看看吧。”   祁帝任由她替自己穿衣,临走时,捏了一下她的手,然后迈出含章殿。   门口的小太监还跪在地上,祁帝急急地问道,“你快说说,皇后怎么了?”   “陛下,娘娘心口痛,已请御医。”   祁帝将手背在后面,宽大的袖摆垂在背后,疾步往德昌宫去。   德昌宫内,御医已经看好脉,见祁帝大步进来,急忙跪下行礼,祁帝一摆手,撩袍坐在锦塌边上,沉声问道,“娘娘如何?”   “回陛下,娘娘心绪波动极大,故而引发心疾,待微臣开些平心静气的方子,再静养即可。”   皇后靠在塌上,乌发全部散下,脸上白净未施脂粉,看起来楚楚动人,加上身子不些不适,越发的惹人心怜,她似是责备地看一眼琴嬷嬷。   琴嬷嬷立刻跪下来,“娘娘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让人去请陛下的。”   “一点小事,就惊搅陛下休息,实在是该罚,就罚你二个月的月例。”   “谢娘娘。”   祁帝不赞同地道,“琴嬷嬷做得好,应该当赏赐,你们主子罚你月钱,朕赏你黄金十两。”   “谢陛下赏赐。”   “陛下…”皇后急急地要出声阻止,被祁帝按住,他挥手让众人退下,将皇后扶着躺下,“岚儿,可是因为常远侯府的事情?”   皇后眼里泛起泪光,摸出那张方大儒写的字条,“陛下,臣妾初见赵夫人母女之时,心中起疑,便派芳姑去查探此事,这是芳姑传回来的,依方大儒所言,母亲根本就不曾与那马倌同奔,赵夫人也是臣妾嫡亲的妹妹,臣妾替母亲难过,心痛难当,反倒是惊搅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祁帝接过纸条,细细展阅。   “此事朕已知,必会还你母亲一个公道。”   皇后挣扎着要起行谢恩,又被祁帝按住,“岚儿,你以后若有难处,尽可对朕讲,朕必然会为你做主的。”   “陛下,臣妾…多谢陛下。”   祁帝点点头,替她掖好锦被,然后侧身躺下。   寝殿内,夜明珠发出暖暖的柔光,静得都能听到雪落在屋顶的声响,身边的人渐渐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眷恋地看着她睡着的模样,没有浓妆的遮掩,露出她真实的娇颜,脆弱而又倔强。   良久,他似是轻叹一声,拥着她慢慢睡去。   阁老府中,胥家人也在低声地议论今日德昌宫中的事情,胥夫人打趣自己的婆母,“当日韩王妃还和媳妇玩笑说,娘你的眼睛毒,能从那么个偏远小地,替川哥儿找到雉娘当孙媳,儿媳那里还以为她指的是雉娘的长相,现在想来,韩王妃怕是从雉娘的相貌上看出端倪,猜到内情。”   胥老夫人笑眯眯的,她倒是没有想到这些,她看中雉娘,只是因为对方的心性,万没有料到竟还有这般的身世。   不过对于胥家来说,人品心性才是最为重要的,家世不过是锦上添花。   胥良川静静地坐着,胥夫人朝自己的婆母递个眼色,“川哥儿,你今日进宫,除了听到这些,可还见过雉娘吗?”   “碰巧在御花园中遇上,随意说了两句。”   胥夫人见他还是如平常一般的冷清,有些无奈,胥家的男人什么都好,品性高洁,才情不凡,唯独不解风情。   只不过这不解风怀也是好事,若是太解风情,常常来个红袖添香什么的,做妻子又该醋劲大发。   胥夫人又朝老夫人挤眼睛,胥良川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起身告退。   他一走,隐约听到自己的娘和祖母在商议婚期是定在年底还是春闱过后,想到鲜活灵动的小姑娘,他的嘴角泛起笑意。   春闱过后,他怕是等不及,已经和小姑娘透过底,想在年前迎娶,那么娇嫩又坚韧的姑娘,就应该是他的妻。   他抬头看着天上的皎月,如慢慢变成她的样子,似乎在朝着他展颜一笑,他的心一悸,涌起陌生又欢愉的感觉。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段赵两家同样有人无法入眠,赵氏脸上欢喜,心里却是忧心重重,段大人则是喜不自胜的样子,舅兄的妻子成为皇后的妹妹,与他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赵氏夫妇还在卧房中相顾无言,相比赵氏的心情沉重,赵书才可以说是喜出望外。   本以为能娶个方大儒的庶女做填房,已是天大的荣耀,谁知巩氏竟有可能是常远侯府的嫡女,还是当今皇后的亲妹妹。   “怜秀,你为何不是很开心?”   “老爷,妾身一想到母亲,就为她难过,若不是当年有人陷害,她堂堂的侯夫人,怎么会流落异乡,抑郁终生,最后客死他乡,魂魄无依。”   巩氏眼眶里盈满泪,阴差阳错,造化弄人。   “你不必难过,有陛下娘娘做主,岳母很快就能沉冤得雪,重新正名。”   “但愿如此,倒是雉娘,让妾身刮目相看,今日在皇后宫中,她将常远侯质问得哑口无言,常远侯才松口重查当年之事。”   赵书才眼底带笑,他的小女儿看起来弱弱的,关键时刻从不怯场,白天都敢和梅郡主叫板,往日还真是小瞧了她。   夫妻俩又说了会话,便上塌就寝。   第二天,京中漫天飞雪,和飞雪一般传遍帝都的,还有常远侯府的流言,常远侯府的往事被人挖出来,都说原常远侯夫人是被冤枉的,言语间暗指梅郡主陷害的。   梅郡主听到流言,气得差点破口大骂,怒气冲冲地闯进常远侯的书房,“侯爷,那些胡言乱语,你可曾听到,为何不派人去阻止,怎么可以让那些百姓随意地议论我们侯府。”   常远侯定定地看着她,“郡主为何生气,陛下说过要亲查此事,清者自清,若不是你做的,自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梅郡主被他看得心虚,眼光却没有避开,直直地迎上去,带着倔强,看得常远侯败下阵来,叹一口气。   见常远侯认输,梅郡主更加的理直气壮,“当然不是我做的,我可是堂堂的郡主,怎么会做出这般龌龊之事,侯爷你可不能听信传言,坏了我们夫妻情份。”   “既然不是你做的,你又何必如此着急,好了,我有分寸,你赶紧将晁哥儿和凤来县主的亲事定下来,免得皇后娘娘又问起。”   梅郡主心不甘情不愿地嗯了一声,扭着身子出了书房。   冷着脸回了房,将自己的心腹叫过来,沉着声问道,“当年那事处理干净了吗?还还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没有,郡主放心,就算是陛下亲自查,也查不出什么来,张马倌死在异乡,谁能证明巩氏没有和他一起,就算是查出巩氏没有和他一起,也不能说明两人没有私情,巩氏已死,死无对证,再也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梅郡主点头,“好,你下去吧。”   她的心放下,本来就是虚惊一场,若不是突然冒出个赵夫人,谁也不会翻出当年的事情。   祁帝派出的暗卫很快就查到,当年那马倌出京没多久,就死在路上,同行的并没有巩氏,且马倌虽是孤儿,一身养马的本事是和老养马人学的,那老养马人曾是皇家马场的马倌,老马倌的有个同乡,是庆王府马场的下人。   京中这些七拐八弯的关系,哪里能逃过皇家暗卫的眼,祁帝不作声地望着黑夜,虽无证据证明当年这事是梅郡主所为,可天下哪有几个傻子,就凭这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也可以肯定,巩氏就是梅郡主陷害的,目的就是为了嫁进常远侯府。   庆王是皇叔祖,梅郡主是他的爱女,这点面子不能不给。   祁帝思索半晌,派人将庆王请进宫,庆王平日里爱逗鸟,是个闲散王爷,已多年不参与朝事,惊闻陛下有请,心里不停猜测。   他年事已高,发须都已花白,在皇室之中,是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德高望重的。   连夜进宫的庆王摸不清陛下的意思,祁帝也不与他多言,直接将当年之事道来,又将奸夫马倌的身份说出,然后不再开口。   庆王哪能猜不到,陛下这是将问题丢给他,这件事情,摆明就是自己女儿做的,可事过多年,女儿给常远侯生儿育女,又是做祖母的人,很快孙子都要娶亲,总不能被休吧。   “陛下,是梅儿糊涂,当年老臣就劝过她,让她重挑一个好男儿,谁知她就认了死理,老臣是如何都劝不住,好容易她消停下来,又传出常远侯休妻这事,老臣想着这是天意,才同意她嫁过去,是老臣失察,请陛下责罚。”   “皇叔祖,朕请你来,就是和你商议此事,皇后由嫡变庶,朕为她不平,但郡主是你的爱女,也是朕的皇姑,皇家之女若是被休,整个祁氏都会沦为天下人的笑柄,朕也很为难。”   庆王颤危危地就要下跪,祁帝一把托着他,“皇叔祖,万万不可。”   “陛下,都是老臣的错,皇后娘娘要怪,就怪臣教女无方,老臣甘愿受罚,梅儿一生好强,已经是快要做曾祖母的人,望陛下给她留些体面。”   “朕也有此意,但朕与皇后是夫妻,她因为此事,由正经的嫡长女沦为庶出,朕也要给她一个交待。”   “老臣多谢陛下,纵使娘娘心有怨气,也是应该的,老臣会劝梅儿,对那巩氏的牌位执妾礼,风风光光地将巩氏的牌位迎进门,这样可好?”   祁帝将他扶起,“皇叔祖,若能如此,再好不过,还是皇叔祖明白朕。”   庆王老泪纵横,扶着祁帝的手,“陛下,您能对梅儿网开一面,老臣感激万分,让她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哪怕是能弥补一二,老臣也会让她去做。”   “好,皇叔祖,朕明白你的意思,皇后那边,朕会替你们瞒着,正名当日,皇后定会去观礼,该如何行事,你们心中有数就好。”   庆王又要跪下叩头谢恩,祁帝又将他扶起,派人送出宫去。   祁帝目送庆王离开,然后慢慢地座回龙椅,手撑着头,闭目小憩,殿外,一宫装妙龄少女款款而来,她五官精致,眼睛大大的,眉弯如柳,尖尖的下巴,带着一丝病态的美,纤白的手托着盘子,盘子里放着一个青花白玉瓷盅,上面的小孔冒出一丝热气。   守在殿外的小太监正要通传,少女朝他摇头,一只手提着裙摆迈进殿中,祁帝听到动静,缓缓地睁开眼。   少女身子似有些弱,走得有些气喘,“父皇,莲儿给您送参汤来了。”   她正是贤妃所出的永莲公主,比太子晚一天出生,自小体弱,祁帝看着她放在桌上的汤盅,露出笑意。   “莲儿,你身子弱,何必如此劳累,宫中有御厨,不用你亲自熬汤。”   “父皇,女儿整日也没什么事,母妃也是这不让做,那不让做,可女儿惦记父皇的身子,这炖汤也不是什么累活,女儿便是天天做着,也无妨的。”   祁帝笑意更深,他身后的华公公抽出银针,正要试汤,被他阻止,端起汤盅,慢慢地小口喝着。   “莲儿,你身子不好,早些回去歇息。”   永莲公主面露踌躇,小声地问道,“父皇,儿臣听说那胥家大公子的未婚妻是母后的外甥女,还长得很像母后,儿臣心中欢喜,很想与她结交,自皇姐出嫁后宫中冷清,儿臣平日里在宫中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不知可否请她进宫来说说话。”   祁帝放下汤盅,深思一会,“这又有何不可,你与她年岁相仿,想来应该可以说到一处。”   “谢谢父皇,那女儿告辞,父皇您忙吧。”   永莲收好汤盅托盘,退出殿外。 ☆、第61章 妾礼   此时, 常远侯接到陛下的传召, 梅郡主小声地报怨着, 不知这么晚, 将侯爷召进宫中所为何事?   她心里也在打着鼓, 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当年的事情不可能有人查到她的头上,死无对证又事过境迁, 陛下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找到确实的证据。   常远侯让随从更衣,心里也在猜测着,不知陛下查出什么,巩氏是否冤枉?   外面的雪已经下得密起来, 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靴子踩上去咯吱作响, 他伸手接过下人递上的缰绳,翻身上马, 一挥鞭子,马儿便使劲地跑起来, 黑色的大氅被风吹起, 冷得刺骨。   宫中依旧还是灯火通明,祁帝还坐在殿中, 四周都是鎏铜镂空雕花火炉, 里面的银丝炭烧得通红,殿内本有地龙,上下一烘, 暖如春夏。   常远侯进来时,祁帝连头都未抬,他请安后就被晾在一旁。   约一刻钟后,祁帝才像是见到他一般,“平爱卿,你可知朕连夜召你所为何事?”   “微臣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祁帝将暗卫查到的卷宗一把丢在他的脚下,他立马跪下,伏地捡起卷宗,一一看去。   半晌,震惊地抬头。   “陛下,是微臣错怪于她。”   祁帝冷冷地看着他,“平爱卿,当年之事,巩氏确实是被冤枉的,那马倌垂涎她的美色,想趁机去偷香,正好被你撞见,才有那场误会。”   “多谢陛下替她洗涮冤屈,臣感激不尽,后悔万分。”常远侯许是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隐约还有松口气的感觉。   “你身为朝中重臣,当年奋勇杀敌,战功赫赫,竟然看不出别人使的离间之计,反而不信自己的发妻,任由她背负污名,流落他乡,这本是你的家事,朕本不应该过问,可她既是皇后的亲母,那朕倒是想替她问上一问,为今之计,真相大白,你该当如何?”   常远侯跪伏在地上,连叩三个响头,“此事是微臣对不起她们母女,当年之事既然是误会,微臣必会为巩氏正名,将其所出女儿全部记为嫡出。”   祁帝俯视着他,良久才道,“往事已矣,当务之急,是为她正名,将皇后改为嫡出,还有那赵大人之妻的生辰年月都能对得上,她也是常远侯府的嫡女,但朕听她言之下意,是要遵母命,不会改姓,她无论姓不姓平,是否愿意认祖归宗,她都是平家的嫡女,你们亏欠她的,也该补偿。”   “臣遵旨。”   他又伏地叩头,祁帝复杂地看着他,若不是他当年未据实相告,那么皇后初进门就可为正妃,又何必屈于侧妃,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似是不愿意再见他一般,祁帝有些不耐地挥手,常远侯弯腰告退。   一出殿,冷风扑面而来,他浑身打了一个寒颤,疾步出宫。   庆王先常远侯一步到达侯府,看着吃惊的梅郡主,他的脸色越发的无奈,他对这个女儿有些失望,当年放着那么多的世家子弟不嫁,偏偏看中莽夫一般的常远侯,还为这个男人做下孽,事到如今,他这张老脸算是在陛下面前给丢光了。   梅郡主见到自己的父亲,很是震惊,如此夜晚,父王怎么会不声不响,也不派人通传就出现在侯府。   “父王,您这么晚怎么会来侯府?”   庆王一言不发地进屋,让下人们都出去。   “梅儿,陛下已知当年巩氏的事情是你做的,看在父王的面子上,他不会再追究此事,但你必须马上为巩氏正名,将她的孩子改为嫡出,还有流落在外的那个女儿,也要认祖归宗。”   “父王,不是女儿做的,是那巩氏自甘下贱,与人私通,给侯爷抹黑。”   梅郡主嚷起来,一脸的委屈。   庆王摇头叹息,“知女莫若女,你有没有做过,难道父王还看不出来吗?还是你怀疑陛下,要去宫中当面问个清楚?”   梅郡主阴着脸,庆王的背都驼了几分,坐在椅子上,语重心长地道,“你和侯爷示个好,主动提认亲,一来面子上也好看,二来皇后也会念你的好,莫等人逼到头上,那样的话,落不下好,还反成仇。”   “知道了,方才宫中来人,将侯爷召进宫,或许也是此事,等侯爷回来,我就去说。”   她说得心不甘情不愿,但陛下已开口,无论是否有证据,她都不可能闯进宫中去和陛下对质,好在陛下也给庆王府的面子,未将此事公开。   “正名认亲当日,你要对那巩氏的牌位行妾礼,方能显出诚心。”   “什么!”   梅郡主大叫出声,让她对那贱人行妾礼,岂不是污辱她,“不行,我堂堂郡主,怎么能对她行妾礼。”   庆王气得胡须一抖一抖的,对着她疾言厉色,“你不行也得行,论名份,她在先,你在后,自古以来,继室填房要对原配行妾礼,便是天家公主也一样,到你这里就不行,你可别忘了,若不是陛下顾及皇家颜面,你以为你还能当这侯夫人?”   她脸上青白交加,怒火中烧,咬着牙应承下来。   庆王失望地看着她,叹口气,背着手,弓着身子离开,雪花落在他的发上肩上,他的背更驼了。   他一走,梅郡主发狠般地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部扫开,那贱人怎么阴魂不散,死都死了,还生出个女儿,若不是这个女儿让皇后起疑,又怎么会惊动陛下,翻出当年的事情。   她敢肯定当年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陛下是找不到确凿证据的,可他是天子,他说是她做的,不是也是,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要吞下去,还不能有半点的埋怨。   左思右想,她忍着怒火走出屋子,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也不知陛下召侯爷去是不是为这事,怎么如此久还不回来?   亥时一过,常远侯步履沉重地迈进家门,梅郡主立马迎上去。   “侯爷,不知陛下找你有什么事情,是不是为了巩姐姐的事情,其实我这几天也在想此事,思来想去,或许当初巩姐姐是有什么苦衷,如今年月已久,看在皇后的面子上,我们也不能让她再蒙受污名,不如为她正名,让赵夫人也认祖归宗。”   常远侯神色落寞,满脸的倦意,闻言点点头,“就依你。”   “是,那我明日就着手去办。”   常远侯推开她的手,往自己的书房走去,留下她愣在当场,手还停在半空中,幸好无人看见,她恨恨地将手缩回,慢慢地捏成拳,指甲陷入肉中,掐出深深的印痕。   雪还在下着,她只觉得身冷心更冷。   很快,常远府的事又传出去,一品侯府的夫人冤情得雪,那可是京中的头等大事,大小世家都听到消息,打听着那渡古县来的赵夫人是何方神圣,竟一举成为侯府嫡女。   又感叹那姓赵的好福气,不过是个七品的小官,竟然能娶到常远侯府的嫡女为妻,听说这嫡女还曾是他的妾室,简直是祖坟冒了青烟,才能撞到如此的大运。   方家人也听到这些消息,方家的那位嫁到京中的嫡女明显被惊到,对着自己的大嫂二嫂,几人面面相觑,脸色颇为难看,方家两位夫人小姐与巩氏一路从渡古同行到京中,因为原以为巩氏不过是方家的庶出女儿,几人并未放在心上。   来到京中已有一段时间,也没有邀请巩氏母女上门做客,现在传出巩氏原是侯府嫡女,皇后亲妹,她们都有些悔意,不该赌那口气,在得知赵家和胥家结亲时就该上门道贺。   也是方大夫人心里不美,她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进胥家,要不然也不会怂恿弟妹一起来京中,哪里知道亲事被赵家得去。   巩氏又是赵三小姐的亲娘,她原本就看不上巩氏由妾变妻,也是她拦着小姑子不去赵家贺喜的,想由此拿捏巩氏母女,迫使她们低头。   哪知事情出人意料,现如今巩氏根本就不是她们方家的庶女,而是常远侯府的嫡女,这下倒弄得她们尬尴不已,又嫉又恨。   巩氏从未想过和方家众人扯上关系,她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方家女,不过是先生怜悯她,才对外称她是方家人,进京后,她也不敢轻易去打搅方家人,就怕惹来她们的不喜。   她坐在屋内,神色哀伤,雉娘轻轻地进来,坐在她的对面,“娘,那侯府派人通知我们明日要来迎外祖母的牌位。”   巩氏一早得到皇后的传信时,便派人给母亲订做了牌位,母亲在世时,身份不明,又被误认为是方先生的外室,死后自然是葬在临洲城外的无名山头。   她离开临洲后,又沦为妾室,哪里敢给母亲供奉牌位,连她的坟茔都再未回去看一眼,好在皇后告诉她,已派人去临洲给母亲迁坟,将尸骨迎回帝都,到时候葬在平家墓园,也不知母亲愿不愿意回到平家,她看着取回来的黑漆檀木灵牌,不禁潸然泪下。   雉娘给牌位上了一柱香,又跪下连叩三个响头。   巩氏已经泣不成声,雉娘扶着母亲,轻声地问,“明日就要为外祖母正名,娘,你会认侯府吗?”   “雉娘,娘也不知道,可我记得方先生说过,母亲的遗命就是让我姓巩,我姓巩,和平家又有什么关系。”   赵书才在外面听到这句话,急了,“夫人,你可别使性子,这认祖归宗是人之常伦,哪里能从母姓,那时候岳母蒙受冤情,只能让你姓巩,现在真相大白,你是侯府嫡女,理应改姓平。”   雉娘抿着唇,“娘,你若姓平,就要认仇人为母,外祖母可能就是防着这一天,才让你姓巩。”   “你小孩子家的,懂什么,出去,我和你娘谈谈。”   赵书才将雉娘赶出门,苦口婆心地劝起巩氏来。   雉娘走出门,望着天上的云,雪已停,云破日出,金色的阳光洒下来,带着微微的暖意,院子中的那棵槐树上,早就挂满雪团,随着冰雪融化,一团一团地漱漱往下掉。   屋内,巩氏执意地反复强调母亲的遗命,赵书才一脸的焦急,往日里温柔似水的女人,怎么倔起来如此的难劝,那平家是侯府,岳母已经正名,她为何不认平家?   “怜秀,当年事情已经过去,你为何要揪着不放?”   巩氏坚定地看着他,“那老爷会原谅董氏吗?”   赵书才惊得退后一步,目光开始躲闪,不会,就算是董氏已经为他生儿育女,他依然不会原谅她,至死都不会。   “我明白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雉娘在外面呆了半天,又返身推门,夫妻俩看着她, “爹,娘,女儿突然想起一事,既然侯府要认娘,娘为何不问下皇后娘娘的意思?”   巩氏一听,颇为道理,立马派人往宫中送信,她现在是皇后娘娘的亲妹,接到信的太监一刻都不耽搁地禀报皇后。   皇后一猜便知是为侯府认亲一事。   看完信后,对琴嬷嬷道,“你派人去赵家走一趟,就说母命不可违,另去本宫的私库挑上几套宝石和珍珠的头面,还有今年进贡的面料,另外再选些补品等物,带去赵家。”   琴嬷嬷即刻去办。   一路派人送到赵家,巩氏得到皇后的准信,眉头舒展,对赵书才道,“娘娘说得没错,母亲遗命不可违。”   赵书才抚着短须,皱眉深思。   皇后让人送的头面和布料自然不是凡品,巩氏琢磨着,正好给雉娘当嫁妆,她让兰婆子将东西仔细地记录在册,然后放入库房。   常远侯府认亲当日,皇后一早就来到赵宅,窄小的周家巷早就被御卫军们围得水泄不通,街坊们都不敢开门,又想一堵皇后的凤颜,在屋内百般抓耳挠腮,从门缝里往外瞄。   赵家众在跪了一地,恭迎皇后驾临,皇后很平淡地让他们起身。   赵书才紧张得同手同脚,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生平见过最大的官就是知府和自己的妹夫,虽说与常远侯府是姻亲,可常远侯夫妇二人从未登过赵家的门,他也不好腆着脸上侯府的门。   虽然知道自己的妻子和皇后是亲姐妹,可听说归听说,真见到皇后本人,他还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皇后淡淡地看着他,很普通的长相,若不是穿得不错,看着就像个村夫,这样的人,竟然能娶到自己的亲妹妹,且妹妹以前还是他的妾室,如果没有多年前的事情,妹妹也是千娇万宠的侯府小姐,哪里是这般村夫所能肖想的。   她神色冷然,凤冠后袍,深紫的颜色衬得越发的高贵冷艳,在巩氏陪同下给母亲上了一柱香,“不孝女岚秀给母亲请罪,若不是老天开眼,让女儿遇见妹妹,恐怕女儿至死都不知母亲是谁,也不知母亲的冤屈,今日母亲沉冤得雪,女儿愿母亲在九泉之下安息。”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有些哽咽,眼眶含泪,今日脸上未施浓妆,但多年的气势给原本娇美的脸增添霸气,长得与巩氏母女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   巩氏在后面已经泪流满面,皇后深深地弯腰鞠躬,然后双手将牌位取下,抱着怀中,肃穆地走出去。   巩氏和雉娘跟在后面,赵氏领着凤娘燕娘想跟上前,琴嬷嬷将赵书才赵氏凤娘等人挡住,“段夫人,县主,皇后有令,此是平家的家事,你们请留步吧。”   赵氏连忙低着头退后几步,燕娘在背后不满地撇嘴,被凤娘狠狠地瞪一眼。   皇后抱着母亲的牌位站在赵宅的正中央,外面常远侯府的人也已到达,梅郡主带着儿子媳妇孙子孙女恭候着。   听到太监的传唤,梅郡主才敢踏进赵家的大门,一进大门,就见皇后庄严地站在院子里,手中捧着其母亲的牌位。   梅郡主不敢着红衣,只穿深朱色的双绣锦袄,连斗篷也未穿,低着头迈着小步走进来,屈身行礼。   “妾祁氏梅娘特来迎夫人归家。”   皇后冷着脸,静静地看着她,慢慢地带头走出去,坐上凤撵,仪仗开道,气势磅礴地朝常远侯府前行。   巩氏和雉娘乘坐后面的轿子,梅郡主等人跟在后面。   等到了侯府后,梅郡主立在门口迎接,又行妾礼,看着低眉顺目,腰也略弯着,皇后一言不发,抱着母亲的牌位进门,常远侯走在前面将她引去祠堂,她郑重地将母亲的牌位摆放在柜架上。   梅郡主又在牌位前上香行妾礼,她内心感到十分的屈辱,自己可是堂堂的郡主,对着一个秀才家的女儿行妾礼,何等的羞耻。   皇后就静静地看着,神色肃然,整个祠堂里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屏声敛息,她的身后是巩氏和雉娘。   巩氏面露悲切,忆起终日寡欢的母亲,还有母女俩相依为命的那些年,默默无声地流泪。   原侯夫人是嫡母,陛下已恢复她一品诰命的身份,梅郡主所出的世子和孙子孙女都要来上香行礼,世子和世子夫人先上香,然后轮到平晁和平湘,两人年纪轻,脸上略带出抗拒的神色。   皇后冷着脸,就那样平静地看着。 ☆、第62章 醋意   礼成后, 皇后率先出祠堂, 常远侯望着巩氏和雉娘, 在她的脸上停留了许久, 面露伤感。   他身材高大, 因为多年习武,身子比常人都要结实, 看起来英武不凡,却又比一般的武人多一分儒雅之气,一点也看不出是山民出身,雉娘有宫中见过他,却并未细看, 今日一见不由暗道,怪不得当年身份尊贵的梅郡主会对他一见钟情。   常远侯目光带着期盼, 巩氏向他行礼,“见过侯爷。”   “你…不想认为父吗?”   巩氏脸上泪痕才干, 低着头,“望侯爷见谅, 母命不可违。”   常远侯脸有痛色, 沉声道,“罢了, 但你要记住, 你是侯府嫡女,若有难处,定要告诉为父, 为父会帮你的。”   “不必了,父亲,以后怜秀若是有事,本宫会处理的。”   皇后淡淡地出声,常远侯看一眼大女儿,痛苦难当。   梅郡主今日跌了面子,本就脸色难看,闻言更加不忿,世子夫人对自己的女儿使眼色,平湘向皇后行礼,“姑姑,今日您便留在府中用膳吧,祖母知道您要来,特意让厨房早早做了准备。”   皇后对她一笑,“也好,无论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本宫都极少与侯爷郡主同食,今日倒是沾光,怜秀,你和雉娘也一起来吧。”   巩氏自然遵从,皇后坐在首位,常远侯和梅郡主次之,然后便是巩氏和世子世子夫人,接下来就是平氏兄妹和雉娘。   侯府的厨子手艺极好,菜色精致,道道让人垂涎欲滴,皇后似是充满怅然,“当年,本宫在闺中时,从未见过这般的菜色,不知府中何时换了厨子?”   梅郡主笑得有些不自在,这厨子是她出嫁时带进来的,一直就在,何来换过一说。   常远侯脸有愧色,“娘娘,当年都是臣的疏乎,您千万莫要再放在心上。”   “本宫何曾放在心上?不过是今日有感而发。”   世子夫人打着圆场,“娘娘,您今日能留下来用膳,满府的人都十分的高兴,也算是咱们平家的团圆饭。”   皇后朝她淡淡一笑,“世子夫人说得有些不对,本宫母亲已逝,再说宝珠妹妹也不在这里,何来团圆?”   提到平宝珠,梅郡主的脸色就不好看起来,皇后娘娘分明是怀恨在心,要不然哪里还会任由翟家呆在那穷乡僻壤,她吹个枕头风,陛下就会让翟家人回京,宝珠也不会离家这么远,几年都见不到一次。   “娘娘,您心里有宝珠,臣妇欣慰不已,你们姐妹自小要好,宝珠远在万里之外,常年难见一回,要不您让宝珠进京,你们姐妹也能时常见面。”   “郡主,出嫁从夫,本宫也不能插手翟家的家务事,此事莫要再提。”   梅郡主阴着脸低下头,用帕子抹下眼泪,常远侯瞪一下眼,“哭什么,大好的日子,就不能好好吃顿饭。”   他发了话,平家其它人都不再说话,皇后平静地望着这一家人,对雉娘露出浅笑。   这一顿饭众人都吃得没滋没味的,纵是再美味的佳肴也是味如嚼蜡,饭吃完后,皇后就摆驾回宫。   平湘拉着雉娘,表姐长表姐短的,雉娘连声道不敢当,“平小姐以后要入主东宫,雉娘不敢当小姐这声表姐,还请小姐唤我赵三或是雉娘。”   巩氏立在一旁,梅郡主被方才的事堵得心闷,皇后一走,便叫着不舒服去歇息了,世子夫人陪着客。   雉娘挣开平湘的手,走到巩氏的身边。   外面琴嬷嬷折回,世子夫人连忙迎上去,“嬷嬷,可是娘娘忘记什么东西,还是有其它的吩咐?”   “回世子夫人的话,娘娘命奴婢来送赵夫人和赵小姐回家。”   巩氏松了一口气,带着雉娘,坐上马车。   “娘,你也不喜欢侯府吗?”   巩氏点点头,“那里不是我的家,我自然不喜欢。”   马车一路疾行,到达赵家后,琴嬷嬷才告辞离开。   雉娘带着乌朵一回到屋子,青杏就迎上来,小声地说道,“三小姐,大公子有请。”   她蹙眉,大公子最近事真多,他难道不忙着备考,三月就要下场,他一点都不紧张吗?不抓紧时间看书,老是来找她做什么?   青杏对她挤眼睛,望着屏风后面,她恍然大悟,青杏招呼乌朵出去,将门带上。   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影,正是胥良川。   他还是一身素净的青衣,外面罩着深蓝的大氅,赵家没有地龙,雉娘的屋子里只烧着两个铜炉子,比外面暖和一些,却也没有暖和太多。   雉娘口瞪目呆地望着他,光天化日之下,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难道她赵家的门槛对他来说都是摆设吗?   不过,想到春杏,她就明白关键所在。   他解下大氅,挂在手上,用眼神示意她。   她低着头走过去,乖巧地将他的大氅挂起,然后坐在桌子旁边,他坐在她的对面,想起宫中他说过的话,有些不解地问道,“大公子,你当日在宫中叮嘱我的话,我一直都想不透,为何要提醒皇后,我二姐长得像她的生母?”   胥良川望着她,他的心里也想不通,按他自己的推测,皇后前世以为赵燕娘才是亲女,他刚才始也是这般认为的,可当他发现雉娘像皇后,又觉得雉娘许是皇后的亲女,于是早就送信给阆山的心腹,让他们去渡古提前准备,万一有人打探赵家,一定要细讲董氏的为人,还要强调董氏养的女儿,与她品性相貌一模一样。   事实证明,他的推断是对的,皇后果真有派人去渡古打探。   但赵凤娘不是皇后亲女,赵燕娘看来也不是,他本以为雉娘是的,可见过雉娘的生母后,他又不确定起来。   究竟何人是皇后的女儿,或许只有段夫人清楚,以前世皇后的手段来看,段家和赵家很快就要遭祸。   今生,突然冒出雉娘母女,赵家应该会逃过一劫,但段家就不好说,前世里,赵燕娘先是嫁给段家,段家出事后,再由皇后做主嫁进胥家。   想来不用多久,段家就会和赵家结亲。   他垂下眼眸,“此事容后再说,你只要记得,按我吩咐的去做,若是皇后没有问起,你也要趁机不经意地提到。”   “好。”雉娘点头。   两人沉默,屋内很安静。   雉娘放在心里想,事情都交待好了,大公子为何还坐着不动,没有离去的意思,是不是还有什么话要说。   “大公子,你可是还有其它的吩咐?”   他直视着她,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认识文沐松吗?近日他也到帝都,看来也是为明年的春闱备考。”   文沐松?   雉娘听着耳熟,半天才想起,这不是当初在渡古时父亲的师爷吗?大公子提他做什么?   “记得,父亲曾经夸过他十分的有才气,想来是也要在春闱中博一博,若能高中,也是好事。”   “沧北文家,也是书香大家,百年前,曾出过诗词大家,近些年倒是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子弟,这位文沐松能在渡古当了几年的师爷,他应当是颇有成算,此次下场,应该有所斩获,你对他印象如何?”   雉娘摇头,她对文师爷的印象仅限于成熟稳重,说句心里话,若不是大公子有言在先,以当时她的条件,还真有可能答应文师爷的求娶。   大公子问到文师爷,她有些心虚起来,“没有见过几次,印象中他是个很沉稳的人,我父亲也一直对他赞赏有加。”   “赵大人确实对他颇为欣赏。”   若不是欣赏,也不会曾起意将女儿许配给对方一个三十好几的半老头子。   胥良川冷眉冷眼的,一想到有人觊觎他的未婚妻,就满心的不快,其实真论起老来,文沐松还要比他年轻不少,他望着花朵般稚嫩的姑娘,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据春杏探来的消息,当时这姑娘用来拒绝文沐松的理由就是对方太老。   要真是让她知道自己是个死过一回的老人,会不会也会拒婚。   他试探着开口,“文沐松正值壮年,颇通人情世故,若真是高中,将来前途无量。”   雉娘被他的话说得有些莫名奇妙,他今日怎么一直提起文师爷,而且文师爷已经三十好几近四十的人,在这个时代,应该可以称为半个老人,哪里还能谈得上正值壮年。   “他年纪有些大吧,和你们这些青年才俊一起下场,那是不能比的,首先就输在年纪上,就算是同朝为官,他的仕途要短十几年,为官的时间不及你们,正值巅峰时就要告老,怎么也不会比你们走得更远。”   果然,她嫌文沐松老,若是知道自己更老,她会不会看都不看一眼,他觉得自己心跌到谷底,从未因为一个人的看法,而受到影响,这感觉是如此地陌生,如此的无力。   胥良川沉默不语,定定地望着她。   雉娘纳闷,大公子今日怪怪的,不仅表情怪,说话也怪,虽说和平日里一样的冷清,可她就是觉得怪。   她刚才是在夸他,他为何还不高兴,是不是她的马屁拍得太露骨,大公子觉得她有辱斯文,可他有恩于她,本想着讨好一下,却适得其反,看来大公子不爱这些个虚头巴脑的,以后她还是认真做事,少说多做吧。   不由地低头细思,就见桌上放着几本书,看书名就是游记之类的。   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书,这书是谁放进来的,她随意地翻着,嘴里小声嘀咕,“这些书是哪里来的?”   “听说你喜欢看这些书,这几本你先看着,若是还要,尽管让青杏找许敢。”   男子清冷的声音似不带什么情绪,可雉娘听着还是觉得有些怪异,连忙道谢,“那就谢谢大公子。”   “我们之间,需要这般客气吗?”   他的声音终于夹杂些许的怒气,她不解,奇怪地望着他。   “大公子,你可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如何见得?”   雉娘迟疑道,“我看大公子的脸色不太好,所以…”   他的神色缓和一些,这小姑娘还算有些良心,还能看出他心情不太好,可是她知不知道自己为何心绪不佳,知不知道自己对她的想法。   小姑娘的清泉般的眸子,如琉璃珠子一般的璀璨润泽,带着一丝探寻,就那么不避讳地望着他,他的心里又是一悸,修长的手指慢慢攥成拳,缩在袖子中。   雉娘看着他起身,“大公子,可是要离开?”   “嗯。”   她将他的大氅取下,递到他的手中,他俯视着她,往前走一步,与她近在咫尺,近到她仰头都能看到他的喉结,在上下的滚动。   他的内心如万马奔腾一般,又似惊涛骇浪在扑打着,让他有种想不顾一切的冲动,终是什么也没有做,披上大氅后,打开门,便迈步出去。   青杏和许敢自然已经打点好一切,从她的房间到后门,路上空无一人,许敢打开后门,他便消失在风雪中。   雉娘收回目光,慢慢地进房间,心里细思着大公子今日的话,越想越觉得有些奇怪?   大公子先是提到文师爷,而且说得还挺多,文师爷对于他来说,可有什么好忌惮的,她的目光瞄到桌上的书,猛然心漏跳一拍。   在渡古时,文师爷曾经借父亲之手,送过几本游记给自己,后来拒亲后,她就将游记转送回去。   大公子又是提到文师爷,又是送游记,是否在敲打她?   她和他之间,不过是做戏,即便是这样,他也不允许自己有不妥的行为,这男人怎么这般的古板。   自己和文师爷的事情,除了贴身之人,别人不可能知道,她的目光冷下来,看着青杏和乌朵,冷着声道,“你们过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乌朵和青杏方才脸上还带着笑,见小姐的脸色严肃,都齐齐敛起笑意,乖乖地进屋,将门关上。   雉娘坐在桌子旁边,看着上面的几本书,“青杏,你是谁的丫头,若大公子只是让你来当个传话人,我就什么都不说,等以后找机会再将你还给胥家。”   青杏“扑咚”一声跪下来,“三小姐,您不要赶奴婢,大公子说过,奴婢以后就是小姐的人。”   “好,既然大公子这般说过,那你就是我的人,我问你,你既然是我的丫头,怎么能将我的事情全部都告诉大公子,大公子是你的旧主,你为了旧主,卖新主,岂是忠仆所为?”   青杏茫然,她没有卖主啊?   她的目光落到小姐手中的书上,难道小姐是为这件事情,小姐就要和大公子成为夫妻,大公子问起小姐有何爱好,她想起乌朵说的,才会提起小姐爱看游记杂书,怎么这也是卖主?   雉娘严肃地道,“我的事情,我若是想让大公子知道,我会自己说,不用你们擅自做主,不经过我的允许,就将私事告诉别人,即使那人是大公子,对于我来说,你也是背主。”   她和大公子又不是真正的要做夫妻,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青杏虽不解,却是重重地叩头应下。   雉娘又转向乌朵,“你我主仆,我将你视为心腹,你更不该将我的事情透露给别人,你可知错?”   乌朵也跪下来,连声道错,她也是和青杏闲聊时,说起文师爷求娶之事,还提到文师爷送书给小姐。   是她的错,她大意了,以为她们苦尽甘来,而放松警剔。   “好,你既然已经知错,但错已造成,不能不罚,就罚你两个月的月钱,也好长长记性。”   “是,奴婢遵命。”   乌朵的松口气,只要小姐不赶她走,哪样都成。   雉娘冷着脸,让她们出外间,自己呆在寝房内,觉得心里头有些无名之火,似还未发完。   平白无故地被人敲打,她还想成为大公子的左膀右臂,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后大公子还怎么信任她。   她将几本游记随意地翻着,突然定住,猛然间想到一个可能,一个男人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责问女子,怎么想都觉得事关男女私情,大公子会不会是在吃醋?   想到他清冷的脸,又摇摇头,不像。   暗骂自己想太多。   不期然地又想到他以前说过的话,他说要她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她细细地放在心里琢磨这四个字,慢慢地红了脸,他不会是来真的,要和她动真格的,做真正的夫妻吧。   不会,他那般的冷清,应该不会存其它的心思,不会如自己所想的一般。   可是为何她跳得如此的快,竟然隐带着甜蜜的期盼。   她使劲地拍拍自己的脸,渐渐冷静下来。 ☆、第63章 永安   常远侯府内, 梅郡主正冷着脸坐在常远侯的下面, 怀疑自己的耳朵出错, “侯爷, 你说什么, 她既然不认侯府,侯府凭什么还要替她补嫁妆?”   “就凭她是侯府的嫡女, 无论姓不姓平,都是我的亲生女儿,哪有人嫁女不出嫁妆的,让你补你就补。”   梅郡主气得脸色铁青,今日受了臣大的羞辱, 她还以为侯爷找她来是安慰她的,没想到却是要为巩怜秀补嫁妆。   侯府马上就要娶孙媳嫁孙女, 而且孙女还是嫁给太子,这嫁妆肯定要多, 要多到成为天下头一份。   在这节骨眼上,侯爷居然还要给别人补嫁妆, 她哪里肯依。   “不行, 湘儿的嫁妆,我都左凑西凑都觉得不够, 侯府哪里还有其它的东西去贴补外人。”   “用我的私库。”   那更不行, 梅郡主急了,她早就打他私库的主意,还想着趁孙子孙女的亲事, 将他的私库占过来,哪能便宜巩怜秀。   “侯爷,你想想看,晁儿马上要娶妻,湘儿可是嫁给太子,这嫁妆我还想着不够,正想找你挪些,你若是补给怜秀,那湘儿出嫁时嫁妆寒酸,天下人都会耻笑咱们侯府,不如先紧着湘儿,等以后攒下,再补给怜秀吧。”   常远侯深思半晌,终是点头。   梅郡主这才松口气,一出书房,就见大门口的守卫来报,宫中皇后懿旨到,她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皇后这么晚下的旨意,必定没有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皇后是为平晁和凤娘的婚事而下的旨,让他们于腊月初十成婚。   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般赶,是怕那乡下野丫头嫁不出去吧,梅郡主心中有气,但是想到晁哥儿不成亲,湘儿就进不了东宫,生生地将这口气忍下。   赵家那边也得到消息,翌日一早,赵凤娘就来到赵宅,与巩氏商议,嫁妆什么的就不用他们出,她自己有食邑,加上这么多年宫中的赏赐,足够备好嫁妆。   巩氏面有愧色,“哪有人家嫁女,父母不出力的,也就是你心善,体恤兄长妹妹,不瞒你说,家里确实没有多少银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母亲就不与你客气,替你的妹妹们谢谢你。”   “母亲,家中的情况我是清楚的,妹妹们出嫁,我也会出一份力,凤来县每年都有产出,我不缺吃穿,能帮衬一点是一点。”   “你有心了。”   “母亲不用和我客气,明日我要进宫谢恩,燕娘也会同去,要不让雉娘也去吧,娘娘应该想见到三妹妹。”   巩氏有些迟疑,“这不好吧。”   “母亲,没有什么不好的,是姑姑让我带上燕娘的,带一个是带,两个也是带,不如就让雉娘同去吧。”   巩氏想了半天,终是同意。   赵氏姐妹三人进宫时,正巧遇到久未进宫的永安公主,永安公主坐在软撵上,含笑地望着她们,眼神就没有离开过雉娘的脸。   赵凤娘带头行礼,燕娘和雉娘也跟着行礼。   “凤娘,本宫许久未见你,还未和你道一声恭喜。”   “多谢公主,凤娘也久未见公主,公主气色比以前更好,不知最近可是有什么喜事?”   永安公主笑意到达眼底,伸手不自觉得地抚着腹部,“就你眼光毒。”   “恭喜公主,贺喜公主。”   “免礼吧,想必这位就是雉娘吧。”永安看着雉娘,“你可是本宫正经的表妹,正好本宫也要去母后的宫中,你们跟着一起来吧。”   雉娘朝她再行礼,嘴里从善如流地叫着表姐。   赵燕娘也跟着开口,“公主表姐,那臣女就恭敬不如从命。”   永安嘲讽地睨她一眼,“本宫是雉娘的表姐,可不是你的表姐,还望你有自知之明。”   说完,她将头转正,身边的嬷嬷有眼色地让太监们起撵,软撵行在前面,姐妹三人跟在后面,燕娘撇下嘴,目光火热地望着前呼后拥的永安公主,永安公主长相平庸,若不是有尊贵的出身,哪里能嫁给文武双全的驸马爷。   到达德昌宫后,琴嬷嬷早就在宫门后候着,一见到永安公主的软撵,立马上前相扶,“公主殿下,娘娘可是千盼万盼,总算将殿下盼来了,您仔细些脚下的路,让奴婢扶着你吧。”   永安公主笑笑,“劳母后牵挂,永安也思之甚切,前段日子就想进宫,是驸马百般拦着,现在身子稳了些,才得以进宫。”   “驸马做得没错,奴婢说句逾越的话,像驸马这般心细的男子可不多。”   永安公主脸上的幸福都快溢出来,笑得甜蜜。   琴嬷嬷这才看到赵氏三姐妹,“县主和两位赵小姐也来了,皇后必然欢喜。”   一行人进去,皇后亲自上前,打量着永安,嘴里不停地说好,看到赵氏三姐妹,笑着点头,分别让人赐了座。   “母后,儿臣早就想进宫陪母后,怎知…也是驸马太过小心,儿臣倒是觉得他太过谨慎,非要让儿臣坐稳胎才放行。”   “驸马用心良苦,你就别报怨了,母后还得好好夸夸他。”   “母后…你就向着他,儿臣心里酸酸的。”   永安公主假意生气,皇后笑起来,“都要当娘的人,还耍小孩子脾气,也就驸马迁就你,才将你惯成这样。”   琴嬷嬷都忍不住捂嘴笑,永安满脸的娇羞。   皇后这才看向赵氏姐妹,赵凤娘起身再行谢恩礼,“臣女是谢娘娘恩典。”   “你这孩子有心,本宫心里高兴,来,雉娘,坐近一些,让姨母好好看看。”   永安笑着道,“母后,这雉娘表妹,乍一看确实和母后有几分相似之处,真真是个美人儿,听说许给胥阁老的公子,也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嘛,本宫初见她时就觉得面善,想不到还真是有缘,竟是亲外甥女,说起来,本宫记得胥家是有祖训的,男子年满二十五方可成亲,琴姑,本宫没有记错吧。”   琴嬷嬷略弯腰,小声回道,“娘娘记得没错,奴婢还记得,前次胥夫人进宫里,还提到过,胥大公子年前就满二十五。”   皇后点点头,望着雉娘,“良川年纪不小,胥夫人都等得心急,索性本宫就再做一回好事,让他们年前完婚吧,紧着良川的生辰,赶快将雉娘娶进门。”   雉娘害羞地低下头,赵燕娘可不干了,一个二个的都赐婚,那她呢?   “娘娘,您真是心善,燕娘替妹妹谢过您的大恩。”   皇后将视线转到她身上,又看一眼永安,垂下眸子,“倒是将你忘了,你也是个好孩子。”   “谢娘娘夸奖,以前就人算命的给臣女瞧过,说臣女是大富大贵的命,可依臣女看来,算命的可能是胡说,臣女不及大姐和三妹,哪里就是富贵命?”   永安嘴角微斜,这赵家二小姐是哪里冒出来的棒槌,哪有人这般说话的,可让她诧异的是,母后并未生气,反倒是顺着话道,“算命的看人应该不会错,你的富贵在后头呢。”   赵燕娘欢喜万分,“谢娘娘吉言。”   “说起来,凤娘和雉娘都要成亲,倒是你夹在中间,还没着落,不知你中意哪样的儿郎。”   赵燕娘喜得脸抽了一下,“回娘娘,臣女觉得天下的男儿,非太子和胥大公子莫属,太子身份贵重,天姿不凡,大公子也是人中龙凤,清俊有才。”   永安讥笑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皇后的眼神淡下来,轻抿一口茶,涂着蔻丹的手指轻轻地摩着杯子,“太子和大公子虽好,却都是订亲之人,再说这天下的好男儿,除了他们,还多得是。”   “臣女就是没得他们好,大公子仪表堂堂,真是可惜…”   皇后将杯子递给后面的琴嬷嬷,淡淡地道,“闺阁女子,莫轻易议论男子,否则让人觉得轻浮,太子也好,胥大公子也罢,以后莫要再挂在嘴边。”   “是娘娘让臣女说的。”赵燕娘嘟哝着。   永安公主讥笑更深,却惊讶于母后的态度,眼神黯了一下。   雉娘一直低着头,这赵燕娘,真当她是死人,不停地将她的未婚夫挂在嘴上,司马昭之心,人人都能听出言之下意。   永安对赵凤娘道,“凤娘,这位是你的同胎妹妹,可真是半点也不像。”   凤娘还未回话,赵燕娘就抢着,“公主有所不知,臣女不仅和凤娘不像,和父亲母亲也不像,说句不怕公主笑话的,臣女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究竟是不是赵家亲生的,为何半点也不像赵家人。”   永安看一眼凤娘,笑了一下,“确实和凤娘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雉娘觉得赵燕娘这话说得有些奇怪,眉头略蹙一下,想起大公子的吩咐,抬起头来,“二姐,你这话说得不妥,先母亲虽然…可她毕竟是你生母,她生前最为疼爱你,你长得和她最为相似,就算是再讨厌她,怎么能说自己不是赵家女?”   “没错,雉娘说得对,燕娘,我虽记不得生母的长相,但也听别人说过,你和她长得像,她是有错,可她生前最为疼爱你,谁都可是忘记她,唯独你不可以。”   赵凤娘的话说得语重心长,赵燕娘咬着唇,恨声道,“她是你的生母,可不是我的,我哪里和她长得像,你可别胡说。”   皇后垂着眸子,呼出一口重气。   柳叶究竟有没有说实话?   她的内心里不停地翻滚着,目光幽远地看着下面的四女,永安,凤娘,燕娘,雉娘,除了永安,其余三人中,有没有一人是那孩子,究竟是谁,唯有董氏清楚。   若是凤娘燕娘都不是,雉娘是怜秀亲生,那么那孩子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   这赵燕娘似乎知道些什么,从第一回进宫就暗示自己不像赵家人,是不是柳叶透露过什么出去,她心念一动,柳叶不是嘴松之人,莫非是赵燕娘自己窥破些什么,想到此处,她眉宇间凌气大盛,漠然地看着下面,眼底闪为一丝杀意。   赵凤娘的话说得重,赵燕娘呼地站起来,跪在地上,“娘娘,你可别听她们胡说,臣女半点也不像那坏女人,她对臣女好,不过是作戏,私底下却是百般折磨臣女,臣女苦不堪言。”   她这话惊得雉娘目瞪口呆,心里的疑惑更加的多,燕娘为何要这般说话,董氏对她好不好,这又有什么值得较真的,非要如此颠倒黑白地说董氏虐待她,所图是什么?   永安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眼底全是冷光。   皇后似是同情她,略带惋惜地道,“你起来吧,听你这么说,那女人不仅对外人恶毒,对亲女也不好,这样的毒妇,居然死得如此轻松,本宫也有些替你感到不值。”   赵燕娘一脸的认同,挤出一滴泪。   永安抚着肚子,有些不悦,“母后,儿臣好不容易进宫一趟,就提这些下作之人,听得儿臣心里闷闷的,还不如去含章宫找永莲,好歹还能自在地说会话。”   她佯装生气,作势就要起身,皇后连忙安抚,“好好,你为大,不说这些,来说些喜事吧。”   “那还差不多。”永安公主重新坐下,朝凤娘道,“你很快就要出嫁,雉娘也快了。”   赵燕娘嘴巴翘得老高,姐妹三人,大的小的都要出嫁,就她夹在中间,还没个着落,“公主说得没错,臣女这三妹妹,可真是好福气,以前在老家里,就迷得臣女那表哥…谁知命这般的好,到京中还能嫁给胥大公子。”   殿内静下来,雉娘立马流下泪来,“二姐,你在说什么?为何又要抵毁我的名声,你是不是嫌我上次没有死成,这次又要来逼迫于我。”   永安露出吃惊的脸色,她可是没有想到这赵凤娘的妹妹这么的没脑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还是在母后的殿中,都敢说这样的话。   皇后震怒,“雉娘,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没有死成?”   雉娘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回娘娘的话,二姐可能对臣女颇多误会,以前在渡古时,就曾污蔑臣女和段家表哥有私情,臣女百般辩解,无奈当时的母亲不听,二姐言之凿凿,臣女走投无路,想一死了之,谁知阎王不收,侥幸活命,谁知二姐又提此事,可见还是想逼臣女去死。”   皇后的冷下来,寒森地看着赵燕娘。   赵凤娘立马站起来,“娘娘,公主恕罪,是凤娘教妹无方,燕娘口无遮拦,出言不逊,凤娘这就带着两位妹妹告退,回去好生管教燕娘。”   琴嬷嬷站在皇后的身边,小声地道,“娘娘,奴婢倒是听过一些传言,说赵二小姐与段家公子以前就是青梅竹马,段夫人一心想让二小姐嫁给段公子,段公子在渡古求学,一来是为学业,二来就是和二小姐多多相处。”   “竟有此事?”皇后蹙眉,“赵燕娘,你为何要三番两次地抵毁自己的妹妹,明明是你自己和段公子情投意合,为何非要指鹿为马,栽到雉娘的头上?”   “臣女没有,臣女说的是实话,实在是为胥家大公子报不平,雉娘如此的人品,怎么能配得上大公子?”   永安嗤笑一声,“你这话说得可真好听,雉娘配不上,难道你就能配上了,本宫看你是想取而代之,所以故意毁雉娘的名声,想自己嫁进胥家吧,真是不自量力,也不看看自己长得是何模样,就这副鬼样子,莫说是大公子,就是寻常的苦力汉子,可能都不想娶你吧。”   赵燕娘目瞪口呆地望着永安公主,慢慢露出恨意。   永安啧啧道,“还敢瞪本宫,信不信本宫让人将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真是找死。”   赵凤娘拉着燕娘,立马跪下来,“公主息怒,臣女这二妹妹,被养得性子有些左,还望公主饶恕她。”   永安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摸了一下肚子,又道,“算你走运,本宫要为腹中的骨肉积福,否则以本宫以前的性子,非挖下你的眼珠子喂狗不可。”   “多谢公主。”   赵凤娘又拉着燕娘磕头,燕娘心不甘情不愿,凤娘磨着牙,小声道,“你若不想死,不想拉着大家陪你一起死,就赶紧认错。”   赵燕娘这才磕头,嘴里说着,“谢公主大恩。”   永安公主冷笑一声,将手中的杯子砸出去,“滚。”   杯子散落的碎片划破赵燕娘的脸,血立刻冒了出来,赵凤娘立马起身,扯着燕娘告退。   雉娘还低着头站在一边。   皇后朝雉娘招手,“可怜见的,过来姨母这里,永安,你看,将你表妹吓成什么样子,你这脾气,也只有驸马受得了。”   永安这才面色缓和下来,对雉娘道,“你这性子如此的软弱,想来在她手上吃过不少亏吧,还被逼得寻死,她和那恶妇董氏真是亲母女。”   “以前都是娘护着臣女,臣女倒是还好,只是娘过得委屈。”雉娘低着头,眼有泪意,大颗大颗地滴落在地上。   皇后走下宝座,将她轻轻地揽在怀中。   “你放心,姨母会为你们母女讨回公道的。” ☆、第64章 那个孩子   殿外的宫女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将地上的碎片扫去, 再跪在地上用布抹干净, 很快地板上又光洁如新。   琴嬷嬷给永安公主换上新茶,永安笑了一下。   “母后, 那赵燕娘如此蠢,当着您的面,都敢给雉娘上眼药, 可想而知, 雉娘和秀姨以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儿臣就不明白,为何你还要给她脸面, 不当场让人拖下去打板子。”   皇后嗔她一眼,拍拍雉娘的手,“她到底是雉娘的姐姐, 打了她的板子, 雉娘面上也无光, 再说你秀姨现在是她的母亲,女之错, 母之过, 别人说起, 会说你秀姨苛待原配之女。”   “难道就任由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皇后笑笑, 走回宝座,重新坐下。   殿外面,太子和二皇子以及韩王世子和胥良川平晁求见, 太子走在最前面,一进殿中,先是和皇后行礼,再和永安公主见礼。   “皇姐许多日子未进宫,母后常常念叨,弟甚是想念,正好皇弟宏弟和良川也在,索性就一起过来。”   永安抚着腹部笑起来,“你们有心了。”   皇后笑着让他们都落座。   雉娘小心地望过去,先是瞧见自己的未婚夫,然后看到一张熟悉的脸,竟是天音寺中认识的小和尚忘尘。   原来他是韩王世子。   忘尘也看到了她,似乎已不见在寺中的羞涩,大方地朝她一笑,皇后瞧着他们的互动,惊讶地开口询问,“宏儿与雉娘认识?”   “不瞒皇婶,侄儿之前就是在渡古县的天音寺中清修,与赵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皇后了然,“本宫听你母妃提过,说是你要躲劫,她也不知你在何处,却不想是在渡古,也算是有缘。”   “正是,当日赵三小姐要去后山取水,碰见侄儿,让侄儿给她引路。”   皇后的眼眯了一下,问雉娘,“取水?赵家没有丫头吗?怎么让你去后山取水。”   雉娘轻声道,“当日,母…父亲的先夫人身边的婆子不得闲,二姐又扭了脚,先夫人听说天音寺后山的水十分的甘甜,便让臣女去后山取水,山路难走,臣女不识路,恰巧碰到韩王世子,请他带路。”   皇后脸色沉下来,永安也是忿忿不平,“哼,儿臣就说那董氏为人恶毒,谁家上山礼佛不带丫头的,偏让小姐去干活,分明是借机折磨雉娘,幸好她死得早,否则本宫真要好好的教训她一番不可。”   “阿弥陀佛,那董氏确实是十分的可恶,竟还让赵三小姐给赵二姐姐洗衣服,好在善恶终有报,皇姐,她已得到报应,也算是罪有应得。”   祁宏说完,双手合掌,又道一声阿弥陀佛。   皇后的脸色已经十分的不好看,雉娘对祁宏道谢,“当日多谢世子叫来监寺,臣女感激在心。”   胥良川冷清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身上,虽然知道她以前日子过得艰难,却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具体的情况,是如此的难受,仿佛心被揪在一起,使劲地拧着,又酸又痛。   皇后的神色渐渐恢复,看着一直注视着雉娘的胥良川,问琴嬷嬷,“琴姑,你方才说良川年前就要满二十五,不知是哪一日。”   胥良川听到起身回答,“禀娘娘,是腊月十八日。”   永安笑起来,“母后,可是又想成人好事?”   “就你知道本宫的心思,良川已快满二十五,想来不用本宫去催,胥家人也急着要娶孙媳进门,不如本宫来做个顺水人情,趁良川生辰之时,来个双喜临门。”   胥良川弯腰行着大礼,“谢皇后娘娘恩典。”   雉娘羞赧地低头,也跟着谢恩,永安捂着嘴笑。   殿外响起小太监的报名,永莲公主到。   永安挑了一下眉,笑意更深。   永莲公主轻移小步地进来,和皇后先行礼,再和殿中人一一见礼,等轮到雉娘时,她似被惊了一下,“想必这位就是赵三小姐吧,本宫听人说起过,说赵三小姐极似母后,这一瞧,果然长得相似。”   “见过永莲公主。”雉娘道。   “你不必多礼。”永莲公主虚扶一把,“本宫有心与你结交,在这宫中,自皇姐出嫁后,就本宫一个女儿,平日里甚是无趣,你与本宫年纪相仿,又是母后的外甥女,本宫往后会邀你进宫来说话,你可不要推辞。”   她脸色本就苍白,说话也轻柔,十足一个病美人。   “承蒙公主看得起,是臣女的荣幸。”   皇后垂着眸子喝茶,永安也闲闲地吃着点心。   二皇子祁舜开口,“二皇姐,赵家表姐马上就要出嫁,怕是以后要侍候公婆和相公,料理一大家子,哪有空能常来宫中陪你说话?”   永莲面色更白,似有些受伤般地望着雉娘,又不经意地看一眼胥良川,“倒是本宫强人所难,不知大公子和赵家小姐几时成亲?”   皇后放下杯子,淡淡地道,“方才本宫已经替他们拿了主意,腊月十八成亲,比晁哥儿和凤娘晚十天,今年喜事多,本宫心里高兴,等你们大婚,雉娘的嫁妆,就由本宫来出。”   雉娘立马谢恩,胥良川也站在她的身边,再次谢恩。   永莲公主看着他们俩,连地方都忘记挪,就那么呆呆地站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走到永安的旁边落坐。   永安意味深长地笑一下,揶揄她,“怎么?看到别人郎才女貌,你也起了心思,想嫁人不成?那可得让贤母妃好好替你选选,或是让父皇给你赐婚。”   “皇姐…莲儿不过是有些吃惊,你就来取笑莲儿。”   “说起来,莲儿的年纪也不小,可惜良川已经订亲,若不然,还真是好人选。”太子似不轻意地低声说着,永莲公主咬着唇,低下头去。   永安抬头,看了太子一眼,满脸的不赞同,太子似无所觉,一脸的惋惜。   太子的声音很轻,但胥良川前世几十年的静心养性,对于声音最为敏感,这些话一字不差地传到他的耳中,他的眸色冷了一下。   谢过恩后,雉娘回到原位,她本就是坐在永安公主的下座,现在那位置被永莲公主占据,琴嬷嬷对宫女使眼色,宫女立马又搬来一个春凳,放在永莲公主的下位。   雉娘对宫女感激一笑,侧坐着。   永莲转过头,朝她笑一笑,“赵三小姐真是好福气。”   “谢公主吉言。”   “这确实是你的福气,大公子才情卓绝,又是阁老独子,不知京中有多少世家贵女,羡慕赵三小姐的福气,她们想和大公子攀谈都不得其法,不知赵三小姐是如何与大公子相识的。”   雉娘羞涩地低头,“公主莫要取笑臣女,臣女和大公子并不相识,不过是进京时与胥老夫人同乘一船,老夫人常找臣女说话,进京后,胥家上门提亲,臣女和父母都吓一跳。”   永莲的脸又白了一下,“原来如此,赵三小姐运气真好。”   雉娘没接这话,只羞涩地将头垂得更低。   她和永莲公主,论气质,颇为相似,都是娇弱的女子,但是她比永莲多一分生气,加上她长得比永莲公主还要貌美,两人一比较,高下立判。   直到出德昌宫,雉娘还保持着娇羞低头的模样,她觉得自己的脖子垂得发酸,胥良川与她一同出宫,看着她的样子,眼底闪过笑意。   待无人时,他轻咳一声,她抬起头来,小心地四下张望,见引路的太监走得远远的,道上只剩他们二人,这才直起腰身。   胥良川清冷的眸子浮起暖色,看得她一愣,这般出色的男子,怪不得永莲公主也会倾心。   方才她和永莲公主说话时,她就从对方的语气神态中猜中,那永莲公主必是心仪自己的未婚夫。   人常说红颜祸水,这男色祸起人来,也不遑多让。   高大清瘦的男子走在旁边,轻声问道,“你觉得太子和二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雉娘收起心思,小声回道,“太子这人看起来知礼,而且颇为稳重,许是因为二皇子和我长得有些相似,加上他秉性开朗,相比太子,我觉得和二皇子更亲近一些。”   胥良川神色严肃,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再说话。   宫门外,赵凤娘和燕娘还未离开,在宫外候着她。   胥良川远远地看到段府的马车,和她道别,走到许敢驾的马车旁,雉娘来到段家马车边,赵燕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都是这小贱人坏的事,要不然她还能和皇后娘娘多说几句话。   想不到,大公子也在宫中,要不是有人坏事,说不定刚才和大公子独处的人就是自己,赵燕娘心里恨恨,又瞪雉娘一眼。   她想和胥良川说话,可那边胥家马车已经驶离。   害得她干巴巴地站在路中间,满脸恨意地回瞪着雉娘,雉娘理都懒得理她,   赵凤娘严厉地看她一眼,“你瞪雉娘做什么,谁让你在皇后娘娘面前提那些事情的,还说不认生母,她就算是再毒,也抹不去你是她生养的事实,你不认她,只会让别人寒心。”   “哼,她是你的生母,可不是我的。”赵燕娘丢下一句话,率先爬上马车。   赵凤娘摇摇头,对雉娘道,“她也不知是怎么了,你莫与她计较。”   “我不会的。”   雉娘应承着,心里却是万分不解。   马车先将她送到赵宅,下车时,燕娘也跳下来,在她耳边小声地说道,“你别得意,装得可怜兮兮地勾引男人,要是被大公子知道你的真面目,一定会讨厌你的。”   雉娘反手拉着她,抬头,“你说的没错,我是表里不一,不如你表里如一。”   燕娘高傲地昂着头,心里得意,又听到她轻笑一声,“二姐,你的心和你的人一样的丑,果然是丑人多作怪。”   “你…”赵燕娘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长得比她好,她伸出手就要挠雉娘的脸,“你说谁丑,你这个小贱人。”   赵凤娘从马车中跳下,一把抓着她,“燕娘,我看刘嬷嬷最近对你是太过放纵,简直连半点规矩都没了。”   赵燕娘昂着头,哼了一声,扭过身子,爬上马车,赵凤娘对雉娘露出无奈的表情,然后也坐上马车。   雉娘看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一进段家,赵凤娘便将宫中所发生之事告诉赵氏,赵氏气得差点晕过去,这燕娘怎么如此会惹事,她心里迟疑不定,摸不准燕娘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董氏曾经和她说过什么?   皇后会不会因为此事而起疑,会不会以为是自己泄露什么出去,赵氏心急如焚,也顾不得教训燕娘,急急地让人更衣进宫。   她跪在德昌宫的殿门口,等到日落时分,皇后才肯见她。   琴嬷嬷出来传唤她,她顾不得自己腿又痛又麻,一拐一拐地走进殿中,跪伏在地上,“娘娘,奴婢来请罪了。”   “你何罪之有,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娘娘,奴婢对天发誓,从未对人泄露过半个字,许是董氏生前透露过什么,燕娘才会如此口无遮拦。”   皇后神情冷漠,俯视着她,“赵燕娘?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本宫可是听说,她长得极似那董氏,柳叶,你来说说,那孩子是去哪里了,是不是已经不在人世。”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皇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森冷。   赵氏连磕三头,“娘娘,不会的,当时奴婢吩咐过董氏,那孩子是富贵人家的,她养得好,会得到一大笔银钱,董氏贪财,断然不会…娘娘,您听奴婢一言,燕娘虽然长得不好看,可绝对不像董氏,许是董氏养大的,习性有些像,又加上同样爱浓妆艳抹,旁人以为她们是母女,自然说她们长得像。”   “是吗?”   皇后冷冷地问着,像在问她,她像在问自己。   芳姑还未回来,很多详情暂时无法得知,她既希望燕娘是那孩子,又不希望燕娘是那孩子。   若燕娘是那孩子,说明还活在世上,虽然丑了些,蠢了些,总算是活着,可是燕娘如此的不堪入目,纵然是亲生的,也无法喜爱,她又希望赵燕娘不是那孩子。   两相矛盾,刺得她的心如针扎般的痛。   她冷冷地看着伏地的赵氏,“本宫再信你一回,燕娘年纪也不小,雉娘都要出嫁,她做为姐姐,总不能比妹妹出嫁晚吧,听说她与你那继子青梅竹马,不如你让她嫁给你那继子,燕娘礼数有些不妥,你又是姑姑又是婆母,要悉心教导她,以后你们婆媳相亲,也算是两全其美。”   赵氏立马磕头谢恩,皇后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拂袖进到内殿,等小宫女出来,带来皇后让她回去的口谕,她才低着头退出宫外。   失魂落魄地回到段府,已经华灯初上,想着皇后说过的话,赵氏的身体一遍一遍地发寒。   皇后让鸿哥儿娶燕娘,是一箭双雕之计,若燕娘是那孩子,那么证明自己是忠心的,段家以后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反之,若燕娘不是那孩子,等待段家众人的,将是灭门之灾。   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天冷得刺骨,犹记得那年,天也是很冷,她一大早就从祝王府出门,赶到城外,来到和人约定的地点。   那人将手中的篮子和她互换,然后消失在风雪中。   她拐过几道弯,前后都无人迹,来到一处深坑前,深坑黑漆漆的,里面满是枯黄的杂草,她扯开篮子的盖布,里面躺着一个刚出生的女婴,女婴睡得很熟,她狠下心,抖着手伸向稚嫩的脖子,一使劲。   感到女婴没了气息,她快速地将女婴的衣物剥除,眼睛一闭,就将女婴抛下去。   她的心又是害怕又是快意,不敢多做停留,立马扭头就走。   女婴是主子的亲生女,主子怕孩子长大后,被人从长相上看中端倪,索性假称通房产下死胎,让人送出府,派她接应然后抱给自己的嫂子。   可是她恨,她恨主子,为什么她这么的忠心,主子都不能完全信任她。   主子怀孕期间,高侧妃也同时有孕,高侧妃将自己身边的陪嫁丫头开脸,送到王爷的房中,主子也效仿高侧妃,从外面买进一名女子,送给王爷。   她曾说过,要一直陪着主子,她为了主子喝下郡主的补药,已经不能生养,主子为何舍近求远,宁愿从外面买人,也不给自己开脸,还说以后要将自己嫁人。   嫁人?   她一个不能生养的奴婢,能嫁到什么好人家,无论是府中的小厮还是管家,都不过是任人使唤的奴才,她想要永远富贵的生活,想一辈子侍候主子和王爷,为什么主子不能成全她。   主子早就与她商议过,这一胎必须是男胎,所以才有董氏上京一事,董氏本就怀了双胎,她和董氏口径一致,都说是双胎,主子从不曾怀疑。   让董氏送女上京时,她特意叮嘱过,要长相白净的,所以董氏才会送凤娘进京,哪知凤娘却越长越像自己,让她一直担惊受怕,被识破后,顺手推舟,推到董氏头上,又将燕娘推出来。   燕娘长得太丑,可永安公主也不好看,希望主子能相信。   要不然…   赵氏望着灯火通明的府邸,要是被发现,这一切,都将毁灭。   不,不会的。   她摇头安慰自己,那孩子已死,天寒地冻,又是深坑之中,四周肯定有饥饿的野兽出没,必然尸骨无存。   不可能会有人知道真相。   段府的人和她,都将一生富贵。 ☆、第65章 身世   段府的院子里, 被灯火映得格外的温暖,赵氏静静地站在院子里,神色复杂难辨,她的身体很冷, 透骨冰寒,可她知道只要一踏进屋子, 就会周身暖和起来,屋子里烧着地龙, 还有烧着霜炭的铜炉子。   平日里,前仆后婢, 吃的是精致可口的饭菜, 而不是在芦花村时那过风的破屋子,也不用啃着干硬的饼子,哆嗦地在外面捡柴火。   这样富贵的日子,她还没有过够, 她再也不想去过苦日子。   除了没有孩子,她什么都有,她为了主子,才失去为人母的权利,所以这些都是她应得的,她问心无愧。   是的, 问心无愧,那个孩子早已不存在这世上。   她什么都不用怕。   赵氏觉得血气慢慢回流到身体里,开始一步一步地往后院走去, 后院的拱门处,赵凤娘正焦急地徘徊着。   她身边的黄嬷嬷提着灯笼,主仆俩站在门外。   “凤娘,天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赵凤娘听到她的声音,迎上来,“姑姑,你可回来了,我不放心你。”   赵氏感动,她无儿无女,凤娘是她自小亲自养大的,又长得像她,无异于亲生,她不止一次地想,要是凤娘长得不像她该有多好,所有的一切就完美无暇,主子也不可能生疑。   “傻孩子,不过是进宫,能出什么事?你赶紧回房去。”   赵凤娘乖巧地点头,赵氏目送着她,然后走进自己的屋子。   段大人还未入睡,似乎在等着她,“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看你心神不宁的,这么晚你又进宫去做什么?”   “老爷,我是因为鸿哥儿和燕娘的事情,才急着进宫的。”   “他们?”段大人放下手中的手,“鸿哥儿和燕娘能有什么事?”   赵氏侧坐在塌边上,细声地道,“老爷,你听我说,皇后不知是听何人提起,说鸿哥儿和燕娘在渡古时…还让妾身赶紧给他们办喜事,好让雉娘在年底之前嫁进胥家。”   “什么?燕娘?”段大人急得坐起来,赵燕娘哪里能配得上自己的儿子,可是皇后开了口,此事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最后叹出长长的一口气,颓然地靠在塌上。   “罢了,让他们尽快成亲吧。”   “谢老爷,妾身明日去和大哥商议,年前要连嫁三女,也不知大哥能不能应付得来。”   第二天,常远侯府的人来送聘礼,满满当当的几十个大箱子,齐刷刷是摆在段府的院子里。   领头的是侯府的管家,首先说是和赵家通过气,赵家宅子窄小,放不下这些聘礼,赵凤娘自小长在段府,从段府出嫁,一来面子上好看,二来也不用搬来搬去。   赵氏着婆子们将聘礼登记造册,一边派人去通知赵家,顺便提了赵燕娘和段鸿渐的亲事,接到消息的赵书才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反而松了一口气,觉得妹妹真是贴心,他正愁着燕娘难嫁人,妹妹就让燕娘家给继子。   可与他的开心不同,赵燕娘和段鸿渐都十分的抗拒。   赵燕娘急冲冲地去找赵氏,她出门得急,连妆都未化,露出原本的真面目,黑皮大脸,细眼塌鼻,赵氏皱了皱眉,这么一看,和董氏还真像。   “燕娘,你看你成什么样子,以后可不能这般素着脸出门。”   赵燕娘这才反应过来,看着平家送来的聘礼,又气又恨。   “姑姑,既然你也嫌我丑,那干嘛还要让我嫁给段表哥。”   赵氏头有些疼,要不是赵燕娘还有用,皇后要鸿哥儿娶她,她哪会同意让这蠢货进段家的门,不知好歹的东西,就她这个长相,鸿哥儿还委屈呢。   “燕娘,我是你姑姑,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为你好,你以后记得要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千万不要说,否则惹下祸事,赵家和段府都要陪你一起倒霉。”   “哼,怎么会倒霉,要说倒霉,也是我倒霉,你也不看看凤娘嫁的可是侯府公子,雉娘嫁的是胥家大公子,就只有我,姑姑,说句难听的,段表哥现在还是个吃白饭的,段姑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官。”   赵氏死死地按着自己想起来掐死她的手,“你说的是什么浑话,鸿哥儿哪里配不上你,你姑父可是四品大员,到你口中就是不知名的小官,你口气怎么这般的大,也不想想,你父亲是几品,赵家在京中是什么样的人家?”   赵燕娘被她说得心头火起,一个小小的四品家的公子,就想娶她这个金枝玉叶,姑姑还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呢,她可是仔细地探过刘嬷嬷的话,刘嬷嬷都听出不对劲,也认定自己是贵人,现在对自己千依百顺,赵凤娘还以为刘嬷嬷是监视她的,恐怕也想不到刘嬷嬷会叛变吧。   自古以来,人往高处走,刘嬷嬷和黄嬷嬷同是皇后赐给凤娘的人,凤娘只偏信黄嬷嬷,视黄嬷嬷为心腹,刘嬷嬷哪里甘心,早就存了攀比之心,现在是自己的心腹。   “姑姑,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屋子里只有我们姑侄二人,咱们不妨说个明白话,凤娘为什么得皇后娘娘另眼相看,这原因你知我知,可凤娘长得和你相似,被皇后发现,训斥你了吧。”   赵氏大惊失色,惶恐地望着门外,确定无人,赶紧将门关好,压低声音喝道,“你乱什么?你娘是不是和你说过什么?”   “我娘说过什么,姑姑你在怕吗?”   赵氏稳住心神,暗骂自己方才失了方寸,董氏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可以告诉燕娘的,一定是燕娘看出端倪在诈她。   “姑姑什么也不怕,你们的婚事,是皇后赐下的,我也做不了主。”   赵燕娘叫起来,“你撒谎,是你想用我来谋富贵,不想我嫁给别人,所以才会求皇后娘娘将我许给段表哥。”   赵氏慢悠悠地坐下,喝了一口茶水,压压心神,“燕娘,你魔怔了。”   赵燕娘急得一掌拍在桌子,“我说的都是事实,姑姑心知肚明,段家表哥配不上我,这门亲事,我不同意。”   “燕娘,真是皇后的意思,你要相信我,皇后说你挡了雉娘的道,你要不赶紧出嫁,雉娘就不好先嫁出去,姑姑也是没有办法。”   什么?赵燕娘气得又拍一下桌子,那个小贱人才是挡她道的人,要不是她占了大公子,自己又怎么会和大公子错过。   这笔账她一定要算清楚。   她气呼呼地开门,正巧碰到举手敲门的段鸿渐。   赵氏叫住她,“正好,鸿哥儿也来了,你们是未婚夫妻,关于婚事我再与你们好好说说。”   “母亲,孩儿也不同意这门亲事。”段鸿渐立马开口,他转头和赵燕娘对个正着,眼底闪过毫不掩饰的厌恶。   “你们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这门亲事,可是皇后开口的,推不掉的。”赵氏脸有倦色,昨日失了觉,一夜未眠。   “什么?皇后怎么会突然指婚?”   指婚?赵氏无力地扯了一下嘴角,皇后并没有指婚,而是命令他们。   赵氏懒得和他们多说,让他们出去,段鸿渐还想再辩,赵燕娘对他使个眼色,他便告辞退出来。   两人出门后,段鸿渐看也不看赵燕娘一眼,转身欲走,赵燕娘在后面叫住他。   “段表哥,不如我们商量一个对策吧。”   段鸿渐停住脚,默许转身,两人走到园子里,赵燕娘道,“段表哥,我知道你喜欢雉娘,可是雉娘就要嫁进胥家,表哥难道你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她嫁给别人吗?”   “那你有什么办法。”段鸿渐当然不甘心,在他心中,原来他是一直想让雉娘当妾室的,进京后,雉娘又变成皇后的亲外甥女,他肠子都悔得发青,如果在渡古时,他求娶雉娘,那么现在他就是皇后的外甥女婿。   赵燕娘看着他的表情,讥笑一声,“表哥,你想想看,如果她婚前失贞,那么哪有资格进胥家的门,到时候你再求娶,她肯定会同意的。”   “这不妥。”段鸿渐断口否定。   “这有什么不妥的,我来安排,到时候你只管享受美人恩就行。”   “你的事情我管不了,随你便吧。”   段鸿渐拂袖离去,赵燕娘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背影,露出更加讽刺的笑。   德昌宫内,皇后听到常远侯府已经将聘礼送到段府,嗯了一声,琴嬷嬷又道,“娘娘,段夫人为自己的继子求娶赵二小姐,应该是要赶在赵三小姐前面出嫁。”   皇后又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杯子,“赵家底薄,怜秀又没有什么悌己,雉娘的嫁妆本宫来出,你去库房挑选,就按嫁县主的品级来置办。”   “是。”   琴嬷嬷下去安排,门口正好碰见西阁的宫人。   宫人进到殿内后,将信鸽腿上取下的纸条交给皇后,皇后伸手接过,转到内殿。   算日子,芳姑应该已经起程回京,不知走到哪里。   她打开纸条,只见纸条上写着:   董家已除,县衙后遇故人,赵家三小姐身世恐有隐情,奴将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不日归京。   皇后死死地盯着上面的字,赵三小姐,雉娘?   她的身世有隐情,那她是不是…   握着字条的手有些颤抖,皇后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才将纸条烧成灰烬,雉娘长得像自己,若她的身世有隐情,那她就不是怜秀的孩子,不是怜秀的孩子,只能是那个孩子。   她的心一会上一会儿下,如起伏的波涛,一遍遍地回想着自己初见雉娘时的模样,雉娘像怜秀,可更像自己。   皇后在殿内走来走去,思虑半晌,将琴嬷嬷叫进来,“你去召赵夫人进京,本宫要和她商议雉娘的嫁妆。”   琴嬷嬷让人去赵家通传。   赵宅里,赵书才和巩氏在商量着女儿们的嫁妆,连嫁三女,长女不用操心,但燕娘和雉娘挤在一块办亲事,银子就有些不够。   宫中的太监来传旨,巩氏收起忧心进宫。   皇后瞧着她走进殿,看着她与自己相似的脸,一阵恍惚。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   皇后走下座,将她扶起,“怜秀,你与本宫何必如此生份,以后进宫就如同回娘家一般,本宫是你嫡亲的姐姐,母亲不在,长姐为母,你千万不要与本宫客套。”   巩氏眼有湿意,“谢娘娘。”   “本宫召你进宫,是为雉娘的婚事,赵家的情况,本宫心知肚明,雉娘要嫁的可是当朝阁老家的大公子,胥家虽清贵,若是嫁妆太过寒酸,也不好看,本宫是她的姨母,她的嫁妆,就由本宫来准备,你们不用操心。”   巩氏大为感动,又要跪下谢恩,皇后哪里肯依,将她按着坐在凳子上。   皇后拉着巩氏的手,“本宫只有永安一个女儿,太子和舜儿虽好,却是皇子,哪有女儿来得贴心,永安脾气大,本宫看着雉娘,就很羡慕你,能有这么一个乖巧懂事的好女儿。”   “娘娘,永安公主是皇长女,皇家明珠,脾气大些也是应该的。”   “你还叫本宫娘娘,叫长姐吧。”   巩氏被皇后看得低下头去,嚅嚅出声,“是,长姐。”   皇后欣慰一笑,“这就对了,嫡亲姐妹,何必如此生份,本宫常在想,以前那些艰难的日子 ,你和雉娘是怎么过来的?”   “长姐…”巩氏的眼眶里泪水已经在打转,“怜秀不敢回想,若不是有雉娘,也许怜秀就活不到见长姐。”   皇后站起来,一把抱着巩氏,巩氏坐着,将头埋进她的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悲切。   “一切都过去了,董家…”皇后拍着她的背,“别怕,以后有长姐为你做主,谁也不能欺你。”   巩氏好半天才止住哭声,哽咽道,“长姐,怜秀以前不敢哭,连累雉娘也养成胆小的性子,好在现在有所好转,性子也变强不少。”   皇后用帕子替她擦拭泪水,然后重新坐在她的旁边。   “雉娘确实懂事,性子正好,刚柔相济,你有这么个女儿,是你的福气。”   巩氏接过她的帕子,不好意思地抹着眼角,“长姐说得是,她简直就是老天赏赐给怜秀的,从小到大,都十分的孝顺,若不是她,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熬过来。”   “本宫看她也是个极为孝顺的孩子,将来必然会孝顺你的,她是你生的,是你的骨血,不孝顺你孝顺谁。”   皇后含着笑看着巩氏,巩氏脸略一僵,低下头去。   她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捏着,似疑惑地问道,“怜秀,可是本宫说得不对,你怎么脸色不太好?”   “长姐…”巩氏抬起头,又泪流满面,“实不相瞒,雉娘不是怜秀亲生的,她是在山中捡到的,这么多年,怜秀有时候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她明明长得这般地像我,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   皇后“呼”地站起来,抓着她的肩膀,“你说什么?她不是你亲生,那她是谁?你在哪里捡到她的?”   巩氏脸带悲伤,看着急切的长姐,心里隐有预感,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相似之人,以前她总是想着许是谁养的就像谁,所以雉娘才像自己,可自从和长姐相认后,她就猜想,或许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当年,她十月怀胎,九死一生地产下女儿,不料女儿十分的体弱,大夫说孩子或许难以养大,她不相信,抱着女儿日夜啼哭。   那时候董氏已经去京城,老爷正忙着读书备考,无暇顾及,许是她生的是个女儿,老爷也不甚在意,只不过是略安慰她几句,说他们以后还会有其它的孩子。   孩子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她怎么忍心,于是她不顾月子体虚,抱着孩子偷偷去找另外的大夫,那大夫告诉她,孩子活不了几天,而且她自己因为孕期服过虎狼之药,这个孩子能生下来就是万幸,将来也不可能再有孩子。   大夫的一席话,如同晴天霹雳。   她被人下过药,还是在怀孩子的时候,究竟是何时,她一点也想不起来,怪不得她总觉得体力不支,还以为是怀孩子辛苦,也没有太过在意,原来竟是药物所致。   除了董氏,谁会给她下药,自她进赵家门,董氏就视她为眼中钉,要不是老爷还算宠她,可能早就被悄悄处置,若是孩子夭折,她以后不能再生养,等年老色衰,老爷情淡,董氏必然会寻法子将她卖出去。   她和兰婆子抱着奄奄一息的孩子,欲哭无泪,猛然听到有人提起说七峰山的香火灵验,有个常年大病不起的人,喝过七峰山中寺庙的香灰,竟然从床上爬起来,现在已经生龙活虎,如常人一般。   这番话如同救命稻草,主仆二人连夜赶到七峰山,哪知才到山脚下,孩子就咽了气,抱着已经死去的女儿,她哭干了眼泪。   望着高高的七峰山,还有怀中渐渐冰冷的孩子,她突然觉得活得真累,与其以后不知卖到何处,沦为玩物,还不如一死了之。   她和兰婆子在林子里挖了一个坑,将女儿埋葬,小小的土包,隐在山林之中,没有墓铭,她只能在心里祈祷,希望女儿能再次投个好胎。   她觉得生存无望,正欲支开兰婆子,寻地方自行了断之时,突然听到婴孩的哭声,哭声细如猫仔,断断续续,她大惊,四下张望,循着哭声,在草丛中找到一个襁褓,打开一看,是一个女婴,长得十分的弱小,和自己的孩子竟有些相似。   兰婆子立马将孩子抱起来,凑到她的眼前,小声地道,“小姐,你看,和小小姐还有些像,这是老天开眼哪。”   她看着襁褓中弱小的小女婴,望着那个刚才埋女儿的土包,伸手将女婴抱过来,紧紧地贴在怀中,泪流不止。   这个孩子就是雉娘,从此以后就是她的女儿,没有人发现异样,雉娘和自己的女儿很相似,不仅月份像,瘦弱的样子也像,加上长得也有些像,老爷都没有察觉到不同。   董氏从京中回来,看到雉娘,似是有些惊讶,她猜董氏可能想不到她的孩子还能活着。   许是她们前世真是母女,雉娘越长越像自己,她一直以为是老天的恩赐,如果没有来帝都,也许她还会一直这般以为。   可是望着眼前明显焦急的长姐,她暗自猜测,或许雉娘的身份不一般。   她哽咽道,“长姐,当年我确实生下一个女儿,可是因为董氏给我下过药,所以孩子出生没多久就夭折,我将她葬在七峰山脚下,雉娘就是在那里捡到的,不知是谁丢在山里的。”   皇后的身子晃了一下,努力地稳住心神。   “孩子的身上可有什么标记?”   巩氏摇摇头,“襁褓很是普通,并无任何的标记。”   若雉娘是那孩子,又是怎么会出现在渡古的山中,是谁带她去的?   “你捡到孩子时,董氏回渡古了吗?”   “没有,雉娘被我当成自己的孩子,捡到后约一个月多些,董氏才归家,带着凤娘和燕娘。”   皇后紧捏的手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肉中,努力地压抑着自己满腔的愤怒,是谁将雉娘带走的,她明明安排好柳叶将孩子抱给董氏,又怎么会提前出现在渡古?   只有一个可能,柳叶和董氏,其中有一人扔了那孩子! ☆、第66章 大白   巩氏离宫后, 皇后一人独自坐在殿中,空荡荡的宫殿中冷清清的,四周的雕梁画栋,盘龙飞凤,龙身上金鳞生辉, 凤嘴中明珠璀璨, 金碧辉映, 富丽堂皇。   虽然还未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她已经十分的肯定雉娘就是当年的孩子。   董氏,柳叶?   她们之中, 究竟是谁扔了雉娘,芳姑所说的故人又是谁,又为何在县衙附近, 是不是因为雉娘, 她又会知道怎么样的内情?   董氏已死,董家已灭门, 可她依旧心内恨意难消, 董氏迫害怜秀,又害她亲女,此仇不报,抱恨终身, 她冷着脸召来一个隐卫,让他即刻去渡古,将董氏的尸骨挖出来鞭尸, 然后挫骨扬灰。   隐卫消失在黑夜中,她让琴嬷嬷进来,“本宫思量着,雉娘的嫁妆还是不能太轻,你再加三成,将本宫私库中的最里面的几个箱子挑出一半,充当她的嫁妆。”   琴嬷嬷面色不变,恭敬地退下,皇后私库中的那几个箱子,里面装的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当初永安公主出嫁时,带走一半,现在赵三小姐出嫁,娘娘也要送出余下的一半,可想而之,娘娘对于赵三小姐这个外甥女,是何等的重视。   她心里为胥家高兴,当年胥老夫人对她有恩,她一直铭记在心,如遇机会,总要为胥家做些事情。   巩氏归家后,和赵书才说起皇后将替雉娘备嫁妆,赵书才很是高兴,因为妻子是皇后嫡妹的缘故,他最近收到不少的邀请,虽然是年后上任,可同僚和上峰都对他十分的恭敬。   皇后娘娘和怜秀是同母姐妹,血亲比常远侯府的人更浓一分,娘娘对雉娘另眼相看,还要亲备嫁妆,足以说明她是何其的看重怜秀这个妹妹。   他觉得很有面子,三个女儿,都嫁得十分的体面,长女嫁常远侯嫡孙,次女是四品大臣的独子媳妇,小女儿又许配给阁老家的大公子。   巩氏的眼睛还有些肿,她低着头,就要去内室,赵书才这才注意到她,“你怎么了,眼睛怎么肿成这般?”   “没什么,太过高兴,喜极而泣。”   “是应该高兴。”赵书才不疑有他,顺着她的话。   巩氏依旧没有抬头,“老爷,我去看看雉娘。”   “你去吧。”赵书才犹自在兴奋中,抚着短须,慢慢地踱到书房。   雉娘正托着腮,坐在自己的房间,脑海里不停地想着事情,燕娘一直强调自己不像董氏,是怕皇后挖出董氏当年苛待她们母女的事情,而报复在她头上,还是另有原因。   可第一次进宫里,皇后并不清楚娘的身份,那燕娘又为何主动提起自己和董氏长得不像,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内情。   如果是另有原因,那原因是什么?   大公子为何特意要提醒自己强调燕娘的长相?   雉娘觉得一定有她不知道的东西,她将手撑着下巴,用手指漫不经心地划着桌面,慢慢地梳理着思绪,首先从赵凤娘身上开始,凤娘因为姑姑的原因,而当上的县主。   姑姑是皇后的丫头,再好的主仆感情也不可能封丫头的侄女为县主吧,就算是凤娘救过皇后,奴才的侄女救主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以这几次进宫来看,除了第一次,皇后表面对凤娘的亲热,其它的时候都很平淡,初见里皇后对凤娘的慈爱之情不像是装的,那为什么会突然平淡下来。   好像就是燕娘说凤娘长得像姑姑的时候。   凤娘和太子有情,皇后若真是喜爱凤娘,为何不顺水推舟,偏要将凤娘嫁给平家?她隐约想起,太子似乎和凤娘是同天生辰。   那么…   她脑中灵光一现,飞快地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   回到房间里,叫来青杏,“你联络一下大公子,我要见他。”   “你要见谁?”巩氏站在门口,含笑地看着她,她立马起身,脸上泛起红晕,青杏见状,悄悄地退出去。   “娘,你怎么来了,我听兰婆婆说你进宫去了,怎么…可是有不好的事,你的眼睛都肿了?”   “傻孩子,娘是为你感到高兴,所以欢喜而泣,娘娘跟我说,你的嫁妆不用操心,她会亲自置办。”   “娘娘大恩,雉娘感念在心。”雉娘扶着巩氏坐好。   巩氏看着她如花的娇嫩面庞,猜想着她究竟是谁?   看长姐的反应,应该知道雉娘的真正身份,雉娘会不会是长姐的孩子,要不然怎么会长得这么像长姐?   雉娘被她盯看有些发慌,“娘,你这么看着我看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哪有不妥之处,人比花娇,娘是在想着,大公子今后有福了。”   雉娘不知想到何处,脸一红,羞怯地低头。   隔天,她和胥良川约在外面的茶楼,他依旧早到,依旧是青衣墨发,冷清如常,不同的是,他的眼底,有一丝情愫。   只不过雉娘一心想解开自己心中的疑惑,并没有注意到。   他掀着袍子坐在桌子边,“你找我?”   “是的,大公子,雉娘有一事深觉困惑,犹记得头一次进宫时,我二姐就说她自己不像生母,昨日进宫后,二姐宁愿不认董氏,也要说自己不像董氏,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奇怪。”   胥良川眼底赞许,这小姑娘心思如此之多,怎么可能看不出端倪?   “那依你之见,赵燕娘这般做的原因是什么?”   雉娘也不瞒他,如实道来,“我初时猜是皇后的缘故,皇后是我娘的嫡姐,董氏生前苛待我们母女,但董氏已死,我二姐是怕被皇后迁怒,所以才和董氏划清界线,可我记得,头一回进宫时,她并不知道我娘和皇后的关系,为何那时就开始说自己不像董氏?”   胥良川坐下来,低头含笑,示意她也坐下,两人对面而坐,桌上摆着精致的点心,他自然地替她倒一杯热茶,热茶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   “那你现在是如何想的?”   雉娘伸手接过杯子,道声谢,抿口茶水,“大公子,不知是不是我想得太多,还是我将此事阴谋论,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不知大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我原本以为此事待我们成亲后,我再细细告之,看来你自己心中已经有所怀疑,自古以来,后宅阴私,总有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当年董氏是在京中产下双胎女,双胎女和太子同天生辰,和太子同天生辰的还有另一女婴,是祝王府的通房所出,不过一生下来就夭折,皇后也是因为育有长子,才会在陛下登基时被册为皇后。”   雉娘露出恍然的表情,将事情串连在一起,若有所思地点头,难怪,如此一说,也就解释得通。   “可是我有些不明白,凤娘像姑姑,燕娘像董氏,这两人…都不像,事情怕是不那么简单吧。”   胥良川皱眉,他也有同感,或许皇后生的那个女儿已经不在人世。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如果她不是长得像赵夫人,那就是妥妥的皇后亲女,可她像皇后,也像亲娘,他派人查过,董氏抱着双生女回石头镇时,巩氏的孩子都已经两个月,两个月的孩子能辩出长相,不可能被换,而无人发现。   那么,如果董氏确实产下双女,皇后的孩子凶多吉少。   董氏似乎并不知情,如果知情,不可能到死没有露出端倪。   那么唯一知情之人就是赵氏,皇后昨日又见过赵氏,不知和赵氏说过什么,赵氏就同意让燕娘嫁给继子。   说实话,若不是雉娘是赵家人,他只想远离赵家和段家,管他们是死是活。   今生,很多事情都改变,许是在前世的岁月里,他对太子的印象都在年少时的相处,根本就不清楚太子的真正性情,这些日子的相处,让他觉得自己或许错了。   太子并不像他记忆中的那般清正贤德,反而有些小人之心。   雉娘似乎也更喜欢二皇子一些。   她的亲娘是皇后的嫡亲妹妹,若是太子和二皇子真有相争的一天,他的决定肯定会和前世不一样。   雉娘见他默不作声,轻声地问道,“大公子,可是我想得不对,为何你不说话?”   胥良川回过神来,“不,你说得很对,或许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夭折,真的不在人世。”   雉娘点头,这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如果姑姑存了让自己的侄女顶替的心思,那么势必要永绝后患,将皇后的女儿弄死。   “大公子,此事能查出真相吗?”   他摇摇头,“难,此事进行得十分隐蔽,又过去十几年,毫无蛛丝马迹,无从下手,除非段夫人亲自开口。”   雉娘的脑海中闪过很多的对策,不知有没有什么让人说真话的药。   皇后和赵氏,都有可恨之处。   她们都是为了富贵,只不过比起皇后,她更不齿赵氏,为了私利,加害幼儿,何其残忍。   “你说,权势真的就这么重要,可以让人抛弃亲女,可以让人加害无辜稚儿。”   她的语气有些落寞,带着伤感,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倾身去抚着她的头,她的发如丝般地柔滑。   “为利之人,何其之多,以他人为鉴,才正己身,无论今后如何,我绝不会因为世俗中的权势利欲而伤害于你。”   他不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让他在权势和她之间做出选择,他就带她回阆山,过着闲看云起,淡看风云的日子。   她动容地望着他,他的眼神是那么的真挚,带着看淡一切的超然。   仿佛在他的眼里,她才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其它的都不过轻如云烟。   从初见到现在,这个男人一直给她的都是帮助,在这异世中,若不是他,可能在和董氏的斗争中,她就活不下来。   是他,给了她全新的人生。   她喃喃道,“大公子,你真好。”   然后站起来,给他行了一个大礼。   “不,此生有你,才是最好。”   如果没有她,他又会是怎么样的呢?纵然是能避开赵家,保住胥家,可前世他已经淡看人生,再次进入朝堂,每天殚精竭虑,不断谋划又有何意义?   是她,让他有了和前世不一样的感觉。   他直起身,绕过桌子,站在她的面前,她仰着脸,对上的就是他幽暗如潭的眸子,和慢慢倾下来的颀长身体。   她被男子紧紧地抱在怀中,脸贴在他的胸膛处,听到里面如鼓般的心跳声,呼吸着他身上独有的书卷香和清竹气息,脑子里一片空白,一阵阵的眩晕。   她尝试着推开,却发现他的身子并不像想像中的那般清瘦,双臂如铁箍一般,推都推不开。   “大公子…”她细声地呼唤,男子并没有放开她,反而是低下头,似蜻蜓点水地轻啄一下她的额头,然后才松开她。   前世今生,她还是头一回和异性如此亲密的接触,有些发懵。   胥良川低头看着她,她如玉般的脸颊泛着红,双眼迷蒙如雾,他不禁又将她搂在怀中,良久才放开。   直到回到赵家,雉娘的心都在“怦怦”地跳动着,大公子抱了她,还亲了她,那这代表什么?   她倒在塌上,滚进塌里,用锦被捂着脸,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莫非大公子已经喜欢上她?   不对,大公子不是喜欢凤娘吗?娶自己是为了当挡箭牌,又为何要突然亲自己,还有他说的话,他说永远不会伤害自己,又是什么意思?   她揉着自己的发,又摸下自己还发烫的脸,会不会自己弄错什么?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会儿想着大公子心有所属,一会又想着他是中意自己的,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儿在左右撕扯,搞得她心里甜酸交加。   胥良川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做为一个重活一世的男人,他对于女子完全是陌生的,娇艳的小姑娘被他搂在怀中,那一刻,他的心中涌起和陌生情愫差点要将他淹没。   他算着成婚的日子,虽然是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却觉得如此的漫长,比前世在阆山中的几十年还要漫长。   府中已经开始收拾新房,一应布置都是早就备好的,娘和祖母都盼着这一天,等了多年,该准备的都已准备齐全。   日子很快就进入腊月,初六这一天,天才刚亮,城门口就有一行千里奔波而来的人,为首的正是芳嬷嬷。   她一刻未歇,入城后立即从皇宫的角门进宫,她一现身,早已守候的小太监立马报给皇后,皇后按捺住心中的焦急,在殿中等着。   芳嬷嬷快速地梳洗后,将带回来的妇人装扮成宫人的模样,带进德昌宫,皇后眯着眼,并未瞧清妇人的样子。   妇人跪在地上,不也抬头看皇后的凤颜。   “你是何人?”   “回娘娘的话,民妇姓杜,原是帝都城外村民,十八年前,民妇就在城外种菜,祝王府的管事见小妇人种的菜水灵,让民妇每隔一天给王府送菜。”   原来是府外的人,怪不得不认识。   芳嬷嬷道,“娘娘,奴婢在渡古办事时,偶遇到她,认出她的身份,她这些年在县衙的后面卖汤面,见到奴婢就躲,奴婢心里觉得奇怪,将她抓起来审问,竟然问出一些事情,事关重大,奴婢不敢擅自做主,将人带回来,请娘娘定夺。”   “究竟是什么事情?”   杜氏将头磕得更响,“民妇求娘娘恕罪,当年民妇一念起,恐坏了事,求娘娘饶命。”   皇后只想知道雉娘的身世,急切地摆手,“你莫要害怕,将你知道的一一道来,若没有犯错,本宫定然宽恕你。”   “谢娘娘,请娘娘听民妇道来,当年民妇常给王府送菜,也认得府中的不少人,有一次,民妇赶早送完菜,正在出城时…看到前面的柳叶姑娘,民妇本想叫住她,和她打个招呼,可柳叶姑娘走得急,似乎是要办什么事情,民妇只好作罢。”   杜氏脸上直冒冷汗,虽然芳嬷嬷说过皇后不会怪罪她,可她还是有些心慌。   “民妇走着,忽然发现柳叶姑娘也在前面,而且一直是朝着林子里走去,民妇心中纳闷,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悄悄地跟上去。”   皇后的呼吸有些急促,当年的事情就要水落石出,她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一眼不眨地盯着杜氏。   杜氏的头垂得更低,“柳叶姑娘到了林子里,不一会儿,芳姑娘也到了。”   她看一眼芳嬷嬷,芳嬷嬷示意她讲下去,她心一横,又道,“民妇看见芳姑娘和柳叶姑娘交换手中的篮子,然后芳姑娘离开,柳叶姑娘却并未走,反而是绕了几个弯,往荒山走去。”   皇后的手紧紧地抓着宝座的两边,杜氏说的这些都能对上,当时芳姑是王府里的老人,管着王府中的杂事,被她收为心腹,府中通房产下死胎,自然是交给芳姑去掩埋。   她早就安排好,孩子只是吃过药熟睡着,等芳姑去城外时,让柳叶去和她碰头,将孩子带走,交给董氏,瞒天过海。   “民妇跟着柳叶姑娘,看着她的手伸进篮子里,不知在做些什么,好似在掐着什么东西一般,然后就见她从里面提出一个襁褓,将襁褓全部扒下,露出赤身的婴儿,她手一丢,就将孩子丢进坑中,然后离开。”   杜氏的声音又轻又抖,殿内外早已清空,并无一人,殿内静得吓人,皇后的呼吸急促起来,手死死地抓着座边,目光淬火。   “民妇心中大惊,天气寒冷,等柳叶姑娘离开,也顾不上什么,爬到坑下面,将孩子抱出来,孩子似乎没有气息一般,脖子青紫,指印可见,民妇想着或许还能有求,脱下衣服将孩子包起来,拍打几下,也是那孩子命大,居然细声地哭了几句,民妇不敢多呆,将孩子抱回家,抱回家后,心中难安,怕惹了祸事,连夜出京,到渡古县七峰山时巧遇赵家的姨娘,赵家姨娘刚刚丧女,民妇将孩子放在她的不远处,见她将孩子抱回,这才放心,此后十几年中,一直守在赵家的周围,不曾离开。”   杜氏当年给王府送菜,对于王府的事情也知道一些,王府中同时有孕的就有两位侧妃和一位通房,她也听到平侧妃产子,通房难产死胎而亡的事情,估摸着这孩子就是通房生下的孩子。   将孩子抱回家后,忐忑难安,柳叶姑娘是平侧妃的人,平侧妃最受宠,若是让她知道自己救下通房的孩子,定然不会罢休。   她是个寡妇,又无子女,多年来就盼望有个孩子傍身,可惜直到丈夫去世,都没能盼来一儿半女,她起了恻隐之心,思来想去,连夜抱着孩子逃离家乡。   一个妇人,带着孩子上路,孩子又才刚出生,身子又弱,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艰难,等她一路南下到达渡古县内时,身上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已,孩子身子又太弱,她生怕养不活,恰巧听到附近有个七峰山,山上有座寺庙,幸许能收下这个孩子。   也是命中注定的,她抱着孩子,看着前面也有主仆俩抱着孩子,那孩子也用襁褓包着,看起来和她怀中的孩子差不多大,主仆俩脸色悲伤,并未上山,而是寻了一处地方挖坑埋子,她心念一动,将孩子放在她们的不远处,然后躲在一边。   果然,那女子的孩子刚刚去世,正是悲痛之中,听到孩子的哭声,循声而来,将孩子抱回了家,她一路跟着,看着她们进屋,然后打听她们的家境,也算是小富之家,于是就留在渡古,守在赵家人的周围。   谁知,世间的事情竟是如此的巧,赵家竟然就是柳叶姑娘的娘家,她一直担心着,就怕就柳叶发现,好在柳叶从未回过渡古。   前段日子,赵家人进京,她本打算变卖铺子,也跟着上京,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就碰到芳姑娘一行人,被芳姑娘给认出来,一路带到京中。   听完她的叙述,皇后又恨又悔,她可怜的孩子,究竟遭了多大的罪才能活到现在。 ☆、第67章 嫁妆   皇后坐在宝座上, 冷若冰霜, 胸中怒火滔天,恨不得将柳叶从段府中拖出来碎尸万段。她一心将柳叶当成心腹,还许给朝庭命官为妻, 哪知对方意一直存着蛇蝎, 在多年前就已经背叛她。   若不是雉娘命大,如何能活到现在。   幸好…   也是冥冥之中有天定, 竟然让怜秀给养大。   她看着跪在地上的杜氏,幸亏这女子存了良善之心,要不然,自己的孩子就会死在荒郊野外,无人知晓。而她自己,也会一直将赵凤娘当成亲生,或是赵燕娘,为赵家女铺平富贵之路。   柳叶, 其心可诛, 将她玩弄于股掌之中。   “你下去吧。”皇后无力地挥手,递给芳嬷嬷一个眼神。   杜氏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也不敢抬头看,听到这句话, 心里七上八下,暗自猜测着皇后会不会处罚自己?当年柳叶姑娘是不是受皇后之命,弄死通房的孩子, 被自己一搅和,坏了事,现在通房生的孩子长大,还被带到帝都,皇后知道又会不会对她不利。   芳嬷嬷有眼色地将她引下去,她心里不安,“芳姑娘,你说皇后娘娘会不会怪罪民妇。”   “不会,只要你嘴巴严,不再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远离帝都,皇后会保你富贵终生的。”   杜氏大喜,连连表态,“民妇定当从命,只不过民妇敢问芳姑娘,那赵三小姐会不会有事,她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求芳姑娘替她向娘娘求个情。”   芳嬷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了一下,原本严肃的脸蒙上一层暖色,“你放心,我会向娘娘求情的,这世上好人才有好报,你做了好事,娘娘自然会报答你的。”   杜氏放下心来,生怕因为自己吐露当年事情连累赵三小姐,听到芳姑娘的保证,满脸的欢喜。   离开皇宫时,芳嬷嬷递给她二张银票,她无人时打开一看,吓得心肝乱跳,竟是整整二千两。   芳嬷嬷果然没有说错,好人有好报,有这些银子,她的后半辈子,就是什么也不做,也能一生富贵。   她不敢在京中呆着,次日一早就出了京。   德昌宫内,皇后满脸的阴霾,昨夜里一宿未睡,怒火烧得她恨不得亲自去段府,将柳叶拖出来质问。   但她死死地忍住,小不忍则乱大谋。   琴嬷嬷侍候她梳洗净面,见她脸色不好,小声是询问,“娘娘,可是要用些雪玉膏?”   “也好。”   等她打扮妥当,太子和二皇子来请安,请过安后,她将太子留下。   望着太子,她轻叹一口气,满脸的忧心,“尧儿,母后见你最近有些郁郁寡欢,可是有什么心事,何不对母后讲讲。”   “母后,儿臣最近跟太傅们学习,看书晚了些。”   “学业为重,但也要多注意身子,最近晁哥儿要成亲,你是不是…”   太子面色一顿,“母后,儿臣无事。”   皇后又叹口气,“知儿莫若母,你有没有事,母后还看不出来吗?也是母后早先没有往那方面想,你又是沉稳的性子,面上又看不出来,晁哥儿和母后说中意凤娘,母后一时高兴,就给他们指了婚,哪里知道你…都是母后的错。”   “母后,儿臣对凤娘并无想法,凤娘和平晁就要成亲,儿臣从心里恭喜他们。”   “好,这才是我们的太子,心胸宽广,你放心,湘儿也是不错的姑娘,等她进门后,母后立马给你选侧妃,一定会衬你的心意,挑选知书达礼的端庄姑娘。”   太子站起来,“儿臣谢过母后。”   皇后欣慰地笑着,看着时辰差不多,放他去太傅那里。等他一走,皇后的脸色冷下来,冷冷地盯着手中的杯子,对身后的琴嬷嬷道,“你让人去段府和赵家知会一声,让赵凤娘和赵燕娘两姐妹同日出嫁,也是一段佳话。”   “是。”   “另外,库房里的那几个箱子不用挑选,全部当做雉娘的嫁妆。”   琴嬷嬷心里震惊,皇后疼爱外甥女,堪比亲女。   她侍候完皇后,便让太监去段府和赵家传话。段府里面,赵氏正忙着给凤娘备嫁,离婚期还有三日,她将嫁妆单子仔细地对一遍。   太监的话传到段府,赵氏大惊失色,皇后怎么会起意让凤娘和燕娘同天出嫁?   赵家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巩氏很快反应过来,段家的聘礼已经送过,说实话,真是不怎么样,东西不多,也没有什么出彩的珍品,好似敷衍一般。赵书才没有说什么,巩氏也懒得去计较,燕娘迟早要嫁进段家,左右不过是提前几天,倒也没什么差别。   燕娘的嫁妆紧着家里的银钱来,家中就一千两银子,就算是全部花出去,所置办的东西也是不够看的。   赵书才想着燕娘是嫁进妹妹家里,妹妹是自己人,知根知底,又是亲姑姑,定然不会挑剔。   可赵氏不会挑剔,赵燕娘却不干,本来她还有自己的计划,谁知婚期提前,打乱她的谋算。她气冲冲地赶到赵家,看到的就是寒酸的嫁妆,才将将二十四抬,而且还全都是些便宜货,首饰头面大多都是银的,金的就一套,而且成色也不太好,样式也不太起眼。   她知道凤娘的嫁妆是七十二抬,是她数倍之多,而且珍宝玉器,玛瑙金珠,晃得人眼花。一家的姐妹,又是双胎,差距如此之大,她当下就黑着脸,质问巩氏。   巩氏轻声地道,“家中就只能拿出这些东西,全都紧着你一个人来,连雉娘都没份,你若是还不满,那母亲可就没有法子,你去找你父亲吧。”   “你可不要骗我,我可是知道,上回进宫,皇后娘娘可是赏赐了不少的东西,为何没有放在我的嫁妆里?”   巩氏看她一眼,坐直身子,“那是皇后赏给雉娘的。”   “分明是赏给赵家的,哪里就是雉娘一人的,你偏心自己的孩子,将好东西都留给雉娘,说什么家里就这些东西,摆明就是存私。”   兰婆子站在巩氏的身后,不服气地道,“二小姐,皇后是看在夫人的份上,将东西赏给亲外甥女的,哪里就是赵家的,就凭赵家,皇后哪里会看在眼里。”   “你这个奴才好没有礼数,竟然敢对着主子大呼小叫。”赵燕娘气得跳脚。   “燕娘,那你的礼数呢,我是你的母亲,你对我又是如何?我说过,家中只有这些东西,你若是不服,可以去找你父亲,我无能为力。”   巩氏也来了气,燕娘不知好歹,再怎么一碗水端平,她也不会领情,索性丢给老爷,老爷是她亲父,让她自己去闹。   赵燕娘丢下一个狠厉的眼神,便去赵书才的书房。赵书才的书房就在西厢,赵家宅子小,不过两进,抬脚就能到。   赵书才已经听到正屋里传来的动静,看着怒气冲冲的二女儿,头疼不已。   “爹,你可要替我做主。”   “做什么主?你母亲说得没错,家中的银子都紧着你,连你大哥都放在一边,凤娘和雉娘都不和你争,你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赵燕娘恨极,她不满的地方太多了,凭什么她们都嫁高门大户,就她嫁给段家表哥,她们的嫁妆都丰厚精致,凭什么就她的少得可怜?   “爹,我不管,凤娘可是七十二抬的嫁妆,我才二十四抬。我们可是姐妹,你们不能厚此薄彼,要不然你让凤娘分给我一半。”   赵书才气得将手中的笔甩出去,“你简直是痴心妄想,凤娘是什么身份,那是有封号的县主,你拿什么和她比?再说凤娘的嫁妆可是她自己备的,她有食邑,还有往年的宫中赏赐,我们赵家可是一分都没有出,凭什么让她分你一半?”   笔中的墨汁溅在燕娘的脸上,燕娘只觉得血气往头上冲,“她是什么身份?不过踩在我的头上,抢了我的富贵,若不是她,这些东西都是我的。”   她一说完,便跑了出去。   赵书才被她说得有些发愣,这燕娘,越来越不知所谓,凤娘哪里抢了她的富贵。   赵燕娘气冲冲地跑出赵家,脑子里嗡嗡地响,不管不顾地去了皇宫,门口的太监被她的模样骇到,本就貌丑,还满脸的黑渍。   “你去,通传皇后娘娘,就说赵家燕娘来拜见。”   守门的侍卫本来要赶她走的,听到赵家,心下狐疑,赵家夫人可是皇后的嫡妹,他不敢做主,让小太监去德昌宫里请示。   皇后正憋着火,听到赵燕娘求见,嘴角勾起一个笑,命人将她领进来。   赵燕娘一进入殿中,就跪在地上痛哭。   “何事如此委屈,说来听听,本宫为你做主?”   “娘娘,燕娘命苦,爹不疼娘不爱,就是嫁人,也要低姐妹们一头,家中给燕娘的嫁妆少得可怜。燕娘问父亲,父亲却说燕娘不能和凤娘比,燕娘不解,为何凤娘就要比燕娘尊贵,我们分明是同胎的姐妹。”   皇后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原来是这事?可是凤娘是县主,按规矩来,确实是要比你高出不少。本宫初见你,也觉得十分的欢喜,若是当初柳叶带进宫的是你…罢了…”   后面的一句话似自言自语,却清晰地传到赵燕娘的耳中。她心里更加的不忿,若是姑姑接进京的是自己,那赵凤娘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娘娘,燕娘命苦啊,你可要为燕娘做主。”   “你回去吧,本宫会和你姑姑说的,将你的嫁妆再加一些。”   “多谢娘娘,娘娘仁慈,燕娘十分的感动,若是娘娘不嫌弃,以后燕娘可不可能常进宫来陪娘娘。”   皇后眼露冷光,垂下眼皮,盖住恨意,“你以后嫁作人妇,要侍候公婆,哪里有闲能常来陪本宫,莫要用这话来哄本宫。”   “不会的,燕娘一定做到,公婆哪有娘娘重要。”   “好,那本宫就等着你。”   赵燕娘欢天喜地出了宫,得意地回到段府,赵氏听到她又进宫,还向皇后哭诉,气得指着她的鼻子,“你…下次不许再擅自进宫。”   “哼,皇后娘娘可是发过话,让我以后常进宫去陪她。”   “什么?”赵氏心里转了几下,语气缓下来,“既然是皇后这般吩咐的,那你照做就是。”   她这整日提着的心,似乎安稳不少,想来皇后是相信燕娘才是当年那个孩子,要不然不会让燕娘常进宫去陪她。   随后有宫人来透露燕娘在宫报怨嫁妆少的事情,赵氏虽然气燕娘,却还是送了二十四抬嫁妆去赵宅,说是姑姑给侄女的添妆。   这下,赵燕娘的嫁妆就成了四十八抬。   她虽然不是很满意,却也知道四十八抬已经很不错,想着以后能常进宫,皇后必然会赏赐,还能和皇后更亲近,以后无人敢小瞧她。若是能谋划成功,说不定…她想得入神,不由得笑出了声。   二十四抬嫁妆抬到赵家,赵书才连夸妹妹懂事,巩氏和雉娘眼神对视一下,都明白必然是燕娘作出来的,要不然姑姑哪里会出嫁妆。   赵书才满脸的红光,兴冲冲地去母亲的屋子。   雉娘无奈一笑,她发现如今这个家里,也就只有便宜父亲没有还在云里雾里,其它的人都是各怀心思。   不一会儿,宫中有人来传旨,说是皇后让她们母女进宫。   巩氏猜又是为了雉娘的嫁妆,在马车上就叮嘱女儿,等会进了宫要记得谢恩。   雉娘明白,见到皇后,行过礼后,就是谢恩。   皇后动容地从座上下来,一把扶起来,仿佛第一次见到她一般,细细地打量着,不停地道,“好,好,好孩子,姨母为你备嫁妆,是心甘情愿的。”   眼前的少女和自己长得如此相像,透过她娇嫩的容颜,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一般。   她不由自主地去摸雉娘的脸,目光慈爱,良久才让她们坐下,宫人们有眼色地将点心茶水呈上。   “怜秀,一连要嫁三女,这些日子辛苦吧。”   “托长姐的福,倒是没有怎么操心,凤娘有她姑姑帮忙,雉娘又有您把关,也就是燕娘,费了些心思,谈不上辛苦。”   皇后点点头,将琴嬷嬷递过来的嫁妆单子交给巩氏。   巩氏接过来,细细扫过去,惊得从凳子上站起来,“长姐,这也太贵重了,雉娘哪里担得起?”   “哪里担不起?雉娘是本宫的亲外甥女,有什么担不起的,你太过小心。”   “可是…长姐,这紫檀托映珊瑚树,还有这九鱼戏水碧玉盘,怜秀以前听方先生提过一句,说是九鱼戏水碧玉盘是上古奇玉雕刻而成,若遇温水,盘底就会显出九尾红鱼,相互嬉闹。如此价值连城的珍品,您怎么就给雉娘做嫁妆,这可如何使得?”   皇后淡淡一笑,慈爱地看向雉娘,“有什么使不得的,雉娘是你的独女,也是本宫唯一的亲外甥女。本宫只有永安一女,永安出嫁时,带走不少好东西,这剩下的,在库房里放着也是长灰,现在雉娘出嫁,正好派上用场。”   当年她出嫁时,因为是庶女,又是侧妃,梅郡主准备的嫁妆只能说是看得过去,好东西是没有的,这些东西,也是她册为皇后,陛下私下贴补她的。   怜秀沦为妾室,名份都没有,别说是嫁妆,她们姐妹俩,都不能风光大嫁。永安成亲时,自然是十里红妆,轰动帝都。   可那时她并没有多大的感慨,许是永安长得像陛下,性子又烈的缘故。而雉娘不一样,雉娘像她,也像怜秀,她不知不觉地就会将雉娘当成她们姐妹俩的延续。她不允许雉娘的亲事,和她们一样的寒酸。   “长姐…”巩氏还要推迟。   皇后回过神来,坚定地道,“若是你们怕受不住,不如本宫给雉娘封个品阶,凤娘是县主,雉娘可是本宫的亲外甥女,不能太低。”她转向雉娘,“雉娘,你和姨母说说,想当郡主吗?”   雉娘一愣,摇摇头,“娘娘,您的好意我们心领,可月满则亏,您对臣女的厚爱已经足够,若是再多,怕会招来非议。”   “好孩子,不贪不念,有进有退,你比姨母强,也比你娘强。”皇后十分高兴,上次封凤娘为县主时,也有朝臣表示不满,都被陛下压住。还是自己的女儿贴心,一眼就能看出症结所在,雉娘现在不能成为郡主,也只是暂时的,以后她自有法子让雉娘身份高于京中贵女。   她让巩氏不要再推迟,“不过是些嫁妆,又是本宫的私库,哪怕是御史,也不敢说本宫什么,你们就收下吧。”   巩氏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单子。 ☆、第68章 将计   巩氏和雉娘出宫坐在马车里, 她不停地用手抚着袖子里的嫁妆单子, 如火烫一般,这些东西比起凤娘的嫁妆都要丰厚不少。   由于东西太多,先放在宫中, 等出嫁时再送出来。   雉娘蹙眉, 看皇后的样子,不像是知道凤娘燕娘都不是亲生女儿。可是为何表现得如此平静, 深宫女人的城府果然不能小觑。   如若皇后以为燕娘是亲女,为何并未赏赐任何东西,反倒是她这个外甥女,得了好处。   “雉娘,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雉娘醒过神来,“娘,我只是觉得皇后娘娘的赏赐太多,有些受宠若惊。”   巩氏笑笑, “她是你亲姨母, 就算是她不说,我也能猜到她以前在侯府生活得并不如意,那梅郡主岂是好相于的。你姨母疼你, 你受着就是。”   雉娘点点头,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可又想不出是哪里。巩氏又笑一下,不敢细想,心中隐有感觉雉娘就是长姐的孩子, 要不然长姐怎么会赏赐如此贵重的东西,至于事情真相,她不想探知。   母女二人回到赵宅,赵书才疑惑地接过巩氏递过来的嫁妆单子,抖个不停,眼睛睁得老大,“这…这都是娘娘赏给雉娘的嫁妆?”   “没错,娘娘心疼妾身,怜爱外甥女。”   赵书才欢喜得脸都变了形,“好,微臣谢娘娘隆恩。”   他将单子还给巩氏,叮嘱她要妥善保管。   雉娘百思不得其解,想让青杏约大公子出来,又想着男女婚前不见面的习俗,摇摆不定。   胥家东院内,胥良川也在细思着近日的事情,据他的人来报,皇后身边的芳嬷嬷一行人从渡古悄悄归京,同行之中,另有一妇人,妇人原是渡古县衙后面卖汤面的婆子。   这婆子被偷偷变妆带进宫,次日便消失在帝都,遍寻不见。   此后,皇后的举动有些耐人寻味,让赵凤娘和赵燕娘同天出嫁,用意何在?   又赏赐雉娘堪比永安的嫁妆,意欲为何?   是否…?   也许是有某个他没有弄清楚的地方,雉娘才是皇后亲女,所以皇后才会有此举动。   胥良川皱着眉,唤来许敢,披上大氅。   “大公子,我们去何处?”许敢小心地问着。   胥良川看他一眼,“赵家。”   “不妥,大公子。”许敢不敢直视他清冷的眼神,硬着头皮道,“老夫人交待过,婚前男女不见面,这是规矩。”   胥良川一愣,还有这个规矩?他慢慢地解下大氅,也罢,日后成亲,有的是机会说,他淡淡地瞅一眼许敢,许敢觉得腿肚子都在发软。   “正好,近日无事,你将书房里不用的那些书整理造册,归类放好吧。”   许敢垮下肩来,他就知道提醒大公子不要见赵三小姐,是一个苦差事,可偏偏又不敢违抗老夫人的命令。   他认命地走到后面的书架,头疼地看着挤得实实的书卷,认真地整理起来。   腊月九日,段府中喜气洋洋,四处贴着红联,开始挂灯笼。   赵家人也上门来,因为燕娘死活不愿在赵家出嫁,赵氏被她吵得头痛,就依了她。反正嫁一个也是嫁,嫁两个也是嫁,到时候燕娘的嫁妆抬出去,在府外绕一圈再回来,也就礼成。   出嫁前一日,巩氏和雉娘自然要住进段府,巩氏做为凤娘和燕娘的母亲,出嫁前一夜还有许多事情要交待。   段鸿渐是新郎,赵守和陪着他,雉娘远远地看着他们,想要避开。段鸿渐的眼神直愣愣地盯她,一段时日不见,雉表妹比以前更加的娇艳,他的心里越发的不甘心,如此美貌的女子,本就应该是他的。   雉娘见他们要上前,错后一步,落在巩氏的后面。   赵守和上前跟巩氏见礼,口中称着母亲,他叫得十分的顺口。因为母亲的缘故,他在京中都结识了不少的好友,别人都知道她的母亲是常远侯府的嫡女,又是皇后娘娘的亲妹,言语间都十分的讨好。   “原来是守哥儿和鸿哥儿。”巩氏对着也跟着行礼的段鸿渐道,“鸿哥儿明日就要大婚,守哥儿就多陪陪他,有什么事情也可以帮衬一二。”   “儿子省得,母亲放心。”   段鸿渐的眼神越过巩氏,望向雉娘。雉娘低着头,没有抬起,他略有些失望,可瞄见她低垂着露出的白嫩颈子,眼里一片火热。   雉娘轻声地提醒巩氏,“娘,我们快些去姐姐们那里吧。”   赵守和连忙拉着段鸿渐告退。   雉娘和巩氏走进燕娘的房间,方才院子里的情形被赵燕娘看在眼里,她嘲弄一笑,“雉娘,你看,段表哥看你看得都快入迷了,想起你们在渡古时…哎,造化弄人哪。”   巩氏怒喝,“燕娘,你怎么说话的?都要嫁为人妇,还这般不知深浅,嘴里没个把门,若是传扬出去,你妹妹如何做人,鸿哥儿又要如何做人,你和鸿哥儿眼看就要成为夫妻,夫妻一体,你怎么能如此抹黑他?”   赵燕娘撇下嘴,不屑地一笑,夫妻一体?她和段表哥才不会是夫妻,对雉娘阴恻一笑。   雉娘心里咯噔一下,厉声道,“二姐,你如果再说这样的话,我就不客气了。你和段表哥郎有情妾有意,终成眷属,为何非要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雉娘,二姐是为你们惋惜。”   雉娘也不管巩氏是否看着,走前一步,欺身靠近赵燕娘,“赵燕娘,你若是还将我当成是在渡古时任你作践的庶女,你可就大错特错了。你若再敢乱说一个字,信不信我豁出去,将你的丑事嚷得天下皆知,你真以为我是怕你,不过是不想和蠢货计较罢了。”   “你…你嚷啊…看谁没脸。”   赵燕娘退后一步,气势明显矮下去,雉娘冷笑一下,欺软怕硬的怂货。   “只会是你没脸,我行得正坐得端,倒是你,可别忘了还有董家表哥那一段呢。你说我若是将你和董庆山私订终身交换情物的事情透露出去,段家表哥会做何感想呢?”   也许段鸿渐已经知道,董家人闹事时,段鸿渐可是在阆山书院读,雉娘坏心地想着,这对夫妻以后的日子有得瞧。   赵燕娘被她吓道,心里惊疑,雉娘这小贱人,时不时地就发疯,也太邪门,“母亲,你看雉娘,哪有一个大家小姐的样子,竟然敢口出污言,污蔑自己的嫡姐。”   巩氏装做没有听到的样子,坐在椅子上,看着屋内的摆设,“燕娘,你都要嫁人了,有些规矩不要忘记。雉娘说得对,你以前的那些事情可要瞒好,真让鸿哥儿知晓,夫妻生了间隙,不能和睦,反倒不美。”   赵燕娘狠狠地瞪母女俩一眼,全是表里不一的女人,外面装得柔弱,也就是男人被她们的美色所迷,看不清她们的真面目。   她的眼里冒着恨光,雉娘朝她勾下嘴角,要不是碍于身份,谁愿意来看这蠢货,眼下看也看了,鬼才愿意留在这里。   雉娘拉着巩氏,“娘,二姐我们已经看过,现在去看大姐吧。”   赵燕娘急着出声,“雉娘留下来陪我。”   雉娘冷笑,“你确定要我留下来陪你,我这人就爱念旧,说不得又要和你好好说说我们在渡古的事情,董家表哥啊…”   赵燕娘咬牙,“行啊,我也想和你说董家表哥呢,你和董表哥可是…”   “好,那我们就好好说说吧。”   雉娘让巩氏先去凤娘那里,巩氏有些不放心,雉娘拍拍她的手,让她安心。   赵燕娘宁愿和她谈论董庆山,也要将她留下来,肯定是有阴谋。从赵燕娘执意在段府出嫁,她就猜出,以赵燕娘的性子,定然是要出什么妖蛾子。她也一直想找机会好好教训一下赵燕娘,人都送上门来,正合她意。   她如今可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庶女,娘也不是孤苦的妾室,她们母女受了太多的委屈,现在身有倚仗,又岂会再忍气吞声。   她让青杏留下,主仆俩就坐在赵燕娘的对面。   “你让你的丫头出去,我都将我的丫头婆子们遣得远无的,我和你说的话都是外人不能听的。”   “我没有什么外人不能听的话,青杏是我的丫头,当然要一直在我身边。”   赵燕娘笑起来,“也好,主仆俩一起,也是佳话。”   雉娘了然,看赵燕娘的打算,是要故计重施,除了想毁她清白不做他想。今日她就要前仇新恨一起算,出了心里这口恶气。   “二姐,你要说什么就尽快说吧,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是该好好地缅怀一下董家表哥。当初你可是连贴身肚兜都送给了他,郎情妾意,要不是他突然早逝,你可就是董家的娘子,哪有段家表哥什么事。”   雉娘就那样坐着,如话家常一般,赵燕娘心惊,雉娘又开始邪门了。   “小贱人,现在不装了,这才是你的真面目吧,要是胥家大公子知道你如此的嘴脸,会不会还娶你进门?”   雉娘笑起来,直直地看着她,脸上全是嘲弄,“这就不劳二姐操心,我和大公子是天定的姻缘。倒是二姐你,要是段家表哥知道你曾和董家表哥互许终身,愿不愿意你进段家门呢?”   赵燕娘霍地站起来,想打她,青杏一把抓着伸过来的手,再折回去,痛得燕娘嗷嗷乱叫。   雉娘对青杏递一个赞许的眼神。自从上次发过火后,青杏和乌朵都变得小心翼翼,青杏更是连表忠心,说大公子就是让她来保护自己的,还展露出自己的身手,青杏的身手不凡,一下子撂倒七八个壮汉不成问题。   所以今日她才会一直将青杏带在身边。   她对青杏使个眼色,青杏会意,青杏将赵燕娘往地上一推,一下子将人敲晕。然后飞快地在屋内搜寻,一把扯开屏风后面的帘子,就见那里露出一个门,她将门打开,外面的段鸿渐就一头栽进来。   雉娘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段表哥,你怎么如此心急,明日晚上才是洞房花烛,怎么今日表哥就躲在二姐的屋外。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你们,二姐就是多情,当年和董家表哥就是这般,和段表哥也是这样。”   她说着,一脚踢在燕娘身上,青杏已经关上后门,将段鸿渐提起来,丢在地上。   段鸿渐想挣脱,怎奈青杏常年习武,力大惊人,他挣了半天都纹丝不动。   “雉表妹,你快让你的丫头放开我。”   “放开你?你和赵燕娘究竟存着怎样龌龊的心思,我都不想说出来脏了自己的嘴。既然你如此迫不及待,那我就成全你和二姐。”   段鸿渐疾言厉色,一脸的惋惜,“我真是错看了你,你怎么是这般的女子?”   “我是哪般的女子,总好过你这种斯文败类。”   他正要嚷出声,雉娘对青杏一挥手,青杏就将他一掌拍晕。   “三小姐,现在要怎么做?”   “赵燕娘的大礼,我不能辜负。”   雉娘坐在椅子上,看着桌上的茶水,端起来,放在鼻子下面一闻,眼神更暗。   