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清茶墨韵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从女尊世界回来后》 作者:杏遥未晚 文案: 正道女侠与邪教教主一同穿越到女尊世界,相爱相杀之后终于成亲。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甜甜蜜蜜生孩子过日子的的时候,他们又穿回了原来的世界。 刚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入乡随俗怀上了孩子的教主大人:…… ※不要怀疑你没有瞎,男女主穿越到男生子女尊世界,所以是男生子!男生子! 但是他们已经穿回正常世界,所以不是女尊!不是女尊! 雷者慎入!慎入! 内容标签:欢喜冤家 破镜重圆 穿越时空 主角:林芜,纪识秋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刚下过一场雨,道路两旁的柳褪去尘埃,焕发出春日独有的生机。   颜雅打马而过,自柳色间穿行而过,最终停在了墨城外的客栈门前。   没有多看四周一眼,颜雅将马交给迎上前来的小二,这便往大门内走去。   清晨的客栈显得十分清净,大堂内不见几个人坐着,而坐在客栈内的人几乎皆是三五成群,客栈当中唯有一个异类,那是一名十分年轻的女子。那女子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上,面前的桌上只摆着两个清淡的小菜,一碗米饭,碗中的饭菜几乎没有被动过,那人此时正托腮望着窗外,窗外景致如画,她唇角带笑,眉眼柔和的模样,却也同样如画。   见到那女子,颜雅同样露出笑意,已经抬步往那处走了过去。   “堂堂太初城城主之女,不在城内好好待着,花这么大力气出来做什么?”颜雅来到女子面前道。   那女子似乎到此时才发觉颜雅的到来,她也不曾惊讶,只弯着眉眼笑着回应道:“堂堂琉光剑门大师姐,如今不也出现在这种小客栈中?”   两人交谈至此,皆不由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那女子指着桌前的位置是要颜雅坐下。   颜雅毫不客气的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视线却是不曾自女子的身上移开,心中别有所思。   女子名唤林芜,正如先前所说,她是太初城城主之女,自出生起便受尽宠爱,本是被太初城主捧在手心里的大小姐,但她自己却似乎并不习惯过大小姐的生活,总是时常离家四处游历。颜雅曾经在太初城学艺,并在那时候认识了林芜,两人情同姐妹,就算是后来颜雅离开了太初城,两人也时常书信联络。   但两年之前,林芜的信突然断了。   不久之后,便传来了太初城林芜失踪的消息,整个太初城乱作一团,城主更是派出了所有的人去寻林芜的踪迹,但她却仿佛突然之间自这世间消失一般,太初城的人几乎将整个天下找遍,却依然未曾找到她的踪迹。   直到两个月之前,林芜突然出现,并自己回到了太初城中。   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就连她自己也无法说清她这两年来的去向,太初城主好不容易找回女儿,自是对其宝贝万分,不愿勉强,只道是人回来就好,旁的便不再多问。   林芜这两年来的行踪于是便成了谜团,这世间总有人去猜测,却没人知道真相究竟如何。   这般被人盯着,林芜很快便注意到了颜雅的视线,林芜含笑托腮问道:“怎么了?”   颜雅没有回避视线的意思,只顺势道:“我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   这两年来,关于林芜究竟消失去了何处,颜雅并没有比旁人清楚多少,但她却也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比如她知道,在消失的这段时间里,林芜心中有了一个喜欢的人。   本就等着林芜发问,颜雅当即笑到:“我在想啊,究竟是什么样的人配得上林大小姐这样的姑娘喜欢。”   听到颜雅提起那人,林芜眼底不禁又泛起笑意,她怔了一瞬,视线再次转向窗外,轻声道:“他……”   “嗯?”颜雅故意凑近了些,她早已经习惯了林芜的神态,只要一提到那人,林芜总会露出这般神态,似乎只要想起他,就能让她的整颗心都被蜜糖填满。   林芜声音低低地道:“他哪里都很好。”   颜雅听得越发的好奇了起来,她连忙追问道:“真的?他有多好?”   林芜没有去看颜雅,她依然瞧着窗外的青柳,目光却似乎自光影浮隙中穿过,见到了她一心所想的人,她道:“他生得很好看,性子温柔,虽然经常也会有些小性子。他待我极好,甚至为了我能够……”   “嗯?”话音至此止住,颜雅听到一半没了声音,不禁抬眉问了一声。   林芜却没有再说下去,只笑到:“总之,他是我所认定的夫君。”   这话让颜雅不禁一怔,她惊讶道:“你们成亲了?!”   林芜不答,面上的笑意却已经承认。   颜雅往四周看了看,发觉四周的人并没有在注意这方的谈话,也发觉自己的神态实在有些激动,她连忙轻咳一声收回了惊讶之色,这才压低声音道:“可是那个人不是已经……”   颜雅没有再说下去,林芜却明白她的意思。   林芜微垂眸子,低声道:“是啊,他不见了。”   “那你……”   “不过没关系。”林芜很快又回过头来,对颜雅笑着眨眼道,“我知道他一定在这世间,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颜雅欲言又止,但见林芜的神色,知晓自己也劝不住她,索性便也笑了起来,点头道:“好好好,那就……祝你早日找到那人。”她这般说着,端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仰头将其喝下。   林芜心情不错,说完了自己的事情,也没有忘记去问颜雅道:“你还没有说,你今日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让颜雅显得心事重重起来,她放下了手中的杯盏,一手拿过桌上茶壶,却没有立即再倒上茶水,只将其把玩一番,缓缓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调查苍玄教的事情。”   “苍玄教?”   林芜从前时常四处游历,对于苍玄教自然知晓不少,她知道这是一处十分神秘的势力,与正道结怨多年,一直藏于暗处,在这天下间搅动过不少风雨,正道多次与其交手,然而苍玄教实在太过隐秘,多年以来,依然无人能找到苍玄教总坛所在。   想到此处,林芜很快问道:“你可有消息?”想要查探到苍玄教的消息,必然是十分困难的事情。   然而颜雅却很快颔首道:“有。”   不待林芜询问,颜雅已接着道:“师门传来的情报,道是今日之内,苍玄教教主将会经过此地,我只要在此等候,跟随他们而去,必然能够查到苍玄教所在。”   颜雅的回答彻底出乎了林芜的意料,她迟疑片刻,这才又道:“苍玄教主?”   对于这位苍玄教主,林芜算不得熟悉,或者说,整个正道对于这位教主皆是所知甚少。人们只知道这位教主年少继位,到如今也不过六年,但这六年之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更没有人知道他的模样,人们所能知道的只是他手段狠辣,脾气古怪,是个让人闻之色变的魔头。   数年来从没人能够查到他的行踪,却没想到今日竟让琉光剑门给查了出来,这的确让人惊讶不小。   似乎是看出了林芜的心思,颜雅苦笑道:“也不是琉光剑门有多大能耐,只是这位苍玄教教主这次行事实在有些古怪,我们已经几年没有打听到他的消息,只在一个月之前知道他去了南边,似乎是在找一味药材。”   林芜听出了关键之处,当即问道:“药材?”   “不错。”颜雅自己也觉得有几分古怪,她道,“那苍玄教主身体似乎出了些问题,这一路他都是坐在马车之中,马车赶路极慢,原本十来天的路程,让他们这么磨蹭了一个月,若非如此,我们也无法查到他的消息。”   两人这番对话声音压得极低,并未让客栈中其他人听见,将这些话说完,颜雅学着林芜往窗外看去一眼,看着清冷尚无行人的道路,起身道:“我也该去准备了,等我查到消息,完成了这次任务,再来太初城找你叙旧。”   林芜点头道:“你要小心。”   颜雅也不多言,笑了笑转身找来小二在客栈中订下一处房间,便又很快离开。   待到颜雅的身影消失,林芜也站起身来,看了一眼桌上没怎么动过的饭菜,也不去理会,转而回到了自己房间当中。   回屋之后,林芜便开始收拾起了东西,她此次离开太初城也是为了寻人,失踪已久的女儿好不容易才回来,太初城主自是不放心她再出去,林芜也是费了一番力气才从太初城中出来,不过此番太初城主也是下了禁令,她此次离开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内,她便必须赶回太初城去。   时间不多,林芜自然不愿浪费在这里,她很快便收拾好了东西,打算要离开此处,然而也在动作之间,客栈之外的车马声响引去了林芜的注意。   林芜放下行囊,推开窗门往楼下望去,一眼便见到了此刻正停在客栈门前的一辆马车。   马车极大,远远一眼便可窥出其内中精致,能够乘坐这般马车出行,车内的人必然身份不凡,但马车四周却并无可证身份的标志,却不知其中究竟是何人。   车夫丢开缰绳自上面走了下来,进入了客栈之中,似乎是在客栈内准备什么东西,宴夏在房中盯了那马车片刻,才见那车夫又走了回来,手中拎了不少东西,又将他们送入了车内。片刻之间,那车夫已经准备好要再度驾车动身,然而就在此时,他眉头一皱,似乎有所察觉,当即往马车另一方望去。   林芜随之看去,正见一抹身影闪过,很快窜入了道旁林中。   正是颜雅。   车夫犹豫片刻,虽然发现了跟踪者,却并没有立即追上,似乎是在顾虑着什么。   不过他的犹豫并未持续多久,马车中的人似乎对他说了什么,那车夫犹豫之下,终于咬牙朝着颜雅离开的方向追去。   客栈外只剩下一辆马车停在道旁,车帘紧闭,不知其中情形。   林芜站在窗前,将一切看得分明,心中也很快有了猜测。   马车中的人,应当便是颜雅所要调查的苍玄教教主。   方才那车夫分明已经发现颜雅,却并未跟踪,应是心中有所担忧,苍玄教主功力不凡,自然不需要他担忧,而他这般反应,必然只有一种解释,那便是苍玄教主当真如颜雅所猜测一般,身体出了问题,所以那车夫才会担心至此。   这般说来,那车夫离开此地,似乎却给了她一个替颜雅查清一切的机会。   林芜向来不是个怯懦之人,想到这里,她便已经有了动作。她翻身自窗边跃下,动作轻灵之间,已经掀开马车车帘轻松进入了车中。   车内的人似乎在这之前已察觉了林芜的到来,林芜足尖方才落下,便感觉劲风扑面,一道无匹强大的掌力已经随之袭来。林芜匆忙应对,出手之间,视线瞥向对方容颜。   不过一眼,林芜霎时怔住。   出手的人几乎是与林芜同时怔住。   “小心!”林芜似乎忘了面对这惊天一掌的人是她自己,眼看着车内的人收回掌力,她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自觉,连忙上前捉住车中那人的手,紧张道:“别动了胎气。”   车中人:“……” 第2章   有一件事情,林芜从未对旁人说过。   失踪的这两年,太初城派出无数人手,踏遍整个天下亦不能寻到她,因为她本就不在这世间。   这件事情说来不可思议,但却是林芜亲身经历,就在这两年间,林芜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与她所生活的世界几乎相同,却又截然不同的世界。   那是一个以女子为尊,女子掌权当家,男子生儿育女的世界。   对于林芜来说,这段时间的经历就如同梦境一般。   究竟是如何到达那个世界之中,林芜已经记不太清晰,她只知道当时她本欲赶回太初城,路上却遭遇暗杀,林芜遁入一处山谷之中,却不想其中早有两方人马厮杀,林芜莫名卷入厮杀之中,被迫出手,但厮杀动静太大,却导致四周山壁崩塌,众人被埋入其中,仓促之间林芜感觉似乎有一道身影将她护住,然而剧烈的震颤终于让林芜昏迷过去。   待醒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已身在一处溪边,而她的身边,只剩下了一人。   那是一名在林芜看来生得过于漂亮的男子,五官如玉所铸,精致无比,纵是面无表情,亦如含情带笑。自小在太初城长大,有个公认刚正不阿的爹,还认了无数豪情义胆的大侠当干爹的林芜被众人养得无比正直,头一次见到男子生得如此媚态,怔了许久方才回过神来。   “多谢公子相救。”怔过之后,林芜很快开口道谢。   然而那人蹙眉看了林芜许久,这才道:“我救错人了。”   “你之前出手替我们对付那群家伙,我以为你是叶叔派来的援手,但现在看来你定不是我们的人,因为你根本不认识我。”   林芜:“……”   事实上她根本没分清出手的人两方人马,只是被迫卷入其中自保而已,谁对她出手她自然须得还手。   两人的第一次谈话就此结束,那人不再理会林芜,转身离开了此处。   虽然觉得那人行事古怪,但林芜并未多想,只将这件事情当做一场闹剧,打算赶回太初城去。   然而等离开了山谷,林芜才发现事情有些不对。   她找不到回太初城的路了。   眼前的道路与她记忆中全然不同,她多番询问之下,才终于在心底里确认了一件事情——她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他们将自己足下的土地叫做青陆。   对于这种荒谬的事情,林芜起初自是无法接受,但现实却迫使她不得不接受。在这世间游荡了数月,试过了无数方法亦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之后,林芜终于无奈的认命,开始考虑自己要如何在这个世界好好的过下去。   然而她很快便不必去考虑这个问题,阴差阳错之下,她救了这世间权力至高的皇太女,于是被众人请回了皇城,成了整个皇城的上宾。青陆与林芜所在的以武为尊的世界不同,这里的天下皆是由皇族统治,林芜来到皇城,很快便凭借自己的能为受到了皇族的赏识。   林芜在皇城中待了一年多的时间,在这些时间里,她又见到了那与自己一道自原来的世界来到青陆的男子。   她一共见了他三次。   第一次她陪着皇太女四处游玩,在一处街角见到了那名男子。   那男子正被数名高大女子围堵在角落处便要调戏,皇太女对那男子惊为天人,眼见如此美人竟被欺凌,当即看得面带怒色,便要出手救人。   然而没待皇太女出手,只听得一阵倏忽响动,还没待人看清发生了什么,那男子已经消失了踪影,而先前围堵那男子的数名女子,已经鼻青脸肿昏倒在了地上。   皇太女满脸茫然,回头看林芜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林芜:“……”   同样是从原来的世界来到青陆,林芜不禁有些好奇那男子在这里究竟经历了什么,她知道这个与从前截然相反的世界,女子定比男子要好过得多,只是不知他初来此处经历这番落差又会如何,过得是否还好。   经过那次见面,林芜对此人便在意起来,然而后来的整整几个月里,她都没有再见到那认,直到某次皇城大宴,青陆各方贵族皆聚于此。宴会之上歌舞升平,皇太女特地请来了皇城中最为出色的舞者,那舞者乃是醉梦楼的花魁,容姿脱俗名动青陆,乃是出了名的美人。   一舞开场,众人盯着那道起舞身姿,几乎要忘却世俗。   然而就在这时候,有下人通传说清风楼的老板到了。   清风楼的老板是商人,却不是普通的商人,是在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将整个清风楼变成皇城第一楼的商人,人们听到清风楼的名字,自然便忍不住看了一眼,然而一眼之下,人们却没能再将视线挪回那歌舞之上。   原因无他,只因为这清风楼的老板,比那舞者要好看多了。   最后那场晚宴的状况从看歌舞变成了看清风楼的老板,歌舞倒是无人再去欣赏了。   那清风楼的老板,便是林芜所见过的那名男子。   也是在那时候,林芜知道了那男子的名字,他叫做纪识秋。   那日晚宴不少人借机上前与纪识秋攀谈,纪识秋却兴致缺缺,林芜没有要上前找那人叙旧的意思,只远远看着,看他在这般截然不同的世界里也过得如此趣味,心中不禁欣赏。   后来纪识秋厌了晚宴的嘈杂,很快起身离开,两人的这次见面便也匆匆。   两人第三次见面,是在半年之后。   纪识秋皇城第一美人的名声自那场晚宴之后便传遍了整个青陆,由此清风楼的生意越做越大,每日前去拜访的人也多了起来,每次纪识秋现身,总会引来不少人纠缠不放,其中不乏各方权贵。林芜再次见到纪识秋,正是在一次大宴之间,她因为不喜热闹,独自找了个角落饮茶,却没料到风声回响,四周树叶微动,回神之间,一道身影已经到了她的面前。   来的人正是纪识秋。   见到他,林芜一眼便笑了起来。   纪识秋将她记了起来,眉梢微挑道:“是你。”   林芜含笑点头。   纪识秋看了后方一眼,似乎在确定没人追来,然后他在林芜面前坐下,抬眸道:“当初我救了你,现在你帮我个忙?”   “好啊。”林芜连问也不问,立即便答应了下来。   那天,林芜替纪识秋摆脱了那群纠缠着跟来的女子,后来,他们有了更多的交集,再后来,他们相爱相守,成为了整个青陆让人艳羡的夫妻。   两人成亲之际,他们举办了隆重的婚宴,四处张灯结彩,整个皇城热闹非凡。   成亲之后,林芜与纪识秋在青陆过了一段无比幸福的日子,直到某日,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们想要一个孩子。   但是……谁生?   在他们从前的世界,都是由女子生育,两人也早已经习惯了这般常识。然而在青陆这个女子为尊的世界,却是由男子服下诞子药,怀孕生子。   两个人都犹豫了起来,林芜知道纵然来到这个世界,但纪识秋始终没有将自己当成是这世上那种依附女子而生的软弱男子,怀孕生子这种事情,对他来说自然是无法想象的事情。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纪识秋不过考虑片刻,便决定道:“我来生。”   “不就是生个孩子,他们都能,我为什么不能?”林芜知道纪识秋指的是青陆上绝大多外表柔弱的男子。   纪识秋说得漫不经心,却是十分果断,林芜知道他是担心她成为青陆人眼中的异类,所以才做下了这番决定。   纪识秋十分坚持,林芜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两个人这般说定之后,林芜替纪识秋讨来了诞子药,纪识秋服下药后,林芜天天紧张的守着他,果然不过一个月后,大夫果然便诊出了纪识秋已有身孕。   本就是已经计划好的事情,但在听大夫这般说起之后,林芜仍是高兴了好一阵子,整个林家与清风楼陷入了一片忙碌与喜悦的气氛之中,纪识秋腹部尚还平坦,林芜便已经将所有的准备做了个充足,纪识秋怀孕时该喝的汤药,该穿的衣裳,该准备的东西一样不落,甚至连生产时该请的产公都已经提前找来了十七八个,保证随时都能动手。   然而许多事情总是叫人措手不及,纪识秋怀孕两月的时候,皇城内突然发生兵变,清风楼被放了一场大火,而纪识秋正在其中。林芜赶到之际清风楼已被大火吞没,她不顾一切冲入其中找到纪识秋,之后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所见便又是眼前的世界,而纪识秋早已失去了踪影。   两年间的经历如同一场大梦,梦醒过后繁华不存。   但林芜始终记得她与纪识秋曾在那个世界抛开过往相爱相守,她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们仍会相遇。   现在她找到他了。   ·   前尘过往尽数自心头掠过,林芜眼眶微红,眨去眼底泪光的之间,却又禁不住笑了起来,然后她倾身上前,紧紧拥住了车内那人。   车中人自然是纪识秋,他尚不及开口,对方便已经扑了上来,纪识秋少见的敛了锋芒,目中透出几许温柔,仿佛对待珍宝一般小心地抱住她,低声道:“哭了?”   “没哭。”林芜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却分明带着哽咽。   纪识秋挑眉觉得好笑。   分别不过两月,却仿佛已过了千世百世。两人尚不及相叙,马车外的脚步声便打破了此处温情,只听得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教主,让那装神弄鬼的家伙跑了,你没事吧?”   那人应是方才离开的车夫,他说着话间,就要掀开车帘看看车内情况,然而纪识秋的反应却更快,“你要敢进来我就剁掉你的手。”   车夫:“……”本已搭在车帘上的手顿时僵了下来。   林芜:“……” 第3章   外面的车夫像是吓得不轻,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僵在原地不敢进去,只能苦着脸出声问道:“教主?”   见那人没有了要进来的打算,纪识秋语气方才缓和了些许,随口应付道:“没你的事。”   自家教主都已经说出了这话,他自然不敢再多问,那车夫挠头应了一声,终于回转身驾车开始继续赶路。   林芜始终拥着纪识秋没有出声,等到马车终于缓缓开动,车轮滚滚压着路面的石子发出些许声响,她才终于抬起头来与纪识秋对视,借着马车前进的声音掩盖,小声问道:“为什么不能让他进来?”   身为向来光明磊落的正道侠士,林芜突然有了一种自己被藏着掖着的感觉,这样的感觉让她极不习惯。   纪识秋至此才终于松开林芜,面上笑意也早已敛去,眉梢多了几分讥诮。   “你现在该知道我的身份了。”纪识秋目光紧盯着林芜,口中话语却是淡淡。   林芜瞬时明白了纪识秋的意思,她几乎立即便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   纪识秋如数家珍:“太初城城主的掌上明珠,母亲是潇湘岛岛主燕红玉,自小拜天下第一剑为师,六岁便得秋水山庄庄主赠天下排名第七的名剑十方剑,有五位干爹皆是正道门派首领,自小修行各家武学,虽受尽各家前辈宠爱却闲不下来喜欢到处乱跑,在江湖上广交好友,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宴请宾客。”   林芜:“……”纪识秋看来早已经将她调查了一遍,他所说的事情几乎全数属实,但不知为何这些话从纪识秋的口中说出来,林芜觉得面上微微有些发烫。   纪识秋还没说完,睨了她一眼凉凉又道:“对了,好像以前还与凌霄城的大少爷指腹为婚。”   “那个不作数的!”听见纪识秋这话,林芜忘了外面还有个驾车的车夫,连忙解释道:“那只是我还在我娘肚子里的时候决定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后来湛清五岁的时候就发誓要娶颜雅,马上就派人来太初城退了那场亲事!”   纪识秋:“……你们正道的事情那么乱的?”   林芜哑然。   方才情急之下忘了压低声音,外面驾车的人总算感觉出了不对劲,连忙扭头朝着车内小心问道:“教主?刚才里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纪识秋不满那人打断他的谈话,蹙眉道:“没什么,不过是钻进来一只野猫。”   “野猫?”车夫语气微变,似乎是有些惊讶,还有些小小的期待。   纪识秋没再理他,只压低了声音向林芜道:“堂堂太初城城主的女儿,现在钻进邪教教主的马车里,这是要做什么?”   林芜明白了纪识秋的顾虑,她当即笑到:“你是我夫君啊。”   “在青陆皇城,你可以只是林芜,我只是纪识秋,但在这里,不一样。”纪识秋冷静道,“你是太初城城主之女林芜,我是苍玄教教主纪识秋。”   说完这话,纪识秋已指着马车车窗道:“若是明白了,便请林姑娘下车吧。”   林芜看着车窗,沉默片刻道:“你打算让我从车窗翻出去?”   纪识秋眉梢微挑,没有理她。   林芜摇了摇头,往纪识秋身侧挪进了些,甚至没给对方皱眉的机会,便已经吻上了那人的唇。   在青陆,他们有过整整一年的相伴相守,彼此对对方的身体早已经十分熟悉,但这次却与从前不同,林芜几乎是有些用力的咬在纪识秋唇上,她气息微乱,像是有些急促,却又不知如何解释,久违的接触让两人呼吸皆已急促起来,两人对视不语,这一刻在林芜的眼中,对方分明就是她所熟悉的纪识秋。   她轻唤着纪识秋的名字,这一次终于轻轻的,甚至显得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吻。   然后她终于松开对方,带着点忐忑的看着他,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纪识秋紧盯着她,方才要开口,马车外便又听见那车夫小声道:“教主,那是只什么颜色的猫?老猫还是小猫?生得好看吗?”   林芜:“……”   纪识秋忍无可忍:“再说话我割掉你的舌头。”   车夫瞬时安静下来。   纪识秋竭力忘记方才车夫的打断,这才再度看向林芜,轻问道:“你不后悔?”   林芜怔了一瞬,当即明白过来:“你先前是在试探我吗?”   纪识秋没理她这个问题,只接着问道:“喜欢上一个魔头,你真不后悔?”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魔头,我只知道我认识的你是什么样子,我更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况且正邪本就一念,在我看来只有立场不同,没有正邪之分。”养大林芜的个个都是江湖豪侠,越是正气反倒是对此看得极为透彻,林芜是真的毫不在意,她只将这话说完,这才又道:“你先前说出那些话,其实是想试探我对么?你只是怕我为难,却从未想过真的要与我划开界限,对么?”   林芜认真向纪识秋求证自己心中所想,纪识秋看着她这番认真的模样,终于没忍住,微微别过了脸去。   林芜连忙又朝着他那方挪去,很快从纪识秋侧脸看清了他唇畔含笑的模样,林芜看着那笑意,只觉得心中大石霎时落地,旋即也禁不住小声道:“果然是这样。”   纪识秋回过脸来,再也掩不住笑意,只探身像是报复她方才在他唇上啃的那一口,轻轻咬了她的耳廓道:“我本想着,你若不认我,我就该将你捉回苍玄教关起来了。”   “不用如此麻烦,我自己跟你回去。”林芜也笑了起来,旋即想起了另一件事,于是问道:“苍玄教教主平时行踪成谜,从不轻易现身,这次你却特地暴露自己的行踪,是因为我吗?”   对于林芜最后的问题,纪识秋既未肯定,也没有否认,他只摇头道:“你现在还不能跟我回苍玄教。”   “为什么?”林芜不解道,“就因为我的身份?”   纪识秋道:“苍玄教内的情况比你想的要复杂,如今我还不能让人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我……”   林芜看纪识秋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禁一怔:“嗯?”   纪识秋挑眉道:“教中人现下都知道他们有个教主夫人,不过为了隐瞒你的身份,我对你的形容,嗯……稍微跟本人有点不同。”   林芜:“?”   没有再过多解释,纪识秋很快将话题转开道:“我本以为你要再过几天才能想清楚我的身份。”   “我是跟着颜雅来的。”林芜道。   纪识秋淡淡道:“就是刚才在林子里装神弄鬼把宗羽引走的那个?”   林芜这才知道那车夫的身份,“他就是苍玄教东方护法宗羽?”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时觉得这个话题有些无趣,与旁人相比,林芜更在意的仍是眼前人的一切。她轻笑起来,笑容无比满足:“我找了你好久,不管怎么样,只要你没事就够了。”   纪识秋似乎有些无奈,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说了这么久,你都不关心一下你没出生的孩子吗?”   林芜霎时一怔:“孩子……怎么样了?”她自然没有忘,当初在青陆的时候,那是她与纪识秋每日都在期盼着的小生命,只是经历当初那一场火,还有这两个月来的波折,他们回到如今这个世界,关于孩子的存在,林芜却有些不敢去想了。   纪识秋应是看穿了林芜的紧张,他微垂眼眸,轻轻捉住了林芜的手,林芜只觉得那双手带着熟悉的温热,牵引着她抬起手来,然后纪识秋覆着她的手背,将她的掌心落在了他小腹之上,她听见纪识秋带着笑意的声音:“你自己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掌心触到那处,林芜动作一僵,霎时不敢再有动作。   她还记得在青陆的时候,刚听大夫说起纪识秋怀孕的消息,林芜也曾经对着那个还未长大的小家伙说许多话,有时候隔着衣衫小心翼翼地触着纪识秋的腹部与那小家伙打招呼,只是现在与那时候的感觉完全不同,那时候纪识秋腹部尚还平坦,她甚至无法感受那个小家伙的存在,但现在不同,如今就在她的掌心之下,分明已经有了微小的隆起,她甚至可以感觉得到,那柔软的隆起之下属于生命的气息,那是她与纪识秋的孩子。   这种感觉对于林芜来说全然陌生,却又温暖而奇妙。   她惊喜的抬眸去看纪识秋,纪识秋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她,两人对视之间,林芜终于自方才的惊喜中清醒过来,她略一犹豫,轻声道:“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是在青陆了,你……”   在这个世间,这个孩子的存在,本就是异类。   见林芜心有顾虑,纪识秋却是毫不在意,只道:“在哪里有什么关系?”   林芜抿唇不语,心底却是早已柔软一片,她低垂着头,轻轻环住纪识秋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又怎么了?”纪识秋问道。   林芜闷声道:“我一定要把你们照顾得很好,谁也不能伤到你们。”   纪识秋还是第一次见到林芜这般模样,他忍着笑看着怀中的人,待她情绪稍稍平复才道:“好啊,我等你照顾我。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去见一个人。”   就在说话之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纪识秋对身侧的林芜小声道了一句“在这等我”,随即便起身自车中走了出去。   马车之外,本是苍玄教护法,如今却只能充当一介车夫的宗羽扶着纪识秋下了马车,他视线忍不住往车中瞥去,然而车帘却将其中遮得严严实实,宗羽什么都看不见,只得小声问道:“教主,那只猫还在车里?”   “走了。”纪识秋瞥他一眼,不悦道,“不许打那只猫的主意。”   宗羽:“???” 第4章   林芜并不知道纪识秋所见究竟是何人,马车所停的地方是一处不知名的小镇,小镇上面行人不多,看来甚至显得有些冷清,马车就停在一处街角,林芜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行人,心里面却是依然想着关于纪识秋的事情。   就在马车的前方,是一座看来近乎破败的宅院,方才纪识秋与宗羽便是进了这处院落。   林芜在车内等了半个时辰,却依然没有等到纪识秋自其中走出,她心中不禁担忧起来,然而就在林芜决定要不要进入其中看看究竟之际,一声尖啸忽而划破长空,林芜抬眸望去,正见一道火光自天际消失。   那是颜雅所发的信号。   颜雅应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会在这时候寻她。   林芜犹豫片刻,终于回看那宅院一眼,转身先往信号发出的地方赶去。她动作极快,穿过几条街巷很快便找到了正在一处角落茶摊里等待着的颜雅。   林芜来到颜雅面前坐下,颜雅见林芜赶来得这般迅速也是一怔,这才笑到:“原来你就在这附近。”   “嗯。”林芜不欲多言,只立即问道:“发生了什么?”   提及眼前的事情,颜雅微微皱眉道:“我今日跟踪魔教教主之际被他身旁那人所发现,暂时避开了片刻,等回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不见了。”   林芜沉默不语,这件事情她自然清楚,因为她本就看见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想到颜雅接下来不知要如何对付纪识秋,林芜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将自己与纪识秋的事情说个清楚,身为太初城城主之女,林芜从不是遮遮掩掩之人,与其隐瞒两人的事情,倒不如坦诚之后一起面对。   然而颜雅没有注意到她的沉吟,只接着道:“不过好在我在刚才又接到了一个消息,苍玄教在这附近有一座分坛,近来不少人到了这座镇上,而苍玄教主正巧也出现在这镇子附近,我们猜想,那苍玄教主此时多半就在这镇上。”   林芜当然知道颜雅的猜测丝毫没有错误,苍玄教主此时的确就在镇上,且刚与她分别不久。   但想道苍玄教与正道的关系,林芜不禁担心起来。   颜雅看着林芜发怔的表情,不禁问道:“你怎么了?”   林芜摇了摇头,道:“没事,你们可有发现什么?”   “之前我跟踪苍玄教教主的马车,那车夫虽来追我却不敢离开太远,我几乎已经确定苍玄教主身体出了问题,且一定是十分严重的问题,如此正是我们对付苍玄教的大好机会。我们已经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了,若是计划无错,琉光剑门的弟子们现在应该已经包围那处了。”   林芜当即一怔,脱口道:“你们已经对他出手了?”   颜雅点了点头,起身道:“走吧,我们去看看。”   林芜随她起身,只是神色稍有恍惚,她不确定颜雅消息所指的地方究竟是不是纪识秋所去的那处宅院,但随着颜雅带路两人往前而去,熟悉的道路让林芜心中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们所往的方向,的确就是先前她所来的方向。   琉光剑门真的包围了那处宅院?那纪识秋究竟怎么样了?他会不会被人伤到?   他如今还怀有身孕,若是当真出了事,她几乎不敢想象。   就在林芜的担忧之中,他们拐过一处街巷角落,在一处宅院前停了下来,颜雅指着院落大门道:“就是这里了。”   宅院正是纪识秋所进入的宅院,宅院的外面,那马车还静静停在那处,只是四周早已经围满了琉光剑门的弟子。   林芜一颗心彻底沉了下来,胸口像是压着一块巨石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她匆匆往那已经敞开的大门望去,抬步便要往其中去,然而颜雅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摇头道:“我带你来只是想要你知晓此事后告知太初城主,内中危险,你不能去。”   林芜正欲挣脱颜雅,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院中不少琉光剑门的弟子已经匆匆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颜雅连忙问道。   同样担心着内中状况的林芜也顿住了动作,专注等着他们的回应,几名琉光剑门弟子对视一眼,这才道:“大师姐放心,那魔头果然受了伤,我们没有花什么力气就将他给擒下了。”   颜雅这才放心了下来,转而对林芜笑到:“看来我的判断果然没错。”   迎着颜雅的目光,林芜却实在是笑不出来,她连忙问那几名弟子道:“苍玄教主伤到了哪里?严不严重?他现在在哪?”   听见这话,颜雅不禁多看了林芜一眼,笑到:“你平日里不是不怎么关心这些事情吗,今日怎么突然这样在意苍玄教的事情?”   这时候林芜实在没有心思去解释更多的事情,她仓促拉着其中一名琉光剑门弟子道:“苍玄教主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他?”   “林姑娘。”毕竟林芜与颜雅关系不错,两人也经常来往,琉光剑门的弟子们一眼便认出了林芜,他们没有立即回应林芜的话,只是有些为难的往颜雅看去,似乎在征询颜雅的意思。   好不容易抓到了那神秘莫测的苍玄教主,颜雅如今心情大好,自己也十分好奇那苍玄教主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她很快点头道:“既然人已经被抓住了,应当不会有危险,我们进去看看吧。”   那弟子这才点头,转身带着林芜与颜雅往宅院内中走去。   这间宅院似已落魄多年,四处皆蒙着灰尘,院中杂草丛生,经过方才一战,更显得凌乱,林芜没有心思看周围的景致,脑中混乱的想着纪识秋的事情,想到自己分明才说过要好好保护他,却没想到如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怀着这般忐忑,那弟子带着林芜与颜雅到了一处房间之外,终于顿住脚步道:“到了,那魔头如今就被关在里面。”   “嗯。”颜雅道,“等师父来了,就将他押送回琉光剑门。”   颜雅还在交代着接下来的事情,林芜却再也等不下去,兀自推开房间冲了进去。   似乎是因为怕人逃走,房中的窗户是紧紧闭着,显得幽暗异常,林芜往前走去,适应了房中的幽暗,这才看清楚其中情形,琉光剑门应是随处找了一处房间充当囚所,房间里面混乱一片,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地面积着厚厚的灰尘,而就在房间的角落处,一道身影双手被绑缚于身后,正蜷缩在地上,他背对着林芜,长发凌乱的散落而下,身上的衣袍早已经破碎不堪,他身上的伤口不少,许多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迹,鲜血顺着滑落,早已在身下积成血泊。   看着这番画面,林芜感觉自己几乎要站立不住,她一颗心紧紧揪在一处,看着眼前的景象竟感觉不真实起来。   她脚步僵硬的往那人走去,指尖几乎是颤抖着去触碰那人,她的动作很轻,她小心扶起那人,小声道:“识秋……”   她这般唤着,轻轻拨开那人凌乱的发,却在一瞬之间——   “咚”地一声,林芜将刚扶起来的人又丢回了地上。   “原来这就是苍玄教教主,看来也不过如此。”颜雅这时候已经带着其余琉光剑门弟子走了进来,眼见林芜站在那处僵立不动,颜雅连忙问道:“小芜,怎么了?”   林芜本还盯着地上那道身影发呆,听得颜雅的声音,当即回过头来,只是表情多了几分微妙的古怪。   林芜指着地上那人道:“……这个人就是苍玄教主?”   “正是。”其中一名琉光剑门弟子这般应着,很快将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我们闯进来的时候,这魔头正要对一名文弱公子下毒手,好在我们及时赶到,将那名公子救了下来。”   就在说话之间,屋外又是一阵脚步声至,林芜随之看去,正见纪识秋与几名琉光剑门弟子一道进了屋子。   纪识秋浑身上下好端端的,莫说受伤,连一滴血都没有沾上,眼见他进来,那说话的弟子当即一笑,指着纪识秋道:“就是这位公子了!”   林芜:“……”   ·   这次围攻苍玄教主,琉光剑门早已经做足了准备,是以一切结束之后,众人也没有立即离开,只等着掌门前来。   不过半日的功夫,琉光剑门掌门牧周曦便出现在了这处,随后便是收拾残局离开这处地方。而因为琉光剑门与太初城相去不远,林芜也跟着他们一道回去,然而等到将一切收拾好后,日头早已经落下,众人干脆便在小镇上住了下来,等到第二天一早再离开此处。   当天晚上,林芜没有休息,在来找自己闲谈的颜雅离开之后,林芜立即便推门走了出去,然后悄无声息的找到了纪识秋的房间。   林芜进屋的时候,纪识秋正披着外衫坐在窗边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书,他长发微垂,侧颜映着窗外月色,显出几分清秀柔和。见林芜进来,他将书放下,轻笑道:“来了?”   点了点头,林芜将房门合上,这才终于将满心疑惑问了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纪识秋托腮道:“若我说我也不知道呢?”   林芜还未再问,纪识秋已道:“我怎么知道我明明好好地在收拾教中叛徒,却会被一群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家伙给打断?”   “……”   “这群家伙还非说我有危险,要给我赶紧离开此地。”纪识秋记了起来,又道,“哦,他们甚至还替我挡掉了那叛徒的暗器。”   林芜:“那叛徒是……”   纪识秋挑眉道:“就是他们以为的‘教主’。” 第5章   “可是那位护法宗羽呢?”林芜还在考虑着那个假教主的事情,纪识秋却道:“我可不是等你来跟我说这些事情的。”   眼见林芜还站在原地,纪识秋站起身来到她身旁,不甚情愿地解释道:“宗羽还有别的事情要办,我让他先离开了。”   林芜看着近在眼前的人,记起两人在青陆时候相处的点滴,这才找回了些真实的感觉,她轻轻握住纪识秋的手,这才发觉对方的手有些凉,她微微皱眉,扭头看了一眼敞开的窗户,还有窗外随着夜风晃荡的树叶,连忙拉着纪识秋到了床边坐下,随即找来了外衫替他披上。   “大夫说过要我这段时间好好照顾你,你穿这么少还坐在窗边吹风,若是生病了怎么办?”林芜担忧的看着纪识秋,其实如今孩子不过才四个月,虽然已经能够摸到一点小小的弧度,但隔着宽大衣衫却是并不能看出什么。   纪识秋任由林芜将厚重的衣服裹在自己的身上,这才又道:“我明日就回苍玄教。”   林芜原本还在替纪识秋拢紧衣衫,大有要将他包成个粽子的意思,然而听见这话,她动作当即顿住,脱口问道:“这么着急?”   纪识秋指尖抚上腹部,轻声道:“我们去了青陆两年,这两年里苍玄教中发生了不少事情,我需要尽快将这些事情处理好,若等到孩子大了,便不好再去料理这些事情了。”   “可是你现在一个人,就连宗羽都不在身边,也没人照顾你。”林芜担忧道。   纪识秋觉得有些好笑,他拉过林芜的手道:“你觉得苍玄教主需要别人照顾吗?”   林芜毫不犹豫的点点头。   纪识秋:“……”   然后他禁不住笑出了声,大概也只有在林芜的眼中,他才是个柔弱到连吹阵风都会被吹倒的家伙。   ·   虽然纪识秋已做好了回到苍玄教的打算,但事实上第二天他仍是没能够离开。   因为他害喜了。   整整一个早上,正在为回到琉光剑门而做准备的弟子们便看到林芜在客栈里面上上下下不停的忙着,一会儿是去厨房熬粥,一会儿又端着粥去往楼上房间,没过多久又看她着急的冲下楼来重新熬粥,或者跑去找来客栈的小二询问如何熬出能够让人食欲大开的好粥。   更有甚者,有人甚至看到林芜运起轻功离开客栈,然后不过片刻又掠回了客栈房间,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在忙着什么。   整个琉光剑门的弟子包括颜雅皆是一头雾水。   林芜实在没有机会去跟旁人解释,她匆匆带着自己刚自街市上买来的东西,推开纪识秋的房门道:“你好点了没?要不要试试尝尝这个?”   纪识秋此时正苍白着脸靠披衣靠坐在床头,他方才缓过一阵恶心欲呕的感觉,如今一手还落在胸口之上。他闭目紧蹙着眉心,听到林芜的声音,才终于睁开双眸,只是待看清林芜手中拿着的东西,他神情微微一滞,面色古怪道:“那是什么?”   林芜举起那东西,如实道:“梅子。”   纪识秋没有说话,目中带着询问的意思。   林芜无奈道:“你一直在吐,又吃不进东西,我担心之下,只能去请教客栈厨房的人,要如何才能熬出让人食欲大开的粥。”   纪识秋默然片刻,终于继续问道:“然后?”   林芜道:“他们……他们劝我放弃这个念头,说以我的厨艺不可能熬出这种粥。”   纪识秋:“……”对于这种事实,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好说。   “所以我去买来了梅子,他们说吃些这个可以止吐。”林芜来到纪识秋面前,看着他面上的憔悴倦意不禁一阵心疼,“你试试?”   虽然早已经接受了怀孕这种事情,但被人切实的当做怀孕的女子来对待,纪识秋依然觉得有几分怪异的感觉,然而他尚且来不及说些什么,那种困扰了他一早的恶心感再度袭来,纪识秋蹙眉不语,竭力忍耐,林芜看得分明,连忙小心的拥住他,让他能够倚靠着自己。   林芜急了一个早上,这时候看起来竟比纪识秋还要难受几分,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让纪识秋好过一点,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这般僵硬的抱着对方,直到感觉到纪识秋紧绷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她才小心翼翼问道:“好些了吗?”   纪识秋摇了摇头,身为苍玄教教主的他死要面子的绝对不让自己在林芜面前吐出来,总算是将这阵熬了过去,他疲惫道:“我没事。”   任谁都不会觉得纪识秋像是没事的样子,两人从青陆回来的时候,纪识秋怀孕不过两月,林芜也从未见他害喜这样严重过,如今见他这般模样,林芜犹豫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两个月一直都是这样吗?”   “只有今日严重一些而已。”纪识秋随口应道。   林芜没有说话,面上神情却是摆明了不信。   纪识秋自知骗不过去,也没什么精力再糊弄下去,只得实话道:“最近已经好多了。”   虽未说清,但林芜却已经明白了过来,前段日子他所忍受的痛苦只怕是更多,且在那个时候,她甚至没能够陪在他身边。   “识秋……”林芜低声开口,正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屋外传来一阵响动,林芜与纪识秋尚不及动作,房间大门倏然被人推开,颜雅自屋外冲进来道:“小芜!太初城主派人带来传书信,说是给你……”   她话音未落,顿时停住了话头。   屋子里面,林芜与纪识秋两人还牵着对方的手,十指紧扣,正是一副谁都分不开的模样。   屋中顿时一静,颜雅怔了片刻,视线才终于自他们紧握着的双手上分开,迟疑道:“……打扰了?”   ·   林芜花了一番时间向颜雅解释了自己与纪识秋之间的关系,这番解释自然隐瞒了不少,包括纪识秋的身份,还有青陆的事情,在林芜的解释之后,颜雅终于明白了过来,旋即她惊讶的看了看纪识秋,又看向林芜道:“所以这就是你这两个月来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嗯。”林芜含笑点了点头。   颜雅又将方才林芜的解释理了一遍道:“所以说两年前你是受了重伤跌落山崖,然后在崖下被这位……”   林芜道:“识秋,纪识秋。”   颜雅终于记起了他的名字,接着道:“被这位纪公子所救,然后因为伤势太重,不得不在崖下养伤两年,期间两个人在山崖下面成了亲,直到两个多月之前才终于痊愈带着纪公子一道离开山谷。然而在路上你们却又遇到了意外,你与纪公子被迫分开,直到昨日才终于重逢?”   林芜听着颜雅将自己完全编造的故事说完一遍,这才点头道:“正是如此。”   这个解释的过程纪识秋始终默然不语看着林芜,或许是因为生于名门正派的关系,林芜总是正气凛然的模样,就连说瞎话的时候也显得一本正经,若非这编故事的想象力实在太差,就连纪识秋也险些相信了下来。   颜雅理清这故事,忍不住皱眉喃喃道:“你们这番经历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纪识秋不动声色的看了颜雅一眼,心道这天底下大部分的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颜雅若不觉得眼熟才是怪了,而最丢脸的是他居然成了这种故事的主角之一。   林芜当即阻止了颜雅再继续思考下去,及时转移了话题道:“颜雅,你刚才说的书信是怎么回事?”   “哦,是太初城的弟子送来的。”颜雅这才记起此事,当即自怀中找出一封信来,递到了林芜的面前,“是城主给你的。”   “我爹?”林芜自颜雅手中接过书信,疑惑不知太初城为何会突然传信。   林芜低头看信,颜雅不禁问道:“怎么样,城主说了什么?”   信上统共便没有几个字,待看完了信,林芜这才抬起头来,低声应道:“爹说城中有事,要我立即赶回太初城。”她说出这话之际,视线却是向着纪识秋,她本想要陪着纪识秋,如今却突然被叫了回去,但纪识秋那边,她却始终放不下心。   颜雅也不解问道:“现在?什么事情那么急?”   林芜摇了摇头,心中也不知道她爹的打算,颜雅看着似有心事的林芜,又看了纪识秋道:“如此也好,正好我师父也打算去太初城一趟,况且你好不容易找回了纪公子,正好也带纪公子回太初城与城主见见?”   此言一处,林芜与颜雅同时往纪识秋看来。   ·   因为林芜所讲的那个故事,纪识秋发现自己竟根本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于是在颜雅的建议之下,纪识秋很快被琉光剑门的众人带着踏上了去往太初城的路。   一路上纪识秋害喜之症虽然稍有缓和,却始终不见大好,成日里也是精神恹恹与林芜一道缩在马车之中,时间长了,琉光剑门的弟子们都知道了太初城小城主林芜喜欢的人是个文文弱弱的病秧子,自然也都对他照顾有加。   于是纪识秋心情复杂的被这群正道弟子嘘寒问暖照顾了一路。   直到几天之后,一群人来到了太初城城门之外。   与林芜一道下了马车,纪识秋抬眸看去,亲眼见到了这座江湖传言中的天下第一城。身为苍玄教教主,纪识秋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踏入太初城,以这样的身份去见太初城的城主。这对他来说几乎显得有些荒谬。   许久没有回到太初城,林芜心情大好,转而对身旁纪识秋道:“我们进去吧。”   既然都已经到了这里,纪识秋也不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点了点头,随着林芜一道往太初城内走去。   太初城地势宽广,光是城门便已经极近雄伟,人们穿过城门往里走去,四面高墙森严肃穆,墙头大旗猎猎飞舞,万里晴空将整座城池衬得更见壮阔。   前来迎林芜纪识秋入城的是一名太初城的年轻弟子,眼见纪识秋抬眸往前看去,那弟子心中升起几分傲然,不由道:“公子是第一次来吧,咱们太初城内景致极好,公子闲来无事也好去逛逛,当初天下第一剑圣来过城中,来了就不想走了,说是咱们城内的景致就是走上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早已知晓太初城的名气,纪识秋倒是并不惊讶,只随着林芜一道往前走着。   过了城门,那名弟子指着前方不远处道:“不说景致,就算是哪天打起来了,太初城也不会怕了什么人,公子你看,那边就是咱们太初城的守城机关,那处机关十分隐蔽,若魔教攻来,只要开启那处机关,对方必然被困死在这瓮城之中。”   纪识秋:“你说这个,不怕被苍玄教的人听去吗?”   “听去又如何,纵然他们知道这机关,也攻不进太初城。”那弟子毫不顾忌,接着笑到:“就说那个魔教教主吧,他任他武功再高,他若是敢踏进这扇门,就会有数百支羽箭将他全身洞穿。”他说着这话,又指着前面那扇门道:“他若是侥幸过了这扇门,到了那扇门,还会有巨石阵将碾成碎肉。”众人接着往前走去,穿过又一扇门,那弟子道:“若是他到了这儿还没死,我们还有火焰阵等着他,保证叫他化作灰飞。公子觉得如何?”   林芜紧张地盯着身旁的纪识秋,有些后悔没能拦住那人开口。   “……”短短几句话之内被人编排了自己的数种死法,纪识秋神色如常,淡淡道:“哦。” 第6章   对于纪识秋来说,太初城自是陌生,但对林芜来说却是自小长大的地方,在入城之后,林芜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将先前那胡言乱语的守城弟子给支开了,自己带着纪识秋往城内而去。   太初城主特地派来了马车接送,两人送上马车不过多时,便到了太初城的大殿之中。   两人走下马车,林芜却没有立即与纪识秋进入大殿,她埋着头低声附在纪识秋耳边道:“我爹他很好说话的,你进去以后不要担心,只要跟平常一样就好了。”   “嗯。”纪识秋在江湖传闻中也没有少听过关于太初城主的事情,是以并不如何担心。   两人眼看就要进入大殿,林芜想了想却又紧扣住纪识秋的手道:“我爹喜欢说笑话,一会儿他要是说了什么,你……给他个面子随便笑笑就好了。”   纪识秋轻轻应了一声。   林芜仍不放心,又道:“还有,他说话有时候……”   纪识秋看着林芜的模样,不禁觉得好笑:“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紧张?”   “我……”林芜这才发觉自己此时的确显得紧张过头,她紧握着纪识秋的手,手心已经微有薄汗,她怔了一瞬,连忙道:“没事的,我爹肯定会喜欢你的。”   纪识秋不置可否,两人话至此处,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已经自殿内走了出来,见了林芜,他正要开口,等见到与林芜十指紧扣的纪识秋,这才明显的怔了一瞬,他神情复杂的盯着纪识秋打量半晌,终于道:“小城主,城主已经等了好久了,快带这位……这位公子进去吧。”   “左爷爷。”林芜连忙唤了那人,忍不住探头往里看去道:“爹这么急着找我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小城主进去就知道了。”那老者笑了笑,抚须道,“走吧。”   林芜带着满腹疑惑点了头,这才与纪识秋一道进入大殿之中。   大殿宽敞,但却稍显冷清,殿内深处桌案后方坐着一个人。林芜与纪识秋到的时候,那人此时正低头执笔写着什么,听见脚步声响,他也没有抬起头来,只是依旧专注的写着,等到林芜与纪识秋已经随着那老者来到近前,他才终于将笔放下,抬眸道:“回来了?”   他这话是对林芜说的,但他的视线却落在了纪识秋的身上。   纪识秋自然地迎上了太初城主的视线。   