这茶水有异味,想来里面有什么杂料,赵燕娘想毁她,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在渡古时,董氏就是这般,想要置她们母女于死地,赵燕娘不愧是董氏一手带大的,手段雷同。   只不过,她比董氏要蠢,这个计谋并不高明,漏洞百出。   还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到时候要怎么摘脱?可能燕娘恨她入骨,连怎样圆话都没有多加思索,只想着让她失贞,一旦坐实此事,自己名节尽毁,其它又有什么关系。   雉娘的目光发冷,青杏看着她,等待她的下一步指示。   她指指床塌,青杏手脚麻利地将两人搬到塌上。   后面传来雉娘无起伏的声音,“将他们的衣服脱了。”   青杏略一诧异,然后便把心一横,闭着眼嫌弃地将他们的衣物剥除,然后盖上被子,赵燕娘在里面,段鸿渐在外边。   雉娘晃着手中的杯子,走过去递给青杏,青杏会意地掰开他们的嘴,分别灌进去。   处理完这一切,主仆俩打开后门,悄悄地离开。   赵燕娘的婆子丫头还在前门不远处守着。雉娘和青杏从后门的小路一直往边上走,绕过她们,来到凤娘的屋子,巩氏正满脸通红地坐在凤娘的对面。   做为母亲,就算不是亲的,这婚前教导必不可少。可巩氏本就是羞怯的性子,让她教闺房之事,又不是亲女,她哪里开得了口,踌躇半天,都说不出口。   见女儿进来,松了一口气,将袖中的册子塞到凤娘的手中,凤娘了然,用袖子盖住册子。   巩氏看着走进来的女儿,轻声地问道,“你不是陪你二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雉娘脸色不虞,有些不满地嘀咕,“二姐才不要我陪,一看到表哥去了,就嫌我碍事,将我赶出来。”   赵凤娘的眉皱了一下,孤男寡女,夜里独处一室,有些不妥。转念一想,他们明日就要成为夫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看不见吧。   雉娘对着凤娘说着恭喜的话,凤娘也和她说些趣事,还提点她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凤娘之前并没有将这个庶妹放在眼里,谁知事情出人意料,庶妹变嫡妹,还和皇后扯上关系,若能交好,以后在京中也是助力。   两人一个有心修复关系,一个有意拖延时间,相谈甚欢。   说了半天话,巩氏想起还有燕娘那里没有交待,开口道,“凤娘早些歇息吧,我还要去燕娘那里交待一下。”   凤娘点头,这样也好,母亲过去,段表哥就会识趣地离开。   雉娘好似有些为难,迟疑半晌,似是不解地道,“娘,我看二姐神神秘秘的,还将丫头婆子都遣开,将表哥留在屋里,表哥好像不愿意的样子,我总觉哪里有些不妥。”   凤娘心里一沉,段表哥不喜燕娘,根本就不想娶燕娘,她和姑姑都知道,要不是姑姑说是皇后的意思,恐怕段表哥怎么也不会答应。   燕娘不会因为表哥不愿意,而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吧。她当下也有些坐不住,便要和巩氏一起去燕娘的房间。   一到燕娘的屋外,果然曲婆子和木香就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又不敢进屋子。她喝道,“你们不在里面侍候主子,在外面做什么?”   曲婆子正欲回话,看到凤娘身后的雉娘,愣了一下,将口中原本想好的说辞咽下去,低声地回道,“是二小姐吩咐奴婢们的,让我们不能随意靠近。”   凤娘冷着脸,让身边的下人去敲门,下人走近门前,吓得面无血色,连退几步。   巩氏也瞧出不好来,赶紧上前,听到里面传出男女的喘息声,暗道不好。   雉娘对青杏使个眼色,青杏冲过去,一脚将门踢开。一行人闯进去,一瞧清里面的情形,巩氏连忙捂住雉娘的眼睛。   眼睛被巩氏捂着,雉娘仔细地听着声,一阵男女靡靡之声,心知事情已成,装作不知所措地愣在当场,然后被青杏给拉出去。 ☆、第69章 换亲   雉娘被青杏拉着, 满脸通红地退出屋子, 青杏本就是将他们敲晕,她估摸着应该很快就能醒来,就算是没有醒来也无防, 男女不着衣裳睡在一起, 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   显然事情按最好的方向进行,两人已醒, 醒来后药效发作,青年男女,自然会失去理智滚成一团。   屋内两人正在动情中,就算是被人大力踢开门,都丝毫没能惊醒他们,他们叠在一起,男子白花花的,女子反而黑糙糙的, 不堪入目。巩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凤娘虽然性子沉稳,可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子,当下就跑到门外, 喝令曲婆子进去。   本来塌上的人还未入巷,一番磨蹭, 传来燕娘尖利的呼痛声,段鸿渐已经得了手,塌上响起不堪入目之声。   巩氏也退出屋子, 塌上之人正是忘我。曲婆子胆战心惊地进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怕是完了。   两人紧紧贴着,她无从下手,愣是等两人完事分开,才敢将他们拉开,塌上已经一片狼藉,赵燕娘也渐渐清醒过来,茫然地看着众人。   两人都光着身子,曲婆子用被子将赵燕娘包起来,一旁的段鸿渐不好处理,只能去叫下人,难免惊动赵氏。赵氏闻讯赶来,看到情形,差点晕过去,两人明显是服用某些助兴药,才会丧失理智,做出如此羞事。   她忙让下人们将段鸿渐穿好衣服扶出去,盯着塌上的燕娘,燕娘脸色潮红,脑子里还是晕晕的,还未明白发生何事。   巩氏一脸的自责,拉着赵氏,说自己没有看好燕娘,凤娘也责怪自己,没有管好燕娘。   雉娘吓得哭起来,“姑姑,都是雉娘的错,二姐请来表哥,表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二姐却十分的高兴,她将雉娘赶出去,雉娘心里奇怪,却没有及时告诉娘,等我们赶来时…都是雉娘不够机灵。”   赵氏恨急,这燕娘就会坏事,肯定是她见鸿哥儿对亲事不情愿,怕临时生变,想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哪知弄巧成拙,弄得人尽皆知,搞成这般模样。   她急急地跟去继子的屋内,段鸿渐也清醒过来,正想着如何解释,赵氏就流着泪自责,“鸿哥儿,都是母亲没有管好燕娘,让燕娘如此算计于你,还弄出这般丑事。”   段鸿渐心里疑惑,分明是雉娘主仆敲晕他,怎么不见母亲提起,却一直在说燕娘做的手脚,他心中不解,却默不作声。   “母亲已经知道,你不喜这亲事,燕娘才会下药算计你。事到如今,这门亲事不结也得结,母亲知道你委屈,可是皇后娘娘的意思…你放心,你舅母和表妹都不会说出去,不会有人知道。等以后,母亲再为你纳几个美妾,你想纳几个都行,你说好不好?”   段鸿渐还是不说话,如此也好,自己能摘得清,管他是燕娘还是雉娘,他可是受害者,如此一想,一脸的悲愤沉痛。   赵氏安抚好他,这才顾得上去找燕娘。   燕娘已经明白过来,叫嚷着是雉娘陷害她,雉娘吓得哭起来,巩氏指着燕娘,抖不成声,“燕娘,母亲是哪里对不起你,倾尽全家的银钱给你置办嫁妆。你嫌赵家小,要在段府出嫁,母亲也依你,你妹妹心地善良,得知你要出嫁,要陪你说话,你却将她赶出来,现在出了丑事,又要赖在她的头上。究竟我们母女欠你什么,让你如此的糟践?你若不想见到我们,那我们就走。”   巩氏拉着哭得上气不接下的雉娘,头也不回地连夜出了段府。   赵书才听到动静大惊,追出来,“发生何事?怎么要连夜回去?”   巩氏没好气地道,“老爷,妾身说不出口,您还是亲自问小姑子吧。”   等赵氏赶到时,就听到燕娘将巩氏母女气走的消息,她气得真想拍死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一巴掌举在空中,停了一会才放下,“你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太让姑姑失望。”   赵燕娘已经收拾好,靠坐在塌上,满脸的恨意,“不是我做的,我都说了是雉娘害的,都是她陷害我和表哥的。”   “雉娘害你?她为什么要害你,她有什么好处?分明是你见鸿哥儿不愿意,才想出下作的手段。”   “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是雉娘害的。”   赵凤娘扶住要倒下的赵氏,“燕娘,你说雉娘害你,你的下人躲得远远的,也是雉娘安排的?你将表哥叫来,也是雉娘安排的?还有你给表哥下药,难道也是雉娘安排的?”   燕娘哑口无言。   赵氏不想再听到燕娘的狡辩,无力地道,“你莫再遮掩,我是你姑姑,不会害你。你放心,明日你和鸿哥儿的亲事会照旧,不过是提前一天洞房,这事就此揭过,不许再提。”   赵燕娘一听,还要再嚷,赵凤娘瞪她一眼,“你如果再嚷,嚷得人尽皆知,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这才闭了嘴。   赵书才赶到女儿住的地方,见院子里跪着燕娘的丫头婆子,心知又是二女儿惹的事,明日就要成亲,今晚还不消停。   他质问曲婆子,曲婆子不敢隐瞒,将燕娘和段鸿渐的事道出,他一听,怒气冲冲地进屋,也不管赵氏和赵凤娘在场,一巴掌就招呼在赵燕娘的脸上。   赵氏赶紧拉住他,“大哥,消消气,明日就要成亲,可不能将燕娘打出个好歹来。再说她和鸿哥儿本就是要做夫妻的,提前一天也没什么大碍。我是她的婆婆,我不计较,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赵书才喘着粗气,赵燕娘不服气地瞪着他,“你还敢瞪?你这心肠,就和你生母一样,不知廉耻又恶毒。”   “她不是我生母,我哪点像她,我都说了,都是雉娘陷害我的,你们为什么不信?”赵燕娘叫起来,赵书才气不过,又一巴掌拍下去,脸肿得老高,看着骇人。   “还敢诬陷雉娘?今日我就打死你算了,让你和你的生母去地下做伴。”   赵书才说,就要撸袖子,赵氏连忙拖着他,让凤娘也帮忙,两人合着伙,加上下人们帮忙,才将他拉出房间。   赵氏狠狠地回头盯着赵燕娘,又看着下人们,“今日之事,若是泄露出去半个字,我就将你们打杀了。”   下人们跪下一片,齐声保证。   赵书才被冷风一吹,气也消了大半,总不能真的将燕娘打死,他一脸的羞愧,都不敢看自己的妹妹。   赵氏将他送到前院,此事就此作罢。   巩氏和雉娘坐在马车,拉着女儿的手,心有余悸,“今日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莫要瞒娘。”   “娘,我没事,赵燕娘想算计我,被我将计就计。”   “你这傻孩子,以后可不能以身犯险。”巩氏哭起来,轻轻地打了她一下,又舍不得打重,看着就和拍一样。   “娘,我有分寸,青杏是会武的,且还不低,女儿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才敢和赵燕娘对上的。”   巩氏后怕地流下眼泪,“你答应娘,以后就算是有把握,也不要以身试险,要是你有个万一,娘就不活了。”   雉娘连忙安慰她,“好,娘,我答应你。”   母女俩回到赵宅,赵书才不在家里,索性两人同睡一屋,兰婆子将巩氏的东西搬到雉娘的房间,母女俩洗漱后便躺下。   晕黄的烛火忽明忽暗,雉娘轻声地开口,“娘,明日咱们就不用去段府吧,省得还要去受闲气。”   “好,今日之事,将我气得够呛,人也提不起精神,就说我气病了,你要留下侍疾。”   雉娘小声地笑着,紧紧地搂着巩氏。   翌日,赵书才一早就来接母女二人,巩氏有气无力地躺在塌上,雉娘坐在塌边上抹眼泪。   赵书才老脸拉不下来,咳了一声,“怜秀,你这是怎么了?”   巩氏闭着眼睛,看也不看他一眼,雉娘抽泣着,“父亲,娘昨天回来就气得爬不起来,今日恐怕是无法起身。”   “可有请过大夫?”   “请过,大夫说怒极攻心,要静养调息,父亲,要不今日雉娘和娘就留在家里…”   赵书才坐在塌边上,安慰了巩氏几句,再叮嘱雉娘好好照顾母亲,便独自赶去段府,段府里一片欢庆,凤娘和燕娘两人都已梳妆妥当,就等着常远侯府来接亲。   赵燕娘一直眼红赵凤娘,又在同一天出嫁,自然是不愿意服输。她的彩冠不能比着凤娘来,凤娘是有品阶的县主,彩冠是三凤七尾,她不能比。但盖头却是比着凤娘绣的,加上喜服,也是比着样子。   姑姑很是不满,但燕娘才不管,她身边有刘嬷嬷,刘嬷嬷可是宫里出来的人,帮她出谋划策,很快就让人赶制出这身喜服。   也是刘嬷嬷跟她说,赵宅太小,在那里出嫁太委屈,不如在段府,又体面又好看,以后说起来,也好听。   刘嬷嬷已被她收服,她自然是信得过的。   段鸿渐也穿好新郎服,阴着脸在外面做着样子,等候新娘子出来。   赵燕娘身边的刘嬷嬷和赵凤娘身边的黄嬷嬷在无人交换一个眼神,便错开,各自去侍候自己的主子。   常远侯府迎亲的队伍到达门口,为首的是平晁,高头大马,锦服高靴,身上披着红绸,段府的人没有多加为难,便将人放进来。   赵氏在凤娘的房间里,拉着凤娘的手,泪水涟涟,凤娘就好比她亲生女儿,这养大成人要嫁出去,哪能不伤感。   她有些不满巩氏母女未能来送嫁,却又没有理由抱怨,只放在心里将燕娘狠狠骂了一顿。   燕娘坐在房间里,脸上布满阴云,千算万算还是落空,便宜了那个小贱人。   曲婆子和木香被姑姑关起来,换了两个眼生的丫头,一时半会也没能找到合适的婆子,就由刘嬷嬷暂时顶替着,等日后寻到人,再调去凤娘那边。   刘嬷嬷将盖头给她盖上,“二小姐,吉时快到。”   赵燕娘狠狠地瞪两个丫头一眼,这两人分明是姑姑派来监视她的人,以后她一举一动都在姑姑的掌控之中,幸好还有刘嬷嬷。   吉时一到,外面响起唢呐锣鼓声,刘嬷嬷和黄嬷嬷分别扶着凤娘和燕娘出门,娘家人送到门前,等出门口后,趁着人挤,刘嬷嬷和黄嬷嬷交换了一个位置。   两位新娘分别上了轿子,常远侯府的人往东去,段家的人绕着圈子,好半天才转回段府,拜过天地拜父母,赵氏和段大人都面无喜色,也没有开口说话,递了红封就回到让人将新人扶下去,礼成入了洞房。   进入洞房后,刘嬷嬷挥下手,让丫头们都退下去,她取出准备好的小点心,从盖头下递给新娘子,新娘子正感到腹内饥饿,接过点心小口地咀嚼咽下。   过了一会,新娘子感到屋内没有杂人,便开口问道,“黄嬷嬷,方才侯爷和郡主的脸色如何?怎么无人说话?可是有什么不妥?”   刘嬷嬷大惊失色,一把将新娘的盖头取下,惊呼出声,“县主,怎么是您?”   凤娘也张口结舌地看着她,还有屋内的布置,分明是段府,这是怎么回事?   她心道要遭,站起来,急声呼道,“快,快去叫姑姑来,另派人去截住常远侯府的人。”   刘嬷嬷急急地出门,正好和要进洞房的新郎撞到一块,她被撞得倒在地上,段鸿渐正要开口骂人,见到扯下盖头的凤娘,快速地将门关上。   凤娘厉呼,“表哥,你快让刘嬷嬷去找姑姑,我和燕娘弄错了,常远侯府离得远,燕娘还没有进门,换回来还来得及。”   刘嬷嬷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就要出门,段鸿渐一把将她扯过来,“不许去,人怕是已经到了侯府,我们已经拜了天地,你已是我的妻子,怎么还能另嫁他人?”   凤娘头一阵阵地发晕,看着他的眼神,想到昨日里见过的情形,觉得无比的恶心,她抚着胸口,“表哥,我和平公子可是皇后赐婚,怎么能嫁给你,你快让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段鸿渐哪里肯依,又不是他设计的,是造化弄人,他对赵燕娘已经是厌恶至极,老天开眼,正好错换新娘,哪里还愿意换回来。   “就算是换回来,你可是和我拜过堂的,常远侯府还愿意认你吗?”   “表哥,你莫要再说,赶紧去叫姑姑吧,迟了就真的全完了,段府也会受牵连,陛下会降罪的。”   凤娘感到有些头晕,却强撑着精神哀求段鸿渐,段鸿渐眼光微闪,看着刘嬷嬷,敷衍她,“好吧,我这就让人去准备追侯府的人,若是侯府不愿意认这门亲,表哥会认的。”   他让开路,给刘嬷嬷使个眼色,刘嬷嬷立马夺门而出。   她出门后,急冲冲地往赵氏的院子走去,突然脚下一滑,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房间内,赵凤娘心一松,彻底晕过去,段鸿渐慢慢地走过去,将她抱起来,往塌上走去,然后自己也脱衣上塌。   常远侯府内,平晁正和新娘子各执红绸拜天地,常远侯沉声地说了几句勉励新人的话,盖头下的赵燕娘听出不对劲。   又听到梅郡主的声音,心中狂喜。   她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只知道她现在是嫁进平家,这个机会真是千载难逢,她一定要好好把握。   等入了洞房后,她挥手将下人们都赶出去,平晁正要进新房,旁边走出一个丫头,手中端着汤药,恭敬地道,“公子,郡主让小的给公子送来醒酒汤。”   平晁一想,方才被人缠着喝过几杯酒,**值千金,莫让凤娘不喜,他接过汤碗,爽快地一饮而尽,这才踏入新房。   外面还有吵着要闹洞房的,赵燕娘心里暗骂,这些人怎么如此不识趣,好在平晁似乎看出她的不喜,将人打发走。   他还有些纳闷,怎么房内连喜婆都没有,转念一想,如此也好,自己挑了盖头,和凤娘喝过交杯酒,接下来便可以如愿以偿。   赵燕娘等他进门后,快速地将灯吹灭,然后一把抱着他,平晁本就爱慕凤娘,见她如此主动,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也有些受用,腹内燃起火热,他再也顾不上其他,一把将人拉过来,两人双双倒在塌内。   外面的人见房内灭了灯,有人哄笑起来,说平公子真心急,还不等散席就提前洞房,平晁心中羞恼,很快又被燕娘给拉住。   两人一番撕扯,黑暗中,平晁觉得有些不对劲,凤娘的皮肤怎么这么的粗糙?   而且今日的凤娘有些奇怪,身子搂起来也有些丰腴,他尚有一丝的清明,想仔细看清新娘的脸,可是房间里没有灯火,燕娘很快缠上来,转眼仅剩的理智就被欲念冲毁。   幔帐中响起艳靡之声   屋外,黄嬷嬷守在门口,望着满府的通红和冷寂的星空,觉得遍体透风,寒入骨髓。 ☆、第70章 成舟   段府内, 刘嬷嬷倒在地上好半天,才爬起来,回头望着新房的方向, 估摸着时辰,一拐一瘸地赶到赵氏的院子。   赵氏正在屋子里生闷气, 想着娶进这么一个蠢媳妇,还是自己的娘家侄女, 她是有气都没有地方撒,憋得她难受。   方才新人拜高堂时她故意不给燕娘脸面,召来身边的婆子, “公子去新房了吗?”   婆子回道,“夫人,公子已经过去,并未见负气而出。”   “还是鸿哥儿懂事, 知道给燕娘体面。”   赵氏气顺一些,坐着喝茶水。   刘嬷嬷上气不接下气地进来, 将弄错新娘的事情一说, 赵氏急急地站起来,衣袖将杯子拂倒, 茶又洒在身上都没能顾得上, 看一眼沙漏,瘫坐在地上。   “你快…扶我。”   赵氏只觉得头嗡嗡地响,让刘嬷嬷扶着她,踉跄着跑到新房的院子。   一进院子, 看见紧闭的新房门,她心中祈祷千万不要和自己想的一样,可是当她推开门后,看着继子仅着单衣从塌上起身,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塌陷,瘫软下来。   “鸿哥儿…你…你怎么可以…”   “母亲,儿子为何不可以,凤娘现在已经是我的妻子,名副其实的妻子,我以后自然会对她好,至于燕娘,能嫁入侯府,恐怕也是得偿所愿吧。”   段鸿渐说得嘲讽,赵氏却反应过来,狠狠地看着刘嬷嬷,“你说,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是不是你唆使燕娘的?”   刘嬷嬷直呼冤枉,“奴婢只是一个下人,哪里敢有这样的胆子,二小姐怕是早就存了此心,要不然也不会非要在段府出嫁,还将盖头和喜服都做得和县主相似,奴婢原以为,二小姐是对县主存攀比之心,却万万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打算。”   塌上的凤娘还在昏睡,身子用锦被盖着。   赵氏慢慢地冷静下来,今日之事,真的只是燕娘的谋算?   不,恐怕不是燕娘能办到的,那么会让刘嬷嬷和黄嬷嬷言听计从的,唯有一人,就是皇后。   皇后以为燕娘是亲女,定然不会看着凤娘去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这门婚事是她自己赐的,她又不可能亲口悔婚,唯有用这样下作的法子,让木已成舟,无人反驳,才能让燕娘入侯府。   想到这里,赵氏反而平静下来,只要皇后还认燕娘为女,她就不怕。   只不过委屈了凤娘。   昨日里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下人都仔细地威吓叮嘱,不可以吐露半个字,又命人将曲婆子和木香严加看管。   刘嬷嬷是皇后赐给凤娘的人,也算是宫里的人,以前在祝王府里时,她们都是一样的人,都是下人。   只不过刘嬷嬷和黄嬷嬷是三等小丫头,而她则是主子身边的大丫头。   时至今日,她是段夫人,刘嬷嬷和黄嬷嬷还是下人,却不是她所能处置的下人,她深深地看一眼刘嬷嬷,慢慢地退出新房。   刘嬷嬷低着头,也退出去。   新房内,段鸿渐望着还未醒来的女子,嘴角露出复杂的神色,冷淡地道,“人都走了,就别再装。”   塌上的凤娘慢慢地睁开眼睛,翻身坐起来,“多谢表哥。”   段鸿渐勾起一个笑,慢慢地起身穿衣,很快便着装完毕,坐在桌边,慢慢地喝着茶水。   “想不到凤表妹竟是如此痴情的女子,为了心上人,为了保住清白,连侯府那样的勋贵之家都看不上,倒是白白便宜燕娘,成为侯府的少夫人。”   赵凤娘也从塌上坐起,衣裳完好,“凤娘不过是将计就计,真正谋算的人是她,她能如愿以偿,也是一种造化,至于能不能在侯府站住脚,就看她的本事。”   “好一个将计就计,我现在才发现,你们赵家的姑娘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就连雉娘…”段鸿渐没有说下去,眼神晦暗,凤娘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有听到最后的话。   其实她也是在送上花轿后才发现不妥的,她自小谨慎,花轿绕行不像是去侯府的路,加上人群喧闹间,能听到一些人谈话议论,分明是和燕娘换了身份。   她没有声张,如果她嫁入侯府,以平晁对她的心思,肯定会今晚圆房。   但段表哥就不一样,段表哥和燕娘昨日的事情正好是个把柄,她捏在手上,谅段表哥也不敢动她,再说侯府有梅郡主,梅郡主可不是个善茬,哪有在段府里舒服,段府可是她的娘家,是她姑姑的家。   刘嬷嬷递的点心,她根本没吃,晕倒也是假装的。   等刘嬷嬷出门后,她立马制止段表哥想解开她衣服的手,劝说段表哥帮她掩护,并且许诺,无论段表哥想纳几个妾室,她都会帮忙张罗,绝不阻拦。   如果有一天,她能得偿所愿,必然重重报答,段表哥思索良久,想起凤娘中意之人的身份,应承下来。   清晨,常远侯府的新房内,平晁悠悠转醒,忆起昨日里和中意的女人共渡良宵,滋味美妙,细细回味,却想不起凤娘的表情,他的心里涌起柔情,想认真看看自己的新娘,等他转过头去看睡在旁边的女人时,却被骇得魂飞魄散。   这个女人是谁?凤娘在哪里,旁边睡的女人又是从哪里来的?他不死心地闭眼睁眼,丑女依旧没有变,妆花得一塌糊涂,状如夜鬼。   他大喝出声,“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快来人哪。”   外面的下人们听着不劲,闯了进来,一眼就看见塌上用锦被挡着身子的女子,都心中惊疑,这丑女是谁?   燕娘惊叫,她未着衣物,却也不去遮掩,反而往平晁身上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是哪里?呜呜…我还怎么做人哪…”   平晁一把将她推开,目露嫌弃,慌乱地穿上衣服,套上外袍,摔门而出。   梅郡主闻讯赶来,看着还未起身的赵燕娘,眼前发黑。   她抖着手指,“你是谁?”   燕娘捂脸干哭,“郡主,我是燕娘,我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里…呜呜…”   赵燕娘?   梅郡主定神一看,果然,之前花了妆一时没有认出来,这不就是赵家那个丑女吗?怎么会在新房里,还在喜塌上。   难道…她的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   赵凤娘她都看不上,又怎么会看得上这个丑女,她气得连声质问黄嬷嬷,黄嬷嬷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喊冤,“郡主,奴婢不知,这二小姐盖头喜服都和县主差不多,奴婢也不知是如何被换的。”   梅郡主气得想打死她,转念一想,此事分明是赵家人弄错,若是怪罪下来,侯府正好可以推脱,趁机解除这门亲事。   她这么想着,也不去换回新娘,外面的平晁却是急得让人赶紧将赵燕娘拉起来,去换凤娘。   可侯府的丫头们得到梅郡主的眼色,假意使着力气,半天也没能将身无寸褛的燕娘拉起来穿衣服。   最后,还是赵燕娘自己起来,掀开被子,故意露出元帕,元帕上,一抹艳红刺痛梅郡主的眼。   赵燕娘低着头,慢慢地穿着衣服,心道真是天助她,昨日她和平公子成就好事,平公子意识尚不清醒,根本就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她悄悄地割破自己的手臂,在元帕上滴上血渍。   瞒天过海,谁也不知道,至于和段表哥的事情,只要她不承认,谁能将她怎么样,毕竟她和平公子可是有元帕为证。   她听到外面平晁的声音,眼里全是幸灾乐祸,一夜过去,段府都没有动静,凤娘和段表哥肯定也成了好事,平公子现在就算是去换,也没有办法换回来。   何况,她和平公子已经圆房,这可是瞒也瞒不过去的。   “郡主,燕娘的清白已毁,怎么还能回到段家,您可要替燕娘做主啊!”   梅郡主被她嚎得额边两穴突突直跳,急忙到外面叫住孙子,“晁哥儿,不能去换,赵凤娘和段家公子已是夫妻,哪里能换?”   平晁愣住,两眼发直。   他和赵燕娘都圆了房,凤娘那里一点消息也没有,花烛夜已过,凤娘应该不会再是之前的凤娘。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将赵燕娘那丑货当成凤娘,昨夜里他似乎很不对劲,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像是被下了药物。   是谁下的?他的眼神惊疑不定,忆起进新房前喝过的醒酒汤。   “祖母,孙儿是被人陷害的,孙儿再是有眼无珠,也不可能将赵燕娘错认为凤娘,还和她…孙儿记得昨日有人端来醒酒汤,说是您让人送的,孙儿不疑有他,直接喝掉,后面的事情就稀里糊涂的,祖母,分明是有人故意为之。”   梅郡主也想到这一层,她的孙子,如果是清醒的,对着赵燕娘那么一个丑货,怎么睡得下去,“晁哥儿,你可还记得端汤人的样子?”   平晁摇头,昨夜太过激动,一心想着新房中的凤娘,哪里会注意一个小小的下人。   梅郡主恨急,返身冲进屋内,赵燕娘还赖在塌上,拖着不肯起身。   “你说,是不是你使的计,你想嫁进侯府,先是和凤娘换花轿,尔后又让人算计晁哥儿,好成全你的痴心妄想。”   “郡主,燕娘冤枉啊,燕娘自己都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设计夫君,昨夜里夫君甚是勇猛,燕娘力弱,只能任他为所欲为,哪里能怪到燕娘的头上。”   “好你个不知耻的东西,谁是你的夫君,你乱叫什么?”梅郡主气得七窍生烟,这丑女好不知羞,如此污言秽语都说得出口。   “燕娘已经嫁入侯府,又和夫君圆了房,不唤他夫君唤什么?”   赶过来的世子夫人听到这句话,差点晕过去,她一进屋,就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她扶着女儿的手,努力挣着不倒下,赵燕娘已经穿好衣服,从塌上下来,来到她的面前,行个礼,“媳妇见过婆婆。”   “谁是你的婆婆。”世子夫人转过身,平湘指着她的鼻子,“你是哪里来的贱胚子,不要脸。”   “小姑子莫要生气,我是赵家的二小姐燕娘,昨夜里不知为何被抬入侯府,还和夫君圆了房,以后就是你的嫂子。”   平湘气得冲上去,就要给她一巴掌,赵燕娘哪里是好惹的,将平湘的手抓住,平湘气力不如她,很快就尖叫着呼痛。   “你放肆。”世子夫人冲上来救女儿,几人扭成一团。   赵燕娘瞄到踏进房门的平晁,将平湘放开,朝进来的平晁抛个媚眼,装作虚弱的样子,“夫君,妾身甚是乏累,燕娘的身子已经给了你,你可不能始乱终弃,燕娘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从此以后,生是夫君的人,死是夫君的鬼,生要和夫君同寝,死也要和夫君同穴。”   平晁一阵阵的恶心,这丑女还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他现在都恨不得去死,想起夜里和这丑女…他腹内翻涌,终于忍不住,扶在门边,大吐特吐起来。   世子夫人见儿子如此痛苦,终于晕过去,下人们又是一番忙乱,扶着夫人回去,给公子请大夫,也没有顾得上赵燕娘,赵燕娘脸色难看,目光不善。   梅郡主则怒气冲冲地换装进宫,宫内,帝后二人正商量着太子大婚的事宜,听到人通报,祁帝皱眉,“梅郡主不在府里等着喝孙媳妇茶,跑进宫里做什么?”   皇后安抚一笑,“许是有急事吧,让她进来吧。”   梅郡主一进殿中,就跪在地上,“求陛下和娘娘给臣妇做主,赵家欺人太甚,竟然李代桃僵,让赵家二小姐嫁到侯府,分明是羞辱平家,不把娘娘的赐婚放在眼里,请娘娘为平家讨回公道。”   皇后收敛笑意,惊问,“郡主起来说话,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且仔细道来。”   梅郡主站起来,将赵燕娘变成新娘子嫁入侯府之事说出,想到孙儿与那粗鄙丑陋的女子圆了房,她就一阵恼火。   祁帝看一眼皇后,让人去两府打探清楚。   段府里,醒过来后的凤娘目光呆滞,盯着房间的木梁,面如死灰。   赵氏坐在塌边上抹着眼泪,段鸿渐站在一边低着头,不停地自责,还说自己是被人设计的。   “凤娘,这事摆明了是燕娘指使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是姑姑不好,姑姑没能及时察觉燕娘的阴谋,害你吃了大亏,眼下事已成实,你和鸿儿已是夫妻,就算是姑姑舍下脸面去侯府求情,你和平公子也是不可能的,不如就安心留在段府吧。”   赵凤娘的目光慢慢地转下来,扫过赵氏,再到段鸿渐,痛苦地闭上眼睛。   “你表哥一表人才,人也知礼,你嫁给他,也不算是委屈,姑姑一直视你为亲女,咱们娘俩成为婆媳,也许是老天爷注定的。”   赵氏劝说着凤娘,凤娘似乎有些松动,依旧不言不语。   房间外,传来黄嬷嬷的哭喊声,“县主,奴婢来请罪了。”   赵凤娘木木地道,“让她进来吧。”   黄嬷嬷爬着进来,伏在地上,“县主,是奴婢失察,没能辩清县主,实在是二小姐心机太深,她的盖头和喜服,与县主的瞧着别无二样,到了侯府,她和平公子拜过天地后,便送进洞房,将奴婢等人赶出来,平公子进去后就熄了灯,奴婢实在是…早该想到,县主岂会如此轻浮。”   赵凤娘的手紧紧地抓着锦被,死死地盯着上面的绣花。   黄嬷嬷痛哭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奴婢无颜再面对县主,求县主责罚。”   她伏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额头上立马渗出血丝。   塌上的女子还是无神地看着空中,喃喃地道,“哪里能怪你,燕娘一心谋算,早就存了替代之心,是我失察,早在燕娘将盖头和喜服做得和我一般无二时,就应该心生警剔。”   “县主…”   “嬷嬷,这也许就是凤娘的命。”   赵凤娘说得哀伤又无力,黄嬷嬷死死地低着头,眼里有一丝怜悯。   刘嬷嬷冷眼看着屋内的情形,眼珠子转了一下,悄悄地离开段府,往常远侯府走去,常远侯府正乱做一团,倒是让她轻易进了府门,摸到新房处。   赵燕娘看到原来侍候凤娘的两个宫女就来气,让她们守在外面,不要打扰她,等看到刘嬷嬷,她喜出望外,“嬷嬷,快进来。”   刘嬷嬷低着头进去,压低声音,“恭喜二小姐。”   赵燕娘昂着头,一脸的得意,看着屋内精致的摆设,想着还有赵凤娘的那些嫁妆,这一切,如今都是她的。   “多亏嬷嬷计谋无双,让我如愿以偿,以后莫要再叫我二小姐,我现在可是堂堂侯府的少夫人。”   “恭喜少夫人。”刘嬷嬷谄媚地行礼。   赵燕娘眉开眼笑,眯成一条缝儿。 ☆、第71章 心意   祁帝派人问过段府, 得知昨日迎亲时人多手杂, 将两位新娘子挤错位, 才酿成如今的局面。   赵凤娘跪地痛哭, 声称自己和段家公子虽无夫妻之实,却已有夫妻之名, 愧对皇后娘娘的厚爱, 对不起平家, 她眼神坚定,一头往房柱上撞去。   被身边的赵氏死死地拉回来, 姑侄俩抱着哭成一团。   太监回报,祁帝沉默,梅郡主急道, “陛下,娘娘,既然赵凤娘已和段公子拜过天地, 虽未失贞, 却不能再成为我们侯府的孙媳, 那赵燕娘出身太低,不如就做个姨娘吧,也算是抬举她。”   赵燕娘和晁儿有肌肤之亲, 想撇开不太容易, 让她当个姨娘,以后在内宅之中,她有的是法子处置。   皇后对于梅郡主的话不太赞同, 她摇摇头,“不妥,赵燕娘虽然出身低,可却是你们八抬大轿抬进府的,又出了这样的丑事,若是让她做姨娘,天下人只会耻笑我们侯府以势欺人,事到如今,不如将错就错,陛下,你看如何?”   “就依皇后所言,成亲不是儿戏,两姓结亲,不是结仇,不如就让那赵燕娘当平家少夫人,凤娘正好可以陪在她姑姑身边,就做她的段家夫人,只不过终究是赵家惹出来的祸事,总要有些惩罚。”祁帝略一思索,“要让郡主出口气。”   “陛下,那赵燕娘粗鄙不堪,毫无半点规矩,怎么能当平家的少夫人。”梅郡主可不想孙儿配那个丑女,急得满头大汗。   祁帝冷着声,“他们已经圆房,又是妻礼迎进门的,贬妻为妾,不是世家所为。”   “可她本就不是我们要娶的孙媳。”   “那你们去段府接赵凤娘吧。”   “这…更不行,她已是段家媳,如何能当晁哥儿的正妻。”   皇后看着冷着脸的陛下,朝梅郡主轻轻地摇头,“陛下,不如就这般吧,凤娘和燕娘是姐妹,嫁妆什么的就不用换过来,也是下人们失职,说起来还是臣妾的错,黄嬷嬷和刘嬷嬷都是臣妾赐给凤娘的人,不如各罚她们十大板子,长长记性。”   “就依你,再者赵家不能不罚,否则郡主意难平,不如收回赵凤娘的县主之位。”   皇后有些不忍,“陛下,这对凤娘来说,是不是罚得太重,毕竟事情也不是她惹出来的。”   “她是赵家女,她身为县主,竟然被人算计出丑,丢了皇家的颜面,不罚她罚谁,再说朕已是开恩,此事就这样吧,休得再提,梅郡主也请回去。”   “陛下…”梅郡主哪里肯依,这不是她要的结果,可祁帝已经拂袖离开,她只得跪在地上恭送。   皇后叹一口气,也离开大殿。   梅郡主独自留在殿内,不知回去要如何对晁儿交待。   常远侯府内,世子夫人转醒后,急切地拉着平湘的手询问,“那个不要脸的女人赶出去了吗?”   平湘摇摇头,哭起来,她刚才趁机带了几个丫头去撵人,谁知赵燕娘那个不要脸的,赖着不走,还说什么长嫂如母,拿她和太子的婚事说事,说如果太子知道她是这般连长嫂都不看在眼里的人,还怎么让她当太子妃。   她被唬得吓一跳,想想也是,此事自然有祖母和母亲做主,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要去做这恶人。   “娘,女儿无能,那赵燕娘着实可恶,还说什么长嫂如母,要替母亲教训女儿。”   “什么?”世子夫人气得翻白眼,“这不要脸的…竟敢说什么长嫂如母,我还没死呢,这府里还有郡主,哪里轮得到她。”   长嫂如母?她是哪门子的长嫂,真是不要脸,这个媳妇打死她都不认,她掀开被子就要起身,却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倒靠在塌上。   她急促地咳嗽起来,平湘拍着她的背,“娘,你莫要急,等祖母从宫里回来再说,姑母会为我们做主的,这可是事关我们平家的脸面,姑母哪里会容忍那丑女做平家的媳妇。”   世子夫人被女儿劝住,气均一些,“湘儿说得没错,不愧是要做太子妃的人,看事情比娘还清楚,且由得她再张狂一会,等你祖母带着旨意出宫,定将她赶出去。”   母女俩千盼万盼,盼到梅郡主进门,望着梅郡主难看的脸色,两人心往下沉。   “婆母,陛下和娘娘怎么说?”   “怎么说?”梅郡主咬牙切齿,皇后分明是心存报复,置家族不顾,“还能怎么说,让我们平家咽下这口气,由得那赵燕娘嫁进来,当平家的少夫人。”   “不行,祖母,若是有个那样的嫂子,湘儿以后在东宫还怎么抬得起头?”   梅郡主心疼孙女,恨声道,“湘儿别急,容祖母再想想法子,定然不会让赵燕娘占着那位置不放。”   “还是祖母疼我。”   “婆母,媳妇没用。”世子夫人挣扎着要起身,梅郡主有些看不上她,动不动就晕倒,关键的时候半点用也没有。   “你休息吧,看好晁哥儿,莫要让他再着赵燕娘的道。”   “是,婆母。”   梅郡主回到自己的屋子,眼里凶光毕露,召来自己的婆子,“少夫人昨日劳累,你让灶下多炖些补汤,替她调养身子。”   婆子低着头,“郡主,可是还用老方子。”   “换个方子吧,那老方子怕是没什么用。”梅郡主阴着脸,想着当初用老方子给庶女调养身子,却半点用也没有,明明每日端进去的汤碗都喝得空空的,却还是让她产下一女二子,荣宠不衰。   婆子会意,弓着背退出去。   平家乱成这个样子,常远侯却没有出面说一句话,等婆子出去后,梅郡主气得砸碎屋里所有的东西。   侯爷半点作为也没有,当年宝珠婆家出事里也是这样,她苦苦哀求侯爷去将宝珠带回来,与翟明远和离,可是侯爷说什么夫妻贫贱不相弃,死活不肯去,还警告她也不许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宝珠跟着翟家回祖籍,一晃多年,都没有归家一次,前日里,宝珠来信,说翟明远欺人太甚,竟然娶平妻,那平妻身份还不低,是当地知府的嫡女,可怜她的宝珠,背景离乡,娘家远在千里之外,又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哪里比得上新娶的平妻,还不知要受多少气。   她又召来一个婆子,如此吩咐下去,很快婆子就带着两个丫头,还有几车的东西离京。   陛下的旨意传到段府,赵氏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猜得果然没错,皇后定然是给燕娘出气,谁让凤娘占着那位置好些年,如今也该还回去。   凤娘也罢,燕娘也罢,都是赵家女。   只要皇后相信那孩子是燕娘,她就什么都不怕。   她想起方才凤娘说过的话,迟疑问道,“凤娘,你和鸿哥儿…?”   “姑姑,表哥并没有碰我。”   “傻孩子,你还是清白之身,为什么不和姑姑说清楚。”   赵凤娘轻轻地摇头,“姑姑,没有用的,无论我和表哥有没有圆房,在外人的眼中,我们已经是夫妻,侯府不会再接纳一个有污点的媳妇,日后凤娘也会因为这个原因,被别人瞧不起,与其以后日日受人诟病,还不如陪在姑姑的身边,凤娘也好在姑姑的膝下尽孝。”   赵氏动容,一把将她搂在怀中,心中有一丝愧疚,“你放心,没有县主之位,你还有姑姑,姑姑一定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赵凤娘将头埋在她的怀中,看不见表情。   一会儿,赵氏将她放开,派人去赵家,将燕娘替凤娘嫁入侯府的事情说清,赵书才愣立当场。   巩氏连连惊呼,“这怎么可能?”   雉娘问来人,“陛下真的没有怪罪,只让大姐和二姐将错就错?”   来人摇头,“陛下有旨,大小姐被夺回封诰,没了县主之位。”   “什么?”赵书才喊出声来,凤娘失了县主的名份,这可如何是好?   “老爷,陛下如此,已是法外开恩,若真要追究,恐怕凤娘和燕娘都落不下好,段府也难以逃责,说不定我们赵家,也会受牵连,不过是县主之位,本就不是我们的,失了也就失了。”   巩氏的一番轻言细语,将赵书才安抚下来,陛下许是看在妻子的份上,才没有降罪,还让燕娘当平家的少夫人,燕娘和凤娘都是他的女儿,倒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只不过,他的眉头皱起,想前成亲前一天发生的事情,觉得很是不妥。   巩氏也想到这一点,轻声地问来人,“常远侯有什么动静吗?二小姐那里怎么样?”   “回舅夫人,二表小姐和平公子已经圆房。”   赵书才和巩氏视线碰一下,已经圆房却并没有什么不好的传言出来,说不定…   他们不敢细问,赏了几个银钱,报信之人便离开。   巩氏心里庆幸,幸好听了雉娘的话,没有去段府送嫁,否则她摘不干净,谁让她是凤娘和燕娘的母亲,如果她在出嫁当日留在段府,出事后,难辞其咎。   “老爷,都怪妾身,要是妾身去看着,说不定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哪里能怪你,是燕娘这死丫头一直存着心思,就算是你在,又哪里能阻止得了她,你莫要自责,陛下将此事轻轻带过,想来都是娘娘的功劳,为夫还要多谢你,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娘娘哪里会说好话。”   赵书才看着她,心生感激。   巩氏满脸通红,“老爷言重了。”   雉娘眉头深锁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就见青杏守在外面,她心一动,让乌朵也留在外面,自己推门进去。   果然,她的未婚夫正坐在里面等她。   出尘如玉的长相,修竹般的身姿,清冷的眸子直直地望过来,眸深如海,海底暗流涌动,情意翻滚。   雉娘解下斗篷,露出里面交襟绣花的小袄,还有齐脚踝的长裙,她比起在渡古时,个子高了一些,身子也调养好了不少,看起来水嫩嫩的,和以前瘦弱的美态不一样,现在整个人都仿佛含珠带露的花苞,春风一吹,就要迎风绽放。   胥良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弯腰一抬头都似画般美好,他垂下眸子,终于明白自己听到换亲之事,就急着赶来的缘故,不是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杂事,而是他,想见她。   她将门轻轻地关好,心里暗思不是说婚前男女不宜见面,怎么离婚期只有几天,大公子还要来一趟,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   会不是会凤娘的事情?她在心中揣测,大公子会不会是替凤娘难过?   凤娘本可是成为侯府的少夫人,却被收回县主封号,还嫁给段家表哥,大公子是不是替她报不平?   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起来,垂着头坐在他的对面。   “怎么?可有什么棘手的事?”   “没有,大公子,家中两位姐姐成亲又换亲,幸好陛下没有怪罪,否则…大公子依你之见,这事是赵燕娘做的吗?”   胥良川低头一笑,小骗子,明明自己心里有数,还来套他的话,可是为何他就喜欢这么表里不一,爱装爱骗人的小姑娘呢?   前世里,在阆山上,那么多静心养性的日子,直到看透人性,看破一切,心如止水,为何重活一世后,因为这凭空冒出来的小姑娘,如此的心绪难宁,牵肠挂肚。   他抬起头,脸上的笑意还在,原本冷清的眸子里也是宠溺的暖色,“这事是谁做的?你不是已经猜出来了吗?”   雉娘抿唇一笑,她是隐有感觉,如果凤娘和燕娘都不是皇后当年的孩子,皇后定然会有所行动,报复回来。   而这换亲一事,若不知内情,仅凭动机,燕娘的嫌疑最大,可如果知道当年的内情,那么不难猜到其中有皇后的手笔。   她对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明明和大公子初次见面时,大公子就已经看清她的真面目,她又为何还要在他面前掩饰?   可能是想在他的心里留下好印象吧。   “大公子,此事看来已有定论,陛下并未责罚,只是夺回凤娘的县主之位,算是法外开恩。”   胥良川点头,陛下的这一举动让人颇为不解,怎么能如此轻易地放过,除非…陛下也知道隐情。   他眸色一暗,前世里,陛下是不是也知道当年皇后做的手脚,所以才会在太子去世后,一病不起,很快就驾崩西去。   他的眉头皱起,雉娘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脸色沉重,暗思是不是因为凤娘,凤娘落到如此地步,大公子心疼吗?   “大公子,你莫难过,大姐虽然没能嫁入侯府,可在段家却是要自在许多,她现在的婆婆可是姑姑,姑姑一向疼她,以后日子不会难过。”   胥良川被她说得莫名,眉皱得更紧,这小姑娘说这些做什么,赵凤娘如何,与他有什么相干的,莫非…这小姑娘对他有什么误会?   “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赵凤娘嫁给何人,要过怎样的日子,与我没有半点干系,我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在意。”   “啊…”雉娘一愣,呢喃道,“她不是你的心上人吗?”   “我的心上人?”胥良川锁眉看着她,这小姑娘一直会错他的意,看来是他表达得太过含蓄。   他站起来,将她圈在桌子边,“她不是我的心上人,从来都不是。”   “不是?”她下意识地重复这两个字,心里一阵欢喜,回过神来,发现两人的姿势十分的贴近,他高大的身形罩在她的身上,眼神幽暗。   她的心跳得很快,头脑发热,想也不想就问出口,“既然你不是因为要遮掩对赵凤娘的情意,那为何要娶我,我以为你是想…”   “我想娶你,仅此而已。”   他眼里的情意毫不掩饰,目光紧紧地锁着她,她的脸上染上粉色,隐有期待,男子独有的气息将她围住,清俊的脸在她的瞳孔中慢慢放大,最后两唇两碰。   男子修长的大手一只扶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托着她的后脑。   她脑中一片空白,前世今生,她都未和男人这般亲密接触过,除了陌生的感觉,还有漫天的欢喜。   良久,胥良川放开她,她的双眼雾气氤氲,粉唇泛着水光,他将她往自己的怀中按,她的耳中全是他的心跳声,如擂鼓般,淹没世间所有的声音。   “你现在说说看,我的意中人是谁?”   雉娘只觉得她整个人都快要沸腾起来,大公子的心上人是谁?   她想起他送的糟鱼,他几次三番地出手相帮,他离京时的叮嘱,他求娶时的强硬,心里甜蜜如糖,丝丝沁脾。 ☆、第72章 册子   青杏和乌朵发现自那日大公子离开后, 她们的小姐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以前也很美, 现在看起来更美,美得惊心动魄。   原本如花似玉般的娇颜,逾发的艳丽, 带着说不出的惑人, 眉宇间都是娇态,看得青杏犯了痴,被乌朵一推, 才清醒过来。   怪不得大公子如此的上心,这般的美人儿,哪个男人能抵挡得住,连冷情如大公子都深陷其中。   乌朵小声地开口, “三小姐,可是有什么喜事?”   雉娘挑着眉斜睨她一眼, 当然是喜事, 历经两世,她还能知道爱情的滋味,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她的眉梢都泛起娇羞,抿着唇一笑, 用手指轻轻地敲下乌朵的头, “当然是喜事,你们可别忘记,今日可是大姐和二姐三朝回门的日子。”   说完, 她含笑不语,乌朵心里纳闷,大小姐二小姐回门,有什么可喜的,出了那档子事,愁都来不及。   堂屋内,赵书才和巩氏都在等着人报信。   按礼说,凤娘和燕娘是赵家女,三朝回门肯定要来赵宅,怎么等到辰时都过,还迟迟不见人影。   又等了一会,才看到凤娘和段鸿渐上门,赵书才的脸色好看一眼,还是凤娘知礼,想到燕娘,他又是一阵气恼。   赵凤娘和段鸿渐向赵氏夫妇二人行礼,两人相貌相当,女的端庄男的英俊,站在一起很是般配。赵书才的心里又好受一些,受了两人的礼,巩氏拿出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他们。   几人都有意避开之前的事,不提娶错亲的事情,凤娘虽然有些憔悴,看起来精神却还尚可,巩氏心里暗赞,凤娘这气度,真不愧是皇后教出来的,常人难及,可惜…   眼看近午时,燕娘才姗姗来迟,平晁也没同行,她浓妆艳抹,珠玉满头,身上环佩叮当。   赵凤娘眸色暗恨,这些首饰都是她的,可她嫁妆都归了燕娘,所有的东西自然也是燕娘的。   赵书才的脸色沉下来,又不能开口训斥回门的女儿,黑着脸不说话。   赵燕娘仿佛看不见众人的脸色,装腔作势地坐下来,嫌弃地看着桌上的茶水点心,“母亲,这女儿回门,你就用如此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来招待,哪里比得上我们侯府,下人都吃得比这好。”   赵书才的脸色更黑,巩氏安抚他的手,轻轻地笑问,“燕娘,怎么平姑爷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赵燕娘脸色一僵,斜着眼看着对面的赵凤娘和段鸿渐,平晁根本就不见她,哪里还会陪她回门。今日她一早起就开始寻他,遍寻不着,下人们才说公子一早就进宫,不会回来。   她无法,闹到郡主那里,郡主才让人备了回门礼。   “夫君可是太子的伴读,一切都要以太子为重,哪里像段表哥,闲人一个,自然是有空陪大姐回门。”   段鸿渐冷着脸,别过头不去看她的丑样。   赵燕娘犹不自知,摆弄着手中的镯子,“今日燕娘起得晚,也是夫君心疼我,说我夜里太过劳累,让我多睡一会,想着都是自己的父母,哪会有人怪我来得迟。”   她这话说得,又不害臊又无礼,巩氏都哑口无言。   赵书才气得直喘粗气,死死地按住自己的手,就怕一个忍不住,将这逆女打死。   赵凤娘起身,低着头,“母亲,女儿去雉娘那里。”   “你快去吧,你妹妹十分挂念你。”巩氏松口气,让她去看雉娘。   赵燕娘也站起来,“我也想念三妹妹,不如和大姐同去吧。”   “那就一起吧。”凤娘笑笑。   两姐妹一前一后地出门,赵燕娘昂着头走到凤娘的前面,“大姐,你可莫要怪我,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想来以前算命得说得对,我呀,就应该是大富大贵的命。”   “我怎么会怪你,你说得没错,一切都是命。”   赵凤娘平静地说完,便越过她,率先到达雉娘的屋里。   雉娘早就听到她们的声音,出门相迎,“大姐二姐回来,雉娘欢喜,快快请进。”   凤娘朝她一笑,燕娘却是撇着嘴,上下打量着,仿佛头一回来一般,不屑地道,“三妹妹,你这屋子真是小,在侯府里,就是丫头住的屋子,都比你这个要大。”   “侯府是一品勋贵,哪里是咱们家里能比的。”   赵燕娘面露得意,自己可是一品侯府的少夫人,以后的侯夫人,自陛下有旨后,梅郡主对她可谓是态度大变,还吩咐厨房里天天给她熬补汤补身子,那样的补汤,她可是从来没有喝过,听说用料都是人参鹿茸,寻常人家哪里买得起。   “那是,不是我自夸,这侯府可不是一般人家能比得上得,以前住在段府里,就想着段府真大,现在住在侯府,段府可就有些不够看,也就大姐一直住在那里,想必早就习以为常吧。”   赵凤娘依旧不恼,笑着道,“可不是吗?我自是住得惯的,还能承欢在姑姑膝下,以后为她养老尽孝,于我来讲,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还是大姐通透。”雉娘由衷地夸赞,不说其它,赵凤娘这气派,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燕娘不屑地冷哼,赵凤娘失了县主之位,竟然还在装腔作势,她就看不惯这假模假式的样子。   “大姐不怪我真是太好了,我嫁入侯府,还得了那么多的嫁妆,都得感谢大姐,今日看见大姐和段表哥夫妻恩爱,我这才心里好受不少,想来你们才是天生的一对。”   赵凤娘对着她一笑,笑意带讽,并不说话。   雉娘也装作没有听见一般,转过头让乌朵去看席面备好没有。   赵燕娘见没人理她,哼了一声。   一家子人,各怀心思地吃过饭,赵燕娘就以要回府喝补汤为由,好一番炫耀,然后得意地告辞。   赵凤娘听到补汤二字,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赵燕娘却一无所知,她迫不及待地要回侯府,今日她已经在凤娘的面前显摆过,以后她是侯府少夫人,走到哪里都能压凤娘一头,想想就让人开心。   日子很快就到腊月十七,赵家在京中除了段家,并无亲友,之前凤娘和燕娘成亲时,就没有办添箱宴,轮到雉娘,自然也不会有此一举。   谁知这一日,久未见面的方家两位夫人带着女儿上门,还有方家的那位姑奶奶也带着自己的女儿,蔡家的两位姐妹也随行。   巩氏虽有些诧异,但来者是客,将她们都请进来,急忙让兰婆子去安排席面。   方家的大夫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拉着巩氏的手,不停地夸赞着,“还是你有福气,我头回见你,就知你不像是我们方家的人,我们方家哪里养得出你这般的姑娘,还有雉娘,看面相就是好命,也是我们事情太多,一直不得闲,明日雉娘就要出嫁,说什么我们也要来一趟。”   巩氏笑笑,“我知道你们事多,故而并未去打搅,你们能来,我万分感谢。”   方大夫人介绍自己的姑子,方家的那位嫡女,胡大学士家的长媳。   胡夫人长得一脸的福相,银盘脸细柳眉,和方老夫人长得极为相似,她含笑地望着巩氏,自责道,“都怪我,以前想着我是长姐,你是妹妹,眼巴巴地等你上门,却一直未见你带着雉娘去大学士府,生生地和你错过。父亲来信,不日将和母亲来京,你我虽不是亲姐妹,却也是有缘。若是你不嫌弃,我依然将你视为亲妹,以后在京中我们相互扶持,这也是父亲的心愿。”   “不敢当胡夫人这声妹妹,方先生对我们母女有恩,怜秀铭记在心,以后必会报答,两位方夫人,胡夫人请坐吧。”   方家两位夫人对视一眼,脸色不变地坐下。   巩氏不认她们,也在意料之中,胡夫人也面不改色地坐下来。   方大夫人对着几个姑娘道,“你们不是一直念叨雉娘吗?不用在这里杵着,去找她吧。”   巩氏也点头,让人将她们引去雉娘的屋子。   除了胡家的姑娘胡灵月,其余几人都是相识的,方静怡分别介绍胡灵月和雉娘,几位姑娘便开始说起话来。   方静怡带头将自己的添妆礼送给雉娘,其他几位姑娘也照着做,雉娘一一感谢。   胡灵月好奇地看着雉娘的屋子,这屋子摆设虽然简单,却透着一股雅致,只不过眼见明日就是婚期,怎么好像并没有见到赵家在外面摆放嫁妆。   方静怡姐妹俩和蔡家姐妹俩却是知道赵大人以前就是一个七品的县令,前头刚嫁两女,轮到雉娘,嫁妆肯定是不多的。   “二表姐,这赵家怎么如此寒酸?”胡灵月小声地问方静然,方静然挤下眼睛,没有回答。   雉娘却是听见了,这几个人不请自来,还说她家寒酸,也真是够可以的,在进京时,她们都是相处过的,各自是什么样的性子,她一清二楚,方静怡对大公子有意,故而看她不顺眼,处处针对。   现在却巴巴地来添箱,不过是因为娘是皇后的嫡妹,她们想趁机巴结而已。   可她不想和这几人周旋,自然谈不上什么热情,但胡灵月和方静然挤眉弄眼的,看起来让人实在是不喜。   她想了想,笑着开口道,“胡小姐说得没错,我们赵家本就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我父亲之前也不过是七品的县令,也是胥老夫人抬爱,聘我为孙媳,姨母怜惜我,早早就言明,嫁妆什么的就不用家里出,她在宫中已经备好,只不过是家中实在是地方小,放不下东西,明日才会从宫中送出来。”   几人面色一僵,尤其是胡灵月和方静然,脸色尤其难看。   雉娘才不管她们,她们根本没有诚心相交,她又何必给她们脸面,既然不能成为朋友,何苦演那些个虚情假义。   方静怡先恢复过来,“还是你有福气,有皇后娘娘替你备嫁。”   雉娘笑笑,看着她。   方静怡有些不自然,略坐了会,便起身离开,雉娘也不挽留,等她们离开后,让乌朵将几人的添妆收起来。   东西都不差,却也不是很好,乌朵让雉娘掌下眼,雉娘淡淡地道,“先收着吧,放在一边。”   乌朵将东西放在一个匣子里,单独搁在一处。   腊月十八,正值胥良川的生辰,也是大婚之日。   一大早,宫中就将雉娘的嫁妆送出来,将周家巷子里挤得满满当当的,赵家的宅子里也放着不少,御卫军们把守着,不让人靠近。   赵氏,凤娘和燕娘都来送亲,燕娘看着那一抬抬精美的嫁妆,眼红得恨不得撕了雉娘,她酸酸地对凤娘道,“以前总说皇后娘娘抬举大姐,现在看来,再怎么抬举也比不上亲外甥女。”   “燕娘,小心祸从口出,娘娘也是你能私下议论的,凤娘是你的姐姐,以后你们姐妹还要相互扶持,你能嫁入侯府,也是你姐姐相让的,你不能忘恩负义。”赵氏低喝。   “我说的是实情,有些人恐怕被娘娘厌弃了吧,我能嫁入侯府,是我的福气,是我天生的富贵命。”赵燕娘挑着眉望着凤娘,凤娘面色平静,并不理会她。   赵燕娘哼了一声,就她会装,以后有她哭的时候。   赵氏气结,这燕娘就是个白眼狼,指望她提携段府,帮衬凤娘,不过好在燕娘有把柄在自己手上,以后真有个什么事,不愁她不帮忙。   三人朝雉娘的屋子走去,雉娘正坐在妆台前,天未亮就被挖起来,昨夜里娘进来说了一些让人似懂非懂的话,然后神神秘秘地塞给她一本小册子,她心知是那压箱底的东西,等娘离开后,独自一人挑灯夜看,看得她满脸通红。   虽然前世里她听过看过不少,却并未亲生经历过,初听这些,又事关自己,心肝不由得乱跳。   脑子里都是那些个小人儿交叠的样子,想着自己和大公子会不会也是这般,又羞又臊。   大公子那般冷清的人,肯定不会行那般之事,若是…   她胡思乱想着,等到丑时,才强迫自己睡去,今早一起,哈欠连连,坐在梳妆台前,眼皮子直打架,一点精神也没有。   巩氏心急,可是昨夜里她说的那些话,将雉娘给吓着了,所以才失了觉,她自责不已,又不知如何圆话,想着女子都有这一遭,索性狠下心,用凉水浸湿的帕子拍着女儿的脸。   雉娘被冰得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看着娘手中的帕子,有些幽怨。   “雉娘,你且忍忍,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可不能真的犯困。”巩氏心疼不已,安慰女儿。   雉娘现在心里半点旖旎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想有张暖暖的床,让她美美地睡一觉,管她什么成亲,什么男人。   赵氏满嘴都是喜庆的话,直夸雉娘有福气。   “福不福气的现在哪里看得出来。”赵燕娘斜着眼,看着雉娘娇艳的脸蛋,一脸的嫉恨,“就像大姐,以前贵为县主,谁不说她有福气,转眼间,什么都没有,如今谁还说她有福气。世事难料,现在说雉娘有福,还为时过早。”   巩氏气结,“燕娘,这屋子小,你到我的屋子去等着吧。”   赵燕娘撇下嘴,正好,她还不愿意呆在这里呢,看着雉娘那张脸就来气,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青杏跟在她的后面,小姐可是有令,今日她无论如何都要看好二小姐,防着对方再出什么阴招。   果然,赵燕娘并未去前屋,而是想绕到屋后,不知做些什么,青杏跟着她,看着她往后门走去,打开后门。   “二小姐,你做什么?”   赵燕娘回头,不在意地道,“没什么,院子里太闷,我想透透气,你一个丫头,管得还多。”   青杏将门关上,瞄见到闪而过的男子身影,气得想杀人,这二小姐怎么如此下作。   “二小姐,方才奴婢瞧见有个男人,是不是和二小姐您有约在先,若是这样,那就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这就开门,让您和他见面。”   “你这死奴才胡说什么,我哪有和人有约,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下人,你和三妹妹一个德行,就会招蜂引蝶,可惜你这长相太过寒碜,要不然,以后给胥大公子当个通房什么的,也好过当奴才。”   青杏“哐”一声将门闩好,“二小姐,青杏虽是一个奴才,却也知礼义廉耻,不是那种水性扬花的女子,婚前失贞,还大言不惭。”   赵燕娘脸上青白交加,认出青杏,想起婚前一日,跟在雉娘身边的就是这个丫头,这个丫头定然清楚当天的事情。   她气急败坏地转身,朝前屋走去。 ☆、第73章 红烛   今日赵燕娘本来是打算引进一个男人, 管他能不能成事, 恶心一下雉娘也是好的, 谁知雉娘这小贱人,越来越邪门,竟然派人监视她。   她走得很快, 青杏步步紧跟, 她气急,转身想伸手教训青杏,忆起青杏那天的手劲, 生生忍住。   青杏错开身,将腿往前一伸,赵燕娘被绊住,身体直直地往前倒, 栽在地上。青杏惊呼,往前一扑, 也摔倒在地, 正好压在她的身上,手里也没闲着,一通乱打,痛得赵燕娘嚎嚎直叫。   青杏充耳不闻, 小姐可是交待过, 若二小姐真有不轨之心,让她不要手软,打伤打残都有小姐兜着。   好半天, 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青杏才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扬长而去。   赵燕娘趴在地上,四肢像散了架一般动弹不得,心里不停地咒骂,那奴才好黑的心肝,闻声而来的丫头们将她扶起来,她骂骂咧咧地去找赵书才告状。   她浑身都痛,可是除了头发和衣裳乱了一些,面上什么也看不出来,青杏使的都是巧劲,专挑看不见的地方打,旁人哪里能看得出来。   赵书才现在一点也不相信她,反而训斥她一顿,以为她是故意找晦气,气得她直接冲到雉娘的房间。   房间里,正是哭嫁时,巩氏抹着眼泪,不敢痛哭。当年那个瘦弱的婴儿,被她一直养到今天,期间多少悲欢。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如果没有雉娘,她哪能活到现在。   如今女儿就要出嫁,成为别人的媳妇,她的心像被撕开一块,又痛又空。   赵氏做为姑姑,自然也是用帕子擦泪,一脸的不舍。   燕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她指着雉娘的骂道,“黑心肝的死丫头,指使奴才打我,我今日就要嚷出去,让胥家看看,他们要娶回家的是个什么货色。”   雉娘一把扯开盖头,“二姐,你今日是来找晦气的吧,明明是我大喜的日子,你这又是要闹哪样?你是不是要闹得家中的姐妹都不得安生,都嫁得不好你才开心?”   赵氏也气得不行,这蠢货,怎么做事不用脑子,就凭她这蠢样,在侯府哪里是梅郡主的对手。   “燕娘,你快快下去梳洗,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雉娘,你居然敢唆使丫头打我,好毒的心思,让大家都来看看你的真面目,装得弱不禁风的,其实心狠如虎。”赵燕娘挤进房间,不管不顾地嚷着。   青杏从外面进来,跪在地上,“夫人,姑奶奶,都是奴婢的错,奴婢方才见二小姐要打开后门,后门那里还站着一个男人,急忙阻止。怎知二小姐不听奴婢的,奴婢情急之下,将门关上,二小姐拉扯奴婢,被奴婢绊倒,都是奴婢的错,求夫人责罚。”   她这一说,屋内的人哪还不明白。赵氏脸黑如墨,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就会使些下作手段,先是对付凤娘,现在又想陷害雉娘。虽说自己对雉娘没什么感情,可到底也是亲侄女,自是不希望雉娘出事。   “燕娘,你这是又要做什么,你害了我不够,还要害三妹妹,我们姐妹是前世的仇人吗?一个两个都碍你的眼,你要下此毒手。”赵凤娘掩着面,带着哭意。   巩氏摇头,燕娘这性子,越发的左,和董氏越来越像。   赵燕娘一脸的不以为然,撇着嘴道,“我只是觉得院子太小,又闷又难受,想在后门透透气,哪里就知道那里等着一个男人,雉娘的丫头如此紧张,说不定真是来找三妹妹的。”   雉娘抄起妆台上的玉肌膏瓶子,一下子砸在她的头上。瓶子是青瓷的,将她砸得一个踉跄,额上立马红肿起来,瓷子滚落到地上,摔得粉碎,雪白通透的膏子流得满地。   “既然嫌这里又小又挤,那就滚回你的侯府,但是你若想又朝我身上泼脏水,我可不会像在渡古一样,只会自己寻死,我现在就是要死,也要拉着你垫背。”   巩氏听到女儿提起渡古的事,满心愤恨,怒视着燕娘,“燕娘,你这么红口白牙,是要逼死雉娘啊。一而再,再而三,你是不达目的不罢休。我告诉你,你若是敢在外面乱说一个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不会放过你。”   赵燕娘头一次见到如此强硬的巩氏,暗笑巩氏现在有靠山,有皇后娘娘娘这个嫡姐,所以说话硬气起来。但是巩氏不知道,自己是何身份,真要闹到皇后那里,皇后偏帮的也是自己。   她反唇相问,“谁怕谁?莫要吓我。”   赵氏恨不得弄死她,简直是自寻死路,一般人家的女儿,哪个不是花心思讨好母亲,就算是父亲的填房,也不是可以轻视的。   燕娘这是找死!   她怒急,“燕娘,怎么和你母亲说话的?今日是你妹妹的大喜之事,你如此作为是要闹哪般?”   “母亲?我的母亲可不是她。”   雉娘讥讽一笑,“当然,你不配叫我娘为母亲,你和董氏一样,又毒又不知羞。”她转过头吩咐青杏,“既然她不认我娘,又看不上我们赵家,那就将她赶出去。我们家不欢迎她,要是她再上门,见一次打一次,打死算我的。”   青杏一直咬牙切齿地站在一边,听到自己小姐的命令,两手使劲,拖着赵燕娘,就往外拖,从后门将人丢出去,任她在外面喊叫,将门闩死。   巩氏有些不赞同地望着女儿,方才雉娘说得又急又狠,什么叫打死算她的?燕娘可是老爷的女儿,她们哪里能做主。   “娘,她能在我的出嫁之日大闹,哪里将我们放在眼里,又哪里当我们是亲人,说是仇人还差不多。对于仇人,自然是不能手软,她再敢来闹,打到她怕为止。”   赵凤娘眼神微闪,三妹妹以前难道都是在装弱?   赵氏也有些心惊,不过很快恢复过来。巩氏母女以前势弱,一个姨娘,一个庶女,肯定是为人小心。现在她们可不比以前,皇后娘娘可是她们的靠山,人有了倚仗,行事就能放开手脚,胆子也大起来。   屋内一片静默,雉娘理理自己的喜服,重新坐在妆台前,看有哪里需要补妆的地方。   凤娘也很快回过神,含着笑,一边看一边称赞,“三妹妹这长相,真是貌比仙娥。”   “谢大姐夸奖。”雉娘大方地笑着。   再次梳妆完毕,盖上盖头,外面迎亲的人也到了。   她在盖头下闭着目,听到门外那清冷如玉的声音,心如跳兔乱跑。   感觉到她被人搀出去,然后扶进花轿里,虽然看不见大公子在哪里,可她知道,他一直就在身边。   锣鼓声声,唢呐欢吹地朝着胥府而去。长长的迎亲队伍,花轿后面满满当当的七十二抬嫁妆,都是实打实的,半点都不虚。   花轿绕过巷子,走上大道。胥良川红袍黑靴,骑着大马,原本清冷如玉的脸上被大红的喜服映上喜气,玉面红衣,墨发黑眸,引得路人齐齐赞叹。   到达胥府后,雉娘被海婆子给扶下来,海婆子一家是她出嫁前买的陪房,一家四口,海婆子夫妇和两个儿子。   雉娘的嫁妆里当然有庄子田地以及铺子,庄子和田地有庄头,都是老庄头,不用再换。铺子也有掌柜,都是皇后用惯的人,才能和人品不用说。海婆子的男人姓木,以后就是她私产的管事,两个儿子也长得壮实,以后她嫁入胥家,再安排位置。   海婆子一家看起来像大户人家里出来的,她私下里猜测是大公子安排过来的,又猜想是皇后娘娘安排过来的,等成亲后,再问大公子不迟。   跨火盆,迈门槛,拜天地,拜高堂,然后听到唱礼人高喊送入洞房。   海婆子扶着她,大红的盖头遮住她的视线,她看不清眼前的人,也看不见脚下的路,小心地跟着海婆子的步子。喧闹的人声慢慢远离,她的心跟着提起来,一步一步都像是踩在云端,心里飘飘乎乎的。   到达新院子,海婆子将她扶进新房,安坐在喜塌边,乌朵小声地道,“少夫人,可要吃些什么垫肚子。”   雉娘一愣,紧接着脸红到耳根,她现在不是赵家的三小姐,而是胥家的少夫人,乌朵改口得太突然,她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确实是有些饿,却也不是很想吃东西。方才在轿子里,已经吃过小点心垫肚子,现在什么也不想吃。   心里羞喜交加,想着将要发生的事情,双颊滚烫。   盖头遮住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清,心里盼望着大公子快来将盖头揭开,又害怕他来揭开,忐忑难安中,便听到外面响起脚步声。   她心一紧,不知为何能辨出,来人正是大公子。   胥良川迈进房间,喜娘立马举起托盘。   他拿起托盘中的喜称,用金称杆轻轻地挑起她的盖头。她眼前大亮,却不敢抬头,喜娘被惊艳得半天回不了神,满口的赞叹,“少夫人好相貌,老婆子从未见过如此貌若天仙的新娘子,简直是月宫仙女一般,能见一次,老婆子三生有幸。”   雉娘被她夸得更加不敢抬头,就算是不抬头,也能感受到大公子灼灼的目光,如穿透她的心一般。   喜娘将一盘饺子递到她的面前,她用手捏起一个,往嘴里一咬,是生的。喜娘忙问,“少夫人,生不生?”   “生。”她羞得满脸通红,虽然早就知道有这么一个习俗,事到临头,却还是臊得无地自容。   喜娘满意地说着恭喜的话,“恭喜大公子,恭喜少夫人,早生贵子,三年抱俩,富贵双全。”   海婆子忙给喜娘一个大红包,喜娘越发的眉开眼笑。   胥良川望着羞得不敢抬头的小姑娘,听到她娇软软的那个生字,心神激荡,此生他有妻,必将会有子。   前世胥家在他和岳弟的手中断了延续,今生再也不会发生,可是他想着小姑娘娇软软的小身子,真的能给他生育子嗣吗?   脑子里想起祖母曾经说过的话,说小姑娘看起来娇弱,其实是个好生养的,他的视线从她的脸上慢慢地下移,该瘦的地方瘦,不该瘦的地方…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挥一挥手,让屋里的人都退出去。   等人都出去后,雉娘才大着胆子抬头,一抬头,就撞进他如火炙般浓烈的眸子中,心漏跳一拍,又低下头去。   他坐过去,双手攥拳放在膝上。   雉娘悄悄地偷瞄他,就对上他幽暗的眼神,慌得她又低下头去。   他低低地轻笑,然后站起来,斟满两杯喜酒,端过来,递一杯给她,她接过,垂着眸子羞涩地与他交握共饮。   酒很浓烈,一杯下肚,她被冲得立马满脸通红,泪眼汪汪,看起来楚楚动人,红唇沾过酒,又润又红,如饱满的樱桃,等人采撷。   他丢开杯子,欲要上前,忽然外面传来胥良岳的声音,似乎带着一帮人要来闹洞房,胥良川眸色微暗,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大步出门。   院子里,一群公子哥儿,领头的正是胥良岳。   “大哥,今日良辰美景,明月当空,正是与三两好友共饮之日,恰逢你大喜,何不与众友同乐,你们说是不是?”   胥良岳拉过来的人大多都是文臣之子,这些人平日里十分景仰大公子,并不敢太过造次,见大公子脸色不佳,更加无人敢附和胥良岳。   胥良川扫过他们,拱手道,“感谢诸位赏脸来吃我的喜宴,今日是我一人之喜,谈不上同乐,等春闱过后,大家都有所斩获,金榜提名,我们再一醉方休,岂不更加快意。”   众人高呼,约来日再饮,齐齐离去,胥良岳一看情势不妙,也灰溜溜地跟着离开。   胥良川今日没有心思收拾堂弟,转身回房。   新房内,雉娘已经洗脸换衣,乖巧地坐在塌边上,一颗心儿如在冰火之中,备受煎熬,见他进来,低下头去,暗骂自己没有出息。   他的脸色在灯火下,清冷生辉,明明是饮过酒,却面不改色。屋内只有他们二人,他一步步地朝她走去,如同踏在她的心上一般,步步如钟。   她的心越跳越快,直到他立在她的面前。   净过面的脸,光洁得如同上好的白玉,低垂的颈子优美天成,粉嫩的耳朵尖上泛着红,他伸出手,她紧张得往后一缩。   他的手僵在半空,低着头俯视着她,眸中暗流急涌,卷起漩涡。   “怕吗?”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暗哑。   她咬着唇,羞怯地抬头。   不怕的,她只是羞,毕意她前世今生都只为生计忙活,从未经历过男女之事,难免有些紧张。   他轻轻地走坐下来,一挥手,大红的喜帐倾泄而下,遮住床塌,喜烛的光透过红帐,将塌内映得暖红一片。   如此,天地间只余他们二人,彼此呼吸可闻。   她反倒自在起来。   他慢慢地靠近,如玉的脸笼罩在红晕中,带着一丝魅惑,低声道,“小姑娘,你报恩的时候到了。”   何以报恩,唯有以身相许。   忆起他们初见时,他要她以身相许,当时她以为对方只是戏言,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为何他们仅是初见,他就说出要她以身相许的话,胥良川自己也不知道,那日是哪般的鬼使神差,他竟会对一个初见面的姑娘提出如此的要求。   可能是她身上的那股子矛盾的美丽,深深地吸引他,所以他在以后的日子里,才会一再地出手相帮。   他的重生,不仅是要让胥家远离前世的纷争,想来更重要的是老天要补偿他前世的一生孤独,所以才会将小姑娘带到他的身边。   一个前世不存在的人,现如今活生生地在他的面前。   小姑娘是谁,她曾经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将她揽入怀中,一生呵护。   两人相互凝视,红烛的火花不停地跳跃,红幔内,男女的身影慢慢交叠在一起,重合一体。   雉娘感觉到自己被人紧紧的圈进怀中,感觉到自己被人抱起,轻置在塌上,男人如玉的脸悬在上方,修长的手指解开她的衣裙,如麝的气息灌满鼻腔。   衣裳尽褪,颀长的男子压在娇小的女子身上,她的手颤抖着,无力地攀在他的肩上,任他为所欲为。   芙蓉帐内暖生欢,喜烛相映红幔摇。   娇花不堪劲风折,吟啼声声明月羞。 ☆、第74章 婆媳   胥府的南院里, 胥老夫人听着下人来报,欢喜不已。还道大孙子冷清, 怕是不解风情,让雉娘受冷。   谁知竟是冰火相融,已成好事。   她满意地笑着, 仿佛看见大胖的重孙子在向她跑来,吩咐身边的婆子,少夫人的身子要紧, 可不能亏着, 明日要熬些补气血的汤, 送到新房。   翌日雉娘甫一醒来,就见到塌边小桌上的汤药。   她觉得有些酸痛,但却并不是太难受, 那个高瘦的男人, 已经整装完毕, 清逸出尘。   他慢慢地回过头, 眼底含笑。   她的脑中不知如何冒出一个词, 衣冠禽兽。   夜里似狼, 穿衣如仙。   “你醒了?”他走过来, 坐在塌沿上。   她的小手不自然地拉紧被子,青丝散在枕头上, 红色的锦被中只露出她的小脸,小脸通红,樱唇略肿, 微微地嘟着。   他的眼神暗了一下,“要我唤丫头们进来侍候吗?”   她摇摇头,长长的睫毛颤了一下,眸子水汪汪的,看得他的心也为之一颤。   他忍着再次翻身上塌的冲动,不停地念着心经。以前初离京时,他是不甘的,每每心烦意乱时,他就念心经,让自己平心静气。   来日方长,他们的日子还长着呢。   他伸手把她扶起,触摸到她嫩滑的肌肤,两人都抖了一下。他伸手将桌子上的汤药端过来,递到她的嘴边。   她疑惑问道,“什么药?”   “补气血的。”   她红着脸,一饮而尽。   等会还要去拜见父母和祖母,新媳妇头一天,可不能晚起。   “那要我帮忙吗?”他轻声地问道。   她又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好。”他应着,并未起身。   雉娘心中羞恼,他不走,她怎么起来穿衣服,被子里的自己,可是不着寸褛,她还没有适应在他面前如此无顾忌。   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低头轻笑,慢慢地起身,背着身子。   她想起身,可是衣物还在柜子里,无法去拿。这男人还站着不走,她一阵气恼,丢出一个枕头,砸在他的身上。   他惊讶地回头,看着他的小姑娘光洁的玉臂,捡起地上的枕头,问道,“怎么了?”   “你出去,让乌朵进来吧。”她将手缩回被子里。   他轻笑,慢慢地走出门外,不一会儿,乌朵进来,低着头不敢看雉娘,从衣柜里拿出衣物,侍候她梳衣穿衣。   雉娘只敢瞄自己的身子一眼,就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青青紫紫的一片又一片,尤其是胸前大腿,更是紫得吓人。   她皮肤白,又极易青紫,就算是小小地碰撞一下,都会青上一块。   好容易穿好衣服,她松口气。梳完妆后,和胥良川共进朝食。   “大公子,等会去见祖母和父亲母亲,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她小声地问着,胥老夫人她相处过,是个很和蔼睿智的老人。胥夫人她也见过,看起来不难相处,唯有胥阁老,只闻其名,未见过其人。   大公子?   他的眉皱起,“娘子,你唤我什么?”   雉娘反应过来,迟疑道,“夫君?”   “再叫一次。”   “夫君。”   “嗯。”   她心里偷笑,如喝蜜水一般,细细地回味着这两个字,越想越觉得耳红面赤,欢喜又害羞。   用过朝食,夫妻二人往主院而去,胥老夫人和儿子媳妇早就等着,就盼着喝这碗新媳妇茶。   胥阁老长得和大公子有些像,却更加严肃。   两人先是拜见祖母,老夫人连声说好,给她的是一个大大的红包,并朝她眨了一眼,她会意,里面不是契子之类的就是银票。   还是祖母实在。   从他们一进屋,胥夫人的目光就没有离开雉娘,雉娘今日是大红的衣裙,层层的百褶下摆,镶着珍珠的腰带,襟子上绣着石榴缠枝,喜庆又有寓意。   巴掌大的小脸儿,长睫水眸,肤如凝脂,唇如红樱。她微低着头,风韵天成,行走如柳。   好一个美娇娘。   胥夫人看一眼儿子,昨夜里她可是也一直关注着新房的动静,听到好事圆满,也是欢喜不已。川哥儿冷清,以前对京中的贵女们都不假辞色,他还以为儿子一心只钻读书,不通人事。   原来不是儿子不懂风情,而是没有上心的人。   望着面前的一对璧人,她爽快地喝了新媳妇茶,将准备好的见面礼放在托盘上。   托盘上,是一只通体玉白的镯子,玉色极润,应该至少是百年的老玉。   胥夫人感慨,记得当年,也是这样的场景,婆母将镯子传给自己,如今她亲自传给自己的儿媳妇。   雉娘谢礼,站起身来。   坐在旁边的还有一位中年妇人,胥夫人介绍说,“这是你的婶母。”   雉娘明白过来,是阆山书院山长的夫人,胥家二公子的母亲,她端着茶去敬礼。山长夫人带着笑喝了茶,在见面礼放在托盘中。   “好孩子,长得真让人心疼。我是你的婶婶,岳哥儿的娘。昨夜里本来我还担心着侄媳妇初嫁过来不自在,想去新房里看看,谁知川哥儿早早离席,一直呆在新房里,舍不得出来。我只好作罢,落个清闲。”   她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睛瞄胥良川,胥良川神色未动,一派淡然。倒是雉娘落个大红脸,婶母这意思是暗示夫君太心急,想起昨夜里的一切,羞赧低头。拿着眼角的余光偷偷地看一眼他,正好他的眼睛也看过来。   小俩口眉来眼去的,胥老夫人笑意更深。孙子孙媳感情好,她的大重孙子就会来得快。   胥家的男人是不呆在内院的,胥阁老一走,胥良川也跟着上前,父子二人去书房谈事。   胥夫人的眼睛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胥老夫人咳嗽一下,“大儿媳妇,你这儿媳又跑不掉,以后有的是时候看,天天让你看。”   “婆母,你又打趣媳妇。”   “不打趣你打趣谁,雉娘到祖母这里来,我和你说,你这个婆婆,最喜看美人儿,娶你进门,可算是如了她的愿,以后啊,你可得天天穿得漂漂亮亮的去让她看。”   山长夫人也凑着趣,“可不是嘛,大嫂现在可算是如了愿。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儿媳,就是天天能看上一眼,也能愉悦一整天。秀色可餐,望之止饥。”   “婆婆,你看弟妹,都没个正经。当着我新儿媳的面,就这么的取笑我,让我以后还如何摆婆婆款。”   这么一说,胥老夫人和山长夫人都笑起来。   雉娘心里一松,胥家婆媳间的关系融洽,竟能相互打趣,真是不多见。从今往后,她就是这家的一份子,能嫁入胥家,何其有幸。   胥夫人和胥老夫人将雉娘拉到中间,胥夫人细细地打量着她,越看越满意,这皮肤嫩得,仿佛一掐就出水。   小脸蛋长得娇美可人,让人不由得想好好疼爱,怪不得不开窍的儿子,也动了情。方才离开时,那眼神可是一直都看着自己的小妻子。   胥夫人心里高兴,照这般下去,很快就能抱上孙子。其实她更想要个孙女,如雉娘一般的孙女。胥家不仅子嗣少,而且几代都没有姑娘,她自生过川哥儿后就没有再怀过,一直想有个女儿。   现在她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媳的身上,想着有这么一个孙女,长相肖母,必然玉雪可爱。   雉娘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胥老夫人是知道儿媳的心思,含笑不语。   “雉娘啊,娘和你说,咱们家没那些个规矩,人也少,没有什么事非。你千万不要拘谨,怎么自在怎么来,我这个婆婆最好说话,不会让你每日早晚请安,也不要你来给我立规矩,你只要照顾好川哥儿,夫妻和美,多给胥家开枝散叶就行。”   胥夫人说着,看一眼带笑的老夫人,“当年,我进门时,你祖母也是这样交待我的。”   胥老夫人笑道,“没错,身正名清,是胥家的立根之本。男人在朝堂立足,后宅更要和睦宁静,所以胥家先祖才有不许纳妾的遗训,为的就是不让后宅污浊之事,分了男人的心。”   雉娘恭敬地应承,胥家的祖训,她是知道的。以前她没有想过和大公子成为真正的夫妻,倒也没有放在心上,现在她是胥家真正的儿媳,再听这条祖训,只觉得无比庆幸。   她不用担心有人来分享自己的丈夫,也不用学着别人大度,在孕期给丈夫纳小妾。更不用担心不给男人送女人,而被别人骂是妒妇,只因她嫁的是胥家的男人。   怪不得那么多女人,都想嫁给大公子,除了大公子的人品长相,恐怕胥家的祖训才是最关键的。   “请祖母和母亲放心,雉娘一定谨记于心,不敢相忘。”   胥老夫人满意地点头,在雉娘的身上,她总能看到矛盾之处,貌美娇弱,却并不易折,懂得示弱低头,却并不怯场。   “好,你才嫁过来,胥家的事情暂时还是由你婆婆管着,时机一到,这些事情就会让你接手。”   胥夫人也跟着点头,“没错,到那时候,我就带带孙子,和婆母你逗着孙儿玩。”她又对着山长夫人道,“也给岳哥儿相看起来,他明年年纪也到了。”   山长夫人点头称是。   胥老夫人笑起来,想着满院子跑的重孙子,心里开怀。   胥家历来如此。川哥儿春闱过后,就要进入官场,儿子会一直带着他,直到皇室换代,新帝登基。   到时候儿子隐退,孙子担起重任。   雉娘听懂她们的言之下意,对于这样的胥家,她从内心里敬重,代代相传,坚守本心。   她目前要做的就是照顾好夫君,为他…生儿育女。   胥家的事情少,胥老夫人看着她眼下的青色,就知昨日里肯定没有睡好,反正以后相处的日子长,也不急于一时。   “你回去歇息吧,我和你婆婆这里不用人侍候。”   “这怎么行?哪有孙媳回去歇着的道理。”雉娘当然没有起身,她才嫁过来头一天,不可能丢下两代婆婆,自己回房躺着吧。   胥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祖母说过,咱们家里,没那些个乱规矩。你昨夜里肯定没有歇好,不养好精神,哪里受得住。”   雉娘的脸立马烧起来,玉白的脸嫩粉粉的,胥夫人看得稀罕,目不转睛。   “快去吧,等养好精神再来。”胥老夫人催促她,胥夫人也醒过神来,“去吧。”   雉娘实在是有些困,便低着头告退,一到自己的院子,嘱咐海婆子和乌朵青杏,提着点神,有什么事情就知会她,她要休息一会。   海婆子连声道是,她方才领着青杏在整理嫁妆,饶是她见惯世面,都有些咋舌。皇后为少夫人备的嫁妆虽然抬数中规中矩,可里面的东西件件精品,不说珍宝,就单单庄子田产,就有几千亩,还都是良田。   皇后对少夫人的疼爱,一点都不比永安公主少。   略一想,也就能是白其中的关窍,赵夫人自小流落在外,受尽苦难,还沦为他人妾室。皇后娘娘身为嫡姐,怜惜妹妹,只能补偿到亲外甥女的身上。   少夫人有福气,嫁入胥家,胥家清贵,后宅干净。她们做下人的也跟着享福,海婆子想着,做起事来越发的有干劲。   她是皇后娘娘底下出来的人,不能给娘娘丢脸。   雉娘脱衣倒在塌上,很快便沉沉睡去。半睡半醒间,塌似乎陷了一下,她嘟哝一声,翻身侧睡。   男子修长的手指慢慢地描绘她的睡颜,从她的眉,眼下的青影,高挺秀气的鼻子到粉嫩的樱唇。   他的眸色越来越暗,前世里,一生不知情滋味。原来情之一事,是如此的让人沉迷,怪不得多少文人墨客咏叹传唱。   如果有一天,他不再为官,和前世一样不理世间的纷争。带着她隐居阆山,想来也不会有前世的孤独之感,而是十分的惬意。   方才在书房中,父亲和他说起朝事,谈到陛下和太子,父亲有些迟疑。   太子最近越发的刻苦,父亲却说这不是好事,因为太子明显有些激进,失了平日里的稳重。   他心知肚明,皇后在一步步地收拾段家。前世里,没有雉娘母女,皇后虽不喜平家,却也谈不上恨,今生也许从雉娘母女存在的那一天起,就注定和前世不一样。   皇后将赵燕娘弄进平家,就是报复的第一步。   按前世来看,太子藏龙袍之事是两年后才发生的,今生一切都摸不准,或许皇后不会用前世的那一招。   明知皇后有意对付太子,他重生之时,一心想着有机会要提醒太子。现在他却没有那样的打算,太子为人,看着端方,其实有些小人之心。   他垂下眸子,俯身在妻子的额头亲一下。   因为她,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他的人生也有完全不同的意义。   此生有她,真好。   等雉娘醒来时,已是午时。她睁着雾蒙蒙的眸子,看着坐在身边的男人,迷糊道,“什么时辰了?我这是睡了多久?”   “不久,刚好到饭时。”   雉娘不好意思地娇羞一笑,谁家新媳妇新婚第一天就睡到午后。   她急忙起身,从他的身上爬下塌,他的眸子幽暗,叹口气将她一把抱起,抱坐在塌边上。   她快速地穿衣,“夫君,快起来吧,要是被人看见,咱们大白天的还赖在床上,肯定要闹大笑话的。”   “别急,在胥家,没有人敢传主子的闲话。”   胥良川也起身,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笑起来。   她侧过头,惊奇地道,“夫君,你在笑?”   印象中,他的脸一直都只有一个表情,淡然又隔世。但是最近,她发现他笑得多了,虽然只是淡淡的笑,却直通眼底,原本清冷的样子也渐渐变得缓和,更加温暖如玉。   “少夫人,午膳是在外间用还是在里间用?”海婆子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雉娘这才想起自己要问的话,朝外嘟下嘴,小声问道,“她是你的人还是皇后的人?”   胥良川摇摇头,“不是我的人。”   海婆子一家都是皇后的人,他们原本就是皇后一处私产的管事。皇后为了雉娘,将一家人放出来,赵家正好要给雉娘准备陪房。人牙子将一家人带上门,海婆子夫妇都是管事的好手,自然一眼被雉娘相中。   就是因为夫妻俩太过能干,让雉娘起了疑。   他的小姑娘,从来就是这般的聪明通透,他忍不住伸手,揉一下她的发。   雉娘展颜一笑,既然不是他的人,那海婆子一家就是皇后的人。   她有些不明白,皇后对她也太过用心了些。许是娘受的苦太多,皇后有心补偿吧。 ☆、第75章 谢恩   次日,雉娘和胥良川进宫谢恩。皇后早早就起身, 前夜里祁帝宿在德昌宫, 又恰逢休沐日, 帝后二人坐在殿内等着胥氏夫妇。   雉娘出嫁时,所有嫁妆都是皇后所备,皇后又是她的亲姨母,于情于理,他们夫妻二人都要进宫谢恩。   琴嬷嬷让小太监在宫门口等着, 一见夫妇俩现身, 小太监忙不迭地去德安宫报信,皇后收到信, 嘴角的笑容就没有停过,祁帝也面色带笑。   两人进殿后, 皇后慈爱地望着雉娘,见她娇羞又不失礼节, 眉眼含春, 散发出花朵绽放时的芳香。她微低着头, 展现出恰到好处的恭顺, 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弱柳一般,任凭风吹,枝条乱飞,枝干始终不屈。   怜秀将她教得很好,早年的磨难并未扼杀她本来的纯良。遇事时刚柔相济, 并不一味争强好胜,事到跟前,也不避不退,行事有几分像自己。   她身边的男子如松竹一般,将她衬得更加娇美如芙蓉。两人一个淡然一个娇羞,相依而立,似神仙眷侣。   皇后欣慰地看着他们,命人赐座。   祁帝也定定地看了殿下的女子一眼,这女子的模样像极了皇后当年初到祝王府时,娇小又柔弱,骨子里透着一股倔强。   他慢慢地将目光转向胥良川,“雉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也是朕的外甥女,将她交付给你朕是很放心的。听胥爱卿说你年后的春闱要试水,朕相信你的才能,必能名列前茅。”   “陛下谬赞,良川必定全力以赴。”   “好,胥家代代相传,朕相信到你这一代,也必定不会比先辈们失色。”   胥良川伏跪在地,“胥家人誓死效忠陛下,兢兢业业,鞠躬尽瘁。”   “胥家人的心意朕一向清楚,你快快起身。”   胥良川再三谢恩,起身归座。   皇后的嘴角一直微扬着,“雉娘初为人妇,可还习惯?”   “回娘娘的话,祖母和婆婆都是十分和善的人,对雉娘很好。”雉娘轻声地答着。   琴嬷嬷突然捂着嘴轻笑一下,皇后诧异地回头,“琴姑,方才是你在笑吗?”   “娘娘,奴婢失礼了,实在是想到胥夫人的性子,又见到少夫人的长相,奴婢忍不住,请娘娘责罚。”   皇后被勾起好奇心,“本宫责罚你做什么?你且说来听听,胥夫人的什么性子,让你能笑出声来。”   琴嬷嬷躬着身子,将笑意收到眼角,“回娘娘,奴婢听说胥夫人有个爱好,最爱美色,尤其好颜色姝丽的美人。想着以少夫人的相貌人品,必然会深受胥夫人的喜爱。”   “你这么一说,本宫倒是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皇后莞尔,想起韩王妃曾经打趣胥夫人的话,对祁帝道,“看来这世间,不止男子爱重颜色,女子也同样喜好美人。像胥夫人这般的性子倒是不多见。”   祁帝想起一直严肃古板的胥阁老,也露出一丝笑意。不知道他竟有如此古怪爱好的夫人。他神色揶揄地挑了一下眉,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胥良川,胥良川面色纹丝不动,仿佛在闲看流水,静听落花。他暗道,胥卿这儿子倒是比当父亲的更加出色,沉稳淡然的性子比胥卿还要胜几分。   雉娘心里倒是不太为意的,不过面上还是一副娇羞的模样。人人爱美,女子亦然。婆婆喜欢美人,她只有庆幸自己这皮囊还算不错,否则少不得要在其它地方花心思,费心讨好婆婆一番。   皇后越发的满意,雉娘像她,能得别人的喜欢,她隐有骄傲之感,笑意越发的深,祁帝略坐一会,便起身去前殿。   胥良川和雉娘弯腰恭送。   祁帝一走,殿中的气氛变得温馨起来,皇后巨细无遗地问着她在胥府的事情,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雉娘轻声地回着,将祖婆婆和婆婆都夸了一番。直到外面的太监高呼德妃娘娘到,皇后娘娘收敛笑意,正色起来。   随着太监的报唱,殿内走进一位宫装妇人,珠翠环头,拖地三尺的锦袍上用金线绣着花开富贵。她年约三十来岁的模样,长得端庄大气,神色带笑又不失稳重,一举一动都十分妥当,失一分不足,多一分为过。   她从迈进殿中,到立在殿中间,走了刚好二十步,一步不差。   “臣妾见过陛下,皇后娘娘。”   “你起身吧。本宫说过今日不用过来请安,你为何还要多礼。”皇后已经恢复以往高贵冷艳的模样,平静地看着德妃。   德妃的身后,是永莲公主。永莲公主一进殿中,目光就锁住胥良川,再移到他身边的雉娘身上。   “娘娘体恤臣妾,臣妾却不能恃宠而娇。正好莲儿一直对胥少夫人念念难忘,与臣妾说起少夫人是如何的肖似娘娘,臣妾起了好奇之心,也想一赌芳颜,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本宫怎么会怪罪与你,不过是怕你太过劳累。永莲一向身子弱,你这些年费心费力,本宫都看在眼里。不过是替你心疼,让你好好歇一歇。”   德妃听皇后提到永莲的身子,脸色黯淡一下,复又恢复如常,“娘娘怜悯,臣妾感念在心。莲儿最近身子已经好转不少,也多亏娘娘一直放在心上。”   永莲公主貌似德妃,却比德妃长得更加精致。许是身子弱的缘故,看起来可人心疼。   皇后泛起怜惜之色,连忙让琴嬷嬷给她们看座,又命宫人在永莲的凳子垫上软垫,“宫中主子少,陛下又只得永安和永莲两个女儿,在本宫的心中,无论是太子二皇子,还是永安永莲,都是本宫的儿女,哪有不疼的道理。”   德妃谢恩,“娘娘仁慈,是臣妾之幸。”   永莲公主也跟着道,“莲儿多谢母后挂心,今日是莲儿央求母妃来的。莲儿常年呆在宫中,没有玩伴。皇姐出嫁后,更觉宫中冷清,连个说女儿话的人都没有。那日初见胥少夫人,与之一见如故,想着能邀她来宫中做陪,说说话也是好的。谁知胥少夫人要备嫁,一直不得闲,永莲不忍打扰。方才听说胥少夫人进宫谢恩,便急急前来,竟忘记胥公子也在。”   她苍白的脸颊上闪过一丝红晕,很快低下头去。   皇后神色微冷,温和地道,“好孩子,你一向都是良善的,母后是放心的。只是胥少夫人初为人妇,不比在闺中做姑娘,事情肯定是多的,她要是以后空闲下来,你再邀她来宫中也不迟。”   “是,母后,莲儿知道了。”永莲公主乖巧地应着,头仍未抬起。   好半晌,许是脸色恢复如常,永莲公主这才敢抬起头来,“胥少夫人不要怪我心急就好,实在是本宫较少和人打交道。以后如果相请,还望胥少夫人赏脸。”   永莲公主说着,目光往胥良川身上飘,见他脸色如往常一般的淡漠,心里好受一些。赵三出身不高,不过是仗着一副好皮相入了胥老夫人的眼,这才替孙子聘为孙媳。以大公子高洁的人品,想来也是看不上空有美色,内无点墨的赵三吧。   雉娘朝她笑一下,还未开口,胥良川便站起来,“谢公主抬爱,我们夫妇感激不尽。然良川将要备考,府中祖母年迈,母亲要操持内宅,还要照顾父亲,雉娘身为胥家媳,恐不能得闲,必将辜负公主的厚爱,望公主见谅。”   永莲小脸一白,眼泛泪光,咬着唇低头,“是永莲强人所难,胥公子言重了。”   皇后静静地端坐在座上,将底下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瞧着永莲望向胥良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痴迷,她的眼神暗了暗,开口道,“雉娘是真不得闲,在家千日好,为媳半日难。一般人家的媳妇,上有公婆,还有侍候丈夫,哪能得歇下来?永莲若真是嫌宫中冷清,不如多召几个世家贵女进宫,也好一起解个闷。”   “多谢娘娘体恤。”德妃谢恩,永莲也跟着谢恩。   德妃看一眼自己的女儿,永莲还在不时地偷看胥良川,她心里一酸,站起身来,“臣妾想着莲儿到时辰喝药,臣妾告退。”   永莲公主还有些不甘,幽怨地看一眼胥良川,跟在德妃的后面,出了德昌宫。   德妃本来是掐着时辰来的,谁知并未碰上祁帝,心中略有失望。女儿的心思,她一向是清楚的,无奈胥家清贵,胥阁老身居高位,如此重臣,怎么可能会尚主?   她曾经旁敲侧击过,陛下不明就里。她又不敢明提,唯恐惹得陛下不喜,她不比皇后娘娘育有一女二子,稳坐中宫之位。   陛下膝下子女不多,她曾怀疑过,可却无凭无据,再说其它的妃嫔纵使生了皇子又如何,哪里能与皇后所生的太子和二皇子相提并论。   当年她进祝王府为侧妃里,就是冲着祝王府正妃早逝去的。高家在淮宁虽是大家,在朝中却并没有得力的帮手。她身为高家的嫡长女,自小家中长辈要求严格,一举一动都是按照当世贵女来教养的,为的就是能嫁入高门,帮衬高家。   其它的皇子们都已经崭露头角,正妃出身高,侧妃也不乏世家出身。也就祝王最为势弱,高家为了送她入祝王妃,也是费尽心力。   她自问淑贤贞德,琴诗礼教都不比别人差,只待她站稳脚,生下祝王长子,王府正妃必然是她的。谁知入府不久后,王爷便迷上常远侯的庶女,也纳入府中为侧妃。   王爷宠爱平侧妃,平侧妃最先有孕,所幸诞下的是长女,不足为惧。她用尽心思,怀上子嗣,哪成想平侧妃也跟着有孕,同时有孕的还有另一位出身低微的通房。   按日子算,她和那通房都比平侧妃要早怀上,可平侧妃却提前生产,而且还是产下长子。至此以后,王爷待平侧妃明显不一样,甚至在登基后立马册立平侧妃为后。   平侧妃自生下二皇子,再无皇子公主出生。   她刚开始还一直想着怀上龙子,年纪越大,也歇了心思。将此生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莲儿的身上,希望莲儿能觅得佳婿,夫妻和美。   胥家大公子长相不俗,才情出众,却被人捷足先登,而且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怎能不让她心生怨恨。   可是皇后强势,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她小声地安慰着女儿,望着德昌宫的门,神色幽远。   她们一走,太子二皇子和平晁来请安。   平晁自新婚后,便未歇着,一直呆在东宫,连侯府都极少回。   雉娘也听说过,燕娘在侯府里闹腾不休,天天吵着要找平晁,还要闯进宫里来,被梅郡主派人死死拉住。   世子夫人气得卧病不起,梅郡主也不想管事,侯府里被燕娘闹得鸡犬不宁。   他们一进来,雉娘便发现两人之间有些怪怪的,太子依旧是沉稳有度的样子,平晁却大大不同往日,比之在渡古时见到的飞扬傲慢,整个人都似乎沉浸在阴郁中,神色焦躁。   他们向皇后请安后,胥良川和雉娘也朝太子二皇子行礼,太子托着胥良川的手,“良川请起,孤向你道一声恭喜,雉娘也是孤的表妹,都是一家人,无须太过客气。”   “太子说得没错,雉娘是本宫的亲外甥女,太子这表妹叫得也合适。”皇后带着笑,说话时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心领神会,立马称呼雉娘为表姐。   平晁的视线落在雉娘的身上,谁能知道赵家最不起眼的三小姐,竟是出身最好的。他以前的心思都在凤娘那里,想着能娶到凤娘,心中期盼。哪成想到盼来盼去,盼到的却是赵家丑女燕娘,那丑女无貌而且无耻,在府里百般堵他,想故技重施,与他同房。   他心中欲呕,多看她一眼已恨不得自抠双目,哪里还会和她再做同被夫妻。   所幸,太子得知此事,竟对他心生怜悯,再也不如前段日子一般冷言冷语。他呆在东宫,比呆在府里还要自在。   皇后已经注意到平晁,她叹一口气,“晁哥儿,你过来。”   平晁上前,“侄儿见过姑母。”   “晁哥儿,燕娘是雉娘的姐姐。按理来说雉娘是你的表妹,燕娘也算是你的表妹,她纵使有些不足,却已经是你的嫡妻,该有的体面你要给。本宫听说你最近都是歇在东宫,这如何使得。”   平晁的脸色变得更加阴郁,不呆在东宫,还能如何?胥少夫人这表妹他认,可赵燕娘那表妹他可不认,他哪里有那么丑,而且恬不知耻的表妹,没得侮辱表妹这两个字。   “姑母,男儿不应沉迷内宅,当以正事为重。赵…燕娘呆在府里,自有祖母和母亲照应着,侄儿听说祖母对燕娘关怀备至,视若亲孙女,吩咐下人天天给她熬汤补身子,该有的体面一样也不少。侄儿隔段日子会回去看望祖母和父母的。”   皇后听到补汤,意味不明地看着平晁,然后摇摇头,“晁哥儿,虽说男儿建功立业,朝事为重。但平家到你这一代,唯有你一个男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平家是侯府,万不能传出宠妾灭妻之事,也不能有庶长子生在前头的丑事。长子长孙一定要是嫡出,你常常不归府,燕娘一人如何诞下长孙,如何替平家开枝散叶?”   平晁愣住,脸色逾发难看。   他还要和那丑女生孩子?这…他办不到。   雉娘听着皇后的话,却忍不住有些想发笑,若是平晁一直不肯亲近燕娘,平家又不能先有庶子,那平家不是要绝后?   “晁哥儿,你祖母是祖母,又不是你做丈夫的,你们新婚燕尔,哪能长久分离。不如你今日就回侯府,顺便将本宫的赏赐带回去,本宫等会让琴嬷嬷去库房取些人参血燕,你带回去给燕娘补身子,好尽快替平家孕育子嗣。”   “母后说得没错,孤准你回去,这几日你就不用来东宫,好好在家里陪陪妻子吧。”太子点着头,准了平晁几天的假。   平晁的面上已经黑得不能再黑,咬着牙应下。   他告退后便直接出宫,梅郡主望着几日不见的孙儿,自是惊喜交加,看着他身后捧着赏赐的宫人,开口问道,“可是你姑母又有什么东西送来?”   宫人回道,“奴婢等奉娘娘的命,将这些补药送来,娘娘说了,都是给少夫人补身的,望少夫人早日诞下嫡孙。”   梅郡主眼前一黑,死死地扶着身边的婆子,不可置信地问孙子,“你姑母真是这般说的?”   “祖母,姑母说平家不能有庶长子,长子必定要嫡出。”   梅郡主死撑着没晕过去,让人给宫人打赏,等宫人离开后软软倒在身边婆子的身上。   “祖母…”平晁急得赶过去,“祖母,你怎么了?”   他忙让人将祖母扶回去,下人们早就将府中的大夫叫来,大夫一番诊脉道,“公子,郡主是怒急攻心,喝过静心汤,养养就好了。”   怒急攻心?   平晁胸中似有火烧,祖母必定是为他感到不平,他堂堂的侯府长孙,多少世家贵女祖母都看不上。哪曾料到居然娶了那么一个丑陋又粗鄙的女子,祖母哪能不气,哪能不怒?   姑母还让他和丑女生孩子,他办不到。   喝过汤药后,梅郡主悠悠转醒,看着守在塌边的孙子,又急又恨。   那赵燕娘已经被喂了绝子汤,哪里还能生孩子,就算能生孩子,她也不同意自己的曾孙从那么一个丑女的肚皮里爬出来的。   事已至此,赵燕娘不能留。 ☆、第76章 疼人   那厢胥良川和雉娘出宫时,空中又开始飘起大片的雪花。   宫人开始清扫落在地上的雪, 不能让一片雪花积在地上, 湿了贵人们的金丝云绫锦履。前面的宫人引着路,夫妻俩跟在后面, 假山一角的花台上,红梅在独自绽放, 傲雪迎风。   胥良川将妻子斗篷上的兜帽压低,小声地叮嘱注意地上的路滑。   皇后娘娘立在门口, 悄悄地目送着他们。见男子微弯着身子,替娇小的女子理着衣帽,不由得回头和身后的琴嬷嬷会心一笑。   “大公子看着冷清, 没想到还是个会疼人的。”琴嬷嬷轻声感慨。   皇后脸上的欣慰之色更盛, 嘴角噙着笑,“越是看起来冷情的男子, 用起情来最为浓烈。反倒是温柔多情的男人,表面上瞧着关怀切切, 实则凉薄情浅。说起来永安和雉娘都是有福的,梁驸马话不多,对永安却是呵护备至。”   “公主是您和陛下的长女, 咱们大祁的大公主,能娶到公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驸马能不惜福嘛。”   “你呀,一惯宠着永安,也不看看她那性子, 又烈又霸道。也就梁驸马顺着她,百般包容。”皇后笑着,想起永安和驸马,算着永安腹中的孩子,明年就能出生,一转眼,她都是要当外祖母的人。   犹记得她初入祝王府里,王府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富贵。她生怕王爷不喜,小心地打探着王爷的喜好,一有风吹草动就惊得如被猎人追逐的兔子。   陛下能看上她,是她所能遇到的最好选择。如果任由梅郡主安排,不知要嫁给什么样的人,梅郡主一直让她少吃,养成细弱的身子,怕的就是想用她去谋富贵的打算。幸好能遇见陛下,助她脱离苦海。   可是陛下再如何宠她,也不可能独宠她一人,这宫中,除了德妃,还有很多的嫔妃美人。年年都能看到鲜嫩的容颜,虽无一人能威胁她的正宫之位,却还是让人觉得刺目。   她免了低品阶美人贵人的请安礼,只德妃这样的宫中老人,还是陛下潜邸里就相识的,倒是还会来请安,怎么劝都不听。   “陛下近日常宿在哪个宫里?”   琴嬷嬷神色不变,慢慢收起脸上的笑意,低头恭敬地回道,“娘娘,这个月中,陛下有三天是留在德妃的宫中,四天驾临美人所,分别召幸了黄美人和王美人。”   皇后垂着眸,看着自己染着凤仙花汁的粉色指甲,一共是七天,倒是比往常要少。往常都是在德昌宫里半个月,其余的时间安排妃嫔侍寝。   这个月留在德昌宫的日子没变,在其它地方的日子倒是少了好几天。   “陛下可是身子有什么不适?”   “回娘娘,奴婢没有听说,也没有见陛下召见御医。前殿的公公说陛下政务繁忙,常常看折子到深夜。”   皇后点点头,“原来如此,你让人熬些参汤,本宫要亲自送去。”   琴嬷嬷语气轻快起来,“是,奴婢即刻去吩咐。”   皇后悠悠地叹一口气,远处风雪中的一对璧人已经看不见。她扶着琴嬷嬷的手,慢慢地折回殿中。   胥良川和雉娘出了皇宫,瞧着近午时,两人也不急着回府,让车夫驶向街市。   马车内,红泥小炉燃起,车厢里比外面暖和不少。从御街直行,转了两个弯,慢慢地人声开始嘈杂起来,两边酒肆林立,小二们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从酒楼中飘出香味传得老远,雉娘深吸一口气,仔细地闻着。   马车缓缓地停靠在中间的一间酒楼前,胥良川先下马车,立在车前,伸手将她扶出来,她抬头一看,福临楼几个大字闪闪发光。   两人入内,小二马上前来招呼,胥良川要了楼上的包房,带着妻子,正要沿木楼而上。   大堂的临窗桌边,文家叔侄俩正相对而坐。他们瞧见胥良川,上前来见礼。   胥良川脚步顿住,身形微移将妻子藏在背后。   “文沐松(文齐贤)见过大公子,真是巧,没想到能在此处遇见大公子。”   “文四爷客气,文公子客气。”   桃色的绣锦斗篷的一角从胥良川的身后露出来,文沐松神色一动,低声见礼,“见过胥少夫人。”   雉娘听出文师爷的声音,想着以前夫君提过文师爷也来京中备考,轻声道,“文师爷多礼了,真没想到能在京中相遇,在此提前祝师爷金榜提名。”   “多谢胥少夫人吉言。”文沐松拱手,行谢礼,对胥良川道,“文某来京数日,一直未能登门拜访,还望大公子见谅。”   “学业为重,春闱在即,这些虚礼不用放在心上。文四爷韬光养晦,必能一飞冲天,宏图大展。”   “在大公子面前,文某自惭形秽,不敢妄言。”   胥良川深深地看他一眼,再望着他身边的文齐贤,“文公子明年也要下场吗?”   文齐贤连忙回道,“正是,父亲和叔父都让我下场试水,并未抱太大的希望,不过是为三年后做打算,先熟悉一番。”   “文家书香传承,你叔侄二人定能同榜同喜。”   “多谢大公子。”   文沐松再次拱手行礼,“大公子才情卓绝,文某真想多多讨教。”   “讨教不敢当,相互切磋倒是可以,今日不便,改日有空再叙。”胥良川说着,脚步抬起,护着妻子拾阶而上。雉娘的侧颜一闪而过,然后又被男子的身形遮住,楼下的文齐贤露出惊艳之色。   文沐松仰头望着他们,目光冷暗。   “叔父,这位胥少夫人就是赵县令的三女,方才惊鸿一瞥,比起在渡古时颜色更盛,难怪大公子也被她折迷。”文齐贤啧啧道,一脸的羡慕。   文沐松的目光越发的幽暗,低哑着声音,“你若能一朝成名,天下人景仰,何愁没有美人相伴。像胥少夫人这样的…也能拥有。”   “叔父,父亲不是说我们读书是为了抱效朝廷,忠于陛下嘛?跟美人有什么关系?”文齐贤疑惑问道,紧锁着眉头。   文沐松轻蔑地一笑,抬走往窗边的桌子走。   读书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想做人上人。等成为人上人,美人投怀,金钱满屋,那才是读书之人所要追求的。   他默然地看着二楼,二楼都是包房,能享用之人,非富即贵。若他有钱有权,又何苦在这大堂之中,听着嘈杂的人声用饭。   总有一天,他要得到他想要的。   楼上的包房内,入房后,雉娘替夫君挂好大氅。然后将自己的斗篷也挂在一起,和他相依而坐。   小二静静地侍在一旁,等着他们点菜。雉娘让他上几个店里的拿手菜,其余的也没有多点。   胥良川叫住他,轻声地说了一句什么,小二便低着头退出去。   雉娘扫到他的动作,轻轻地一笑。   胥良川重落座后,面露深思,文沐松此人,极有心计。他不知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打探到太子在宫外常去的地方,使计和太子巧遇上。一番交谈,太子爱其才华,将他收入幕僚。   他清楚地记得,前世里,并不是这样的。   文沐松春闱后崭露头角,却因为文家沉寂多年,朝中并无助力,并没有引起太子的重视。后来太子自尽,胥家失势,二皇子登基后,文沐松才冒出头来,得到新帝的重用。   这一世,改变得太多。   文沐松攀上太子,势必不会同前世一般的默默无闻。此次春闱过后,不出所料将会名声大振。   太子近些日子,没有再召他入东宫,他和太子,政见多有不同之处。太子拉拢德妃母女,又召纳文家,意欲为何?   “夫君,你在想些什么?”雉娘轻声地问着,从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高贵冷淡的男子虽然看着赏心悦目,相处起来却有些费神。   胥良川立马回过神来,他前世里常常一个人独自静处,有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他的眼里略有歉意,修长的手指将茶壶拎起,替妻子斟茶水。   “方才想事有些入迷,请见谅。若是以后我还会像这样陷入沉思,你尽管叫醒我。”   雉娘“扑嗤”一笑,“年纪轻轻的还爱学老僧入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七老八十,常要打坐静养呢。”   胥良川手一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前些日子,文沐松得到太子的青睐,最近常出入东宫。”他平静地道,手缩回,放在膝上。   雉娘被他这话引过去,凝眉细思。   文家能得太子看重,对胥家来说,却并不是什么好事。文家也是诗书大族,只不过近几十年无人出仕,人们渐渐淡忘。但百年大家,人才济济,若文家一朝得势,最先威胁的便是胥家的地位。   胥家流传百年,一直清贵示人,位高权重。但世事无十全,胥家男人醉心学业,清心寡欲,子嗣单薄。嫡系三代之后仅夫君和良岳两位男丁,且良岳以后还要接手阆山书院,无法在朝中辅助夫君。   怪不得每天早晨醒来,都要喝一碗热气腾腾的补气血汤。祖母和婆母二人盼孙心切,毫不遮掩。   她姣好的面容漫上红霞,胥家四代开枝散叶的任务,都压在她的头上,想着要和对面峻竹般的男子生儿育女,又羞又盼。   胥良川不知道他的小妻子,由着他一句寻常的话能想到生儿育女,他望着小妻子粉扑扑的脸,深吸一口气,默念清心诗。   自新婚之夜两人欢好后,昨日并未再行那敦伦之事。他怜她娇弱,怕她柔嫩的身子承受不住,生生地忍着。   他瞳孔幽暗,今日应该可以吧。   雉娘抬起头,刚好就撞到男子幽深的目光,心肝微颤。   外面小二的声音响起,询问是否开始上菜。   雉娘吃吃地笑出声来,让小二将菜端进来。正好她也觉得有些饿了,早起为了要进宫,只吃了一小块点心垫肚子。   菜端上来后,她惊讶地发现,居然还有一碟子蒸糟鱼。   想着他刚方和小二耳语,心中受用,泛起甜蜜。   夫妻俩临时决定在外面吃,让许敢回府中通知家人不必等候,又没有让乌朵跟着。包房里只他们二人,他夹了一筷子鱼,放入她的碗中。   她倒是有些意外,印象中,她在这里遇到的所有男子都不可能会有这样的举动。平日里,就算是同席而食都极少,更别说如此亲密地夹菜。   就算是小官的父亲,在家中用饭时,都是由娘侍候着,哪里会给娘夹菜。夫君倒是不错,大家公子出身,竟还会如此懂得照顾人。   她举起箸,细细地品尝着鱼肉。鱼肉入口即化,带着酒香。   一顿饭吃得她心里甜滋滋的,等下楼里,大堂中已经没有文家叔侄的身影,夫妻两人乘车归府。   外面的风雪更大了,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挂在树枝上,落在衣服上。   胥良川护着她,快速地上车。   车轱辘慢慢地转动起来,缓缓地朝前驶去。   胥家和赵宅不一样,屋子里有地龙,一进去,扑面而来的就是暖暖的香气。夫妻俩人先去胥老夫人那里,然后见过胥夫人,在她们的再三催促下,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一到院子里,海婆子就迎上来,胥良川送妻子进房后,换了件常服便去了前院书房。   海婆子侍候雉娘梳衣换衣,端上一杯热茶。   雉娘小口地抿着茶水,舒服地眯了眯眼。   海婆子将袖子中账册拿出来,小声恭敬地道,“少夫人,年关已至,田庄上送来二十车年货。另外铺子上的掌柜也要来交账,特让奴婢来和少夫人请示。”   雉娘放下杯子,接过她手中的账册。她一直都没有空好好地查看自己的嫁妆,只知道有二十顷的田地。却没有想到远不止于此,加上林地,足有三十顷。   庄子共有三处,都在京郊,产出极丰。   今年收粮近两万石,上半年的产出和下半年的产出都汇总到一处,全部交到雉娘手中,庄头们送上年货,并且请示主家,这些粮食要如何处理。   雉娘也不懂这些,赵家穷,娘也没有教过她什么中馈之道。她前世更是过得拮据,突然一夜之间身价暴增,根本就不知要如何分配这些东西。   她翻到铺子的账册,皇后娘娘给她的陪嫁有四间铺子,一间布料铺子,一间首饰铺子,还有酒楼和茶楼。都是吃穿,以后在这两方面不用愁,完全能自给自足。   皇后选的这些嫁妆是花了心思的,反倒让雉娘越发的受之有愧。她一个外甥女,平白得了如此多的好处,总有些惴惴。   她合上账册,对海婆子道,“先放在这里,我想好后再安排。”   海婆子连声称是,低头退下去。   胥良川一脚迈进房间里,看到的就是妻子低头看账册,眉头紧锁,小嘴抿得紧紧的,他轻轻地从她手中将账册抽出。   淡淡地扫一眼,还给她,“就看得这么入神?”   雉娘抬起头,水灵灵的眸子望着他,长长的睫毛扇了一下,“在看陪嫁的庄子,还有铺子的账,海婆子方才说各处掌柜要来交账,还有庄头们请示田地的产出要如何处置。”   胥良川坐在她的右手边,翻开账册,略扫了一遍,“今年降了几场大雪,明年依旧是丰年,丰年粮贱,反倒价格会压低。这几处庄子都是京郊极好的,产出本就丰厚,据我所知,永安公主的庄子上,产出的粮食一半会卖到军中,另一半再留出一半备急,其它的一半做存粮。”   “这些我都不太懂,永安公主出身皇家,见多识广,她的法子应是极好的。只不过我和兵部不熟,不知如何卖出去。或许可以卖给粮行,另一半存着,用以应急。”   她秀气的眉头小小地皱起,他轻笑,“这些不用你操心的,你只要吩咐海婆子卖粮,她自然会安排妥当。”   “是我着相了。”雉娘用手拍一下自己的额头,海婆子是皇后给的人,哪里会不清楚皇后以前的安排,既然海婆子是她的管事婆子,这些事情交由海婆子的男人去办就行。“娘娘的厚爱,我无以为报,总觉得受之有愧。这一切本应都是我娘的,却都便宜了我。”   她垂着眼眸,将账册收起。   胥良川伸出手,覆在她的柔荑上,紧紧地握在手心,“娘娘是为了补偿岳母,你受着便是。”   雉娘抬起头,璨然一笑。   他的手一使劲,将她往怀里卷,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便双双倒在塌上。   “夫君…”她惊呼出声,转眼就被灼热的气息吞没。   红色的纱幔放下来,遮住锦塌上的春光,女子细碎的声音从里面溢出来。   半晕半迷之间,她感觉自己被折成羞人的姿势,如弱柳一般无助地喘着气,看着原本清冷的男子如玉的俊颜额间布满汗珠,修长的脖子上青筋尽现,脑海中又冒出那个词。   衣冠禽兽。 ☆、第77章 三朝   婚后三日女儿归宁。   巩氏从丑时起就开始翻来覆去, 赵书才被她的动静吵醒, 不耐地嘟囔, “深更半夜的,怎么就醒了?”   “你睡吧,我睡不着,雉娘从小到大, 都没有离开过妾身。”巩氏说着, 有些哽咽。   赵书才叹口气,坐起来披衣起身,将火点上,室内亮起来。一转头就见妻子也坐起来, 靠在塌上,泪眼朦胧。   他是男人, 又不常呆在内宅, 和儿女们相处得时间不多, 无法体会当娘的感受。   “你哭什么?胥家是什么人家,还能委屈雉娘。再说她还有皇后这个姨母, 没有人敢欺她的, 你就放宽心。早起女儿回来, 看到你无精打彩的样子, 眼睛还肿得跟桃子似的, 心里肯定会难过。”   巩氏听他这么一说,擦干泪水,重新躺进被子中, 闭眼。   赵书才又叹一口气,吹灭烛火,哆哆嗦嗦钻回被窝。寒冬腊月,赵家可没有地龙,屋里有碳盆,虽不冻手,却也是十分冷的。   被妻子一折腾,他反倒是有些睡不着,“雉娘出生时小小的,大夫都说养不活,可见是菩萨保佑,能平安长大嫁人,怪不得老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就是个有福气的。姐妹三人,就数她嫁得最好。”   巩氏嗯了一声,似乎睡意袭来。   赵书才见她没有回声,可能是要睡着了,便没有再说话,闭上眼,忆起过去的日子,十分感慨。来京中虽然不到半年,却翻天覆地,恍如隔世。   他想着想着,重新进入梦乡,黑暗中,侧身而睡的巩氏却睁开眼,然后又闭上。   辰时,女儿携新姑爷上门,身后跟着满满的三车回门礼。   巩氏一眼不眨地盯着马车,瞧见气宇轩昂的姑爷先下来,然后扶着女儿,女儿被嫩红的斗篷包着,斗篷镶着白狐毛的边。从狐毛的兜帽中,露出娇嫩的小脸。   胥姑爷身穿藏青袄袍,外面是同色的大氅。姿态如松,高如云柏,他颀长的身子微向着雉娘那边倾着,隐有保护之态。   她心中一喜,上前拉着女儿的手,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着。两日未见,女儿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眉梢间有些春意,水眸多情,隐泛桃色。   “快快里面请。”巩氏放下心来,又有一丝惆怅,连忙招呼女儿姑爷进门。   进屋后,赵氏夫妇坐在上座,胥良川和雉娘朝两人行大礼。   赵书才迭声道好,三个女婿,大女婿是妹妹的继子,平日里见到也会行礼,没有什么好稀罕的。二女婿连赵家门都没进过,更别提行礼唤他岳父,小女婿出身高门,本来他还在心里嘀咕,就怕小女婿端架子。   没想到小女婿半点都没有端着,恭敬地行礼,口中唤着他为岳父。他满心大喜,端起面前的杯子,一饮而尽。   见过礼后,翁婿二人留着说话,巩氏和雉娘母女去了她以前的闺房。里面和之前一样,连摆设都没有打动。桌子上纤尘不染,光洁如新。   “你离家三日,我每日里也没有什么事情,就来这里坐坐。”巩氏说着,坐在桌子边。   雉娘感动满怀,也坐下来。   巩氏近看女儿,见眉宇间无一丝愁容,春风拂面,心知在胥家过得不错,放下心来。   雉娘一出嫁,家中只余守门的老伯和兰婆子两个下人。主子就夫妻俩还有瘫着的老夫人,赵书才要年后才上差,最近倒是天天呆在家中,夫妻俩感情增进不少,宛如亲人。巩氏说话做事也不像从前一般小心翼翼,许是还有皇后娘娘的缘故,底气足了不少。   上回雉娘出嫁时,曾放下狠话,不让赵燕娘进门。今日雉娘归宁,巩氏没有派人去常远侯府送信,只让人传话给段府的姑姑和凤娘。   “娘,你无事可以让爹带你出去转转,京中繁华,不比渡古。”   巩氏笑笑,“娘清静惯了,倒是觉得呆在家中更自在。昨日胡夫人上门,说起方先生和老夫人不出两日就要到京,又问了你大哥婚配与否,还提起蔡家的二小姐。娘寻思着,胡夫人可能是来探话的,那蔡家的二小姐长得不差,瞧着是活泼的性子,你看如何?”   “蔡家两位小姐,论稳重知礼,当然是大小姐更为合适。据我所知,蔡家的大小姐并未婚配,为何先提二小姐,越过大小姐?”雉娘琢磨,蔡家的算盘打得倒是好,蔡知奕是嫡长女,容貌才情都比蔡知蕊要出色,他们舍不得用蔡知奕和大哥联姻。知道大哥马上要春闱,自家又和常远侯府关系非比寻常,加上娘还是皇后娘娘的嫡妹。她们舍出一个嫡次女嫁给前路未明的大哥,攀上自家这门亲事,再谋划蔡知奕嫁入高门。   巩氏也轻声附和,“我也纳闷,哪有人家先提次女,不提长女的。我观那蔡家大小姐端庄有礼,进退有度,比二小姐更适合你大哥。但你爹却是喜不自胜,以前在渡古时,蔡知府可是上峰,能和上峰结亲,就算娶个嫡次女他都心满意足。”   雉娘能理解便宜老爹的想法,毕竟他是从乡间出来的,自己的儿子能娶知府家的女儿,放在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她记想以前和凤娘燕娘一起去临洲做客时,燕娘曾经说过的话。她说蔡知蕊和那柳大家搂搂抱抱,也不知是真是假。如果是真,赵家娶进这么一个媳妇也是糟心。   大哥对自己不错,以后娶了媳妇进门和娘相处的时间最长,倘若娶个不称心的,娘也跟着受气。   “娘,此次暂且不议。你和爹多说道说道,那蔡家二小姐和大哥不太合适,再说娘觉得和她的性子合得来吗?儿媳妇进门,和婆婆呆在内院的时间最长,还是娶个合心意的吧。胡夫人再提起,你就说大哥还未下场,不想分心。”   巩氏细细一思,笑了起来,“还是女儿贴心,万事都想着娘。你说得没错,儿媳妇和婆婆相处最久,还是找个性子温和些的。”   雉娘见娘明白过来,顺着这个话往下说,“娘,大哥年纪不少,等春闱过后,你确实是要打算起来,遇到合适的多打听打听,若是中意,就给大哥订下来。”   “娘知事的,倒是还劳得你做女儿的跟着操心。”巩氏温柔地应着,含笑地望着女儿,一只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摸着女儿的脸颊,“你好好和胥姑爷过日子,对胥老夫人和胥夫人都在孝顺,你过得好,娘就安心。”   “娘,我会的。”   娘俩说话的当口,赵氏和凤娘进了赵宅,兰婆子一直在门口候着,打眼瞧着她们的轿子停在外面,急忙将两人请进来,引着她们到雉娘的屋子。   巩氏听到动静,和雉娘一起相迎。赵氏的脸上抹着厚厚的妆,却难掩一丝憔悴。凤娘倒是和往常一般,温婉知礼,淡紫的斗篷上面用银线绣着腊梅乌枝,头上的首饰虽不如当县主时的那般贵重华美,却也十分的精致。   凤娘和燕娘的嫁妆被换过,凤娘现在的嫁妆是燕娘的,东西自然是不多的,好在赵氏疼侄女,私下又贴补不少。   “瞧瞧雉娘,成亲后果然不一样,比以前更加明艳了。”赵氏拉着雉娘,满脸是笑地打量着。   凤娘和巩氏见礼后,也跟着打趣,“三妹妹越变越美,都让人不敢相认。”   巩氏请她们入座后,赵氏提起胡夫人,“前些日子见到胡夫人,旁敲侧击地打听守哥儿。我思量着不会是胡夫人是想结亲的意思,她的女儿灵月年纪也大了,是个好姑娘。”   “小姑子,胡夫人可不是替自己的女儿打听的。”巩氏摇着头,轻声地说着。   “不是她的女儿?”赵氏略一想,笑起来,“那准是为方家的两个姑娘,方家的大姑娘和二姑娘我们都是见过的,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礼数才情都无可挑剔。”   雉娘说话实说,“姑姑,方才娘还问我,蔡家的二小姐怎么样?胡夫人跟娘提过,好像是想做媒,说的是蔡家的二小姐。”   蔡家的二小姐?   赵氏皱着眉,似乎有些印象,临洲知府家的嫡次女。按理说,如果赵家还呆在渡古,这门亲事就是好得不能再好。可现在大哥虽然官职不大,可嫂子却是有来头的,再说几个女儿嫁得也都还不错,蔡家的家世尚可,嫡次女有些不太好,若改为嫡长女倒也可以。   “此事不急,等守哥儿春闱后再说也不迟。”   巩氏松口气,“我方才也是这般想的。守哥儿马上就要下场,哪能在这时分了心,再说那蔡家二小姐是什么样的品性,还得好好打探。”   赵凤娘从坐下后就没有再说话,她一直小口地抿着茶水,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雉娘。今日的雉娘哪里还有在渡古时的怯懦,以前虽然觉得三妹妹貌美,却美得太过无魂,根本就没有现在看到的那般惊心动魄。   她的视线下移,刚好看到雉娘裙摆下露出的云头绫花鞋,上面缝着一朵盛开的七色芙蓉,中间嵌着一颗石榴红的宝石,和身上的石榴红的交襟百花裙相呼成映。配着绝美的娇艳小脸,还有水濯过般的眸子,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三妹妹竟然出落得出此芳华绝代,她暗暗心惊。不期然地想到自己头上的玉石簪子,上面的玉石成色虽然极好,却不是稀世美玉。还是姑姑见嫁妆寒酸,拿出自己的私藏让她撑面子。   她现在已经不是县主,没有食邑,自成亲后除了来娘家,哪里都不想去。以前的那些东西,都落到燕娘的手上。   雉娘眼角的余光看到她,用相询的口气问道,“大姐,你觉得蔡家的二小姐怎么样?”   赵凤娘很快反应过来,缓缓地摇头,对巩氏和赵氏道,“母亲,姑姑,凤娘以为那蔡家的二小姐不是良配。大哥忠厚老实,娶一位知礼贤惠的妻子才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蔡家二小姐的性子太跳脱了些。”   巩氏心中更加有底,“你都这样说,看来那蔡家二小姐和守哥儿确实不合适,若是胡夫人再问起,我找借口推了便是。”   赵氏也赞同,“若是换成胡家的小姐倒是不错,等守哥儿春闱过后再好好相看。”   巩氏称是。   家中只有兰婆子一个下人,里外都要忙,无法准备回门宴,索性在酒楼里叫了一桌席面,让他们看着时辰送过来。   好在人不多,本来赵书才还想请翰林院的同僚,可一想自己品阶太低,又还未入职,此时相请有些不妥。   赵氏和巩氏说起年后赵书才入职一事,巩氏倒是没有什么担心的,虽然老爷还未入职,可也被同院的几位大人相请过,想来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也没有人会为难老爷。   再说老爷能调来京中,当初可是走的太子的路子,就冲这一点,也不会有人存心怠慢。   赵氏看了一眼赵凤娘,似想起什么一般,问巩氏,“以前大哥在渡古当县令时,那手下的师爷听说姓文,是沧北文家的子弟,可有此事?”   “正是,你大哥曾夸过文师爷有大才,前段时间文师爷也来了京中,为春闱一事。雉娘成亲时,他还派人送了贺礼。”   雉娘不知有这茬,她成亲时,文师爷还送了贺礼?   “看来这个文师爷很懂分寸,凤娘听说他才情确实不俗,太子也对他赞誉有加,收入幕僚。春闱过后,他必然会受到太子的重用。”赵凤娘对巩氏道,“母亲,他和父亲是旧识,还共过事,我们家可以和他多多走动。”   巩氏笑起来,“既然能得太子看重,那也是他的造化。只不过听说他还未娶妻,母亲就是想和他走动,也不其法。”   赵凤娘惊讶起来,那文师爷三十好几了吧,怎么还未成亲?   赵氏道,“大嫂说得在理,他没有女眷,咱们女人家是不好出面。不如你告诉大哥,男人间相互走动也是可以的。”   巩氏应下。   雉娘觉得凤娘似乎不太对劲,她为何要插手政事?赵家和谁是一派,哪里由她说了算,就算她对太子旧情难忘,此举也有些不妥当。   别人不知道,她却是心知肚明,太子不是皇后亲生,就算是立为储君,以后的事情也难说。史书上有多少不能善终的太子,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太子。   赵氏对于此事应该最清楚不过,会不会是她透露过什么给凤娘,还是凤娘自己猜出来什么?   她不着痕迹地看一眼赵凤娘,见凤娘脸色平静,神情如常,暗道对方城府深,不愧是皇后教出来的。于是转向赵氏,笑道,“姑姑,这种事情我爹自己会看着办的。大姐夫春闱也要下场,想必现在天天在府中熬夜苦读吧?”   “他自是全力以赴。”凤娘淡淡地说着,并不愿意多谈。   赵氏被厚粉遮住的脸有些不自在,谁家男儿新婚不到一月就纳美妾,偏偏凤娘由着鸿哥儿,她也不好说什么。   鸿哥儿得了美妾,两人天天宿在一起,美其名曰红袖添香,事半功倍。那书上的文章也不知有没有读进去。   她隐约知道凤娘的打算,也有些乐见其成,对于鸿哥儿的事情,就那么含含糊糊,叮嘱下人不得在外面嚼舌根,其它的也不再管。   几人将这话揭过,又略说一会,吃过宴席后,胥良川和雉娘告辞,巩氏依依不舍。   等他们走后,赵氏对赵书才重提文师爷一事,赵书才锁着眉,对赵氏道,“文师爷春闱过后必会出仕,官场中的事情复杂万变,你们妇道人家不懂,该如何做,我自有分寸。”   他嘴里说得义正词严,心里却是疑惑万分。   方才胥姑爷也和他提到了太子,还提到了文师爷,言之下意是让他远着文师爷。郑重地叮嘱他万不可轻易拉帮结派。京中不比地方,权力倾扎往往出人意料,防不胜防,谨记唯忠心帝王一人即可。   他不太能理解,太子是正统,为长为嫡,这有什么可站队的。但胥姑爷说得严肃,胥阁老是朝中砥柱,胥姑爷不会害他。就算是想不通,也谨记于心。   眼下妹妹又提到文师爷,他心中暗生警剔,想不通其中的关窍。但他从乡间走出来,在渡古多年,无什么建树,却始终兢兢业业,不求有功,只求无过,唯稳重一点可取。   蹊跷之事,如雾里看花,不明就里,局外之人不敢妄自揣测。   他三言两语将赵氏堵回去,也不再和她多谈这个话题。   赵氏脸色更加的不好看,看了一眼凤娘,凤娘朝她轻轻地摇头。 ☆、第78章 添香   赵氏和凤娘的眉眼官司被巩氏看在眼里, 她暗自警醒。姑侄俩一直提着文师爷的事情, 窜掇老爷和文师爷多多走动,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雉娘明显是不太赞同的, 巩氏低着头, 打定主意按女儿说的做, 若是老爷和文师爷来往过密,她会从中劝说。   “方才雉娘在时,我没有过问。这妹妹过门,燕娘为何没有来?”赵氏对巩氏道。   “请她来做什么?让她来坏事吗?好好的女儿女婿三朝回门的日子, 又闹得脸上不好看,没得让胥姑爷看轻咱们赵家。”赵书才丢下这句话,背着手踱去书房。   赵氏敷着厚粉的脸僵硬着, 像戴了一个面具, 她看着自家大哥离去的背影, 再看看低眉顺目的新大嫂,暗道新大嫂好手段, 这才多久, 就笼得大哥心都偏没了边。   “大嫂,姐妹之间哪有不闹别扭的,不能因为雉娘出嫁时说过的话,就真的不让燕娘进娘家门, 说破了天,她也是赵家的姑娘,赵家是她的娘家, 哪能说断就断。不看僧面看佛面,她现在可是平家的媳妇,我们怎么着也得给常远侯府这个面子。”   巩氏抬起着,轻声地道,“这事可不能怨雉娘,你是做姑姑的,你来说说燕娘在雉娘成亲那日做的事情,是姐妹之间闹别扭吗?分明就是拿雉娘当仇人,置雉娘于万劫不复。再说今日不请燕娘,是老爷的主意,老爷说了,平家自结亲以来,连个面都没有露过,既然没有把赵家放在眼里,我们又何必巴巴地贴上去。”   赵氏语塞,常远侯府对这门亲事的不满全部都显在面上,三朝回门,只有燕娘一人回来。从成亲之日到现在,平晁都没有露个脸儿,更别说是平家的其它人,仿佛没有赵家这门亲一般。   巩氏见赵氏没有说话,又加了一句,“小姑子,我虽不是凤娘和燕娘的亲娘,可燕娘却是我看着长大的,就算是她真的和雉娘处得不好,我也真的不能对她不闻不问。只不过那平家…我瞒着你大哥让人送点东西去侯府,谁知平家的下人根本就不让进门,连燕娘的面都见不到。”   赵凤娘站在赵氏的后面,听到巩氏的话,想起燕娘说过的补汤,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赵氏也不好再说什么,巩氏做到这个份上,话也说得清楚,想起燕娘那混不吝的性子,她还真不好再强求什么。   那边马车中的胥良川和雉娘夫妻俩也在说着文师爷的事情,胥良川冷眸冷脸,“这事你不用管,我和你父亲交待过,不可与文沐松走太近。”   雉娘点头,还是他想得周到。   文沐松现在明显是太子一派,而胥家是效忠陛下的,如果真有争权夺位的一战,胥家就算是不倒向二皇子,也绝不可能支持太子。   “赵凤娘许是知道了什么,要不然不会如此紧张地帮太子拉拢文家。我想会不会是姑姑透露过什么?”雉娘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偏着头看着丈夫的俊颜。棱角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冷淡的眉眼,紧抿的薄唇。这个男人总是一副超然于世俗的模样,深沉又淡然。   “她知道也许并不是坏事,我们静观其变。”他说着,伸手将娇小的妻子拥在怀中。   赵凤娘如果知道太子真正的身世,必然会在暗中帮衬太子,赵氏向着赵凤娘,定会拉段家下水。等到皇后清算之时,段家会同前世一般的牵连其中,起由不同,结局却不会改变。   赵家他倒是不用担心,赵书才这人虽然不是太聪明,但能在渡古安然做了几年的县令,可见他为人谨慎。今日他说过的话,对方也明显听进耳中,必会遵从。   太子重用文家,其用意鲜明,无非是取胥家而代之。   这一世,他不会再让同样的事情发生。   马车在石板路上压过,突然停了下来。胥良川还未问发生何事,就听到一个爽朗的男声。   “可是良川?”   胥良川心中一动,回道,“正是,巧遇梁世兄,良川有礼。”   他将手臂从雉娘的后背抽离,小声地说道,“是梁驸马。”然后掀帘下车。   果然,前面的华盖锦帘马车旁,一男子正骑在雪白的骏马上,含笑地看着他,也翻身下马。   “我方才看着马车的标志,就猜是你。”梁驸马拍着他的肩,带着笑意,“那日你成亲,未能亲自贺喜,我一直觉得十分的遗憾。早年大家一起在国子监求学时,其它的同窗就说过,以后你若成亲,势必要好好地闹闹洞房,看看你这泰山石般的脸会不会有崩裂的时候。可惜啊…”   “几年不见,梁世兄性子倒是未变。”胥良川脸色如常,并未因对方的调侃而面生尬尴。   “驸马,良川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见他有过其它的表情。”马车内传来永安公主的声音。   雉娘听到,隔着帘子问安,“臣女见过公主殿下。”   永安公主“咯咯”一笑,“原来良川是和雉娘同行啊,雉娘可别再唤我什么公主殿下,你该唤本宫表姐。”   “是,表姐。”   “今日你们是回门吗?那就不多加打扰,改日本宫邀你到公主府,我们再好好说说话。”   “好,表姐。”   马车外的男人们听到她们隔着帘子的谈话,相视一眼,梁驸马笑意颇深,和胥良川告别,然后翻身上马。   胥良川也重回马车,各自错开路。   “永安公主的驸马和你以前是旧识吗?”雉娘想起方才梁驸马语气中的熟稔,随意地问道。   “他是梁将军的嫡次子,以前陛下不仅要求太子在宫中跟着太傅们学习,还让他隔三差五去国子监听课。我是太子的伴读,自然要跟去,梁世兄那时候恰巧在国子监求学。”   雉娘捂着嘴笑起来,调皮地问道,“原来如此,听他的话外之意,你从小到大都是板着脸的吗?”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   以前他的稳重大多都是装出来的,是时刻谨记父亲的教导,才给别人少年老成的印象,久而久之也就养成不爱说话的性子。   历经两世,现在他的沉默却是刻在骨子里的。   “你会不会嫌我闷?”   雉娘被他这话问得一愣,轻轻抱着她的手臂,仰着脸,“不会,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男子。”   前世里,她没有谈恋爱的经验,只想寻求安稳的生活。今生也是这般,是他,几次三番地助她脱困,给了她从未有过的安心,就算是他话不多,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觉得无比的有安全感。   而且…她的脸一红,在床第之间,这个男人可不如他生活中表现的那般冷淡。   他紧紧地盯着她,就见粉面慢慢染上红霜,如秋日里熟透的如意果,红灵灵水嫩嫩,还泛着沁甜的香气,让人想咬一口。   事实上,他也是行随心想,俯身在她红润的脸上亲啄一下,然后低头含住嫣红的樱唇。   恍惚间,她心里想着,方才那梁驸马说错了,他哪里如石头一般的冰冷,分明是如炙铁一般的滚烫,火热的气息仿佛要将她吞噬,融为一体。   两人回到胥府时,雉娘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而男子早就恢复衣冠楚楚,清冷如玉的模样。她气得抓起他的手臂,捋开袖子,狠狠在咬上去。   他眉色未动,眼眸却忽地转为暗沉。   外面车夫说已到府了。   他将袖子撸下,深深地看她一眼,看得她心里突突直跳,又带着一丝隐隐的兴奋,仿佛在夜幕中忽地绽开一朵花,绚烂夺目。   胥家人少,夫妻二人去了正厅。胥老夫人和胥阁老夫妇都在,一番简单的相询,便让两人回去歇息。   雉娘低眉顺目地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青松般的身姿,心肝一颤,带着羞怯的欢喜。   一进屋内,他便摒退下人。   她手指抖着替他更衣,眼皮子都不敢抬起。   突然身子被人凌空抱起,头晕目眩中,就被放置在锦塌上。男子高瘦的身子覆上来,压得严丝合缝。   衣裳尽褪间,听到他低哑的问话,“那你喜欢我这样吗?”   她随着他的动作浮浮沉沉,娇吟着,“喜欢。”   随后便是更加猛烈的狂风暴雨,她如同飘浮在水中的花儿,不停地被拍打着,花瓣不堪摧残,七零八落。   雨停风歇时,娇花被拍打到沙滩上,得以喘息。   透过红红的纱帐,亮光从窗户中照进来。   白日宣淫。   哪里是清贵人家的大公子所为?   她的眸子水汪汪的,红肿着唇指控他,“大公子,你白日宣淫,若让天下读书人知道了,不知要作何感想。”   胥良川将她包在锦被中,拥进怀中,轻啄一下她的发,“不怕,没人敢乱说,胥家的下人都是嘴严的。再说就算是别人知道又如何?敦伦之礼,人之根本,此礼遵循天道,延续血脉,代代相承,理所当然,又何惧他人私议。”   雉娘笑起来,一本正经的男人,连说道闺房之事都如此的理直气壮,言之凿凿。   “对,你说得没错,天大地大,生儿事大。”   他的眼神一亮,视线往下移,不知那白嫩的肚皮里,是不是已经…   她娇嗔一眼,催他起身穿衣,夫妻二人收拾妥当,索性无事,他带着她来到东厢的小书房。   他站在书案前,朝她招手,“来,写两个字给为夫看看。”   她还以为自己是来红袖添香,磨墨洗笔的,没想到是让她写字,她的字可是有些见不得人。想了想,丑媳妇终是要见公婆的,咬着牙提笔写了两人的名字。   他皱一下眉,“尚可,能看。”   仅是能看而已,她的字无神态无风骨,只不过还算端正。   她暗道,自己能写出这般模样已是不错,前世里可没有写毛笔字的习惯。这样的字都是她照着原主的存稿偷偷练的,能见人都算侥幸,哪里还能强求什么灵动飘逸。   “夫君,我以后一定多加练习。”   他看了她一眼,从书架上取出一本字帖,“就照这个练吧。”   她惊愕,不过是随口说说,他还当了真?   “习字能修身养性,无事时练练也有益处。”他怕她误会自己嫌弃她的字,淡淡地解释着。   她将字帖拿过来,应下。   于是,书房中就变成这幅景象。他坐着看书,眼皮子未抬,嘴里却不时地冒出话,“手肘抬高。”“下笔再重一些。”   她一一照做,不一会儿手就有些酸,又不想让他看扁,咬着牙坚持。他偶尔给她磨个墨,她则伏在桌案前埋头苦写。   书房内安静如水,紫铜香炉中香烟袅袅,她腹中诽议,不知是谁给谁添香?   好容易写完一张,他倾前过去查看,“照着这个练,每天三张。”   她张口结舌,天天三张,她又不是他的学生,用得着这般严厉嘛。   而胥良川却完全不知她心里所想,只是觉得如果她每天练上几张,不出几年,写的字就应该会有些灵韵。   他前世当了几十年的山长,对学生们尤其严格,便是淡淡的一句话,也带着重重的命令之气。   她又涌起许久之前的感觉,觉得他就像教导主任一样,严厉又不近人情。   无奈应承,心里却有些不太高兴。   等晚上一家人用膳时,她的手还有些酸,举箸都有些无力。胥家主子少,不讲究男女不同席,而且胥老夫人好热闹,喜欢一家子一桌进食。   胥良川见她不时地揉手,心知她必是没有练惯字,等回去用热布巾敷下就好,幼年时他也是这么过来的。   胥良岳也看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嫂子,你的手怎么了?”   他这一问,胥老夫人也看过来,忙不迭地询问。   倒是雉娘有些不太好意思起来,小声地回着,“许久未习字,有些生疏。”   老夫人哦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胥良岳看看兄长,朝雉娘眨下眼,“嫂子,不会是大哥让你写字的吧?”   “你三天前的文章作好了吗?等下和我一起去书房。”胥良川淡淡地看他一眼,慢条斯理地说着。   胥良岳方才还有雉娘挤眉弄眼,听到兄长这么说,顿里萎靡下来,求救地看着祖母。   胥老夫人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长孙爱弟,对岳哥儿严厉,那是最应该不过的事情,孙子们的学业,她从不插手。   胥良岳又哀怨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山长夫人理都不理她,招呼雉娘吃饭。   他的肩膀垮下来,朝雉娘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看得雉娘都想发笑,方才的不快烟消云散。   “大哥,再宽限我一日,明日一定好。”万般无奈之下,胥良岳朝兄长求饶。   胥良川看一眼终于露出笑意的妻子,淡淡地道,“明日辰时。”   胥良岳哀号一声,认命地耷着脑袋。   雉娘忍俊不禁,猛然间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低头偷笑。   就寝时,胥良川用热布巾给她敷手,敷完后,她转动手腕,觉得好受不少。   两人脱衣入睡,他修长的四肢缠上来,灼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脖子里,她将他往外一推。   “夫君,妾身觉得你说得对,习字确实能让人修身养性。妾身决定明日起,坚决执行您的要求,每日练字,常常自省,绝不能因为其它的事情影响自己习字的决心。”   他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所以…包括夫妻之事。”   “没错,我发现习字别有一番乐趣,说不定多年后,我还能成为一代大家,字帖流传后世,为了这个目标,我一定要修身养性,苦心钻研…”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温软的唇给堵住。   两唇分开里,他叹一口气,“娘子,为夫错了,不应该让你习字,你想写就写,不想写就当为夫没有说过。”   “这哪行,我可不是半途而废的人。”   她的眼里跳动着狡黠,语气却是无比的认真。   他磨牙切切,这个小骗子,又在骗人,他为何就吃这一套呢。   “可以的,你写的字本就不错,无需再练。”   她得意地笑起来,“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勉强同意吧。是你不让我写的,不是我自己不愿意写。看看,我为了你,放弃了成为一代大家的理想,你以后可不能再嫌我字写得不好。”   他目光灼灼,晕黄的烛火中,她的面容被红帐映得如梦如幻,眼神灵动,眸子晶亮,灵气十足。   漆黑的眸色深暗,他身子一沉,再次堵上她的嘴。 ☆、第79章 肖想   过了两日, 方大儒和方老夫人风尘仆仆地赶到京中。方老夫人心急如焚, 一路上都在偷偷地埋怨丈夫当年没有将巩素娟的身份说明。   她又不敢明着说,只能是愁着个脸, 眼里透着幽怨。   如果她知道巩素娟不是丈夫养在外面的女人, 哪里还会将巩怜秀赶出去。现如今倒好,巩怜秀是皇后的嫡妹, 她们方家做了好人收养母女俩,反倒半点好也没有落下,不知皇后娘娘会不对方家心生怨恨。   方大儒当初也不知道巩素娟嫁的哪里,他也仅是和巩老先生有过一点交情,巩素娟不愿透露,以他的性子, 也不会去追问。   看着老妻忿忿的样子,他懒得搭理。他哪里没有说,他分明每次都说得清楚, 巩素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 是她不相信而已。还趁着他不在临洲将怜秀赶走,如今得知怜秀的身份,又怪他当初隐瞒。   妇人之见。   方大儒拂着袖子,走在前面。   方老夫人一住进胡府,和胡大学士的夫人寒喧后, 就直奔主题。此次进京,一是为了巩怜秀之事,另一件就是两个孙女的婚事。   她的女儿胡夫人面色不虞, 两个嫂子心气高,连赵家都看不上,倒是蔡家递了话,想让她牵个线。她跑了一次赵家,赵家也没个准话。   等方老夫人见过亲家后,就和自己的女儿说着私房话。她从女儿的口中得知皇后娘娘对巩氏母女重视,起了心思。   她深思熟虑后,对女儿道,“依你之言,以后赵家应该不差,再说因为当年的误会,怜秀对我多少有些怨恨。不如将你的侄女嫁入赵家,一来能修复两家的关系,二来也何偿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娘,你可别提,嫂子们心气高着呢,瞧不上赵家。那蔡家托我去赵家探过话,赵家也没个准信。”胡夫人起到这事就生气,她曾建议过两位嫂子,那赵家是个好人家,谁知两个嫂子都不愿意。恰巧蔡家存了心思,让她去赵家探话,她赌着气,就跑了一趟。   “你两个嫂子被京中富贵迷了眼,也不想想咱们方家虽然是诗书之家,可朝中无人,你能嫁入胡府,那还是你爹和胡学士的交情。”方老夫人一脸的怒其不急,“她们连赵家都看不上,可是在京中和哪家搭上了话?”   胡夫人摇摇头,“我看没有,最近我也常带着静怡和静然出门做客,可京中的夫人们哪个不是心明眼亮,咱们家虽然名声极佳,却远在临洲。问过的有,真正想结亲的少,除了一两个为庶子谋算的,试探着和我套过话,被我回绝了。我们方家的姑娘,哪里能嫁给庶子。”   方老夫人气苦,也都是老爷,不愿意出仕,也拦着儿子们不许科举,否则他们方家哪能被人这般看轻。   “那照这么说,你的两个侄女在京中难已找到什么好人家?”   “大嫂的心思娘也清楚,以前一直想让静怡嫁入胥家。胥家门第高,娶媳却偏爱小门小户,咱们家和胥家也是世交。谁知道半路杀出个赵家,硬生生地给截了去。我仔细观察着,大嫂心未死,胥家不是还有个二公子嘛。”   方老夫人一拍桌子,“就这么办,我和你爹明日先去胥家拜访,后天再去赵家。你的两个侄女,静怡配家二公子是够的,静然那里,我和你二嫂说,可以考虑和赵家结亲。”   胡夫人一脸的佩服,“还是娘果断,依女儿看,这两门亲事都是极好的。”   方老夫人圆圆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又见过外孙外孙女,才回到歇息的屋子。   翌日一大早,老夫妻两人就带着儿媳们和孙女们登了胥家的门。   胥家在头天晚上就接到方大儒进京的消息,胥老夫人估摸着他们就会上门来,果不其然。   方大儒见到雉娘,脸上十分的感慨,雉娘行着礼,口中不再称呼外祖父,恭敬地称着,“方先生。”   “好,你和你娘能找到亲人,我很欣慰。”方大儒有些怅然,却依旧面露笑意。   雉娘真诚地又行礼,“雉娘替外祖母和母亲感谢先生的大恩。”   “好孩子。”方老夫人一把托起她,“都是一家人,说这么生份的话做什么,虽然事情查清,你娘不是方家的女儿,但在我的心里,她永远都是方家的姑娘。”   “当年先生之恩,已经难以回报,不敢再欠下更多的恩情。”雉娘微垂着头,朝方大儒再次行礼,然后转回胥老夫人的身后。   行三次礼,是她对方大儒的尊重,其它的方家人,于她们母女而言,并无半点恩情,她也不想和方家人扯上其它的关系。   胥阁老引着胥良川和胥良岳兄弟二人和方大儒见礼,今日胥家的两兄弟依旧是一青一白,青的如松,白的似柏。冷清和儒雅,都是长相出众的男子。   两人目不斜视,胥良川是因为性子使然,和长辈们见过礼后,对于方家的两位姑娘没有多看一眼。胥良岳则是一举一动都仿着兄长,兄长不看,他当然也不会看。   方静怡的目光先是定在胥良川身上,青松般修长俊逸的男子,从小到大都是她心中理想的丈夫人选。她也努力地习字练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他的身边。谁知竟被空有其表的赵雉娘给抢去。   她隐有不甘,艰难地收回视线,然后转向胥良岳,打量得认真,目光复杂。   雉娘含着笑,将她的神态举止尽收眼里。两人的眼神不经意地对上,方静怡略微一怔,然后笑着上前,表现得十分的亲热。   “几日不见少夫人,出落得越发让人心动,怪不得…”她抿着嘴,眼神却是不停地往男人们那边看。   胥阁老引着方大儒往正厅走去,青色的修长背影走在后面,她眸光晦涩,脸上却依旧挂着笑。   雉娘也朝她笑着,忆起以前在方家做客时,方静然将自己推下画舫。现在思来,确实有迹可寻,许是方静怡不知从哪里看出,大公子对自己不一般,所以才使的计。   自己和夫君已经成亲,方静怡再不甘也无可奈何。刚才她还仔细打量岳弟,莫非方家改变对象,将宝压在岳弟身上?   若是和方静怡这样表面知书达礼,内里暗箭伤人的女子做妯娌,是非肯定多。她倒不是怕,只是不想让祖母失望,祖母一直致力于家庭和睦,如果方静怡进门,那么她和方静怡之间根本不可能会相亲相爱,最多也是做些面子功夫。   长辈们落座后,雉娘乖巧地立在胥老夫人的后面,方静怡和方静然也未入座,分别立在方老夫人的后面。   胥家和方家是世交,两位老夫人之间说起话来,提到自家的孙儿们,方家的三个孙子都留在临洲。按方老夫人的想法,是想带着孙子们进京的,方大儒不许,方家说了不出仕,就是不出仕。   方老夫人也左了性,誓要赌这口气,孙子们的事情她做不了主,孙女们却是归她管的。如果让孙女们都嫁到京中,以后再伺机谋划。她就不信等百年之后,丈夫已经不在,谁还能拦着后辈们拼前程。   说到孙子们,胥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不断,方静怡看了雉娘一眼,又低下头去。   方老夫人的话题一直都在胥良岳身上打着转,胥老夫人的眼光微闪,瞄一眼含笑和方家大夫人说话的二媳妇,山长夫人耳朵一直都是竖着的,见婆母看过来,露出了然的笑意。   要说以前她也确实考虑过方家的姑娘,两家是世交,知根知底。可是听婆母说起过来渡古时,在船中和众位姑娘们的相处,她又有些拿不准主意。   方静怡各方面都不错,知书达礼,颇有才情,只不过气量小了些,再说看之前方家的打算,是想让方静怡配川哥儿的,转过头来又打岳哥儿的主意,她这当娘的心里哪能高兴,多少有些芥蒂。方家二房的嫡女方静然性子又浮躁了些,不太适合以后跟着岳哥儿守在阆山。   山长夫人的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半点不显,依旧和方大夫人闲话家常。   方家人离去后,胥老夫人意味深长地道,“方家看来动了念头,静怡这丫头礼数规矩都没错,心思多了一些。”   雉娘听到祖母这句话,心里有了底。看来不用担心和方静怡做妯娌了,祖母明显也不太喜欢方静怡的为人。   “岳哥儿性子纯良,怕是有些压不住。”山长夫人悠悠地道,看着春花般妍丽的雉娘,笑起来,“娘你的眼光最毒,看看你替川哥儿相看的媳妇,真是百般都好,人比花娇,性子又好,要是有个这样的姑娘,媳妇梦里都能笑醒。”   雉娘大方地任由她打趣,倒是当婆婆的胥夫人不干了,嗔她一口,“你可别和我抢闺女,雉娘是我的儿媳,我打心眼里拿她当亲生闺女。你呀,也赶紧给岳哥儿挑一下,省得眼红我。”   山长夫人笑得开心,“娘,你看大嫂这样子,哪有个阁老夫人的派头。”   “阁老夫人应该是哪样的派头,板个脸,半天不说一句话?”胥夫人说着,自己笑起来。   惹得山长夫人和老夫人笑起来。   好容易止住笑,老夫人摆摆手,“好了,岳哥儿的事情,等春闱后再说也不迟。”胥老夫人扶着拐杖,另一只手示意雉娘扶上,“雉娘扶我回去。”   方老夫人坐在马车中的脸有些不太好看,她都挑明搭话,胥老夫人居然没有接话,莫非胥家已经替二公子相看好人家,这才不接茬。   她心中焦急,错过胥家,在京中她们难以再找到更好的人家。   回到大学士府,胡夫人却喜气洋洋地出来迎接,小声地附在她的耳边道,“娘,皇后娘娘召父亲和您进宫,还叮嘱带上静怡和静然。”   “当真?”方老夫人喜出望外,方家对巩素娟母女有收留之恩,皇后娘娘会不会是要替母还恩?   特意嘱咐带让静怡和静然,是有什么打算?   胡夫人猜测着,“娘,依女儿看,皇后娘娘许是想给咱们方家体面,静怡和静然在她面前露了脸,说不定会指个好人家。”   “如是这样,再好不过。”方老夫人圆圆的脸笑得起了褶。   当天夜里,方家人是一阵翻箱倒柜,为两个姑娘挑选明日进宫的行头,不能太轻浮,又不能太素净。   选来选去,折腾到子时。   进宫时,方大儒倒是轻松自在的神色,女眷们都紧张不已。   皇后端坐在宝座上,眯着眼。   “这位想必就是方先生吧,本宫听怜秀提起你,心中感念你的情义。”皇后转向琴嬷嬷,“给方先生赐座。”   “谢娘娘。”   方大儒笔直地侧坐在凳子上,皇后娘娘这才让方家女眷们起身。方老夫人为首,后面跟着两个孙女,恭敬地弯腰站着。   皇后伸出玉指,轻轻一指,“这两位如花似玉的姑娘想必就是方先生的孙女吧。”   “正是。”   “长得倒是不错,你们上前来,让本宫好好看看。”   方静怡和方静然往前移几步,垂手而立。   皇后点头,书香世家出来的姑娘到底有些不一样,礼数都没得挑。   “抬起头来,让本宫好好瞧瞧。”   姐妹俩依言半抬着头,皇后看着,点点头,对琴嬷嬷道,“琴姑,你看,这姑娘的神态和凤娘倒是有些相似。”   皇后说的是方静怡,方静怡今日穿得是湖蓝的裙子,面容皎好,仪态端庄。看神态,倒真像了赵凤娘两三分。   “说起来,本宫已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凤娘了。因为段家的失误,将亲事弄错,陛下到现在气都未消,段大人也被狠狠训斥过。本宫倒是真有些想凤娘,今日见着这方家的姑娘,颇感慰藉。”   “娘娘,您若是不嫌弃,就让民妇孙女多陪陪您。”方老夫人赶忙回话。   皇后看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说得也是,本宫最近正好想召些姑娘进宫作陪,太子明年就要大婚,其它的事情也要准备起来。”   方老夫人心一动,快要跳出胸口。   方大儒对巩氏母女有恩,皇后必然有表示。   方家人出宫时,随后跟着的就是满满当当的赏赐。   对于方老夫人来说,赏赐虽贵重,远不如皇后娘娘随意说的那句话来得让她兴奋。她左右打量着自己的大孙女,想着或许此次进京是来对了。   娘娘夸静怡举止像赵凤娘,谁人不知,赵凤娘在娘娘的心中,分量可不轻。若不是出了换亲的事情,赵凤娘现在依旧是县主,还是常远侯府的少夫人,何等的尊贵。   皇后提到太子,绝对不是无缘无故,太子明年要大婚,太子妃是平家的小姐。   二皇子年纪还小,不可能现在选妃,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太子的身边,除了太子妃,应该还有两位侧妃。   皇后娘娘提到最近要多召人进宫,会不会是还要替太子选侧妃?   太子妃是平家的小姐,平家是皇后的娘家,皇后自然不想以后的侧妃威胁亲侄女的正妃之位。那么侧妃的家世就不可能太高,自家虽然名气有,却无实权,在朝中也没有人脉。这样的人家,若她是皇后娘娘,定然当成首选。   方老夫人心突突地跳着,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静怡端庄大气,从小到大的教养都不比世家姑娘差,真要是得皇后娘娘看重,封为侧妃也不是没有可能。   “静怡,祖母前日和你说过的话,你忘了吧。若真是不满意那胥家的二公子,祖母再帮你相看。”   方静怡惊讶地看着祖母,祖母前日里苦口婆心地劝了自己许久,说尽胥良岳的好话,怎么又变了卦。   方老夫人慈爱地摸着她的头,“祖母也觉得配胥家二公子,委屈你了。今日皇后娘娘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方静怡仔细地回想着,皇后娘娘说她神态像赵凤娘,后来又提到太子。她心中一动,想起见过的太子殿下。从前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又悄悄冒出了头。   太子妃的人选已定下,但还未择侧妃。   以前在阆山时,太子对赵凤娘另眼相看。自己和赵凤娘相比,气质有些相似,端庄知礼,再者长相上,还要略胜赵凤娘一筹。   若是能获得太子的青睐,入住东宫,以后太子登基后,她就是帝妃,那赵雉娘见到她也要跪行大礼。   她的手紧紧地绞着衣裙,似下定决心般,慢慢地松开。 ☆、第80章 拉帮   方老夫人欣慰地看着大孙女, 知道大孙女必然想明白其中的关窍。不是她自夸, 自己这个孙女,容貌才情就是当太子妃也是够的, 就是苦无世家贵族的出身。   方静然见祖母和堂姐打着哑迷, 疑惑地问道,“祖母, 皇后娘娘的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静然,你记着,赵夫人是皇后的嫡妹,虽然咱们家有恩于她们。可皇后是主,赵家以后绝对不可能只是个小门小户, 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以后,赵家能成为京中的勋贵。”方老夫人郑重地对小孙女道, 旁边的方静怡很快就明白祖母的打算。   方静然不屑, 隐约觉得祖母说得没错,心里却不愿意承认以前看不起的赵家,以后要超过他们方家。   “静然,祖母说得没错,不说其它, 就说赵家的几个姑娘。赵凤娘虽然失了郡主的名号,那段家虽不是什么显贵人家,可段大人也是从四品的大员。赵燕娘是不是设计换亲暂且搁置一旁, 陛下都承认的平家少夫人,未来的常远侯夫人。还有赵雉娘…”方静怡停一下,略顿,“赵雉娘嫁的是胥家,胥家大公子将来要接任阁老的,身份能低吗?就赵家这三个姑娘,以后赵大人和赵公子在京中还能混得差?”   方静然恍然,祖母和堂姐的意思是…要她嫁入赵家?   “不行,我不喜欢赵家。”方静然断然拒绝。   方老夫人的脸一沉,“祖母还能害你?那你说说,你们来京中也有段日子,和你姑姑也出过门做客,你告诉祖母,可有什么差不多的人家相看你?赵家现在不显,将来一定能平步青云。再说赵夫人是什么性子,最是软弱不过,又不是嫡亲的婆婆,又念着你祖父的恩情,定会善待你。”   方静然垂下头,以前在临洲时,因为方家的声望,知府蔡家的二位小姐都对她客客气气的。谁知道来到京中,都没有人搭理她们,京中遍地的勋爵世家,哪有人将小小的方家放在眼里。   可赵家,她却有些不甘心。   祖母说的又没错,她也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皇后对赵家的恩宠。   终是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算是默认。方老夫人更加欣慰,两个孙女都是好的,等孙女们以后嫁人,帮衬一下兄弟们,方家就不用窝在偏远的临洲。   方老夫人心知,要想达成所愿,必定要紧紧地抓紧皇后娘娘的这点感激之情。次日一早,就带着儿媳孙女们去了赵家。   赵氏盛情款待了她们,对于老夫人隐晦的意思,装着糊涂不接话。急得老夫人直接和她挑明。   巩氏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此事她不能作主,得和老爷商量。   方老夫人倒是明白她的难处,赵公子又不是她生的,她是不能一人做决定。反正目的已经挑明,方老夫人有信心,赵家会同意婚事的,她一脸高兴地领着儿媳孙女离开。   巩氏几番思量,对于方家的姑娘,她是真的不想要。送走方家人后,也没有赵书才商量,就让兰婆子去了一趟胥家。   雉娘听到兰婆子转告的话,了然一笑。   方老夫人不愧是老贼精,这是看出赵家的潜在价值,都能舍下一个姑娘,可是她和娘一样,都不想和方家人再沾上关系。   方家姑娘再好,她也不想和她们做姑嫂,何况方家两个姑娘的人品还有待商榷。   方先生的恩情,她们会铭记,也会侍机报答。至于和方家结亲,就免了吧。方家的姑娘赵家消受不起。   她让兰婆子回话,告诉娘就说此门亲事不能应。   兰婆子一听,笑开了花,夫人和小姐想到一块。她是个下人,不敢拿主子们的主意,可打心眼里不想以后侍候姓方的少夫人。当年方老夫人赶她和夫人离开临洲时那副鄙夷的嘴脸和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到死都能记着呢。   巩氏收到女儿的意思,索性在老爷的跟前提都没有提这事,打定主意,等方家人再次相询时,直接就说老爷不同意。方家人总不能厚着脸皮来问老爷为什么不同意吧。   胥府内,雉娘将方家人的意思和胥老夫人一提,胥老夫人眯着眼,不停地摇头,“方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可惜方先生光风霁月,傲骨铮铮,两个儿子也没有一个能承衣钵的,孙子们更是不用说。”   雉娘乖巧地坐在她的对面,小脑袋点了一下,都说是爹怂怂一个,娘挫挫一窝,有方老夫人在,能教出什么像样的儿孙。   胥老夫人瞧着她的动作,笑了一下。孙媳娇小的身子坐在圆凳上,玉脸桃腮,身如三月丝柳,面似五月花红。这么个可人疼的小媳妇,难怪大孙子稀罕。   若是来年生下重孙,那就再好不过。   正想着,胥良川修长高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还有几天就到除夕,天气是越发的冷。前几日雉娘将庄子送来的年货分了三车去赵宅,又送了一车去段府,其余的都留着。   胥老夫人还打趣说,娶了这么个孙媳进门,她们连备年货的银子都省了。雉娘当然明白祖母是说笑,胥家有自己的产业,哪真能看上那点银子。   胥良川的长腿一迈进门槛,就迎上妻子含情带笑的眼。   胥老夫人见他们小两口恩爱,眼中情意绵绵,心里越发的满意。   “孙儿给祖母请安。”   “好,外面冷,快快到炉子边上烤烤。”胥老夫人招呼着孙子,胥良川照做。   屋子里有地龙,身子很快暖和起来,他看着小妻子,道,“梁驸马派人送来帖子,让我们明日去公主府。”   “永安公主?”胥老夫人先开口,“这位公主倒是个真性情的,不知邀请你们上府所为何事?”   雉娘回道,“祖母说得是,孙媳觉得永安公主为人还算不错。上次在街上偶遇,公主曾说过改日请我们做客,想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胥老夫人笑起来,“我倒是忘记你和公主的关系,她可是你的嫡亲表姐,怪不得方才我还在纳闷。公主府和我们胥家可是一直没有走动,怎么突然就下帖相请,原来是因为这层关系。”   雉娘不好意思地跟着笑,视线和胥良川的撞在一起,胥老夫人看在眼里,没一会儿便喊着身子乏,让小两口回去。   夫妻俩人这才起身告辞。   进了自己的院子,雉娘这才说起方家之事。   “你做得对,昨日皇后娘娘也召见了方家,似乎提到了太子。”胥良川平静地坐在临窗靠塌上,指指身边的位置,让小妻子也坐过来。   雉娘顺从地坐过去,眼神闪了闪。皇后召见方家,说了什么夫君都能在很短的时间知道,看来是宫中有人。不过她肯定不会傻傻去问夫君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她疑惑皇后提太子做什么?   “太子?这又有什么关系?”   胥良川凝睇,“你猜?皇后还赞了方大小姐。”   不会吧,雉娘睁大眼睛,“难道皇后是想给太子纳侧妃?”   “真聪明,一猜就中。”胥良川眼露赞赏。别人不知道皇后娘娘和太子的关系,自然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   可实际上,能让皇后往太子那边推的人,以后都不可能有好下场。方大儒是有恩,但方老夫人可是让岳母流落在外,无奈为妾的罪魁祸首,皇后岂能放过她。   方家想和赵家联姻,绝不能同意。   “我娘也不愿意有个方家的姑娘当儿媳。”雉娘说着,说起另外一件事情,“今日你不在家,我思来想去,觉得你昨天的话还是有些道理的,习字能修身养性,于是我写了三张。”   她语音一落,便献宝似地拿出自己写的字。   他修长的手指接过,“不错,横撇写得还算到位,笔力稳进了一些。若是觉得吃力,不用勉强,为夫觉得你这样就很好。”   她吃吃地笑着,调皮地眨了一下眼,长长的睫毛颤着,灵动惑人。   次日夫妻俩应邀去了公主府。   梁驸马亲自出门相迎,将夫妻俩请进去。   花厅里,红底描金的软塌上,靠坐着身穿宽大红色襦裙的永安公主,永安公主比前些日子见着时丰腴一些。她的身边还有一位二八的俏丽姑娘,一身窄袖束腰八幅裙,只及脚踝,露出脚上的鹿皮靴,看起来十分利索。   永安公主给她们相互介绍,雉娘才这知这姑娘是梁驸马的胞妹,名唤梁缨。   梁缨自雉娘一进门起,眼睛就仿佛要粘上来一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永安公主用美人宫扇打了她一下,“看你这德行,见到美人就挪不开步子,幸好是女子。若是男子,如何了得,就这副好色的模样,必是京中第一纨绔公子。”   梁缨的目光有所收敛,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雉娘,啧啧道,“公主嫂子,你怎么不早点邀请胥少夫人来做客,缨儿倒是听说过她长得好,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多谢梁小姐夸奖,皮相父母给的,是美是丑都是不我们自己的功劳。”雉娘小心地斟酌,她可是听说过,永安公主最为在乎长相,以前还曾说过要和二皇子换脸。   梁家小姐如此赞她,让她心里打鼓,就怕公主会多想。   永安公主斜一眼梁缨,“还是雉娘说话中听,长得好也罢,坏也罢,哪是我们自己能决定的。本宫从前年少时,还曾和舜弟开玩笑,要和他换脸,吓得舜弟跑到母后的跟前痛哭。”   她的话里并无一丝芥蒂,显然对自己的长相并不是很在意,不知为何会有那样的传闻。   “皇姐还好意思提?那些日子我可是时常被噩梦惊醒,梦中总有个要来扒我脸皮的人。”外面传来少年独有的声音,走进来的正是二皇子祁舜和韩王世子祁宏。   祁舜进门来,胥良川和雉娘都要行礼,祁舜却先一步唤两人,“表姐,表姐夫。”   后面的祁宏微一怔,也欢喜地唤道,“表姐,表姐夫。”   “胥少夫人哪里成你的表姐了?”梁缨问祁宏。   祁宏挠下头,他头发已经能束起,许是他自己忘了,不好意思地一笑,“我初见胥少夫人时就觉得十分的亲切,也想着若是有这么一个姐姐该有多好。她既然是皇伯母的外甥女,我叫声表姐也是可以的。”   韩王比陛下年长,因为身残,和韩王妃成亲多年后,才得了祁宏一个独苗,爱若珍宝。   梁缨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按你这么说,我也可以唤她一声表姐。”说完她真的叫了一声。   永安公主受不了地抚额,“我说你们一个两个真是够了,不就是看雉娘长得貌美,都上赶着认表姐。缨姐儿,你认什么表姐啊,依本宫看,你干脆认雉娘当亲姐姐好了。”   “那可不行,我们又不是亲姐妹,若真是姐姐妹妹地叫,别人会怎么想。”梁缨连连摆手,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胥良川。   梁驸马一脸看好戏的样子,胥良川不动如山。   雉娘细思着永安公主的深意,以她的直觉,公主不可能是要给她添堵的人。   花厅里突然静下来,没有一个人说话,梁缨的眼中全是狡黠,鹿皮靴子在地板上蹭了蹭。   所有人的都将目光投向胥良川,包括雉娘,胥良川脸色平静无波,淡淡地道,“身为胥家子孙,应该谨守祖训,胥家唯有嫡系。”   雉娘静静地看着他,有些失落,仅是因为祖训吗?   胥良川注意到小妻子脸上一闪而过的黯然,皱了皱眉,缓缓地又道,“吾妻贤良淑德,得一人甚幸。”   他细心地观察着,就见小妻子听到这句话后,脸上如云散霁出,红霞漫天。   永安公主喃喃道,“这个…看不出来良川还会说情话。”   厅中的其余几人也有些发愣,好大一会儿,梁驸马哈哈大笑,“公主,您输了吧?我就说无论什么事情也不可能让良川变脸,偏偏你说要吓一吓他。他是没吓着,赵家表妹吓得不轻吧?”   果然,就见永安公主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嗔怪地望着梁驸马,“看本宫,将你们都绕糊涂了吧。本宫的意思不是让缨姐儿和雉娘做姐妹,真做姐妹各自嫁人哪能天天见着。不是姐妹又能天天见着的只有另一种…本宫记得胥家不是还有一位二公子?”   她这一说,雉娘反应过来。   只是事关他人的婚事,而议论的姑娘就在厅中,永安公主就是这么大咧咧地说出来,也不看下还有二皇子和韩王世子两个未成婚的少年。   永安公主一向都是霸道的性子,二皇子和韩王世子并未露出任何的诧异之色,便是那梁缨,脸上也不见一丝羞涩。   她好像真的在考虑公主的话,一会儿看看雉娘,一会儿低头,似是下了决心一般,“要是能天天看到表姐,那就行。”   雉娘被吓了一跳,这姑娘胆子可真大,终身大事,连正主的面都没见过。就因为想天天看她,竟如此爽快地答应婚事。   永安公主笑起来,“缨姐儿不愧是将门虎女,性子就是爽快,此事包在本宫身上,定能让你如愿以偿。”   她话音一落,梁缨就立马挨到雉娘的跟前,一脸的欢喜。   雉娘暗道,这梁家小姐比自家的婆母还要疯狂。   怪就怪在厅里的男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雉娘深吸一口气,有些明白过来。公主和驸马请他们夫妻俩来做客,打的怕就是岳弟的主意。   只是她不过是堂嫂,夫君也只是堂兄,哪能越过长辈给堂弟的婚事做主。她和对面而坐的夫君对视一眼,夫君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永安公主从软塌上坐起,一只手扶着肚子,她身边的嬷嬷小心地搀着,梁驸马立刻起身轻问,“可是身子有些不适?”   “无事,靠久了,有些腰酸罢了。”永安公主摆下手,示意雉娘坐近一些。   梁缨也跟着亦步亦趋,永安公主好笑地道,“看看你的样子,以前总追在舜弟的后面,现在见了雉娘,怕是要将舜弟丢在一边。”   祁舜也笑起来,祁宏也跟着一起笑。   厅内的气氛一下子轻快起来,雉娘思量着,梁家小姐的性格爽朗,应该不是背里使阴招的人,与这样的相处倒也自在,就不知祖母会不会忌讳梁家的家世。   聪明人说话,点到为止,永安公主既然挑明想和胥家结亲的事。剩下的就是胥良川夫妇二人回去和家里人通气,成或是不成,胥家人都会给个准话。   胥良川看一眼梁驸马,梁驸马笑得故作高深。   他垂下眼眸,暗自揣测着永安公主夫妻俩的用意,渐渐心里有了谱。 ☆、第81章 劝离   花厅里地龙烧得极旺, 有宫人们进来添茶水, 将冷掉的点心撤下,换上刚出的热点心, 糕米独有的甜香带着花香弥漫开来。   永安公主自己捏起点心, 也招呼大家一起用。   她用完一块后,用帕子擦拭嘴角, 身后的嬷嬷小声地问,庄子上送来的新鲜鹿肉要如何烹制。   永安公主让她们做个一鹿三吃,煨鹿筋,炙鹿脯,还有熬鹿骨汤。   嬷嬷低头下去安排,永安公主望着自己的肚子, 有些惋惜地道,“大雪封山,最是狩猎的好时候, 可惜今年不能同往年一般尽兴。”   梁缨跺一下脚, 恨恨道,“明年要全部补回来。”   今年因为公主嫂子有孕,二哥日日守着,都没有带她进山过。往年她可是跟着公主嫂子和二哥,在山上的庄子里一住就是个把月, 过足了狩猎的瘾。   “好,到时候,你们也一起, 人多图个热闹。”永安公主对着胥良川和雉娘说。   胥良川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梁缨亲热地对雉娘道,“到时候我们一起,你会射箭吗?”   “不会。”   她豪气冲天地拍着胸脯,“我可以教你。”   雉娘笑着应下,心里也有些跃跃欲试。   外面有小太监的声音,竟是太子驾到。永安公主坐直身子,厅中人多少也有些诧异。   今日永安公主显然是没有邀请太子的,太子掀帘进来,后面跟着的自然是平晁。平晁比起初见时的意气风发,如同变了一个人般,情绪低沉。   “皇姐,你这里好生热闹,也不叫上孤?”   “太子殿下课业繁重,皇姐不好意思打扰,你和舜弟不能比。”永安含笑地说着,和梁驸马交换一个眼神。   众人向太子行礼,太子做个请起的手势,“都是一家人,宫外不比宫中,就不用讲那些个虚礼。”   在场的人,论血缘,还都能扯上一扯,说是一家人也没错。   太子复又道,“孤有段日子不见良川,不想能在皇姐这里遇上,说起来,你们还是连襟。”   他指的是平晁和胥良川,胥良川没有接这话,平晁脸色也不好看。赵燕娘那丑女最近在府里作上了天,也不祖母是怎么想的,什么都由着她,还让下人们都听她的调遣。她拿着鸡毛当令箭,将府中的下人们指使得团团转,母亲还病在塌上,祖母什么事都不管,府里被她弄得乌烟瘴气。   他不敢回府,就怕被她堵上,苦不堪言。   太子还提什么他和胥良川是连襟,如果娶的是凤娘,他倒是乐意当这连襟。   “皇弟你这是在戳晁儿的心窝子。”永安公主摇头叹息,“那赵燕娘是个什么德行,大家都心知肚明,晁儿娶了那样的妻子已是十分痛苦,你还提什么连襟不连襟,本宫听了都不高兴。”   平晁的脸色更加难看,太子似是才恍过来,道,“是孤忘记茬,说起那赵燕娘,也确实是委屈你,要不孤给你赐两个美人,也好过天天对着那妇人?”   “谢太子恩典,平晁眼下只想着当好差事,效忠殿下。”   太子神色有些满意,同情地道,“你不愿意,孤也不勉强。”   雉娘低着头,将他们的对话一字不差地听在耳中,觉得有些怪异。太子好像故意提赵燕娘,似乎地嘲弄平晁一般,不会还是因为皇后将赵凤娘赐给平晁的事情吧?若真是这样,这太子可真够气量小又记仇的。   她不经意地抬头,就看到永安公主嘴角一闪而过的讥讽。   随后,梁驸马将男人们引到另一个正厅。花厅中只余公主,雉娘和梁缨。   这下梁缨更加和雉娘挨得紧,永安公主失笑,对雉娘道,“让本宫多看看,若腹中是个姑娘,本宫希望她长得像你。”   梁缨立马两眼放光,紧紧地看着永安公主的肚子,“公主嫂子,要是小侄女真的长得像表姐,那可就太好了。”   雉娘失语,这姑嫂俩真会想,公主的孩子怎么会长得像自己?   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自己长得像皇后,万一公主的孩子像外祖母,确实是会和自己长得像。   她抿着唇笑着,梁缨被惊得失了魂,坚定地对永安公主道,“公主嫂子,我就要一个像表姐的侄女。”   永安公主笑起来,带着肆意。原本普通的长相忽然变得生动,配着她大红的襦裙,竟让人生出明艳之感。   雉娘暗忖,哪个说永安公主平庸之姿,要是他们见过公主张扬的笑,恐怕就不会那么传。   永安公主见她盯着自己看,问道,“雉娘在看什么,可是本宫脸上有什么东西?”   “没有,臣女觉得表姐笑起来真好看。”雉娘说得由衷。   永安公主一愣,又大笑起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本宫,本宫心中欢喜,这才是嫡亲的表妹。”永安公主说得意有所指,梁缨捂着嘴笑,以前平湘来公主府里,公主嫂子可没有这么高兴。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缨儿觉得表姐说得对呢,公主嫂子笑起来确实非常好看。”   梁缨的话让永安公主越发的开怀,捂着腹部道,“缨姐儿不仅魂跟着雉娘走了,这心也偏向着雉娘。依本宫看哪,现在雉娘说外面的天是黑的,缨姐儿也会跟着说是黑的。”   “咦,公主嫂子这一说,好像外面的天是暗了一些。”梁缨望着外面,天气阴冷冷的,似乎真的比方才暗沉。   “看看,雉娘,这么个听话的妯娌,你可不能放过啊。”永安公主朝雉娘调皮地眨着眼。   雉娘笑着回道,“我也希望有这个福气。”   永安公主的笑意加深,扬了一下眉。   等到用膳里,男女分席。   雉娘还是头一次吃鹿肉,觉得十分的鲜美。薄薄的肉片被炙烤过,面上烤得“滋滋”作响,夹一片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满齿生香。   永安公主吃用过两片,她身后的嬷嬷就小声地提醒,公主不舍地放下银箸,抚着肚子懊恼地道,“今年这小家伙一来,本宫就天天闷在府里。驸马盯得紧,这也不能去,那也不能去,这个不许吃,那个不许吃。”   嬷嬷低头偷笑,呈上一碗肉羹。   永安公主报怨的话里带着丝丝的嗔怪和甜蜜,雉娘会心一笑,看来公主和驸马的感情是真的好。   饭后,永安公主拉着雉娘打叶子牌,雉娘没有见过,仔细地询问了规则,三人就坐在软塌上打了起来。   那边的男人们兴致颇高,酒席直到申时才散场。   散场后,胥良川过来接雉娘一起告辞。   雉娘有些不好意思,她技艺不佳,手气却好得逆天,愣是让她赢了公主和梁缨,总共加起来有好几百两银子。   恭送太子和二皇子等人后,胥府马车的后面,跟着另一辆马车,是公主派人备好的东西。   雉娘更加不好意思,又吃又拿,还赢了别人的银钱,这样的客人,哪个主人家还会请第二次啊。   永安公主似是知道她所想,笑着道,“你是本宫的嫡亲表妹,就是以后让本宫养着,本宫也是乐意的。”   她说得霸道,雉娘却莫名地感动,差点泪盈。   胥良川立在妻子的后面,心念一动。   前世里,永安公主在二皇子登基后被封为长公主,其它的倒是没有听说过。   他的视线越过公主和雉娘,正好和后面的梁驸马对上,梁驸马的眼神不躲不避,直直地迎着。   夫妻俩人坐上马车,马车行驶起来,雉娘小声地道,“皇后娘娘和永安公主对我都太过厚爱,我总觉得受之有愧。”   胥良川看着她,猜测着永安公主说不定早就洞悉内情。   雉娘还在喃喃,“夫君,我今日还赢了公主和梁小姐的银钱,足有几百两之多。”   “所以呢?”   “我觉得羞愧啊”雉娘捂着脸,“我们上门做客,公主好吃好喝地招待,还备了那么多的礼品,我还赢了她们的钱,我这脸都觉得臊得慌。”   男人修长如玉的手指轻轻地将她的手掰开,认真地看着她,“她们对你这么好,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雉娘扪心自问,就是因为皇后想补偿娘,所以才对她好。可永安公主呢?   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有没有怀疑过什么?”   雉娘望着他,他眸深如暗夜,从他的黑眸中,能清楚地看清自己的影子。   “怀疑什么?”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能怀疑什么,皇后又有什么秘密让人怀疑?   难道?   “不可能,我长得跟我娘像。”她低声惊呼,摇了摇头。   “但你和皇后更像。”他将她的脸捧近,搂进怀中,“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但有所预感,你才是那个被换掉的孩子,至于其中曲折,还未得查明。但可以肯定的你是你娘抱来的孩子,其他人并不知情,否则你和你娘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呆住,自己从未往这方面想过。因为她长得像娘,谁能想到不是亲母女。   胥良川垂眸,将她拥得更紧,“别怕,一切有我。”   是的,她有他,他会保护自己的。   如果她真是皇后的亲生女儿,这件事情就是至死都不能说的秘密。她现在无比庆幸她长得像娘,否则就凭这张极似皇后的脸,不知会惹出什么样的祸端。   太子现在远着胥家,想扶持文家,不知他是何等用意?雉娘仔细回想一下公主的态度,发现公主对太子和二皇子,一个带着明显的疏离,一个则是亲昵有加。她暗自猜着,公主可能不知从哪里窥知皇后换子之事,所以才会向着二皇子。   这些皇家人,没有一个不是人精,个个都是权谋的高手。   “夫君,我看太子似乎有些不太对劲,不知道要谋划什么?”   他轻轻一笑,“朝堂之争,那是男人的事。胥家历来拥护正统,只忠于陛下。”   雉娘颔首,这才是百年世家屹立不败的根本。   她想到赵家,赵凤娘和赵燕娘,还有死去的董氏。她和这些人没有任何的亲情可言,如果她真的不是赵家女,赵家人对她们母女俩又不好,现在娘是皇后的嫡妹,她也已经出嫁,是不是可以怂恿娘从赵家和离。   “夫君,如果夫妻之间没有什么大矛盾,和离困难吗?”   胥良川瞳孔猛地一缩,暗沉如风雨欲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雉娘知道他可能误会了,连忙道,“我是在想我娘,以我娘现在的身份,何必委屈在赵家?”   赵家既然和她没关系,她也不想和赵家那些人牵扯在一起,尤其是赵燕娘。   他的神情缓和下来,沉思半晌,“如果太子有朝一日…段家是一定会受牵连的,赵家和段家是姻亲,恐有波及。但我观赵书才此人,虽无大才,却还算是个本份的。赵家事虽多,却并不致命,再说即便受段家连累,有皇后在,赵家多半不会有事。”   这点雉娘也明白,可她一想到死去的原主,就隐隐心疼。既然她不是赵家女,娘现在身份也不一样,又何必还死守着赵家。赵凤娘和赵燕娘是董氏亲女,赵凤娘倒还罢了,相处得少,面子上也还过得去。那赵燕娘是什么东西,几次三番地陷害她,她为何还要和这样的人做姐妹?   想了想,决定一试。   “夫君,等下能不能绕道去赵宅?”   胥良川望着她,吩咐车夫绕道去周家巷。   巩氏惊闻女儿姑爷上门,又惊又喜,忙不迭地道,“天寒地冻的,天都快黑了,你们怎么这个时辰来,快快进门。”   赵宅是没有地龙的,屋里的炭火现在倒是烧得足,也不是很冷。   胥良川借赵书才一步说话,翁婿二人去了书房。雉娘连忙拉着娘进了内室。   巩氏心疼地埋怨,“你要过来也不早点说,害得娘什么都没有备下。”   “娘,你要备什么?胥家什么都有。我只是突然有些想你,就绕道过来看看。”   雉娘一边说着,一边仔细地察看着娘的神态,见娘神色平和,眉宇舒展,想来最近过得不错。   她踌躇一下,轻声问道,“娘,你最近过得好吗?”   “好,娘最近什么都好,你不用惦记。”巩氏动容,慈爱地抚着女儿的发,贪婪地看着女儿妍丽的小脸。   雉娘顺势依在她的怀中,“娘,如果你不想呆在这里,女儿将你接出去。”   巩氏的水眸中立马涌出泪水,将她搂紧,“傻孩子,你的心意娘明白。哪有出嫁女带着娘过日子的。”   雉娘抬起头,抓着巩氏的手,“娘,你想不想过更好的生活,你若是想,女儿来想法子。”   巩氏擦干眼泪,“你这孩子,今日这是怎么了,竟说这些傻话。娘不呆在自己家里,还能去哪里?”   “娘,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赵家?”   巩氏愣住,抹着泪的手停在脸上,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女儿,“雉娘,你为何要说这样的话?”   雉娘深吸一口气,“娘,今时不同往事,你可是皇后的嫡妹,我也已经出嫁。如果你想离开赵家,女儿一定会帮你的。”   巩氏方才止住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傻孩子,难为你一直想着娘。可是娘和你爹是夫妻,世上哪有抛夫的女子。再说纵使娘现在身份高了,真离开你爹,又能嫁给哪样的人,位高身份重又怎么样,我年纪大了,最多是个填房续弦。而且高门大户,后宅事非多,姨娘通房斗来斗去,哪有安生日子过。总不能真的和你过,那样别人怎么看你,胥家人又怎么看你?”   “娘,你就和我过吧,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巩氏流着泪摇头,忆起早年的苦,一阵心酸。她望着乖巧的女儿,想起当年女儿在襁褓中的样子,又是一阵欣慰。   “你这傻孩子,净说傻话。娘现在日子不难过,你爹官阶不高,你方才都说了,娘身份不同往日,你爹只会让着我。”   雉娘咬着唇,将嘴里的话咽下去。   无论她是不是娘的亲女儿,娘都是自己的亲娘,既然娘不想离开赵家,那她就尽所能是保护赵家,好好地孝顺娘。   当然出嫁女除外,赵凤娘和赵燕娘以后如何,她半点也不会管。   离开赵宅时,天已经大黑。   她坐上马车后,小脸一直是肃穆的,有种故作深沉之感。   “和岳母谈得怎么样?”   她摇摇头,“我娘不肯离开赵家。”   “也没什么不好的,你想想看。你爹是从乡间出来的,没有其它人那些个胡乱的心思。岳母身份又高,他敬重都来不及,哪会给岳母气受。”胥良川轻声道,见小妻子脸色缓和下来,微微一笑。   皇后娘娘乾坤独断,不可能会放过赵氏和赵凤娘,时机未到而已。赵燕娘在平家,听说梅郡主将她惯得猖狂,得意忘形,明眼人瞧着就是捧杀,收拾她也是迟早的事。   没有糟心的赵家女,赵书才父子都是老实人,就算是有些迂腐,也不会太出格。   雉娘被他的话说得心静下来,仔细一想也不无道理。便宜父亲至少目前看来,也不是毫无可取之处,娘的身份上压他一头,他不敢再起异心,后宅清静,确实比高门大户要好。   她的小脸一松,叹了一口气。   因为脸蛋娇嫩,无论她做什么动作,都给人一种装大人的感觉。   胥良川嘴角含笑,任由她依偎在自己的怀中。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每天的更新准时晚七点。其它时间如果看到更新,都是捉虫~~(当然双更除外,会在作话说明)~~爱你们~么么哒~~ ☆、第82章 嫡妹   夫妻俩人回到府中, 最先说的便是公主的要做媒的事情, 胥老夫人叫来山长夫人,婆媳俩仔细地合计着。   要说梁将军, 也是个人物, 拿得起放得下。   兵权说交就交,为了表忠心, 文武双全的嫡次子说尚主就尚主,这样的人家,陛下用得放心,也确实是很好的结亲对象。   胥老夫人以前总想着在小门小户里寻媳,京中的世家贵女们她一个也没有考虑,山长夫人对京中的小姐们不太熟悉, 她问雉娘,“你今日见着那梁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雉娘斟酌道, “看起来是个爽利人。”   山长夫人沉思半晌, “既然公主要保媒,这面子不能不给,不如劳烦侄媳妇,请那梁小姐过府来玩。”   这就是要相看的意思,雉娘答应下来。   马上就要过年, 宜早不宜迟。第二日,雉娘就下了帖子,梁缨也不扭捏, 大大方方地上了门,一进门,山长夫人还没来得及好好打量,阁老夫人就喜欢上了。   这姑娘,性子太对她的胃口,难得能遇见和自己喜好相同的姑娘。   山长夫人看得心里都在发笑,和雉娘对视一眼,雉娘无奈一笑。   自家婆婆和梁缨都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婆婆当然是比较含蓄的,梁缨就不一样,两眼发亮,目光灼灼。   胥老夫人也忍不住发笑,悄悄让人叫来岳哥儿,胥良岳走进来里,正好看到笑得明艳照人的梁缨。这姑娘就像自有一种光芒,爽朗大方,让人过目不忘。   梁缨也看到胥良岳,猜想这必是胥家二公子。见他长得儒雅俊朗,端是一个翩翩好儿郎,心里就愿意了八分。   胥良岳给祖母请过安后,便离开了花厅。   最后胥老夫人拍板,和梁家人通了气,赶在腊月二十六日,悄悄地将两家的亲事订下来。   方家人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老夫人暗自生气,自己家的嫡长孙女,胥家大公子没有看上。她们愿意屈就,谁知道二公子也和梁将军府上订了亲。   方老夫人鼓着个脸,死死地瞪着窗外。转过神来发誓一定要让自己的孙女嫁得高于胥家。   前几日,皇后分两日召进了京中的贵女们,包括大孙女再一次被宣进宫,出宫时,还得了不少赏赐。皇后对静怡是满口的夸赞,直说她不仅知书达礼,做事也极有分寸,十分肖似以前的凤来县主。   她揣测着皇后的心思,觉得大孙女能后能入东宫的可能性极大。想着也就对胥家的心思淡了几分,随便他们娶谁,以后自己的大孙女进了东宫,身份水涨船高,再给小孙女相看个好人家。   赵家那边没有消息传来,她心里是有气的,越发想要赌口气,让别人刮目相看。   最近,京中贵夫人圈子中,隐隐地流传着皇后要给太子择侧妃的传言,大家心照不宣,暗地里使着劲。   因为皇后娘娘的另眼相看,方静怡最近很是出风头,被京中的几位姑娘邀请过,也结了几个好友。赵凤娘曾邀请方静怡做客,听说两人相谈甚欢。   这些事情,都尽数传到雉娘的耳中,雉娘闻言也只是浅笑。   她现在跟着两位婆婆忙着安排过年的事宜,包括送给各处的节礼,还有年夜饭的菜品。   好在胥家人口简单,事情虽多,却并不繁琐。婆婆们教得仔细,她也听得认真。   腊月二十八,常远侯府迎来了一位远客,竟是出嫁多年的平宝珠。听到门房来报,梅郡主惊得从塌上起身,也不管外面天寒地冻,披着斗篷就出了门。   平宝珠十几年前随夫离京,翟家是被贬的,多年来从未回来过。猛然听到女儿回来,梅郡主又惊又喜。   她一见到梅郡主,就哭得像个泪人,梅郡主心疼得都快要晕过去,喝斥着下人赶紧将女儿的东西搬进西厢。自己则拉着女儿的手,赶忙回屋。   “宝珠,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也不提前派人送个信,翟姑爷呢?”等平宝珠喝过热茶,梅郡主急忙问道。   这一问,平宝珠又哭起来,“娘,那翟明远欺人太甚,也不想想若不是我们侯府,那时候他们翟家能全身而退?明面上说是对我好,家里的妾室通房也都是灌过红花的,可是前段时间竟然娶进一房平妻,那贱人现在肚子都已经鼓起来。不仅如此,翟明远多年前就在外面养外室,那外室的两个子女都有十来岁,现在也接回了家。”   “什么?”梅郡主一听,这还了得,翟家真是没有把常远侯府放在眼里。娶平妻的事情她知道,也派了婆子过去,就是不知道翟明远还养外室?“他竟然敢这么做?”   平宝珠咬牙切齿,“娘,自从那贱人进了门,夫君明显冷落我。就连公公婆婆,也没有以前那么看重我。家里好的东西都紧那贱人来,我气不过,独自回了京。这次你们一定要替我做主,若翟明远不将那么贱人休掉,我就与他和离!”   “你莫急,这事娘和你爹一定会替你撑腰的。”梅郡主安抚女儿,看着女儿,女儿看起来虽有奔波的疲倦,但看体态,这些年应该没有受什么委屈。她疑惑问道,“这些年,你就一次都没有怀过?”   平宝珠立马变了个脸,目光阴狠,“娘,我被人害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未能有孕,补品汤药不知吃了多少,就是没有起色,大夫都说我身子没有问题,只是要好好调养。可那贱人一进门就有了身子,我心中起疑,在外面寻到一个不相熟的大夫,谁知那大夫告诉我,我多年前被人下过绝子药,再如何调养都不可能生孩子。”   “你说什么?”梅郡主抓着女儿,指甲将平宝珠掐得有些疼,“你被人下过药?是谁?是翟家吗?”   “娘,我不知道。我一路上仔细想着,也想不出会是谁。”   梅郡主颓然地放开女儿,莫不是翟家?看翟家这些表现,说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可能,要不然怎么会偷偷置外室,还娶平妻。   可翟家有什么理由给女儿下绝子药,难道他们不想要嫡子吗?   猛然,她心惊肉跳了一下。   当年她派人给庶女熬的寒宫药,竟然没有起到作用,会不会是被平岚秀瞧出来,使计没喝。   如果对方没有喝,又知道她的计划,难保不会报复回来。   她越想越有可能,平岚秀嫁入祝王府,宝珠去王府玩过几回,若是平岚秀在吃食上做过手脚,给宝珠下药,也不是没有可能。   宝珠的药,不是翟家下的,就是平岚秀下的。   梅郡主怒不可遏,若是翟家下人,翟家人就是欺人太甚,要是平岚秀下的,她恨不得当下就冲到宫中去质问。   平宝珠还在骂翟明远忘恩负义,语气里却又盼望翟明远能追来京中,休掉那平妻。梅郡主听得又气又心酸,安抚着女儿。   常远侯回府后,得知小女儿归了家,听到翟家的事情,也十分的生气。不过翟家在宝珠十几年未孕后,再娶个平妻生嫡子,做得也算是仁至义尽。   他安慰了女儿几句,让平宝珠在家里安心住下。   次日,梅郡主就带平宝珠进了宫。平宝珠瞧着宝座上的皇后娘娘,明显有些愣神,印象中怯懦的庶姐,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离京时,陛下才登基不久,那时候的庶姐还没有什么变化。十几年过去了,庶姐凤威逼人,凤袍上面绣花着斑斓的凤戏牡丹,凤冠正中是一颗硕大的龙眼珍珠。飞斜入鬓的眉,精光凌利的眼,嘴角扬起一个从容大气的弧度。   平宝珠有些呆住,泛起嫉恨。   她出生时,就是侯府的嫡长女,母亲是郡主之身,父亲是一品侯爷。京中的贵女,哪个有她这般显赫的出身,她千娇万宠地长大,母亲说过,她以后会是所有女子都羡慕的女人。   可惜她生不逢时,她长成时,所有的皇子都已成亲。母亲千挑万选,给她选了大皇子妃的娘家,她那时候想着,如果大皇子将来能成继大统,翟家就是国舅,在京中也算是头一份。   谁知道,千算万算,最后登基的是祝王,身为祝王侧妃的庶姐,一跃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而翟家却受大皇子牵连,被贬出京。   远离京中,她不是没有恨过。可借着庶姐的名头,翟家人将她供为上宾,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庶姐带来的好处。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尊贵地坐在宝座上的庶姐,她才知道,她和庶姐竟是天壤之别。   她跟着母亲一起行礼,心里带着屈辱和恨意。   皇后也是事隔十多年,头一回见到这个嫡妹,想起以前在侯府时,这个嫡妹是何得的骄纵,何等的趾高气扬,常常丢一些不穿的衣服给自己,带着施舍。   “宝珠进京了?怎么不见翟妹夫?”她淡淡地问道。   “姐姐,你可要为宝珠做主啊。”平宝珠心里恨得牙痒,语气里却带着委屈和哭意。   “这是怎么回事?”皇后诧异地问道,看向梅郡主。   梅郡主忿忿地道,“皇后娘娘,你可要为你的亲妹妹讨个公道。那翟家人欺负我们平家没人,不仅娶了平妻,还在外面置外室,外室的孩子都有十来岁,一直瞒着,分明不是不将侯府看在眼里,不将皇后娘娘您放在眼里。”   “竟有此事?”皇后吃惊,“翟明远好大的胆子,本宫的妹妹嫁入翟家多年,体恤夫君,孝顺公婆,他竟敢置外室?”   “姐姐,那外室已有了身子。翟家将养在外面的母子三人也接进家里,宝珠没了活路,才被逼得回娘家。”   “宝珠,你多年未曾生养,翟家拖在现在才娶平妻,也算是合理。”皇后娘娘语重心长地道,“至于那外室,确实是翟家不对,可你也不能一气之下回娘家,难不成真的不想再回翟家了?”   平宝珠有些迟疑,她是不想和夫君分开的。说和离那都是气话,她就是想让翟家服软,处置那平妻和外室。   她犹豫着,梅郡主气愤地道,“娘娘,如今不是宝珠愿不愿意回翟家的事,而是翟家所作所为,分明是不将娘娘您放在眼里,欺负我们平家无人。”   皇后嘴角再次上扬,“郡主,你这话说得有些过,本宫认为延续血脉,是人伦常情。本宫虽贵为皇后,总不能让别人断子绝孙,那样天下人如何看待本宫?翟家娶平妻没有错,错就错在瞒着宝珠养外室,若是大大方方地纳妾生子,就没有这么多的事情。”   平宝珠大声地道,“姐姐,你怎么能替翟家说话。我是你的亲妹妹,他们翟家就是沾了咱们家的光,当年才能全身而退。现在竟然娶平妻,分明就是忘恩负义。你身为皇后,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如此欺辱你的妹妹?”   皇后脸上厉气尽现,看着平宝珠。这个嫡妹还和多年前一样,以为所有人都要以她为重,围着她转,真是可笑。   “宝珠的性子还和从前一样,本宫认为翟家就是顾忌侯府,否则怎么会等了十几年。据本宫所知,这十几年中,翟明远连个庶子庶女都没有吧。这不正是说明他看重侯府,敬重你这个嫡妻。”   她的话让平宝珠心里来气,夫君没有庶出子女,是她将那些个下贱的东西都灌了红花,这才没能怀上孽种。可翟明远却在外面养小妇,瞒了十几年,肯定是伙同所有的翟家人一起瞒着她的,将她一人蒙在鼓里。   “姐姐,他养了外室,那两个孩子都十多岁了。”平宝珠喊起来,声音尖利。   皇后淡淡一笑,“这点翟家确实有错,但事已至此,只能是将那外室卖掉。她所出的两个子女是翟家的血脉,宝珠你不如将他们养在身边,也是个依靠。”   平宝珠只觉得喉咙发痒,差点喷出一口血,她才不要养那两个贱种。   “姐姐,翟明远欺人太甚,你一定要为我做主,你身为皇后,连这点权利都没有吗?”平宝珠大喊出声,梅郡主急得连忙扯她的衣服。   平宝珠离京十几年,对于这个庶姐,她只停留在过去的记忆中。可梅郡主是一直呆在京中的,听到女儿大呼小叫,急出冷汗。   皇后娘娘的脸色淡下来,“翟家之事,说起来只不过是家事,你自己不能生养,也不想养庶子女,那要本宫如何为你做主?你总不会是想让本宫将翟家的血脉都赶走,只留你一人吧?如果你要这么想,本宫无能为力。本宫身为皇后,一言一行皆代表天家,天家视万民为子,怎么能轻易让子民断子绝孙,血脉中断。”   平宝珠心里确实是想让皇后下旨,命翟家休掉平妻,赶走外室母子。按她自己看来,她是皇后的妹妹,侯府的嫡女,翟家就应该一直善待她,不能让她有半点的委屈。   “娘娘,宝珠不是那个意思,而是气翟家隐瞒外室之事。”梅郡主急急地解释。   皇后娘娘垂着眼皮,似笑非笑。   “既然如此,那要本宫做什么主?宝珠是嫡妻,处置一个外室,易如反掌,至于庶出子女们,养着就是,翟家总不能少这么两口吃的吧?还有那平妻,翟家是无奈之下才娶进门的,也在情理之中。”   平宝珠大恨,什么情理之中?   “姐姐,我可是你的妹妹,怎么能和别人共事一夫?”   “那你有本事生个儿子出来,否则就该忍气吞声。”皇后的语气凌厉起来,带着不耐。   平宝珠被震得双耳发懵,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个庶姐果然今时不同往日,说话竟如此不顾她的脸面。   她还欲要再说,梅郡主连忙扯着她,“娘娘,宝珠的性子你是知道的,最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她也是想让娘娘你替她做主,好好地训斥那翟家一顿。”   “郡主这话说得也有些不妥,翟明远养外室娶平妻,那都是翟家的家事。本宫用皇权去压,天下百姓怎么想?他们会私下里说本宫以势欺人。要本宫说,这些个家事,宝珠一个嫡妻,才是最有权力处理的人。”   平宝珠已经回过神来,胸中愤恨交加,这个庶姐,装腔作势地说了一大堆,就是不想帮她。得了势就不认人,也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   她气呼呼地道,“皇后娘娘不想帮就算了,何必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皇后的脸彻底冷下来,“宝珠的性子半点也没有变,本宫乏了,你们退下吧。”   平宝珠还欲再说,梅郡主拉着她,朝皇后进内殿的背影行告退礼。 ☆、第83章 新年   凤袍曳地的裙摆消失在殿后, 平宝珠的目光还死死地紧盯着鎏金的圆内柱, 久久不肯收回。   宫女们低着头垂手站在殿内四角,如同摆设一般, 动也未动。紫金镂雕凤鸟飞天香炉中, 香气似有若无地散开着,沁人心脾。   金碧辉煌的宝座, 凤头高鸣的把手,铺在座台下阶的银狐地垫,高贵奢华。殿内四方大柱雕龙刻凤,栩栩如生,金光四射。   这一切,怎么会是平岚秀的?   论出身, 论尊贵,自己比平岚秀高出一截,她体内流着皇室的血, 当年是京中最尊贵的贵女, 为何会落到对庶出的平岚秀卑躬屈膝的地步。   她满腔恨意,全是不甘。   一出德昌宫的门,平宝珠就甩开母亲的手,“娘,你看她现在的样子, 哪里还将你的这个嫡母放在眼里,我可是她的嫡妹,若不是你当初给她一口饭吃, 哪能让她有今日的体面。”   宫门内走出的琴嬷嬷将平宝珠的话听在耳中,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翟夫人慎言,皇后娘娘是侯爷原配所出,正统的嫡长女。”   梅郡主身体僵硬地回头,她真没有料到琴嬷嬷能听见宝珠的话,正要解释什么,琴嬷嬷已经走回殿中。   她吓得拖着女儿,急急地出宫。   坐在马车上,平宝珠还在气不忿,梅郡主舍不得骂女儿,压着声音道,“宝珠,今时不同往日,她可皇后娘娘,你的性子也该改改。”   平宝珠脸色不虞,想着刚才那嬷嬷说的话,问道,“娘,刚才那老东西说的是什么意思?平岚秀算什么嫡长女?我才是侯府真正的嫡长女。”   梅郡主的脸色难看起来,关于当年的事情她并没有送信告知女儿,也不想提这件事情,含糊道,“娘也是最近才听说她是你爹原配所出,是你爹一直没说。”   平宝珠哦了一声,脸色阴下来。   母女二人回到府中,赵燕娘迎了出来,挤着笑,张着腥红的嘴,将平宝珠吓一大跳,喝道,“你个丑八怪是什么东西?”   昨日平宝珠来得突然,梅郡主还没有来得及说家里的事情,也没有说赵燕娘的事,只让自己的儿女孙子孙女们相互见了面。   今日赵燕娘穿着艳红的衣服,脸上抹得厚厚的,粗眉细眼,腥红的唇,看起来丑如鬼怪。   平宝珠一声大叫,将她也吓得不轻,随之而来的是满脸的不高兴,对梅郡主道,“祖母,这女人好生无礼,难道她不知道我是侯府的少夫人吗?”   “什么?你是侯府的少夫人,娘,她究竟是谁?”平宝珠问梅郡主。   梅郡主脸色难看,恨不得当场弄死这个丑女,赵燕娘一无所知,最近她在侯府里简直是呼风唤雨,梅郡主什么都依着她,她让下人们做什么就做什么,谁也不敢反抗,她对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过满意。   “我是平家的少夫人,平晁明媒正娶的妻子,这个府里的主子,你是谁?”她反问平宝珠。   平宝珠被惊得瞪大眼,“你是晁哥儿的媳妇?”她转向梅郡主,“娘,这是怎么回事?”   梅郡主拉着女儿,忍着怒火道,“晚点娘再和你细说。”   接着对赵燕娘道,“这位是姑姑,也是侯府里的主子。”   赵燕娘心道,哪里来的姑姑,姑母不是皇后娘娘吗?   她用一种看穷亲戚的眼光看着平宝珠,不声不响就上门的姑姑,不会是来打秋风的吧?那可不行,侯府以后是她的,谁也不能从侯府拿好处。   梅郡主气苦,耐着性子道,“燕娘,你赶紧回去,说不定今日晁儿会归家。”   赵燕娘一听平晁会回来,心花怒放,想着今日一定要留住夫君,急冲冲地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去准备。   平宝珠指着她的背影,“娘,晁儿怎么娶了这么一个媳妇,不是说县主吗?”   “此事说来话长。”梅郡主阴着脸,将换亲的事简单和女儿一说,平宝珠恨道,“娘,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好性,那么个不要脸的东西,你将她赶出去就行了,还留在府里做什么,没得恶心人。”   “你以为娘不想,可陛下发了话,说她现在就是平家的少夫人。”梅郡主咬着牙,“不过,你放心,娘心里有数。”   平宝珠冷哼,“真是便宜她了。娘,你赶紧将她处理掉,女儿看不得那样丑陋的东西。”   “娘知道,眼看着马上就过年,还是平安地过完年吧,且再忍她几天。”梅郡主劝着女儿,心里却在思索着女儿的事情,越想越觉得女儿的绝子药是皇后下的。   她双眼含恨,后悔不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在侯爷面前装大度,应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平岚秀。   平宝珠和梅郡主想到一块,她想的是,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千方百计地阻止平岚秀入祝王府。   也是那时候祝王太过平庸,她们太大意了。否则哪会眼看着平岚秀往高处爬,直到后位。   今日正是腊月二十九,陛下一早就封了笔,文武百官也都归家,准备过年。   常远侯府这个年是历年来最难过的,家里娶进一个不知所谓的孙媳,女儿也被气回娘家,世子夫人身子还弱着,一看到赵燕娘就气不顺,根本就起不了塌。   梅郡主随意张罗一下,凑合着将年过去。   赵家那边,赵守和从段家回到赵宅,将东西都搬进宅子。赵书才皱着眉,儿子要和大姑爷一起读书,一直都住在段家,看这样子是要搬回家。   “守哥儿,你明年不去段府吗?”   赵守和嗯一声,他最近实在是看不惯大妹夫的做法,大妹夫不仅冷落凤娘,而且学业也没有以前那么用功。天天和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娆娆的小妾厮混在一起,他劝过几回,大妹夫反倒让他自己去问凤娘,说一切都是凤娘的安排。   他问过凤娘,凤娘则让他不要管他们夫妻的事情,气得他当下就想离开段府,碍于情面拖到现在。   巩氏什么也没有说,让兰婆子将赵守和的住处收拾好,东西也归置妥当。赵守和连声道谢,觉得还是在自己家里自在,在段府,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回事,大妹夫说话阴阳怪气,听得人心里不太舒服。   胥家则是另一副景象,今年新娶了个娇美可人的孙媳,胥老夫人的兴致很高。带着儿媳妇孙媳妇,上上下下地打点安排着,指挥着下人们贴对联,剪窗花,挂灯笼。   除夕这一天,帝都中又降大雪。   街头巷尾都飘着浓浓的酒肉之香,一大早胥阁老就领着胥良川和胥良岳祭祖,男人们在祭祖,女人们则忙着备宴席。   酉时,幕色开始笼罩整个帝京,各府的灯笼都亮起来,在飘飘洒洒的雪花中,发出温暖昏红的光。   随着宫中的烟花炸开,各家各户的炮杖声响起,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延绵不绝。   雉娘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年,满满的全是新鲜感。前世里,除了幼年,她从未有过安生的新年,也没有再吃过阖家团圆的年夜饭。   胥家男女齐聚一堂,除了远在阆山的二叔。   胥老夫人举起酒盅,敬天敬地再敬先祖,对天祈祷,愿先祖保护来年胥家能添人进口。   胥阁老看着儿子,意味深长。   胥夫人脸上含着笑,宠爱地望着雉娘,雉娘方才还有些伤感,立马觉得面如火烧,“轰”地一声烧红了耳根,无奈地低下头去。   本来她倒不是容易害羞的性子,前世也极少有这样的经历,不知从何时,好像自从嫁人后,她就常常闹红脸。   胥老夫人看着孙媳娇红的脸,满意地笑着,招呼众人开席。   席到一半,宫中来人,帝后赐菜。   全家人都起身迎接,大太监吩咐小太监将食篮中的御膳取出,含笑着告辞。胥家人送上大大的红包,大小太监都笑得像一朵花般。   从宫中到胥府,就算是紧赶慢赶,菜都是凉透了的。   胥阁老望着两道御膳,让人端下去热一热,一家人都尝了一筷子。   往年也只有在设宫宴的时候,帝后才会赐菜,分到大臣们的桌上。今年倒是有些新鲜,方才塞红包时,他轻声地问了几句,今年除了胥家,还有哪家赐了膳?   大太监小声地他,还有赵家和常远侯府,梁将军府。   胥阁老心中有数,望着儿媳,这是皇后娘娘给亲外甥女撑腰,以示恩宠。   团圆饭后,男人们去书房,女人们都却了胥老夫人的屋子,一家人开始守岁。   山长夫人提议吟诗作对,胥老夫人摇着头,“我年纪越大,实在是不愿意费神想那些个诗词,不如今年我们来个雅俗共乐的。雉娘有什么好点子吗?”   雉娘心知祖母是在照顾她,想起在公主府上玩过的叶子牌,小声地回道,“祖母,上次孙媳在公主府里做客,公主曾拉着孙媳一起玩叶子牌,孙媳想着不如我们来玩叶子牌吧。”   “好,这个好。”山长夫人首先笑起来,“我一直想玩这个,又怕别人说我,总觉得不吟诗作对,好像对不起我阆山书院山长夫人的名号。”   胥夫人大笑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假正经,婆母你看,她都假正经二十多年了。”   “可算是让侄媳给戳穿了。”山长夫人也笑起来。   胥老夫人也被勾起兴致,当下就让身边的婆子去弄了一副叶子牌,祖孙几个也不讲究太多的规矩,全都盘坐在塌上,玩起牌来。   三更的绑子敲过,胥老夫人就有些精力不济,频繁地打着哈欠。胥夫人见状,让老夫人赶紧休息。   三人去外间,命下人们备些瓜果点心,坐着闲聊。   胥夫人说起梁缨,一脸的盼望,“我现在就盼着明年春闱后,梁缨进门,以后啊,府里就热闹了。”   山长夫人也有些向往,可惜儿子成亲后,她就要回阆山,到时候儿子儿媳也会跟着回去。   她有些不忍打击大嫂,吱唔着,“大嫂,那可是我的儿媳妇,当然要和我走,哪能留在这里给陪你?”   胥夫人这才想起,胥家的规矩,二房一家是要守着书院。岳哥儿以后要承二叔子的山长之位,哪能留在京中。   她似有些惆怅,“我们家的孩子,还是太少了。”   山长夫人朝她挤眼,看着雉娘,“侄媳妇,听出你婆婆的言之下意没,这是让你和川哥儿赶紧给她生孙子。”   “儿孙都是缘份,万般不能强求。雉娘你可别有负担,娘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雉娘看看她们,觉得自己不知道该如何答话,索性嗯了一声。   几人吃着瓜果,又说了会话,等到丑时,都有些熬不住,胥夫人提议大家都各自回去睡觉。   将婆婆和婶娘送走后,雉娘才回到自己的院子。   卧房中仅她一人,她洗漱后上塌,盖上锦被,闭眼。   迷迷糊糊间,被窝里挤进一个高大的身子。她心知必是夫君,嘟囔一声,并未清醒。   约四更时,有人轻轻地抚摸她的脸,将她扰醒。   一睁眼,就见大公子穿戴整齐,坐在塌边上,看起来清俊出尘,也不知昨夜里有没有睡觉。   他的手中,拿着一个大大的红封,递给她。   “压岁钱。”   她一愣,多少年了,她都没有收过长辈的压岁钱,没想到时隔多年收到的第一个压岁钱是自己的丈夫给的。   “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娇憨中带着一些含糊。   “已过寅时,祖母和母亲都起身,今天是大年初一,命妇要进宫朝拜。”他轻声地说着,将她扶起来。   “哦。”   “我们等下去另一个地方,去城西的济业寺中上香,希望能烧上头香。”   头香?雉娘有些明白过来,应该就是新年的第一柱香,她麻利地起身穿衣,唤乌朵青杏进来。   梳洗过后,夫妻二人赶到府门,目送胥老夫人和胥夫人进宫。   天还黑着,火红的灯笼将府里映得亮亮的,马车消失在黑夜中。夫妇二人转乘另一辆马车,往城外驶去。   一直到城西,天都没有转亮,不过因为有积雪,倒也隐约看见模糊的影子。   进寺的石阶已经被清扫干净,寺中的僧侣们想来早早就起,打扫这些石阶,以便香客们上香。   修长的男子牵着娇小的女子,两人拾阶而上,幸好积雪被扫过,否则人极容易滑倒,远处影影绰绰地看着有人走来,想必其它要来进香的人也到了。   到寺中时,大和尚早就守在门口,见到胥良川,忙上前相请,“阿弥陀佛,胥大公子里面请。”   夫妻两人进去,里面一个人也没有,雉娘小声地道,“夫君,真好,看来我们是第一个到寺中的。”   胥良川闻言一笑,旁边的大和尚双手合十,鼻眼观心,神色未变。   他们自然是上了这头一柱香。   跪在蒲团上,雉娘连嗑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心里念着感谢佛祖。以前她从不相信世间有佛祖,现在她慢慢有些相信,要不是佛祖,自己哪能有这般奇遇,能在异世中开始另一种全新的人生,完全不同于前世的生活,有丈夫,将来还会有子女。   若举头三尺真有神灵,恳请神灵为死去的原主超度,让她安息,愿她来生能投个好胎,有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幸福安乐。   她虔诚地祈祷着,又磕了三响头。   两人进香退出,佛堂外面一角闪出两个人影,正是文家叔侄二人。   文齐贤想上前打招呼,被文沐松用手势制止。   “怪不得寺中的和尚一直推迟说时辰未道到,将我们拦在外面。竟是等胥家大公子来上这柱头香。”文齐贤有些不服气,低声抱怨。   文沐松望着另一边墙角,那里还挤着几个人,在相互取暖,看起来都是京中普通的人家,或是附近的百姓。   他们早早就来了,寺中的和尚却一直说佛堂未开门,拦着不让人进去。   “捧高踩低,不仅世俗中人欺下媚上,佛门亦如此。”文沐松复杂地看着不远处的夫妻俩,娇小的女子似被男子护在怀中。   他的手握成拳,总有一天,他也要拥美在怀,坐享他人景仰,受别人敬重。   前面的胥良川隐有所感,背后的一道目光让人极其不舒服,他回过头来,正好看文家叔侄的方向,墙角的两人一闪,躲到黑暗中。他清冷的眉皱了一下,虽然看不清,但仅凭轮廓已猜出是谁。   雉娘感觉他身子停顿一下,问道,“怎么了?”   “无事,天黑看岔了。”   两人出来后,天开始发灰,路上前来进香的人渐渐增多,可以听见议论声和说话声,有的声音洪亮的,有的带着沧桑,句里行间透着对生活的祈盼。   夫妻二人坐上马车,命车夫直接回府。 ☆、第84章 捅破   马车沿途驶着, 天色开始慢慢亮起来, 路上的都是三两成群的身影, 相互地问好着,说着祝福的吉祥话。   雉娘的脸上一直都带着笑意,这样平和安宁的日子, 是自己前世里做梦都想拥有的。   胥良川感觉到小妻子的好心情, 让车夫速度减慢, 悠闲地缓行。   等初阳朝升时, 两人才到家,进宫的人还未归。   近午时, 胥老夫人和胥夫人踏进家门,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雉娘早就让下人备好饭食, 人一到,就可以开饭。   下午男人们都要出去, 年前家中有丧事的官员,都会在下午设好灵堂, 相熟的世交好友都要上门去拜新灵。   女眷们则闲下来, 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站了一上午, 体软腰酸, 都回房去休息。雉娘开始准备明日去赵宅的东西, 和海婆子细细地商量着,除了胥府公中出的东西,再从自己的库房里加上一些。   海婆子夫妇俩不愧是皇后养出来的人,前年庄子上收的粮食, 一半都卖给了军中。余下一半中的一半卖进粮行,其它的都存在库中。   乌朵和青杏两个丫头也很快就适应胥府,青杏本就是夫君送的人,对胥府肯定是不陌生的。乌朵则和执墨有些交情,在执墨的引领下,也很快就熟悉胥府的人际关系。   胥府主子们少,下人们各司其职,鲜有勾心斗角的事情。   次日,夫妻俩同行,一起回了赵宅。   巩氏和赵书才早就翘首以待,巩氏比起从前来,明显多了一些气势,和赵书才站在一块,光彩照人。相比起老实端正长相的赵书才,如同主子和仆从。   夫妻俩张望着,看见宽大的马车驶进巷子,停在门口。首先下车的是胥姑爷,然后才是小女儿。雉娘最小,却是姐妹中第一个回娘家的,赵书才的心又往小女儿这边偏。   大姑爷新婚几天就养小妾,做为岳父的赵书才哪里喜欢得起来,二姑爷更不用说,平家都不认赵家这门亲,这姑爷也不知做不做得数。唯有胥姑爷,出身高又顾及他们的体面,还会提点他一两句。   他亲热地将女儿女婿请进家门,不一会儿,段府的一行人也到了。段大人赵氏和赵凤娘段鸿渐夫妇,都一起上门。   众人进屋,女眷们先去看望赵老夫人,男人们在正堂坐着喝茶。   老夫人的精神尚好,看起来长了不少肉,赵氏真诚地对巩氏道谢。巩氏连说是自己应该做的。   看过老夫人后,几人去了雉娘原来的房间。赵氏的眉头一直是锁着的,凤娘看上去也不是太开心。等进了屋子,赵氏才道出原尾。   赵燕娘婚前一天发生的事情,知情的除了她们这些主子,最重要的就是燕娘身边的曲婆子和丫头木香,赵氏一直将两人关着。谁知道除夕夜里,下人们都顾着吃喝,略有疏忽,关着两人的屋子不知被谁给打开,将两人放走。   赵氏发现后,就立马悄声派人搜寻,一直都没有找到。府里那放走两人的下人也没有查出来,她感到有些不太妙,和凤娘商量许久,也商量不出什么。   她忧心如焚,“燕娘婚前失贞,若是传扬出去,先不说名声,就怕陛下听闻,怪罪段家和赵家,那两个奴才若是私逃出去,倒也不怕。就怕被有心之人带走,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她们毕竟是赵家的奴才,我想来想去,来和大嫂讨个主意。”   巩氏听完,看了一眼雉娘,雉娘道,“姑姑,二姐嫁入平家,听说是圆了房的。既然圆过房,而平家也没有说什么,想来是二姐用了什么法子蒙混过关。那曲婆子和木香不过是下人,你当初为何不将两人卖得远远的,反而留着生祸根?”   赵氏当然不会说实话,她关押曲婆子木香,确实是为了防止两人出去乱说。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想留个后手,以后燕娘真的得势,有这两个见证人在,也好拿捏燕娘,不愁燕娘不照应段家。   她哪能料到两人竟会逃出去,又是这大过年,真让人糟心。   “也是我当时没想太多,想着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总是好的。等以后燕娘在侯府站稳脚,生下个一儿半女,坐实少夫人的名份,再来处置她们。谁能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赵氏痛心疾道,一脸的后悔。   赵凤娘安慰赵氏,“姑姑,你也是好心,一心为燕娘打算。眼下就是好好想想,如果那两人真在外面乱说,该如何是好?”   曲婆子和木香只是下人,说出赵燕娘婚前失贞的事情对她们并没有好处,除非她们逃离段府是有人谋划的,谋划之人有所图,才会让她们说出燕娘之事,否则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抵毁主家。   赵氏的脸色很不好,最近她思虑太多,常常夜不成眠,就算是抹得厚粉也盖不住憔悴的面色。   燕娘嫁入平家,她私心想着是皇后的手段,但有时候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患得患失。不停地忆起她和皇后当年的主仆情份,揣摩着皇后会不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常常思着想着,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昨夜里发现两个奴才不见,更是控制不住地往最坏的地方想,越想越心惊。万一弄不好,扯出许多事情,那她这些年的隐忍全都白费。   她心里咒骂着燕娘,要不是燕娘作妖,哪会惹出如此多的麻烦。   大年初二,当女儿的都没有回来,这燕娘也是真不像话。   “大嫂,燕娘夫妻俩怎么还没有到?”她问巩氏。   巩氏心里巴不得燕娘不要来,面上却露出忧色,“不知是不是被什么事情绊住脚?”   兰婆子立在后面,脸露不忿,“夫人,你就是好心,奴婢都替你不平。二小姐哪里是被事情绊住脚,分明是瞧不上娘家。”   “不得多嘴。”巩氏低低制止她。   她低下头去,脸上愤懑。雉娘连忙问道,“兰妈妈,你快说说,二姐又怎么了?”   “三小姐,奴婢逾越了,但奴婢就是替夫人不值。年前夫人派奴婢去侯府给二小姐送年礼,谁知二小姐竟然将东西丢出来,还说什么她在侯府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好东西没有见过。还说夫人送去的东西是狗都不要的破烂货,夫人顾及体面,没有声张。依奴婢看,二小姐怕是眼里只有侯府,早就忘记娘家。”   赵氏的头发晕,她觉得自己太傻,怎么就会相信燕娘那个没脑子的能成大事呢?就算是有皇后相帮,这作死的蠢货,也成不了气候。   谁家姑娘出嫁后,就嫌弃娘家,娘家再不好,也是女子在夫家安身立命的倚靠。燕娘倒好,一嫁入高门,恨不得一脚踹开娘家,又哪里会提携段府。   “这燕娘真是太不像话了。”她气愤地指责着,见巩氏低着垂泪,又安慰起来。“大嫂,燕娘不懂事,可她是赵家的姑娘。她的名声一坏,凤娘和雉娘也落不下好。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曲婆子和木香,将两人带回来。她们是赵家的下人,身契也在赵家,大嫂你看怎么办?”   雉娘暗道,这赵氏不会是想让娘来背锅吧。她淡淡地道,“不过是两个下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她们离开赵家就是逃奴。处置逃奴交给官府就行。”   赵氏和赵凤娘齐齐地望着她,异口同声地道,“不行。”   “有何不行的,越是偷偷摸摸的,别人越容易猜测。我们大大方方地去报官,别人反倒不会说些什么。”雉娘立马反击。   赵凤娘又露出以前的那种神色,这个三妹妹,她是越来越看不明白。难道就是因为嫁入胥家,有了底气,开了眼界,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她心里否认,或许她从一开始就错看了雉娘。   “雉娘,燕娘再如何不是,也是我们的姐妹,我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管。曲婆子和木香俩人万一是被有心人带走,那么定然是针对燕娘,我们一定要帮她。”赵凤娘说得情真意切,语气温婉。   雉娘认真地看着她,道,“大姐真是我见过的心胸最宽广的人,二姐百般设计夺了你的亲事,你无怨无恨,还处处为她着想。不知道二姐看到大姐这么帮她,会不会心生愧疚。”   赵凤娘低下头,“我是她的大姐,纵使她有万般错,我也会一直拿她当妹妹。”   雉娘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看一眼赵氏。   赵氏仿佛也是头一回认识这个侄女,她现在发现这个侄女和当上皇后的主子很像,不仅是长相,而是说话绵里藏针的样子,像了十成十。   昨晚除夕,陛下和皇后娘娘赐了菜,赵家有,胥府有,常远侯府还有梁将军府。   大嫂和雉娘受宠,与其指望燕娘,还不如巴着这母女俩,说不定关键时候还能说上话。   她眼神微动,叹了一口气,“凤娘太善,什么都替别人着想,燕娘那般对她,她都以德报怨。不过雉娘说得也对,曲婆子和木香不过是逃奴,我们悄悄地找反而让别人猜疑,不如大大方的。只是现在恰好赶在过年,初三过后衙门才开,我们先找着,实在是找不到就报官。”   “这样也好。”巩氏赞同。   赵氏转向雉娘,“听说胥家的二公子和梁将军的女儿订了亲,梁家可是开国功臣,世代深得天家器重。那梁家的姑娘性子必然有些骄纵,赵家和梁家不能比,你以后要好好和梁小姐相处,凡事多忍让,家和万事兴,夫家也会看重你。”   雉娘应了一声。   赵氏有些不太满意她的态度,不过也没有说什么,转向巩氏,说起赵守和的亲事,“守哥儿年纪不小,之前胡夫人托我向你探话,提的是蔡家的二小姐,不是很合适。前些日子方家的小姐来做客,我见方家小姐气质不俗,听说方家还有个二小姐,算起来和守哥儿也相配,不知你意下如何?”   巩氏有些为难,“方老夫人也和我提过,我和老爷左思右想着,还是暂且不应下,一切等守哥儿春闱过后再说。”   赵氏更加不快,这母女俩人,个个主意正,不拿她的话当回事。真是底气足了,心气也高了。   “也好,不过是侄子的婚事,倒也轮不到我这个当姑姑的操心。”她话里带着一丝怨气,巩氏和雉娘都当做没有听到。   赵氏也好,赵燕娘也罢,比起董氏都差太远。董氏那样的,她们母女俩都能在其手底下讨生活,哪里会在意赵氏这不痛不痒的酸话。   离开赵家时,赵氏满脸的不快,雉娘站在巩氏的身后,小声地道,“娘,你看她们,一个两个哪个是省油的灯。你为何不…?”   “雉娘,此事以后莫要再提,娘不会离开赵家的。只要你过得好,娘什么都好,她们的事烦不到我,我不理会便是。”   雉娘垂着眼,她不敢问,不敢去挑明原身是不是巩氏亲生的,她自从睁开眼看到的就是巩氏,对于她来说,巩氏才是亲娘。   “娘,那你切记,她们无论让你做什么,都不要答应。”   巩氏拍拍她的手,“娘省得。”   离开赵家,雉娘和胥良川说起曲婆子和木香的事情,简短地说了一下赵燕娘成亲前的事,胥良川的眼眸危险地眯起。   “这事,你怎么没有提过?”   雉娘笑笑,“又不是什么好事。”青杏被她收服,不会再将她的事情悉数告诉他。   “以后就算是有把握,也不要以身试险。”他盯着她的眼,见她乖巧地应下,才松口气。   一松开手,就感觉自己手心里都是汗。他轻呼出一口气,觉得方才听到她的话,心都漏跳一拍,这小姑娘胆子大,他不是第一天知道,初见时在山上,面对董庆山,她都不见慌乱。   可是一想到万一…他就恨不得将那些人千刀万剐。   赵燕娘,他心里切齿。   “此事像是有人故意为之。”他平复心绪道,“背后肯定有人操纵,我们静观其变。”   背后之人,不是皇后就是平家。   雉娘想到赵燕娘做过的种种,想起赵氏,赵氏可是害得原主悲剧一生的罪魁祸首。   她小声地道,“夫君,如果事发,赵氏和赵燕娘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吗?   “会的。”胥良川坚定地道,皇后不会放过她们,就算是皇后放过她们,他也不会放过她们。“你不用管,不要因为她们脏了自己的手,万事都有我。”   他的眼神望着她,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看到她的想法一般。   她低头轻笑,重活一世,也算是有幸。   一直生活在阴暗中的她,说善良肯定是谈不上的,幸好他没有嫌弃这样的她。   他们口中谈论的曲婆子和木香,此时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常远侯府,梅郡主在亲自审问她们。   “你们方才说的都是真的?那贱人真的…岂有此理,竟然还敢骗我。”梅郡主恨得咬牙切齿,让身边的婆子去找个有经验的稳婆,仔细辩认那元帕上的污渍。   不一会儿,婆子进来,朝梅郡主点头。   梅郡主阴沉着脸,“好,你们将此事说出来,本郡主重重有赏。”   曲婆子跪地磕头,“奴婢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段夫人将我们关押着,受尽折磨。好在昨夜里府里的下人们都喝多了,我们才趁机逃走来,想着被抓回去也是死路一条。段夫人为了二小姐,是不会让我们见人的,连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奴婢们命贱,却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思来想去,能救我们的只有郡主,求郡主给奴婢们指一条活路。”   梅郡主信了她们的话,她们没有必要编这样的假话来骗人,而且身为赵燕娘的贴身婆子和丫头,出嫁头一天被换掉,本就蹊跷。如果真是像她们所说的,那么就不难解释,她命人将她们带下去,好吃好喝地供着。   曲婆子和木香千恩万谢,跟着下人出去。   她们一走,婆子小声地道,“郡主,方才老奴找人看过,稳婆说元帕上虽有血渍,却无男人的元精,怕是…事后故意弄上去的。”   梅郡主一拍桌子,“好啊,本郡主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被人耍得团团转。那贱人好不知耻,都失了贞还敢赖给晁哥儿,可怜我的晁哥儿,最近是有家不能归,连过年都不得安生。”   婆子也跟着义愤填膺,“郡主,要不老奴现在就去…”   梅郡主恨恨地又拍一下桌子,递给婆子一个狠毒的眼色,婆子飞快地跑出去。 ☆、第85章 对质   赵燕娘正在厨房里吆五喝六的, 神气十足。她背着手, 一会儿盯着做饭的婆子,一会儿瞪着摘菜的粗使丫头, 转头看着小炉上煨着的血燕, 血燕咕嘟地冒着气, 勾得她不自觉地咽着口水。   最近好东西吃了不少,她也跟着胖一圈,侯府里比段府强上数倍, 每日的食材都有很多种, 全是寻常人家见不到的,更别说库房里的好东西。但血燕这样的极品补物她还是没有尝过的。   一想着, 就心痒痒。   “这是给谁做的?”她伸出粗短胖的手指,问灶下的婆子。   “回少夫人, 这是给姑奶奶做的。”   赵燕娘哼了一声, 那个打秋风的姑姑,不过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吃再多的好东西, 也没什么用。自己可就不同,身为侯府的少夫人, 以后可是要为侯府生嫡孙的,血燕这样的好东西就得给自己享用。   她大手一挥,“你们等下将这个送到我的院子。”   婆子很为难,可郡主吩咐过,无论少夫人说什么都要听。   她小声地应了一下, 赵燕娘得意起来,扭着腰高兴地出了厨房。大摇大摆地朝自己的院子里走。   一路上又训斥了几个丫头,心里越发的痛快,怪不得多少人都挤着嫁入高门,高门的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坦。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教训谁就教训谁。   赵燕娘洋洋自得地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在檀木大靠椅上,等到厨房送血燕羹过来,她便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烫得不停地伸舌头。   正要发火,瞧见梅郡主身边的婆子进来,后面好像还跟着几个壮实的家丁。   赵燕娘斜睨一眼婆子,“哟,你这奴才是要干什么,这么大的阵仗义。还带着家丁进内院,真是一点规矩也没有。我待会正要去祖母那里,好好和她老人家说道说道。”   婆子笑道,“正好,老奴也是来请少夫人的,郡主正好要找少夫人说话。少夫人这碗里喝的是什么?”   “你个奴才眼睛怎么长的,血燕你看不见吗?”赵燕娘洋洋得意,接着不悦地训斥婆子,“你方才说祖母找我?你这奴才真是太不知礼,祖母请我,你怎么不早说,快让这些个下人离开,太不像话。”   婆子一挥手,“少夫人,他们正是来请您的,得罪了。”   家丁们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赵燕娘捆个结结实实。   赵燕娘脑子有些懵,破口大骂,“你们这些奴才,真是反了天,我可是侯府的少夫人,谁给你们的胆子,连我也敢绑。”   婆子讥笑,指挥着家丁们将赵燕娘拖去梅郡主的院子。赵燕娘一路上大喊大叫,吵得府里人的都出来看热闹。   平湘扶着世子夫人,还有平宝珠都一齐涌进梅郡主的院子。   梅郡主立在院子里,黑沉着脸。   她今日就要将此事闹开,管她什么家丑不家丑。她要让天下人看看,这贱货是个什么德行,还敢赖在侯府,看她不扒掉一层皮。   家丁们将赵燕娘丢在地上,赵燕娘还在大骂,婆子使个眼色,便有一个丫头上前,将她的嘴堵上,任凭她在呜呜叫唤。   婆子上前,小声地对郡主道,“郡主,方才老奴去时,少夫人正在喝血燕,就是您吩咐给小姐做的汤羹。”|   “什么?”平宝珠喊出声。   梅郡主制止女儿,平宝珠不甘地瞪一眼赵燕娘,赵燕娘心里打着鼓,脸上却强撑着,回瞪一眼。   不一会儿,常远侯也被下人请过来,一见院子里的阵势,不悦地道,“怎么回事,又是要闹哪出?怎么将人给绑上了?”   赵燕娘趁机呜呜大叫,梅郡主恨不得当场就让人杖毙她。   “侯爷,事关重大,我一人不敢妄自做主。您可知,这赵燕娘好大的胆子,她婚前和段府的公子有染,却还隐瞒着嫁给晁哥儿,其心可诛。”   “这不会弄错吧?”平侯爷有些迟疑地道,多年前他错怪发妻,现在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敢轻易下结论。“你可有证据?”   梅郡主忍着气,“当然是有的。”   她对身边的婆子使眼色,不一会儿,曲婆子和木香就被带上来。两人跪在地上,将赵燕娘出嫁前一天和段公子有了肌肤之亲的事情告之。她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先是三小姐去看二小姐,接着段公子进去,然后三小姐和夫人又来看二小姐,这才发现二小姐和段公子正睡在一起,两人都光着身子。   段夫人责怪她们没有看好二小姐,将她们关起来,等机会合适再除掉她们。她们日夜提心掉胆,趁着过年那夜下人们玩忽职守,才侥幸逃出来。   平侯爷冷着脸,盯着两人,武将特有的杀气四开。跪在地上的两人瑟瑟发抖,再三坚称赵燕娘已经婚前失贞。   这时候,婆子再上前,指出新婚之事元帕作假一事。   平侯爷静听她说完,皱着眉,似在深思。平宝珠突然冲上前一步,朝赵燕娘踢了一脚,对他道,“爹,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贱人,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要女儿说,干脆将她休掉,或是送家庙,省得丢人现眼。”   “事关一个人的名节,不能轻易下定论,且听听她怎么说?”平侯爷命人赵燕娘嘴里的东西拿开。   终于能开口说话,赵燕娘先是呸下嘴,叫起冤来,“祖父,她们说的都不是真的。这两个奴才惯会躲懒,我不是要对她们施以小惩。谁知道她们竟然会心生怨恨,污蔑孙媳的名节,孙媳是清白的,不信你问夫君,燕娘的清白之身可是交给他的。”   梅郡主气得恨不得上前撕烂她的嘴,就这样人证物证俱在,她还敢说冤枉,还有脸说自己是清白的,脸皮可真厚的。光天化日之下,嚷着什么清白之身,赖到晁哥儿头上,等会好好地和她算这笔账。   “侯爷,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是交到官府,也是足够的。但我们侯府丢不起那个人,不如就此私下解决,这个孙媳我们要不起,将她送还给赵家吧。她们换个残花败柳给我们侯府,是存心恶心我们侯府。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待会我就进宫,好好和皇后说道说道,让她给我们做主。”   赵燕娘一听,这哪里行?她好不容易谋来侯府这么一门亲事,荣华富贵都没有享够,哪里能轻易被休?   她的手脚还被绑着,往前蹭了几步,哭喊一声,“祖父,孙媳真是冤枉的,这两个死奴才不知收了谁的好处,将脏水住孙媳身上泼。”   平侯爷还在深思。   平宝珠见平侯爷不发话,急了,“爹,这还有什么好想的,如此水性扬花的丑女,没得留在府里糟蹋晁哥儿。”   这话说得世子夫人当下就捂着脸哭起来,“爹,媳妇替晁哥儿求求您,您给他点体面吧。您看看这女子,貌丑粗鄙还不知羞耻,媳妇真为晁哥儿叫屈。爹…”   平侯爷望着五花大绑的赵燕娘,也有些不忍直视地别开脸。方才被绑时赵燕娘拼命挣扎,弄得衣裳不整,头发零乱,狼狈不堪。这样的女子,莫说是堂堂的侯府少爷,就是街边的粗汉子,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更别提娶回家。   或许此事和当年是不一样的,平侯爷心想着。赵燕娘怎么能和素娟相比,素娟是被人冤枉,这赵燕娘就说不定。   他定了定神,正欲决断,外面的仆人忽忽来报,说赵府和段府的人到。   梅郡主一惊,此事她们并未声张,赵府和段府的人怎么来了?   不一会儿,就见赵书才夫妇和段氏夫妇以及赵凤娘都赶来了,后面跟着的是刘嬷嬷。原来刘嬷嬷一早看出苗头不对,见赵燕娘被绑起来,就悄悄溜出府里去赵家和段府求救。   两家人大吃一惊,赵氏却是心有所感,想着燕娘那事要被曝出,急忙跟着刘嬷嬷赶到常远候府,一路上都在思量着对策。与此同时,胥家那边也得到了消息。   雉娘换好衣服,就要出门。先不管她和赵燕娘之间的恩怨,只要她还是赵家女,赵燕娘出事,她都要赶去。   她急着出门,胥良川送她上马车,轻声地道,“此事看似冲着赵燕娘,其实未必,你见机行事,若我所料不差,怕是意在梅郡主。”   曲婆子和木香被人从段府放出,假设是梅郡主所为,就有点说不过去。要是梅郡主之前就知内情,不会忍到现在才发作,以她的个性,恐怕早就亲自打上段府的门。   如果是皇后的手段,肯定不只是为了揭穿赵燕娘。收拾赵燕娘并不难,赵燕娘太过愚蠢,不用费太多的心思,以后有的是机会。相反,梅郡主就不一样,上回岳母身世一事,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却被陛下揭过。皇后想要替母平反,势必要再寻机会扳倒梅郡主。   雉娘略一想,明白他的话。   她赶到侯府时,赵家段家正和侯府对质,曲婆子和木香将方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赵氏指着曲婆子和木香破口大骂,“你们这两个吃里扒外的奴才,因为被主子训斥就怀恨在心,连这样的弥天大慌也赶撒,是谁给你们的胆子?”   她一边说着,一边隐晦地看着梅郡主。   梅郡主那个气啊,这赵柳叶,真是吃了熊心豹胆,居然敢如此和主子说话。也不想想当初她可是侯府的奴才,一个奴才登堂入室,还敢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太没规矩。   “柳叶,你以前是我们侯府的奴才,看在你和侯府的主仆情份上,本郡主没有将赵燕娘送官,就是给你们脸面。你们竟然还敢反咬一口,好大的胆子。”   平侯府一直看着巩氏,巩氏没有看他,对梅郡主道,“亲家祖母,燕娘这孩子确实是有很多不是之处,可你也不能捏造这样的事实,来污她的名声。名节对一个女子来说何其重要,你这不是逼人去死吗?”   谁是你的亲家祖母?梅郡主气呼呼地想着,指指曲婆子和木香,“她们的话,你们都听到了,她们是赵家的奴才,和我有什么关系?还有元帕,你们看看…我都臊得说不出口。”   她将元帕随意往地上一丢,洁白绸缎上,正中有一团醒目的血迹。   男人们别开脸,赵氏巩氏还有凤娘的脸色都不好看,元帕是何等私密之物,梅郡主将它当众丢弃,分明就是打她们的脸。   一时间无人说话,赵燕娘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想着如何将此事圆过去。   突然,后面的刘嬷嬷一下子扑上来,抱着赵燕娘,“二小姐,老奴记得清清楚楚,这元帕分明不是原来的那条,也不知被谁给偷偷换掉?”   赵燕娘立马反应过来,瞪着梅郡主,“对啊,我记得也不是这条,是谁换的?祖母,你为何要这么做?”   赵氏也回过神来,质问,“亲家祖母,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何会换元帕?”   梅郡主被这一家子的恬不知耻气得眼冒黑圈,差点晕过去。她几时换过?这明明就是新婚之夜的那条元帕。   刘嬷嬷抱着赵燕娘还没有松开,用微不可闻地声音对赵燕娘道,“二小姐,侯爷的原配就是被陷害的,郡主这是故伎重施,想将你也赶出侯府。”   赵燕娘受到点拔,大声嚷起来,“祖母,你这分明是陷害啊!当年你就是这样赶走先祖母的,现在又想用同样的招数来赶走孙媳,孙媳想问问祖母,我们哪里碍您的眼了?”   她这一嚷,常远侯一愣。   赵氏率先明白她的用意,也跟着叫屈,“我们燕娘清清白白的,郡主可能没法安排奸夫,竟然污蔑她和鸿哥儿。天下人谁不知,鸿哥儿是凤娘的夫君。郡主这么做,不止是想毁掉燕娘,还想毁掉我们段府。郡主说什么人证物证,当年大嫂的亲娘还不就是被所谓的人证物证害得,才会流落异乡含恨而终。”   梅郡主见她们扯起当年的事情,脸色如罩寒霜,“当年之事,与本郡主有什么关系?我们现在说的是燕娘的事情,燕娘婚前失贞,证据确凿,你们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请侯爷明鉴,我们没有抵赖,而是事情明明就是无中生有,我们如何能认。”赵氏似被梅郡主所吓,缩了一下身子,转而小声对着常远侯道。   常远侯则只顾看着巩氏,雉娘进来后,一直站在巩氏的身后。方才她留意到刘嬷嬷的动作,刘嬷嬷是赵凤娘给赵燕娘的,但是可能很多人都忘记了,刘嬷嬷是皇后的人。她暗想夫君猜得没错,刘嬷嬷示意赵燕娘扯出当年之事,果然是冲着梅郡主来的。   也就是说,赵燕娘是个关键的人物,以后还有用。   她走上前一步,和常远侯见个礼,“侯爷,可否能听晚辈一言。”   “你说。”   “侯爷,此事于一个女子来说,事关重大。我二姐出嫁前一天,我去看过她,这话不假,她们方才也提到过。”雉娘指的是曲婆子和木香,“我去二姐屋子时,她们并未在门口当差,我还有些纳闷。后来段家表哥恰好有事来寻二姐,我便退出来。又过了一会,我和娘跟大姐再去看二姐,那时候二姐正在大发脾气,斥责她们没有尽忠职守,由着表哥进门。姑姑得知此事,觉得她们是有些没有规矩,本来是要打板子的,但是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宜见血光,于是将她们关起来以示惩戒。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出了换亲的事,府中大乱,姑姑一时忘记她们,哪知她们竟然逃出来,还胡乱捏造出如此用心险恶的谣言。如果说此事背后没有怂恿之人,雉娘是不相信的。”   常远侯静静地听着,赵氏松口气,这个三侄女,果然是个不声不响,心里有数的主儿。   雉娘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就算是有心人去查,也八成不离十。而且和曲婆子她们话能对得上,赵氏的心里有了谱。   她赶紧顺着雉娘的话,“侯爷,事情就是如雉娘所说。鸿哥儿是有些错,他也只是去问燕娘要不要用点心,没呆一会儿就离开。燕娘是有守规矩的,等他走后对下人们发了一通大火。那时候他们是将要成亲的夫妻,我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谁曾想到,这两个奴才黑了心肝,编出这样的瞎话,若是侯爷信她们,那燕娘就和先夫人一样,背负着污名终生郁郁寡欢。”   常远侯认真地听着她们的话,思量着其中有多少可信之处。 ☆、第86章 阴毒   他本就是武将, 早年间长在山村, 是地道的山民。读书识字的事情都是后来慢慢升官才开始的,论权谋诡计,自然是不擅长的。他向来不怎么关心后宅, 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前休妻。   “赵家女人们真是个个厉害,我今日真是开了眼界。姑侄都是一个德行, 巧舌如簧, 颠倒是非,死的都能说成活的。”平宝珠见父亲不出声,母亲也不争辩,她颇为着急。又看到了巩氏, 满心嫉恨, 夹杂着痛快。嫉恨巩氏长得好, 想到对方曾经为妾,心里痛快不已。   “宝珠,退下去。什么赵家女人, 注意你的言辞。”常远侯语气中带着一丝责备, 宝珠口中的赵家女人,其中就有怜秀和雉娘。都是他的女儿, 他哪里愿意看到女儿们相互成仇。   雉娘脸色未变,平家人怎么说她们,她都不会有半点难过,因为平家人对于她来说,从来都不是亲人。可笑的是常远侯, 还在做着一家人相亲相爱的美梦。   “侯爷,后宅之中,要想毁掉一个女子,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就是污其名节。当年我的外祖母就是因为百口莫辩,才落得含恨而终的。雉娘恳请侯爷,还我二姐一个清白,莫要让她落得和我外祖母一般的下场。”   她定定地看着常远侯,又行了一个礼。   梅郡主刚才脑子有些混乱,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只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这些人怎么老抓着巩素娟的事情不放,巩素娟的事情早就揭过,陛下都发了话。   不能再让巩氏母女胡搅蛮缠,现在明明在审的是赵燕娘的事情。她扶着婆子的手,挺直着腰,“侯爷,赵家人分明是狡辩,东扯西拉地想蒙混过去。赵燕娘的事情证据确凿,有人证和物证,就算是送到官府,我们侯府也是占理的。你若不信,就好好审审这两个奴才,看她们是否真的受人指使?”   “好,来人哪。”常远侯命人上前,给曲婆子和木香上板子。   曲婆子和木香吓得浑身发抖,又是哭又是求饶。   家丁们将她们按在长凳上,木板毫不留情地打在她们的身,十板子下去,曲婆子先是受不住,嚎叫着说是郡主让她们这样讲的。   常远侯脸一沉,让家丁们住手。   梅郡主浑身抖起来,“这两个死奴才,血口喷人,干脆打死算了。”   木香也喊叫起来,说梅郡主许了她们很多的好处,事成之后,定有百两相赠,还助她们远走他乡,她们起了贪心,才应下此事。   “你们胡说,本郡主没有说过这样的话。”梅郡主真急了,“侯爷,你千万不要相信她们的话,她们在撒谎。”   常远侯望着她,脑子里也是乱的。   现在事情有了转机,该轮到男人们发话。段大人咳了一声,“侯爷,您看?这两个奴才已经招认,该如何处置您要给个准话。”   “对,我们赵家虽然低微,却也不能容忍别人任意践踏。”赵书才加上一句。   常远侯还是不说话,脸黑沉得吓人。   梅郡主有些明白过来,自己是受了算计,又气又恼,“侯爷,你可千万不能信这两个奴才的话。这两个奴才先前可是口口声声地说燕娘和段公子有染,现在又反水,分明是两面三刀的小人。背主的奴才,她们的话不能作数。”   “郡主,是你让她们指认二姐失贞,要处置二姐,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她们是背主的奴才,不能取信?现在被侯爷审出,她们分明是受你指使,污蔑二姐,你还有何话可说?”雉娘紧盯着梅郡主,似嘲讽一笑,“我倒是忘了,这样的伎俩对郡主来说驾轻就熟,郡主又不是头一回用这样的招术对付别人。可怜我的外祖母,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娘家人出头,才会被人设计休出侯府,给郡主您腾了位置。”   “你…”梅郡主指着雉娘,说不出话来。这死丫头长得像巩素娟,说的话阴阳怪气,让人觉得阴恻恻的。   “我什么?郡主是不是被我说中了,所以才心虚,说不出话来。你莫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就能将当年的事实掩盖过去,你究竟有没有陷害我的外祖母,天知地知,你知我们也知。没想到事过多年,你越发的有恃无恐,又想用同样的招数来对付我二姐,可惜这一回,我二姐不是孤身一人,她还有娘家,还有姐妹。”   雉娘说到最后一句,几乎是用吼出来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梅郡主,然后似不经意地瞄一眼常远侯,“侯爷,如果当年,我的外祖母也有娘家人,也有兄弟姐妹,也有人站出来替她叫屈,替她喊冤,您是不是就能和这次一样,也会细细审问,还她一个清白?作恶之人,为什么能再三得逞,不过就是尝过甜头,背有靠山,所以才会得寸进尺。”   巩氏已经泣不成声,哽咽道,“侯爷,我娘就是因为娘家无人,所以无人帮她说话。就连被赶出侯府,都无处可去。要不是碰到方先生,恐怕…侯爷,当年之事,就算我们心里有数,也苦无证据替她将仇人绳之以法。但是今天,燕娘的事情还请侯爷主持公道。”   在场的人都怔住了,被绑着的赵燕娘都呆得忘记让刘嬷嬷给她解绳子。赵凤娘从进门到现在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一直在静观其变。现在她的身份不是县主,说话也不如从前一样有份量。看到雉娘有理有据地堵着梅郡主,她再一次肯定,原先怯懦的三妹妹都是装的。   梅郡主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世子夫人和平湘插上不话,也不知道从哪里插话。   平宝珠指着巩氏母女,骂道,“好啊,你们越扯越远,那些个陈年往事和我娘有什么关系?我娘嫁进侯府时,巩氏已经被休。”   雉娘和巩氏站在一起,不理会平宝珠。   巩氏在低泣,雉娘眼中有泪,她坚强地昂着头,“侯爷,若是你还是轻易将此事揭过,我们赵家不依。凭什么郡主可以随意抵毁别人的名节,就因为她是王爷之女,皇室血脉?还是因为她是侯府的夫人?如果真是这样,天理何在,公道何在?”   “对,我们不依。”赵氏终于逮着机会出了声。   “你们意欲为何?”常远侯声音颓丧,带着凄然。   “我们也想问侯爷,侯爷打算怎么处置此事?”雉娘反问常远侯。   “侯爷,这件事情是她们做好的套子,就是让我钻的。”梅郡主焦急地解释,恨声道,“可能就是因为她们怀疑当年巩姐姐的事情是我做的,所以才会设下这个局,目的就是想报复我。侯爷,你可千万不要相信她们的话。”   “郡主真是看得起我们,我们可不比郡主,成天爱琢磨。这样的法子我们可想不出来。”赵氏也算是看明白了,曲婆子和木香反水,背后肯定是有指使之人,说不定真是雉娘做的。   燕娘和鸿哥儿的事情,别人不知道,她们还能不知道吗?分明就是成了好事的。雉娘却言之凿凿,倒打一耙,扯出先侯夫人的事情,直指梅郡主。   梅郡主百口莫辩,恶恨恨地瞪着雉娘。   世子夫人和平湘见梅郡主无力反驳,开始向常远侯求情,常远侯冷着脸恍若未闻,直直地看着梅郡主。   “你说,她们的说的可是事实?”   “侯爷,她们在胡说,你要相信我。”   梅郡主上前,常远侯挥开她的手,“我再问一句,素娟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不是,侯爷,不是我做的。陛下不是都查明了吗?还是你敢置疑陛下的英明?”   “好,旧事不提。你说,今日的事情是不是你指使的?”   曲婆子和木香还没有被抬下去,两人还趴在长凳上,听到常远侯的话,齐声喊叫,“侯爷,都是郡主指使的,否则借我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背主啊。”   下人背主,重则乱棍打死,轻则卖到见不天日的地方,受尽折磨。一般的奴才,如果不是有更大的利益驱使,谁敢背主?   常远侯的脸阴晴不定,众人的眼睛都齐齐地看着他。   无人注意的另一边,刘嬷嬷正在给赵燕娘解绳子,衣袖扫过赵燕娘,赵燕娘就直直地晕倒了。刘嬷嬷叫起来,“少夫人,你怎么了?”   众人见赵燕娘晕倒了,有人去请大夫,这时刘嬷嬷猛地出声,“不要府中的大夫,去外面请。”   梅郡主急道,“救人要紧,现在是什么时候,燕娘还是我们侯府的人,自然是要用府中的大夫。”   刘嬷嬷似是迟疑了一下,又坚定地对赵氏道,“姑太太,老奴觉得还是外面的大夫好。”   都是在宫里混过的,哪能听不出话里有话。当下,赵氏就吩咐自己的婆子去外面请。   那大夫来得也快,这边将赵燕娘抬回院子,大夫就到了。   一番诊脉,大夫换了几次手,眉头越锁越紧,赵氏急问,“大夫,我侄女怎么会晕倒的?”   大夫有些不敢说,环顾四周,定到常远侯的身上,常远侯正色道,“你但说无妨,本侯绝不怪罪。”   “那小的就说了,少夫人近日服多了阴毒之药,身子被掏空,才会力虚晕厥。”   “阴毒之药,侯府之中,哪里来的阴毒之药?这药可有解?”   “回侯爷的话,这药已入骨血,只能好好调养,但子嗣一事就要随缘,不可强求。”大夫说得婉转,屋内的人却是全部听明白。   刘嬷嬷“扑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少夫人自入门后,郡主每天命人给她炖补汤。少夫人常说郡主心好,将她当成亲孙女。奴婢也没有怀疑过,若不是今日郡主发难,奴婢再想起补汤一事,颇觉有些不妥,才会让姑太太去外面请大夫。侯爷,请您为少夫人做主啊!”   梅郡主的心已经沉到谷底,这一件件,一环环,分明就是设计好的。她怎么就那么大意,相信两个奴才的话。   这时候,赵燕娘悠悠地醒过来。赵氏立马扑上去,“我可怜的燕娘啊,你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啊?郡主您好狠的心哪,燕娘再如何不是,也是平公子的嫡妻,您给她灌药,让她不能生养,您让她可怎么活啊!”   “什么?我不能生养?”赵燕娘头还有些晕,听到这句话,马上喊起来。这还得了,她都不能生,以后还怎么享受侯府的荣华富贵。   赵氏伤心地点头,“好孩子,姑姑会为你讨回公道的。你最近喝的补药,全都是阴毒之物,毒素入体,以后恐难生养。”   补药?   赵燕娘“呼”地一声爬起来,指着梅郡主,“好啊!怪不得我说你怎么那么好心,天天让厨房给我炖汤。亏得我还和别人说,祖母对我视若亲孙女,你好狠的心,我和你拼了。”   赵氏连忙一把拉着她,“燕娘,你别急,今日娘家人都在这里,定会为你讨个公道。”   梅郡主阴冷着脸,看着她们。“你们怎么肯定府里的补药有问题?”   