看太初城主的眼神,纪识秋已经明了,看来他已经从旁人那里知道了自己与林芜的关系。   太初城城主林淮虽已年近五十,看起来却十分年轻,唯有鬓边几缕银丝能够看出岁月痕迹。他着一身素色衣袍,绾一根普通的木簪,不像是名动天下的正道宗师,倒像是个无事坐在茶摊里听人说书的闲客,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慵懒的味道。   然而就是这般慵懒闲散的人,眼神落在纪识秋的身上,却如同利刃,掩着无尽锋芒。   纪识秋与之不过对视片刻,便识趣的垂下双眸,做出恭顺模样。   林淮见着纪识秋的动作,眉峰微微挑起,没有对其开口,只转而向着林芜道:“芜儿,还不向我介绍一下?”   林芜方才见两人对视,心里面如今还忐忑着,现在听见林淮开口,这才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将之前对颜雅的那一套说辞找出来对着林淮又说了一遍,林淮负手听着,直到听完之后,才终于若有所思向纪识秋问道:“虽然现下说来有些迟了,但还是要多谢纪公子对芜儿的救命之恩。”   纪识秋尚不及回应,林淮已盯着他又道:“所以在遇到芜儿之前,纪公子一直住在那山崖下?”   “不错。”纪识秋颔首道。   林淮笑了笑,招呼着二人坐下,自己却未落座,只观察着纪识秋言行道:“但看公子模样,却不像是山野之人。”   来之前林芜从未想过这些,她早已习惯了纪识秋这般模样,又怎会想到要去做这些解释,此时听到林芜说起,不禁替纪识秋捏了一把冷汗,甚至想要开口替纪识秋回答。   纪识秋没打算让林芜替自己继续编排那种话本子里出现过无数次的身世故事,当即出声应道:“家父昔年也好风雅,我便跟随家父念了些书。”   林淮听到这里,不禁问道:“那令尊……”   “家父在我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纪识秋平静道。   林淮话语一顿,轻叹一声道:“抱歉。”   两人说话的时候,下人已经替他们端来了泡好的茶,林芜捧着茶从始至终没有开口,面上的紧张连藏也藏不住,只是不住将视线自林淮和纪识秋的身上来回。   静了片刻,林淮坐下喝了口茶,这才慢吞吞又道:“看纪公子模样,似乎有恙在身?”   因为怀孕的关系,纪识秋被害喜之症缠着的确几天未曾好好休息,气色看来极差,纪识秋默然片刻,解释道:“自幼体弱,倒不是什么大病。”   林淮道:“我们太初城中有不少医术高明之人,不如我请他们来替公子看看?”   不愿让旁人知道纪识秋怀孕的事情,听见林淮这话,林芜不待纪识秋回应,便已经抢先道:“爹,不用了,有我照顾他就好了!”   林淮回头看了自家女儿一眼,面上神情看不出情绪,林芜与之对视,眼里满是坚持。   半晌的沉默之后,林淮没有再管这个事情,只转移了话题问纪识秋道:“看来公子不曾习武?”   武功路数太容易暴露身份,纪识秋自然知晓,于是摇头道:“不曾。”   “那若是出了事,你不是非但不能保护芜儿,反倒还需要芜儿来保护?”林淮沉声道。   林芜当即抢答道:“我不需要别人保护,我可以保护识秋!”   林淮:“……”他扭头瞪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儿一眼,语气却是不动声色,“你的武功在同龄之人里的确算是不错,但这天下高手如云,就连你师父都有不敢应付的对手,你怎么敢说出这话?”   听到这话,林芜这才记起什么,当下问道:“爹这次急着让我回来,究竟是为了何事?”   “就是你师父的事情。”林淮道,“你师父近日受了伤,正好在我们太初城中养伤,上次你回来的时候他正好在云游,算上日子你们也有两年多没见过了,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你们见上一见。”   “师父受伤了?”林芜一怔,连忙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伤他的人是谁?”   林芜知道自己的师父乃是天下第一剑,而这天下能够伤到他的人,几乎屈指可数。   就在林芜疑惑之际,林淮开口道:“伤了你师父的人,正是魔教教主。”   此言一出,林芜当即神情诧异往纪识秋看去,就连原本静在一旁的纪识秋也不禁一怔,迎着林芜的视线蹙眉不语。   林淮看着两人的反应,声音低沉着问道:“怎么了?”   “无事。”林芜很快回过神来,随之很快道:“爹,师父伤得怎么样?”   “不是什么重伤,早就修养得差不多了,现在那家伙恐怕还在喝酒,也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还清醒着,你先回去收拾收拾,换身衣裳再去见他好了。”   如此一番折腾,这场对话总算是到此为止,虽然看林淮的模样还有话要说,但林芜怕越说越错,便急急忙忙带着纪识秋离开了大殿。纪识秋被安排在客房当中,林芜回到自己的房间收拾一番换好衣服,立即便赶到了纪识秋的住处。   纪识秋正从房间里走出,见了换上干净衣裳的林芜,当下笑道:“倒是有几分像你在青陆时候的模样。”   林芜低头看着自己所着的碧色衣裙,的确与她之前在外胡乱打扮的那身相差极大,她难得地微红了面颊解释道:“在外面行走会穿得方便一些,回太初城就是这样的装扮了。”   纪识秋虽未再多言,眼底的笑意却显露分明。   下人还没有过来,林芜与纪识秋一道往外走去,回想起先前听林淮所说之事,仍是忍不住问道:“我师父的事情,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知。”纪识秋毫无隐瞒,摇头道,“这段日子我并未与什么人交过手。”   林芜自然也知道以纪识秋如今的状况,的确不适合与人交手,只是这般说来,事情就更加古怪起来,她迟疑道:“师父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此看来,只有两种可能。”纪识秋道,“你师父说了谎,或者——假扮作我的身份伤了他。”   究竟是哪一种可能,两人无法判断清楚,他们离开客房之后,守在外面的老管事很快带着他们到了太初城深处的清净院落之外。   还没有等两人走进其中,一股浓郁的酒味便扑面而来,院中有剑舞之声传来,林芜与纪识秋自院外走进,才看清那正一手拎着酒壶一手舞着长剑,眯着眼睛满脸醉意的老者。   “师父!”看这模样,林芜便知道自家师父是喝醉了,她上前捡起一个滚落在地的酒坛,抱着来到老者面前,口中喃喃关切道:“师父,不是说你身上有伤吗?你怎么还在喝酒?”   谁知她这句话才刚出口,那老者已经剑花一挽,锋芒朝着她指了过来。   林芜顿住脚步,不解的看着老者,试探道:“师父?”   老者醉眼朦胧,分明是一副醉得将要倒去的模样,然而他执剑的手却是极稳,他眯着眼睛盯着林芜,像是极力自朦胧中分辨着她的模样,半晌才闷声道:“你是魔教中人?”   “……”林芜纠正道,“我是你徒弟。”   老者没有说话,忽而又将剑指向了林芜身后跟来的纪识秋,冷声道:“你是魔教教主?”   林芜霎时一怔。   纪识秋看样子却十分镇定,只轻声应道:“前辈认错了。”   “魔教里没一个好东西。”老者闷哼一声,剑指纪识秋道,“跟着我说一遍,魔教里面没一个好东西!”   纪识秋默不作声看着这指在自己胸口的剑,从善如流道:“……魔教里面没一个好东西。”   “说得好!”老者对纪识秋的回答十分满意,点了点头又将剑锋指向林芜,大声道:“你也来!跟着我说,干他.娘的魔教教主!”   林芜:“……” 第7章   林芜小的时候曾经也是个让太初城主十分头痛的孩子,她从小就玩遍了整个太初城的角落,等到六岁的时候,她已经不满足于在太初城内玩耍,将主意打到了太初城外。   于是六岁的林芜开始计划如何摆脱身边的护卫与丫鬟,从太初城内逃出去。   林芜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在城内寻找最好脱身的地点,计划避开护卫的路线,丈量墙的高度,那时候的林芜满心觉得自己在做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每日紧张又期待的准备着,只等到最后翻过那道围墙离开太初城过上每天都有糖葫芦吃的日子。   在一个月的准备之后,林芜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时机,她那天特地涂涂写写用字和画拼凑成了一封离家出走的书信,十分嚣张地将它贴在了自家爹的房门上,然后穿着自己最喜欢的裙子,抱着自己从小养大的小白兔子,就这么蹬着树枝翻墙往外面去。   当时刚翻上高墙的林芜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发现了高墙上还站着另一个发呆的老头。   “你是谁?”林芜好奇问道。   老头当时的表情可用惊愕来形容,他瞪着林芜道:“你又是什么人?”   两个人对视半晌,谁也不肯老实交代自己的身份,于是在高墙上闹了起来。   于是最后的结果是太初城主林淮不但抓回了妄图离家出走的林芜,还顺手揪住了一个打算闯进太初城偷酒的天下第一剑魏疾。最后林芜被罚将自己那封耀武扬威的离家出走信上的错字重新抄写了百遍,而那魏疾却如愿以偿得到了酒喝。   代价是魏疾从此成了林芜的师父。   虽然在江湖人们的心中,魏疾是仙风道骨名动天下的第一神剑,但在林芜的眼里,不论过去多久,他依然是初见时候那个偷进太初城里盗酒的老头。   两年未见,林芜百般感慨,扶着耍酒疯的师父在亭中坐下,林芜出声劝道:“师父,你喝醉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不休息!”魏疾将一旁桌上的酒坛拎了起来还要再喝,试了一试才发现酒坛子里面的酒早就被喝光了,他当即颓然放下酒坛,满脸不悦的盯着林芜道:“你还没有说那句话!”   林芜不禁回头看了纪识秋一眼,纪识秋此时已经找了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林芜,林芜自然不敢真将这话给说出来,她连忙摇头,打断了魏疾的话,用几乎是哄小孩儿一般的语气道:“师父,我带你回屋休息好不好?”   她的提议再次遭到了拒绝,魏疾不满道:“我还没有骂够,该死的魔教我今日就是要将它给骂个狗血淋头!”   林芜没有忘记旁边还坐着一个魔教教主,她连忙开口阻止魏疾,然而却已经来不及了,魏疾毫无章法的乱骂了一通,林芜在旁边手忙脚乱的劝,两人就这么折腾了一会儿,魏疾才终于稍稍消停,醉醺醺的靠着面前的石桌趴了下来。   魏疾眼看着没再有动作,似乎是睡着了过去,眼看总算能够将人扶进屋休息,林芜正欲松一口气,却听魏疾喃喃着又道:“可是我怎么就这么没脑子……被你这邪门歪道的老婆子耽误了一辈子……”   林芜听得此言,动作霎时一顿,“师父?”   然而待她再要询问,魏疾已经闭上确实睡了过去,不再有动静。   最后折腾半晌,林芜还是与纪识秋将魏疾送回了房间,相隔多年未见,本想与对方好好说些话,却没想到魏疾却醉成这般模样,准备好的那些话也只得改日再说。   好不容易将魏疾送回房间,林芜却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甩掉了一路跟着自己的下人,跟着到了纪识秋的住处之中。   ·   “这个地方还可以,就是离我的住处太远了,我过来见你也不怎么方便。”林芜回身合上房门,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最后将视线落在了纪识秋的身上。   纪识秋在桌旁坐下,见林芜朝自己看来,这才抬眸问道:“怎么?”   林芜脱口道:“在想皇城第一美人果真是名不虚传。”   纪识秋:“……”   当初在男女颠倒的青陆,纪识秋皇城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是十分响亮,在“嫁”给林芜之前,纪识秋的清风楼每日总有无数访客前来,大多都是为了能够亲眼见纪识秋一眼。   所以在两人成亲当日,皇城之中除了婚宴热闹,自然还多了不少的伤心人,当然这也都不是林芜与纪识秋需要去考虑的了。   那段日子对于两人来说简直都像是一场大梦,想到魔教教主当年在青陆被一群女子追求的情景,林芜不禁内心复杂,感叹道世态弄人。   相较起林芜,纪识秋倒是没有那么多的感悟,对他来说身处何地何种境况并无什么两样。   他看着林芜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继而道:“你还在这里,不怕城主寻你?”   去见魏疾之前,城主便已经告知林芜,晚上还有琉光剑门的人前来拜访,要林芜见过魏疾之后便前去与众人相见。林芜对此倒是毫不慌张,只眨眼笑到:“再过一会儿,颜雅他们还在忙别的事情,我想在这再陪你说说话。”   纪识秋懒懒支着下颌,看了看林芜道:“你就打算这么站着陪我说话?”   林芜在纪识秋面前坐下,看着他稍带倦容的模样,不禁问道:“累了?”   这几天赶路两人虽一直在马车中坐着,但马车颠簸对孕中的纪识秋来说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今日他们回到太初城,纪识秋又陪着她去见了林淮与魏疾,也该十分疲惫了。林芜有些后悔自己没能早点注意到纪识秋面上的倦色,她小心在纪识秋面前俯下身来,心疼道:“若是累了,就早点休息吧。”   见林芜这般神情,纪识秋总是觉得好笑:“你真将我当成青陆里那些柔柔弱弱的男人了?”   林芜摇了摇头,就着俯身的动作抱住纪识秋,将脸颊贴在了纪识秋腰腹间。   纪识秋顿住不再有动作,任由林芜这般抱着,林芜抱了片刻,忽而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碰纪识秋的肚子。   “又怎么了?”纪识秋挑眉问道。   林芜手还小心地搭在他的肚子上,听见纪识秋的话,这才抬眸犹豫着问道:“他是不是长大一些了?”   纪识秋少见的怔了怔,这才道:“是啊,他一直在长大。”   林芜一双眸子清湛明亮,听见这话更是立即露出笑意,然后更加温柔的拥住纪识秋,轻声道:“辛苦你了。”   纪识秋含笑不言,没打算跟着林芜将这种让人牙酸的对话进行下去,任由林芜这般靠着自己,只过了许久才看了屋外一眼道:“找你的人来了,你快去吧。”   林芜纵然不情愿,也不敢耽误了正事惹怒自家爹爹,是以在纪识秋那里讨了一个吻的便宜之后便立即离开房间,随着下人一道往大殿而去。   ·   琉光剑门掌门带着弟子前来拜会,来的人自然也包括了身为大师姐的颜雅,这场对话实在没有让林芜太过感兴趣的地方,她便独自坐在角落里喝茶,看模样认真听着众人的谈话,实则心思却早已飘到了别的地方。   她开始想纪识秋如今是不是已经睡下,等这场对话结束了,她再去找他,会不会扰了他的睡眠,但她若不去看看纪识秋,又怕纪识秋一直未睡在等她过去。   如此想着,林芜竟然也觉出了几分烦恼,看起来比之其他正谈论着江湖大事的前辈们竟还要烦恼几分。   就在林芜还在去与不去之间考虑的时候,颜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林芜回过神来,这才发觉颜雅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她的身边,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你也在想那苍玄教主的事情?”颜雅低声问道。   林芜不解的看着颜雅,颜雅这才明白林芜与自己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她小声道:“你没听到刚才师父说的吗,我们那日在那座废宅里找到的根本不是真正的魔教教主,真正的教主恐怕另有其人。”   听到这话,林芜终于无法再神游天外,想到纪识秋的身份,林芜生怕他被人识破,当即问道:“周掌门怎么说?”   颜雅沉吟道:“当时我们根据消息判断,苍玄教主的确应是该出现在那废宅之中,但我们去的时候,那宅子里不过只有两个人……”   林芜默不作声,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已经紧拽住衣摆。   身为名门正派,从前的林芜行事光明磊落,从未对人有过隐瞒,但这一次她却知道自己不得不隐瞒。苍玄教与正道的旧怨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看如今的情形,若是纪识秋的身份曝光,他们必然会对他动手,她将纪识秋带回太初城,却绝不是想让他在这里遭人围攻。   想到即将可能发生的一切,林芜双拳紧握,几乎就要立即转身去带着纪识秋离开太初城。   但听得颜雅却道:“既然那废宅里两人都不是苍玄教主,那只能说明……苍玄教是故意放出了假的消息骗我们赶往那处。”   林芜刚攒了半身的力气,突然之间就泄了下来。   颜雅继续认真的分析道:“苍玄教的家伙果真心机极深,我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林芜:“……”   纪识秋那张生得极具欺骗性的脸再度轻易得到了人们的信任,林芜心中情绪复杂,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为此感到庆幸。在听到颜雅说起此事之后,她终于开始认真听那边的琉光剑门与林淮之间的交谈,只是两人所说的都是关于苍玄教几名护法近来在江湖上所挑起的事情,关于苍玄教主的事情倒是没有再讨论。   当天晚上,结束了这场谈话,林芜与颜雅道别之后,终于还是到了纪识秋所住的那处客房。   然而她却也没有推门进屋,只是动作极轻地在窗口处轻轻推开一道缝隙往里看去。   这是林芜想了一夜的结果,既然怕将纪识秋吵醒,那便干脆隔着窗户悄悄看他,若是他已经入睡,她也好安心回去睡觉。   有了这般打算,林芜也这样做了。她身手本就极好,这次已经是尽量不碰出动静来,然而谁想她才刚隔着窗缝往里看去,便听见其中传来纪识秋的声音道:“若不是我知道来的是你,现在迎接你的就是两枚毒钉了。”   偷偷看纪识秋的计划失败,林芜只得翻身自窗口进屋,林芜这才看清纪识秋正披着外衫坐在床边,没有一点要睡的意思,果然是在等她回来。   心中泛起这个念头,林芜禁不住笑了起来。   随后她又想到夜已极深,该让纪识秋好好休息才是。   她很快解释道:“我就是来看看你睡了没有。”   “然后?”纪识秋故意问道。   林芜道:“看过了……我就先回去了。”   纪识秋面色古怪起来,低声问道:“就这样?”   “嗯……”林芜点了点头,转身便要从窗口原路回去,床边坐着的纪识秋依然没动,紧紧盯着林芜,纵然已经背过身去,林芜似乎还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正追随着她的动作。   她迟疑一瞬,终于回头道:“那……我多留一会儿?”   纪识秋似乎仍是不甚满意,又道:“一会儿?”   林芜犹豫道:“再多一会儿?”   纪识秋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对着窗口处的人招了招手道:“过来。”   林芜终于往他床边走去,在纪识秋的嘱咐之下,还没忘回头将房间窗户关上。   ·   结果当天晚上,林芜都没能离开纪识秋的房间,直到第二天一早想到要去见自家师父,林芜才匆匆起身运起轻功往自己房间赶去,假装自己未曾离开半步。   等收拾一番之后,林芜才终于再次去了魏疾所住的那处院落。   这次魏疾总算没有再喝酒,他看起来比林芜从前所熟悉的模样还要刻板严肃几分,身上透着一层死寂,与林芜从前所习惯的模样全然不同。见了林芜,他先是感慨几分,但那些情绪很快便又沉寂下来,然后他过问了林芜的武功是否荒废,又将几招剑法替她巩固一番,语气始终不带太多情绪,等到林芜一一将他的问题回应一遍,他这才道:“好了,我们已经许久未曾过招,不如你来陪我练练剑法?”   若在平日,林芜自然会答应下来,但今日却不同,林芜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出魏疾的情绪古怪,她心中疑惑了许久,在这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师父,你究竟是被什么人所伤?”   魏疾本已经拔出了腰间长剑,打算与林芜过招,听见这话,动作不禁一顿,然后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淡淡道:“不过是一时大意被人所伤,不是什么大事。”   林芜不知有没有信魏疾这番话,只是在短暂的静默后,再度追问道:“师父昨天所说的那位……‘老婆子’究竟是谁?”   听见林芜这话,魏疾终于再无法维持那毫无波澜的情绪,他面色霎时紧绷,眸光也随之沉下,这处偏僻的院落霎时间沉寂下来,只听得风吹树叶微动的轻响。 第8章   魏疾成名很早,天下人都知道天下第一剑魏疾,其实却极少有人能够见到这位天下第一剑。   魏疾喜欢云游四海,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喝酒,每每到了一个地方总会找来最好的酒,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玩世不恭,甚至嬉皮笑脸得与自己的名号毫不相称,所以近年来纵然人们见到了他,也很难将他的身份认出来。   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人见过他认真使剑的模样。   林芜从前也没有见过,但今日问出这个问题,她却是切切实实的感觉到了天下第一剑所带来的锋芒,那是一种无形的剑气,自魏疾的身上传来,像是一道沉重的墙,压在身上要人难以喘息。   但林芜毕竟早已跟随魏疾习剑多年,她很快便自这道迫人剑气中回过神来,轻声唤道:“师父?”   林芜的声音让魏疾很快清醒过来,他长长叹息一声,却没有再要与林芜交手过招的意思,只是颓然来到桌旁坐下,将脸埋在掌中,突然不再开口。   正如同林芜很少见魏疾这般认真的模样,她也很少见到魏疾露出这样的颓然,林芜心里知晓魏疾身上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却又不知是否该问,只得陪在魏疾身旁静默不再开口。   林芜就这般等了许久,直到魏疾慢慢平复过来,他终于抬起头,犹豫着朝林芜道:“本来好不容易见你回来,想教你几式新的剑招,但我现在……”   见师父终于稍稍恢复些许,林芜笑了笑道:“将来总有机会学的。”   魏疾也不知做什么回答,想了想又抬手去拿旁边的酒坛,林芜见他动作,连忙抬手阻止,怕他又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   魏疾苦笑着道:“喝一口,就一口。”   林芜这才松开手,魏疾打开酒坛,一口将整坛酒喝下了肚。   林芜:“……”   魏疾擦去酒渍,似乎觉得心情舒畅了些,连带着脸上也稍见了笑意,这才再度开口向林芜道:“你不是想问那个老婆子究竟是什么人吗?”   “师父?”林芜没想到魏疾会突然主动说起此人,她微微一怔,连忙道:“其实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师父若是不想说,便不用勉强。”   魏疾也不知有没有听见她这话,他没有理会林芜这话,只凝神看着手上那已经被喝光的酒坛子,半晌才苦笑道:“世上不是总分正邪吗,你可曾试过,喜欢上一个邪道中人?”   林芜盯着魏疾,没有立即开口,却听得魏疾又道:“我喜欢过。”   “起初我也觉得无法理解,无法接受,我分明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为什么会喜欢上一个正道上人人憎恶的妖女。”魏疾摇头叹道,“可是只要与她越是相处,我便越觉得……”   魏疾顿住话头,似乎在考虑着要如何去讲述这种感受,然而林芜却十分明了的接口道:“越来越觉得,他其实并非是人们所说的那个模样。”   “对,就是这样。”魏疾连连点头,随之又道,“人们说她手段毒辣,毫无人性,但等到相处之下,我才发现她不过是脾气比别人古怪了点,行事比旁人利落了一些。”   林芜对此再了解不过,顺着魏疾的话道:“很多时候他甚至只是刀子嘴豆腐心,他甚至不喜欢打打杀杀,更不会无缘无故伤人,但因为身份的缘故,人们总将他说成是滥杀无辜的魔头。”   魏疾当即如遇知己,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想来不过是立场不同,她那个人哪,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她若是生在正道世家——”   林芜对答如流:“必定是个嫉恶如仇的正道栋梁。”   “……”   对话至此,两个人同时盯着对方静了下来。   林芜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连忙闭口不再多言。   魏疾神色离奇的盯着林芜看了半晌,终于将这种古怪的感觉说了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林芜:“……”   尚未等林芜开口,魏疾便已经问道:“你刚才那些话?”   “我不过是猜测而已。”纵然是这般说起,林芜也不敢随便冒险将纪识秋的事情告诉魏疾,她摇头连忙转移话题道:“师父与那位……”她想了半晌仍是没能想到合适的称呼,只得将其略过道,“与那位发生了什么?”   魏疾回想起发生过的事情,神色终于再度沉重起来,他随之摇头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我们相互折磨二十年,终于有了个了断而已,她有她的立场,我无法左右,也无法随她左右。”   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林芜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魏疾却并不需要这般安慰,他只摇头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将此事告诉你,不过也只是想找个人说说,现在说出来了,就好过多了。”   林芜听得魏疾的话,想到自己与纪识秋之间的关系,不禁喃喃问道:“师父,立场不同,真的那么重要吗?”   魏疾敛眉不语,只是轻轻抬手揉了揉林芜的头,长长叹出了一口气。   ·   当日林芜回去与纪识秋交谈时说到此事,林芜不禁问道:“师父说我那位无缘的师娘是苍玄教的人,你可能猜到是谁?”   听林芜说话的时候,纪识秋正在灯下看书,他当即放下书想了片刻,这才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们苍玄教似乎没有这样一位‘老婆子’。”   林芜断然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她连忙问道:“真的没有?你会不会一时间没有想到?”   “苍玄教上下所有人我都见过,听你师父的说法,那人必然在教中有着十分重要的地位,但有这样地位的人,却没有一位是‘老婆子’,看来你师父似乎还有所隐瞒。”纪识秋这般说着,正要再将书拿起来,却又突然想起一事,旋即问道:“你师父既然是被那人所伤,最后为何会算到我的头上?”   林芜沉默一瞬,似乎在想着这个事情要不要告知对方。   纪识秋抬眸看来,林芜这才慢吞吞道:“师父说他不想让人知道是那人伤了他,否则会害那人与正道结缘更深。”   “所以?”   “所以他只能找个别的人顶替一下。”林芜无奈道,“师父说以他的身份若说是被苍玄教的小喽啰所伤就太丢人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说是被苍玄教主所伤,听起来不那么丢人。”   纪识秋:“……”   当然林芜并没有告诉他,事实上自家师父从前跟那人相斗也曾受过几番重伤,那些伤势一点没漏,也统统都记在了纪识秋苍玄教主账上。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将魏疾的事情弄了个明白,接下来几天魏疾依然在后院养伤,林芜每日会去看他,也会跟着他学一些新的剑招。在这期间魏疾也见到了纪识秋,知道了纪识秋就是林芜所喜欢的人,魏疾起初也嫌弃过他看起来风吹就倒的身板,但在发现纪识秋厨艺不错之后,立即便改变原来的观点,开始欣赏起个年轻人来。每次林芜跟着魏疾练剑的时候,纪识秋总会从厨房带些吃的过来,有时候是下人做的,有时候是纪识秋自己做的,魏疾对纪识秋做的东西总是赞不绝口,唯一觉得不不痛快的,就是纪识秋不能陪他一起喝酒。   纪识秋不能饮酒的原因林芜当然再清楚不过,每次魏疾找纪识秋喝酒,林芜便会用各种理由替他拦下来。   不论如何说起,魏疾看起来总算是渐渐走出消沉,恢复了从前模样,而身为太初城主的林淮起初也没怎么搭理他们,等到某日听说林芜与纪识秋在魏疾的住处有说有笑,终于也忍不过去了,很快开口让林芜带着纪识秋过来陪自己说说话。   纪识秋见多识广,谈吐不俗,在开了两年的酒楼,自然也知道如何能够给人留下不错的印象,这般相处几日下来,林淮对林芜提起纪识秋时,虽然仍是对他的出生与他不会武功有所介怀,但语气却已经平静了许多。   然而这样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上太久,就在某日的清晨,林芜如从前一般去找魏疾练功,却没有再见到魏疾的身影。   魏疾离开了太初城,并未留下只言片语,看起来走得十分仓促,就连时常佩戴在身上的玉佩也没有带走,林芜发现魏疾消失之后,立即便走出房间将此事通知了身为城主的林淮,林淮派人在城中找了一圈也未曾找到魏疾的身影,这才终于确定魏疾已经彻底离开。   只是魏疾究竟去了何处,人们却是无法判断出来。   林芜很快找来了当初守在这处院落外的下人们,问过之后才知道,就在魏疾离开前的那天夜里,他曾经在院中凉亭里静坐了一整夜。   那天夜里他罕见的没有喝酒,也没有找人说话,下人们经过的时候见到他,他只是独自坐着,看着月色,看着旁边莲花已经凋零的莲池。而等到天色快亮起来的时候,下人再次经过这处院落,却已经不见了那道身影。   林芜觉得那夜里他一定想到了许多,也想清了许多,所以他才会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匆匆离开。   虽然说不清究竟是为何,但林芜觉得,魏疾必然是去了苍玄教。   只是林芜担心的,是魏疾去往苍玄教后,会不会再带着一身的伤回来。   这样担心着,林芜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而看着林芜的模样,纪识秋几乎一眼就明白了她的担心,他很快便道:“你若是担心你师父,我们便去苍玄教找他吧。”   听到纪识秋说起此事,林芜才想起纪识秋陪着她来到阿太初城,又在太初城过了这么久,已经用去了半个月的时间。因为纪识秋要回教中处理一些事情,而林芜也要去苍玄教寻找魏疾,两人说定之后,林芜很快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林淮,然后与纪识秋一道离开了太初城,朝着苍玄教而去。   林芜从前本就常年在外行走,林淮也管不住她,但林芜失踪的这两年,仍然让林淮心中的顾虑多了不少,所以这次林芜离开太初城,林淮仍是派了十来名高手从旁护送,然而这些高手在离开的路上便被林芜想办法给摆脱了,等到他们离开太初城两天之后,那些高手已经彻底消失在了林芜与纪识秋的视线之中。   旁边没有了外人,林芜与纪识秋这才能够毫无顾忌的交谈,而两人的行程也跟着加快了起来。   与重逢那时候相比,纪识秋的肚子变得更加明显了起来,如今不用去摸,若只穿一件薄衫也能够看见肚腹处那道隆起的弧度,好在天气日渐凉了下来,纪识秋拢着宽大的外袍在身,倒是依然能够将身形很好的隐藏起来。   就这般又赶路了几天之后,两人所乘的马车总算是在一处山岭外停了下来。   林芜当先走下马车,等下车之后,才回身去扶纪识秋。山岭间的风很大,吹得两人衣袍翻飞,纪识秋倒是浑不在意,只回头往身旁林芜看去。   在来到这里之前,纪识秋在林芜的脸上动了些手脚,他替林芜简单的易了容,这样的易容改变很小,但不过是一些十分细微的改变,却让林芜与原本的模样有了全然不同的变化,林芜的五官几乎未有太大改变,但一眼之下,曾经见过她几面的人也断然想不到她就是太初城城主之女。若非十分熟悉之人,没有人能够一眼将她认出来。   这样的易容自然是为了方便,正如同纪识秋在太初城不能坦诚自己苍玄教主的身份,林芜在苍玄教中也不能毫无顾忌的用自己本来的身份。   见纪识秋往自己看来,林芜摸了摸自己的脸道:“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奇怪?”   “不会。”纪识秋好笑道,“只是有点不习惯。”   不光是纪识秋,林芜自己也有些不习惯,她道:“我就这么去苍玄教,该用什么身份才好?”   “自然是教主夫人。”纪识秋似乎一早便做好了打算,“整个苍玄教都知道你这个教主夫人的存在,你只要与我一道进去就好了。”   “真的?”林芜想起之前纪识秋似乎也提过此事,她连忙问道:“你对他们是怎么提起我的?”   纪识秋脚步一顿,还没开口,身旁不远处的树丛间忽见两道身影浮现。   林芜与纪识秋当即回头看去,那两道身影来得极快,不过多时便到了两人的面前,来的两人正是苍玄教弟子,待见到来人是纪识秋后,那两人当即垂眸恭敬道:“教主!”   “嗯。”纪识秋看那两人一眼,负手慢缓声道,“宗羽回来了么?”   “回教主,宗羽护法已经回来了。”其中一名弟子很快应下,只是目光不自觉又落在了纪识秋身旁的林芜身上。   略有迟疑,那人问道:“教主,不知这……”   纪识秋不待那两人问出口,便已经淡淡说出了林芜的身份:“教主夫人。”   听到“教主夫人”四字,原本好端端的两名苍玄教弟子当即面色大变,惨白着脸往地上“噗通”跪下,大声道:“参见教主夫人!教主夫人恕罪!”观其模样,竟像是将林芜当做了食人恶鬼一般。   “……”林芜看着眼前情景,突然觉得纪识秋对旁人提起自己的时候,其中必然是有哪个地方……形容出了错。 第9章   江湖正道许多人都曾经调查过苍玄教的总坛究竟在何处,然而多年以来,人们只知苍玄教便在这山岭之间,却从来无法真正找到进入其中的路。   林芜一路跟着纪识秋往那山岭中走去,一路经过几条山道,很快便穿过一处山谷见到了山岭当中那连绵的建筑与高耸的楼阁。   林芜望着那处不禁驻足,谁能想到这荒山野岭之间,竟还有这样恢弘壮丽的建筑。   更令人费解的是,这般的所在,正道众人调查许久,竟谁也没能够找到。   似乎是看出了林芜的惊讶,纪识秋一路牵着林芜的手往前而去,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话音道:“苍玄教入口处设有机关阵法,外人进入此处,只会在外面的林子打转而已。”   想来这阵法机关并非普通人所布下,否则也不会将正道中人拦在外面数十年。林芜在心中惊叹一番,还没能多言,便已经被纪识秋带着跨入了苍玄教的山门之中。   林芜自幼便在被誉为天下第一城的太初城长大,见到这些建筑总不会有太多的惊叹,但苍玄教的修建却是与太初城全然不同,苍玄教建在山腰之上,顺山路往上,每过一段便是一处殿宇楼阁,如此这般往上,直至山巅,便是苍玄教教主所住的之处。   两人一路往山上而去,林芜这路始终打量着四周的景致,却也发觉他们一路上遇到的人,却也都在面色奇怪的打量着她。   她有时候一眼回看过去,对方便会匆忙避开视线,紧张无比的赶紧退开,仿佛将她当作是洪水猛兽一般。   林芜对此十分疑惑,期间忍不住在路上随便抓了个苍玄教弟子过来。   那被她找上的弟子当即面露惶恐,不待林芜开口,便直接跪了下来大声道:“教主夫人饶命!”   林芜:“……”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咽了回去,她与那苍玄教弟子也不知究竟是谁在吓谁,两方都被吓得不轻。   纪识秋看戏一样的看着这幕,终于忍不住挑眉笑了起来。   林芜朝着纪识秋看去,目中露出询问之色。   纪识秋笑意犹在脸上,拉过林芜的手接着往前去道:“好了,你就别吓他们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林芜仍是不明白,她跟在纪识秋身侧,指着自己的脸小声问道:“我的易容看起来很可怕?”   她说完这话,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低声道:“你之前说你对苍玄教的弟子提起过我……你到底是怎么提的?”   纪识秋这次没有立即回答,因为就在这时候,一行人已经迎了上来。   林芜明显发觉纪识秋的神情霎时变得认真起来,这种神色的纪识秋她甚至从来未曾见过,从前在青陆的时候,纪识秋始终是个十分随性的人,性子懒散,是若是遇上花力气的事情便宁愿选择放弃的那种。就连在皇族的面前,纪识秋也总是漫不经心的模样。所以就连在知晓了纪识秋的身份之后,林芜也从未真正将纪识秋与江湖中所传言的那个魔教教主对等起来,在她看来他们分明是丝毫不同的两个人。   但到这一瞬,感觉到纪识秋身上霎时变化的气势,她才忽然清晰的明白过来,或许在青陆与自己生活的那个模样才是纪识秋真正的样子,但在这里,他只能是苍玄教教主的样子。   前来相迎的人是一名高瘦的中年,披着一身样式古怪的灰色□□,模样看着像是和尚,但却留着一头花白的发,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名苍玄教弟子,他就这般走上前来,对视之下,方才低头道:“参见教主。”   只是他语气生硬,虽然说出这话,却是丝毫没有对纪识秋恭敬的意思。   林芜看到这里,不禁微微皱眉,心中开始明白了之前纪识秋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纪识秋说过,如今的苍玄教,并非只是他说了算的苍玄教,眼下看来,教中的风浪必不会少。   或许是察觉到了林芜的视线,那人缓缓抬头,正撞见林芜视线。   两方视线交错不过片刻,但林芜却自那人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谨慎与忌惮,这样的情绪不过片刻,片刻之间,那人神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他没有如同方才林芜来时路上遇到的教众一般唤她作教主夫人,甚至连话也不曾对她多说一句,只在收回视线后对纪识秋道:“教主此次离开两个多月,看来那叛徒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那人目光始终定在纪识秋的身上,纪识秋面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淡道:“此事已了,丰长老无需记挂。”   “教主说得对,是我多虑了。”那人这般说着,终于微退半步道:“教主久未归来,教中还有许多事情待教主决断,我便不多打扰了。”   “丰长老。”眼见那人便要离开,纪识秋却是出声再度唤住那人,那人脚步一顿,回头往纪识秋看来,只是神情与方才似有稍见不同。   纪识秋没有急着开口,他只是紧盯着那人的眼睛,那人迎着纪识秋的视线,始终抿唇不曾开口,身子僵硬着甚至没有丝毫动作。   良久之后,纪识秋方才收回视线,轻声问道:“大长老人呢?”   那人的神情已有片刻松动,听见纪识秋说出这话,终于沉着眉眼道:“近来有人在山门外强行破阵,想要闯入苍玄教,大长老已经去料理那人了,应当很快就能回来。”   纪识秋看来并不惊讶,只道:“闯阵者是何人?”   丰长老道:“那人黑衣蒙面,似乎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   林芜在旁听着,听到此处欲言又止,正猜想着那人会不会是自家师父,便听丰长老冷着脸又道:“不过那人剑术高强,手里面还拿着名剑碎空,谁都看得出他就是天下第一剑魏疾,我觉得他这是在故意挑衅我们。”   林芜:“……”会做出这种拙劣伪装的,大概也只有她那个除了喝酒练剑什么都不会的师父了。   纪识秋眉梢微微扬起,片刻后终于道:“我知道了。”说完这话,当即不再多言,转身带着林芜离开。   林芜始终默不作声,只是走出老远却依然能够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还停留在她与纪识秋的身上。她心中不禁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只觉得那人浑身透着一股阴郁,那是一种让人极不舒服的感觉。   林芜正想着这些,身旁又传来纪识秋的声音道:“刚才那人是我苍玄教三大长老中的二长老丰原,你只需知晓他的身份便够了。”   纪识秋的脚步稍慢了一些,林芜便也跟着将脚步缓了下来,她抬眸看着身旁的人,没有继续询问下去。对于苍玄教她知道的事情并不算多,若要解释起来,必定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释得清楚,现在定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更愿意等到纪识秋在认为该告诉自己的时候将一切告诉自己。   她这般想着,不自觉问出一句话道:“你从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出乎林芜预料的是,纪识秋应道:“不是。”   林芜微微一怔,这才听纪识秋道:“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等有了机会,我带你去看看我出生的地方。”   林芜点了点头,随即又想起了魏疾的事情:“我师父他……”   “大长老已经去处理了,你师父武功高强应当不会有事,我们这时候赶去也找不到他,不如等大长老查到他的行踪我们再赶去见他。”   纪识秋的说法不错,如今他们才刚来到苍玄教,若要立即下山去寻魏疾,反而惹人怀疑。林芜很快答应下来,两人话说到这里,终于到了山巅苍玄教教主居处,两人进入前方大殿当中,这才发觉殿内早已有人候在其中。   等在那处的人林芜是见过的,正是当初林芜在墨城外见过的宗羽。宗羽有些急促地等待着,见纪识秋带着林芜走进殿内,他上下打量了纪识秋许久,待见自家教主全身上下不见丝毫异样,这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道:“教主,你可算回来了,我不过离开一会儿,回来就听说你被琉光剑门的人带走了,我都快吓死了。”   “是么?”纪识秋随口道:“若我说我还被带去了太初城呢?”   宗羽面色微变,看来吓得不轻:“什么?!”   纪识秋好笑的看着他,没有接着解释下去,只接着道:“戚阳廉成他们几个呢?”   “正在往回赶,应该过两天就能赶到了,还有花英燕也……”   “他就不必了,你通知戚阳和廉成,尽快回来。”   听到纪识秋这话,宗羽慌忙答应下来,谨慎着道:“教主是打算……”   纪识秋微微颔首,宗羽面色霎时一肃,点头道:“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见宗羽转身便要离开,纪识秋将他唤住道:“在那之前,我去见花护法,你先带教主夫人下去休息。”   “教、教主夫人?!”宗羽自方才起便一直专心考虑着其他事情,等听到纪识秋这话出口,他才终于像是恍然发现纪识秋身旁林芜的存在,他面色顿时变了几变,先是惶恐惊异,旋即又忍不住往四周看去,待确定四周再无旁人之后,他才终于再度回头将视线定在林芜的身上,不确定的道:“这就是那位教主夫人?让教主怀……”他话音至此,看了一眼纪识秋的反应,这才连忙轻咳一声将那两字吃进了肚里:“……那位教主夫人?” 第10章   “这里就是教主的住处了。”进屋之后,宗羽停下脚步,忍不住回头继续打量起身后的林芜。   林芜没有注意到宗羽的视线,她正在观察着这处屋子。苍玄教教主的住处比她所想的还要简陋几分,屋子在一处竹林深处,屋内摆设过少,因而甚至显得有些空旷,自窗口往外看去,能够看见满院的青竹随风而动,窸窣叶落的声响自耳畔回荡,却是别有一番幽寂。   林芜没有想到纪识秋的住处会是这般模样,但等到了这里,想到自己对那人的了解,不喜热闹,慵懒肆意,他的住处似乎也当是这般模样。   这样想着,林芜不禁释然,旋即抚着窗台瞧着窗外的青竹笑了起来。   宗羽在旁试探着轻唤道:“教主夫人?”   林芜被打断了思绪,终于回眸看向了身边的人,宗羽迎着林芜的视线,顿时显出了几分紧张,林芜看着对方的反应,虽然宗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但与先前她在山下所遇到的那些弟子似乎又有不同,林芜好奇问道:“你好像不是很怕我?”   宗羽挠头笑了起来:“我听教主说起过他与教主夫人的事情,自然不怕。”   “我们的事情?”林芜一怔。   宗羽连连点头道:“就是……你们去了那个世界,还……教主还有了那个、那个孩子……”   说起此事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林芜仍是将宗羽的话听了个明白,她本还一直担心纪识秋怀孕的事情会在苍玄教内引来不少麻烦,谁知眼前的情景却出乎了她的预料,她迟疑着道:“你不会觉得奇怪?”   宗羽这次很快的摇了摇头,看来还有些疑惑:“教主神通广大,生个孩子有什么好奇怪的?”   林芜:“……”   她觉得宗羽对神通广大的理解似乎有些过头了,但细细一品似乎又没什么不对。   宗羽这才又道:“我们几个护法都知道孩子的事情,请教主夫人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保护教主与夫人,还有未出生的小教主!”   这般言语来得实在是太过突然,林芜定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沉默片刻,这才将心中困扰了自己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我能知道为什么苍玄教其他弟子看起来都那么怕我吗?”   宗羽这才恍然明白了林芜先前那个问题,他很快失笑起来,摇头道:“这个是教主的打算。”   “什么意思?”林芜不解。   宗羽连忙解释道:“因为教内的情况有些复杂,现在教中多方势力相争,教主现在身子又是这种状况,若是发生了什么恐怕难以保护夫人,反倒让夫人陷入险境,所以教主想了个办法……”   “嗯?”林芜看宗羽几度欲言又止,便继续问道,“什么办法?”   宗羽道:“与其让夫人被人盯上,倒不如让夫人成为让他们忌惮的那人。”   林芜终于明白了宗羽的意思,只是心中难免有些好奇:“他都是怎么对苍玄教众人说起我的?”   宗羽想了想道:“教主夫人您知道我们苍玄教都是强者为尊,教中众人皆拜服强者,所以教主对众人提起您,自然是……”   “怎么强怎么说?”林芜脱口问道。   宗羽认真纠正道:“怎么凶残怎么说。”   林芜:“……”   想到先前那些弟子见他时候的惊恐程度,大概已经了解了纪识秋在形容她的时候究竟花了多少心思,在普通教众面前,她怕是已经成了个手撕对手茹毛饮血的可怖模样。   宗羽小心观察着林芜的神色,像是怕她误会,连忙又道:“教主夫人千万别动怒,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我……我还有些事情要做,就先去了,教主现在去见花护法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夫人先在此休息吧。”   说完这话,宗羽连忙就要离开,然而还未来得及走出房门,林芜便又将其唤住,低声问道:“我能再问些问题吗?”   宗羽脚步顿住,连忙道:“教主夫人请说。”   林芜看了看这房间内中的情景,终于问道:“我听他说,他幼时并非是在苍玄教内长大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林芜提起这件事情,宗羽微微一怔,这才恍然明白过来道:“原来教主夫人是想问这件事情?”   林芜点了点头,对于苍玄教中的事情,她清楚得并不太多,但这对她来说却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更在意的仍是纪识秋,她与纪识秋在青陆相互了解,过了很长的日子,她知道自己所了解的是真正的纪识秋,但如今回到这个世界,她也同样想要了解身为苍玄教主的纪识秋。   如此她才能够与他一同分担许多的事情,才能够如当初她所说的那般一样,好好地保护他与他们的孩子。   听了林芜的问话,宗羽没有立即回应,似乎是在想要从何处开始说起,林芜也并不着急,等了片刻才听得宗羽道:“教主夫人可知道我们苍玄教与中原正道是如何结怨的?”   林芜默然片刻,她自幼便知晓苍玄教乃是魔教,在中原做着杀人放火的事情,中原正道与魔教势不两立,然而她却从来不知道,原来两方势力还有这样的渊源,她很快摇头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教主夫人果然不清楚。”宗羽无奈笑了笑,继而又道,“不过现在应该很少有人去了解这段渊源了。”   林芜分明听出了宗羽所指别有意味,在她的询问之下,宗羽再度开口道:“其实一直以来,对于苍玄教来说,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中原正道,而是远在西域的山海殿。”   “山海殿?”林芜喃喃问着,隐约觉得自己应在何处听过这处势力,然而对其却并不熟悉。   宗羽点头道:“数百年前,山海殿与苍玄教同在西方苍雪山下,两方势力因诸多原因争斗多年,最后是苍玄教大胜,山海殿迁至西域,多年以来却始终想要越过关门再回到中原。”   林芜认真听着,宗羽也不敢废话,接着道:“教主夫人或许不知,那时候的苍玄教并非是如今人们口中所称的邪教,那时苍玄教与中原正道相安无事,苍玄教只一心对付山海殿,却没料到后来……”   林芜问道:“后来怎么了?”   宗羽无奈叹道:“苍玄教与山海殿对抗数百年,教中不少人早已厌倦,所以……教内出了不少乱子,经过许多年的演变,最后教中势力一分为二,分别是昔日三长老罗持所带领的新教与老教主和他所掌管的老教。”   林芜还记得,之前他们上山的时候,她所遇上的那位丰长老,那时候纪识秋便告诉过她,那位丰长老是昔日罗持长老那方的人。   直至此时,她终于明白那句话其中的含义。   宗羽接着道:“老教主温和持重,新教的罗持长老却不同,他野心极大,甚至为了夺得教主之位,愿意与山海殿结盟,而山海殿的条件也很简单,他们要苍玄教放他们入中原,并与他们联手称霸中原。”   许多年前的事情,对于林芜来说从来没有想过缘由的事情,如今却终于知晓了真相,林芜心中一沉,已经猜到了后来的事情:“罗持长老答应了。”   “不错。”宗羽苦笑道:“老教主因此被逐出教中,四处逃亡,苍玄教与山海殿在中原掀起战乱,成为了正道口中的魔教。”   许多事情不免让人唏嘘,林芜默然听着,却无法对这件事情做出任何评价,她只能问道:“后来呢?”   宗羽应道:“好在后来总算有了转机,十数年之后,罗持长老与山海殿再次决裂,两方势力斗争之后两败俱伤,罗持长老失势,被逐出苍玄教,众人也将老教主迎了回来。”顿了一瞬,宗羽才提道:“老教主回来的时候,带回了当时年仅七岁的教主。”   直至此时,林芜才总算明白,为何纪识秋会说他并非是在苍玄教中长大。   宗羽提起此事,忍不住又笑道:“教主七岁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苍玄教的主人,小时候天天想着自己将来要当武林盟主主持天下正道。”   林芜:“……”   这天下怕是许多人都没有想到,天下间人人谈之色变的魔教教主,小时候最大的愿望竟然是要当武林盟主。   但苍玄教中发生的这些事情,真正说来与纪识秋又有何干?   林芜这般想着,便听宗羽缓缓又道:“教主在回到教中以前,是跟着老教主在外面游历长大的,昔年老教主所统领的苍玄教与世无争,又何曾会有这种事情,老教主回来之后,因为昔日旧伤很快病逝,所有的担子就都落在了教主的身上。教主那时候年纪还小,我是看着他走过来的,清除叛党,手刃叛徒,对付山海殿……”宗羽说到这里,禁不住声音也低了下去,轻轻叹道,“他几乎是在一夜间长大的。”   这些事情,林芜从来都不曾听纪识秋提起过,纪识秋从来都不会让人看到他软弱的模样,任何时候都不会。   她想到如今苍玄教与正道势如水火的模样,禁不住问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中原因为苍玄教,死过很多的人。”宗羽这般说着,神色也显得认真了起来,“教主很清楚,这些事情不是只要解释就能够过去的。”   宗羽说得不错,林芜也再清楚不过,这些事情都过不去。   但这对纪识秋来说,未免太过不公。 第11章   等着林芜的人正是昨日她所遇见的那位花护法。   花英燕生得眉清目秀,却似乎极爱艳丽颜色,他今日着一袭赤红衣衫,手中摇着折扇,扇面金光闪闪直让刚走出房门的林芜险些被晃花了眼睛。   虽然知晓这样的形容有些不妥,但林芜每每见到花英燕此人,不觉总是会想起自己在青陆时偶然被皇太女带去皇城中的烟花柳巷时不经意瞥见的那些男子。   当然那次去那种场合,不过是因为要替皇太女在青楼找人。   事情的经过是她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陪皇太女找到那要找的人,她就因为怕家中的纪识秋误会而匆匆赶了回去。   待林芜自往事中回过神来,花英燕已经以扇掩唇笑道:“教主夫人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林芜尚未明白花英燕的意思,便听他已接着又道:“不过观夫人的神色,看来昨夜并未睡好。”花英燕半靠在廊柱旁,收了折扇摇头忍笑道:“教主尚有身孕,二位应知不可太过纵情呐。”   