刘嬷嬷立马从后面端出一个小碗,递给大夫,“这是少夫人今天的药,因为有些苦,少夫人没有喝完,又舍不得倒掉,就留着等想起来再喝。”   赵燕娘得意起来,幸好今天早上刘嬷嬷见她嫌药苦,让她留了一些。   大夫闻一下,点头,“没错,能对上,这药倒是好东西,只是多了两味不该有的药,就变成了阴毒伤身之物。”   “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常远侯痛心地看着梅郡主,梅郡主的嘴巴张了张,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他又对赵家等人保证。“燕娘的事情已经查清楚,她依然是我们侯府的少夫人,这个你们放心,她就算是不能生养,也是晁哥儿的嫡妻。以后妾室生的儿子,抱养在她的名下,充为嫡子。”   这倒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赵燕娘想着她侯府少夫人的名头保住,松了口气。至于以后,真让她养了庶子,她就弄死妾室,侯府欠了她天大的情,谁敢说她?   梅郡主身冷心更冷,如坠冰窟,仿佛能看见侯府的未来,日渐衰落,乌烟瘴气,沦为京中的笑柄。   “侯爷,万万不可,你要相信我,这件事情定有隐情,赵燕娘不能继续留在侯府,否则侯府真的…侯爷…”   常远侯打断她的话,“事情已经真相大白,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可别忘记,燕娘是你害的,侯府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也是始作俑者。”   梅郡主的心彻底凉透,眼前的男人是那么的陌生。他们曾经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自认为自己是下嫁,本应得到夫家的看重。   这么多年来,他何曾对她轻声软语过,她所做的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她呆滞着,平宝珠摇了一下她,“娘,你可不能让人如此污蔑啊!赵家人欺人太甚,她们不安好心。如果赵燕娘还留在我们侯府,侯府迟早会乱成一团。”   赵燕娘哪里能听这样的话,当下就不干了,“你不过是个出嫁女,成天呆在侯府算什么回事?天天白吃白喝,还想赶侯府正经的主子出去,哪有这个道理?”   梅郡主惨笑,“侯爷,你看,这样一个货色,你真的让她占着晁哥儿嫡妻的位置吗?”   赵氏使劲地掐了一下赵燕娘,瞪一眼。赵燕娘才气鼓鼓地闭嘴。   常远侯黑沉着脸,这女子丑陋粗鄙,可眼下被人拿捏着,还能如何?纵然然她是一坨马粪,也只能将她供在府里。   他带着一丝痛心地看了一眼巩氏母女,命人送梅郡主回屋子,平宝珠拦着,侯爷一气之下,让人把母女俩都关进去,命人严加看管,然后出门离府。   一路进宫,跪在帝后的面前,将方才侯府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帝后二人听他说完,祁帝紧锁双眉,这梅郡主可真够蠢的,前次的事情他已经帮她圆过去,她竟还能让别人闹出来。   皇后娘娘低头沉思,似是想起什么,咦了一声。   祁帝问道,“你对此事怎么看?”   皇后皱起眉,迟疑道,“臣妾听父亲说燕娘是吃了阴毒之药,以后恐难生养。说起侯府的补药,臣妾记得出嫁前,郡主也天天让人熬给臣妾喝,还派人守在门口,非让臣妾喝完不可。臣妾想着不能辜负郡主的好意,却又实在不喜那药的味道,就让柳叶给代喝了。”   “段夫人喝过那药?”祁帝的眉头锁得更紧,脸色慢慢地冷下来。   常远侯羞愧地低下头,段夫人嫁人多年,未曾怀过,那补药是什么药昭然若揭。他的手在袖子里握成拳。   “陛下,臣已经知道要怎么做,臣告退。”   他退出殿后,祁帝按着皇后的手,皇后的手冰凉凉的,似心有余悸,一阵后怕。他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唤来老太监,“去庆王府里传朕的口谕,皇家没有下堂妇,也没有蛇蝎女。”   老太监领旨出去。 ☆、第87章 被休   常远侯策马回府, 府中赵家等人还未散去。见他回来得如此之快,都有些吃惊。   他让人再去请大夫,当场命大夫给赵氏把脉, 赵氏对于自己的身子心知肚明,终于明白此事肯定是主子的手段, 目的就是对付梅郡主。   大夫替赵氏把过脉, 目露震惊,道出赵氏也身中寒毒, 无法孕育子嗣。   常远侯彻底死心, 再三对赵家等人保证以后会善待燕娘。   梅郡主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 世子夫人是个没用的, 除了哭丧着脸,什么法子也想不出来。平湘提议去宫中找皇后,请皇后做主。   世子夫人拦着她,“你别忘了你姑母是谁生的?”   平湘这才想起, 姑母可是祖父先头的那位生的,她这才急了, “娘,你说我们怎么办?”   “娘也不知道。”   世子夫人都急得快晕过去了, 不就是查赵燕娘婚前失贞的事情, 怎么会扯出这么多事?   她们俩守在屋外面,如热锅上的蚂蚁。   看到常远侯再次出现,两人连忙迎上去,“公公(祖父)。”   “祖母是被冤枉的, 祖母,你可不要听小人之言,他们是来挑拨你和祖母的感情的。”平湘焦急地替梅郡主说好话。   里面的梅郡主听到声音,也大喊起来,“侯爷,我是被冤枉的,你要相信我。”   常远侯一把推开门,厉声问道,“当年,你是不是给岚秀下过绝子药?”   梅郡主一惊,身子往后缩,她终于明白自己不祥的感觉来自何处。这事情是平岚秀设计的!   跟进门来的世子夫人和平湘倒吸一口凉气,不敢置信地看着梅郡主。   平湘先反应过来,“祖父,祖母怎么可能给姑母下药,姑母可是生了公主太子和二皇子。”   “没错,你姑母是生了几个孩子。可是你再想想,身为你姑母身边的大丫头,段夫人可是多年无所出,因为当年的药就是段夫人替你姑母喝了!”   世子夫人和平湘都呆住,要真是这样,她们完了!   所有的事情都被揭穿,这桩桩件件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养虎为患,说的就是眼下的情形,梅郡主惨笑起来。怪不得平岚秀还能生孩子,原来没有喝药。她好恨,恨自己心慈手软,早知道就不要装什么大度,直接弄死平岚秀。   不过是一念之差,想着一个无依的庶女,还不是任她捏圆搓扁。谁能料到平岚秀后来能当上皇后,现在还跟来这么一手,分明就是想置她于死地。   她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平湘都吓得躲到世子夫人的身后。   “没错,那又怎么样?侯爷既然认定事情都是我做的,我再如何分辩你也不会听。我堂堂皇家郡主,哪里配不上你?你这么多年都还记着巩素娟那个贱人,置我于何地?巩素娟的孩子凭什么要去王府享福?侯爷,你就没有想过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宝珠为什么出嫁多年也没有孩子,那是因为平岚秀给她下了药!”   平湘恨不得捂起自己的耳朵,她都听到了什么?   平宝珠震惊地抬头,慢慢地眼里充满恨意,原来如此!她的绝子药是平岚秀下的,平岚秀居然还高高地坐在宝座上,享受着万民朝拜。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常远侯心都痛得麻木了,他以为安宁的后宅,揭开来如腐烂的躯壳,泛着恶臭,都是算计。   “那么,侯爷,你现在是想休掉我吗?你可别忘记,我是堂堂的皇家郡主,纵使犯错,你们也没有权力指责我,更没有权力处罚我。”   她的眼里带着得意和挑衅,她是皇家郡主,谁敢休她!   “我敢!”外面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梅郡主一惊,是父亲。   父亲怎么会这个时候上门?   庆王花白的发须飘散在风中,一脸的沉痛,越显衰老。   他的女儿,堂堂的皇室郡主,生来尊贵,千娇万宠地疼爱养大,谁知道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若是能知后事,当年他就算是打断她的腿,也不准她上街去看什么归朝受封的新侯爷。就算是养她一辈子在王府里当老姑娘,也不许她嫁进平家。   庆王老泪纵横,痛心地看着女儿,“本王敢,皇家没有下堂妇,也没有蛇蝎女。本王已经奏请陛下,将你的名字从玉谍中抹去,祁家没有你这个女儿,平家当然能休你。”   “父王!”梅郡主惊呼。   庆王不停地对常远侯道歉,“本王对不住你,心中有愧。本王现在就将梅儿带走,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   “父王,您不能这样做?我不走。”梅郡主哪里愿意,她一辈子的心血,难道就要这样毁掉吗?她不甘心。   “不走也得走,为父替你寻了一个好去处,你在那里度过余生吧。”庆王很心痛,梅儿都要做曾祖母的年纪,还落到如此的地步。   他只恨,只恨自己为何要长寿,要是和皇兄弟们一样早早逝去,是不是就不用看到这样痛彻心肺的画面。   同时又庆幸自己能活这么久,否则梅儿这条命哪里能保往,陛下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让梅儿拣了一条命。   他佝偻着,一瞬间老如朽木。   梅郡主被庆王强行带走,随着他们离开的还有常远侯写的一封休书,这是他迄今为止写的第二封休书。   这个结果,赵家人还是很满意的。   赵家人一走,留给常远侯府的全是难堪。赵燕娘很是得意,平家亏欠她,以后在平家她就可以横着走,有了侯爷的保证,就算是不能生养又如何。   她想起早上喝的血燕,吩咐下人们将原本给平宝珠准备的份例都熬给她。平宝珠沉浸在母亲被休的痛苦里,听到赵燕娘如此欺负人,气得去找常远侯。   常远侯闭门不见人,平宝珠气苦,闹着要收拾东西回翟家。可是世子一家在屋子里商讨对策,哪里顾得上她。   她见没个人出来阻拦,磨磨蹭蹭的地收拾行李,又是骂又是怨的,半天东西也没有收好。赵燕娘派刘嬷嬷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替她备车,她赌着气,让婆子们将东西搬到马车上。   马车还未走,翟家就派人送了信来。   平宝珠满心欢喜,猜想着是夫君送来的,待一拆开,只见一封休书。理由十分充分,七出之大忌,无子。   赵燕娘笑到忘形,看着她灰溜溜地又让人将东西搬回来,嘲讽道,“姑姑不是要回翟家吗?怎么又不去了?”   平宝珠气得咬牙切齿,暗骂翟家落井下石,她也没有细想,梅郡主刚被休,翟家就送来休书,时间这么巧,就像是算计好似的。   “这是我娘家,我想住到哪时就住到哪时。”   “哼,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哪有被休的女子死皮赖脸地留在娘家的?不过也难怪,谁让你不能生,怪不得被休,以后就算是再嫁也难。”赵燕娘见她还摆着谱,满脸的不高兴。   平宝珠被戳到痛处,也反讥,“你还不是一样不能生养,又什么资格嘲笑别人。”   “我和你不同,你可别忘了,我是被郡主下的药。平家欠我的,谁敢休我?”赵燕娘得意地笑着,扭了扭腰,“姑姑,你以后要想在府里过好日子,就要讨好我,否则的话…”   “你…不知耻的贱人!”   赵燕娘冲过来,一把抓住她,张手就是两巴掌,“你骂谁呢?那是你娘陷害我的,你娘是个什么德行,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她一样。”   平宝珠被打得有些发懵,从小到大,她都是万般宠爱长大的,在夫家也是唯我独尊。谁知道竟被这么一个贱人给打了。   以她的脾气,哪里能忍,两人扭打起来。   下人们不敢劝阻,有人去请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头都是大的,府里出了这样的事情,婆母被休,而且扯出诬陷皇后生母一事。皇后定然会知晓,不知以后会不会还护着侯府?   再说婆母被休的原由实在是不光彩,京中的人都是成了精的,不知道会怎么看他们。   可怜她的湘儿,嫁入东宫后,要是皇后不闻不问,日子可怎么过啊。   府里现在一团糟,那两个蠢东西还有心思打架,她懒得管,说自己头晕不舒服。   平宝珠很快就落了下风,赵燕娘本就壮实,加上最近又长胖了不少,娇生惯养的平宝珠哪里是对手,被她按在地上打。   赵燕娘越打越来气,要不是梅郡主,她哪里会不能生孩子。   等常远侯赶到时,平宝珠已经没了人样,哭哭啼啼的。   赵燕娘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祖父,姑姑方才骂我不能生养,还说我是贱人,我气不过。”   常远侯的脸阴沉着,终是没有责备她,命人扶平宝珠回去。   平宝珠嚷着,“爹,你可要替我作主,世上哪有打姑姑的侄媳妇,简直是反了天。这样的媳妇我们侯家哪里容得下…”   “你跟我闭嘴。”常远侯怒喝着,挥手让人赶紧带她下去。   他刚才也收到翟家的书信,书信中说家中小妾们大闹,说她们被宝珠灌过红花,请来大夫一查果真如此。查着查着不知怎么扯出有个小妾心存报复,偷偷给宝珠下了绝子药的事情。翟家人大怒,将那恶毒妾室打杀,宝珠这媳妇他们也不敢再要,请他谅解。   宝珠十多年无所出,翟家要休她,也在情理之中。宝珠有错在先,他不会去翟家讨要说法,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他的脑子还是乱的。   “你这样子成何体统,赶紧回去。”他皱着眉,对赵燕娘道。   赵燕娘出了一口气,心里痛快,爽快地退下去。   雉娘和巩氏分开回到府时,梅郡主被休的消息已经传了出来。   胥老夫人摇摇头,对雉娘道,“她那性子,以前就太过霸道。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只是可怜你外祖母,要是能等到这一天,该有多好。”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我的外祖母或许已经投胎转世,过着安乐美满的日子,常远府的这些糟心事,都与她无关。”   胥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笑着拍拍她的手。   从第一眼起,老夫人就看出她是个通透的孩子,今日这番话,换成其它人,可能也想不到。   世人常常囿于情怨,困于仇恨。如能抽身事外,往往会是另一番光景。已逝之人,又怎么会在意生前的恩怨,反倒是活着的人不肯放过而已。   “好了,你累了一天,赶紧去歇息吧。”   “是,祖母,孙媳告退。”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随便洗漱一下,让海婆子去灶下要一碗碧梗米粥。   今日在侯府,连半口水都没有喝过,她是很饿。现在却觉得有些饿过头,反倒不太想吃饭,喝点粥最好。   喝完粥后,她靠在塌上小憩,脑子里过着在侯府发生的事情。她已经无比肯定,其中有皇后的手笔,一桩桩,一件件,环环相扣。   皇后终是不甘心,要替母报仇。   最后常远侯让人给赵氏请脉,她隐约猜到是为什么。   怪不得庆王会来得那么快,定然是宫中有人发了话。梅郡主当年给皇后也熬过类似的补汤,皇后可能心思谨慎,又想瞒天过海,于是身为丫头的赵氏就代主受过。   这样也就能解释得通,为何赵氏不过是个丫头,就算是主子成为皇后,当了女官,也不过是个奴婢。如此的低微出身,还能嫁给段大人。   皇后对于赵氏,荣宠有加,比起其它的女官,都要厚重。   谁知就是她信任的赵氏,使的手段换了孩子。接下来,皇后要收拾的就是赵氏吧。   雉娘迷迷糊糊地想着,困意袭来。   晚间胥良川回来时,她才转醒,和他说起白天发生的事情,无比的感慨。   胥良川一整天都关注着侯府的事情,早就得到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前世里,梅郡主就没有好下场,那时皇后记恨的,应该只是早年在侯府里生活的艰难,登上高位后意难平。于是在暗中操作,等二皇子登基后,梅郡主才暴病而亡,并未被休。今生多了身世一事,皇后自然不会像前世一样,给梅郡主留体面。   梅郡主一生霸道惯了,仗着出身向来都是做事无所顾忌。她可能都想不到皇后会对付自己。   假如皇后和前世一样谋算成功,二皇子登基,那么侯府会彻底没落。   他对于皇后和二皇子,要说深仇大恨,那是没有的。前世里,皇后母女打压胥家,却也没有太过狠绝,胥家的阆山书院一直都在,只不过在朝中无立足之地,谈不上血海深仇。   这也是他重生后,一直冷眼旁观的原因。只要胥家能和赵凤娘赵燕娘扯清关系,就不会重蹈覆辙。   唯一没有预料的是雉娘母女的存在,因为她们,今生的一切都有改变。赵凤娘和赵燕娘都不是皇后的亲女,也不可能会和前世一样受到皇后母女的庇护。   反倒是他,前世里千方百计地避娶皇后以为的亲女,今生却真的娶了皇后亲女。心甘情愿,没有半点为难。   他看着刚刚睡醒的小妻子,她的脸红红的,朦胧大眼还带有一点迷茫。   雉娘睁眼看到他,道,“夫君,你估计的没错,此事就是针对梅郡主去的。梅郡主已经被休,还被皇室除名,以后都不会出现在京中。”   他挨坐在塌边上,理了理她有些零乱的发丝,“嗯,她被皇室除名,王府也是不能呆的。庆王替她寻了一个隐蔽避世之处,在那里度过余生。”   “其实这件事情,常远侯也有错,只过世人不会苛责男人罢了。”雉娘感叹一句。   要是常远侯当年对外祖母多一些信任,也不会发生休妻的事情,更不可能迎娶梅郡主进门。就算男人不能容忍妻子出轨,愤怒之下休妻,也应该善待亲生女儿,而不是贬嫡为庶,由着继室搓磨。   归根究底,常远侯也要负责任。   胥良川轻笑一下,小妻子的心思真多,这话里似有提醒他的意思。不过他不是常远侯,就算是有一天她被人冤枉,他也会相信她。   “常远侯自然是有错的,经此一事,常远侯府元气大伤,想要重振门楣,估计是不太可能。”   常远侯世子本就是碌碌无为之辈,平晁肖似常远侯,以前倒还有些好苗头。经过娶亲一事,太子对他十分微妙,说是信任也谈不上,说不信任也不像,总之,他在东宫的地位颇有些尬尴。   太子不重用他,二皇子更加不可能倚重他。   无论是太子还是二皇子登上高位,他都不可能成为心腹重臣,也就注定平家的没落。   皇后娘娘走的一步好棋,平晁的妻子是赵燕娘,赵燕娘是什么性子。以后的侯府内宅,还不知要闹出哪样的事情。不能修身齐家,何来平天下。   雉娘心里和他想得差不多,听到他的话,点着头,带着娇软哝咕地“嗯”了一声。 ☆、第88章 起疑   段府的后院里, 赵氏和赵凤娘母女也在琢磨今天的事情。赵氏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肯定侯府发生的事情是皇后做的局。   她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要真是皇后做的局, 也就证明皇后对段府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她的心里一阵发寒, 曲婆子和木香在府里关着, 都被人给悄悄放出去,到现在都查不出是谁,难道说府里也有皇后的人?   “凤娘, 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姑姑, 凤娘想着燕娘的事情只不过是个引子,目的就是扯上梅郡主,翻出陈年旧事。雉娘说过的话,句句都想往她外祖母的事情上面套, 你说她会不会是知情的?”   赵氏眉头皱得老高,额头起了三道褶子。   她想起昨天在赵宅时, 雉娘这丫头对曲婆子和木香失踪的事情不以为然, 也起了疑,难道她想错了,事情是雉娘弄出来的?   要是雉娘做的, 倒也说得通,雉娘是知情人。   她的心里最近都不太踏实, 总是自己把自己吓得心惊肉跳。私心里,她希望事情是巩氏母女弄出来的,目的就是为报复梅郡主。   雉娘现在嫁到胥家,有胥家人撑腰, 弄出这样的动静倒也说得过去。   赵凤娘看赵氏脸色阴晴不定,叫了几声,赵氏都没有应。她又大声叫了一下,赵氏才回过神来。   “姑姑,你想什么,这么入神?”   “没什么,我在思量你说的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赵氏敷衍着,想到燕娘,又否认了凤娘的说法。出了这件事情,最后得利的人是谁,毫无疑问,是燕娘。   可能是燕娘被梅郡主下药的事情,无意中被皇后得知,皇后才想出这么个主意,一箭双雕。逼得平家休掉郡主,还挑明燕娘不能生养是郡主害的,迫使平家不能以无子休掉燕娘。   皇后这是为燕娘出头,还顺便铲除梅郡主。   赵氏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一些。只要皇后认定燕娘是当年那个孩子,燕娘就算是再蠢,她都不害怕。   就怕…   不会的,没有人会知道的。   赵氏给自己打着气,让赵凤娘回去休息。大家都累了一天,乏得不行。她正要脱衣就寝,宫中秘密来人,请她进宫。   一进德昌宫的门,迎面飞来的就是一个茶杯,砸在她的头上,倾刻间鲜血直流。她不敢捂着,任凭血流得满脸都是,模糊一片。   皇后铁青着脸坐在宝座上,指着她,“柳叶,你真是让本宫太失望了!本宫问你,燕娘在你府里出嫁,怎么会出现那样的事情?你纵容自己的继子染指于她,有没有将本宫放在眼里?”   “娘娘饶命,奴婢罪该万死,没有护好燕娘。”赵氏顾不得额头上的痛,不停地磕头。   “你确实是罪该万死,本宫错信于你。”   赵氏心漏跳一下,后背冷汗直流。   “燕娘差点就要背负污名,幸好她还算机灵。你说本宫要如何罚你?”皇后的语气略缓,冷着声问。   赵氏心缓了缓,觉得里衣肯定打湿了。听皇后的话语,是认定燕娘。她好像魂魄归位,心神大定。   “娘娘,您怎么处罚奴婢都行。”   皇后的眼里全是冰冷,俯视着她,“这话可是你说的,你有负本宫所托,本宫自然要罚。”   最后赵氏被隔衣打了十板子,全是闷板子,不青不紫,用的都是巧劲,打在要害上,隔天才会感觉像骨头散掉一样。   赵氏知道这板子的厉害,同时心里也松口气。只要皇后还认燕娘,十个闷板子算什么。   临出宫时,琴嬷嬷多了一句说,说皇后很是想念凤娘。   赵氏心领神会,隔日倒地塌在爬不起来。凤娘来侍疾时,说起皇后,让她过些日子进宫看皇后。   赵凤娘应下。   “姑姑,你怎么突然就病了?”   “没事,就是被侯府的事情给气着了,休养几日就行。”赵氏侧躺着,慈爱地看着她。   赵凤娘眼神无波,似是相信了她的话。   出门后,脸色就变了。   姑姑在骗她,昨天夜里她明明看到姑姑跟着宫里的太监进宫。为什么今日就病得不能起身,而且姑姑也没有请大夫,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反倒像是受了刑,爬不起来。   她仔细地揣测着,想起宫中曾有一种刑罚。打在人身不见伤,却能让人痛得下不了床,莫非姑姑昨日进宫去是受罚?   可是皇后为什么会罚姑姑,姑姑还不敢声张?   难道是怪姑姑没有看好燕娘,导致燕娘婚前失贞?   虽说失贞一事被否认,但以皇后的精明,不难猜出事情的真相。皇后是怪姑姑抹羞常远侯府?   不,不是的。   她心里否认,从前她经常出入宫中,皇后对她宠爱有加。是从什么时候变了呢?是家里人从渡古进京,燕娘和雉娘一同进宫后,所有的事情都在改变。   从那时起,皇后看她的眼神,再也没有以前的疼爱。反倒是雉娘得了好处,雉娘是皇后的亲外甥女,得些恩宠也无可厚非。关键就在于燕娘,燕娘使计嫁入侯府,皇后居然没有怪罪,着实可疑。   她前些日子私下了解过一些事情,无意间得知皇后在祝王府当侧妃的事情,心里已经有所怀疑。   姑姑最近也有些神神秘秘的,老是走神。难道真的像自己想像的那样?她的心思本就玲珑,在宫中浸染多年,对于宫廷秘闻和后宅阴私,都不陌生。其实在她的心里已经隐隐的有答案,不过是再次确认而已。   她拢着眉,走在园子的小道上。府里的灯笼都亮着,满院的昏黄,她的手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越发地肯定心中的猜测。   如果真是那样,太子的地位就岌岌可危。不过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个天大的机遇,她必会助太子一臂之力,以后太子成事,自有会记得她的功劳。   次日,正月初四。   从正月初三开始到正月十五以前都是走亲的好日子,凤娘一早给赵氏请过安后,就告知赵氏,她要去胥府。   赵氏点头,凤娘和雉娘是姐妹,姐妹之间走动是常理。   雉娘对于赵凤娘的到来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反应过来,将人请进门。引着她去拜见祖母和婆母。   见过礼后,胥老夫人请她入座。她坐在雉娘的旁边,目带微笑。   雉娘观她举止得体,今日的穿着打扮也显得端庄规矩。没有描金绣银的精美衣裙,简单大气的莹蓝筒袖束身长裙,只有裙摆处绣花了一些浅色兰草。头上也没有衔珠镶玉的首饰,唯有镂金雕花的簪钗。   她一言一行都很稳重,一分不差。坐在春凳上,双手叠放在膝上,含笑地和胥家人话家常。   “也是我来得冒昧,没有和三妹妹通气。想着一家子姐妹,若和旁人一样,登个门还要下帖子,显得有些生份。”   胥老夫人微微一笑,“姐妹之间走动,倒也不用理会那些个虚礼。”   赵凤娘感激地点头,“婆婆对老夫人您是仰慕已久,本来今天也会来的,可是却因为燕娘的事情引发旧疾,不能前来。”   昨日侯府的事情满帝京都传个遍,梅郡主被皇家除名,不知庆王将她送到何处。侯府里面乱成一团,世子夫人又病了。   所以才说娶妻要娶贤,高门大户的养出来的女子,也不过如此。不是专横跋扈就是太过娇弱,一有事情就病倒,半点也撑不起来。   “此事让人不胜唏嘘,谁能想到梅郡主竟是那样一个人。”胥老夫人叹口气,对赵凤娘道,“你劝着些你婆婆,身子最要紧。”   “凤娘会转告她的。”   “你是个懂事的。”   见过长辈,雉娘就带着凤娘去自己的院子,赵凤娘打量得仔细,语气欣慰,“胥府不愧是百年书香世家,院子里古朴清幽,下人们也守规矩。我们这一路走来,没有正面碰到一个下人,真真是好家教。”   雉娘笑笑,凤娘这话说得不假,胥家的下人话少又不碍眼。各司其职,没有什么事非。可能是因为本身主子少,府中男人们立身清正,没有姨娘小妾,就只有几个正主,难起事端。   赵凤娘心里飞快地闪过一丝嫉妒,很快便湮灭。   段鸿渐整天和小妾厮守在一起,她虽然不在乎,却还是被那些男女调笑的声音,吵得有些膈应。   “我们姐妹几人,还是雉娘有福气。胥府有祖训在,胥大公子身边仅三妹妹一人,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大姐姐才是好福气,婆婆就是亲姑姑。你又自小长在姑姑的身边,情同母女。大姐夫再如何,也不敢怎么样。”   赵凤娘轻轻一笑,她和段鸿渐是怎么回事,只有他们俩人清楚。她现在过的日子和出嫁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在心里,她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嫁过人的。   “咱们就别说这些事情,看到你过得好,我这心里比什么都受用。我是你大姐,凡事都是为你着想的,我此次来,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赵凤娘拉着她的手,语气真诚,“雉娘,现在我们都已经嫁人,不能像在家里做姑娘时那般的任性。人情往来,结交闺友都是一个官家夫人要做的。”   雉娘不动声色地抽开手,笑了一下,“大姐有话不妨直说,我们家从渡古搬到京中。说实话,在京中确实不认识几个人。”   “我指的不是说京中的,京中的可以慢慢结交。但以前的旧识,也不能冷落。我知道你和方家大小姐之间或许有些芥蒂,可再怎么说,我们也都是同乡。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别人将来的际遇,相信你也听说了,方家大小姐颇受皇后的喜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雉娘脸上的笑意加深,“大姐,谁说我和方大小姐这间有芥蒂的。我与她本就不熟,何来矛盾?这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没有那就最好,我打算过几日邀请方家姐妹做客,到时候你也一起来吧。”   “大姐,我初为人妇,婆婆也不是亲姑姑,胥家事情不少,恐怕不能前去。望大姐见谅。”   赵凤娘无奈地摇头,一脸的不赞同,“雉娘,以后…说不得你还要仰仗她,又何必弄得如此难堪?”   “大姐这话我不赞同,我是胥家媳,万事都有自家夫君顶着。我还需要靠着谁?方静怡以后无论有什么造化,和我有什么干系?”   两人对面坐着,雉娘直直地迎着赵凤娘探寻的眼神,不躲也不避,嘴角还带着淡淡的笑意,仿佛真是在闲话家常。   赵凤娘很快就别开眼,轻叹一口气,“你就当我是想多了吧。大姐也是为你好,既然你不愿意,也不用勉强。只是以后万一见着,面子功夫要做足。”   雉娘暗自好笑,赵凤娘一再地强调她和方静怡之间有矛盾,可是她真的不认为她和方静怡能化开心结。   对于一个曾经觊觎自己男人,还试图陷害自己的人来说,不可能会与其结交。更不可能因为对方身份变化,而前去讨好。   赵凤娘是想拿自己去向方静怡示好,所图为何,她心知肚明。   “大姐的好意我心领,大姐可能也清楚我自小性子弱,人也不机灵。好多事情我都不明白怎么回事,方大小姐对我可能是有什么误会,我从来都不知道我们之间有芥蒂,也许她是因为我娘的事情才会有什么想法。”   “或许是如此吧,是大姐多心了。”   赵凤娘暂且搁置这个话题,随口问道,“你和大公子处得还好吗?”   “大姐不用担心,胥家人对我都很好。”   “那就好,我听说胥大公子最近极少去东宫,这可不行。不能因为忙于读书而忘记大事,太子可是储君,不在这时候多在他面前露脸,以后就算是再有才干,在太子的心里,也比得一直亲近的人。”   赵凤娘的脸带着淡淡的担忧,语重心长,“雉娘,大姐知道你不懂这些事情,但你仔细想想,大姐说得在不在理?想必你也知道文师爷进京后和太子走得极近,文家论底蕴,也是不差的。万一以后…所以雉娘,你记得要多劝劝大公子。”   “大姐,男人的事情我不懂,夫君要如何做,自有他的道理。大姐你也是,男人们在外面的事情你少操心,管好内宅才是要紧的。大姐夫…那小妾你可不能掉以轻心,要是真让她不小心有了身子,段家会被别人笑话的。”   赵凤娘一噎,雉娘这是用话堵她。   雉娘果然是个有几分心计的,有心计的女人她不怕,她就怕像燕娘那样的蠢货,只知道坏事。   要是雉娘真是个聪明的,就应该清楚她说的都是最有利的。   “雉娘,大姐觉得男人主外,女主内,这话不假。可是男人们再厉害,也有思虑不足的时候,女人们就应该从旁提醒,夫妻同心,才能兴家。”   “夫妻同心?大姐和大姐夫同心吗?”   赵凤娘瞳孔一缩,她和段鸿渐不是夫妻,为何要同心?   “雉娘,男人们养个妾室什么的,不过是图一时新鲜,我与你大姐夫,自然是同心的。”   “大姐能这样想最好,初听到大姐夫纳妾之事,我很是气愤。娘也很生气,还想去段家找姑姑为你讨公道,是父亲拦住她,说纳妾之事是你张罗的。我一直以为大姐你是无奈之举,没想到大姐如此想得开,倒是我白担心一场。”雉娘似松口气般,放松一笑。“方才听你说姑姑又病了,我这里又走不开,等下我让人备些药材,你帮我带回去给姑姑,也算是我这个侄女的一片心意。”   赵凤娘点头,她小看三妹妹了。三妹妹插科打诨,半天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到,反倒刺得她心里极为不舒服。   看太子的作法,似乎是想重用文家,疏远胥家。她此行可能是多此一举,只不过抱着试试的态度来拉拢一番。   看来胥家不会提前动作,不过有她和雉娘的关系在,大公子又曾是太子的伴读,这些关系放在外面,都会将他们视为一体。   赵凤娘想着,就没有再聊男人们的话题。   雉娘唤来海婆子,让她去库房多挑些药材补品,等下送到段家。   赵凤娘眼一眯,问道,“三妹妹,你这婆子看起来不错,似乎是在大户人呆过的,不知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没错,她以前是在京外大户人家呆过,之前的主家家败,碰巧我出嫁前要买陪房,就买了下来。”   赵凤娘没有再问,又闲聊了几句,雉娘留饭。 ☆、第89章 找死   饭后, 赵凤娘带着雉娘送的东西回了段府。临行前,赵凤娘邀雉娘明日一起去平家, 昨日侯府虽然出了大事,可也不能少了姻亲走动。   雉娘应下, 神色复杂地目送着她的马车远去,胥老夫人柱着拐,出现在身后, 睿智精明的眼里全是精光。   “她不是专程来拜年的吧?”   “祖母怎么知道的?”   胥老夫人笑起来,带着一丝孩童般的得意, “你祖母我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这个大姐规矩什么的旁人挑不出半点错。你看她, 被夺了县主的封号,又被妹妹给抢了亲事,还能如此的平静, 要么就是真的淡泊之人,要么就是城府极深之人。依祖母看,她是后者。”   “祖母您猜得可真准,她呀, 打的是什么算盘我不想知道。但是她的话我却不敢苟同, 她让我劝夫君,应该常去东宫在太子面前露脸。”   胥老夫人的脸冷下来,哼了一声, “所图还不小,内宅妇人妄想染指朝政,着实可笑。她野心不小, 你以后少和她来往。”   雉娘乖巧地搀着她,“孙媳明白。”   私下里少来往,但明面上,她们还是姐妹。为了名声,也要装作是一家人,这也是她答应明天去看燕娘的原因。   晚间和胥良川说起此事,胥良川冷冷地道,“由着她折腾,你要是不想去,就别去。”   “不,我要去。我不能让别人有借口来攻击我。我虽不惹事,但事情到头上,我也不怕事。”   她的脸色平静而坚定,就像初遇时一样。   胥良川眼神幽暗,这几天他都陪着父亲应酬官员之间的来往,春闱后他就要出仕,一些官场上的人也都要见上一见。   “明日记得带上青杏,乌朵也一起带上,不可让她们离开半步。我会派人一直守在侯府门口,一有不对劲的,让人出来报信。”他细细叮咛小妻子。   雉娘心里受用,自然答应。不用他吩咐,她也会小心谨慎,明日去看赵燕娘,赵燕娘可是个没有底线的人,谁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下三滥的招数。   再加上赵凤娘,敌友未明。   世间姐妹,做成她们这样子的也是少见。   心里这般想着,嘴却噘着,娇声道,“听你这么说,别人还以为我是去龙潭虎穴。不过是走个亲戚,搞得像上战场一般。”   胥良川凝眉,看着她嘴上在撒着娇,手指却在首饰匣子里扒拉,比着两个金簪,似乎是在看哪个更锋利。   这个小骗子。   他想起初见时,这小姑娘手中的大金簪子,又尖又利,还十分的粗壮。   果然,小妻子在另一个匣子里找到那支簪子,高兴地划拉两下,插到发髻中,“幸好带来了,还是这支趁手,金子做的就是太软,不如铜的坚硬。”   她的面庞笼罩在烛火中,绝美又艳丽,如惑人的妖花,引人采颉。   他轻轻地将她搂在怀中,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领口处伸进去,声音暗哑,“记得多穿一身衣裳,火折子和盐巴就不用了。”   她娇娇地笑着,他对于初见时的事情记得可真清楚。   一室生春,暗香涌动。   翌日,雉娘和赵凤娘前往常远侯府。   府中世子夫人病倒,燕娘当家,听到雉娘和凤娘上门,喜笑颜开。如今她可是当着侯府的家,正好趁此机会显摆一番。   下人们将她们领到赵燕娘的院子,就见赵燕娘昂着头站在院子中,头上的首饰金光闪闪的,堆得满头都是,都快挤不下。日头一照,刺得人睁不开眼。她的脸上敷着厚重的粉,眉毛依旧是画得粗粗的,像两条黑虫子,嘴唇腥红,跟吃过人似的。在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丫头婆子。   “燕娘这是做什么?”凤娘疑惑地问道。   赵燕娘自得一笑,头上的珠钗也跟着晃动,“没有什么啊,在侯府里面,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堂堂的少夫人,整个侯府下人都得听我的。这不听到你们上门,我特地出门来迎接,怎么?大姐你不高兴吗?”   雉娘只想发笑,赵凤娘被燕娘愚蠢的行为气得不轻。   “你让她们都去干活吧,都杵在院子里像什么样子?”   “这是侯府少夫人应该有的气派,大姐这就不懂了吧。也是祖父器重我,让我管着侯府。二百多个下人呢,哪里是段府能比的,段府也就五六十个下人吧,难怪大姐没有见过。”   赵凤娘本来温婉的脸都绷不住,眼神如刀,看着赵燕娘不说话。   赵燕娘嘲弄一笑,手一挥,下人们就作鸟兽散。她扭着腰,走在前头。   雉娘和凤娘进屋,前日事情太乱,都没顾得上好好打量燕娘的房间。这一细看,颇有些不太对劲,比如说多宝阁上面,没有一样金器玉器,檀木底足上只是普通的碗碟,不伦不类。帐钩是一只展翅的雀鸟,可鸟的翅膀没了,就剩下钩子形的身子。   燕娘见她们打量多宝阁,脸上的笑意更深,得意道,“你们可能没有见过,原来这架子上摆的东西那可都是宝贝,我怕下人们粗手粗脚,就将东西都收起来了,放些碗碟,也很好看。”   赵凤娘深深地吸一口气,“燕娘,放碗碟像什么样子。”   “我想放什么就放什么。”赵燕娘昂着头,对身后的刘嬷嬷道,“你去看看,湘姐儿怎么还不来,我娘家姐妹上门,她一个做小姑子的还不过来见见。”   刘嬷嬷的眼神快速地和赵凤娘对视一眼,低头出去。   不一会儿,平湘气呼呼地来了,本来她是不想来的,是世子夫人让她来。还劝她,以后她嫁入东宫,可不能让别人挑出错来。况且还有胥家的少夫人,怎么也得来一趟。   平湘进门后和雉娘凤娘见了礼,然后匆匆告辞。   燕娘哼一声,“我就没有见过谁家的小姑子有这么谱大的,也就我气性好,由着她。要是一般的嫂子,哪有这么好说话。”   赵凤娘的脸已经冷得不能再冷,“燕娘,你虽是她的嫂子,可你别忘了,她是未来的太子妃,哪里是你可是拿捏的。”   “太子妃又怎么样?太子都不怎么样。”赵燕娘有些火大,她想显摆一番,这凤娘是怎么回事,还以为自己是县主呢,句句都在教训她。   “你说什么?太子都不怎么样,好大的口气。燕娘,这话可不能被人听去,你以后说话谨慎些,小心祸出口出。”   赵燕娘脸上带着一丝隐蔽的得色,撇着嘴,“我才不怕呢,真要论起来,太子也不见得有我金贵。”   雉娘和凤娘同时心一沉。   赵凤娘暗道,不会燕娘这个蠢货也看出点什么,所以才口出狂言。她慢慢地回想着,好像燕娘确实是越来越张狂,保不齐…   如果燕娘真的知道一些真相,那么以她这作死的蠢性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抖出去。到时候事情将会一发不可收拾。   太子的身份不能有变,他正统嫡出的事情一旦有假,储君之位就会动摇。再说以皇后的性子,既然敢留着姑姑,就是有万全的准备。就算是燕娘说出去,皇后也能推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太子名声受损,跟着遭殃的是燕娘,还有受燕娘连累的赵家众人。   不行,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赵凤娘的眼里全是冷意。   赵燕娘一无所觉,还在继续说着自己是如何的金贵,“我们常远侯府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京中第一府,将来我就是侯夫人。平湘当了太子妃又如何,还不得要靠着娘家,她要是个懂事的,就应该知道好好讨好我。”   赵燕娘把自己说得心里都乐开了花,平宝珠被休,还想去宫里闹,被侯爷给拦下来。也不知侯爷说了什么,平宝珠垂头丧气地回了屋。   这侯府,现在就是她做主。   所有的东西都是她的,她哪里愿意将那些个精贵的东西摆出来给别人看,都被她收到自己的库房里。帐钩上的鸟翅膀也是她掰下来的,那可是真金子呢。   想想她最近得到的好东西,心里越发的开心。那些可都是价值万金的宝贝啊,以前她见都没有见过,现在全都是她的。   赵燕娘因为得意,声音带着让人难受的尖利。   雉娘之前一句话都没接,低着头坐着看着自己的手指。听出方才燕娘话里的意思,想着难道燕娘也看出点什么来?这可不好,赵燕娘可不是赵凤娘和赵氏,赵燕娘是个嘴没把门,万一被她捅出去,会引起大乱的。   她有些担忧起皇后,要真是被有心人听到,皇后怎么办?陛下会不会起疑心?   “二姐,大姐说得对,你这话说得诛心。真被别人听去,莫说是你,就是侯府和赵家,都会被你牵连的。以后还是莫要这样说话。”   赵燕娘不以为意地笑起来,“怕什么啊,真被人听到又怎么样?你们怕,我可不怕的。”   她话说到这个份上,雉娘和凤娘心中都同时明白,燕娘确实知道点什么。   雉娘一脸的焦急,似乎真是在为赵家担心。凤娘不对声色地用余光看她,放下戒心。   看来雉娘并不知情,燕娘这个蠢东西,再说下去连雉娘都要起疑心了。赵凤娘忍着气,对燕娘道,“虽说现在侯府是你做主,可是我听说世子夫人病倒,你做为儿媳妇,为表孝心,应该要去侍疾。”   “我可没那个空,整个侯府都等着我来安排呢。再说她不是有亲女儿嘛,儿媳哪有女儿亲,还轮不到我去侍疾。”   “你去做个样子也行,哪有婆婆病着,媳妇不去看的。还有平家的姑奶奶,现在住在娘家,你做为侄媳妇,也应该多去陪陪。”   燕娘听凤娘提起平宝珠,冷哼一声,被休回来的姑姑,还想她去陪,做梦!   她的脸上带着鄙夷,小眼不屑地眯着。   赵凤娘冷着脸道,“你的事情多,我和雉娘就回去了。”   此举正中雉娘的意,她也不想留在这里听赵燕娘说蠢话。以前赵燕娘虽蠢,却没有如今这般狂妄。   两人出门,赵燕娘连送都不送。刚走出院子,正巧碰到从外面回来的平晁。平晁愣住,他没想到会碰到凤娘,看着朝思夜想的人儿,心中苦涩。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大少爷回府。   屋子里的赵燕娘急忙夺门而出,喜出望地看着平晁。看到平晁直愣愣地盯着凤娘,立马脸就阴下来。   “你们怎么还没走?夫君你回来了,赶紧进屋吧。”   平晁厌恶地皱眉,对她的话置之不理。凤娘低着头轻说告辞,平晁的眼睛还跟着,赵燕娘心头火起,冲上前来。   “别走,怎么?你们当我死人哪,在我面前还眉目传情,勾勾搭搭的。赵凤娘,你可真好意思,以前和太子卿卿我我的,现在连亲妹夫也不放过,亏得以前别人还夸你守礼。我呸!”   赵凤娘不理会她,拉着雉娘穿过园子,步子加快。   平晁的心里既痛苦又难堪,眼见佳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心里一阵失落。看到罪魁祸首,更加痛恨,对着赵燕娘吼道,“赵燕娘,你嘴巴放干净些!”   “我嘴巴哪里不干净了,你们做得出来,还怕我说啊!我就说你这见天的不碰我,不拿我当妻子,原来是惦记凤娘啊。你可别忘记,我现在才是你的妻子,她不过是段家的媳妇。你们真要是做出什么丑事,我就给你闹出去,看看谁最后没脸。”   平晁脸色铁青着,脖上青筋暴起,恨不得不管不顾,一箭刺死眼前张狂的丑妇。这个丑妇不仅长得难看,性子还刻薄,果然像她那个生母,一样的又毒又荡。   昨日发生的事情,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就算是那两个死奴才反水,不肯承认之前说过的话。他心里清清明明,那夜里的记忆他不愿意去回想,却也是隐约有印象的,赵燕娘分明就是个破烂货!   这破烂货害得祖母被休,母亲病倒,还有脸大呼小叫。让他吃个大闷亏,还有气无处撒。平晁的眼睛慢慢地眯起,他可是侯府的大公子,曾几何时,那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京中世家公子见了都要让三分。他想打杀一个人,何其容易,哪用得着像现在一样投鼠忌器。   他的目光阴冷,眼前这么个恶心的玩意儿,活生生地天天在跟前晃荡,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他边想着,拂袖离开,眼里闪过杀意。   同时加快脚步拉着雉娘离开侯府的赵凤娘,眼中也划过一丝杀机。   雉娘和凤娘两人正欲上马车,刘嬷嬷追了上来,向凤娘行了大礼,“段少夫人,您最近可好?奴婢日夜挂念您,不想再呆在侯府。奴婢本是少夫人的人,斗胆一问,几时能回到您的身边。”   她本就是皇后赐给赵凤娘的,赵燕娘不过是借用,既然是借用,总有归还的一天。   赵凤娘最近差点就忘记这事,后来一想,刘嬷嬷留在侯府,说不定也是一件好事。对于侯府的事情,她都能打听得到,于是也没有主动要回。   她脸上带着一丝为难之色。“我们主仆一场,要不是燕娘身边无人,我哪里会让你留在她的身边。且容我再想想法子,将你要回去,到时候派人来通知你。”   刘嬷嬷千恩万谢,退回侯府。   雉娘一踏进胥府的大门,就连忙让人去请胥良川,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如果赵燕娘也是猜出内情之人,要怎么做?听赵燕娘的口气,就算不清楚全部的内情,也是知道一二的,现在该怎么办?   胥良川并不意外,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是做得再隐蔽,也会被别人瞧出点什么,只不过并不用太过担心,因为赵凤娘和赵燕娘确实是董氏生的。   且太子这个关键人物,是最不愿意身世曝光的一个。侧妃所出和通房所出,哪个身份更高,谁都能想明白。   而且就算是有人捅出来,证据呢?   赵氏除非是不想活了,才会出来做证!否则无论谁敢轻言此事,只会落下个造谣生事,动摇朝纲的罪名。   他安慰雉娘,“别担心,以皇后的心计,她敢留着赵氏,就不怕赵氏将事情说出去。又何惧区区一个赵燕娘,赵燕娘真要是说漏点什么,等待她的就是被灭口。”   雉娘自己也想过这点,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赵燕娘那个蠢货,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她满脸的担忧,胥良川轻抚着她的背。   幽深的眼眸蓄满寒光,赵燕娘真是活得太久了! ☆、第90章 端倪   接下来的日子, 雉娘哪也没有去,就呆在府里,跟着两位婆婆学些理家之道。闲时耍个叶子牌, 倒也和乐。   京中贵女们举办了一个什么诗会,雉娘有收到帖子, 她以要侍候祖母为由拒绝。听说方静怡在诗会中大放异彩,才名传遍京城, 皇后赞誉有加,一时风头无二。   还有常远侯府, 陛下已有旨让太子在元宵过后三天大婚。世子夫人终于从塌上爬起来, 替女儿准备婚事。赵燕娘眼红平湘的嫁妆,说世子夫人是要搬空整个侯府,闹了几次,被常远侯训斥。   平湘的嫁妆是自小备下的, 因为要嫁给太子,侯爷又添了三成,哪里就搬空侯府。不过是赵燕娘看到那么多的好东西都要从眼前飞走,心里不痛快, 如同割她的肉一般,故意夸大其辞。   很快便到了正月十五,小孩子们都盼望着这一天,京中重新热闹起来。帝都中的街道巷子里,都挂满了花灯。城墙四角,各自为圈, 举办着灯谜会。   雉娘却从一大早开始就有些恹恹的,好像没有睡好,精神不济。胥老夫人关切地问道,“可是昨夜里失了觉?”   她摇摇头,昨夜里睡着并不晚,夜里也没有失眠,早起时却觉得眼皮子有千金重,不想睁开。身子也懒洋洋,就想窝着一动不动。   本来前几日她还盼着正月十五,因为夫君答应带她出去看灯会,猜灯谜。她没有见过灯会,之前一直兴致勃勃。   “祖母,我没事的。”说着,她又打了一个哈欠。   胥老夫人的眼神精光大盛,终是什么也没有说,赶紧让青杏扶她回去补觉。雉娘很不好意思,谁家孙媳妇大过年的,还要去睡懒觉。   她不肯,胥老夫人佯装生气,“你明明就没有睡好,还要陪我这老婆子,万一被别人看见,还以为我老婆子苛待晚辈。听祖母的话,快去,晚上你不是还要和川哥儿去看灯会,到时候无精打采的岂不是扫兴。”   说着,胥老夫人对青杏和身边的执墨都使眼色。   雉娘拗不过她,只好由青杏扶着回房。   她一走,胥老夫人就笑开了花,看雉娘这模样,怕不是…她在心里默数着日子,从成亲到现在快一个月,就算是新婚之夜中的,日子也尚早。还是等过些时候再请大夫来把把脉。   要是真有了,今年年底胥家就要添丁进口,年夜饭桌上,也能看到曾孙胖乎乎的小脸。她想着,老怀大慰,笑意溢满脸。   执墨送雉娘出门,一踏进门,见老夫人笑得开心,问道,“老夫人,何事这般高兴?”   胥老夫人神秘地摇摇头,“眼下还不能说,我还是独自偷乐吧。”   胥老夫人终究也是没能忍住,叫来大孙子,拐弯抹角地叮嘱,晚上去看灯会时,要注意扶着雉娘,还有夜里莫要闹,让雉娘好好睡安生觉。   胥良川清冷如水的脸上有些不自在,祖母交待他照顾雉娘,他能理解。只是这晚上,不要闹是什么意思?   胥老夫人见孙子满脸的不解,最终破功,满脸兴奋地道,“雉娘最近是不是老犯困?我猜啊,怕是有了。”   有了?   胥良川怔住,有什么了?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莫不是?   “孙儿明白。”   他的脸色看不出来喜乐,心里却如千军万马踏过草地一般,想拼命地撕声呐喊,历经两世,他也是有后的人了。   胥老夫人有些失望,这个大孙子,什么都好,就这张脸,总板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把雉娘放在心上呢?   “行了,你出去吧。莫要在雉娘面前露出端倪,万一不是,就怕她多想。”她再叮嘱一句。   “孙儿明白。”   胥良川从老夫人的屋子离开,走出门外,觉得今日的天气格外的好。园子里的青柏也绿了一些,就连光秃秃的花圃,也像是要出新芽一般。   他快步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掀开内室的珠帘,红幔帐挂在金钩两边。锦丝的锻被中,露出一张如玉般无暇的小脸,乌黑的发丝铺在枕头上,长长的睫毛翘着,小嘴儿微嘟着。   轻轻地坐在塌沿,一瞬不眨地望着熟睡中的小姑娘,视线往下面移,隔着锦被定在她的小腹处。   那里,真的会有他的孩子吗?   她如此的娇弱,真的会成为一个母亲吗?   前世里,他情冷缘淡,对于女子并无什么感情。也从未想过为了延续血脉而娶妻,晚年时,偶尔想起,只觉得愧对先祖,自己并没有什么遗憾。   今生,他得到的太多,有她,将来还会有子,有女。这个小姑娘,就是上天对他的恩赐。   雉娘睡得迷迷糊糊的,好像被人盯着,慢慢地醒过来。一醒来就对上他深遂难懂的眼神。   她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夫君,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久,刚才,马上午时,正好起来用饭。”   还不久,都睡到中午了。雉娘赶紧掀开被子,就要起身。谁知胥良川更快一步,将她抱起来。   她让乌朵进来简单梳洗后,青杏就从厨房传了饭。   夫妻两人用饭不用旁人侍候,胥良川前世独处惯了,雉娘又不是真正的古人,总觉得自己吃饭有人看着,饭吃得不香。   她感觉腹中很饿,夹起一筷子鸡肉笋丝儿,嚼了几口,皱了皱眉。   胥良川问道,“怎么了?”   “好像今日的茴香放得有些多,吃得满嘴的茴香味儿。”雉娘说着,不再吃这道菜,转而吃其它的菜,都尝了一口,放下筷子,喝了一碗鸡汤,就着鸡汤吃了小半碗饭。   胥良川也将今日的菜一一尝过,和平时一模一样的味道,哪里味重了?   “今日的菜都不合胃口吗?”   “嗯,都有些味重,许是厨子调料放得有些多,等会让乌朵去说一声,明日不要再放许多。”雉娘喝完鸡汤,又觉得胸口处有些闷,鸡汤喝下去,觉得哪哪都不舒服。   胥良川眉色未动,给她倒一杯茶,想了想换成蜜水。   雉娘没有注意这个细节,喝过蜜水后,觉得好受一些。   饭后,雉娘还是有些打不起精神,靠坐在软塌上,脑子里放空,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胥良川离开一会,去找胥老夫人讨教,胥老夫人一听,一拍桌子,笑起来,“这就没错了,有身子的女子,胃口就是会变得奇奇怪怪。你且不要声张,待胎相稳了,再请大夫看脉。”   “可是,这吃不下东西怎么办?”   胥老夫人略思,“这好办,雉娘应该是味觉变灵敏了,我这就吩咐下去,以后她的饭菜不用任何调料,只放盐,看看雉娘还闻不闻得到味道,实在不行,咱们再想法子。”   胥良川不懂这些,见祖母有了法子,想着姑且一试。   天开始灰蒙时,夫妻二人出门,胥良川扶着雉娘上马车。马车里,铺着厚厚的长毛垫子,他吩咐车夫驶慢些,不必赶路。   马车行到南门城墙角,那里已经挂满了花灯,远远望去,如长长的灯龙,看不到头。城墙里的街道两边都是卖花灯猜灯迷的摊子。街道中行人挤挤,胥良川小心地扶着她,一只手张着避开人群。   雉娘很是兴奋,感慨地看着眼前的美景,灰暗的天空在灯火的映衬下,分外的空灵。虽然比不上前世城市里幻彩斑斓的霓虹,可是却透着温暖的人间烟火气。   她的水雾双眸晶亮亮的,闪着兴奋的光芒,小小的身子就要往前面挤。胥良川赶紧拉着她,稳住她的身形。   “慢些,不急。”   她笑了一下,开始观赏起身边的花灯来。   灯谜大多都是字谜,有好猜的,也有生僻的。   她兴致颇高,却也不去参与那些猜字的,就站着看别人如何猜字,看到别人猜中后,拿到灯笼时的开心,感受着他人的那份喜悦。   夫妻两人遂个摊子地走过去,花灯各式各样,有花瓶型的,有鸟兽类的,琳琅满目。她的手被身边的男子紧紧地牵着,满心都是温暖,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场景,前世就算是做梦都没有想过。   突然,不远处酒楼上,有个人在朝他们挥手。胥良川个子高,一眼就认出是二皇子和韩王世子。   那家酒楼的门前围满了人,都在猜着最高处的花灯,花灯是一只展翅的鲲鹏。酒家下面有文书,若能猜中鹏鸟上面的灯谜,赏银十两。   围观的人都跃跃欲试,皆没有猜中。   二皇子和韩王世子已经下了楼,很快挤到夫妻两人的身边。二皇子玩笑道,“方才我们都没有猜出来,不如表姐夫试一试。”   胥良川可是公认的才子,大家心中的京中第一公子。   雉娘也眼巴巴地看着他,他淡淡一笑,抬头望去。   花灯下面悬着一张纸,上面一个字也没有,酒家出来说,这是个字谜。要猜谜却没有谜面,可难坏了围观的百姓。   胥良川淡淡一笑,挥笔在白纸上写着:鷠   雉娘惊讶,这是个什么字?她可不认识。   二皇子拍拍掌,笑道,“原来是这个字,表姐夫让我心生佩服。我等方才都着相了,想得太多反而猜不出来。其实灯笼就是谜底,鲲为鱼,鹏为鸟,不就是个鷠字。”   胥良川依旧是淡淡的,酒楼的老板命人去取灯笼,恭敬地奉在胥良川的面前,胥良川接过,递给雉娘。眼睛一扫,就扫到人群中有个离去的人影,正是文沐松。   他离开的地方,地上丢弃着一个纸团。   许敢已经将纸团捡过来递给他,展开一看,也是一个鷠字。   胥良川默不作声地将纸重新揉成团,丢弃在地。   雉娘得到了花灯,二皇子和祁宏也对花灯赞不绝口,没有注意到胥良川主仆的动作。她抬头时,胥良川也望过来。   花灯很轻,可拿久了手也会酸,胥良川从妻子的手中拿过来,提在自己的手上。二皇子和祁宏将两人请上楼。   雅间内,赫然坐着永安公主和梁驸马。   永安公主见到雉娘抱怨着,“本宫好不容易磨着驸马带出来看热闹,却只能呆在这里,不能出去。”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十分的明显,宽大会衣裙都有些遮不住,嘴里虽是在报怨驸马,其中的语气却分明是带着娇嗔的。   雉娘坐在她的身边,男人们则坐在另一边。   “驸马也是担心公主,怕有所闪失,千事万事,不如您腹中的胎儿事大。”   永安公主抿嘴笑,“我就爱听你说话。其实现在胎相早就坐稳了,不像刚开始,什么也不想吃,什么也吃不下,吃了一点就想吐出来。老是没精神,还总犯瞌睡,现在已经好了,吃什么都香。可驸马还是不放心,就等着生下来,本宫才能解脱。”   雉娘心中一动,刚怀孕的女人是那样子的吗?   她最近也老是犯困,怎么睡都不够?难道?她脑子里划过一道亮光,似乎本来应该是前三天来的小日子,也没有来。   自嫁到胥家后,她就没有来过小日子。   莫非也是怀孕了,可她从成亲当日算起,一共也才不过二十多天,快一个月的样子。就算是怀上,也诊不出来吧。   她的眼神不自觉地往男人们那边瞄,胥良川也刚好看过来,心中好笑,他的小姑娘,怕是从公主的话中猜出些什么。   永安公主假装咳嗽一声,“雉娘,你跟本宫说话,怎么老是去看胥大公子啊。”   雉娘立马回头,“公主,我在看驸马呢。我方在听公主这般说,很是羡慕,心道看不出来驸马是如此心细如发,宠妻疼人的男子,于是就多看了两眼。”   “呀,你这张嘴,明明是看自家夫君,非要扯到我们头上。不过本宫还真爱听你讲话,你讲的话句句都能讲到本宫的心上。”永安公主笑起来,半点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   雉娘笑笑,心思全部都放在公主的肚子上,想着自己真的也有了身子。他们的孩子以后会像谁,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一直盯着本宫的肚子看,莫非也想当娘了?”永安公主打趣她。   她老实地点头,“自然是想的,有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那种感觉是世上任何东西都不能替代的。”   永安公主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一般的女子听到如此的问话,莫不羞得连连否认,哪里像她,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这性子,果然对本宫的胃口。你说得没错,女人只有当了娘,才能体会到另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雉娘同意,前世里,她后来的生活中只有自己还有数不清的债物。能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是她一直渴望的事情。   她脸上泛起向往,一张桃花般绝色的小脸更加眩彩夺目,将永安公主都看得有些发痴,喃喃道,“想来母后当年也就该是这副模样。”   那边的男人们正好说到太子三天后的大婚,梁驸马揶揄道,“良川大婚,我未能前去。听说二公子领着一群人要去闹洞房,被你三言两语打发掉,实在是让人遗憾。太子大婚时,要不要我找人去闹闹。”   二皇子和祁宏有些意动。   永安公主道,“不妥,太子毕竟是储君,闹得太过不好看。再说常远侯府最近就够闹的,平湘肯定心情不好。”   接着永安公主就说起常远府的事情,平宝珠被翟家休弃,嫁妆什么的翟家人不敢贪没,悉数送到京中,就在接到休书后的两天送到平家。   平宝珠是梅郡主爱女,当年的嫁妆是十分丰厚的。赵燕娘看着那一堆的箱笼,起了心思,让平宝珠将嫁妆充入侯府公中,否则侯府没有白养归家女的道理。   此事闹到常远侯那里,侯爷当场就发了火,狠狠地训斥赵燕娘一顿。侯府再穷,还能私吞女儿的嫁妆,还能少了一口饭吃,传扬出去,别人会如何笑话侯府。   赵燕娘仗着侯府亏欠于她,有恃无恐,越发的不将旁人看在眼里。但是常远侯的话,她还中不敢不听的。只不过心里存了怨气,借着管家,对平宝珠的吃食用度上多有克扣。   平宝珠哪里同意,又是闹又是哭的,找世子夫人做主。   世子夫人头都是疼的,实在是没精力管,操持大婚的事情就够她累的。平湘早就憋着一肚子的火,看不下去,去找赵燕娘理论,反被赵燕娘痛骂一番。气得世子夫人差点又倒下要不是为了女儿的婚事,恐怕又要爬不起来。   世子夫人哪能容忍赵燕娘张狂,索性接手管家,让平宝珠协助打理,赵燕娘被挤到一边。平宝珠逮着机会使劲地折腾赵燕娘,赵燕娘不服,又闹到常远侯的面前。   侯府现在是一团遭,天天闹得鸡飞狗跳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常远侯根本就不想管。   太子大婚,能顺顺利利的就不错,别想着闹什么洞房。 ☆、第91章 身孕   在场的人对平家那摊子事情都是有所耳闻的, 男人们不便发表看法。但从脸色上能看出来,不仅是梁驸马,就是二皇子和韩王世子, 对于平家那孙媳妇都是不屑的。   永安公主说完,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赵燕娘, 也就是个作死的蠢货!”   “那蠢货倒是命好。”祁宏说道, 看一眼雉娘。   他可没有忘记第一次在天音寺中, 那蠢货是如何欺负表姐的。   永安公主从不将雉娘和赵家的其它人相提并论,在她的心中,秀姨和雉娘可不是赵家人。   以前那赵凤娘,她就看不上, 太假, 太会装。可是母后另眼相看,给了赵凤娘不小的体面。看到赵燕娘,就能想像得到生母是个什么样的货色。那样的生母生出来的孩子,本性能好到哪里去。   男人们都默不作声, 娶了那样的女子,平晁也是真够倒霉的。二皇子无所谓地笑道,“不闹就不闹。”   梁驸马和胥良川对视一眼,交汇着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眼神。   雉娘突然又有些犯困,忍不住捂着嘴,胥良川瞧着对面的小妻子开始打哈欠,站起身来, “天色不早,我们也该告辞了。”   “也是,我们也该回去了。”   梁驸马也起身,酒楼外面的百姓已经开始散去,时辰也不早。两拔人相互道别,各自上马车打道回府。   一坐上马车,雉娘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她心里不想睡,可是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本想着是不是该说说心里的怀疑。最后偎在胥良川的怀中,睡了过去。   胥良川用大氅将她包紧,拥在怀中,小声地让车夫再行慢些,以免将她颠醒。   到了胥府,雉娘已经熟睡,高大的男子将她包好小心地抱下马车。   抱进屋子,除去外衣,轻轻地将她放置在塌上,她咕哝一声,侧头睡去。   他却半点睡意也没有,看着她的睡颜,直到深夜。   雉娘睡醒后,身边的男人已经起身。她睁着眼,身子懒懒的,半点也不想动。想着请大夫来把脉,又怕万一弄错,过早地惊动婆家人,白高兴一场。   她心里有些拿不准主意,身体却开始现出端倪。   一起身,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胸口闷闷的,什么也不想吃,脸色自然有些不太好。连乌朵都瞧出端倪,试探着小声道,“少夫人,您这个月没有换洗,要不要请大夫把个脉?”   雉娘想着,也好。   “你去请大夫,就说我头晕,其它都不要说。”   乌朵得令,火急急地去请大夫。胥老夫人听着执墨来报,说少夫人请大夫了,她心里高兴,起身想前去。想了想重新坐下,万一不是,雉娘肯定会难过。   索性坐着,让执墨留意那边的动静。   老大夫搭着脉,沉思半晌,“少夫人身子没有毛病,从肪像上看,圆滑似走珠,只不过时日尚浅,等过些日子才能确诊。最近这段时间,少夫人应注意饮食,岂辛少盐。”   雉娘已有所感,倒没有太过惊讶。身后的青杏和乌朵却是喜出望外,将老大夫送出院子。   早就留意着的执墨得到消息,飞快去禀报胥老夫人,胥老夫人高兴地立马就朝雉娘的院子里去。   一进门,连说三个好字。   她就说自己从来没有看走眼过,雉娘别看娇娇的,看身子骨,就是个好生养的。这不,一进胥家门就怀上了,算日子应该是新婚几日就上身的。等到年底,家里就要添一个粉嘟嘟的小娃娃,想想都让人开怀。   雉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大夫说日子太浅,不能确诊。”   “老大夫为人谨慎,没有八成的把握,他不会说日子太浅。你就放心好了,最近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准备,咱们家主子就这么几个人,不用讲什么虚礼。”   雉娘应下。   胥老夫人脸上的笑容一直挂着,不一会儿,胥夫人也得了消息,满面春风地赶过来。   忙不迭地细细叮嘱,这不能吃,那不能吃,还有一些忌讳。青杏和乌朵听得认真,一一记下。   很快,胥阁老和胥良川父子也得到消息。彼时,父子二人正说道朝中的局势,听闻消息,胥阁老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笑意。   “这是好事,添丁进口,延续香火,是胥家之福。你平日里多费些心,一定要让儿媳妇好好养胎。”   “是,父亲,儿子明白。”   胥良川应着,接下来和父亲的谈话明显有些走神,胥阁老倒也没说什么,笑笑让他回院子去看看。   他立马站起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虽然他的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动作还是如常般地飘逸,脚步却明显加快,后面的许敢都有些跟不上。   等他进屋时,雉娘正靠坐在软塌上,发着呆。见到他进来,先是高兴,然后脸泛红晕。   他静静地坐在软塌的另一边,望着她。眸色深暗如渊,里面全是看不懂的情绪,雉娘的心往下沉,怎么他不高兴吗?   “你是不是不太欢喜?”   “不,我很欢喜。”   他欢喜吗?怎么这么个表情,怪有些吓人的。   昨夜里似是怀疑她有孕,他就失了眠。现在肯定她有了他的骨肉,这种感觉太过复杂,想狂喜却又无法表露出来。   他的面容慢慢带出情绪,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有一丝呼之欲出的扭曲,似喜似哭。   雉娘纳闷,至于吗?   方才脸色还在吓人,现在似乎惊喜得脸都变了形。古代人想生多少都无所谓,有子嗣应该是很平常的事情吧。   “大夫说现在日子还浅,要多注意一些。”   胥良川从情绪中反应过来,“都有哪些要注意的?”   “青杏和乌朵记得着,就是一些辛辣阴寒之物不能食,还有动作小心一些。”   “好。”他站起身,因为起得急,连长袍的下摆都没有整理,就让青杏和乌朵进来,让两人将老大夫和胥夫人叮嘱过的话重复一遍。   青杏和乌朵一字不差地将那些要留心忌讳的话重说一遍,他静静地聆听着,默默地记在心上。   雉娘含笑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如此珍视这个孩子的到来,事无巨细地过问,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   古人讲究抱孙不抱子,她以为他应该只是吩咐下人们照顾好她,仅此而已,没有想到他会如此仔细地过问。   他将那些忌讳熟记于心,这个孩子对于他的意义是不一样的,对于整个胥家来说都是不一样的。   前世里,胥家在他和岳弟的手上是断了香火的,这个孩子的到来,预示着今生今世,胥家和他,都会有完全不一样的命运。   再说,对于他自己来说,可以算得上是老来得子。人生之喜,莫过于金榜提名,洞房花烛,但之于他,前者已经看淡,后者已经拥有。他的人生又一喜,便是老来得子,以慰前生。   雉娘怀上的日子尚浅,不宜张扬,府里面的人都心照不宣。青杏和乌朵更加的用心服侍,胥老夫人和胥夫人命厨房变着花样做吃食。   无奈肚子里的孩子是个挑嘴的,她闻不得半点的油腥味,但凡是有些气味的东西都闻不得。屋子里的熏香都撤下去,端上来的汤水除了洒些盐花,什么也不放。   饶是这样,每天能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也不多,倒是瓜果之类的,吃得颇为爽口。只不过这个时节,出产的瓜果类极为稀少。好在皇后不知是不是听到什么,赏下不少的贡果。   眼看着元宵一过,就迎来太子的大婚,一般的习俗都是大婚前一日女方家中办喜宴。   胥老夫人一早就交待过,让雉娘好好养身子,去平家贺喜之事就交给胥夫人。雉娘想着平家的那些个事非,谁知道会不会出乱子,自己现在不是一个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去找那个晦气。   胥夫人带着贺礼前往常远侯府。雉娘则和胥老夫人坐在屋子里闲聊。   为了太子的这次大婚,礼部从年前就开始一直准备,常远侯府里的嫁妆也是从平湘出生起就开始备下的。梅郡主从未想过孙女会低嫁,所以嫁妆一应都是极好的,就算是嫁入东宫也毫不逊色。   世子夫人难得地露出喜色,最近这段日子,她过得实在是受气。娶了那么个丧门星,天天作妖,好在侯爷前几日训斥一番,那丑妇收敛不少。   就算是平家出过丑事,可毕竟是皇后的娘家,平家的小姐又是嫁给东宫太子。京中的官员哪里会不卖面子,所有宴请的人都隆重到场,携带重礼。   常远侯带着世子和平晁招呼男客,世子夫人则招呼女眷,赵燕娘被侯爷勒令不准乱说话,阴着脸站在世子夫人的后面。   但凡是见过她的人官家夫人脸色都十分的微妙,世子夫人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依旧热情地招呼着客人。   在座的夫人们都有些错愕,就没见过如此模样不堪的媳妇,她们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世子夫人,世子有些难堪,掩饰过去。   赵燕娘几次想上前和夫人们套近乎,都被世子夫人给瞪回去,她不服气的撇撇嘴。然后看到盛装的平宝珠走过来。   在座的夫人们很多都是平宝珠的旧识,当年她们可是仰望着平宝珠的。平宝珠本来不想出来的,她再怎么样也是个被补休回家的女子,在大喜的日子里,是要避晦的。   谁知不小心听到外面下人们的议论,说她现在被赵燕娘给压住,连人都不敢见。她哪里咽得下这口气,当场就将那几个下人狠狠地打了板子,描眉画眼,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来到宴会的前院。   世子夫人频频冲她使眼色,可平宝珠装作没有看到。尤其是看到以前围在她身边讨好的人,现在可以堂堂正正的坐在席上,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赵燕娘正憋着气,看到她出现,嘴里开始不饶人,“姑姑,今日是湘姐儿大喜的日子,你一个弃妇,不应该来的。要是冲撞了喜气,以后湘姐儿可是要埋怨你一辈子的。”   有的夫人开始窃窃私语,有的则捂嘴偷笑。   平宝珠本就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看到赵燕娘那讥笑的脸,火冒三丈。这个丑妇,居然敢公开嘲笑她。   “你又能好得到哪里去,不知羞的东西,还有脸赖在侯府。”   众人的脸色大变,世子夫人急得不行,一边喝令赵燕娘住嘴,一边去拉平宝珠,想将人拉回去。   赵燕娘本来还想借此机会在夫人们跟前露个脸,听到平宝珠如此不顾她的脸面,哪里肯依,大声嚷着,要和平宝珠拼命。   平宝珠最近这段日子实在是憋屈,也是火上心头,世子夫人都没有拉住,两人就扭打成一团。   女眷这边乱哄哄,有人去平湘的院子里报信。   平湘听闻此事,气得直哭。今天是她大好的日子,她们还要这样闹,哪里将她这个太子妃放在眼里。   她提着裙子,就冲到了前院。   抖着手指着平宝珠和赵燕娘,“你们闹够了没有?”   世子夫人气苦,赶紧让人扶女儿回去,“你可是新娘子,如此抛头露面,传扬出去,以后还怎么做人?”   “娘,你怎么不拦着她们,让她们这样闹,传出去,我的脸往哪里搁?”平湘跺着脚,眼泪流下来。   世子夫人心疼不已,最后还是韩王妃看不下去,让呆在一边的下人去将两人扯开,分别送到各自的院子。   一场闹剧这才收场,平湘也被劝回去。   赵燕娘气呼呼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刘嬷嬷见她生气,忙道,“少夫人,您莫气。姑奶奶也没讨到好。您仔细想想,府中现在忙得人脚不沾地,您能在屋子里歇歇,岂不是美事。要不奴婢给您沏杯茶。”   赵燕娘小眼一斜,理理扯乱的头发,让她弄去。   不一会儿,有个丫头端来一盘点心,说是世子夫人担心她气坏身子,让人将刚出锅的点心给她端来一份。   赵燕娘得意地笑起来,她就说侯府的人要供着自己,看谁敢把自己怎么样。   她一边吃点心,一边喝着茶水,心里美得不行。   不一会儿腹中有些饿,吩咐自己的丫头去厨房弄些备好的酒菜,丫头领命,不一会儿,端来几碟子好菜,都是美味佳肴。   赵燕娘闻着那香气就受不了,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吃饱喝足,身子开始乏困。将刘嬷嬷和丫头们赶出去,自己脱衣上塌睡觉。吩咐她们有什么事情,及时叫她。   前院里,宾客们都已经到齐,世子夫人勉强地挤着笑,忙不停地招呼着,坐在上座的韩王妃和胥夫人交换一个眼色,心里都在摇头。   平家娶了这么个媳妇,加上不省心的平宝珠,以后的日子还有得瞧。   世子夫人可没有梅郡主的手段,当年梅郡主就是瞧中世子夫人软绵的性子,才为儿子聘娶的。梅郡主恐怕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侯府休掉,留下立不起来的儿媳妇,哪里能撑得起侯府。   侯府的主母当不起势,颓势已现。   本来侯府中所有的事情都是梅郡主做主,世子夫人从来没有管过中馈,也没有操持过如此大的宴会,颇有些手忙脚乱。   下人们也跟个无头的苍蝇一般,被指使得团团转,看起来人人都很忙,可事情还是一团糟。   韩王世子夫人不停地摇头,众夫人们看在眼里,面上不地露声色,刚才的事情一出,她们心里都带着看笑话的成份。   梅郡主被休,皇后娘娘没有发话,夫人们的心中雪亮。必是皇后对侯府不满,要不然太子大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不提前派人来平家帮衬?   好在礼部按规矩派了人来,接下来也没出什么事。   胥夫人没有留下吃晚宴,就提前告辞,回来说起赵燕娘,不停地摇头。听说亲家前头的那位就是个阴毒的,难怪会教出赵燕娘那样的女儿。   胥老夫人睿智地道,“等着吧,常远侯府有这么个媳妇,以后还有得闹。眼下常远侯还在,真到那一天,世子夫人是压不住她的。”   胥夫人叹气,平家也真够糟心的,娶进门的女人怎么没有一个省心的。   雉娘不接这样的话,赵燕娘是她的二姐,再有不是,大家心知肚明。若是她也出口谝诽,未免给人气量太小的印象。   祖孙婆媳几人略说会话,胥老夫人就催着雉娘去休息。   雉娘笑着应下,她确实是有些乏了。最近几日,她明显觉得精神有些不济,加上胃口也不太好,脸色看起来有些白,瞧着更加惹人怜。   她回院子后就脱衣躺下,睡到大约戌时,被外面说话的声音吵醒。   隐约听到谁死了。   她心里一激灵,拥被坐起。 ☆、第92章 燕之死   青杏和乌朵听见内室里面的动静, 猜到是主子醒来, 急忙进来服侍。   雉娘急问, “方才你们在外面议论什么,谁死了?”   青杏看着乌朵,乌朵看着青杏, 最后青杏低声道, “少夫人, 外面有人来报信,说常远侯府的少夫人暴毙。”   什么?   赵燕娘死了?   雉娘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又问,“可说是何死因?”   青杏摇头,“现在还不清楚, 想是有些见不得光。听说是平少夫人身边的嬷嬷闹出来的。”   雉娘细细地想着这句话, 那个嬷嬷, 不就是赵凤娘原来身边的那个吗?   雉娘示意乌朵服侍她起来,披上斗篷赶去胥老夫人的院子。胥老夫人正和胥夫人在说平家的事情, 见她过来。忙扶她坐在软塌上, 执墨给她的腰上垫个软枕。   “祖母,我方才听说常远侯府出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今日侯府大喜, 你二姐下午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来见客,谁知府中开始晚宴时,她身边的嬷嬷才发现她已经身亡。”   雉娘心里有千万个疑惑,赵燕娘死了, 究竟是谁下手?   此时,侯府那边乱成一团。常远侯急急赶到赵燕娘的院子时,喜宴上的官员也听到风声跟来,其中就有大理寺的少卿。大理寺少卿姓洪,为人最是铁面无私。   他一进屋,瞧见赵燕娘那死状,一眼就知道是中毒身亡。赵燕娘是侯府的少夫人,洪少卿顾及到侯府的体面,没有让仵作翻验尸体,而是请来有经验的老大夫,老大夫查过后也说是毒发身亡,是常见的毒,各家药铺子都能配得到。   好好的喜宴顿时变成命案现场,洪少卿对常远侯道声得罪,将赵燕娘身边的下人婆子,包括刘嬷嬷在内都看管起来,一一审问。   赵燕娘曾和平宝珠在前院里有过纠纷,那个时辰还是活蹦乱跳的,洪少卿主要问的就是她到自己院子后发生的事情。   刘嬷嬷和丫头们的说法都一致,赵燕娘回到房间后,吃了前院送来的点心,还用了从厨房端来的酒菜,然后有些犯困,吩咐她们不要打扰她睡觉。   她睡觉的时间里,丫头和婆子都守在外面,期间并无人进去。   洪少卿在问话时,赵燕娘的院子已经被宾客们围住。反应过来的常远侯对儿子使眼色,世子和平晁急忙将宾客们提前遣散。   常远侯看了几遍,也没有看到世子夫人,有些埋怨儿媳妇。她一个当家主母,府中出了大事,居然不出来善后,连人影都看不到。   其实常远侯错怪了世子夫人,世子夫人一听到赵燕娘暴亡,当下就晕倒在地,哪里能站出来处理事情。   宾客们心思各异地离开,都在心里揣测着侯府闹出人命,明日的大婚会不会有变故。   今日来侯府的宾客众多,命案这样的大事根本就瞒不住,何况死的还是侯府的少夫人,消息很快就传扬出去,得到消息的赵家和段家匆匆赶来。   侯府嫁女,按理说身为姻亲的赵家和段家都要来贺喜的。可平家就像是没有这两门亲一般,都没派人去送喜帖。赵书才也是赌气,只派人送了贺仪,人却没有来。   听到燕娘身亡,他和巩氏都有些反应不过来,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死的?   赵书才和段大人还有赵守和急忙赶到侯府,一进屋,就见赵燕娘仰面躺在塌上,面容青紫可怖,耳鼻里都是干涸的乌血。可能死亡时正在睡梦中,连外面的下人都没有惊动。   赵书才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女儿的死状,质问常远侯,“侯爷,下官的女儿可是侯府的少夫人,怎么会莫名死在府中?”   “本侯会给你们一个说法的。”   这时候清扫院子的杂役来报,说府里不知何时进了一只野猫,死在灶下不远处的花圃里,死状恐怖。   洪少卿命人将死猫带上来,让仵作查看,得出的结论是和赵燕娘同中一毒。   今日侯府设宴,这野猫是闻着香气而来,应是偷食了掺毒的东西,才会中毒。   猫死在厨房不远处,之前肯定是在厨房偷吃过什么。洪少卿立刻前往厨房,侯府的厨房很大,因为办喜宴,里面的东西十分的杂。   靠近灶台处人最多,厨子和婆子都在,猫不可能近前。洪少卿视线环顾,突然看到放残羹冷盘的地方,那里的水槽里还泡着一些碗筷。台子旁边有一个食盒,食盒是倒着的,里面的剩饭剩菜洒得到处都是。   洪少卿眼一凝,让老大夫去查验。   老大夫上前查验一番,确定这食盒的饭菜之中的毒正是赵燕娘所中之毒。   洪少卿让刘嬷嬷来辩认食盒,刘嬷嬷肯定地道,“大人,这是少夫人之前用过的食盒。”   取菜的丫头已经吓得魂不附体,不停地喊冤。   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她来取菜时,平宝珠的丫头曾帮她端过菜。她当时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多想。   这点厨房的很多人都可以做证。   平宝珠和赵燕娘不和,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不顾脸面地撕扯,确实是有杀死赵燕娘的动机。   洪少卿没有发话,常远侯是国丈,他做事总得顾忌平家的体面。他为难地看着常远侯,常远侯冷着脸,命人去抓平宝珠的丫头,平宝珠拦着死活不肯,说赵燕娘没安好心,想给她泼脏水。   刘嬷嬷哭着替赵燕娘喊冤,这天底下哪有人为了给别人泼脏水搭进自己身家性命的?   洪少卿心里隐约有底,不久之前,赵燕娘才在宾客前下了平宝珠的面子,真是平宝珠做的,也不足为奇,只是用的法子太过愚蠢。   “爹,我没有下毒,你不能带走我的丫头。”平宝珠大声地喊着冤,她是讨厌赵燕娘,恨不得她去死。初听赵燕娘暴毙,她心里还在窃喜,想着不知是谁替自己做了不敢做的事情,谁知转眼自己就成为下毒人。   她根本没有下毒。   常远侯不想听她狡辩,宝珠确实是有重大的嫌疑。今天来的很多宾客都看到她和赵燕娘撕打在一起,若是怀恨在心,做出夺人性命之事,也说得过去。   但平宝珠是他的女儿,就算是真的做下不可饶恕之罪,他还是想关上门处理。真的在衙门走一趟,宝珠势必名节尽毁,就算最后查出她不是下毒之人,也没有面目再存活于世。   “侯爷,你要如何给我们交待?”赵书才大概已经明白怎么回事,燕娘的毒,说不定就是侯府姑奶奶下的。   “赵大人,本侯说过会给你们交待,眼下真相尚未查出,现在讨要说法为时过早。”   段大人在一边小声地劝赵书才,让他不要太过急切,侯府不是能轻易得罪的。   赵书才瞪他一眼,这时候还管他侯府是什么身份。他好好的女儿,现在死得不明不白,他还不能多问两句?   “那依侯爷之见,是谁毒死我妹妹的?”赵守和往前走一步,走到赵书才的前面。   “事情水落石出,我自会还孙媳妇一个公道。”常远侯冷着脸,转身轻声对大理寺少卿道,“家门不幸,可否通融,本侯会自行处理。”   “这…下官不敢做主,毕竟是出了命案,而且今日朝臣众多,难以遮掩,还请侯爷见谅。”   常远侯也知道有些强人所难,可命案是侯府出的,牵连出内院女眷。若真是闹进衙门,整个侯府都会颜面扫地。   “明日就是太子大婚,侯府名声事小,就怕扫了皇家颜面。洪大人,你看…”   洪少卿心知此事涉及平家和皇家的颜面,迟疑半晌,“太子大婚事关重大,本官不敢擅自做主,愿立即进宫请示陛下再做决断。”   常远侯满脸感激,“多谢洪大人体谅,洪大人放心,一干下人,本侯自会派人严加看管。”   大理寺少卿不敢掉以轻心,自己也派了些人手守在侯府,然后急忙进宫。   平宝珠急急地拉着常远侯,“爹,女儿真的没有下毒,就因为我的丫头和赵燕娘的丫头有过接触,就说是我指使她下毒,女儿不服。焉不知是赵燕娘平日里苛待下人,她的丫头自己下的毒,然后栽赃到我的头上。”   她的丫头也跪在地上哭哭啼啼,“侯爷,奴婢是好心办坏事,真的没有下毒啊。”   “爹,你可千万不能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就认定我的丫头是下毒之人。赵燕娘的丫头一直提着食盒,怎么不说她才是下毒之人?”   赵书才父子冷冷地看着她们,他们听说白天这侯府的姑奶奶还和燕娘在宾客面前大打出手,平日里两人就不和,事情有九成是她做的。   这女人还在这里百般狡辩,燕娘纵有千般不是,可人已死,且死得冤枉。身为父兄,怎么也会替她讨个说法。   平宝珠被赵书才看得有些心虚,也有些拿不住。最近赵燕娘常和她做对,她早就想教训一番。今日对方又在众人面前让她颜面扫地,她心中气恨,决定给赵燕娘吃点苦头。   她知道赵燕娘嘴馋,早就想好招数对付。正好今日府中人多事乱,赵燕娘的丫头又去灶下取菜,她的丫头就在帮忙拿菜时,将泄药洒在菜中。   谁会知道,赵燕娘竟然毒发身亡。此刻她一股脑地想将祸水东引,把事情往赵燕娘的丫头婆子身上推。   她不能退缩。   常远侯脸色肃穆,不发一言。   平宝珠挤出两滴泪,“爹,我才被夫家休弃,赵燕娘最近多有为难我,我都只能忍气吞声,不想让娘家侄媳妇嫌弃,怎么可能做出毒害她的事情?此事分明是她身边的下人所为,陷害我的。”   谋害主子可是死罪,要受剐刑的。刘嬷嬷和丫头们都大声地喊冤,“侯爷,借奴婢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谋害少夫人哪。”   “就是你们害的,你们敢说赵燕娘没有经常打骂你们,你们没有怀恨在心?”   “下人们犯错,主子们教训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奴婢等哪敢会怀恨在心,姑奶奶莫要含血喷人。”   “哼,你们分明是算计好的,想陷害我。”平宝珠紧咬着不放,这可能是她唯一能脱身的法子。   刘嬷嬷磕头喊冤,头都磕烂了。   赵书才看不下去,平家想倒打一耙,也要问过娘家人同不同意。“侯爷,贵府的姑奶奶如此颠倒黑白,是想将燕娘之死摘得干干净净。下官也曾做过几年的县令,虽然官小言微,却也经手过不少的命案。这案子摆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在,又有动机在先,怎么还能红口白牙地往别人身上推?”   常远侯痛心疾首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命人将她拉下去。   平宝珠百般不甘愿,心里却知道爹是在保护她,于是想顺水推舟,频频用眼神警告自己的丫头。   丫头心知肚明,主子是让自己不要乱说话。方才惊吓过度,自己连喊冤都忘了。   刘嬷嬷哪里愿意让平宝珠得逞,瞧见平宝珠主仆眉来眼去,大声朝赵书才哭喊起来,“赵大人,少夫人死得冤哪。少夫人自嫁入平家以来,平少爷除了新婚之夜,其余的时候连院子都不踏进一步。姑奶奶成天挑三拣四,嫌弃少夫人,少夫人日子过得苦啊,做奴婢的都看不下去。”   “你这个死奴才说什么?我哪里对她挑三拣四,分明是她处处针对我,克扣我的份例。”平宝珠听刘嬷嬷这一说,气得僵着不走。   刘嬷嬷不敢和她争辩,低头伏地,“奴婢不敢撒谎。”   平宝珠气得想破口大骂,常远侯一声怒喝,“你们还不快将姑奶奶拉下去!”   下人们连忙使力,快速地把平宝珠拉出院子。   赵书才父子沉着脸,看着常远侯。常远侯板着脸硬着声着人把刘嬷嬷等人连同平宝珠的丫头都关押起来,命人守在外面,同时守在外面的还有洪少卿留下来的人。   赵书才父子站在院子里,不肯离去。段大人说回去和赵氏商议,先行回去。   院子里只余常远侯和赵书才父子三人。三人面面相觑,常远侯请他们进屋休息,他们不肯,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关押下人的屋子。最后,常远侯离开院子。   平湘守在世子夫人的身边,哭得伤心。她明天就要出嫁,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还能不能嫁进宫中?就算嫁进东宫,也不知道太子表哥会怎么看她?   本来前次因为祖母的事情,她已经觉得抬不起头来,现在跟着这么一出,分明是让她难堪。   她的心里将赵燕娘和平宝珠二人骂得狗血喷头,要不是她们,哪里会出这么多的事情。姑姑想教训赵燕娘她不反对,为何单单挑她大喜的日子。   不行。   她不能让任何人毁了她的婚事。平湘想着,擦干眼泪,去找常远侯。   常远侯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他连审那些下人都不想审,他心里有数,赵燕娘最近和宝珠确实闹得很僵,宝珠自小骄纵,这样的事情是做得出来的。   他神色颓废地坐在桌子前,看到孙女进来,“你来做什么?”   平湘流着泪,一脸的委屈,“祖父,您要为孙女做主啊!出了这样的事情,别人怎么看我,太子又会怎么看我?”   常远侯闭上眼,孙女只担心自己的婚事,他的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后院的女人们各个都有算计,是他没有看透过,还是原本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他以有不知道罢了。   “你出去吧,等洪大人讨来陛下的旨意再说。你明日还要出嫁,早些回去歇息吧。”   “祖父…”   “出去。”   平湘跺下脚,不甘地离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哪里还睡得着。   她回到母亲的院子,世子夫人已经醒来,正目光呆滞地坐在塌上。   一见她进来,连忙抓着她,“湘儿,你快说说是怎么回事,她怎么就死了呢?”   平湘急忙扶着她,将之前审出的事情说了一遍。世子夫人恨不得自己马上晕死过去,怎么会这样?宝珠怎么这么蠢,非要挑今天动手。   这个小姑子,以前未出嫁前就十分的娇纵,常常给自己脸子看。就算是嫁了人,每次回娘家都跟郡主上眼药,害得自己被郡主训斥。翟家落败,小姑子随夫被遣出京,她比谁都要高兴。   她的感觉从来都没有错,小姑子就是天生来克她的。小姑子一回京,就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先是婆婆被休,接着今天毁掉湘儿的婚事。   那翟家也是自从小姑子嫁过去后,才出事的。   小姑子就是个扫把星,她在哪里,哪里就倒霉。   世子夫人青白着脸,不顾身子都站不稳,就要女儿扶她去侯爷的院子。   “娘,祖父方才赶我出来。他不愿意我们说姑姑的坏话。”   “湘儿,娘一定要去,娘要告诉你祖父,你姑姑就是个扫把星,只要有她在,我们侯府里不会有好日子过的。”   世子夫人十分坚定,平湘扶着她,母女二人来到常远侯的院子。她也不进门,就直直地跪在院子中间。   “爹,媳妇求求您,救救侯府吧。您想想看,翟家自从宝珠嫁进去没多久就出事,婆婆也是宝珠归家后才出的事,如今又轮到湘儿。若是她还继续留在侯府,只怕侯府…爹,媳妇也心疼宝珠,不如给她重新安排一个宅子,命人好生照顾,您看可以吗?”   常远侯在屋子里听到儿媳的声音,越发的难受。   宝珠是他的女儿,千般宠爱长大的女儿,为何会落到今日的地步?赵燕娘之死,和宝珠脱不了关系,可即便如此,他也应该护着宝珠。谁知洪少卿还未从宫中出来,儿媳妇就来逼他将宝珠赶出去。   他咬着牙,手握成拳,关节泛白。 ☆、第93章 反咬   世子夫人和平湘还在院子里跪着, 母女俩都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平宝珠搅和婚事。大婚前一日府中死人, 放眼古今,简直闻所未闻,皇家认真追究起来, 说不定会因为晦气而推迟婚期。   这一推迟, 就怕世事难料, 夜长梦多。   常远侯不开门,也不发话。   直到洪少卿回来, 带来陛下的旨意,祈帝的意思是先将相关人等全部关押,等太子大婚后再审。   平湘和世子夫人同时松口气, 在她们的心里, 最担心的莫过于婚事。只要平湘顺利嫁进东宫, 皇后和陛下看在太子的份上,也不可能将事情闹大。再说死的是赵燕娘, 对她们而言, 喜多于愁。   得到这安心的答复,她们才起身,相互搀扶着离开院子。   常远侯寒着脸, 神情复杂看着她们离去,侯府中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红得刺目,明明该是热闹喜庆的日子, 却无半点喜气。   赵书才父子见到洪少卿,听闻陛下的意思,才敢离开侯府。洪少卿为人公正,有他在,侯府不敢耍什么花招。   侯府的事情传到胥府,胥老夫人催促雉娘赶紧去歇息,她对着儿媳和孙媳妇分析,“这事也是糟心,明日太子大婚,陛下这是先安抚平家小姐。等大婚后再审,也是在理。咱们也不要在这里瞎猜,过两天自会真相大白。”   胥夫人想了想,“明日我派个人去侯府,怎么说也是雉娘的二姐。”   “多谢娘。”雉娘对胥夫人道谢,赵燕娘是她的二姐,出了这样的事情,不派个人上门也说不过去。   雉娘一眼瞧见夜色中走来的丈夫,胥良川的脸色如平常一般淡然,青衣墨发,貌如远山,姿如青竹。仿佛是静谧夜晚中的一幅图画,明明是轻描淡写,细细看来却意境幽深。   胥良川和祖母母亲见过礼,请了安,便携同妻子回自己的院子。   雉娘对燕娘之死疑惑颇多,在她看来,平宝珠再蠢,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弄死赵燕娘。同理,常远侯府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再说赵燕娘死在太子大婚前夜,不仅太子觉得晦气,常远府里的人也一样。这事不可能是侯府中人做的,倒像是局外之人设计好的。   胥良川侧过头,就看到小妻子眉头细锁,心知她在思考赵燕娘的事情。   他垂着眸,赵燕娘的死因颇为复杂,最近他的人一直盯着常远侯府,亲眼看到平宝珠身边的丫头乔装打扮去药铺里买药,她先是在一家药铺里买了泄药。然后分别在几个铺子里买了不同的药,这几种不同的药放在一起,就是赵燕娘所中的毒。   平宝珠再蠢,也不可能真的直接毒死赵燕娘,除非还有后招。   可是自赵燕娘暴毙以来,细观平宝珠的反应,不像是有后招的。   他买通验尸的老大夫,据老大夫亲口所说,赵燕娘至少中了二种不同的毒,只不过最普通的毒,表症最明显。后宅阴私太多,他不想惹事端,于是光说出最显见的一种。   究竟还有谁下过手?   赵燕娘身边的刘嬷嬷,是皇后的人,出事前两天,段府曾有丫头到过侯府,不知和刘嬷嬷说过什么。刘嬷嬷要是动手,究竟是受赵凤娘的指使,还是皇后授意的?此事暂无定论。   胥良川不想这些污七八糟的事情惊了小妻子,想了想,索性什么也不说。   翌日寅时,常远侯府里就已经灯火通明,所有的下人都起身为今日的大婚忙起来。平湘也早早就被丫头们唤醒,点着烛火开始梳装打扮。   忽然西跨院离下人房不远的地方,响起凄厉的尖叫声,紧接着有一个粗使婆子连滚带爬地跑出来,语无伦次地说后院的水井里死了人。   管事带人前去查看,用火把往井里一照,倒吸一口凉气。   还冒着气的井水中,泡着一个女尸。管事想到今日是孙小姐的大喜之期,昨日府中才出过人命,心里隐约觉得不妙。严厉地叮嘱下人们不要声张,悄悄将人打捞起来再说。   谁知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洪少卿在府中留下不少衙役,还有一名司直。他们闻讯前来,就看见被捞上来的女尸。   春寒料峭,女尸尚未肿胀,看衣着是府中的三等丫头。   管事见他们到来,心不由地往下沉。那司直动作极快,一瞧出不对劲,即刻派人去通知洪少卿。   片刻之后,得到消息的常远侯也到了后院。   很快,死者的身份便查清,她是府中的三等丫头,名唤千桃,一直在世子夫人的院子里当差。   有人猜测着,莫不是早起打水,失足掉入井中?   和死者同住一屋的小丫头哭得十分伤心,嘴里一直小声地呢喃着,“千桃姐姐真是命苦,好不容易得到世子夫人的赏识,还没来得及受到重用,就这样…怎么这么命苦啊!”   她的声音不大,可司直耳聪目明,立刻传她上前问话。   “你方才说,死者得到世子夫人的赏识,是何时的事情?”   小丫头有些害怕,缩着身子,唯诺道,“回大人,昨日千桃姐姐和奴婢说,世子夫人让她去给少夫人送点心,还夸她做得好,赏了她一根簪子。”   司直眼里精光大盛,事情怎么会这么巧,这丫头死的时机太过微妙,若说和赵燕娘之死无关,怕是谁也不会相信。   只是赵燕娘所中的毒,是下在菜里面的,莫非?   司直不敢妄自猜测,一切等少卿大人到了再做定断。   洪少卿很快就赶到侯府,他看一眼常远侯,常远侯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他早年前杀敌无数,何曾怕过死人。   可是死人发生在自己的后院,后院之中都是女眷,都是他的亲人。却连出命案,一连死了两个女子,想想就让人脚底冒寒气。   跟随洪少卿过来的仵作很快验过尸体,死者并非自己坠井而亡,是被人掐死后丢弃在井里的,脖子处陷痕清晰可见,已经转为青紫。   死亡的时辰约莫在子时左右。   洪少卿审问和千桃同屋的丫头,大家都说昨日府中太忙,众人忙了一天都十分的疲乏,睡得很沉,连千桃何时起身都不知道。   最近千桃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异常,除去昨日得到一根簪子,没有其它的不寻常之处。   几个人都提到了簪子,想必千桃曾经显摆过。洪少卿征得常远侯的同意,派人搜查千桃的床铺,果真搜出一支金簪子,做工还算精致,份量也不算轻。   同时在床铺的夹层里,搜出一包药粉。   洪少卿递给后面的仵作,仵作只闻了一下,就断定是害人之物。   千桃私藏此物做什么用,她和赵燕娘之死有没有关系?   常远侯冷着脸静静地立着,看着洪少卿派人去请老大夫,老大夫气喘吁吁地上门,验过药后,立马就肯定此药正是赵燕娘所中之毒。   洪少卿着人去提审刘嬷嬷,刘嬷嬷被押过来,看到地上的尸体骇了一大跳,抖着手指道,“这…这丫头奴婢昨天见过,说是世子夫人命她来送点心给少夫人。”   “那平少夫人吃过那点心吗?”   “回大人,吃过,都吃完了。”   洪少卿望着常远侯,事情到了这一步,下毒之人已经找到,派千桃去送点心的是世子夫人,赵燕娘之死难道是世子夫人做的吗?   世子夫人此时正在平湘的屋子里,下人们都被叫走,她的心七上八下的,眼皮子直跳。后院死了人,她嫌晦气,不敢去看。   平湘阴着脸坐在妆台前,镜子中映出的女子面上无半分的喜色。换成任何一个女子,大婚之期,连接出了两起命案,谁都开心不起来。   她的手指紧紧的抠着妆台的边沿,木然地盯着妆台,身后的喜娘不是府中人,倒是不必前去。   喜娘僵着身子,不敢出声,也不敢询问是否还要继续梳妆打扮。   突然门帘被人掀开,随着冷风进来的是常远侯,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世子。   世子夫人心倏忽一下,不知为何觉得透骨的寒意从脊背升起。   “昨日,是你让丫头去给赵燕娘送点心的?”常远侯盯着世子夫人问道。   世子夫人惊得跳起来,“爹你为何要这么问,难道死的人是我院子里的丫头?”   “正是,死者就是昨天你派去送点心的丫头。”   “祖父,我娘不过是好心派丫头去送点心,这丫头命不好,又怎么能怪到我娘的头上?”平湘急忙从妆台前起身,跪到常远侯的面前。   常远侯有些于心不忍,今日可是孙女的大喜之日。   他扶起孙女,“好孩子,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今天都会顺顺利利地出嫁,陛下都发过话,你就放心吧。”   世子站在常远侯的后面,怒其不争地看着世子夫人。这妻子是娘给他娶的,成天病怏怏的,谁知还如此犯蠢。   世子夫人被丈夫的眼神看得心里发寒,不过是死了个丫头,公爹和世子为何这么看她?   半晌,常远侯对她道,“你嫁进侯府也有近二十年,侯府对你不薄,谁知你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害死自己的儿媳。本侯知道你对赵燕娘多有不满,但她毕竟是晁哥儿的妻子,你毒死她,可有想过侯府,可有想过晁儿和湘儿?”   世子夫人只觉得晴天霹雳,差点又要晕倒过去。世子嫌弃地撇开脸,又来了,动不动就晕倒。   “爹,不是媳妇做的,我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会认为是媳妇害死燕娘?”   “昨日那丫头去给赵燕娘送点心,不过是件寻常之事,你为何要赏她一根金簪子?还有在她的床铺底下,发现了一包药,正是赵燕娘所中之毒,这你又要做何解释?”   “金簪子,什么金簪子?媳妇不知道啊?爹,我没有做,没有让她去给燕娘下毒,爹,我是冤枉的。”世子夫人跪在地上,“爹,燕娘的事明明是小姑子做的,怎么变成我?我根本就不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爹…你要相信我…”   她伸手想去抓常远侯的袍子,常远侯后退一步,冷着脸。   “祖父,我娘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心急如焚的平晁闯进来,也跪在常远侯的面前,“祖父,我娘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明明就是有人栽赃陷害。这千桃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就死在今天,焉知不是别人的嫁祸之举,至于嫁祸之人,并不难猜。”   平湘也反应过来,重新跪在母亲和哥哥的身边,“祖父,是姑姑做的。她自己事败,不想受到惩罚,就嫁祸给娘,一定是她做的!”   “一定是她,昨日里她才和赵燕娘争执过,那么多宾客可以做证。必定是她觉得颜面扫地,所以怀恨在心,才会毒死赵燕娘。”世子夫人脸色煞白,死死地盯着常远侯,不停地说着,“一定是她,一定是她…爹,您要为我做主,分明是她陷害我的,她就是个扫把星,她是来祸害我们侯府的…”   世子的脸色阴晴不定,他也不想有个心如蛇蝎的妻子,想着儿子女儿的话,觉得颇有些道理,迟疑地道,“爹,依儿子看,就是宝珠做的。宝珠那性子,哪里是个能容人的,要不您让洪大人再仔细审审?”   常远侯冰冷的眼看他一眼,看得世子直打哆嗦,低下头去。   “事情是谁做的,洪大人那里自有定断。晁哥儿,你扶你娘出去,让你妹妹好生打扮,等会宫中的仪仗就要到了。”   “爹…不是儿媳做的,是宝珠做的…”世子夫人嘶叫着,常远侯充耳未闻,手缩在袖子中,疾步离开。   常远侯一离开,世子夫人立马晕过去,平晁咬着牙,目眦欲裂地看着屋外,一脸的阴霾。   平湘流着泪,不停地问,“哥哥,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你只管做你的新娘子,其它的都不要管。”   平晁命人将世子夫人抬回院子。洪少卿已经派人守在那里,陛下吩咐过,所有的事情等太子大婚后再办。   辰时一到,宫中的仪仗就到了侯府门口。   平湘已经梳妆打扮好,由宫中派出的嬷嬷扶着上了凤辇。侯府门口锣鼓喧天,她的心却是一片忐忑,忽上忽下。   常远侯一送完孙女出嫁,脸上挤出的笑就立马消失。   府中的下人们全部都埋头做事,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今日上门的宾客们看出端倪,匆匆告辞。   赵燕娘的尸身还停在屋子里,那千桃的尸体也被抬到一片偏僻的小屋内。一府之中,两具尸体,哪里还有嫁女的喜气。   世子夫人已经悠悠转醒,空洞地盯着头顶的幔帐,突然她挣扎着起身,打开门,外面的亮光刺得她又一阵阵地发晕。   院子里,守着几个衙役,她扶着婆子的手,就要往平宝珠的院子去。   衙役们没有拦她,紧随其后。   平宝珠正暗自庆幸,幸好老天开眼,真凶被找出来,要不然她就当了替死鬼。世子夫人推开门进来时,她脸上的笑意还未收起。   “平宝珠,你这个扫把星,黑心烂肝的东西,怪不得生不出孩子,活该遭报应。我们侯府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样祸害平家,明明是你毒死赵燕娘,还想赖到我的头上,我告诉你,没门!你给我滚出侯府,滚出平家,我们平家不要你这个丧门星!”   世子夫人几乎是吼出声的,吼完后不停地咳嗽,摇摇欲坠。   平宝珠被她说得火起,分明是她下毒,想陷害自己,居然还敢倒打一耙,颠倒黑白。“你胡言乱语什么,赵燕娘就是被你毒死的,想不到你心肠这么坏,还想把我给扯进去。我告诉你,我是姓平的,而你呢,不过是个外姓人,该滚的应该是你!”   “你…”世子夫人两眼一翻,差点背过气去,她身边的婆子急忙拍她的后背,她好半天才缓过来。   世子夫人是葛郡公的嫡女,葛郡公虽无实权,却也是二品郡公。世子夫人自小也是父母疼爱长大的,就因为是嫡幼女,性子软,才被强势的梅郡主看中,聘为儿媳的。   平宝珠一直就看不上她,姑嫂二人面和心不和,现在扯上身家性命,更是怒目相向,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   世子夫人强撑着身子,她知道,若是她现在晕过去,恐怕等待她的就是定罪。   她人是没有晕过去,却被赶过来的世子寒了心,望着丢弃在地的休书,心如死灰。 ☆、第94章 定论   葛郡公府的人很快得到消息, 葛郡公率领着儿孙们打上了侯府的门, 他们昨日有来侯府贺喜, 那时候赵燕娘之死疑似平宝珠所为, 他们也没有过多地追问。   谁知今天平家人反咬一口,说自家姑奶奶才是下毒之人, 他们哪里肯依。若此事被坐实, 以后葛家的姑娘们还怎么嫁人?   世子夫人看到娘家人, 哭得像个泪人。葛郡公听闻世子已经写了休书,勃然大怒。世子夫人哭着诉苦, 一再地声称自己没有害人, 必是遭人陷害。   葛郡公安抚她, 一定要为她讨个公道。平宝珠躲在房间里,连门都不敢出。常远侯黑着脸出来和葛郡公周旋。   葛郡公不依不饶,反正侯府不仁,休了他的女儿, 他也不用顾忌侯府的面子,非要讨个公道不可。   自家女儿是什么性子, 那是再清楚不过。也就是爱耍些小心眼,毒心思肯定是没有的,更别说杀人夺命。要是常远侯不能让他满意,他就直接闹进大理寺,到时候看谁没脸。   不多时,赵家人也上了门。   平家女已经出了门子,按理说燕娘之死, 平家总要给赵家一个交待吧。   洪大人也不敢定夺,此事颇为复杂。昨日里明明验出是菜中有毒,今天却在世子夫人丫头的屋子里搜出毒粉。问题是赵燕娘的丫头只在厨房遇见过平宝珠的丫头,并没有碰到世子夫人的丫头。   世子夫人送去的点心都被吃完,无从考证,不知里面是否有毒,但那菜里面却是真真切切地验出了毒。   要么就是两人都想赵燕娘死,赶巧选在同一天动手,且用的毒还是相同的。要么就是有人下毒,然后栽赃嫁祸。   赵家人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听常远侯的言之下意,害死燕娘的居然是世子夫人,平宝珠是被冤枉的。   赵书才毕竟当过几年的县令,觉得常远侯的说辞有些漏洞百出,昨天那有毒的菜如何解释?   他质问常远侯,常远侯阴着脸,道,“宝珠的丫头是帮忙端过菜不假,可这怎么能证明毒是宝珠的丫头下的。相反,燕娘的丫头才更可疑,那菜从厨房到院子,都是她一人提着,若是被他人诱之以利,一路上有的是机会下手。”   “侯爷,下官也斗但问您一句。您说没有证据证明平小姐的丫头下毒,敢问您有证表明是燕娘的丫头下的手吗?”   “没错,这两个人都没有确凿的证据,反倒是在葛氏的丫头屋子里,搜出了药粉。此事依本侯看,再明了不过。”   葛郡公怒气冲冲地站出来,“常远侯,你莫要血口喷人,谁那么蠢,下过毒还留着东西让别人抓个正着?分明是个粗浅的陷害之局。你们侯府仅凭这个,就休了我女儿,为了给自己女儿开脱,还想将脏水往我们郡公府泼。我告诉你,要是大理寺不敢得罪你,我就去陛下那里说理,我就不信,是非黑白岂是你一人说了算?”   “本侯并未污葛家的名声,千桃已死,也确实是在她的屋子里搜出药包。无论她是受何人指使,或是自己胆大包天毒死燕娘,葛氏确实有不查之错。”   葛郡公眼一冷,“就因为她失察,你们侯府就要休她,是不是太过欺负人?”   “此事本侯也是方才得知,许是世子一时气盛,本侯自会劝他,郡公不如先回去。咱们两家是姻亲,这么闹着不好看。”   世子夫人止住眼泪,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葛郡公叹一口气,总不能真的让女儿被休,他丢下狠话,气呼呼地离开侯府。   这个案子到现在,要么就是死无对证,要么就只有猜测,就算真是千桃下的毒,也不能证明就是受世子夫人指使。洪大人再怎么秉公办事,总不能将葛氏抓起来用刑。   赵书才对于这个结果也不满意,他们赵家死了一个女儿,平家人包庇真凶,将葛氏推出来,这下死无对证,硬是推说一个丫环自己谋害主子,侯府不会是想糊弄他们吧?   “侯爷,那丫头就算胆子再包天,也不可能会毒害主子吧?”赵书才盯着常远侯问道。   常远侯冷哼一声,“这你可得好好问自己,赵燕娘是个什么脾气,你做父亲的不会不知道吧?她自嫁进我们平家来,闹得我们侯府整天不得安生,府中下人,哪个没有被她骂过,甚至不少都挨过她的板子,你说就算是有人心生怨恨,难道不是在情理之中吗?”   赵书才语噎,燕娘那性子确实不讨喜,自嫁入侯府后更加目中无人,连娘家人都不放在眼里,真是让侯府下人怨声载道,也是有可能的。   但燕娘总不能白死。   “那依侯爷的意思,是就这样了结,燕娘的死是一个丫头害的,那丫头也死了,所以一命抵一命,我们赵家就得认这个栽,是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燕娘被人害死,本侯也十分痛心,也会补偿你们一二,你们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是侯府能做到的,就一定会办到。”   赵守和站在赵书才的后面,早已是愤懑胸腔,侯府是想用银子和权势压他们?   洪大人立在一旁,道,“侯爷,千桃是被人掐死后丢入井中,下官以为,应该还有幕后之人。且千桃送的是点心,而昨日剩菜中千真万确是验出有毒的,此事还未能查清,颇多疑点。”   常远侯看着洪大人,“不过是家宅内务,不敢再劳烦洪大人。今日是太子大婚,本侯会进宫面圣,洪大人请回吧。”   洪少卿为官多年,深知此事其中必有隐情,但陛下也有过旨意,等太子大婚之后再审,今日确实不太适宜。   原本留在侯府的人也不撤去,他自行一人离开。   赵书才不肯走,燕娘尸骨未寒,真相未明,不能入土为安。常远侯也不管他,任由他们父子留在赵燕娘原来的院子里。   常远侯府的这些破事,早已传到宫中。东宫的宫殿内,平湘一人独自坐在新房里,龙凤喜烛一直烧到天明,太子也没有踏进新房。   她哭了一宿,太子表哥果然是因为侯府的事情,开始嫌弃她。   等到去向帝后敬茶时,太子才现身。平湘擦干泪水,小心地察看太子的脸色,果然太子的脸色十分的冷淡,甚至眉宇间还有一丝阴鸷,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   她死死地忍住泪水,跟在太子的后面。   皇后昨日似乎也没有睡好,脸色有些白,祈帝低声劝慰,“侯府之事,你不必太过忧心,免得伤了身子。”   “多谢陛下挂心,臣妾无事。只是父亲一早就送信进宫,说是那事已经水落石出。都是宝珠的丫头擅自做主,见宝珠受了气,想着给主子出气。事发后,为了掩罪,栽赃给葛氏的丫头。现在真相大白,给葛氏的休书也撕了,已派人去葛郡公府里好生陪罪。只是府中才办喜事,又要办丧事,父亲必定心力交瘁,臣妾于心不忍。”   祈帝冷哼一声,“不如朕就给他放几个月假吧,也让他好好整顿侯府,侯府最近闹得确实有些不像话。”   皇后大惊,“陛下…”   “岚儿不必再说,常远侯早年确实立过大功,为保祁朝江山,立过汗马功劳。可于内宅上,真是太过无知,之前由得祁梅胡作非为,现在又看着府中下人乱来,若是再不修内宅,朕怕他不能专心朝事。不如休假几个月,让他好好反省。”   “陛下…臣妾…明白您的一片苦心。”皇后说得无奈,带着一丝伤感。   太子和平湘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帝后二人脸色都不算好。皇后勉强挤出笑意,喝了他们的茶。   平湘的眼睛红红的,咬着唇,一脸的委屈。   皇后用眼神安抚她,对太子道,“尧儿,本宫听说你昨日未进新房,可有此事?”   “回母后,确有此事,昨夜儿臣正为一事困绕,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关在书房中独自琢磨,倒是悟出一些道理,忘记洞房之事,是儿臣的错。”   “你重学业是好事,却也要分轻重缓急,昨夜是你大喜之日,再如何忙也不能冷落湘儿。好在湘儿是个知礼的,没有哭闹,今日你可不许再留在书房。本宫和你父皇都等着抱皇孙呢。”   “儿臣遵命,母后。”太子恭顺地应下,平湘心里舒坦不少。   皇后又对平湘道,“湘儿,你现在是太子妃,一言一行都要谨慎。太子事多,你做妻子的要多担待,切不可由着性子闹腾。你们新婚,本宫也不是什么恶婆婆,这一早一晚的请安,就免了。你照料好太子的事情,才是重中之重。”   “是,母后。”平湘更像是吃了定心丸,看来姑母还是疼她的。   太子和平湘离开后,皇后问琴嬷嬷,“上次送到胥府的果子,雉娘吃得可还爽口?”   “回娘娘,胥少夫人就爱吃果子,听说用得极好。”   “那就好,你再送些过去,永安那里也送一份。”   “是,娘娘,奴婢这就去办。”   祈帝听到她们主仆的话,似随意般地问道,“胥家少夫人爱吃果子?”   皇后娘娘这才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意,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生动起来,“臣妾也是听到一点风声,雉娘怕是有喜了,胃口不佳,就爱吃新鲜瓜果。可眼下这时令,果子少,有钱都难买,臣妾就想着,将自己的那些份例,匀些给她。”   “原来是这样,这些个果子之类的,朕倒是不太喜欢,不如你派人将朕的那些也送些过去。”   皇后大喜,抿着嘴笑起来,“永安就是像你,不爱吃这些东西。”   说到永安公主,祈帝问道,“永安那边要多注意,她这胎怀得不容易,不能有一点闪失。”   “臣妾明白的,早就派人去了。驸马也是个知事的,天天守着永安呢。”   “胥家少夫人倒是有些像你,不愧是你的亲外甥女。以前朕可记得,你每次害喜,都吃不得半点荤腥,偏爱吃瓜果。”   皇后不好意思地笑着,她每次有身子,初期只能吃些果子充饥,加一点少许的汤羹。雉娘像她,害喜的样子都像。   祈帝拉着她的手,走出殿外,外面依旧寒冷,却带着春的气息。万物像是要马上复苏一般,蠢蠢欲动。   “你年前不是还爱召些姑娘进宫,怎么最近一个人都没有召过?想必有些闷吧,既然你那么喜欢胥少夫人,不如多召她进宫说话。”   “臣妾会的,尧儿最近心事重,臣妾常常觉得不安,怕他胡思乱想。原本想着娶了太子妃会好些,却不想尧儿连新房不愿意踏进,怕是对湘儿不满。臣妾打算,为他挑个侧妃,挑个合他心意的侧妃,陛下您看如何?”   祈帝看着她,又望着远处的高墙,目光深远,“你我夫妻何必见外,尧儿是我们的皇长子,又是太子,朕相信,你身为母后,一举一动都是真心实意为他打算的。尧儿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秉性纯直,性情稳重,以后定能挑起大祁的江山。这侧妃一事,你看着办就好。”   皇后的心颤了一颤,低声道,“多谢陛下。”   祈帝笑笑,指指了高高的宫墙,“朕小的时候,每回看着那宫墙,都想到外面去瞧一瞧,瞧瞧外面有没有像母妃说过的那样,有人一家三代都住在一间屋子,父母带着孩子一起睡大炕。书中有云,父母爱子女,定为其计深远。你我虽为帝后,也没有什么不同,太子也好,永安舜儿也罢,都是我们的皇儿,你将他们养得很好,朕很欣慰。”   “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你做得很好。”祈帝牵着她的手,慢慢地在园子里走着。   皇后心里惊疑不定,陛下今日似乎话中有话,莫非是在敲打她?   她稳着心神,陪陛下走了一会,陛下有事去前朝,她这才回到德昌宫内,独自沉思。   琴嬷嬷进来,轻声道,“娘娘,方才陛下命人送来一些东西,说是给胥少夫人的。”   皇后恢复神色,点头,“没错,你派人一起送到胥府吧,另外,带个口信给雉娘,让她进宫来坐坐,本宫已有多日没有见她,十分挂念。”   “是,娘娘。”   琴嬷嬷退出去,让人把东西送到胥府,并带去口信。   东西送到胥府,最开心的莫过于胥老夫人,她还正要派人去各地寻果子,眼下这个时节,果子可是稀罕物。   雉娘收到皇后娘娘的口信,心中感慨,想着明日就进宫一趟,她连夜就往宫中递了牌子。   皇后娘娘十分高兴,盼了一宿,终于见到雉娘。   雉娘和以前一般娇柔,因为害喜,脸色也不是很好,施了一些薄粉,掩盖苍白。皇后的心抽痛一下,慈爱地看着她。   “多谢娘娘的赏赐。”雉娘先谢恩。   琴嬷嬷早就有眼色地备好凳子,雉娘谢过恩后,就侧身落座。   皇后从她的眉眼一直看到腹部,时日尚短,什么也看不出来。一嫁进胥家就怀了身子,无论子女,都是长子长女,胥家子嗣单薄,想必胥老夫人已经乐开怀。这孩子是个有福的,古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的怕就是她吧。   雉娘猜着皇后怕是已经知道她有身子的事情,也不知道是从哪里知道的,莫非胥府之中也有皇后的眼线?   “你最近胃口可还好?”   “不是太好,多谢娘娘赏赐的瓜果,吃过果子后,勉强得用一些饭菜。”   “饭菜能吃多些就尽量多吃些,本宫那会有喜时,也是这般。你必然奇怪本宫怎么会知道吧。说来也是巧,舜儿说正月十五遇到你,我就多问了两句,本想着召你进宫说说话。谁知道听闻胥府第二天请了大夫,我怕有什么事,就让人打听,才知是为你请脉,又打听到你胃口不好,本宫就猜着,怕是喜事,只不过日子浅,不宜声张。”   “多谢娘娘关心,雉娘感激不尽。本来祖母还在犯愁不知去何地买果子,赶巧娘娘就赏了那么多,雉娘受之有愧,谢娘娘恩赏。”雉娘说着,起身离座行礼。   “你看你,快快坐下,何需如此多礼。本宫早就说过,你唤我姨母即可,你这一声声地叫娘娘,本宫听着不舒服。”   “是,姨母,雉娘知道了。”   皇后笑着,琴嬷嬷轻手轻脚地从宫女们的手中接过盘子,摆放在雉娘身边的桌子上,雉娘眼睛的余光看到都是新鲜的果子。   果子洗得净净的,切成块状摆放在玉瓷盘中,衬得果肉格外的水嫩多汁。   皇后用眼神示意她用一些,她小心地拿起盘子边上的银叉,轻轻地叉起一块,放在嘴边。一只手抬起,作遮掩状,小口地吃起来。 ☆、第95章 同食   皇后望着她, 见她吃完一块,跟着还用了两块才放下叉子, 笑意加深。   “永安不爱吃这些, 刚有身子那会,天天嚷着醢酱伴饭,还是驸马拦着, 只敢给她吃一点,不敢让她多吃。”皇后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雉娘也跟着笑起来, 孕妇的口味千奇百怪,想吃什么都不足为奇,   皇后说的醢酱形态上跟后世的大酱有些像,只不过里面加了肉糜发酵而成,味重而鲜。永安公主应该是孕后胃口变重, 才爱吃醢酱。   “本宫记得永安小时候口味就偏重, 宫里的御厨都知道她的口味,往她的宫里送的膳,总是比别人的多加一小勺盐。”皇后对雉娘笑道,“不知你幼年时, 都爱吃些什么?”   雉娘愣住, 脸色有些为难。   她不是原主,还真不知道原主爱吃些什么,不过就算是爱吃什么,八成也是吃不到的吧。   皇后却误会了她意思, 以为她是想起早年的苦日子,“看本宫这话问得,早些年,你和你娘受苦了。”   雉娘不知如何回答,低下头去。   皇后猜想她在难过,更加肯定自己的做法,怜秀和雉娘的苦不能白受,她这么多年的苦心不能白费。   站在皇后身后的琴嬷嬷看着宫外太监的手势,轻声地向皇后道,“娘娘,奴婢出去一会儿。”   皇后摆了摆手。   琴嬷嬷出了门,小太监连忙上前,将事情一说。   原来,常远侯认为赵燕娘之死,事情已了,应该入土为安。谁知赵家人不干,拦着不让,侯府里最近都乱糟糟的,现在更是一团麻。   琴嬷嬷示意小太监下去,进入殿中,小声地附在皇后的耳边一说,皇后眼一冷,转而叹了一口气。   神色凝重地对雉娘道,“雉娘,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切记,护好腹中的孩子,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的人。”   雉娘低声应承。   她特别想问,如果你真的那么爱孩子,为什么因为想要个儿子,而将自己的女儿送走呢?   皇后的眼神里带着担忧,雉娘心中惆怅,垂下眼眸。   她猜皇后刚才话中所指的应该是常远侯府的事情,常远侯府想用一个丫头的死来摆平赵燕娘的事情,父亲肯定不会答应。皇后怕她被侯府的事情影响心情,不利于养胎。事实上,她对于侯府的事情并不在意。   往常这个时辰,她都要躺在塌上小憩一会,如今身在宫中,自然是不能够的。但身体的反应却往往不能由人,她忙用衣袖掩着嘴,小小地打了一个哈欠。   皇后眼里都是笑意,温暖如春。   “雉娘身子乏了吧,不如去殿内睡一会。”   “姨母,没事的,就是变得爱打哈欠而已。”雉娘连忙拒绝。   皇后坚持,“这有身子的人,最不经累,在姨母这里,你还客气什么。身子最重要,等你小睡一会,也到了午膳的时辰,正好陪姨母用个膳吧,省得本宫一个人用着没什么胃口。”   她的眼神没有平日里的凌厉,望着雉娘的目光带着淡淡和期盼,雉娘垂着眸子,有一丝动容,应承下来。   皇后的脸上立马现出不一样的光彩,喜难自胜,琴嬷嬷听到话音,连忙扶起雉娘往内殿走去。   雉娘被带到皇后寝殿的西侧殿,里面装饰华丽,桌子床头上摆着着女子常用的东西,一看就是有人住过的。   “胥少夫人请,以前永安公主每回来德昌宫,要是乏了,就在此处歇息。”琴嬷嬷解释着,和雉娘心里猜得差不多。   琴嬷嬷侍候她脱去外衣,躺在锦塌上,然后悄悄地关门离开,命人守在门口。   雉娘看着头顶上的纱帐,艳丽夺目的软绡纱,上面还用金线绣着牡丹,美奂美轮。   她闭上眼,思忖着自己为何会同意来内殿休息,可能是不忍看到皇后娘娘明艳的脸上出现失望之色吧。   好似自从有身子以来,她的心思变得更加的敏感,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感怀。   原本以为身处陌生的环境,她应该是睡不着的,谁知闭着眼胡思乱想着,竟然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似乎感觉有人坐在身边,一双专注的眼神在认真地看着她。   她慢慢地睁开双眼,就看到皇后娘娘含笑的眼。   “你醒了,休息得还好吗?”   雉娘撑着手坐起,“多谢姨母,雉娘睡得很好。”   “那就好,腹中饥否?要不起来用膳?”   “好,姨母这一问,正巧觉得有些饿了。”雉娘说完,掀开锦被,琴嬷嬷已经上前,服侍她穿衣穿鞋。   皇后牵着她的手,走出侧殿,穿过沿廊,来到正殿。   两人长得极像,错眼一瞧,仿佛姐妹花一般。迈进正殿的祁帝只觉得眼前一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不知是多年前的祝王府,还是金碧辉煌的皇宫。眼有的二人,如同年纪不等的岚秀。   雉娘连忙行礼,祁帝抬手示意她请起。   皇后笑道,“今日胥少夫人进宫陪臣妾,臣妾心中高兴,就留她一起用午膳。”   “正好,朕也饥了,就一起吧。”   雉娘低着头,看着祁帝明黄的靴子从眼前经过,越过她执起皇后的手,坐到桌前。她左右为难着,不知是该跟上还是应该告退。   恰在此时,就听到皇后娘娘的声音,“雉娘也入座吧。”   琴嬷嬷引着她,来到桌前,坐在东侧皇后娘娘的下首。   祁帝用手指扣了一下桌子,他身后的太监就用眼神示意宫人们开始传膳。雉娘是第一次见识到帝后用膳,不敢抬头。   不一会儿,宫人们鱼贯进来,手中托着金盘,金盘盛着玉洁通白的瓷碟子,碟子中是御厨们精心烹饪的美味御膳。   因为照顾到雉娘的胃口,今日的御膳都十分清淡,皇后娘娘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臣妾不知今日陛下会来,所以准备的都是较为简单的菜。”   “无妨,朕吃得惯,皇后莫非忘记了,以前朕经常陪你用膳,这样清淡的饭菜也是吃过好多回的。”   皇后抿唇一笑,她怀几个孩子时,都害喜得吃不下东西,饮食都偏淡。那时候陛下每回陪她用饭,都不让人添菜,陪她一起吃。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飘过一丝红晕,很快又消散。   雉娘低着头,暗自思量,听陛下和皇后说话的语气,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也是有几分感情的,至少陛下对娘娘是有情义的。   祁帝先动了银箸,雉娘身后的宫女开始给她布菜。   今天的菜色确实是照顾她的,看起来都没什么油腥,但实则不然,吃到嘴里,纵使简单的秦菘也鲜美无比,带着鸡汤的香气。   这顿饭是雉娘近段日子以来,吃过的最爽口的,不仅没有犯呕,反倒是用了不少。皇后看在眼里,慰在心头。   她听说雉娘害喜和她相似后,就起了心思。她生养过几个孩子,对付初孕时胃口不佳也有一套菜谱。她身后的琴嬷嬷也在心里有了底,待用完膳后,交给雉娘一个食谱方子。   雉娘对皇后道谢。   胥府的厨子在料理方面也是很厉害的,做出来的清淡菜色她也能吃进去一些,却不如皇后今日准备的这般对她胃口。   祁帝是男子,略问了雉娘几句就起身摆驾回前殿。德昌宫内,只余皇后娘娘和雉娘。   未时一到,雉娘起身告退。   皇后面露不舍,拉着她的手,“你往后有空,常来宫中陪本宫坐坐。”   “是,姨母。”   琴嬷嬷引着雉娘,将她送出德昌宫。   雉娘也和她告别,由宫女太监领着出宫。   宫门外,胥府的马车和乌朵青杏都在等着。见到她出来,连忙上前扶着,乌朵在前面打开帘子,青杏托扶着她上马车。   马车内,自然是铺着厚厚的毯子,烧着铜炭炉子,虽然立春已过,可春寒带湿,更觉阴冷。   前面驾车的车夫一扬鞭子,白色的骏马便撒开四蹄,朝胥府跑去。   乌朵和青杏一直守在宫门外,期间只用了些干粮充饥。雉娘也没有想到会留膳,让她们回去后,赶紧去弄些吃的。   两个丫头连声谢恩,马车行驶在御道上,行至次卫门附近,便听到嘈杂的声音,雉娘耳朵尖,听出声音似乎是常远侯府的方向传来的。   常远侯府座落在次卫门拐进去的第一家,雉娘想着,让车夫停了一下。小心地掀开帘子的一角,就见赵书才父子怒气冲冲地侯府出来。   乌朵见状,连忙下车,不一会儿,赵书才父子就到了跟前。   