听花英燕说到此处,林芜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红了面颊,这种事情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让人误会,她干脆将话题岔开道:“识秋呢?”   “教主如今正与大长老议事呢,好像是那个擅闯苍玄教的人不见了,不知究竟是他放弃离开了还是让他给误打误撞闯进来了,不管怎么样,教中都须得小心才是。”花英燕嘴上说着小心,却似乎并未将这当做是一回事,他说完这话,不待林芜再发问,便已经再次笑到:“夫人远道而来,教主怕夫人觉得无趣,要我今日带夫人去教中逛逛,夫人不如先去吃些东西我们再慢慢逛?”   索性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林芜点头答应下来,随意吃了一些东西便随着花英燕一道在苍玄教内逛了起来。   昨日林芜跟随纪识秋而来,一路上只注意到教中弟子看自己时古怪的眼神,倒是没来有仔细去主意四周的景致,今日看来,林芜才发觉纵然太初城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城,但身处山间的苍玄教亦别有一番景致,山崖石壁连接着亭台楼阁,崖间风光肆意,青松白雾相互衬应,缭缭烟尘浮现山间,山水皆如泼墨。   林芜缓步走在亭台高阁之上,花英燕便跟在她的身后,见林芜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夫人。”   “嗯?”林芜回头,目中略带询问的意味,“怎么了?”   看花英燕神情,林芜很快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想问青陆的事情?”   花英燕眯着眼笑了笑,点头道:“就是……有点好奇。”两人正站在高台之上,花英燕别过头看着阳光漫布之下的苍玄教,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当做可能的现实思考着,忍不住眨眼笑到:“教主夫人认为我若是到了青陆,会变成什么样?”   林芜竭力让自己将思绪从皇城烟花柳巷里那些公子身上转移开来,认真道,“花护法武功高强,必然能够成为国之栋梁。”   花英燕听了林芜这话却不满意,蹙眉抚着自己的脸惋惜道:“是吗,我还以为我至少能当个什么头牌,难道是我姿色还不够?”   林芜:“……”   实在没料到此人志向在此,林芜顿时不知如何回应,好在这场谈话很快便结束了,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人找到了他们。   来的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看起来与林芜年岁相当,身形有些娇小,却穿着一袭宽大黑袍,执一根比她本人还高的木杖,这样的装扮在她的身上略微有些怪异,但她神情沉冷,却似乎并不以为有任何不妥。   她应是冲着花英燕来的,在见到花英燕身旁的林芜后她先是蹙眉,接着才问道:“教主夫人?”   这大抵是来到教中之后,唯一一个提起林芜的身份没有露出毕恭毕敬神色的苍玄教中人。林芜心里很快对此人的身份作出了判断,此人在教中地位必然不低。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此人。   花英燕的话很快证实了林芜的猜测,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花护法,此时模样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低声道:“大长老。”   林芜这才不禁再次往那女子看去,没想到这看来如此年轻的女子竟就是众人多次提及的苍玄教大长老。   大长老似乎并没有打算与林芜攀谈,她在问过了林芜的身份之后不过随意点了点头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花英燕的身上,花英燕见她神色当即也觉出了不对,连忙问道:“不知大长老寻我所为何事?”   没有废话,大长老直截了当道:“有个老东西闯进苍玄教了,如今不知究竟躲到了哪里,我要你立即派人四处搜寻,绝不能让他在我们教中乱来。”   林芜听见这话,心中再清楚不过,闯入苍玄教的人必然就是她的师父魏疾,她面上不动声色,却听得花英燕问道:“大长老,那人抓住了要如何处置?”   大长老说完这话本要立即离开,听了花英燕的话才终于顿足,口中道:“等你们先能将他抓住再说。”   花英燕无奈应道:“是。”   大长老转身离开,林芜却忽而唤住那人道:“大长老!”   没想到林芜突然开口,大长老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林芜,这次的态度却比之方才对花英燕要温和了不少,“教主夫人想问什么?”   虽然生得一副娇小玲珑的模样,但大长老的眼神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郁,林芜将这种感觉压在心底,终于低声道:“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何人?”莫说是大长老,就连身旁的花英燕也好奇起来。   林芜回想着那日魏疾醉酒之后所说的话,缓缓道:“这苍玄教中,是否有一个……老婆子?”   这问题问出,花英燕与大长老皆是沉默不语。   林芜想到当时纪识秋也说教中没有此人,她却仍是不肯死心,于是摇头解释道:“或者说那人绰号叫做这个,或者说生得比较老相?”   花英燕摇了摇头,大长老也皱眉道:“教中并无此人,教主夫人应是弄错了。”   仍是没有结果,林芜心中无奈,纵然想要帮师父找人,却也是有心无力。她问过这事,很快又记起先前花英燕说纪识秋是在与大长老议事,如今大长老在这里,却不知纪识秋又去了何处。   林芜问出这话,大长老也没有隐瞒,很快告知了林芜纪识秋的所在:“教主如今还在临风阁。”说起此事,大长老的神色也变得冷凝几分,接着道,“如今教中事情较多,教主夫人还请自己小心,不要拖累了教主。”   说完这话,大长老终于转身离开,脚步匆匆,很快消失于林芜视线之中。   回忆着方才大长老的话,林芜默然不语,花英燕却又将折扇摸了出来,大长老一旦离开,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摊手无奈道:“大长老就是这副性子,我们几个平时谁都不怕,就怕这个人,夫人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林芜自然没有对大长老的态度生出什么不满,苍玄教中暗流涌动,纪识秋所处的境地实在太过危险,但好在这位大长老虽然脾气古怪,但却是向着纪识秋一方的。   “可惜麻烦的事情来了,我还得去吩咐人手搜查那擅闯苍玄教之人,无法陪夫人在教中游逛了。”花英燕看来有些失望,却是没有耽误正事,“我先送夫人回去吧。”   然而林芜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本就担心师父的安危,如今有这机会便干脆道:“正好我也无事,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花英燕笑了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既然夫人有心,那夫人便随我来吧。”   两人很快离开了这处楼阁,朝着苍玄教中另一处方向而去。苍玄教内依然是平静模样,似乎并未因为魏疾的闯入而变得混乱起来,林芜一路前行,看着远处的云雾与山峦,到现在仍觉得此番经历有些不可思议,她正以苍玄教教主夫人的身份行走在苍玄教内,而自己的师父却成了擅闯山门的贼人。立场的改变,果然会让事情生出完全另一种不同的说法。   “花护法。”林芜又想起了纪识秋,她禁不住问起身旁的花英燕道,“先前大长老所说的临风阁在哪里?”   听林芜这般问起,花英燕猜到了林芜的心思,当即笑着往远处指去道:“在那呢。”林芜随着花英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处阁楼与林芜如今所在之处相隔了几处高楼,却依然清晰的映入了林芜眼帘之中,那里应是整个苍玄教最高的阁楼,当真如楼名一般,高耸入云,肃然临风。   自阁楼映射的阳光微微刺眼,让花英燕不禁抬手遮住了些许光芒,他回头看着林芜,轻笑道:“历代教主都在临风阁中议事,教主如今就在里面,不过等晚些就能回来见夫人了,夫人不必心急。”   林芜远远看着那处阁楼,心中忍不住又想到了在青陆时的情形。   青陆女子为尊,在外忙碌的自然也是女子,当初她常常因为皇城的事情耽误,有一段时间经常回去得较晚,但每次不论多晚,总能见到纪识秋捧着一本书坐在灯下等她。   那时候的纪识秋是不是也如现在她盼着两人快些见面一般,等她回来?   就在林芜思绪漂浮之间,远处突然惊起一道轰然声响。   林芜霎时凝神往那处声响传来出看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临风阁。   整个苍玄教中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般响动,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之间,原本平静的临风阁,此时因这番动静,竟摇晃着便要倾塌而下! 第12章   等着林芜的人正是昨日她所遇见的那位花护法。   花英燕生得眉清目秀,却似乎极爱艳丽颜色,他今日着一袭赤红衣衫,手中摇着折扇,扇面金光闪闪直让刚走出房门的林芜险些被晃花了眼睛。   虽然知晓这样的形容有些不妥,但林芜每每见到花英燕此人,不觉总是会想起自己在青陆时偶然被皇太女带去皇城中的烟花柳巷时不经意瞥见的那些男子。   当然那次去那种场合,不过是因为要替皇太女在青楼找人。   事情的经过是她甚至根本没有来得及陪皇太女找到那要找的人,她就因为怕家中的纪识秋误会而匆匆赶了回去。   待林芜自往事中回过神来,花英燕已经以扇掩唇笑道:“教主夫人昨夜睡得可还安稳?”   林芜尚未明白花英燕的意思,便听他已接着又道:“不过观夫人的神色,看来昨夜并未睡好。”花英燕半靠在廊柱旁,收了折扇摇头忍笑道:“教主尚有身孕,二位应知不可太过纵情呐。”   听花英燕说到此处,林芜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微红了面颊,这种事情解释也不对,不解释也让人误会,她干脆将话题岔开道:“识秋呢?”   “教主如今正与大长老议事呢,好像是那个擅闯苍玄教的人不见了,不知究竟是他放弃离开了还是让他给误打误撞闯进来了,不管怎么样,教中都须得小心才是。”花英燕嘴上说着小心,却似乎并未将这当做是一回事,他说完这话,不待林芜再发问,便已经再次笑到:“夫人远道而来,教主怕夫人觉得无趣,要我今日带夫人去教中逛逛,夫人不如先去吃些东西我们再慢慢逛?”   索性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林芜点头答应下来,随意吃了一些东西便随着花英燕一道在苍玄教内逛了起来。   昨日林芜跟随纪识秋而来,一路上只注意到教中弟子看自己时古怪的眼神,倒是没来有仔细去主意四周的景致,今日看来,林芜才发觉纵然太初城被称之为天下第一城,但身处山间的苍玄教亦别有一番景致,山崖石壁连接着亭台楼阁,崖间风光肆意,青松白雾相互衬应,缭缭烟尘浮现山间,山水皆如泼墨。   林芜缓步走在亭台高阁之上,花英燕便跟在她的身后,见林芜停下脚步,终于忍不住开口试探道:“夫人。”   “嗯?”林芜回头,目中略带询问的意味,“怎么了?”   看花英燕神情,林芜很快猜到了对方的想法,于是问道:“你想问青陆的事情?”   花英燕眯着眼笑了笑,点头道:“就是……有点好奇。”两人正站在高台之上,花英燕别过头看着阳光漫布之下的苍玄教,将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当做可能的现实思考着,忍不住眨眼笑到:“教主夫人认为我若是到了青陆,会变成什么样?”   林芜竭力让自己将思绪从皇城烟花柳巷里那些公子身上转移开来,认真道,“花护法武功高强,必然能够成为国之栋梁。”   花英燕听了林芜这话却不满意,蹙眉抚着自己的脸惋惜道:“是吗,我还以为我至少能当个什么头牌,难道是我姿色还不够?”   林芜:“……”   实在没料到此人志向在此,林芜顿时不知如何回应,好在这场谈话很快便结束了,因为就在这时候,有人找到了他们。   来的人是一名年轻女子,看起来与林芜年岁相当,身形有些娇小,却穿着一袭宽大黑袍,执一根比她本人还高的木杖,这样的装扮在她的身上略微有些怪异,但她神情沉冷,却似乎并不以为有任何不妥。   她应是冲着花英燕来的,在见到花英燕身旁的林芜后她先是蹙眉,接着才问道:“教主夫人?”   这大抵是来到教中之后,唯一一个提起林芜的身份没有露出毕恭毕敬神色的苍玄教中人。林芜心里很快对此人的身份作出了判断,此人在教中地位必然不低。   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此人。   花英燕的话很快证实了林芜的猜测,方才还有说有笑的花护法,此时模样却变得严肃了起来,他低声道:“大长老。”   林芜这才不禁再次往那女子看去,没想到这看来如此年轻的女子竟就是众人多次提及的苍玄教大长老。   大长老似乎并没有打算与林芜攀谈,她在问过了林芜的身份之后不过随意点了点头便又将注意力放在了花英燕的身上,花英燕见她神色当即也觉出了不对,连忙问道:“不知大长老寻我所为何事?”   没有废话,大长老直截了当道:“有个老东西闯进苍玄教了,如今不知究竟躲到了哪里,我要你立即派人四处搜寻,绝不能让他在我们教中乱来。”   林芜听见这话,心中再清楚不过,闯入苍玄教的人必然就是她的师父魏疾,她面上不动声色,却听得花英燕问道:“大长老,那人抓住了要如何处置?”   大长老说完这话本要立即离开,听了花英燕的话才终于顿足,口中道:“等你们先能将他抓住再说。”   花英燕无奈应道:“是。”   大长老转身离开,林芜却忽而唤住那人道:“大长老!”   没想到林芜突然开口,大长老再次停下脚步转身看林芜,这次的态度却比之方才对花英燕要温和了不少,“教主夫人想问什么?”   虽然生得一副娇小玲珑的模样,但大长老的眼神却莫名让人觉得沉郁,林芜将这种感觉压在心底,终于低声道:“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   “何人?”莫说是大长老,就连身旁的花英燕也好奇起来。   林芜回想着那日魏疾醉酒之后所说的话,缓缓道:“这苍玄教中,是否有一个……老婆子?”   这问题问出,花英燕与大长老皆是沉默不语。   林芜想到当时纪识秋也说教中没有此人,她却仍是不肯死心,于是摇头解释道:“或者说那人绰号叫做这个,或者说生得比较老相?”   花英燕摇了摇头,大长老也皱眉道:“教中并无此人,教主夫人应是弄错了。”   仍是没有结果,林芜心中无奈,纵然想要帮师父找人,却也是有心无力。她问过这事,很快又记起先前花英燕说纪识秋是在与大长老议事,如今大长老在这里,却不知纪识秋又去了何处。   林芜问出这话,大长老也没有隐瞒,很快告知了林芜纪识秋的所在:“教主如今还在临风阁。”说起此事,大长老的神色也变得冷凝几分,接着道,“如今教中事情较多,教主夫人还请自己小心,不要拖累了教主。”   说完这话,大长老终于转身离开,脚步匆匆,很快消失于林芜视线之中。   回忆着方才大长老的话,林芜默然不语,花英燕却又将折扇摸了出来,大长老一旦离开,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摊手无奈道:“大长老就是这副性子,我们几个平时谁都不怕,就怕这个人,夫人你也不必往心里去。”   林芜自然没有对大长老的态度生出什么不满,苍玄教中暗流涌动,纪识秋所处的境地实在太过危险,但好在这位大长老虽然脾气古怪,但却是向着纪识秋一方的。   “可惜麻烦的事情来了,我还得去吩咐人手搜查那擅闯苍玄教之人,无法陪夫人在教中游逛了。”花英燕看来有些失望,却是没有耽误正事,“我先送夫人回去吧。”   然而林芜却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她本就担心师父的安危,如今有这机会便干脆道:“正好我也无事,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花英燕笑了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既然夫人有心,那夫人便随我来吧。”   两人很快离开了这处楼阁,朝着苍玄教中另一处方向而去。苍玄教内依然是平静模样,似乎并未因为魏疾的闯入而变得混乱起来,林芜一路前行,看着远处的云雾与山峦,到现在仍觉得此番经历有些不可思议,她正以苍玄教教主夫人的身份行走在苍玄教内,而自己的师父却成了擅闯山门的贼人。立场的改变,果然会让事情生出完全另一种不同的说法。   “花护法。”林芜又想起了纪识秋,她禁不住问起身旁的花英燕道,“先前大长老所说的临风阁在哪里?”   听林芜这般问起,花英燕猜到了林芜的心思,当即笑着往远处指去道:“在那呢。”林芜随着花英燕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处阁楼与林芜如今所在之处相隔了几处高楼,却依然清晰的映入了林芜眼帘之中,那里应是整个苍玄教最高的阁楼,当真如楼名一般,高耸入云,肃然临风。   自阁楼映射的阳光微微刺眼,让花英燕不禁抬手遮住了些许光芒,他回头看着林芜,轻笑道:“历代教主都在临风阁中议事,教主如今就在里面,不过等晚些就能回来见夫人了,夫人不必心急。”   林芜远远看着那处阁楼,心中忍不住又想到了在青陆时的情形。   青陆女子为尊,在外忙碌的自然也是女子,当初她常常因为皇城的事情耽误,有一段时间经常回去得较晚,但每次不论多晚,总能见到纪识秋捧着一本书坐在灯下等她。   那时候的纪识秋是不是也如现在她盼着两人快些见面一般,等她回来?   就在林芜思绪漂浮之间,远处突然惊起一道轰然声响。   林芜霎时凝神往那处声响传来出看去。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临风阁。   整个苍玄教中几乎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般响动,而就在众人的注视之间,原本平静的临风阁,此时因这番动静,竟摇晃着便要倾塌而下! 第13章   临风阁传来这般动静,很快就惊动了所有苍玄教中人,林芜挂心着临风阁中的纪识秋,几乎连问都没有时间开口去问,便直接运起轻功朝向那处阁楼而去!   高阁之中大火骤然升起,几乎就在林芜快要靠近之际,终于无法承受这般摧折倒塌而下,轰然之间扬起无边灰烬尘埃,林芜回想起在青陆时候知晓纪识秋的清风楼大火时也是这般心情,只是那时候他们侥幸通过那场大火回到了现世,如今却已经没有了那种幸运,若纪识秋出了事,林芜几乎不敢想象。   就在林芜匆匆便要冲入临风阁倒塌的废墟时,一道身影当先上前,一把拦住了她。   林芜霎时顿住脚步,带着微薄的希冀看着那拦住她的人。   拦住林芜的是大长老,她不知先前去了何处,如今赶来也是行色匆匆的模样,林芜几乎未曾犹豫,当即问道:“识秋在里面吗?”   林芜几乎是屏着呼吸在等待大长老的回答,大长老观林芜神色,终于道:“有宗羽说出事之时见两道身影离开临风阁,其中一道身影极似教主,我想教主应该已经先离开了,夫人不用担心。”   虽然不过是短短的一瞬等待,但林芜依然觉得漫长无比,等听到大长老说纪识秋已经提前离开临风阁之后,她才终于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是接踵而来的问题依然没办法让林芜彻底放下心来:“他去了哪里?”   大长老凝着神色摇了摇头,只是盯着林芜的身后不远处,沉声道:“不知,不过看眼下情形,我们还有其他事情必须要解决。”   林芜循着大长老的视线回头望去,就在临风阁边上不远处,数道身影已经朝着这处走了过来,虽然相隔极远,但林芜依然轻易认出了其中为首的身影,正是昨日她与纪识秋上山时所见过的那位丰长老。   “早知丰原有异心,却没料到会这么快就出手。”大长老声音沉冷,上前将林芜护在身后,视线却始终看着远处那几道身影。   纵然是对苍玄教中如今的形势并不了解,林芜也知晓此时已到了两方争斗的关键时刻,对方既然敢在此时对纪识秋出手,便是说他们在教中已无忌惮,而如今纪识秋甚至不知生死,接下来究竟要当如何,林芜看在眼中,不觉隐隐担忧起来。   “教主夫人无需担心。”就在这时,方才被林芜远远甩在身后的花英燕终于也赶了过来,他看来并不慌乱,瞥了一眼正往此处走来的人,低声道,“虽然来得有些仓促,但教主却也并非毫无防备。”   ·   纪识秋的确早有准备。   甚至在几个月前离开苍玄教的时候,他就知道教中必然会发生一些事情,就连今日他独自留在临风阁中,也是有心想要引对方先忍不住出手,将苍玄教内残余的罗持长老势力彻底暴露清除。   但他怎么都没有料到,他在阁楼当中等待,先等来的却并非苍玄教叛徒,而是——   纪识秋神情复杂,抬眸往前方看去,那道穿着黑衣的身影如今还在不断往更高处的山上而去,似乎是感觉到了纪识秋的视线,那人回过头来,有些不耐地抱怨道:“你怎么走得这么慢?”   纪识秋怎么都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复杂成这个样子。   他本在临风阁中等叛徒现身,却没料到先闯进来的竟然会是魏疾。   在见到黑衣蒙面人翻窗进来的刹那,纪识秋罕见的怔了一瞬。   魏疾也是万万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苍玄教内遇上纪识秋,他保持着攀着窗口的姿势不动,盯着纪识秋看了许久,好似在确定他究竟是不是认错了人。   静了半晌,纪识秋终于打破沉默道:“魏前辈,好久不见了。”   魏疾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你怎么知道是我?”   纪识秋低头看魏疾手中的剑,认真指出道:“全苍玄教人都认出这把剑了。”   魏疾:“……”   两人交谈不过两句,临风阁突然之间便剧烈震颤起来,烟幕很快自下方升了起来,高阁摇摇晃晃便要倾塌,魏疾忍不住探头看了下方一眼,他面色骤变,正要开口,神色霎时又是一凝,匆匆道:“小心。”他动作极快,一把将纪识秋拉至自己身后,而便在他动作之际,一道刀光已经在方才纪识秋所站之处炸开。   房间当中骤然现出十数人,手中兵刃寒光闪烁,皆朝纪识秋而来,出手之间狠辣无比竟是丝毫不予纪识秋后路。纪识秋眸光微沉,知晓自己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临风阁内中摇晃得厉害,眼见下方的火光便要蔓延而上,整座高阁便要倒塌,魏疾瞥了外面一眼,没等纪识秋开口,便已经做出了决定。   “小子,抓紧点!”魏疾大声道。   纪识秋正要发问,魏疾已经一把拉着纪识秋自那高阁窗口跳了出去。   然后纪识秋被魏疾带着一路躲开那群人的追杀,最后来到了后山之中。   对手的攻势比纪识秋所想的还要厉害,若是没有魏疾误打误撞闯进来,处理起来的确会花不少功夫,如今这样对于纪识秋来说,也不算是什么坏事。   很快就接受了眼下的状况,纪识秋停下脚步,对前方的魏疾道:“魏前辈,那些人暂时没有追上来了,我们休息片刻吧。”   魏疾看了看后面,虽不见有人追来,却也依然皱着眉头:“现在休息还是太早了。”   纪识秋看起来倒是不疾不徐,只坦然道:“我走不动了。”   魏疾紧盯着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就走不动了?”   纪识秋丝毫不觉得羞耻的点了点头。   “你究竟还是不是男人,怎么比个姑娘还娇弱?若是遇上了事情不还得等小芜来护你?”魏疾嘴上虽然抱怨,但还是依言停下了脚步。纪识秋很快找了处地方坐下休息,魏疾就在他的旁边不远处倚站着,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人有没有追上来,却是忍不住问纪识秋道:“你小子怎么会得罪魔教的人?他们抓你做什么?”   纪识秋这才明白,魏疾查出他的身份,只将他当做了被苍玄教抓来的人。   他尚未来得及回答,魏疾便已经兀自猜测道:“看那群家伙对你出手这么狠,魔教的家伙们这是恨你入骨啊?”   “倒的确可说是恨我入骨了。”听魏疾的说法,纪识秋觉得这个说法实在贴切。   魏疾满腹疑惑,却又忍不住问道:“我那个徒儿呢,她没有跟你在一起?她不会也来了苍玄教吧?”   纪识秋没有隐瞒:“小芜现在也在苍玄教内,不过她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魏疾这次没有办法冷静了,他几乎立即就跳了起来:“什么?那家伙又来这种地方做什么?!”   他担心林芜安危,只是还来不及开口,后方便又传来了一阵动静,魏疾面色当即变化,咬牙不满道:“我不过是来找个人,怎么会碰上这种事情。”他这般说着,当即自身侧摘下几片树叶往那处扔去,飞叶带着凛然剑势往那方袭去,他动作之间,赶紧又至纪识秋面前,匆匆道:“我们走。”   “嗯。”纪识秋闻言不慌不忙扶着身后树干站起身来,缓步跟着魏疾往前走去,期间还没忘记理了理自己的衣袍。   魏疾受不了纪识秋的缓慢,忍不住看了一眼后方越来越靠近的几道黑影,心急如焚忍不住催促道:“你就不能动作快点?!”   纪识秋一手状似不经意地搭在腹间,轻叹一声无辜又无奈地道:“前辈,我动作不能太大。”   “什么乱七八糟的讲究!小芜怎么喜欢上了你这么个麻烦的家伙!”魏疾终于忍不了了,苍玄教的人此时已经赶了过来,魏疾挥剑之间,拉着纪识秋突出重围往林间另一处方向而去。   ·   而在此时的临风阁废墟之外,早已经混乱作一片。   大长老所带领的众人与丰长老所带领的叛徒两方交战,然而丰长老早已准备多时,对方出手狠辣毫无于地,而再观这方,身为教主的纪识秋不知身在何方,两方士气有别,竟是在短短时间之内便已占尽了劣势。   冲开几名叛徒的围攻,眼见后方几人悄然靠近林芜便要出手,大长老微微皱眉,冲上前去便要替林芜阻拦那番攻势:“夫人小心,有……”   林芜早已经察觉到了那人的偷袭,她侧身挥剑,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是轻而易举便化解了对方杀招,回头向大长老望去。   大长老话音未完,见到这幕不禁多看了林芜一眼,神色多了些许变化。   两人出手之间,花英燕也已经自一番混战中回到了他们面前,而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一名护法宗羽。   “现下情形如何了?”大长老依然寒着脸,出声询问两人道。   到了这个时候,大长老依然是让人敬畏的存在,花英燕连忙推了推身旁宗羽,“你来说。”   宗羽苦着脸看了大长老一眼,低头道:“戚阳和廉成都还在回来的路上,他们手下的人马也都还没赶到,恐怕还需再拖一日的时间,我想丰长老他们应是早知他们的动向,所以才会赶在这个时候动手。”   “一天的时间不是问题,这点时间我还拖得起。”大长老毫不犹豫道,“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必须要保证教主的安全。”   众人霎时不语,面面相觑之间皆能看出各自的担忧。 第14章   丝毫不知道苍玄教中如今是何种情形,纪识秋如今被魏疾带着还在后山当中打转。   他们不知已经躲过了对方多少次的偷袭和进攻,然而对方人手众多且不断赶来,纵然是身为天下爱第一剑的魏疾,要带着一个大累赘在身边,还要料理那么多的敌人,还是感觉到了十分的吃力。   想到这里,魏疾忍不住又将矛头指向了身旁的纪识秋,“你但凡动作快一点,我们也不会被他们给追上!”   纪识秋此时正扶着树休息,他一手护着腹部,面色微见苍白,蹙眉紧闭着双眉,听见魏疾的话,他才睁开眼睛勉强笑道:“前辈可能不信,我已经尽量快了。”   本身也是习武之人,如今他为了保护腹中这个小家伙却不得不这般小心翼翼,纪识秋自己也是无奈之极。   魏疾本还要再教训两句,但见他这副虚弱模样,那些话便也说不出来了。如今在他的眼里,纪识秋就是个随便碰一下都能给碰坏的面人儿,他一面在心里面抱怨着林芜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娘们儿,一面却仍是忍不住问道:“喂,你还能走吗,那群家伙又该追上来了。”   纪识秋真心提议道:“如果我说不能……”   “不能也得能!”魏疾终于忍无可忍,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没等纪识秋将话说完,他已经抬手一把勾过纪识秋要将他扛到肩上赶路。   好在纪识秋反应极快,立即看出了魏疾的意图,开口阻止道:“前辈不行,我腹上有伤。”   魏疾动作一顿,想到这动作会压着纪识秋腹上伤口,这么一来的确是不能将人给扛走了,但追兵近在眼前,要他扔下这个家伙跑路,他自然是做不到,但要他忍受这家伙缓慢无比的速度,他更是做不到,权衡片刻,魏疾终于咬了咬牙,将手中的剑送回剑鞘之中,朝着纪识秋走了过来。   纪识秋看着魏疾的动作,心里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前辈?”   魏疾没说话,铁青着脸咬着牙,一手揽过纪识秋后腰,一手勾过他腿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这小子。”魏疾说话都透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他带着人纵身便往前冲去,口中满是忿忿不平,“我连老婆子都没这么抱过,今天就这么抱你了,你回头要敢对小芜不好,我定要你好看!”   纪识秋:“……”   堂堂苍玄教主被个老头用这样的动作抱在怀里,他头一次体会到了不知如何开口的滋味。   ·   如此这般,两人赶路的速度自然快了不少,等到夜幕降临之际,他们已经将追兵远远地甩到了后面。   确定暂时安全之后,魏疾终于将纪识秋给放了下来,两个人不论是表情还是内心都极为复杂。夜色渐渐弥漫了整片树林,好在头顶还有月光散落,让这夜晚的深林不至于漆黑一片。   纪识秋扶着树靠坐而下,魏疾已经见多了他能够坐着绝不站着的习惯,他连数落都已经懒得数落了,只道:“应该没什么事了,我去找点吃的,你在这等着。”   确定自己现在的状况无法帮上任何的忙,纪识秋并不逞强,只点头道:“前辈小心。”   魏疾没说话,摆了摆手便钻进了密林深处的夜色之中。   待魏疾的身影消失不见,纪识秋才开始审视自己眼下的身体情况。自从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他便发觉只要使用真气,便会牵连到腹中胎儿,所以一直以来如非必要他都没有再如何动过手,只好好将养着希望能够让孩子平安出世。但如今情况却是避无可避,白日里那番赶路似乎惊动了腹中的孩子,如今那处闷胀着隐隐作痛,绝不会是什么好的预兆。   纪识秋默不作声,指尖抚过腹间的微隆,心下所想的是如今还在苍玄教总坛内的林芜。   他抬眸往远处望去,他如今正在苍玄教总坛的后山山腰之上,身前是一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几株还算粗壮的树将他笼罩在树影之下,而从他这处,却能够隐约见得苍玄教内的情形。   矗立于苍玄教多年的临风阁已经塌了,自这处看去,还能够见到那片显得突兀的废墟,纵然是在夜晚之中,苍玄教内依然火光纷然,似有杂然声响自那处传来,但相距太远,夹杂着呼啸的山间夜风,却是无法听得清晰。   苍玄教乱了,林芜还在其中,却不知她如今究竟怎么样,大长老等人有没有好好照顾她。   就在纪识秋想着这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轻响传来,纪识秋目色微沉,凝神回眸,待看清来的人是魏疾之后,才又恢复了平素的神色,方才一瞬眸中的杀意似乎未曾出现过。   天色太暗,魏疾也没有注意到纪识秋的眼神,他抱着几个果子到了纪识秋的面前,模样看来有些惋惜:“本想捉些野味,不过我们现在不能生火,只能吃几个果子了。”   他说着将果子递到了纪识秋的面前,自己胡乱拿衣服擦了擦果子便扔了一颗进嘴里。   纪识秋看着魏疾的动作,又看了眼魏疾的衣角,实在分不清到底是魏疾的衣服更脏还是那果子更脏,魏疾感觉到他的视线,终于回过头问他道:“你不吃?”   作为在苍玄教内锦衣玉食,在青陆也过得有滋有味的教主纪识秋,他对这些东西实在是讲究不少,但他也知道眼下实在不是讲究的时候,他们在这后山转了一天,体力的确已经不支,纵然他不愿吃,也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   想到这里,纪识秋终于万般为难的捧着那果子轻咬了小口,果子实在不怎么好吃,满口都是涩味,纪识秋强迫自己将其咽下,却是连眉头都未曾皱过。   魏疾也尝了这果子,自然知道滋味是什么样子,他本等着看纪识秋好戏,却没想到对方会是这般反应,他不禁扬了扬眉梢,略微改变了对眼前此人的印象,出声道:“其实我还是很好奇,你跟小芜分明就是两种人,她究竟是怎么看上你的。”   纪识秋觉得魏疾的话并未说错,从某种方面来说,他与林芜的确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但他们却如同水到渠成一般走到了一起,直至今日。   纪识秋认真想着魏疾的问题,含笑道:“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   既然他们都能够走到一起,那究竟是不是同一种人,似乎也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这话换来了魏疾的沉默,魏疾低头看着月光和树影下零落一地的枯叶,若有所思笑了一声,随手捡了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起来。   “不重要吗?”他喃喃问着,却更像是自问自答,“好像确实没什么好重要的,只有那个老婆子,反反复复的追究着这些。”   纪识秋知道魏疾心中一直有个人,但却不知他口中所说的那位“老婆子”究竟是何人,他心中思量,轻声问道:“前辈这次来苍玄教,是早已经作好了打算?”   “打算?”魏疾瞥他一眼,胡乱拨着手底下的树叶,又有些烦乱的将其扔下,起身道:“哪有什么打算,我就是那天晚上坐在亭中喝酒,突然就想到她,突然就……”   语声微微顿住,魏疾回过头来,笑了笑道:“突然就很想见她,发了疯一样的想见她,我连夜用轻功往这里跑,翻了十来座大山,赶了好几天的路,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在这苍玄教的山脚下了。”   纪识秋始终默然听着,他向来都是个很好的倾诉对象。   魏疾说这话抬手想要摸腰间的酒,却突然想起自己在上山闯阵的时候早就丢了酒囊,他只得无奈在腰间擦了擦手,接着道:“反正也没什么好打算的,我就是想见她一面,想把话说清楚,他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给她,那也算值了,对不对?”   魏疾说到这里,忍不住回过头去看纪识秋。   纪识秋无法对旁人的感情作出评价,却也并不否认魏疾的说法。   魏疾无趣的摇了摇头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都不知道你和我那徒儿每次在我面前恩恩爱爱究竟有多可恶。”   两人说到这里,夜也都深了,纪识秋略有疲惫之色,魏疾看出他强打精神,便也不再多言,只叫他先休息,自己跑到旁边打坐去了。   然而两人依然没能够休息多久,很快四周便又闻一阵风声响动,林间霎时变得冷肃萧然,空气中隐约还能闻到铁锈的味道。纪识秋在魏疾开口唤他之前睁开了眼睛,与魏疾无声对视,神色也是凝重。   就在他们的四周,看似平静的林间,至少已经潜伏了数十名高手。   来者早已做好了准备,且功力皆是不俗,所有可能的退路都已被封死,不论是魏疾还是纪识秋心中皆是清楚,这一次他们怕是再难逃脱,想要突出重围,只能拼死一搏。 第15章   四周的人影虽未现身,却早已被两人所察觉,魏疾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一手按着腰间长剑,似乎随时将能出手。   纪识秋眸色凛然,不见动作,却也已暗自调息将将内力聚于一处。   “姓纪的小子。”魏疾适时回过头来,透过薄凉夜色看了纪识秋一眼。   纪识秋同样回望而去,末路之中两人却是难得的默契。   山下苍玄教内未曾散去的火光映了些在魏疾的眼底,他眼神凝重盯着纪识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叹了一口气,摆手道:“罢了,你自己小心。”   他说完这话,当即将声音低了下来,纪识秋听他用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一会儿我让你走,你就自己从那方先走,往山下躲去,听见了吗?”   纪识秋听出了魏疾的意图,却没有立即答应下来,只道:“前辈……”   “别跟娘们儿一样啰嗦,也别担心我的安全,我死不了的。”这般说着,魏疾却已经不再管纪识秋再要说什么,只当先抽出了腰间长剑,扬声道,“鬼鬼祟祟,都追到这里了,还不敢出来?”   天下第一名剑碎空,在夜中闪烁着星辰光色,清冷沉肃的夜晚此时终至安静。   有风声穿过林间空隙远远传来,拂向身后高崖变作轰鸣声响。   数十道黑影悄无声息自暗处缓缓走出。   魏疾早已将这些人的行踪看透,面对这些对手也毫不惊讶,只冷笑一声毫不犹豫扬剑而出。   剑影破开夜色,也破开了黑衣人的围攻,面对魔教之人,魏疾出手丝毫不留转圜,挥剑之间身形如风,前方众人不敌一剑之威,竟被剑气冲撞纷纷后退。魏疾剑法何等高强,早已料定众人反应,见机又是一剑递出,这次却是旋绕着自侧方而来,剑势凌厉快若电光,竟逼得众人不得不急急后退,将这包围之圈避出一道豁口。   魏疾要的就是这一刻,他身形犹在人群之中,与众人交手之间,却是大声对后方纪识秋道:“走!”   几乎是在吼完这句话的同时,周围众人已经反应了过来,更加猛烈的攻势霎时尽数忘他身上落去,魏疾身为天下第一剑,行走天下多年,自不会惧这风浪,他衣袂飘扬之间,虽无暇自这包围中脱出,对方却也没有办法伤及他分毫。   魏疾早已经看了出来,这次来包围他们的人在苍玄教中必属精锐,他不明白自己不过是来找个人,怎么会碰上这般强势的追杀,他心里面憋着一口气,全然不得松懈,只凝神应对着这来去不停的攻势。   然而纵然是再强的人也会疲累,对方人多势众,自己却是独身一人,魏疾心知此战自己撑到这里也是极限,如今之计只能拼一口气从这里逃出去。他唯一欣慰的是好在方才他已经让纪识秋先离开,他在这与这些家伙纠缠多时,纪识秋也该逃到安全的地方了,如此一来,他在自己那宝贝徒弟的面前也算是有了个交代——   想到这里,魏疾眼中微见笑意,正要再强行突出重围,却在回头看到某个身影之际气得险些吐出血来。   “前辈小心!”那边纪识秋出声提醒。   魏疾匆匆避开一把朝自己飞袭而来的刀,他劈手将那刀夺来碎作两段,却依然没能够平息胸中怒火,他一把推开扑过来的黑衣人,身形一晃间已到了纪识秋的面前,他铁青着脸道:“不是让你走吗,你小子怎么还在这里?!”   纪识秋实在也是无奈,回应着魏疾的瞪视,苦笑道:“前辈,我走不了的。”   他此时虽已经站了起来,但后背却始终靠着身后的树干,右手死死护着腹部。   魏疾从气头上好不容易缓了下来,紧盯着纪识秋看,这才发觉对方虽还谈笑自若,但模样却并不比他这个扎在人堆里打了半天的人要好多少,他面色唇色煞白如纸,林间夜晚被就沁着寒凉,他额间却有冷汗涔涔,整个人都透着疲惫与虚弱。到这时魏疾才明白,这般状况,莫说让他逃出去,他能够站起来就已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他忍不住问道:“你究竟怎么了?”   纪识秋没有办法回应这话,也没时间去解释,因为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冷风掠过,阴冷气息扑面而来,刹然刀锋已寒至近前。   魏疾反应极快,几乎就在那道寒锋接近的刹那,碎空剑已然出手。两方兵刃相接,出乎魏疾意料的是此次交锋之间,他手腕微麻,竟是险些将剑脱手而出。   魏疾在这天下间行走数十年,能够创出天下第一剑的名号,一身剑法绝非浪得虚名,这天下能够称为其对手的人已是不多,而眼前出手的此人,绝对能够担得上“对手”二字。   他神情当即认真起来,剑势一转之间,引着对手将那原本已经逼近纪识秋的一道强行转了方向。   对手应当也是一惊,他匆匆后退数步,魏疾这才看清那人的模样,对方身形魁梧,面上自额间到耳后竟拉着一道极深极长的疤痕,犹如将一张脸劈作两半,竟连原本的五官也无法再看出。   魏疾并不认识此人,但却知道此人与先前那些杂毛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那人也在看魏疾,他沉着脸,刀锋依旧在手,犹似在观察着时机随时将动。但就在魏疾认为他要动的时候,他却开了口:“天下第一剑魏疾,为何要干预我们苍玄教内之事?”   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听起来就像是从翁在地底的陶罐之中发出来的,和着树林的风声竟像是还有回声响动。   魏疾挑眉看他,瞬时明白了他们指的是他身后的纪识秋。   天下第一剑从不让自己在气势上丢了面子,魏疾不退不让,学着那人沉声道:“路见不平,有何不可?”   “……”   那人怕是怎么都没想到魏疾会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种话来,他上上下下打量魏疾片刻,神情像是在确认眼前是否魏疾本人。   然而碎空剑却是怎么都骗不了人,那人被这个“路见不平”的天下第一剑气得笑了起来,冷声又道:“魏大侠可知你身后站的究竟是谁?你又是在与谁人为敌?”   魏疾也笑了起来,似魏疾这等高手天不怕地不怕,一身豪气最讨厌的便是被人威胁,他不管不顾,当即回嘴道:“我当然知道,后面这家伙是我那宝贝徒弟的人,你们想对他动手,就该先问问我这个老骨头肯不肯答应。”   他越说越是来劲,早已看这些魔教众人不满,正好借机发泄出来:“邪教就是邪教,这么多人追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倒是一点也没觉得丢人。”   那人听着魏疾这话,面色变了几变到底没忍住发问出来:“手无缚鸡之力?”   他说着往纪识秋看去一眼,纪识秋靠在树边,倒还真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但他似笑非笑与那人对视,眸光沉然冷静,却看得那人情不自禁避过了视线。   魏疾嘴炮如连珠接着又道:“怎么了?这家伙弱得像个娘们儿一样,瞧你们还吓成这个样子,我都替你们魔教觉得丢人。要我说你们倒是还真不如这姓纪的小子,这家伙虽然弱了点,长了一张小白脸,好歹还有副不错的心肠……”   堂堂苍玄教主被魏疾夸成了这副模样,追过来的魔教众人面色皆显得精彩纷呈。   就连纪识秋也听得微微愣住,末了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道:“前辈,说得过了……”   “住口!长辈说话不要插嘴!”魏疾一口喝断纪识秋的话,看得连苍玄教众人皆是震惊不已。   魏疾正要再说,先前苍玄教追兵中为首那人却已经弄清了情况,没有心思听他再说下去,只将魏疾的话当做在胡言乱语,他刀锋沉沉在手,这次已是动了杀念,出手之间,已对身后众人发令道,“长老吩咐,不留活口。”   人们很快反应过来,黑夜林间,杀意再度弥漫,魏疾匆匆出剑,却无法在与那为首之人交手同时分心去护身后的纪识秋。   对方精锐尽到,这次已是更加棘手,单靠魏疾绝无法再全身而退,纪识秋心知如此,独身对着朝自己攻来的剑势,终于不得不勉强提气出手。   他方才不曾动作,倚着树满身虚弱似随时将欲倒下,但此时骤然出手,那份虚弱便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他清清冷冷立于人群之间,微挑的眉梢隐隐透出妖异杀念。 第16章   林间月下,高崖冷风,那道身影蓦然掠出,穿行人间,甚至不见锋刃,袖风如云挥洒,落叶纷然起落,起落之间,甚至无人看清那道身影,数名苍玄教弟子已不受这掌风之力,颓然跪倒于地,呕出大口鲜血。   纪识秋骤然出手,在场众人俱是一惊。   苍玄教众人目中是惊惧,但最为惊讶的显然不是他们,魏疾自搏命间回过头来,表情早已经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本是时常眯着的眼睛此时已经瞪成了铜铃大小,他指着纪识秋连咬字都有些不清晰地道:“你——!”   纪识秋现今状况实在已是勉强,他全副心神都落在了眼前的战斗中,到这时候只能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道:“前辈,事后再说。”   魏疾顿时闭了口,心中纵有千般疑惑,却也看得出纪识秋状况不好,他只得闭口不言,专心应付眼前敌人。而纪识秋自方才那句话后便不再开口,他撑着一口气强行出手,他很清楚若那一口气泄去,他便真的彻底倒下了。   深林本该人静,今夜却充斥着刀剑声响,远处火光映照着崖上的身影,那些火光由远及近,渐渐往此处蔓延而来。   是有人上山了。   纪识秋与魏疾互望一眼,谁也不知来者究竟是谁,但见那处蜿蜒如长河的火把,便知来人绝不会少。   他们必须要尽快解决眼前这群人。   “小子。”虽然对纪识秋的隐瞒有所介怀,但魏疾显然不是不识大局的人,两人阻住对方又一轮攻势,魏疾与纪识秋背身而立,他瞥了一眼对面正提刀而上苍玄教的为首之人,低沉了声音道:“我对付那家伙,你替我拦住后面的人,没问题吧?”   纪识秋没有说话,那些火光已经越来越近,映在他的脸上半面光明半面阴影,衬着他苍白的面容似极了山岭里一抹幽魂。   魏疾没听见他回答,却只当他作了回答,起手之间,人再冲出,已往那为首之人直扑而去。   碎空剑在他手中,当真如隔断天地,分割光影,那剑锋自虚空中闪烁而过,最后却化去了所有力道,如蜻蜓点水轻轻浅浅往那人胸前落去。   剑锋自有煞气,世间之间煞气越重便越是强大,锋芒越浓便越是无匹,但只有真正无形无影的剑,才能够最轻易的取人性命。   天下第一剑魏疾终于动了杀意。   人们看出了他的意图,就连那为首之人也微变了脸色,匆匆后退朝身后众人道:“拦住他!”   数道身影霎时冲出,刀光剑影袭来,魏疾看也不看一眼,眼中只有那为首之人,出手依然不带迟疑。   因为他知道,有人会替他出手。   就在人群包围魏疾,刀锋便将碾碎那人之际,沛然掌风再度临至,众人阵型自乱,仓促跌退之间,纪识秋身影已晃至眼前。   他眸光微凉,如寒星冷月,纵无声无言,亦震得众人不敢动弹,更莫说执刀上前。   也就在此时,魏疾一剑已至,那是浑然天成的一剑,没有丝毫剑招剑势,只是用最普通的方法递入那人胸口,但他就这么刺了进去。魏疾眸色一沉,抽剑而出,剑锋甚至不染纤尘,雪白映月,而也在他收剑入鞘之际,那为首之人捂住伤处瞪向魏疾纪识秋二人,开口却再发不出声音。   鲜血霎然自他指缝中汨汨涌出,一瞬便在身下积成了血泊,人们脸色顿时大变,纷纷僵在远处,不知该继续动手还是立即撤离。   为首之人已经倒下,余下众人不足为惧,但纪识秋与魏疾依然没能松懈下来,他们所看的方向,是火光传递而来的方向。那些火光如今已是到了近前,甚至自林间树叶后方,还能听见他们踏着落叶的脚步声响。   来者不知是谁,但他们只能做出最坏的打算。   魏疾手已按在剑柄之上,往前一步将纪识秋拦在身后,凝神看向那处火光透出的林间。   火把的光影晃动着像是侵蚀黑暗的巨兽,终于步步到了他们的面前。魏疾凝神屏息,催动着胸中剑意便要出手。   窸窣脚步声踏破诡异的寂静来到此地,火光顿时照亮整片山崖,崖间战斗的痕迹照在其间,魏疾与纪识秋的身影也于这片光明中变得清晰无比。魏疾抬手遮住那片对他而言显得过于刺目的光线,沉默便要拔剑,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当先闯入了他耳中:“师父!”   这道声音对魏疾来说自然再熟悉不过,听见这道声音,他当即心神一松,缓缓放下了遮挡视线的手。对面正站着数十人,不少人正举着火把关切的往这处看,而居于人群正中的,正是他那个宝贝徒弟林芜。   本以为的敌人突然变作了援手,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魏疾吐出一口浊气,朝着虽不明白林芜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却也忍不住满脸轻松笑骂起来:“过来让师父看看,有没有受伤?”   魏疾说着往林芜招了招手,上前两步。   他这一动,方才被他遮挡于后方的纪识秋便露出了身形。   林芜脚步匆匆连忙上前,魏疾笑着抬手要如以往一般揉自家徒儿脑袋,然而抬手之间,林芜身形已飞快自他身旁掠过,匆匆到了纪识秋的面前。   魏疾:“……”他的手顿在原地,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莫怪林芜这般仓促,纪识秋的模样是实在是太让人忧心,林芜几乎是在刚靠近那人,他便已经苍白着倒了下来。林芜恰好接住对方无力的身子,她两手环着纪识秋后背,紧紧抱着他,一路上山担忧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住,她急急唤着纪识秋的名字,甚至带上了些哭腔:“识秋?”   “小芜。”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纪识秋松懈心神,随之涌上心头的便是无尽的疲惫,腹中的疼痛不断撕扯着他,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下来,但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靠在林芜肩头,无奈苦笑着小声道:“孩子……恐怕不太好。”   林芜紧咬下唇,更加紧张地抱住怀中的人,魏疾远远看着他们,却不知状况究竟如何,就在他担忧之际,后方人群分开,一名年轻女子自其中走了出来。   她面色沉郁,模样清冷,紧蹙眉头看着林芜纪识秋,正是苍玄教大长老。   几乎就在看清大长老的同时,魏疾便已怔住。   “阿瑶……”魏疾迟疑着上前,想要唤住那人。   大长老仿若没有听见他的话,更没有回眸看他一眼,她只是径自往纪识秋走去,在探过纪识秋脉后她本就阴沉的脸色更是难看,当即便道:“不能耽误,现在就要下山。”   林芜咬牙点头,紧抱着纪识秋不肯假手他人,立即往山下赶去,后方众人虽不知教主伤在何处,亦是神情凝重,匆匆忙忙紧跟而上。 第17章   纪识秋的状况的确糟糕,匆匆回到山下之后,大长老花护法等人很快便在屋中忙碌起来,扎针喂药几乎来来回回的跑,林芜心中担忧,也要跟着帮忙,却被大长老给阻止了下来。   他们要林芜帮忙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什么也不做,好好呆在这里。   林芜顿感无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纪识秋的手不放。   纪识秋见林芜的样子,竟是自细密缠绵的疼痛中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声音虚弱却牵动着笑意:“他们的意思是,你在这陪着我就好了。”   林芜抬眸看向床上的纪识秋,他如今的模样实在不是该笑得出来的样子,他面上全是冷汗,几许碎发被汗沾湿黏在颊边,衬得面容更无血色,林芜从未见过纪识秋虚弱诚这般模样,只觉得一颗心被揉成了团自乱石间滚过,疼得都不知该如何安放。   她甚至不敢用力去碰那人,只能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手,无奈低声道:“我陪着你,你就能不疼了吗?”   纪识秋因疼痛气息微有些散乱,却依然调笑道:“好像是有用的。”   林芜看他的模样又担心又着急,也不管有没有用,放轻了声音道:“休息一会儿吧。”   纪识秋摇头,没有说话。   若是换了旁人,忍着这般疼痛此时怕是早已经昏死过去,但让众人欣慰却又担忧的是,纪识秋始终清醒着,纵然已虚弱成这般模样,他依然没有丝毫要昏迷的意思,只是一只手小心护在腹间,偶尔与林芜说上几句话,却连声音都是虚弱得几不可闻的。   这般也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窗外天色都有了朦胧的微光,花英燕端着刚熬好的药进了屋子。   林芜小心将人扶坐起来,小口地替纪识秋喂药,花英燕在旁静坐片刻,小心探着纪识秋脉象,良久才终于舒缓了眉眼,松了一口气道:“教主放心,孩子算是没事了。”说完这话,他收拾着屋内桌上零零碎碎的药瓶药罐,起身又道:“不过这次伤了元气,须得好好休养,若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也是今夜林芜才知道花英燕除了是苍玄教护法,还是教中医术最好的大夫,听了他的叮嘱,林芜连忙应下,看着花英燕离开房间合上房门,这才终于暂且放下了心中担忧,回头低声道:“花护法说没事了。”   “嗯。”纪识秋轻轻应着,笑意里多了一抹释然。   让人心惊的一夜总算是过去了,晨光遍布窗外天际,林芜怕那光亮扰了纪识秋休息,起身将窗户合上,待再回到床边,才见那人已经闭目沉沉睡了过去。   他太累了,纵然是睡梦间依然轻蹙着眉,眼下的倦色怎么都遮掩不住,林芜坐回纪识秋床畔,垂眸看着他的睡颜,心疼得想要紧紧拥着他,却又怕任何动作都会打断他难得的安眠。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纪识秋是怕孩子出事,所以纵然虚弱至此也要强撑着不肯昏睡过去,直至此时听花英燕说孩子已经平安无事,才终于能卸下满身疲惫。   这个孩子为他带去过许多辛苦,但他却从未对自己提及过半分,纵然连到了这个时候,也是他在安抚着她的情绪。   林芜心中百般复杂,她轻轻俯下身,吻过纪识秋苍白唇瓣,指尖所触,全是他皮肤的冰凉。   ·   经过此次一事,苍玄教内潜藏的祸患也终于浮出水面,大长老与四大护法一刻也没有闲着,与教中叛徒对抗,不过短短两天的时间里,便已经处理好了一切。   这两天里纪识秋始终未曾醒来,林芜守在他的房中,纵然听他们说起纪识秋已并无大碍,却依然没能够当真放心下来。   “教主夫人放心,教中现在已无大事,教主多休息是好事。”花英燕这次例行替纪识秋探完脉,却没有立即离去,见林芜欲言又止的模样,终于开口解释道,“教主的功法异于常人,他如今身体太过虚弱,便会主动陷入昏迷调整内息,等他能够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大抵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林芜也不知是否相信了这话,她回眸看着犹在昏睡中的纪识秋,颔首对花英燕轻声道:“多谢,还有教内的事情……”   苍玄教如今发生这种大事,身为教主的纪识秋却昏迷不醒,若非有大长老花英燕等人顶在前面,纪识秋此时怕是也已经凶多吉少。   花英燕以扇掩唇,眨眼笑到:“夫人怕是不知,我们如今所做的事情,都是教主提前所计划安排好的。”   这话的确是林芜所没有料到的,花英燕见她神情,便又道:“若非有教主提前计划,我们哪能做这些决定哪,他在丰长老出手之前就已经将要做的事情吩咐下来了,我们不过是依言而行,若真要说,还是教主神机妙算。”   林芜听着这话,不禁也摇头笑了起来。   她早该想到的,纪识秋身为苍玄教主,能够在苍玄教最乱的时候接过手来,能够稳稳走到今日这一步,总不会当真是全靠旁人相助。只是他从当初游历世间的单纯少年,变成如今的苍玄教主,其中究竟经历了多少,也只他自己能够知晓。   这两天以来林芜始终未曾好好休息过,花英燕等人也劝过林芜休息,林芜却不肯离开纪识秋半步,有时候实在倦了,也只是趴在床边睡上片刻。这日夜里林芜如往常一边在床边小憩,却不知为何睡得尤其的沉,等醒来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林芜揉着眼睛坐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抬眸去看床上的纪识秋,然而一眼之下,见到的却是纪识秋披着衣裳靠坐在床头百无聊赖翻着书页的景象。   她看得霎时怔住,竟有些没反应过来是真实还是梦境。   纪识秋见了林芜的模样,眉眼弯成了漂亮的弧度,笑容竟比那透过窗沿洒落的阳光还要干净,“醒了?”   “……”林芜被抢了该说的话,一时没想出用什么话代替,干脆便不说话了,撑着身子拖着在床边坐得有些发麻的腿起身便自旁边找来了厚重的外衫替纪识秋披上,这才道,“花护法说这段日子要小心调养,不能着凉了。”   纪识秋没得反驳,被裹得严严实实,只得从衣袍下面探出手,没花什么力气就拉着林芜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林芜盯着的却是他手中的书册,有些替这个不肯好好休息的病人着急:“你醒了多久了?怎么不好好休息?看什么书?”   纪识秋随口道:“醒了好一会儿了,不过没怎么看书。”他顿了一瞬,说出了真相道,“本想看书,结果却变成看你了。”   丝毫不知道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盯了多久,林芜微微有些脸红,纪识秋却毫不遮掩说了实话道:“我昏睡的时候你看我的时间肯定更长。”   林芜还没来得及分辨,纪识秋便“唔”了一声道:“也许还偷亲了。”   “……”两天内偷亲了对方十二次被一语道破的林芜。 第18章   花英燕说得没错,只要纪识秋能够醒过来,他便应当恢复得差不多了。   虽然那日情况危险,让林芜担心了许久,但纪识秋恢复得也十分迅速,不过两天的时间,他便已经能够行动如常。   不过大长老与花护法说过要纪识秋静养,林芜自然也不能让纪识秋离开房间走动。   对此纪识秋十分配合,从来没有提出过想出去走走,这配合甚至让林芜怀疑他本就不想四处走动,这番休养不过是遂了他的意而已。   毕竟当初在青陆的时候,纪识秋就是个宁愿在家待着不喜欢到处凑热闹的性子。   林芜端着刚煎好的汤药推门进屋的时候,正见纪识秋倚坐在床头看书,因着正在病中,他不过穿了一身单薄衣裳,只随意将外衫披在身上,长发也未曾扎束,不过随意散落于身后,虽然身为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但林芜从未在纪识秋的身上见过传言中的阴狠毒辣,倒觉得他似笑非笑的神态似总在若有若无的勾人——   比如现在。   纪识秋听见声音,放下书抬眸往门口的林芜看来,微微挑起的眼尾露出浅淡的笑意,“怎么站在外面不进来?”   林芜不紧不慢进了屋子,对于纪识秋时不时的撩拨已经习以为常,镇定道:“怕打搅了这美人美景。”   从前在男女颠倒的青陆,纪识秋便是名动天下的皇城第一美人,私下里林芜有时候会拿这个名头来玩笑,纪识秋也不闹不怒,甚至有时候还会调笑几句。   时隔许久,林芜突然又说起这番话来,纪识秋禁不住笑了起来,他将书放下,眨眼笑到:“识秋想求林大人一个吻,林大人可愿赏赐?”   在青陆的时候,皇城众人的确是这般称呼林芜。   林芜尚未应答,纪识秋便又接着道:“林大人偷偷地也不知占过几回便宜了,怎么当面却扭捏起来了?”   纪识秋是这般说,但林芜抬眸看去,却见他正忍笑忍得十分辛苦。   林芜自小便受各方大侠教育,做人要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于是她毫不犹豫上前光明磊落堂堂正正地吻过纪识秋,这才将手中汤药递到了对方手中道:“赏赐过了,先把药喝了吧。”   纪识秋:“……”   不愧是正道太初城城主之女,一个吻也能吻得这么正气凛然。   依言接过了汤药,纪识秋也不看书了,这些书本就是林芜怕他在屋中闷着无聊才替他找来的,但如今林芜在这,他自然不会觉得无聊。他垂眸搅弄着手中黑糊糊的一碗药,没有要一口饮下的意思,只随口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丰长老此次计划失败,其他两位护法赶来之后,他便已经逃窜不知所踪。”虽然对苍玄教内的事情知晓得并不多,但林芜判断形势仍是极快,她将这些天来发生的事情告诉纪识秋道,“他还带走了小披教众,宗羽带人去寻却仍没找到他们的踪迹。”   “找不到的,当年罗持长老就是这么消失,我们找了这么多年也找不到罗持,自然也不可能找到丰原。”   林芜侧目看着纪识秋,低声问道:“你是如何打算?”   “拖着。”纪识秋答得毫不迟疑,显然是早已经有所准备,“中原我们找不到罗持,十之八九是因为他已经去了西域,西域是山海殿的地方,现在还不能动,只能拖着等他们自己露出破绽再做打算。”   林芜明白纪识秋的意思,中原与西域素来有旧怨,山海殿虽早已经退出中原,但两方对峙依然一触即燃,但现在绝不是燃的时候,苍玄教也绝不能做那个点燃一切的引线。   再者,最重要的还是纪识秋现在的状况实在不适合再去惹上这些纷争。   林芜在纪识秋床边坐下,看他神情安定透着淡然,在这屋子里待了几日似乎也不觉烦闷,不禁问道:“你就不想出去走走?”   纪识秋道:“有什么好走的,这苍玄教哪里是我没去过的?”   别的病人在屋子里闷上一日就闲得受不了了,纪识秋却反倒十分享受这清闲,林芜好奇道:“你不担心大长老他们?”   “暂且没有需要我担心的地方。”纪识秋低着头,手里的那碗药被他搅了半天,他始终一口也没喝,只轻描淡写道,“苍玄教暂时要交给他们一段时间。”   听闻纪识秋此言,林芜抬眸往他看去,不禁微微一怔。   这几日经过调养,纪识秋的气色比之从前要好了不少,腹中的孩子也成长得很好,不过短短几日似乎便又大了一圈,再这样下去,很快便会到了连衣衫也不能遮掩的地步。林芜明白再在这里待着迟早会被人看出端倪,她随之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打算好了?”   纪识秋轻轻应了一声道:“再过几日,我们就离开苍玄教。”   “你想去哪?”纪识秋没有立即回应,只是将这个问题抛还给了林芜,含笑等林芜回应。   林芜早就担心纪识秋的安危,如今听他这样说起,当即开始畅想道:“那我们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暂且先不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个地方最好是个风景漂亮的所在,每天推门就能看到青山绿水,就我们两个人,我来照顾你,若是闷了我们就去山间走走,走累了就回家休息,我们在屋外种些花草,你若是觉得还不够热闹,我们还能再养上几只小动物,就这样直到我们的孩子出生。”   这样的日子听来的确让人向往不已,纪识秋却已经抿唇笑了起来,故意道:“少城主怕是自小被照顾得不错,都不用去考虑衣食的。”   林芜一时脸红语塞,竟忘了这回事情,他们若当真到了那样的地方,怕是每天只得餐风饮露了。   “那我不种花草了,改种菜怎么样?”林芜连忙纠正。   纪识秋失笑道:“不过说来,还真的有这么个地方。”   “真的?”林芜几乎有种美梦成真的错觉,语气中的欣然毫不掩饰。   纪识秋轻笑着点头,便说定了过几日两人便前往那处而去,毕竟等到孩子月份大起来,许多事情便藏不住了,纪识秋虽不在意世人看法,但这秘密若叫有心之人知晓,必然会引来苍玄教更多的麻烦。   既已这般说定,这几日纪识秋要做的事情就是将该交代的事情尽数交代下去,只等花英燕点头说纪识秋的身体恢复到能承受旅途劳顿的时候。   然而几天的休养之后,纪识秋很快发现了一个被人们忽略了许久的问题。   “魏前辈呢?”刚送走了前来探脉的花英燕,纪识秋问林芜道,“那日多亏前辈相救,为何却未再见到前辈?他可有受伤?”   之前纪识秋刚醒的时候众人不愿他担心太多,便也没有将太多事情告诉他,后来纪识秋要交接苍玄教内的事情,一时也没能够顾得上魏疾。此时终于提及此事,林芜也显得有些无奈,“师父近来……似乎心情不太好。”   纪识秋知道魏疾来到苍玄教本是为了寻人,他于是问道:“前辈要寻的人,是否已经寻到了?”   提起此事,林芜面色霎时又变幻几分,她犹豫片刻才点头道:“好像是找到了。”   “好像?”纪识秋一瞬便听出了不对。   林芜低声道:“师父近来一直缠着大长老不放,不过大长老始终没有理会他。”   纪识秋:“……”   他顿了片刻,才又面色奇怪地问道:“老婆子?”   林芜自己也觉得这三个字落在大长老的头上显得有些匪夷所思,却是只得点头道:“应该是了。”   纪识秋没忍住又笑了起来,见林芜正不解看着自己,他才带着还未收回的笑意道:“这么多年,我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这么称呼大长老,大长老不肯理会前辈,只怕也是情有可原。”   林芜也觉得奇怪:“我也不知道师父与大长老究竟是何时结缘,但大长老那么年轻,师父怎可称她为……”   纪识秋还要照顾着肚子里的小家伙,笑得可谓隐忍而辛苦,他打断了林芜的话,挑眉道:“大长老在教中资历极高,辈分也极高,今年五十有二。”   这话让林芜几乎瞬时哑然,她怔得像块石头,盯着纪识秋看了许久,这才喃喃道:“师父天生老相,看似七八十岁,其实不过……四十出头。”   “……”   屋中顿时寂然。 第19章   第二天一早,大长老自屋外推门进来的时候,意外的只见到纪识秋独自坐在桌前,低头似乎正专心写着什么。   大长老停下脚步,静看着纪识秋的动作。   只是纪识秋早注意到了大长老的到来,很快便停下了笔头,起身颇觉好笑地道:“怎么你们都喜欢站在门外?”   “教主既然在忙,自不能耽误教主正事。”大长老走进屋中,视线向屋中随处落去,口中淡淡道:“原来教主已经能够起身了,看来恢复得很快。”   “不过是准备了几封书信,此番我走之后若有事发生,大长老可循信中所说行事。”纪识秋这般说着,已将方才写好的东西叠入信中,递到了大长老的面前,只是见大长老动作,不禁又笑问道:“大长老在找什么?”   “找教主夫人。”大长老难得的多说了几句话,语气竟有几分不可置信,“夫人当真不在屋中?”   这段时间纪识秋与林芜两人几乎时时刻刻黏在一起,就连林芜出去端个药都能一步三回头,几乎整个苍玄教的人都将这番情形看在眼里,要说今日在纪识秋的身边没看见林芜,大长老还真有些不习惯。   纪识秋丝毫没有觉得他们如此有什么不妥,只是听大长老问起,这才解释道:“小芜今日有事,不在这里。”   大长老若有所思,纪识秋却没有给她思考下去的机会,当即又道:“今日要大长老前来,除了这这几封书信,还有事想要询问一番。”   听纪识秋这般说起,大长老这才终于抬手接过纪识秋手中书信,继而问道:“教主所为何事?”   纪识秋身体毕竟未曾大好,他站了一会儿便又坐下,随之将欲询问之事娓娓道来。   ·   事实上纪识秋说林芜今日有事,的确是实话。   林芜在纪识秋屋外不远处找到了正坐在房檐上喝酒的魏疾。   魏疾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大侠,但却有个跟江湖大道一般的习惯,那就是没事的时候总喜欢往房顶上跑。林芜跟随他习剑多年,早已经摸清了他的习惯,找人的时候找不到,只要抬头往房顶上找,总能在某处房顶看到那个在喝酒的身影。   林芜纵身上了房顶,来到魏疾身旁,轻轻挪走了他身旁的酒坛子,自己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魏疾瞧着林芜的动作,忍不住轻轻蹙眉,然后往她身后探头望了过去,像是在找纪识秋的身影:“那小子伤就好了?都能出门了?”   林芜哭笑不得:“就我一个人,识秋还在屋中休息。”   这两个人没黏在一起简直是稀罕事,魏疾忍了良久,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那家伙真是魔教教主?”   这么多天过去,魏疾早已经知晓了纪识秋真正的身份,该惊讶的都惊讶过了,该怀疑的也怀疑过了,但到了这时,魏疾仍是忍不住向林芜求证道:“你真喜欢那小子?”   “嗯。”林芜应得毫不犹豫,“我们已经成亲了。”   魏疾也非是古板不化之人,见林芜神态,便也知道这事情不是他几句话能够左右的了,他索性摆手道:“算了算了,这事我管不了,将来你自己跟你爹说去。”   林芜倒也并不担心此事,将来的事情总能想到解决的办法,林芜眼下来寻魏疾,是为了另一件事。她见魏疾伸手便要拎起身旁酒坛,连忙抬手阻止了对方的动作,魏疾有些不耐的看了过来,林芜轻咳一声,这才开始问正事道:“师父这次来苍玄教,要找的人……是否就是大长老?”   这问换来了魏疾神色微变,其实这也不是一个秘密,这些天来他总围着大长老转,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定有关系,但魏疾却没想到林芜会主动问出来。   他长叹一声,顿时连喝酒的心思也没了,只将身子往后一倒,躺在了苍玄教房顶的青瓦上,他的声音拖得很长,似有疲惫,更多的却是怀念,“是啊,她就是我要找的人。”   ·   “我曾经见过魏疾前辈,是吗?”房间之内,纪识秋与大长老的问话也在继续。   大长老微有些惊讶,她平日里总板着一张脸,如今这番神色,看来竟生动了许多,纪识秋不禁莞尔,不待大长老再问,便当先说了出来:“虽然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不过如今想来,那时候我所见的人,的确就是魏疾前辈,对么?”   这话换来了大长老暂时的沉默,纪识秋倒也不急,他目光若有似无落向窗外,悄然无息的看见了外面房檐上的两道身影,轻抿着唇露出了浅淡的笑意。   大长老没有注意到纪识秋的动静,她似是理了一遍回忆,这才终于道:“不错,十多年前的事情,没想到你还记得。”   纪识秋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并未诧异,却觉有几分感慨。   那时候他不过五岁。   他那个没用的老头子,苍玄教的老教主,带着他四处流浪,却总无法逃过教内的追杀,那次是最危险的一次,那天大雨倾盆,他身受重伤,老头子独自对敌,托大长老带他离开。大长老背着他四处躲藏,最后逃到了一处山腰破庙之中。   大长老伤得很重,他自己也病得厉害,在那处庙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纪识秋其实也不甚记得了,他只知道那时候他昏沉睡去,待醒来之后,破庙中已经满是战斗过的痕迹。许多人倒在地上,鲜血染了大片的地面,大长老已经昏迷了过去,被人裹在宽大的衣袍里,而他们面前生着火堆,有一个人正在焦头烂额的烤着湿透的衣服。   那个人就是魏疾。   时隔多年,当时那人的模样其实纪识秋已经忘了,但如今知晓了大长老与魏疾之间的关系,再回忆起来,那张脸似乎又逐渐清晰起来。   他甚至还记得那时候他急着开口询问,魏疾却指着角落里昏睡的大长老,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见他安静之后,才挤眉弄眼地笑了笑,悄声道:“让她好好休息。”   年仅五岁的纪识秋乖乖点了点头。   后来纪识秋才知道,当时追兵跟着他们到了破庙当中,大长老重伤不敌,是魏疾出手救了他们。魏疾与他们同行了三个月,带着他们逃脱了追杀,他虽看来年纪很大,言谈却十分风趣,极讨小孩喜欢,五岁的纪识秋一路“爷爷”“爷爷”的围着他转,甚至还跟着他学了几句口头禅,结果他学着魏疾的语气在老教主的面前自称“大爷”,气势十足的说要“干他.娘的苍玄教”之后,被老教主追着打了几条街。   ——幼时那段丢人的往事让纪识秋赶紧停止了回忆。   他轻咳一声,将那些事情抛在脑后,这才问大长老道:“就是那时候?”   “就是那时候。”大长老终于开口,点头轻叹道,“破庙那次,是我与他第一次见面。”   却没想到会成为一段纠缠不清的过往。   ·   屋外另一侧的房顶上,林芜与魏疾依然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   远远瞧见纪识秋正自窗口朝自己不经意似地瞥来一眼,林芜连忙以一个不被魏疾发现的角度还了纪识秋一个笑脸。   纪识秋发现了她的笑脸,说话间隙不忘对窗外的她眨了眨眼睛。   林芜面带绯色,笑意更浓,正要回应,旁边的魏疾终于发觉了林芜的不对,赶紧道:“喂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在在在!”林芜回过神来,连忙正经起来讲起了正事道:“师父是怎么认识大长老的?”   魏疾趁着林芜没来得及阻止,将酒坛拎起来灌了一口进嘴里,这才满足的叹了一声,道:“我认识她很多年了,我还记得那时候我十六岁,刚离开师门独自下山,心高气傲以为自己武功天下第一,结果……”魏疾苦笑一声,摇头道,“第一场战斗我就是惨败,那时候我觉得我一辈子还没开始就到头了,心如死灰什么也不想理,重伤在路上险些被几个过路的乞丐用石子砸死。”   “是她救了我。”魏疾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带着笑意,眼角有些许微光,就连脸上那些皱纹似乎都添了鲜活的生机,“她救了我,不止是性命。” 第20章   林芜回到纪识秋房中的时候,大长老已经离开了,纪识秋坐在窗边,似乎已经等待林芜多时。   两人很快将先前的谈话内容交换了一番,待说完这些,天色已有些暗了。   这番对话当中蹊跷太多,林芜若有所思看着纪识秋,这才问道:“为什么他们所说的第一次见面情况不同?”   “两种可能。”纪识秋心中早有了猜测,“他们之中有人记错了,或者说,他们早已经见过面,但有人却根本不知晓。”   林芜自然将第一种可能给排除了过去,不论是魏疾还是大长老,都不可能将这样重要的事情记错,她蹙眉低声道:“师父说他第一次见到大长老是在他十六岁的时候,那应该是……二十五年前。”   纪识秋也道:“我与大长老在破庙中遇见魏前辈的时候,是十八年前。”   若照时间来算,应是魏疾所说的那番相遇在前。   但为何大长老会认为他们从未见过?   林芜心中若有所思,纪识秋替他将这种猜测说了出来:“当初魏前辈也见过我,我还跟着他同行了三个月,但他如今并也并未将我认出。”   魏疾认不出纪识秋,因为时间已经过去太久,纪识秋自五岁的孩童长成了如今的苍玄教主,相貌已经变化太大,魏疾自然没有办法将他认出。   而大长老没有认出魏疾——   林芜心里微微迟疑,喃喃道:“难道师父他……”   纪识秋点了点头,两人对视之间,已经打定了主意。   ·   第二天林芜找到魏疾的时候,那人正在临风阁废墟外的亭中喝酒。   魏疾不论身在何处,总能找到酒喝,林芜也不知他这些酒究竟从何而来,她来到魏疾面前坐下,抬眸往另一边望去,果然见到了远远正在沉着脸与人交谈的大长老。   “师父。”林芜替魏疾倒了一杯酒,酒香浓郁很快自其中飘出,果然是美酒。   魏疾瞥了林芜一眼,却没动静,只接着喝自己的酒,视线还留在远处大长老的身上。   林芜看他动作,迟疑许久终于问道:“师父就这样远远看着,不必与大长老说些什么吗?”   魏疾忍不住笑了一声,颇觉无奈地回头看林芜道:“她要是肯理我,我又怎么会坐在这喝酒?”   林芜与纪识秋相处极少有争吵之时,对于魏疾与大长老两人的关系,她自是难以理解,她想了片刻道:“师父从前与大长老也是这般相处的吗?”   “从前?”魏疾仔细回忆了一番林芜所说的从前,他面色不知为何变得微妙起来,他抚着胡子轻咳一声道,“十八年前我从破庙里面把她救出来,她还以为我是江湖上的老前辈,乖乖跟在我后面当我后辈孝敬了我三个月……”   林芜:“……”   魏疾长叹道:“后来被发现了,因为我认识的江湖人还没她多,她就把我揍了一顿。”   林芜觉得更加奇怪的是另一个问题:“师父年轻的时候……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魏疾皱眉不知该笑还是该骂:“滚滚滚,谁会生来就这副模样,当年我的相貌在师门里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好吗?”   这却是林芜从未想到的事情,只是魏疾此人说话总是飘忽无常,谁也不知他此言真假,林芜听他说过之后,却没能立即接话,只是紧紧盯着他看。   魏疾也知道旁人都习惯他这副模样了,他轻咳一声摆手道:“真的真的,不过发生了些事就变成这样了而已,白白占人便宜不是也挺好的?你是不知道,就连飞霜城城主见了我都还要喊我一声前辈。”   林芜顿时无言。   飞霜城城主常岭前辈如今已七十有六,乃是江湖上资历极高的老前辈,就连他见了魏疾都这么称呼,魏疾这副模样的欺骗性可谓不小。   只是——   林芜不禁多看了魏疾一眼,魏疾白发错落鬓边,皱纹细密的铺在脸上,衰老早已不可阻止。   纵他说得这般轻松,但……当真能够毫不在意吗?   ·   纪识秋自上次出事之后难得离开了房间,只是腰腹的隆起已经十分明显,他不得不将自己裹在厚重的大氅之中以便遮掩身形。   大长老见到纪识秋出现的时候目中略有惊讶,不过很快她便皱起了眉头,颔首道:“教主。”   纪识秋随口应下,看着的却是前方早已化作废墟的临风阁。   “谁能想到,立了百年的临风阁,竟然是这么倒下的。”纪识秋语带几分嘲弄,听在大长老的耳中却添几分伤感,临风阁乃是昔日老教主的住处,阁楼中大多字画皆是老教主亲笔,如今全都随这场大火,付之一炬。   大长老沉默不言,却听纪识秋轻笑道:“老头子在的时候,那些字画旁人连碰都碰不得,现在……旁人连碰都碰不到了。”   “教主。”大长老沉声道,“终有一日,苍玄教会手刃叛徒。”   纪识秋笑意未减,眸中意味却是分明。   大长老已经随纪识秋绕过临风阁的废墟,来到了后方的大殿之中。花英燕宗羽正在低声交谈着,见纪识秋进来,几乎是同时露出了惊讶神色。   宗羽连忙起身道:“教主,那……”他犹豫一瞬,小心地拿视线扫过纪识秋被衣袍遮掩看不出模样的小腹,忍不住低声关切道,“小教主没事了?”   纪识秋还未习惯被人用这种方式注视,他挑起眉梢没有理会这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只上前提及正事道:“调查的事情可有消息?”   宗羽尚来不及回应,花英燕已经起身替他应道:“基本可以确定,丰长老已经逃到西域了,至于他们是否与山海殿联络……还不好说。”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纪识秋早已料定此事,接着吩咐道,“丰原与罗持不同,他不是能够隐忍之人,我不在这段时间,若是……”   “教主放心!”宗羽连忙道,“有什么事还有我们在,苍玄教什么风雨没见过,不会有问题的。”   纪识秋正欲再说,却没料到一旁大长老毫不留情地道:“以教主如今的状况,留在这里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纪识秋:“……”   堂堂苍玄教教主,这是头一次被教众嫌弃成这般。   花英燕听到这也忍不住掩唇笑到:“我们跟随教主多年,教主还放心不下吗,如今……教主只要好好休养,过几个月带着教主夫人与小教主平安归来就好了。”   纪识秋明日便将动身与林芜离开苍玄教,此番来见众人也算辞行,众人如今将这番话道出,纪识秋也再没有别的话能说,终于无奈笑着应下。   等到将该要交代的东西交代清楚,天色也已经沉了下来,纪识秋身体状况不同往日,面上早有倦容,众人便也不再多谈,只由大长老送纪识秋回屋休息。两人一路静默无言,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待经过某处庭院,才发觉魏疾还在亭中坐着,身影萧索单薄,身下已积了许多酒坛。   大长老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   经过那处庭院,大长老不见停下脚步,甚至不曾回头看那人一眼,纪识秋看在眼底,不动声色,却是轻声问道:“大长老还在恼于魏疾前辈的纠缠?”   “正道高手却与苍玄教中人纠缠不清,确实不妥。”大长老声音沉闷不悦。   纪识秋走在前面,抬眸看一眼月色,不知为何却突然提及多年前的往事,“当初我们被人追杀,在破庙之中,我记得为了护我安危,大长老曾经受了重伤可是?”   大长老不曾想过纪识秋会问这个问题,她抬眸看向前方纪识秋的身影,甚至不需回忆,便清晰地将那时候的情形说了出来:“是,毒伤加上内伤,那种伤势之下我本以为我必死无疑,是魏疾救了我。”   纪识秋默然不语。   大长老抬眸道:“教主为何有此一问?”   纪识秋展眉笑了起来,说不清其中情绪,只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有些好奇,魏疾前辈当初救人,究竟是用了何种办法。”   大长老脚步倏然顿住。 第21章   纪识秋与林芜离开苍玄教是在第二天,一早众人便已经聚集在了苍玄教的山脚下。   教中情况虽已稳定,但却并非全无顾虑,此事自是要隐瞒教众,所以前来送行的不多不少,也不过四大护法与大长老几人。林芜与纪识秋来到马车旁,远远还能看到魏疾抱着剑候在远处。   还未上车,苍玄教护法们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与教主道别,最后还是大长老阻止了众人道:“又不是不让你们去见教主,你们还在这磨磨唧唧的做什么?”   众人顿时收了声,赶紧往大长老看过去。   大长老面不改色迎着众人视线,沉声向纪识秋道:“这几个人始终不放心教主,所以我们昨夜已经商定好,这几个月教主与夫人住在山间,我们几人轮流过来照顾教主。”   纪识秋:“……”这个事情实在是在计划之外的。   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需要照顾的地方,纪识秋正欲开口拒绝,大长老却不由分说已经将宗羽拎到了他们的面前:“这趟便由宗羽赶车护送教主。”   宗羽咧嘴笑了笑,这就上了马车。   纪识秋知晓说不过他们,便也由着去了,林芜去了林子里与魏疾说完话,也跟着回到了马车前。   这几位护法当中,宗羽和花英燕林芜都是认识的,而另外还有两人却是林芜从未见过的,那两人皆是男子,个子虽不高,身形却是细瘦,其中一人看来老实憨厚,面上总挂着笑意,旁人说什么他就在旁边连连点头,而另一人则冷静沉默,视线始终落在纪识秋与林芜的身上,纵然是在这种时候,身上也总凝着一层如刀锋般的锐利。   知道这两人就是纪识秋曾经提过许多次的廉成与戚阳,众人虽已经介绍过一遍,但林芜自然没能这么快与他们熟络起来。   交谈多时,也该到了启程出发的时候,大长老阻止了众人继续说下去,林芜这才扶着纪识秋要上马车。   大长老沉默跟在他们身后,却在两人要上车之际,忽而出声唤住了纪识秋。   林芜不动声色的往远处魏疾投去一眼,唇畔微微浮起笑意。   纪识秋也好似早已经料定大长老会将他唤住,他缓缓回身,对大长老笑到:“怎么了?”   大长老自方才起便似乎心事重重,但等纪识秋问起,她却又似乎有所顾虑起来。   多年来已很少见大长老这般犹豫的模样,纪识秋知晓许多事情需要靠她自己去想清,便不催促,也不多言,只静静等着。   等待多时,大长老眉心的褶皱渐渐淡去,她终于垂眸低声问道:“当年魏疾的事情,你可知晓究竟是怎么回事?”   “究竟如何,不是该大长老亲自问魏前辈吗?”纪识秋轻笑一声,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告知对方道,“不过我知道,魏疾前辈说过,他第一次见你并非是在那处破庙,而是在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   纪识秋颔首道:“二十五年前,莲山,你曾经救过他。”   “二十五年前……”大长老话音渐弱,不再言语。   纪识秋与林芜向众人道别,宗羽驾着马车离开苍玄教,长久的时间过去,大长老依然静默不语。   清晨的雾霭已经散去,有微光自东方亮出,大长老的影子被拉长在地面,在泥土与草叶间留下深浅的痕迹,她凝望着叶间被露水浸湿的阳光,透过光线斑驳的裂痕,记忆似乎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冬天。   其实在她的记忆里,那天本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   她记得那天雪下得很大,视线被漫天的风雪所遮盖,她自那场风雪之中,救下了一名正在被乞丐欺凌的少年。   那少年生得何种模样,她已经记不清了,少年瘦瘦小小的,五官还未长开,甚至带着稚气。她记得那少年笑容明媚,有一双极黑的眸子,在天地漫漫的雪白中,那湛然明亮的黑眸占据了她所有的记忆。   他们那时候说了些什么?   记忆已经太远了,大长老不太能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她只依稀记得,那少年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悄悄离开的。   她那时其实也没睡着,她坐在火堆边闭目养神,却感觉有一道很轻的呼吸落在了颊边。   脸颊似乎被一片羽毛轻轻拂过,带着少年身上青草叶般的气息。   她听见那少年小声说:“将来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他说着,却又仿佛觉得这话不够笃定,于是喃喃着又补充一句道:“等我。”   那时候她其实不确定那少年是否看出她并未睡着,因为他小小翼翼地不愿吵醒她,却偏又似乎想让她将这话听在心底,郑重有如誓约。   等她睁开眸子,那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这些记忆她以为她早已经忘了。   大长老倏然回头,视线穿过林间树叶,一眼找到了那头发花白的身影。   昔日的少年,今日的老者,似乎也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她突然明白了许多事情,心底突然空落着,隐隐有种压抑之后的疼痛。   魏疾也在看她,神情略有不解,习惯的想要去拿腰间的酒囊,但见她的视线,轻咳一声连忙又将手放了下来。身为天下剑法第一人,他在大长老的视线下竟显出了几分局促。   大长老略略挑眉,朝着他走了过去。   纪识秋说得不错,既然心有不解,那便去问好了。   反正,那人总瞒不过她的。   ·   马车离开苍玄教,一路往东而去,纪识秋并未说过他们将往何处,林芜却也从未开口询问,于她来说,只要与纪识秋一起,不论去向何处,皆无任何区别。   因为纪识秋身体并未彻底调养好,且车马生活也实在不适合他如今的状况,一路上他皆是精神恹恹,宗羽不得不将驾车赶路的速度放到最慢,所以等他们到达目的之处,已是整整一月之后。   马车在某处山脚停下,时间已近深冬,此处山间却未见落叶凋零,漫山遍野的青绿覆盖整个连绵的山峦。   宗羽停好了马车,回头朝着身后马车道:“教主,夫人,我们到了!”   马车之中,林芜掀开车帘,抬眸看了一眼冬日里染雾的青山,眼底氤氲出些许笑意。   纪识秋就靠坐在她的身侧,他本闭目浅眠,此时微微蹙眉却也没有立即睁眸,只抬手环抱住身旁林芜,闷声道:“到了?”   “嗯。”林芜垂眸看他,看他微微苍白的唇瓣,忍不住低头蹭了一下,这才关切道:“是不是孩子又闹了?”她有些心疼的看着纪识秋,这段时间赶路辛苦,他除了腰腹的隆起越来越明显,身上反倒是清减了不少,“你最近都没精神,等我们到了那处,我一定要好好将你养胖才行。”   纪识秋终于睁开了双眼,只是他低头盯着那不过一个月就大了许多的肚子,无奈道:“我的精神大概都给他了。”   所以肚子里那个小家伙精神得每天能踢他十七八次。   林芜于是作势板起脸用言语教训了未出生的小教主一顿,惹得纪识秋一阵闷笑,两人这才起身出了马车。   他们要去的地方就在这深山当中,山路崎岖,马车却是无法进入,三人只能舍了马车步行而去。三人自山间赶路,因为道旁乱枝不少,乱石也不少,所以最后变成了林芜与宗羽在前面开路,纪识秋跟在两人身后。纪识秋走在后面,一路上就看到这两个人每每走上两三步就回过头来看他,甚至每过一段就问他累不累需不需要休息,俨然将他当做了瓷做的娃娃。   纪识秋摇头说不累不需要休息,然后就被两人扶着坐了下来。   纪识秋:“……”他怀疑这两个人根本就没听他究竟说了什么。   对于即将迎来的隐居日子与即将出生的孩子,林芜心中万分期待,纪识秋几乎从每每的言谈间都能感觉到她的雀跃与兴奋。而另一边宗羽本也喜欢动物喜欢小孩儿,天天盼着将来能够照顾小教主,看他们这般模样,纪识秋也再说不出什么,只得惯着小孩一般受了他们这种紧张过头的照顾。   三人这般在山间行了一日,终于在日头快要落山之际,穿过某处灌木密布的山谷,自豁然开朗间见到了夕阳下的宽广田野。   崇山峻岭自眼前倏然分划开界限,溪流自他们所处的山谷间流淌而下,却在经历远处的浅滩后变得缓慢起来,落日的余晖浓郁在天地之间,水面映着霞色显出粼粼波光,犹如千万只振翅而飞的蝶。那流水杳然指向远处,流水之畔,田野辽阔,村落宁静于夕阳之下,炊烟渐升,灯火渐起,遥遥间似乎还能听见田间农人吆喝,孩童欢声笑语。   林芜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致,从未料到这山岭之间,竟还有着如此桃源。 第22章   他们并未进入村子,纪识秋带着林芜绕过蜿蜒溪流,到了村落后方的山上。   那处山并不算高,穿过树林之后,眼前便是一处布满青草的开阔所在,而就在那空地之间,静立着一处小小木屋。   木屋看来有些陈旧了,屋顶四壁皆留着风霜痕迹,但等林芜随着纪识秋推开房门走进屋中,才发觉这处并非长久无人打理,屋中的摆设十分简单,但却应有尽有,虽积着浅灰,但只要稍稍整理便是一处不错的居所。   纪识秋能够知道这处地方,必然不会是偶然。   林芜略有疑惑的回头往纪识秋看去,纪识秋便笑道:“你从前不是问我,我是在哪里长大的么?”   林芜霎时明白过来,当初老教主被苍玄教叛徒追杀,便是带着纪识秋隐居在此。   “我在这里住过不短的时间,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老头子坐不住了,就带着我从这里离开了。”纪识秋缓缓进了屋子,他随手拂开桌上的薄薄灰尘,轻声道,“后来我每过几年也会来这里住上几日,不过这几年却是少来了。”   所以这里才会积下灰尘,才会空置成这般。   林芜曾经想过要与纪识秋在山野间过无人打搅的日子,如今他们来到这里,眼前的一切皆与她所想相去无几,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眨眼道:“没关系,整理一下就好了。”   她不待纪识秋开口,已经转身到了房间窗前,她也不顾窗棂上还落着灰,抬手拉开窗户,温软阳光便自窗外洒了进来,落了她满身。她沐在阳光里,视线所及之处,是绵延错落的青草田野,是深浅交叠的碧水青山,村落就在山脚之下,落日伴着炊烟,正是悠然景象。   林芜眼底沁满笑意,倏然回头对纪识秋道:“我喜欢这里!”   纪识秋眉峰微挑,眸底的笑意却是因为林芜而生。   林芜扑过去一把抱住那人,却又怕伤了他腹中孩子,不过一触立即又缩了回来,笑容却还挂在唇畔:“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嗯。”纪识秋颔首忍笑,却是头一次见到林芜露出这般惊喜模样。   ·   他们就在这处住了下来。   因为屋子有些旧了,林芜与宗羽花了一段不少的时间去打扫整理,纪识秋想要帮忙,却每每总在刚刚抬步就被两人瞪了回去,最后只得百无聊奈坐在旁边看着,等林芜两人花了整晚的功夫将房间收拾好,纪识秋已经倚树睡了过去。   林芜瞧着他的睡颜赶紧找了件外衫替他披上,忍不住又在他颊边偷亲一口,然后被刚好睁眼的纪识秋抓了个正着。   纪识秋似笑非笑讨要补偿,林芜只好将脸凑过去无辜道是也让纪识秋亲一下好了。   纪识秋表示一下不够,两人争来争去折腾了半晌,天也亮了,玩得不亦乐乎,只有宗羽在旁边装聋装瞎装得很是辛苦。   隐居的日子正式开始,纪识秋知道林芜喜欢热闹,虽然身为太初城少城主,却是个十分喜欢热闹的性子,总喜欢一个人四处闯荡,宴请宾客这样的事情也没少做过,起初来到这里的时候,纪识秋总担心林芜会觉得日子太过无趣,然而过了没两天,纪识秋就发现自己的担心实在是有些多余了。   纪识秋如今挺着个肚子不能下山去村落见人,天气好不那么冷的时候,他们便会去更高的山上逛逛,但照顾着纪识秋身子不便,每次也不会走上太远。林芜的轻功极好,每次去山上总是漫山遍野的到处跑,但事实上她也不会跑上太远,绝不会让纪识秋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她时常会钻进林子里,不时捉两只野味回来,不时又采上大捧花递给纪识秋。   当然冬日天气好的时候很少,大多数的时候纪识秋都只能待在屋子里,林芜怕他烦闷,天天陪着他,但有时候也会闲得往山下跑,不过半个月的功夫,她便已将村中的人认识了大半,甚至每次回来还能带上一篮子鸡蛋和许多糕点布料之类的东西。   纪识秋很快发现林芜没觉得日子无趣,自己倒是闲得快要发霉了。   然而林芜与宗羽将他照顾得太好,什么都不肯让他去做,他也是毫无办法。   最后在纪识秋的要求之下,林芜皱眉认真想了许久,终于想出了纪识秋现在能做的事情。   林芜在某次下山之后,讨了许多针线和布料回来。   纪识秋面色古怪:“这是什么?”   林芜正色道:“刺绣。”她真实的认为纪识秋现在不该做比针线更累的活。   纪识秋:“……”   大抵是因为太过无聊,再加上天赋异禀,纪识秋竟真的花了三天时间绣了一幅梅花图出来,看得林芜与宗羽目瞪口呆。   当然这也不能让纪识秋的日子变得有趣起来,林芜不久之后又想出了个办法,她在山下村子里逛了片刻,很快便抱着一个白色的小毛球回到了木屋中。   林芜带回来的是一只兔子,毛茸茸的一团,软乎乎的被送到了纪识秋的怀里。   纪识秋十分嫌弃的将它扔回了林芜手里,林芜作势可怜兮兮地抱着兔子问道:“怎么办,团团,教主嫌弃我们了。”   纪识秋听得嘴角微勾,感情她这么短的时间连名字都给兔子起好了。   兔子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嫌弃却也是真的,纪识秋身为江湖上人人谈之色变的苍玄教主,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沦落到躲在山里养兔子,但他随遇而安的心态向来极好,没过两天就已经能够心安理得的抱着兔子顺毛了。   孩子已经六月有余,近来林芜夜中抱着纪识秋入睡,总还能感觉到那孩子轻轻的踢打,当初在苍玄教里纪识秋受伤之后,林芜还担心过孩子个头太小,如今看着纪识秋日渐变大的肚子也慢慢放心了下来。   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新的问题了。   林芜又开始了日日往山下的村子里跑,不时会带许多滋补的东西回来,这段日子她随着村中的人们学会了不少的东西,甚至连厨艺也跟着变得厉害了不少,每每熬了东西给纪识秋尝过,总要满怀期待等纪识秋点头夸赞。   纪识秋对着那双眸子,总不会让她失望,不论好不好都统统夸赞一番,一段日子下来脑中夸赞的词几乎都被搜刮一空。   除了做饭,林芜还不知从何处弄了许多的婴孩衣物回来,满满的都堆在了屋子里,纪识秋问过宗羽之后,才知道这都是她在山下跟着几名村妇学着亲手做的。   纪识秋也没多说,晚上林芜再回来,他拉着林芜在床边坐下,小心地替她指尖被针线弄出的伤口上药,神态专注而认真,免不得又被林芜蹭了个吻。 第23章   日子如流水一般平静淌过,晨光熹微之间,纪识秋尚未睁眸,便感觉到身侧的人动了动然后悄声下了床。   前段时间折腾过了婴孩的衣物后,林芜又开始折腾起了别的东西,纪识秋问过林芜,林芜却道是要保密,自己每天清早就跑下山去,也不究竟做了些什么。   纪识秋感觉到了林芜离开的动静,却困倦着没有起身,只轻轻拉扯了林芜的衣摆。   林芜回过头来看向床上睡着的人,自来了这处之后,纪识秋每日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林芜看出他没有清醒,便凑上去趁机占了个便宜,孩子的踢打让纪识秋微微蹙眉,林芜轻轻安抚了纪识秋肚子里的小家伙,这才含笑悄悄离开了房间。   纪识秋真正醒过来的时候,自窗口漫入屋中的阳光已经沁着洋洋暖意了,他支着身子坐起来,穿着单薄衣衫便来到了窗前往外看去,不过一眼他便见到了屋外正在低头打理着花草的宗羽。   虽然孩子都已经六个多月,但身体沉重动作不便依然让纪识秋觉得难以习惯。也难怪林芜扔了只兔子给他,自己跑出去忙了,纪识秋心绪复杂的挑了些东西喂兔子,等兔子吃饱了他才将那小家伙抱起来揉了揉脑袋。   “教主。”宗羽适时抬头,见纪识秋站在窗边逗兔子,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纪识秋觉得有点丢人,他不动声色放下那兔子,低声问道:“小芜又下山了?”   “是啊,夫人今日去得很早。”宗羽站起身道,“教主不多休息会儿吗?”   纪识秋失笑道:“你是觉得我休息得还不够多?”   他每天睡着的时间占了大半,就连屋门都不怎么踏出,但看在林芜宗羽的眼中,却似乎仍嫌他休息得不够。   宗羽笑了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道:“反正花英燕说了,多休息准没错。”   说到花英燕,宗羽面色忽凝了下来,纪识秋见他神色有异,便又问道:“怎么?”   宗羽失落道:“说起来明日我就得离开了,当初离开苍玄教的时候众人说过轮流来照顾教主,如今时间差不多,花英燕应该这两天就要到了。”   纪识秋看出了宗羽不想回去的心思,不过教中还有其他事情,总不能耽误了正事,他于是道:“既然如此,你也该准备准备了。”   宗羽犹豫片刻,这才道:“教主,我想下山一趟。”   这阵子不光是林芜,宗羽也常有下山与村中众人来往,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就已经与众人十分相熟,纪识秋知道他是想要与众人道别,便也笑到:“那你去了顺带替我带话给小芜,要她早些回来。”   “可是……”宗羽似乎仍有顾虑,纪识秋半倚在窗边,轻声道:“又怎么了?”   “我不放心教主独自一人。”   纪识秋又好气又好笑,不认为自己需要被这般照顾,很快将人赶下了村子,等到宗羽离开之后,他才又回身抱起桌上正在啃草的兔子,在旁边坐了下来。   成天待在屋子里,能做的事情实在是有限,纪识秋逗弄了一会儿兔子便又觉无趣起来,正要打算去找本书看看,却听见窗外传来了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响。   纪识秋虽行动不便,如今也不得施展内力,但警觉仍是有的,他默然听着那声响,很快分辨出来的人不是林芜也不是宗羽,脚步声错乱虚浮,听来并非是习武之人,更像是几个误打误撞闯入这里的家伙。   他心中有了判断,自旁边取过宽大外袍罩住身形,抬步到了窗边。   然后他看到了三颗毛茸茸的脑袋。   纪识秋:“……”   窗外是三个圆脸的男孩儿,看起来皆不过四五岁的模样,还没开始长个,垫着脚才刚到窗台的位置,三个家伙万分艰难地将自己挂在窗口处,睁眸瞪眼看屋中的纪识秋,像是在认真思索着什么。   纪识秋挑眉看着三个小家伙,屋内屋外俱是静默。   直到片刻之后,纪识秋上前一步,隔着窗户屈指分别弹了三个小家伙的额头。   静了半晌的场景终于给人续上了声响,三个小孩儿几乎是同时摔下了窗户,窗后传来“哎哟”的痛呼,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纪识秋托腮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儿才见其中一个男孩儿雨后蘑菇一样直直从窗台上冒了出来。   纪识秋:“……还有两个人呢?”   “他们在下面托着我呢。”那小孩随口应了一句,心思却显然不在这里,而在纪识秋的身上。   纪识秋任他打量着,窗台高度正好遮了他腰腹身形,他也不怕几个孩子看出什么,在这屋里闷了许久好不容易逮着几个活人,他忍不住起了逗弄的心思,开口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那小孩儿没有回答纪识秋的话,楞楞盯着他看,不过他还没看上多久身子就摇晃了起来,身下传来其他两个小孩儿不满的声音:“大喜你好了没有,该我们上来,你在下面蹲着了!”   被叫做大喜的小孩不耐的拧起了眉头,转头冲着下面两个小孩道:“还没说话呢!你们急什么!”   他这么说着,赶紧又转脸看向纪识秋,不知为何对着纪识秋那张脸声音就低了下去,犹豫了片刻才挠了挠头道:“你就是小芜姐姐的夫君?”   “小芜是我妻。”纪识秋看着这三个小孩儿的模样,就已经全然明白了过来,他问道:“你们住在村子里?”   林芜近来总是往山下村子里跑,村中的小孩儿认识林芜自然也并不让人觉得惊讶。果然,那小孩儿点了点头,指了指自己,又低头指了指下方还在给自己垫脚的两个小孩:“我叫大喜,这是二喜三喜。”   这名字一听就是兄弟,纪识秋连问也不需问了,只道:“你们三个来做什么的?”   听见纪识秋这话,下面蹲着的两个小家伙有些蹲不住了,大喜晃晃悠悠掉下了窗台,接着就见那三个小家伙相互交错了视线,蹦蹦跳跳一面从窗台露头一面一人一语地道:“我们喜欢小芜姐姐!”   “我长大想娶小芜姐姐为妻!”   “可是她竟然已经嫁人了!”   “听她说还是个连家门都出不了的病秧子!”   “可恶,要不是咱们晚生了几年!”   “哪里轮得到你!”   “大喜说得对!”   纪识秋:“……”   莫说是早生几年,就算是早生十几年,也万万轮不到他们,纪识秋抬起手,准确的敲中了这三颗晃来晃去的脑袋。   三个小家伙顿时安静了下来。   好在苍玄教主没有跟几个小屁孩一般见识,他看那三个小家伙捂着脑袋又探出头来,便又问道:“所以你们三个来做什么的?”   “我们就想看看。”大喜抬眸紧紧盯着他道,“小芜姐姐的夫君是什么样子的。”   “现在知道了?”纪识秋懒懒问道。   三个小家伙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脸上满是失望与不服气。   “小白脸!”   “娘娘腔!”   “狐狸精!”   “……”纪识秋突然觉得跟几个小屁孩一般见识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当然他也不可能真的揍这群小家伙,没过多久宗羽就回来了,三个小孩儿匆匆钻进了旁边林子不一会儿就消失了踪影,宗羽回来之后却也没发觉什么不对。没过多久林芜也回来了,顺道还带回了不少糕点水果。   晚上林芜瞧着屋外几个明显的小脚印,这才问道:“白日里有人来过吗?”   纪识秋瞥了窗台一眼,随口道:“来了三只小野猫。”   林芜眨眼道:“嗯?”   纪识秋没打算解释,闷声又道:“村子里的小孩是不是都喜欢缠着你?”   “你说容婶家的三个小孩吗?”林芜提及那些孩子,眼里满是笑意,“他们很乖的,每天见了我就扑过来撒娇要我抱,缠着要我给他们讲故事。”   纪识秋不动声色放下了手里的书。   三个心机小鬼! 第24章   纪识秋也没想到, 第二天那三个小孩儿又来了这处。   他们趴在窗边看着他,三道好奇的视线跟着他的身影来回的转,好奇的程度已经到了他没有办法忽视的地步。   他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来, 无奈道:“你们到底在做什么?”   三个小孩相互对视一眼, 最后是大喜犹豫着问道:“你真的不能出这个屋子吗?”   纪识秋正坐在桌前百无聊奈的逗弄着兔子,听了这问题也是随口答道:“是啊。”   “是因为生病吗?”   “你生了什么病?”   另外两个孩子也赶紧问了出来, 纪识秋瞥了他们一眼,事实上他到现在还没分清究竟哪个是二喜哪个是三喜。   看着三个小孩关切的表情, 纪识秋动作不经意般抚过衣袍遮掩下隆起的腹部, 开始随口胡诌起来:“不能生气的病。”   “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   纪识秋回头一本正经道:“所以你们三个小家伙不要老来这里惹我生气。”   三个小家伙被纪识秋正色的模样吓了一跳, 相互商量着一溜烟就跑了。纪识秋只当是这三个家伙这样就不会来了,没想到过了不过一天,他们就又来了, 非但来了,还带了不少吃的玩的,大喜甚至还特地给纪识秋抱了一捧花来。   纪识秋默然看着三个小孩把花举过窗台,神色离奇的道:“怎么?”   大喜的脑袋从花束后面探出来, 眨眼道:“你高兴点。”   纪识秋:“……我没有不高兴。”   大喜道:“那你这样会更高兴吗?”   纪识秋收了花,忍笑道:“勉强。”   三个小孩连忙笑了起来,然后蹲下窗台开始说起了悄悄话, 然而纪识秋何等功力,他回到屋中将那些花找了个瓷瓶放下,几个小孩儿的话音却不经意全部飘入了耳中。   “他都不能出门,好可怜啊, 都不能去抓蟋蟀玩泥巴爬树掏鸟洞。”   纪识秋顿住了动作,忍不住腹诽,那些事情他压根就不想去做。   然而三个小孩根本不知道他将这些话听了过去,接着又道:“本来觉得这家伙配不上我们小芜姐姐,不过看他这么可怜,就暂时让他跟小芜姐姐一起好了。”   纪识秋挑眉不满,暂时是什么意思??   “要不然我们每天来陪他玩好了,这样也许他高兴点病就能好了。”   “等他身体好了,也许小芜姐姐就能不用老记挂着他了!”   纪识秋:“……”   三个小孩儿说着就走了,接下来的几天里面他们几乎天天准时过来找到纪识秋,纪识秋虽说着不与那几个小家伙玩闹,但人找上来他也不能不理,再加上他本就闲得无趣,这会儿有人陪他说说话正好也能够解闷,一来一往之间他与那几个小孩儿倒是相熟了起来。   ·   而就在这几天里,林芜也一直在忙碌着。   她跟着村中的人学做木活,她与纪识秋的孩子还有三个多月便要出生,她想在那之前亲手替孩子做一张小床。   这件事情她没有告诉纪识秋,心中想的自是要等做好了给对方一个惊喜。然而这个事情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困难,因为常年习武的关系,她下手总是不知轻重,已折了许多木头,好在她足够耐心,这些天来始终天天做着没有放弃。   今日也是同样,林芜下山之后先是到了一处人家院外,见院中的妇人正在低头干活,便笑着招呼道:“容婶,三个孩子不在家吗?”   “那三个小家伙最近成天往外跑,今天也一早就出去了,不必理会他们,等吃饭了他们自然知道回来。”被妇人抬头看了看林芜,起身将人接了进来。   林芜来的这处人家,家中主人便是村中最厉害的木匠,木匠姓容,村中人只道他容叔,久了却已经没几个人记得他名字了,容师傅与容婶育有三个儿子,乳名分别是大喜二喜三喜,年纪虽然不大,三个人却在村中一众孩子中间充着霸王。   这些都是林芜从旁人那里听来的,林芜这段时间跟着容叔学东西,与三个孩子也接触过不少,只觉得他们乖巧可爱,倒并未觉得他们任性霸道。   林芜跟随着容婶进了院落,看着种了满院的花草不禁笑到:“好香,这个季节怎么也还有这样的花?”   “山中季节与别处不同,这花开的时节也与别的花不同。”