父子二人看到雉娘,连忙让雉娘快走,免得沾了晦气。   车夫将马车往前赶了一段路,才停下来等赵书才父子,父子二人长话短说,只说燕娘之死已有定论,让她不用担心,然后催促她回去。   雉娘想着,大道上也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然后命车夫直接回府。   赵书才看着小女儿的马车,想起刚才常远侯的话,怒火中烧。   常远侯给他的交待就是燕娘因为苛待下人,引起人心不忿。平宝珠的丫头本身就心中不满,替主子抱不平。那日恰巧赵燕娘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平宝珠难堪,那丫头气不过,瞒着平宝珠,悄悄动的手。   那个丫头已经悬梁自尽,留下血书,交待了事情的起因。她想替主子报仇,趁机给赵燕娘的菜里下毒辣。然后听说千桃曾去送过点心,心生毒计,栽赃到千桃的头上,并弄死了对方。谁知终是受不住良心遣责,自尽后将真相公之于众。   如今那丫头也给赵燕娘偿了命,常远侯的意思是两清。   他不同意,那两人分明都是替死鬼,说不定两个人的死都是常远侯做的手脚,目的就是开脱罪名。   闹了半天,常远侯就想用两个丫头来打发他,那燕娘不就是枉死。   常远侯见他还是不肯罢休,当下说起赵家在渡古之事,道出燕娘和董家侄子私相授受的事情。还说真要追究起来,就凭赵家以一个失节女子换亲到侯府,就够赵家定罪的。   他听着常远侯七扯八扯的,对方还想将事情扯到雉娘的头上,隐晦地提及雉娘曾经自尽的事情,言之下意是雉娘的过去也不光彩。   赵书才心惊,燕娘已死,要真是让常远侯再说下去,只怕雉娘也要受连累。雉娘才嫁入胥府不久,要真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来,惹得胥家人不满,只怕以后的日子不好过。他万般无奈,接受了常远侯的说辞,不再追究燕娘的死因。   只不过心里那口气憋着,让他十分难受。   望着胥府的马车远去,他叹了口气,和儿子慢慢地走回家中。   胥府的马车一路未停,直到胥府的大门。胥良川站在大门口,见马车停住,疾步上前,将雉娘扶出来。   雉娘的手被他握在掌心,进宫所产生的一点惆怅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安心。   身边的男子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放在她那个时代,正是朝气蓬勃的大好年华。但是他的身上看不到这个年纪该有的浮躁,一举一动都带着岁月沉淀过的淡定从容。   仿佛从来没有事情会让他色变,许是身长在胥家这样的大世家,自小浸泡在书海中,受书香之气的熏陶,才会养成今日的性子。   她一生所求不过安稳,呆在他的身边,总能感受到心安如乡,放松舒适。   或许是两人的性格都不是外向的,相处在一起,时常会让她有种老夫老妻的错觉。就像是在一起多年的老夫妇,话不多,往往一个眼神,他们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   “你怎么在这里等啊?”   “索性无事而已。”   胥良川轻描淡写地说着,他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因为担心,就算是她也不会。虽然知道皇后娘娘不可能会为难小妻子,却还是会忍不住挂念。   雉娘去给两位婆婆请安,略说了一下在宫中的事情。随后宫中的赏赐如流水般地抬进胥府,除了补气养血的珍贵药材,就是新鲜的果蔬。   她将菜方子拿出来,并说自己在宫中用过,吃着十分舒心爽口。胥老夫人接过一看,连声叫好,命人拿到厨房,以后雉娘的菜色就按方子上的来安排。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便命乌朵去赵家打探,看看在侯府时发生了什么,怎么父亲的脸色那般不好。   胥良川叫住乌朵,雉娘看着丈夫,猜测他必然知道来龙去脉。于是让乌朵暂不用去赵家。   夫妻二人清退下人后,并坐在靠塌上。   胥良川将常远侯府发生的事情慢慢道出,雉娘越听眉头皱得越高。论血亲,常远侯算是娘的父亲,也是她的外祖父,就为了给平宝珠脱罪,常远侯竟然用自己的名声威胁父亲。   她对平家人虽无什么感情,却也不曾想过,常远侯会这么对她。   “常远侯怎么会知道我们家的事情,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是方家人说的,还是蔡家人说的?”   和赵家一起进京的就只有这两家人,虽然她们住在临洲,但赵家的事情肯定都是听说过的。   她猜想着,方家人说的可能性大一些。   年一过,方大儒就返程回了临洲,方家的女眷都没有走,想来是要给方家姐妹俩谋好亲事再走。   要是她们说的,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连她曾经自尽的事情都清楚,方家人可真够用心的。   “方家人确实有重大的嫌疑,平晁发妻刚亡,有人起了心思也不奇怪。但你仔细想想,你自尽一事并不光彩,你爹一直瞒着不肯让人外传,方家人怎么会知道?”   雉娘惊讶地抬起头,难道不是方家人说的,那还有谁,会专程去查他们赵家的事情,不会是常远侯派人去查的吧。   “那是常远侯自己去查的?”   胥良川冷冷地道,“他没有那个心,能够对你们赵家的事情了如指掌的,眼下在京中的还有一人。”   “文师爷?”   “没错。”   雉娘不解,文师爷怎么会将自家的事情告诉常远侯。他们赵家和文师爷没有过节吧?   若真论起过节来,就是拒亲一事。   “他想做什么?”   胥良川见她方才挪了挪身子,起身去拿软枕,垫在她的后背,顺势拥着她,“无论他想要做什么,都不会成功。”   文家想在京中立足,想站在朝堂之上,取胥家而代之,简直是痴人说梦。   雉娘笑了一下,这话她相信。 ☆、第96章 有心   胥良川黑幽的眼眸透着冷意, 很快就要春闱, 文家不是想通过科举重新入仕吗?他就要彻底断了文家的念想。   文家前世里确实取胥家而代之, 今生必不能如愿!   事情虽不是方家人透露出去的,但方家人也是有心的, 方家的姑娘想当太子侧妃, 拼命地向侯府投诚。   侯府是皇后的娘家,要是侯爷认可方家, 那么方家姑娘纳入东宫, 太子妃也会看重。   太子是一定会纳侧妃的,东宫不仅会有两位侧妃, 还会有其它的妾室,如孺人恭人通房,会有许多的女子去分薄太子的宠爱。   太子妃要是个聪明的, 就应该知道,一个和自己一心的侧妃,和一个与自己不同心的侧妃,哪个对自己有利。   方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再说还有另一个原因促使方家对侯府示好, 那就是胡家的小姐胡灵月,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胡大学士府论身份和侯府也是相配的。以前梅郡主在时,将京中的小姐们都挑了个遍,梅郡主眼高于顶, 看不上胡家小姐。   现在梅郡主不在,平晁又是续娶,胡家人再次动了心思, 想攀结这门高亲。   胡小姐是方家的外孙女,方家人自然希望外孙女能嫁入侯府,那样对于以后方静怡入东宫也是一个助力。她们也向侯府说过赵燕娘之前的事情,不过没有文沐松知道的多罢了。   文沐松人没有露面,而是悄悄派人给常远侯送信。   常远侯想让赵家人吞下这口气,就得用这些把柄堵住赵家人的嘴。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赵书才被逼接受赵燕娘是被丫头谋害的事实。   赵书才将侯府的事情告诉巩氏,巩氏得知是这么个结果,也气得不行。   偏偏事情还关连着雉娘,她宽慰赵书才,赵书才自己左思右想,忍下这口气。燕娘之死,常远侯府要负大部分的责任,但也有燕娘咎由自取的原因。   常远侯府送走赵家人后,开始命下人们挂白幡,赵燕娘是平家的少夫人,她这一死,怎么着也得风光大葬。   世子夫人强撑着身子出来操持丧事,休书已撕,她还是侯府的媳妇。儿媳妇的丧事,她作为婆婆,总要操办起来。   平宝珠称病,不肯出来帮忙。她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死了丫头,父亲还训斥她一顿,心中有气。   世子夫人很少操持过大事,颇有些手忙脚乱,还是葛郡公府派了人过来帮忙,才算勉强能应付。   说是风光大葬,也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满府挂白幡,丧席也花了不少银子,但赵燕娘的灵堂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她本是小辈,又无子女。黑棺白布,冷冷清清的。除了两个烧纸的丫头,侯府其它的主子都不在。   赵燕娘的死并不光彩,其中又几经波折,侯府的世子夫人和姑奶奶都曾被误认为凶手,哪里能有人真心为她哭灵。其实侯府风光大办,除了想赶紧处理赵燕娘的尸身,最重要的原因是想借由请人作法,大摆丧席,好去去侯府的晦气。   她一死,刘嬷嬷等人也被段府要回去,刘嬷嬷本是凤娘的嬷嬷,回去理所应当。另外陪嫁的两个丫头,也是出自段府,也应该送还段府,同时送还包括她的嫁妆。那些嫁妆原就是凤娘的,送还段府,赵氏直接让人送到凤娘的院子里,也算是物归原主。   赵凤娘面无表情地看着下人们家箱笼抬进院子,这些东西都是她的,不过是被赵燕娘霸占一段时间。她嫌那些嫁妆不祥,都封存在库里,赵燕娘戴过的首饰也都当了,换成银票,再另置其它的首饰。   首饰铺子的动作很快,不出三日就将她要的首饰做出来,亮晃晃的摆在锦盒里。她随意地拿起,细细地把玩着,然后统统收起,一股脑地放进匣子里,金银玉器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嘴角微微地扬起,冷冷一笑。   段鸿渐的屋子里,时不时地传来那小妾娇滴滴的笑声,还有男子调笑的声音。眼看着临近春闱,段鸿渐竟然没有埋头苦读,反而成天和小妾厮混在一起,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厌恶地皱了皱眉,身后的黄嬷嬷和刘嬷嬷对看一眼,又各自分开,心思不明。   太子在大婚第二天时,遵皇后的命,与平湘圆了房。此后,再也没有进太子妃的寝宫,平湘不敢大闹,只敢到皇后那里诉苦。东宫的人都传开了,太子妃无宠,被太子冷落。   皇后再次劝说太子,太子以学业繁忙为由,皇后也没有法子。京中的夫人们都在观望,思忖着皇后可能会提前为太子择侧妃。   方静怡听后欣喜不已,方老夫人带着儿媳孙女们还住在胡大学士府里,胡大学士的夫人最近也动起心思。赵燕娘死了,平家少夫人的位置空出来,平家最近名气不佳,接连出丑闻,很多人家都不想让姑娘嫁过去当续弦,他们却正有此意。   赵燕娘的丧事,胡家人和方家人都有去吊唁,也跟侯府搭上了话。   胥府这边,自打得了皇后娘娘的菜方子,雉娘每天用饭的情况大有好转,也不怎么会呕吐。   雉娘感觉自己的腰身开始丰腴起来,或许等天气变暖之后,以前的衣裳都不能穿,于是带着乌朵去库房里挑料子,要做几身宽松的新裙子。   胥良川开始忙碌起来,从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都陆续到达,阆山一脉的学子们也依次进京,全都被安排住在学子巷里。   进京赶考的举子们,有的出身贫寒,有的出身富贵。无论贫寒也好,富贵也罢,总离不开吃穿二字,京中的铺子,也因为这三年一次的春闱再次火热起来。   随着举子们的进京,京中处处可见另一种景致。三五成群的书生们,或聚在湖边吟诗,或围坐在茶楼高谈阔论。各个巷子里面的茶楼酒家,乃至烟花柳巷,都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   胥良川兄弟俩为首的阆山一脉学子们也举办过一次聚会,将学子们都安顿好,兄弟俩才算是轻松下来,不过出门的次数也比以前变多。   雉娘安心在家养胎,趁着身子松快一些回了趟赵宅。赵书才已经去翰林院上任,听巩氏的语气,似乎一切都还顺利。   现在全家人关心的都是赵守和三月下场一事,赵守和也许天赋不如人,但十分的刻苦。他从年前就搬回赵家,没有再住到段家。   雉娘回娘家,除了要去看望祖母,也要对兄长表示关心。   赵守和看到她,有些吃惊,放下手中的书,将她请进书房。   赵家的书房很小,里面书架上的书也不多,雉娘四处看看,眼睛瞄到书桌上的书。她随意拿起一看,是一本农经。   这个时候看农经?   “大哥,春闱会考农经吗?”   赵守和憨厚地笑笑,两手相互搓一下,“这也不一定,每次贡试都会有人押题,有时会准,大多时候都是不太准的。我听说有人押今年策问会涉及农耕要术,治河通灌,想着试下总无妨。”   雉娘以前也听说过科举押题一说,有些人会根据考官的喜好,朝中的动向押中题目。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能押中的几率并不高吧。   而且这押题之人是谁,他是根据什么押题的?   “大哥,押题的人只押了这一种吗?”   赵守和见妹妹有兴致,也不吝将自己知道的说一说,“倒也不是,一般来说能押题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无一不是当世大家。我听文公子说文家虽然多年没人出仕,但每次科举都会押题,十有九中。文公子与有我些交情,将文家今年押的题透露给我,我也是姑且信其有,试上一试。”   “文公子?哪个文公子?”   “小妹可能没有见过,是我们以前在渡古时文师爷的侄子,他告诉我的。”   雉娘将手中的书放下,文师爷的侄子,他怎么会向大哥透露文家的秘密,真的是因为两家的交情?   她沉默不语,赵守和看着她的脸色,问道,“小妹,你怎么了?”   “没什么,大哥,虽说文家以前押的题都中了,但世事难料,你应该多做其它的准备。”   赵守和点头,“小妹说的极是,为兄也这般想的。哪里像大妹夫,自得了这个消息,干脆将书本丢在一旁,天天在家里作乐。”   他指的大妹夫就是段鸿渐,雉娘垂着眸,笑了一下,“别人的事情我们管不着,大哥你看书吧,我去娘那里。”   “你去吧。”   赵守和送她出门,她示意他进去,然后去巩氏的屋子。   巩氏已经从乌朵的口中得知女儿有喜一事,正和兰婆子高兴地商量做什么小衣服小鞋子。   雉娘进去时,巩氏正好说到要找软料子的旧里衣,用那个小孩子的衣服最好。看到女儿进来,巩氏连忙起身,扶着她靠坐在塌上。   “你这孩子,大喜事也不派个人告诉娘。”   “娘,我这不是专程来告诉你了吗?”   巩氏慈爱地望着女儿,柔声地询问她有什么想要吃的,胃口怎么样?   雉娘拉着她的手,“娘,我没有什么想要吃的,前几天胃口有些不好,现在好多了。皇后姨母给我一个菜方子,胥家的厨子照着做给我吃,还算能吃一些,也不怎么难受。”   “那就好,你祖婆婆和婆婆都是好的。”   巩氏满脸欣慰,胥家门风清正,祖训就规定不能纳妾,再说胥姑爷品性高洁,就算是在外面,也不可能会招花惹草。雉娘心里舒坦,胎相才坐得稳。   雉娘想起刚才赵守和说的话,问巩氏,“娘,文家人和我们家常来往吗?”   “倒也不是常来往,毕竟以前在渡古时,文师爷和你父亲共事了六年,情谊也是有的。文师爷的侄子来找过你大哥几次,两人好像也只是谈论文章。”   “原来是这样,他们还和段家走得近吗?”   “好像那文家的小姐,常去段府找你大姐,你大姐现在是段家的媳妇,她要做什么,我也不好过问。以前你姑姑和大姐提过,想将文家小姐说给你大哥的事情,我和你爹都不同意,你就放心吧,娘会看着的,不会和文家人来往过密。”   巩氏在京中也呆了一段日子,上次女儿就不喜家里和文师爷有来往,她可是记在心里面。   文师爷的侄子来找守哥儿,她都派人盯着,见他们说的都是关于文章的事,也就没有派人去告诉女儿。   雉娘想得多,总觉得文家处处针对赵家,一边想嫁女儿进来,一边还在暗地里使手段,这不太合常理。纵观史书,也有过科举舞弊的例子,一经发现,作弊的举子永不得再参加科举,甚至祸至三代。   文师爷暗地里向常远侯写信揭赵家的短,又怎么会好心将文家人押的题透露给大哥?   如果这题真的被押中,文家人反咬一口,说题目是大哥泄露给他们的。真要是追究起来,恐怕就会扯出胥家,公公位至阁老,能拿到考题的可能性极大,或许这就是文师爷的目的。   雉娘越想,就越觉得有可能。   她没有留下来陪巩氏吃饭,寻个借口急急地回府。   胥良川还没有回来,她坐在房间里等,心里胡思乱想着。所谓暗箭难防,要真是文师爷起小人之心,胥家一脉都会被牵连,到时候说不定文家真的能取胥家而代之。   科举舞弊,往往牵涉极广,胥家一脉的学子们遍布天下,要是让文家成了事,等待胥家阆山一脉的就是灭顶之灾。   她不安地变换了几个坐姿,喝了几口蜜水,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身后的青杏和乌朵都不明白怎么回事,面面相觑。   她轻笑,“我无事,不过是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想在外面透透气。”   日落时分,胥良川高瘦修长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院子的外面,远远地就看到他青松般挺拔的姿,雉娘一喜,飞奔着迎上去。   胥良川看到她飞奔的样子,心提了一下,快走几步,扶住她的身子。   “发生何事?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雉娘喘了几口气,抚着胸口,急切地问,“夫君,你最近听到什么风声吗?”   胥良川一把牵起她,小心地拉着她进屋,将她安坐在软塌上,“别急,你慢慢说。”   “夫君,我今日回了一趟娘家,听我大哥说文师爷的侄子将文家人猜出的考题告诉了他,而且也告诉了段鸿渐。段鸿渐自得到考题后,天天不思读书,他不比我大哥,万一他说漏嘴,别人会在暗里揣测这题究竟是猜出来的,还是知情人泄露出来的?到时候可就说不清楚,恐怕会连累大哥,甚至是我们胥家。我左思右想,觉得极为不妥,想着等你回来商量。要真是有人捕风捉影,你在外面应该能听到风声。”   她才缓匀气息,小脸还泛着跑过后的红晕,嘴唇也粉嫩嫩的,加上忽闪的翦水雾瞳,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伸出修长的大手,替她捋捋刚才有些飞散的发丝。   “你大哥有没有说过,文家押的是什么题?”   “有的,我大哥在看农经,文家人押的是农耕之策。”   胥良川深邃的眼微眯一下,这题定然不是文家人自己猜出来的。前世,这一次的科举考题确实是关于农事。显而易见,有人泄露了科举考题。   赵守和是自己的大舅子,真要是被人揭发,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胥家。   文家人想毁掉胥家,走的是这招棋。他想打破文沐松的通天路,用的也是同样的招数。文沐松定然是从太子那里知晓考题,而他,前世亲身经历过这次科举,对于什么考题一清二楚。   文沐松此人果然不能小觑,难怪前世能高居阁老之位,成为新帝的心腹大臣。   他们的路数一样,就看谁更加棋高一着。   “你不用担心,我心中有数。”   雉娘点点头,但愿她是小人之心,度了别人的君子之腹。   胥良川坐下来,细细地问她今日都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吃了多少,有没有吐?   “今天什么也没有做,和我娘闲聊罢了。吃得还行,没有吐。”雉娘娇声地说着,抿唇一笑。   他这样子,好像养女儿一般,不知是最近日子过得太过惬意,还是人一旦过上好日子,就会忘记过去。她越来越觉得那孤苦无依的前世,就像梦一场。   接下来,胥良川反倒闲起来,天天呆在在家里,看书或是陪她。 ☆、第97章 泄题   五天后, 学子巷里发生了一起打架斗殴事件, 一位李姓举子和另一位张姓举子, 两人不知因为何事起争执,李举子将张举子打得头破血流。   李举子指着张学子, 痛骂道, “你这个败类,居然想用这样的招数来骗钱, 说什么自己有科举的考题, 用这个来引诱别人上钩。可怜孟公子家有老母,居仅半屋。老母为了送他进京赶考, 自己在老家忍饥挨饿,你竟然贪他身上的那点银子,用卖考题这样的阴毒法子来害他, 简直不配为人。”   他话一出,围观的众学子们哗然。   有人为孟举子抱不平,有人夸李举子仗义,更多的是有人在窃窃私语, 突然有人高声问道,“李公子,你方才说张公子卖考题,不知是什么考题?”   李举子义愤填膺地道, “这厮说什么关乎农事,骗了孟公子身上所有的银钱,孟公子今日饿晕在屋子里。经我几番追问, 才道出原委,我一听,就知道他上当受骗。历届科举,被人用考题骗钱的事情时有发生,我猜他就是被骗了。”   张举子倒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   众人的眼睛齐齐盯着他,盯得他将头埋下,硬着头皮道,“我没有说是考题,只说是有人押的题,是孟公子误会了。”   孟举子虚弱地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地道,“你…你明明言之凿凿,说是千真万确的考题…怎么又变成别人的押题。”   “张公子忒不地道,押的题和真的考题那可是天差地别,谁也不会为了一份押题将身上所有的银钱掏空,必然是张公子诓人。”   “就是,就是。”众人附和。   张举子眼珠子转几下,从身上摸出一个破旧的荷包,丢给孟公子,“诺,拿去,不过是十来两碎银子,张某还不放在眼里。就你这穷酸相,还想高中,简直做梦!”   李举子接过荷包,放到孟举子的手上。   趁着这个空档,张举子从地上爬起来想逃,却被几个好打抱不平的举子抓住。   人群中有人出声,“哼,这个张公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说今年的考题是问农策。谁不知道胡大学士最推崇平治安邦,怎么可能会考农事?”   学子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也有人偷偷存了心思,想着或许胡大学士出的考题就是农策,于是都想从张举子嘴里套出什么话来。   不知是谁提议,说张举子连孟举子的钱都骗,必然还骗过其它人的钱。这种骗子,简直是读书人的耻辱,不如扭送官府,绳之以法。   张举子拼命喊叫,怎么奈学子巷子的举子众多,事情又关乎学子们的名声,大家都赞同将他送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京兆府,京兆府尹被汹涌的阵势吓了一大跳。最不可欺人年少时,谁知道这些人中,将来会有几人爬上去,位极人臣。   举子们站在堂上,张举子被推在中间。   京兆府尹问明原由,得知有人卖考题,考题就是问农策,他吓得大惊失色。若真是科举舞弊案,那是要出大事的。   一番审问下来,张举子站出来指认他不是卖题之人,他自己是花了银子别人手中买来的考题,而卖他的题的人就是段少卿家的公子。   段鸿渐被揪出来,也跟着喊冤,他不是和人喝酒多说了几句,被人用话架着泄题,然后随意地收取了一些银子。   京兆府尹问他的考题是从哪里得到的,他就默不作声,被问得急了,嗡声嗡气地道,“你们说是谁给的?我还能从哪里得到考题?”   众人沉默,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敢说出那几个字。   大家心知肚明,能拿到考题又和段家关系近的,就只有胥家。   段鸿渐冷哼一声,不屑地看着众人。   京兆府尹心里松口气,问了半天都没人说策论点,想必真是押题。他一拍惊堂木,“不过是押题而已,就算是押得对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们速速退下,不要妨碍本官公务。”   段鸿渐当下就昂着头走出去,张举子也跟着甩开抓着他的人,快速地跑远。   举子们心道也是,不就是说要考农事,这算哪门子的卖考题,最多是投注赌题罢了。   张举子见后面没有跟着,七拐八弯地拐进一个胡同,在一间小院子前敲了三下。院门打开,他四处张望一番,闪身进去。   一进门,就对上文沐松冰冷的双眼。   “对不住,文公子。”   文沐松背过身去,道,“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想得到重用?”   “不是张某没有办好,要不是那姓孟的嘴长,事情不会被人发现。”张举子急急地解释,暗骂自己贪那几两碎银子。本来他算准姓孟的是个憋孙子,就算是被逼死都不可能会透露半句。   怪就怪那个姓李的多管嫌事,替姓孟的出头,要不然,他是又得了银子,还能得到赏识。   “文公子,你在主子面前再给我多美言几句,下次我一定办好。”   文沐松转过身,冷笑一声,“还有下次?你已经打草惊蛇,还敢有下次。依我看,你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回老家吧,在这京中,不会再有你的出头之日。”   张举子一听急了,他们全家人都指着他在京中能混出个名堂,就这么连试水都没有,灰溜溜地离京,他心有不甘。   “文公子,算我求求你,将来若我机会,我一定报答你,只要是你吩咐的事情,赴汤蹈火我也会帮你办成。”   “赴汤蹈火?好,这可是你说的,姑且就再信你一回,我帮你在主子面前求求情,你回去等着吧。切记,最近什么都不要做。”   “是,是。”张举子千恩万谢地离开小院子。   一离开院子,他就直奔自己的住处,闭门不出。   卖考题一事似是被揭过,连京兆府尹都说,最多就算个押题,官府不会追究。赵守和特地登胥府的门,他懊悔不已,怪自己不够聪明,没能想那么多。雉娘却知道不是他的错,错在段鸿渐,错在躲在暗处的幕后之人。   赵守和还是自责,最后胥良川命人送他回去,让他专心读书,不理旁事。   他再三应诺,自己别的本事没有,埋头苦读是最擅长的。   雉娘等他一走,转头问胥良川,“夫君,这件事情真的对我们胥家没有影响吗?那些人摆明是想将事情往咱们身上引,真的会轻易善罢干休?”   “你不用担心,他们想赖上胥家,没有确实的证据,陛下不会轻易相信的。”   “众口铄金,我们再清白,也经不起有人想泼脏水。”   胥良川安抚她,“我心中有数。”   当晚,他连夜进了宫,跪在祁帝的面前。   “陛下,今日京中之乱,起由都在良川的身上,虽然自科举以来,押题猜策是常有的事。但若不是良川恃才狂妄猜议考题,还透露给他人,就不会有引来居心叵测之人。良川私下押题,并告之连襟,段公子图利卖题,引起今日之祸。虽不是良川本意,却不敢推卸其责,请陛下责罚。”   祁帝坐在龙椅上,没有人敢去看他冠冕下的脸色。他直直的望向殿中的青年,青年身着白色襦袍,宽袖窄腰。玉面薄唇,乌发如墨,仿佛一副隽永的山水墨画。   “哦,竟有此事?不知你押的是何题。”   “回陛下,良川押的是农事。”   “农事?”祁帝呢喃,又问道,“你因何会押此题,而不是吏治安邦?此次的主考官是胡大学士,按理说,你要押也不会押农事。”   胥良川双手拱于胸前,宽大的袖子垂下,如流幕一般。   他的话冰玉相击,清冷中透着坚定,“良川以为我朝邦正民安,边塞近年并无大的战事,朝野呈兴盛之势。天下黎元,无不以食居而存,国之将兴,必先利民,利民之举,重在农事。天下科举,非一人之喜,也非迎合一人之好,胡大学士才情高远,必不会因为个人喜好,而妄定命题。”   祁帝盯着他看了半晌,露出满意的笑。   “你平身吧,此事朕已知晓。自古押题赌气运,民间设局投注,都是常有的事情。朕并不会怪罪于你,怪只怪有人借机钻营,将押题当成泄题,图财谋利。”   胥良川谢恩起身。   自古科举,涉及策论,无外乎政见,农事,赋税和吏治。不过是押中农事考题,农策涉面极广,没有切中策论的点,真要追究起来怎么也和泄题扯不上。   “陛下,良川斗胆进一言,眼下京中都传策论考农事,如若果真如此,肯请陛下再择题而考,以示公平。”   祁帝盯着他看,心道后生可畏。这题还真让他给押中,只不过不知策点,也可不改。   “此事朕心中自有定断,你退下吧。”   “是,良川告退。”   “等一下。”祁帝似想起什么,叫住胥良川,“朕前段时间听皇后说你夫人胃口不好,最近好些没有?”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厚爱,雉娘自打得了皇后娘娘的菜方子,胃口好转不少,极少不适。”   “那就好,朕会转告皇后,免得她老是挂念。”   祁帝挥下衣袖,示意他退下,胥良川拱手退出殿外。   出宫时,领路的太监没有直接带他出宫,而是拐向东宫的方向。他心知肚明,也不点破,待走到御花园中,就看见前面的亭子中似有一人。   太监弯着身子离开,他自行朝前面走去,不远处太子背着手站在一处琉璃赤瓦凉亭前,明显是专程候他。   他不紧不慢地上前,行礼。   太子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良川何事这么晚进宫,孤听闻消息,忧心不已,生怕是有什么紧要之事。”   “多谢殿下,不过是因为近日京中考题谣言一事,来向陛下请罪。”   “原来是因为这事,你何罪之有?错就错在你那连襟,辜负你的好心,以此来谋利,反累得你背负罪责。”   胥良川淡然一笑,看着太子道,“良川之罪,不在外人,而在己身。段公子借机图财,事情一出,有心之人自会清算到胥家的头上,所以良川才说罪在己身。押题一事,若是坊间做来,定然不会引起波澜,错就错在段家和我胥家这拐着弯的姻亲。”   太子心一震,背在后面的两只手紧紧地攥在一起。   “你说得没错,许多时候自己才是原之罪。父皇英明圣断,定然不会怪罪你,也不会迁怒胥家。”   事实上,祈帝已经下了旨,撤销段鸿渐和张孟两位举子的科举资格,永不再有参考的资格,甚至连现有的功名也被夺去。   凉亭上挂着宫灯,宫灯随风摇摆着,亭角投成长长的影子,张牙舞爪的飘来飘去,忽明忽暗地打在太子的身上,如鬼似魅。   胥良川白衣墨发,面如冠玉,头上的发带随风飘着,夜空中的残月如钩,他的发带仿佛要缠在月勾上,飞升天界。   两人静立,眼神交汇,一阴一暗。   太子暗自心惊,什么时候起胥良川竟然会有如此强大摄人的气势,那目空一切,看透万事的眼神,让他不由得矮了气势,心虚不已。   不,一定是他的错觉。   他是太子,当今的储君,未来的天子。谁敢在他面前蔑视一空,再强大的气势也比不上他的龙御之气。   “良川,你曾是我的伴读,若有难处,尽可以来找孤,孤会为你做主。”   “良川多谢太子厚爱,胥家效忠祁朝,忠心陛下,陛下龙恩浩荡,以民为子,可为天下万民做主。”   太子寒着脸,冷眼看着他。   他这是在暗示自己不是天子,还不能为他做主?   “胥家果然忠心,孤备感欣慰。夜深露重,你一路小心。”   太子说完,背着手走出亭子,胥良川拱手躬身,看着太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身影慢慢地消失,才渐渐地直起身子,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的背景,和前面灯火辉煌的宫殿。   重生之初,他是想扶持太子的,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走到这一步?   是他前世没有看清太子的为人,还是今生因为很多事情的不同,人也跟着不同,或许今生看到的人大部分和前世相同,却也有一些不同于前世,所以他和太子才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宫中冷寂,再明亮的灯火也挥不去透进心骨的寒意,宫女太监,一个个像无声的游魂一样,默然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他一步一步地走出宫门,许雳许敢兄弟俩守在那里。   见他出来,兄弟俩人配合默契,一个人去迎,一个人坐在车辕上赶马车。   御道中无一行人,车马稀少,许雳将马车赶得飞快,用最快的速度停在胥府的门口。当胥良川一脚踏进府中大门时,就看到小妻子担忧的脸。   她紧紧地包在斗篷中,春寒夜冷,白狐毛的斗篷中只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脸,一双水雾灵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她。   看到他走近,站在她身后的青杏乌朵自动地躲得远远的。   他伸出手,单臂展开,轻揽着她。   她抬起娇美的小脸,长长的扇睫抖了一下,“夫君,陛下责怪你了吗?”   “陛下圣明,怎么可能会怪罪我?我不过是押题而已,何罪之有?不过是为免有心之人再有动作,先发制人罢了。”   “有心之人还会有什么动作?”   胥良川垂着眼眸,看着小妻子好奇的表情,冷冷地道,“无外乎以讹传讹,待春闱之后,再掀事端。”   此次的主考官是胡大学士,而其中一个副主考姜侍郎曾在阆山求学。   陛下对科举一事看得极重,就算是太子向胡大学士套话,也不可能会拿到真正的策论考题,但胡大学士想巴上太子,必然会透露一二,所以太子才会知道命题和农事有关。   因为姜侍郎和胥家的关系,他们是想考前造势。等春闱过后,考题众所周知,再提此事。到那时候,就算是他只是押题,也会被传成泄题,难以摘脱干净。   太子可能也想不到他会直接去找陛下挑明,今日之谈,无疑是向太子表明,他们就是站在对立面,他们胥家忠心的是祈氏天子。   前世,太子未能登基,今生也不会再改变什么。   夫妻俩人朝自己的院子走去,半路上,胥阁老派人来请。   胥良川帮妻子裹紧斗篷,叮嘱丫头们好生侍候,然后去了胥阁老的书房。 ☆、第98章 后招   父子二人在书房里谈了许久, 他何时回房的雉娘都不知道。   只知道第二天一睁眼,他又不在府中。   胥夫人见她有些闷闷的, 以为她窝在屋子里有些无聊,正好今日晴好, 于是让车夫套了马车, 拉着她一起出门。   坐在马车中,胥夫人一直拉着雉娘的手,看着她娇美水嫩的脸,越看越喜欢,慈爱地道,“雉娘,要是在家里呆得闷, 就和娘说, 娘带你到处逛逛。”   雉娘微微一笑, 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马车驶到京中最繁华的街道, 停在一间铺子前,雉娘抬头一看,珍宝阁三个大字闪着金光, 她脑海里浮现那次夫君要送首饰, 似乎就是从珍宝阁里拿来的。想来这间首饰铺子就是胥家的产业。   胥夫人领着她进门,柜子后面的掌柜一看, 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笑脸弯腰地迎上来,口中称着夫人, 少夫人。   他把婆媳二人引到二楼,二楼比起一楼,更加的奢华。   一楼的首饰们都是陈列在柜子上,而二楼的首饰全都是用锦盒单独放着的,一件件精美无比,宝石玉石和金饰相互组合,巧夺天工。   掌柜将她们带到一间屋子里,屋子里的东西又比外面的更加贵重,红宝绿玉,通透水润,无一不是罕见的珍品。   雉娘起了兴致,随意地看着,胥夫人拿起一只钗子把玩,钗子的顶端是一朵碧玉雕成的花,花朵中间含着一块通透的红宝石,转动中,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她对雉娘道,“你随便看,看上就让掌柜的包起来。”   “娘,我首饰够多,就不用再挑吧。”   胥夫人将钗子放回锦盒,朝她一笑,“傻孩子,哪有女子嫌自己首饰多的,天下所有的女子都希望自己的珠宝能堆满屋子。”   雉娘也跟着一笑,那倒也是,就像没有女子会嫌新衣服多一样。   楼下陆续进来的女客多起来,珍宝阁地处闹市,又是百年老字号。凡是珍宝阁所出的东西,必是精品,京中女子都爱在这里挑选中意的首饰。   进行来的客人们多数是官家女眷,也有几个往二楼而来,不过雉娘和胥夫人呆着的地方是外人莫进的。   雉娘站在内窗处往下一看,看见角落里有两位女子,一位梳着少女发髻,中人之姿,神色中带着傲气,这类型的女子雉娘并不陌生,方静怡就是例子。   另一个是少妇装扮,穿着比少女要差一些,看两人的衣着,并不像什么富贵人家出身。   少女拿着一只玉镯,好像在询问少妇的意见,雉娘听不见她回答什么,却能清楚地瞧出少妇讨好的神色。   胥夫人不知何时站在她的身后,轻声问道,“你在看什么?”   “娘,你看那两个女子,是不是有些奇怪?”   胥夫人顺着她的眼神,也看到那两个人,“一般来珍宝阁里买东西的女子,无不是有些家世的,难怪你看那两人会觉得奇怪。不过那姑娘看起来颇有些气质,想来出身也不会太差。”   少女恃才傲物的样子,看得让人有些不舒服。而那个少妇明显在讨好少女,雉娘暗忖,这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的女眷。   离得远远的掌柜可能听到婆媳二人的声音,恭敬地道,“夫人,少夫人,这两位女子最近光顾了几次,买过一些小玩意,小的听过她们交谈,似乎姓文,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家眷。”   雉娘惊讶地闪了闪眼神,姓文又是进京赶考的,会不会是她知道的那家?然后重新打量那两个女子,那少女莫不就是想和大哥结亲的那位?   那少妇又是谁?   这少妇正是文沐松的通房,姓孙。   她侍候了文沐松十几年,从渡古到京中,一直都陪在文沐松的身边。这次文家叔侄进京,她又跟着来侍候。同时进京的还有文沐松的侄女文思晴,就是她身边的少女。   文思晴是从骨子里瞧不上孙氏的,不过在京中这样的地方,她也没有什么朋友,除了段家的少夫人偶尔会邀她去做客,其余的时候她都是呆在文家租的院子里,陪伴她的只有孙氏。   她此次进京,自然是冲着亲事来的,只可惜,来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眉目。本来以为能嫁进赵家,却不想赵家看不上她。她心中有气,赵家不过是仗着女儿们嫁得好,其实真论起来,哪里能和文家比。   孙氏讨好文思晴,一直在夸那镯子好看,文思晴也有些心动,一直试戴着不舍得放下,但一想到银子,脸色不虞。   她将镯子从手腕捋下来,放回架子上,然后闷不吭声地离开铺子,孙氏小步跑着追上去。   文思晴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以前在沧北时还不觉得。文家毕意是书香世家,沧北地广人稀,但凡是来往的人都会对文家敬重不已。   可京中却完全不同,根本就没有几个人听说过文家,要不是哥哥受太子赏识,恐怕境遇更加难堪。   两人七转八弯,回到住处,一进院子,文思晴就气鼓鼓地把自己的房门关上,在里面生闷气。   孙氏无奈地开始收拾院子,旁边住着的沈夫人来串门子。   沈夫人也是陪夫君进京赶考的,平日里也没个说话的人,孙氏虽是妾室,但沈夫人出身也不高,就没过多地计较这个。   孙氏将沈夫人请进来,两人坐在院子里,沈夫人冲着里面屋子低声问,“怎么?你们家小姐又生气了?”   孙氏苦笑,点头。   沈夫人道,“她呀,就是心气太高,没有给你脸色看吧?”   孙氏的笑容更苦,低声回道,“她是主子,妾不过是个奴婢。”   “你们家老爷跟前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上头没有主母,你的日子还是很好过的。我听我家相公说,此次春闱,你们家老爷必能名列前茅,到时候封官受赏,你们文家就能东山再起。只不过…你们老爷功成名就,接下来就该迎主母进门。”   她的语气中带着同情。   孙氏脸上的苦笑僵着,似要哭一般。她都三十多了,又无一儿半女,老爷真要是高中后娶主母,就怕主母身份不低,一进门就搓磨她。再者她没有生养,时刻提心吊胆万一碰上一个恶主母,将她发卖,那可怎么办?   沈夫人看到她难过,安慰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要是你们老爷娶进一个心慈的主母,你也是有盼头的。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看你现在多好,虽是一个妾室,可跟正室也差不多,你们老爷将家里的事情都交给你,你也能做点主,要是你们老爷一直这样,你也就能一直做这后院的独一份。所以说世事难两全,万般都是命。”   孙氏被她说得咬着唇不说话。   沈夫人觉得自己说得有些多,不好意思起来,“你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不是让你更加难过嘛。”   孙氏连忙道,“夫人也是好心,这段日子要不是多亏夫人,妾也是过得没趣。”   “那也是,咱们好歹也能说个话,在这京中人生地不熟的,我家相公读书,我又听不太懂,干着急。前日里,我相公在屋子里说什么,君主啊水的,还有利水什么的,我听得头晕脑胀。”   她说着,懊恼地拍着自己的脑门。   孙氏恢复神色,轻笑一下,“是君主如舟,庶民似水,水载舟行。利水之本,在于勤耕农灌,五谷丰仓。”   “对,对,就是这个,你看你不愧跟着你们老爷多年,这学问啊比起那些个秀才来都不差的。”   “夫人过奖了,不过是常跟着老爷读书,耳濡目染,知道得自然多一些。妾的学问都是我们老爷教的。”   沈夫人心一动,“看来他是真的很宠爱你。别人都说文四爷才高八斗,想来定然写得一手好字。”   孙氏抿着嘴笑,“我们老爷的字自然是极好的。”   “要是能有一副你们老爷的墨宝就好了,我必然将它挂起来,等以后文四爷高中,那墨宝必能身价倍增。”沈夫人的眼神中流出向往。   孙氏脸上隐隐现出得意自豪之色,想了想,对她道,“这有何难,妾帮您办就是。”   沈夫人两眼放光,一把拉着她的手,“孙妹子,你真是好人,要真是能求来,感激不尽,别的也不用写,就写你方才说的君主和水的,那话我爱听。”   孙氏满口答应。   沈夫人见她脸上还带着羞涩,感慨道,“那就多谢孙妹子。依我看,你们老爷心中也是有你的,你们要是一直这样多好。”   “妾哪有那个福气。”   孙氏低下头去,沈夫人叹口气,听到自己院子里面有动静,怕是相公在找自己。她连忙起身,急急地告辞。   留下孙氏一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然后不知想到什么去了文沐松的书房,看着眼前的桌案,想着平日里在这里读书习字的男人,心中酸甜加交。   她慢慢地走到桌前,如平时一般磨墨,然后学着男人的样子取笔,在铺开的白宣上写字。   不一会儿,带着墨香的字便跃然纸上,沉稳劲道,仿佛出自男子之手。   那边雉娘婆媳挑了几样首饰,看着天色不早,也乘马车回了府。   雉娘一踏进自己的屋子,就见夫君已经在屋,坐在椅子上,手中拿着一本书。   “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不久。”   乌朵将带回的首饰盒子拿进来,然后关门出去。   胥良川望着精致的锦盒,锦盒上还有珍宝阁的印记。他眼神不明,想起自己生平第一次送首饰,就被小妻子给拒绝。   雉娘将锦盒随意地放在妆台上,“我的首饰已经够多,本不想再要的,这些都是娘挑的。”   “娘给的,你就拿着。”   雉娘莞尔,“嗯,我可不就是拿着嘛。”   她坐在妆台前,将自己头上的簪钗取下,转身问他,“夫君,今日你出门,可还有听到别人议论考题一事?”   “还是会有的,不过他们再如何议论,也和我们无关。”他淡淡地说着,起身走近,大手抚上她的发,将没有簪钗固定的发髻散开,乌黑的秀发如布一般倾泄下来,散落在肩头。   他颀长的身体从背后环抱往她,镜子中,两人如金童玉女般,男的俊逸出尘,女的貌美如花。   自她怀孕以来,他似乎又如成亲前的那般清冷寡淡,夜里睡着,也不过是抱着她而已,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压着她,或是挤着她。   想起前段时间他在夜里如火般的炙热,她羞红了耳根。都有些怀疑那人和现在身后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她的发间和优美的脖颈散发出淡淡的幽香,他的眼神越发的浓如滴墨。   两人就寝时,她因为有孕在身,身子易乏,很快沉睡过去。他却抱着娇妻香软的身体,默念着清心经。   两天后,京中又是流言四起。这次也是因为考题之故,不过与前一次不一样,前一次只说是考题是农策,并无确切的题目。   而这次次流言中,举子们都在传,说此次策论的策问是,君主如舟,庶民似水,水载舟行。利水之本,在于勤耕农灌,五谷丰仓。   何以兴农利水,以载舟行万里,破浪拓疆域?   坊间求文章的人络绎不绝,暗地里做着买卖文章的写书们赚了不少银子。不过是一夜的功夫,事情闹得纷纷扬扬,流言满天飞。   御史大夫们的折子堆满祁帝的案头,祁帝这次是真的震怒,因为流言中的考题和今年的策论命题一模一样,一字不差。   究竟是谁,泄露了考题?   胡大学士听到外面的流言,想死的心都有,是谁?是谁想害他?   他好不容易当上大学士,陛下器重,命他当这次春闱的主考,他一直战战兢兢,连太子相询都只敢透露一分,不敢多言半句。   难道是姜侍郎?   胡大学士急急忙忙地换朝服进宫,汗泪齐下地跪在殿前。在他的前面,姜侍郎已经提前一步来请罪,正跪在一边。   祁帝的脸色十分的难看,折子被丢得满地都是。胡大学士更加心中忐忑,将身子伏得更低,恨不得贴进地里去。   胡大学士不停地磕头,“微臣有罪,微臣有负陛下圣恩,不知哪里出了纰漏,考题被有心之人得去,散播开来。这泄题之人居心不良,分明是想借此扰乱朝纲,微臣请陛下明查。”   “哼,有心之人?那你和朕说说,这有心之人是谁?”   “这…微臣不敢妄自揣测。”胡大学士说着,从地上抬起头,看了姜侍郎一眼。   祁帝冷哼了一声,命人去洪少卿,让洪少卿去彻查此事。   洪少卿接到圣旨,先将买题之人抓出询问,再找到卖题之人,层层剥茧,查来查去,查到一位沈姓举子的头上。   沈举子大呼冤枉,说自己也是听到别人押题,想着试设赌局,谁知道被传成真考题,实在是冤枉至极。   洪少卿又问他从哪里听来的,他说是从隔壁院子里得到的。   文沐松被带到面前时,洪少卿的眼睛闪了一下。   这文沐松是太子的幕僚,在京中也不是什么秘密,要是考题真是从他这里泄出来的,那可就不是押题这么简单。   文沐松自然不肯认罪名,他没有卖过题,也没有和别人说过题目,甚至他根本没有猜中题目,何来卖题一说。   但沈举子却一口咬定是文沐松说的,文沐松不认,两人僵持着。洪少卿请示祁帝,事关重大,祈帝心火窜得高,命人将他们带到殿前。   胡大学士和姜侍郎还跪在那里,看到押进来的两人,姜侍郎神色未变,胡大学士却是陡然色变,浑身发抖。   这文沐松是太子的人,他确实对太子透露过一点,要是真被连累,恐怕…   祈帝亲自审问二人,二人还是各执一词。   祁帝寒着脸看着他们,文沐松说沈举子陷害他,他不知考题,如何泄题?   沈举子似是在心里挣扎许久,从袖子里摸出一幅叠好的字,道,“陛下,这是文四爷卖给学生的,文四爷告诉学生,说文家人每回押题,十有九中,这是文家今年的押题。学生信任文四爷,觉得他不像是撒谎之人,便信以为真。想着要是文家押题真的灵验,也能赚些银钱,这才起了卖题的心思,也再三告诉过别人是押题,怎奈不知怎么传的,就变成真题,请陛下恕罪。”   太监将沈举子的东西呈到祈帝的面前,祈帝将纸甩到地上,冷声道,“是你写的吗?”   文沐松大惊,爬上前,抖着手拿起纸,顿觉两眼发黑。 ☆、第99章 剥夺   洁白的宣纸上, 墨色的字迹印入眼帘,正是他自己熟悉的笔迹, 上面所写的就是此次外面传扬的考题策论的策问。   君主如舟,庶民似水, 水载舟行。利水之本, 在于勤耕农灌,五谷丰仓。   但是他清楚地记得,从未写过这样的字,也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   “你可看清楚,是你写的吗?”头顶上传来祈帝冷凝的声音。   文沐松遍体生寒,脑子里快速地思考着,究竟是谁仿了他的字?   抵赖是抵不过去的, 就在殿上的这会儿功夫, 洪少卿已经派人去查抄了文家租住的院子, 从书房中搜得纸稿若干, 两相一比较,字迹相同,事实不言而喻。   他伏在地上, 连连磕头, “陛下,是学生糊涂, 方才一时没有想起来。事情正如沈举子所说,学生的家人每年确实会押题,且十有九中。学生此事进京, 未免生事,从未向旁人透露过。也是某天,多饮了两杯,和沈举子说起春闱之事,趁着酒意写的。谁能想到沈举子竟能想到以此谋利,实在是出乎学生的意料。”   祈帝看向沈举子,沈举子也伏地磕头请罪,“陛下,是学生千不该万不该,起了贪心。学生也是听文四爷说文家押题精准,才会动了心思,千算万算没有料到竟被别人传成是真正的考题,学生罪该万死,请陛下责罚。”   祈帝的目光冰冷,深不可测地俯视着他们,又扫过跪着的胡大学士和姜侍郎,胡大学士跪着的双腿都在发抖。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的人,文沐松口口声声说是文家自己押的题,但却实实在在地是今年的考题。   若是没有传出来还好,一旦传出来,考题又是真的,陛下会作何想?肯定会认为是他泄露出去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分明自己没有向太子透露出真正的考题,太子是从哪里知道的,莫非是有人想陷害他?   姜侍郎神色不变,任由他隐晦的目光打量着。   祈帝冷哼一声,视线转向垂首立在一旁的洪少卿。   “洪卿以为此事如何处置?”   洪少卿往前走一步,“回陛下,微臣以为,文某和沈某虽是无心之失,且不论考题真假与否,都在举子间产生极大的恶劣影响,一定不能姑息。”   祈帝沉思半晌,“此次泄题引起的祸事虽不是你们的本意,但罪责难逃。你们身为举子,一个醉心杯中之物,酒后失言,为官场大忌,若真的步入朝堂,恐会惹来更多的事端。另一个利欲熏心,太过钻营,我们祈朝不需要贪官污吏。你们二人,不配为官。传朕旨意,剥夺科举资格,永不录用,但念在你们寒窗苦读,保留功名。”   沈举子千恩万谢,文沐松呆若木鸡。   不能科举,他如何能再次振兴文氏家族?他多年的蜇伏打磨又是为了什么?   祈帝已经拂袖退朝,他还伏在地上,半天都直不起身。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自己租住的院子,文思晴正关着门在屋子里面哭,孙氏手足无措地站在院子中。   不久前,一群官差闯进来,二话不说就直奔书房,胡乱地翻了一通后离开。   她和文思晴吓得不轻,文齐贤也不知去了哪里。两个女子,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吓得一句话也不敢问。   此刻看到老爷归来,她的心一沉。老爷这副模样她从未见过,仿佛游魂一般。   “老爷,发生何事?方才有官差来翻东西。”她关切地问着,小心翼翼地察看着文沐松的脸色。   屋内的文思晴听到动静,急切地开门出来,“四叔,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有人闯进我们家?还在你的书房翻走不少东西,你们是不是在外面惹事了?”   文沐松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他一路上都在想,是谁仿了他的字迹,他怀疑过孙氏,孙氏是他最亲密的人,可是看到孙氏关切的眼神,他在心里否认。孙氏跟了他多年,对他一片痴心,不可能受别人的唆使来陷害自己,自己是她的天,她不可能联合外人来害他。再说孙氏的字都是他教的,不像是会模仿自己笔迹的样子。   那么对他的笔迹一清二楚的外人,就只剩下赵书才。他曾在赵书才手底下当了六年的师爷,若是赵书才拿出他以前写过的纸稿,请高人仿照,也不是没有可能。   赵书才这么做的原因,十分清楚,他和胥家可是姻亲。   这次泄题一事,陛下如此震怒,他大胆猜测,只怕是千真万确的考题。能拿到考题的人,毫无疑问正是胥家。   他目光阴冷,自己的计划被打破,说不定就是胥家做的手脚。想不到胥良川如此心机之深,竟能拿到真正的考题,使出反击之策,将他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他还没有败,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鹿死谁手。   旁边院子里的沈举子也回了家,两家人隔墙相望,又互相别开。   沈举子不过是别人的棋子,他要真怪,也怪不到沈举子的头上。没有沈举子,还会有其它的举子。胥良川存心要对付他,总会寻到合适的棋子。   文思晴见孙氏还杵在这里,怒喝一声,“还站在着做什么?不知道我四叔从早上出门就没吃东西吗?”   孙氏唯唯诺诺,忙和自己的丫头去烧水做饭,文沐松则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眼下唯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紧紧地攀附着太子,只要太子登基,他得到重用,文家还有翻身之日。   隔壁沈家人在收拾东西回乡,孙氏想了想,刚才老爷和沈公子的脸色都很怪,说不定沈公子知道发生的事情。   她抽个空去找沈夫人,沈夫人拉着她的手,再三地求情,“孙妹子,我是真不知道发生何事?你前次交给我的字,竟成了泄题的证据,现在我家相公被取消科举的资格,你家的老爷也一样。相公不能参加考试,我们正准备收拾东西返乡。”   孙氏大惊,往后退了一步,惊疑地望着沈夫人。这么多年来,她常常一人呆着,闲来无事时就在老爷的书房练字,无人知道她会仿写老爷的字,连老爷自己也不知道。   沈夫人抹着眼泪,“孙妹子,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不过你读的书多,应该知道福祸相依的道理。你们老爷不能出仕为官也好,他不就可以只守着你,你就可以和现在一样管着他的后院,你说是吗?”   孙氏的眼睛直直地,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半晌,慢慢低下头去,“沈夫人,您方才在说什么?妾可没有交给你什么字,您莫不是记错了,我们家老爷被人陷害,和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要回老家,妾也没有什么可送的,祝你们一路顺风。”   “看我这记性,老是忘东忘西的,这男人们的事情,我们妇道人家哪里清楚?孙妹子,你是个好女人,以后啊就好好和你们老爷过日子。”   孙氏默然不语,目送着沈氏夫妇离开巷子。   不一会儿,文齐贤也回来了,可能是听到外面的传闻,一语不发地朝书房走去。很快书房的门被关上,叔侄二人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   她看着院子,又望一下头顶的天,慢慢地朝灶下走去。   此次科举,曲折颇多,考题必定是要重新出的。胡大学士被祈帝狠狠训斥过,但却没有免去主考一职。外面传得满天飞的考题,为免再起祸端,只能说是文家的押题。押题而已,尚不能处置胡大学士,至少现在不能处置。   祈帝放下狠话,要是考题再泄,胡大学士的官也当到了头。胡大学士胆战心惊,再三向祈帝保证。   考题一事,祈帝心知肚明。文家真有十押九中的本事,为何还会默默无闻地偏居在沧北。分明是有人将考题透露给他,至于是谁,他的心里也有数。   他坐在金殿中,望着下面站着的太子。   对于这个儿子,他倾注的心血最多。他登基后没多久,就立了太子,太子是长又是嫡,早立早稳固人心。   “尧儿,对于此次考题被人猜中一事,你有何想法?”   太子身子微向前倾,十分恭敬,道,“不过是侥幸而已,被沈举子之流有心利用,才会引起乱事。父皇英明,对于此等害群之马,就是应该严惩不贷。”   “尧儿能这般想,父皇很欣慰。天下之事,唯正道可行,存身立正才是根本。就是因为身正,才不能冒行不义之事,以免失足成千古之恨。”   “是,父皇教诲,儿臣谨记于心。”   “你记得就好。朕听闻你最近冷落太子妃,你母后都管不了,是何原由?”   太子微垂眼皮,恭敬地站着。心中十分恼怒,平湘仗着是母后侄女,三天两头地去德昌宫里诉苦,害得母后训诫过他几次。现在还闹到父皇这里,真是个悍妇,哪里堪配太子妃的身份。   “父皇,儿臣并未有意冷落她,而是儿臣最近学业颇多,有些顾不及。再说儿臣是太子,怎能天天在后宫陪着她喝茶闲聊?”   祈帝的脸色变得缓和一些,语气平淡,“你自己有分寸就好。”   太子告退后,祈帝望着他的背影,脸上复杂难辩。尧儿为何要针对胥家?胥家历来只忠心正统,尧儿将来继位,以胥家的忠心,定会全力扶持他。   莫非?尧儿莫不是听到什么不该听的,才想着自己培值势力。他的眼眯起来,更加莫测。   文沐松被剥夺科举资格的事情传到雉娘的耳中,她侧过头,看一眼手捧着书,端正地坐在桌子前的丈夫,抿嘴一笑。   放下手中的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到他的跟前,将头凑在他的耳边。   “夫君,是你干的吧。”   温热香馥的气息喷在胥良川的耳后,他的身体似轻颤一下,长睫毛微微抖动,体内有什么巨兽被唤醒。他深吸一口气,从书中抬起头,认真地看着她,露出笑意。原本清冷的脸上,如冰川遇艳阳一般,折射出炫耀夺目的光芒。眸中暗涌,似狂风巨浪灭顶扑来。   “以他之矛,攻其之盾而已。”   他将手往边上一放,雉娘顺势坐在他的怀中,他的身体一僵,她脸上一热。他们之间,除了之前新婚时夜里放肆,其余的时间都是比较规矩的。她顾忌古人爱矜持,不敢在白日里随意搂抱亲吻。   像这样的举动,还是头一回。   她想起身,谁知男子的大手环上她的身,将她抱坐着。她扭了扭身子,就觉得有些异样,不敢抬头去看那如玉的男子。   胥良川被她身上的体香扰得心神大乱,双臂不自觉地收紧。前世里,何曾有过这样不受控制的情愫,仿佛一头凶狠的猛兽,要从体内横冲出来。   他努力平复体内奔腾的血涌,默念了几句清心经。   雉娘感觉到他的异动,脸上的热潮更汹涌,她调整呼吸道,“莫非他动手在先?”   胥良川的眼神幽深似潭,赞许地看她一眼,文沐松确实先动手,确切地说,是他等文沐松先动的手。之前闹出的卖题之人,那张举子就是文沐松安排的人。   李举子是他的人,是他识破文沐松的计谋后,再安排的人。   文沐松的打算是考前卖题,然后考完后再揭发,让自己无法撇清,就算不能扳倒自己,也会让自己吃个闷亏,损了名声。只不过他没有料到张举子贪财,差点逼死孟举子,还让李举子给闹出来。   而自己,则立马去宫中请罪,将事情原委道出。不过是押中大题,陛下怎么可能会降罪。   随后真正的考题被泄,陛下才会勃然大怒。陛下夺了文沐松的科举资格,文沐松此生都别想光明正大地跻身朝堂。   他猜测以文沐松的城府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太子就是唯一的希望。   事实也确实如此,文沐松并没有离京的打算,他不能下场,文齐贤却是可以的。同是文家人,要是侄子能有机会崭露头角,他再从旁协助,文家未必没有重振辉煌的一天。   他沉寂不出门,侍机再动。 ☆、第100章 图谋   因为官府的插手, 买卖考题的事情很快被平息下去,举子们个个明哲保身, 不敢随意谈论此事,就怕受到牵连, 也被夺去功名。   同样是买卖押题, 文沐松和沈举子虽不能再参加科举,却并没有剥夺功名。而前次事发的段鸿渐和张举子等人,不但被取消永世科举的资格,而且还被夺去功名,贬为白身。   张举子和孟举子之流,身无倚仗,哪里敢说半个不字。但段鸿渐不服气, 他是四品大员之子, 继母又是皇后娘娘的亲信, 被夺功名, 以后哪还有脸见人。   段大人被他闹得没有办法,他虽然官从四品,但身为太常寺少卿, 也不过就是管些皇家祭祀册封相关的杂事, 没有真正的实权。加上从前年到现在,陛下对他越发冷落, 他哪里敢去陛下面前求情。   他频频用眼神暗示赵氏,示意赵氏去找皇后娘娘求情。赵氏有些迟疑,前次因为燕娘之死, 她这心一直提着,就怕皇后找她算账,哪里还敢进宫去讨恩典。   眼见着自燕娘死后,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皇后那边都没有动静,她这心里就越发的不踏实,总觉得有什么悬在头顶,猛个不注意就会砸下来,头破血流。   她面露难色,段大人的脸也变得不好看起来。这赵氏,嫁进段府多年,未曾生下一儿半女,他看在皇后的面子上,一直对她敬重有加。不仅没有纳小,还将府中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她打理。   眼下鸿哥儿出事,正是用得着她的地方,她怎么还推三推四的?   赵氏气苦,终于,她妥协。命人往宫中递牌子,德昌宫派出一个小太监出来,说皇后娘娘身体微恙,近日不会召见命妇。   赵氏听闻,心里“咯噔”一声,皇后娘娘莫不是在怪罪她?   燕娘的死,常远侯推出两个丫头糊弄过去。皇后会不会责怪她没有去侯府替燕娘出头,可是大哥他们去了,还不是不了了之。她一个做姑姑的,还能大得过当父亲的?   段大人在一旁唉声叹气,心中对赵氏有些埋怨,说不定自己高估了赵氏在皇后娘娘心中的份量。他就一个儿子,要是儿子断了仕途的路,那可怎么办?   他心里暗骂儿子糊涂,却不忍心去指责儿子。出了这档子事,最为伤心难过的还是鸿哥儿。   段鸿渐借酒消愁,趁着酒意在屋子里发脾气,那娇滴滴的小妾在一旁哭哭啼啼。他被哭得心头火起,拉开帘子就冲出去,直接冲进赵凤娘的房间。   赵凤娘正坐在塌上做女红,见他闯进来,对身边的嬷嬷和丫头使眼色,让她们退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   “你说,你们这是怎么回事,说好的只是让我出去找几个举子们喝喝酒,怎么就变成倒卖考题,那考题可不是我要卖的,我也是从文公子那里知道的。现在我功名被夺,还一辈子不能参加科举,都是你给招来的祸事,你给说说看,要怎么办?”   赵凤娘将花绷子放进箩筐中,慢条斯理地道,“表哥,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书中有云,忍一时之气,换半生荣华。你的委屈,殿下都看在眼里,等日后想要恢复你的功名,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哼,说得好听,事情成了,倒也说得过去。现在事败,谁还会在意我的委屈?”   “殿下会记得,我也记得。”   段鸿渐看着她,她坐在那里,举止娴静,温婉美好。这么一个女子,明明是他的妻子,心里却像着另外一个男人,而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帮他们瞒着,甚至被他们使唤得团团转。   “那如果万一有什么变故,我怎么办?”   赵凤娘“霍”地站起来,脸色严肃,“表哥你在说什么?什么万一?太子是长又是嫡,哪里来的万一?”   段鸿渐欺身上前,“世事难料,就像陛下,从前在潜邸时,谁能料到最后承继大统的会是他?”   他的气息喷在赵凤娘的脸上,带着酒味,她厌恶地皱眉。   “那是因为先帝没有嫡子,皇子们都是庶出,才会自相残杀。而现在不一样,太子是皇后嫡子,名正言顺。”   “是吗?既然名正言顺,以后这大祈的江山都是太子的,他又为何要如此操之过急?”   赵凤娘被段鸿渐问得脸色丕变,目露冷光。   段鸿渐退后一步,软下口气,“罢了,你们记得我的委屈就好,方才我也是担心才会口不择言。”   赵凤娘冷冷地看着他,他乖乖地退出房间。   一出门,段鸿渐就觉得背后冒冷汗。以前他从没有想过其它的可能,刚才自己脱口问出的话,放在心里仔细一想,却觉得很有可能。   太子为何急着拉帮结派,培植自己的亲信?按理来说,他只要当好他的太子,等陛下传位给他即可,何必私下动作。   莫非他的太子之位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稳?   可是陛下膝下仅二子,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后所出,二皇子没有道理会威胁到太子的位置?   不对,自古天家无父子,更何况是兄弟?   段鸿渐脑子清明起来,凉风一吹,打了个寒战。   那边,赵凤娘等他一走,立马梳妆打扮,急急地出了门。段鸿渐还站在园子的假山后,看到她窈窕的背影,思绪复杂。   赵凤娘先是在城中的一间茶楼中停留片刻,也不知见的人是谁。然后命车夫调转头,直接去胥府。   雉娘听到门房来报,说赵凤娘上门,她和胥良川相视一眼,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赵凤娘被请进府来,按照礼节先去见过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然后才在胥府下人的带领下,来到雉娘的院子。   正好碰到出门的胥良川,她低头见礼,胥良川冷着眉眼,淡然自若地从她身边经过。   冷如冰玉的五官,气质出尘的身姿。行走如松柏,傲然似云峰。   她袖子中的手捏紧,姐妹三人,就数雉娘嫁得最好。她和燕娘,命运交错,燕娘已死,她却还在为前程谋划。   丫头们在前面打帘子,赵凤娘随后进入雉娘的屋子,雉娘从塌上站起来,亲迎上前。   今日赵凤娘衣着素净,净色的衣裙,连半朵绣花也没有。脸上画着淡雅的妆容,眉宇间带着忧色,竟有另一种凄苦的美。   而雉娘,因为有孕,穿得很随意。但绝美的容颜如饱满多汁的果子,粉白中透着嫣红,让人移不开眼睛。   赵凤娘的心似被针扎一下。   雉娘语气亲热地招呼她,“大姐,你今日怎么会想到来看我?”   “三妹,大姐来得唐突,实在是于心不安。前次段表哥酒后胡言,竟招来卖题的风言风语,差点就连累胥大公子。还好陛下英明,未曾追究大公子的罪责。我在家中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要亲自登门当面和你们致歉。”   “这事与大姐夫无关,不过是有心之人起挑起事端,谁知惹得陛下动怒,夺了大姐夫的功名。想必大姐夫肯定备受打击。”   雉娘请赵凤娘坐下,赵凤娘脸有忧色,叹了口气。   “十年寒窗苦,就为一朝成名天下知。段表哥心中自是难受,意志消沉。我看在心里,也为他难过。但错就是错,他买卖考题,还和别人说是真题,差点就连累到胥家,算是罪有应得。”   雉娘垂眸,饮了一口蜜水。“事情已经过去,大姐不需再自责。”   赵凤娘点头,神色惆怅,“自过年以后,事情一出接着一出。先是燕娘枉死,接着又是科举风波,段表哥被除功名,让人措手不及。”   她的伤心不像是做伪,提到赵燕娘时并无异色,若不是城府极深,就是燕娘之死与她无关。   但雉娘不是第一天认识她,就算是相处的时间短,也能感觉到她是个颇有心机之人,温婉的表皮下面藏着极其深沉的心计。   “大姐,二姐的头七已过,一般的魂魄应该都堕入轮回。只我看常远侯府似还有所隐瞒,只怕凶手另有其人,我曾听闻含冤之人不肯转世轮回,终日在阴阳交界处游荡。”   赵凤娘似打了一个冷战,冰凉的手指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地抿一口。杯子中,茶水荡起细小的波纹。   “燕娘死得与不算冤,有因必有果,她若不为难别人,又怎么会招来杀身之祸?那替别人背罪的两个丫头也在下面,想必她忙于应付,哪有空出来闲荡。”   她说着,别有深意地看一眼雉娘,雉娘似有所感一般,唏嘘不已。因果循环,赵燕娘纵使是被人害死的,死得也不算冤。   赵凤娘收回眼神,慢慢地放下杯子,“你看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逝者不可忆,生者还得为前途奔波。段表哥现在情绪低落,我想着也不能让他这么下去,不能出仕,还可以另寻出路。”   雉娘看着她,静听她的下文。   赵凤娘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打着来请罪的名义,怕是另有图谋吧。   “三妹,我听说胥府和韩王府颇有交情,那韩王世子对你也是以表姐相称。大姐有一事相求,希望你能帮忙。段表哥不能出仕,可多年的苦读不能白费。我想着,是不是给他谋个差事,近日韩王在给世子物色幕僚,不知你是否可以引见一番。你放心,段表哥经此一事,定会事事小心,不会再饮酒误事。”   赵凤娘竟然在打韩王府的主意,还想将段鸿渐那种斯文败类塞进韩王府。她这又是要算计什么?   雉娘为难起来,“大姐,我不过是个深宅女子,韩王世子也是看在胥家的面子上,才会唤我一声表姐。我自己是什么份量,我还是清楚的,不能因为别人客气几句就腆着脸上门。段表哥真有才情,必不会被埋没,你不妨让他自己去韩王府一试?”   赵凤娘一把拉起她的手,眼神中带着祈求,“雉娘,我知道以前因为我生母的事情,你对燕娘不满,可能对我也没有什么感情。但我们始终是姐妹,现在都已各自成亲,正是应该相互扶持的时候。段表哥也是你的表哥,他现在落难,更怕他人非议,也怕被人拒绝。我来求你,只是想让你和韩王世子通个气,韩王世子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定会用表哥,你表哥有事做,慢慢就会从失去功名的痛苦中走出来。这事对你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算是大姐我求你,你就帮帮段表哥吧。”   雉娘认真地看着她,心中一直在暗思,赵凤娘此举意欲为何?   为了让段表哥进韩王府,赵凤娘竟然放低姿态求她?韩王是陛下的皇兄,在朝中的份量举足轻重。难道太子要走曲线救国的道路?段鸿渐进了韩王府,就好比一个钉子,太子不会是打这个主意吧。   “大姐,你真是在为难我。你不知道我的处境,自打嫁入胥府以来,我一直恪守本份,生怕说错一句话。我们赵家家世低微,能攀上胥家,说句难听的话,那是高嫁。我上头还有两代婆婆,哪里敢逾越插手男人们的事情。”   她垮着脸,咬着唇,一脸的羞愧。   赵凤娘盯着她,半晌,道,“是大姐强人所难了,你有你的难处。此事我们再另想法子。”   “还是大姐心善,体谅我的苦处,我不比大姐过得自在。段府可是姑姑做主,你又是在姑姑跟前长大的,自然体会不到新媳妇的难处。”   赵凤娘嗯了一声,她又不是新媳妇,哪里知道新媳妇的难处。   “只是你段表哥,这段日子太受打击,都不肯出门。要他自己去韩王府一试,就怕他连门都不出。”赵凤娘脸上的忧色更重,“如果有个事情让他分神,他许是就不会自怨自艾。可他一个书生,除了做幕僚,还能干什么?”   雉娘听出她话里有话,不好接话,想转个话题。   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赵凤娘接着道,“也就只能做些和书打交道的活,好像胥府是有书坊的吧,不如你和大公子说说,让段表哥去胥府书坊做个抄誊的人,一来不用见人,二来也可以忘记伤心。这个你总能办到吧?”   雉娘哑然失笑,赵凤娘果然是有备而来。先是让她去韩王府搭线,想来这事的难度大一些,料定她不会同意,马上抛出想进胥家书坊的请求。书坊是胥家的,相比进韩王府容易太多。   要是她因为之前没有帮到人而内疚,听到这么一个简单的要求,肯定会忙不迭地应承。   但赵凤娘是谁?她不可能仅是为了帮助段表哥,一定还有其它的图谋。   朝堂之事,她知道的并不多,也不比上赵凤娘的见识。赵凤娘在京中多年,常出入宫廷,对于朝事想必知之甚多。   “这个…我倒是可以向夫君提上一提,看看书坊是否还缺人?”   赵凤娘松口气般地笑一下,“我就知道三妹心善,这事肯定能成。”   “我不敢保证,男人们的事情,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敢随口承诺。”   “三妹能开口一试,大姐就很感激。我们是姐妹,胥大公子看在你的份上,也会同意的。”   赵凤娘目的达到,拉着她的手,很是夸赞一番。   雉娘听着她的赞美,也只是笑笑。   待她一走,雉娘脸上的笑就隐没不见。   赵凤娘这人,还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除了算计,似乎就没有别的事情。以前还好,有县主的身份撑着,不屑于做些小动作,现在越来越露骨。   难道权势就那么重要,值得她如此疯狂地算计,不顾一切地为太子谋划?她这般帮太子,太子真的事成,她又以何种名义伴在太子的身边?   雉娘暗自想着,起身去寻胥良川。   胥良川听出她话语的担心,淡然一笑,“她既然相求,你应下便是。”   “应下?万一段鸿渐在书坊里使什么阴招,那不是累及我们胥家吗?”雉娘有些不解,明知他们不安好心,为何还要招惹?   “我就是想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招术?”   他说得平静,却带着凛然。   雉娘猜他必是有对策,没有再问。视线瞄以桌上,飘逸超脱的字映入眼帘。以前常听人说什么男人的字应该是苍劲有力的,但是他的字却如人一般,出尘绝艳。   胥良川将手中的笔递到她手上,重新铺开另一张白宣,“近日可还有练字?你写几个字看看。”   雉娘握着手中的笔,娇嗔地瞪他一眼。明明知道她最近天天嗜睡,哪里还有精力练字。她有孕在身,也不可能再用从前的那一招来对付他。   她咬着唇,一手托袖,另一只手握笔在砚中蘸好墨汁。小脸认真地盯在纸上,握笔写了一行字。   身后的男人眉头微皱,似是很不满意。   他伏身上前,从背后环住她,修长的手包着她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提笔在纸上写出两人的名字。 ☆、第101章 胎相   段鸿渐对于赵凤娘没有经过他的允许, 就给他寻差事,很是不满。不知赵凤娘是如何劝的, 三天后, 段鸿渐出现在胥家书坊中。   胥家人都没有将这当成回事,又过了几天, 雉娘想着现在胎相应该已现, 于是请大夫再次诊脉。不出所料, 果然是喜脉。   而且大夫还隐晦地透露,脉相呈阳而浮, 弦中带涩, 是男胎之相。   胥老夫人很高兴, 未免惊了胎神,暂且不将喜讯公布出去, 仅家中人知晓。   晚上, 胥良川回来,交给雉娘一张房契。雉娘展开一看,脸上变换着表情。   “这不是我娘家租的院子吗?你何时买下的?”   “一直租住, 倒不如买下来。”   雉娘心下感动,她半点也没有想起这茬。房契上写的是娘的名字, 心道还是他心细, 面面俱到。   过两天,挑了个大晴天,带上青杏乌朵和海婆子,主仆一行回了赵宅。   巩氏小心翼翼地扶着她, 仔细地询问她最近的饮食起居,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又关心她腹中的孩子,有没有请大夫号过脉?   雉娘一一小声含笑地回答,待说到大夫诊定是男胎时,巩氏脸上的表情明显更加高兴。   “虽然先开花后结果也是好的,但头胎产子,是每个女人都盼望的。谁不想第一胎就在婆家站稳脚跟。”   “儿子也好,女儿也罢,都是我的孩子,我都会同样的疼爱。”雉娘自己倒是无所谓的,她肯定不止生一胎,后面还会接着生,生儿生女都一样。无论男女,都是她仅有的亲人。   但古人更重传承和血脉,头胎能产子,相对而言压力要小不少。   巩氏欣慰地笑着点头,女儿能这样想开当然最好,是儿是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只可惜…   她忆起自己早逝的孩子,眼中泛起泪光,连眨几下,将泪意忍下去。扶着女儿坐在屋内的靠塌上,背上垫起软枕。兰婆子端来几盘点心果子,齐齐摆放塌上小桌上。   “前两日凤娘回来过一次,又提到你大哥亲事。”   雉娘捏点心的手停住,凤娘究竟要搞什么把戏,怎么老想抓着大哥的亲事不放手。   “她提的是哪家的姑娘?”   巩氏的脸色难看起来,很是不喜,“你怕是都想不到,她提的居然是方静怡。方家现在眼高心大,都有人在私下传方静怡怕是要被纳入东宫,哪里会看得上我们赵家小门小户。之前她们想嫁方静然进来,我们没有回话,要是再去向方静怡提亲,别人会怎么想我们赵家,凤娘也不知是怎么想的?”   “那你和父亲没有同意吧。”   巩氏笑一下,“自是没有的,你爹不同意。还是原来的话,等你大哥考完后再议。我看凤娘似是很不高兴,怕是觉得折了面子。”   雉娘将点心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赵凤娘最近太过奇怪,不知是想要谋划什么?前几日才把段鸿渐塞进胥家书坊,又想帮大哥决定亲事,她这么做是为什么?   就方静怡那高傲的性子,能看上大哥吗?赵凤娘明知这点,还怂恿娘去方家提亲,难道凤娘是不想方静怡进东宫,所以才想让大哥求娶?太子肯定是要有侧妃的,弄走方静怡,还会有其它的女人,凤娘难道都要插一手吗?   凤娘已经嫁给段家表哥,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另嫁他人,而且对方还贵为太子。   “随她吧,前几日她到胥府看我,说段表哥被夺功名后意志消沉。想给段表哥谋个差事,听闻胥家有书坊,央我把段表哥弄进去。”   巩氏没有得到消息,不知道还曾发生过这事。想着鸿哥儿的样子,还有守哥儿说过的话,再加上前段时间的卖考题风波,有些忧心。   “鸿哥儿去胥家书坊,不会有什么麻烦吧。”   雉娘想起夫君说过的话,宽慰巩氏,“放心,有人看着的。”   巩氏松口气,“那就好。”   雉娘拿出那张房契,交到巩氏的手中,巩氏吃惊地抬头,“这…这是什么?”   “娘,这是院子的房契,你们要常住京中,哪里能一直租住着。索性就买下来,也是我这个做女儿的粗心大意,还是夫君想得周到。”   巩氏不肯收,“姑爷买的,我哪里能收?”   雉娘将地契塞到她的手中,按着不肯她再还过来,“娘,他是你的姑爷,他的孝敬你哪里不能收?这房契写的是你的名字,就是你的私产。”   巩氏感动得泪水涟涟,还是女儿贴心,她本来是由妾升妻,没有半点嫁妆。虽然现在有皇后撑腰,但总觉得矮人一头。   她默默地将房契收好。   雉娘看着她收妥房契,和她话起家常。母女二人一段时日没见,围绕着雉娘肚子的孩子,闲聊起来。   许是自己也即将要为人母,雉娘对于巩氏更多了一份亲近,就算是巩氏不是亲娘,但她养育原主多年,投注的感情不比亲娘少。   巩氏心情很好,留着雉娘用过晚膳,看到胥姑爷来接人,才依依不舍地看着女儿离开。   临近三月,柳条抽芽,草木发绿。雉娘命丫头们将厚重的衣服慢慢往箱子里收,新做的衣裙终于能穿出来,松松的腰身,遮住开始微隆的腹部。   某一日,许久不见的梁缨上门做客,一脸的兴致勃勃,她身着枣红束腰窄袖及踝六幅裙,显得人十分的俏丽。   一进胥府,先是去拜见胥老夫人,老夫人很高兴,人年纪大了,就爱看爽朗爱笑的姑娘,或是如大孙媳妇那样软嫩娇美可人的姑娘,对于那些个冷艳高贵,知书达礼的女子反倒没有以前那般喜欢。   梁缨见过胥老夫人,从老夫人那里离开后,就直奔雉娘的院子。雉娘热情地招待她,今日的雉娘穿得正是新做的襦裙,呈散花般从胸口一直往下,腰身处并未束腰,行动起来飘逸灵动,因为才将将不到三个月,外人还瞧不出来端倪。   雉娘笑着请她坐下,脸色红润,如三月的桃花,白中透粉,又嫩又娇。梁缨看得有些发痴,等回过神来再瞧雉娘的打扮,心生狐疑。   眼下春暖化冻,万物开始复苏,冬日里躲在洞穴中的动物们都出来觅食。趁着野物们还没有开始怀崽,正是春猎的好时节。   “表姐,我和二皇子韩王世子他们约好,要去皇家围场狩猎。你年前不是还说也想去,我此番是特地来邀你的,你和表姐夫一起去吧。这次公主嫂子不能去,我二哥也不去,就我们几个,有点没意思。”   雉娘笑笑,她是真想去,听梁缨说得都动心,可是无奈身不由己,此次真去不成。若是以后还有机会,她一定去。   “你公主嫂子去不成,我也去不成,下回我们再参加吧。”   她说得婉转,方才梁缨就有些怀疑,听她这么一说,眼神瞄着她的腹部,见她水眸含笑,更加肯定,“表姐,你这不会是…”   雉娘带笑地点头,不自觉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一脸的温情。梁缨两眼放光,激动地道,“那若是你生个女儿,肯定像你,以后我嫁过来,我帮你带。”   梁缨和胥良岳的婚事定在五月,算日子也快了。   永安公主腹中的孩子早就诊出男女,不过是没有外传罢了。一听御医说公主肚子里面的是个男胎,梁缨既为二哥高兴,又有些小小失落,她还盼着公主嫂子给她生个侄女,最好是长得像皇后和表姐的侄女。   这下好了,表姐也有喜,就算是这胎不生女儿,下胎也该是女儿吧。她以后嫁进来,就是婶婶,帮着带侄女是天经地义的。   “那行,我可就轻省不少。”雉娘笑道,没有提起大夫说自己是男胎的话,“不过良岳以后要回阆山,怕是我们相处的时间也不会多,更别提帮我带孩子。”   想到胥家二公子将来是要留在阆山的,梁缨噘起了嘴,就势挽着雉娘的手,“表姐,我真想和你一起留在京中。”   雉娘看着她撒娇的样子,突然有些好笑。   “我也想你在这里陪我啊,不过岳哥儿肯定是要回阆山的,夫唱妇随,你不跟去也不合适啊!”   梁缨的嘴翘得更高,谁说不是呢。当初就想着能嫁进来,天天看到表姐,谁知道议亲时,她听父母提起胥家的祖训,才知道以胥家的做风,二房是要守在阆山的。两家都已经相看过,总不能事到临头再反悔,再说胥二公子人也不错,胥家还有那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祖训,这样的亲事,放眼整个祁朝,也是难得的。   她又不傻,总不能因为无法时常见到表姐而放弃这么好的亲事。私心想着总归是妯娌,一定会有相处的时候,她如此地自我安慰着,翘起的嘴慢慢收回去。   胥夫人一进来,看到的就是梁缨的表情,她好笑地看着梁缨又是噘嘴又是对雉娘撒娇的,心中暗道以后在胥家,那些个妯娌不和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事实上,她自嫁进胥家,和弟妹的关系很是融洽。   她为雉娘感到高兴,梁小姐这么个爽利的姑娘,一看就是做事光风霁月的,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方才她在外面听到梁缨说雉娘肚子里要生个女儿就好,自己是一点也不生气。虽然大夫已经诊出是个孙子,但要真是孙女,她也是很喜欢的。女儿肖母,如果长得像雉娘,那得多招人稀罕,胥家可是几代都没出过姑娘。   梁缨见胥夫人进来,起身对她行礼,胥夫人笑道,“我就是来问问,等下将午膳摆到这个院子,可好?”   雉娘答道,“好,那就麻烦娘了。”   胥夫人看着她,满脸疼爱,“麻烦什么,家里就我们几个人,你们坐吧,我去厨房看看。”   梁缨观察着她们婆媳二人,想到胥家的那位山长夫人,似乎也是个好性情的,心里越发的对这门亲事满意。   胥府另一边的书房里,胥良川和胥良岳兄弟俩正在读书。胥良川坐着纹丝不动,胥良岳则有些心不焉,不停地望向窗外。   “岳弟,君子读书,如静坐打禅,入定不动。你老是魂不守舍的,哪里能看得进去。”   胥良岳放下书,凑到兄长的身边,“大哥,最近大嫂天天闷在府里,不知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要不你去看看?”   胥良川抬眼看他,眼看春闱在即,岳弟的文章做得还有些欠火候。他本想训诫一番,可是看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神,想到他前世里窝囊憋屈的一生,遂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来。   “也好,正好为兄也有些乏。”   胥良岳咧嘴一笑,跟在他的后面。   胥良川走在前面,胥良岳错后一步跟着,兄弟二人穿过园子,再绕过老夫人的院子。还没进院子里,就听到梁缨爽脆的笑声。   胥良岳的脑海中立马浮现出那姑娘明朗的模样,脸上露出笑意。   两人一进门,雉娘和梁缨齐齐望过来,梁缨倒还没有什么,胥良岳先红了耳根,不好意思地低头。   雉娘和胥良川会心一笑。   梁缨再次说明来意,听到春猎二字,胥良岳的两眼立马迸出热烈的光芒,眼巴巴地看着胥良川。   胥良川没有看他。   梁缨没好气地道,“表姐不能去,表姐夫哪里会去,下次吧。”   胥良岳被她说得一懵,哪里来的表姐,哪里来的表姐夫?半天才反应过来,原来梁小姐口中的表姐是嫂子,表姐夫是大哥,这又是从哪里论起的?   梁缨也不打算解释,挑着眉看着他,心里骂一声呆子,猛然间觉得有些羞臊,不知不觉心头泛起丝丝甜意。   这时,刚才离开的胥夫人也掀帘进来,见儿子侄子都在,心道正好,招呼着下人们将饭菜摆进来,就在这里用饭。   胥家的菜色以雅为先,然后再是色香味。梁缨是将军之女,纵然是在永安公主那里见过不少奢华的排场,也没有看过做得精致如此的菜肴,或艳丽如花,或清雅如景,看得人不忍下筷,就怕破坏那份意境。   雉娘好笑,梁缨和她初次在阆山见识胥家菜时一样,都吃惊于胥家人对菜色的讲究。   立在主子们身后的丫头们开始布菜,梁缨本以为好看的菜未必好吃,谁知吃到嘴里,鲜香溢满唇齿,真是色香俱全。   雉娘现在的胃口也已好转,什么都能吃。一席下来,主客尽欢。   用过饭后,胥良川和胥良岳兄弟俩照旧要去书房,胥良岳有些依依不舍,但被兄长的淡眼那么一扫,立马乖乖地跟上。   梁缨则陪着雉娘,慢慢地在园子里消食。   胥家主子少,下人也少,园子里十分的清静,梁缨立马就喜欢上了。   等她要回家时,还约定春闱过后,再来胥府玩。   雉娘笑着打趣,“那时候你就不是来玩了,而是住在胥家,就是我们胥家的人,再也不离开。”   梁缨反应过来,自己也略有些不好意思。   她见到永安公主后,说起雉娘有喜一事。永安公主得知前段时间雉娘胃口不好,忙道,“本宫若是早知道雉娘害喜,就该派人给她送几坛子醢酱,用那个下饭,保管不会吐出来。”   梁驸马在后面苦笑,一想起那时候公主闻不得其它的味道,偏爱吃醢酱,桌子上除了几盘素菜外,就只有一碟子醢酱。   他陪着公主用饭,真是苦不堪言。   “各人的口味不一样,也许胥少夫人并不爱吃醢酱。”   梁缨也跟着道,“是啊,我听表姐说,她光爱吃瓜果,皇后娘娘还送给她一份菜方子,她照着上面的菜做来吃,也没有怎么受罪。”   永安公主“哦”了一声,还是让人送了两坛子醢酱去胥府,雉娘收到两大坛子酱,想起皇后娘娘说过的话,了然一笑。   醢酱被送到厨房,胥家的厨子很少用这样浓烈的调料来烹煮菜肴。但既然是永安公主送的,便试着在一两个菜里加入酱料。雉娘偏好清淡的,只动了一筷子就没有再尝,倒是胥老夫人,就着醢酱做的菜吃了满满一碗粳米饭。   她笑道,“人上了岁数,许是五感慢慢消退,以前尝得不错的菜,现在吃起来略为嫌淡。反倒是以前嫌味重的菜,吃着颇为合乎胃口。”   此话传到厨子的耳中,以后送到胥老夫人的那里的菜,就会有一两个是加了酱料的。   日子如流水般地过着,很快就到了春闱之期。 ☆、第102章 游街   此次春闱的策论当然不是早先泄露出来的考题, 祈帝已命胡大学士等重新拟题开考。胥良川进入考场后,见到有别于前世的考题, 没有半点的惊讶。   今生, 太多和前世不一样东西。   上次泄出来的确是真题,既然真题已泄, 改题是理所应当的。   他和胥良岳的号舍都是很好的位置, 胥阁老在位, 无论主考官是哪一位,都会卖胥家这个面子。书童小厮一律不许带进来, 携带入场的只有一些米面, 还有肉菜。考时为三天, 号舍中有小红泥炉,另外还有一定量的炭火, 每排号舍东侧为去秽之所, 即为茅厕。   三日后,贡院的门大开,考生们依次出来。许多人短短三天如脱层皮一般, 失了人形,有的满面愁容, 唉声叹气。当然也有人喜形于色, 看起来考得应该不差。   胥良川笔直着走出来,青衣如新,半点不见倦色,无波无喜, 如平常一般。倒是胥良岳,迭声叫着自己又饿又臭,恨不得插翅飞到家中。   胥夫人和雉娘坐在马车中,丫头们在外面张望着,待看到大公子和二公子走过来。高兴地告知马车内的婆媳俩。   雉娘掀开帘子一角,看到夫君气色尚佳,放下心来。   一到家中,先是沐浴净身。雉娘捧着衣服,乖巧地守在净室的外面,听着里面的水哗声,嘴角扬起。   胥良川洗净后出来,只着里衣,雪白的里衣裹着劲瘦的身姿,还有不停滴水的墨发,加上被湿气所润的黑眸,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她的心跟着狂跳,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他慢慢地走近,自然地从她手中接过衣物。她连忙低头,掩饰自己的脸红。高大的男子微垂眸,看到的就是她绾得松松的发髻。几绺发丝飘在耳边,在小巧软嫩的耳朵边来回地飘动。耳朵尖泛着粉红,透着羞意。   因为低头,白皙的颈子露出来,优美又脆弱。他的眸如浓墨,聚起云海。转而念了几句心经,轻抖开手中的衣物,开始往身上套。   她心里一松,抬起头来帮他,不时地帮忙扯个袖子,拉平后摆,帮他正衣理襟。   穿好衣服后,他坐在凳子上,她则拿着大布巾给他绞干头发。他的头发浓且密,却并不粗硬。她仔细地擦干水份,再换上另一块干布,将头发打散开来搓揉着。反复几次,头发变得七分干,再晾上一刻钟,待发已干透,再帮他绾起。   弄好后,夫妇二人前往胥老夫人的院子。   两人进屋后,看到胥良岳已经坐在老夫人的身边,嘴里不停地诉着苦,“祖母,可把孙儿累坏了,那号舍里的炭火半天才烧起来,我煮的饭水放得少,都夹着生。还有那菜,幸好你们备的都是熟食,天气又凉也没有放坏,要不然我还得自己做菜。”   “我孙儿受苦了。”胥老夫人满眼的心疼。   “这点苦倒不算什么,关键是那秽所。第一天进去还闻不到什么味,从第二天开始,用的人多了,那味儿就飘出来。我的号舍在另一头,还能闻得到那股味道,熏得我差点将夹生饭都吐出来。”   胥良川扶着妻子坐下,自己坐在旁边。   胥老夫人关切地询问,“川哥儿,你这几日还好吧?”   “尚可。”   胥良岳看一眼兄长,暗道兄长真是好定力,就那样熏了两天还尚可?他恨不得吐个昏天暗地,硬忍着。   “我不如大哥,我这几天是吃也没吃好,睡也睡不着,等会可得好好吃一顿。”   “对,快,快传膳。”胥老夫人心疼不已,命执墨赶紧去厨房传膳。   不一会儿,胥阁老和夫人也一同前来。见人到齐,胥老夫人命人马上开饭。胥良岳都等不及身后的丫头布菜,自己夹菜吃起来。   胥良川不紧不慢地吃着,一边还留意着雉娘,雉娘冲他展颜一笑,偷偷地将自己碗中的菜夹到他的碗中。   他垂眸,低头用起来。   一个月后放榜,毫无疑问胥良川位列前三甲。殿试过后,钦点为状元,授翰林院修撰。   胥良岳二甲进士头名,钦点为传胪。赵守和也在二甲之列,赐进士出身。   祈帝赐宴,在恩泽园中举行,历称恩泽宴。   百官到场,加上数百的进士们,场面浩荡,气势宏大。往来穿梭的宫女们有条不紊地将一道道精致的御膳摆在桌上。   坐在前桌的是以胥良川为首的前三甲。   祈帝先行举杯,众人齐呼万岁圣恩,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上座东西两侧的珠帘后,隔着纱帘。分别坐着皇后和永安公主,贤妃和永莲公主。自古恩科后榜下捉婿,京中有女儿的官员都盯着新出的进士们,遇到合心意的,免不了要为自家的女儿留着,皇家也不例外。   当年永安公主就是在帘子后面,一眼瞧中梁驸马。   贤妃最为上心,为了给女儿选驸马,她是前几日开始就睡不着觉。   皇后端坐着,见贤妃心思都在园子里,浅笑道,“贤妃妹妹不用急,陛下可是说过,今日要让你们慢慢挑,一定要给永莲挑个称心如意的驸马。”   “多谢陛下和娘娘的美意。”贤妃道着谢,眼神还不停地往外看。   永莲面色不佳,似是身子不适。她苍白着小脸,娇弱的样子惹人心疼。她的眼睛落在前桌的男子身上,带着痴迷。男子身量修长,长相出众,单单坐在那里,就与旁边的人不同,万千人之中,她一眼就能看到他。她要的男人就是这般模样,其它的人哪里能入她的眼。   可这男人却已经娶妻,还娶了一个小门小户的妾生女。   贤妃的视线也落在前桌,心里叹息。前三甲中,状元郎是不用想的,就算是胥良川没有成亲,也不能可尚主。胥阁老是朝中砥柱,膝下仅大公子一子,大公子不出意外是要承胥家衣钵,怎么能轻易尚主,自毁前程。   她心中叹息,可怜莲儿一直看不透,偏认着死理。正好趁此机会,让女儿断了念想。她的眼睛移开,转向前桌的另外两名男子,榜眼是个快四十的中年男子,听说发妻已故,儿子们都快娶妻,想来用不了几年,就要当祖父,自是不可取。探花虽然年轻儒雅,却也是早已娶妻,不用再想。   前三甲之中,无一人合适。   二甲之中,头名传胪是胥家二公子,也是定过亲的。其余的进士们,要么就是年纪大,纵然是有些年轻英俊的,总觉得身份上不高,与莲儿不配。世家大户的公子们,一般都是祖荫,极少有人会寒窗苦读,走科举入仕的路。这些进士们大多是清流人家出身,或是来自寒门。   她的莲儿金枝玉叶,是皇家的公主,怎么能嫁给清贫人家?   莲儿没有永安的运气,梁驸马出身高。梁将军竟然舍得让嫡子尚主,轮到永莲,满园子的进士,愣是挑不出一个合适的。   贤妃越看越难过,索性收回目光。永莲是压根都没有去看其它人,她低着头绞着手中的帕子,脸色逾发苍白。   “皇妹可有中意的好儿郎,不如和皇姐说说,皇姐还能给你参谋参谋。”永安的肚子已经很大,她靠坐在椅子上,椅子中垫着厚厚的狐毛毯子。   永莲身子摇了一摇,“皇姐,你又在取笑我。”   永安笑得张扬,“这哪里是取笑?你若是自己没有看中,那父皇可就要直接给你赐婚,到时候你再不满意,也不能更改。皇姐也是为你好,现在你害臊,以后就要吃苦头。还不如大着胆子,顺着自己的心意挑一个合适的。”   永莲心中苦涩,她哪里没有中意的,但是她能告诉父皇吗?就算是告诉父皇,父皇会替她做主吗?   皇后的眼睛随意地往这边一扫,然后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然后捏起酥皮点心,小口地吃着。吃完后,她身后的琴嬷嬷递雪白的绸帕,她优雅地擦拭着自己的手指。   洁白的手指根根如玉,保养得极好。突然,她抬起皓腕,如玉的手指朝前轻轻一指,指向后面几桌中的一位青年,青年长得颇为俊俏,远远瞧着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那是哪家的儿郎,看起来和永莲年岁相当,长得也算不错。”   贤妃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见皇后指的青年确实如她所说,长得还不错。   永莲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去。永安也看了一眼,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笑意,低头开始吃起点心来。   皇后身后的琴嬷嬷轻轻地走开,小声地询问宫人。很快就得到消息,禀告皇后,“回娘娘,方才那位公子来自沧北,姓文。此次文公子位列二甲第三十六名。”   贤妃脸色复杂,又看了那青年几眼。   沧北文家?莫不就是那个文家?文家那位四爷因为泄题一事,被科举除名,永不能再参加贡试。文家又远在沧北,在京中毫无根基。纵使受太子的器重,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皇后颔首,笑道,“文家是隐世大家,百年前是纵横书香的世家。他们家出来的公子,怪不得一表人才,名次也很靠前,确实是个不错的男儿。不知贤妃妹妹意下如何,可还有其它的人选?”   “暂时没有,不过臣妾就永莲一个孩子,自然是想为她挑个好的。这些公子们看长相还看不出来品性,臣妾想私下再慢慢打探。”   “你如此想法也是好的。永莲虽不是本宫所出,但本宫一向对她视同永安,当然也希望她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年一过永莲也快十八,年岁不算小,太子不过先她一天出生,都已经娶妃。她是姑娘家,不可错过韶华之龄。”   “谢娘娘,臣妾会加紧挑选的。”   “你有打算也好,本宫会和陛下商议,务必要永莲称心如意。”   贤妃心略定,皇后没有逼着赐婚,她还有时间再好好挑挑,文家的家世太过低了些,她真有些不愿意。坐在她身边的永莲脸色已经白到透明,袖子中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中,咬着唇一言不发。   恩泽宴后,众进士们又齐聚殿前谢恩。按照惯例,接下来就是游街,京兆府尹已在宫外金门等候,等进士们出来,亲自给状元郎披红。   胥良川坐在枣红骏马,马头上绑着大红的绸花,神气威武。他帽插金翎,身披封红,神色凛冽,玉面霜颜,宛如星君。   从皇宫出来,沿御道直行,穿过次卫门。两边开始出现观礼的百姓,百姓们高声欢呼,相互与左右的熟人谈论着状元郎是如何的俊俏,何等的风姿卓绝。   人群中,还有许多的少女们,或大胆地露出真颜,或娇羞地罩着轻纱帽,一眨不眨地盯着游街的队伍。从状元郎出尘的长相,慢慢移到后面跟随的进士们身上,思量着哪位好儿郎才是良配。   方静怡也夹在一众姑娘中,她戴着细雪绡纱罩着的帽子,眼睛紧紧地追随着最前面的男子。他坐在高大的骏马上,面如冠玉。这般惊才绝艳的男子,为何会看不到自己的好?   幸好,老天待她不薄,将来若是能入住东宫,这对自己不屑的男子,总有一天会拜倒在自己的面前,对她俯首称臣。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帕子,目光幽怨。身边的方静然则去寻找赵守和的身影,见赵守和意气风发,原本憨厚的长相,也变得英俊起来。这么一看,之前的百般不愿意,也松动一些。   可惜听祖母说,赵家人似乎不太愿意。她跺了一下脚,赵家人太过份,要不同意也是自己,什么时候能轮到他们?   姐妹二人心思各异,待游街的队伍渐渐走远,才转身离开。   雉娘也偷偷地溜出门,她现在怀有身孕,确实不宜去人群中挤来挤去,于是在沿湖街道旁边的茶楼中订了一个雅间。   游街的队伍正好要经过此处,沿湖转上一圈,再绕行至吏部内堂进香,方可自行离去。   雉娘站在临街的窗户边,胥老夫人和胥夫人也陪同一起,正坐在桌边喝着茶水。   胥老夫人颇有些感慨,“从你的祖父,还有你的父亲,现在又到川哥儿。我已经看过三回胥家男人状元游街。”   胥夫人在一旁捂着嘴笑,一脸的与有荣焉。   远处的锣鼓声越来越近,在外面观望的执墨推门进来,“老夫人,夫人,少夫人。大公子他们快要过来了。”   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站起来,立在雉娘的两边。   很快,仪仗队出现在楼底下,前面的御卫军举着高高的牌子。后面跟着锣鼓手们,将手中的乐器舞得欢快。   枣红的骏马跟在后面,骏马上的男子依旧冷清,头上的金翎被艳阳一照,熠熠生辉。雉娘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白嫩细幼的手伸出窗外,招了一下。   底下的男子似有所感,抬起头来,夫妇二人四目相望,情义尽在不言中。   胥良川渐行渐远,雉娘在后面的队伍中找寻着,看到胥良岳和赵守和的身影,指给胥老夫人和胥夫人看。   最为高兴的是胥老夫人,大孙子高中状元,小孙子也是二甲头名。不愧是他们胥家的子孙,岳哥儿纵使没有川哥儿那般有天赋,却也是一等一的人才。   胥良岳只顾着高兴地瞧着围观的百姓,并没有抬头,也没有看到她们。   数百位进士,个个意气风发,都是人生得意之时,人人面上都流露出喜悦,感染众人。雉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浩大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队伍,眼见着游街队伍全部经过,她才离开窗边。   约一息香后,胥家人开始下楼,准备乘车归府。   到达府中不到半个时辰,胥良川和胥良岳就进了家门。胥良川走在前面,红衣玉颜,冷面松姿。胥良岳紧随其后,俊朗温润。   胥老夫人连声几个好字,由胥阁老引着兄弟二人前往后面的祠堂。向先祖们进香报喜讯。   兄弟二人三叩拜,将香插进灰炉中。   胥良岳在小声地叨念着,意思是他已考中进士,也算对得起祖宗。以后回到阆山,一定要将书院发扬光大,不负祖宗们的期望。   胥阁老也感慨陈辞,告慰先祖。胥家到了良字辈的这一代,就只余兄弟二人。幸得祖宗保佑,兄弟俩不负众望。   胥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们森然肃穆,香案上余烟袅袅,胥良川眼神幽暗,垂眸静立。 ☆、第103章 遇险   皇宫之中,恩泽宴过后, 新科状元率众进士们去游街后, 祈帝摆驾回宫。今日大喜, 他自然要宿在德昌宫。宴会上他稍微饮了些酒水,靠坐在塌上,面色潮红,眼睛微眯着, 带着醉熏之意。   皇后摒退宫人,亲自侍候他更衣, 他随意问道, “今日永莲可有相中的人?”   “好像没有, 臣妾看着,永莲的身子似乎又差了,坐在那里脸色惨白, 病怏怏的,臣妾瞧着怪心疼的。以前觉得永安性子太过烈, 人又霸道, 常常气得臣妾饭都吃不下去, 现在想着还是如永安一般生机好动的姑娘,看起来叫人放心。”   祈帝一脸怜惜, 道,“永莲确实是身子太弱,这么多年,上好的补品不知吃了多少, 怎么就不见起色?你派人问问,去年上贡的血燕,贤妃那里可还有?”   “陛下,臣妾一直忧心着永莲,哪里会短她们的?无论是血燕还是百年老参,她们那里都没有断过。”皇后面露忧色,深深叹口气,“臣妾看着贤妃妹妹,也觉得心疼。贤妃这么多年,事事亲为,不假他人之手,尽心尽力地照顾永莲。说句心里话,臣妾养育三个孩子,都不如她养一个孩子那般累。”   祈帝点头,已换好明黄的寝袍,重新坐在塌上。   皇后蹲下,替他除靴。   “臣妾想着,一定要给永莲寻个称心如意的驸马。这孩子一直闷在宫中,也没个同龄人做伴,性子也绵软,得找个真心疼人的男子。今日寻摸着,似乎也没有什么合心意的。倒是有个公子,模样长得俊,才气也不俗,和贤妃妹妹提了一句,贤妃妹妹想再细细打探。”   “是哪家的男儿?”   皇后自己也脱鞋上塌,和祈帝一起靠坐着,闻言一笑,“听说出身沧北文家,是二甲的进士,名列第三十六名。”   祈帝眯着眼,侧过头望着皇后,皇后笑道,“陛下如此看着臣妾做什么?臣妾也是听湘儿提过几次,说文家公子才情不俗。今日瞧着后桌有位颇为俊俏的公子,命琴姑去问,谁知赶巧就是文家的公子。永莲平日里就爱弄些诗词,臣妾也是想着,书香世家的公子温雅知礼,可能更合乎她的心意。也就那么一提,最后成与不成,还得经过贤妃妹妹的同意,臣妾可不会越过贤妃妹妹去做主。”   “你有心了。论年纪长相和才情,文齐贤倒是个不错的人。”   皇后又露出一个笑意,语气变得轻快些,“原来他叫文齐贤啊,之前那泄题一事,臣妾觉得文家那四爷有些冤枉。依臣妾看,尧儿都欣赏的人,肯定错不了,要不然尧儿也不会破格将他招揽为幕僚。必是文家人押题真准,才会惹出事端。”   祈帝似在思索她的话,自泄题事出后,尧儿似乎也没有弃用文沐松,反倒是有种先搁置一旁,等事过后再重用的意思。那皇后是什么意思,他微醉的眼神流露出一丝狐疑,很快又隐下去。   皇后似乎一无所觉,脸上的笑一直都挂着,“陛下,算日子,永安也要生产,你我都是要当皇外祖父皇外祖母的人。皇儿们都已长大,他们有自己的想法,永安也好,永莲也罢,这挑驸马还是由着她们的喜好来。就好比永安,自己挑的梁驸马,现在日子过得多舒心。永莲虽不是臣妾所出,但臣妾对她的心和永安是一样的,也盼着她以后能日子和美,和驸马相敬如宾。”   祈帝依旧不语,垂眼深思。皇后嫣然一笑,身子往锦被中一缩,露出皎洁如玉的脸宠。脸上半点脂粉未施,如同少女一般光滑细嫩,往日里凌厉的眼眸变得缓和,氲着雾气。   祈帝看着,心里涌起情愫,也躺进锦被中,皇后顺势往他怀中偎,两人很快交叠在一起…   外面的琴嬷嬷肃静守着,几个宫女离得远一些,也站得笔直。   忽然一个杏衣宫女急急地跑来,脸上还带着泪意,琴嬷嬷一瞧,认出是永莲公主身边的宫女。   宫女低声道,“嬷嬷,可否帮奴婢通传一下,公主犯了疾,痛得大汗淋淋。贤妃娘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御医也请了,药也喝过,公主还一直喊疼。”   “陛下和娘娘都已安寝,今日陛下似是饮过酒,想必身子极乏。不如老奴和你过去,或许能帮衬一二。”   那宫女很是为难,咬着唇,“嬷嬷,算是奴婢求您。公主已经痛得不行,奴婢不敢妄自做主。”   琴嬷嬷看着她,脸冷下来。   两人站着,琴嬷嬷估摸着时辰,慢慢地走到门前,轻叩一下,小声道,“陛下,娘娘,永莲公主病重。”   寝殿内,一室的靡香。   祈帝听到声音,脸上的红潮倾刻褪去。皇后拥被坐起,乌发散落下来,柔声道,“陛下,永莲的身子要紧,您快些去吧。”   她起身先穿衣,然后唤人进来侍候祈帝更衣。   祈帝脸有忧色,更好衣后摆袖匆匆离去。   他一离开,琴嬷嬷就进来,随后宫人们备好热水。她侍候皇后梳洗沐浴。   皇后躺在浴桶中,水中洒着鲜花瓣,升起的雾气带着迷人的花香。琴嬷嬷不轻不重地替她捏着肩。   “永莲这病真是越来越重,本宫看着,似乎是再也好不了。”   “娘娘忧心的是,奴婢瞧着,这回御医都压不住,怕是又加重了。”   皇后冷冷地轻哼一声,永莲这丫头,心眼子倒还是一如既往的多。今日给她来这一出,分明就是不满她白日里提起文家那公子。   小丫头,想和她斗,太过自不量力。   她的手抬起,随意地抓起水中的花瓣,慢慢地搓碎。   第二天胥良川就去翰林院述职。他是殿前授职,授的是从六品修撰,比赵书才的从八品典薄高出两阶,翁婿二人成为同僚。   翰林院的最高上峰是胡大学士,胥良川先去拜见他,然后再一一和同僚们见过。赵书才站在后面,笑得一脸骄傲。   待下值后,赵书才与胥良川走在一起。赵书才脸上泛着红光,“胥姑爷,雉娘最近可好?”   “雉娘很好,大舅哥有什么打算?”   赵书才见姑爷明白他要问的话,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你段家姑父的意思是想守哥儿留在京中,在京中谋个职缺,他有门路,想让守哥儿去礼部当个主事。我还没有答应,想着先来问问你。”   胥良川停下来,望着他,“太子已经成年,开始参与朝事。朝中各部稳固,此时留在京中,难已有大作为。不如寻求外放,在外面历练几年,有合适的机会再调回京中。”   他这么一说,赵书才有些糊涂。按理来说,太子成年参政,应该是好事,怎么听胥姑爷的口气,这时应该离京为好?但赵书才这人,有着农夫与生俱来的求稳心理,胥姑爷不会害他们,他说外放,那守哥儿就外放吧。   “那我与你段姑父说说,让他帮守哥儿寻个外放的路子。”   胥良川冷凝着脸,“不用,我自有路子。你看临洲怎么样?临洲城下,有十来个县,随他挑一下都行。”   赵书才倒吸一口凉气,嘴巴张了又张,半天才合上,“那行,不拘哪个县。”   胥良川点头,重新抬腿往外面走。赵书才大步跟上,心里暗自发怵。明明自己是岳丈,可是在胥姑爷面前,总不自觉地想缩着身子。即使胥姑爷对他已经很是尊敬,他还是觉得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过胥姑爷再如何,也是自己的姑爷,还是向着他们赵家的。不像其它的两位,平家的那位不用说,压根就像没有过似的,以前燕娘在世时,他没有进过赵家的门,后来燕娘去逝,他更加记不得有赵家这门姻亲。段家侄儿也靠不住,成天跟妾室混在一起,凤娘也不管。   胥良川的步子迈得大,赵书才跟得有些气喘。两人分开路后,赵书才停下来喘了半天气,气匀后乘着小轿回赵宅去。   赵守和听完父亲转告胥良川的意思,也十分同意,“爹,大公子说得没错。咱们赵家根基浅,儿子也不够圆滑,与其留在京中苦熬,不如外放出去历练一番,幸许还能博上一博。”   “你能够这样想,爹很高兴,等会就去段府告诉你姑父,让他不用操心。”   赵书才说着,拍拍儿子的肩膀,用过饭后,去了一趟段府。段大人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胥家的门路广,既然能安排守哥儿外放,自有道理。   他叹口气,“大舅哥,我可真羡慕你。儿子争气,女儿也孝顺。人说女婿半个子,你们有胥家这门亲,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哪里像我,你看鸿哥儿,现在虽说是在胥家书坊谋了个差事,但哪里能和守哥儿比。守哥儿以后是朝廷命官,他一辈子只能是个白身。”   “儿孙自有儿孙福,说不定以后鸿哥儿也会有出息。”   段大人苦笑,“你不用宽慰我,鸿哥儿以后是什么造化,我当父亲的一清二楚。”   他摇着头,神色痛苦,儿子要么就不在家,在家就和小妾混在一起,也不干正事。从前书房中的书,很多都被鸿哥儿烧了,边烧边哭,谁也拦不住。他这个当爹的,看在眼里,痛在心头,不忍再苛责。   赵书才也不知如何劝他,叫人带话给凤娘,让凤娘好生照顾段鸿渐。凤娘听到口信,冷笑一声,关上窗户,将那边男女闹笑的声音摒弃在外。   胥阁老和胥良川父子二人前后脚回府,胥夫人和雉娘都候在门口。   “怎么都在门口站着?”   胥夫人笑脸相迎,当着儿子媳妇的面,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说儿子第一天当职,她做母亲的出门迎迎也是应该的。   胥阁老一言不发,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去,胥夫人碎步跟上。雉娘则跟在胥良川的后面,夫妻二人朝自己的院子去。   “可还顺利?”她细声地问道。   他“嗯”一声,说起赵守和的事情,“我会帮他安排,最快过几日就要启程,你若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不妨趁着这几日去一趟娘家。”   雉娘不过是略略惊讶就明白过来,皇后和太子之间,势必要有争斗。大哥和父亲都不是知情之人,容易不明就里的站错队,此时外放历练也是好的。   “准备外放去哪里?”   胥良川牵起她的手,平淡道,“临洲。”   雉娘就没有再问,大哥去临洲,无论哪个县,胥家人都能照应得上,确实是个好去处。   次日,她带着一些礼品回赵宅。   巩氏正安排人帮赵守和收拾行李,此番外放,少则三年,多则不可计。所有的东西都要打点。院子里晒满衣物,厚重的被褥和冬装都拿出来曝晒。   兰婆子拿着一根棍子,不停地敲打着被褥。   巩氏看到女儿进来,又惊又喜,丢下手中的东西,欢喜地上前扶着她。雉娘的肚子不仔细看,看不出来显怀,但巩氏还是不放心,谨慎地扶她进屋坐着。   母女二人说起赵守和的事情,巩氏不停地说,让她以后莫要拿娘家的事情麻烦胥姑爷。   雉娘笑笑,她完全没有提过,甚至都没有想到过。所有的事情都是夫君自己安排的。   好似自从成亲以来,自己就过着万事不用操心发愁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是她前世里一直渴望的。此刻靠坐在软塌上,吃着点心,听着娘的叮嘱声,内心觉得是那平定祥和。   春日里和煦的阳光从门窗透进来,照得人心敞亮起来。   中午陪巩氏一起用过饭,再小憩片刻,她才起身离开。   马车平稳地驶离周家巷,拐上正道,开始沿主街行驶。行至半路,不知从何处冲过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马匹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直直地往她们这边撞过来。   车夫急忙勒住缰绳调转,马车急速地撞在路边的树上,雉娘在车里受到颠簸,情急之下紧紧地护着腹部。   青杏掀开帘子一看,就看到直冲过来的疯马,她大声呼喊。同时身子往雉娘这边靠,呈守护之态。   乌朵则抵住雉娘,万一雉娘摔倒,她还能当个垫底的。   眼看着疯马就要撞上来,车夫面色惨白,心道完了。   对面猛地飞奔出一个人,纵身翻上疯马,死死地勒住马脖子上的套辔头。疯马被制住,不停地挣扎。   车夫急忙跳下来,催促乌朵青杏把少夫人扶出来。   主仆三人下了马车,见疯马还在不远处挣扎,制住它的人正是许雳。许雳自雉娘出门,就一直在暗中跟着,最近都是如此,这是大公子的吩咐。   青杏和乌朵把雉娘扶到边上,路那边有人匆匆地往这边跑,似乎是疯马车的主人。   那家人得知雉娘的身份,吓得差点跪下,他们不过是普通的商户。因为在铺子里买东西,就将马车停靠在门口,谁知马会自己发疯,还差点惹出祸事。   他们连连赔罪,那边许雳已经控制住疯马。   雉娘方才确实是心都提到嗓子眼,好在自己没事,见那家人吓得不轻,出声宽慰。   许雳不知劈了那疯马哪里,疯马瘫倒在地上,他仔细地查看着,在疯马的股后看了良久,还凑近细看。   然后他放开马,大步走过来。先是对雉娘行礼,然后询问马的主人,“你们这马车是停靠在哪里的,可有人接近过?”   那家的男人出来回话,“爷,小人等方才在前面的茶叶铺子,马车就停在外面。小人想着不过是一会儿功夫,就没有派人守着。哪里知道会差点冲撞少夫人,小人罪该万死。”   许雳一言不发,抬头朝他指的茶叶铺子望去,那里商铺林立,往来的客人也多。他皱着眉,道,“这匹马的股臀处被人扎进去一根针,马受到惊吓,又觉得痛苦,才会发疯狂奔。”   那家男人立马跪下来,“爷,小人不知情啊,不知是哪个天杀的想害我们。小人是个做小本生意的,这马车可是家中最为值钱的东西,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怎么可能会给它扎针?”   他惶恐得瑟瑟发抖,一家人都跟着跪下来。许雳让他起身,仔细地询问他方才马车停放的位置,然后站在马车原来的地方,抬头看着四周的商铺,再扫视来往的人群。   雉娘已经听出来龙去脉,这家人缩着身子挤成一团,穿着尚可,气色也不算差,应该是小富之家。她的眼睛从他们的脸上一一认真地看过去,分辩着他们脸上的表情。除了忧心和不安,似乎并没有什么其它的神色。她心里有了底,她和他们无怨无仇,对方没有理由会害她。   街道中来往行人较多,若是其它的有心人躲在暗处,侍机给马扎进一根针,这个可能性也极大。   事情太过蹊跷,那疯马好巧不巧,直直的撞向她们的马车。她现在想知道的是,那有心人是冲着她的,还是冲着别人不小心误伤她?   她蹙着眉,小声地吩咐青杏几句。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明日双更哦,一更在早上十点,二更时间不变~~~爱你们~~ ☆、第104章 邀请   那家人见雉娘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自是千恩万谢, 不停地说着感恩戴德的话。该问的也都问过, 雉娘也不好留着他们, 眼见着围观的人增多,索性就放他们离开。   车夫和许雳合伙将倒在树上的马车拖出来,重新停稳。青杏和乌朵扶着她上车,青杏没有坐进去, 悄悄地跟上那家人。   回到府中,胥老夫人听闻险情, 连声惊呼。两只手伸出来拉着雉娘, 上下地打量着。见她似乎并未受到惊吓, 心里踏实起来。胥夫人却还有些不放心,命人请来大夫,给雉娘号过脉, 得知脉相平稳,才安心。   请过脉后, 胥老夫人非要她躺着不动, 说是再养养神。   胥良川一进家门, 胥夫人就告诉了父子俩今天的事情。他脸色一变,急行至自己的院子, 雉娘听胥老夫人的话,静静地躺在塌上,看到他进来,朝他展颜一笑。   他刚在回院子的路上, 已经听许雳说明经过,心中也是后怕不已。   她坐起来,轻声地将今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最后小声道,“那马被钉进一枚针,不疯跑才怪。要真是别人误伤还好,就怕是有心之人使的暗箭,躲在暗处防不胜防。我已派青杏去打探那家人,想必很快就会回来。”   果然,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青杏就回来了。   胥良川亲自问她,青杏将那家人的底细一一道来。那家人确实是做生意的,从分开后,也没有心情再街上逗留,径直归家。   青杏看着门牌上的钟宅,得知那家人姓钟,还向周围的人打听过。街坊们道钟家人一直做着小本生意,日子过得不错,钟老爷为人和气,待友邻们也很大方。青杏又问最近钟家可有来客人,邻居们说没有见过。   雉娘静静地听着,听她说完后,让她下去。   “夫君,你怎么看?我看事情和钟家人应该是没有关系的,他们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害我,这样做对他们没有半点好处。依我看,必是有人在他们的马车上做手脚,一来神不知鬼不觉,二来就算事出,自有钟家人顶罪,我们也找不到幕后之人。”   胥良川冷着眉眼,扶着她重新躺下,“此事是我疏乎,你莫要再想,我会派人查清楚。”   “你已经做得很多,要不是你派许雳跟着,我也不可能安然无恙。”雉娘乖巧地躺下,想了想道,“夫君,自古人心难测。如果有人要除掉我,必然是我挡了别人的道。”   胥良川的眸孔一缩,看着她。   她嘲讽一笑,水眸中迸发出不一样的光彩,带着凌厉,“我从来都信奉一个道理,一件事情能从中得利的必是主使之人。如果我真的出事,依你看,谁是受益之人?”   胥良川的眼中翻起暗涌,替她掖好被子。   “你别再想,无论是谁,我都帮你揪出来。”   雉娘听话地闭上眼,似呓语般道,“我心里已经知道是谁。”   “好,我知道了。”胥良川道,理了理她散乱的发。   她侧过头,贴在他的手上,呼吸着手指间的墨香,顿觉心安。   胥良川凝视着她的脸,不舍得挪开。   雉娘这一觉睡得很沉,一直睡到天黑。醒来时听到外面似有人说话声,她唤了一声乌朵,乌朵小心翼翼地进来,“少夫人,宫中有人来传话,说是永莲公主邀您明日进宫做客。”   永莲公主?   雉娘的嘴角泛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胥良川知道后,冷着脸道,“你就说身子不适,不宜进宫。”   “不,她是公主,既然她纡尊相邀,我又怎么能不给面子。你放心,虽然进宫不能带丫头,但是我可以找皇后娘娘借人。”   她的脸上带着那种初见时的倔强和坚定,小脸耀眼得如眩目的云彩。他眼神幽暗,将口中还要再劝的话咽下去,“好,你进宫后先去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自会安排。”   雉娘笑起来,“不过是进宫而已,无非是喝喝茶,听听她说些闺怨。我会小心的,她那里的茶水点心我都不碰。”   他凝重地望着她,她报以一笑,夫妻二人心知肚明。   白天的事情如果确实是有人故意为之,她首先怀疑的人就是宫中的那位永莲公主,其次就是赵凤娘。   她从渡古来京,在京中并不认识什么人。她嫁给夫君,是令很多人嫉妒,但最为不甘的应该就是永莲公主,她可没有忘记以前进宫时,永莲公主看自己夫君的眼神。   至于为何会怀疑赵凤娘,她也说不上来,按理说她和赵凤娘并无利益冲突。但凭着直觉,她觉得赵凤娘是不喜她的,甚至是带着敌意的。   胥良川的脸色还沉着,没有因为她满不在乎的话而有所放松,“你进了皇后宫中,若是皇后没有提起,你就主动提出,让琴嬷嬷陪你去。”   “嗯,我知道。”雉娘点头。“夫君对永莲公主有印象吗?她这指名道姓地邀我进宫,着实让人受宠若惊。”   “没有,天下女子除了你,我谁也不记得。”胥良川冷冷地道,雉娘没有计较他的语气生硬,听得心花怒放,巧笑嫣然。   永莲公主公开邀请她,就算是再迫不急待地想除掉她,按理来说也不可能会选在明日动手,怕就怕对方使阴招。   任何一个女人,得知自己的男人被觊觎,心里都会不舒服。如果对方仅是放在心中暗恋倒也罢了,要是想除掉她取而代之,那么再想息事宁人,只怕是自己都不同意。   就算是对方是公主,她也不愿意相让。与其躲着,倒不如看看永莲公主究竟要耍什么花招。   她连夜派人朝宫中递牌子,将话传到德昌宫,说她明日要进宫。   皇后娘娘接过琴嬷嬷递过来的牌子,脸上泛起笑意,“本宫也有段时间没有见雉娘,一直想着她现在身子不便,也没有召见她。许是胎相已稳,她才会递牌子进宫。”   “娘娘,奴婢听说,今日永莲公主派人出宫,让胥少夫人明日进宫。”   皇后的脸冷下来,笑容收敛,“哦,还有此事?永莲不是身子不适,怎么会这时候邀雉娘进宫?”   琴嬷嬷不说话。   皇后把牌子放在一边,“你明日派人在宫门口等着,雉娘一进宫,你将人先领到本宫这里。”   “是,奴婢明白。”   琴嬷嬷安排下去。翌日,雉娘一踏进宫门,就被琴嬷嬷亲自迎走。永莲公主派来的小太监不敢有异议,折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   雉娘看到旁边停着一个四人抬的软辇,心下正疑惑,就听琴嬷嬷道,“少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皇后娘娘体恤少夫人,命奴婢准备软辇,请少夫人上辇。   她没有拒绝,宫门口到德昌宫确实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两个宫女扶着她,安稳地坐上去。   软辇一直抬到德昌宫的门口,太监们蹲身放低软辇,雉娘扶着琴嬷嬷的手,慢慢地下来。   进入殿中,皇后正左顾右盼着。   雉娘行过礼后,坐在琴嬷嬷摆过来的凳子上。皇后的眼睛一直打量着她,观她气色尚佳,脸上露出笑意。   “本宫有段日子没有见你,今日一见,气色颇好,本宫甚慰。”   “都是托姨母的福,自打得了您的菜方子,就一次也没有吐过。过了三月之后,胃口恢复,身子轻快许多。”   “你用得好就行。”皇后眼里的笑意更深,“你娘最近可好,她也许久没有进宫,本宫甚为挂念。”   “她一切都好,也一直念着姨母,前段日子因为大哥要考试,她也不得闲。”   皇后点点头,知道她说的都是实话。   寒喧过后,说起永安的事情,算日子永安还有不到一月就要生产。雉娘想着等出宫后,寻个日子去公主府做客。   约半个时辰后,永莲公主派宫女来相请。雉娘不好意思地对皇后说明来意。皇后知道她要去永莲宫中,派琴嬷嬷送她过去,她谢恩告辞。   永莲公主的宫殿就在贤妃宫殿的旁边。   宫中种满淡雅的兰草,此时春意盎然,兰草绿茵成片。错落有致的碧桃,是早春最先盛开的花儿,开得粉团簇簇,春风一吹,花瓣飞舞。   琴嬷嬷陪着雉娘进去,永莲看到琴嬷嬷,神色未变。她脸色还苍白着,裹着雪白的狐裘,包成一团坐在塌上,楚楚可怜。   雉娘和她行礼,她忙招呼雉娘坐下,“胥少夫人是稀客,本宫神交已久,一直想请你来宫中做客。无奈身子不争气,常常觉得力不从心。听闻胥少夫人已怀有身孕,不会怪本宫让你进宫吧?”   “公主邀请臣妇,是臣妇的荣幸,求之不来的恩典,欢喜都来不急。”雉娘侧坐在春凳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   永莲很满意她的回答,对琴嬷嬷道,“嬷嬷先回德昌宫侍候吧,母后那离不开你。胥少夫人在本宫这里,本宫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公主,胥少夫人对宫中的路不熟悉,怕会走错地方。今日娘娘命奴婢要跟着胥少夫人,奴婢不敢抗命。”   永莲公主轻笑一下,似乎呛了气,用帕子捂着嘴咳嗽起来,“既然如此,那你就留着吧。”   “谢公主。”   琴嬷嬷屈膝行礼,躬着身子站在雉娘的身后。   永莲公主似是胸闷,她身边的宫女小声地道,“公主,您若是觉得不适,不如去外面走走,许是能好受一些。”   她点头,朝雉娘歉意一笑,“本宫这身子,真是不中用,本来还想和你坐着好好说会话。要是你不介意,我们去御花园中走走吧。”   雉娘哪有反对的道理,起身错后一步跟在她的身后。   御花园中,也是花香四溢。形态各异的翠柏云松,或成花伞状,或弯如拱门,错落在假山的周围。   永莲公主走在前面,她身边的宫女则在假山下的白玉桌子和椅子上垫上狐皮毯子。她落坐,示意雉娘也坐下。   雉娘依言,侧坐在她的对面,眼神快速地扫视一下周围。周围有两棵云松,如两朵花一般,立在两边。   假山呈半包围状,嶙峋的石头悬出千姿百态的模样。宫女们开始上点心,借着宫女们的身形,雉娘抬头细观着头顶的假山。   她的正上方,恰是一块突出的石头,石头悬着,好像是刚好卡在那里的,看着人心惊胆战。她知道,这样的石头,只消一个很小的外力相击,就能将石头击落下来。   心中一凛,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微微地侧开身子。   “本宫与胥少夫人有些女儿家的闺话要说,你们离远些候着。”永莲公主朝侍立而的宫人们吩咐。   宫人们依言,走开一丈之外,琴嬷嬷也退离雉娘的身边。   永莲公主招呼雉娘吃点心,她羞涩地笑道,“臣妇恐怕要辜负公主的美意,实在是腹中的孩子太过挑嘴,臣妇吃什么吐什么,未免失仪,臣妇还是什么都不用的好。”   “本宫以前也听皇姐说过,有身子的女子,在吃食上面特别的遭罪。胥少夫人既然胃口不佳,本宫也不勉强。不如用些果子吧,本宫听说你喜欢吃果子,有孕后最爱吃的就是果子。”   雉娘一脸的感恩。   这时,就有宫女一只手托着盘子,盘子里装着切成小块的水果。她款步而来,迈出的步子很轻,却不同于一般宫女们训练出来的轻盈,反倒像是刻意装出来的。   如此熟悉的样子,雉娘是见过的。她身边的青杏,走起路来就是如此,那是有身手的女子才有的表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宫女。   她的心提起来。   永莲公主示意宫女将果子摆在雉娘这边,宫女一只手摆盘子,另一只垂在身侧。雉娘视线一直盯着她,余光正好瞧见她垂着的手缝中露出石子的模样,心下了然。右手慢慢地将手放在头上,似不经意地抚正自己的发髻。   她的发髻中插着两根金簪子,其中一根,正是那金包铜的大簪子。 ☆、第105章 放肆   宫女将石子滑在指间,作势要往上掷。   雉娘快速地抽出自己头上的发簪, 猛地往宫女的手上扎去, 宫女吃痛, 惊呼一声,力道变弱,那石子高掷无力,掉落在桌上, 发出清脆的声音。   