容婶低头看着院落中饱满开放的白色花朵,不禁笑到:“这花可入药,这时候摘下来晾晒,将来还能放入香囊之中。”   “真的?”林芜这般想着,忽而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送过纪识秋香囊。   容婶一眼看出了林芜的心思,她展眉笑道:“想你家相公了?”   林芜轻抿着唇,唇角掩盖不住的扬了起来。   两人交谈片刻,林芜这才左右看到:“容叔呢?”   “在村头呢,清早有人将他叫去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容婶随口答着,却也并未放在心上,这处村庄素来平静,本就没有什么事情值得放在心上。   然而这次却不一样。   林芜与容婶在院中等着,等到晌午之际,一阵脚步声匆忙而至,打破了小院的宁静。   ·   纪识秋独自在山间小屋里。   前些日子宗羽还在,纪识秋每日无趣了还能找宗羽来下棋,不过自从几日前宗羽离开,他便只能没事以逗弄那几个小孩为乐了。然而让人奇怪的是,今日那几个小孩儿也没有来。   三个孩子都是好动好玩的性子,大概是来了几次之后觉得无趣便不想来了,纪识秋也没想过那几个孩子能坚持来多久,然而几日以来应付着那群小孩,习惯突然被打破仍是让他有些不习惯。   时间已至晌午,莫说是那几个小孩,就连林芜也没有回来,原本万里无云的天际不知何时沉下了阴云,厚重的云层堆积在头顶之上,正酝酿着一场难见的大雨。   纪识秋倚在窗口,安抚着腹中躁动的孩子,忍不住微蹙起眉头。   就在这时候,两道身影闯入了视线之中。   冬日的雨本是缠绵,此时却瓢泼而下,很快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那两道身影从远处赶来,还未至近前,便已经被雨淋得狼狈不堪。   纪识秋很快认出了那两道身影,两个小小的身影如往常一般匆匆来到纪识秋窗前,却是在见到纪识秋后就哇的一声趴在窗台哭了起来。   纪识秋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裹紧了身上宽大厚重的外袍,勉强遮掩了身形,这才推门将两个哭得天崩地裂的小家伙接进了屋子里来。   两个小孩正是几天里每天都来的二喜和三喜,只是唯独少了大喜一人。   二喜三喜身上衣服都已经被泥水弄脏,头发也湿得紧贴在颊边,脸上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两张相似的脸早因为惊恐而哭得通红。两个小家伙进屋之后,整个房间便被他们的哭声占据,纪识秋声音及不上他们,唤了两次没用之后干脆就闭了嘴。两个小家伙中气十足哭起来此起彼伏,纪识秋等了许久才终于寻到了个两人抽气停歇的间隙出声道:“等等。”   或许是因为纪识秋声音太过平静,他这声开口,两个小孩儿竟当真停了下来,带着泪眼盯着纪识秋看。   他们常在窗口外面与纪识秋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踏进屋子里来,两个小孩难免有些局促,但更多的却是无助。   纪识秋在桌旁坐了下来,有些无奈的安抚着刚才被两个小孩吓僵了的兔子,低声道:“大喜呢?”   “大喜出事了!”   “大喜被坏人抓走了!”   “快去救救大喜吧!”   “求求你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声音尖利满是惊恐,听得纪识秋又是微微皱眉,肚子里的小祖宗怕是被这刺耳的声音吓了一跳,狠狠踹了他一脚。   窗外雨声没有停息,那雨甚至还有着越下越大的趋势,纪识秋沉吟片刻,对那两个孩子道:“我要知道经过。”   二喜三喜满眼含泪,你一言我一语含糊不清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早上他们起来便如往日一般往这山上跑,跑了一半又想起来这山上不远处有几株果树,现下正是结果的时候,便想去摘些果子,谁知他们刚钻进林子,就撞见了几个提着刀浑身染血的男人。 第25章   两个孩子年纪本就还小, 又刚经历了一番凶险,说起事情来自然是颠三倒四全无逻辑。   好在他们对面是纪识秋,苍玄教当年那么大的烂摊子他都能给收拾好, 如今这点事情自然也不在话下。他连蒙带猜顺便引导一番, 总算是将事情的经过给弄清了个大概。   他们遇上的那群人或许是山贼,或许是不知哪里来的江湖人,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人,他们突然闯进这山里, 正好见了这座村子, 正好在商量着什么, 被几个不知世事的小孩撞见,情急之下将人抓了起来。   然而他们忽略了这几个小鬼对这处林子十分熟悉,追了一路只将大喜给抓了回去, 还剩下两个小的逃了出来。   两个小孩满心惧怕,也不敢原路下山,更不敢在山野间游荡,最后只能一路找到了纪识秋这处。   纪识秋听完两个小孩的话, 沉吟着没有立即开口,他无法判断出那群人的身份,但可以知道那群人应该就躲在在自山脚到他们住处中间的那篇林子里。他也没有办法判断出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人数不少,且从二喜三喜的说法看来,应当还有更多的人正在赶来这处村落。   村落所在的地方十分隐蔽,当初老教主也是阴差阳错才发现了这样一个所在, 并在这里住上了多年。   但这并不代表着没有其他人能找到这里,当年老教主能找到,就代表着其他人也有可能找到。会逃到这种地方的多为亡命之徒,而亡命之徒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纵然是纪识秋也很难说清。   不论如何,他们来此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大喜被他们抓走了,他会不会死?他们要对他做什么?”   “求求你快去救救大喜的吧。”   两个小孩抓着纪识秋衣摆不住啜泣着,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就连声音都哽咽喑哑起来,纪识秋安抚完肚子里那个小家伙又开始安抚面前的两个,他将两个小孩拉到旁边,取了干净的巾帕替他们擦了擦被雨淋湿的头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柔地道:“你们先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要去。”   两个小孩听着纪识秋这话,稍微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大喜……”   “在这里等着就好了。”纪识秋回头看了一眼雨雾蒙蒙的窗外,沉静道,“你们出去帮不上忙,会有人来解决这个麻烦的。”   他没有忽略,林芜始终没有回来。   很有可能她已经发现眼下的麻烦了,他知道林芜的实力,也不会盲目的担心,身为天下第一剑魏疾的弟子,太初城城主之女,普通的对手是无法伤到她的。   但两个小孩却并不知晓纪识秋的考量,他们担忧的趴在窗口往外看,眼泪鼻涕还挂在脸上,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大喜怎么办?你能不能去救救他?你救救他好不好?”   纪识秋有些无奈的摇头道:“抱歉,我不能。”   他向来不是个喜欢逞能的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初苍玄教中那一战腹中孩子险些出事,那之后花英燕便正色对他说过,绝不能牵动内息,接下来的时间更不能与人交手,否则下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保住这个孩子了。   纵然不愿承认,但纪识秋也知道,自己现在这幅状况根本没办法救人,反倒会成为旁人负累。   纪识秋说完这话便不再开口,二喜三喜方才也是急得想不出主意,如今见纪识秋沉默下来,两个人这才想起来纪识秋是不能出这屋子的,他们支支吾吾的看了半晌,终于垂下头道:“对不起。”   没有料到这两个孩子会向自己道歉,纪识秋揉了揉那两颗脑袋,这才道:“再等等吧。”   他需要等林芜带回消息。   然而他们这一等,便等了整整两个时辰。   天色沉得厉害,大雨始终未曾停下,空蒙的山头似有闷雷阵阵响起,冷风呼啦着灌入窗口,搅得屋内书页翻动信纸乱飞,纪识秋不得不将窗门合上,只余下一线缝隙探看窗外的情景。   两个小孩年岁到底尚小,哭过之后没多久就精疲力竭的睡了过去,纪识秋将他们安顿到了床上,自己却起身到了窗前。   林芜还没有回来。   已近日落,外面雨中不见任何人迹,纪识秋始终靠在窗前等着,神色间不见变化,却不知究竟在思索着什么。   衣服下摆突然被人拉扯几下,纪识秋低下头,才见其中一个小家伙已经醒了过来,正拉扯着他的衣摆仰头看他,神情之间有些小心翼翼,“小芜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纪识秋仍是没分清这是二喜还是三喜,于是干脆略过了对方的名字,只低声应道:“快了。”   他在心底幽幽叹了一口气,说相信林芜能够处理这些事情是真的,但要不担心却仍是很难做到的。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方才那话,窗外的雨幕中突然多了道身影。   “是小芜姐姐回来了吗?!”面前的小孩儿晃眼发现了窗外的身影,忍不住趴到窗边一把推开了窗户。   然而不过一眼,他便苍白了小脸又赶紧缩了回来。   那道身影出现之后,很快又出现了更多的身影,那是数十名身着黑衣的高大男子,在雨中行走许久看来多少都有些狼狈,开窗的动静让他们一眼便朝着这处窗口看了过来,待纪识秋想要再合上窗户却已经来不及了。   小孩惊恐的往后面缩去,纪识秋将他护在身后,透过窗口远远看了过去。   “就是他们……”孩童的声音听来有些发颤,带着浓浓的哭腔,他使劲拽着纪识秋的衣服下摆道:“就是他们抓走了大喜!”   纪识秋冷静的看着那群人,没有说话,后方另一个小孩儿也被这番动静给惊醒了,跳下床来也跟着躲到了纪识秋身后,惊声道:”我们是不是也要被抓走了?”   后面两个孩子的嘈杂声让纪识秋有些头疼,但他神情依然不见有变化,远处的人包围了房屋,正在往这处靠近,纪识秋没打算逃走,反正逃不掉,他观察着这群突然到来的家伙,神色间多了些了然意味。   这群人穿着最普通的短襟布衫,做的是最普通的百姓打扮,他们手中也有武器,不过都是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刀枪棍棒,看起来像是一群被逼急了的村民,又像是某处穷山坳里没见过世面的贼寇。   但这些皆不过表象,在纪识秋眼中,他们的伪装甚至显得有些可笑。   他们每个人的动作都显露出习武之人的特质,谨慎且沉默,他们上前包围小屋的动静看来有些杂乱,但其实却全以走在最前方的那人为中心——他们皆不过看着那人的指令行事,而那人甚至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所谓的指令,不过只是一个眼神,一次挑眉。   若非极为有素的训练,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服从。   他们是江湖人,且绝非普通的江湖弟子。   不过短短时间,纪识秋心中已有了定数。   但这并不能对眼前的情形有任何帮助,不过片刻之间,那群人已经踢开房门走了进来。   伴着雨珠的湿冷气息扑面卷入屋子,屋中的火盆被这阵突然闯入的冷风所扰,火苗扑簌跳动,几欲熄灭,纪识秋低头看着那群人在自家地板踩出沾满泥水的脚印,心下稍有些不满。   但这样的不满并未写在脸上,他抬起眸子,平静的与那为首之人对视在了一起。   身后的两个小家伙还在不住发抖,纪识秋这时却没空出声安慰他们。   来的人手中皆拿着兵刃,明晃晃的刀光对着纪识秋,似乎随时将能动手。为首那人没有说话,他的皮肤很黑,相貌应不过三十来岁,鬓边却已有不少银发,他鬓角如刀,眉眼也如刀,从进屋之后,他视线便落在了纪识秋的身上。不过一番打量之后,他眉峰便露出了些许不屑,然后抬起手挥了挥,让众人将刀收入了鞘中。   纪识秋皮相生得漂亮,又是文文弱弱的身板,这时候藏了内力,看在人眼中的确不是需要戒备的对象。   众人开始往那处逼近过去,两个小孩已经吓得叫出了声来,其中一名高大的黑衣男子看了一眼,回头对为首那人道:“老大,就是刚才那两个小子。”   “嗯。”为首那人负着手,视线在屋中四下探看,“把人带走。”   顿了一顿,他复又往纪识秋瞥去,淡淡道:“这人也带走。”   挣扎必然会吃些苦头,纪识秋不想让事情变得更麻烦,倒是表现得十分配合,然而身后两个小孩儿却远没那么理智,苦恼踢打着不肯走,那抓人的高大男子面上不耐起来,连带着力气也加重了几分,狠狠推到了纪识秋的身上。   纪识秋被推得微微踉跄,动作间小心护着腹部,好在并未伤到孩子。   这番动静让纪识秋心中多了一分不悦。   为首那人注意到了纪识秋的动作,亦是微微皱起了眉。   他扬起眉梢,朝着纪识秋走了过来,如刀锋般的视线直落在纪识秋腹间。   众人不知他意欲何为,却是都忍不住随着他看了过去。纪识秋后退半步,后背抵着墙面,却已是退无可退,就在纪识秋蹙眉之际,那人已冷笑着探出手来。 第26章   深冬的山时时刻刻泛着凉意, 纵然大雨早已消停,弥漫的雾气依然将寒气浸入所有角落,浸得行走于雾间的人骨缝生冷。   林芜手中举着火把, 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过林间水洼, 朝着林子更深处走去。   她的身后还有不少人,天色早已经尽黑, 所有人都举着火把,探着往前方的路。   白日的时候, 林芜在容家等着容叔回来, 谁知等待许久过后, 没有等到想等的人,却等来了个不好的消息。   村中有人出事了。   出事的是村中两个猎户,他们就住在村口, 平日里上山打猎,山林又深又大,入山之后数日不归也是常事,然而这次他们失踪的时间却是久了点, 邻里的村民忍不住担心起来,担心之下就是派人去找,接着容叔等人就被叫上了去山中寻人。   花了不过半日的功夫, 他们就将人找回来了。   不过找回来的已经成了两具尸首,他们根本没走出多远,就倒在村后山腰的林子里,人们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时候出的事, 或许是出发没多久就遭了殃,或许是回来的时候才倒了霉,人们将他们找到的时候,他们的身躯已经有些腐烂发臭了。   村中从未出过这种大事,一时间人们紧张无比,四处奔走相告,本就不大的村子立即闹翻了天,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开始商量这个事情,大家相互看看不知这事情究竟是何人下手。   林芜就是在那时候赶过去的,她很快找到了容叔,听着众人的讨论,最后分开人群,来到了那尸体的面前。   村人们说了半日没说出个结果来,林芜却一眼就明白了过来,然后她起身将自己的判断告知了众人。   两名猎户身上致命的伤是刀伤,刀口平整刀势极快,杀人的必然是名高手,村中自然没有这样的人。   事情不是村中人所做,那必然是外面的人干的,那事情就更加麻烦了起来,因为有外人找到了这里,甚至还杀了村中的人。   他们能杀一个两个,就能杀三个四个,或者更多的人,而村中人甚至根本未曾察觉他们的到来,更不知道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究竟要做什么,一时之间人们惶恐了起来,而身为最先提出这个事情的林芜,自然被大家当做了主心骨,纷纷簇拥过来询问该如何是好。   林芜在这处住了已久,也常与众人来往,自是不忍村子出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却也不能放任不管,她于是开始安抚起众人,然后开始与众人商讨接下来要如何应付那群敌人。   天际下起了大雨,瓢泼一般的,旁边的容婶脸色越来越差,终于忍不住靠近容叔,小声说了三个孩子上山未归的事情。   林芜起身看着天色,同样想到了独自在山上的纪识秋。   她方才太过投入,竟忘了纪识秋还在等他。   且若真的有人在村子四周暗中守着,纪识秋独身在家,更该小心才是。   想到此间,林芜顿时便无法再冷静下来,她回头对众人说了两句,甚至不顾外面还下着大雨,就这么运起轻功直接冲了出去。   林芜没能够找到纪识秋,她回去的时候已经迟了,家门是被人闯开过的痕迹,她与纪识秋一手布置的屋子被人弄得凌乱不堪,地面都是带着泥水的脚印,不少书册散在地上,都是纪识秋平日里常看的那些。   看到那情景的时候,林芜只觉得心头迅速的凉进了深渊里,路上浇在身上的那些雨水都变得不再刺骨,反倒是灼烫得她浑身皮肤生疼。她拽着双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她若不冷静,就无法找到并救回纪识秋。   然后她真的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她开始观察屋内的情形,屋中十分混乱,人被带走的时候应是挣扎过的,且被带走的应当不只是一个人。她几乎要认不出这是她住了一个月的地方,但屋中虽然凌乱,有的地方却又乱得十分古怪,就好似有人故意捣乱一般,这样的感觉让她不得不仔细观察起来,不过片刻,她便知道了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屋中的许多东西,不管是椅子还是书册,花瓶,统统是朝着一个方向倒落的。   就像是有阵风从屋中狂乱的刮过,把他们全部刮向了同一个方向,但那并非是向着大门的,而是往着房中窗口所指的方向。   屋中的混乱是有人刻意摆出来的,情急之下想要传达这番消息,林芜几乎可以立即判断出摆出这些痕迹的人正是纪识秋。   他知道她会来,他要她看见。   纪识秋虽没有刻意与林芜提过容婶家三个孩子的事情,但这些天来林芜多半也能猜到那三个孩子曾经到过这处,如今看房中的痕迹,被带走的不只是纪识秋一人,那剩下的应该就是那几个失踪的孩子。   林芜脑中飞快的过着这些想法,然后她也用最快的速度做出了决定,她反身回到了村中。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众人都还没散去,雨势小了许多,渐渐有了要停歇的意思,不少人举着火把已经打算要去山中找三个失踪的孩子。   林芜突然回来,把众人都惊了一跳。   林芜却没有废话,只直言道:“我知道他们在什么方向,我想随你们一起入山去找人。”   她对山中道路不甚熟悉,正需要有人带路。   于是人们就这样闯进了山里,天色暗下,他们便举着火把往前,谁也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久居在深山里的村民们身上意外的带着些与他们过惯了的安乐日子不相符的血性,威胁就在眼前,人们纵然惧怕,但在找出一切威胁的根源之前,谁也没有办法回到村中安心入睡。   他们就这么怀着不同的心思到了山林深处,某处岔路之间。   林芜停下了脚步,回头以目光询问熟悉山路的众人。   不知是谁先开口道:“往右走就是了,左边是咱们山里的禁地,这么多年了谁也不敢乱闯,谁也不知道闯进去了会出什么事。”   林芜没应声,她低头照着脚下的地面,分明看到了几行脚印自下方延伸而过,朝着左边的禁地消失而去。   后方更多的村民赞同了往右边走的说法,他们甚至没有考虑过走左边这条路的选择,似乎摆在眼前的不是两条路而是一条路。   林芜望着左边道路尽头漆黑的林子,她虽不知其中究竟有什么,却知道自己必须往其中一探,她紧抿双唇,就在人们纷纷绕过这段路往右边而去的时候,她举着火把拐上了左边的路。   人们迟疑看她,林芜道:“我去左边看看,若是找不到我再来找你们会合。”   有人忍不住出声劝了两句,但林芜模样坚持,人们便也放弃了劝说,只得随着她去。   林芜的确很坚持,她在纪识秋的面前经常笑嘻嘻的像个不知忧愁的小姑娘,但那也不过是在纪识秋面前。   她还是太初城的少城主。   她循着地面的脚印,身影很快消失在漆黑密林的深处。   ·   纪识秋不知道林芜是否看到了自己留下的暗号,但他知道林芜若是看到,便一定能够明白。   他现在正被关在一处山洞里。   山洞内气流是通透的,不知究竟连接着何方,山洞分了许多个洞穴,他与三个小孩便被困在其中一处洞穴之中,外面有几名黑衣人把守着,想要出去自是不能。然而山洞里待着也并不好受,刺骨的冷风从山洞这头灌入,透心的从人身上刮过之后又从另一头出去,比之先前那大雨连绵的山腰还要冷上几分,纪识秋裹紧了衣袍,却依然无法阻止这凉意渗进四肢百骸。   旁边的三个孩子哭闹了许久,这会儿已经睡了过去,纪识秋趁着这个难得的安静时间靠在墙角休息,然而休息得却也并不好,腹中的孩子踢打得厉害,他不得不分出心思去安抚那个小家伙。   洞穴里面安静下来,外面的声响就清晰起来。   几个守在外面的人此时正在聊天,你一言我一语也是闲得无趣。   “那女人怎么样?”   “没哭没闹,怕是被吓傻了。”   “那女人也是有意思,生得那般容貌,就算是瞎子也能一眼看出她是个姑娘,莫说她还大着个肚子,她穿那身男装怕是只能骗了自己,哈哈哈哈哈。”   “你们还别说,那姑娘生得还真是漂亮,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妞。”   “就是可惜啊,不知道她肚子里的种究竟是谁的……”   火光辉映着山洞石壁,交谈声断断续续传进来,纪识秋挑眉听着,神情也是莫名微妙起来。   因为他们谈论了半天的对象……正是他。 第27章   人们总是喜欢会为自己见到的事情冠上最合理的解释。   所以先前那些人发现纪识秋遮掩不住的身形时, 几乎一眼就将纪识秋认做作了女子。   也亏得他们自己理解成了这番,才免去了更多的麻烦,纪识秋乐得不去解释, 但被人抓到这种地方来却也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他如今最好的选择, 便是保护好自己与腹中的孩子,等待林芜赶来。   只是不知林芜现下状况如何。   纪识秋心中想着, 外面却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响,他微微抬眸往那处望去, 便见墙面上影子晃动, 几人已经朝着这处走了过来。   “那女人还在里面?”声音低沉沙哑, 犹如刀刮过石壁墙面,让人脊背生寒,这声音纪识秋识得, 来的人正是这群人当中为首的那人。   其他人的回应声也随之传来:“老大放心,我们守在这,她挺着个肚子逃不到哪去的。”   为首那人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脚步声再响, 他已经负手走进了这处关押纪识秋的洞穴之中。   纪识秋靠坐在洞穴角落的干草堆上,三个孩子靠在旁边睡得香甜,却是并不知晓那人的到来。纪识秋微垂着脸, 沉默间收敛了眸中锋芒,尽量让自己表现得如他们所说一般,像个惊慌失措无助可怜的女子。   ——这对于纪识秋来说实在有几分困难,苍玄教主实在很难理解惊慌失措是什么感觉。   好在山洞内光线黯淡, 那人也无法细看纪识秋的神色。   他低头看着角落坐着的纪识秋,缓缓俯下了身来。   纪识秋不知道他意欲何为,便干脆低头不语。   阴影遮住了火光,那人已凑至纪识秋近前。   纪识秋终于缓缓抬头,直视他面容。   那人背对着火光,面容显得有些模糊,脸颊棱角却是分明,不知是否是光焰的原因,他的眼睛透着浅灰,注视着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头冰冷的野兽在凝视猎物。   若是常人,只怕早已经被这眼神吓破了胆。   所以纪识秋微微退了些许,做出了惧怕模样。   那人轻哂一声,没有开口,反倒是低下头去,在怀中摸索了一番。   这是个稍显漫长的等待过程,纪识秋不动声色看着那人的动作,片刻之后,才见他扬起手,手中已捏了一个东西道:“这是你的么?”   纪识秋看清了那个东西,不禁觉得有些头疼。   那人手中拿的是一方小小的碧色玉牌,玉牌上雕琢着精致的纹路,隐约可见其间一个篆刻的“玄”字。   那是苍玄教的令牌,且整个苍玄教只有三块,皆在教主与其心腹手中。   纪识秋手中有一块令牌,但在离开苍玄教来到这处山间时,他便已经将其交予了大长老,教中大事皆由大长老代管。而如今此人手中所拿的令牌,应当是他赠与林芜的那块。   林芜将它收在了柜中,应是那群人搜查的时候将东西给找了出来。   这件事有些麻烦,因为眼前的人显然是认识这块令牌的。   “是你的么?”那人将令牌递得近了些,神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纪识秋不知此人身份,但观其神色并非正道,却也并不像是苍玄教的盟友,而余下来的答案,便屈指可数了。   纪识秋自心中判断着此人来历,那人却并不打算给纪识秋更多思考的时间,只将声音微沉道:“你与苍玄教主究竟是何关系?”   这话出口,已是带着些微不可察的紧张。   纪识秋准确的捕捉到了这点紧张,他不禁瞥了那人一眼,但那人很快却将目光落在了他隆起的腹上。   “你腹中的孩子,可是苍玄教主的?”   这话换来了纪识秋难得的一怔。   在这种情况下,他竟心下觉得好笑的想,这话说起来倒的确没什么错。   那人说话的时候始终紧盯着纪识秋的反应,见他神色微有变化,当即便认定了自己的判断并无错误,他于是冷冷笑了起来,笑声在山洞内沉闷带这些张狂,扰得旁边睡着的几个小孩儿皱眉翻了个身,好在并未醒来。   “原来如此,没想到我们进这山里,竟还能发现这等秘密。”那人仔细看着纪识秋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的确是个美人,莫怪苍玄教主宝贝成这样,特地将你藏到这种地方。不过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女人孩子落在我的手中,你猜他会如何?”   “……”这个问题纪识秋没有回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人全将纪识秋的沉默当做了不堪羞辱的倔强,他不禁起了些兴味,将手探向纪识秋肚腹,“瞧这肚子,也有七八个月了吧?”   纪识秋本是沉默已久,至此见到这番动作,终于忍不住微蹙了眉,适时出声道:“别碰我。”   他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出声之间伴着寒风掠过,竟使得这山洞似乎深幽了几分。   山洞内霎时静下,那人原本的动作也顿在原处,他抬眸重新正眼看向纪识秋,缓慢且沉重地道:“你说什么?”他眉梢微挑,带着挑衅的疑问,似乎对纪识秋敢于开口显得有些惊讶。   这份惊讶之中还带着对于眼前弱者的不屑一顾。   纪识秋没理会他那么多的心思,只淡淡地,沉稳地,抬起头直视那人,语调平静地道:“别碰我。”   幽暗山洞内火光明灭,光影落在纪识秋的脸上,他的眸子是沉远的黝黑,不知为何,那让人想到了黑暗里无尽的深渊。   那人不觉微退了半步,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某种自心底而生的恐惧。   ·   深林,夜色。   林芜手中的火把已经燃了许多,天色依然没有要亮起来的意思,其他人已经走得很远了,回头之间那些火光都已经消失不见,林芜独自行走在林间,面上丝毫不见惧意,只怀着信念不住往前走着。   她不认识这条路,夜色太深四周看不清晰,林子又极大,她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找到回去的路。   但这并不要紧,她只想找到纪识秋,别的并不在她当下的考虑之内。   因为下雨的关系,林间山路又复杂曲折,地上的脚印早已经消失不见,林芜不得不一路按照自己的判断往前,此时已经行了不知有多久,待林芜因为眼前的遮挡视线的细密灌木不得不停下脚步时,她手中的火把已经快燃尽。   四周似乎有人曾经经过的痕迹,她小心自袖中抽出随身匕首,斩断几根挡路的藤蔓,跨过灌木继续往前走去。   灌木后面意外的是一处空地,地面凹陷漆黑,竟似有一处深坑。林芜拎着衣摆跨过几块拦路的石头,来到那深坑之畔,探出手中火把往下看去。   坑内的情形让她不禁紧皱起眉峰。 第28章   山洞里面安静极了, 洞穴外的几名黑衣人等了片刻,终于忍不住探进脑袋往这处看来,小声问道:“老大?”   这道声音让纪识秋微微转开了视线, 他看了一眼洞外火光, 再回头时已恢复了先前的模样,方才那幕情形似乎从未出现过。   但那被称为“老大”的人却清晰的记得方才那一刻的恐惧。   他面色微微泛白, 视线直直落在纪识秋的身上,不明白眼前分明是一个孕中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 为何那一眼却让自己感觉到了惧意, 那是习武之人自骨子里便有的直觉, 对于危险的人事,他总能比常人敏锐。   这样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凝神以对,他微退半步, 扬高了声音终于再度开口道:“你不怕我在这杀了你?”   纪识秋尚未答话,旁边睡着的其中一个小孩终于被这声音惊醒,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一眼看到正杀气腾腾站在面前的男子, 当即眼睛一红大声哭了出来。那动静立即惊醒了其他两个小孩,于是哭声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最后此起彼伏占满了整个山洞。   谈话顿时被这意外所打断, 那男子面色沉得似铁,神情现出几分不耐来,一手已探向腰侧,握上了刀柄。   纪识秋早已察觉了他的动作, 他不动声色将三名小孩护于身后,撑着身子缓缓站了起来。   那人留着纪识秋,是因为他认为纪识秋的身份有着可利用的价值,但对于他们来说,那三个小孩无关紧要,若是嫌他们碍事,随时都能除掉。   纪识秋并不担心自己,但却不保证那三个小孩再哭闹下去会不会让那人丧失了理智。   三个小孩根本不明白纪识秋的心思,因为恐惧依然没完没了的哭着,眼前那人终于拔出刀来,眉间满是不悦,口中喃喃道:“麻烦。”   言罢,刀锋一转便要出手。   纪识秋上前一步,正好迎向那刀锋。   锋刃锐利席卷出骤然寒风,纪识秋直视刀锋竟不露丝毫惧意,那人面沉如水,刀锋只需往前半分便是血光四溅的结局,两人都没有退,几个孩子发出了惊恐的叫声。   墙角的火光随之闪烁,终于再度归于平静。   刀锋在纪识秋面前半寸停了下来。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那人冷冷道。   纪识秋毫不犹豫道:“你不敢。”   他知道真正想杀人的人不会是这种模样,他虽不知此人究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他逃到此处,便是穷途末路想要寻得一线生机,想要寻求生机的人,便不会自寻死路。   那人眉头随着这话紧紧拧了起来,他紧握手中的刀,手上指节泛白,几次用劲之下,终于微微闭目,将手中的刀放了下来。   这是个不错的信号,至少对方暂且没有要发疯的打算。   纪识秋正欲开口从此人口中套弄些话语出来,却没料到就在此时,洞穴之外突然传来一阵仓促响动,几个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匆匆道:“大哥!那群村民找过来了!说是要找那三个小孩儿!”   这话换来了那人面色一沉,他不耐的往洞外瞥去一眼,却只能瞥见不甚清晰的火光。他低头看了纪识秋身后的三个小孩一眼,随手将扣住纪识秋将他拉开,随之对身后的人道:“你们看着这几个小孩。”   “是!”几人上前将几个小孩拉扯开来。   洞口处的动静不小,不少人闹腾着要冲进来,那人头也不回,一把拉着纪识秋便要往山洞深处走去,然而走出不过两步,便被几个小孩抱住了大腿。   “放开他!”   “你要做什么!”   “不准伤他!”   三张相似的小脸看着他们,试图从那人的手中将纪识秋救下。   不过这显然没有任何作用,那人随意将手一抬,三个小家伙就被扔到了角落里,让其他人给捉住不得再动弹。   那人没有回头,径自拽着纪识秋往山洞深处而去,纪识秋回头看了三个小孩一眼,试图让他们放心下来,然而场景实在太过混乱,也不知那三个小家伙有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意思。   他们就这样进到了更深的山洞中。   这条甬道很长,四周石壁泛着阴冷的湿气,甚至还能听见不知何处传来的滴水声响。石壁上的火把渐渐地少了起来,相距极远才能够看到一处亮光,身后的声响也变得远了起来,纪识秋被那人钳制住手腕,不得不紧随着他的脚步而去,然而对方脚步太快,他又不得提气调用内力,再加上身体状况特殊,不过片刻功夫,他便皱眉掩着腹道:“停下。”   那人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依然一个劲往前走,脚步甚至越来越快。   纪识秋抬眸看他背影,低声道:“你在躲什么?”   这个问题终于让那人停下了脚步,他回头看着纪识秋,又转眼往后方漫长不见尽头的洞口望去,后方无甚动静传来,他这才松手骂道:“女人就是娇气。”   纪识秋趁着这个时间靠在墙边轻轻喘息,小心安抚着腹中孩子,没空对这句话发出看法,等到那人上前动作毫不斯文的便要再拽他前行时,他才终于抬眸,轻声问道:“外面来的不过是一群村中农人,你们身为江湖高手,何以怕成这副模样?”   “我怕他们?”那人冷笑一声,习惯性的想要反驳,然而开口之间却又突然顿住,咬牙道,“我怎么也不可能怕他们。”   “所以你怕的是什么?”纪识秋似有几分好奇,竟接着与那人攀谈起来,“你为什么要走?”   那人瞪了纪识秋一眼,却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你就算拖得再久也没人能赶来救你,少废话,跟我走。”   目的被人一语道破,纪识秋毫不紧张,只问道:“你去过那里面吗?”   他目光所向的地方,是山洞更深处深幽的入口,山洞越往内中便越是狭窄,至此已经仅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一路上挂在墙上的火把到这里便已经消失了,再往前去,便是一片深沉无尽的黑,漆黑的洞口似有巨兽潜伏其中,吞噬着周围所有的光亮。   纪识秋注意到身旁那人的神情略有了几分变化。   但那样的变化不过只在一瞬之间,很快他便冷笑道:“我没去过,但我知道那里有我要找的东西。”他这般说着,神色虽似嫌弃带着纪识秋略带拖累,却不肯就此放人,他推了纪识秋一把道:“别废话,快走。”   纪识秋神色莫测,声音依旧是清冷:“我若是你,我绝不会贸然闯进去。”   不过说话的片刻功夫,纪识秋已经将这四周的情形看出了个大概,这处山洞绝非自然而成,四处皆有人为开凿的痕迹,若说前面他们走过的洞穴还是供人通行居住,那么接下来的一段便已是凶险万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味与腐臭味道,潮湿的洞壁上隐隐有曾经机关布阵的痕迹,一切都彰显着这座山洞内中藏着无尽凶险。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进去冒险,纪识秋试图说动此人——因为他一点也不想陪着这人进去送死。   然而对方显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他瞥了纪识秋一眼,嘲笑道:“你现在可是我最好的筹码,你就死了这条心吧,就算是说再多我也不会放你走的。”   纪识秋有些无奈,这世上最难应付的就是不讲道理的疯子。   那人作势便要推纪识秋往前,动作粗鲁丝毫不曾照顾纪识秋的状况,心知多说无益,为了少受些折腾,纪识秋在心底轻叹一声,不待那人的手触及身体,便当先转身拢起衣袍往山洞深处走去。   ·   林芜赶到这处山洞并未用上太多时间,她是被山中突然传来的喧闹所惊动的,在林间循着那声响走了一阵之后便找到了先前与她分开而行的村中众人。原来那两条岔路虽左右而分,但却在山中绕了一处圈子,实则相去并不算远。   村人正在与一群黑衣人交手,众人住在村中都不过是没有习武的普通村民,然而此时村子出事,长久居住的地方造人破坏,人们颇拿出了些悍不畏死的勇气,村中猎户农人纷纷拿出了钉耙弓箭与那些人对峙起来。   但对方虽穿着破烂的衣衫,形容也十分不堪,却个个是习武之人身手不弱,两方交手之间,村中众人很快便颓败下来,好在林芜及时赶到,不过几番出手之间,已将劣势扳平。   “芜姑娘!”众人未曾料到林芜有这般身手,见她到来皆是一惊,旋即便是大喜。   林芜挂心纪识秋安危,来不及与众人交谈,便已经再度出手。   林芜自小随魏疾练功,练的自然是剑,但她的剑法与魏疾却又不同,魏疾的剑快而利,林芜的剑看来却是极轻,轻得犹如春日飘舞的柳絮,剑身仿若没有丝毫重量,就这么飘然晃入了人群。   但紧随而至的便是毫不遮掩的锋芒,剑风扫动众人衣袂,铿然之声此起彼伏,众人手中兵刃受这剑招,竟是纷纷应声而断!   黑衣人被这般出手震慑,微微一顿之间,复又更加悍然的扑了上来,林芜不惧不退,再度出手,身后村民们被激起战意,亦紧随其后。   这场战斗并未持续太久,黑衣人堵在房门处不过数十人,并未有真正的高手在此处,林芜很快解决了此处的人,不待与众人交谈便匆匆往山洞内而去。   山洞之内的情形是人们意料不到的,山洞通道极长,林芜一路往前,路上竟还歪倒着不少黑衣人,看来是有人先一步进入其中,解决了部分人马。   只是村中皆是不同武学的农人,究竟是谁能有这等武功?   林芜心下疑惑,沉吟往前,终于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前方山洞分出了一处稍宽敞的洞穴,洞穴前睡倒了七八名黑衣人,林芜自那处跨入洞穴之中,便听见了轻轻地啜泣之声,三名孩童正扑在一人的身上哭着,像是要发泄胸中所有的委屈。   林芜认出了那三个孩子,那正是村中容婶家的大喜二喜三喜,而她面前抱着孩子正轻声哄着的人,正是他们的父亲,木匠容叔。   容叔紧抿着唇,面色如铁,身上沾着不少鲜血,手中还拎着一柄看不出样式的铁剑。   方才先一步闯入山洞解决众人的究竟是谁,已经不必再问。   容叔会武功,且功夫不低,这是林芜没有想到的。   容叔也在看林芜,他看到了林芜手中的剑,面色也是微有诧异:“十方剑。”   林芜轻轻颔首,心中虽是不解,却也没有更多的功夫去解决这些疑惑,她更在意一件事情:“识秋呢?”   容叔微微怔住,不知她说的人是谁,三个孩子却立即反应了过来,他们连忙扑过来,哭喊道:“小芜姐姐!在那里面!坏人把他带到里面去了!快去救救他啊!” 第29章   山洞里面很安静, 行走其间能够听见的只有各自的脚步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水声。   四周很暗,他们能够看清的只有近前火把能够照到的地方。   纪识秋脚步很慢, 但这样的速度他仍嫌有些快了。   还有人走在他的旁边, 正高举着火把神情专注而凝重的看着前方,他手中的火把是自先前那山洞墙边随意取下的, 大概还能燃上许久,但这并不能让纪识秋有所欣慰。   沉默得太久, 纪识秋打算说些话让这段路不显得太过无趣:“这位……”谁知方才开口他就顿住了话音, 他于是改口问道:“侠士?”   那人怔了一怔, 像是没料到纪识秋会将这二字落在他的头上,他沉默片刻,皱眉道:“姬冷, 我的名字。”   他不知道的是,苍玄教在中原眼中是为邪教,“侠士”这身份在苍玄教人眼中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身份。   纪识秋轻轻“哦”了一声,暗自在脑中搜寻一番, 却是并未想起江湖中有这号人物。   姬冷没看出纪识秋的心思,加快了脚步催促纪识秋两声,继续往前走去。   山洞至此本已经非常狭窄了, 甚至就连两人并肩而行都有些困难,然而两人前行之间,前方却忽然变得宽敞起来,就连四周潮湿的气息似乎都突然消失, 他们好似到了另一处截然不同的所在,然而火把所能够照亮的地方实在有限,两人无法看清此地全貌,只能隐约判断四周的石壁突然变得平整起来,这里比起洞穴,更像是一座四四方方的石室。   纪识秋突然停下了脚步,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   姬冷尚未开口,他便已回头问道:“先前姬大侠说过,我是你手中最重要的筹码可是?”   此点无需否认,姬冷沉着一张脸点了头。   “所以为了能够利用我威胁苍玄教主,你必须保证我好好活着,对吗?”纪识秋又道,反正对方已经确信他是苍玄教主的人,他腹中是苍玄教主的骨肉,他便干脆就着他所想的说了下去。   姬冷尚未明白纪识秋的心思,却依然点了点头。   纪识秋等的便是这个,他遥遥看了一眼山洞前方的道路,温然笑到:“那稍后若是遇上危险,还请姬大侠千万记得护我周全。”   姬冷嗤然一声,“麻烦还真多。”但言谈之间,已经先一步走向了那处山洞石室。   不知是否是错觉,原本湿冷的山洞空气中似乎多了些许暖意,水声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窸窣类似棋子落于棋盘之上的声音,那是一种十分规律的声音,每一次的响动都间隔着同样的时间,那声音本是极其细微,但在此时安静之下却显得分外清晰。   纪识秋听着声响,目光渐渐落在了火光照耀下的石壁上。   声音是从墙里传来的。   墙后似乎藏着某种极为精细的机关,镇守着这处所在,只要稍一触及,便会牵动整个石室。   机关开启的方式有很多,而一般的机关陷阱,都设在地板之上。   只是这也是许多年前的机关才会如此设置了,近十年来机关术施行普遍,多少江湖人早有了防备,只要稍有见识,便不可能会中招。   除非那个人实在是个莽撞到什么都不懂也不管不顾的疯子。   想到这里,纪识秋脚步一顿,心下突然愁了起来。   若要说这样的疯子,他身边正好就有一个。   咔嚓。   姬冷脚下地板忽而一沉,石块摩擦出刺耳声响。   纪识秋:“……”   石室墙后那细微声响就此戛然而止,紧随着而来的,是地面一阵剧烈颤动!   这番动静让姬冷面色霎时沉下,整个四周墙面倏然间裂开无数豁口,本就漆黑的山洞石室似乎往黑暗里更沉了几分,有风声与机括声同时在四周响起,便在这一瞬之间,火把微弱的光芒之中,无数飞箭已划破空气飞袭至近前!   纪识秋一手护于腹前匆匆后退,姬冷闷哼一声,手中长刀挥出,刀光与火光交织成一片光网,堪堪接住了往两人袭来的箭芒。   这番动作,好歹是将身后的纪识秋护了个滴水不漏。   见这同行的人功夫不低,纪识秋好歹放心了些,然而现在却还不是松懈的时候,四周的动静并未停下,纪识秋视线自石室黑暗中扫过,很快指明了方向道:“去那里。”   仓促之间,也来不及问纪识秋何以能看出机关命门,姬冷一把扣住纪识秋肩胛,纵身之间已带着人往那处冲去。   路上刀锋撞开不少羽箭,火光之间甚至还能看清箭锋之上闪烁着幽幽蓝芒,姬冷心下一寒,两人已落在石室角落之中,四周羽箭纵横,纪识秋所指的这落脚之处却好似独立于风雨之外,箭锋横扫自身侧掠过,细密如一张巨网,偏无一支扫落到他们的身上。   也不知过了究竟多久,石室内的动静终于小了下来,原本不断射落的羽箭也终于止住。姬冷犹立于原地,盯着遍地箭羽,后背早已被冷汗所湿,竟有些难以动弹。   纪识秋叹了一声,回头往山洞更深处望去,然而洞内太过昏暗,这一眼下去却什么也看不真切,只能看出石室后方是一处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他轻声道:“这不过是第一道关卡,再往里去其中的机关恐怕比此处还要凶险万分,你当真要去?”   姬冷本也在看那处,此刻听纪识秋开口,终于又回过头来,瞪了他半晌道:“都已经走到这了,我是不会走的,你也别想。”   果然无法说通,纪识秋也没报什么希望,他扶着身后石墙,面色看来并不算好。   姬冷察觉了他的异样,便又冷然道:“别装模作样,休息够了就赶紧走。”   纪识秋唇角微微勾起,像是在笑,“姬大侠啊。”   姬冷瞥他一眼,不知道这人又在玩什么把戏。   没听到姬冷的回应,纪识秋微微抬眸,眉眼如画,映着火把投下的暖光,是不辨男女的秀致,他言语轻浅的开口,却问了一个姬冷意料不到的问题:“你会接生吗?”   姬冷愣了片刻,摇头拧着眉道:“我怎么会这种玩意儿?”   纪识秋忍不住笑了起来,也有几分无奈:“那就是了。”   这话姬冷依然没听明白。   纪识秋微垂着眼,指尖还落在隆起的腹上,姬冷随他视线看去,才听他接着悠悠道:“我腹中的孩子也有七个月了,虽离产期尚早,却也不是能折腾得起的,我们继续往里去,会碰到什么事情谁也说不清楚,若当真不小心动了胎气使致早产……你又不会接生,到时候一尸两命,你还要拿什么去威胁苍玄教?”   姬冷又是一怔。   这话纪识秋说得有理有据头头是道,竟真让他不知该如何回应。   然而要他在这时候转身离开,他却是万万不能。   姬冷回头看了一眼那通往深处的山洞通道,咬牙道:“不管说什么,我也一定要进去看个究竟,你也别想离开。”   说了半天,还是徒劳。   遇上这么个固执的疯子,纪识秋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他只得扶着墙再度站直了身子,无奈道:“走吧。”   言罢,已向着那处洞口再度前行,姬冷盯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半晌才抬步跟上。纪识秋脚步很慢,走了许久也不过先他十来步的距离,两人来到那处洞口,姬冷探手朝深处照去,且是难以看清其中情形。   纪识秋适时出声道:“山海殿在这里留下了什么?”   “鬼知道。”姬冷不耐应了一声,话音落下之间,却是不由得一震,双眼紧紧凝在纪识秋的身上,眼神竟像是重新认识了此人。   纪识秋含笑不语,已经得到了心中想要的答案,转身便往其中走去。   自先前姬冷在外面的洞穴中审问,纪识秋便已经大致猜到了对方的身份。姬冷的武功很高,但在中原却不曾留名,他对苍玄教有敌意,但行事做派却丝毫不像是名门正派,如此结合看来,剩下的可能性便极少了。   一路上纪识秋观察对方身手言谈,很容易便排除了其他答案,最后他不过稍加试探,便将对方的身份试了出来。   姬冷是山海殿的人,或者说曾经是山海殿的人,而他不论如何也要进这山洞一探,山洞中存在的东西必然关键无比。   他虽不肯进来送死,但既然进来了,也只能想办法将这些东西弄清楚。   姬冷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紧跟在纪识秋后面,肃着脸追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   “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还知道什么?”   纪识秋也料不到对方好奇起来与那几个小孩儿有得一拼,他现在又累又困,实在不愿意多费口舌在这种地方,然而姬冷显然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见他不答甚至将面色沉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纪识秋蹙眉不语,正想着要如何将此人应付过去,却忽听一道如风声般的轻响自后方传来,两人同时回头,黑暗之间,另一抹火光倏然而至,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道犹如清风明月般的雅然剑气。   这世间练剑者不少,但纵然练的是同一种剑招剑势,在不同的人施展之下亦是极近不同。   所以在这剑气出现的刹那,纪识秋便将其认了出来。   他眸中霎时升起笑意,原本波澜不惊的神情直至此时才终于多了生动,他转身迎向那道骤然拂来的身影,语声浅软地唤道:“小芜。” 第30章   出现的人正是匆匆赶来的林芜。   在三个孩子告知她纪识秋的去向之后, 她几乎没有犹豫立即便追了过来,一路不曾停息,好在纪识秋二人走得极慢, 这才在此处终于赶上二人。   飞掠而至, 林芜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她先是将纪识秋全身上下打量一番, 见对方没有丝毫受伤痕迹,这才终于大松了一口气。然后她将纪识秋护在身后, 转而看向了另一方持刀而立的姬冷。   姬冷或许早料到有人会追来, 却没想过来的人会那么快, 更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么一名女子。   他皱眉看着林芜,又看着林芜甫一出现就将人拥入怀中的纪识秋,表情又更疑惑几分, 只是他心思不在此处,也并不打算继续探究下去,只沉着脸便又出手,掌风直指林芜身后的纪识秋而去。   林芜反应极快, 匆忙应付却也不落下风,她很快便注意到了对方想要带走纪识秋的目的,改攻为守, 为防伤及身后的人,甚至连剑也一并收入鞘中。   两人就这般在黑暗山洞内缠斗起来,山洞太窄,不好出手, 林芜又怕纪识秋受伤,出手之间颇多顾虑,倒是姬冷毫无顾忌,竟似要在此处拼个你死我活。   林芜微微蹙眉,看向身后纪识秋一眼,决定不再逗留,她仓促旋身避开姬冷刀锋,后退之间,已揽住纪识秋腰身。   纪识秋心思何等细腻,几乎就在林芜后退之际便已经清楚她的目的,是以林芜一到,他便立即上前,随着林芜动作往来时的洞口而去。   两人动作极快,姬冷想要阻拦已是不及,只得匆匆跟去。   林芜虽不知这山洞之中究竟有什么,但一路走来却也知道这里绝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更重要的是,现在的纪识秋不该待在这种危险的地方。   所以她只想尽快带着纪识秋离开此地。   但一切显然事与愿违,林芜带着纪识秋原路而回,然而她行出不过片刻,便不得不再度停下了脚步。   就在她的面前,那处地面插满了箭矢的机关石室之内,原本的出口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冰冷沉重的石墙。   林芜一颗心霎时沉了下来。   也在此时,火把光焰的晃动之间,姬冷已经赶到这处,他与林芜同样看到了那面石墙,也同样变了脸色。他探出手自那墙面上抚过,又忽而又拧紧了眉手上较劲去推,然而毫无作用,眼前的石墙仿佛有千钧之重,在他的力道之下纹丝不动。   “没用的,我们出不去了。”另一道声音自角落中传来,姬冷将火把往那处照去,才发现角落当中还站着另一道身影。   那人满脸络腮胡子遮住了原本的容貌,看模样应有五十来岁,须发都夹着灰白,身形却是魁梧健朗。他穿着一身再普通不过的布衣,与普通的村民没有丝毫区别,但他眸中精光四射,手中还握着一柄铁剑,握剑的姿势戒备而沉静,显然是身怀武功的高手。   此人正是村中木匠容叔。   或者说他根本不是木匠,也不是什么容叔。   林芜在知道纪识秋的去向之后,几乎立即便朝着山洞深处赶了过来,而她却并非是一人赶来的,同样赶来的还有三个小孩的父亲容叔。此时四个人同被困于石室之中,霎时之间静默无言,就连打斗的心思也失了大半,待半晌之后,才见姬冷冷眼看着容叔,从喉中挤出两字道:“容修!”   与姬冷的反应不同,容叔瞥了他一眼,却只淡淡道:“好久不见了,姬冷。”   这显然不是姬冷所期待的反应,但容叔在说完那话之后便不再开口,只无精打采似地抱剑缩回了墙角,在角落的阴影当中看不清神情。   姬冷与他显然是认识的,不但认识而且关系很差,眼见容叔这般,他目眦欲裂,连旁边的纪识秋与林芜也不再理会,当即只往容叔所在那处扑去,容叔匆忙应付,两人竟就这么在石室之内缠斗起来。   那边斗得厉害,林芜与纪识秋这处却又是另一番景象。两人都是高手,自然能看出容叔与姬冷武功相差不远,而他们个人的恩怨,也轮不到旁人插手解决。   林芜虽然明知纪识秋没有受伤,却仍是担忧道:“真的没事?”   纪识秋含笑摇头,身处这般境地似乎对他来说也并非什么值得担心的事情。   但林芜并没能放心下来,看着纪识秋微白的面色道:“怎么会弄成这样?”   纪识秋觉得林芜现在担忧的模样与方才冷然执剑对敌的模样相去甚远,又想到她是为自己才这般模样,禁不住胸中微暖,笑出了声来,他环住林芜腰际,轻轻吻了吻那微凉轻软的唇,低声道:“不过孩子动得厉害了些,别担心。”   纪识秋的笑意让林芜稍安心了些,待纪识秋将她松开,她才连忙抬手去抚纪识秋的腹,隔着肚腹依然能够感觉到其中的动静,孩子的确闹腾得厉害,林芜小心安抚着那孩子,甚至忍不住蹙眉小声与那孩子较起劲来,口中嘟囔着教训那小家伙,认真的模样看得纪识秋没忍住又失笑起来。   也不知这样有没有用,林芜安抚完小家伙,又抬头看纪识秋,蹙着眉峰道:“有好些吗?”   纪识秋眉梢微扬,拨过林芜因急着赶来而稍显凌乱的颊边长发,认真看她模样,觉得她气色比之方才好了许多,气息也不若方才凌乱急促,这才满意颔首道:“嗯,好多了。”   林芜没察觉到他意中所指,放心之后便又开始去看四周的石墙,想要寻找出去的办法,然而她扶着纪识秋在这石室间绕了整整一圈,却都没有再发觉任何可以开启的机关,先前他们来时的哪条路似乎彻底消失了踪影,而留在眼前的,不过只有那处狭窄的石缝,通往着山洞更深处的地方。   两个人对此处皆不算了解,而真正对于这山洞有所了解的人——   林芜与纪识秋相视一眼,随之朝着石室内另外两个活人看去,两人还在交手,兵刃交接声,不绝于耳,却谁都奈何不了谁,这般打下去怕是只能打到地老天荒。林芜上前一步,便要闯入战圈,纪识秋在后方轻声道:“小心些。”虽然林芜武功不弱,但那两人的武功也都不弱。   林芜笑了笑让纪识秋安心,这才纵身而去,手中十方剑破开两人战意,精准的挡在两人兵刃交接之处。她微微提气,剑锋一凛,剑气再吐,十方剑释出无尽锋芒,霎时将交手二人震开,待再站定之时,才见林芜衡剑站在两人之间,神态冷肃道:“二位,先住手吧。”   当务之急,是要如何离开此地。   林芜身为武林正道,又是太初城城主的女儿,每次认真起来,言谈间总带着些凛然气魄,迫得两人不得不停下手来。   容叔与姬冷对视一眼,两人经过方才一战都有些狼狈,容叔也并非好战,听林芜这么说,干脆就将手中铁剑放了下来,靠在一旁揉起了胳膊,姬冷面色沉冷,还要再战,却被林芜阻止了下来。   林芜此时只想赶紧带纪识秋离开此地,是以说话也没有丝毫迟疑,只回头问容叔道:“容叔,真的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吗?”   “这道机关是当初山海殿的高手花了十年的时间布成的,一旦踏入此处,机关开启,洞口闭合,便不要想再从这里出去了。”容叔重重咳嗽了两声,方才的交手似乎让他受了些内伤。   姬冷听他咳嗽,不禁笑到:“容修,你到底是老了不中用了。”   容叔冷冷淡淡瞥他一眼,没有开口。   林芜不关心他们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只想弄清楚眼前的问题:“机关阵法,怎么可能没有出口?”   “有出口。”容叔遥遥指向远处那狭窄的洞穴,那是往山洞更深处的路,“那里不是出口吗?”   不能后退,就只能往前,山洞的尽头,必然还有生机,林芜不是不明白这一点。   但那条路上不知究竟有多少机关法门,林芜担心纪识秋状况,却实在不愿让纪识秋陷入那般险境之中。   “小芜。”就在林芜犹豫之际,纪识秋来到她身旁,低声道:“既然如此,我们进去看看吧。”   索性现在除了继续往里走,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   林芜也知道再多考虑也是无用,若当真遇到了危险,她便拼死护住纪识秋便是。两人决定做得很快,不消片刻便说定了下来,林芜点了点头,紧紧扣住纪识秋的手,回身对姬冷与容叔道:“两位请带路吧。”   言下之意,便也是休了两人要再战的意思。如今大家都被困在山洞之中,实在无必要再相互消耗战力。   容叔对此毫无异议,他本就不愿与姬冷纠缠,是以沉默之间转身朝着那道窄小的山洞缝隙走去。   姬冷心中似有不甘,咬牙之间到底却还是妥协下来,只是转身之际见林芜与纪识秋紧扣的双手,面色稍显出一丝古怪,喃喃道:“你们?”   纪识秋正与林芜小声说着什么,两人眸中都染着笑意,见姬冷模样,他停步含笑轻问道:“姬大侠?”   姬冷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一阵,神情茫然古怪,到底还是摇头不语,转身跟着容叔往里面走去。 第31章   越往山洞深处, 空气便越加湿冷,行至后来,林芜已注意到纪识秋虽未开口, 但唇色却早已泛白, 她连忙要脱下身上外衫替纪识秋披上,然而在她动作之前, 一件破旧的灰布袍子已经递到了她的面前。   林芜微微一怔,顺着递过来衣服的那只手看去, 才发觉容叔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面前。   “我这衣服破了点, 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 好歹能够顶上点用。”容叔神情依旧木讷,目中却带着善意,他看了林芜身后纪识秋一眼, 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林芜没有推拒,接过衣裳道了声谢,这才转身给纪识秋披上。   容叔摇头道是无需言谢,脸上总算多出了点笑意, “姑娘家得好好照顾着,何况她如今还有孕在身,自是要小心护着才是。”   “是啊。”林芜点了点头, 待回过神来他话中的意思之后,才不由得将动作一顿。   她忍不住看了纪识秋一眼,纪识秋毫不困难的受了这称呼,倒像是都已经习惯了。   苍玄教主有个地方叫林芜望尘莫及, 那就是不管在什么情况下都能面不改色。   短暂的沉默之后,林芜配合的笑到:“是啊,我要好好照顾秋姐姐才是。”   “……”泰山崩于眼前而而不改色的纪识秋终于在听到这声称呼的时候表情有了一丝松动。   然而这些不过都是小事,他们很快便没有空去考虑其他的事情,因为这处山洞内的机关显然比他们所想的还要厉害上许多。   离开那段狭窄阴冷至极的道路,他们便又来到一处宽敞的所在,四人带着两支火把并不能将四周的景象照得十分清晰,四周的气息隐隐带着腥咸,却是并不怎么好闻。   林芜抬步上前,却被纪识秋一把捉住了手腕。   “有毒。”纪识秋声音很轻,但在安静之中却足以被其他两人清晰的听见。   不光是林芜停下了脚步,就连旁边急切着想要往前而行的姬冷和一直沉默着的容叔也都停下了脚步,两人回头看着后方的纪识秋。容叔没有开口,姬冷用火把四处照了照,四周宽敞得有些过分,除了面前的一切什么都看不清晰,他面色凝重,忍不住掩住口鼻道:“毒下在哪?”   纪识秋看着姬冷,觉得这位姬大侠该当心的时候不当心,不该当心的地方却谨慎得很,也幸亏此人不是苍玄教的人,不然他得受大长老不少教训。   这些念头不过也只在脑中一晃而过,他微微垂眸,看向姬冷脚下道:“地面。”   姬冷随着他的动作看了过去,纪识秋接着道:“毒在地面。”   也到此时,人们才注意到前方的地面与他们足下所踩之处稍有不同,前方的地面泛着一层湿气,好似有青苔覆于其上,火光之下泛起幽幽地绿色,此种毒药落在这地面之上,再加上四周幽暗,人们贸然闯入的确十分容易中招。   姬冷忍不住抽了一口凉气,面色也不禁凝重几分,他不禁再度向纪识秋看去,提出了心中憋了许久的问题:“你怎么会懂这么多?”   纪识秋眨眼笑到:“苍玄教主……”他稍稍拖长了声音,看了看身旁林芜,接着道,“……的女人,自然与寻常人不同。”   这话在姬冷容叔等人听来,不过是寻常的话,但林芜听得却是微微红了脸。   都知道前方地面满是剧毒,众人自然不得就这般踏上去,商量之下,众人决定以轻功越过此处,一路上相互借力而行,虽不知这处大殿究竟有多宽敞,但这般下去总能够走到尽头。   但眼前唯一的问题是,他们之中有一个怀着身孕的纪识秋。   在姬冷的眼里,不会功夫的纪识秋简直是个拖累。   不待旁人开口,林芜当先便道:“我带他过去。”   “小芜姑娘。”容叔看起来有些愁眉苦脸,他不说话的时候冷硬得像是块木头,说起话来脸上总显得有些愁苦,似有说不尽的烦闷,他摇头道,“谁也说不清这段路有多长,纵然姑娘轻功不错,带着个人却也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要足不沾地的过去,难度可谓极大,寻常人连过去都不可能,更不必说还要带上个人。   但林芜显然没有第二种考虑。   纪识秋知道容叔的考虑并没有错,也知道自己如今的确不得提气运功,但他更知道,此番自己若走不了,林芜必然也不会走的。   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多的办法。   短暂的思考之后,纪识秋轻轻抚过隆起的腹,心下做出了决定道:“既然如此,我自己……”   “不行!”不待纪识秋将话说完,林芜便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纪识秋还是第一次遭到林芜这样的对待,他语声一顿,颇觉有些新鲜,却又忍不住失笑。   林芜紧拽着纪识秋的手,力道比之平时要大了许多,似是要揉进骨血。纪识秋不动声色的回应安抚着她,轻叹一声不敢再说这话,旁边的容叔想了片刻,看了纪识秋一眼道:“不过或许能有其他的办法。”他们几人之中,也就纪识秋精通机关毒物,不光是林芜,容叔也希望有纪识秋在侧为他们破解机关。   容叔这般说着,很快道出了自己的主意:“或许我们可以合三人之力带姑娘过去。”   “?”纪识秋虽然不知道对方所指是什么意思,但纪识秋心中突然生出了些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可以追溯到当初被魏疾带着在后山逃命的时候。   听容叔说起这个办法,林芜几乎毫不犹豫便同意了下来,最后林芜与容叔同时将目光落在了姬冷的身上。   姬冷在这里,立场可谓是与其他人格格不入,但如今四人同时被困在此处,也没有办法去计较什么立场的问题,他板着脸看了纪识秋一眼,也知道没有纪识秋看破解机关恐怕难以走出去,是以也是点头道:“好。”   这般说定之后,容叔松了口气,缓缓朝着纪识秋走了过来。   “姑娘,冒犯了。”容叔愁着脸道。   “……”纪识秋心中比他还要愁。   但这时候拒绝却也已经没用了,容叔俯身揽过纪识秋腿弯后腰,将人抱了起来。   三人说定之后匆匆便运起轻功往前方而去,而纪识秋则经历了一番此生以来绝无仅有的体验。   这实在不是什么好的体验。   三人轻功皆是不错,相互借力度过这片毒气蔓延的地面也并非困难的事情,但带着个累赘就是另一种说法了。为了应付这个问题,三人便想到了换人的办法,一个人不行那便众人轮流抱着纪识秋过去,起初是容叔抱着纪识秋,待换气之际,便换下一个人再带着他往前一段,如此往复,直至到达安全的地方。   最后是轮到林芜抱着纪识秋落地,再次踏在了坚实的地板上。   回身看着后方已经走过的那段路,林芜吐出一口气,垂眸问怀中纪识秋道:“你没事吧?”   “唔,没事。”被自家教主夫人用这样的动作搂在怀里,纪识秋声音发闷,难得地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这一路比他们所想的还要长,这一路上教主大人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沙袋,被人抛来抛去的接着,时而被这人搂在怀里,时而挂在那人身上,实在是——   纪识秋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他双手还搂在林芜脖颈上,这时候却稍稍松开了些,神情复杂地道:“你先放我下来。”   “嗯。”林芜点了点头,她常年习武,抱着纪识秋但是并不觉得困难,但听纪识秋这般说起,便要将人放下。然而就在此时,身侧突然传来一道重响,那声音沉闷而带着颤动的回音,竟像是什么庞然大物自黑暗中走了出来。   林芜顿时凝神,有些记起了在青陆时候的感觉,她本能地将纪识秋往怀中一按道:“乖,先等等。”   纪识秋:“……”   说话之间,那声音已再度踏出,且这一次,距离他们更近了些。   林芜尚不及发问,纪识秋已先冷静道:“是机关人。”   “机关人?”林芜喃喃将这话重复一遍,她也曾在太初城中见过旁人所铸的机关人,但与今日所遇到的,却似乎相距甚远。   姬冷微微后退两步,看着身前几人紧拧起了眉头。   容叔却是身子一颤,将视线凝在那黑暗之中,声音已沙哑生涩起来,听起来还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是狼骨……是它!”   “什么?”林芜不解其意,轻声问了出来,然而就在她说话之间,黑暗中一道巨大的影子倏然而至,朝着她所在之处狠狠扑来。   火把就在身后,林芜反应极快,仓促间抱着纪识秋斜掠而出,衣袂堪堪与那黑影擦身而过,好在并未伤及分毫。   片刻之间,林芜在角落处停了下来,气息还有些不稳。她抬眸看着不远处那道黑影,双手紧紧抱着纪识秋,脊背却微微有些发凉。虽然此地漆黑,不过只有昏暗火光照明,但刚才那一瞬,那庞然大物凑近的时候,她分明借着微弱的火光看清了那庞然大物的模样。   那东西是一座巨大的铜甲,浑身散发着寒气,夹盔上沾着青灰,抖动之间便有沙尘簌簌落下,好似在地底埋了百年的怪物自墓中复苏而起,挥舞着锈蚀的铜剑要执行一场复仇。   林芜怔在当下,霎时间没了动作。   纪识秋轻唤林芜名字,林芜这才回过头来,面色有些发白。   林芜不怕神怪,也不怕机关,但在刚才的那一瞬,不过只是匆匆一瞬,林芜却自心底生出了一种冰凉的寒意。   因为她看到,就在那座冰冷的铜盔之内,闪烁着两道幽幽青光,好似……一双沉冷阴翳填满憎恶的眼睛。 第32章   “小心!”纪识秋声音适时传来, 林芜蓦然回神,那庞然大物已再次出现在身前。   她怀中护着纪识秋不愿松手,行动难免慢上几分, 而就是这一瞬之间, 寒刃扑面而来,腥咸刺鼻的味道霎时浓重, 林芜感觉臂上传来一阵剧烈刺痛,僵硬之间却是咬唇不语, 脚步疾退带着纪识秋往暗处躲去。   然而纵然隐于黑暗之中, 那巨大的铜甲却仿佛仍知他们的所在, 提剑毫不犹豫转身而来。   林芜见状不敢停顿,抱着纪识秋不住躲藏,然而对面的铜甲看似厚重笨拙, 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不论林芜如何躲藏,皆能捕捉她的动作,一番交手下来, 林芜体力不济,那铜甲却好似动作越来越快,剑锋越来越利。   对方根本不是普通的对手, 更不能以常理揣度,林芜深知这般下去不利,更是不能扔下纪识秋,进退两难之间, 动作不由迟缓起来,手臂的伤处火辣的疼着,林芜咬唇不语,却是丝毫不肯松开怀中的人。   黑暗中她看不清纪识秋的模样,也没有机会去看,但她却知道那人的视线一定在自己的身上。   就在此时,一旁突然传来一阵动静,似有凉快石头正在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林芜微微侧目,才听见那处传来容叔的声音道:“快过来!”   听见这道声音,林芜不待犹豫,纵身往那处赶去。   容叔正举着火把站在角落之处,黝黑皮肤在火光照耀下像是石头一般冷硬,他紧皱着眉,身后是一道极为狭窄的石门,林芜赶至此处,他不待言语便一把将林芜往那处石门中推去,林芜会意踏进石门,容叔也当即转身进来。铜甲的声音越来越近,眼见又是剑光忽至,剑锋朝向石门后探来,便要洞穿其中之人,容叔铁青着脸咬牙守在门边,飞快拧动某处机关!   只见得轰然声中,厚重的石块霎时落下,正将那铜甲挥舞的巨剑拦在门外。   身前寒风凛凛,似乎还牵动着那道可怖剑意。   容叔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僵在前面,仿佛那把剑仍抵在胸口,稍一动作便会穿胸而入。   林芜也静了下来,方才那铜甲的模样还在脑中挥之不去。   山洞中那种缠绵静谧的滴水声音再度传来,伴随着的还有石门外那铜甲不断行走挥剑的声响,石门的隔音不错,那声音听来显得有些遥远沉闷,但却依然真实存在着。   良久的时间过去,容叔长长出了一口气,终于脸色木然的回身道:“你们……”   他话音至此,在看清身后的人后戛然而止。   林芜与纪识秋依然紧靠在一处,而另一人——   姬冷已经不见了踪影。   林芜也早已发觉了此事,她不禁往那石门外看去,然而容叔却长叹一声摇头道:“别看了,他不在外面,姬冷此人阴险狡诈,怕是早已经趁乱跑了。”   “他去了哪?”林芜声音比之先前低弱了几分。   容叔紧绷着一张脸,道:“应该已经先去里面了,我早该想到的。”   他这般说着,却没有要立即追赶上去的意思,只是转而在墙上摸索了一番,最后似乎找到了什么,将火把凑过去,不多时便点亮了墙上的一盏油灯。他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便靠着墙脱力一般坐了下来,苦着脸没有说话,像是遇上了天大的麻烦事。   四周因这灯光亮了起来,林芜四下望去,看出这里应是一间密室,密室有些窄小,内中竟还有蒙着灰的桌椅凳子,看来竟像是曾经有人在此居住过。她再往后望去,房间最里处另有一扇石门,大门紧紧闭着,却不知是通往何处。   房中一时安静,林芜又回头看了容叔一眼,见他依然是那副模样瘫坐在地,便干脆自己站了起来,要去看屋中情景。   然而她不过才刚要起身,便感觉腕间微凉,有人捉着她手腕将她拉了回来。   这番拉扯牵动了手臂伤口,林芜不禁皱眉闷哼一声,然而还没等她有所反应,便听纪识秋的声音传来道:“别动。”   纪识秋的声音总是轻柔,似乎不论何时总带这些笑意,但这时候却有不同,那声音微微喑哑,隐约压抑着什么,林芜察觉异样,当即僵住不再动弹,只是回头小心往身侧的人看去。   灯火昏黄,照得人影也有些恍惚,纪识秋就这般坐在林芜身侧,微垂着眼睑,长睫在眼下覆出浅浅阴影,惯常的笑意不在脸上,看来显得有些阴沉,却又似乎是失落。   林芜犹豫一瞬,轻唤他名字道:“识秋?”   纪识秋没有应声,他低着头,面容埋在暗影里看不真切,只是不发一语却动作极近温柔地撩开林芜衣袖,露出了林芜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那伤口可谓十分惨烈,对方所用的剑不知在这地底浸了多少年的灰蚀了多少的锈,剑锋又钝又宽,在林芜的手臂上蹭出这么一个伤口,几乎是撕扯得血肉狰狞模糊,方才情况慌乱林芜不及察觉,如今才发觉她的衣衫早已经被血湿了大半,挂在身上模样狼狈极了。   伤口的钝痛到现在才明显起来,纪识秋动作纵然再温柔,也免不得刺激伤口,林芜紧咬下唇,却是不敢发出声响。   然而她紧绷地身体却仍是叫纪识秋察觉了出来,纪识秋面色苍白若纸,好似受伤的不是林芜而是他自己。好在他神色还算冷静,小声问林芜道:“药。”   “在这。”江湖中人本就常有受伤,大多随身备着伤药,林芜自然也不例外,她说着便要自腰间悬着的小布包内掏出伤药,纪识秋却没让她动手,先一步将那布取下,自其中取出了一个瓷瓶。   见纪识秋动作一顿,林芜出声解释道:“这个白瓶子的是伤药,旁边这个是解毒的,还有……”林芜说了两句,犹豫了一瞬,没再说下去。   纪识秋惜字如金,也没去追究那其他药究竟是什么作用,取了伤药便认真替林芜包扎起伤口来。   伤口自然是火辣辣的疼着,但纪识秋的手却冰凉,包扎的时候动作娴熟而小心,林芜始终盯着他的侧脸,却也并不那么难受。这边包扎伤口,那边容叔闭着眼沉默不语,好似正在利用这短暂的时间养精蓄锐。   密室内一时沉默,林芜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欲睡,然而就在她意识朦胧之间,却听见纪识秋声音微哑着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的手差点废了。”   林芜清醒了过来,敏感地察觉到了纪识秋隐藏在话间的情绪,觉得这时候实在不宜开口。   静默之间,林芜听见那人又道:“伤成这样,你也不知道松手。”   他说的是刚才被那铜甲追杀的时候,林芜始终抱着纪识秋没有松开。   林芜笑了起来,摇头道:“不松不松,死也不松开。”   自方才起便一副冷静到入定模样的纪识秋神色终于有了些微变化,他抬头瞪了林芜一眼。   苍玄教主平素在江湖上叫人闻风丧胆,在教众与面前强大威仪,但现在这一瞪却实在没什么威势,看在林芜眼里反倒像是虚张声势。肯说话了就是好事,林芜心里面稍微松了一口气,连忙替自己辩道:“其实伤口也就看起来吓人,没那么严重的。”   纪识秋看着她,一脸我相信你我就是傻子的表情。   林芜轻咳一声,脸色虽然苍白,却挤出个笑意道:“真的,不信你看我动一动也没什么事。”   她说着就要试着晃动手臂,却被纪识秋一把拽住,林芜低头不语,只听得纪识秋看似平静地道:“你敢动我马上就出去拆了那铜甲。”   林芜:“……不敢动不敢动。”   角落处传来窸窣轻响,容叔侧过了身子,双眼还闭着,却不知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林芜看了那处一眼,待再回过头来,纪识秋已经将伤处处理好了,垂着眼轻声道:“这里没办法清洗伤口,处理得不好可能会发烧,出去之后还要再重新包扎一次。”   “没事。”林芜摇了摇头,她这些年在四处游历,也不是没有受过这样的伤。   相比之下,她更担心的是纪识秋,纪识秋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她小心将没受伤的手覆在那人的腹上,低声问道:“孩子怎么样?”   纪识秋摇了摇头,看模样有些疲累,他轻轻捉住林芜搭在腹上的手,无奈道:“我第一次觉得……我要是没有怀上这个孩子就好了。” 第33章   密室的灯光稍显昏暗, 但却足以看清身旁的人。   纪识秋在说完先前那话之后就安静了下来,林芜感觉手臂火辣辣地疼着,想来想去只能找点别的事情好让自己稍稍分心。   于是她只能盯着纪识秋看, 纪识秋本就生得漂亮, 看着煞是赏心悦目,然而此时他蹙眉坐在一旁, 不知为何却让林芜有些心虚。   纪识秋有些生气了,这点林芜是知道的, 但她却也是十分无奈, 当时那般的情况, 要她松开纪识秋,她是不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过林芜尚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要如何将纪识秋哄回来,那人便自己又侧过身来, 将原本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搭在了林芜的身上。林芜抬眸看着那人,才听得纪识秋低声道:“伤口很痛吗?”   若说不痛那绝对是睁眼说瞎话,但为了不让纪识秋担心,林芜还是当了一回瞎子:“不痛。”   纪识秋黑眸幽幽盯着林芜, 林芜叫他看得心里发毛,连忙道:“不知道姬冷现在去哪了。”   这话题转移得仓促,倒并不是毫无作用, 就在林芜脱口说出这话之后,原本始终静坐在旁边的容叔终于睁开眸子,开口道:“不用担心,他走不了, 也找不到他想要的东西。”   林芜赶紧抓住了这根救命稻草,当即追问道:“容叔?”   容叔依旧是那副愁苦的模样,只是愁苦的程度似乎比之先前更深了些,他长叹一声扶着墙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灰道:“虽然有些勉强了,但二位若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往前去吧,应当走不了多久了。”   的确不该在这处耽误太多时间,林芜的伤势也需要去外面仔细处理,林芜与纪识秋几乎是同时想要起身去扶对方。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才是最需要受到照顾的那个人,然而最终还是林芜败下阵来,让纪识秋扶了起来。   容叔似有心事,也没有去注意这两人的关系,只举着火把带路走在前面,开启了那密室之中的石门,进了另一处漆黑的密道。纪识秋与林芜跟在后方,没有走上几步,便听得前方容叔沙哑的声音传来道:“这座山洞是昔年山海殿留下来的。”   林芜未曾想到,心中微动,再看身旁的纪识秋,才发现他神色不见什么变化,想来是早就已经知道了。   她于是抿唇问道:“山海殿?”她声音微哑,听来的确是前所未有的虚弱。   林芜的语气十分明显,容叔不禁一怔道:“你知道山海殿?”他说着忍不住摇头道,“山海殿三字已有数十年不曾出现在中原,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人知道山海殿。”   事实上若非不久之前听宗羽说起纪识秋从前的事情,林芜的确不会知道山海殿,但如今既已知道,林芜不免对其好奇起来。而容叔既然知晓这山洞中的密道,必然也是对此处十分了解,那么容叔的身份便也很快明了起来,林芜没有隐瞒,直接说出了心中的猜测:“容叔是山海殿中人?”   容叔回身看了林芜一眼,点头缓声道:“不错。”   径自往前走去,容叔的话音在这狭窄的通道里显得沉重:“我本是山海殿十殿殿主之一,三十多年前随山海殿进入中原,之后便留在了这里。”   “留在这里?”林芜喃喃问了一句,心中稍有不解,倒是纪识秋若有所思,扶着宴夏低声道:“昔年山海殿与苍玄教联手入侵中原,后在中原武林出手之下被逐回西域,中原也曾经担心山海殿施计,所以曾经在中原四处搜查,整个中原,应再无山海殿中人才是。”   “但我的确留下来了。”容叔负手继续往前,声音听来寻常,就像是平时坐在村子里的院旁与人闲谈时那般随意,“不只是我,还有其他人。”   纪识秋似是想到什么,沉吟片刻才又道:“山海殿进入中原之后不久,曾经在莲山有过一场大战,山海殿死伤惨重,曾经损失五名殿主,不知容叔的名字,是在那五名殿主之内,还是之外?”   容叔微眯着眼,终于有了动容:“你猜得不错,我正是那五名殿主之一。”   林芜对于那段故事并不十分清楚,但看纪识秋神色,也知此间事情必然不会简单,她认真听着两人的谈话,隐约知晓眼前所揭示的,会是中原数十年来最大的秘密。   纪识秋“哦”了一声,心中似已了然,接着又道:“看来大家一直都低估了山海殿的野心,原来从那时候起……山海殿就有了今日的准备。”   他这番话终于换来了容叔的怀疑,容叔紧皱着眉头,回头定定看了纪识秋一眼方道:“你究竟是谁?”   “容叔既然肯将此事说出来,便是心中已经有了决定,既然如此,何不继续说呢。”纪识秋淡淡道。   这话并未说错,但疑惑却仍是有的,容叔盯着纪识秋看了半晌,方才收回视线重新道:“其实你说得对,自踏足中原那一日起,山海殿便早有了决定。”   火把的光芒越来越弱,众人在这山洞中行了许久,火把也即将燃尽,若无法尽快找到出口,他们便将困在黑暗之中。但往前而行的三人却谁都不曾去在意,林芜与纪识秋沉默等待着容叔开口,容叔长长叹息一声,终是接着道:“早在那时候,山海殿就在中原埋下了自己后路,五大殿主皆是诈死,因为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所以才有了当初的事情。”   “而我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守着这山洞。”   纪识秋脚步微顿,继而道:“如此处一般的山洞,整个中原当中,至少还有四个。”   这话非是询问,而是肯定,容叔点头应道:“共有六处,最后一处是宗师大人亲自镇守。”   “这山洞之内,究竟藏着什么?”林芜喃喃问道。   三人这时候已经来到了这处通道的尽头,容叔在墙上寻了起来,却像是没有找到要找的东西,摸索片刻皆无结果。纪识秋默然上前,在壁上触碰几番,那墙面便随之洞开了一处缝隙。   容叔面色古怪的道了声“多谢”,这才抬步往那处墙壁的裂口走去,口中接着回应林芜方才的问题道:“这山洞当中,藏着足以让山海殿在中原卷土重来的东西。”   这句话出口的瞬间,火光霎时晃入眼帘,三人已踏入一处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   灯火晃眼,习惯了山洞内黑暗的三人甚至过了片刻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这处大殿极其宽敞,地面铺陈着青石,大殿四方角落中各自立着一座巨大石像,刻的是不知名的兽,映着光影凶神恶煞看来诡异至极。   而就在那处大殿的中央,是一座高大石台,石台之上,此时正歪歪扭扭坐着一个人。   那人面色极其阴郁,竟比那四周的石像还要凶狠几分,正是先前离开的姬冷。他紧紧盯着刚踏入殿中的三人,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语声带着几分咬牙切齿:“圣物呢?”   这话问得莫名,林芜与纪识秋皆不解其意,只可能是对容叔说的。   林芜将视线转向身侧容叔,果然见他低声应道:“圣物不在这里。”   “是你拿走了?”姬冷有些暴躁,似乎随时将欲动手,他恶狠狠啐了一口道:“好个容修,叫你守着圣物,你竟自己将东西给盗走了?”   “我没有拿,圣物本就不在这里。”容叔瞥了姬冷一眼,无甚精神地道,“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还敢闯进来,看来大宗师对你的评价果然没错。”   姬冷怔了怔,瞪眼道:“大宗师说我什么了?”   容叔不喜不怒说出了大宗师的评价道:“没有脑子。”   旁观的纪识秋对于这个评价十分赞同。   姬冷暴怒将石台掀了起来,巨大的青石落在地面发出轰然声响,姬冷不管不顾,手中铁刃毫无犹豫直往容叔袭来,容叔动作极快,匆匆避开,然而面色却骤然青白下来,他咬牙道:“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了!你在这村子里过惯了过得好了,不想再搅合武林的事情了,连身手都慢了,我就是看不过去!来教教你血性怎么写!我怎么了?!”姬冷喃喃说着,语速越来越快,动作也越来越快,手中刀锋狂乱竟失了章法,险些波及后方纪识秋与林芜二人。   容叔面色难看之极,却并不是为姬冷这番话,他铁剑被姬冷一把挑开,他也不再管那剑,只咬牙一拳落在姬冷脸上,直至那人后背撞在墙上,发出重重闷响,他才压低声音道:“你想死别拉着我们,将那些东西引来,我们谁都别想活着!”   姬冷被他一拳揍得迷糊,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等他慢慢爬起来,这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道:“你说什么?”   容叔没有应声,他面上已经彻底失了血色。   因为就在这时候,大殿后方再次传来了某种庞然大物沉重的脚步声,还有铜甲摩擦的金属声响。   不止一个。   林芜反应极快,她拉着纪识秋后退半步,而就在她动作当下,大殿四周轰然洞开数道石门,而就在那石门后方,沉重巨大的铜甲再度出现,竟足有十座之多,它们手中提着被锈蚀的铜剑,脚步缓慢沉重却不可阻挡,很快将四人包围其间。   霎时间林芜便明白了过来,这山洞当中,真正藏着的东西本就不是什么圣物,而是这些铜甲。 第34章   “这究竟……是什么鬼?”眼见铜甲纷纷踏入大殿, 姬冷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匆匆回身往容叔那处望去,咬牙切齿道, “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   容叔的模样看起来实在比他好不到哪去, 愁得仿佛天都要塌了下来,他紧了紧手里握着的铁剑, 瞥了姬冷一眼哑声道:“你不是问我圣物在哪吗?”   姬冷微微一怔,顺着容叔的视线往那十数座铜甲望去。   容叔声音传来, 还带着冷硬道:“不错, 圣物就在那里面, 你若想要,就自己去取吧。”   这话换来了姬冷面色一变,他欲言又止半晌, 到底还是强自笑了出来,恶狠狠道:“容修你耍我!”   说话之间,举剑竟似要对容叔出手,容叔霎时沉下脸来, 一把格住姬冷的刀,语气是无可奈何与不可理喻:“你想死在这里,我却还想活着回去, 但凡有点脑子就别在这时候发疯!”   姬冷不管不顾,竟是继续朝着容叔攻来,出招之间不带丝毫保留,每一招皆直取要害, 容叔为此不得不全力应付,然而就在两人交手之间,铜甲的脚步颤动着地面,已到了众人近前。   寒甲映着火光未曾显出丝毫暖意,反倒冰寒刺骨,盔甲间显露出毫不掩饰的锋芒。   眼见那边姬冷与容叔已经交手在一处,全然不理会眼前的庞然大物,林芜在心中长叹一声,知道这时候无法再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她眸光沉沉,腰间十方剑已然出鞘,将纪识秋推向身后安全之处,便迎着铜甲走了上去。   林芜的父亲,太初城城主,那位中原武林最为强大受人尊敬的人曾经对林芜说过,侠之道者,讲求的便是一个护字,行走天下,锄强扶弱,护天下该护之人,便是侠之大者。   林芜行走江湖游历多年,谨遵父亲教诲,也曾经行侠仗义无数,护过苍生无数。   她经历过无数次绝境,但从未有这一次这般令人绝望,她也曾经护过无数人,但从未有一次如今日这般慎重。   她的身后是纪识秋,是她此生最重要而无法割舍的人,而他的腹中还有他们的孩子。   林芜有些紧张,紧张到执剑的手心有些发汗。   太初城主也还对林芜说过,生而为人,要讲究体面,这体面不只是表面光鲜,还有举止风骨。   纵然是毫无结果的赴死之战,也必然不能折了胸中傲骨。   所以林芜这一步上前,脚步很慢,却也十分慎重,手心落汗,神色却是端然。   她右手早已伤得鲜血淋漓无法抬起,如今执剑的是左手,但这丝毫没对她有任何影响,她就这般走了出去,执剑与那包围他们的铜甲相对,心中早已经有了决定。纵然是死,她也要护纪识秋周全。   正因为这样的想法,林芜这一步走得很潇洒,甚至带这些赴死的决意,就像是一把绝世的剑,即将展现最后的锋芒。   但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出手,便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有人牵扯住了她的衣襟。   右臂上还有着深可见骨的伤口,这般突然动作,她禁不住疼得拧起了眉头,而也就在她皱眉的刹那,她感觉自己被什么力道拉扯着往后退去,不过转眼之间,一道身影已经闪身到了她的面前。   那人是纪识秋。   两人的位置突然调转,林芜面上一瞬茫然,直到见纪识秋夺过她手中十方剑,她方才堪堪自混乱中找回了神智,仓促道:“住手!”   林芜心思只在纪识秋的身上,眼见纪识秋出手几乎本能地便要阻止,然而她这句话说得实在不是时候,就在林芜出声之际,其中一座铜甲已将目光落在了他们这处,夹盔的动作间引动流光,生锈铁剑伴着湿冷腥味直掠而来,出手之快威势之强大,对手虽并非活物,出招也未有内力,但其中的气息依然是令人窒息的强大。   林芜心下无奈复杂,事到如今只得改口道:“小心!”   这话自然不需林芜提醒,铜甲袭来之际,纪识秋长剑已然递出,那是轻得仿若不带丝毫力道的一剑,林芜的剑本就已是扶风细柳般宛转轻灵,而此时纪识秋剑势却比她还要轻柔,好似一记冷冷清清的风,掠过秋风落叶,却仿佛不曾带起丝毫尘埃。   因为那一剑本就不带丝毫内力,林芜与其相隔不远,更是看得分明,纪识秋顾虑腹中孩子,根本不敢全力施为,这一剑看似惊人,不过却是虚晃的剑招而已。   林芜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凝成一团血肉蜷在胸口令她胸腔发闷发疼,也到此时,她才明白先前纪识秋看着她手臂的伤处究竟是何种心情。   眼前只有担忧,什么生死阴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现在想做的事情只有立即将纪识秋藏到一个无人又安全的角落之中,好叫他远离这一切纷争,最好离得远远地连一粒尘埃都沾不上。   然而这到底不过是异想天开,危机就在眼前,而他们陷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当中,面对着这冰冷的铜甲,根本无法离开。   就在林芜不管不顾冲上前去的时候,纪识秋的剑已与那铜甲对在了一处。铜甲力道强大无匹,常人自无法与其抗衡半分,更何况是纪识秋不带内力的一剑,林芜匆匆赶至,好在她看清纪识秋剑势之后,一口气便松了下来。   纪识秋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如今的状况,他也并未打算拿自己和腹中孩子的性命做赌注,他这番出手根本就没有要与那铜甲硬拼的意思,剑锋在接触那铁剑的刹那便已经灵活调转了方向,斜地里往另一侧掠去,铜甲来势不减,继续进攻,纪识秋手中之间便得这半分势头,堪堪刺向铜甲缝隙之处!   那处所在,正是铜甲本应是双眼的位置,那处漆黑的铜甲缝隙之中,甚至隐约有碧色幽光透出!   纪识秋一剑刺入,蓦然之间,竟有不明的嗤然声响传来。庞然大物在纪识秋毫无内力的一剑之下,竟是如同霎时失了力道,僵立片刻,便是轰然倒地,溅起无数尘埃石屑!   正在交手的容叔姬冷听闻这番动静皆是一惊,回头看来目中依旧带着无法说清的惊诧,谁也没想到这强大的怪物竟会在一击之间倒下,而击败它的,竟是一名尚怀着七月身孕的柔弱女子!   然而事情远不止如此。   纪识秋微微蹙眉,正欲拔剑,十方剑却已深陷铜甲之中,若非提气动用内息断然不得抽出。眼前的铜甲霎时没了动静,但另一侧的铜甲却已骤然袭来,纪识秋身陷囹却不肯放弃十方剑抽身而出,恰在此时,另一只手覆住纪识秋手背,掌中真力一吐,已扶着那手将十方剑抽了出来。   林芜反应极快,却也只来得及带着纪识秋匆匆后退,两人退至墙角方才堪堪站稳脚步。这时候已经来不及说担忧的话语了,林芜甚至没有机会去看身侧的纪识秋,她只感觉纪识秋指尖寒凉刺骨,一时之间,整颗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姬冷与容叔的交手还未停下,甚至比那铜甲打得还要火热,铜甲早已经将林芜与纪识秋当做了目标,虽有其中一座铜甲倒下,其余铜甲动作却丝毫不见停顿,更多的攻势直往两人而来。   对手是他们全然不曾见过的未知力量,只凭手中一剑根本无法抗衡,就算能够找到破绽,如今的林芜纪识秋的状况也无法去对抗,长久以来林芜心中第一次对绝望的理解如此深刻,她紧拽着纪识秋的手,甚至已经准备好在攻势到来之际替身后的人挡住所有伤害,而她不知道的是,被她护在身后的纪识秋一手紧紧按住腹部,一手握着十方剑,眸色微沉之间,似早已做好了再次出手的准备。   然而就在此时——   他们所在的大殿之中,那张空空荡荡的石台之上,竟突然亮出一道缝隙!   那道缝隙很快开作了一扇巨大的洞口,天光自其中透出,照出一道宽大明亮的光柱,尘埃自其中飞舞飘扬,霎时将战场分离开来,而就在那光柱之中,一人忽而自上方跃下,目光探寻之间飞快寻到了他要找的人。   似乎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那人身影一掠来到林芜纪识秋面前,动作快得看不清痕迹,险而又险地将两人从铜甲包围中带出,纵身一跃,匆匆自那处光明大敞的洞口离开了山洞。   铜甲移动,铜剑挥舞的声响霎时变得遥远起来,阳光再度洒遍全身,林芜才感觉身体如同虚脱一般乏力起来。   她回头看向救她的人。   苍玄教护法花英燕很是无奈,甚至有些惊魂未定,他没有想到自己刚赶来此处就会遇到教主与夫人下落不明的事情,更没有想到他刚找到山洞密道,就会碰上那种一胳膊能够抡飞十个人的可怕铜甲,他面上尚还有些心惊胆战的意思,忍不住理了理发鬓,揉了揉面颊,这才挤出个笑容着对眼前两人道:“教主,夫人,属下可算是找到你们了。”   这番波折,不论是对于林芜和纪识秋来说,还是对于花英燕来说,都实在是太过复杂了。三人不禁无言,直到方才那入口处容叔与姬冷资其中跳了出来,交手仍旧不停。   直到铿然一声,纪识秋原本执在手中的十方剑倏然落地。 第35章   回忆起上次纪识秋在苍玄教出事的情形, 见纪识秋倒下的刹那,林芜几乎是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她实在是不愿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担忧和恐慌, 所以在匆匆抱着人回到他们的山间小屋后, 林芜始终盯着给纪识秋看脉的花英燕不肯挪开视线,等那人好不容易松开了手, 林芜才匆匆问道:“怎么样了?”   “感觉没过去多久,没想到教主肚子里的孩子已经这么大了。”花英燕收回手, 忍不住感慨了一番, 看了看林芜, 又看了看床上纪识秋,终于含笑缓缓道:“孩子没什么大事,就是太过劳累, 休息一番就没事了。”   林芜听到这话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看纪识秋苍白虚弱的模样,却仍是没能放心,忍不住追问道:“真的没事?”   “夫人放心, 怎么说来我也是苍玄教最好的大夫,错不了的。”花英燕忍不住掩唇笑了起来,说完这些话才想起来往四周看道, “原来这段时间教主和夫人就是住在这里,当真是个漂亮的地方,只不过外面那两人实在是太吵了点。”   林芜心思全在纪识秋的身上,也是到现在花英燕说起来, 她才发觉容叔与姬冷两人还在交手,他们已经从那山洞中一直打到了这处,若再这般打下去,不光是扰了纪识秋休息,恐怕还能将这小屋屋顶给拆下来,林芜起身在纪识秋额前轻轻吻下,这才轻声道:“我先去看看,你好好休息。”   纪识秋本闭目休息,听林芜的话才又睁开双眼,浅浅笑道:“去吧。”   他声音略有些虚弱,所幸精神还好,林芜颔首走出了房间。   看着林芜脚步匆匆走出房门,花英燕面上笑意骤减,这才换做了满面无奈,长长叹气道:“教主啊。”   “嗯。”纪识秋倒在床上,微微侧身向里,面上疲惫之色毫不遮掩,虚弱之色比方才在林芜面前明显许多。他没有多言,只声音极轻地道,“药带了么?”   花英燕自怀中掏出一粒雪白药丸喂他吃下,接着像老妈子一样唠叨了起来:“我刚都看到了,在那山洞里边,我要是晚来一步,教主是不是就打算用寒香掌了?若真是那样,就算是我这神医出手,就算是用了这辟心丹,恐怕也救不回来了。教主你不为自己考虑,也总该为肚子里的孩子考虑,这么危险的地方就别老去了,这种麻烦的事情也少沾些才是。”   纪识秋闭着眼本有些昏昏欲睡,听着花英燕的唠叨,无奈地笑了起来。   花英燕当即有些拳头打到了棉花上的挫败感,摇头道:“教主……”   “我也没想去那鬼地方,更没想惹上那么多麻烦,奈何麻烦自己找上了门。”纪识秋吃了药,脸色似乎稍好了些,但仍旧好不到哪里去,他语声顿了片刻,笑意里也多了几分沉静,“真正的麻烦恐怕还没开始。”   花英燕听得坐在床边愁了起来,堂堂苍玄教花护法还没这么愁过,纪识秋躺在床上看着花英燕的神色,觉得他特别像外面那个任何时候都满脸愁容的容叔,于是没忍住又笑出了声来。   “教主!”花英燕实在想不通自家教主为何总能淡然成这副模样,他摇了摇头,干脆将教主夫人搬了出来道:“教主为何不让我对夫人说实话?”   “你说的不就是实话。”纪识秋神色如常道。   花英燕怔了怔,这话倒是并未说错。   吃了辟心丹后,纪识秋和那腹中孩子的情形的确都安稳了下来,但若是没有这辟心丹,情况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这辟心丹还是花英燕这两个月特地赶去昆仑找自家师父求来的,乃是天下药中圣物,相传可医死人肉白骨,花英燕虽知道这药没传说里那么神奇,但十年才能练就三粒,也算得上是天下间最上等的药了。   这武林中大概谁也没想到,就这让旁人抢得头破血流的灵药,今日竟被花英燕当成安胎药就这么喂给了纪识秋。   连花英燕自己都觉得浪费。   “四长老在昆仑过得好吗?”纪识秋问道。   花英燕点了点头道:“好,怎么会不好,听说你肚子里有了小教主,师父二话没说就把辟心丹给我了,顺手送了我一箱子药,要我好好保护小教主,等小教主出生了定要带他去昆仑看看。”   纪识秋有些失笑,却仍是点头道:“去昆仑看看也好。”   “教主你先别想着昆仑了,这次虽然有辟心丹,但伤了的元气却也没办法立即补回来,按教主你眼下的情况,这后面三个月恐怕都得卧床休息才行,否则就算是辟心丹也没用了。”纪识秋将这话答应了下来,花英燕唠唠叨叨说完,这才觉得嗓子有些沙哑,他一路匆匆忙忙赶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休息片刻,满身都是仆仆风尘,他扭头就着屋中铜镜看了看自己仪容,忍不住无奈叹了起来。   纪识秋说了这么多话似乎也有些倦了,两人静了下来,这般静谧却并未持续太久,房间大门很快被人推开,然后林芜自外面走了进来。   跟着林芜一道进来的还有容叔,姬冷早已经不知所踪,容叔此刻满身狼狈,应是和姬冷打斗时留下的伤口。   容叔对他们说了个故事,准确的说应该是一段陈年往事。   这个故事林芜与纪识秋在山洞里通过他与姬冷的对话早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不过容叔始终坚持慢吞吞地讲着,林芜与纪识秋也并未打断他的话。   昔年山海殿进入中原,一早便令五名殿主假死,开始在中原各处开凿山洞,打造铜甲,想要彻底将中原势力清除。然而这样的计划很快受到了阻挠,苍玄教察觉到了山海殿的意图并与其决裂,山海殿被中原练手逐出中原,计划也终于失败,离开之前终于之前,山海殿将藏有铜甲的山洞尽数封闭,命五名殿主看守,等待有朝一日能够重回中原,利用铜甲之力对抗中原武林。   容叔就是当年的五名殿主之一,他负责看守的正是他们不久之前曾经闯过一遭的山洞。   容叔一直在等山海殿回归中原,但谁也不曾料到,这一等就是二十多年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里,容叔渐渐有了喜欢的人,有了孩子,也成为了村中一名平凡的木匠,过着最普通的日子。他渐渐不愿再去涉足江湖的纷争,却没料到就是这种时候,纷争却自己找上了门来。   姬冷也是山海殿中的高手,但其人心思太多,不服管教,在被教训惩处了多次之后,起了叛教之心,听说山海殿曾经在中原埋下过教中圣物,而正意图将这些圣物取回,姬冷于是心生一计,带着不少教众找到这处,想要先大宗师一步将圣物取出来。   却没料到他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山洞中根本没有圣物,只有那些势不可挡的铜甲。   容叔与姬冷素来有怨,两人交手之间也分不出胜负,后来还是林芜上前相助才终于帮容叔占了上风,姬冷心知斗不过去,折身钻入林子不见了踪影。   将前因后果尽数说完,容叔长叹一声,揉了揉脸,这才道:“我也不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但我只想好好待在这里,今日我将这些事情说出来,不过也是想给个交代,现在交代完了,我可以离开了吗?”   没听见应答,容叔也没有要等的意思,折身自己往屋外走去。   林芜自沉吟中回过神来,唤住容叔凝重着神色道:“你方才说,山海殿近来打算要再度开启这些山洞?”   容叔脚步一顿,点头道:“这是姬冷说的,应该不是假的。”言下之意姬冷脑子不好,应该没想过骗人。   林芜霎时无言,然而神色却更紧张几分。   纪识秋半靠在林芜的身上,见她神情有异,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却并不言语。   山海殿既打算重新开始山洞,那边代表着曾经搅动中原武林半边天的那场风波,即将卷土重来,且这一次,恐怕比之从前更加难以控制。   林芜林芜不动声色回握住纪识秋的手,匆匆追问容叔道:“山海殿第一个目标是哪里?”   容叔似是茫然了片刻,拧着眉头想了想才道:“若我没有记错,姬冷说是太初城。”   太初城。   林芜几乎想也没想就苍白着脸站了起来。   纪识秋还捉着林芜的手,他靠在床头,神情疲惫,语声却还冷静平稳,字字句句清晰道:“花护法,备车,我们明日便启程往太初城。”   花英燕不可思议地瞪眼看着纪识秋,觉得自己刚才卧床三个月的嘱咐简直是喂了狗。 第36章   天色已暗, 灯火昏黄,屋中的人静坐桌前,便也透了一层昏然。   林芜盯着烛火长久的沉默着, 火光时而跳动让她眼睫也跟着轻轻颤动, 她心中似有许多事情,但双眸却茫然显得空洞, 好似什么情绪都不曾在其中留下踪影。   这是许久以来,纪识秋第一次见到她这副心神不定的模样。   有了花英燕给的丹药, 又休息了两个时辰, 纪识秋觉得自己已经暂且没有了大碍, 便提议要花英燕去村中看看大喜二喜三喜。   花英燕对于教主的决定十分不满,然而教主就是教主,纵然他要往死里去作, 他这护法也不能当真做出什么事来,最后他只得起身离开屋子,将此处留给了纪识秋与林芜二人。   已经到了深冬,天气煞是严寒, 林芜身着单衣,僵坐在桌前却似丝毫不曾察觉这凉意,纪识秋不言不语, 撑着起身找来一件宽大外衫替林芜披上,这才又回头去看地上那火焰即将熄灭的火盆。   纪识秋俯身去拨弄其中柴火,然而毕竟有孕在身动作有所不便,动作便也缓下几分。   不待他蹲下, 另一只手便已经悄然扶住了他。   纪识秋抬眸看去,林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他的身旁,他也毫不惊讶,只弯了眉眼笑了起来:“小芜。”   林芜轻轻“嗯”了一声,心绪似乎仍不在此,但对纪识秋的温柔却是本能,她看了看那火盆道:“你先回去躺着,这个我来就好了。”   纪识秋摇了摇头:“躺太久了。”   “那就先坐会儿。”林芜将纪识秋扶到桌旁坐下,自己这才俯身去拨弄炭火,纪识秋也不逞强,看着林芜依旧心事重重的模样,低声道:“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从这里到太初城应该不过半月时间,山海殿要打太初城的主意,恐怕也没有那么快行动。”   林芜动作顿了片刻,紧抿着唇,良久才终于松懈了神色,有些颓然地蹲在那处道:“我就是担心。”   “嗯。”纪识秋看她终于肯说些话,神色便也柔和几分,“别担心。”   “我担心太初城,担心爹和师父。”火星攒动着,暖流渐渐在屋中回升,林芜扔了手中的拨火棍子,抬头看着纪识秋,神色认真道:“我也担心你。”   纪识秋这次没有立即回应。   林芜坐回桌旁,就坐在纪识秋的对面,轻轻捉住纪识秋的手,触碰到对方冰凉不带丝毫温热的指尖,她垂眸道:“你现在还是在难受吧。”   纪识秋默然片刻,道:“已经好多了。”   “那就是了。”林芜喃喃道,“你让花英燕骗我说你没事。”   纪识秋觉得林芜这会儿有些像个偏执的小孩儿,她临危不乱的时候就像是第二个太初城主,在他面前却总像长不大,纪识秋禁不住想笑,又有些心疼,摇头道:“不是大事。”   林芜拽着纪识秋的手,又静了下来。   隔了也不知多久,盆中炭火噼啪作响声中,林芜终于做下决定道:“识秋,你不能跟我离开。”   这次是相隔更久的沉寂,纪识秋盯着桌上方才林芜把玩过的茶盏,正在想自己再要说些什么,林芜却已经先一步开口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能出去呢,我们来这里本就是为了在孩子出生前离那些风波远远的,现在你这样子回去,若是让那些苍玄教叛徒知道了,若是让中原正道知道了,事情一定不会简单算了。况且之前在山洞里你才刚动过胎气,若是再出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我会怎么样……我只知道我不能因为太初城的事情,就自私地把你置于危险之地。”   林芜说这话的时候,起初看来还是冷静,说到后来声音却渐渐低了起来,她蹲在火盆前,火光暖着她的轮廓,她抱着胳膊缩在一起,身形小小的看来有些无助。   她怔了片刻才终于确定道:“所以你别去,这次让我一个人去就好了,我会早早把一切处理好,然后平安回来,好不好?”   屋外晃起了风声,直到这时候林芜才发觉他们一直未曾关窗,所以屋内才怎么暖都暖不起来。   她连忙起身将窗户合上,回头的时候才听见一句若有若无的回应道:“好。”   林芜连忙去看纪识秋,纪识秋微微闭目,直至此时才睁眸对林芜笑到:“好,我和孩子在这里等你。”   听见纪识秋这话,林芜挤出个笑意,神色似有许多释然。   纪识秋知道林芜的说法一点也没有错,纪识秋现在的身体状况本就不适合离开这里,更不适合被卷入山海殿太初城的纷争之中,最重要的是,他如今已不是一个人的身子,纵然是不顾自身安危,他却也不能不去考虑腹中那个小家伙。留在这里,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赶回来的花英燕听说纪识秋准备留在此地,也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这般决定好之后,花英燕便在纪识秋的吩咐之下替林芜准备起了马车等东西,而当天晚上,纪识秋一件件将林芜要带走的东西叠得整整齐齐放入行囊之中,动作认真细致,待整理好了又检查了好几遍方才确定并无东西落下。   第二天清晨,纪识秋送林芜到了马车前。   纪识秋本想替林芜找个车夫,但这荒山野岭却也实在不便,林芜道是自己四处闯荡多年,却也并不需要车夫。   林芜是当真舍不得纪识秋,想到自己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林芜担忧不已,俯身轻轻抚着纪识秋圆隆的肚腹,小声同里面的小家伙道了别,这才又小心抱住纪识秋,将脑袋埋在他肩头,闷声道:“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的,等我。”   “嗯。”纪识秋神色看来轻松不少,含笑道:“孩子还有不到三个月出生,你若是没回来,等孩子出生了我去找你。”   “不行不行。”林芜连连摇头,看来有些慌张,“我一定会在孩子出生之前回来的,一定!”她紧紧拽着纪识秋的手,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   虽然不曾见过,但林芜也知道生孩子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况且纪识秋还是以男子之身产子,林芜本就担心不已,更是说什么也不能让纪识秋独自经受这痛苦。   纪识秋不知道林芜心里面惊恐的小心思,却也顺从地低低应道:“好,等你。”   然而这番话却勾起了林芜的担忧,距离孩子出生还有不少日子,林芜便已经忍不住开始叮嘱了起来,最后甚至跟哄小孩似地抱着纪识秋要他不要害怕。纪识秋被她这提前过头的紧张逗得笑了起来,忍着笑听林芜的唠叨,也没有要去打断她的意思。直到最后旁边等着的花英燕觉得自己双眼快瞎得看不见路了,才终于轻咳着出声提醒道:“教主,夫人,再说下去这太阳都快落山了。”   林芜终于被惊醒过来,心里却仍是不舍,几步一回头的上了马车,还没等握上缰绳,便又忽地跳下来狠狠亲了纪识秋一口,这才终于脚步匆匆用轻功上了马车,怕自己回头似地飞快驾车离开了这处。   纪识秋面上笑意渐渐淡去,始终站在那处盯着马车。   直到山道绵长,那马车被苍山与白雾彻底遮去踪影,他才终于缓缓回身,声音里带着点山风的寂寥,道:“回去吧。” 第37章   林芜离开之后, 花英燕担起了照顾纪识秋的事情。   但事实上花护法发现自己也没有起到太大的用处,花护法在苍玄教中也是极少照顾旁人,除了生火做饭, 洗衣打扫, 他实在没什么能够帮得上忙的,甚至花英燕做出来的饭菜险些让教主大人原本已经好了许久的害喜之症卷土重来。自那之后, 花英燕不得不下山去村中学艺,花了几天的时间总算能够做出像样的东西。   相比起生火做饭, 花英燕在别的地方倒是极有本事, 屋外院中的花草在他的照顾之下生机焕发, 春日未到却已开得姹紫嫣红。   这让纪识秋觉得花英燕是来照顾花草而非是照顾他的。   好在纪识秋本就不是需要旁人照顾的人。   起初听花英燕的话卧床休息半个月之后,纪识秋觉得恢复不少便也躺不住了。大多的时间他会一个人待着,在房中看书或者练字, 有时候也会抱着兔子在院中晒晒太阳,拨弄一下花英燕照顾的花草。   