宫女的手被扎出一个血洞,血不停地往外冒。突生变故, 琴嬷嬷等人立刻围上来, 大声叫着让人制住宫女。   永莲公主惊得站起来, 面色煞白,摇摇欲坠。侍候她的宫女们赶忙扶住她。   雉娘左手一把抓起桌上的石子,错后两步, 冷眼望着永莲公主。永莲公主捂着心口,似要晕厥。   方才那宫女的一声惊呼, 引来御卫军。见那宫女被制住, 一句话也不说, 低垂着头。   雉娘心道不好,果然, 一个御卫军上前,一探鼻息,发现宫女已经咬破藏在牙齿中的毒自尽。   永莲公主骇得两眼一翻,彻底晕过去, 宫女太监们乱成一团,把她扶回殿中。有人去禀报陛下和皇后,有人去请太医。   雉娘冷眼看着,左手把玩着手中的石头,对身后的琴嬷嬷道,“嬷嬷,你看我方才坐着的位置,上方有一块石头,若是刚刚那宫女用石子去击石头,你说石头会不会砸下,将我砸得头破血流。”   琴嬷嬷抬头一看,见假山边上的那块石头悬而未落,只稍轻轻一碰,就能掉落下来。她一阵后怕,要是胥少夫人不够机警,被那宫女得手,只怕…   闻讯而来的祈帝和皇后看到的就是眼前的景像。那宫女倒在地上,手背上破了一个大洞,血已不流,鲜红一片。   雉娘的右手中还握着那根大铜簪子,簪子尖沾染鲜血。她的神色冷静,脸上无半点受到惊吓的模样。   看到帝后到来,她跪在地上,将方才发生的事情一字不差地讲出来。皇后听得心惊肉跳,不顾祈帝阴沉的脸,俯身将她扶起来。   “孩子,你还有身孕,快快起来。可怜的孩子,难得进宫一趟,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皇后娘娘,这宫女刚才想弹出石子。娘娘您看,假山处的那块石头是不是很怪异,臣妇想着,一个小小的石子,足可以将石头击落下来。”   皇后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吓得抚着“咚咚”直跳的胸口。   祈帝冷着脸,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御卫军。最前头的御卫军随手拾起一颗石子,用手一弹,石子击在石头上,石头摇动,快速地滚落下来,正好砸在雉娘刚才坐着的凳子上。   凳子被砸得碎裂,散乱一地。   “陛下,之前臣妇和永莲公主说话时,恰好就坐在这个凳子上。如果臣妇不够警醒,恐怕现在烂成肉泥的就是臣妇了。”   皇后捂着唇,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琴嬷嬷也跟着跪下来,“娘娘,陛下,是奴婢失职。奴婢没有听娘娘的吩咐,跟在胥少夫人的身边。”   “你为何不听本宫的命令,要是今日雉娘有个闪失,本宫怎么跟胥阁老交待,怎么跟怜秀交待?”   琴嬷嬷听着皇后的训斥,一脸地羞愧,“娘娘息怒,都是奴婢的错。永莲公主说要和胥少夫人说悌己话,命奴婢等不要靠得太近。是奴婢辜负娘娘的托负,请娘娘责罚。”   “你说,是永莲要你们离得远些的?”   “是的,娘娘。”   皇后惊疑地望着祈帝,祈帝没有转头。他的眼睛从雉娘的脸上,看到她手中的簪子上,冷冷地丢下一句,“你跟我来。”   雉娘丢掉左手中的石子,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擦拭簪子上的血迹,重新戴在头上。依言跟上他,祈帝沉重地走在前面,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御花园,来到前殿。前殿不同于后宫中的宫殿,无论是殿内的金柱,还是地上的雕花地板,处处彰显着天家的霸气。   祈帝慢慢坐在御案前,眼神直视着她,看到她手中的簪子已经插进发髻中,问道,“你进宫为何还带着凶器?”   “启禀陛下,这不是凶器,仅是一根簪子而已。臣妇但凡是出门,都会戴着它,它曾经救过臣妇的命,就如同此次一般。”   “你以前也曾遇过险?”   雉娘直视着他深究的眼神,平静地道,“是的,在性命攸关之时,是这支簪子救的我。”   “是何人加害于你?”   “后宅阴私而已,说出来只怕会污陛下您的耳。臣妇要不是小心谨慎,哪能安然活到现在。那鬼门关,臣妇也不止走过一回,每次都是侥幸生还。”   祈帝震惊,从桌案前站起来,俯视着她。   她娇弱的模样像极皇后,这坚韧的性格也像。在她之前的生活中,竟是那么的艰险吗?   他的喉咙艰难地滚动一下,“那依你看,你此次进宫就能感觉到危险,所以才会小心谨慎吗?”   “是。”   “放肆!”祈帝大怒,赤眼看着她,她半低着头。“在你的心中,皇宫难道是龙潭虎穴,只要进来就如临大敌,步步惊心吗?”   “陛下,臣妇没有这般认为。臣妇早年生活艰难,处处小心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久而久之,对于未知的危险,有种天生的警觉。此次进宫,也是那种感觉太过强烈,所以臣妇才留了一个心眼。事实证明,臣妇的感觉没有错。”   “哼,感觉?”祈帝冷哼,“那你感觉一下,这事是谁做的,谁要害你?”   雉娘挺直背,头还是半低着,“臣妇不知,但臣妇坚信,若不是挡了别人的道,也不会有人想除掉臣妇。臣妇不过是个寻常女子,生平最值得夸耀的事情就是嫁入胥家,许是这样才会引来嫉恨吧。”   祈帝心头大震,方才他威慑她,她居然半点都没有吓到。听她言辞,条理清晰,对今日之事心知肚明,早有防范。   究竟是她天生如此敏锐,还是如她所说得益于早年的生活磨砺?   上座的天子迟迟没有说话,雉娘依旧恭敬地站着。等了半天,天子的声音传来,“你出去吧!”   雉娘跪退。   皇后守在外面,脸上的焦色一览无余。看到她出来,忙问道,“陛下没有怪罪吧?”   雉娘摇头,“让姨母担心了,陛下并没有怪罪臣妇。”   “那就好,你今日受惊了,赶紧歇会再说。”   雉娘也不推迟,她确实吓得不轻。虽然是早有防备,感觉永莲要出手,她以为永莲应该是耍一些暗暗的小动作,比如说茶点里面下料,或是派人撞她之类的。万没有想到对方出手如此狠辣,竟是想让她横尸当场。   她跟着皇后回到德昌宫,喝过安神汤,便躺在上回歇过的房间里面,闭目养神。   皇后轻轻地关上门,眼里的厉色尽现。   她摆驾去前殿,祈帝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到来。   “陛下,今日雉娘受惊,此事非同小可。深宫之中,竟然暗伏杀机,臣妾一想起就觉得遍体生寒,惴惴不安。那主使之人,一定要查出来,否则臣妾如何对雉娘交待。也是这孩子机敏,否则怎么枉送性命都不知道?”   她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祈帝走下来,无奈地替她拭泪,他都有多少年没有看到她哭,一见她哭,他的心就抽了一下。   “她还有没有说什么?”   “这孩子太懂事,什么也没有说。就是因为她这样,臣妾才更难过。陛下您不知道,她和怜秀早些年吃了太多苦,臣妾怜惜她,曾经想过以后不能让她们母女再受苦。可就在臣妾管着的后宫中,她差点送命。臣妾一想到这里就心如刀割。”   “朕会查清楚的,你回去吧。”   皇后含着泪,行礼告退。   她一走,祈帝的脸就寒如冷霜。   他摆驾去永莲公主的宫殿。内殿中,贤妃娘娘正坐在塌边上抹眼泪,永莲面如土色地躺在塌上,人事不知。   “陛下,太医方才来看过,说莲儿惊吓过度,以致昏迷不醒。”   帝站着不动,认真地望着塌上的少女,少女脸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莲儿这病多年不见痊愈,许是一直憋在宫中,她心情郁闷。朕想着,赶紧给她找个驸马。前几日宫宴,你们可有瞧上的人?”   贤妃吃惊地抬头,泪痕还挂在脸上,陛下怎么会突然提到此事,还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她的心思转了转,“陛下,臣妾并没有中意的。终生大事不可随意,臣妾想着再替莲儿好好寻摸,总得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   “不能再拖,民间有句俗语,女大不嫁留成仇。朕给你们三日,若是还没有好人选,那朕就挑个人,自行赐婚。”   说完,他拂袖离去。   贤妃愣在当场,塌上的少女睁开眼睛,目光空洞。   “莲儿,你可醒了,方才可把母妃吓死了。”   “母妃,刚才父皇说什么?”永莲虚弱地问着,慢慢地看向贤妃。   贤妃擦干泪水,“你父皇也是为你好,母妃想着,你老说呆在宫中太闷。也许嫁人出宫后,能经常在外面走走,对你的病情也大有益助。”   “嫁人?母妃,我不想嫁人,您帮我去求求父皇,我愿意一直留在宫中,陪伴您和父皇。”永莲说得急,气喘不已,随后又不止地咳嗽。   贤妃心碎成片片,疼痛难忍,“傻孩子,女人怎么能不嫁人?你嫁个体贴的男子,夫妻恩爱,那样母妃才能放心。”   永莲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复又睁开,哀求地看着贤妃。   “母妃,除了他,莲儿谁也不想嫁。”   贤妃哪里不知女儿的心思,也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都是女儿所为,以陛下的圣明,哪里会看不出来?所以陛下才会急着让莲儿嫁人,好早日对胥大公子死心。   “你怎么那么傻,不过是个男人,你可是天家公主,金枝玉叶。何必和一个无知的妇人计较?”   永莲挣扎着坐起来,摇摇头,“她不是无知的妇人,是我太低估她,要不然今日之事,就不可能会失败。”   贤妃听她说得如此直白,紧张地四下张望,看到寝殿内只有她们母女,这才放心。小声地训斥着,“这样的话,你以后不能再说。后宫之中,对皇后不满的妃嫔众多,许是有人瞧不惯皇后宠爱胥少夫人,才会出此下策。”   永莲惨然一笑,“对皇后不满?母妃,您说说看,这后宫之中,有谁敢对皇后不满,皇后是正宫,父皇每月之中有一半是要歇在德昌宫的。放眼历朝历代,有哪个皇后如她一般圣宠不衰?”   贤妃脸色难看,不说话。   永莲撑着身子想起身,贤妃按住她,“你要去哪里?”   “母妃,今日之事,我要给父皇一个交待。”   贤妃松开手,关切地问道,“你的身子可以吗?”   永莲苦笑,不可以也要可以。她趿鞋下地,贤妃已经唤宫女进来,帮她穿戴好。命人抬来步辇,把她抬到前殿。   她见到祈帝,双腿一屈,就跪下来。   “父皇,儿臣特来请罪。胥少夫人进宫,是儿臣邀请的,去御花园中,也是儿臣要去的。可是儿臣万万没有想到,有人会借此生事,意图嫁祸。那行凶的宫女,儿臣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何人派来的。儿臣与母妃,整日呆在宫中,从不曾与人结怨,不知是谁如此恶毒,想加害儿臣,求父皇为儿臣做主。”   她瘦弱的身子伏在地上,双肩微抖,看得让人心疼。   祈帝叹口气,问道,“今日之事,你真的不知情?”   永莲抬起头,泪痕满脸,咬着唇,“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儿臣真是半点也不知情,要不然怎么可能会让胥少夫人受惊?”   “那依你之见,此事是何人所为?”   她摇着头,“儿臣不知,左右不过是宫中之人。宫中除了母后,育有子女的就仅有母妃一人,母妃平日里招人嫉妒,可能是背后之人使的阴招,就是想除掉我们母女。”   祈帝冷哼一声。   “你下去吧,好好养着身子。父皇会为你择一良婿,你安心等着出嫁吧。”   “父皇。”永莲惊呼,“儿臣不想嫁人,儿臣身子不好,还是不要嫁人的好,免得拖累别人。儿臣愿永远陪在父皇和母妃的身边,以尽孝道。”   “哪有女子不嫁人的?父皇意已决,你回去吧。”祈帝摆手,   永莲咬着唇,不甘地往殿外退。   还未出殿,就晕倒在地。 ☆、第106章 指婚   祈帝忙走过去, 永莲面色惨白,眼睛紧闭着, 了无生气,脆弱得如薄纸一般。他命人扶起永莲, 送回她的宫中。   有太监朝太医院跑去请御医, 常往贤妃宫中请平安脉的御医提着医箱小跑着赶来, 在门口将气喘匀,然后进来给她诊脉。贤妃焦急地立在塌边上, 看着虚弱的女儿, 眼眶中蓄满泪水。   诊过脉后,御医还是那些话。永莲公主自小身子弱,忧思过度, 加上心绪受到惊吓,才会动则晕倒。   方子也不必再开, 之前已经开过, 照着上面煎一帖服用即可。   祈帝目光复杂地望着塌上的永莲, 永莲还未转醒,已经有宫人下去煎药。他一言不发地慢慢踱出宫外,随身侍候的大太监错后一步紧紧地相随。   走至一处亭台前, 忽然听到花丛后面传来两个宫女的声音。   一个说,“公主又病倒, 冬霜姐姐又要受罪了。”   另一个道, “可不是吗?换成是谁, 没病没痛的天天喝药, 不受罪才怪。我看冬霜姐姐的脸色不太对劲,前两日半夜都起身悄悄地呕吐。”   两个宫女说完,齐齐地长叹一声。   祈帝摆手,示意身后的太监不要出声。   他紧锁着眉,停了一会儿。半晌,似是犹豫几番,转身朝来时的路走去。大太监心领神会,示意守在宫门外的小太监不用通传。   大太监走在前面掀开帘子,祈帝冷着脸进去。   永莲已经醒来,坐靠在塌上,贤妃挨着坐在塌边上,母女二人一脸的凝重。立在她们不远处的,是一个宫女,手捧药碗,正在喝药。   贤妃大惊,挤出一个笑,“陛下,您怎么又回来了?”   祈帝冷冷地望她一眼,看向喝药的宫女。贤妃忙解释道,“莲儿嫌药苦,让宫人试药呢。”   试药?   哪个宫女试药会将药喝得都快见底?   那宫女也还算机灵,忙把手中的药碗双手递给永莲,永莲虚弱地接过,将碗底的药一饮而尽。   祈帝盯着她,命人去请御医。   贤妃有些着急,“陛下,方才御医才看过,何必要再麻烦?”   “永莲身子一直不见好,说不定是庸医误人,换个御医看看吧。”祈帝的声音冰冷,听得贤妃的心一沉。   不一会儿,祈帝自己的御医韩御医提着药箱进来,永莲的脸色很白,无奈地伸出手腕。   韩御医诊过,弯腰恭敬地对祈帝道,“陛下,依微臣看,公主的身子调养得十分的好,并无大碍。不过可能是春夏交替,胃口不佳,进膳得少,身乏体虚而已。”   他抬着头,突然看到立在旁边的宫女,宫女的脸色虚浮,眼睑都是肿的,怕是有些不太好。不过他只是个臣子,天家的事情可不敢乱管。   祈帝注意到他的眼神,摆手命他退下。   “陛下,听韩御医这样一说,臣妾就放心了。莲儿的身子弱,臣妾一直精心养着,生怕有一点闪失。也是臣妾太过紧张,之前的御医说得也没错,确实是莲儿体弱。最近莲儿胃口不好,吃不下饭,臣妾无法,不愿意勉强她。她方才不肯喝药,也是臣妾由着她,都怪臣妾不好,太过惯着她。”   祈帝不说话,越过她,望着永莲,永莲低着头,“父皇,是儿臣不好。儿臣太过任性。”   “你确实是太任性,好在身体调养得当,父皇心甚慰。”   “让陛下费心,都是臣妾的错。”   祈帝看着贤妃,眼神微冷,“你确实有错,永莲年纪轻不知事,你也不知事吗?怎么可能事事由着她来?所幸永莲身子无大碍,依朕看,既然她身子大好,是该给她择驸马。朕现在问你,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如果没有,朕就直接指婚了。”   贤妃大惊,“陛下…臣妾还没有想好,可否…”   “不可。”祈帝冷冷地打断她。   永莲低着头,低声道,“父皇,母后的眼光向来是好的,儿臣觉得她提的人就不错。”   “你母后也就随便一提,既然你觉得那人不错,父皇就为你们指婚。”   祈帝拂袖离去。   贤妃狠狠地瞪一眼那喝药的宫女,宫女的腿一软,立马跪下来,不停地磕头,“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娘娘恕罪,公主恕罪。”   “你当然该死,不过是喝个药,半天都没有喝完,差点坏事。”贤妃冷冷地道,咬了咬牙,让她退下去,眼下也不是处置她的好时候。   寝殿里只有母女二人,永莲已经抬起头,惨白的脸上泛着青色。   贤妃小声道,“莲儿,你太心急了。打草惊蛇,还白白将春奴折进去。”   那行凶的宫女名唤春奴,一直在她的宫内当个粗使宫女。是高家花了大手笔塞进宫的,外人并不知道春奴和高家的关系,也不知道春奴会武。   贤妃留着她,是想派上大用场的。眼下浪费这么一个好棋子,贤妃很心疼,却不忍责备女儿。永莲悔恨不已,暗骂自己太过大意,真是小瞧了赵雉娘。   事发之时,赵雉娘看她的眼神表明,对方绝不是个如外表一般娇弱徒有美貌的女子。   想来也是,要不是赵雉娘有心机,怎么可能讨得胥老夫人的欢心,从而嫁进胥家。   那样一个心机深沉的女子,大公子竟被迷了眼,她暗恨,目光越发的阴狠。   贤妃看到她脸色难看,又心疼起来,“最近几天没有好好用膳吧,你这般折腾,母妃瞧在眼里,疼在心里。都怪母妃没用,还要靠你来争。”   “母妃,要是不争,父皇的心里哪里还会有我们母女的位置。后宫之中,年年都是新鲜的美人,父皇除了歇在德昌宫,其余的妃嫔一视同仁。你看皇后,盛宠多年,皇姐嫁的是什么人家?那可是梁将军的嫡子。轮到女儿头上,竟是个从未听过的偏远清贫之家。文家说是书香世家,可已有近百年默默无闻,怎么能和京中的侯门官家相提并论。”   “我的儿,都是母妃不争气,苦了你。要是你有个皇弟,咱们母女的日子也不会这么难过。”贤妃哭起来,抱着永莲,伤心不已。   “母妃,所以我们才不能处处忍让。该争的一定要争,要不然就由着别人揉圆搓扁。”   贤妃抹干泪,“你父皇的心是偏的,竟然任由皇后随意一指,将你许给文家。”   文家是什么人家?不过是沧北的一个没落家族。这样的家世,莫说是公主,就是京中寻常官家的嫡女,都要仔细思量,能不能嫁进去?   “你父皇心意已决,我们又能怎么办?”   永莲看一眼自己的母妃,冰冷地道,“拖着!我是公主,如果出嫁必先盖公主府,一般要费时两三年,这段时间我们再从长计义。”   贤妃摇头,有些不赞同,“莲儿,你听母妃的,不要再想胥大公子。你父皇的意思很是明显,无论你再如何折腾,他也不会同意你嫁进胥家的。”   “母妃,我不要听这些,事在人为。那小门小户的妾生女都能嫁进胥家,我堂堂一个天家公主为什么不行?”   “莲儿…”   “母妃,你不要再说了。你也逼我嫁进文家的话,那下次我就可不是假病,而是真病!”   贤妃被她话里阴冷的语气惊到,张了几下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祈帝出了贤妃的宫殿,直接去德昌宫。皇后守在雉娘的身边,雉娘倒是睡得香。她轻轻地用手抚摸雉娘的发,还有她的眉眼,眼神慈爱。   想起今天的事情,她还是一阵后怕,要是雉娘不够警醒,是不是现在躺着的就是一具尸体?   祈帝也没有让门外的太监通传,直接走进来。皇后听到声响,回过头,起身。   “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永莲可醒过来?”   “她已醒,胥少夫人怎么样,是不是吓到了?”   “这孩子是个有胆量的,臣妾看她不过是有些余悸,倒没受什么惊吓。只是这件事情,臣妾想好好查查,究竟是谁那么大胆子,敢在宫中行凶?”   祈帝的目光在雉娘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掀开珠帘,走到外间。皇后轻轻地跟上去,就听到他平淡地道,“此事朕已查明,那宫女是受顾美人的指使,顾美人一直不满贤妃。原本是想害永莲的,谁知今日雉娘进宫,被雉娘给碰上。”   “陛下!”皇后不敢置信地道,“那石头分明是冲着雉娘而去的,怎么会是针对永莲?”   “好了,朕都说过,事情已经查明,顾美人那里,朕会给你一个交待,朕会将她打入冷宫。”   皇后缓缓低头,“既然陛下已有独断,那臣妾不敢妄议。”   祈帝嗯一声,随意地道,“你上回提的那位文进士,朕瞧着还算不错,准备给永莲赐婚,你意下如何?”   “陛下,臣妾只是随口一提,还未过问贤妃妹妹和永莲自己的意思呢?若是她们不喜,臣妾就枉做坏人。”   “朕已问过她们,永莲自己同意的。”   皇后略为吃惊,抬首迟疑道,“永莲自己答应的?那倒是可以,看来她确实喜欢书香世家的公子。臣妾就怕误人姻缘,永莲这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指婚也是好的,说不定冲冲喜,她的病就大有起色。只是之前永莲身子弱,臣妾想着,贤妃定然舍不得早早嫁女,那公主府的事情,也就没有和陛下提过。如今您给永莲指婚,那这公主府开建,多则三年,少则两年,耗时太长,臣妾担心永莲的身子。陛下,您看可有其它的法子?”   她用相询的眼神望着祈帝,祈帝略思索一会,“你说得没错,费时太长,确实是朕之前欠考虑。朕记得当年翟家被迁回祖籍,那宅子空出来,多年也没有人住进去,不如派人前去修葺,赐给永莲,让他们尽快完婚。”   “那宅子倒是极为合适,只不过之前是翟家住过的,臣妾怕贤妃妹妹不喜。”   祈帝轻哼,“有什么不喜的,京中的宅子,哪个不是历经几代主人,几番兴衰的?若真要忌讳,想想皇宫,由古至今,改朝换代,住过多少位帝王,又有多少的冤魂,朕觉得没有什么不好的。”   “陛下是天子龙身,那些个魑魅魍魉怎么敢放肆。但贤妃妹妹和臣妾都是妇道人家,臣妾也是怕贤妃妹妹觉得晦气。”   “命内务府仔细修葺即可。”   “是,臣妾知道了。”   皇后恭敬地垂首,祈帝认真地看她一眼,丢下一句安抚好雉娘的话,就离开德昌宫。   他一走,内室锦塌上的雉娘就睁开双眼。   皇后走进来,看到她睁着的眼,柔声问道,“你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多谢姨母关心。方才您和陛下的话,雉娘已经听到。”   “事情明摆着,陛下有心袒护而已。你放心,这事姨母记下,会还你一个公道的。”   雉女起身,给她行了一个大礼,“姨母,永莲公主针对的是雉娘,雉娘不想姨母夹在中间难做。”   皇后扶她起来,“傻孩子,姨母没有什么为难的,你是怜秀唯一的孩子。要是有个闪失,姨母如何向她交待。此事你不用多想,姨母心中有数。”   雉娘再三谢恩。出宫时,皇后命琴嬷嬷领着一行御卫军,护送她到胥府,后面跟着满满的赏赐。   赏赐流水般地抬进胥府,雉娘脸上挂着笑意,在胥老夫人和胥夫人面前,没有露出半点端倪。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才和胥良川说起今日之事。胥良川一言不发,手紧紧地攥成拳。   科举已过,榜也放了。府中最近都在准备胥良岳和梁缨的婚事。雉娘有孕,两位婆婆婆都不肯让她费神,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她操心,她也乐得清闲。   永莲公主赐婚给文进士的圣旨第二天就传到文家租住的小院,相比文思晴的惊喜,文家叔侄受的就是惊吓。   文沐松在圣旨传来之前,都在书房中亲授侄子为官之道。而且他们已从太子那里得到消息,文齐贤有可能进户部当个主事。   文家好不容易现于人前,出了个进士,自然是想顺着这条路,慢慢地走进朝堂。不料却被尚主,封为从五品都尉。都尉奉朝请召,尚主之人以后难有作为。   文沐松连忙请示太子,太子正冲着平湘发脾气,他可是听母后那边传来的话,是平湘在母后面前提起过文家公子,母后才会在恩泽宴上留意文齐贤,还建议过贤妃母女。   平湘一脸的委屈,她瞧见太子踏进她的宫殿,满心欢喜,以为太子终于想起她的好,没想到等来的只有责备。   她不满地道,“这哪里能怪臣妾,臣妾也只是在母后面前随口提过。也是太子您对文先生赞许有加,臣妾才会留意文家人的。”   太子冰冷的眼中带着一丝嫌弃,这么一个蠢妇。自己欣赏文沐松,要换成是另一个聪明的女子,定然能明白他的用意。怎么可能在皇后面前提文家,害得文齐贤尚主。   他的眼前浮现出另一个女子的模样,温婉知礼。纵使成为他人妇,也是满心满眼地为他打算。   平湘一副不知错在哪里的样子,太子看得更加来气,狠狠发了一通脾气,然后派人送信给文沐松,皇命不可违,命他们准备迎娶永莲。   又过了几日,赵守和的任命下来,是临洲城的一个县,紧邻着渡古,名为百城。   临行那天,雉娘去码头送行。赵凤娘也跟着段家人一起,去给他送行。   赵凤娘看到雉娘的打扮,眼神闪了一闪,又瞄着她的肚子,道,“恭喜三妹妹,你进门没多久就有身子,真是好福气。”   雉娘轻轻一笑,“多谢大姐,雉娘确实幸运。不过大姐也很有福气,你看你和姑姑站在一起,简直亲如母女。哪个女子有这么个疼人的婆婆,都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赵氏回过头,朝雉娘露出笑意。赵凤娘也淡淡一笑。   船已经开始起锚,赵守和站在船头,朝他们挥手。雉娘有些感触,仿佛她进京的情景还在昨天。   她朝赵守和挥手告别,嘴里说着一路顺风。   船慢慢地驶远,送行的人开始离开。   雉娘心生感慨,转身再看一眼。远远地看着船头上,赵守和的身边站着一位女子,女子的面容看不清楚,看身姿却是不错的。   她疑惑地问巩氏,“娘,大哥此行,随行的都有什么人?”   巩氏笑一下,“说来也巧,不知你还记得临洲蔡知府家的小姐们?她们也是今日启程回临洲,正好顺路。”   这倒是巧,雉娘心道。刚进京时,她和蔡家姐妹还一起到胥府做过客。自从年前赵氏和娘提过一次,蔡家有意许配二女儿给大哥后,再也没有听过蔡家人的消息。她还以为蔡家两姐妹早就离京,没想到现在才走。   也许蔡家人对于结亲一事一直没有放弃,眼见着大哥离京,两姐妹留在京中也没有什么意义。此次同行,倒是一个好机会。   巩氏捏一下她的手,轻声道,“蔡知府写过信给你爹,有意结亲,提的是大女儿。”   雉娘有些意外,蔡家人结亲的诚意倒是足。蔡家大小姐她是见过,知书达礼,和二小姐的性子截然不同。要真是她,这门亲事倒也还能结。   看娘的表情,还有从准许大哥和蔡家姐妹同行一事可以看出,便宜父亲对这门亲事也是很满意的。   她侧过头,就看到赵守才笑得一脸的满意。   母女二人亲亲热热的,赵凤娘和赵氏走在另一边,听到她们的细语,投过来一瞥,眼神复杂。 ☆、第107章 荒唐   雉娘似有所感, 余光扫到赵凤娘脸上的表情,不动声色地挽着巩氏,扶送巩氏上了赵家的马车。   自己则在青杏的搀扶下,进了胥府的马车。赵家和胥家不同路,两辆马车在前面的一个路口分道扬镳。雉娘命车夫不作停留,径直回到胥府。   胥府的口门, 站着不停张望的海婆子。雉娘一下马车, 海婆子就迎上来,轻声告诉她, 永莲公主来访。   雉娘眼微凝,理理衣裙。海婆子扶着她, 后面跟着青杏和乌朵, 主仆四人前往胥老夫人的院子。   还未走近,就听到永莲公主的娇笑声, 也不知她们在里面说些什么。屋内,胥老夫人,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婆媳几人都相陪在侧。   她进去先行礼。   永莲公主面带微笑, 让她快快请起。   她起身, 抬头间看到永莲公主坐在上首, 胥老夫人离得最近。永莲公主气色不错, 与前几日见过的病弱模样判若两人。谈不上明艳红润, 但绝不像是病中之人。   雉娘半低着头, 坐到山长夫人的身边。   “胥少夫人一定十分吃惊见到本宫吧。此次本宫来得突然, 实在是前次胥少夫人受本宫邀请进宫, 却不想在御花园中受到惊吓。本宫几番思量,深觉过意不去,特上门来致歉。不知胥少夫人近几日身子可有不适,要真有什么不测,本宫愧疚难安。”   胥老夫人一听,大惊失色,“雉娘,你在宫中受惊?怎么没有听你提起过?”   永莲公主惊讶地望着雉娘,“胥少夫人竟然没有和家中长辈提过此事?你身怀胥家血脉,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居然半分也没有和老夫人提起过?莫非本宫不该来这一趟?”   “公主无论何时来,臣妇都是极为欢迎的,不知公主方才所指雉娘在宫中受惊,是怎么回事?”胥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你不要怪罪胥少夫人。胥少夫人胆识过人,可能并未将那日宫中之事放在心上。那天本宫看到胥少夫人面色不改地用尖尖的簪子扎人,吓得晕过去。胥少夫人真乃女中豪杰,本宫心生佩服。”   雉娘依旧低着头,“多谢公主夸奖,实在是情况危急,要不是臣妇反应快,只怕已被人得手,命丧黄泉。性命攸关之时,蝼蚁尚且知道要趋利避害,何况人乎?公主谬赞,臣妇愧不敢当。”   雉娘说得平淡,胥老夫人瞧出些许端倪,一言不发地喝着茶水,压压方才狂跳的心神。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担忧的眼神齐齐地望向雉娘,雉娘报以让她们安心的笑。   永莲公主又道,“胥少夫人不必自谦,你的心计和胆识,是本宫生平所见最为出众的。放眼京中,没有一个女子敢和少夫人你一样。本宫猜想,那日你手中的是一根簪子,若是一把利刃,只怕你也会毫不犹豫地刺向那宫女,这份杀伐果决,常人难及。”   胥老夫人已放下手中的茶杯,对雉娘露出赞许的笑,“公主说得没错,危急关头,事急从权。莫说是雉娘,要是臣妇在场,也会那么做的。”   永莲公主脸上的血色褪去一分。   山长夫人和胥夫人也附和。   胥夫人道,“臣妇记得,年少时父兄教导臣妇骑马射箭,马场中突然有匹马发疯般地朝臣妇冲过来,臣妇当时想也没想,拿起手中的箭就射出去,那疯马当场毙命。要不是臣妇反应及时,恐怕不死也残。”   “这样的事情臣妇也遇见过,阆山春日气暖,常有虫蛇爬进院子。某日院中遇蛇,蛇昂头吐舌,想咬臣妇。臣妇也是没有多想,顺手拾起一根棍子将它打死。对于敌害,无需手软,否则吃亏的是自己。”山长夫人也跟着道。   雉娘的嘴角微微翘起,心头一暖。   永莲公主的脸色又白了一些,掩饰般地捂嘴轻咳一声。   胥老夫人嗔怒地对两个儿媳道,“公主在此,你们说那些骇人的,吓着公主怎么办?”说完她转向永莲,问道,“公主方才的话,臣妇听得还有些糊涂,雉娘进宫陪公主说话,怎么会拿簪子扎人,那宫女做了什么?”   “这是本宫的疏乎,那宫女是顾美人的人,一直对本宫和母妃心生不满。她本意是想害本宫,谁知被胥少夫人撞上,少夫人识破那宫女的诡计,情急之下用簪子把那宫女的手扎出一个血窟窿,本宫听闻那宫女自己服毒自尽。父皇已查明真相,顾美人被打入冷宫。”   胥老夫人点头,“原来如此,照此说来,也亏得雉娘胆大心细,否则那宫女必伤到公主。公主金枝玉叶,雉娘奋勇挺身护主,臣妇深感谢欣慰,她不愧是我们胥家的好媳妇。害人之心不可有,那害人的顾美人罪有应得,既起害人之心,就应该能料到受到惩罚的一天。公主,您说对吗?”   永莲公主艰难地道,“老夫人言之有理。胥少夫人真是好福气,竟然能碰到老夫人这般通情达理的祖母。”   她说着,看了一眼屋内的沙漏,又咳嗽一声,她身后的嬷嬷轻声问道,“公主,时辰也不早了,胥少夫人您也见到,您看是不是该回宫?”   永莲公主歉意地点头,“本宫见胥少夫人一切安好,心中大定,改日再请少夫人进宫说话,定要好好赔罪。”   “不敢当公主的这句赔罪,臣妇在此要恭喜公主得觅佳婿。”   永莲公主看了雉娘一眼,挤出一个笑容,意味深长地道,“多谢胥少夫人吉言,本宫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胥家女眷恭送她出门,正巧碰到胥家父子下朝,父子二人齐行礼。   永莲柔声道,“胥阁老,胥修撰,快免礼。”   胥良川越过她,看到了后面胥夫人身边的雉娘,雉娘朝他眨了眨眼。   “胥修撰刚刚进翰林院,不知一切可还顺利?”   “谢公主关心,一切都好。”   胥良川身着翰林院的飞鹤服,藏青的底子,绣着白色的鹤鸟。他身量修长,面清如水,窄袖的袍服衬得他更加的挺秀如竹。   永莲公主紧紧地盯着胥良川,又问,“本宫今日上门,是为前几日胥少夫人进宫受惊一事,不知胥少夫人可有和你提过?”   后面的胥老夫人微微皱眉,这永莲公主怎么回事?她一个皇家公主,来臣子家做客,既没有事先知会,也没有拦着臣子拉东扯西的道理?   “自然是提过的,微臣恭送公主。”   “那本宫就放心了。”   永莲公主这才有些不甘心地离开,胥家人看到宫中的轿撵走远,才齐齐进门。胥阁老和胥良川照旧去书房议事。女眷们则回到胥老夫人的院子。   雉娘低声地将那日宫中发生的事情道来,未了加了句,“雉娘怕祖母和母亲担心,想着有惊无险,索性就没有提起。”   “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着。”胥老夫人既心疼又生气,“还好老天保佑,你福大命大。”   雉娘靠坐在她的身边,撒娇道,“祖母,孙媳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什么事情都会告诉你们的。”   “你还敢有下次,下次祖母不会再放你一个人出门,就算是去宫里也不行。刚刚永莲公主不是说还要邀你进宫?哼,到时候老婆子我就装病,自古孝为先,你当孙媳的要侍疾,我看那公主敢不敢降罪于你?”   胥老夫人精于世故,哪里看不出其中的弯绕,之前她就在心里奇怪,永莲公主怎么会突然来胥府?雉娘没有回来之前,永莲公主三句话里不离大孙子,话里话外的想往大孙子头上绕。   刚才还拦着大孙子问话,原来是存着那样的心思。   既然如此,雉娘进宫遇险一事就有待商榷。   胥夫人也是一脸的心有余悸,心疼地看着雉娘。   最后胥老夫人发了话,以后雉娘不要再轻易出门,雉娘自己也正有此意,乖巧地应承下来。胥老夫人的脸色好看一些,催着她赶紧回自己院子休息。   雉娘听话地离开。   那边赵凤娘回到段府,一踏进自己的院子,就看到那妾室穿得花枝招展地在院子里采花,段鸿渐坐在一边,眯着眼看着。   “表哥今日没有去胥家书坊吗?”   “书坊今日无事,再说我去那里是大材小用,哪里用得着天天去,隔了几天去一回,算是给那些书匠们的面子。”   赵凤娘忍着气,默默地回屋。透过窗户,还能看到那小妾不停地朝段鸿渐抛媚眼,段鸿渐仿佛很受用,没多久就拥着妾室进了屋子。   她离开窗边,隐约还能听见一点男女嬉笑的声音,想了想,换了一身衣裳,重新出门。   出门后右转,朝赵氏的院子走去。一进院子,就能闻到浓浓的药味。   她略微皱眉,掀开帘子,赵氏正坐在塌上喝药,看到她进来,露出一个笑意。   “凤娘,你不用天天过来,姑姑没事,不过是陈年旧疾犯了,调养些日子就好。”赵氏说着,咳了几声。   凤娘坐在塌边,替她拍着背,“姑姑,我索性也无事,不来陪你,我这心里也不安稳。方才河边风大,凤娘怕你着凉,不来看一眼,实在是心里难安。”   “还是你贴心,只可惜…”赵氏惋惜地说着,拉着凤娘的手。她身子本就不舒服,一早又去码头送赵守和,回来后就命人煎药,喝过后觉得好受一些。   “姑姑可惜什么?万般皆是命,可能是凤娘命不好吧。”   赵氏脸现厉色,“胡说,怎么好端端的地扯到命上面,你哪里会命不好?”   凤娘的眼泪立马涌出来,跪在地上,赵氏大惊,要起身扶她。她按着赵氏的手,哭道,“姑姑,凤娘确实命苦。我和段表哥本就亲如兄妹,猛然间被燕娘给换亲,愣是成了夫妻。凤娘一直视段表哥为兄,怎么为妻?段表哥也是如此想法,我与段表哥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眼见着表哥失去功名,天天痛苦,也不敢前去安慰。任由那妾室整天勾着表哥,表哥越发的不思进取,这一切都是凤娘的错。”   赵氏脸上惊疑不定,急问道,“凤娘,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与鸿哥儿真的无夫妻之实?”   “姑姑,凤娘哪敢骗你。当初燕娘使计换亲后,我怕姑姑难做,一直忍着不说。想着燕娘是妹妹,她能嫁进侯府去享福,我当姐姐的也跟着高兴。谁知燕娘是个没福气的,嫁进去没过半年就送命。段表哥功名被夺,身边也没有一个知心人照应,凤娘于心难安。私心想着,不能再耽搁段表哥的亲事,凤娘不敢再继续霸占正妻之位,一定要让他娶个真正的妻子。”   “凤娘,你真是这般想的?”赵氏盯着她的眼,心里转了几个心思。   凤娘点头,“姑姑,段表哥已谋到差事,虽不能为官,却也还算体面,凤娘的心里愧疚少一些。男子成家立业,段表哥就差一位嘘寒问暖的妻子,以后有个知礼的女子陪着他,想来他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得过且过。姑姑,求您成全段表哥吧!”   “你这傻孩子,就爱想着别人,你可有想过你自己?鸿哥儿真的再娶,你怎么办?”   凤娘凄然一笑,“姑姑,待段表哥寻得意中人,凤娘希望姑姑能原谅凤娘,凤娘愿意成为姑姑的亲女儿,一辈子孝顺姑姑,再也不嫁人。”   “好孩子,姑姑怎么会怪你,这些日子,真是苦了你。女子怎么能不嫁人,等日后姑姑再为你谋划,定要给你找个好人家。”赵氏动容,抱着凤娘,姑侄二人抱头哭起来。   哭了良久,凤娘抹干眼泪,哽咽道,“姑姑,凤娘不苦,只要能帮段表哥觅得好姻缘,我什么都不怕。”   “好孩子,你真是个傻孩子。”赵氏又将她搂进怀中,抱在一起。   赵氏的暗思,鸿哥儿失了功名,再难聘娶京中世家女。但小官家的嫡女,还是可以的。凤娘如果变成自己的女儿,对自己而言,也是好事。   赵氏想着,心热起来,觉得病都好了不少。   接下来的几日,胥府忙着准备迎娶新妇,胥良岳的父亲胥山长也从阆山抵达京中。胥老夫人大半年没有见次子,自是激动万分。胥阁老和胥山长几年未见,兄弟二人在书房叙事,又是一番感慨。   宫中关于皇后要给太子择侧妃的流言越来越烈,无非是太子彻底厌弃太子妃,太子妃回平家省亲后,平家人在偷偷物色貌美的女子,为的就是送进东宫给太子妃固宠。这样的举动让京中的夫人们更相信,皇后确实是要提前给太子择选侧妃。   京中有女儿的人家都悄悄动起心思,往来宴会更加的频繁。胥府要娶亲,送到府中的帖子一律推掉。   被胥老夫人做主推掉的,还有永莲公主的邀请。为此胥老夫人向皇后娘娘陈情,列举雉娘无法进宫的种种原因,皇后娘娘被她爱护晚辈的心意所打动,准了她的要求。   雉娘什么事都不用做,闲得无聊,就招海婆子说些京中趣事。海婆子说完平家的事,话头一转,说起赵凤娘。   最近几日,方静怡被她邀请到段家做客,每回方静怡从段家出来,都是满面春风。   雉娘狐疑地看着海婆子,方才海婆子说方静怡从段府出来后就满面春风,这不合常理啊?赵凤娘跟她说过什么?   她心有怀疑,不知赵凤娘卖什么关子?她总觉得此事不太对劲。   果然,没过两天便听到段家出了大事。   事情很老套,赵凤娘又请方静怡上门做客,同时请的有文家的那位小姐和几位小官之女,众女吟诗做对,兴起之时,还饮了果酒。   方静怡席间离开,随后文小姐要去净房方便,不想路过一间屋子时,被里面的声音臊得夺路而逃,惊动众人。   众人闻声赶去,段鸿渐和方静怡被捉奸在床。事后,方静怡羞于见人,哭闹着寻死觅活,她哭着说是有人害她,段鸿渐却咬定他们是两情相悦情到浓时不能自制。两人各执一词,外人难辩真伪。   方家人要段家人给说法,尤其是方老夫人,气得破口大骂,也不管什么脏词臭词,齐齐冒出口,半点也不像书香大家出来的当家夫人。   她心里窝着火,眼看着大孙女就要进宫当太子侧妃,居然出了这档子事,怎么能不气?段家论门第,那段鸿渐论人才长相,哪里比得上当今太子?   这事情有内情,说不定就是段家人自己做的局,可怜她的怡姐儿,明明是当皇妃的命,不料被人横插一手,沦为笑柄。   赵氏一听就晕过去,段大人无奈地站在院子里,被方老夫人骂得脸红,腆着一张老脸,青红交加。段鸿渐咬死自己和方静怡两情相悦,被方老夫人呸了一脸的唾沫星子。   方家人大闹段府,引得左右府里都派人出来打探消息,有人做证说方静怡最近常出入段府,每每离开之时都面泛春意。   方家人不相信这个说辞,方静怡自己更是有苦说不出。她为何会那般,全是赵凤娘每次都和自己说起太子的性情爱好,还一再地告诉自己,太子就喜欢自己这样的女子,所以她才会脸红心跳,对自己入选东宫之事期盼不已。   今日她不过饮了一小杯果酒,本是要去净房的,谁知迷迷糊糊之间,被人拉进一间屋子。她身子发软,意识渐迷,无法阻止要发生的事情。段鸿渐不仅是个白身,还早已娶妻,委身这样的男子,她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方静怡眼睛一闭,悔恨不已,想死的心都有。   猛然,她睁开眼,怀疑地望着赵凤娘。赵凤娘原是一脸的震惊,看到她望过来,面露同情怜悯之色。   方老夫人还在大骂。   过了许久,赵凤娘似做出艰难的决定,慢慢地站出来,说她和段鸿渐阴错阳差成为夫妻,其实两人并无夫妻之实。   她说自己和段鸿渐一直以来亲如兄妹,事到如今,她愿意让出正妻之位,成全方静怡。   方老夫人的骂声嘎然而止,活了一把年纪 ,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眼看着怡姐儿不用做妾,她的心里有些松动,段大人也顾不得细问,此时能摆平方家人最好。方家和胡家可是姻亲,他还真不愿意得罪胡家。   他趁机承诺必以正妻之礼迎娶方静怡进门,方老夫人看看孙女,咬咬牙万般无奈地同意。   然后赵凤娘跪在段大人的面前,恳求段大人收养她为女儿,她愿意承欢姑姑的膝下。赵氏将将醒来,就听到消息,命人扶她过来。刚好就看到凤娘跪在地上,求着被自家收养。她上前一把抱着侄女,含泪同意。   自此,方静怡匆忙嫁入段府,赵凤娘由妻变妹,成为段家的大姑娘。   事情一经传出,京中哗然。 ☆、第108章 反转   赵凤娘由妻变妹, 赵书才不愿意,他丢不起这个人, 此事简直是闻所未闻。   赵氏跪求上门,痛哭自己年少离家,卖身为奴,嫁入段府后一直未能生养。她身为女子,日思夜想都是想当母亲,有个自己的孩子。凤娘在她跟前长大,两人亲如母女, 她在心中早就将凤娘当成自己的孩子。   赵书才被妹妹哭得心软,忆起早年间,全家人都住在芦花村的旧屋子里。爹不过是个农夫, 每日里起早贪黑,勉强能混个温饱。谁知那一年娘得了病,瘫在床上。很快家中银钱花完, 无米下锅,恰逢有人牙子来芦花村里买丫头。   妹妹懂事,自荐卖身, 家里才有银钱给娘看病,买米下锅。   这些年,要不是妹妹,他一辈子都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 哪里能有今天的造化。望着年纪已经不小的妹妹, 他心软了, 最终同意赵氏的请求,把凤娘过继给她。   赵家人同意过继赵凤女郎,段家人将赵凤娘的名字记入族谱,改名为段凤娘。   赵氏在整理东西时,猛然想起一件事。她东翻西翻,找到了凤娘的婚书。   当初,赵凤娘和侯府的公子平晁经由皇后赐婚,婚书上写的是平晁。赵燕娘使计嫁入平家,不知是平家人有意遗忘,还是压根就没有想起这个事情,婚书一直都没有改过来。段家的婚书上,段鸿渐的妻子还是赵燕娘。   赵氏傻眼,凤娘成为段家女,婚书上却是平家媳,如何是好?   她踌躇再三,把事情告诉凤娘。   凤娘愣住,她暗自气恼,怪自己忽略了这点。如果她和段表哥的夫妻关系不属实,按大祈律法,她也是平晁的妻子。   不,她不能当平晁的妻子。   要是还进侯府,那她这么多的谋划是为什么?   她抓着赵氏的手,“娘,凤娘不想嫁进平家。京中人都知道燕娘是平公子的嫡妻,哪有先娶妹,再娶姐的道理?”   “可是凤娘,你莫忘记,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嫡妻,平家的婚书上,一直都是你的名字。”   段凤娘咬着唇,难道,她想摆脱平晁,还要同他和离不成?   如果她变成和离过的女子,哪里还有资格站到那个男人的身边?   “娘,你听我说。知道我和平晁婚书的事情应该没有几个人,他们必然也没有想起,我们不如当作不知情?”   赵氏摇头,“凤娘你真糊涂,如果你以后嫁入寻常人家还罢,要真是想往高处爬,这就是你的催命符,不知何时就会要了你的命。”   段凤娘被赵氏说得心惊,后背出了一身冷汗。娘说得没错,这件事若不解决,迟早会被有心人拿出来做文章。到时候她清名受污,那男人再护她,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人之口。   “娘,不如我们偷偷地和平家商议,将婚书作废。你看怎么样?”   赵氏认真地思量,最终点头,也只有这条路可走。   她不敢耽搁,立马命人给常远侯世子夫人递帖子。葛氏非常吃惊,因为赵燕娘的事情,侯府和赵家段家都不再往来,这段夫人找她做什么?   她心里虽疑惑,却还是见了赵氏。   赵氏先是询问了她的身体,然后似为难地道,“今日冒昧登门,实在是有件事情需要世子夫人的帮忙。您也知道我们段府,最近是多事之秋,我们为人父母的,儿女们再是做错事情,还得要替他们奔走。”   这话说到世子夫人的心坎里,她最近也是糟心,自从闹过休书一事后,世子对她明显冷淡。湘儿在东宫又不受宠,前段时间还回娘家哭诉,要她选几个貌美无依的女子,送进东宫去给她固宠。   她心如刀割,忍痛挑了两个女子,送到女儿那里,也不知道有没有起作用。她成天提着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小姑子还隔三差五地挑三挑四,若不是公爹还在,她真想将平宝珠再嫁出去,最好是嫁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你说得没错,儿女都是债。段夫人,你也不用再拐弯子,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那我就说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凤娘和平公子的事情。他们今生有缘无份,令人惋惜。平公子前程似锦,将来必能再娶个世家贵女,我们凤娘年纪也渐大。我不求她能嫁入高门,但求她以后能夫妻美满。他们两人男婚女嫁,以后各不相干,世子夫人您说对吗?”   “那是自然的。”   赵氏如释重负地一笑,“世子夫人真是通情达理,我感激不尽。那您看,平公子和凤娘的婚书,是不是可以就此作废?”   世子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也想起此事。   不过她现在可不敢自己做主,儿子对段凤娘的心思她是知道的。再说公爹那里还没有知会,此事不能轻易允诺。   “这事不小,我得和侯爷世子商议,改日再给你答复。”   “世子夫人,我是个急性子,此事一日不了,我寝食难安,请您理解当娘的心情。平公子人中龙凤,侯府嫡孙,我们段府高攀不起,凤娘命苦,我只求以后能够过得安稳即可。这婚书,咱们留着也没有什么用,不过是去京兆府里报个作废,想必就不用惊动侯爷吧。”   “段夫人,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放心,我会尽力劝说公爹和世子的。他们也都是大度之人,不会为难你们。你回去静候消息吧。”   赵氏无法,再三道谢,感激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才离开侯府。   世子夫人收拾一番去见世子,世子和平晁在一起。听她说完事情,平晁喜不自胜。   初闻凤娘和段鸿渐并没有圆房,又成为段家女的消息,他就动了心思。现在听到他和凤娘的婚书还在,更是是喜出望外。   “娘,凤娘既是我的妻子,哪有一直住在娘家的道理。我这就去段府将她接回来。”   他说着,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赶,世子夫人被他弄得措手不及。她是想和段家退亲的,怎么变成要接段凤娘进府?   “晁哥儿,此事别急。”她连忙追上前,拦住平晁。   “娘,儿子怎能不急。阴差阳错,我和凤娘眼看今生有缘无份,谁知峰回路转,她依旧还是我的娘子,我去接她回府有什么错?”   世子夫人大急,“当然不妥,她曾嫁过段公子,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又如何,她未曾和段公子圆房,现在成为段公子的妹妹,足已堵住他人之口。”   世子也跟出来,瞪了一眼葛氏,沉着声道,“晁哥儿,此事非同儿戏,我们要与你祖父商议后方可做决定。再说段家人上门,是来退亲的。”   平晁一颗火热的心慢慢冷静,暗想着也许退亲并不是凤娘的意思。她那么一个知礼的人,定然是不想自己为难,所以才会先一步提出退亲。   他如此想着,朝常远侯的院子跑去,世子夫人和世子也跟过去。   常远侯听完他的话,沉默不语。   “晁哥儿,祖父问你,你是否一点都不介意段凤娘曾嫁过人,也不介意她是赵燕娘的姐姐?”   “没错,孙儿半点也不介意。她本是我的妻子,要不是赵燕娘横插一脚,我们早就是夫妻,何来这么多的波折。”   常远侯抚着须,世子和世子夫人紧张地望着他,世子夫人不乐意再和赵家段家扯上关系,硬着头皮道,“父亲,儿媳觉得不妥。不说段凤娘曾嫁过人,就单她和赵燕娘是姐妹,儿媳就觉得不舒服,替晁哥儿叫屈。”   “娘,儿子不委屈,儿子是心甘情愿的。”   “可是晁哥儿,你莫忘了,赵燕娘可是死在我们侯府,段凤娘心里能愿意吗?”   平晃被她反问住,他也膈应赵燕娘,但这不能阻止他娶凤娘的决心。他坚定地告诉常远侯,“祖父,孙儿只想娶凤娘,她就应该是我的妻子,我绝不做负心之人。”   “好,你既已决定,祖父答应你。”   平晃大喜,“多谢祖父,我这就去接凤娘回府。”   他兴冲冲地出门,一路策马狂奔到段府。   段凤娘和赵氏正在商议这件事情,惊闻他登门,母女二人脸色大变,交换一个眼神。   段少卿亲自接见他,得知侯府还认这门亲,还将凤娘视作平家媳,而他是来接凤娘回府的,不由得心花怒放。心道自己这女儿没有白认,一认就变成侯府的少夫人,以后也能帮衬鸿哥儿。   他立马贤婿贤婿地叫着,闻讯赶过来的赵氏气得差点晕过去。   一看到赵氏现身,平晁连忙行礼,口中唤着岳母。   赵氏阻止他,“这声岳母先别忙着叫,你今日登门,可曾有侯爷的首肯?”   “自然是有的,小婿知道凤娘受了不少委屈,以后定会善待她的。她和我原就是夫妻,小婿是来接她回侯府的。”   “这也太急了,你自己都说她受了不少的委屈,就这般随随便便地接她走,是不是更让她委屈?”   平晁如恍然大悟般,“岳母说的是,是小婿欠考虑。小婿这就回去准备明日风风光光地接她回去。”   “明日太匆忙,我们也要整理嫁妆什么的,不如再缓几日吧。”   平晁一想也是,“那小婿三日后来接娘子回去。   “三日也太少,五日吧。”赵氏又加了两天,平晁一想,五天也可。他朝段少卿和赵氏拱手行礼,“岳父岳母,小婿告辞。”   段少卿一脸的笑意,送到出门。   赵氏转身急回内院,告诉凤娘。   凤娘十分焦急,“娘,凤娘不想嫁给他。”   “娘知道,但是娘看他一片真心,侯府又是高门大户,你嫁过去就是少夫人,将来的侯夫人。娘想着,要不你就放下心思,踏踏实实地跟平子过日子。”   “不。”凤娘站起来,“我不想嫁,他和燕娘曾是夫妻,我一想到这里,心里就难受。”   赵氏脸色纠结,急咳几下,“那怎么办?你们是有婚书的,说破天他也有权利接你走。”   凤娘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圈,慢慢地坐在塌上,沉思不语。   消息传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传到胥府众人的耳。饶是胥老夫人活了一辈子,都惊得瞠目结舌。   “段家可真够热闹的,这一出出的,像唱大戏似的。”   “可不是嘛,比那戏曲里说的还玄乎。”胥夫人也连连感叹,“段氏凤娘先是被换亲,妹替姐嫁,接着妹死。然后她莫名奇妙地变成段家女儿,和自己的丈夫成了兄妹,紧跟着要与平公子再续前缘。我的天,这般离奇曲折的故事,怎么没有人把它写成话本子?”   雉娘“扑嗤”一笑,似是想到什么,神神秘秘地离开,独自去寻胥良川。   胥良川在书房中,看到她过来,起身上前扶着。   她的眼睛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兴致勃勃地问道,“夫君,我们家的书坊自己印书吗?都是印些什么书呢?”   “你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胥家书坊中印刷的多数是经学问道,书肆中售卖的书,以胥家的最全最多。我们家的书不仅在京中有名望,在各洲县也极受推崇。”   雉娘笑一下,随手取出一本书,随意地翻几页。眼睛从书架的上层一直逡巡到底层,没有看到一本杂书。   “那胥家就没有印一些杂书之类的?”   “也是有的,游记怪谈,偶尔也会印一些。”   她笑容扩大,坐在他之前看书的椅子上,他则站在一边。   “那正好,我们来印话本子吧。”   胥良川皱眉,话本子?她怎么会冒出这个想法?   “你看,永莲公主对我们夫妻二人如此看重,她马上就要大婚,我们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我想来想去,她是皇家公主,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见过,倒不如送些新奇的,比如说送一份出其不意的大礼。夫君,你看如何?”   她轻歪着头,眼神晶透明亮,闪耀着慧黠和戏谑。   他的大手抚上她仅挽个松软堕髻的发,感受着手底下传来的丝滑触感,轻轻地揉几下,一根手指插进发中,慢摩着她的头皮。   她舒服地想要眯眼。   “你说,写个什么样的话本子?”   她立马又来了神精,站起来,把他按在椅子上,“我说,你来写。”   “好。”   他从笔架上取笔,蘸饱墨汁。很快,两人一个说,一个疾书,故事的大概脉络就跃然纸上。剩下的就是交给专门写话本子的写手润色。   故事讲述女主人公是一位公主,为免招来忌讳,用的是虚构的朝代,虚构的人名。这位公主爱慕一位朝中大臣,多次示好,无奈大臣已有妻子,只能回避。   于是公主使计加害大臣的妻子,想除掉她好取而代之,几次三番均未得手。   眼见公主年纪渐大,皇帝给公主赐婚,千挑万选赐给另一位臣子。公主为了不出嫁,命人刺杀臣子,臣子不知是公主所为,依命娶了公主。   公主出嫁后,拒不肯和驸马圆房,还给驸马下毒,被驸马识破。   驸马无意中得知,他那次被人刺杀差点丧命也是公主所为,不由得心惊肉跳。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向皇帝告发,事实俱在,公主无法抵赖。恼羞成怒,当殿刺死驸马,皇帝无法对天下人交待,只得忍痛将公主送往皇陵,终身不能出。   她慢慢地说完,胥良川最后一个字也跟着收笔。   胥良川吹干墨迹,雉娘兴奋地凑上前,“夫君,你看,这个话本子能找戏班子演出来吗?”   “当然可以,依我看,若写成话本子,应该是能赚钱的。要真是盈利,所有收益都是你的。”   “真的吗?”雉娘惊呼,她自来到这里后,还从来没有自己赚过一分钱。   “当然是真的,这是你的主意,赚的钱自然归你。”   “谢谢夫君!”   雉娘弯腰,在他的脸上亲一大口,他的眼神马上变得幽暗。她就势坐到他的腿上,抱着他的脖子,柔软的甜香气呼在他的耳边。   他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她的话,她说,“夫君,已经过三个月了。”   按大夫所说,三月过后,胎相已稳,可行房事。   她说完,羞得埋首在他的怀中。   他环住她的双臂渐渐收紧,一只手提抱着她,另一只手托住她的身子慢慢地起身。冰冷如玉的脸,仿佛如临大敌般紧绷,黑得如山雨欲来的眸色,聚起压城的乌云,铺天盖地的狂肆着。   他单手打开书房的门,对外面的许敢道,“少夫人身子不适,无法行走,我抱她回去。”   许敢诺诺,忙问,“要不要小的去请大夫?”   “不用,头晕而已,休息就好。”   说完,他抱着她,大步疾行。   天色已暗,星空皓月。春夏交替的季节,鼻息所闻之处都是花草的清香。她紧紧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听着那如擂鼓般的轰隆声。   他修长的腿,一步一步迈得极大,她听着那步子声,心儿跳得欢快。   他们的院子外,海婆子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行礼询问,胥良川用了相同的说辞打发她。   一进寝房,他伸出长腿,顺脚就将门关上。   轻轻地把她放在塌上,大手一挥,粉色的轻烟纱帐就倾而下。   他翻身上塌,小心地搂着她。   两人的衣物从纱帐中丢出,渐起女子娇羞的吟啼。   月儿羞羞答答地躲在云层之中,只余夜空中的繁星,在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偷窥着人间的美景。 ☆、第109章 一品红   话本子两天后就印出来, 润色的先生将话本子取名《一品红》。取意来自一品红花,一品红有毒,又喻女子高贵的身份和狠毒的性子。   《一品红》在京中的几个茶楼里流传开,茶楼的说书人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还有知名的戏班子将它排成戏,开始在京中的大户人家上演。   雉娘收到卖书的钱, 问胥良川, “怎么这么快就弄出来了?”   “胥家请的先生多。”   她了然一笑,怕是日夜赶工吧。   “你猜, 这部戏会不会一语成谶?”   胥良川垂眸,没有回答。   雉娘替他理了理衣摆, 笑得狡黠, “夫君,索性无事, 要不我们来开个赌局吧。”   “什么赌局?”   “就赌这部戏会不会正巧贴切某些人的举动。要是真有,算我赢。要是没有,就是你赢。认赌服输, 我们来立个赌注, 你看如何?”   “好, 赌注你来定?”   雉娘轻轻一笑, 她自嫁入胥家以来, 好像忽略了一个问题, 她从未过问夫君有多少钱。她有嫁妆, 衣食不愁, 胥府每月给她的例钱是二十两银子。这月例银子对于大户夫人小姐们来说,就是个形式,夫人小姐们真靠这个过日子,肯定是不够的。   胥家男人们的月例银子是每月一百两,因为男人们用银子的地方多。   “我不知道你有多少家底,不好定赌注。”说完这句,她望着他。   胥良川初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提到他的家底,是有何用意?   他前世里一直过着独身的日子,清居在阆山中,于人情世故,尤其是男女间的事情所知甚少。   慢慢他似是悟出一些什么,道,“若是你赢,我就将自己的家底交给你打理。要是我赢,就请你帮我管帐,打理私产。”   她的脸上立马漾开一朵盛开的笑颜,无论谁输谁赢,最后的赢家都是她。   “好,一言为定。”   赌约成立的第二天,常远侯嫡孙平公子在出宫回府的途中惊了马,被马翻飞下来,撞在巨石上,当场晕死。   好在救治及时,虽无性命之忧,但伤得极重,要仔细调养。   消息一传出,胥良川就把自己的私产交到雉娘的手上。   雉娘含笑地看着手中的匣子,匣子里都是地契,铺子的房契,以及银票,数量可观,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她是想过胥家没有表面上的那么清贵,却万没想到财力如此雄厚。   怪不得听乌朵说过,她在胥家领到的月银是一两八钱。这比京中的很多世家的月银都要高,一般的人家,一等丫环不过是五六钱银子,甚至一个庶出的小姐,月银也不过二两。   当然,胥家下人少,这也是月钱高的原因。   雉娘喜滋滋地把匣子合起,拍一拍,对胥良川道,“好了,你的身家我已收下。”   胥良川含笑而立,他对银钱看得并不重,许是因为前世今生,他从未因为银钱犯过愁的缘故。   对于雉娘来说,她的嫁妆足可保她一辈子的富贵生活。但男人能把自己的家底交出来,意义重大。   她之前一直以为,能做出亲弑未婚夫的事情,必是宫中的永莲公主无疑。没有想到,遇险的会是平家公子。   常听人说平晁的骑射之术是常远侯亲自教的,怎么也不可能自己摔下马。要不就是马受惊,要不就是他自己受惊,无论何种原因,她相信,都是人为。   常远侯府内,世子夫人哭丧着脸,平宝珠撇下嘴,“我说嫂子,你就不应该由着晁哥儿接那段凤娘回来。你看自从得知要接她过门,晁哥儿天天跟得了失心疯似的,要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从马上摔下来?”   “你闭嘴,晁哥儿要休息,你莫要吵到他。”世子夫人不想看到她,也不想听到她说话。   平宝珠讥笑,“依我看啊,这段凤娘才是真正的扫帚星。她嫁进段家时,段家公子功名被夺,前程尽毁。眼看着要进我们侯府的门,就害得晁哥儿差点送命,分明就是个祸害。”   世子夫人斜眼怒视她,她这是在存心报复,反驳自己当初骂她是扫帚星的话。   平宝珠见世子夫人明白自己的意思,装模作样的叹气。忽然神秘一笑,“嫂子,你知道不知道京中兴起一个戏,名字叫做《一品红》,我觉得你真该好好看看。要不我出钱,请个戏班子进来唱唱?”   世子夫人气得肝疼,差点捶胸顿足。晁哥儿还重伤在床,她做姑姑的竟然还想听戏?   “嫂子,这戏真的不错,外面还有卖话本子的,正巧我买了一本,要不送过来给你看看?”   “不必,我没心情看那些。宝珠你要是没事,先出去吧,晁哥儿还要休养呢?”   平宝珠看一眼包扎着头的侄子,摇头再叹气,“我觉得不仅是嫂子,晁哥儿也应该好好看看这部戏,戏里面的故事特别有意思。”   世子夫人气得别过脸,不理她。她撇下嘴,似一脸惋惜地离开。   平晁躺在床上,身子不能动弹,看着平宝珠出去的背影,忍着痛对世子夫人道,“娘,凤娘不是扫帚星,儿子一定要接她过门。她是我的妻子,生是我平家的人,死是我平家的鬼。”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世子夫人听到他的话,更加来气。宝珠说话虽不中听,但颇有道理,那段凤娘就是个祸害。   平晁很急,挣扎着要起来,“娘,我一定去接她回来。”   “好,好,等你养好就去接她。”   “不,我那天答应五天后接她,还有三天,我一定要亲自去接她。”   世子夫人心疼得直落泪,气恼儿子的死心眼,又怨恨段凤娘祸害她儿子。心里百般煎熬,到底还是依儿子。   “晁哥儿,你和娘说说,你自小骑术过人,怎么会摔下来的?还摔得如此重?”   平晁锁着眉,不知是伤处疼痛,还是其它的原因。   “娘,是我自己没有当心。”   世子夫人又气又心疼,“你这孩子,怎么能如此粗心大意?”   平晁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没有大意,从宫中到常远侯的路,他就算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事发之时,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好像是马突然受惊,狂躁疯奔,将他甩下来。   以他的身手,就算是被马甩下,也能借用巧力,不会摔得如此之重。   怪就怪在,路上很滑,好似谁倒洒了油般湿滑。他根本没有立住,一下子滑出一丈开外,撞在路边的巨石上,才会伤得这么重。   他的心里隐约知道是谁针对自己,却不敢往深处去想。就将这个当成意外吧。   平晁重伤未死,段凤娘关在房间里狠狠地摔碎一个杯子。   眼看五日之期已到,常远侯府真的派人上门来接,她沉默地坐在房间里。赵氏已经把她的嫁妆整理出来,命人给她梳妆。   方静怡冷眼旁观着,她的心情十分的复杂。她被迫嫁入段家,婚事极其低调,甚至都没有宴请亲朋,就那般偷偷摸摸地嫁进来,如做贼一般。   段鸿渐在新婚之夜就对她坦白,是他爱慕她,所以才行出那事,并发誓会珍惜她。   可是她不甘心,原本是当皇妃的命,竟变成一个普通的民妇。她一直思索着,凤娘到底是不是知情的,转念又想着凤娘每回都和自己说太子的事情,句句都在提点她,分明是在帮她。设计她的事情,莫非真的只是夫君一个人的主意?   段凤娘脸上无半点喜色,面容惨白。   方静怡心里好受不少,至少不是她一个人婚姻不幸。她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平公子和赵燕娘的事人尽皆知,赵燕娘死在常远侯府的。做为赵燕娘的同胞姐姐,恐怕段凤娘再怎么大度,也会膈应得难受吧。   想想不是她一个人难过,她竟对段凤娘生起同病相怜之感,轻声地劝慰几句。   赵氏比较满意,这个儿媳妇虽然进门时并不光彩,但好在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知书达理且颇有才情。   她和方静怡一起帮着凤娘拾掇,很快就换上大红的新衣裙。因为不是成亲,也没有穿喜服。   平府的轿子候在外面,平晁有伤在身,自然是不能前来的。段凤娘被扶进轿子,后面跟着抬嫁妆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往常远侯府去。   虽然不是成亲,常远侯府也是做足面子,当然这都是平晁的要求,他不想委屈凤娘。   段凤娘进了侯府,平晁强撑着让两个仆从架着出门接她。为了迎她进门,今日侯府虽没有大摆宴席,但也设了几桌家宴。为了热闹喜庆一些,还请了戏班子。   平晁伤得重,根本就站不稳,不到一息香的时间,就满头大汗。世子夫人心疼不已,看了段凤娘一眼,命人扶儿子进新房。   “凤娘,你和晁哥儿是天注的姻缘,现在你是他的妻子,娘就放心把他交给你。有你侍候他,娘就省心多了。”   段凤娘听出世子夫人的言之下意,低眉顺眼地跟着平晁进屋。   世子夫人这才满意起来,幸好她是个知礼的,比起赵燕娘强几倍。但愿她是个好的,能和晁哥儿好好过日子。   侯府的戏台已经搭起,还请来京中有名的戏班子登台。平宝珠坐在戏台前,嘲弄地望着世子夫人。   一阵锣鼓声,戏曲已经开场。   世子夫人也坐过来,和平宝珠隔着一张桌子。陪着她们看戏的,还有一些相熟的世交夫人们,包括葛郡公夫人和儿媳。   锣鼓过后,旦角登场。上演的正是《一品红》   平宝珠不时地看着世子夫人,世子夫人没有看过这出戏,有些新奇之感,慢慢地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戏中的公主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不肯嫁给驸马,竟然敢在婚前派人去刺杀驸马,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毒的女子?   成过亲后还不安份,不肯和驸马同房,心心念念地想和意中人在一起,几次三番使计害驸马。   她心中疑惑,这戏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过?   想着是平宝珠请的戏班子,她侧过头相询,“宝珠,这戏叫什么名字?”   “嫂子,这戏就是《一品红》,我和你提过的,你忘了吗?”   葛郡公夫人道,“这两天我也常听别人提起,果真好看。”   世子夫人这才想起,那日晁哥儿从马上摔下来后,宝珠是提过这出戏,她提这出戏的用意何在?   都是在宅门中混过的人,就算是再笨,也是有一两分心计的。世子夫人细细地回想着,猛然心一沉,立刻就想起儿子坠马一事,是否真是有人故意设计的?   儿子自小就被人说像侯爷,旁的不说。骑马射箭的本事是侯爷亲传,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从马上摔下来。   就算是从马上摔下来,也没道理摔成这个样子,还差点送命。   时间是如此的巧,恰好是在要接段凤娘回来的前几天。   她不由得想到,段凤娘嫁入段家时,可是一直未和段公子同房。若说段凤娘是为儿子守节,也不像。那她是为谁守节?是否和儿子坠马之事有关?   人的心里一旦起了怀疑,就会发现很多的蛛丝马迹。她越想越不对,急忙起身,朝儿子的院子走去。   平晁身有重伤,自是不能行房,方才勉地下床行走,已是累极虚脱睡过去。段凤娘坐在一边,眼神如淬毒一般。   世子夫人推门进来,看到儿子睡得好好的,莫名的松口气,看着段凤娘,越看越不舒服,让她先去偏房。   段凤娘恭恭敬敬的,并无任何的不满。   世子夫人暗骂自己想太多。   《一品红》这部戏很快在京中出名起来,连身在深宫的皇后娘娘都有所耳闻。她好奇地询问身边的琴嬷嬷,“本宫倒是从未听说过这问戏,也不知是何时兴起来的?”   “娘娘若是想看,奴婢去给您安排?”   “也好,永莲马上就要出嫁,呆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多。正好借此机会,将后宫中的妃子美人们聚到一起,大家高高兴兴地看个戏,图个喜庆。”   宫中许久没有热闹过,以前永安公主还在宫中时,皇后娘娘倒是常常依着公主,办些宴会什么的。   琴嬷嬷自去安排不提。   后宫的女人们听说要看戏,都很高兴,如同过节一般,盛装出席。宫中寂寞,陛下一个月也难得召寝一回。太子和二皇子都已长大,她们又无子女,争斗之心渐淡。做为后妃们,是没有权利邀请外人进宫说书唱戏的,日子过得颇为无趣。   这是皇后的恩典,各宫的妃嫔们都十分感激。   看戏这天,宫人们早早就在御花园里抬好戏台子。请进宫的戏班子被严格地查验过,并且认真地交待过宫中的规矩,才由太监领进来。   皇后率领众妃入座,后妃们按品阶找到属于自己的座位,永莲公主和贤妃离她最近。   戏台一开幕,众人都开始认真听戏。故事很新,有别于以前听过的老戏,后妃们都被故事吸引住,皇后也看得十分认真。   慢慢地,永莲的脸色越来越白,双手死死地绞着帕子。贤妃神色复杂地偷偷望皇后一眼,皇后似无所察觉,依旧在看戏。   有些心明眼亮的后妃们渐渐看出些门道,脸色变得十分的微妙。   台上的戏子们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永莲恨不得捂起耳朵。她在心中怨恨皇后,召集后妃们看这出戏是何用意?   这分明是在暗讽她!   她心中恼怒,她曾如戏文中的一般,动过弄死文齐贤的念头。但却还没有出手,也是段凤娘的事情给了她提示,她才没有急切地行动。   段凤娘能嫁入段家后保有清白之身,而且还成为段家的姑娘,再次被接进常远侯。既得了美名,又觅得良缘。两全齐美,何必再执着于弄死碍眼的男子?或许她可以用另一种法子谋取自己的姻缘。   她垂着眼,想到平家公子坠马一事,似是想到什么,抬起头来,也装作认真地看戏。   戏一落幕,戏台上的大幕拉起。戏子们被勒令留在后台,不能轻易出去。   皇后先起身,后妃们恭送她离开,才开始三三两两小声地议论戏中的故事。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忿忿不平,骂戏中公主狠毒。   永莲和贤妃一言不发地走开。   妃子们散去后,宫人才放戏子们出来,又查验一番,送他们出宫。   晚间,祈帝歇在德昌宫。   皇后与他说起今日看戏一事,祈帝随意问道,“何时出的新戏,竟让你们如此称赞?”   “许是近日才出的,妹妹们都看得入神,想来还是不错的。只不过臣妾看着心中觉得不太舒服,世间竟有那般恶毒的女子,为了一己之私,不仅谋害他人,还意图弑夫。”   “哦?是什么样的戏?”   “这戏名叫〈一品红〉。”皇后答着,服侍祈帝脱靴。   祈帝一听,瞳孔微缩。   皇后服侍他上塌后,自己也轻手轻脚地上去。 ☆、第110章 胎动   翌日早朝后,祈帝命身边的大太监讲讲那《一品紅》的故事。   正讲到公主派人去刺杀未来驸马时, 外面有人来报, 说文驸马遇刺, 好在没有刺中要害,伤势不重。   大太监惊得立马闭嘴,垂手低头。   祈帝的脸沉下来, 看向大太监,“讲, 怎么不讲了?给朕好好地讲完。”   “是,陛下。”   大太监声音压低, 缓缓地讲着, 小心地查看着祈帝的脸色, 祈帝的脸色黑沉沉的, 一言不发地盯着殿内的金柱。   殿内空荡荡的, 大太监的背都被汗水湿透。低而细尖的声音回响在殿内, 为这个故事增添了一份诡异。   刻意压低的尖利嗓音,如两刀相刮的声音一般, 一下下地划在人的心上,拉起阵阵心悸。不由得让人感到头皮发麻, 浑身冷颤。   祈帝的手不自觉地抓紧龙椅的龙头扶手,死死地握紧。等那声音停止,才慢慢地松开, 眼底似寒潭深渊, 漆黑一片。   大太监讲完戏, 双手交握在腹处,垂首。   金殿中静得压抑,半晌。祈帝抬起手,挥动两下。大太监如释重负,弯着腰退出殿外。   文驸马遇刺,这样的大事肯定要告知永莲公主,永莲公主惊闻文驸马遇刺的消息,愣得半天没能回神。她根本就没有派人去做此事,文驸马怎么会遇刺?   贤妃一脸的不赞同,“莲儿,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母妃,不是莲儿做的?”   “不是你做的?”贤妃慢慢地坐下来,永莲说不是她做的,定然就不是她做的。要不是永莲做的,那是谁做的?   京中最近才出现那新戏,怎么就这么巧,文驸马就遇刺?   昨日她们看过那戏,今日就出事,事情太巧,她不得不怀疑是皇后动的手脚。永莲也和她想到一块去,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明如镜。   贤妃立马派人备些补品和赏赐,送去文家。永莲公主则整理仪容,满面哀伤地往前殿去。   金殿中的祈帝听到太监的通传,命永莲进来。   永莲未语先流泪,泣不成声,“父皇…文公子怎么会遇刺?究竟是什么人干的…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祈帝俯视着她,脸上神色难辩,“你快起来吧,朕已知晓,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眼看着你们就要完婚,竟有人胆敢行刺,实在是狂妄自大,不把皇家放在眼里。”   “父皇…您一定要查清楚,儿臣听得都心惊。简直就跟那戏里面唱得一样,太过巧合,儿臣心里不安,总觉得是有人故意为之。父皇您还记不记得,赵家的那位赵凤娘,就是原先的凤来县主。她先是和段府公子成亲,不知为何变成兄妹,听说未曾做过真夫妻,平家表哥半点不嫌弃她,重新接她进侯府,谁知前几日竟然坠马。儿臣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知死活。”祈帝冷哼。   永莲又道,“父皇,儿臣觉得京中突然兴起的戏文太过蹊跷。就跟照着段凤娘的事情写的一样,偏偏还红遍京中。连母后都知道这出戏,请人进宫表演。儿臣昨夜里想一缩,觉得十分不妥,可也说不上为什么?”   “这事你不用管,只管安心待嫁即可。”   “是,父皇,儿臣担心文公子,母妃刚刚已派人送补品过去,不知他伤得如何?”   “不重,婚期照旧。”   永莲脸上泪珠犹在,露出一丝笑意,喃喃道,“那就好。”   祈帝的眼睛锁住她脸上的表情,心中的狐疑减少一分。安慰她几句,也命人将赏赐送到文家。   贤妃和祈帝的赏赐一前一后的地送到文家,   文家人自是感激不尽,领头的太监还进屋见过文齐贤,文齐贤躺在床上,看样子是伤在前胸。文沐松送走宫中来使后,转身进屋。   文齐贤脸都是白的,疼得直皱眉,他上前按住侄子的身体,“好好躺着,伤势看得严重,实则只伤在浅表,将养一段时日就可复元。”   “四叔,你说我们这样做能有用吗?”   “姑且一试吧。”   文沐松脸色严肃,京中自传起那出戏后,他就起了心思。无论那写戏之人是无心还是有心,他都想借势。   没有指望陛下能改变心意,天子旨意不能改。不过是想借此给永莲公主一个下马威。永莲公主若不想别人将她和戏中之中相提并论,势必就要善待文家人,而不会轻易摆公主的架子。   他们文家比不上京中的世家,本就偏居沧北,百年来未曾出仕。就怕永莲公主嫁过来后,骄纵蛮横,闹得家中不得安宁。   文齐贤觉得伤口疼,咬着牙说道,“我听四叔的。”   要想夫纲振,吃些苦头算什么。   文沐松让他好生养伤,起身离去。   院子里,孙氏带着丫头们在煎药,贤妃送来的东西都被文思晴拿走,连药材都没放过。   她不过是妾室,哪里敢管小姐的事情,那些东西怎么也不可能落到她的手中。看到文沐松站在屋子门口,她拨弄一下落在额前的发丝,朝他温柔一笑。   文沐松也看到她,没有任何的回应。孙氏长得只能算是清秀,加上年纪不小,再如何温柔也看得太多,在他的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他抬脚,朝大门口走去。孙氏望着他的背影,满是爱慕的眼中渐渐露出失望之色。她收回视线,继续着方才的事情。   也许再过段时间老爷就会变好吧,她放在心里想着。任谁不能再参加科举,都会深受打击,何况是老爷这般自傲的人。这样也好,老爷无心婚娶之事,她还是老爷身边的唯一女子。   文沐松穿过几条巷子,转到正街,沿着街道慢慢前行。突然他看到胥家的马车,正停在前面,鬼使神差般,他停下脚步,朝马车停放的铺子里望了一眼。   铺子里,雉娘陪同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在挑选东西。胥良岳三日后大婚,胥夫人带着她们出来再挑些合用的东西。   雉娘不经意地侧头,就看到站在铺子外面的文沐松。   文沐松觉得眼前一亮,她比以前似乎长开了,更加貌美动人。不复在渡古时的柔弱无依,散发出岁月娴静的动人之美。   雉娘只是看他一眼,颔首算是打过招呼,便转过头和胥夫人商量要买的东西。   文沐松不舍地往前走几步,立在前面一个铺子前,沉默良久。   要是当初赵大人同意将女儿许配给他,那般娇颜玉肌的美人就是自己的妻子。而他因为娶了皇后的外甥女,也不可能会被陛下剥夺科举的资格。   赵家趋炎附势,看不上他。总有一天,他会让赵大人后悔当初的决定。   他握着拳,重新往前面走。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似乎在为买哪个东西意见相左,招雉娘过去相商。雉娘看着她们手中各自拿着的料子,相同的布料,就是颜色不一样。   她笑道,“既然喜欢,不如两色都买吧。”   胥夫人猛然笑起来,“看我,真是着相了,白白地让弟妹笑话。雉娘说得对,全买吧。”   山长夫人自是同意。   东西买好后,几人决定回府。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乘一辆,雉娘独乘一辆。雉娘的马车要小些,为了避免人磕着碰着,里面铺着厚厚的垫子,四壁也包着一层软垫。   马车缓缓地驶朝街道出口驶去,快到街头时,只见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有路人的嘲笑声,似乎还有女人嘤嘤的哭声。   人群中有人调笑地高喊,“这位爷,你不如就把这美人儿带回去吧。俗话说得好,一夜夫妻百日恩,她虽是个唱小曲的,却对你真心一片,莫要辜负美人恩哪!”   随后,四周的人响起哄笑。   “我已经说过,这女子我不认识,恐怕是认错人。”   雉娘听出文师爷的声音,她想了想,命青杏下车。   青杏领会,下车后悄悄地挤进人群之中。   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文沐松黑着脸,望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女子名唤小玉红,是春风阁里面卖唱的小娘子。   她长得清秀,眼神十分妩媚,哭起来颇为动人。围观的人中,曾有几个对她起过歪念却被严辞拒绝的,他们忿忿不平地看着文沐松,不知这穷酸怎么就得了小玉红的心。   小玉红为了他,不惜自甘为妾,只愿伴在他的身边。   文沐松确实去过春风阁,也曾点过小玉红的曲。不过他那是因为掩人耳目,策划买凶假刺侄子,怎么料到这小玉红会寻到自己,粘着不放。   “姑娘我真不认识你。”   “得了吧,你别再装。她是春风阁的小玉红,你哪能不认识。”人群中有人出声。   文沐松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小玉红姑娘,我想起来了。前几日我曾在春风阁喝过茶,可并未和姑娘亲密接触过,为何姑娘要缠着我。我出身不高,以姑娘的相貌,足可以找一个大户人家,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   小玉红娇滴滴地哭着,一脸的伤心绝望,“爷,您在茶楼里瞧中奴,约好和奴私下相会。您忘记是怎么夸奴的吗?您夸奴冰肌玉骨,触手生香,滑如雪脂,怎能说未曾和奴有过肌肤之亲?奴虽卑贱,却十分仰慕爷的才华,愿和爷吃糠咽菜,求爷您带奴走吧!”   人群中响起酸酸的叫好之声,有人说文沐松不是男人,哪里能提上裤子就不认人。还有人说小玉红有情有义,说不定就是一段佳话。   文沐松被围在中间,走都走不掉。   坐在马车中的雉娘偷偷地掀起帘子的一角,看不到前面的人群,只能看到街边的茶楼,写意轩三个大字金光闪闪。   视线往上移,二楼的窗户前,有个人影隐在窗后,看不清楚是谁。   前面马车中的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决定调头换路,她放下帘子,命车夫不用等青杏。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还要为胥良岳的大婚张罗,一下马车就忙开。雉娘无事可干,索性去胥老夫人那里,陪着老夫人说话。   一个时辰后,青杏才回来。   雉娘问她情况,她告诉雉娘。那文四爷不肯认小玉红,最后文四爷怒而离开,小玉红紧紧相随。她一路跟着,看到小玉红进了文家的院子。   雉娘心中奇怪,这件事情透着一股古怪,像是有人故意为之。   她用过燕窝后,躺在塌上小憩。胥良川踏进房门,就看到小妻子睡得香甜,他换上常服,轻轻地坐在塌边,抬腿侧躺在她的身边。   他的一只手伸进锦被中,搂着她的腰身,慢慢抚着她的腹部。隔着衣服看不出来,其实她的小腹已经微隆。   突然掌心下面,传来震感。他下意识地将手掌贴紧,她的肚皮又鼓起。他呆住,半天回不了神。   雉娘转醒时,就对上他幽深的眼。   她满足地叹息,偎进他的怀里。初醒的声音娇娇软软的,说起在街上的事情。   胥良川抚着她的发,静静地听着。别人可能不知道,但他前世一直是太子一派,科举出仕后,太子曾带他去过写意轩,所以他知道,写意轩是太子的底下一位幕僚的私产,其实就是太子自己的私产。   “他是去见太子的,许是又有什么谋划吧。这次文齐贤遇刺,就是他们自己设计的。”   原来他是去见太子的,那隐在写意轩二楼窗户后面的,会不会就是太子?这些人也真够狠的,为了功名利禄,苦肉计说使就使,他们也不怕万不弄假成真,得不偿失。   “他们也真够豁得出去,就不怕万一真刺死了,冤不冤哪?哭都没地方哭去。”   后面的男人听到她的话,一脸的若有所思。他的小姑娘如此聪明,很多事情就算他不说,想必她都能猜到吧。   夫妻二人起身用过膳后,便到园子里消食。   府中的下人们都在忙活着布置庭院,在树上挂灯笼。挂在树上的灯笼红艳艳的,风一吹,灯笼下的络子飘来荡去。   猛然间,雉娘捂着腹部弯下腰去。胥良川大惊,一把抱起来,“怎么了?”   雉娘的手还捂在小腹处,满脸的震惊。   “夫君,他好像在踢我!”   胥良川愣了一会,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是谁,视线紧紧地盯着她手捂之处。   刚刚还在忙活的下人们见大公子和大少夫人抱在一起,忙低着头走远,不敢多看一眼。   她挣扎两下,“这是在园子里,快放我下来。”   他依言,却没有彻底放开她,而是双手扶着,怕她跌倒。   她仍然处在震惊之中,这种感觉太奇妙。腹中的那个小生命刚刚在动,是在向她打招呼。她的手一直放在腹部,感受着骨血相连的跳动。   小人儿就只踢了那一下,就没有再踢,她有些失望,想着他或许已睡着。   胥良川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她,她脸上泛着微笑,嘴角翘起,眼神温和慈爱。白洁如玉的脸庞,散发出母性的光芒,如庙宇中的观音。   他扶着她,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夜里,午时已过。雉娘在睡梦中被人踢醒,这次腹中的小家伙很精神,踢她好几下。她侧着身子,双后抱着腹部,无声地笑着,笑到流泪。   一只大手慢慢地覆在她的手上,从背后拥着她,二人紧紧地贴在一起。   两人的手掌同时感受到来自她腹中的震动。她已感受过,倒没有初时的震惊。身后的男人也不是第一次感受,依然僵住身体。   前世中,他闭着眼就能听到树叶落地和风吹拂面的声音。他的五感灵异于常人,方才细微的震动如铺天盖的暴风骤雨一般,比起他自己重生时还要震撼。   她转过身子,仰起小脸,“夫君,你感觉到了吗?”   他“嗯”一声,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   夜静如水,外面似下起雨来,雨滴落在屋顶的声音清晰可闻。夫妻二人紧紧相拥,她连何时睡去都不知道。   清晨时,雨已停歇。   昨日挂好的灯笼被水打湿,下人们又是好一通忙活。所幸天已放晴,明日就是胥良岳的大婚之期,应该不会再下雨。   胥夫人指挥着下人们,把淋湿的灯笼重换一遍,还有树上的红绸条,也取下重换新的。山长夫人则忙着给胥良岳试喜袍,看着一表人才的儿子,满心的欢喜。   成亲的那一天,胥府热闹非凡。二皇子和韩王世子跟着梁家人送嫁过来,他们要闹新人,谁也不敢拦。由着二皇子和韩王世子领着一群京中的世家公子,猛给新郎灌酒。   胥良岳被灌得晕头转向,最后还是新娘子从新房递出话来,他们才放过新郎。 ☆、第111章 遇刺   胥良岳和梁缨成亲三天回门后, 胥山长夫妇就决定启程回渡古。   这是在成亲前就知道的, 分别时, 梁缨十分的不舍。她还没有和表姐呆够, 才嫁过来几天就要离开,万般的不情愿。   胥老夫人也不愿离别, 许是人老怕离愁, 她没有去码头相送。胥阁老要上朝,也没有同行。胥夫人领着儿子儿媳, 将他们送去码头,下人们把箱笼搬上船。   一家人站在码头上, 各自说着道别相互珍重的话。   已近夏季,江风徐徐,甚是清爽。这个时节坐船不仅气候舒适, 沿途两岸的景致也很迷人,最是合适不过。   初升的朝阳在水面上铺洒,泛起波光粼粼。眼见船要起航, 胥家二房的人不舍地登船。等他们落稳, 船工们开始起锚, 雉娘挥着手, 朝站在船头的二房一行人告别。   船离开岸边,慢慢地调转着航向,船尾处两个男人在固定着什么, 都是船工的打扮, 其中一个背着长长的黑色包袱, 有些怪怪的。雉娘看着,觉得他不像船工,倒像是以前在武侠小说中看过的江湖中人。   雉娘多看了两眼,船工们忙好后,往船底仓走去。一个船工好像说了什么,背包袱的船工取下包袱,一只手握在包袱的前端,如同握着一柄长剑。他似乎想要拿出来,又死死地按住。   不知他又说了什么,问话的船工没有再说话,他把包袱重新背好。   雉娘觉得有些奇怪,扯扯胥良川的衣服,小声地道,“夫君,你看那个船工,是不是有些奇怪?”   胥良川抬头望去,那两个船工正好走进底舱,他看着两人的走姿,眼神眯起。   猛然,他朝许雳使个眼色,许雳飞奔过去,船已驶离岸边约三丈开外,他一下子就跳到水中,快速游到船边。船上的众人吓了一大跳,许雳一登上船就命船老大把船重新驶向码头并且抛锚。   胥山长一家围上来,忙问发生什么事,许雳没法回答,只说大公子有吩咐。   梁缨有些奇怪,小声问胥良岳,“夫君,怎么要返航?”   “不知道,大哥有事。”   “才离开能有什么事情?”胥山长也是一脸的疑惑。   船老大照做,船慢慢地靠到岸边,船一停稳,胥良川就带着许敢登船。   许雳轻声地叮嘱胥山长一家人先下船,胥山长会意,和山长夫人及梁缨一起下船,走到雉娘她们的身边。   雉娘立马引着她们快速地坐进马车中,胥夫人虽没明白发生何事,却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两家婆媳四人一坐进马车,雉娘就吩咐车夫,一见情况不对,立马就走。   胥山长和胥良岳则重新登船,跟在胥良川的后面。   胥良川带着许雳和许敢径直朝船底舱走去,船老大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紧张地跟在后面,不停地问发生什么事情。   胥良川没有理会他,许雳走在前面,一脚踢开底舱的门,底舱中住的都是船工,那背着黑包袱的男子正靠坐在窗边。   他面色黝黑,身子壮实,似是常年在外行走。看到有人进来,他的手放在包袱上,一会儿又松开,似是猜想胥家人的来意。   许雳和许敢护在胥良川的身边,胥良岳在后面,胥良川上前问男子,“你是此船的船工?”   船老大正要说什么,胥良川抬手制止他,眼睛直直地盯着男子,男子回道,“小民是平马城人氏,来京中访友,经由临洲去梁洲,在船上打杂以换路资。”   从京中前往梁洲,先乘船到临洲,再由临洲转另一条水路或是走陆路,这是最近的路线。   胥良川扫视着他的穿衣打扮,还有身上的黑色包袱,“把包袱打开。”   “你是何人?可是差爷,有没有搜查文书?”男子的问道。   胥良川冷冷一笑,“知道得还挺多,还知道搜查文书。”   他朝许敢递一个眼神,许敢就匆匆下船直奔京兆府。男子的额间开始冒汗,抱着包袱,手下意思地放在包袱的上端,手掌张开,呈抓握状。   京兆府的人很快赶来,领头的正是府尹。京兆府的府尹姓江,江大人一听是胥大公子的事情,哪有不出面的道理。   男子的神色些慌乱,但还算镇定。   江大人和胥良川相互见礼,衙役们上前就要搜查,男子往后退一步,望了一眼江水。   他心中后悔不已,早知道刚才出去做事时,就该把包袱留在舱内。他之前不放心把包袱放在底舱中,怕被其它人看到,就背在身上。同住的船工问他为何要把行李一直背着,他骗人说是有很贵重的东西,同伴才没有继续追问。他原以为船已离岸,岸上的胥家人也该离去,不会注意到他,谁知竟被人瞧出端倪。   他透过木窗望着外面的江水,江水有些浑浊。他举起包袱,就要丢入水中时,眼疾手快的许雳一下子就擒住他,夺下他的包袱。衙役们赶紧上前,将他按住。   其中两个衙役打开包袱,包袱内是一柄用衣服裹着的长剑。衙役们将长剑呈到江大人的面前,江大人看了一眼,顺手递给胥良川。   胥良川伸手接过,手扶在剑柄上,拔开剑鞘,剑身寒光森然,刺眼得瘆人。他眼眸冷如寒冰,合上剑鞘,递还给江大人。   天子脚下,寻常人只是不许私带兵器入城的。这人是何人,怎么会随身带着长剑?还和胥家二房一起同行?   船老大腿都软了,他不该贪钱。这船是胥家人付钱包下的,有个朋友托他捎一个人去临洲,他原本不同意。朋友又是塞银子又是请喝酒,还说这人是个有力气的,在路上可以尽情使唤,他一时贪心,就答应下来。   江大人审问他,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大人饶命,是小的糊涂。”   “你认识他吗?”   “小的不认识,是一个朋友让捎上的。小的一时糊涂,收了银子,但这人和小的没有半点关系,请大人明查。”   江大人一听,命衙役们将船老大也带走。   胥山长悄声问胥良川,“川哥儿,那人是什么人?怎么会在我们的船上?”   “定然不是好人。”胥良岳道。   胥山长当然知道那人不善,问题是那人用意何在,真是江湖草莽碰巧遇上,还是冲着他们来的?   几人走出船舱,前面的衙役们押着男子和船老大先下船。一到岸上,那男子眼睛看到胥家马车,猛然挣开衙役们的手,飞身朝马车扑过去。   他的手从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刃,挥舞着。   胥良川的瞳孔紧紧一缩,身由心动,边跑边大声叫着许雳。   许雳收到主子的信号,飞纵几下,朝男子追去。   车夫一看情况不对,策马狂奔,马车内的雉娘听到惊呼声,就知有变故。马车跑得极快,颠得很厉害,她双手抱着肚子,身体微缩成弓形。胥夫人紧紧地搂着她。   男子已经追上马车,车夫将马驾得飞快。男子已经死死地扒在车厢上,另一只手挥着短刃,从窗口外刺进去。   梁缨正坐在边上,看见银光一闪,快速地往里面倒。   锋利的刀子又一次刺进来,雉娘心里焦急,她可以肯定来人针对的不是自己,而是梁缨。   若她是胥家的敌人,想弄倒胥家,首先是除掉羽翼。   夫君娶了自己,赵家无权无势,不足为惧。但良岳不一样,他娶的是梁将军的爱女,梁将军一直深得圣眷。要是梁缨一嫁进胥家就身亡,以梁将军爱女之心,必会朝胥家发难,到时候胥家和梁家就成了死敌。   胥家和梁家势均力敌,若是争斗,必会两败俱伤。   梁家是公主的婆家,公主是向着二皇子,梁家败,对二皇子的影响最大。因为梁家和胥家的恩怨,胥家也不可能倒向二皇子,一箭双雕,果然好计谋。   她伸出一只手,把梁缨往里面拉,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也反应过来,一人护着雉娘,一人护着梁缨。   马车颠得厉害,几人摇来晃去。那寒光森森的刀子在窗口处胡乱地刺着,忽然车厢似是轻了一些,有人的闷哼声还有重物落地的声音。   车夫没有停,还往前跑着。   等跑到一里开外,回头看见许雳赶到,那男子倒在地上,才将缰绳勒住。急切地询问主子们是否安好,得到胥夫人肯定的答复,他再说后面的情况。   车厢内的四人,一脸的劫后余生。   胥良川随后赶到,顾不得地上的歹人。他往前飞奔,一把掀开车帘,见几人安好无恙,眼里的浓墨才变淡一些。他的眼神关切地望着雉娘,雉娘理理乱发,朝他点头。   他放下帘子,吩咐车夫先把她们送回府。   车夫领命,重新挥着鞭子,马车缓缓地行驶起来。   行凶的男子已经毙命,不是许雳动的手,而是在许雳将他从马车上打落下来时,他自己用短刃结果自己的性命,许雳都没来得及阻止。   江大人和衙役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连连对胥良川致歉。胥良川自是一番谦礼,说家人无事,还算万幸。   胥良岳和胥山长跟着赶上来,忙问情况,得知女眷们安好,心才大定。   江大人表示此事一定要彻查,船老大已经吓得瘫软在地,之前他还心存侥幸,说不定带剑的男子是真的要去梁洲,那样的话,最多也是出银子打点衙门,还是能摘得清的。   可是这男子偏偏是冲着胥家来的,还做出行凶之事,他就是有八张嘴也说不清。他心里恨死了托他带人的朋友,不等江大人审问,就将那朋友的底细吐得一干二净。   江大人带人前去,发现那人已经死在家中。门窗完好,口鼻出血,桌上还有一壶酒,酒中有剧毒,正是中毒身亡。   死者是个老船工,无儿无女。   胥良川得知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既然事败,当然就会灭口。   他命下人们把船上的行李搬下来,经过这番变故,二房还是再缓几日归乡的好。   胥府内,女眷们已经梳洗一番,大夫也来给雉娘请过脉,说她腹中的孩子安好。胥老夫人嘴里念着阿弥陀佛,一直说是老天保佑,要去寺中再添香火钱。   梁缨是将门之女,没有受到什么惊吓,两位夫人情况也还算好。   雉娘被大家要求躺在塌上,梁缨打量着她,轻声地问道,“表姐,刚才你不害怕吗?”   “有一点。”   “表姐真让人刮目相看,我以前总以为自己胆子大,那是因为我自小和哥哥们一起长大。爹请人教导哥哥们习武时,我也跟着在后面比划。京中的很多姑娘都觉得我没有姑娘家该有的端庄,我也嫌她们太弱。想不到表姐你看着弱,其实胆子也蛮大的。”   雉娘微微一笑,压低声音道,“早年生活所迫,胆子不大活不下来。”   梁缨了然,露出同情之色。   雉娘心中失笑,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想了想,笑道,“你走之前不是还觉得遗憾,不能看到公主的孩子出生。如此正好,你们多住一段时间,等公主生产之后再走,岂不更好。”   梁缨双眼迸出火花,高兴起来,“表姐说得没错,不仅能看着侄子出生,我还能多陪陪表姐,我还没有和表姐呆够呢。”   胥夫人和山长夫人看两个儿媳妇没有受到惊吓,反而还有心情玩笑,松了一大口气。   二房的东西抬进府,山长夫人和梁缨出去整理。胥夫人让雉娘好好休息,自己也前去帮忙。   午时过后,胥家的男人们归府,女人们自是一番询问。   胥良川挂念妻子,疾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雉娘一直在等他。   他一进门,先是仔细地打量她一番,“可有哪里不适?”   “没有,一切都好,我好,他也很乖。”雉娘温柔地笑着,手摸着肚子。   他的大手也覆上去,腹中的小人儿似是感觉到父母的存在,在里面翻了个身。   她抬起头,问道,“夫君,凶手可有说是谁指使的?”   “凶手当场自尽,安排他坐船的人也发现死在家中,被人灭口。”   “那不就是死无对证?夫君,他是冲着二叔一家去的,二叔一家远在阆山,不可能会在京中得罪人。依我看,倒向着针对梁缨的。”   胥良川看着她,她也回视着他,夫妻两人对望着,眼神交汇着。雉娘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他也猜到指使之人,猜到别人为何会刺杀梁缨。   除了太子,她不做第二人想。她一直都不理解太子的行为,他到底在急什么?如果他一直安安份份的,对皇后敬重有加,这天下迟早是他的,何必如此操之过急?   也许是自古以来,能成功登基的太子并不多。   天家无亲情,也无兄弟。二皇子虽然表现得吃喝玩乐,但从良岳成亲闹洞房一事可以看出,二皇子不仅和韩王世子交好,和京中的世家公子们都有交情,俨然是少年公子之首。   这份交情,就是他最大的倚仗。谁都知道,这些少年公子,都是将来各大世家的顶梁柱。   太子用的是另一种法子,本质却是殊途同归。   胥良川是知道原因的,他是重生之人,他能理解太子为何急于拉帮结派,铲除异己。   皇后迟早会动手的,太子应该已经得知一点真相,所以想先发制人,先培植自己的势力,让皇后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雉娘慢慢地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事情,觉得有些地方说不过去。衙门若是捉拿人犯,是不是先给铐上木枷或是用铁链绑着,怎么能轻易被那男子挣脱?还有她远远看到的,男子包袱里的应该是长剑,怎么变成短刃的?   她将心中的疑惑问出,胥良川的眼神已经不能用赞赏来形容。他的小姑娘,真是太过聪明了,一语就问出关键的地方。   没错,对于此事,他也起疑。   江大人来的速度很快,他问过许雳,许雳说江大人恰巧在附近办差。   既是办差,又带着衙役,没有理由不带着木枷或是锁链。就算是忘记带,衙役们也不可能忘记基本的常识,但凡是抓到歹人,首先就是搜身,看身上有没有藏凶器或是其它与案子相关的东西。   长剑已被没收,短刃是从何而来的?除非他没有被搜身,或是有人偷偷递给他的。   无论是哪种情况,江大人都比较可疑。   他安抚妻子,“此事,我心中已有数。二叔他们一家还要住一段日子,你不是也舍不得弟妹,正好让她多陪你。”   雉娘轻笑,“那倒也是,永安公主生产之期快到,梁缨见到侄子再走,想必更好。”   她抚着自己的肚子,期待着新生儿的降生,也盼望着自己的孩子出生。   孩子会长得像夫君,还是像她自己?他会是什么样性子,是如他父亲一般的清冷,还是会长成一位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   她在脑海中勾画着,怎么也描绘不出孩子确切的样子。望着身边的男子,满足一笑。   无论他长得像谁,是何等的性子,都是她前世今生最亲的人。 ☆、第112章 小气鬼   五日后, 公主府里派人来报喜, 公主前夜里腹痛, 凌晨诞下麟儿。永安公主这次生产,从阵痛到分娩,用了三个时辰, 是较为顺利的。帝后大喜,流水般的赏赐往公主府里送。   洗三之日,胥老夫人命胥夫人和山长夫人不用去, 由雉娘和梁缨代表胥家前去贺喜。   雉娘和梁缨, 一个是永安公主的表妹, 一个是小姑子, 她们代表胥府,最是合适不过。   能去公主府里贺喜的, 都是京中的侯门世家和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不知是公主府没有派人去送信, 还是常远侯府的人羞于见人, 做为永安公主的外祖家,常远侯府只派人送了贺礼,并没有人前来。   雉娘和梁缨到时, 立马被宫女引进去见永安公主。永安公主头上绑着抹额,脸有些肿, 气色尚好。她侧躺在塌上,她的身边, 小小的人儿包在襁褓之中, 睡得香甜。   新生的婴儿五官还未开, 脸蛋红红的,皮肤也有些皱,看不出来长得像谁。   雉娘看得心头发软,这么一个小生命,凭空出现在世上,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永安公主打趣她,“你也快了,莫要盯着别人的孩子流口水。”   梁缨大笑起来,笑声有些大,好像吵到小人儿,她立马捂着嘴。襁褓中的小人儿的脸皱起,闭着眼哭了起来。嬷嬷连忙把他抱起来,交给立在一边的乳母,乳母抱着他到屏风后面去喂。   永安公主对嬷嬷道,“快给雉娘和缨姐儿看座。”   雉娘道谢,坐在嬷嬷搬来的凳子上,梁缨也坐在一边。   “可有取名字?”雉娘轻声地问公主。   公主笑笑,“梁家这代是定字辈的,名叫定理,小名就叫理哥儿吧。”   梁定理?雉娘在心里默念,觉得十分的拗口。梁缨也发现念得不通,“谁取的名字,不会是我二哥吗?”   永安公主翻一下白眼,当然是他,除了他,谁会给儿子取这么个难念的名字?   雉娘失笑。   门外宫人报唱,说永莲公主到。   雉娘站起身子,脸上的笑容隐下去。   不一会儿,永莲公主款款地走进来,亲热地扑到永安公主的塌边,“皇姐,莲儿一听小外甥出世,就恨不得立刻过来看你。”她四处张望,“小外甥在哪里,快抱过来给本宫看看。”   雉娘和梁缨向她行礼,她看一眼雉娘,随意地摆摆手,“原来是两位胥家少夫人,就不用多礼了。”   永安公主淡淡地让嬷嬷去看儿子吃好没,吃好就抱过来。   很快,嬷嬷抱着小公子过来。永莲伸出手指,捏捏理哥儿的脸蛋,对永安公主道,“小外甥长得像皇姐。”   永安公主看了一眼她涂着蔻丹的长指甲,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一下,朝嬷嬷使个眼色,嬷嬷很快明白,说小公子要睡觉,说完抱着小公子去厢房睡觉。   永莲公主坐在永安公主塌边的凳子上,看着站在一起的雉娘和梁缨,“胥少夫人最近可好?”   “托公主的福,臣妇一切都好。”   “听说胥家人前几日在码头受惊,可有此事?本宫听得心惊肉跳,想着胥少夫人怎么如此命运坎坷,走哪都受惊,莫不是胥少夫人命中带煞,或是冲撞了什么东西?”   梁缨脸色一变,忿忿不平地怒视着永莲公主,永安厉声道,“永莲,子不语怪力乱神,你是天家公主,怎么能信口开河!”   “皇姐,莲儿也是道听途说的,不过是好奇,问问胥少夫人而已。胥少夫人不会生本宫的气吧?”   雉娘福了一福身,“回公主的话,公主说得没错,臣妇近段时间确实是有些不顺。臣妇想着,若说冲撞,说不定是有的。不知公主有没有听过世间有一种东西,名唤小气鬼,虽名为鬼,却实为人。小气鬼气量狭小,嫉妒心强,常常暗箭伤人,叫人防不胜防。”   梁缨大笑起来,“表姐说得没错,这小气鬼啊,我也听说过,比真鬼还难缠,谁要是被小气鬼缠上,真是倒霉。”   “世上还有一种鬼,叫做促狭鬼,说得就是你。”永安公主好气又好笑地嗔怪自己的姑子。   梁缨不以为意,“我们就算是做鬼,也是坦坦荡荡的。不像有些人,一肚子的鬼心思,就会在背地里害人,连鬼都不如。”   永莲公主的脸色变白,梁缨可不管那么多,她一直就和这病公主不对付。这病公主老是装得娇娇弱弱的,最是看不得公主嫂子对自己好,经常在背后使些小手段,害得她吃过几次暗亏。   她是喜欢看美人不假,在别人眼里永莲公主长得很美,在她看来,丑陋不堪,跟那之前的赵燕娘差不多。   “梁小姐还是这般的心直口快,真让本宫羡慕。但是祸易从口出,梁小姐已经嫁入胥家,成为人妇,这性子还是改改的好。”永莲公主不咸不淡地说完这句,就不理睬梁缨,眼睛盯着雉娘的肚子。   雉娘双手交握在腹部,没有看她,“胥家人相互坦诚,弟妹这样的性子,不仅祖母喜欢,就是臣妇的婆婆也是赞不绝口。依臣妇愚见,弟妹如此最好,不用再改。”   永莲的眼里冒着寒气,这个妾生女,真是命好。嫁入胥府没多久,竟怀有身孕。她冷冷地看着雉娘,雉娘抬头直视着她,并不避让。   “胥少夫人伶牙俐齿,本宫佩服。”   “公主过奖,臣妇不敢当。”   永安靠坐在塌上,看着她们俩人。   半晌,她对永莲道,“永莲,你是天家公主,一言一行都代表着皇家。方才那样的话,本宫不想再听到。胥少夫人遇险之事,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她受你之邀进宫,是你带她去御花园中,那心怀不轨的宫女也是冲着你去的,怎么就变成雉娘命中带煞?她那是为你挡灾,要说带煞,也是你带煞。你如此不知好歹,传扬出去,别人只会说你气量小,没有大家之气。”   永莲公主的脸“刷”一下全白,嘴唇都在打哆嗦。她没有想到皇姐会为了一个外人,毫不留情是训诫自己,还是当着外人的面。   梁缨跟着道,“公主嫂子说得没错,前几日,我们在码头受惊,那行凶之人是冲着我们二房来的。还是表姐心细,看出那装成船工的歹人不妥,我们才幸免于难。表姐哪是什么带煞之人,分明就是个福星。”   “没错,依本宫看,雉娘的福气不小。”永安公主对永莲公主道,“本宫近日听闻文驸马遇刺,不知又是冲撞哪路神仙,永莲你有没有派人去看过,文驸马伤势如何?”   “父皇和母妃都有赏赐文家,听说文公子伤势恢复不错。”   “那就好,你们眼看着就要大婚,要是带着伤,到时候如何行礼?”   永莲公主咬着唇,站起来,“皇姐,你还在月子中,身子还未恢复,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也和我一起出去吧。”   她最后一句话是对着雉娘和梁缨说的。   “本宫还不累,缨姐儿马上就要离京,本宫还有许多话要和她说。雉娘也留下,你初有身子,许多事情恐怕还不清楚,本宫是过来人,正好有些东西可以教你。”   永安公主说完,雉娘和梁缨自然答应。   永莲公主立中屋子里,显得十分的突兀。她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永莲你要是有事就先走吧,皇姐今日不能招呼你,你自便吧。”永安公主说完,招呼雉娘和梁缨坐近一些。   永莲公主气得一把掀开珠帘,就要往外面走。正好撞见一个宫女,宫女立刻跪下请罪。   永安瞧见,训斥道,“何事如此慌张?”   “禀公主殿下,宫中来人报信,说皇后的凤驾已经过了次卫门,正往公主府来。”   “母后要来?”永安公主就要起身,被嬷嬷按住,“殿下,您还不能起身?”   她想了想,重新躺回。   外面传来梁驸马的声音,隔着帘子和永安公主说皇后驾临的事情。还说他现在要带着府中的客人去外面接驾。   公主表示已知晓。   雉娘和梁缨起身,她们也要出去接驾。永莲虽气,倒是不能马上走,总得接完驾后,和皇后知会一声才能离开。   巩氏也已到公主府,她是受公主之邀来的。可是她不认识其它的夫人,加上本来的出身,难免有些怯场,还是韩王妃看出她的不自在,在陪着她说话。   看到雉娘出来,她明显松一口气。雉娘也很惊讶,她不知道娘会来。   众位夫人们对着永莲公主,又是一番行礼。永莲冷冷地看着巩氏和雉娘,率先走出去。   皇后的凤辇入府,夫人们跪满一地。皇后连命众人快快起身,她是作为皇外祖母的身份观外孙的洗三礼,让众人不必太过拘谨。   韩王妃看到皇后驾到,忙和梁驸马商议,洗三礼等会就能开始。   皇后一眼就看到站在夫人们后面的雉娘和巩氏,朝她们微微一笑。然后邀巩氏一起去内室看永安公主,永莲看到,也要跟进去。   “你刚才不是已经看过你皇姐?月子房里血腥气重,你本就身子不好,就不用再陪本宫进去。”皇后婉拒她,她应下,脸色更加难看,觉得夫人们都在暗地嘲笑她,越发的感到浑身不自在。   皇后进去后看到永安公主气色不错,终于放心。   永安一脸的感动,撒着娇道,“母后,您能来,真给儿臣长脸。以后我们家理哥儿长大了,会记得皇外祖母的好。”   “你生孩子这么大的事情,母后怎么能不来。本宫的好外孙在哪?快抱出来让外祖母瞧瞧。”   嬷嬷早有眼色地去抱小公子,理哥儿还睡着,小脸红红皱皱的。   永安公主有些嫌弃地道,“在驸马和外人的面前,儿臣一直忍着不说,母后,你看看,我们理哥儿怎么长得跟猴子似的,好丑。”   “快把你的话收回去。”皇后责怪地看她一眼,轻拍着手中的襁褓,“刚出生的孩子都是这般的,等百天过后再看,必然是个小仙童。你看这鼻子眼睛,长得都像驸马,长大一定气宇不凡。”   “真的吗?”永安公主也凑进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母后,您不会是安慰儿臣吧,这哪里长得像驸马,驸马有这么丑吗?”   “出生时脸越红的孩子,长大后肤色越白。”巩氏小声地说着。   “你秀姨说得没错,你就等着看吧。”   皇后把孩子交到嬷嬷的手上,坐在塌边上询问女儿的身体,不时地满意点头。   问完女儿后,转过头来问巩氏,巩氏回答一切都好。   “刚才本宫还一直纳闷,还以为秀姨你不会来呢?”   巩氏低着头,小声地答着,“公主相邀,是臣妇的荣幸。”   “你呀,就是太知礼。永安是晚辈,你是她的亲姨,你能来,是她的荣幸。”皇后拍着巩氏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   永安笑得明快,“母后说得没错,幸亏秀姨赏脸。”   皇后也跟着笑起来。洗三的时辰一到,她拍拍女儿的手,和巩氏走出内室。   众人看着皇后和巩氏相携出来,除了韩王妃,所有人都在心里重新估量巩氏的份量。以前是听说皇后对自己的亲妹看重,但没有亲眼所见,想着自小不一起长大的姐妹,身份又相差太多,能有多少的情份。   赵夫人由妾变妻的事情谁不知道,皇后若是忌讳,必然就只是做做样子,不可能会和赵夫人亲近。   亲眼见着,才知道传言不虚,皇后娘娘看赵夫人的眼神都是不一样的,虽然一样的凌厉,却温和不少。   正厅内放着的金盆中,已经盛满水,散发着一股蒲草和艾草的清香。旁边放置一桶清水,宫女垂手立在旁边。在韩王妃的示意下,恭敬地把桶中的金勺双手呈到皇后的面前。   皇后接过金勺,从桶中舀起一勺水,添进金盆中,她身后的琴嬷嬷拿出一张银票,放在旁边的茶盘里。   收生姥姥不敢抬头看,口中说着最好的吉祥话儿,心里一直在“扑咚咚”地跳着。皇后出手,那银票她不用看也知道数额不低,这次真是要发大财。   皇后添过水后,轮到韩王妃,韩王妃准备的是金元宝,永莲公主的也是金元宝。然后夫人们依次轮着添水。雉娘和梁缨给的是金锞子,巩氏和很多夫人一样,都是银锞子。   偷看着水中金灿灿的金元宝金锞子和白花花的银锞子,收生姥姥是越发的激动。   添水完后,就是新生儿受洗。收生姥姥小心翼翼地从嬷嬷的手中接过小公子,假意地解开小公子的衣服,洒了两滴水,婴儿受到惊,立马大哭起来。   收生姥姥赶紧说祝词,快速是用艾炙在小公子的脑门上炙一下,礼成。   嬷嬷伸出双手接过小公子,抱回内室。   皇后观完礼后,就要摆驾回宫,众夫人恭送,雉娘和巩氏依旧是站在比较靠后的位置。皇后由宫女们扶着坐在凤辇上,朝她招手。   她上前。   粉色的襦裙遮住她的身姿,娇美得如盛开的鲜花,艳丽出尘。风吹来时,裙子波动,隐能看到微凸的小腹。皇后看着,欣慰点头,示意她再上前一些。等她近到凤辇前,顺手将自己袖子中的佛珠手串捋下,递到她的手中。   雉娘低头接过,捧在手中,立马觉得一股沁凉之气。只见这串佛珠一共由十八颗东珠串成,佛头和佛塔都是翡翠的,上面还坠着一枚玉佩,玉佩是碧玉的,通体油润,必是珍贵无比。   韩王妃离得近,将佛珠看看清清楚楚。她甚为吃惊,这串佛珠,她是知道的。是皇后娘娘怀二皇子时,特意寻来的。放在佛堂的香案上供了九九八十一天,亲自抄了九十九页经书,烧给佛祖,然后请乾门寺觉悟大师开过光的。   这佛珠,先不说本身的价值,对于皇后自己来讲,意义不凡。就这么随手送给胥少夫人,看来皇后对胥少夫人真是疼爱。   永安公主怀孕时,皇后也送过一串佛珠,也是由觉语大师开光的,但却没有这一串珍贵。   其它的夫人们不太清楚手串的真正价值,她们在心中暗自想着,皇后能将贴身之物送给胥少夫人,说明她对自己的外甥女是十分看重的。   永莲坐在后面的轿辇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切,觉得无比的刺目。   太监高唱着凤驾起,皇后的凤辇慢慢地离开公主府。   众人恭送着,雉娘捧着那串佛珠,心绪复杂。 ☆、第113章 有毒   皇后一走, 众位夫人们开始三三两两地攀谈起来。雉娘和巩氏梁缨一起, 坐在偏角,等待开席。胡大学士的夫人眼睛一直往这边看, 终于起身走过来,她刚才看到皇后对雉娘另眼相看, 心里憋着一团火。   亲家的孙女方静怡,眼看着就要入太子府,居然在段家出了那档子事, 只得偷偷摸摸地嫁进段家。   她心里清清楚楚的, 这事就是段家人搞的鬼。那段凤娘好手段, 摆了别人一道,还让别人感恩戴德。自己摇身一变,成为常远侯府的少夫人。那可是她一直为自家孙女灵月盯着的位置,就那么被段凤娘给抢去。她心中的那口老血堵着,差点就要喷出来。   这赵家女, 简直是欺人太堪!   她恨段凤娘,看雉娘的眼神也不善。要不是赵雉娘这个小户女,方家的孙女就会嫁进胥家, 对他们胡家来说, 那是大好事。   “赵夫人真是好福气,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   巩氏连忙起身,先和她行礼, 口中说着谦让的话。   雉娘看出她的来意, 也站起来, “胡夫人也是有福之人,胡家小姐才貌双全,一脸的贵气,以后说不定造化更好。”   胡学士夫人看她一眼,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听她夸自己的孙女,有火撒不出来。仔细琢磨一会她的话,心念一动,脸色好看一些。   雉娘似是随意般地说起话来,脸上带着笑意,既不讨好也不谄媚,端庄得体。“胡家小姐知书达礼,长相出众,出身又高。我常想着,像胡小姐那样的人品,不知将来要嫁进什么样的人家,寻常人家的男子哪里配得上。”   胡学士夫人认真地看着她,她脸上的笑意加深,颇有些意味深长。胡学士夫人心中豁然开朗,暗骂自己真是钻了牛角尖,还不如一个外人看得透彻。   那方静怡都能入皇后的眼,自家灵月也行。灵月是他们大学士府的嫡长孙女,论长相出身更是不在方静怡之下。灵月要真能当上太子侧妃,谁还稀罕做平家的填房。   “胥少夫人真会说话,我们灵月就托你的吉言。我说赵夫人啊,你真是会养女儿,养出这么个玲珑心肝的女儿,怪不得胥家不计出身,也要聘给长孙。”   雉娘装作害羞般地低头,巩氏嘴里说着哪里哪里。   胡学士夫人满意离开。韩王妃朝雉娘这边看一眼,眼里全是深意。   不知是谁提起最近京中兴起的新戏《一品红》,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讨论新戏。   有人提到戏中的公主为了守身,不肯和驸马同房时,不知又是哪位夫人“咦”了一声,望向巩氏和雉娘这边。   雉娘隐约听到有几个人在议论凤娘。   宴席过后,夫人们依次告别。   公主府的管事嬷嬷恭送着众位夫人们,巩氏和雉娘同时离开。为了和娘说会话,雉娘和巩氏同乘,梁缨是另乘一辆马车。   那串佛珠已戴在雉娘的手腕上,衬得她的手更加的莹白如玉。她的左手不停地拔弄着珠子,感受着那润滑的触感。   皇后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赏给自己,是在给自己撑腰吗?她的心情如打翻五味调味瓶,对于皇后,她有着说不出来的感觉,十分的复杂。如果是原主,不知道在得知身世后,会不会恨皇后?在她看来,有时候觉得皇后也挺可怜的。   “你大哥前日有信来,他已在百城县安顿好。”巩氏先开口。   雉娘收回思绪,笑一下,“那就好,百城离渡古近,风土人情相似,大哥应该会很快适应。”   “你说的没错,你大哥信中还提到一件事情,之前渡古的那个董家,去年就没了。听说是不知何故起火,全家人都在睡梦中化为灰烬。”   这件事情雉娘早就知情,早在去年皇后派人偷偷去渡古后,董家就被烧得一干二净,无一活口。这事十有九成是皇后派人干的,不过她是从夫君的口中知道的,也就没有告诉娘和父亲。   “许是报应吧,做恶太多,老天都看不下去。”   巩氏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   许是忆起在渡古时的种种,活得那般的艰难,董家人可没少作践她们母女。猛然听到他们都被烧死,还是很震惊的。提到董家人,就会想起董氏,想起在董氏手底下讨生活的那些年,巩氏的心情有些低落。   雉娘看出她的低落,把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轻拍两下,“娘,好在都已过去,如今苦尽甘来,我们也算是熬出头。大哥可还有说过什么,比如他和那位蔡家大小姐,事情怎么样?”   巩氏恢复神色,“你大哥对蔡家大小姐似乎挺满意的,你爹已给蔡知府去信,将他们的亲事定下来。”   “如此也好,是个不错的姻缘。蔡家的大小姐知书达礼,跟大哥甚是般配。”   虽说自古高嫁女,低娶媳。但蔡家人心明眼亮,知道不能看眼前。自家大哥尽管只是个小小的县令,论前程却是十分看好的。   “你大哥性子憨厚,就得找个稳重的。等他成亲后,咱们家的大事就全了。只是你姑姑怕是有些不好。”   雉娘诧异,前段时间还见过她,看起来没什么啊。   “她怎么了?”   “昨日我去段府看你姑姑,你姑姑病得厉害,说是旧疾复发,给凤娘送过信,凤娘也回了家。”   雉娘哦了一声,前几日见时,赵氏除了咳嗽脸色不好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病,怎么就突然起不了身?她垂着眸,心里猜着某种可能性。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是沉疴宿疾,年年都犯,不得根治。积压多年,以今年最为严重,还引起心悸,往后不宜激动,不可动怒,要精心地用药养着。”   听起来像是心脏之类的病,如果是心脏之类的病,以中医来治,也只能仔细地调养着。雉娘想着,又问,“凤娘最近可好?”   巩氏摇头,“我看着不太好,气色不对。那常远侯府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平公子伤势一直未好,不知从哪里传起,连外人都在说,说凤娘是克夫克家的扫帚星。嫁到段家时,先是鸿哥儿功名被夺,然后你姑姑病重,全是她克的。就连前几日你姑父被陛下训斥,由少卿贬为寺丞,也是她克的。还说平公子也是被她克的,她要是继续留在侯府,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   古人最重运道,一旦沾上克星的名声,这女子的一生都好不了。   今日永安公主的儿子洗三,做为外祖的侯府,居然没有一个人来观礼。不知是公主未曾邀请,还是常远侯不让府中女眷出门?   永安公主是祈朝的大公主,不可能会犯此等错误,是常远侯嫌府中最近事情太多,不想有人冲撞公主府的福气,命府中人一个都不能去,只派人送去贺礼。   雉娘想着,常远侯肯定是怕凤娘冲撞曾外孙。   马车行了一段路,接下来的路就要分岔。雉娘和巩氏分开,她扶着乌朵的手下马车,换乘另一辆,与梁缨同行。   雉娘回到胥府,就让海婆子备好一份礼。她现在身子不便,赵氏病重,她做为侄女的不能亲自前去探望,便送些药材和补品过去。   段府里,赵氏病倒,方静怡暂时接掌中馈。收到雉娘送的礼,方静怡表示感谢,命自己的婆子把东西放进库房。   段鸿渐自新婚后,一直宿在方静怡的屋子里,那娇妾捂着心口装了几天病,方静怡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趁段鸿渐去胥家书坊里,叫来人牙子,私自将她发卖。段鸿渐回来得知后,竟然半个字都没有说。这样一来,方静怡心气顺了不少,对段鸿渐也开始嘘寒问暖起来。   赵氏躺在塌上,不停地咳喘着。胸口处似堵着什么东西,呼哧呼哧地喘不过气来。   凤娘端着药碗,用汤匙舀了一勺,送到她的嘴边。她推开,无力地摇头,“不喝了…咳咳…没用。”   “娘,你不喝药怎么能成?来,再喝一口。”   赵氏就着她的手,再喝了一口。   方静怡坐在自己的屋子看账册,听到丫头说凤娘在亲自喂药的话,嘴角泛起一个冷笑。段凤娘自赵氏病倒那日就留在府中侍疾。一个克夫克家的扫帚星,还亲自侍疾,莫要把人给侍没了。   凤娘侍疾半个月,赵氏眼看着身子越来越差。方静怡无意之中对她透露外面的传言,说外面都在传凤娘是克夫克家的扫帚星,她在哪里,哪里就倒霉。   赵氏本就病着,听完脸色更难看,想着最近家里不太平,老爷辛苦多年熬到少卿的位置,一夜之间被贬为寺丞。莫非真是凤娘克的?她的心里半信半疑。   方静怡表情关切,一脸的担忧,“小姑子天天住在府里,不回侯府也不是个法子。母亲,您有空就劝劝她,她被妹夫接走后,因为妹夫有伤在身,一直都没能圆房。老是不圆房哪成啊,侯爷可还等着抱曾孙呢。”   赵氏心一沉,难道凤娘还没有死心?她一直拖着不圆房,难道还对太子有所期盼,这孩子怎么如此认死理?一直不圆房,平公子能依吗?   忽然,她似是想到什么,剧烈是咳嗽起来。要是自己死了,凤娘定要守孝,就有上好的借口拖着不圆房。   她咳得肺都快掉出来,心口泛着凉凉的痛意。   方静怡帮她拍着后背,忙命人去请大夫。大夫看过,还是那句话,病在心肺,不能受刺激。   凤娘再来喂药,赵氏说什么也不让她喂,凤娘无法,命自己的丫头代劳。   这个丫头是凤娘后来买的,黄嬷嬷和刘嬷嬷虽然还是跟着她的,却被她留在侯府。她最近重要的事情从不带两位嬷嬷,两位嬷嬷也识趣,不主动往她跟前凑。   赵氏不愿意喝药,那丫头只得放下药碗,凤娘垂着眼,“娘,你既然不想喝药,那就好好歇着吧,女儿告退。”   她带着丫头出去。   赵氏望着她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又猛然咳嗽起来。   外面的婆子进来,引着一位宫装嬷嬷,赵氏抬头一看,原来是芳姑。   芳嬷嬷是奉皇后的命,来看望赵氏的。赵氏原是皇后的大宫女,她身体病重,皇后念在主仆一场,定然是要派人来探病的。   芳嬷嬷上前就是轻拍她的背,“怎么咳得这般厉害,吃过药没?病成这样,怎么身边也没个人服侍?”   “是我…不要人陪的。”   “你呀,还是这般逞强,都病成这样,还强撑着不想麻烦子女。”芳嬷嬷心疼地责怪着,瞧见桌上的药碗,端起来,就要给她喂药。   忽然,她皱起眉,把碗放下。   赵氏看到她的动作,惊疑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芳嬷嬷的脸沉下来,重重地把碗顿在桌上,“岂止是不妥,是大大的不妥,我再晚来两天,就见不到你了。”   赵氏大惊失色,剧烈地咳着,这药是凤娘端进来的,难道凤娘要害她?   不,不会的。她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心绪,也可是能是芳姑胡说的,芳姑可是皇后的人,皇后对她是什么心思,她现在是一点也摸不透。   “药确实是有问题,你可以找人来验。我和你相处那么多年,哪会骗你。至于其它的事情,我做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你自己好自为之,莫要聪明能干一辈子,临了还不明不白的。”   芳嬷嬷说完,起身回宫去复命。   赵氏已经咳得喘不过气来,侍候她的婆子赶紧又去请大夫,等大夫到时,赵氏已经晕过去。   方静怡和段凤娘都立在塌前,大夫摇头,“都说了要静心调养,怎么还动如此大的心火,引起心神震烈。要是再晚来一步,大罗神仙都没用。”   大夫一边施针,一边重新开方子让人去煎药。等药灌进去半个时辰后,赵氏悠悠转醒,一转头看到凤娘,重咳起来。   方静怡坐到塌边上,帮她抚着胸口,“母亲,您可吓死媳妇了,怎么好端端的晕倒?”   赵氏望着凤娘,凤娘满脸的担忧,“娘,您可好些没?”   她也想上前去,赵氏却摇头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她出去后,赵氏指指桌上之间的那碗药,“大夫…你帮…看看那药…咳咳…”   大夫狐疑地端起桌上凉掉的药,虽然药已凉,他凑近鼻子还是隐约能闻到一丝特别的气味。   这药?   他虽没说话,但脸上的变化赵氏看得一清二楚,她痛苦地闭上眼。   方静怡瞧出端倪,忙问,“大夫,可是这药有什么问题?”   “这药不是老夫开的方子,确切地说,是在老夫的方子里加了一味药,使药性大大变化,不但救不了人,长期服用,就是夺命之药。”   “什么?”方静怡立马站起来,不敢置信地问道,“你可看清楚了?这药是我们小姑子亲自端来的。”   “闭嘴。”赵氏“霍”地睁开眼,对大夫道,“麻烦大夫,今日之事,请务必保守秘密。”   大夫明白,后宅阴私多,他要是嘴不严,也不可能活这么久。   他躬着身子退出去。   赵氏看也不看方静怡,摆手赶她出去。方静怡还想再说些什么,看赵氏什么都不想说的样子,终于无奈地离开。   方静怡回到自己的院子,就把事情告诉了段鸿渐,段鸿渐立马惊起,“一定是她干的!”   “夫君,无凭无据的,怎么就断定是凤娘?再说凤娘怎么会害娘?”   “怎么会?”段鸿渐冷笑,“为了她的通天路,谁挡她的道,她都可以六亲不认,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娘一死,她正好要守孝。”   方静怡还是没有明白过来,凤娘害人难道仅是为了守孝吗?这理由何等的荒谬。   段鸿渐看她一眼,“你不懂她的心思,当初她不愿和我圆房,现在也肯定不想和平公子圆房。如果要替母守孝,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将平公子拒于房外。”   “她为了谁?”方静怡惊问出声。   “你说她为了谁?”   方静怡脸变得雪白,她想到了某种可能。要真是那样,自己落到今日的地步,就是段凤娘一手造成的。   她后退一步,压抑着自己的恨意。   段鸿渐察觉到自己说错话,忙改口,“我方才也是一时之气,许是府中有包藏祸心之人。这事要好好查查,我定要将人揪出来,替娘出气。”   方静怡脸色慢慢恢复,嗯了一声。   段鸿渐说要去看赵氏,仓促离开。   他一离开,方静怡的目光就变得冰冷,望着他的背影,眼中的恨意让人不寒而栗。 ☆、第114章 叶落   段凤娘坐在自己未出嫁之间的屋子里, 她身边的丫头在小声地说些什么。她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褪尽, 渐渐变得煞白。双眼死死地盯着前方,不知在看些什么,手紧紧地抠着桌子的边缘,指尖泛白。   那丫头越说声音越小, 等说完时, 头都快埋到颈窝中。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风灌进来。   出现在段凤娘视线中的正是方静怡,方静怡显然是装扮过的。精致的妆容,淡蓝色的衣裙, 袅袅婷婷地款步走进来。   她的嘴角噙着冷笑, 眼神如毒针般地看着段凤娘。   段凤娘睫毛抖动,清醒过来。摆手示意丫头退出去,方静怡也命自己的丫头婆子们守在门外面。   “嫂子找我何事?”段凤娘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方静怡不用她招呼,一屁股坐在她的对面, 冷冷地望着她,“我来找你, 是有一事相询。你我现在是姑嫂, 有什么事情你尽可以对我直言,我说不定还能帮上忙。我听说你和平公子还未圆房, 不知是何缘由?”   “他伤势未好, 如何能圆房?嫂子若是为此事而来, 怕是有些多虑。”   方静怡笑起来, 带着讥讽, “你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当初你是段家媳时,就不肯圆房。现在成为平家妇,还是不愿意圆房。到底是身体不适,还是心有所属?”   “嫂子,你怎么会这般猜想?我身体自然是好的,心里也没有其它的想法。现在就盼着平公子身体好起来,我就心满意足。”   “平公子?他是你的夫君,你怎么叫得如此生分?莫不是在心里从未将他当成自己的男人,我问你,你心里究竟想的是谁?”   方静怡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段凤娘,段凤娘神色不变,轻笑一声,“嫂子这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跑来质问我的吧?我心里还能想着谁,当然是自己的男人。”   “你莫要敷衍我,这还用别人告诉我吗?我能嫁进段家,不就是托你的福。你为了能和意中人相守,设局陷害我,好把自己从段家摘出去。你摇身一变成为段家女,你是不是在心里想着,自己成为四品官家之女,就能入选太子侧妃?伴在太子的左右。你万万没有想到和平家的婚书还在,所以不得不跟着平公子回去?你心有不甘,又想故伎重演,拖着不肯和平公子同房,对吗?”   段凤娘依旧是脸色平常,似乎还带着一丝疑惑,“嫂子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   方静怡冷笑起来,段凤娘果然好城府,自己这般质问,她居然半点都没有露出端倪。自己输在她的手上,也算不冤,谁能想到处处提点自己进东宫后要如何和太子相处的人,心里竟然心心念念的也是太子。   “听不懂?你把别人当成傻子耍得团团转,真以为就没有人看出你的心思?让我猜猜,当初赵燕娘换亲,你有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方静怡说着,站起身来,慢慢地朝她走过去。   段凤娘仰起头,迎着她的目光,“嫂子今日是怎么了?如此胡言乱语,莫不是得了失心疯?”   “我看得了失心疯的人是你吧!你为了不和平公子圆房,竟然能狠心毒害自己的母亲。子女守孝少则一年,多则三年,你不想圆房,才心生此毒计。”   两人近在咫尺,方静怡的眼中是毫不遮掩的怨毒。段凤娘神色平淡,看不出半点情绪。她们身量差不多,本都是端庄娴静,颇有才情的女子。如此近距离地对质,一个面目狰狞,一个淡定闲适。论心机城府,高下立见。   “什么!”段凤娘平静的脸色终于有变化,她惊呼起来,“嫂子,你说娘中毒?我知道你一直对嫁进段家心生不满,可是你也不能如此狠心。娘并没有做过什么,都是大哥爱慕你,才唐突你的,和娘无关啊。你怎么能给娘下毒,你好狠的心哪!”   段凤娘满脸的震惊,捂着嘴就要往外面冲。她的声音很大,外面的下人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方静怡反应过来,一把拉住她,“你说什么?你竟然敢倒打一耙?”   “什么叫倒打一耙?事情本来就是你做的,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方家好歹也是书香大家,怎么能养出你这样心如蛇蝎的女子!”   “你胡说,明明是你下的毒!”   “你还想赖到我的头上,我是娘的女儿,我为什么要给她下毒?倒是你,一直对段家心生不满,你本来是要当太子侧妃的,被大哥算计嫁进来。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你也不能下毒害娘啊!”   方静怡气急,一下子将她推在地上,气急败坏地道,“你胡说八道,是你自己想当太子侧妃。”   “嫂子,我虽是出嫁女,但你也不能这般毁坏我的名声。”   段凤娘爬起来,转而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谁都知道你是怎么嫁进来的,你恨段家,所以才会毒害娘,这话说出去别人会信的。你若是嚷嚷,我定让你讨不到半点好处,你要是聪明的,就应该知道怎么办。”   方静怡死死地盯着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传扬出去,外面的人确实会相信的。   “你好毒的心,为了当太子侧妃,你竟然真的下毒!”   段凤娘理理衣裙,顺了顺自己的发,“我没有下毒,她是我娘,我再狠心也不可能给她下毒。至于毒是谁下的,不是你就是别人。我不怕你嚷嚷,你要是在外面说我想当太子侧妃,别人不会相信的。我之所以不和大哥圆房,确实是心有所属。天下人都知道我和平公子是皇后赐的婚,是赵燕娘换亲,害得我和平公子分开。我不肯和大哥圆房,天经地义。”   “可是你也不肯和平公子圆房?”   段凤娘轻笑一声,笑得讽刺,“他有伤在身,如何能圆房?我爱重他,体恤他的身体,谁知晓内情后都要夸我一声贤惠知礼。”   方静怡语噎,她说得没错。就算是以后有人怀疑她的用心,她只要和平公子圆房,就能堵住别人的嘴。   反倒是自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女儿和儿媳,谁和娘亲?那当然是女儿,一个出嫁女,哪有理由谋害亲娘。倒是她这个不明不白嫁进来的媳妇,更可疑。   段凤娘心机如此之深,根本就是算计好的。她现在万分的确定,自己嫁进来,就是对方谋划的。   “你这般处心积虑,最后真的能得偿所愿吗?”   “这就不劳你费心,你自己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不要来操心我。我要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赶紧用银子封住那大夫的嘴,千万不能把娘中毒的事情泄漏出去。娘病了这么久,就算是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不测,别人也不会怀疑的。”   “你的心真狠!我猜你将来要是有机会入东宫,那东宫太子妃根本不可能活到成为皇后的那一天。”   段凤娘的眼神陡然变得冰冷刺骨,“我劝你还是谨言慎行,免得语多必失,惹火烧身。还有你记住,不要和我斗,以你的心机,根本就不是我的对手,我还不想除掉你,你好自为之吧。”   方静怡觉得背后一凉,忍下心中的气,摔门离开,并且命令自己的丫头婆子不能泄漏半个字。   屋内,段凤娘重新坐在椅子上。   她的心里反复想着之前丫头说过的话,还有方静怡透露出来的意思。那么娘中毒,就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究竟是谁下的毒,对方想干什么?   她唤丫头进来,重新梳洗换衣,前往赵氏那里。   赵氏已经从大夫的口中得知,她身体的毒已排出一些,只要慢慢喝药将余毒排出去,好好调养着身体,是没有大碍的。   听到凤娘在外面,她不愿意相见。让自己的婆子告诉凤娘,说她已睡下。   “娘,那你好好歇息吧,女儿回去了。”   外面传来人离开的脚步声。   赵氏脸色晦暗,她心里摸不准是谁想害自己,只能叮嘱自己的婆子,以后但凡是她的药,不能有第二个人沾手。她不想怀疑凤娘,在她的心里就不相信是凤娘做的,但凤娘是目前最可疑的人。   胥府内,因为二房一家人还在,胥老夫人想趁此机会好好热闹一下。婆媳几代人在她的院子里商议着。   胥夫人先提议,“听说最近京中兴起一出戏,叫《一品红》。要不我们请个戏班子进来,好好唱唱。”   梁缨很感兴趣,在公主府时就听到很多人在议论,应该还不错。   “前日在公主府里,就听到很多人在说这出戏,说是京中最近最火的戏,想来应该还不错。”   听小孙媳妇也同意,胥老夫当下拍板,决定请人来唱戏。   雉娘摸着肚子坐在梁缨的身边,心里失笑。要是让她们知道这出戏是自己想出来的,不知会做何感想?   胥夫人的动作很快,第二天就请戏班子进府。   胥家女人们齐聚在戏台下,坐在桌子边。桌子上摆着果盘瓜子点心,胥老夫人坐在中间,右边是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左边是雉娘和梁缨。   胥山长和胥良岳在另一桌。胥阁老父子一个要上朝,一个要去翰林院,都没有空。   红色的大幕拉开,戏子们依次登台。梁缨看着看着,侧过头小声地对雉娘道,“你看这戏里的公主像不像宫里的那位?”   雉娘含笑不语。   又看了一会,梁缨又道,“这成亲不圆房,做法倒是和平家的那位少夫人手段相似。这出戏果然有意思,怪不得能在京中火起来。”   雉娘还是含笑不语,梁缨挑眉,也跟着轻笑。   一出戏完,胥夫人和山长夫人在轻声地讨论着,胥老夫人精明世故的眼淡淡地往雉娘这边一看。雉娘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老夫人立马明白她的意思,朝她比个大拇指。   梁缨看到,好奇地问,“祖母这是什么意思?”   “祖母是觉得戏很好看吧。”   “那倒也是。”   背过梁缨,雉娘和胥老夫人相视一笑。   曲终人散,整出戏演完,已到近午时。胥夫人早就安排好家宴,就等着戏后入席。胥老夫人坐在首座,已下朝的胥阁老和胥山长,胥良岳分别依次坐在右下首。   然后是胥夫人和山长夫人,雉娘和梁缨,坐在左下首。胥良川要到申正下职,没有回家。   宴进行到一半,门房来报。说段家送信来,段家夫人未时殁。   雉娘快速地和胥老夫人互看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怀疑。赵氏是雉娘的姑姑,按礼雉娘是要戴孝的。   前段时间她只见赵氏有些咳嗽,说是旧疾复发,前两日娘说病重,今天人就没了。   胥家的宴席早早收场,雉娘派人去段府奔丧。   赵氏的屋子里,段凤娘哭得几欲晕厥,方静怡也低头用帕子抹着眼睛。   段家父子神情肃穆地立着,段鸿渐的眼神不停地往段凤娘的身上瞄,心里迟疑不定。   他不敢把赵氏中过毒的事情嚷叫出来,因为方静怡告诫过他。若是嚷出来,他们反而要落得一身的腥臭,洗都洗不净。   段凤娘的伤心不像是装的,她是真的伤心。从小到大,姑姑待她如亲女,在她看来,世上最亲的人就是姑姑。什么爹娘,都不过是只闻其人,不见面的陌生人。   她哭得伤心欲绝,伤心之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似松口气,又似怅然。   赵书才和巩氏接到报丧后赶到,赵书才一脸的不相信,质问段寺丞,“柳叶怎么会突然没的,她前段时间不是还好好的?”   “大舅哥,柳叶犯旧疾,大夫说引起心悸。午时还喝过药…吃了小半碗饭,谁知未时突然人就不行了。我赶到后,她已说不出话来…不到一刻钟…人就没了。”   巩氏走近床塌,看到赵氏脸是青紫的,表情扭曲,许是临咽气前十分的难受。婆子们已经给她擦过身换好新衣。   段凤娘还在伤心地哭着,巩氏安慰几句。段寺丞猛然不知想到什么,冷下脸来,喝令下人,“你们还不快扶姑奶奶出去,要是再沾上晦气,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事情?”   赵书才听出不对,忙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们难道没有听说吗?外面都在传凤娘是克夫克家的扫帚星,你看看,自她嫁给鸿哥儿后,我们段家出了多少事?先是鸿哥儿功名被夺,接着我被贬官,现在柳叶也被她克死。她这样的瘟神我们段家供不起,你们赶紧帮姑奶奶收拾东西,送她回侯府。”   方静怡抹帕子的手停一下,偷偷地瞄一眼,就见段凤娘脸色惨白,摇摇欲坠。段寺丞扭过脸去,不看她。   赵书才脸色倾刻铁青,“亏你还是朝廷命官,这样的无稽之谈你也相信。什么扫帚星?分明是别人的恶意之言。”   “哼,由不得我不信,我们段家都快被克得家破人亡。你要是不信,这个女儿你认回去吧,她本来就是赵家女,要不是柳叶想要个孩子,我哪里能同意?现在柳叶也不在了,正好,她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吧。”   段寺丞说完,拂袖背手,离开屋子。   巩氏扶着要晕倒的凤娘,赶快把她扶到她自己的屋子。   “母亲,凤娘的命好苦啊!”   凤娘抱着巩氏,痛哭不已。巩氏轻声安慰着她,并不提认她回去的事情。   等她哭了好一会儿,巩氏才道,“你爹因为你娘的死伤心着,他正在气头上,要不你先回侯府,等你爹气消了再说。”   巩氏说完,让她的丫头去收拾东西。   凤娘不发话,那丫头不敢动。   “母亲,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送娘最后一程。娘自小把我拉扯大,别人再如何说,我都要陪她这最后一段。”   巩氏无法,“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你爹那里,我会让你舅舅去劝的。”   凤娘成为段家女,按辈分就得唤赵书才为舅舅。   巩氏又安慰她几句,起身离开。   赵氏的屋子里,只余段鸿渐夫妇俩人守着。   段寺丞吩咐下人们搭灵堂,赵书才在一边看着,脸色很难看。巩氏把方静怡叫出来,和她商量着赶紧安排府中下人们戴孝,还有相熟的人家都要上门报丧送孝巾。   灵堂很快搭起来,该来吊唁的人都来了。   皇后娘娘也派芳嬷嬷来给赵氏吊唁,她代表的是皇后,段家人都要亲迎。芳嬷嬷一脸的哀伤,在灵棺前喃喃自语,“上次我还说晚两天来就看不到你,想不到你真的就这么走了。”   她的声音很轻,离得最近的段寺丞听得清清楚楚,他忙问,“嬷嬷此话是何意?”   芳嬷嬷为难地摇头,没有回答他,意味深长地看一眼跪着的方静怡和段凤娘,转身走出灵堂。   她回宫后,先去皇后那里复命。   皇后正在御花园中剪花,听到她的声音,慢慢地直起身子,“柳叶走得可还安祥?”   “奴婢看了一眼,似是走得痛苦,心有不甘。”   “不甘才好,等她到了地底,再好好向判官问个明白吧。”   她剪下花朵旁边的叶子,丢弃在地上。脚轻轻地抬起,金丝云履踩在丢弃的叶子上。纤白的手伸出,搭在芳嬷嬷的手上,朝殿中走去。 ☆、第115章 野心   段府内, 段寺丞一直在想着芳嬷嬷在灵堂前说过的话。   柳叶死得太突然,之间虽说一直病情加重, 大夫却从来都没有说过病重到会死的地步。究竟在她死之前, 发生了什么?   大夫说柳叶是心疾突发而亡, 那她是为何会突发心疾,大夫不是说过, 只要静养不动气,身体就没有大碍得吗?   他命人把侍候赵氏的丫头婆子都找来, 一一问话。   丫头婆子们跪在地上,交待得清清楚楚, 她贴身的婆子说, 赵氏午时末喝过药后, 就躺下小睡。   突然梦中大喊起来, 然后胡乱地抓着,连话都说不出来。   剩下的事情段寺丞都知道, 他赶过去时, 赵氏已经说不出话, 脸憋得青紫,似乎喘不上气,十分的痛苦。   大夫到后没多会, 就咽了气。   回想起来,并无可疑之处。他记得当时芳嬷嬷欲言又止, 眼神分明是看着凤娘和鸿哥儿媳妇的。   她俩人难道知道些什么?会不会又是凤娘克的?段寺丞黑脸, 命人去请她们。   她们还是第一次进段寺丞的书房, 段寺丞也叫了段鸿渐。   “你们谁告诉我,你娘怎么会突然死的?”   方静怡看一眼段凤娘,段凤娘垂着头,脸上的泪痕未干,伤心悲切。   段鸿渐出声,“爹,你别多想。我娘病了很长的时日。大夫早就说过,我娘是陈年旧疾引发的心悸,这病要是有个不好,容易心悸而亡。许是娘睡梦中梦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心绪震动引起的心悸,才会死得突然”   段寺丞一想,鸿哥儿说得像那么回事,也觉得很有道理。但那芳嬷嬷说的话不清不楚的,似乎是意有所指,颇为古怪。   段凤娘还是一言不发,低着头,整个人沉浸在哀痛之中,带着一股的丧气。他越看越觉得晦气,觉得段家所有的不好都是她带来的,早知道,他就应该拦着柳叶认女儿。这女儿认得都快家破人亡,还是找个机会丢给赵家的好。   他打定主意,等事情一过,就把她从段家的家谱上除名。至于赵家会不会认回她,那就不关他段家的事。   他挥手,让他们都出去。   段鸿渐和方静怡往一边走,段凤娘走另一边,分路之时,段鸿渐隐晦地看了一眼段凤娘,方静怡脸黑着,昂着头不理段鸿渐。   赵氏下葬后,侯府并没有派人来接凤娘。方静怡冷嘲热讽地说了些难听的话,凤娘一言不发地命丫头收拾东西。段寺丞觉得她还算识相,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凤娘和丫头乘轿子到侯府,侯府的大门紧闭着,任凭她的丫头如何敲门,就是不肯开门。   她的心一沉,隐有不好的预感。   侯府内,世子夫人和平晁正起争执。世子夫人要平晁写休书,休掉凤娘。平晁不肯,母子俩互不相让,都黑着脸。   平宝珠看了半天的笑话,见他们争执不下,便带着丫头去大门处。   她隔着门道,“段氏凤娘,你这样的瘟神我们侯府不欢迎啊。你看你害得段家贬的贬,死的死,莫不是又想来克我们侯府。我劝你,要是知趣的,就赶紧滚回去,我们侯府要不起你这样的媳妇。”   段凤娘立马明白侯府这么做的原因,她不哭也不闹,大声正色道,“我是皇后亲赐给侯府的媳妇,除非年老病死,否则谁也不能休我。”   平宝珠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她都差点忘记段凤娘和晁哥儿的亲事,那可是皇后赐的婚。   她急回内院,世子夫人正气在头上。   “嫂子,你在这里难为晁哥儿也没用,人家可是皇后娘娘赐的婚,谁敢给休书?”   平晁一听,也想起这茬,放下心来。他不顾世子夫人的黑脸,扶着随从的手,去大门口接凤娘。   凤娘一脸的感动,“你身子还未好全,怎么能出来接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你离府数日,我这身子也好得差不多,不能亲自去你娘家接你,出来接你也是应该的。”   平晁说着,领着她回了院子。   夜里,凤娘洗漱过后,看到他进了自己的屋子。   凤娘从塌上坐起,将锦被紧紧地拥在胸前,“你还有事吗?”   “凤娘,我们是夫妻,我夜里要宿在这里。”   平晁说着,就要宽衣上塌,凤娘别过脸连忙制止,“不,你听我说,我娘才刚去世,我们不能…寻常人家子女,守孝三年的也有。我虽不是我娘亲生,我也想为她守孝,你要是不能等三年,那我就为她守孝一年,好吗?”   “难道你真的像那戏文中唱的一样,是心有所属,所以才百般拒绝其它的男子吗?”   凤娘摇头,眼泪流下来,“不…你误会我了。我自小离开亲生爹娘,被娘抱养在身边,在我的心中,她虽不是我的亲娘,却胜似亲娘。娘离世,我悲痛万分,若是此时,我还只顾自己欢乐,那岂不是猪狗不如。”   她的眼泪如珍珠般,整个人看起来哀伤无依,楚楚可怜。平晁的心软下来,自己喜欢的不就是她的知礼懂事吗?   他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凤娘整个人都紧绷起来,难道他还想用强?   “你就是太过知礼,天下多少守孝之人,都是守给别人看的,只要孝期内不闹出丑事,难道还能阻止夫妻同房不成?”   他已脱掉外袍,凤娘急切起来,“现在还不行,你能不能再等几日?”   “为什么?”   凤娘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努力地平复着心头的焦躁,“我娘才刚去世,我能不能…?”   “好,那我再几天。”平晁重新穿上外袍,关门出去。   他一走,凤娘整个人松下来,拥着被子坐到半夜。   过了几日,胥家二房在一个初阳升起的清晨,悄悄地乘船离开京中。   胥老夫人送走次子一家,略有些惆怅。她柱着杖,慢慢地走在园子里,时不时地看一眼二房原来住的院子方向。   她发中的银丝在日头的照耀下,越发的白。胥夫人和雉娘伴在她的左右,婆媳二人眼神互换。   雉娘道,“祖母,您上次不是还说要去寺中添香油钱,索性无事,我们去寺中住几日吧。”   胥老夫人眼神清明起来,忆起以前住在阆山里,常在天音寺中小住几日,也是在那里,第一次看到大孙媳妇。   胥夫人看到她的神色,跟着劝道,“娘,我看行,不如我们去住几日。”   胥老夫人意动,“好,那就去住几日吧。”   城内有两家有名的寺庙,一个是皇家的乾门寺,外人不能轻易入内。另一个是城西的济业寺。如要小住,济业寺不是上乘之选。胥夫人想着,不如去城外的感光寺,人少清静,适合养心。   她和胥老夫人商量,老夫人欣然同意。   永莲公主五日后出嫁,帝王嫁女,会在宫中设宴,她们住几日也来得及。雉娘已孕过五月,胎相稳定。胥夫人想着,不如让她也跟去,沾些佛光。   申正时,胥良川下职归家,雉娘和他说起要陪祖母和母亲一起去感光寺中小住几日的事情。   “我想着,现在身子还算轻便,胃口也好,不如就陪她们去小住几日,权当是散心,你看可好?”   胥良川在她的服侍下换好常服,“自然是好的,我让许雳跟着。”   雉娘微微一笑,小心谨慎一些也是好的。   夫妻二人说定此事,雉娘问起他当职之事,胥良川随意地说上几句。翰林院是个清贵之地,他初入翰林院,无非是做些史书修补的工作,赵书才被安排给他打下手。   他想起胡大学士今日说过的话,问雉娘,“你是不是曾和胡学士夫人说过什么?”   “怎么?胡学士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他轻笑,胡大学士今日夸赵书才养了好女儿,又说胡学士夫人夸雉娘慧质兰心。不知道他的小姑娘说过什么?   雉娘自己想起在公主府时和胡学士夫人说过的话,想来胡学士夫人转述给了胡学士,“前些日子公主府的小公子洗三,我随意和胡学士夫人聊过几句。”   仅是聊过几句,别人就满口的夸赞?胥良川望着小妻子,幽深的眼中划过一丝戏谑。   “是她想质问我娘,好像责怪我们搅乱她的打算,害得方静怡嫁进段家,她孙女也丢了常远侯府的亲事。我不过是提起胡家的小姐才貌过人,京中难有男子配得上。她自己就想往歪处想,可怨不得我。”   听她这么一说,胥良川就明白胡学士夫人的想法。他的嘴角略扬起,含笑地牵起她的手,并排坐在软塌上。   “恐怕胡学士夫人的打算真的能成,太子妃失宠,无论是皇后还是陛下,都会急着再给太子纳侧妃。胡小姐的身份上是够的,若是胡学士存心谋算,未必不能成事。”   雉娘赞同,太子不可能只有一位正妃,他的宫中,应该还要有两位侧位和几位恭人孺人和无数的妾室。   胥良川提到太子,思量着最近陛下的举动。太子早已入朝参政,从前只是在旁议事。近日,陛下常会留下几位重臣,带着太子一起商议朝中大事。陛下此举,是想太子参与到权力中心。   前世中,陛下并没有如此急切。难道陛下是否看出皇后的用意,所以才急于培养太子,巩固太子的地位?   太子私下动作也不少,文沐松虽不能参加科举,却有功名在身。太子把他安排进户部,任司库一职。陛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永莲公主要嫁进文家,文齐贤断了仕途,许是陛下心存补偿,所以才会任由太子给文沐松谋划。   陛下的用心,朝臣们看在眼里,对太子越发的恭敬。太子要纳侧妃,有女儿的世家大臣们都意动不已,暗中较劲。   这世,不知道还会不会和前世一样?   他修长的手伸出,轻轻地覆在她的腹部,感受着腹中小人儿有力的翻身,他心中如初次感受的那般震动。这一世定然和前一世天差地别,他有妻有子。他不仅要护着胥家,更要护着自己的妻儿。   太子频频针对胥家,今生,登基的一定不能是太子!   胥夫人挑了一个好日子,赶在一早城门开时,胥府的马车就出了城,直奔城外的感光寺。   寺中的方丈亲自迎接胥家人,胥老夫人很大方,香油钱添得足足的。雉娘看旁边监寺脸上泛着红光,就知道对数额十分的满意。   她望着宝相庄严的佛祖,想起自己初来时的艰辛,以及至死都不明自己身世的原主,偷偷又添了一份香油钱。   寺监把她们安排在寺后的一处幽静小院,感光寺依帝都而建,规模和气势上自然比天音寺强数倍。   这间小院比起胥老夫人在天音寺住的那一间,更大更清静,胥老夫人很满意。   小院对着的,正是巍峨的青山。此时近夏,山中树木青翠,清脆的鸟鸣声不绝于耳。院子里种着兰草木香,正是开花的季节,引得蜜蜂嗡嗡飞舞。   青杏和乌朵都随行而来,她们整理好床铺,便扶雉娘过去休息。胥老夫人和胥夫人也各自回房间歇息。   小睡一觉后,雉娘就着青杏取回来的斋饭,斋饭还算可口,她用了一碗饭。   胥老夫人吃完饭后,便和胥夫人来招呼雉娘一起消食。几人沿着石子路,往寺后的东南方向走,那里有一棵千年古柏,相传是千年前的一位帝王所种,又名君王树。   寺中清幽,小径弯曲,遍种着各样的花草树木,处处显出古朴禅意之美。   祖孙几人慢慢地走着,呼吸着山林间的气息,带着寺庙中独有的香火气,雉娘觉得自己的心境豁然贯通,如此闲适的生活,正是毕生所求。   远远地看到一位少年,在和一位和尚说些什么。雉娘觉得有些眼熟,那少年转过头来,眼中也露出惊讶之色。   雉娘失笑,原来是韩王世子,曾经的忘尘小师父。   祈宏也认出她们,走过来和她们打招呼,不远处正在观赏古柏的另一位少年也走过来,普通的常服,料子却是极为华贵的。少年正是二皇子祈舜,她们连忙行礼。   “好巧,在此地遇到老夫人和夫人,还有表姐。”   祈宏也跟在祈舜的后面,唤了一声表姐。   “确实是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殿下和世子。”   祈舜看一眼祈宏,“是他当和尚没当够,日夜想念寺中的味道,拉本宫来闻香烛气的。”   祈宏被二皇子揭了底,不好意思是挠头,他的头发已长得很长,看不出原来光溜的模样。雉娘闻言,捂嘴轻笑。   胥老夫人邀请他们一起去观古松,祈舜方才就已看过,应邀和她们一起过去。   古松苍劲,虽过千年,却依旧生机盎然。   雉娘仰望着它,心生感慨,“千年之前,那位帝王亲自种下它,千年之后,我们后人仰望它。于我们来说,千年太长,对它而言,千年不过是静立之间的永恒。”   “表姐此话颇有禅意。”祈宏点头,突然对二皇子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殿下不如也种下一棵树,千年以后,说不定也会如这般受到后人的仰望。”   二皇子被他这么一说,很是意动。他们让寺中和尚寻来一棵幼松,就种在古柏不远处。   雉娘看着亲自挖坑的祈舜,再看着光拿着幼苗不帮忙的祈宏,若有所思。   皇家之人,果然没有一个真正单纯的。看着随性洒脱的二皇子,其内心里绝对不是如表面这么简单。他此举莫不是昭告自己的野心?千年之前,种树之人是一位帝王,他是不是也想成为一位流传千古的君主?   再看他身边的少年,天真纯良如祈宏,就那么站着,是不是心里明白祈舜此举的用意,所以才不上前帮忙?   树被栽好,祈宏才上前帮祈舜一起用木篱把幼树护起来,并交待寺中的和尚一定要小心照看。   祈舜拍拍手上的泥的,笑得一脸的开心。他不好意思地对雉娘他们道别,和祈宏一起去清洗。   胥家婆媳几人行礼相送。   祈舜走了几步,回头望一眼雉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他的双眼弯起,里面水雾散去,清明一片。   胥老夫人喃喃,“二皇子这双眼,生得可真好,真像雉娘。”   雉娘小声回道,“我们是表姐弟,皇后和我娘长得极为相似,我和二皇子长得像不足为奇。”   “倒也是。”胥老夫人看一眼那棵幼树,默不作声。 ☆、第116章 种树   申时过后, 雉娘和胥老夫人还有胥夫人坐在院子里,赏着花儿, 吃着茶点。   院子外面的小路,高瘦的男子渐渐走近。他一身的青衣,宽大的袖摆随风飘动。清冷的面容如玉般, 行走中,如寺中的青松,笔直俊秀。   雉娘的眼睛一直望着他, 仿佛从很远的梦境中走到现实中一般。她看着他的面容越来越清晰,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推开院子的木门。   “川哥儿来了!”胥老夫人瞧见大孙子, 一脸的喜悦。   胥夫人忙招呼儿子, 一边询问儿子为何此时会来?   “明日休沐, 我正好可在陪你们在寺中呆一日。”他回答着自己的母亲,眼神却是看着妻子。   雉娘心中欢喜,腹中的小人儿踢了一下, 似是也很高兴。   坐了一会儿, 雉娘觉得腿脚有些麻, 起身走动。   胥老夫人含笑道,“有身子的女人就是如此, 眼下还好。等月份渐大, 常会觉得腰酸腿麻。不如让川哥儿陪你走走,活动一下筋骨。”   雉娘当然愿意, 夫妻二人和两位长辈告辞。青杏打开木门, 雉娘让她留在院子里, 不用跟着。   夫妻二人没有带随从,沿着石子路在寺中慢走着。   雉娘说起今日碰到二皇子和韩王世子的事情,便引着胥良川去了千年古柏之处。胥良川望着那棵新种的松树,神色未变。   “依你看,二皇子是无心之举,还是心存他念?”   胥良川牵着她的手,朝古柏走去,“天家龙子,怎么可能无心?”   “这倒也是,不过比起太子,我更喜欢二皇子。”   胥良川侧目,这不是第一次她明确地表示支持二皇子。   夫妻二人看过古柏,往前走去。约行了一刻钟,看到一个大院子,那里也是香客们常住的地方,比起胥家人住的院子,这里的屋子都是一排排的房舍,要简陋一些。   胥良川停住脚步,再往前走,怕是会碰到其它的香客。他牵着她的手,转身折回。   猛然,雉娘似乎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停足观看,确定自己没有看错,那熟悉的人影就是段凤娘。   只是段凤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段凤娘也看到他们,出声叫住她,“可是雉娘妹妹?”   雉娘无奈地转身,“原来是段家表姐,这倒是巧,竟在寺中遇到表姐。”   段凤娘朝胥良川略弯腰行礼,胥良川退后两步。她一身的素服,髻上簪着小白花,脸上未施脂粉,倒显得柔弱可怜。   “娘去世,我心中悲痛,恨不得随娘而去。自小娘待如亲生女儿,这份恩情,涌泉难报。我思来想去,在府中日夜难安,想着就来寺中静心抄经,以慰娘的在天之灵。”   “表姐纯孝,姑姑在天有灵,必会为表姐的孝心感动。不知表姐要在寺中呆多久?”   凤娘的脸哀戚戚的,泫然欲泣,“我恨不得遵循大道,替她守三年孝。无奈嫁为人妇,许多事情不能由己。但娘膝下仅我一女,我想为她尽最后的孝心。三年孝期不行,一年婆家人也嫌多,我只好委曲求全,求来半年的时日,替她尽孝道。”   雉娘心道,在寺中呆半年,确实有些久。不知她是如何说服平晁的?   寻常人家守孝,无外乎吃素忌欢,倒也没有真的要求夫妻不能同房,只要不在孝期内有孕闹出丑事,别人哪会在意。   凤娘自被平晁接回侯府后,平晁一直在养伤。前段时间凤娘又在段府侍疾,两人应该是没有圆房的。莫非凤娘还想拖着此事,故伎重施。   “表姐真是孝心可嘉,日月可鉴。”   凤娘掩袖垂泪。   雉娘安慰她几句,想着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她们之间的情份本来就很淡薄。加上雉娘总感觉凤娘对自己流露出若有若无的敌意,能远着就远着,哪会主动亲近。   凤娘擦拭眼角,道,“我还要去抄经书,就此别过。”   雉娘告别,和身后不远处的夫君对视一眼。   走了半里开外,雉娘才道,“段凤娘以要为亡母超度,要在寺中清修半年。”   胥良川沉默,段凤娘执着于太子,和前世一模一样。前世里,她能为太子自尽,今生自然会为了太子做尽一切,就连嫁人后也一样。   段凤娘在胥家人进寺后,才来的。要是早知她会来感光寺,胥家人无论如何也会避开。   雉娘现在肚子还不算大,行走也还算自如。等夫妻二人回院子里,刚好碰到寺中的和尚来告知胥家人,说太子来了。   太子本是悄悄进寺的,怎知碰到二皇子和韩王世子,得知胥家人也在。就派寺中的僧人来知会一声。   胥良川收到消息,便起身出去。   他离开后,雉娘才提起段凤娘也在寺中的事情。胥老夫人不以为意地道,“这寺庙谁来都可以,我们能来,她也能来。若是碰到,就打个招呼。”   这就是不愿意主动亲近的意思。雉娘明白她的话中之意,低头称是。   胥良川今夜也要宿在寺中,寺中有清规,纵使夫妻,在寺中也得分居而眠。于是雉娘就命青杏把自己的被褥搬到胥夫人的屋子里。   那边二皇子和太子说起种树之事,太子心不在焉地听着,沉着的眼神中一丝不耐,猛然想起什么问道,“皇弟怎么会想起种树?”   “皇兄,我也是看到寺中的千年古柏,一时兴起,想看看我种的树能不能也活上千年?”   “千年古柏?”太子皱眉,“莫不是那株君王柏?”   “正是。”二皇子脸上带着兴奋的笑。   太子抬脚,命僧人引他们去千年古柏之处。路上遇到前来的胥良川,胥良川朝他们行礼。   “这可真是巧,孤难得出宫一次,竟能碰到皇弟,还能见到良川,你们好像是约好似的,莫不是瞒着孤在这里偷闲吧?”   “臣的家眷在寺中小住,臣正好明日休沐,所以前来相陪。此时日快落西,太子殿下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让臣好生惊讶。”   太子看他一眼,神色不虞。   “孤是来寻皇弟的,皇弟一出宫就不见人影,孤心中担忧,听闻皇弟来了感光寺,便前来寻人。”   二皇子一脸的懵,“皇兄,我出宫时和母后打过招呼的,再说还有祈宏陪着,又不是无故而别,哪里就用得着人来寻?”   他说完,露出不满懊恼的脸色,似是不满太子把他当成小孩子般地对待。   胥良川则低下头,心中了然。太子此行,没有带平晁,必不是来寻二皇子的,应该是冲着段凤娘来的。   太子明知段凤娘是平家妇,如果被别人看到他和段凤娘牵扯不清,对他没有半点好处。那他为什么还要如此做呢?   对于任何一个男子,知道有段凤娘这么一个为自己守身的女子,都会感动或是自得。尤其段凤娘还是人妇的身份,历经两个男人,都时刻为他守身如玉,这份真情足以令人动容。   胥良川前生情缘浅薄,自是参不透其中的缘由。   太子娶了平湘那样的女子做太子妃,平湘一惯娇纵好强。太子面对天天算计争宠的太子妃,相较默默为他守身的凤娘,他的心自然会偏向隐忍深情的段凤娘。   他没有想到的是,二皇子和胥家人会在感光寺。   几人走着,很快就到君王柏的跟前。太子四顾找寻,看到不远处的小松苗,眼神动了一下。   二皇子兴奋地指着小树,“皇兄,你看,那就是我种的树。你说它会不会活上千年?”   “二皇子殿下,这树能不能活千年,那可说不准。”祈宏小声地道,“君王柏是因为有帝王的龙气护着,才能存活至今。”   “那倒也是,不过皇兄是太子,应该也有龙气吧。不如皇兄你也种上一株,看能不能活个千年万年?”   二皇子说完,不等太子发话,就命跟来的僧人去寻一株树苗,太子并未阻止。   胥良川立在祈宏的身后,将太子的脸色尽收眼里。太子的神情中带着傲然,似乎对二皇子所提的龙气很满意。   僧人们的动作很快,小树苗被呈上来。太子在离君王树更近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树苗埋进去。   种完树,二皇子催着太子回宫。太子找的借口就是来寻二皇子的,二皇子已经寻到,他没有再留在寺中的理由。   他的眼睛望向远处,心有不甘。   翌日清晨,寺中开始戒严。前寺的大门处守着一行御卫军,后院的香客们被下令留在自己的屋子里,不得外出。   雉娘纳闷,这到底是发生何事?   胥良川从外面进来,轻声道,“天子御驾亲临。”   昨天二皇子来过,太子也来过,今天祈帝也来,这感业寺什么时候如此香火鼎盛,胜过乾门寺?   胥良川凝眉,二皇子和太子昨天都在千年古柏边上种了一棵松树,莫非陛下是为此而来?   跟同祈帝前来的,不仅是太子和二皇子,还有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前面摆着天子的仪仗队,后面是陛下的龙辇。龙辇后面,跟着的是皇后的凤辇。太子和二皇子紧随其后。   方丈率众僧人一齐相迎,祈帝和皇后并肩走在前面,慢慢地沿着铺着地毯的台阶而上。僧人们高呼万岁,声音震天。   祈帝命方丈带他们去千年古柏之处,他一眼就看到离古柏远些的小树。   “舜儿,这棵幼松就是你昨日所栽?”   “回父皇,正是。昨日儿臣栽树时,胥老夫人和胥夫人以及胥少夫人还在一旁观看。”   “哦?”皇后惊讶,“她们也在寺中?陛下,何不请她们前来。”   祈帝同意,命太监去请胥家人。   胥家人并不意外,胥老夫人带着媳妇,孙子和孙媳,一家人跟着太监前去。他们站在御卫军的后面。   行过礼后,皇后笑着道,“刚才听舜儿说,他昨天种树时,你们是看着的。”   “正是。”胥老夫人答着。   “母后,儿臣就是一时兴起,好玩罢了。怎知皇兄竟也起了兴致,你们看,那棵离古柏近些的就是皇兄种的。儿臣想着,既然要种树,不如请父皇也来种树吧。父皇是帝王,帝王有龙气护体,种下的树定能和君王柏一样,千年不衰,永世昌盛。”   太子心内郁卒,昨日一回宫,皇弟就告诉父皇母后种树一事。还说那君王柏活了千年,是因为帝王龙气,非要拉上父皇来种树,所以才有今日之行。   二皇子的一番话,被随行的方丈听出话外之音,赶紧命僧人们去后山挖几株松柏苗。   祈帝望着君王树,感叹道,“果然不凡,千年不死,流传至今。朕今日就要效仿前人,也在此种下一棵树,但愿千年以后,也如此般生生不息。”   “陛下英明神武,您种的树一定能长存千年,受后人景仰。”皇后走前一步,错开在他一步之外,也望着君王树。   太子依旧是一副稳重的样子,二皇子脸上带着笑,“皇兄,我们的树能不能活千年还不知道,但父皇种的树一定能存世千年。”   祈帝回头看他们一眼,二皇子似不好意思地低头。祈帝转过头,没有说什么。   二皇子瞧见僧人手中的树苗,命人拿过来。   他挑了一株最大的,对祈帝道,“父皇,您看,儿臣给您挑了一株最大的柏树。”   祈帝一脸的赞许,他身边的大太监适时地递上锄头。他接过锄头,在并行君王树的右侧开挖。   太子上前,“父皇,这等粗活,不如儿臣替您代劳吧?”   “不用,朕自己可以。”   祈帝说着,手上并不停止。大太监有眼色地替他把土铲出来,很快,坑就挖好。他亲自把柏苗放进去,大太监填土再夯实。   方丈和众僧人又口中高呼万岁。   众人下跪之时,远外的树后面,似乎有个人悄悄地探出头,雉娘从露出的衣裙认出是段凤娘。   太子也看到她,两个虽隔得远,彼此眼中都流露出情义。   雉娘将他们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心道太子对凤娘确实不一般。她闪神的瞬间,那树后的人影已经不见。   二皇子递上一棵松苗给太子,“皇兄,你是不是还想种上一棵?”   太子没有接手,“父皇是帝王,他种的树带有龙气,定能存活千年。孤昨日不过是陪你胡闹。”   他话里意有所指,二皇子却半点也没有听出来似的,遗憾地缩回手,然后眼睛一亮,道,“皇兄,你的树不能活千年,你可以照看父皇种下的树,好好守护它。”   皇后慈爱地看着他们兄弟二人,对太子道,“舜儿说得没错,你可以帮你父皇照看它。它若能存活千年,是你父皇的龙气庇佑,也离不开你的悉心照料。”   太子应下,二皇子把手中的树苗转头还给寺中的僧人,面向着祈帝,“父皇,皇兄说他会派人日夜为您守护树苗。儿臣不能抢皇兄的心意,但愿种的这棵小树苗,会一直陪伴着父皇您的树苗,永不分开。”   “好,好,你们都孝心可嘉,父皇心甚慰。”   皇后眼中都带着笑,“陛下,尧儿懂事,舜儿孝顺,他们都是好孩子。”   树已种下,帝后摆驾回宫。   太子和二皇子留下来,为新种的树苗守护一夜,浇水照看,以示重视。   未时一过,胥良川辞别进城,他明日还要当值。与此同时,平晁来到寺中。   平晁一来,自然伴在太子左右。太子望着君王树,双后背负在后面,他站在身后,看不到太子的表情。   太子的眼神复杂,盯着君王树的树冠,想着之前看到的佳人,越发的不想看平晁一眼,名义上,凤娘还是平晁的妻子。曾几何时,他一直以为凤娘会是他的太子妃,凭着母后对她的看重,还有她本身的端庄知礼。   可是他最后娶的竟是平湘,他早就应该想到的,平湘是母后的亲侄女,母后再疼凤娘,也抵不过自己的亲侄女。   但平湘实在是太过愚蠢,除了耍心眼争宠外,什么都不知道。这样的女子,怎么堪当他的正妃,以后如何能母仪天下?   二皇子在小心翼翼地浇水,祈宏在一旁提着水桶。两人相互配合,十分的默契。   平晁的手中也是一只水桶,他静立在一旁,等侯太子的吩咐。太子收回心神,慢慢地走过去,用木瓢舀起水,浇在祈帝种的树根处。 ☆、第117章 纠缠   浇完树后, 二皇子擦下额头的汗,把木瓢交给祈宏,祈宏把木桶连瓢转递给守候在一旁的僧人。   平晁也把手中的东西还给僧人, 二皇子打趣道,“晁表哥来得倒是快, 本宫可是知道表嫂也在寺中,莫不是妇唱夫随, 晁表哥是来看表嫂的?”   他说得有趣, 还朝平晁挤一下眼睛。   平晁脸色尴尬, 讷讷道,“不是,我是为太子殿下而来。”   “男儿志在天下, 怎么可能儿女情长。”太子丢下这句话,甩手离开, 平晁紧跟上去。   他身上的伤势刚好, 就立马回东宫当差。昨日太子离宫没有知会他, 他还是听太监说的, 说太子来了感光寺。他的心里五味杂陈, 不知是酸是苦。   今天太子随御驾出宫, 还没有告诉他。他一想不妙, 自己赶过来。他和太子,不知何时竟生疏至此, 以前太子什么事情都不会瞒他, 他就是太子的心腹。现在太子处处和他生分, 连出宫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再知会他。   太子钟情凤娘,他不是不知道,但凤娘已被皇后赐婚给他。太子若是明主,就应知臣妻不可觊觎,为何还会如此耿耿于怀。   而且凤娘…他的心里升起一股无力感,带着淡淡的恼怒。   二皇子和祈宏一起,落在他们的后面。   他们离开后,不远处有个人影走出来,一身素衣,正是段凤娘。她的脸色忽明忽暗,难以琢磨。   翌日一早,太子和二皇子一行便悄悄回宫。帝后驾临感光寺的消息传出,京外四里八乡的人都赶来烧香,香客们越来越多,胥家人不得不提前下山。   坐在马车中,还能听到外面的经过的车马声,和人行走时的交谈声。想来前往感寺的人还不少。   雉娘想着,这感光寺怕是要成为京中的第二大寺庙,明显会盖过城中的济业寺。   她们一行回到府中,男人们都不在家,府里的下人们早就准备妥当。雉娘一进屋子,海婆子就迎上来,先是侍候她沐浴更衣。   洗净后,雉娘身着宽大的襦裙,坐在椅子上。乌朵用大布巾给她绞干头发,海婆子轻声地说着她们离府几天发生的事情。   无非是庄子和铺子里的一些锁事,倒也没什么大事。雉娘静静地听着,不时地问上一两句。   海婆子两口子的办事能力,她还是很放心的。   说完府中的事,其它的就是京中的事情,京中最近的大事非永莲公主要出嫁莫属。公主府已经修葺完毕,文家人也提前搬进偏院。文沐松新纳的那个名叫小玉红的小妾,也跟着进门。   海婆子说完这些,停顿一会又道,“少夫人,奴婢听说平家的姑奶奶昨日登了公主府的门,说是思念旧居,过去看看。”   公主府原是翟家的,平宝珠之前是翟家媳,她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海婆子单提这一点,难道是有其它的用意?   雉娘的眼睛望着海婆子,“有什么事情,你但说无妨。”   “奴婢斗胆,也没有亲眼所见,不过是道听途说,就怕说错。”   “你说吧,说对说错都无妨。既然是道听途说,我们也就听听。”   “是。”海婆子半抬着头,道,“少夫人,奴婢听说平家的姑奶奶和文家的四爷,似是有什么牵扯。”   这倒是出人意料,雉娘眼底露出讶然,她还真没有把他们想到一块去。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平宝珠出身高,虽是归家女,但年岁上和文师爷不相上下。文师爷一心想在京中立足,若是能娶个高门女子,正合他的心意。   这两人应该是已经看对眼,要不然平宝珠不会登门造访。就不知道永莲公主答不答应?她的嘴角扬起,带着戏谑。   乌朵手上的动作不停,换了四块大干布巾后,雉娘的头发已有七八分,再散开来晾晾,很快就会彻底干透。   海婆子说完事,就退出屋内。青杏从厨房取来吃食,雉娘扶着乌朵的手,起身走到软塌前,靠坐着吃起东西来。   胥良川一进屋子,就看到小妻子吃得腮帮子鼓鼓的,煞是可爱。她的乌发散着,小脸粉嫩,带着不一样的风情。   乌朵和青杏悄无声息地退出去,轻轻地关门,放好门帘。   雉娘起身,要给他除外袍,他按住她的手,自己脱下翰林院的鹤鸟服,换上青色常服。   她暗想,他倒是不像一般的世家公子,凡事都要别人侍候。许多时候,他自己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不愿假手他人。   只有胥良川自己知道,他前世独居阆山,虽然阆山学子众多。但他无家无室,向来喜欢清静自在,一般的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换好衣服后,胥良川问起她一路上可顺利。   “什么事情也没有,你派许雳跟着,哪里会出什么事。就是去感光寺的人太多,路上有些堵。”   他了然,祈帝和太子二皇子在感光寺种树,无疑带动感光寺名声大振。前去寺中烧香请愿的人必然会增多,路上有些堵也是正常的。   雉娘随手倒一杯茶,递到他的手中,“夫君,过两日永莲公主就要大婚,不会再出什么事吧?”   永莲公主会甘心嫁进文家吗?   “不会,陛下不会让婚事生变的。”   最近,京中的《一品红》这出戏名气渐大,几乎可以说家喻户晓。皇家面子最重,祈帝不会允许永莲公主如戏中所唱的一般,受天下人唾骂。   雉娘赞同,“我想也是的,永莲再蠢,也是宫里长大的,不可能这点城府都没有。”   胥良川垂眸,他不会忘记永莲想要谋害小妻子的事情。   他陪雉娘说了会话,便起身去书房。   书房里,许雳许敢两兄弟已经候在那里。   他进去后,许敢连忙把门关上,“大公子,小玉红送信出来,那文四爷和平家姑奶奶已有苟且,估计没多久就会结亲。”   许雳也跟道,“大公子,还有另一件事情。”   胥良川抬眉,示意他说下去。   许雳道,“平晁之所以会任由段凤娘在寺中住半年,是因为段凤娘拿捏到了平晁的把柄。属下无意之中,在寺中偷听到平晁和段凤娘的话。平宝珠死掉的那个丫头,和平晁脱不了关系。”   胥良川眉峰凝聚,赵燕娘之死,段凤娘是下毒之人,这点毋庸置疑。但并非仅她一位下毒之人,平晁难道也在其中?   “属下听段凤娘的口气,是平晁买通平宝珠身边的丫头,许诺她姨娘之位。所以那丫头才会把药粉趁机洒在赵燕娘的饭菜中。最后那丫头悬梁自尽,还留下血书,也是平晁动的手。”   许雳说完,许敢哼一声,“段凤娘心机可真够深的,这么隐蔽的事情她都能知道,亏得我以前还同情平公子,没想到他和段凤娘还真是天生一对。”   胥良川冷然,此事定然不是段凤娘自己查出来的,而是有人告诉她的。这个人,应该就是之前留在赵燕娘身边的刘嬷嬷,刘嬷嬷此举,必然又是其主子的意思。   皇后娘娘今生怕是另有打算,不会如前世一般,用偷藏龙袍一事来陷害太子。   太子今生和前世不一样,他应该早有防范。   许雳和许敢出去后,胥良川望着墙上的画。画中是阆山的后山,层林尽染,秋意正浓。   雉娘推门进来,手中找着盘子,盘子里是一盅鸡汤。   他看见,几步上前,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盘子,“你怎么会来?”   她笑笑,扶着腰,“我怕你觉得冷落,觉得我不够关心你。”   此话怎讲?他侧目,他从未觉得受冷落,他本就是清冷的性子。他还怕她不喜欢自己的性子,觉得受到冷落。   他扶她坐在自己刚才的位置上,雉娘想起前世里听来的事情,道,“女人一旦有孩子,往往就会忽略自己的男人。所以男人为了寻求慰藉,才会有小妾通房。”   “哪里听来的歪理?”   “事实如此,你看看京中的大户人家,哪个不是主母有孕,男人就宿在小妾通房处。”   胥良川看着她,“我不会。”   她抿唇笑着,一脸的甜蜜。   “就是知道你不会,所以我更要好好关心你,算是对你坚贞不二的奖励。”   他端起汤盅,一口口地喝起来。雉娘失笑,为何她总有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他从来不说哄人的话,跟着他,确实心里很安稳。   她没有看到的是,他的耳根处,染上薄红。他的脑海中,浮起一个画面,红叶飘落的山林中,她身着绿裙,对他笑意嫣嫣。   喝完汤后,夫妻二人离开书房,沿着园子慢慢走回院子。   园子的一角处,有两个人在拉拉扯扯,似乎还能听到青杏的声音。她拉扯的那个男人,看身形很像是许敢。   雉娘轻笑,“夫君,依我看,咱们府里是不是该办喜事了?”   胥良川默然,前世里,跟随他的许雳许敢兄弟俩也是终生未娶的。   雉娘回到院子里,把乌朵叫来一问,乌朵就全倒出来。青杏和许敢好上,已有段时日。   正说着,青杏进来,听到雉娘的询问,眼睛看着乌朵,“好哇,你还在少夫人面前说我的话,哼,我还没说你和木头的事情。”   雉娘一听,乌朵也有情况,忙问,“她和木头怎么了?”   木头是海婆子的儿子,和海婆子的男人一起,帮她管着庄子和铺子,下人们都叫他小木总管。   青杏像倒豆子一般,快速地说道,“少夫人,海妈妈一直想让乌朵当儿媳,你看乌朵头上的簪子,那可是小木总管送的。”   雉娘望去,果然见乌朵的头上有一根细细的金簪,乌朵的脸已经通红。   青杏自己说完,不自在是摸着自己手腕,手腕处有个银镯子,就是刚才许敢硬要她戴上的。忆起拉扯之间,两人身体不经意的碰触,她也红了脸。   雉娘看她们二人的神色,心道看样子两人都有主,也是时候送她们出嫁。   她叫海婆子进来,让海婆子准备两副嫁妆,各自紧着五百两银子来。听得青杏和乌朵都心热不已。   五百两银子,比一般的富户之女也不差什么。   海婆子自然会意,高兴地退出去。   常远侯府内,世子夫人气得病在塌上。她就说不应该接那个丧门星进门,这不才进门没两天,就回娘家侍疾,她娘一死,她就闹着守孝。这哪是安心和晁哥儿过日子的?   偏偏就晁哥儿护着她,帮她说话。自己这个亲娘到头来,还不如一个外人,怎么叫她不生气。   更气的是胡学士一家人,之前想把胡灵月嫁到侯府,对她是百般奉承,现在也是一样的奉承,只不过不再是想把孙女嫁进侯府,而是想送孙女去东宫,帮湘儿固宠。   胡家人说得好听,什么以后胡小姐生的孩子就是湘儿的孩子。呸!湘儿年轻,身子也好,自己定然能生嫡子,凭什么稀罕别人的孩子?   这些人不就是看湘儿失宠,才百般谋算。   她的湘儿怎么那么命苦?   葛氏不由得悲从中来,她的婆子进来,说姑奶奶今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门,她气得差点翻白眼。   那个不知羞的,当别人不知道她和文家的四爷纠缠不清。   平宝珠最近都春风满面,那位文家的四爷儒雅多才,关键是从未娶妻。虽然文家势微,但她嫁过去正好,她身份高,文家人必定会供着她。   就算是文家侄子是驸马,她在永莲公主面前也不怕什么,论辈份,永莲公主还得唤她一声宝姨。   至于那两个妾室,年纪大的孙氏不足为惧,年老色衰又无子,不就是当个玩意般养着。那小玉红不过是个卖唱的贱籍女子,真要是有幸怀孕,到时候去母留子,她有子在手,地位更稳。   四爷答应她,等公主大婚后,就来侯府提亲。她想着,满心的期待。   两天后,永莲公主大婚。   祈帝在宫中设宴,胥家的男人和胥老夫人胥夫人都进宫赴宴,留雉娘一人在府里。雉娘身怀六甲,喜神和胎神容易相撞,一般有身孕的女子都不会去别人家里参加喜宴。   雉娘万分感激这个习俗,她还真不想去参加永莲的婚宴。   永莲公主出嫁,阵仗不会小,她的嫁妆什么的早就抬进公主府。帝王嫁女不比民间嫁女,虽名为嫁,其实为娶。公主只需在公主府里,迎驸马进门即可。   文齐贤的伤势已好,他已搬进公主府。今日大喜,他被宫人们收拾一番,然后从侧门出,骑马走一圈,再从正门进,礼官唱词。   他和永莲公主夫妻交拜,礼成。   贤妃被特许出宫,却不能受二人拜高堂之礼,只能坐在上座的侧位,享受他们的宫礼。   礼成后,公主自己回房间。文齐贤则被送到府中的另一间院子,驸马是臣,公主是君,没有公主的召寝,驸马不能擅自闯入公主的屋子。   永莲公主严格地按宫规办事,不比永安公主出嫁时,那时候永安和梁驸马彼此有情,自然处处给梁家人体面。   文思晴和一些新交的小姐们高兴地说着话,这些小姐都是小官之女,言语间捧着她。她得意万分,谁让她现在是永莲公主的小姑子。   她不管四叔和大哥的想法,她不过是女子,女子最重要的是嫁个好人家。有了永莲公主这个嫂子,她以后的婚事肯定差不了。   果然,新婚之夜永莲公主没有召文齐贤,她的理由很充分,文齐贤伤势还未大好,正是要调养身体的时候,切莫伤了元气。   外人听到,还夸公主大气有度,不愧是天家公主。   永莲婚后第二天进宫,带着文齐贤去拜见帝后。皇后很亲切,不停地夸赞文齐贤。文齐贤很紧张,他是头一次进宫,也是头一回得见天颜。   他说话的声音带着颤意,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发抖。永莲公主越发的看不上他。想起那个永远都淡定从容的男子,心里更加的鄙夷。   祈帝让他们去见贤妃,永莲公主恭敬地退下,一出殿外,就冷下脸。命令太监送文齐贤出宫,她独自去见母妃。   文齐贤不敢违命,跟在太监的身后,想着他那刀怕是白挨,这夫纲依旧难振。   殿内,祈帝脸色很不好。昨夜里永莲没有和文驸马同房,虽然理由很好,却难唬住聪明人。   “陛下,您莫要担心,永莲知道分寸。方才臣妾瞧着文驸马面色还有些白,想来确实还没有大好,永莲体恤他的身体,也无可厚非。”   祈帝哼了一声。   皇后适机地说起永安公主的儿子,夸那胖小子长得如何精神,还说等永安公主出月子,要接她们母子进宫住一段时间。   永安公主是帝后的第一个孩子,在祈帝的心中地位自然是不一样的。   他神色渐渐缓和,起身出殿,皇后紧随其后。   两人在御花园里走着,感光寺的方丈派人来报,说太子种的那棵树已死。   祈帝一听,瞬间沉脸。 ☆、第118章 龙气   皇后一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她疑惑地问道, “好好的一棵树, 不到三天怎么就会死?莫不是没有精心照料?”   祁帝看了她一眼, 拂袖大步往前殿走去。   感光寺的僧人不可能会犯这样的错误, 那三棵树,无论种在哪里, 都会生机盎然地活着。   他静静地坐在龙椅上, 手托着头, 额边两穴隐隐作痛。他皱着眉, 身后的大太监察言观色,轻轻地按抚着他的穴位处, 渐渐地头痛得到舒缓。   大太监小心地问,“陛下,可要传御医?”   “无事。”祁帝摆手。   外面传来太子的声音,太监高喊太子求见。   太子进来后,便跪在地上,“父皇, 儿臣恳请父皇处置感光寺的僧人, 那僧人着实可恶,竟然能让儿臣种的树死掉, 分明是蔑视皇家。”   皇后跟着进来,不赞同地道, “陛下, 臣妾以为, 感光寺的僧人不可能会放任树木死掉,定然是有其它的原因。”   太子垂着头,祁帝沉思一会,派人去感光寺查清楚。   方丈领着寺中的几位得道高僧仔细地看着那棵树,树木已被挖起洗净根部摆放在石台上。   看根部的样子软塌塌的,方丈抚着须,和身边的一位高僧相视一眼,两人同时点头。   祁帝派的人到寺中后,方丈说出树苗死掉的缘由,这个缘由十分的让人不解,却是他和几位得道高僧一致认定的结果。   出家人不打诳语,虽觉得匪夷所思,也会把得出的结论公诸于众。   太子所种的这棵树,是被滚水浇死的。究竟是何人浇的滚水,还有待审问,方丈把照料树苗的寺中僧人都严加看管起来,准备一一审问。   太监回宫复命,祁帝震怒,一株树苗而已,都能惹来杀祸,何况人乎?   他命人把二皇子也召来,二皇子一脸的震惊,“皇兄种的树竟被人用沸水浇死,这怎么可能?到底是什么人如此用心险恶?”   “用心确实恶毒。”皇后的脸色很凝重,“陛下您和尧儿舜儿一起种的树,单单就浇死尧儿种的,此人必定包藏祸心,意图挑拨他们兄弟的感情。”   祁帝望着皇后,接着看一眼垂首的太子和义愤填膺的二皇子。他的眼神带着探究,右手习惯地转动着左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太子跪下来,“父皇,儿臣派的人一直看守着,不知是谁居心叵测,竟用沸水把树浇死。”   太子的人只是守着树,并不管浇水等事,浇水照料的事情都是由寺中僧人做的。最近感光寺中香客众多,前来瞻仰帝王树和当今天子所种之树的人也很多。   二皇子眉头皱得紧紧的,“父皇,此事肯定是和皇兄无关的。儿臣觉得除了负责照料的僧人能弄到沸水外,还有一些人也是能弄到沸水的。”   “你是说寺中住着的香客?”皇后问出声。   “没错。”   太子跪着的身子一僵,隐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香客?”祁帝的声音似从鼻子里哼出的,“什么样的香客会如此胆大包天,用沸水浇死当今太子种的树?”   二皇子欲言又止,皇后忙道,“陛下,舜儿也只是猜测,到底是何人所为,感光寺的方丈会查出来的。”   “父皇,儿臣以为,不会是香客做的。香客们进寺中无非是祈福还愿,谁会浇死寺中的树木,徒增罪孽。”   皇后反问,“那依皇儿之见,是寺中的僧人所为?僧人们都是修行之人,超脱世俗,如何会活生生地浇死树木,树木虽不是生灵,出家之人也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弄死它。”   “这…”太子语塞。   祁帝沉声道,“不过是一株树而已,谁也不能保证种下的树木都能存活。何必如此大惊小怪,值得你们争来议去。”   皇后轻轻一笑,紧绷的脸慢慢舒缓,“陛下说得没错,是臣妾太过小题大做。”   二皇子也跟着道,“依儿臣看,说不定是水浇得多,泡胀死的。僧人们许是看根部胀烂,以为是沸水浇死的。”   “没错,那些僧人也是好心办坏事。”皇后赞同,慢慢地走到祁帝的跟前。   祁帝命跪着的太子起身,“一棵树而已,不值得如此费周章,你快起来。”   太子起身,和二皇子站在一块,二皇子朝他一笑。   他心中微冷,父皇明显是袒护皇弟的。自己原本以为,借由此事,但凡是有些疑心的帝王,都会怀疑事情是皇弟做的。没想到父皇如此轻易地将此事揭过,半点不想追究的样子。   难道父皇心里在动摇吗?   祁帝派人去感光寺宣旨,树苗是水浇多而死。那照料的僧人虽是无心之失,却也是粗心所致。他们是出家之人,四大皆空。一切都按感光寺的寺规来处理。   方丈接到圣旨,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罚几位照料的僧人挑一个月的寺中用水,以示惩戒。   至于那沸水浇树之事,纯属误传。   太子种的树死掉的消息不知被谁散布出去,初时还没人说什么,渐渐地,京中掀起一股流言。流言中说太子把树种在君王柏的附近,没有龙气压着,所以树才死掉的。   言之下意,太子没有龙气护身,不是真命天子。   祁帝听到传言,动了雷霆之怒。皇后求见几次,他都避而不见。   无奈,皇后跪在殿外,声泣泪下,“陛下,尧儿是嫡皇长子,怎么会没有龙气?不知是哪起子居心不良的小人,在背后恶意中伤。陛下…您一定要为尧儿做主啊!”   太子闻讯前来,扶起皇后,“母后,小人恶意中伤儿臣,母后切莫因为此事伤了身子。儿臣不孝,让母后担心。”   “尧儿…母后听到谣言,真是心如刀割。一想到皇儿会因此受委屈,恨不得将造谣生事之人抓起来千刀万剐。”   “母后…”太子动容,也跟着跪下来。   不一会儿,二皇子也跑来跪下。   母子仨人,跪在殿外。祁帝坐在殿内的龙椅上,目光沉寒。   很快,祁帝派出的御卫军连同京兆府一起出动。京中的流言被镇压下去,无人敢私议太子的龙气。一旦有任何只言片语,说话之人就要面临牢狱之灾。   无论宫里还是宫外,人人自危,谨言慎行,生怕惹来祸事。   胥府内,胥阁老和胥良川父子俩关在书房中议事。胥阁老有些忧心,储君之争,向来都是阴招暗箭,你死我活。本以为当今陛下二子皆是由皇后所出,应该不会出现陛下在潜邸时的情景。   陛下还是祝王时,前面三位皇兄为了储君之争,死的死,残的残,关的关。最后一直不显的祝王登基。要不是前面三位皇子出事,怎么也轮不到平庸的四皇子祝王。   照这样看来,似乎他想得太过美好。生在皇家,有哪个皇子是不想登上金殿,坐在龙椅上俯睨天下的。   他以为事情许是二皇子弄出来的,没想到儿子却认定感光寺中死树一事是太子所为。   “川哥儿,你为何会觉得是太子做的?太子无故弄死自己种的树,意欲何为?”   胥良川神色平静,立在父亲的面前,“父亲,雉娘有一句话说得没错,受益之人往往就是幕后主使。此事乍一看来,是太子派的人没有精心守护。往深一想,旁人都会觉得太子不可能自毁名声,他派的人肯定会日夜守护树苗,不可能会突然死掉。”   胥阁老抚着短段,思量半晌,点头,“你媳妇这话虽然说得无根无据,听起来有些胡搅蛮缠,却有一定的道理。那依你之见,树是太子弄死的,但京中的谣言总不会是太子自己散播出来的吧。”   “京中的流言,不过是有人将计就计,顺势而为。至于是谁,想必父亲心中已有推断。天家无父子,又怎么会有兄弟?”   “你说得没错,川哥儿,我们胥家历来只认正统。无论将来是哪位皇子登基,切记我们的忠心都是给天子的。”   “父亲教诲,儿子铭记。”胥良川应下。   胥阁老脸上的担忧之色并未褪去,反而更重,陛下还是祝王时,就是因为众皇子储君之争,弄得朝中人心惶惶,大臣们各自为主,争斗不休。   陛下登基后,许是不想再发生兄弟兄弟阋墙之事,宫中除了皇后育有两位嫡皇子,其余妃嫔一无所出。   二皇子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原来也不是真的无心之人。   胥阁老望着眼前的儿子,儿子自从去年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常让他生出看不透的感觉,就好比现在,虽然川哥儿没说什么,他就觉得川哥儿什么都知道。   胥良川知道父亲在打量他,他站得笔直,胥家永远不参与储君之争。但他不得不卷入其中,他不愿意胥家再和前世一样,落到退隐的下场。   离开书房后,他先是自己院子里看过雉娘,再和许敢一起出门。   他们去的是一间茶楼,茶楼在街角处,是胥家的产业。二楼的房间里已有人在等候。他推门进去,许敢守在门外。里面等候之人,居然是平晁。   “不知平公子找我何事?”   平晁神色憔悴,下巴处有青茬,“冒昧相邀,还望胥大人不要见怪。”   “你我都是太子的伴读,何须如此客套。平公子有话直说,胥某洗耳恭听。”   平晁手中的拳头握紧松开,如此反复几次,道,“我此次请胥大人来,是有事相求的。我也不怕说出来让你笑话,实在是男人之耻,不报不快。”   胥良川脸色如常,眼睛直视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平晁灌了一大口凉茶水,苦笑道,“家门不幸,都是丑事,本来遮掩都来不及,但我心中有恨,思来想去,能一诉苦衷的只有你。”   胥良川默不作声,看着他。   他叹口气,“胥大人,平某心里苦,娶妻娶贤,古人诚不欺我。妻不贤不贞,我却不能将她休弃,还得咽下苦水,实在是愧为男人。”   “胥大人看过《一品红》吗?这戏文里唱得就和真的一样。我的妻子段氏凤娘,我原以为她在段家守身,是为了我平晁,却不想她心中另有他人,把我当成傻子。那人身份尊贵,我无可奈何,妻不能休,苦不能说,我活得着实窝囊。”   平晁说完,又灌了一大口凉茶。他是喜欢凤娘的,但凤娘却视他如敝履。为了能为太子守身,竟用把柄威胁他。   他一腔真情错付,怨恨不甘,怎么也不能让那对奸夫□□如愿。要是真到那一天,整个侯府都会和他一样,成为天下人的笑柄。   太子自从皇后给他指婚后,就一直疏远他。明明知道凤娘是他的妻子,还起杂念。这样的主子,他跟随还有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要成为祁朝第一个卖妻求荣的男子?就算是将来位极人臣,也会受天下人的耻笑,遗臭万年。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姑母说得对,天下女子何其多,不应该为了一个心有所属的女子耗费心血。   凤娘负他在先,他不过是为求自保,反击而已。   胥良川眼眸微垂,平晁这是向他投诚,只是平晁如何确定自己会帮他?他们胥家从不参与诸皇子之争,历来如此。   “京中的传言,想必胥大人已经听说过,胥大人如何看?”   “胥某没有什么看法,谣言而已,不攻自破。”   “哈哈…胥大人要是知道那人曾经说过什么,恐怕就不会如此云淡风清。胥大人可知文四爷,就是那位曾在你岳父手下做过师爷的文四爷。你可知那人曾许诺过文四爷什么?你肯定猜不到,你家中的娇妻被别人觊觎。那人答应文四爷,若是助他成事,将来你的妻子就是他人的禁脔。那样一个无德的人,你们胥家还要辅佐吗?”   胥良川站起来,目光冰冷如刀,“平公子,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若你和那人还是一派的,就请告诉他,他绝不会如愿的。”   “好。”平晃也站起来,“我一直佩服胥大人,我是诚心和胥大人相交的。实不相瞒,京中的流言是我放出去的,我这样做就是要和那人势不两立。我如此坦诚,胥大人总该相信我的决心吧。”   胥良川看着他的眼,半晌道,“胥家只拥护正统,至于陛下属意谁,我们不敢妄自揣测。”   “有胥大人这句话,平某心中就有底,告辞。”   平晁拱手离开,胥良川在房间静默良久。平晁此举,来得突然,难道是受过高人指点?   他的脑海里反复响起平晁说过的话,垂下眼眸,看到桌子上的茶杯,伸手捏住一只,用力一握,杯子破碎,他的手心也渗出鲜血。   许敢敲门进来,看到他手中的碎片和血迹,连忙擦拭上药,然后包扎。   他似半点也没有感觉到痛,慢慢地走出茶楼,许敢紧步随行。   一回到府中,他立马叫来许雳,如此吩咐几句,许雳领命而去。   那边平晁离开茶楼后,策马直奔感光寺。   段凤娘还在寺中,日夜抄写经书。她心里恼恨,明明是一招祸水东引,怎么变成这样?不就是死了一棵树,怎么就能扯上太子的龙气?   太子若无龙气,此生也仅能是太子而已。   她握着笔,狠狠地甩出去,墨汁溅在地上。她深吸几口气,命丫头进来打扫屋子。   平晁到达后,并未进屋,而是命随从去通传。   段凤娘脸色不耐,平晁此时来见她,不会又是要她回府吧?他难道还不明白,自己既然能用平宝珠丫头的死来威胁他,就是对他没有半点的情义。   就算他们有夫妻之名又如何,他再这般死缠着,休怪她无情。   两人约在寺中的后山相谈,平晁满脸痛苦,看着素衣的凤娘,“凤娘,我知你心中无我,我也不强求。最近几日,我想来想去,天下似你这般痴心的女子不多。我觉得无论如何,都要成全你的痴心。你放心,以后你想做什么,我会帮你遮掩,真到那一天,我会和段府公子一般,认你为妹。”   段凤娘一听,先是惊讶,然后是感动。   “凤娘有愧,真有那一天,我必厚报之。”   “我不求回报,就算是全了我们的缘份。”   平晁眼中有泪,低着头,不敢再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段凤娘站在原处,脸上悲喜难辩。 ☆、第119章 该死   雉娘小睡后醒来, 长长的睫毛抖几下, 慢慢地掀起眼, 就看到侧坐在塌边的男子。他幽暗深邃的眼看着她, 目不转睛。   她疑惑地眨下眼, 方才她似乎看到他眼里的有种复杂难懂的情绪,转瞬即逝。   再看时他神色已经如常, 伸出长臂将她扶起靠坐。   她捂着嘴, 秀气地打了一个哈欠。   “还没睡好吗?”他关切地问道。   “老觉得睡不够似的。”随着肚子变大, 她变得嗜睡。不光是行动觉得不便,浑身骨架也开始隐隐作痛,尤其是腰胯处,走多些路就酸软不已。   她本就是纤瘦的女子,身娇体软。从身后看, 倒是看不出什么, 站在面前瞧着, 才能看到隆起的肚子。   肚子处波动几下, 隔着寝衣都能看到哪处起凸。他的手覆上去,感受着小人儿有力的腿脚伸展。   她的眼中水气氤氲, 朦胧中带着暖色。绝美的小脸, 因为有孕, 散发出不一样的光彩。   他看着,想起平晁说过的话, 眸底深处闪现杀意。   “夫君, 过两日公主府的小公子满月, 看这情形,应该不会大办。”   太子没有龙气的传言虽然压下去,大臣们都在心中猜测,莫非太子真的没有龙气护体?若真是如此,将来坐上龙椅的就不一定是太子。京中人心浮动,就连胡大学士都开始观望,不急着送女进东宫,怕是都在心里猜测陛下的想法。   胡大学士此人,胆小怕事一辈子,偏还爱权势富贵,就那点胆子,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许是不会大办。”他淡淡地道。   今日他已从修撰升为正六品的侍讲,升迁之快,是同僚们所不能比的。大家心知肚明,若无意外,他将来会位至阁老。   胡大学士这是在向胥家卖好。   雉娘根据他的表情就猜出,太子树死之事,影响很大。她轻声地问道,“陛下是不是有所怀疑?”   “帝王生性多疑,此事作得太过明目张胆,他难免会动怒。”   “也是,弄死太子的树,又说他没有龙气,做得太明显。陛下肯定会怪罪姨母,以为是她在背后指使人做的。”   “事实上,此事皇后并没有动手。树是段凤娘弄死的,谣言是平晁派人传的。”   雉娘讶然,这夫妻二人,什么时候这般有默契,配合得如此之好,正中皇后的下怀。   “他们俩不会是商量的好的吧?看起来也不像,凤娘不会害太子,难道是平晁看出什么,开始报复?”   胥良川伸手揉她的眉心,他不想她操心其它的事情,但却觉得什么事情不能对她隐瞒。以她的心智,也不可能会为这些事情伤到自己的心神。   “平晁今日约我出去,说他要报复太子和段凤娘。”   竟真有此事,雉娘心道,这便是由爱生恨吧!   凤娘真是犯了魔障,怎么就如此一意孤行?她难道不知道,就凭她嫁过两次,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地站在太子的身边。就算是她身心清白,太子力排众议,把她纳在身边。   但岁月漫长,谁会知道男人的心意什么时候变,等她年老,宫中的美人一茬接着一茬的冒出来。身处高位的男人是否还会宠爱她?要是没有帝王的宠爱,她身份的污点就会被别人翻出来,帝王颜面何存?   “凤娘心魔已生,她现在只想和太子在一起,其它人在她的心里,怕是如蝼蚁草芥。”   胥良川不语,前世段凤娘听闻太子身亡,就自尽追随。可能在她的一生之中,所求的就是和太子在一起。前世如此,今生亦然。   外面的乌朵小声地询问着是否开始摆膳,他把妻子从塌上抱出来,然后唤乌朵进来侍候她更衣洗漱。   夫妻二人用过膳后,去给胥老夫人请安。胥老夫人方才也在和胥夫人商议公主府的满月宴要如何去贺喜。   公主府显然是不想大办的,连帖子都没有送。但胥家因为雉娘和公主是表姐妹的关系,就算是没送帖子,该送的礼不一样也不能少。   胥老夫人的意思是,礼去就行。   雉娘点头,她也正有此意。现在不比以往,她腹中还有孩子,京中最近暗流涌动,她不想有任何的闪失。   胥老夫人连夸她懂事,笑眯眯地看着她的肚子,满脸慈爱。   宫中的气氛不好,皇后求见陛下无果,痛哭晕倒。待醒来之时,看着守在塌前的太子和二皇子,泪流满面。   隔日,为了安抚太子,她把二皇子送到乾门寺清修。太子感念皇后的爱护之心,在皇后的塌前立誓以后要好好孝顺她。   皇后欣慰不已,笑中有泪,直夸太子是孝顺的孩子。   二皇子避在乾门寺,跟随着寺中僧人吃斋念佛,与他同行的还有韩王世子祁宏。两人半点怨言都没有,连个太监都没有带,就住在寺中。同寺中僧人一起晨起诵经,白日里挑水劈柴,晚上诵经。   过了半个月,皇后已能起身,祁帝先是去看她。然后召见乾门寺的觉悟大师,觉悟大师是得道高僧,祁帝犹豫再三,问是否真能看出皇子们有龙气护体。   觉悟大师闭目,口中念着阿弥陀佛,道天机不可泄露,然天机已现,他不敢多言。   “天机已现?”祁帝低念着这几个字,默然不语。   觉悟大师方外之人,无论祁帝如何追问,不肯再吐一字。   常远侯府内,侯爷面对上门求娶的文沐松,冷着脸。   平宝珠闯进来,说自己非文沐松不嫁,侯爷的脸更黑。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宝珠自己愿意,他当父亲的也不好再阻拦,何况文沐松话说得漂亮,就算是宝珠不能生养,以后妾室生的子女都记在宝珠的名下。   常远侯思量再三,同意亲事。   但出乎意料的是,平晁坚决反对。平宝珠动了气,气呼呼地冲葛氏嚷嚷,葛氏被她一气,又病倒。   最后,常远侯发话,宝珠二嫁,她属意文家四爷,谁也不能阻拦。   京中多事之秋,平宝珠再嫁之身,不宜大肆操办,一切从简。   平宝珠得偿所愿,嫁进文家。新婚之夜,文沐松红光满面,想着如今他也娶了京中贵女,侄子就算尚主,他们文家东山再起指日可待。   方才他碰到孙氏,孙氏和以往一般体恤他,给他送了一碗醒酒汤。他喝下汤,觉得腹中有热气,酒醒不少。   孙氏低眉顺目,催他赶紧去新房。他想着贵妻贤妾,浑身躁热。急不可耐地走进新房,摒退下人,拥着平宝珠一起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翌日,平宝珠摸着身边的男人,被冰凉的触感惊醒。她慌忙地起身,看到文沐松仰面朝天,脸色铁青,一片灰败。   她尖叫出声,外面的丫头婆子涌进来,她连滚带爬地从塌上下来。大胆的婆子上前一探鼻息,新姑爷已死去多时。   永莲公主和文齐贤闻讯赶来,文齐贤望着死得冷硬的四叔,满脸的不可置信。昨日四叔还和他说,要一起振兴文家,怎么一夜之间就天人永隔。   平宝珠一直叫着不关自己的事情,文齐贤怎么也不能相信,昨夜入洞房时还好好的。新房里面就夫妻二人,平宝珠不知情,那还有谁知道他四叔是怎么死的?   文沐叔可是在户部领着差事,他的死亡瞒也瞒不住。文齐贤心有疑惑,自然是要找人验清楚。   永莲公主请来御医,御医一看面色就断定是马下风。   马下风是房事过后男人猝死,猝死时间往往发生在半夜。而马上风则是行房之时,男人突然暴毙,两者缘由相同,仅死亡地时辰不一样。   平宝珠哪里相信,昨夜里两人欢好时,他还精神抖擞的,十分的有力。她觉得酣畅淋漓,以往的十几年都没有那么快活过。怎么睡一觉起来他就死了,那她自己怎么说得清?   马上风和马下风都是极不光彩的死法,永莲公主脸露鄙夷,斜一眼平宝珠。平宝珠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心里一面恨永莲公主目无尊长,一面又恨文沐松身子太差,什么时候死不好,偏挑那种死法。   文思晴觉得非常丢脸,她冲进来,指着平宝珠就大骂起来。   屋子外,跪着文沐松的两个妾室。孙氏双眼肿如核桃,伤心欲绝,她不敢大声痛哭,只敢隐忍压抑地哭着。   她身边的丫头小声地道,“姨娘,奴婢曾听人说过,说常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曾骂夫人是扫帚星,她在哪里,哪里就不得安生。听说她之前的夫家,就是被她克的。”   丫头的声音很小,跪在孙氏身边的小玉红一听,立马大声问道,“你说的话可是真的,老爷真是被夫人克死的?”   小玉红的声音极大,屋内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文思晴一听,立马出来追问。孙氏的丫头又把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好哇,我就说一个侯府贵女,怎么会死皮赖脸地巴着我四叔不放,原来如此。”文思晴咬牙切齿地望着平宝珠。   平宝珠用吃人的眼神狠狠地剐一眼说话的丫头和孙氏,恨恨地道,“他天生命短,怎能怪我克他?还有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姐,怎么会出此粗鄙不堪,传扬出去,京中的大户人家哪个敢聘你为媳?”   文思晴哑了火,她最在意的就是在京中谋个好亲事,事关她的亲事,她不忍也要忍,只能对平宝珠怒目相向。   平宝珠才不看她的脸色,自己可是出身侯府,文沐松是死得不光彩,可又不是她杀的,她何罪之有?   永莲公主吩咐人准备后事,不管她们吵翻天。好好的喜事变丧事,下人们把院子里的红联灯笼卸下来,换上白绸丧联。   文思晴用一种极为不屑的眼神斜着平宝珠,看得平宝珠一肚子的火没处撒。听到两个妾室哭哭啼啼的声音,火上心头,当下就让自己身边的婆子去找人牙子。   孙氏听到自己要被发卖,脸色惨白,连哭都忘了。小玉红掩着面,小声地啜泣着。   很快,人牙子进府,小玉红哭得伤心,可怜地任由平宝珠把她卖掉。孙氏则不肯,死死地不愿离开。   她哭死去活来,她的一生中,文沐松就是她的天。现在文沐松没了,主母要卖她,她还不如一死,跟随老爷而去。   平宝珠见她要死要活的,更加来气,命婆子们把她拖出去。孙氏挣开婆子们,拼命地往树上撞去。   她抱着必死的心,撞得狠且快。小玉红从人牙子那边跑过来,一把扑在倒地的孙氏身上,孙氏未死,额头上血流不止。   “你这是何苦,我们命贱,哪里能和贵女们相提并论。她们就算是害死人,也可以和无事人一般,继续活得富贵。”   “好妹妹…我恨…”孙氏紧握着小玉红的手,小玉红刚进文家时,她满心的酸楚,以为来一个和她争宠的。怎知小玉红跟她坦诚公布,说自己并无和她争宠之心,实在是卖艺生活艰难,想求个容身之所。   果然,小玉红从不主动往老爷跟前凑,老爷也不喜小玉红。她这才把小玉红当成姐妹,两人无事时还可以说话作伴。   老爷昨日新婚,她痛苦伤心,是小玉红劝她,此时更要表现出贤惠的一面。小玉红熬好醒酒汤,让她送给老爷,老爷当真感动,再三夸她。她一心向着老爷,只想一生陪伴他。   要不是夫人,老爷哪里会死!   孙氏心里涌起恨意,老爷死的冤,都是夫人害的。她不能死,她要为老爷报仇!   “夫人…奴婢自十七岁起跟着老爷…若是夫人发卖奴婢,奴婢只能一死…夫人您心善…求您让奴婢留下来侍候您吧。”   她额上的鲜血流得满脸都是,煞是恐怖。   永莲嫌弃地瞥一眼平宝珠,轻蔑地道,“我们公主府还养得起一个奴才,她在文家十几年,侍候四叔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四叔才刚死,你就把侍候他多年的老人发卖,传扬出去也不怕人戳脊梁骨。依本宫看,孙氏就留下吧。”   她话一出,孙氏紧绷的心一松,晕死过去。 ☆、第120章 产子   平宝珠脸上青白交加, 她心中暗恨, 恨永莲摆公主的架子。论辈份, 她是皇后的妹妹, 永莲公主还得唤她一声姨。现在她又嫁进文家, 是文家四爷的妻子,永莲公主要叫她婶娘。   永莲丝毫没有对待长辈的样子, 当着众多人的面, 就下她的面子。她不甘心, 但永莲公主是皇家公主,她的话自己还是要听的。既然孙氏仗着侍候老爷多年,不能发卖,那留下便是,一个通房而已, 以后有的是机会收拾。   她阴着脸, 命人牙子上前。孙氏她不能发卖, 小玉红就没有那么好命, 一个才进文家没多久的妾室,还是个贱籍出身, 想发卖就发卖。   最后, 孙氏留下来, 小玉红发卖出去。小玉红长得不错,平宝珠在气头上, 一分银子都没收, 只让人牙子把人领走。人牙子才把人领回去, 就有外地客商上门,掏了一笔银子买下小玉红。   文沐松死亡的消息,平家那边是一定要派人去报丧的。好好的喜事变成丧事,换成谁都难以接受,常远候眉头皱得死紧,马下风而死,死得太不体面,外人如何看宝珠?   世子夫人葛氏则暗骂一句扫帚星,命府中下人,不许姑奶奶登门。那就是个丧门星,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千万不能再招惹回来。   京中流言传得快,文沐松死亡的消息很快传扬出去。平宝珠新婚第二天就成了寡妇,着实让京中的夫人们谈论许多天,尤其很多和平宝珠差不多年纪的夫人们,在当姑娘时可没少受平宝珠的气,她们幸灾乐祸,暗中笑话。   文家远在沧北,文沐松的灵枢要运回沧北,平宝珠是遗孀,按礼要扶棺回去。但她哪里肯依,闹着要和离。   文家人当然不能同意,文齐贤认为平宝珠是害死他四叔的元凶,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她和离归家。文思晴逢人便说平宝珠克死她四叔,就得为她四叔守节一辈子。想和离再嫁,门都没有。   平宝珠大闹,拿着孙氏撒气,不顾孙氏伤势未好,往死里折腾。孙氏含着泪,心里恨意滔天。   孙氏不敢反抗平宝珠,偷偷找文思晴哭诉,说老爷死得冤,夫人若是再嫁,老爷必然死不瞑目。文思晴被她哭得火大,越想越气,去找永莲公主哭诉,永莲公主命人把平宝珠请来。   “按礼本宫要唤你一声四婶,四叔是怎么死的,四婶心知肚明。本宫别的不想说,只想问四婶,就算你想和离再嫁,试问天下男子,还有谁敢娶你?哪个人会嫌自己的命长,上赶着找死。”   平宝珠脸一黑,“什么命长命短的,命数那都是天注定的,哪里能怨旁人?”   她的话带着不屑和不以为然,文思晴气得翻白眼,世上哪有如此厚颜无此的女人?她怒视着平宝珠,狠瞪着眼,“要不是你水性浪荡,我四叔怎么会死?”   永莲公主“嗤”笑一声,一个巴掌拍不响,平宝珠是荡货,文沐松也不是个好东西。她最看不上靠女人上位的男人,文沐松以为娶个世家贵女就能平步青云,他没有料到自己因此丢了性命,实在是可笑至极。   平宝珠不敢说永莲公主,哪会把文思晴放在眼里,她摆出长辈的架势,“公主你看看,她目无尊长,区区一个侄女,有这么跟婶母说话的吗?”   文思晴正要拉着永莲公主作大旗,永莲公主是她的亲嫂子,在她心里,自然是要向着她。她底气十足,骂平宝珠,“为老不羞,你还知道自己是长辈,这么急急地想再嫁,难道离了男人你就活不下去吗?”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平宝珠恼羞成怒,要上来打她,她躲到永莲公主的身后。   永莲公主嘲讽地望着平宝珠,“好了,她虽然话说得粗鄙,却没有说错。你休要再闹,给自己留点体面。你想和离再嫁,莫说他们不同意,本宫也不同意。你不要脸,本宫还要脸,文家还要脸!四叔灵枢要送到沧北,你扶灵回去吧。”   永莲公主懒得和她多言,自己在宫里受皇后的气,不敢明目张胆地表达不满。平宝珠不过是个寡妇,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   平宝珠不愿意,但她这事不占理,常远候没有帮她出头。她去侯府求救,葛氏闭门不见,常远侯嫌她丢脸,只能劝她好好替文沐松守孝,万事等孝期后再说。最后,文沐松的灵枢起程,她只能扶灵去沧北。   孙氏是文沐松的通房,自然要跟去沧北。一路上,平宝珠没少作践孙氏,孙氏咬牙忍着。   文沐松的灵枢还未到沧北,平宝珠就因水土不服,染了痢疾,拖了一路,好不容易回到沧北,整个人瘦成皮包骨。   文家人觉得她的婆子丫头侍候不经心,换成文家的仆人侍候。孙氏自荐照顾她,不到一个月,终是没能好起来,撒手人寰。   文家人把她和文沐松合葬在一起,派人到京中报丧。   她的死讯传到京中,常远侯府半点动静也没有,除了常远侯闭着门关了两天,府中的其它该干什么干什么。   要不是怕别人说闲话,葛氏真想痛快地大笑几声。事实上,她也如此做了,不过是背着人在自己的房间里。   猛然想起感光寺中清修的凤娘,收起笑声。   儿子认死理,段凤娘摆明是不想过日子的,莫非真是和戏文中唱的一样,段凤娘心有他人。   从前,她也听过闲话,很多夫人都在私下传皇后看重段凤娘,是想留给太子。难道段凤娘和太子有私情?   葛氏想着,越想越觉得没错。太子就是因为段凤娘,才对湘儿冷淡,儿子也因为段凤娘,日渐消沉。   真是冤孽,她的一对儿女,都栽在段凤娘的手中。她打定主意,等段凤娘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押着和晁哥儿圆房,断了他们的念想。   但太子那边,也要敲打,最好是能和湘儿和好。葛氏想着,递了帖子进宫。   皇宫之中,皇后自从上次太子流言一事,就一直呆在德昌宫中。太子三天两天的来探望,二皇子在乾门寺,一直在清修,祁帝忙于朝事。   收到葛氏的帖子,琴嬷嬷报给皇后。皇后平静地道,“她要见本宫,就让她来吧。总归是本宫的娘家,哪里能放着不管。”   隔天接见葛氏,葛氏眼眶红红的,想来是哭了一路。   “皇后娘娘,臣妇心里难受,若不是真没有法子,也不会来打搅娘娘。”   “有什么话就说吧,本宫会为你做主的。”皇后看起来病怏怏的,脸色也不太好。   葛氏用帕子按眼角,收起帕子,“娘娘,实在家中事情太多。宝珠病死,臣妇心中悲痛,夜里哭醒几回。臣妇听来人说,宝珠死时,身上只剩一层皮。沧北路远,侯爷只派了管事前去吊唁,想想都伤心。”   皇后轻叹一声,红了眼眶,“谁说不是,宝珠自幼养得娇贵,死前还不知遭了多大的罪。本宫也替她难过,但天灾病祸,哪里是人能料到的,你也节哀吧。”   “娘娘说得对,宝珠生前最疼晁哥儿和湘姐儿。这两个孩子如今过得…臣妇看着都难过。湘儿还有,贵为太子妃,还有娘娘您在宫中照应,臣妇是放心的。但晁哥儿不一样,他有妻子等于没有妻子,成天还是一个人,连个嘘寒问暖的贴心人都没有,臣妇有心想让凤娘回来,可人伦孝道,凤娘这孩子一片孝心,为母清修,臣妇于心不忍。”   葛氏说完,眼泪重新蓄满眼眶。   “晁哥儿姻缘不顺,本宫这个姑母也有错,若不是本宫看他对凤娘一片痴心,把凤娘赐婚给他,就不会有如此多的波折。”   “娘娘,您千万不能这么说,哪里能怪娘娘,都是他们有此一磨。等凤娘守孝归府,她和晁儿做了真正的夫妻,就好了。”   “也只好如此。”   皇后命人去东宫请平湘,平湘很快赶来,先是给皇后请安。然后便抱着葛氏,大哭起来。   “湘儿,你怎么哭成这样?”葛氏心疼,连连追问。   平湘抹泪不答,皇后脸沉下来,问,“湘儿,你告诉姑母,可是太子还不去你的屋子?”   “太子学业繁重,还要参议朝中大事,许是没空…湘儿不怪他,是见到母亲太高兴,一时难以自禁。”   “你莫要替太子遮掩,本宫心里清楚。你是正妃,他再如何忙也不能冷落你。姑母在这里应承你,除非你先诞下嫡子,否则本宫绝不允许东宫有其它的孩子先出生。”   平湘心里大喜,跪下谢恩。葛氏也放下心来,有皇后这句话,无论太子有什么想法,谁都不能越过湘儿。   湘儿有嫡皇子在手,谁都不怕。   葛氏满意地离宫,平湘也底气十足地回到东宫。   皇后扶着琴嬷嬷的手,要她陪着去御花园中走走。贤妃的宫中传出琴声,悠扬悦耳。   “最近陛下常宿在贤妃处吗?”   琴嬷嬷小声地回道,“贤妃娘娘自永莲公主出嫁后,常夜里哭醒,陛下得知后,多宿了几日。”   “夜里哭醒?”皇后冷然,“她现在哭早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哭。”   御花园中的已是姹紫嫣红,所见之处,繁花绿叶,花香阵阵。   皇后扶着琴嬷嬷的手,远远地看着高高的宫墙,抬头望望高墙内的天空。碧蓝的天,洁白的云,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暗底则是漩涡急流。   万树俱寂百兽绝,乌云压城风不动。   盛夏来临,京中酷热难当。孕妇体温本就偏高,更觉难熬。幸好胥府不差银子,雉娘的屋子四角都摆放着冰鉴,冰块冒着冷气,房间里舒适宜人。   赵守和与蔡家大小姐已成亲。成亲时赵书才不得空,巩氏要照顾丈夫,夫妻二人都不能离京。百城县离渡古很近,山长夫人自请帮赵守和操持婚事,赵书才感激不尽,去信感谢。   梁缨也写过信给雉娘,言谈之间对阆山很满意。渡古偏远,没有京中那么多的规矩。阆山清静无事非,她正好可以随性而为,三不五时地去山中打猎,过得快意。胥家二房人少,一家人其乐融融。   雉娘替她高兴,回信说了自己的近况,除了养胎,别无他事。   为了修身养性做胎教,她开始练字,有胥良川从旁指导,进步很快。至少他再夸她时,带着几分真心。   胥家人本就不爱凑热闹,最近更是哪里的宴会也不参加,谁下帖子都被胥老夫人给推掉。胥老夫人给雉娘吃定心丸,除了皇家,她可以推掉任何人的帖子。   永莲公主下了两次帖子,一个是赏荷,另一个是品莲子。胥家人推不掉,她指名道姓请雉娘。胥老夫人压下帖子,让胥夫人代媳赴约,以示陪罪。   巩氏期间来胥府两次,送一些小人儿的衣裳鞋帽。   随着月份的增大,雉娘的肚子也跟着长大。因为身子瘦弱,显得肚子硕大,她自知此时中医限制多,要想顺利生下孩子,必须得靠自己。   她严格地控制着自己的饮食,初时胥良川还不解,在她的解释下,也跟着紧张起来。天天盯着她吃饭,观察着她的肚子,生怕腹中的孩子长得太壮。   每天吃完饭后,她都得在园子里走上半个时辰,只要他在家,雷打不动地跟着。夫妻二人闲慢地散着步,看着晚霞流云,看着胥家园子里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叶子绿了又黄。   秋风刚吹过,雉娘在半夜里发动,痛了一天一夜,产下一子。胥良川抱着初生的婴儿,手都在抖。   他有儿子了!   小人儿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得他眼睛酸涩,直想流泪。接生的婆子连连夸孩子长得好,一般人家的孩子出世几天后才能睁眼。   胥阁老给孙子娶名胥景儒,从景字辈,府中人唤大哥儿。   大哥儿洗三,胥府不想大办,只请几位亲朋好友上门。韩王妃,永安公主以及巩氏都受邀前来,还有不请自来的永莲公主。   胥老夫人眼冒精光,脸色不变,朝自己的婆子使眼色。   永莲公主跟着永安公主,去房间里看雉娘,韩王妃先到,已看望过,则去陪胥夫人说话。永安拉着永莲的手,紧紧地带在身边。   房间内,雉娘靠坐在塌边。她比之前丰腴一些,气色不错,皮肤嫩滑泛光,衬着水雾双眸如曜石般,再添艳色。   巩氏来得早,原本是坐在塌边的,见她们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永安公主一把托住她,“秀姨,本宫是晚辈,哪能当你如此大礼。”   永安都这么说,永莲自然不用她再行礼。   巩氏喏喏,立在一边。   永安打趣雉娘,“看看,生完孩子越发的勾人,本宫刚才都看得发痴。”   永莲的眼睛也盯着雉娘看一会儿,然后四处打量,问道,“胥小公子在哪里,怎么不抱过来看看?”   “他吃过奶后就睡着,我唤人去抱他过来。”   “那就让他睡吧,等下洗三时也能看到。”永安公主忙制止她,不以为意地道。随意问了雉娘几句,就拉着永莲出去。   房间内只剩巩氏和雉娘,雉娘眼眸闪了几下,唤来海婆子,“等下你抱大哥儿出去时,注意些,莫让一些不干净的人碰到大哥儿。”   海婆子立马会意。   洗三开始,乳母把大哥儿抱出来,海婆子接过,紧搂在怀中,侧着身子,偏向韩王妃这边。   巩氏是外祖母,她往水盆里丢的是金元宝,韩王妃随后丢的也是金元宝,个头比巩氏的小,巩氏松口气,感激地看一眼韩王妃。   轮到永安公主时,她从身后的嬷嬷手中接过两张银票,各自一百两。她把银票放在茶盘中,对永莲道,“幸好我提前多备一份,正好替你用上。”   “这怎么能行?怎么能让皇姐破费?”永莲说着,她自己的嬷嬷有眼色地掏出一个荷包。   她接过,解开荷包,里面是一锭金元宝。她正要把金元宝倒进水盆时,永安公主一把将荷包抢过来。   “既然你过意不去,不如这金元宝就归本宫吧。”   永莲公主的脸白了一下,海婆子下意识地把怀中的大哥儿抱得更紧。   添盆完毕,海婆子亲自抱着大哥儿,解开大哥儿的衣领,收生姥姥快速地洒几滴水,就算礼成。   大哥儿的哭声很大,收生姥姥欢喜地说着祝词。海婆子合好襁褓,抱着大哥儿进内室,放在雉娘的身边,小声地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雉娘的脸慢慢冷下来。 ☆、第121章 骨肉分离   吃过洗三面后, 永安来和她告辞。她拉着永安的手, 真诚地道, “谢谢你,表姐。”   永安反拍着她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那荷包被永安公主随手丢给身边的嬷嬷,那嬷嬷是自小在宫里陪她长大的,对于后宫阴私, 女人间的那些伎俩了如指掌。   嬷嬷一捏荷包,就感觉到荷包里层用的是羊皮。她心中明了,若不是金元宝有问题, 为何要用羊皮荷包?   等回到公主府后,她把荷包系口的带子松开, 身子离得远远地, 荷包里飘出似有若无的味道。她仔细地闻嗅,慢慢眉头紧皱。永安公主知道有异, 问道, “是什么东西?”   “奴婢怀疑金锭是用毒水泡过的,此毒太过阴损, 奴婢有生之年仅是听说过,还不敢确定。”嬷嬷系好带子,把荷包郑重用帕子包起来,小心地放在另一个荷包中。   永安公主眼底暗沉, 嬷嬷如此慎重, 可见此毒不仅阴损, 还十分难得。永莲竟然想用到雉娘所出的大哥儿身上,用心险恶,简直其心可诛。   “你怀疑是什么毒?”   “公主可曾听说过,前朝有一种秘毒,名唤骨肉分离。”   “什么!”永安低声惊呼,“你是说,金元宝上沾染的可能就是此毒?”   嬷嬷神色凝重,点头。   此毒有一股淡香,如腐尸上盛开的花香。若是化在水里,只消一两滴,就能让人皮肤溃烂。无论何种灵丹妙药,都不能阻止皮肉腐烂。最后肉腐化脓,一块块地脱落,可见白骨,故名骨肉分离。   中毒初期形似恶疮,所以一般的大夫根本就不知道是中毒,就算是毒发身亡,也只会觉得是疮肿生脓致死,不会怀疑是中毒。中毒之人短时间死不了,要等全身的肉一块块地脱尽才咽气,生生要忍受骨肉分离之痛,生不如死。毒亡之人往往死状恐怖,亲人避之不急,早早掩埋。   这毒太过阴毒,千金难得。前朝有位宠妃,因独得帝王恩宠,众妃由嫉生恨。另一位妃子悄悄给她下了此毒,她受尽苦痛而死。帝王震怒,他处死下毒的妃子,并把此毒列为禁物。   是以,到祁朝时,知道此毒的人寥寥无几。   永安公主冷着脸,寒光森森。   永莲真是越来越不像话,早在听说她和文驸马没有圆房,她就知道永莲没有死心。万万没有想到她如此丧心病狂,连新生的孩子也不放过,居然如此阴毒。   她也是当母亲的人,自然知道孩子是娘的心头肉,将心比心,要是胥家大哥儿真有什么意外,雉娘可怎么办?   嬷嬷用筷子把金元宝夹出来,放在一盆水中。宫女放进一条鱼,片刻过后,鱼就翻了白肚皮。   约半个时辰后,用筷子戳鱼,一戳就透,显然是肉开始腐烂所致。   嬷嬷已十分肯定,此毒必是骨肉分离无疑。   永安望着那盆水,脸色凝重。   梁驸马匆匆进来,后面跟着胥良川。胥良川是听到洗三时的事,才急忙赶来的。他什么也没有跟梁驸马说,只要求见永安公主。   他一进门,就看到水盆中的金元宝和死去的鱼。他眼眸一沉,骤起狂风,“公主,这枚金元宝可是您从永莲公主那里拿到的?”   永安公主沉重地点头。   “何毒?”   永安公主朝嬷嬷使个眼色,嬷嬷低声地把骨肉分离的毒性一说。胥良川听着,眼里的风暴更加浓烈。他的手攥成拳,关节泛白。   “嬷嬷方才所言,只消一两滴,就能令人全身溃烂而死,对吗?”   “回胥大人的话,没错。”   他看着永安公主,眼里的暴怒一览无余,带着压抑的隐忍,“公主可否把此物给我?”   永安公主示意嬷嬷,嬷嬷用筷子把金元宝夹出来,放进原来的荷包中,递给他。   他接过,道声多谢,转身离开。   梁驸马和永安公主对视一个眼神,仿佛看到暴风雨欲来时的隐忧。她命在场的嬷嬷和宫女,今日的事情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   胥良川离开公主府,秋日的凉风吹得他宽大的袖管鼓起来,长袍翻飞。他的心里冰冷一片,如寒风肆虐。胸中的怒火像耸入云霄的高峰,直达天际。   前世今生,他都没有如此恐惧过,如此地害怕事情成真。假使有个万一,永莲公主的阴计得逞,那么他该怎么办,雉娘该怎么办?   他从未这般恨过一个人,恨其欲死!   许雳跟在他的身后,黑暗中他散发出浓浓的杀意,杀意太强,连许雳都惊得心惊肉跳。   临到府门口,他把东西交给许雳。自己则理理衣袍,若无其事是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院子的偏房内,睡得香甜的大哥儿躺在摇篮中。他走进去,乳母起身行礼,他摆摆手,专注地看着摇篮中的小人儿。   小人儿的嘴巴在一动一动的,眼睛闭着,脸蛋还有些红,皮肤也有些皱。   他就站在旁边看着,不敢用手去碰。   这是他的儿子,他两辈子唯一的血脉。他不允许有任何人伤害到他的儿子!   熟睡中的小人儿一无所觉,他盯得久,眼睛都有些酸。   正房内,雉娘在等着他,今日永莲公主的举动,让她觉得不安。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何事,永莲公主的东西有没有问题?   她望着门帘处,门帘轻晃,他修长的手轻轻掀开,快速地合上,不让一丝凉风进来。   “夫君,我有话要和你说。”   “是什么事情?”他神色如常地道,坐在塌边上。   雉娘舔舔唇,“今日大哥儿洗三,永莲公主不请自来。我觉得有些不对劲,让海妈妈留个心。在添盆时,永莲公主原也是准备好添盆礼的,被永安公主截住,听说她当时脸色不对。我一直想着,莫不是她的添盆礼有什么不妥?”   他看着她,她的脸上带着一丝不安,白嫩的肤色莹润滑腻。雾蒙蒙的眼眸透着坚毅。他知道她没有寻常女子的脆弱,可她现在是他的妻子,他不想她有任何的担心。   “确实有些不妥,过几日我再告诉你。”   雉娘紧盯着他的眼,他的眼睛告诉她,此事非同小可。   “好。”   他扶着她重新躺下,自己则睡在旁边的小塌上。她的屋子里一直没有人值夜,生产后,夜里侍候的人都是她。   乳母是早早就备下的,雉娘生产前和他商议过,大哥儿出生后,若是她能哺育,她会尽量自己喂。   于是大哥儿都是吃她的,要是不够,再交给乳母。小人儿一夜要起来喂几回,他也跟着起身。   昏黄的烛火在室内照着,两人久未入眠。雉娘脑子里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难以入睡,她睁着眼,看着帐顶的轻纱。   “夫君,你睡着了吗?”   “没有,你还在月子里,莫要乱想,万事都有我,我不会让你们有事的。”   “我知道,要是最后查出,永莲公主确实有不轨之心,你要怎么做?”   小塌那边传来暗沉的声音,“人刺我尖刃,我报以利箭,无论她是谁,我必诛杀!”   有他这句话,雉娘觉得心才踏实起来。许是已为人母,一想到她历尽千辛生下来的小人儿会受到伤害,她就恨不得想杀人。   之前她就一直在想,如果永莲公主存了害她儿子的心思。她必然会以其人之道,还施其身。   就算对方是天家公主,只要触了她的逆鳞,她必杀之。   而儿子,就是她的死穴。她闭上眼,缓缓地睡去。她的呼吸慢慢地变得均匀绵长,小塌上的男子轻轻地起身,悄悄地开门出去。   院子里阴暗的角落,许雳看到他的身影,快速现身跟上。   永莲公主从胥府回去后,一路上都阴着脸。她没有想到永安会坏她的事情,她和永安是皇姐妹,难道还比不过赵雉娘那个表妹?   在她的心里,是不怕永安揭穿她的。一来永安和她是姐妹,揭穿她没有半点好处。二来就算是永安告诉别人那金元宝有问题,她也不会认。东西被永安拿走,她可以说是永安自己做的手脚,永安不会那么蠢,连这点都想不到。   她下轿后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文齐贤等在路边的小亭,见她走来,手捧着书,诵读起来。   永莲公主露出不屑的眼神,没有看他一眼。   他的眼角的余光看着永莲公主脚步未停,看也未看他一眼,就进了院子。他不由得满心的挫败,把书放下,手背在身后,无奈地离开。   永莲公主一直没有召他侍寝,他心里着急,总觉得不着不落的。   那戏文中唱得真真的,他不敢想,一想就觉得戏文中可怜的驸马爷就是自己,而永莲公主就是心里有人的恶毒公主。   这般想着,心里越发的不好,索性去找交好的朋友喝酒。他现在是驸马爷,旁人还是要卖三薄面的。   他今日烦闷,不想回府,那朋友是个知趣的,一直劝酒。两人喝到亥时,来了一位相熟的汪公子。   三人又开始推杯劝饮,近午时,掌柜都熬不住,碍于文齐贤的驸马身份,不敢上前相劝。   汪公子有眼色地扶起文齐贤,要送他回家。先来的那位朋友自行归家。   文齐贤喝得有点多,汪公子小心地扶着他,“驸马爷,您和公主新婚燕尔,哪能喝得如此大醉回府,说不定会引得公主不喜。”   “她有什么好不喜的?她才不管我呢。”   “话不能这样说,她是公主,是主子,咱们可不能使小性子。正好我的家就在附近,不如您去我家里喝碗醒酒汤再走。”   文齐贤并未醉得不醒人事,闻言觉得有理。要是他这个样子回去,被人告诉公主,更惹得公主不快。   汪公子把他扶到自己的家里,让自己的媳妇煮了醒酒汤,文齐贤喝过,酒醒了不少。   “驸马爷,您这是心里有事啊?”   文齐贤哼一声,傻子都能看出他的不如意。娶了个公主媳妇,就跟供尊大佛似的,什么都得按照宫里规矩来。   四叔死了,他连个说话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就凭他一个人,如何振兴文家?他满肚子的憋屈,又不敢说出去。   汪公子看出门道,低声道,“驸马爷,我说一句话,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天下的女子,无论尊贵也好,卑贱也罢,但凡是心向着谁,那就会死心塌地跟着谁。”   文齐贤又冷哼一声,这个道理他明白,可是公主的心不在他身上,如何会死心塌地?   “驸马爷,女人最易感动,越是在她有难的时候,您不离不弃,她就越掏心掏肺,矢志不渝。”   他说得破为神秘,似有心得。文齐贤心一动,问道,“你有高招?”   “高招谈不上,公主金枝玉叶,从小锦衣玉食,哪会有什么难处?”他说完,皱起眉。   文齐贤也在沉思,想着公主会碰到什么难处。尊贵的身份,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哪里会有难处?   汪公子忽然一拍掌,好像想到什么。转而摇头,叹口气,很是为难的样子。   文齐贤推他一把,“说吧,有什么好点子?”   他迟疑道,“点子是有一个,就怕我出来,驸马爷您怪罪我。”   “你说,我不怪罪。”文齐贤说着,喉咙里打了一个酒嗝,觉得酒醒大半,脑子清明起来。   “女人最在意容貌,若是她容颜有损,您还一如既往地对她,她定然会感动不已。”   文齐贤眯起眼,似乎觉得可行,但公主要是毁容,他看着也难受啊!汪公子像是知道他心里所想,忙道,“当然是暂时毁容,她不知道,只有您知道的那种。”   “此话何解?”   汪公子想了想,下决心般地道,“不瞒驸马爷,我知道有种药水,滴在人的皮肤上就会如起疮般,但只要过上一个月,就会恢复得完好如初。”   “还有这种药?”文齐贤半信半疑,觉得有些不妥。   “确实有这种药,我刚好就有,不瞒驸爷,我最近看上一位女子,本想用在她身上的。若是驸马爷需要,我可以献出来。”   文齐贤心里感到有点不动劲,谁知道是什么药,对方可是公主,他哪里敢乱用?   汪公子察言观色,不以为意地道,“驸马爷,不过是洒在皮肤上的药水,又不是从口中入的药,还能有什么大问题?皮肤起几个疹子,一个月后自行痊愈,半点疤都看不到。”   文齐贤被他说动,想着不就是长些疮,公主最多是受些苦。他到时候趁机体贴安慰,说不定公主会为他的真情感动。   “你那药水在哪?拿出来看看。”   汪公子起身,小心地从一个匣子里拿出瓷瓶,“驸马爷,这药水见效快,您千万不要自己碰到,要是自己也起了疹子,怕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文齐贤伸手接过,起身告辞。汪公子要送他,被他拒绝。   他一路都在思索着如何把药水洒在公主的身上,自己不能近公主的身,公主也不召见他,倒是有些为难。   想了想,找到自己的妹妹文思晴,文思晴一听,觉得可行。公主嫂子不和哥哥圆房,她心里也不踏实。不过是长些疹子,有什么不能做的?   她接过文齐贤的瓶子,文齐贤也告诫她自己不要碰到药水,万一起疹子,会让公主起疑。她心里有数,她最近没少讨好公主,对于公主的日常习惯多少知道一些。   公主每日酉时都要沐浴,天天如此。   翌日,她自告奋勇和宫女们一起备水,趁机把瓶中的水倒进沐桶中。隔了一天,公主浑身起了红疹,宫里的御医在府里进进出出,她心里窃喜不已。   文齐贤一听事情大成,开始频频在公主的门口徘徊。   永莲公主根本就没搭理她,她身上的疹子两天后开始灌脓水,散发着腥气。每日里洗三遍都洗不掉味道。   她脾气越来越不好,坐在镜子前,大发脾气。她恶狠狠地盯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把拉开覆在脸上的薄纱,这满脸的疙瘩,哪里能见人?御医说是毒疮,敷了药,也不见消退下去,反而越发厉害。   “庸医,本宫要告诉父皇,革他们的职,抄他们的家。”   “这该死的脓疮,怎么会长在本宫的身上?”   她身后的嬷嬷不知想到什么,瘫软在地。她怒斥,“本宫生病,你晕什么?”   嬷嬷抖不成声,“公…主…骨肉…分…离…”   “叭”   永莲公主手中的珠花落在地上,她呆若木鸡般,脸上的血色尽褪,衬得红红的毒疮更加狰狞恐怖。   她看着镜子,镜子中的女子眼睛瞪得很大,带着不敢置信的恐惧。 ☆、第122章 苦果   没有面纱的遮盖, 她脸上的疙瘩红红白白, 红的是凸起,白的是开始灌脓的包尖。过不了多长时日,这些疙瘩就会开始连成一片, 慢慢腐烂化脓, 最后一块块地从脸上脱落。   她的眼因为恐惧越睁越大,仿佛能看到镜中女子的脸裂开,骨肉剥离, 渐渐变成阴森的白骨。   “啊!”   她忍不出发出尖利凄惨的叫声。猛然一把扫掉妆台上的东西,她踉踉跄跄地起身, “更衣…本宫…要见…父皇…”   嬷嬷不敢耽搁, 慌手慌脚地起来替她更衣, 换成往常, 她肯定要训斥。可今日她满脑子都是可怕的骨肉分离, 以及自己皮肉掉落的恐怖模样, 整个人抖如筛糠, 连责骂人的力气都没有。   文齐贤守在外面, 看着公主戴着面纱, 被人扶进轿子, 轿子快速地往宫中而去。他心道,公主肯定是去宫中诉苦,他满腹的安慰之词还没有用武之地。   永莲公主的手一直在抖, 她心里盼望着自己中的不是骨肉分离, 给金元宝浸毒, 都是嬷嬷做的,她碰都没有碰过。只不是拿过装有金元宝的荷包,那荷包嬷嬷也拿过,永安也碰过,她们都没有事,自己也不会有事的。   肯定是普通的毒疮,请去的御医无用,连个毒疮都治不好。她要重换御医,等她好了,一定要狠狠惩治之前的御医。   她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身子抖得如风中的落叶,摇摇欲坠。   一进宫中,嬷嬷立马找来软辇,命太监们快速地把公主抬到贤妃的宫殿。贤妃正在给祁帝做腰带,望着手中明黄的布料,满脸泛情。   抬头看到闯进来的女儿,她大吃一惊。   永莲扑上来,抓着她的手,“母妃,您快去请个御医,要医术高超的。”   “你这是怎么了?”贤妃看到她脸上的面纱,心里涌起不好的预感,“咯噔”一下,不自觉得往下沉。   永莲身边的嬷嬷对屋内的宫女太监使眼色,大家齐齐退到殿外。   永莲这才一把扯下脸上的面纱,毒疮遍布的脸暴露在贤妃面前。贤妃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心跌落到谷底。   “母妃,你告诉莲儿,这只是普通的生疮,对吗?”   贤妃拼命地捂着胸口,紧咬牙关,半天憋出一个字,“对。”   她扶着桌子,腿脚软如面条,差点站不直。永莲死死地望着她,突然大哭出声,“母妃,您在骗莲儿!”   “不,莲儿,母妃没有骗你。”贤妃对殿外怒喝,“快去请御医!”   永莲哭倒在地,贤妃又喝令外面的嬷嬷宫女进来,命她们把永莲扶上塌。   不大一会儿,一位年迈的御医提着医箱前来。他先是被公主的情形骇一大跳,稳重心神,先是诊脉,再仔细地查看脸上的疙瘩。   慢慢他的脸色发白,“扑咚”跪下,“娘娘,公主,微臣无能为力,请娘娘另请高明。”   “你滚出去!”永莲高喊,“没用的老东西,连个生疮都看不好,太医院里白养了一群废物!”   “莲儿…”贤妃急呼,连忙扶起老御医,“你跟本宫说实话,公主这疮为何治不了?”   “多谢娘娘,微臣活了一辈子,都没有见过公主这样的病。恕微臣直言,公主不像是生疮,反倒像是中毒,微臣无能为力,请娘娘责罚!”   贤妃身子一软,挥手让他出去。   永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空洞一片,倾刻间被人抽走所有的力气。   “母妃,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骨肉分离的毒?”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小心,母妃早就告诫过你,那东西碰不得,沾了一点都不行,你怎么还如此大意?”   贤妃捂着嘴,泪水流不止。   “母妃,我没有碰过。都是嬷嬷弄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就会中毒,定然是有人害我。”永莲挣扎着起身,眼露恨意,“母妃,肯定是有人害我!”   “那你最近觉得有什么不寻常之处?”贤妃问道。   永莲空洞的眼盯着上方,突然尖叫,“是她,是皇姐!一定是皇姐!”   “永安?她怎么会害你?”   “母妃,那东西我本是想用到赵雉娘那贱人生的孩子身上,却被皇姐拿走,定然是皇姐识破里面的东西,所以才会报复我。”   贤妃又气又恨,气永莲不够小心谨慎,恨永安多管闲事。“你皇姐就算是验出毒,也不可能害你啊?”   永莲双眼射出恨光,“不!母妃,你不知道,在皇姐的心中,赵雉娘那贱人比我重要得多,我要去告诉父皇,请父皇给我做主!”   她说着,就要下塌。贤妃扶着她,和她一起去求见陛下。   贤妃清楚,这毒是没有解药的。高家人千辛万苦弄来的东西,她本是想用在皇后身上的。无奈皇后一直防得严,她近不了身。   莲儿是知道她有这东西,前次女儿相求,她一时心软,就给了出去。早知会这样,她还不如狠下心肠,不交给女儿。   为今之计,只能去求陛下,他是天子,可以召齐天下的神医给莲儿治病,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母女俩相扶着出门,连路都走不了,宫人们抬着软辇,把她们抬去前殿。   祁帝正在批阅奏折,听闻她们求见,命太监召她们进来。   她们一进殿中,就跪在地上,永莲哭得伤心欲绝,贤妃也是泣不成声。祁帝大惊,走下殿来。   “你们这是怎么回事?永莲怎么蒙着脸?”   贤妃哭着,替女儿摘下面纱。永莲恐怖的脸就暴露在祁帝的面前,祁帝的双眼危险地眯起。   “陛下,您可得为莲儿做主啊!”贤妃伏下身,哭得双肩颤抖。   祁帝额间青筋暴起,“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臣妾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御医说莲儿这是中毒。臣妾想不明白,是谁会害莲儿,给她下毒?陛下…您可千万要为她讨个公道啊!”   永莲哭得更加伤心,眼泪流在红疮处,咸咸的泪水流经有些开始烂皮的地方,带着刺痛。   “父皇,儿臣求您,救救儿臣吧,儿臣不想死啊!”   “胡说,怎么就会死呢?”祁帝怒吼。   贤妃哽咽不已,“陛下…宫中的御医都说无能为力…臣妾怕…陛下…”   祁帝命人去请韩御医,韩御医是太医院里医术最高超的御医,是他的专用御医。   很快,韩御医进来。   祁帝让他不要行礼,快给永莲看病。韩御医遵旨,替永莲公主把脉。他察看着她脸上的脓包,静心嗅闻着,心里有了底。   “公主是怎么回事?”祁帝开口询问。   韩太医低着头,“禀陛下,依微臣之见,公主这是中毒。”   “何毒?可有医治之法?”   “回陛下,公主毒疮中有一股腐尸之气。微臣怀疑公主是中了骨肉分离之毒。此毒极为阴损,在前朝一直被禁,微臣不知如何解毒,请陛下恕罪!”   祁帝的瞳孔猛地缩起,骨肉分离?这毒他是听过的,前朝的禁物,怎么会出现在永莲的身上,是谁给她下的毒?   贤妃捂着嘴,压抑地哭着,“陛下…您要救莲儿啊!我们母女二人一直克守本份,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臣妾就这么一个骨肉。恨不得以身替之,臣妾宁愿那人给自己下毒…陛下…”   韩御医头垂得很低,宫中阴私多,他一个臣子,只能装作听不见。祁帝挥退他,他松口气,提着医箱躬身出殿。   祁帝望着永莲,永莲的脸好像又肿了一些。他不忍地别过脸,永莲往朝爬一步,“父皇…莲儿不想死!父皇,莲儿知道是谁害的…父皇,您下旨召齐天下的神医,肯定有人能治好莲儿的…”   “父皇会替你寻神医的。”祁帝说完,命大太监贴皇榜昭告天下,许诺万金,请人解永莲公主的毒。   旨意下去,祁帝问永莲,“你方才说,你知道是谁给你下的毒?”   贤妃忙拦着永莲,“莲儿不得胡说,无凭无据,说了别人也不会认的。”   “母妃,难道就因为没有证据,我们就要生咽这口气,任由别人作践吗?”   祁帝冷着脸,看着贤妃,“让她讲,朕倒要看看,是谁敢谋害天家公主?”   “父皇,是皇后!”   “莲儿!”贤妃一把拉着她,惊恐地望着祁帝,“陛下,莲儿是一时糊涂,没有抵毁皇后娘娘的意思,求陛下念在她刚中毒,心绪波动,口不择言的份上,饶恕她。”   “母妃,您不敢说,您怕她,怕她报复您。可莲儿不怕,儿臣都是一个快死的人,她都敢给儿臣下毒,儿臣还有什么怕的?父皇…您可知道,皇后娘娘面甜心苦,一直想除掉母妃,若不您护着,她早就得手。您看看这后宫,除了母妃生了儿臣,哪里还有其它的妃嫔生产过?父皇…她心如蛇蝎,母妃和儿臣就是她的眼中针,肉中刺。她在宫中不好动手,儿臣一出嫁离宫,她就敢下毒,其心之恶毒,父皇您要明查啊!”   永莲说完,伏地磕了几个头。贤妃似是惊呆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等贤妃回过神来,连忙向祁帝请罪。祁帝的脸冷若寒冰,殿内气压低沉,如死寂一般。   半晌,祁帝的声音飘出来,“你扶永莲回去休息,朕会请人治好她的。今日的话,朕就当没有听过,你们也不可再提。”   “父皇!”   贤妃捂着永莲的嘴,扶她起身出殿。   祁帝背着手,站在殿中,殿中空无一人,四面金碧辉煌。明明是早秋凉爽宜人,他却觉得透骨心寒。   他背着手出殿,殿外气爽天高,晴空万里。他慢慢地走着,沿着白玉青砖,不知不觉中,竟走到德昌宫的门口。   琴嬷嬷眼尖地瞧见他,连忙出来迎驾,皇后听到动静,也出来相迎。   皇后因为前段日子生病,脸色略显苍白,加上脂粉未施,未着凤袍,仅穿着简单的宫裙。发髻松挽,水眸盈盈,如病芙蓉一般,娇弱若人怜。   祁帝目光沉沉,透着一股怀念,又带着一丝心痛。   “陛下,您怎么不派人通传一声,臣妾仪容不整,让陛下您见笑了。”   “朕不过是随意走走,不想竟走到皇后这里。”   “原来如此,陛下您请。”皇后说着,立在一边。   祁帝走进殿中,皇后看出他有话要说,摒退宫人。殿中只剩夫妻二人。   “永莲中毒,朕心中烦闷。”   皇后惊呼,“永莲中了毒?是何毒,有没有查出下毒之人?”   祁帝盯着她的眼,“皇后可曾听说过骨肉分离?“   皇后的脸变白,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然后眼里的惊讶慢慢收起,渐渐转为深沉,“臣妾听过,事实上在两天前,臣妾还听过这个名字,是从永安那里知道的。”   “永安怎么会和你提此毒?”   皇后缓缓地起身,跪在祁帝的面前,她抬起头,面上光洁的皮肤白得透明,眼里坚韧隐忍。   “陛下,永安是心里慌恐,才会和臣妾提起此事。陛下可还记得,胥家的少夫人产子,生下胥家的嫡长孙?胥家嫡长孙洗三,永安受邀前去,不想竟碰到永莲,永莲是不请自到。永安顾念姐妹之情,替永莲备了洗三礼。但不想永莲是有备而去,也备了洗三礼,是用荷包装着的金元宝。永安怕永莲过意不去,就把永莲备的洗三礼收起,自己拿回府。”   皇后说到这里,停顿一下,祁帝的眼深深地直视她,她再接着道,“谁曾想到,永安身边的嬷嬷看出荷包有异,里层竟是用羊皮做的。嬷嬷是个小心谨慎的性子,想着一般人用羊皮包的东西,都不能以手触之。她解开荷包,闻到一丝异味,心里怀疑,请人查验,谁知竟查出金元宝不对劲,像是被什么药水浸泡过。永安忙请御医,御医告诉永安,元宝所浸之毒,是前朝的禁物,名唤骨肉分离。”   祁帝的眼神变了。   皇后面露苦意,“永安大惊,此事非同小可。她不敢去质问永莲,害怕问出什么,伤了姐妹的情义。于是告诉臣妾,臣妾也拿不准主意,一直瞒着没说。”   “你说,永莲准备的东西是给胥府嫡长孙添盆的?”   “没错,那骨肉分离之毒何其阴损,但凡是沾上一滴,就能让人送命。胥家嫡长孙不过是初生婴孩,哪里经得住?臣妾事后听永安说,吓得是心惊肉跳,又怕弄错,误怪永莲,一直不敢说出口。方才您说永莲也中了这毒,臣妾想着,是不是永莲自己不小心弄到的?”   她说完,望着祁帝,祁帝也看着她,两人不再言语。   一刻钟后,祁帝离座,不发一言地离开德昌宫。皇后一直跪着,直到琴嬷嬷进来扶她,她才起身。   她的眼里冰凉,死死地按着椅子。   “娘娘,宫中都在传,说永莲公主中了毒,陛下已下旨,广贴告示,求神医解毒。”   骨肉分离之毒,在前朝就无人能解,要不然那宠妃也不会死。   皇后重新坐下,琴嬷嬷替她捏腿,方才跪得太久,腿脚发麻。   “舜儿在寺中可好?”   “娘娘放心,奴婢派人照应着。二皇子和韩王世子,与寺中的僧人们一起,诵经吃斋。韩王世子可是当过几年和尚的,有他在,二皇子适应得很好。”   皇后点头,神色缓和一些。   贤妃宫中,永莲方才精神崩溃,大哭大闹,喝过安神药,已经睡下。贤妃坐在塌边抹眼泪,心里恨意交加,怪女儿做事不小心,在心里祈盼陛下能请来神医,治好女儿的毒。   同时偷偷写了一封信,命自己的心腹送出宫,送到娘家的手中,问那制毒之人可有解药?   她五内俱焚,望着躺在塌上的女儿,女儿脸上的毒疮似乎更多了些。她心如刀割般,恨不得冲到德昌宫,把那女人杀了。   祁帝进来,贤妃的眼泪止不住,不停地滑落,“陛下…莲儿太遭罪了,您可一定要治好她,惩治凶手啊!”   “她确实遭罪,不过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祈帝的声音冷冷的,带着寒意。   贤妃大惊失色,“陛下,您这是何意?”   “何意?”祈帝的手中拿着一封信,丢在地上,“你说朕是何意?”   贤妃低着,看到地上的信,正是不久之前,自己派人悄悄送出宫的。难道信被陛下给截去?陛下必是看过信,才会如此质问她。   她身子一软,跪下去。 ☆、第123章 魔障   怎么会这样?贤妃不停地问自己, 要怎么办?她不敢去看祁帝的脸色, 跪在地上,头伏得很低。   “陛下,您听臣妾解释…”   “好, 朕听着, 你说,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贤妃抹干眼泪,“陛下, 都是臣妾的错。臣妾在这深宫之中,过得如履薄冰。想着害人之心不可有, 防人之心不可无。宫廷龌龊, 臣妾想有所依仗, 有备无患。这毒确实是臣妾托人寻来的, 陛下您要相信臣妾, 臣妾真的从无害人之心, 要不然也不会等到今日, 那毒都没有用过。”   她抓着祁帝的龙袍下摆, 眼泪又流出来, “莲儿无辜,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无意间发现药包,询问臣妾,臣妾说是痒痒粉, 让人起些小疹子的玩意, 她信以为真。也不知她何时不小心弄到自己的身上…都是臣妾的错, 千错万错臣妾任凭陛下处罚,求陛下救救莲儿…”   “永莲是公主,朕自会想法子救她。但你私藏禁物,酿成大祸,等永莲病好之后,你就去冷宫养着吧。”   这是要废她?贤妃伏在地上,身软如泥。她一辈子的隐忍,换来的竟是打入冷宫。为什么?   她抬起头,悲痛欲绝。   “陛下,臣妾防着别人留一手,何错之有?”   祁帝的声音冰冷,“防着一手?恐怕不止如此吧。”   “陛下,臣妾敢发誓从未起过害人之心。若说害人之人,另有其人。陛下,您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为何自皇后诞下二皇子后,宫中妃嫔无一所出,就连有身孕的都没有见过一个?这分明是皇后的阴谋,她有二子在手,为确保宫中没有其它皇子和她所出的太子相争,所以才会残害众妃。皇后掌管六宫,臣妾们防不胜防,连她何时下药都不知道,活得冤枉啊!陛下…”   她泪痕满面,眼里恨意毫不掩饰。祁帝弯下腰,大手捏着她的下巴,用冻死人的声音道,“这不是皇后的错,是朕的意思。”   她的心一寸寸地僵硬,宫中无其它皇子出生,竟是陛下的意思!   “哈哈…”她猛然笑起来,眼泪乱流,“陛下好痴情,臣妾真是感动万分。”   祁帝放开她,往后退一步,望着她的眼神犹看死人。   “痴情?朕是天子,何人配得上朕的痴情?朕不过是不想自己的皇子们重蹈覆辙。江山白骨,踏上金殿的路上要流多少的鲜血,与其生出众多的皇子来铺就那条通天路,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他们出生。”   他的神情悲怆,抬头仰望屋顶。   “陛下,您不想皇子们自相残杀,您以为皇子们都是皇后嫡出就能幸免吗?您错了…您看看太子,再看看二皇子。自古母亲怜幼子,皇后分明是向着二皇子的。太子难道就没有想法吗?您不想他们明争暗斗,不过是一厢情愿!”   “你胡说!”祁帝大怒,欺上前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太子和二皇子兄友弟恭,哪里来的明争暗斗,你在妖言惑众,真是该死!”   贤妃脸开始胀红,瞳孔翻大,她死死地望着祁帝。她知道祁帝能对自己说这些,就意味着她活不了!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嘲讽和怜悯,挤出几个字,“陛…下…您瞧…好…他们…会斗…得你死…我活…”   祁帝眼里的怒火熊熊,手里的劲道加重,贤妃的眼开始翻白。他猛然松开,她如软泥一般倒在地,不停地咳嗽喘气。   祁帝不看她一眼,拂袖出宫。   贤妃在身后大笑,声音凄凉,笑着笑着,痛哭起来。   一息香后,祁帝身边的大太监带着宫人进来,贤妃看到宫人手中的托盘,托盘中放着白绫毒酒。   她不停地往后退,撞倒了屋内的桌子,桌子上的茶具摔碎在地,发出巨响。她拼命地摇头,陛下怎么可能这么对她?   塌上的永莲安神汤的药性渐过,被声音吵醒。看到眼前的一幕,从塌上爬起来,扑到贤妃的身上,怒瞪着宫人们,“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大太监尖着嗓子,“公主,奴才们是奉旨行事,请公主移至偏殿。”   他对小太监们使眼色,马上就有两个上前,把永莲从贤妃的身上拉来。   “你们奉的是谁的旨意,是不是皇后?你们等着,不准动本宫的母妃,本宫这就去见父皇,请父皇做主!”   永莲说着,就往外面冲,大太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公主,奴才们正是奉陛下的旨意,请公主您行个方便。”   那两个小太监拖住永莲,拉到门外,门马上被里面的宫人们闩上。   永莲顾不得脸上没有覆面纱,朝前殿跑去。   屋内,贤妃不肯就范,在呼喊着。   “娘娘,您莫让奴才们难做,您要知道,若您不死,那死的可就是公主。”大太监的声音凉凉的,尖利难听。   贤妃怔住,猛然大笑出声,笑出眼泪。   宫人们见状把托盘递到她的跟前,她眼中带恨,泪流满面,抖着手端起托盘中的酒杯,仰头一饮而下。   半息香后,她七窍流身亡。   大太监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出,守在门外的殓尸宫人进去,把贤妃的尸身用白布裹着抬出来。   祁帝不见永莲,无论永莲如何跪在殿外哭喊都不见她。她折回时,就看到宫人们抬着贤妃的尸体。她扑上去,一把扯开,贤妃七窍流血的脸就映入眼帘。   她呆住。   殓尸宫人们包好贤妃,快速地抬走。永莲面目狰狞立在外面,宫女太监们个个噤若寒蝉,没有一人敢上前。   侍候永莲的嬷嬷和宫女立在一边,有个宫女不停地抓手,另一个宫女小声地让她站好。她低着头,掀开自己的袖子,脸色大变。   她的手臂上起了几个疹子,和公主身上的一模一样。另一个宫女也看到了,觉得自己的手也痒起来。   两人软在地上,嬷嬷正要开口骂人,看到红疹子,惊得面色惨白。她们都是侍候公主这人,而且那毒她接触得最多,若是别人都不能幸免,自己肯定也逃不掉。   她的身子开始发抖,不顾在外面,抖着手掀开衣袖察看自己的手臂,不出意外地找到两个红疹子,她身子一歪,也倒在地上。   永莲听到动静,身子动了动,转过头,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三人。   嬷嬷抖着手,指着自己的手臂,永莲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照这样看来,凡是接触到那东西的人都会中毒,那么永安肯定也不能幸免,她真想看看永安变得和她一样,浑身是脓包,发着恶臭。   好想看看永安丑陋的样子,不知道梁驸马还会不会宠爱她?