大喜二喜三喜还是会来山上,不过他们对纪识秋的称呼已经变成了识秋姐姐,纪识秋懒得去理会, 反正也不能解释,解释起来更麻烦,干脆便由着他们去了。   三个小家伙很吵, 但却也让纪识秋日子没再那么无聊,他们喜欢跟在纪识秋的身后跑,有时候凑上来看兔子,有时候在房间里四处折腾, 甚至有时候还会趴到纪识秋身旁,小心地探出手去摸他的肚子。   纪识秋腹中孩子已八月有余,较之林芜离开之时又大了一圈,高耸的肚子让他行动更加不便,好在待在这山林之中,也没什么需要他费心的事情。   “小宝宝什么时候会出生?”大喜触碰到纪识秋肚腹的时候,正逢孩子在里面踢腿,他感觉到那动静,赶紧将手缩了回来,待反应过来之后,这才惊喜地瞪大眼睛往纪识秋看去。   纪识秋托腮看书,被三个小孩闹腾得也没看进去多少,扬了扬眉梢笑到:“还有两个月。”   二喜三喜见了大喜的反应,也连忙蹭了过来七手八脚的要摸小宝宝,大喜在旁边望着,想了想又道:“他的爹爹是谁?是花大哥吗?”   纪识秋忍不住面色古怪起来,摇头道:“不是。”   几个小家伙于是又接着追问道:“那是谁?为什么我们都没见过他?二喜三喜出生的时候爹爹都陪在娘身边的,小宝宝出生的时候他的爹爹也会来吗?”   “……”纪识秋被这个问题难倒了片刻,这才道,“会来的。”反正他就是这孩子的爹,他本就在这,这问题这么回答自然没错。   大喜歪着脑袋皱眉道:“小芜姐姐呢,她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纪识秋托腮看他半晌,看出了那小子眼中一点天真的希冀,有些好笑又好气地道:“你们不会还在打小芜的主意吧?”   大喜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道:“其实那天你为了救我们被抓到山洞里,你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二喜三喜跟着点了点头。   “算是吧。”纪识秋随口应着,心道这些家伙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打算抢救命恩人的女人。   大喜模样严肃极了,认真思考着道:“爹说救命之恩乃是大恩,所以要我们好好报答。”   纪识秋端起茶杯道:“所以?”   三个小孩对视一眼,同时点了点头,然后冲着纪识秋道:“我们打算娶你。”   “噗。”纪识秋刚喝的一口茶全数呛了出来。   好在一通大喘气之后,那几个小孩接着又苦恼道:“可是你都怀着宝宝了,我们就不能娶你了,所以我们还是打算娶小芜姐姐过门。”   纪识秋:“……”说了半天心思根本没变,他甚至觉得这群小家伙说这些话就是为了呛他那么一下。   陪着小家伙们聊了半日,正好花英燕也回来了,花英燕进屋之后便道是容叔容婶正在找人,很快将三个小家伙赶回了山下。   花英燕经常下山,起初是去学些厨艺,后来常有带些东西回来,每次在山下也不会待上太久,但这次却是例外。看了一眼外面黄昏日暮的天色,纪识秋收回视线,复又向花英燕道:“小芜有写信来吗?或者可有外面什么消息?”   “教主夫人没有传信回来,不过也没听说外面有什么风声响动,看起来山海殿要出手还没那么快。”花英燕摇了摇头,将手里刚从山下拿回来的东西仍在桌上,几个布包塞进了柜子里。   纪识秋盯着他的动作,似乎也没有太失望,只起身似要往外走去。   花英燕连忙将他扶住,出声道:“教主?”   纪识秋道:“你走的时候熬的药还在厨房里。”   “我去端。”花英燕将纪识秋扶到了床边坐下,挑眉道,“教主就好好坐着休息吧,这种事情要教主亲自动手,大长老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我。”   花英燕匆匆离开房间,端着药回来的时候,纪识秋却已不在床上,而是站在房中柜旁。   纪识秋低垂着眼,面前柜中是方才花英燕塞进里面的布包,他手里执着一封信纸,应是刚自那布包中拿出来的,信纸有些发皱,也不是第一次拆开的模样,纪识秋专心看着,听见花英燕脚步声响,这才抬眸往他看来。   花英燕觉得自己脑门有些疼,鼻端被药味熏得有些难受,心里面生出了点想拔腿就跑的意思。   然而他到底还是跑不了的,他迟疑片刻,尽量稳当地将那碗药放在桌上,这才尝试着出声道:“教主?”   纪识秋表情平静如常,眼神里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东西,饶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苍玄教花护法,这时候也有了点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挪了几步试着去拿回那封书信,然而不过才刚刚抬手,纪识秋便忽而开口道:“信是今天送来的?”   语气依然冷静,没有情绪激动,应该也不会因此动了胎气,花英燕心底里稍稍松了口气,然后又长长叹了口气,耸肩承认道:“对。”   “我若是没看出来,你打算一直瞒着我?”纪识秋又问。   花英燕无奈道:“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纪识秋不再开口,他将那封信叠好放下又收回了柜中,花英燕这时已经走上前来,犹豫片刻道:“教主,我要不要扶你回床上躺会儿?”   花英燕的话叫纪识秋轻轻揉了揉额角,他没有接花英燕的话,兀自来到桌旁坐下,抬眸间向窗外看了过去。   已是深冬,山中虽然一直气候不错,到这两天也终于下起了蒙蒙细雪,覆在地上草叶上,薄薄的盖了一层雪白,天地也随之冷清起来。   林芜走后,便一直是这般冷清。   这段时间纪识秋一直没有认真去想过林芜,林芜要他留在这里好好照顾腹中的孩子,他便不能去想林芜。他也会每天问花英燕,是否有林芜的消息,会与几个小孩提起林芜,但他从来不肯多想,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何时能够归来,那些念头一旦起来,他便不得不将它们打散下去。   对他来说,什么都不去想安安心心待在这处才是最好。   但他到底还是做不到。   窗外的雪白过于刺目,纪识秋收回视线,终于凉凉出声道:“我要知道全部。”   “是。”花英燕没有隐瞒,瞒也瞒不住,瞒了也没用,干脆趁着这会儿将实话一股脑说出来,“其实这个月一共就收到两封传书,这是第二封。进来中原一直不太平静,那日夫人离开山中后赶往太初城,没料到中途遇上几个受伤的中原高手,将他们救了下来,后来才知道他们正是被山海殿所伤。”   “山海殿势力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悄悄进入中原,算日子应该就是丰原长老耐不住动手的那段时间,丰原长老逃离苍玄教后就是被他们给救走,大长老也曾经调查过,当初的罗持长老如今已成了山海殿的十殿主人之一,这次的计划至少有一半就是他出谋划策。”   山海殿对于中原并不熟悉,而能够计划这一切的人,必然是来自中原。纪识秋心中也早有预料,听花英燕说起倒是并不惊讶。   花英燕说完这些,面色霎时就苦了下来,接下来的话他真是不大愿意说出来,“教主夫人……她带着那群高手回了太初城,正好遇上山海殿围攻太初城,那些铜甲太厉害,太初城主和剑圣魏疾都受了重伤,其他门派救援不及,最后夫人以自身作饵拖延到各派援军到来,太初城是暂时没事了,只是……”   后面的话,花英燕说不出口,但纪识秋都知道。   林芜重伤失踪了。   方才那封信上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却怀着浅薄的希望,希望花英燕能说出不同的故事来。   纪识秋看来虽然冷静,但面色实在已经难看到了有些惨然的地步。   花英燕现在也很苦恼,他一眼也不敢将视线从纪识秋的身上挪开,也不知道纪识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但就凭他们家教主现在的身子,不管什么事情都是做不得的。他心里面不禁苦笑,现下竟然有些怨怪起宗羽来,宗羽那傻子到这来的时候过得高高兴兴,每天除了劈柴吃饭也没做什么事情,为什么到了他这就变了样子,先是刚来的时候就被吓了一跳,然后又碰上教主夫人离山,现在还凑上这种事情,他就没过上几天放心日子。   就在花英燕心中千回百转,甚至考虑着要不要传个书叫大长老来救命的时候,纪识秋终于再度开口道:“花护法。”   这声唤得没什么情绪,平平淡淡的,只是隐约透着疲惫,花英燕实在没办法从其中辨出纪识秋的心思,他拧着眉头上前一步,颔首道:“教主。”   “你的胭脂水粉呢?”   花英燕结结实实怔了怔:“……啊?”   纪识秋毫不犹豫道:“不必装了,你身上肯定有那东西。”   花英燕:“……”他还真有。   但他没懂纪识秋的意思。   他不解地看着自家教主,纪识秋却已经来到林芜平日所用的妆镜前,盯着镜中微微苍白的面容,纪识秋低声道:“容叔他们不是都将我认作女子么,我若化妆成女子模样出去,便不会惹上太多麻烦事了吧?” 第38章   漫天覆雪, 漫天的银白之间,行着一个人。   那人浑身裹在厚重衣袍之下,步履有几分蹒跚, 好似已行走多时。   天色有些暗, 大雪还在翻覆,似乎永无停息之时, 远山绵长,横亘在视线前方, 四周却无任何可落脚之处。   寒风刺骨, 那人紧了紧衣衫, 长长叹了一声。   便在此时,后方隐约传来车轱辘在地面滚动的声音,雪地中的人骤然回头, 遥遥雪地之间,竟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马车高大,漆黑的车身在雪地中清晰异常,风雪夹杂着将车马声送至眼前, 待那马车近了,雪地中的人才看清那驾车的竟是一名面容秀丽的年轻姑娘。   终于在这荒凉野地见到了车马,雪地中那人似乎松了口气, 将兜帽摘下,露出了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容。   他生得文文静静,有几分老实,此时冲着马车扬手笑起来, 笑容更是敦厚,寻常人见了这副面容,自然愿意停下来与他交谈,然而这次——   驾车的女子看了也看他一眼,马车径自从他身边驶了过去。   那人面上还带着灿烂的笑意来不及收回,马蹄车轮溅起起的雪渍掀了他一头一脸。   “……”他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接着摇头抖掉身上的雪,赶紧朝着车马追了过去。   他的轻功极好,马车也没走上太远,不过几个起落间便已经再次追上了马车,拦在了车马之前。   黑马扬蹄而起,雪块再次溅他满身,那人横着双臂不动,扬起脸冲着驾车女子再次笑了起来:“看姑娘所行方向应是往东,在下正好也是要去那处,天色快黑了此地也没有落脚之处,我徒步而行又实在赶不及,不知姑娘可否让我随行一段?”   他看着那姑娘,没有将视线挪开半分,唯恐自己的笑意不够真诚。   他很清楚自己有一张一看就是正道好人的面孔,纵然是深夜外出行走也没人防过他,每次这般借车同行,旁人也都会答应,这次应当也不例外。   然而片刻之后,他遭受到了人生第一次失败的教训。   “不行,滚开。”驾车的姑娘拧起眉峰,不耐地拒绝了他。   那人一愣,不解道:“为什么?”   驾车的姑娘指着他道:“眉眼生成这样一看就是正道,还是充当栋梁那种,我才不会与你同行。”   那人确实愣住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头一次因为长得太正气而被拒绝。   驾车的姑娘举目看了远处一眼,扬了扬手中的鞭子,又冲那人道:“还不让开?”   “姑娘真的不肯带我同行么?”那人挠了挠头,有些可怜兮兮地模样,眼见马车又要离开,连忙又道:“实不相瞒,在下凌霄城湛清,这次是有要事要办,急着赶路往太初城,若是耽误了就麻烦了,还请姑娘……”   驾车的人挑起眉峰没有理他,甚至鞭子一晃朝着他甩了过去,他连忙闪身躲开,而也是在这躲开鞭影的时候,马车已经再次往前而去。   湛清有些颓然地看着马车远去,忍不住喘息着叹了口气。   然而他很快便发现马车离开并没有几步,便又在雪地上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心念一动,面上透出喜色,连忙冲着马车跑了过去。赶车的姑娘瞪着他没说话,没有要赶他离开,也没有要迎他上车的意思,他一时有些迷惘,正欲开口发问,却听另一个声音自车中传来道:“凌霄城少主,湛清?”   这声音让人很难去形容,似有温酒一壶化了冬雪,又似春日窗台缀上霜花,温然却又清冷。   湛清自片刻间回神,点头道:“不错。”   马车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终于道:“上来吧。”   驾车的姑娘似乎有些不乐意,回头往车帘紧闭的车厢看了一眼,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冲着湛清道:“还愣着做什么,不是急着赶路吗,还不快上来?”   湛清再次露出笑意,模样有些文静,小心上了车,掀开车帘有些局促地走了进去。   然而等进入其中之后,他便更有些不知手足该往哪里放了。   马车内很暖和,比之外面的冰天雪地更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为防冷风灌入,车窗紧紧关着,所以马车内稍有些暗,但湛清依然一眼便看清了那端坐在马车内的人。先前听见那声音的时候,湛清也不禁去想车中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他猜测不少,但那些猜测与眼前所见依然差距许多。   先前那声音不辨男女,湛清便也不好开口称呼,到这会儿他才看清车中的人是个姑娘。   她的皮肤很白,是久病之下的苍白,长睫轻轻垂着,靠在车窗旁,神情略有倦怠。但纵然如此,依然不能折损她半分容色,那是湛清行走江湖多年,从未见过的绝艳。   他有些紧张,盯着那女子看了许久,方才想起来这般动作实在失礼,于是赶紧将视线挪开。   接着他就注意到了那女子隆起的腹。   虽然有厚重的衣衫遮挡,但那肚子依然十分明显,湛清不甚了解,却也知道这模样至少也该有□□月的身孕了,而这女子这般状况,显然不适合旅途奔波。   却不知她为何偏在这种时候还要冒着风雪远行。   湛清心中不禁疑惑,对眼前的女子更是满心担忧和同情,他抖了抖身上的尘,这才挤出个笑意在女子对面坐下,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在下湛清。”   “你说过了。”女子浅声道。   那女子也在看湛清,自他走进马车,那女子便在看他,目光里略有些不明所以的东西,湛清也弄不分明,只是紧张。   片刻后,那女子才收回视线,湛清想了想才轻咳道:“不知姑娘姓名?”   女子沉默片刻道:“纪。”   只一字姓,纪。   湛清笑了笑,颔首道:“纪姑娘。”两个柔弱女子奔波在外,其中一个还怀着身孕,待人有几分防备也是应该,湛清并未对女子的隐瞒有丝毫不悦。   ·   但他并不知道,他对面的“女子”早已经想了盯着他想了许多。   那“女子”便是纪识秋。   当初在山中小屋里做出那番决定之后,纪识秋便要花英燕替自己上妆,等花英燕替他装扮妥当之后,因为不愿自己独自扮女人,纪识秋提出了要花英燕与自己同扮女子的要求,并解释这样更不易暴露身份。   花英燕听到纪识秋的要求之后随口拒绝了两句,然后欣然地换上了女装。   两人就这么从山中出发往太初城赶去,虽然纪识秋要花英燕快些赶路,但因为照顾到孕中的纪识秋,这一路实在也没快到哪去,如今他们终于快要见到太初城,却已又是接近一月的时间过去。   花英燕看着纪识秋这副身子又急又愁,纪识秋却倒是没事人般,一路上嘱咐着花英燕办事送信,又通知了苍玄教众人,一心只想着林芜与山海殿的事。   太初城就在眼前,纪识秋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在这里遇见凌霄城少主湛清。   没有忽略湛清流连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纪识秋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模样,也并不担心对方看出什么蹊跷来。他如今的面貌与原本稍有些区别,这些易容是他特地要花英燕添上的,若非对他十分熟悉的人,绝不会一眼将他认出来,顶多觉得有几分相似。   马车内安静半晌,纪识秋终于出声道:“少城主为何会独身在这雪中赶路?”   纪识秋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将这话问了出来,凌霄城这位少主看来极少行走江湖,听纪识秋开口询问,当即便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他苦笑着道:“其实……我是去太初城救人的。”   不待纪识秋再发问,他便已经接着道:“太初城如今受山海殿袭击,凌霄城与太初城素来交好,这次本早已派了援兵,但在路上出了问题,至今仍未赶至,也没有联系上,想来是山海殿早有预谋,我爹担心我不肯我过来,本将我软禁在家里,不过后来我听说芜妹出了事,在家里也实在待不住了,只得自己偷偷溜了出来想去太初城看看。”   关于太初城的情况,纪识秋这一路上已经了解了太多,湛清所说的这些他自然也都知道,相比这些事情,他更在意的是:“……芜妹?”   “是啊,太初城少城主林芜。”湛清以为纪识秋提出疑惑是不知晓林芜的身份,于是解释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很好。”   纪识秋面无表情:“哦。”   湛清没懂纪识秋的语气,回忆起从前忍不住摇头笑道:“说来芜妹小时候很喜欢来凌霄城玩,我们从前还是指腹为婚的关系,虽然这场亲事已经取消了,但我与芜妹还是时常往来,这次听说她出事,我是真的担心。”   提及林芜,湛清面上笑意稍减,看来的确担忧不已。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了心情,出声问纪识秋道:“姑娘呢,你……”他忍不住多看了纪识秋一眼,换了种说法道:“你这幅身子还在外面奔波,必是也遇上了什么事吧?”   “嗯。”纪识秋指尖轻轻落在腹上,垂眸低声道,“不过是去找一个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湛清眨了眨眼,觉得自己懂了纪识秋的意思,不禁脱口道:“孩子的爹竟是个负心人?!”   纪识秋神色莫名看了他一眼。   湛清知道此事不该如此张扬,连忙压低了声音道:“抱歉。”这般说着,心中更认定了负心人一说。   两人各怀着心事在车中待着,因为疲累,纪识秋靠着车窗闭目休息,湛清也不好再开口说话,只得安静地憋着,这般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摇晃渐渐停了下来,外面的喧嚷声也清晰起来,待马车彻底停下,湛清才掀开车帘往外看去。   马车停在某处似是酒楼的地方外面,先前驾车的姑娘也不知究竟去了何处,四周是喧嚣闹市,一眼看去他就将此处认了出来。这里是宣镇,离太初城最近的城镇,再往东不过半日,就是太初城所在之处。   湛清心中疑惑,正考虑着是否要下车,却忽见先前那赶车的姑娘已经从酒楼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封书信。   花英燕径自来到车前,看了湛清一眼没说话,只冲马车内道:“教……”她刚要开口,话音就卡在了这处,有个湛清在场,自然是不能用“教主”二字,纪识秋如今又是女装,这称呼实在是个麻烦事情,他憋了片刻,这才终于憋出一句道:“……妹妹。”   纪识秋睁开眼,为花英燕这称呼蹙起了眉。   花英燕也管不了了,接着说正事道:“太初城失踪的人有消息了。” 第39章   林芜对于太初城外的一带十分熟悉。   八岁之前她不能离开太初城, 只能在城中四处玩耍,后来城主耐不住她的请求,终于将人放了出去, 然而她所能够活动的地方也不过是从太初城到宣镇的距离。   十三岁之前的林芜几乎将这里走了个遍, 当初太初城的家仆便这么成天跟着她东奔西跑上蹿下跳,所以即使是这么多年过去, 林芜依然能够记得这附近的一切。   太初城外的山谷中有一处废弃多年的宅院,林芜不知它究竟是何时建起又是何时破败, 小时候她常做的事情便是装成江湖大侠来到这处宅院除害, 那些被除掉的“害”自然就是跟着她到处跑的太初城护卫们。   为了哄小城主高兴, 护卫们兢兢业业地扮演着恶人,如今回忆起当初的荒唐,林芜仍有些尴尬。   后来她也曾经问过爹爹, 那处宅院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何会荒置多年,但太初城主知道之后却只限制了她的去处,不在让她去往那处, 却也不曾告诉她真相。   直至此时她方才知道,那处宅院,其实是数十年前山海殿所留下来的。   她如今便被关在那废弃的宅院之中。   被关起来的除了她, 还有许多江湖前辈,他们都是为救太初城而赶来的,谁也没想到还未来得及赶至太初城,就被人半道截下抓了起来。他们所被关押的地方十分隐秘, 林芜当初在这废弃宅院玩耍过许多次,却从不知晓宅院的后院下方,竟有一座深幽山洞。   林芜很快明白,这处山洞与自己不久之前闯入的山洞是一样的。而这些天来山海殿进攻太初城所使用的铜甲,自然也是从这处找到的。   分明离太初城不过短短距离,但他们被关在这处,却对太初城的情况毫不知情,林芜不禁担心,不知此时战况究竟如何。   地牢阴冷,四处透着寒意,林芜靠在墙角闭着双眸休息,肋下的伤口沁出的疼痛却让她难以安睡。   这伤口是之前战斗中被人伤的,虽然这么多天过去,却始终得不到妥善处理,林芜不过用身上的伤药随手处理了一下,但这丝毫不能让那她好过一些,疼痛的感觉火辣而绵长,无时无刻不是折磨,甚至因为那伤口,她现在稍稍有些发热,视线模糊,但这却绝对是眼下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被关在地牢的有数十人,其中大半皆有伤在身,而山海殿守在此处却有百人,想要逃出这里须得先拿到钥匙,然后顺利从这地牢中出去,并躲过山海殿追杀。而想要躲过那些追杀,便须得靠林芜来带路。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这附近的地形。   她必须要保持清醒,必须要尽快逃出这里,解决这一切,回到纪识秋身边。   想到纪识秋,还有他腹中未出世的孩子,林芜微微勾起唇角,她将冰凉的指尖落在额头,冰凉的触觉让她稍稍好过了些。   “小芜。”身侧的人靠近了些,林芜听见颜雅的声音道:“还撑得住吗?”   这处地牢不算太大,林芜是和颜雅被关在一处的,颜雅也是带着琉光剑门的援军赶至,谁知还未赶到太初城便被人关在了这里,更没想到的是她会在这里遇到同样被关押的林芜。   林芜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人,含笑摇了摇头,撑着坐直了身子。   颜雅探手去扶她,适时几名巡逻的山海殿守卫自旁边走过去,颜雅附在林芜耳边低声道:“我已经拿到钥匙了,等他们放松戒备就能将人救出来,你先养好体力,等他们放松警惕,我们就开始行动。”   林芜不动声色听着颜雅的话,视线不经意般往巡逻的山海殿众人瞥去,旋即朝着颜雅眨了眨眼,算是了然。   他们要离开这里,这是从被关到这里之后众人便一直在计划的事情,而今日山海殿疏于防范,正是他们出手的最好机会。   她旋即又扫向旁边其余牢房,牢中众人看来皆如寻常,林芜却知他们早已做好了准备,时机一到随时将能出手。   巡逻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幽暗地牢之中,人们的视线若有若无往那处扫去,屏息等他们转到拐角之处,然而便在此时——   地牢之外,忽而传来轰然巨响。   那似是什么东西爆裂的声音,就连地面都不禁震颤几分,牢中众人一惊,几乎同时朝声音传来处望去,而巡逻守卫更是脚步匆匆,纷纷奔往那处。   “外面有我们的人?”林芜也没能再好好待着,她捂着肋下的伤口摇摇晃晃站起身朝颜雅问去。   颜雅摇了摇头,两手攀着牢门亦是满目不解:“不是,琉光剑门的消息应该没那么快。”   林芜见状亦是疑惑,既然不是他们的人,那这番动静究竟是谁制造的?他们又是什么目的?   守卫们离开,地牢中气氛霎时紧张起来,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倏然而至,朝着牢中掠来,飞快找到了林芜所在的牢门。   那人并不多言,低头折腾着门锁,林芜挪步过来,轻易看清了那是一名着黑衣的姑娘,她低垂着头看不清模样,不过看模样却是来救人的。林芜与颜雅对视一眼,将钥匙递了过去,小声道:“我们有钥匙。”   那人本还在埋着头与所锁眼苦战,见状不禁松了口气,她接过钥匙开了锁,语气显得轻松了几分:“原来你们早就搞到钥匙了,那样更好,快出来跟我走。”   “小雅。”林芜看了颜雅一眼,未曾受伤的颜雅当即会意赶紧朝着其他牢门走去,飞快找到钥匙替他们开了房门,林芜看着面前那突然出现并相助于他们的女子,亦是颔首道:“还要多谢姑……”她话音至此,那姑娘也终于抬起头来,异常熟悉的眉眼霎时撞入了林芜眼帘。林芜未曾说完的话霎时便再说不下去,她盯着那人眨眼看了半晌,这才坚持将那话说完道,“……娘。”   好不容易闯进地牢救人的花英燕被林芜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别别别,我可担不起这称呼。”   林芜:“……”   花英燕也不敢多言,这时候另一道身影也赶到了地牢当中,帮着颜雅救人,竟是凌霄城少主湛清。   见得湛清赶来,林芜心中自是惊讶,不明白苍玄教的人为何会与凌霄城走到一起,而更让她在意的,还有另一个问题。花英燕见人救得差不多了,连忙要带着人往外赶去,林芜却一把捉住他手腕匆匆道:“你不是在山中照顾识秋吗,识秋呢?还有你怎么是这身打扮?”   花英燕有苦难言,无奈笑道:“先出去再说。”说话之间,脚步声匆匆而至,先前离开的守卫们已经朝着这处赶来,花英燕匆匆出手,带着林芜往外冲去。 第40章   在场众人皆是时常行走江湖的人, 知道时机的重要性,自然不需旁人提醒,不过片刻之间, 他们已经扶着伤者朝外面跑去。   花英燕趁着逃命的间隙简短地给林芜解释了一番, 方才那番动静的确是他与湛清两人弄出来的,而因为时间仓促, 不论是苍玄教还是中原正道的援军皆还在路上,他们此番出去, 还须得想办法先摆脱身后的追兵。   “从这边再往前不过半日就能赶到太初城。”众人此时已经离开地牢洞口, 站在废弃院落之中, 林芜遥遥指向破败的围墙那头,低声道:“但山海殿的人若想拦住我们,便一定会埋伏那处。”   花英燕听得有些着急:“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朝哪个方向走?”   “那边。”林芜指向相反方向, “那里虽看来是与太初城的方向反向而行,但再往那处前行上半日是一处山谷,沿着山谷绕过去一样能到达太初城,只是花的时间比较长。”   花英燕点了点头, 当即对众人道:“那就往那方走。”   众人飞快往那方赶去,林芜也要上前,花英燕却是叫住她道:“等等!”   “怎么了?”林芜回身问道。   花英燕道:“还有没有别的路?”   林芜迟疑道:“你……”   “我来将他们引开。”   听花英燕说出自身决定, 林芜不过只用了片刻思索便道:“跟我来。”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与花英燕一道去引开山海殿了。   花英燕本欲拒绝林芜,转念间却又点头道:“也好,你来带路。”   林芜带着花英燕赶往另一处方向, 却不想这时候湛清也跟着冲了过来,口中大声道:“不行,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姑娘去冒险,让我来引开他们!”   花英燕欲言又止,然而再要解释却来不及了,后面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他连忙踢了块石子过去吸引了几人的注意,待见那群人追来,当即朝着林芜与湛清使了个眼色拔腿便跑。   三人的轻功都不错,再加上有个熟悉地形的林芜,他们在这林间带着山海殿的人绕了大半圈,虽然几次眼看要被追杀,最后好歹都是有惊无险,等到好不容易摆脱那群家伙,已经是夜幕降临。林芜按着肋下已经重新渗出鲜血的伤口,喘息着跟随花英燕自林间传出的时候,才发觉他们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宣镇。   夜晚的小镇有几分宁静,来往不过数名行人,冷清的街头,只有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角落,被房屋的阴影遮了大半。   林芜一眼便注意到了那辆马车,虽然车帘紧闭,但她却仿佛有所察觉一般,心中一紧骤然回头往花英燕看去:“那是?”   花英燕皱着一张脸无奈道:“就是你想的那样。”   那种预感被花英燕一句话变成现实,林芜心中霎时百味杂陈,她几乎是毫无意识地往那处马车挪去,不过方至车前,便又不禁将脚步顿住,再难往前。   不知不觉相别已有两月,她时时念着纪识秋,也知道纪识秋必时时念着她。   她早该想到的,只要听说她出事的消息,纵然千山万水,纵然路远迢迢,他也一定会赶来相见。   她早该知道的。   不知该是笑是泪,是喜悦还是担忧,林芜揣着心中百般的情绪来到车前,终于僵着手缓缓掀开了紧闭的车帘。   车中燃着灯,灯火明亮暖黄,照着车内的景致,也柔和了车内那道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女子的身影,着浅青色衣裙,青丝挽着简单的发髻,肤若凝脂,婉然秀丽。   林芜退了一步,倏地将车帘重新拉下,慌乱道:“姑娘,打扰了。”   “……”花英燕这时候已经到了马车旁,忍了片刻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瞥了那还在晃动的车帘一眼才掩唇遮住笑意道:“没打扰没打扰,你再看看。”   林芜目光微变,看着花英燕,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方才匆匆一瞥,但如今回过神来,她才觉出那般眉眼,的确是她所最熟悉的那人。   花英燕向着那安静的马车扬了扬眉梢。   林芜再次上前掀开了车帘。   灯火依旧,灯下的人容颜如玉,正凝眸看着她,眼尾挑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恰若桃花盛放。   宴夏迎着这双含笑的眸子,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鬼使神差扑进车厢的,只是等回过神时,她已经小心却又用力地抱紧了那人的身体。   ·   “真是没想到,原来芜妹和纪姑娘早就认识了。”   驾车到了镇上某处客栈,等回到房间又叫上了些饭菜之后,湛清的惊讶之色仍尚未褪去,花英燕看着那边低语中的林芜与纪识秋二人,抱着手臂忍不住出声对湛清道:“林姑娘认识我们很奇怪吗?还是说我们这些人没名没姓不该认识太初城少城主?”   湛清被花英燕这话吓了一跳,连忙摇头急着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从未听芜妹提起过,有些好奇而已。”他埋着头,没有看见花英燕调笑的神色,想了想又道:“而且这次若非两位,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将大家给救出来,两位姑娘又岂会是没名没姓之人。”   他胡乱解释一通,等再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花英燕已经压根没理他了,正坐在桌旁挑着饭菜,丝毫没有先前语气中生气的模样。   湛清知道自己被调笑了一番,也不恼怒,摇头笑了笑也在桌旁坐下,随后又道:“不过我的确没想到,原来纪姑娘要找的人也在那地牢里。”   “找人?”听见湛清的话,林芜不解看着纪识秋道:“你还在找什么人?”   纪识秋挑眉看她,没有开口,倒是湛清先出声解释道:“当然是纪姑娘腹中孩子的父亲。”说到此处,湛清忍不住心疼纪识秋,正道众人好打抱不平的心思又生了出来,无奈道:“若非那负心人扔下纪姑娘与他腹中孩子不管不顾,纪姑娘也不会拖着九个月的身子千里迢迢前来寻夫,可惜……”   林芜被湛清说出来的故事吓了一跳。   莫说林芜,纪识秋也怔了一怔,不知道湛清是如何想出了这么个故事。   虽然故事不是这么个故事,但让纪识秋拖着这般身子前来寻人的的确是林芜。林芜心疼得不行,她与纪识秋久别重逢,却碍于有人在旁不得倾诉,只得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谁知唤着唤着,耳边老晃过湛清的声音,她没防住也跟着道了声:“纪姑娘……”   纪识秋面不改色的本事又增进不少,低头替林芜处理着她身上这一路被树枝擦伤的细小口子,淡淡“嗯”了一声。   林芜盯着纪识秋看,纪识秋虽容貌明丽,平素举止容姿却丝毫不显女气,但这时候他着一袭女装,在林芜的眼中却当真担得上倾国倾城二字,也无怪当初他仅凭着这张脸就在青陆掀起轩然大波。   林芜看得心中一动,忍不住起了调笑的心思,口中喃喃道:“纪姑娘。”   纪识秋还在为林芜身上的伤心疼着,尚未去理会她的话,垂眸的样子倒是当真温柔娴静。   林芜扭头看了屋中其余两人,待见花英燕托腮心不在焉地托腮发呆,而湛清说完了那些话肚子也饿了,正在大口吃着桌上的饭菜,林芜放心了些,小心抚过纪识秋比之离开时又大了一圈的肚子,凑上前在那人唇间蹭了个吻。   熟悉地气息让林芜面颊略微泛起红晕,纪识秋轻轻扶着她受伤没什么力气的身子,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没力气就先好好坐着别乱动。”   也不知林芜有没有将这花听进去,她专注地看着纪识秋的模样,轻轻抚过他鬓间簪着的珠花,忽而又眨眼笑到:“秋姐姐。”   纪识秋:“……”   他稍稍用力在林芜腰间掐了一把。   林芜的闷哼声霎时惊了屋中其余两人,花英燕见怪不怪托腮看着,湛清却起身紧张道:“芜妹?你伤势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林芜从纪识秋怀里钻了出来,揽着纪识秋闷笑道:“秋姐姐说要替我看看肋下的伤口。”   听林芜这么说,湛清才连忙点了点头,与花英燕一道出了屋子,将房间留给了二人。 第41章   花英燕与湛清离开之后, 屋内顿时清净下来,纪识秋尚不及开口说些什么,身旁的人便已经又黏了上来。   林芜紧紧抱着纪识秋, 连带环着他如今显得臃肿的腰腹, 良久都没有再开口。   纪识秋轻轻拨弄了她的头发,她之前在林中穿行太久, 长发已经凌乱不堪,其中还夹杂着枯草碎叶, 他轻轻将其拨开, 这才低声对怀中人道:“又哭了?”   “没哭。”林芜摇头, 却没有抬头,憋了半晌才想起来问道:“为什么是又?”   纪识秋含笑不答,只是看着林芜染血的衣衫, 轻叹着又道:“先让我看看伤口。”   林芜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额头抵着纪识秋心口,片刻才道:“让我再抱会儿,我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多久?”纪识秋好笑着问。   林芜仔细想了想:“两个多月?”   纪识秋纠正道:“五十八天。”   “都这么久了!”说两个月似乎还没多大感觉, 说到五十八天,林芜脸色瞬时就垮了下来,忍不住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她知道能够准确的说出这个数字,纪识秋对她的思念,绝不比她更少。她尚有太初城的事情要担心,而纪识秋在山中, 却独独不过挂念她一人。   若非时时数着日子,又怎么能一句话说出这个数字。   林芜心疼地抱着纪识秋,喃喃着一遍遍说着“对不起”,觉得掏心掏肺都偿不过来,只是不住叨念道:“这一路过来吃了很多苦对不对,你都瘦了,肯定没吃好也没睡好,等我们回去我再替你熬些汤药补回来好不好?”   纪识秋将林芜的手引到自己腹上,无奈道:“没瘦。”   “胡说,除了肚子哪里都瘦了。”林芜辩驳道。   纪识秋不置可否,眼看着林芜跟个血葫芦似地随便动一动身上的伤口就能渗出血来,他连忙制止了对方的动作,认真道:“先看伤。”   林芜“哦”了一声,乖乖点头脱了衣裳。   她的伤口在肋下,纪识秋这般身子要弯腰替她处理伤口实在有些不便,林芜便乖乖躺了下来,纪识秋神情专注替她看伤,她便专注地瞧纪识秋,越看越是喜欢,嘴上忍不住便道:“你脸上的妆是花英燕替你画的吗?”   纪识秋动作温柔地拨开林芜朝自己耳垂探来的手,面上不见什么表情:“嗯,掩人耳目这是最好的办法。”   纪识秋似乎不在意提起女装的事情,但对于另一个称呼,他却显得格外在意,林芜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又起了心思,扬着唇角道:“秋姐姐真好看。”   林芜的预料果然不错,纪识秋听着这声“秋姐姐”微微变色,顿了一瞬才又笑到:“哪有芜妹妹好看?”   他这一笑煞是明艳,仿佛连四下灯火都失了颜色,林芜看得怔了片刻方道:“还好我不是男子,你不是女子,否则你这副模样我真想将你藏起来才不会给旁人抢了去。”   “巧了,我现在就想把你藏起来。”纪识秋随口说着,摁住林芜四下乱晃的手,看着她身上的伤势,紧蹙的眉头始终不曾松开:“你在山洞里他们都不让你好好处理伤口吗?”   林芜不愿多谈山洞中的事情,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除了让纪识秋心疼之外说出来没有任何用处,她转念笑道:“现在有秋姐姐帮我上药,我这伤受得也不算亏了。”   纪识秋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手上动作依旧温柔,口中却道:“是啊,秋姐姐是千里迢迢来寻我那负心人的,芜妹妹你在牢里可有见到那负我一片真心的男子?”   “秋姐姐貌若天仙,温柔贤惠,这天下竟然有人将这样的妻子抛之不顾,真是太不知好歹了!”林芜说得气势十足义愤填膺。   纪识秋忍着笑意道:“是啊,那你说我若找到了那负心人,该怎么处置她才好?”   “自然是要狠狠地罚。”林芜做出认真思考的模样,接着恍然道:“就罚她……时时刻刻陪着你,陪上一辈子,或者你要她的下辈子,下下辈子,她都给你,片刻都不能离开,好不好?”   林芜躺在床上,眨眼看着床边坐着的人,一双眸子闪烁着清澈光亮,满身情意皆诉于其间。纪识秋对上她的眼神,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他宛然一笑,牵着林芜的手,在白皙手背印上一吻。   纪识秋松开手,低声道:“我现在不方便俯身吻你,就先用这个代替好了。”   林芜认真提议道:“我觉得我可以起来我们重来一次。”   纪识秋挑眉不言,将试图爬起来的人又按了回去。   原本简单上药的过程被他们折腾到了大半夜,最后还是林芜看纪识秋精神不济,才催促着纪识秋赶紧休息。林芜自己也经历了一天的疲累,再加上身上的伤口失血过多,撑了一会儿也没撑住睡了过去。   待林芜睡去之后,纪识秋方才敛了笑意支着床沿缓缓起身步出了房间。   花英燕就等在房间不远之处,见纪识秋出来,他连忙道:“教主。”   “凌霄城少主呢?”纪识秋问道。   “已经回屋休息了。”花英燕这般说着,随即将早已准备好的话告知纪识秋道:“大长老他们正在赶来的路上,最迟不过三日便到,太初城那边暂且没什么问题,不过山海殿这两天一直没什么动作,我有些担心……”   纪识秋颔首道:“把你收到的消息都告诉我。”   花英燕点头说了出来,纪识秋静静听着,又交代了些其余事情,花英燕紧盯着纪识秋的身影,在见到他身影微晃险些倒下的时候,甚至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教主!”花英燕连忙上前将人扶住,语气颇有些无奈地道:“教主,我觉得现在最让人担心的不是太初城的事情,而是你。”   纪识秋的身体本就不适合赶路,这一个月的车马颠簸之下,他本就时常有所不适,好在有个花英燕在旁边用灵丹妙药帮他养着才稍稍好了些,但纵然如此,这情景依然让人担忧。   纪识秋微闭着眼,后背抵靠着墙,双手搭在腹间久久不曾开口,花英燕平日也见过纪识秋虚弱模样,但眼前的情形与平日赶路时候的虚弱却显然有着巨大差别,他霎时愕然,扶着纪识秋连动也不知道怎么动了,连忙紧张道:“教教教、教……教主?”   强撑许久终于撑过腹中这一阵疼痛,纪识秋苍白着脸,听着花英燕的话却又禁不住有些想笑:“别叫了,还记得之前说过的么。”   花英燕不是个容易受到惊吓的人,然而事到临头还是被吓得不轻,他扶着纪识秋惊惶道:“这孩子真的要、要出来了?”   “还没到时候,不过快了。”纪识秋没什么力气,疲惫道,“你先去准备吧。” 第42章   花英燕几乎是整个横冲直撞的闯进药铺的, 尚来不及将气息稳定,他便已经喘息着对抓药的大夫说出了自己要的药材,紧接着补充了一句道:“要快!再不快点就来不及了!”   药铺中坐着的是个年纪不小的老头, 听了花英燕的话才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将他方才那番话中的药材回想了一遍,这才皱起眉头道:“这药?怎么这么古怪?”   “你只管抓药就是了, 问那么多做什么!”花英燕急得几乎要跺脚,连声催促道:“快给我药!”   “年轻人急什么。”老者拖着步子到了药柜前, 拿起秤杆抓起药来, 玩笑道:“要不要我再给你一副药消消火气?”   花英燕觉得这是他近来听过最不合时宜的笑话, 他没理会这话,拧着眉头想了片刻又心神不宁道:“你再给我一副药。”他接着将药方说了出来,老者抓药的动作霎时一顿, 嘶了一声才道:“下这么重的药,那人怕是九死一生呐。”   听着这话,花英燕亦是双拳拽在身侧,摇头苦笑道:“我倒是希望没机会用上这药。”   老者不置可否, 背过身捣腾半晌总算拿齐了药递到花英燕手中,花英燕颔首谢过,飞快转身出了药铺。   花英燕现在有些慌乱, 他行医多年,按说早已经见怪不怪,但要说遇到这种事情,还是头一遭, 而且那人还是苍玄教的教主。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眼下显然没有时间再去惊慌失措。   就在不久之前,花英燕将纪识秋扶回了屋中。这阵子以来纪识秋不曾好好休息,腹痛时有发生,花英燕心中也曾经担忧这般情况会否引来早产,但却没有料到他的猜测会来得这么快。   虽然他离开客栈的时候,纪识秋看来已经好了许多,但他却也知晓,纵然不是今日,那孩子在纪识秋腹中也已渐渐待不住了。   他必须要尽早做好准备才行。   花英燕脑中不断想着这些事情,脚步凌乱而急促,朝着客栈的方向而去。天色这时候已经彻底亮了,四周渐渐升起嘈杂人声,他仓促前行之间,却突然顿住脚步,瞪眼看向了街角。   就在街角那处,此时正有一群人与他朝着同样的方向匆匆而行。   虽然相隔甚远又有人群遮挡,但他依然清晰地看到了他们腰间的佩刀,那些刀不像是中原的东西,仔细去看便能看出区别,花英燕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它们的来历,那是西域的东西。   而近来他所见过使用这刀的人们,只有山海殿。   山海殿的人来了宣镇,他们所去的方向,正是林芜纪识秋所在的那处客栈。   “不好。”花英燕心中一紧,知道对方必然是追寻他们而来,如今他不在客栈当中,纪识秋林芜又各自那般状况,事情恐怕会变得比他所想的还要糟糕。   花英燕心中突突直跳,再不敢稍有怠慢,几乎是用了生平最快的速度往客栈赶去。   ·   林芜是被窗外的喧嚷声吵醒的,她身上的伤势不算轻,虽然昨日有纪识秋上药,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好得了的,因此难免总有些疲倦。屋中窗户紧紧地闭着,但嘈杂与阳光依然自其间流泻而入,林芜动了动僵硬地胳膊,想要撑着身子坐起来,却不妨触碰到了身旁的人。   林芜当即停下动作,只怔怔盯着身侧闭目似还在沉睡的纪识秋,小心地不敢叫自己将他扰醒。   在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芜已经习惯了早上睁开眼便能够见到纪识秋的模样,后来回到太初城,她也总会在半睡半醒之间下意识的去寻身旁睡着的人,等发觉身旁空空荡荡的时候,总会有几分怅然若失。   现在这样的日子又回来了,他们依然还在一起,纪识秋就在她的身边。   林芜知道纪识秋身子沉重,不愿将他惊醒,方才不小心弄出那番动静后便连忙僵着身子安静下来,有些紧张地盯着纪识秋的睡颜,待发觉对方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后,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翘着唇角轻轻在纪识秋唇畔落下一吻。   然而这番动静却叫纪识秋终于泄露了笑意。   林芜立即明白,跟着也笑了起来:“你早就醒了。”   “嗯。”纪识秋睁开眸子,眸光清晰明澈,丝毫没有初醒的朦胧。事实上他这一夜根本未曾安然入睡,不过躺在林芜身侧休息,腹中的孩子折腾了一夜,伴随着时而来临的疼痛,纪识秋实在没办法睡着。   好在这疼痛尚在能够忍受的范围之内,并未惊醒身旁的林芜,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纪识秋见林芜醒来,心情亦好了不少。   林芜这时候已经坐了起来,四处寻着自己的外衫,喃喃着问道:“你饿了没?要不要吃些东西,我去帮你做好不好?”   纪识秋靠坐在床边听着林芜絮絮叨叨说自己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看着她穿戴妥当,笑意始终不减。林芜收拾完了自己,这才又看向床上的纪识秋,眨眼笑到:“我来帮秋姐姐梳发上妆?”   纪识秋本就没什么力气,索性坐在那处任她折腾,待林芜挽好了发,他才牵住林芜正要去拿脂粉的林芜,摇头笑到:“那个就不用了。”   “嗯?”林芜不解。   纪识秋温声解释道:“一会儿疼起来沾了汗妆就花了。”   林芜脚步顿在原地,一时间像是没听懂他的意思,她茫然回望纪识秋,看了片刻才像是突然之间被针扎了似地回过神来,慌慌忙忙冲到那人身侧,探出手想要碰他,却又像是怕将人弄疼了一般匆匆将手缩了回去,连忙道:“你……孩子、孩子要……要出生了?”   “应该是,我已经让花英燕去准备了。”纪识秋有些失笑,生孩子的人是他,结果身旁的人却一个比一个惊慌失措,到头来却轮到他来安抚。   林芜也是实在不能明白纪识秋为何到这种时候还能冷静成这样,先前的闲适统统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觉得自己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前些日子特地四处去了解的关于分娩临产的东西全都从脑子里闯过一番,凌乱得她不知该从何下手。她憋了半晌,看着此时靠坐床头甚至忍着笑意的纪识秋几乎快哭了出来:“你现在疼吗?你……你快躺下休息!”   “不过才刚开始,还没那么快。”纪识秋安抚着不知所措的林芜,低声道:“况且花英燕还没回来。”   “花英燕?”林芜这时候才突然回过神来,这种关头,花英燕这个大夫却不知究竟去了哪里,她紧拽住纪识秋的手,有些担忧地道:“花护法究竟去了哪里,怎么现在还没有回来?”   就在林芜出声之际,窗外忽有风声掠过,林芜面色霎时凝住,连带着目光也沉了下来。   纪识秋虽身子不便,但该有的警觉依然不曾少,就在林芜朝他看来的同时,他也已经收敛了气息。   林芜心中混乱不堪,却也知道花英燕久未归来,怕是已经遇上了麻烦。   而此时,客栈房间之外还有别的麻烦在等着他们。   林芜肋下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伤口并未愈合,但她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了,她此刻清楚无比的知晓,再没有任何事情比保护身旁的这人更重要。   破空之声骤然而起,利箭穿透窗纸往两人所在处直袭而来,林芜将纪识秋护于身后,拔剑在手,十方剑剑气浩然,挥荡四方! 第43章   对手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多, 也比她所想的还要难以应付,林芜不敢稍有怠慢,知晓自己重伤在身体力不足, 出手便是至强绝式, 魏疾的剑法在她的手中得到了最好的展现,然而却又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力量。   林芜的剑穿过人群, 流光与箭矢,准确找到了自窗口穿出的那道身影。   鲜血霎时溅出, 但不待她有所松懈, 更多的人影已经窜入了房间之中。他们一眼便分辨出了房间当中最好对付的人, 攻击纷纷往纪识秋落去。   林芜不愿让人靠近纪识秋,仓促间再度提剑,剑刃吐露锋芒, 顷刻之间竟是无人再得近半分!   但林芜心中亦再清楚不过,这样下去绝不是办法,她的体力流失太快,肋下的伤口早已经再度崩裂渗出鲜血, 再这样下去莫说是保护纪识秋,就连她自己也会失血过多而死。   她必须要想办法应付这一切,她必须要等到花英燕回来。   山海殿的人欺身而上, 出手路数霎时改变,林芜应付这骤然变化的路数竟有几分吃力起来,她咬唇应付着重伤失血所带来的晕眩,强撑着格挡开对方兵刃, 便在此时——   房间大门被人轰然撞开,一道身影顿时冲入战团,顷刻挑飞林芜身后两名敌人手中长刀。   那道身影落在了林芜身后,林芜甚至不需去看便已经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她心中稍稍松了口气,低声唤道:“湛清。”   “嗯。”湛清身上的衣衫穿戴得并不如何整齐,看起来应当也是刚被这般动静扰醒,脚步匆匆甚至还带着喘息。眼前的情形一目了然,不需林芜解释他便已经猜出了大概,他背对着林芜,看了纪识秋一眼,压低了声音道:“外面还在有人赶来,这客栈已经待不下去了,我们必须离开。”   “可是……”林芜犹豫片刻,摇头道:“不行,还有人没回来。”   “你说花姑娘?”湛清环视一眼,立即就明白房间里少了什么人,然而他很快蹙眉道:“不行,她就算回来了也是自投罗网,在外面反而安全一点,我们若是再不离开,待会儿想要离开就迟了!”   林芜何尝不知眼前状况,但纪识秋的状况,却也实在容不得他们离开。   他们必须在这里,必须等花英燕回来。   湛清不知道林芜的顾虑,尚不及等林芜开口,他便已经兀自安排道:“我们从窗口离开,要快!”他这般催促,身影一晃之间,当即来到床边捉住了纪识秋手腕,“纪姑娘,快跟我们走!”   “小心!”林芜来不及阻止,看得心中一惊,连忙出声提醒。   湛清不解其意,等将纪识秋拉起来才发觉对方手心全是冷汗,皮肤凉得可怕。纪识秋身体似乎毫无力气,被湛清拉扯着就这么软软倒了下来,还是林芜动作极快,冲过来扶住纪识秋,他才堪堪倒在林芜的身上。   湛清满脸茫然,担忧道:“纪姑娘怎么了?”   纪识秋没有出声,靠在林芜身上甚至显得有些平静,但微微发凉的手心却让林芜察觉了他正在经受的痛楚,林芜紧拽着他的手,闷声对湛清解释道:“孩子……要出生了。”   方才还镇定自若的湛清听闻林芜的话,面色顿时呆滞。   纪识秋别过脸,不知为何在这种关头竟然有些想笑。   不论是花英燕林芜还是湛清,听了这消息几乎都是同样的表情,连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这……孩、孩子真的要出生了?!”   方才还一脸镇定的说着自己计划的凌霄城少主霎时间慌乱起来,仿佛纪识秋肚子里的小家伙比面前那不断出现的对手还要来得叫人惊恐,他匆匆应付着不断进攻的山海殿众人,咬牙片刻终于终止了脑中的混乱思绪,回身朝林芜大声道:“不管如何,我们还是不能留在这里!”   林芜没有动作,她何尝不知离开才是最好的办法,但——   “走吧。”纪识秋疲惫的声音再度落入耳中,林芜喃喃唤了一声“识秋”,才听清他略显虚弱的声音:“花英燕应该知道怎么找到我们。”   听到纪识秋这话,林芜心中稍定了些,点头道:“嗯。   她说话之间,已将纪识秋打横抱起,身为习武之人,这对林芜来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湛清这时候已经拔出了腰间武器,他格开扑上来的几人,衣袍有些散乱,身上已溅上了鲜血,他匆匆回头道:“我来断后,你们先走。”   林芜犹豫片刻道:“你可有办法逃脱?”   “芜妹放心。”湛清咧嘴笑了起来,“我会些什么你应该再清楚不过。”   “小心。”事关纪识秋,林芜不敢再耽误,抱着人飞快冲出房间,其余众人自然不肯放过,匆匆追逐而去,然而却在几步之间便被湛清拦住了去路,房间之中随即陷入更加激烈的厮杀。   ·   林芜的速度很快,她几乎是用了全力在往前跑,湛清虽然拖延了房中不少人,但对手的人数显然更多,依然有不少埋伏在外的人追赶而来,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昨日自那地牢中逃出来后,林芜便已经领教过这些人的厉害,只是他们当时在山林之间,林芜又对那处山林十分熟悉,尚可借助树木隐蔽身形,但如今身处街镇,要再摆脱这些家伙,却是件十分困难的事情。林芜抱着个人,追赶之间非但没能够与他们拉开距离,反倒几次险些被追上。   怀中人气息渐渐凌乱,林芜一颗心全在纪识秋的身上,多年以来头一次觉得失去了办法,不知该如何是好,如何都是错的。   