永安自小就受到父皇那么多的宠爱,她心里一直是恨的。有这么多人给自己陪葬,就算是死,也不算冤枉。   倒在地上的嬷嬷和宫女,半个字也不敢发出来。贤妃死了,公主看上去中毒已深,能不能活命还不得知。她们不过是奴才,就算是有解药,也不一定会用到她们的身上。她们个个面色灰败,自知厄运难逃。   宫外公主府内,文思晴看到宫中贴出的告示,才知道永莲公主是中了毒。她惶恐不安,找文齐贤商议。   文齐贤稳住她,自己则去寻汪公子。汪公子的家中人去楼空,连邻居们都不知汪家人何时搬走的,也不知搬到何地。   他心里觉得不对劲,回到府中后叮嘱文思晴,那件事情谁也不能说。文思晴六神无主,拼命地点头同意。   两天后,永莲公主身边的嬷嬷和宫女脸上身上毒疹增多,被关到冷宫附近的废宫。   祁帝派了新的宫女侍候永莲,永莲全身都长满脓包,那些脓包开始流脓,恶臭难闻,皮肤开始腐烂。她脾气暴躁,对侍候的宫女们不是打就是骂。   心情好些时就问她们,永安公主怎么样?得知永安公主府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她破口大骂,赶出所有人,脸仰着,看着屋梁,喃喃道,“怎么可能?她怎么会没事?”   要不是永安多事,现在受苦的就是赵雉娘生的那个贱种!   对,赵雉娘!   最应该死的就是这个贱女人,自己不会放过她的!   永莲公主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身上的皮肉腐烂的痛远不及她心中滔天的恨意,神医的事情半点音讯都没有。皇榜告示上的赏金越来越多,却无一人来揭皇榜。她身上溃烂的地方增多,过不了多久,可能就会腐烂剥落。   不甘心,她不甘心!   都是赵雉娘,要不是赵雉娘迷惑胥大公子,胥大公子一定会娶她的!   凭什么她要受这些苦,而赵雉娘那个贱人却有夫有子,过得逍遥自在。她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赵雉娘一块去死!   她大叫起来,“本宫要见赵雉娘,你们去禀报父皇,就说本宫要见赵雉娘!”   外面的宫女听到,飞快地去前殿禀报。   祁帝寒着脸,太医院的御医们对骨肉分离之毒束手无策,宫外也没有动静。他派人去过高家,高家人也没有解药。他怒急,下令抄了高家,处死了那制毒的人。   永莲这个时候要见胥少夫人,意欲何为?   他在殿中走动,半晌过后,命人去传召雉娘。   雉娘自宫中传出永莲中毒之时,就知道永莲那天就是存了害大哥儿的心。   听到宫中太监来宣旨,她沉默地接旨。在海婆子的侍候下更衣梳妆,默默地翻出包铜簪子,使劲地插入发髻中。宫中的传旨之人还未离去,他们奉陛下的旨意,要亲自带她入宫。   胥良川匆忙从外面赶来,他一听到许雳说宫中永莲公主要见雉娘,就丢下手中的事情,策马飞奔入府。   府中,胥老夫人已穿好命妇诰命服,她虽年老,心眼却明亮。永莲公主在大哥儿洗三之日不请登门,她就一直防着。   永莲公主中毒将死,竟想见孙媳,谁知道是憋着什么坏?   看到大孙子,她欣慰地笑道,“雉娘要进宫,我是她的祖母,她月子还没有出,我陪她进宫。伦理上,谁也挑不出我的错。”   胥良川颔道,抬脚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雉娘望着他掀帘进来,笑了一下,摸了摸自己发髻上的簪子。   海婆子识趣地出去,她站起来,立在他的面前,“陛下的旨意,我不能违抗。你放心,我做了防备。”   她抬起脚,看着自己的花头鞋,把花朵一拔,一只小巧的匕首就出现在手中。自从前次进宫遇险,她就知道永莲公主除她的心不会绝,对方会再动手的。   命妇进宫,是要验身的,根本不可能带凶险的器具进入宫中。上次永莲已经见识过她的簪子,同样的招数,不可能在同样的人面前用两次。   胥良川一把抱住她,“万事小心,进宫先去找皇后。”   雉娘明白,轻声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是陛下的旨意,永莲应该不敢乱来。”   她嘴上劝慰丈夫,心里却暗道,穷途末路,永莲医治无望,肯定会破釜沉舟,临死拉她垫背。   胥良川眼眸里的暴怒堆积到极点,他牵着她的手出门,胥老夫人等在外面。看到胥老夫人穿着诰命服,她心下感动。   宫内传旨的太监不敢拦着胥老夫人,胥良川望着她们坐上马车。策马赶到永安公主府,永安公主一听,连忙进宫。   雉娘进了宫,祁帝派人把她和胥老夫人直接带到永莲的宫中。她扶着胥老夫人,观察着周围。   她方才和引路的太监说想先去拜见皇后,太监说陛下的意思是让她直接去公主的宫殿。她和胥老夫人眼神交换,没有再说话。   太监把她们领到永莲的宫中,宫门马上就被关上,雉娘和胥老夫人对视一眼,两人全身心戒备着。   永莲正在屋子里发脾气,高声地叫着人,“你们快去看看,赵雉娘那贱人来了没有?”   雉娘在殿外听得真真的,整个人马上提起来,处于防备状态。   “祖母,永莲要见的是我,您在外面等我吧。”   “怕什么,祖母我活了一辈子,还没有怵过谁。我跟你进去,我就不信,白日昭昭,还有人敢杀人不成?”   胥老夫人的声音很大,永莲公主听到声音,一把打开门,睨视着她们,“赵雉娘,你怕什么?莫不是做了亏心事,连来见本宫都带个帮手。”   她没有戴面纱,雉娘被她的脸骇住,心里涌起的是无比的痛恨。这么阴损的毒,永莲当时是想用在自己的孩子身上。要是她的大哥儿…她不敢想!她和永莲,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做亏心事的怕是公主殿下吧。您要不是作过孽遭了报应,如何会满身长毒疮?”   永莲冷笑,“牙尖嘴利,果然是个妾生女,半点教养都没有!”   “公主您难道不是妾生女,皇妃的身份是尊贵,但再尊贵也是个妾,不过是名头好听些罢了。”   “你…”永莲指着雉娘,狠毒一笑,脸上的毒疮更加恐怖,脓水渗出,散发着恶臭。“出口羞辱皇家,论罪当诛!”   她慢慢地走下台阶,雉娘迎着她的眼神,胥老夫人把雉娘一把拉到身后,自己面对永莲公主。   “胥老夫人莫要被赵雉娘给骗了,她装得柔弱,其实比谁心眼都要多。要不是她迷惑大公子,大公子怎么会娶她为妻?”   “敢问公主,方才臣妇孙媳的话,哪句是假的?既然说的都是真话,何罪之有?”   雉娘反握着胥老夫人的手,想自己站在前面。胥老夫人拗着身子,紧紧地把她护在身后。   永莲冷笑,怜悯地看着胥老夫人,“看来胥老夫人也被这贱人迷住,看不清她的真面目。既然如此,本宫就替天行道,除了这祸害!”   她朝宫女太监们喝道,“赵雉娘对本宫不敬,你们替本宫把她抓起来!”   宫人们出动,想上前来抓雉娘,雉娘高声大喊,“你们公主身中奇毒,人已疯癫。她自知死期不远,想临死前拉人陪葬。我们祖孙二人要是有个不测,她是天家公主,自然无罪,可你们就要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替公主顶罪!”   她的话把宫人们震住,其实宫人们心里明白,公主此举是有恃无恐。   “你们上啊,要是不上,本宫现在就处死你们!”   宫人们又开始靠近,雉娘和胥老夫人连连后退。永莲公主大笑起来,张狂得意,“赵雉娘,你猜得没错,本宫就是想拉你一块去死。可你知道又怎么样?本宫是公主,本宫想让你生就生,想让你死就死。就算本宫光明正大地杀死你,谁能把本宫怎么样?本宫恨,恨自己太过心慈手软,早知今日,就该早早弄死你!”   她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瓶子,用手抚摸着,“你看,这就是本宫中的毒。今天本宫就把它洒在你的脸上。你不是爱用这张脸迷惑男人吗?本宫就让大公子好好看看,看看你这张娇艳的脸是如何一块块地腐烂掉的。到那时候,大公子还会喜欢你吗?”   她的脸扭曲,满目疯狂。   雉娘大急,永莲公主此时已经陷入疯狂,今日的事情怕是不会善了。她把胥老夫人往一边推,“祖母,您快走,她疯了!”   宫人们心里也在害怕,怕到毒会沾到他们的身上。他们只想快快抓住雉娘,交给公主。   永莲瞧见雉娘头上的簪子,指着大笑,“你还想来这招?快,你们把她头上的簪子取下来!”   宫人们伸手想拉雉娘,雉娘自己拔下簪子,丢在地上。她护着胥老夫人左闪右躲,宫人们也没有尽心抓她们,绕了半天,还没有把她们抓住。   永莲等不及了,打开瓶塞,狞笑着朝她们走来。 ☆、第124章 不甘   门外, 寂静无声地站着一堆人。   为首的是祁帝,他冷着脸, 沉如暗夜。他的身边, 是焦急万分的皇后。皇后听到里面的动静, 永莲疯狂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她几次想冲进去,都被祁帝派人拦住。   “陛下,您为何拦着臣妾?永莲已经疯魔,要是真伤了胥老夫人和胥少夫人,皇家如何向胥家人交待?”   “永莲伤不到她们。”   “臣妾知道,侍候永莲的都是您的人。可您不知道那骨肉分离之毒有多厉害,万一沾上一滴, 就会酿成悲剧。”   祁帝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你既然知道侍候永莲的是朕的人, 就应该明白,永莲手中怎么可能还会有骨肉分离的毒。”   永安忙扶着皇后, “母后, 您是急得乱了方寸,怎么能不相信父皇?父皇怎么会由着永莲乱来,必是有万全的把握,胥老夫人和胥少夫人都不会有事的。”   皇后缓口气, “陛下恕罪, 方才臣妾失态了。”   祁帝没有说话, 面向着紧闭的门。   门内, 永莲步步逼进。雉娘明白她的意图,她一旦动手,药水四洒,在场所有人都逃不掉。   胥老夫人想把雉娘往后扯,雉娘摇头,“祖母,没用的,她的目标是我,她不会放过我的。”   永莲笑得疯狂,“你倒是看得明白。没错,本宫要你死,怎么会让你躲过去?今天在这里,谁也护不住你,你要是个聪明的,就赶紧上前受死!”   雉娘的身子慢慢弯下,她才产后不到十天,身子还虚着。所幸孕期身子养得好,产后虚汗也排得差不多,身体还能挺住。   她快速地拔掉鞋头,头花带出匕首,她紧紧地握在手中。   永莲一愣,随后嘲讽大笑,“你这个贱人果然心眼多,胥老夫人你看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如此一个心机深沉的女人,你们胥家还要留着吗?”   “心计多怕什么,只要身正,不起歪心思,再多的心眼也无妨。”胥老夫人坚定地道。   雉娘一手握匕首,一手护着胥老夫人。只要永莲敢把药水洒出来,她就和对方同归于尽。   永莲已经走得很近,宫人们竟闪到雉娘她们的后面,装模作样的抓人,却始终没有抓住她们。   雉娘紧紧地盯着永莲手中的瓶子,永莲笑着,扬起手,突然手垂下去,抱着手臂哀叫不已。   一只箭赫然射在永莲的手上,她手上的药水酒了自己一身。   门被撞开,雉娘抬头望去,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皇后。墙头上,立着两个御卫军,他们的手中握着弓箭。   皇后的身边,是永安公主。   她们的身后,是阴沉着脸的祁帝!   永莲顾不得手上的痛,拼命冲过来,扑向雉娘。宫人们眼疾手快,把她制住,她疯狂地大喊,“父皇,赵雉娘这个贱人想害儿臣,您快把她赐死!”   祁帝望着她,目光沉痛。她犹不知觉,不停地喊着,要他赐死雉娘。雉娘飞快地把匕首插回去。   皇后看雉娘她们无事,提着心放下,小声地对胥老夫人致歉,“老夫人受惊了,永莲已疯,本宫失察,累你们遭罪。”   “皇后娘娘言重,臣妇和孙媳无事,倒是永莲公主,看起来疯得不轻。”   “确实如此,本宫会命人好好看着的。”   永安朝雉娘笑一下,两人互相点头示意。   永莲看到永安,眼里的癫狂愈盛,“你怎么会没有事?那东西你也碰过,你不是应该要和我一样,受这骨肉分离之痛,你为什么会没事?”   她最后那句是吼出来,愤怒不甘。   祁帝闭眼,胸口闷疼。什么姐妹相亲,兄友弟恭,果然是他的一厢情愿!   永莲公主还在喊叫着,宫人们紧紧地抓着她。祁帝转身,眼睛望着雉娘,似是不经意地扫一眼她的鞋子,什么话也没有说。   雉娘和胥老夫人连忙行礼。   “你们平身吧,胥少夫人身子还未好,朕派人送你们出宫。”   祖孙俩忙谢恩,太监走出来,要领着出宫。   永莲突然大叫,“赵雉娘,你不能走。都是你害得本宫,本宫要你陪葬!”   她看到地上的铜簪子,甩开宫人们的手,飞快地捡起簪子,朝雉娘这边扑奔过来。   雉娘听到喊声回头,就看到永莲公主握着簪子,面目狰狞地朝自己扑来。她还未近身,御卫军们就把她拦下。   她手上的簪子不停地往御卫军们的手臂扎着,嘴里叫嚷着要雉娘去死。她的发髻已散,落在脸上,和脓水粘在一起,令人生呕。   “你闹够了没?”祁帝大喝,“你说要见胥少夫人,朕同意了。你还想怎么样?”   “儿臣还想怎么样?”永莲反问,痛哭流涕,“父皇…儿臣就要死了…您说儿臣还想怎么样?”   “所以你想更多的人陪葬!”   “没错…儿臣是公主,赵雉娘这样的贱人给儿臣陪葬,是儿臣对她的抬举。她要是个识趣的,就自行了断…”   “住口!”   她的声音嘎然而止,望着祁帝。   祁帝对着胥老夫人,“胥老夫人受惊,永莲身中奇毒,心智全无,她的话你们不要放在心上。”   “陛下放心,臣妇体谅公主的心情。”   “儿臣没有疯…父皇,儿臣不甘心,不甘心哪!”永莲喊叫起来,怒视着雉娘,“赵雉娘这个贱人,凭什么过得比儿臣好,她凭什么能嫁进胥家,还生了儿子?而儿臣…明明是天家公主,本应该享受天下最尊贵的生活,嫁给任何一个想嫁的人,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如愿?儿臣有今日,都是赵雉娘害的,父皇…您就可怜可怜儿臣吧!儿臣是公主,她不过是个贱人,让她给儿臣陪葬,那是抬举她!”   “你住口!”皇后站出来,指着她,“胥少夫人是本宫的外甥女,是胥家明媒正娶的少夫人。你一口一个贱人是叫着,哪里像个天家公主?你把皇家的礼仪教养忘到哪里去了?如此草菅人命,视王法于无物,哪里像个尊贵的公主?本宫念贤妃仅你一个骨血,让她亲自教养你,她就是这样教养的?给皇家教出一个毫无礼义廉耻的公主?”   永莲哈哈大笑,反唇相讥“你当然向着她,她是你的外甥女。我知道,你一直都恨母妃,恨母妃生了我!你贵为皇后,如此善妒不能容人,哪配母仪天下!是父皇,被你的模样迷了眼,你和你的贱人外甥女一样,都是用美色迷惑男人的贱女人!”   “放肆!”祁帝怒喝,“永莲,父皇看你,是真疯了!”   “儿臣是疯了,被你们逼疯的!”永莲泪水不止,“父皇,您喜欢过母妃吗?您就那么轻易地赐死母妃…可曾有半点的情份!而皇后呢…她高高在上,掌控着所有后宫女人的生死,除了儿臣,这后宫之中哪里还有其它的妃嫔有孩子?父皇…您难道还不明白,皇后就是个蛇蝎…是她害得您子嗣单薄…”   “闭嘴!”   “父皇…”   “把公主拉下去,好生看管。”   “父皇…”永莲拼命地挣扎着,却抵不过御卫军的力气。她疯狂地大叫着,被御卫军送回殿中。   祁帝没有看皇后,也没有看永安,慢慢地走出去。他身边的大太监上前询问是否要用龙辇。他摆手,一步一步地朝前殿走去。   皇后立着,望着他的背影。   永安上前,站到皇后的身边,“母后,我们也回去吧!”   “好。”   屋内,永莲的咒骂声不断,里面传来“噼里叭啦”的响声,不知是摔碎什么东西。永安回头,叹息地摇摇头。   那边胥老夫人和雉娘,一出宫就看到胥良川高瘦的身影。他站在宫外,一身青色袍,宽袖窄腰。神情肃穆,眼睛死死地盯着宫门口。   一看到她们的身影,急忙上前相扶。   胥老夫人笑道,“川哥儿是来接祖母,还是来接大哥儿他娘的?”   胥良川见祖母还有心情玩笑,提着的心放下。雉娘朝他微笑,他扶她们上马车。自己则骑着马跟在马车的后面。   一回到府中,雉娘就被胥良川抱下马车,她满脸羞赧,小声地道,“你快放我下来,祖母还看着呢。”   “川哥儿快把雉娘抱进去,她月子还没出,快回去养着。”后面的胥老夫人催促胥良川。   胥良川迈开大步,疾行把雉娘抱进房间,放在塌上,盖好锦被。雉娘唤来乌朵,擦拭身子然后换衣。换过衣后,胥良川抱着大哥儿进来。   她半天没见儿子,想得紧。大哥儿已经醒来,嘴巴动着想找吃的。她解开衣襟,把儿子抱进怀中,大哥儿闻到食物的香味,立马吸吮起来。   胥良川就那么看着母子俩,眼睛都没有错开一下。   三天后,永莲公主身上的肉开始腐烂,皇榜还是无人揭。五天后,她大腿上掉了一块肉,她抓着那块腐肉,感觉不到一点痛。   她恨!   她心里盼望着,父皇能给她请来神医,解她的毒。可是没有,除了宫里的御医每天过来,给她喝了无数的苦汤,身上抹着厚厚的药膏,宫外没有一个人进来。   即使是如此,她身上的肉还是快速地腐烂。她躺在塌上,眼睛睁得大大的,难道她就要这般死去,她好恨哪!   屋内有两个宫女,她们站在角落里,连呼吸声都听不见,如同活死人一般。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宫外的皇榜迟迟不见有人去揭。祁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御医们个个战战兢兢,他们天天不敢合眼,不眠不休地查阅药典,配比新药,可是书中没有此毒的记载,配出的新药也没能阻止公主身上的肉日渐腐烂。   他们个个熬红了眼,胡茬丛生,衣馊体臭,却不敢停留一会。生怕天子一怒,他们就会人头落地。   随着身上皮肉开始脱落,万虫噬咬般的痛叫人恨不得一刀结果自己的性命。永莲的眼神越来越灰败,等她脸上掉下一块肉后,她望着镜子中的人,满脸的烂肉,还有一个血窟窿,形如恶鬼。   她吓得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爬到门边,拍着从外面锁死的门,拼命地呼喊着,“父皇…您救救儿臣,儿臣不想死啊!”   门外,祁帝背手站着,听到她的声音,身子晃动一下。韩御医和太医院的其它太医们跪在不远处。   拍了半都没有人答应,她绝望地倒在地上。痛苦地捂着脸,手上全是血水脓汁,在地上翻滚着,不停地喊叫着。   不,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不要死的时候只剩一具白骨,她不要就这么凄惨地死去!她要问问大公子,她到底哪里不如赵雉娘,大公子为什么看不上她?   “父皇…儿臣要见胥良川…”   门外面的祁帝身子又晃动一下,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话。   “公主的毒,半点法子都没了吗?”   御医们不敢回答,齐齐地望着韩御医。韩御医深吸口气,低声回道,“回陛下,微臣们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祁帝轻喃,“那就这么看着公主慢慢死掉吗?”   韩御医低下头,永莲公主中的这毒太过阴损,皮肉一块块腐烂剥离,如同凌迟一般,惨不忍睹,痛起来生不如死。与其遭大罪而死,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   他是这般想的,却不敢说出口。   永莲公主还在叫着要见胥良川,祁帝转过身来,“召胥大人进宫。”   太监马上去传旨。   胥良川正在翰林院当值,听到传召,他理理衣袍,随太监进宫。   太监把他带到,他对祁帝行礼。   祁帝没有叫他起身,屋内的永莲听到他的声音,欣喜地叫起来,“父皇,是胥大公子来了吗?您让他进来,儿臣有话和他说。”   她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镜子前,镜子中映出血肉模糊的脸。她捂着,慌乱地找出面纱,戴在脸上。   “朕召你来,是想问你。公主对你一片痴心,你可知晓?”祁帝问胥良川。   “微臣不想知道,在臣心中,仅有臣妻一人。其它女子,是否有情,臣不知晓,也不想知晓。”   “哼!你如此蔑视皇家,就不怕朕降你的罪!”   “陛下千古明君,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治臣的罪。”   “父皇…”永莲的声音在屋里响起,“您快让胥公子进来,或是放儿臣出去,儿臣有话要问他。”   祁帝没有应她,又问胥良川,“你可知公主想问你什么话?”   “微臣不知,微臣已有妻室,为了避嫌,不敢和公主单独相处。如若公主有话要问臣,就请公主现在问吧。”   永莲在屋子里听到他的话,大怒,“好你个胥良川,本宫如此真情相待,你竟百般推脱!本宫问你,你可知那赵雉娘的真面目,她可不是一个娇弱无依的女子,她心机之深,进宫都随身带着利器,分明是个手段极狠的女人。本宫只想告诉你,你被她骗了!”   胥良川声音平静,“回公主的话,臣妻性子刚柔相济,臣在初识时就已知晓。”   “你知道!”永莲不敢相信,他知道赵雉娘的真面目,为何还会娶她,“为什么,你为什么还会娶她?”   胥良川的背挺得笔直,“因为臣喜欢她,这辈子只会心悦她一人。”   祁帝眼神露出不一样的情绪,望着他。跪在地上的御医们头死死地低着,没有人敢抬头看一眼,看一眼此刻的胥良川。   “为何?”祁帝问道。   “回陛下,臣与妻初识时,她正处于困境之中。虽然不敌,却拼死相抗,如此坚毅的女子,臣平生第一次见到,深感震撼。世间男女之情,都是一个缘字,砾石珍珠,各人心头所好。臣的眼中仅能看见她一人,今生今世永不相离。”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金,砸在永莲的心头,砸在祁帝的心上。   永莲不能接受,她觉得听了他的话,全身的皮肉连骨头都在痛,如千万把刀,在一块块地割着她的肉。她痛得重新滚在地上,嚎叫不已。   “你下去吧。”祁帝深深地看他一眼,命他退下去。   胥良川伏地叩首,起身告退。   屋内的永莲声音一声惨过一声,祁帝转过头,“备一碗安乐汤,送进去吧。”   韩太医低头允诺。   祁帝抬起脚,打了一个踉跄。大太监赶紧上前挽扶。   他摆手,“朕无事。”   大太监从背后望去,看到他发髻间有银光,细一看,竟是几根白发。   陛下老了! ☆、第125章 监国   秋高气爽, 叶黄果红之时,雉娘出了月子。因着月子里有进宫的那一出,胥老夫人非让她在屋子里多闷了十天, 才放她出来透气。   永莲公主已经去世, 祁帝把她葬入皇陵。文驸马依例为亡妻守孝三年, 不得离京。三年孝期后, 是去是留遵循己愿。文思晴吓得不轻, 灭了在京中嫁人的心思,悄悄地离京回了沧北。   祁帝自公主去逝时, 身子就有些不好。皇后日夜侍疾,宫中气氛压抑。   胥良川日日上值,脸色平静。雉娘却知道, 朝中必将有大事发生。陛下一旦病倒, 势必就是太子监国。   太子监国后把持朝政, 就算陛下将来还朝,他也在群臣之间竖立起威信。如果陛下一病不起, 龙御归天,他就会顺理成章地登基为帝。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也是不想看到的。   大哥儿养得好, 眉眼虽未完全长开, 却依稀能看出长得像他的父亲。他黑宝石般的眼睛看着她, 也不知道能不能看得清, 嘴里吐着泡泡。   雉娘抱着他, 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手里拿着梁缨的信, 梁缨离京时曾说,等她生产时要来的。她生产之时,梁缨没有来,原来是有了身子。她心里替对方高兴,晃着手中的信,对不知事的儿子道,“大哥儿要当哥哥了,高不高兴啊!”   大哥儿吐了一个泡泡,雉娘大笑,“大哥儿是吹泡泡表达喜欢,对不对?”   “我们大哥儿真聪明,都能听懂你娘说的话了。”胥夫人进来,伸手从雉娘手中把大哥儿抱过去,“来,让祖母抱抱。”   胥夫人抱着大哥儿,看着小人儿和儿子差不多的眉眼,满脸慈爱,“祖母的大哥儿,就要当哥哥了,让你娘也赶紧给你添个妹妹。”   雉娘轻笑,婆婆想要孙女,这心思她早就看出来。   胥夫人自顾地逗弄着大孙子,说着梁缨的事情。梁缨一查出有孕,山长夫妇二人喜得心头乐开花,才成婚不久就有身子,还说都是沾了雉娘的福气。   “佛祖保佑,我就盼着你和岳哥儿媳妇能多生几个。别像我和你二婶一样,都只生了一个独苗。”   雉娘还是笑笑,带着羞意。要是梁缨在,今年怕是能一起去秋猎,可惜啊。   大哥儿突然哭起来,胥夫人忙问,“大哥儿是不是饿了?”   雉娘接过儿子,一闻就知道,这小子是拉在身上,不舒服所以哭的。胥夫人和她一起抱大哥儿抱进屋,看着雉娘自己动手给儿子擦拭洗换。   “满京中都找不出你这样亲自养孩子的官家夫人了。”她打趣雉娘。   雉娘失笑,她做的真的不算多,有乳母,有丫头婆子。真正让她动手的地方其实是很少的,就这样,婆母还说她是京中难得一见的母亲。   不过,她不打算多说,只有笑笑。   大哥儿换过衣服,嗯哼几声,好像饿了。雉娘对胥夫人说声抱歉,抱着儿子到屏风后面。   胥夫人更加感慨,大哥儿他娘在养育孩子这份用心上,真是让人挑不出错来。京中的夫人们,哪有几个亲自喂养孩子的,更别提给孩子换尿布。看雉娘的动作,熟练麻利,自大哥儿出生起,能亲为的事情她从不假手于人。   雉娘抱大哥儿出来时,胥夫人已经离开房间。   坐在椅子上的,是下职回来的胥良川。胥良川要伸手去接大哥儿,雉娘没给,轻声道,“人都说抱孙不抱子,胥大人倒是不循古例。”   胥良川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何必讲究那些虚礼。大哥儿于他,可是两辈子第一个孩子,他多抱多疼都来不及,哪里愿意等到多年后抱孙?   雉娘不把儿子给他,是因为大哥儿吃饱后,已入睡。怕惊动儿子,她就没让丈夫接手。   她轻轻地在房间里走动,等大哥儿睡熟,再把他放在塌上。   “陛下今日强撑病体上朝,当朝宣布太子明起开始监国,命父亲和韩王为辅佐大臣,父亲已领旨,韩王府那边也派人去宣旨。”胥良川重新坐下,端着杯子,冒出一句话。   雉娘回头,“这么快?”   难道陛下的身子已经不妥了吗?为何急着要太子监国?要父亲辅佐能理解,可是另一个为什么会是韩王?   韩王极少现于人前,她没有听人说过韩王,似乎韩王一直是呆在王府中不出门的。陛下怎么会让他辅佐太子?   胥良川却明白祁帝苦心,韩王是他的皇兄,地位非同一般。加上韩王身残后不太过问朝事,由他来辅佐最容易服人,同时又不用担心韩王有什么异心。   现在要担心的是,太子一旦掌握朝堂,以后想要扳倒他就没那么容易。再说太子是一国储君,名正言顺,没有滔天的罪行,不可能会动摇他的地位。   要是陛下一病不起,突然驾崩,那太子顺势登基后,首先对付的就是胥家。文家没有文沐松,光文齐贤一个领着闲差的驸马爷,难成气候。就不知太子弄倒文家后,想扶持哪一个清流世家?   “二皇子还在乾门寺吗?”雉娘问道。   “二皇子已经回宫,陛下生病,皇后召他回来侍疾。”   雉娘安顿好儿子,坐到丈夫的身边,“皇后会动手吗?”   胥良川看着妻子,皇后是一定会动手的。前世她没有手软,今生更不可能心软。只是今生事情发展得太快,谁也没有料到陛下会病得这么快。   前世里,他对永莲公主印象十分的模糊。只知道宫中有位病弱的公主,不常见人。永莲公主一生未曾嫁人,是病死宫中的,但却不是这个时候,而是在二皇子登基以后。   雉娘没等他回答,又问,“太子最近可有去过感光寺?凤娘还在那里吧。”   他垂眸。   太子最近见了段凤娘几次,平晁陪同。   “还在,他们有见过。”   雉娘点头,皇后不会漏掉太子这个把柄的。   胥良川陪她说了会话,换身衣裳,又要出门。   “这么晚还要出去?”   “是。”   雉娘起身,找出一件披风,帮他披上,“现在天寒露重,晚上风凉,多穿些总是好的。”   他反握着她手,深神凝视她。   她帮他系好带子,抚平衣袖,“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他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出了院子,看到前面有个人影。他走近,认出是父亲。   胥阁老转过身,看着他的打扮,“这么晚还要出去?”   “是的,父亲。”   “为父从小就教导过你,不知你是不是铭记于心。我们胥家,只忠心天子,其它的与我们无关。”   胥良川望着自己的父亲,眼神坚定,“父亲,儿子明白。太子无龙气护体,是乾门寺的觉悟大师亲口所证。儿子做的事情是不会违背先祖们的训诫。”   前世,登上皇位的就是二皇子,二皇子才是真命天子。他和太子对作,并不违反祖宗们的意思。   胥阁老和他对视一会,低头叹气,“为父已老,胥家以后靠的是你。你既认准,就去做吧。不过切记,你如今也为人父,万事多想想大哥儿。”   “是,父亲。”   胥良川辞别父亲,转身朝门外走去。凉风吹起他的披风,如展翼的黑鹰。胥阁老抬头望星空,月郎星稀,风吹云动,飘过来遮盖住明月。   风渐大,许是要变天了。   离府出门的胥良川乘马车前往京中的一处茶楼。与前次一样,二楼的雅间内,平晁已等候多时。   “胥大人。”   “平公子。”   两人见过,各自入座。   平晁先开口,“胥大人应该知道,平某请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胥良川抬眸,“平公子可是为太子监国一事而来?”   “没错,陛下病倒,太子监国。要是有个万一…”平晁的脸暗下来,“太子顺利上位,我们要如何是好?”   “平公子请我来,想必是心有决断,不知平公子如何打算?”   “打算?”平晁苦笑一声,“我还能有何打算?太子要是入主成功,等待我平家的,就只有天下人的耻笑和他的无尽猜忌。”   胥良川不语,看着他。   他眼里隐有恨光,前段时间太子去过感光寺几次。美其名曰替陛下照料幼树,实则是掩人耳目,和凤娘相会。他这个当丈夫的不仅没有半点不快,还要替他们遮掩。一个男人活到他这个份上,也真够窝囊的。   凤娘在他面前端庄有礼,在另一个男人面前就是软哝呓语,带着痴情。为了方便她和别的男人相会,他还添了不少的香油钱,说动感光寺的僧人给凤娘移到寺中的独院。   他站在外面,听着里面两人互诉衷肠,想着接凤娘回府前几天,自己在出宫的路上惊马,摔成重伤,心里的恨意越发的高涨。   戏文里面就是那般唱的,恶毒的女人为了能和心上人在一起,婚前派人刺杀自己的未婚夫。他们的关系,真真就像那戏文中的人。   他恨,他的一腔真情,竟被人如此践踏。   “胥大人,不瞒你说,平某已经无路可走。我想,前次我与你已经开诚公布,你应该会相信我。你们胥家,应该也不想太子成事吧?我听说,太子处处对你们使暗招,要是他真的坐上皇位,那你们胥家肯定是要遭殃的。”   “平公子说的话,我自是相信的。我且问平公子,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不能让他监国!”平晁眼里的恨光毫不掩饰,“我有他的把柄,但这事总得有个先捅开的人。胥大人觉得谁去合适?”   “什么把柄?”   “他和段凤娘已有苟且!”   “此话当真!”   平晁似哭似笑,“自然是真的,就是我一手促成的。”   段凤娘是个聪明的女人,她又在孝期,除了给太子一些甜头,当然不可能真的**。有谁能知道他的痛苦,他在外面听到里面的靡靡之声,心里骂了千万句狗男女。   她不是想欲迎还拒,不是一边偷情一边又端着身份吗?他偏不让她如愿。   她和太子已经信任他,他动手脚容易得多。   果然被药劲驱使他们没有忍住,越了雷池。他在窗外听到事成,只想仰天大笑,佛门净地,堂堂一国太子竟与他人之妻在行苟且之事。传扬出去,会受尽天下人的唾骂,他倒是想看看,他们能不能如愿以偿,做着江山美人的春秋大梦!   那药他下得巧妙,太子只当自己是情动,而段凤娘则以为是太子用强,自己半推半就。   事后,凤娘偷偷叫自己的丫头抓了一副避子汤,这汤也被他换了。要是老天有眼,事情想必会更精彩。   “所以,胥大人放心,此事千真万确,太子抵赖不了。”   胥良川相信他的话,却想到另一层,“就凭你一面之辞,何以服众?”   段凤娘是他的妻子,如何证明曾与别人有染?要是太子倒过来反咬一口,就单单他说的话,不足以让别人信服。   “胥大人对女人还是不够了解,段凤娘算是嫁过两回,在段府也好,在侯府也好,都一直坚定地保持清白之身。她绝不可能会在最后关头,说是我真正的妻子。那样的话,她所有的努力全部白费,她不会那么做的。”   所以段凤娘会默认自己委身太子的事情。本就是清白女子,在她看来,太子和她是两情相悦,哪里算什么苟且?况且他允诺过她,会认她为妹,她是有备无患。   平晁冷笑起来,他倒是想看看,自己要是反悔,段凤娘会怎么做呢?他就是想看到她百般谋划,千般算计,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胥良川站起身,“平公子的意思我已明白,就此告辞。”   “胥大人好走。”   胥良川离开茶楼,并未回府。而是朝另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正朝着韩王府。 ☆、第126章 失德   翌日, 太子上朝监国。   大臣们早就等候在殿外,队伍最前面的,是久未露过面的韩王。众臣心中明了,昨日陛下宣布太子监国,任命韩王为辅佐大臣。韩王遵旨前来, 是为了太子。   韩王腿脚不好, 他的面色比一般人都要白, 许是常年不外出的缘故, 白中透着青色。他的腿站直了和常人无异,但走起路来身子往一边斜,腿脚看得十分的不利索。   除非朝中大事, 否则他轻易不出门。韩王世子祁宏扶着他, 等殿门一开,父子俩先入殿。   太子看到韩王,起身行了一个晚辈礼。韩王以君臣之礼还之。   胡大学士立君臣之间, 心里懊悔不已。早知如此,之前他不应该太过小心谨慎,犹犹豫豫地观望。自古富贵险中求, 他要是一鼓作气把女儿送进东宫, 那么现在就稳操胜券,何必等到现在。   不过眼下也不迟, 太子位置已稳, 京中大臣有女儿的人家肯定都在动心思, 未必能轮到他的孙女。   但他们早就对常远候府示过好, 太子妃虽不得宠,却是正妃。她有权利决定太子的侧妃人选,有这层关系在,他的孙女还是有很大机会能入东宫的。   胡大学士想着,下朝后就让夫人去常远候府走动。   太子的座位设在龙椅的右侧,他坐在上面,俯视着众臣。金光威严的龙椅离他仅一步之遥,他心潮澎湃。总有一天,他会坐在那里,享受着朝臣的跪拜。   他前段时间和父皇一起处理过一些朝中大事,突然任命监国,却不致于手忙脚乱。   韩王首先参折,太监呈上给太子,太子一看,骤然色变。   “皇叔,您这是何意?”   “太子殿下,臣的意思很清楚。失德之人,不配为储君。臣参的就是太子殿下您自己!”   众臣惊呼,胡大学士刚才还神游做着美梦,惊得半天都回不了神。谁也不明白韩王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大臣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的手死捏着折子,缓了几口气,“皇叔此话从何讲起,孤哪里失德?”   “淫玩臣妻,不顾纲常,就是失德!”   众臣哗然,议论之声更大。胡大学士暗自庆幸,低头抹额间的冷汗。常远侯则眯着眼,思索着什么。   “皇叔!”太子震怒,站起来,“您可知道自己在讲些什么?”   “臣当然知道。臣敢问太子,近半年之中,太子可曾几次去感光寺?”   太子紧张的面色松了一些,“没错,天下皆知。父皇和孤以及皇弟都曾在感光寺中种下幼树。虽然孤所种之树没有成活,但父皇和皇弟的树却生机勃勃。父皇朝务繁忙,孤一有空便替父皇去寺中照料幼树。”   “恐怕太子是借照料幼树为名,行苟且之事吧?那段氏凤娘在感光寺中一住就是半年,太子难道不是去寻她私会的吗?”   这话惊得常远侯抬起头来,其它的大臣们头埋得更低。太子和段氏凤娘的事情,在早几年他们是有所听闻的,那时候段凤娘常出入宫中,深得皇后的宠爱。他们听家里的夫人提过,说皇后怕是有意把段氏凤娘配给太子。   那时候皇后对段凤娘的宠爱大家都看在眼里,甚至破例封为县主,众人都猜测着皇后怕是想抬高段凤娘的身份,好和太子相配。那时京中少有人动东宫的心思,就连常远侯府,都靠在一边。   后来,皇后把段凤娘赐婚给平家,陛下又把平家小姐指给太子。所以才没有人再议论太子和凤娘的事情。   韩王此时提到段凤娘,大臣们的心中是怀疑的,他们不敢妄议,只能低头。   “皇叔!您怎么能如此不分是非?段氏凤娘是平晁的妻子,平晁是孤的伴读,每回去感光寺,平晁都陪同在侧。孤体谅他们夫妻久别,允许平晁去看望自己的妻子,怎么就变成孤和段凤娘私会?”   “太子殿下所言不属实,平晁跟去不假,但他是您的伴读,一言一行都受您的指使。他是臣,您是君,您要他的妻子,他不敢多言半句。若不是忍无可忍,天下哪个男人承认自己是个窝囊的。”   太子眯起眼,慢慢地坐下。他听出韩王的意思,难道平晁在别人面前说过什么?   不,不会的。   平晁不会不知道,自己才是他的主子。而且他和凤娘见面,平晁都守在不远处,要真是有人问起,大可以说是平晁和凤娘一起。   他稳稳心神,想着自己曾经对平晁的许诺,平晁应该不会背叛他。   就算是平晁出来指证他和凤娘,空口无凭,谁会相信?凤娘一个已婚妇人,失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谁会知道凤娘的第一个男人是他?   他这般想着,直迎着韩王的眼神。他身后的一个小太监快速地离开,去宫里禀报祁帝。   韩王直视着太子,两人对视一会,太子不自在闪了闪神,道,“皇叔这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话,孤自问和平少夫人清清白白,不怕他人诟病。皇叔不妨告诉孤,是从何人那里听说的?”   “太子殿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臣既然敢当殿说出此事,就不可能凭空捏造,臣要去见陛下,臣告退。”   韩王说完,让祁宏扶他退朝。太子盯着他的背影,眼里生寒。殿中众臣不敢抬头,各个恨不得装死。不敢直面太子的怒发冲冠的脸。   太子深吸几口气,若是有一天他登基为帝,头一个治的就是韩王。   他命朝中大臣有事上奏,无事退朝。大臣们一个个都不吭声,太监高唱退朝,太子拂袖离去。   祁帝听闻前朝传来的消息,捂着胸口,闷痛不已。他望着皇后,皇后也看着他。他的眼底深沉探究,皇后则是忧心忡忡。   “陛下,尧儿不会做出有悖纲常之事。定然是韩王听到什么风声,怕尧儿丢了皇祖宗们的颜面,才出口质问的,臣妾相信尧儿。”   祁帝依然望着她,皇后垂着头,没有抬起。他慢慢地闭上眼睛。   外面的太监高声说韩王求见,祁帝睁开眼,示意皇后退到屏风后面。   祁宏扶韩王进来,然后退出去。韩王先是行礼,然后请安。   “皇兄…”   “陛下,您保重龙体。”   大太监扶祁帝坐起,祁帝问道,“皇兄方才在殿中之事,朕已悉知。皇兄的为人,朕是相信的。请问皇兄是从何得知太子失德之事?”   “陛下,若不是确凿的证据,臣不敢胡言。祁朝江山社稷,不能交到无德之人的手中。太子淫玩臣妻,此乃其一;他亵渎佛祖,在佛门清净之地行苟且之事,此乃其二;他为一己私欲,迫害朝臣,此乃其三。如此失德之人,何堪为储君。”   韩王语毕,撩袍跪下,“陛下,臣恳请陛下废储!”   “此事事关重大,容朕查实后再议。”   “陛下英明,臣告退!”   韩王自己走出去,他走得很慢,出殿后扶着门,祁宏赶紧上前搀扶。太子站在台阶下,注视着他。   “皇叔,孤方才一直在想,这么多年,是否有得罪皇叔的地方?”   韩王被祁宏扶下来。   太子又问,“孤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得罪过皇叔,心中万分不解?皇叔为何会针对孤,看到宏弟,孤才明白。”   “太子不必多加猜测,臣只为大祁江山。”   “江山?容孤冒昧问一句,江山与皇叔有何干系?”   “臣是祁氏子孙,不忍看江山落入无德之人的手中,令皇祖们英灵蒙羞。”   太子欺前一步,“皇叔言之凿凿,义正言词,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内心。宏弟自小与舜弟交好,皇叔真是下得一步好棋。但孤自问没做过什么失德之事,不怕皇叔的质问,待父皇查明真相,还请皇叔您莫要失望。”   “若是臣的错,那臣甘愿认错。只要祁朝江山能万代昌盛,永世流传,臣枉做小人又何妨?”   韩王再说声告退,扶着儿子的手,父子俩出宫。   太子看着他们,面露杀机。   殿内,皇后从屏风后面出来,跪在祁帝的面前,“陛下,您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还尧儿一个清白。”   祁帝垂着眸子,重新躺下,似是在闭目养神。   太子站在外面,迟迟不敢进去。不一会儿,平晁匆匆赶来,一脸的焦急。   “你怎么会来这里?”太子问道。   “太子殿下,臣是来请罪的。”   “请罪?”太子自语,“你请什么罪?”   平晁不说,太子的心往下一沉,要是平晁说自己和凤娘有染,天下人十之八成都会相信。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把如此憋屈的事情往自己身上揽。   “是韩王质问孤一事吗?”   平晁立马跪下,“殿下,您放心,要是陛下问臣,臣什么都不会说的。”   “你起来吧,你和孤自小一起长大,孤明白你的忠心。”太子伸手扶他起来,“韩王造谣生事,意图毁孤的名声,到时候你可一定要给孤证明,证明给天下人看,孤和凤娘毫无瓜葛。”   “是,臣明白。”   太子欣慰地拍着他的肩,自己往祁帝的寝殿走去。   祁帝发红的眼望着他,他立马跪下,“父皇,儿臣不知皇叔从哪里听来的闲话,竟然当殿质问儿臣。儿臣和那段凤娘真的没有瓜葛,儿臣去感光寺数次,是为父皇您种的幼树而去,与段凤娘无关哪。”   “尧儿,你快起来说话。你父皇也是气着了,你说你这孩子做事怎么能不避讳些,许是被人瞧见你和凤娘说话,才会惹来是非。”皇后心疼地上前,就要扶太子。   “不许扶他!”   皇后听到祁帝的话,把手缩回,无奈地看着太子。   “父皇,您千万不能听信谣言,那都是有心人恶意中伤儿臣的。”   “朕对你很失望,朕身子欠安,委你重任。你竟如此不争气,头一天监国就惹出这么多事…咳…”   皇后忙轻拍着他的背,“陛下,臣妾知道您想磨练尧儿。可尧儿毕竟年纪还轻,您有些操之过急了。”   祁帝何尝不知道自己心急了些,他想借自己生病的时机帮太子在朝中立威,谁知尧儿这么不争气。   “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哪,儿臣与段凤娘真的没什么,平晁可以做证。”   “他敢说吗?”   “父皇…他就在外面,您不妨叫他进来一问。”   “你下去吧,把他叫进来,监国一事暂缓,明日朕去早朝。”   “父皇…”   “尧儿,你先出去吧。”皇后给太子使眼色,太子无法,退到殿外,唤平晁进去,叮嘱他不要记得什么是不该说的,平晁低头称是。   外面传来平晁的声音,“陛下,娘娘…臣来请罪!”   “让他滚进来!”祁帝怒喝。   太监把平晁引进来,平晁“扑咚”跪下。   皇后大急,“晁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快和姑母说说。”   “陛下,娘娘…臣有罪啊!”平晁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臣不该酒后失言,都是臣的错,连累了太子殿下…臣有罪啊!”   平晁眼眶是红的,额头磕得青红一片。   “你这孩子,话也不说清楚,你哪里来的罪啊?”皇后起身,要扶他起来,他不肯起,伏身贴地。   祁帝看着他,强撑着从塌上坐起。   “你说,你罪从何来?”   “臣…心中苦闷,多饮了几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不知怎么传到韩王耳中,臣听说韩王当殿质问太子殿下…是否…和臣妻有染…”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糊涂,多喝几杯,就什么话都敢往外面说。”皇后一脸的怒其不争,对祁帝道,“定然是晁哥儿说凤娘在寺中住着不回,他和尧儿去过几次,别人听岔了。尧儿是个稳重的孩子,不可能不知道事情的轻重。”   “姑母…”平晁哽咽,“侄儿窝囊啊!侄儿对不起平家的列祖列宗,给祖宗们蒙羞了!”   “太子和段凤娘私下见过吗?”祁帝冷声发问。   平晁不敢答,不停地磕头。   祁帝又问,“他们是发乎情,止于礼的吗?”   平晃的身子僵住,然后又磕头。   祁帝的脸上呈痛苦之色,闭着眼,靠在塌上。皇后连忙斥责平晁,“晁哥儿,你快下去吧。”   平晁弯着腰退出去,太子还未离去。   “殿下,臣什么也没有说,您放心,别人再如何问起,臣都不会乱说的。”   太子拍拍他的肩,“孤自是信得过你的,你赶紧去寺中,把凤娘接回府。她一个独身女子,一直呆在寺中不安全。”   平晁低头应下,急忙出宫。   殿内,皇后替祁帝倒了一杯水,祁帝闭目,对她道,“你也回去休息吧,朕想睡一觉。”   “臣妾不放心您。”   “朕无事,养几日就好了。你莫要熬坏身子,快去休息吧。”   “臣妾不打紧的,只要陛下您龙体安康,臣妾做什么都愿意。昨日舜儿守在这里,臣妾睡了个囫囵卷,精神气足着呢。”   祁帝望着她,“回去吧,朕想独处一会。”   皇后垂头起身,行礼退出。   殿外,太子还在那里,看到她出来,脸色复杂。   “母后,父皇的身子怎么样了?”   “你父皇没什么事,你和母后说说,你和凤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母后,你莫听皇叔乱说。儿臣和凤娘不可能会纠缠不清。她是平晁的妻子,儿臣再不知事,也知道事情轻重。”   “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情说起来,是母后做得不好。当初要是母后看出你对凤娘的意思,哪里会不成全你?万般皆是命数,许是你和凤娘无缘。”   “母后…”   “罢了,事情都已成这样,再多说无益。你回去吧,好好想想怎么把这事圆过去,要真是传出你和凤娘有染的事情,恐怕…”皇后叹口气,扶着琴嬷嬷的手,慢慢地往自己的宫殿走去。   她的身影走远,太子才动身离开。   塌上的祁帝猛然睁开眼, “你派人去感光寺一趟,送那段凤娘一程。”   不知从中哪里冒出一个黑衣人,领命离去。半息香后,两个黑衣人如鬼魅般飘出皇宫,朝城外而去。   等他们到达感光寺香客院后,段凤娘住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他们对视一眼,回宫复命。   除了陛下派去的人,今天还有两拔人来寻凤娘。平晁来过,另一拔人是皇后派出去的。   他们都没有见到凤娘,寺中的僧人说凤娘一早就离开寺中,不知去向。 ☆、第127章 私情   段凤娘到底去哪里了呢?   雉娘躺在塌上,问身边的男人。   胥良川看她一眼, 段凤娘是皇后教养出来的人, 心计方面肯定是不差的。可能从陛下传出生病那日起, 段凤娘就已想到会有今天。   凤娘现在躲起来,等太子登基后才露面,到时候平家再认她为女,她就能名正言顺地进宫。至于她嫁过两回的事情, 因为两任婆家都认她为女, 别人想抵毁她, 也无从下手,最多是传些闲话。   她以为自己的事情能够瞒天过海,无人会注意到她一介妇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太子还未承继大统, 他们的事情就被曝出来。这下她想坐观其成的计划失败, 端看太子会如何处置。   “你说,她会躲到哪里?”   “段家。”   雉娘翻起身, 翻在男人的身上, “段家?她怎么会想到回段府?”   “赵氏已死, 她又曾嫁过段鸿渐,别人不会想到她会回段府。”   “没错。”雉娘重新躺下,“段鸿渐能同意她成为妹妹,两人肯定有某种约定。段鸿渐不能科举, 想要再往上走, 只能另辟蹊径。”   如果能助凤娘一臂之力, 将来凤娘得宠,他身为凤娘的兄长,说不定会封爵受勋,哪里不比当官强。   胥良川说得没错,段凤娘果真就在段府内,段鸿渐收留了她。   她在知道祁帝生病时,就想到或许要早做准备。侯府她不能再回去,相信平晁会帮她瞒着,赵家也不是她的容身之所。   唯有段府,段鸿渐这人断了仕途,他想要往上爬,除了自己这条路,别无选择。   只待太子登基,她认平晁为兄,就有资格站在高位。平家人不傻,平湘被太子所弃,她这个名义上的侯府姑娘,总比外面的女子要强。   她如此想着,志在必得。   段鸿渐帮她打探着外面的消息,得知韩王当殿指责太子和她有染,她大惊失色。事情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传的消息,她和太子相会,平晁都守在外面。她名义是上平晁的妻子,外人怎么会猜忌的?   “太子怎么说,其它的大臣怎么说,陛下怎么说?”   “你一次问这么多,我怎么回答?再说朝堂上的事情,我哪里会清清楚楚?”段鸿渐斜睨她一眼。   他本以为奇货可居,这时候被人揭穿,事情可就不妙。不仅捞不到好处,说不定还会连累他。他想着自己的前程,不得不耐着性子。   凤娘重新坐下,“你再出去打探打探,有什么消息就来告诉我。”   段鸿渐看她一眼,正要开门出去。府里的下人来报,平姑爷要来接姑奶奶回府。她面有异色,望着段鸿渐。   “不是我说的,我没有对人说起过你在这里。”   凤娘蹙眉,平晁来得如此快,肯定自己在段府。难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监视之中,是谁呢?   会不会是太子?   太子派平晁这时候来接自己回府,意欲何为?韩王那一问,天下人皆知自己和太子才是两情相悦,要是跟平晁回去,那等同默认自己是平晁的妻子。她千般谋算岂不要落空?   “你去告诉他,我不在段府。”   “他既然寻来,当是肯定你在府中。”段鸿渐回道。   “见不到人,他接什么回去。”段凤娘说着,带着自己的丫头去另一个屋子,平晁就算是进来,也找不到她。他总不能搜查段府吧。   段鸿渐出去见平晁,“妹夫,你怎么这个时候上门,不知所谓何事?”   “我来接凤娘回去。”平晁面色不佳,看不出喜怒。   “凤娘?”段鸿渐露出吃惊的表情,“凤娘不是一直在感光寺中为母亲诵经吗?什么时候回娘家,我怎么不知道。”   “大舅哥,我知道凤娘在这里。如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为了她的名声着想,你也不该拦着我接她回去。”   “她确实没有来过,外面的风声我也听到一些,不知真假。”段鸿渐说着,对平晁做一个相请的动作。   平晁跟着他入府,直接到凤娘原来的闺房,里面空无一人。   “我说过,凤娘不在这里。”段鸿渐道,“既然她没回娘家,那我请问妹夫,她去了哪里?”   平晁望着他,不说话。   方静怡从院子外面过来,带着笑意,“夫君你也真是的,无论有什么事情,也得让他们夫妻二人亲自当面说清楚。我们当哥嫂的哪能拦着。平妹夫,不瞒你说,凤娘确实在府里,我也不知道你们之间是发生什么事情,外面传得那么难听,凤娘怕是没脸见你。”   “你胡说些什么,什么叫没脸见人?”段鸿渐低喝,对平晁陪着笑脸,“凤娘真不在这里,她是回来过,但被我们劝说后,已经离开。”   平晁不看段鸿渐,对方静怡道,“嫂子不愧是书香大家出来的,深明大义又通情达理。凤娘躲着不见我,我知道她是心中有愧。但我是她的丈夫,无论真相如何,她也得出来和我说清楚。”   “可不是这个理,凤娘做得确实不妥。”方静怡的眼神看着院子另一处的小屋子,眼神闪了闪。   平晁会意,直接朝那里走去。   他的身后,段鸿渐怒瞪着方静怡,“是你去平家告的密?”   “什么告密?说得那么难听,出嫁女不声不响回娘家,做为娘家嫂子,我去侯府知会一声,何错之有?你们做什么勾当,还怕别人知道?”   “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你可知道这样会乱了凤娘的计划,我们段府的前程都要断送在你的手中。”   方静怡冷着脸,“你还在做飞黄腾达的美梦,孰不知就凭凤娘如今的处境,我劝你趁早打消念头。你没听到外面怎么传的,说句不该说的,陛下真是恼了,暗里弄死她都是轻的。就怕定她一个蛊惑太子的罪名,到时候我们段府都要跟着受牵连。”   段鸿渐似是不信,哼了一声。   “你就等着看吧,太子现在还是太子,天下做主的可是陛下。你说一个臣子之妻和太子不清不楚,陛下会怎么想?别说是你了,就是太子,这关都不好过。你可别忘记,就算太子是帝后嫡长皇子,宫中不是还有一位二皇子。陛下真的动怒,废黜太子都有可能?到时候哪有我们的好果子吃,眼下我们要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妇人之见,富贵险中求,连这点事都担不下来,以后哪里能成大器。”   “哼,大器?那也得有命再说。”方静怡说着,摆着腰朝小屋走去。   屋内,段凤娘和平晁相面而立。   “凤娘,你跟我回去吧。”   “是他的意思吗?”   平晁摇头,“殿下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想到你。韩王力主废储,太子被陛下免了监国之职,他自己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应对。只要你跟我回去,安安份份的当我的妻子,外面的那些流言就不攻自破,太子的地位也能保住。”   “如果我跟你回去,那…”   “保住太子的名声要紧。”   “不,我们的事情你最清楚。要是现在我和你回去,以后根本不可能在一起,对你也不公平。”   “我无所谓,你们情深义重,以后等事情平息,殿下心愿达成,你们还会在一起的。”   凤娘苦笑,说得轻巧。她要是现在跟他走,以后可就什么都说不清。就算太子相信他们之间是清白的,那也难挡天下悠悠众口。到时候太子已是天子,他后宫嫔妃众多,日子一长,情份渐淡,难保他不会猜忌。她会相信太子,却不相信一个帝王。   宫中斗争你死我活,如此一个天大的把柄,会沦为其它女人踩她上位的踏脚石。她不能留下这个隐患,何况她现在还有另一个筹码。她的手不自觉地放在腹部,平晁的眼神留意到,暗了暗。   “既然你心意已决,那其它的话我就不多说,你万事小心。”平晁说完,离开屋子。   方静怡看到他出来,“平妹夫,凤娘不跟你回去吗?”   “嫂子,就让她在娘家多住两日吧,过段时日我再来接她。”   平晁朝后面的段鸿渐微点头,然后大步地走出段府,没有回侯府,而是直接进宫,面见太子。   “殿下,凤娘在娘家。臣方才去接她回侯府,被她断然拒绝,她心意决绝,殿下您要有所准备。”   太子背着手,站在窗前。   今日早朝,父皇拖着病体上朝,他不仅被夺监国之职,连上朝参政的权利都被父皇罢免。韩王又上折,请废太子,折子被父皇留中不发。   往日还觉得她懂事知礼,想不到也和平湘等寻常女子一般,短视心窄。要是坐实他们之前有私情,他这个太子之位恐怕不保,他们哪里来的以后。   “殿下,臣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你说。”   “臣觉得凤娘不像是这么不知轻重的,定然是有其它的原因。于是臣私下问过她的丫头,丫头说…凤娘似乎是有喜了。”   “什么!”太子心头大震,转过身来,“此话当真!”   “臣不知真假,但她的丫头那般说,想必错不了。凤娘肯定是为腹中的孩子打算,不想孩子不明不白的,所以才不肯跟臣回去。”   “不行,这个时候她千万不能有身子。”太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就是一次,怎么就能怀上?这个孩子的到来根本不是喜事,而是天大的祸事。   “这个消息不能走露出去,她在孝期,而且之前都住在寺中,所以…”太子看着平晁,面目阴冷。   “臣知轻重,可是她不肯回侯府,臣也是无法。”   “她喜欢住在段府就让她住,但那孩子,留不得。”   “是,臣知道。”平晁退出去。   他又折回段府,见到凤娘,第一句话就是,“凤娘,我刚从东宫出来。殿下要我带一句话给你,他说你如果想住在段府就住吧。只是有一点切记,莫要再横生事端,要是万一…有身子,孩子不能留。”   段凤娘下意识地护住腹部,退后一步,脸色大变。   “难道…”平晁望着她,“你不会是…”   凤娘不说话,警惕地看着他。   “这可是大事…我要去告诉殿下。”   “你不准去,”凤娘拦着他。   平晁拉开她的手,“这事是瞒不住的,你可有想过,要是殿下不想要,而你强行生下来,这个孩子会得殿下的欢喜吗?”   “万一殿下不喜…”   “凤娘,殿下膝下空虚,哪里会不想要孩子。告诉他反而是好事,至少他知情后,会为你们打算,总好过你一个人受苦。”   “那就麻烦你转告给他吧。”   凤娘的手放开他,这事告诉太子比不告诉的好。虽是孝期有子,但以后事情真要揭开,她成为侯府女,赵氏不过是她的姑姑。世上万没替姑姑守孝的侄女。   平晁急奔入东宫,对太子说凤娘确实有孕,却不肯打掉孩子。   太子的脸阴沉着,半天不说话。   入夜,凤娘躺在塌上辗转反侧,突然听到窗户传来动静,她坐起来。伸脚下地,踢醒睡在脚塌的丫头。   窗户被人从外面撬开,一把寒光森森的剑伸进来。丫头尖叫一声,大声呼着救灾命,外面的人快速地打开窗户,跳进来两个蒙面黑衣人。   “你们是谁?”   凤娘拥着被子,躲到塌里面。   黑衣人不说话,举剑就朝她们刺过来,丫头凄利地叫起来,连滚带爬地躲着。黑衣人的目标是凤娘,也不理她,直攻向段凤娘。   段凤娘大声地呼救着,惊动府中众人。   黑衣人想快速地解决她,她拉下纱帐,顺势从塌的另一头跳下去。黑衣人被纱帐挡住,半天才扯开。   她赤脚飞奔出去,碰到迎面赶来的段寺丞和段鸿渐夫妇俩。   屋内的黑衣人见势不妙,跳窗翻墙而去。   “你这个扫帚星,你怎么会在这里?”段寺丞指着她,看到两条人影翻墙离开,气得手都在抖。   段鸿渐收留凤娘,并未知会段寺丞。   “凤娘,这些贼人怎么会出现在府里,他们来干什么的?”方静怡心有余悸地追问着。   “我也不知道。”凤娘缓缓心神,“让父亲,大哥大嫂担心了。”   “哼,别叫我父亲,你不是我们段府的姑娘,我已经把你从族谱上除名了。你明天赶紧走,别让我再看到你。”   “什么时候的事?”段鸿渐发问,段寺丞不理他,背着手,气呼呼地离开。   段凤娘已平复情绪,她并不在意段寺丞的话。她还有侯府,平晁答应认她为妹,要真有用得着的时候,平家才是她的娘家。   她现在满脑子都在猜,今天的刺客是谁派来的。是谁会想杀她灭口,她碍了谁的事?   难道是…   不会的,他不会这么做的…   她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心却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那两个黑衣人翻出段府,快速地消失在黑夜中。他们转过几条街,七拐八弯来到胥府的后门,敲了三下,门立马打开,他们闪身进去。   他们去向主子复命,扯下蒙在脸上的布巾,正是许雳许敢俩兄弟。   段凤娘一夜眠,天一亮就让方静怡去请平晁,她要见太子。   平晁急忙赶来。“凤娘,你可是想清楚,要跟我回去了。”   段凤娘冷着脸,坐在桌子边。她一夜没有睡好,脸色憔悴,眼圈发乌,眸光晦暗。   “我要见殿下,你帮我安排一下。”   平晁低下头,点了点。   段凤娘扮成平晁随从的样子,进了东宫。她低着头,跟着平晁进到太子的书房。平晁领她进去后,就退出门外。太子转身,看到的就是她。   “凤娘见过殿下。”她盈盈行礼。   太子看着她,眼神带着淡淡的恼怒,“听说你有了身子?”   “殿下,凤娘正是为此事而来。”凤娘抚着腹部,“凤娘知道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他能赶在此时到来,说不定他是想看到自己的父亲登上高位的样子。”   太子眯着眼,“你在说什么?”   “殿下,凤娘想着,要是陛下一病不起,那么他不就能看到殿下您…”   “你胡说什么?父皇身子不过是微恙,定会万寿无疆的。”   “殿下莫恼,您听凤娘说来。凤娘也希望陛下能千秋万代,但天有不测风云…”   “这话不敢再说,你且说说想怎么办。你腹中的孩子留不得,难道你不知道孤如今的处境吗?”太子脸有薄怒,制止她说下去。   凤娘轻叹一声,“凤娘知道殿下您如今处境艰难,但殿下您有没有想过,您为何会处境艰难?若是宫中仅您一位皇子,那您还会有如此多的顾忌吗?陛下还会如此瞻前顾后吗?”   太子的眼瞪大,看着她。   她继续道,“至于这个孩子,更好办。平晁答应认凤娘为妹,那么段夫人就不再是母亲,而是姑姑,天底下可没有给姑姑守孝的侄女。”   太子不发一言,定神地看着她,心里思量着她的话。凤娘轻轻地走过去,依偎进他的怀中。   他的手先是垂着,慢慢地抬起,搂着她的肩。   外面响起平晁的声音,“太子妃娘娘,你不可以进去!”   “本宫为何不能进去,那贱人都不要脸地进了东宫,还怕别人不知道!”   平湘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正在书房的门口。   “你听谁胡说的,殿下在里面和人商议要事,你快些走吧。”平晁苦心地劝着妹妹。   “本宫偏要进去,看看到贱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的恬不知耻!”   平晁拦在她的面前。   “哥,你让开,你愿意当个窝囊的男人,本宫却不想忍这口气。”   平湘推平晁,平晁死死地拦住。   突然他瞥见门口处明黄的身影,吓得立马跪下来。   殿外的人全部跪下,高呼着万岁。 ☆、第128章 不认   屋内的太子和凤娘齐齐变脸,太子一把推开凤娘, 凤娘差点没站稳, 扶着桌子才勉强稳住身子。   她眼里浮起失望的神色, 瞬间恢复如初。   太子先是慌乱,而后心神略定,示意凤娘躲起来。凤娘环顾书房,似乎并无什么躲藏之处。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 祁帝冷着脸进来, 他的后面, 跟着皇后。   皇后想伸手扶祁帝,被祁帝拒绝。他病未痊愈,脸色苍白,因为怒气, 胸口起伏不停。段凤娘一进东宫, 他就得了信,正巧皇后也在, 夫妻二人直奔过来。   平晁和平湘兄妹二人也跟进来, 皇后回头, 似是埋怨地看一眼平晁。平晁面有愧色地低下头去,平湘满脸的委屈,双眼狠狠地瞪着段凤娘。   太子“扑咚”跪下,凤娘也赶紧下跪。   “你们行事也太不像话, 风口浪尖上, 凤娘还敢进宫?”皇后一脸的怒其不争。   “皇后娘娘, 不关太子的事情,是臣女求着进宫的。”   “臣女?”祁帝低讽,“你已是平家的少夫人,怎么还敢自称臣女?”   “禀陛下,臣女虽已嫁人,和平公子一直是兄妹相称,并无夫妻之实。”   “大胆!”祁帝大怒,“先是段家,然后是平家,你以为自己是谁?把别人的耍得团团转。那段家认你为女,平家也认你为女,朕倒是小瞧你,一个女子,竟有如此心计,实在是可怕。”   “陛下息怒,您不妨听听他们是怎么说的,万一有隐情,我们岂不是冤枉她和尧儿。”皇后对太子使眼色。   太子心念飞转,“父皇,您误会儿臣和平少夫人。平少夫人此次进宫,是和平晁一起来探望太子妃的。”   平湘听到太子的话,气愤地张大嘴。   “既是来见本宫的,为何会出现在太子的书房。而且嫂子这打扮,倒不像是来做客的。堂堂侯府的少夫人,打扮成小厮的模样,分明是要做丢人的勾当。”   太子暗骂一声蠢妇,把目光投向平晁。平晁低着头,并未收到他的暗示。   “你来说,你穿成这般模样,要做什么?”祁帝喝一声,问凤娘。   凤娘看一眼太子,太子微不可见地摇头。她定定心神,想着成败在此一举,狠下心来,“陛下明查,臣女和平公子确实兄妹相称。臣女和太子才是两情相悦,求陛下成全臣女的一片痴心。”   太子没想到她会挑明,慌了心神,不敢直视祁帝的怒目。   “好你个不知羞的,你身为嫂子,勾引妹夫,还不要脸地说什么两情相悦。我们平家哪里对不起你,为了你,本宫的哥哥不顾母亲的反对,坚持要接你回府。别人都骂你是丧门星,他还护着你。你的良心何在?怎么能如此下贱?”平湘怒吼出声,因气愤到极致声音都带颤。   太子满脑子都想摘清此事,韩王就是以他和凤娘有私情,请父皇废储。眼下要是承认他和凤娘的事情,不就证实韩王的言论,到时候父皇真的废他怎么办?   “父皇,你莫听她胡说,儿臣和段氏什么事情也没有。她是平晁的妻子,是平晁带她进宫。她说有话对儿臣讲,儿臣这才见她的。父皇…您要相信儿臣哪!”   段凤娘痛心地望着太子,咬着唇,重重地磕头。   祁帝的脸都是阴的,他没有想到太子会如此没有担当。男人好色,本不是坏事。如果敢做不敢当,那就是德行有亏。   “朕再问你一遍,你和段氏真的没有私情?”   “没有,父皇,儿臣与她绝无私情。”太子的回答斩钉截铁。   段凤娘闭了一下眼,伤心欲绝地看着他,突然人无力地倒下。   皇后忙命人去请御医,太子突然想到凤娘有身孕一事,示意平晁出来说话。平晁没有看他,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御医的动作很快,匆匆赶来。凤娘有身孕一事自然瞒不住。   听到凤娘有喜,平晁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凤娘,又看一眼太子,重新低下头去。   祁帝的脸色更阴,原本的苍白变成青白。皇后先是一愣,继而欢喜道,“好了,看来真是一场误会,凤娘都有身子,平家要添曾孙,真是喜事一桩。”   太子松口气。   平晁似是挣扎许久,走到祁帝的面前,跪下。   “陛下,臣自接凤娘回府后,因臣有伤在身,一直未能圆房。后来岳母病重,凤娘侍疾。待岳母西去,凤娘以守孝为由,去寺中清修。所以臣和凤娘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   “平晁…”太子惊呼出声,“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太子殿下…平晁虽是臣子,却也是男人。凤娘身在侯府,心在外面,臣想着…总有一天,她会接受臣…做臣的妻子。她说见太子,是想问一些事情,臣想着说清楚也好…许是说清楚她就会愿意和臣踏实过日子。”他哽咽出声,朝向皇后,“姑母,晁儿给平家丢脸了,给姑母丢人了…晁儿对不起平家的列祖列宗…侄儿大不孝啊…”   “晁儿,苦命的晁儿!”皇后抽出帕子,按下眼角,“说起来,都是本宫的错。当初本宫要是知道凤娘心有所属,怎么也不会把她赐婚给你…孩子…你受委屈了。”   她伸手去扶平晁,平晁顺势起来。   凤娘根本就是假晕,她听完平晁的话,心里打了一个突。她原本以为平晁会说他们有兄妹之情,愿意认她为妹。哪知平晁句句都在诉苦,似乎偏离本来的说辞。   “这孩子是你的吗?”祁帝问太子。   太子面色发白,咬咬牙,“父皇,平少夫人的孩子不是儿臣的。她嫁过两回人家,纵使没有和平晁圆房,也不能证明和段府公子是清白的。当初也是她一片之词,谁知她和段府公子是怎么回事?”   凤娘不能再装晕,她睁开眼,泪流满面。   “殿下,凤娘是否清白,别人不知,殿下还不知吗?”   “孤怎么会知?你是他人之妻,清不清白与孤何干,孤又怎么可能清楚?”太子不敢看她的眼睛,硬着头皮道。   凤娘泪水涟涟,几欲晕厥。   她的手放在腹部,似哭似笑,“陛下…臣女敢对天发誓,腹中孩子是太子的骨血。若有半句虚言,愿五雷轰顶,死后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众人震惊,她眼里的狠绝,脸上的孤注一掷不像是装的。   太子头皮发麻,不敢抬头。他恼恨凤娘的不懂事,埋怨平晁的不知趣。心里想着,脸上带出来,散发着戾气。   祁帝痛苦地闭了一下眼,满目失望。   皇后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沉重地叹口气。   平晁上前去扶凤娘,“你跟我回去吧,这孩子你想生就生,我不问他父亲是谁。若你信我,我就把他当成自己的骨肉一般养大,你看可好?”   凤娘压抑地哭出声,扶着他的手站起来。   “不行,平家不能养个孽种!”平湘出声阻止平晁,“一个不明不白的孽种,还想充当侯府曾长孙,哥哥,你好糊涂啊!你这么做,祖父同意吗?对得起平家的祖宗吗?”   皇后不赞同地看她一眼,“湘儿别胡闹,你哥行事有分寸。”   “母后,您也不想想,就段凤娘这样的,还能当平家的主母吗?依儿臣看,这孩子八成不是太子的,说不定是段凤娘从段家带来的孽种…这孩子留不得!”   皇后迟疑一下,脸有难色。   “陛下,既然事情和尧儿无关,不如就放晁儿和凤娘回去吧。他们夫妻的家事,外人不宜插手。”   祁帝一直看着太子,太子被他看得头越来越低,身子不可自抑地抖起来。   最后祁帝摆手,示意他们出去。   皇后遵命,对平晁使眼色,平晁扶着凤娘,跟着她出去。   背后传来祁帝冰冷的声音,“这个孩子不能留。”   凤娘身子一震,抖了抖,平晁扶着她,退出门外。平湘狠狠地瞪着她,吐出两个字,“贱货。”   “湘儿,你可是太子妃,不能如此粗鄙。”皇后训斥平湘,命她先离开,再让平晁和凤娘也出宫。   书房内,祁帝不发一言,太子冷汗直流,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朝中除了韩王,又有几位大臣联名上奏,请朕废储。”   “父皇…”   “朕一直留中不发,想着事情定有蹊跷。今日一见,你真让朕失望。看来朕得好好考虑此事,你好自为之吧。”   祁帝背着手,离开书房。   “父皇…”   太子唤着,萎顿在地。   他的脑子嗡嗡作响,反复地回想着凤娘之前说过的话。要是父皇…他就能马上登基为帝!   不,他不能弑父。   父皇是怎么得到帝位的,还不是因为皇祖父的几个儿子死的死,残的残,所以皇位才落到父皇的头上。   凤娘还说过,如果宫中仅他一位皇子,那么无论如何,这皇位都是他的。对!只要没有舜弟,母后就不会存着别的心思,父皇也不会考虑废掉他。   没错!   那样一来,所有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他盯着地板,凶光毕现。   二皇子祁舜正在德昌宫,皇后从东宫回来后一脸的疲惫,他在念着经书,试图用佛音化解皇后的烦恼。琴嬷嬷则站在身后,替皇后轻揉着额头。   “娘娘,您现在可有好些?”琴嬷嬷小声地问道。   皇后眼睛未睁开,叹口气,“好多了,你的手法就是好。还有舜儿孝顺,本宫现在心情好多了。”   “母后,若是您以后还想听,儿臣天天来念给您听。”   “母后知道你孝顺,但你是皇子,怎么能天天来念经书。”皇后的面上浮起欣慰,睁开眼来。   祁舜合上经书,道,“母后,您是为皇兄的事情烦恼吧?”   “可不是,最近韩王和几位大臣都上折废储。赶在这个节骨眼上,你皇兄还…不提也罢,你父皇心里有数。”   祁舜不敢妄议父皇和皇兄,认真地听着。   “你去忙自己的吧,母后无事。”皇后催他去太傅那里。   祁舜告退,走出德昌宫。   路边斜走来一位小太监,弓着身子,对他行礼,“二皇子,太子殿下有请。”   祁舜略皱眉,朝东宫走去。   书房中,太子恢复以往稳重的模样,半点也看不出之前的风雨。祁舜进去,他请祁舜坐下。   “不知皇兄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也不是什么大事,是关于感光寺中父皇所种的树一事。”太子说着,略有惆怅,“你也知道,最近朝中风声多,孤行事多有不便。但孤曾应诺过,会不时去寺中照料幼树,而今皇兄就把此事托付给你,你意下如何?”   “皇兄所托,不敢相负。就算是皇兄不说,弟也有此意。”   “好。”太子拍一下他的肩,背着他的脸阴下来,杀机尽现。   祁舜一无所知,离开东宫时,他听到太子妃的骂声,还有一些器皿摔碎的声音。他望着东宫高高的琉璃角檐,嘴角泛起冷意,似讥似讽。   二皇子出宫,轻装简行,只带了四个御卫军。他们骑马出城,一路上并未出示皇子令牌,而是御卫军令。   感光寺的香火依旧昌盛,千年古柏的旁边,树苗绿意盎然,不远处的小树也生机勃勃。那原本太子所种之树的地方,不知被人又续种上一棵,也活下来。   祁舜舀水,依次浇着。   水桶的水见底,又有两个僧人抬水过来。祁舜也没有抬头,水瓢往水桶里面伸,突然一道寒光袭来,他忙闪开,那长长剑划破他的衣袍。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剑刺来,从他手臂划过,立马血喷出来。   御卫军们已经冲过来,两名僧人见行刺未成功,对视一眼,双双服毒自尽。   祁舜捂着手臂,其中两个御卫军上前搀扶他。还有闻讯赶来的方丈,方丈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命寺监给两名僧人验明正身。   寺监一口咬定两人不是寺中的僧人,御卫军们翻看尸体,对二皇子道,“殿下,是死士。”   方丈不停地告罪,有僧人来报说在井边发现死掉的两位僧人,衣服被人剥掉。方丈垂目,口中念着阿弥陀佛。   二皇子的伤口不算很深,上药包扎后,血很快止住。   他看着自己的伤处,四位御位军立在前面,请示他是否要封寺严查。   “不用劳师动众,本宫伤势无碍。寺中必是不知情,你方才说那两人是死士,身上可有何信物?”   “没有,他们虎口茧厚,必是习武之人。齿中藏毒,一旦事败便咬毒自尽,这是死士惯用的法子。”   “好,你们听本宫的,去寺中寻一家香客,本宫随香客下山。你们找一辆空马车,按原路返回,不必管本宫,本宫自有去处。”   “是,殿下。”   四名御卫军前去寻人,很快寻来一位香客,香客听闻对方是二皇子,哪有不应的道理。二皇子坐上香客的马车,寻常百姓的马车进不了次卫门,二皇子命他们送他去胥府。   另外四名御卫军则护送空马车回城,路上果然遇到劫杀,对方见马车中空无一人,很快撤退。   香客的马车停在胥府门外,香客敲开胥府的门,小声地说贵客到来,来寻胥大公子。门房忙派人通知胥良川。   胥良川匆匆赶来,瞧见外头的马车,马车内的二皇子轻咳一声。胥良川听出声音,忙掀帘,待看到他受伤,一个字也没多问,就把人扶进府中。   香客一家得了胥府的厚礼,快速离开。   胥良川把祁舜扶到自己的院子,雉娘刚把大哥儿哄睡,穿戴齐整出来。   祁舜被安置在西厢房,见雉娘进来,歉意一笑,“叨扰表姐。”   “殿下说哪里话,你怎么会受伤的?”   “寺中遇刺。”   雉娘的眼神闪了闪,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夫妻俩没有再多问,忙命人准备吃食热水。   二皇子精神尚可,对雉娘道,“本宫来得忽然,就不去看大哥儿,等日后有机会,本宫这个表舅再给大哥儿见面礼。”   “臣妇替大哥儿谢过殿下。”   “表姐总是这般客气。”   胥良川深深地看一眼他,道,“殿下,可否要臣告知皇后娘娘。”   “那就麻烦胥大人了。”   胥良川出去,雉娘命人把饭菜端进来,“殿下一路奔波,想必十分疲乏,臣妇叫人进来侍候。”   二皇子又道谢,雉娘正要出去,听到外面似有打斗声。   她一惊,二皇子也站起来。 ☆、第129章 废储   二皇子心知闯入者分明是冲着他来的, 想不到对方欲置他于死地, 竟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连胥府都敢闯。   雉娘让二皇子躲进柜子,好歹能挡些时间。   二皇子不肯,“本宫绝不愿躲在妇人的身后,胥家之祸,因本宫而起, 本宫绝不做缩头乌龟。”   他一只手受伤,另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腰上,使劲一抽,把腰带里的软剑拉出来。雉娘示意屋里的两个下人关门,并搬屋子里的东西挡在门口。   她自己左看右看, 也没有看到什么能用的东西, 为了照看孩子,她头上连个簪子都没有。   外面,许雳和许敢还有府中的家丁正和四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其中两名黑衣人他们看到西厢房中的灯光,甩开他们, 直奔过来。   与此同时, 胥良川也赶过来,连忙召来府中的其它下人, 一面派人护住主屋的儿子, 一面赶去西厢房。   两名黑衣人冲到西厢房, 踹开房门, 被挡在那里的东西绊倒。他们趔趄几下, 二皇子趁机,挥剑上去。   两个下人举着板凳,被黑衣人两下刺倒在地。   二皇子身上有伤,很快落下风。雉娘心急,二皇子不能在胥府出事,要不然,胥府如何对帝后交待。   一个黑衣人的剑朝二皇子刺去,她想也没想,急扑过去,挡在二皇子的身前,那剑直穿过她的肩胛,血喷出来。   赶过来的胥良川目眦欲裂,夺过下人手中的刀砍向黑衣人。黑衣人用手一挡,刀砍在手臂上,欲刺雉娘第二剑的手垂下来。   雉娘得到喘息,也顾不得疼,指指床塌。二皇子会意,拖着她,俩人躲到后面。   黑衣人想追过去,被胥良川和下人们缠住。   院子外面的黑衣人也冲进来,许雳和许敢追跟进来。双方缠斗在一起,黑衣人不想恋战,剑剑都是死手。胥良川带着两个家丁挡在床塌前,府中早有下人奔呼求救,很快所有的人都赶过来。   黑衣人们大急,拖得越久,他们的任务就越完不成。他们的目标在床塌后面,只要取了二皇子性命,他们就大功告成。   胥良川绕到床塌后面,雉娘靠在二皇子的身上,肩胛处鲜红一片,她面上因失血变得白到透明,看到他,眼睛眨了眨。   他一把扶住她,从衣服内衫上撕下布条,帮她把伤口包上。   许敢挡在床前,许雳带着家丁们后面,两面夹击,黑衣人们身上中了几剑,但他们似不知疼般。   屋内涌进有家丁护卫越来越多,黑衣人被紧紧地围住,胥家的下人都已经知道二皇子在府上,黑衣人是冲着二皇子来的。   要是二皇子在胥府遭遇不测,别说是他们,就是胥府的主子们,都要被问罪。他们哪里敢退缩,一个个的往前冲。   黑衣人们身上本就受伤,屋子外面火把通明,屋内还有许雳和许敢这样的高手。他们自知今日难已逃脱,一咬牙,口吐黑血,中毒身亡。   胥良川忙把雉娘抱出来,二皇子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原本的伤口处也渗出鲜血。胥老夫人,胥阁老和胥夫人很快赶来,顾不得和二皇子行礼,忙命人请大夫。   下人们将四名黑衣人的尸体拖出去,清洗地面。   大夫被人提着飞跑过来,二皇子说自己不打紧,让大夫先给雉娘看伤。胥良川摒退众人,亲手割开她肩头的衣服,大夫递上金创药,他洒在上面,然后小心地用布条包扎。   雉娘一声未吭,连痛都没有喊一声,他眼有泪光,还有杀气。   二皇子避开寺中的人,乘坐香客的马车来胥府。按理说,那些死士不可能这么快知道消息,除非城中还有眼线,盯着入城的马车。能这么快发现马车到胥府,城中的眼线人数肯定不少,能做到这点的,除了暗卫们,还有京中的京兆府。   他想起前次在码头遇刺时,京兆府尹汪大人就十分可疑。这次刺杀二皇子的事,汪大人肯定是知情的。   东厢房内,大哥儿睡得香甜,不知府中的变故。海婆子,乌朵和青杏还有几个下人死死地守着。   雉娘的伤口处理完后,胥良川出去,大夫已给二皇子重新换过药。二皇子站起来,一直道歉。   “殿下无须自责,保护殿下是臣和家人该做的事情。臣请问殿下,殿下从感光寺中乘香客的马车进城,可有暴露过行踪。”   “没有,本宫一直坐在马车中,城门口的守卫不过是略一盘查就放行。应该没有露出马脚。”   二皇子说完,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按理说他如此小心谨慎,御卫军们已把刺客们引开,那为何他们还能如此快速地找上胥府?   “胥大人在怀疑什么?”   “臣是想到一件事情,前几个月时,臣的二叔一家返乡。在京渡码头,臣与家人一起为二叔送行,也曾遭遇歹人。那歹人身藏长剑,被汪大人押走后竟能挣脱衙役,且手中还多出一把短刃。那一次,也是凶险万分,幸亏府中下人机灵,才化险为夷。”   二皇子喃喃,“京兆府的汪大人?”   汪大人为人圆滑,这两件事情,一般人怀疑不到他的头上。   “多谢胥大人提醒。”   胥良川连说不敢,垂首低眸。   皇后在宫中听到胥良川送进来的口信,惊得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忙命宫中御卫军去胥府,随行带着御医。   德昌宫的动静太大,惊动祁帝,祁帝闻声前来。   “你调动那么多御卫军,发生什么事情?”   皇后眼眶发红,“臣妾也不知详情,良川派人送信,说舜儿在感光寺遇刺。臣妾这心还狂跳着,也不知伤得重不重?”   “他怎么想到去感光寺?”   “他孝顺,说尧儿不便出宫…他去寺中替你们种的树浇水。”   祁帝僵住,犹记得他还是皇子时,上头的三位皇兄弟是如何的你争我夺,互相残杀的。难道他的皇子们也在重复着历朝历代的惨剧?   祁帝胸口起伏,怒气冲冲地去东宫。   太子正坐在书房里,像是在等什么消息。   外面的太监迎驾,太子听到声音,起身相迎。祁帝进去,命大太监关上门。书房里,只有他们二人。   “跪下!”祁帝怒喝一声,随即咳嗽起来。   “父皇…”   “朕问你,舜儿去感光寺,你可知情?”   “父皇…”   “朕还问你,他在寺中遇刺,歹人从寺中追到京中,你可知情?”   “父皇…舜弟遇刺?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祁帝盯着他的眼,自嘲一笑,“朕也曾是皇子,皇子们之间相残的事情朕一清二楚。朕以为,你们一母同胞,朕的皇子们一定不会像皇兄们一样自相残杀,你们一定会相互扶持。”   “父皇…儿臣没有…”   “不用否认…舜儿去感光寺,是你提议的,对吗?如果没有他,你就是祁朝唯一的皇子,纵使德行有亏,为了祁氏正统,朕也会扶你上位,你就是这么想的,朕说得对否?所以你有恃无恐,一心想置舜儿于死地,在寺中刺杀不成,追到胥府,势必要取他的性命,对否?”   “儿臣不知…舜弟伤势如何?”   “这才是你关心的。”祁帝痛苦地合上眼,复又睁开,“你放心,他是朕的儿子,有龙气护体,怎么可能会有事?”   “父皇…”   太子惊恐地摇头,心不停地往下坠,那些死士竟没能成功?父皇说舜弟有龙气,是什么意思?   “尧儿,你德行有亏,大祁江山不能交到你的手中。你放心,就算是不能为帝,朕也会封你一个王位,保你终生富贵。”   “不…父皇…”   太子抓住祁帝的龙袍下摆,“父皇,儿臣冤枉…您莫要放弃儿臣…”   祁帝扯了几下袍子,没有扯开他,反被他绊得差点倒地,头磕在桌角上。   太子慌了神,要去扶他,他头晕目眩,挣扎着起身。太子的脑海里闪过凤娘的那句话,要是父皇现在驾崩,那他这个太子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   他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可怕表情,祁帝昏眩的眼看到他的表情,心凉了一截。   趁太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他踉跄走到门口拍门,大太监立马开门扶他。太子反应过来,懊悔不已。   祁帝扶着大太监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东宫,临走之前,命人守好东宫,不许太子外出。   太子听到,又气又悔。   祁帝返回德昌宫,和皇后一起等着,御卫军们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时辰,就把二皇子接回宫。   看到他精神还行,伤势也不太重,帝后同时松口气。二皇子被宫人们抬到锦塌上,御医在胥府时就验过伤,说好在没伤到筋骨,养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能痊愈。   “父皇,母后,儿臣让你们挂心了。此次凶险,在寺中遇刺,儿臣想着怕被人拦路堵截,于是乘香客的马车先到胥府。谁知那些死士追到胥府,胥少夫人为给儿子挡剑,被人刺伤。”   “什么?雉娘伤到了?”皇后惊呼,她身后的琴嬷嬷托住她差点昏倒的身体。   “胥少夫人伤得重吗?”祁帝发问。   二皇子点头,脸有愧色。   “父皇,那些人是不死不休,意在儿臣的性命,从寺中追到城里,连胥府都敢闯。要不是胥少夫人挡那一剑,恐怕儿臣就见不到你们了。”   祁帝退后一步,脸上的表情忽暗忽明。   皇后坐在塌边上,垂泪不已,“陛下,这些贼人真是无法无天,在寺中刺杀舜儿还不够,竟敢追到胥府,连雉娘也被刺伤。臣妾听得心惊肉跳,说句大不逆的话,这简单是要谋反!”   “母后,儿臣实在是猜不出,谁会这么做?”   皇后看着祁帝,祁帝不语。二皇子像是明白些什么,神色黯然。   “陛下,许是居心不良之人所为,为的就是挑拔离间,离间皇室的关系。”皇后小心斟酌着,轻声地说道。   祁帝还是不语。   “陛下…”   “你莫要再说,朕会查清楚的。舜儿好好歇着,父皇过两日再来看你。”   祁帝离开。   皇后望着他的背影,脸上的忧色散去。责备地转头望向二皇子,“你这孩子,主意越发的正。”   “母后,迟早会有这一天的,皇兄不容儿臣。”   “他确实比想像中的心狠,还好雉娘替你挡了剑,要不然,母后可怎么办?你要记得,记得你表姐的好。”   “母后放心,儿臣记在心里呢。”   “好。”皇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自从他七岁后,他们母子就不曾有这般亲密的时候。   这个儿子,是她抄了九九八十一天的经书保住的。乾门寺的觉悟大师在她有身孕时就说过,她的肚子有紫气腾升,必是龙子。   为了这个龙子,她舍弃太多。   舜儿聪慧,自己从不曾对他透露过什么,他却像是什么都知道一般。许是他生在帝王家,骨子里有与生俱来的敏锐。   “你好好歇着吧,母后陪着你。”皇后的声音很轻柔,像是在哄稚子入睡。   二皇子乖巧地闭上眼睛,嘴角泛起微笑。   前殿一夜灯火通明,祁帝拖着病体,支手撑头落在御案上。大太监劝过几回,他都不愿意回寝殿休息。   他的脑海中,一会是太子的脸,一会又是二皇子的脸。太子今日在书房中露出的眼神不停地在他眼前浮现,他知道,那一刻,他的儿子起了杀心。   何其可悲,为了避免兄弟间互相残害,他自己服药无法再生育。宫中只有二位皇子,明面上还是一母同胞,他以为,他们一定会相互扶持。   谁会知道,最后他们还是开始你争我斗。尧儿心狠,居然能下死手去刺杀舜儿,若是百年后,继位的是尧儿,舜儿还能活吗?   他重重地咳嗽几声,心痛如绞。   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他不允许仅有的两个儿子斗得你死我活。就算他们心不和,也要想个法子让他们相安无事。   翌日,祁帝下旨废除太子的储君之位,封为沧北王。即日起十日之内启程去沧北,有生之年,非召不能进京。   太子接到圣旨,大喊,“父皇…儿臣冤枉啊!”   他不肯接旨,平湘也跟着哭喊不愿意去沧北。谁不知沧北苦寒,她一点也不想去,“本宫不要去沧北,本宫要去见父皇!”   “王爷,王妃,陛下口谕,王爷王妃离京不用辞行,直接启程。”太监尖利的嗓音响起。   祁尧呆愣着,突然笑起来,“父皇…您竟如此狠心…有生之年…非召不能回…哈哈…” ☆、第130章 落定 平湘不肯接受事实, 她起身急急地去德昌宫,求见皇后。皇后不肯见她, 二皇子正在养伤, 皇后亲自照料儿子的伤,谁也不想见。 她无法, 转身去前殿, 祁帝同样不肯见她。她心里咒骂着段凤娘, 要不是她祸害太子, 太子怎么可能会被废? 那个女人还占在她的娘家, 做着平家的少夫人。这口气她如何能忍, 她管不了许多, 当即要回侯府, 宫中的守卫并没有拦她。 她一路憋着气,杀回侯府。 侯府中,段凤娘腹中的孩子已经落下, 陛下的旨意, 谁敢不从。段凤娘不肯,是世子夫人葛氏命人押着她,才把落胎药灌到她的嘴里。 葛氏很是生气, 段凤娘怀着别人的孩子也就罢了。可坏就坏在她是皇后赐婚, 休又休不得。她腹中的孩子,肯定是太子的。陛下不肯留,是想保住太子的名声,偏段凤娘还想母凭子贵, 和自己女儿争宠。 她不管段凤娘如何闹,孩子是坚决不能留。要不是平晁求着,葛氏当天就会把段凤娘丢出府外,免得让侯府沾了晦气。 段凤娘落了胎,忆起太子在书房时对陛下说的话,万念俱灰。她躺在塌上了无生气,若不是还有气息,就如同死人一般。 平湘命人踹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她生无可恋的脸。 “你个贱人,还有脸躺在侯府,来人哪!把她给我丢出去。” 侯府的下人不敢动,他们不敢违背公子的意思。平湘带来的宫人们可就不管,直接上前把段凤娘拖下来,凤娘原本眼睛是闭着的。猛然睁开,恨毒的目光射向平湘,惊得宫人们停了手。 平湘被她的眼神刺得眼皮直跳,色厉内荏地喝令宫人,“你们还不快把她丢出去!” 宫人们又开始动作,平晁一脚跨进来,“你们谁敢!” “哥,你怎么还护着她,如此不贞不洁的女子,究竟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五迷三道的。” “这是侯府的家事,你不在东宫陪着太子,这时候出宫做什么?” “太子?”平湘冷笑,“哪里还有什么太子?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太子才会被废。陛下封他一个沧北王,命我们即日起启程去沧北,非召不能回。” “什么?”平晁大惊,“何时的事情?” 他自从书房一事后,就再也没有去东宫。太子不会想见到他,他也不知如何面对太子。索性留在府中,陛下也默许,没有说什么。 平湘没好气地道,“刚刚。” 段凤娘的眼睛恢复一些神彩,愣愣地盯着平湘,“你刚才说什么,太子被废?” 平湘指着她的脸,心头的火苗窜得老高,“对,都是因为你,你纠缠太子,太子被你所累,贬为王爷,你现在满意了吗?丧门星!” 葛氏闻讯赶来,听到平湘的话,大惊失色,“湘儿,你说什么,太子成了王爷?” 平湘看到母亲,憋着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她抱着葛氏哭诉,“陛下下的旨,封太子为沧北王,娘…湘儿不要离京,不要去沧北…” “陛下的旨意,你敢违抗。”平晁不赞同平湘的说法,再如何不愿,也不能抗旨。 他这一吼,平湘哭得更大声。 段凤娘双目木然,被宫人丢在地上,望着头顶的屋梁,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平晁坚持送平湘回宫,葛氏虽不舍,也不敢拦着。待儿子女儿离府,便把气撒在凤娘的身上,狠狠地踢了几脚,凤娘动也没动,依旧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这个丧门星,你先是克得段家败落,后来克得侯府没好日子过,如今连太子都被你连累。你说你活着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东西。你别以为晁哥儿护着你,你就能占着我们侯府少夫人的位置不放,我告诉你,做梦。” 葛氏又踢了一脚,她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你不贞不洁,若你是个知羞耻的,就该自行了断,何苦一身脏污地苟活着。” “我没有…” 葛氏竖听着,似乎看到段凤娘的嘴动了几下。 她怀疑自己听错,又要骂,看到段凤娘的嘴又在动,“我没有…不贞…不洁…” “哟,做了丑事,还不敢认。”葛氏的心里的火又冒起来,还欲再骂。 “娘,凤娘身子还虚,你莫自己气坏身子。”平晁送完平湘,折回屋内,看凤娘还躺在地上,旁边的下人们都不动。 他弯腰抱起凤娘,放回到塌上。忆起曾经温婉从容的女子,怅然叹气,心里莫名有些酸涩。 就这样吧,她若是愿意留在侯府,他便养她一辈子,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 平湘气呼呼地回宫,宫人们来报,说王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已经有两个时辰没有出来。 她心烦意乱,想去安慰他,说不定他会对自己生出些感情。但一想到他现在不过是个王爷,还是个有污名的王爷,想着要跟他去沧北,又冷了心思。 再等一个时辰,书房里还是没有动静。平湘坐不住,端着一碗燕窝羹去敲门,里面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心里有气,亲自上前,把门拍得“梆梆”响,饶是如此,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命宫人们撞开门,门轰然倒地,里面的书桌前,祁尧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手垂下来,地上,有一把匕首,沾满鲜血。 她惊叫一声,吓得往后退一步。 宫人们上前,大着胆子触碰他的身体,一点反应也没有。有一个太监抖着手把他扶起,就见他胸前一个血窟窿,血已凝住。一探鼻息,生气全无。 太监吓得连忙跑下,所有的宫人都跟着跪下。 平湘抖着声,“快…快去…报陛下…” 她说完,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竟是,她终于可以不用去沧北。 祁尧在东宫自尽,祁帝一夜之间病重,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皇子会先自己离世。他封长子为沧北王,实则是在保护长子。 两个都是他的儿子,对于他们的性子,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尧儿心性不够宽阔,至少不如舜儿良善。 要是舜儿登基,尧儿又远在沧北,两兄弟俩还能相安无事。若是尧儿继位,说不定,舜儿就活不成。 他一心想要儿子们兄友弟恭,既然做不到,能离得远远各自安好,也是可以的。万万没有想到,尧儿会想不开自尽。 宫中发丧,沧北王暴病身亡,侯府的段凤娘木然地躺在塌上,听着葛氏的骂声,骂她是个丧门星,克尽身边所有人。要不是她,沧北王还是太子,也不会年纪轻轻就早逝。 她听着那骂声,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目光幽远,像是穿透时光,看尽她的一生。 从小,她跟随着姑姑进宫,那时候皇后看她的眼神全是疼惜。京中的贵女们谁不羡慕她,羡慕她明明出身不高,却深得皇后看重。 她的规矩和礼仪在众女之中都是拔尖的,皇后对她是越发的宠爱。随着年纪的增长,她从别人的闲话中得知,皇后如此看重她,说不定是想把她配给太子。 太子是一国储君,长相英俊,沉稳有度。她心自雀跃,如此身份尊贵的男人,若是能有一天和他比肩而站,俯视江山,那是何等的荣耀。 她开始朝那个地方努力,太子也好像对她有意,两人一直没有说破。后来,她被封为县主,她知道,皇后在提高她的身份,她更加肯定自己能嫁入东宫。 可是等家人到京中后,一切都变了。 皇后不再宠爱她,眼里的冷漠让她心寒。 再后来,她被赐婚,换亲。她一直都坚持着心中的想法,觉得自己天生就是皇家的女人。她百般谋划,她以为自己的痴心会有回报,她的忍辱负重会得那个男人的真情相待。 但是,她错了。 她亲耳听到,那个男人说自己腹中的孩子来历不明,自己的身子不干不净。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的话,能伤她如此之深。 现在,那个男子死了。她还有什么希望可言,就算是恨,也没有该恨的人。她望着屋顶的房梁,挣扎着爬起身,找出一条长腰带,搬来凳子悬挂上去。 她灰败的眼中有一丝不甘,她想,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自己的一生肯定不是这个样子。她的眼前浮现出自己期望的样子,她凤冠霞帔,手被明黄龙袍的帝王牵着。他们慢慢地走上金殿,受天下万民的跪拜,他们的口中高呼着陛下万岁,皇后千岁。 那才是她本该过的日子,她的眼角划落一滴泪,慢慢地把头伸到套环中,蹬开凳子… 等下人们发现时,她已死去多时,长舌吊出,眼珠子凸出,死状难看。 平府少夫人的死讯无人注意,京中人都沉浸在沧北王的逝世之中。平晁看着段凤娘的尸体,惆怅满腹。 下人们去段府报丧,被段寺丞赶出来,说段凤娘被段家除名,早就不是段家女。平家人只好派人通知赵家,看赵家是否还认这个女儿。 赵书才听闻凤娘死讯,垂着头,半天不吭声。 前段日子,京中的传言闹得沸沸扬扬。他就是不想听,也得听。别人都说太子和凤娘有染,现在太子一死,凤娘就跟随而去,似乎印证外面的传言。 “老爷,无论怎么说,她也是你的骨肉。我们还是派个人去看看吧。”巩氏低声地劝着。 赵书才叹口气,他和凤娘,相处的时日不多,后来又发生太多事情。眼下她虽不是赵家女,但父女一场,他总要去送送。 他换上素服,去了一趟侯府。 平晁以少夫人之礼葬了凤娘,无论生前多少事,死后也算是得其所。 太子自尽,段凤娘追随而去。胥良川默然地望着园子里的树叶飘落,前世今生,虽境遇不同,太子和段凤娘却是殊途同归。 祁帝这次是真的病重,连番打击,先是永莲中毒身死,现在长子也自尽死了。诺大的皇宫,变得空旷无比。 深秋的风吹得人寒意阵阵,宫中的银杏树开始落叶,金黄色的一片片飘洒在空中。往年他是多么地爱看此叶纷飞,觉得它有帝王都钟爱的颜色。 他的身子有些佝偻,披着厚厚的大氅,虽未入冬,他却受不住这寒意。 大太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他不用人搀扶着,不知不觉中走到东宫。东宫的大门紧闭着,挂着白幡。 太子妃平湘的哭声隐约从里面传来,她在哭什么?他皱眉,她是否真心在为尧儿哭泣?也许更多地哭自己的命运,不知将来要如何过下去吧。 他离开东宫,脚步不由自主地把他带到贤妃原来的宫殿。他推门进去,宫殿中除了两三个打扫的宫女,再无人声。 贤妃和永莲在地下,应该在一起吧! 他退出去,朝德昌宫走去,停在一丈开外,望着德昌宫的宫门。 朱漆铜锁,宫殿深深。 皇后把舜儿留在宫里养伤,连太子去逝都没有出来看一眼。到底不是亲母子,皇后现在连样子都不愿再装了吗? 也是,尧儿刺杀舜儿,皇后哪里还顾念那微薄的母子之情。 他自嘲一笑,许多年前,父皇把皇位传给他时就曾说过,若是皇兄们还在,这皇位怎么也不可能落到他的头上。 因为他太天真,没有皇家人的果决。 父皇说得没错,是他想得太岔,他以为寻常人家的兄友弟恭,在皇家也会存在。 他慢慢地朝回走,皇后倚在宫门后,听着他的脚步声离开,神色怆然。 翌日,天子抱病临朝,当朝下旨册立二皇子为太子,开始上朝监国,辅佐大臣依旧是胥阁老和韩王。这次没有一位大臣有异议。 陛下膝下仅剩此一子,纵使是有千般不好,也无一人敢提,何况二皇子比起前太子来,更加的谦和得人心。 二皇子监国之期,以玩忽职守革了汪大人的职,汪大人心中有鬼,半个字也不敢说,乖乖地离京去偏远小县上任。 入冬后,雉娘身上的伤养得差不多,大哥儿也能咿咿呀呀地出声。 在她养伤的期间,宫中的赏赐一直不断。古人常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她养伤百天后,宫中传召。 要见她的是祁帝,祁帝病了许久,人瘦了不少,但仍难掩帝王之气。 殿内无人,连随侍的大太监都守在后面。雉娘进去后跪在地上。 “你伤势才好,起身回话。” “谢陛下。” 她头微垂,祁帝的目光望着她,带着怀念。 “朕知道你前次替太子挡剑,功不可没。你和朕说说,想要什么封赏?” “臣妇惭愧,承蒙太子看得起,唤臣妇一声表姐。臣妇说句托大的话,既是表弟,臣妇代之受伤,如何能以功居之。” “表姐?他如此唤你?” “正是。” 半晌,祁帝的声音传来,“你既当太子一声表姐,就是封个郡主也不为过,你意下如何?” “不敢当如此厚爱,臣妇出生低微,能嫁入胥府,蒙婆家人看重,已是福气万分。若是多求,怕承受不起,请陛下收回成命。” “你若是郡主之身,胥府人岂不更加看重,为何拒之?你可知,皇家郡主是何等的荣耀,非祁氏女不能授之。” 雉娘头再低一分,尽量克制语气,“回陛下,臣妇以为月满则亏。胥家人看重臣妇,聘之为媳,不计出身。如今臣妇有夫有子,不敢再奢求更多。郡主名份,太过高贵,臣妇不能胜之,请陛下恕罪。” 她竟然拒绝自己的恩赐,祁帝的眼眯起。她不像她?长得像,心性却不像。 殿内空寂,虽已烧起地龙,雉娘却觉得冷意阵阵。 祁帝停了半天不再说话,她不敢抬头。 良久,才听到一声叹息,祁帝命人送她出宫。 她出殿门,皇后正在等她。询问陛下召她进宫何事?她一一答之。 “你为何拒绝陛下的恩封,一个郡主的名份,会给你带来怎么样的荣耀,你不会不知道?” “姨母,雉娘一生所求不过是岁月静好,这一切,今已有之,何必再要郡主的名头,来坏了眼下的安稳?” “你真是这么想的?” “不敢欺瞒您和陛下,这是雉娘的肺腑之言。” 皇后感慨道,“这点,你比姨母强。快出宫吧,这身子要再好好养养。” 雉娘称是,恭敬告退。 皇后望着前殿的方向,目光沉远。思忖着是不是她此生要求得太多? 不,如果重来一回,她依旧是相同的选择! ☆、第131章 终章 太子虽年少, 却聪敏过人,朝中之事有条不紊地处理着。胥阁老和韩王尽力辅佐他。 没有人再淡起沧北王, 他已葬在皇陵。他的遗孀自是不用再去沧北, 太子未迁入东宫,并言明这东宫前太子妃可以一直住着。沧北王已死, 又无子嗣, 倒是不用另赐王府。 前太子妃无子无女, 日子富贵, 衣食无忧, 仅此而已。 祁帝的病一天天的加重, 御医说陛下是郁结于心, 除了原本身子有恙还有心病。皇后终日侍疾, 整个人瘦了一圈,她脂粉未施,却显得比以前温婉许多, 如普通人家的夫人。 他偶尔有次醒来, 眼前恍惚,就像是他们初遇时的情景。那时候他是王爷,她不过是侯府的庶女, 受尽欺辱, 孤苦无依。 就算是出门,她也不过是嫡妹的陪衬。他们初识是在一个宴会上,他无意之中惊动躲在暗中流泪的佳人,她湿漉漉的眼睛是那么的美丽, 如受惊的小鹿般望着他,然后抹干眼泪,和他行礼后才告退。 她的柔弱,她的故做坚强,立马就入了他的心。他派人打听,才知她是侯府的庶女。彼时,他正妃已逝,要是她身份够的话,可是娶为续妃。他暗道可惜,以侧妃之位许之。 他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也不会对她的所作所为听之任之。他原是王爷,后又是帝王,不可能只独宠她一人,但却给了她最多的宠爱。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他认识的姑娘,又似乎陌生得像另一个人。 “陛下,您醒了?”皇后发觉他在看她,抬头惊喜地问道。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 若是他从一开始不顾她的庶女出身,坚持娶她为妃,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岚儿…” “陛下,臣妾在。” 他握着她的手,和少女时一般的滑嫩,“要是当初朕娶你为妃,是不是你就不会变?” 皇后的脸色淡下去,“陛下何出此言?臣妾一直是这般模样,从不曾改变过?” “不,你变了许多。” “陛下觉得臣妾变了,那是因为臣妾年岁渐大,哪里还会有以前一样不谙世事。” “要是…”祁帝说了两个字,把口中的话咽下去,没有再说。 皇后垂着头,祁帝望着她的头顶,两人相顾无语。 寝殿内药味弥漫,太监宫女们都守在外面。一个太监送药进来,她接过汤药碗,用玉匙一下一下地搅着,吹着热气。待药至温热,把他扶起来喂药。 他靠坐在明黄的锦塌上,眼皮覆下,吞咽着汤药。 一碗下去,她抽出丝帕,替他擦拭嘴角。他按着她的手,复又松开。 世间哪有如果,发生即是事实,再多假设,不过是徒添遗憾。他们是天下最尊贵的夫妻,岂能如民间夫妇一般过得纯粹。 祁帝缓缓闭眼,皇后扶他重新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就那么看着他的睡颜,轻轻地叹口气。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祁帝的病开始加重,慢慢开始醒来的时候少,昏睡的时间多,就连咳嗽都开始带血。有时梦中喊着永莲公主和沧北王的名字,醒后目光呆滞。御医私下告诉皇后,陛下郁气郁结于心,身子衰败,怕是药石无医。 皇后听后沉默,命他们尽力医治。 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固。因陛下病重,今年宫中未举行宫宴,仅是永安夫妇俩进宫,陪帝后和太子共用团圆宴。 和旧年一般,祁帝也给胥府赐了御膳。 胥府之中的雉娘因前段时间养伤,断了大哥儿的粮,由乳母喂养他。年关一过,雉娘被查出再次有孕。 大夫还透露,此次依旧是男胎之相。胥夫人略有些失望,胥老夫人则很高兴,老人都爱儿孙满堂,她不停地暗夸自己好眼光,早就看出孙媳是个好生养的,这不刚嫁进来不到二年,就生下曾长孙,肚子还揣上另一个。 因为陛下的病情,京中最近极少有人大办喜事,嫁女娶媳都很简单地完成。众人心照不宣,若是有个万一,那是要服国丧的。趁陛下还在,把该办的赶紧一办,要不然得等上三年。 胡大学士十分的心急,他重新命夫人去侯府走动。平晁断然拒绝,言明要替亡妻守孝,暂不议亲。 他急得嘴起撩泡,他的孙女灵月已到嫁人之龄,再等三年,就拖成老姑娘。太子年纪尚小,不到娶妃之时。他之前庆幸自己没把孙女送进东宫,现在后悔自己不该举棋不定。早知如此,还不如攀着侯府不放,嫁给平公子好歹还是侯府的少夫人。 放眼京中,合适的公子不多,有身份有地位的更是凤毛麟角。 更让他心惊的是,太子当殿斥责他,说他在任大学士期间,在翰林院毫无作为。虽未贬他的官,可朝中大臣都知道,自己不为太子看重,仕途也仅止步于大学士。 那胥良川已被任命为侍讲学士,看样子,迟早会取他而代之。 他千挑万选,寻了一个伯府嫡子,把孙女嫁了过去。 朝中大臣各个谨言慎言,生怕一个言行不妥,招了太子的不喜。明眼人都心知,陛下万一驾崩,那就要换代,将来睨主天下的就是现在的太子。 谁不想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在这样的情况下,雉娘有孕的事情就府里人知道,派人去赵家报个喜讯,也就完事。 阆山来信,梁缨已顺利产下一子。 为了商议送礼去阆山,永安公主来了一趟胥府。胥府上下相迎,永安公主连说不用多礼。 阆山路远,永安公主是想着两家人合在一起,送礼过去,省些事情。 她这一提议,胥府人自然从之。 雉娘坐在永安的身边,气色红润,娇艳欲滴,调养得十分的好。公主仔细地打量着她,半点也看不出去年受过伤的样子。 她拉着雉娘的手,“其实本宫早该来这一趟,要不是宫中事多,本宫早该来谢你护住皇弟。” “公主这么说,折煞雉娘。姨母的赏赐都快填满府中的库房,您还说如此客气的话,让雉娘的脸往哪里搁。” 永安笑起来,“那本宫就不说,免得你没处搁脸,胥大人跟本宫没完。” 她笑完,脸上罩起一层忧色。雉娘心知她在忧心祁帝的病,也不说破。 海婆子端来一碗汤药,搁在雉娘的手边,药散着温气。永安讶然,“你这伤还没有好?怎么还用吃药?” 雉娘脸一红,海婆子抿嘴笑。 “哦?!”永安公主把声调拉得老长,“你莫是肚子又有了动静?” 雉娘点头,带着羞意。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怀上。因为身子曾经受伤,祖母怕她元气不够,非要她喝安胎药。 “你倒是个好福气的,这下胥府再也不是人丁单薄了。”永安真诚地恭喜她,还问她怀这胎胃口如何,可还如前次一般吃什么吐什么。 说来也怪,雉娘怀这胎与前一次怀大哥儿时完全不一样,胃口很好。除了干呕过几次,其它的事半点没有,胃口也没有受太大的影响。 永安公主听后十分羡慕,“依本宫看,如此疼娘又乖巧的孩子,必是个贴心的姑娘。要真是个姑娘,本宫可要为理哥儿定下来,谁也不许和本宫抢!” 雉娘失笑,“公主恐怕要失望了,大夫说应该还是个男孩。” “还是男孩?”永安公主露出失望的神色,马上恢复,“本宫不管,这胎不是,下胎总是,总之胥府的大姑娘,本宫已定下。” 下人们都捂着嘴,一副想笑不想笑的样子,雉娘脸有无奈,要是她生不出女儿,难道公主府的理哥儿还不娶妻不成? 永安公主离开时,还拉着雉娘的手,久久不愿松开。雉娘目送着公主府的马车离去,半天没有收回视线。 宫中的气氛一直压抑着,祁帝的病一天重过一天。皇后坚守着,喂饭喂药决不假手他人。 某日,他醒过来,精神瞧着还不错。他一睁开眼,就看到守在旁边的皇后,“辛苦你了。” “陛下,臣妾不苦。” “朕自知时日无多…最近常常昏睡…梦中神游之处如仙山灵界,佛音绕耳,顿感世间之事理应顺其自然,不必太过强求。每每回顾生平,常觉得对不住你…佛祖有云,若是有缘…当延绵几世。朕梦中想着,虽今生不能和你到老…但愿来生能与你白头。” “陛下…” 皇后摇头,流下泪来。她皎白如月的脸动容不已,咬着唇,抑往自己的哭意。 “怎么?你不愿意?”祁帝问道,声音气力有所不足。 皇后哽咽,“臣妾此生觉得十分的乏累…若有来生,愿不再为人,便是做鸟做兽也好,都好过为人一生。” “你竟是如此想的?”他怅然,她活得竟如此之累吗?许是真的,背负着那么多,无人能诉。纵使心志再坚,也会觉得累吧。 “陛下…请饶恕臣妾…” 祁帝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你竟不愿再和朕做夫妻…” “陛下…今生臣妾能侍候您,与您成为夫妻…已经心满意足…不敢祈求来生…”皇后跪下,止不住哭泣。 “岚儿,你莫哭…朕第一次见你…你就在哭…” “陛下…” 祁帝的手乱挥着,似乎想找什么,皇后伸出自己的手,被他紧紧地握住,“岚儿,你莫怕…莫哭…朕什么都给你…” “陛下…”皇后泪如泉涌,哭得悲恸。 她反握着祁帝的手,两人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隔日,陛下驾崩,举国服丧。 太子在辅佐大臣的扶持下,匆忙登基。头件事情就是先帝的葬礼,先帝的陵寝早就建好,按礼制,帝后要合葬。 新帝请示太后,太后哀色重重,“原祝王妃在先帝时已被册封为孝贤皇后,她原是葬在妃陵,不如将她迁去和先帝合葬。” 她望着自己的儿子,一身明黄的龙袍,他的脸上还略带着稚气,眼神里的霸气却不容人小觑。他是天生的帝王,在她的腹中就有龙气。 一生之中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又何必争那死后的名份。 “母后,那您百年之后?” “哀家百年之后,恳请陛下在皇陵之中择一处新地,独立陵碑,哀家在那里守护着你们就好。” “母后…” “去吧,这是哀家的意思。” 新帝告退,将先帝和先皇后合葬。 太后独自坐在殿中,想着先帝临终前一天的话。要是有来生…他们还能做夫妻吗? 不,她不愿意。 今生孽缘了,不盼来生路。 她感谢先帝,要不是先帝,或许,她就会被梅郡主送出去帮平宝珠铺路,也许会嫁给行将就木的老人,也许会是残暴不仁的男子。 嫁给先帝后,无论宫中添了多少新人,至少先帝是宠爱她的。 她不愿意自己的子女还是庶出,侧妃虽是主子,却还是妾。她步步算计,只为能名正言顺。 先帝应是什么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有说。 事过境迁,先帝驾崩后,她常在想,这一生,是有些对不住先帝的。他们还是不要再有来生吧。 她愿意用后半生,替他守护大祁的江山,守护着她的儿女。 至于来生,何必再有? 她凝望着宫殿,堂皇依旧,不见故人。后宫的那些妃嫔都无子女,先帝遗言交待,不用任何人殉葬。韶华之龄入深宫,无子可依已是可怜,何必再让可怜之人枉死。 新帝把她们迁出原来的宫殿,另在皇宫西角划出一片地方安置,称为太妃所。 天子一逝,太妃们再无争宠之心,能免于殉葬已是万幸。还能有富贵的日子,更是感谢新帝的隆恩。之前斗得再狠,现在也都是相伴终老的姐妹。 皇后起身,她身后的琴嬷嬷弯腰托着她的手,主仆二人走出宫殿。 寒冬过,春来临。万物隐有复苏之气,草木生芽,淡绿点缀。 “春分了吧。”她感叹。 “前日刚过,太后您看那枝条,都开始发芽了。” “日子过得可真快,哀家吩咐的赏赐送到胥府了吗?” “回太后,奴婢已派人送去。胥少夫人再次有孕,国丧之期胥府人不愿声张,托奴婢给太后您带话,说他们胥家感恩您的恩典。” 皇后脸上浮起淡淡的欣慰,“雉娘是个有福气的。” “可不是嘛,胥少夫人的福泽深厚,以后还有更大的福气。”琴嬷嬷话里带着喜悦,她就没有见过比胥少夫人更有福气的女子。 人人都想当人上人,可谁知人上人的苦楚?便是尊贵如太后,过得也不是很如意。倒不如胥少夫人,婆家看重,后宅清静,嫁进去后先是诞下长孙,紧接着又怀上。胥大人长相出众,才情超凡,还洁身自好。胥家还有不纳妾的祖训,放眼京中,都难找她这般有福气的人。 “你说得没错,她以后还有大福气。” 皇后轻语,望着新发的绿芽,默然静立。 ☆、第132章 后记 舜帝十年, 胥阁老上折告老。帝几番挽留,胥阁老意已决, 帝无奈准奏。胥阁老致仕后, 时任翰林院大学士的胥良川接任阁老一职。 胥家再次完美传承,子承父业。 圣旨下时, 新任的阁老夫人雉娘正追着小儿子满院子跑。刚会走路的六哥儿把院子里弄得鸡飞狗跳, 丫头婆子们围着他, 跟得紧紧的, 防着他摔倒。 胥老夫人现在被人唤做老祖宗, 她老了许多, 满头银丝, 精神却是极佳。她坐在椅子上, 含笑地看着跑来跑去的小曾孙。 小小的人儿养得白白胖胖的,身上套着护衫外褂,前胸处绣着一个虎头, 看起来威风凛凛。如此这般是雉娘吩咐的, 就怕他把自己的衣服弄得浑身是土,累得府中下人洗个没完。 他“咯咯”地笑着,脸蛋肥嘟嘟的, 露出还未长齐的乳牙, 嘴角笑得流下透明的口水。婆子赶紧拿出帕子,他看到婆子手上的帕子,把自己的小脸凑过去,由着婆子给他擦干净。小模样似大人一般, 看得老祖宗稀罕不已,口中不停地叫着心肝宝贝。 六哥儿尚小,不能和哥哥们一起进学。只能在后院陪着曾祖母,祖母和母亲,玩耍嬉戏。至于十岁的大哥儿和九岁的三哥儿还有五岁的五哥儿都跟着他们的祖父,由祖父亲自给他们开蒙,教导他们读书。 老阁老带着三个孙子,整日不得闲,比在朝为官时还要用心。老人喜欢儿孙满堂,他膝下虽仅一子,却有四个孙子,每每看到一天天长大的孙子们,觉得自己还能活上许多年,悉心教导他们成材。三个哥儿全部遗传胥家的风骨,都是读书的好苗子。 过几日就是老祖宗的七十九岁寿诞,古人讲究做寿做九不做十,七十九也就是八十的寿诞。阆山的老二一家来信说这两日就要抵京,老祖宗也想那边的两个曾孙,二哥儿和四哥儿。川哥儿这一辈,确实是给胥府争气,两个孙媳,分别给胥府添了四个和二个曾孙。 算日子,这两天二房一家就要到了。大儿媳妇已把院子收拾好,就等着二房来人。 老祖宗想着,到时候,六个曾孙子围绕在膝下,争着叫她老祖宗,那才是真正的天伦之乐。在她有生之年,能看到胥家人丁兴旺,纵使到了地下,跟死去的丈夫也能有个圆满的交待。就算面对胥家的列祖列宗,她也能问心无愧地说自己当好了胥家的主母。 雉娘一直盼着梁缨回京,年年说来,年年都未成行。愣是拖了十年,二房才算是动身。她和梁缨十来年未见,不知彼此的模样,是否还一如当初? 二房到达的那天,胥家人举家去京渡码头迎接。 江风徐徐,望着来往的船只,还有陆续上下船的行人,雉娘感慨不已。忆起她从渡古来京,仿若昨日,那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将来的命运。时光荏苒,斗转星移,她转间从少女变成四个孩子的母亲。 而那个原本如天上浮云的男子,竟成为自己的丈夫。她微微地侧头,看一眼身边立着的男子,眉眼含情。 胥良川一身的青衫,比年轻时更加内敛深沉。他似有所感,在宽大的衣袖下面牵着妻子的手,雉娘低头,羞赧一笑。前面站着的老祖宗和公婆都没有注意到他们,她大着胆子,反手相握,用食指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远远看到驶来的船头上立着一行人,胥府的下人跑到码头边,手抬凉棚遥望着,突然高喊起来。 雉娘望去,虽看不真切,却能依旧分辩出二房人的身影,还有他们身边的两个男孩,必是二房一家人无疑。 老祖宗很心急,柱着拐杖伸着脖子张望着。 船上的人开始招手,随着船慢慢靠岸,所有人的面容都在对方的眼中清晰起来。 梁缨先跳下船,见过老祖宗和伯父伯母后,就拉着雉娘的手,左右瞧着,嘴里啧啧出声,“我说表姐,十多年没见,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貌美如花。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叫你表姐,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我比你大。” 她佯装生气地翘起嘴,惹得众人大笑。 “你还说我,我看你也没稳重多少。都是孩子他娘,看你方才跳下船的样子,跟做姑娘时也没有分别。”雉娘嗔道,亲热朝后面喊着二叔二婶。 山长和山长夫人上前,见过老祖宗。 老祖宗动容,十年了,二儿子也老了许多,更别提自己。山长任由老母亲拉着,眼眶泛红。老阁老夫妇俩连忙说着宽慰的话,母子二人才高兴起来。 两家人相互见礼,不用大人们介绍,六个孩子们就开始相互称兄道弟。 大哥儿是兄长,自是有长兄的派头,他长得本就像胥良川,板起脸的样子更像。大房的几个哥儿都怵他。不出意外,二房的两个哥儿在他面前也乖了不少。听梁缨的说法,二哥儿和四哥儿在阆山可是能上山打虎下河摸鱼的料,是阆山的两个小霸王,小霸王们不到几个回合,就被长兄收服,在大哥儿面前立马变怂,乖巧无比。 雉娘投给大儿子一个赞许的笑容,长房长孙,大哥儿自是不能和底下的弟弟们一样。他肩负着胥家百年的传承,不仅老阁老,便是胥良川,都对他要求甚严。 他从不喊苦,也从不质问父母,为何弟弟们不用像他那么每天都是读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 雉娘是心疼的,但夫君说过,他幼年时也是那般过来的。子承父业,大哥儿注定不能和弟弟们一样,还可以不时地放松,在父母面前撒娇。 很快,包括二房的两个哥儿在内,都被大哥儿的长兄风范折服。五个弟弟都跟在大哥儿的后面,学着他的样子,恭敬有礼。 老祖宗望着一水的曾孙,各各生得俊秀,尤以曾长孙最为出色。她老怀大慰,笑得见牙不见眼。 一家人团聚,最开心的就数老祖宗,人老多情,于她而言,日子是过一天少一天。儿孙齐聚,若是相处的时日再多些,别无他憾。 雉娘偷偷问梁缨,二房这次打算住多久。梁缨转达山长的意思,这次全家人来给老祖宗贺寿,等贺寿后,山长和山长夫人先回阆山。她和胥良岳带着孩子们就住在京中。 老祖宗年岁已高,不知还能活几年,他们做儿孙的,能陪着就陪着。等老人家百年后,他们再回阆山。 果然,得知二房的曾孙们要留在京中,老祖宗高兴得晚饭都吃了一整碗。还是儿孙们怕她积食,不敢让她再多吃。 雉娘和梁缨十年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胥良川和胥良岳兄弟二人也关在书房,谈了许久。 胥良川已是阁老,深得舜帝信任。老阁老致仕后,韩王也请辞,舜帝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他们无需再辅佐。自舜帝登基后,韩王被封为和亲王,他退出朝堂后,现在替他参朝的是和亲王世子祁宏。 太后看重阁老夫人,在京中夫人圈子里面不是秘密。 反倒是从前的京中第一府,常远侯府渐渐没落。新帝登基后,常远侯把爵位越过儿子,传给孙子平晁。平晁接手侯府后,深居简出,过着闲散的日子,除非大朝之日,否则很少出现在朝堂上。 常远侯府虽是太后的娘家,却不再常被人提起。 太后自舜帝登基后就在宫中修了佛堂,日日清修,只在重大的日子召见命妇,其余的时间都抄经念经。 雉娘是宫中常客,太后看起来比从前平和许多,许是不再妆点容颜的缘故,每天不施脂粉,身着素裙,整个人平静透彻。 太后疼爱她所出的四个儿子,尤其是三哥儿,三哥儿五分像陛下,眼睛像了十成。外甥似舅,陛下虽是表舅,却十分爱护几个表外甥。 她娘是太后亲妹,陛下下旨破例封了二品诰命夫人。便宜父亲早几年就升为编修,他只管着修订史书,其它的事情一概不参与,也无人敢欺他。他没有再高升的心思,安份守己地做着份内的差事,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雉娘闲下来就会去赵家看看,陪娘说说话。娘也常进宫,和太后一起参佛。 大哥赵守和几番升迁,他不愿内调回京,现在已做到临洲府的同知。至于段凤娘,早已随着沧北王的死,被当成一个禁忌,京中没有人再提起。 梁缨回京,永安长公主在府中设宴,邀请京中世家夫人和贵女们前去赴宴。梁缨离京十年,长公主想给小姑子在京中重新立威。雉娘收拾妥当,和梁缨撇下儿子们,去了公主府。 自舜帝登基以来,永安公主就封为长公主。 公主府中,除了长公子理哥儿,这十年间,公主替梁家添了两个女儿。梁缨看到侄子侄女们,高兴万分。 尤其是侄女们,女孩子稀罕,胥家一个都没有。 侄女们虽不像她期望的那样,像太后外祖母和她们的表姨,倒也长得清丽可爱。 长公主幽怨是看着雉娘,这些年,她是半点没变,和从前一样娇美动人。自己日夜苦想着娶个胥府的姑娘,眼看着胥府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生,半个姑娘也没看到。她的儿媳妇,看来是没指望了。 倒是她自己,生了两个姑娘,胥家两妯娌稀罕姑娘的模样,让她有些得意。尤其是梁缨,拉着侄女的手就没松开。但她得意的心情还没能维持半个时辰,就慢慢变得复杂酸涩。她开始担心自家姑娘被人盯上,看小姑子那紧拉着不放的模样,搞不好就是替胥家二房养的。 开席后,雉娘贵为阁老夫人,自是和长公主一席。梁缨则和其它的夫人们坐一桌。 席散后,梁缨用怪怪的眼神打量着雉娘,雉娘嗔怪,“你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表姐,你知道方才我在席间听到别人如何议论你吗?” “能如何议论,无非是我命好之类的。”雉娘哼哼,满不在乎地答着。那样的话,京中说得人不少,早就传进她的耳中。 京中的夫人们私下都在说她,出身低,在嫁给阁老之前就是个乡野之地出来的女子。嫁进胥家后,也没有传出什么贤惠有才情的话。就是命好,除了会生儿子,一无是处。 “啧啧,表姐知道啊!要我说,他们那是嫉妒,嫉妒你会生儿子,你看钟山伯家的那个儿媳妇,嫁进去十来年,别说是儿子,就是姑娘都没见她生一个,她有本事,下个蛋出来看看。依我看,她和她那表姐有得一比,方才隔壁那桌就数她的声音最大。” 雉娘冷笑,钟山伯的儿媳妇是原胡大学士的孙女,至于她的表姐,就是段家的方静怡。 要不是钟山伯夫人带她进来,她根本就参加不了长公主的宴会,还敢大放厥词。不过看来也就这一回,钟山伯的夫人是被她磨得没办法,才同意她来的。她进门十多年没生一儿半女的,伯夫人早就不满,还敢在长公主府里说阁老夫人的闲话,伯夫人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会带她出门做客。 至于她的表姐婆家段家,早就没落,段寺丞一直被贬,直至奉礼郎。一个九品的小官,在京中不过是小门小户。自前太子一死,胥府就把段鸿渐辞退,段鸿渐不耻从商,又拉不下面子去当个坐堂夫子。只能游手好闲终日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不求上进。 段家无义,从段凤娘一事上就能看出,段家为人令人齿冷,寻常人家都不愿和他们相交。那方静怡管着段家,常因着一些小事天天吵吵闹闹,哪里还有才女的样子。胡家倒台后,方家人失了依靠。五年前方老夫人去世,方大儒立下家规不许家中子孙再踏进京城一步。方静怡就算再嫁也不可能嫁进大户人家,索性将就着段家,自己生不出孩子,还要防着府里的妾室怀上庶子,日子过得颇为糟心。 方静怡曾想见她,被她婉拒。赵氏已死,段府和赵家再无瓜葛,她一个赵家的外嫁女,更不会和段家再扯上关系。 她娘家那边也一样,赵书才因为段家把凤娘除名一事,对段府早就心冷,怎么还可能当姻亲走动。 段家在京中无所倚仗,等段大人归老,段家会彻底沦为寻常百姓。 雉娘随意地瞥一眼不远处的夫人们,不知道她们在说些什么。似乎还有人装做不经意地看她,她嘴角微扬,“嘴长在她们身上,任她们说去吧。我就是会生儿子,我就是一无是处,可我有福气,不仅有四子傍身,还得婆家看重,她们能耐我何?” “哈哈…表姐说得真好。”梁缨飞一个眉眼,“我们就是会生儿子,气死她们。” 雉娘莞尔,纵是为人母,梁缨也和当姑娘时一般的爽朗。也许是她自嫁人后就去了阆山,没有京中规矩的束缚,很容易就保留住自己的真性情。 如此甚好。 宴会散后,长公主身边的嬷嬷亲自送雉娘妯娌俩出门。 公主府门外的侧边上,胥良川正在那里候着。长身玉立,神色淡漠深沉。 梁缨不敢打趣当朝的阁老大人,用揶揄的眼光调皮地看着雉娘。雉娘装做平静的样子,坐上夫君的马车,和她分开乘坐。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回府,一到府中,梁缨马上识趣地闪人,主动和他们错开。 夫妇二人朝自己的院子走去,远远地还能听到儿子们的读书声。 雉娘不小心绊了一下,眼见就要磕到石头上,胥良川一把拉她,她惊魂未定地拍下胸口。 不知不觉脑海中浮现起他们初遇时的情景,学着那时的姿态,调皮地道,“多谢恩公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来生结草衔环,以报恩公大恩。” “那就一言为定,来生你再以身相许。” 雉娘略愣,见他面色认真,动情道,“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小女子都愿意以身相许,替恩公生儿育女,白首相伴。” “不可以食言,如今你只生儿,还未育女,望夫人今后兑现诺言。” 雉娘俏脸一红,轻捶他一下。 他立马捉住她的手,清瘦的大手包裹着她的柔荑,紧紧地握住。仿佛连在一起,再也无人能把他们分开。 她面上浮起娇羞,如二八少女一般,妍艳姝丽。回顾此生,她何其幸运。别人说得没错,她一无是处,就是命好。 若有来生,她还愿意嫁给他,执手相依,死生不离! 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请手机用户输入m.jjxsw(久久小说网五个首写字母).com直接访问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