她有太多的顾虑,任何选择她都不得不先考虑纪识秋,如今的纪识秋容不得任何冒险。   但纪识秋如何不知她的心思,匆匆前行之间,林芜听得纪识秋的声音道:“去镇外。”   林芜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纪识秋再次开口,这次似乎比方才精神好了些:“去镇外,回林子里,你知道那里的路。”   “不行。”林芜这次终于出声,却是一口拒绝了纪识秋的提议。“你不能去那里,你需要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孩子生下来……”山林里什么都没有,林芜不认为纪识秋能在那里产下孩子。   “宣镇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   林芜脚步一顿,失神间险险被来自后方的刀剑刺中,她看着那刀光一瞬反应过来,纵身一跃之间跳上高墙,自檐上冲出,视线之中,宣城之内四下街巷无数黑影皆往同一处追赶,毫无疑问她太初城少主的身份引来了对方最大力量的追杀。   纪识秋说得对,这里已经没有安全的地方了,她觉得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身体的冰凉直浸入骨髓之中。   是她引来了这些麻烦,是她连累了纪识秋。   林芜眼眶微红,将怀中之人抱得更紧,不顾身侧飞袭而过的流矢刀光,用上全身力气朝镇外林间冲去。   进入山林之中,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林芜的速度果然快了许多,起落之间靠着灌木遮掩树枝横道,将身后的人渐渐甩开不少。   耳畔风声四起,林中四下阴沉,林芜没有机会去管别的任何事情,她飞快的奔走着,甚至不知晓他们究竟逃了多久,走了多远,浑身的伤口似乎已经疼到麻木,特别是肋下的皮肉,似乎早已经没有了感觉,她脚步不停,终于在踩过一块石头险些滑倒之际,稍微恢复了神智,感觉到四周不同寻常的寂静。   追赶的声音已经很远了,但纪识秋也已经许久未曾再出声了。   “识秋?”林芜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出声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喑哑难听得可怕。   她连忙再度出声,这次总算比方才好了些许。   但她没有听到纪识秋的回答。   山海殿的人大概暂且追不上来了,林芜终于在某处树旁停下脚步。失血的晕眩直至此时才侵身而来,林芜眼前现出大片昏黑,她在这片晕眩中小心将怀中人放下,待这一片黑暗过去,才终于看清了纪识秋现下的模样。   但一看之下她本就难看至极的脸色霎时死灰般惨白下来。   纪识秋紧闭着眼,神情好似安睡,但面上不见丝毫血色,气息浅弱得近乎不闻。他身上如今作的还是女装打扮,单薄的衣裙罩在身上,勾勒出浑圆高隆的腹部轮廓,而他的下身,青色的裙摆已尽数被鲜血所染,晕出满目斑驳颜色。 第44章   此时的纪识秋太过苍白, 林芜轻轻搂着他,甚至连多余的动作也不敢有,就怕任何触碰都会催化他的痛楚。   她不住说着“对不起”三字, 时而喃喃唤着纪识秋的名字, 她从来没有见过纪识秋这番模样,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也无法替他做些什么,她恨不能以身相替, 代他承受这些痛苦, 如今却只能干守在原地, 等待怀中的人醒来。   不知究竟过去多久,她听见那熟悉却低弱的声音道:“你在对不起什么?”   这声音传入耳中,竟让林芜霎时落下泪来, 她紧扣住纪识秋的手,咬唇片刻才勉强出声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赶来这里,更不会被他们追杀到这种境地……”   “是啊。”纪识秋说话间睁开眸子, 眸底似有笑意,“所以,将来……你要怎么补偿我?”   林芜满眼含泪, 这时候实在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来,她内心恐惧无比,颤声道:“很疼吗?”   纪识秋将脸埋在林芜颈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话, 长发早已散落下来,青丝垂于身侧遮了他的侧脸,林芜感觉到那人骤然紧绷的身体,心中无力却又毫无办法,她小心护着他,不知等了多久,才听纪识秋道:“当然疼,若是不疼……我一定早就……早就把后面那群碍事的家伙给捏死了。”   他气力不济,声音微弱几不可闻,但却依然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芜知道他是想要让自己安心,但这种时候,她满心溢出的却只有心疼。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芜声音幽幽地道。   她对这一带地形本是极为熟悉,然而先前慌乱之下,她竟也忘了来路去路,如今两人身陷重重密林之间,身后有着不知究竟何时会到的追兵,纪识秋又是这般模样,林芜生平第一次全然失去了方寸,眼里心里只有如今浑身染血的纪识秋。   纪识秋没能回应她的话,两人的身下已经积成了一片血泊,鲜血浸染着落叶与枯草范围逐渐扩大,分不清是纪识秋身上落下的血还是林芜伤口渗出的血。   林芜毫无意识的低头看着那些血,双目犹如被刺痛一般骤然回过神来。   他们不能待在这里,她不会医术,也没办法帮纪识秋产下这个孩子,她必须要找到花英燕,她必须要让纪识秋活下去!   林芜恍惚想到了什么,匆匆自腰间悬着的小布囊中找出几粒丹药为纪识秋喂下,小心拭去他额间冷汗,低声道:“会没事的,我带你去找花护法。”   她说着再次拥住纪识秋便要站起身来,然而不过动作一瞬,纪识秋搭在她身上的手指尖微微用力,身体再次紧绷僵硬。   林芜心知纪识秋又疼了起来,当即不敢再有动作,就这么僵立在原处,直到那人的手无力自她身上滑落,她才连忙扣住那只手,感觉着手心的湿冷,她哑声道:“再等等。”   “嗯。”纪识秋缓过这阵疼痛,牵起唇角勉强算是露出笑意,靠着林芜低垂着眸,低声道:“走吧。”   纵然知道现下纪识秋的情形不能再奔波,但如今的确已别无选择,林芜狠心带着人再度往密林另一侧而去,这次林芜的速度分明比先前要慢了许多。不论是她还是纪识秋,身体几乎都已经到了极限,失血过多让她脚步变得缓慢起来,而任何的动作几乎都在加深纪识秋的痛楚,林芜就这般带着纪识秋不断往前,但很快,林芜一颗心再次沉入了深渊。   穿过某处树叶堆积的灌木,一道巨大的黑影遮挡了林芜的视线,也阻拦了她前行的路。   林芜霎时抬眸,视线之间,横在眼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铜甲。   林芜不会认错,这铜甲正是当时他们在山洞当中所见过的铜甲,后来山海殿进攻太初城也使用了它们,当时情形太过仓促,林芜并未将它们看清,如今相隔如此之近,林芜几乎能够看清那铜甲之上任何一个细小的纹路和紧贴在那些金属之上的青色铜锈。   那东西太庞大了,它静立于密林之中,枝叶遮挡了它的大部分,但隔着树叶依然能够感受到那寒甲所透出的冰冷气息。那东西没有动静,这也是为什么林芜方才一路至此却没能发现它的存在。   抱着纪识秋怔在当下,林芜紧盯着眼前这巨大的东西,疲惫让她不得不用力喘息,却又不敢发出声响,她不确定这铜甲是否会如山洞中那般主动攻击,但她此时绝对不能去冒险。   铜甲十分安静,整个林子也寂静异常,林间唯一的声响,便是飞鸟掠过树荫的振翅声响。   林芜不愿在此处久留,退出几步之后,飞快转身往另一侧山林赶去。   然而也在她动作的当下,眼前突然黑影晃动,那原本安静的铜甲倏然晃出剧烈声响,铜剑撞破数根树干斜斜刺来,堪堪落在林芜脚边!   林芜心中一惊,若非她有所察觉顿了一步,此时的她早已碎身铜剑之下。她凛然回神,回眸朝那铜甲看去,铜甲再度提剑,这次出手却比之方才更加迅速!   早与这些铜甲交战过多次,林芜知道它们究竟是什么样的怪物,更知道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己绝不会是它们的对手,她心中当即不再犹豫,紧紧搂住纪识秋便往旁边跃去。然而本就失血过多,还带着个临产之身的纪识秋,林芜动作根本不及,身后不住传来树木断裂的声响,铜剑的寒气越来越近,林芜仓促之间行至某处枝头,再要纵身却已是不及,枝叶随着铜甲斩落顺势挥,林芜后背受铜甲重击,抱着纪识秋自枝头跌落于地,两人在草叶间翻滚一阵方才停下。   林芜只来得及紧紧圈住纪识秋的身体,将他护在自己怀中。   然而这般动静,纵然林芜再过用力,依然无法替他抵御这所有的冲撞。   两人方才滚落的地面染过淋漓鲜血,纪识秋早已被连番的奔波与疼痛折磨得憔悴不堪,他蹙眉闭着双眼,浑身被血水与汗水裹湿,衣衫紧贴在身上,高挺地腹部于是更加明显,甚至可以看清孩子在腹中剧烈地挣动。林芜双眼通红,几近崩溃,便在此时,铜甲攻击再至,两人尚不及起身,林芜紧咬下唇,不管不顾,几乎是本能的扑到纪识秋身上,要用身体替他挡这一剑!   风声带起四下落叶,枯叶碎裂的声响与铜甲摩擦的声响一般分明,林芜闭目等待片刻,却并未等来一剑穿心的剧痛。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花英燕万分吃力地对抗着那把几乎能够把他整个劈成两半的铜剑,回头匆匆对林芜苦笑道:“快,我只能撑这一下。”   林芜恍然会意,飞快抱住纪识秋往侧方掠去。   也在林芜避开的同时,花英燕手中之剑刹然折断,他狼狈翻身避过,铜剑轰然落地,落下的地方正是方才林芜纪识秋所在之处!   ·   堪堪避过一劫,然而事情却远没有结束,花英燕趁着铜甲一招未至飞快赶到林芜纪识秋身边,待看清纪识秋情形,他面色霎时难看下来,几乎是哆嗦着匆匆自腰间掏出药瓶,倒出一粒替纪识秋喂下。   “他会没事吗?”林芜自始至终看着花英燕的动作,喃喃着问道。   花英燕面上泛着苦色,觉得此时怎么说都不对,但现在显然不是去想这个的时候,他犹豫片刻终于吐出四个字道:“九死一生。”   林芜霎时失神,好似三魂七魄皆被抽离了躯体,只是紧紧搂着纪识秋不肯松手。   花英燕何尝不是担忧,他摇头轻叹一声,随之便要起身迎上那铜甲:“我去引走那个大家伙。”   “我去。”林芜突然开口,唤住了将要动作的花英燕,将纪识秋小心交到他的怀中,声音低沉却慎重,“你是大夫,你来照顾他,我去引开铜甲。”   花英燕面色微变,他是大夫,他早就看出林芜身上的伤本就严重,此时早已是强弩之末,他连忙阻止道:“不行,你这样去根本就是送死!”   “可是我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林芜紧咬下唇,盯着花英燕,神色是不容反驳的执拗,“若是可以我情愿替他疼替他死,可是我做不到,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个。”   花英燕怔然不语。   林芜去捡自己落在地上的十方剑,小心拭去剑上血痕,没有看花英燕,也狠心没有看纪识秋,她只是低声道:“求你救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他活下来。”   她声音很轻,带着些哀怜,甚至乞求。   十方剑拄着地面,林芜身影摇摇晃晃再度站了起来,迎着铜甲而去。   然而她方踏出一步,垂在身侧的手便被另一只冰凉的手握住,她身子一顿,回身垂眼,于生死间对上了纪识秋清晰明澈的眸。 第45章   林芜靠近那铜甲的时候, 它正在往方才他们藏身之处而去。   决不能让纪识秋再置身险境,林芜踢起脚边石子早出一番动静,终于成功让那铜甲停下脚步, 然后它缓缓回过头, 朝着林芜所在之处而来。   林芜始终不曾知晓那铜甲究竟是何种怪物,又为何能够长久的待在山洞之中, 更不知道为何毫无生命的铜甲能够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她现在知道了它们的弱点。   当初在山洞当中,纪识秋曾经以血肉之躯击败过一具铜甲, 因为尚怀着身孕, 他当时甚至不曾施展内力, 只凭借着手中一把十方剑。   如今林芜再对上这铜甲,她必须做出与当初纪识秋同样的事情。   她抬起头,铜甲近在眼前, 阳光下闪烁着冷光的盔甲透出阵阵寒意。林芜缓缓抬眸,视线很快落在了铜甲的双眼处,那里漆黑空洞,其中似乎闪烁着某种不同寻常的光亮。   那里就是铜甲的弱点, 那是离开之时纪识秋告诉她的。   林芜握紧手中的剑,稍稍上前一步。   铜甲缓缓向她靠近,脚步沉重踏在地面, 搅动着林间落叶,林芜看着眼前不住靠近的铜甲,深吸一口气,缓缓提起十方剑。   就在铜甲挥砍铜剑劈开面前巨树的瞬间, 林芜脚步一错,纵身之间已扬剑而出。   林芜身形灵动,花英燕先前给了她几粒伤药,虽然没有办法让她恢复,却让她内力比之方才充盈些许,靠着内力支撑,林芜提气之间,便在铜甲轰然挥剑而至之际,她身形骤然一转,剑锋自空中划出别样锋芒,却是临时改换了剑势。   铜甲到底不若常人,林芜剑招已变,它却无法同时做出判断,林芜看准时机,咬紧牙关将手中之剑很很递出,只听得铮然一声,剑锋霎时刺入铜甲间缝隙,随之沿着那道缝隙掠向双眼!   剑锋扫过铜甲双眼,好似什么机关被人触碰般的声音轻轻自其中传来,铜甲一剑之势不曾消减,依然往林芜所在处袭来,林芜再要闪躲已是不及,但她没有躲,她紧紧握着手中的剑,直视那铜甲,直至此时心中竟突然平静了下来。   铜剑带出的风声赫然止住,在靠近林芜半寸处停了下来,林间再度恢复静谧,只剩下林芜与那庞然大物相对而立。   然后轰然一声,那庞然大物在林芜的面前倒了下来。   铜甲倒地,那处原本眼睛部分隐约的光芒也消失不见,林芜行至铜甲之前,疑惑间探出手去,在那处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了某种坚硬的如同石块的东西。那东西不大,林芜一手便能握住,她将其捏在手中拿了出来,摊开手心才发觉那竟是一颗散发着浅色光亮的晶莹玉石。   林芜还记得当初姬冷前往山洞,是要找寻山海殿的圣物。但他没有找到圣物,只找打了那些强大无比的铜甲,容叔告诉他,圣物就在那里,若是想要便自己去取。   如今想来,或许山海殿真正的圣物,便是这玉石,而这些玉石,才是铜甲能够自行动作的关键。   只要知晓这个,将来中原正道再要应付这些铜甲,自然要简单许多。   然而林芜如今没有心思为掌握山海殿的秘密而高兴,她将玉石收好,按着肋下伤口飞快回到方才的来处,花英燕还在先前那处,他来的时候拎了个布包在手中,似乎是早已准备了不少东西,此时他正低着头在布包中急促翻找着,纪识秋倒在一侧,闭着双眼,身下血色斑驳,有的早已干涸凝结,有的却还是殷红刺目。   林芜飞快上前握住纪识秋的手,待发觉纪识秋指尖微微用力回握住她,她才发觉对方并未昏迷,她微微一顿,颤声道:“识秋。”   纪识秋缓缓睁眸,这对他来说似乎是一件极为费力的事情,他就这般看着林芜,不发一言,却足以让林芜自内心的慌乱中镇定下来,林芜回头问身旁花英燕道:“怎么样了?”   花英燕略一犹豫,开口道:“我刚才已经看过了,教主现在的状况,按现在教主的状况,根本无法平安产下这个孩子,教主夫人若是信得过我,我现在需要用一些特别的办法。”   “什么?”林芜不明白花英燕的意思,不禁脱口问道。   花英燕视线落在纪识秋的身上,目光似乎冷静了些,终于提起勇气道:“我打算……直接将孩子自教主腹中取出。”   林芜怔了一瞬,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但紧接着的却是无法抑制的疑惑与担忧。   她尚要再问,但见花英燕紧咬着牙坚定决然的神情,不禁紧拽着纪识秋的手,改口问道:“你有几层把握?”   “我不知道。”花英燕无奈道,“但我知道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林芜回头再度往纪识秋看去。   纪识秋眨眼无力地笑了笑,似乎早已经有了这般决定。   林芜将那只冰凉的手握得很紧,艰难道:“好。”   见林芜点头,花英燕当即准备起来,林芜看着花英燕自布包中拿出来的东西,才知道恐怕这种情形是他们早已料到的,而这也是纪识秋一开始就选择好的。她受过许多次伤,也见过许多鲜血,却第一次对鲜血如此惧怕,她屏息看着花英燕的动作,觉得心跳都快要冲出胸腔,满心泛着尖锐地疼痛。   直至花英燕手中执了短匕,于事先点好的灯上炙烤,他看了林芜一眼,难掩紧张的涩声道:“我要开始了。”   林芜手还紧扣着纪识秋的手,她紧盯着纪识秋,她无法体会对方正承受着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痛楚,但他从未未曾出过一声,疼得狠的时候,他也只是侧过身将脸埋在她的怀中,全身紧绷地抵御着那些疼痛。   他已经疼了太久了,就连握着她的手都已经失去了力气,正如花英燕所说,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   “动手吧。”林芜微微别过脸,声音同样干涩沙哑。   花英燕深吸一口气,点头靠近了纪识秋。   也在同时,山林那头忽有脚步声响传来。   花英燕面色霎时一变,林芜也忽而提剑站了起来,两人对视一眼,担忧的心思全都写在了脸上。林芜看一眼纪识秋,心下立即做出了决定:“我去引开他们,识秋就交给你了。”   此时再无它法,花英燕点了点头,低声道:“教主夫人小心。”   林芜没有回头,甚至没敢再看纪识秋,转身离开这处低矮灌木遮蔽的所在,很快往声音传来处而去。她不知道来者究竟是谁,但她决不能让任何危险出现在纪识秋身旁,她要将他们带往另一处,离纪识秋和花英燕越远越好。   没有丝毫迟疑,听着越来越近的动静,林芜身形一掠,晃过身侧树枝,发出窸窣声响。   来者察觉了林芜的动静,片刻的安静之后,果然飞快往林芜所在之处赶来,林芜折身便走,身后几道黑影却已然飞掠而至。来的果然是山海殿追兵,林芜匆匆与之交手,奈何体力消耗太多,对方也并非泛泛之辈,她不住后退,看着时机便要抽身而走,然而就在此时,林间再度传来另一方声响。   不光是林芜,就连山海殿几人也微变了脸色,就在两方交手之际,几道剑光闪烁而出,轰然落入战团之内,林芜仓促后退,却在几步之间堪堪被人扶住了后背。   “教主夫人,小心。”说话的人语声冷淡且平静,却熟悉无比。   是大长老的声音。   另有几道身影及时赶来,飞快制住那几名山海殿的人,竟是宗羽等苍玄教护法!   苍玄教中高手赶至,不过片刻之间,便已经结束了战斗,直至此时林芜才感觉四肢酸软无力,失血过多让她头脑昏沉,险些就这般栽倒下来。   大长老扶着林芜,声音比之从前显得温和许多,很快解释道:“我们之前就接到了教主出山来太初城的消息,花护法告诉了我们客栈的位置,不过等我们到的时候客栈已经没有人了,好在花护法来的时候在路上做了标记,我们一路追寻至此总算赶上了。”她这般说着,最后终于问道:“夫人,教主呢?”   林芜也不知是否听进了大长老的话,眼前的危机解除之后,她脑中便只剩下纪识秋,她匆匆往先前来处而去,喘息着道:“他在那边!”   众人自林芜的神色中看出了端倪,猜到纪识秋状况不好,面色皆是紧张起来,众人匆匆往那处灌木后的空地赶去,然而就在他们脚步匆忙还未赶至之际,空寂的山林之间,忽而传来了另一道声响。   如同山间清泉相鸣相和,飞鸟低吟宛转,那是林芜听过最动听的声音,那是婴孩啼哭的声音。 第46章   林芜带着大长老等人匆匆赶到那处的时候, 花英燕正捧着个孩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大长老连忙上前接过孩子,取来衣衫将他小心包裹起来。   那是个看起来皱巴巴的男孩, 如今的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 被大长老捧在怀里不停地哭着。   纪识秋早已经失去了意识,素来讲究的人如今却浑身皆是血污, 长发被汗湿了粘在颊边,气息微弱得近乎消失。   苍玄教众人连忙上前以内力渡之, 勉强平稳了他的气息, 然后众人很快带着纪识秋林芜离开林子, 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苍玄教离此最近的分坛之中。   孩子虽然是早产,又经历了许多折腾,但却奇迹般地十分健康, 相比之下纪识秋的情况却要糟糕很多。   之前本就动过胎气未曾养好,后来又奔波了一路赶来太初城,纪识秋本就身体亏空,再加上这次剖腹取子, 连番的折腾之下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整整几天的时间里,纪识秋几乎时时在生死边缘徘徊,众人轮流消耗内力替他平稳伤势, 花英燕东奔西跑的熬药针灸,就连休息的时间也少有,就这么折腾了几天,终于在第五天天亮的时候, 花英燕长叹一声,道是教主的情况终于稳定了下来。   听花英燕这么说,忙碌了许久的众人终于大松了一口气。   然而纪识秋依然未曾醒来,林芜始终伴在纪识秋的床边,有时候抱着孩子小声与纪识秋说着话,有时候只是发呆一样坐在那里,看着纪识秋的睡颜,一待就是整整半日。   就这般过去了十来天,林芜终于忍不住问起花英燕。   花英燕每日都会来替纪识秋探脉,听了林芜的问话,也只是无奈解释道:“教主这次身体亏损太厉害,睡得久些其实更好,他的功法本就特别,昏睡时内息会主动调理身体,等他醒来的时候,身体应当便已调理得差不多了,教主夫人无需太过担心。”   虽然花英燕这么说起,但整天面对着昏迷不醒的纪识秋,林芜仍是很难不去担心。   林芜的担心伴随着纪识秋的昏迷持续了很久,直到某日宗羽带来太初城的消息,道是正道与山海殿的战斗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战场便在太初城,整座城的存亡便在这一战之间。   “不论是山海殿还是太初城都在找你,不过苍玄教的分坛十分隐秘,没有人知道夫人在这里。”宗羽将眼下的情形告知于林芜,接着却又沉默下来,只不时抬眼瞥向林芜。   林芜再清楚不过,事到如今她必须回太初城去,否则太初城孤寂她安危便无法安心迎战。   而她身为太初城少城主,也必须要担起这一切的责任。   林芜垂眸看着沉睡中的纪识秋,没有说话,她知道她现在该做什么,但她唯一舍不下的仍是纪识秋。   纵然花英燕说纪识秋如今已经没事,但他仍未醒来,但只要想到那天在山林里纪识秋浑身染血的虚弱模样,她便心疼得一刻也不愿离开,只想守着他看他好好地在她的眼前方才能安心下来。   “教主夫人?”半晌未曾听见林芜的回应,宗羽不禁小声唤了出来。   林芜终于出声道:“宗羽,能替我准备一匹马么?”   宗羽听她开口,连忙道:“自然,属下这就去准备!”   他说着便赶紧往外走去,只是走到半途却又忍不住停了下来,回头迟疑着问道:“教主夫人现在就走?”   “先去准备,我马上就来。”林芜喃喃说了一句,宗羽这才点头应下,随后离开了房间,离开之前不忘将房门带上。   房中顿时只剩下林芜与纪识秋二人。   林芜守在纪识秋床前,俯身亲吻那人唇角,如同当初他们在青陆在山中那段时候每日晨起时一般,她靠在纪识秋身侧,没有立即起身,只喃喃着道:“我好想等你醒过来,等你醒过来第一眼就能见到我。我们一起照顾孩子,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什么都行……你知道吗,我们的孩子生得很漂亮,大长老他们现在都抢着抱呢,我还想等你醒来,我们一起给他起名。”   只是纪识秋仍然沉睡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林芜眼眶微红,轻握着纪识秋的手,一遍遍呢喃着“对不起”,直到宗羽在门外又催促着问了好几声,这才起身离开了房间,最后将纪识秋安静的睡颜印在了脑中。   离开纪识秋的房间,林芜又去看了孩子,接着百般不舍的离开了苍玄教。   ·   回到太初城后的日子过得很快,女儿终于平安回来,城主林淮顿时放下了心中的顾忌,开始全力对抗山海殿。太初城身为正道魁首,所要做的事情自然不少,林芜也始终随着林淮四处奔波,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月,林芜始终在太初城中与众人商议着对抗山海殿的事情,而同时她也不忘探听关于苍玄教的消息。   苍玄教近来动作不小,时值山海殿入侵的紧要关头,苍玄教自然不能置身事外,然而一番打探之下,林芜却仍旧未曾听说关于教主的消息。   林芜甚至不知纪识秋是否已经醒来,如今又恢复得如何。   好在这段时日里,也有几件让人值得高兴的事情。凌霄城少主湛清来到了太初城,并见到了林芜,那日他在客栈当中帮助林芜二人逃走,本是险象环生,不过好在他轻功过人,且自小便练就了一身在凌霄城来去自如的逃跑功夫,这才堪堪从山海殿的手中逃脱了过去。   林芜对于连累湛清十分有愧,见湛清如今平安无恙,这才终于安心下来。湛清却更担心当时与林芜一同离开的“纪姑娘”,不断的从林芜口中追问,等确定纪识秋无事并已经安全产下孩子之后,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虽然见不到那人也见不到孩子,湛清仍是挠头笑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湛清仍不知道纪识秋的身份,林芜也并不打算告诉他,事情就这般揭了过去。   而不过多久,太初城便多了两名特别的客人。   来的人是苍玄教的人,其中一名乃是宗羽,而与他一道前来的男子模样却十分古怪,那人有着一头白发,模样却并非老相,看来不过中年,一身的仙风道骨,不似邪教倒似得道高人。   他们是来找太初城城主林淮的,人们不知道苍玄教究竟在弄什么玄机,但林淮却命人带着他们到了大殿之内进行了一场单独的谈话。谁也不知道那日他们在殿中交谈了什么,但等他们出来的时候,林淮派人将宗羽客客气气的送出了城。   林芜一直等在外面,想要寻个机会单独询问宗羽纪识秋的状况,但宗羽似乎赶着时间,林芜也没能够寻到机会,等她追去的时候,宗羽已经离开了。   但苍玄教还有一人留在城中并未离去,林芜很快便找到了那名白发男子。   林芜找过去的时候,他正在后院喝酒,待的是从前她师父魏疾常待的那个院子,坐的是魏疾常坐的那个位子,林芜怔在院外看了片刻,才终于不确定地上前一步,不敢相信地问道:“师父?”   那男子挑起眉峰,对她扬了扬手里的酒壶,随口应了声道:“不敢认为师了?”   这大抵是林芜所遇见最让人惊讶的事情,不过数月不见,魏疾竟仿佛换了个人一般。等两人交谈之后,林芜才知道这都是大长老的功劳,这几个月来大长老抓着他浸药浴喝药汤,往死里面折腾,道是不想跟个糟老头子同榻共寝,就这么折腾了数月,把他变成了现下这副模样。   魏疾似乎对自己这副模样十分不满,林芜也没有说出他现下比从前好了不知多少倍的事实,只在犹豫许久之后终于问魏疾道:“师父是自苍玄教来的,可知识秋现在的状况?”   这回魏疾没有立即回答林芜的话,他若有所思拍了拍林芜肩膀道:“别着急,很快你就知道了。”   林芜没有明白魏疾的意思,但对方还能这般说笑,至少证明了纪识秋如今状况应该比她想的要好。她就这么带着忐忑的期待过了下来,几天之后,正道主动出手对山海殿发起攻势,林芜亦在其中,六城八门将山海殿众人包围其间,终于到了真正的最后一战。   然而山海殿却也并非毫无准备,面对中原的进攻,山海殿毫不畏惧,甚至不退反进。   山海殿中为首的那人林芜是见过的,正是当初苍玄教内发动叛乱的丰原长老。山崖之上,冷风呼啸,卷动落叶纷然,如今他率领着山海殿众人,目光冷淡的迎着中原数百高手,冷笑道:“你们大概不知,我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既然来了,今日便谁也不用再踏出这个地方。”   就在他出声之际,四周林间枝叶轻晃,无数冷甲的寒光缓缓出现,无数铜甲自其中现出身形,踏着沉闷的声响走上前来,将中原众人团团包围其间。   铜甲之威,浩荡如山岳,霎时压垮中原所有气势。   见此情形,中原高手皆肃然了神色,凝神拔剑而对,看来早已做好拼死一搏的准备。   但太初城主林淮神色却依旧淡然,他缓步往前走去,目光直视丰原,唇角噙着笑意道:“你恐怕也不知道,我等这一刻也很久了。”   林淮的自若让丰原面色霎时沉了下来,他紧盯着人群中央的林淮,冷冷道:“不可能,你认为凭你们就能够对抗我们山海殿的圣甲?”   铜甲之威,这些天来不光是太初城,整个中原都已经见识过,这些冰冷的怪物威势究竟有多么可怕,所有人都知道,一架铜甲便能够轻易取数十名普通正道弟子的性命,这对于中原众人来说,几乎等同于噩梦。   所以当这么多铜甲同时出现的时候,不少中原弟子面色都已经变了脸色,甚至连握剑的手也已经颤抖了起来。   但林淮依然无动于衷,林芜了解自家爹爹,她看着林淮的神情,知道他必然早有应对之法。   只是林淮的应对之法究竟是什么?   就在林芜心中沉吟之际,一道声音突然自后方传来,解答了她所有的疑惑。   “你说的圣甲,就是这种东西?”   那声音似含笑意,慵懒肆意,却自有傲然睥睨之威。   人们几乎同时在这声中回过头去,然后他们看到了高坐于铜甲之上的那道身影。   没有人比林芜更熟悉那道身影,天光自铜甲后方晃入眼帘,隔着纤尘飞舞的阳光视线相对,那道身影在逆光之下容颜模糊,轮廓却清晰无比。   众人尚不及回神,就在他话落之间,四周突然爆出剧烈声响,轰然之声此起彼伏,浩荡的铜甲大军一瞬间尽数散落倒地如山岳崩塌陷落! 第47章   来的人是苍玄教主, 而就在他出现的同时,苍玄教众人也早自埋伏中现身,山海殿铜甲尽数被破, 失了最后的优势, 山海殿几乎立即便溃败下来。   原本以为的惨烈一战以这样轻而易举的方式收场,莫说是正道众人, 就连太初城主林淮也没有想到。   接下来事情变得简单起来,林淮向众人解释了与苍玄教之间的合作关系, 苍玄教处理了叛徒丰原, 而中原正道则处理了山海殿的一干人等。   这个过程中林芜始终盯着纪识秋, 可惜场间实在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她并未有机会与其交谈。   不过这也并未影响林芜重逢的喜悦,因为纪识秋虽然远远地在那边与众人商议着事情, 视线却时常不经意地朝她瞥来,有时候还会趁着旁人看不见的时候冲她眨眼轻笑。   忙活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总算将该关押的人关押起来,该处理的事情处理好, 太初城邀众人回城商量接下来的打算,让人惊讶的是,林淮这次邀请的人当中, 还包括了苍玄教中人。   苍玄教主被安排住在了太初城后方的院落之中。   这是中原正道第一次见到苍玄教主的真面目,也是第一次知晓他的姓名,但这并不影响人们判断他的身份,因为在他们看来能有这般修为这般造诣, 非苍玄教主莫属。   当天夜里,等到好不容易从主殿中出来,林芜却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朝着后方院落而去。   林淮负手站在大殿门外,一眼便敲出了她的意图,挑眉语声威严道:“芜儿,你这是打算去哪?”   林芜脚步一顿,回身盯着林淮看,半晌方用试探的语气道:“我去后院看看师父。”   “看魏灼?”林淮随口“哦”了一声,又道,“你师父不在,现在估计早陪着人去赏月了。”   这赏月的对象究竟是谁,林芜根本不必猜便能够想到,今日苍玄教教众来了太初城,大长老自然也到了。   没有了唯一的截口,林芜也明白了林淮的意思,她犹豫片刻,终于问道:“爹,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那小子的身份么?”林淮随口道来,神情不见惊讶,也看不出是喜是怒,林芜从小长大最怕的便是林淮这般神色,因为每次这种时候她很难去判断林淮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说的话会否惹他生气。她只能斟酌着点了点头,等待林淮的回应。   林淮口中所指的人自然是纪识秋,他靠在正殿大门前,抱着双臂道:“前段日子苍玄教的人前来太初城商议对抗山海殿的事情,那小子已经让那叫宗羽的护法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林芜心中早有猜测,听林淮这般说起,知道自己的猜测并未错误。   只是她没想到纪识秋会主动将此事坦诚,更没想到林淮知晓此事后竟能如此平静。   “爹。”林芜仍觉得此事有些像做梦一般,她依然不能确定林淮的心思,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林淮看来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她将心绪平静下来,这才低声问道,“爹不会担心吗?”   林淮听这话终于笑了起来,有些无奈,不过笑容明朗:“担心啊,不过我的女儿我自然清楚,对方若是大奸大恶之辈,我女儿又怎么看得上他?”   林芜听得一怔,林淮接着又道:“还是说你认为你爹是个顽固不化的老头子,拼死拼活也要把你们拆开?”   林芜连连摇头,她比谁都要清楚,她自小的是非善恶观念也是从林淮的身上学来,她知道林淮并非顽固的坚持正道邪道之人。   见林芜这般神色,林淮摇头拍了拍林芜肩头,低笑道:“芜儿,我在知道他身份之前,先见的是他这个人呐。”   数月之前,林芜曾经带着纪识秋前来太初城,并在城中住过一段时日,从那时候起,林淮便算是认识了他。   林芜明白了林淮的意思,忍不住笑了起来,就在白日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些事情应该如何向林淮解释,她实在没有料到自己担忧了许久的事情竟在不经意间就这么解决了下来。   林淮见她面露欣喜之色,又道:“况且我早厌了正道和苍玄教对峙的日子,如今这般,正好能够休了两方的争斗,也算是好事一件。”林淮说到这里,轻咳一声故意又板起脸道:“我唯一不高兴的,是你们两人成亲竟然不让我这个做爹的知道,你们将来若是有了我的外孙,是不是也不打算让我知道了?”   听见林淮这话,林芜神情霎时微变,继而眸中泛起了喜悦之色。   林淮见状不对,迟疑道:“怎么?”   林芜眨眼笑笑,小声道:“我们的孩子已经出生了,是个男孩儿。”   林淮:“……”   威严稳重的太初城主终于稳重不下去了,他赶紧上前要去抓着林芜将事情问清楚,然而林芜却已经飞快地纵身往后院去了,临走时还不忘跟林淮打了个招呼,道是她今晚要在客房过夜,要丫鬟下人不必等着她了。   林淮瞪着林芜在夜色中消失的身影,良久方才叹了口气,失笑着摇了摇头。   ·   从上次分别到现在,已经有整整一个多月的时间,且当初离开的时候,纪识秋尚还昏迷不醒,持续了整整一个月的思念几乎要将林芜给淹没,她飞快来到后院客房,中途几乎用上了最快的速度,等到达纪识秋住处的时候,她已经微微喘息起来。   她知道纪识秋住在哪里,林淮将他安排在他上次来时住过的地方,林芜来到那处,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屋中被烛火透在窗纸上的那道身影。   林芜没有迟疑,甚至连门也未敲,直接从窗口闯了进去,一把扑到了那人身上。   纪识秋尚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在手上,听着被林芜这么一扑不禁后退几步,几乎一瞬他便已经将怀中的人认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将滴水未洒的汤药放在了旁边柜子上,这才反手抱着林芜好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太初城戒备森严,晚上也会有小贼闯进来。”   林芜听着熟悉的声音,感觉着面前人熟悉的气息,久别重逢的喜悦浸满心头,情绪终于稍稍平复了些许,她抬眸看着纪识秋,眸底满是笑意,踮足吻了他的唇瓣方道:“我们太初城的采花贼很厉害的,苍玄教主可要小心了。”   两人虽然不过分别一月,但在双方眼里也算得上是久别重逢了,林芜很快便发觉了屋中的药味,连忙将汤药端回来递到了纪识秋面前,纪识秋接过喝下,林芜这才收起了戏谑的神色问道:“你的伤还疼吗?”   “嗯?已经没事了。”纪识秋随口道,“花英燕多事,寻死觅活非要我喝足三个月的药。”   林芜不是没有见过纪识秋当时虚弱的模样,也知道伤了元气自然没那么容易补回来。   两人低声交谈着,林芜很快提到了孩子,可惜这次对山海殿出手本就危险,纪识秋并未将孩子带来。而他们的孩子这么久了总算也有了名字,纪识秋蘸着茶水将那两字写在桌上,林芜喃喃念道:“纪眠?”   “是啊,大长老起的名字,大家都觉得不错就用了。”纪识秋笑到,“等你回去把眠儿抢回来。”   林芜一怔:“抢?”   纪识秋作势无奈笑到:“他们全都争着照顾孩子,要抱眠儿还得用抢的。”   “……”大概众人也想不到,中原和山海殿打得火热的时候,苍玄教的护法们正在为了抱个孩子费尽心机。   两人交谈半晌,林芜看着窗外月色,忽而起身道:“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纪识秋本就在房中闷得无趣,自然立即答应了下来,林芜却没有立即动身,找了件厚重的衣裳替他披上,这才牵着纪识秋的手朝着夜色而去。 第48章   月色如水, 太初城四下点着灯火,暖黄灯光衬着园中花叶又是一番景致。   林芜与纪识秋走得很慢,纪识秋丝毫也不好奇林芜究竟要带自己去何处, 只牵着手与林芜并肩而行, 眸中便盈满了笑意。   不时有太初城的下人从旁经过,见了林芜都笑着打招呼, 见了林芜与纪识秋紧扣的十指,笑意便又多了一层欢喜悦暧昧。太初城的下人们倒是极有意思, 虽然对林芜恭恭敬敬, 但看起来倒是不怕主子, 有些像左邻右舍的街坊,打完招呼顺道还跟林芜二人说今夜哪哪人少风景又好,热心的指着那方向让林芜带纪识秋去转转。   林芜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耳尖微微泛红,摇头解释道:“都是从小把我带大的家仆,他们就是喜欢看热闹,我们别理他们。”   纪识秋觉得甚是有趣, 道是要上前问问林芜幼时的事情,林芜吓得拖着他赶紧走了。   “无非就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什么好问的。”林芜随口说着, 总觉得纪识秋身体还未恢复,走了没多久就找到一处凉亭坐下休息,纪识秋便在亭中桌旁坐了下来,支着肘笑道:“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才觉得有意思。”   林芜想了想道:“那我也要去问问大长老你小时候的趣事。”   纪识秋眉眼笑成一道弯月, “你不是都知道了么?”   林芜回想起之前在苍玄教听说的故事,忍不住笑了起来:“想当武林盟主的魔教教主?”   纪识秋不羞不臊,正色道:“没当上武林盟主,当上了盟主的女婿倒也算不错。”   两人说笑之间,远处传来喧哗声响,几名太初城的护卫又说说笑笑朝着这方走了过来,林芜连忙拉着纪识秋往偏僻院落走去,纪识秋跟在林芜身后,脚步不疾不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的动作,觉得极有意思:“你在家里都跟做贼似地么?”   林芜忙碌半晌总算没撞上方才那几个人,回头见纪识秋好整以暇的笑意,忍不住凑上去挠了那人几爪子,仍不解气,干脆搂着脖子啃了他唇瓣一口才勉强叫人安静下来。   “小时候经常偷着出去玩,路上要避开不少护卫。”林芜无奈解释道,“所以见到他们就想跑,习惯了。”   纪识秋十分给面子的没有笑出声来。   林芜又道:“况且他们若是见到我们两个在这,定会起哄一番,到时候缠着聊起来,我们想走都难了。”   这倒是很有道理,纪识秋自然也不想将两人难得的重逢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他们接着往前走去,不多时院落便安静了下来,这处应该是太初城内较偏僻的所在,平时极少有人前来,但四周风景却是极好,四周院中种满了梨树,灯火映着将开的花朵,满树满院皆是莹莹光色。   两人行于一片花海之间,林芜小声讲着这片花海的来历,讲着自己从前在这里经历过的事情,纪识秋便安静听着,等到路行了大半,林芜才恍然惊醒过来,带着纪识秋往前,脚步稍快了些:“快来!前面就是我要带你看的地方了!”   路傍花叶纷纷舞动,粉色花瓣被夜风卷着纷然坠下,落了两人满身,纪识秋替林芜摘去发鬓间的花瓣,她便乖乖站住任纪识秋动作,仰着头道:“这片花林是我娘生前种的,旁人不敢轻易接近,全是我爹亲自照顾,我也是小时候无意间走进来的,这里风景漂亮,最重要的是无人打扰,那边有一株最大的花树,坐在树上看出去,能看到整个太初城最美的月色。”   “嗯,好了。”纪识秋轻轻应着,拈起林芜发间最后一片雪白花瓣,却并未扔下,只将它拽在掌心里,含笑道:“去看看吧。”   林芜难得有这般兴致,听了这话连忙转身带着纪识秋往花树深处而去,口中还不断说着那处的美景,然而等他们绕过几株高大的梨树,靠近某处宽敞的空地时,她才终于停下脚步,看向了远处那株最高大的梨树。   纪识秋也看清了那处的情形,回头对林芜似笑非笑道:“我们好像来迟了一步。”   或者说不是一步,而是很多步。   月的光晕在夜色中漂浮犹如幻梦,满树梨花纷然雪白,在光影中闪烁着晶莹透明,影影绰绰之间,树上两道身影相依相偎,缠绵深吻,缱绻难分。   相隔远远的距离,林芜依然认出了那树上的人是魏疾与大长老。   看他们的模样,来了应当已经许久了。   林芜心里震惊,又道可惜,不知道这只有自己知晓的好地方怎么就被自家师父占了先机,看着远处两道身影一时忘了收回视线。   纪识秋瞧着林芜的模样,失笑道:“看来也不是只有我们想到来赏月。”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朝那株梨树望去,恰逢此时魏疾转过头来,本是眯眼享受着闲适时光,却没料到一眼看见了林芜纪识秋两人,他当即身子一抖,受了惊吓般瞪大眼睛,却又不愿惊动了身旁的大长老,便只得满面苦色,最小幅度地朝两人比划手脚,央求着他们赶紧离开。   纪识秋身为晚辈,自然不愿打扰大长老与魏疾好不容易得来的相守,林芜却不同,她从小跟着这个不靠谱的师父打打闹闹,此时趁着这机会用手语远远讹了魏疾好几坛珍藏多年的美酒,这才心满意足的与纪识秋一道离开。   只是好不容易带着纪识秋看太初城的夜色,就这般回去林芜也不怎么甘愿,两人出了梨花林行了半晌,林芜又想起一个地方,兴冲冲带着纪识秋往另一处走去。   然而今夜月色极美,赏月的人也超乎了林芜的想象,太初城的美景俨然成了各方离人倾诉相思的最好背景,林芜带着纪识秋好不容易到了月色朦胧水光潋滟的湖畔,却又撞见凌霄城少城主湛清与琉光剑门大师姐颜雅正促膝长谈。   “……”谈情说爱的好位置都让人给占了,林芜可谓是沮丧到了极点。   纪识秋自然不能理解她的沮丧,不过却也闷笑着出声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在哪里赏月都是一样的。”反正他苍玄教主也没怎么认真看月亮,不过想陪身旁的人看月亮而已。   林芜摇了摇头,仍是不肯放弃,冥思苦想片刻忽而又抬头道:“我知道了!”   她又运起轻功带着纪识秋上了房檐,太初城的灯火霎时尽收眼底,两人在檐上行了不到片刻,便到了某处高阁之上,明月自阁楼后方渗出澄澈流光,遍城屋檐尽染霜色,两人迎风站在檐上,身侧是缓缓拂过的夜风,风中有草叶花香,明月自视线中清晰无比,好似伸手即可揽触。   “这几个月,我经常坐在这屋檐上。”林芜指了指远处,“看着那边,一晚上能想很多事情。”   纪识秋循着她所指望去,远处夜色中隐约可见一盏灯火,略有些眼熟,纪识秋这才认出,那是他住的屋子。   那次数月之前他随林芜拜访太初城,所住的也是那间屋子。   “我们过去看看。”林芜这般说着,两人往前方走去,等绕过了阁楼的檐角,才发觉就连这房顶上,也早坐上了人。   林芜顿时有些泄气,要怪只能怪今夜月色太好,太初城太过热闹,哪哪都能撞见旁人。   坐在房檐上的人是花英燕,他本是在对月发呆,见了突然出现的林芜与纪识秋目光便更呆滞了几分,迟疑着道:“教主……教主夫人?”   林芜随口应了一声,打算与纪识秋一同找下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然而纪识秋却捉住了林芜手腕,含笑带着他上前在花英燕旁边坐了下来。   “花护法,委屈你了。”   “?”花英燕茫然听着纪识秋这话,正想说教主客气了自己没什么好委屈的,便感觉一阵柔和内力侵身而来,他尚未有机会反应,便感觉身子一轻,人已经被扔下了房檐。   花英燕:“……”纪识秋没用上什么力道,花英燕轻而易举稳住了身形,不过他仰头看着檐上的纪识秋与林芜二人,突然觉得有些委屈了。怪来怪去,怪他不该把纪识秋的身体调养太好,现在稍微恢复点精力就来欺负教众了。   纪识秋没忽略下面的花英燕,淡淡道:“花护法闲来无事,不如去帮我跑趟腿。”   花英燕好端端坐着赏月,却被人扔下来还派了事做,一时连脸色都垮了。   纪识秋没管他的脸色,接着道:“你去找戚阳,就说我让你去她那抄四长老的信。”   听纪识秋这么说,花英燕顿了一顿,摇了摇头:“这事儿别交给我,你给宗羽吧,我要回屋休息了!”   “哦。”纪识秋从林芜身上收回视线,看了花英燕一眼,眼里满是笑意道:“你真不去?”   花英燕面色微变连忙摆手,在纪识秋出声之前已经改了主意,欣然往另一方赶去了,走的时候没忘理了理衣襟拢了拢发鬓。   林芜将花英燕刚才的反应看在眼里,顿时明白了过来,小声问纪识秋道:“那位戚阳……”   “苍玄教北方护法,花英燕的师姐。”纪识秋轻声应道。   林芜是见过戚阳的,当时纪识秋去山中休养,四方护法前来送行,然而四个人当中,却并无作女子打扮之人。   纪识秋明白林芜的疑惑,是以颔首笑道:“戚阳确是女子,不过却比大部分男人……还要男人。”而花英燕确实是男子,倒是比大多数女子还要像个千娇百媚的女子。   “这两人倒是极为相配。”林芜道。   “可惜花英燕为戚阳颠倒男女假扮柔弱,戚阳却根本没看出他的心思。”纪识秋随口应声。   林芜盯着纪识秋,眨了眨眼,纪识秋挑眉道:“我们占了花英燕的地方,总该还他一个人情不是?”   至于接下来怎么样,那便不是他要过问的事了。   纪识秋侧过脸,于林芜额间轻轻吻下,这夜晚漫长,却总算不负春光与月色。 第49章   中原众人在太初城中留了半月, 这半月之中苍玄教与正道众人多有接触,从最开始的摩擦到最后达成协议,两方针锋相对多年, 总算也是有了最好的结果。   这段时间众人皆十分忙碌, 山海殿在中原留下过不少山洞,许多地方还藏有铜甲踪迹, 众人不得不分派人手四处调查,而身为正道第一人的太初城主林淮与身为苍玄教主的纪识秋俨然成了最忙碌的两个人。   然而众人并不知晓, 还有一个人的忙碌程度绝对不在他们之下。   这个人就是林芜。   父亲就是太初城主, 太初城的事情自然也是林芜的事情, 白日里她不得不东奔西走去忙碌关于山海殿的事情,而等到白日里忙完,所有人都休息的时候, 林芜也没有去休息。   她去了纪识秋的住处。   纪识秋虽然如今看来气色好了不少,但到底是元气大伤,也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养得回来,见了纪识秋这阵子忙碌之中一日苍白过一日的脸色, 林芜很快便将替纪识秋养身体当做了大事,每天结束了忙碌之后,便先钻进厨房折腾半晌, 将太初城中的灵药宝物都搜刮一番,然后端着熬好的汤药去敲开纪识秋的房门。   不论林芜多久到来,纪识秋房间的灯总是亮着,他时而在灯下看书, 时而在书案旁写着信,看书的时候 他在写信的时候,林芜便会先将汤药放在桌上,静坐在旁边看纪识秋侧颜,等到纪识秋忙完之后,才盯着他将汤药给喝光。   两个人有时候会谈论白天发生的江湖大事,但更多的时候林芜不愿将单独相处的时间花在这些事上,她便开始问眠儿的事情,纪识秋醒来统共也没多久,修养得差不多了就立即赶到了太初城帮忙,说起来跟眠儿相处的时间也算不上长,两个人夜半对烛交谈半晌,发现对自家孩子知道的事情少得可怜,同时都有点回总坛看儿子了。   “我第一眼见到的时候眠儿才那么小。”林芜比划了一番,话语中满是思念,“他那时候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还有点瘦,像个小猴子。”   纪识秋从看书间抬头看她一眼,道:“你怕是见了别家小孩儿,眠儿生得白白胖胖哪里像个猴子了?”   林芜较真道:“就是那个样子,你那时候昏过去了,都没见到他刚出生的样子。”   “……”两个人于是发现他们两人见儿子的时间不同,根本说不到一起去,林芜走的时候眠儿还没长开,而眠儿刚出生的样子纪识秋也没见过,房间内顿时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才听见林芜压低了声音幽幽道:“你说句话好不好。”   纪识秋早就没看书了,隔着灯火与林芜对坐,瞧着她在灯下微微颤动的眼睫,轻声应下:“嗯。”   林芜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眼圈竟有些发红,她对纪识秋勉强挤出一个笑意:“其实到现在我还有些怕。”   纪识秋没有说话,他默然捉住了林芜的手,林芜掌心温热,指尖却微微有些颤抖。   “那时候眠儿出生,我看到你昏迷不醒的样子,我从来没有那么害怕过……”林芜紧紧捉着纪识秋的手,想起那段噩梦般的经历,至今仍心有余悸,“你后来一直没有醒过来,我就坐在你床头等,那时候我想了好多事情,我快要把这一辈子都想尽了,我甚至想你若是一直都醒不过来,我就……”   林芜话语一顿,抬眸看了纪识秋一眼,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等见到纪识秋的神情,又将方才的慌乱都竭力释了下来,摇头道:“所以现在能见到你在我面前,能听到你的声音,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纪识秋仍旧捉着林芜的手,见林芜往自己认真看来,便也收起方才一瞬的恍惚神色,莞尔递出手道:“那你试试,现在是不是梦。”   林芜自然能够分清现实与虚幻,她将那些事情说出来,便早已经摆脱了梦魇,但纪识秋这般相问,她自然也就顺着说了下去。她眼圈仍有些泛红,泪花里又添了些笑意,她顺着纪识秋的手攀了上去,起身抚过对方面容,作出认真思索的模样道:“这么个大美人出现在我的面前,还任我上下其手,这么好的事情怕是只能出现在梦里,我定是还没清醒。”   她说得煞有介事,引得纪识秋也弯着眉眼笑了起来,纪识秋抬手握住林芜在他颊边轻抚的手,动作温柔已极,声音低沉道:“你再仔细看看?”   林芜点了点头,便又顺着他的动作,指尖滑过那人白玉似地脖颈,落到了领口处。   “我又觉得这不是梦了,你衣服穿得这么厚实,里里外外全身裹着。”林芜假装叹了一口气,翘着唇角压抑不住语声中的笑意,“若在梦里,你这会儿早就衣衫凌乱地躺在我床上了。”   纪识秋挑眉笑笑,指尖拉开衣带,缓缓褪去外衫。   林芜连忙握住纪识秋的手,摇头道:“不行,你身体还没好,不能受凉。”林芜收起戏谑,认真了起来。   纪识秋有些无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又看了看已经快要燃尽的灯烛:“你见过有人穿这么多衣裳睡觉的吗?”   林芜怔了怔,突然有种自己想多了的尴尬。   纪识秋又笑:“还有。”   林芜:“?”   带着林芜倒在柔软的被褥里,纪识秋轻轻咬过那人耳尖,颇觉好笑地纠正道:“我是身体还没好,但不是不行。”   林芜:“……”   ·   又过了半月,山海殿之事过去已久,该有的善后也做得差不多了,正道与苍玄教因为此事化去了多年的仇怨,道算是江湖上近百年来最大的好事。   而等事情处理完毕,苍玄教众人也回到了苍玄教总坛,而同时随着他们一起走的,还有魏疾与林芜师徒二人。   对此林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知道拦不住也并不多言,只在林芜收拾行囊的时候站在门边轻咳了一声,道是要林芜早去早回,记得把女婿和外孙带回来。   众人这次出来的时间不短,纪识秋也有一个月没见儿子了,林芜就更长了,两人还在路上便已经替那小家伙买了许多的东西。谁曾想苍玄教四大护法与大长老路上也一口一个眠儿的唤着,个个思念成灾的模样,等到了总坛,一车人便都直奔小教主的房间去了。   最后的情景是林芜怀里抱着眠儿,身旁几个护法眼巴巴看着,迫于教主威慑却是也只能看着。   不过一两个月的时间,小孩便又是一番模样,林芜看着怀中的孩子,感觉一颗心好似被什么包裹起来,溢满于胸中的全是化不开的蜜意。   几个护法还在手忙脚乱的哄着孩子,比谁更讨小教主喜欢,结果反倒吵得眠儿险些哭了出来。大长老见状面色一沉,狠狠拍碎了身旁的石桌,终于叫众人安静下来,然而眠儿却也被这动静惊得嚎啕大哭。   林芜被孩子的哭声惊得手忙脚乱,最后还是纪识秋头疼地接过孩子,三言两语将那小家伙哄得笑出了声。   阳光暖融,照得院中花草泛起清甜香味,林芜噙着笑意看那被镀了满身阳光的人,心间恍然觉得,此生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相守了。 第50章 番外一   青陆。   纪识秋刚被诊出怀有身孕的时候, 林芜曾经带着他去庙中祈福上香。   青陆素来平静,人们过得喜乐安宁,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好祈愿, 前去庙中的大多都是女子们带着自家怀孕的夫郎或刚出生的孩子, 祈求孩子能够健康平安长大。   林芜在皇城中身份不低,又与庙中的主持相熟, 没多久就被请去了内殿,只剩下纪识秋一人在外面转悠。   因为这个地方与现世的大不相同, 纪识秋来到青陆之后其实便极少出门, 如今来到这寺庙当中总算是清净不少, 没有了扰人的纠缠者,纪识秋终于能够好好去欣赏周围的景致。   说到底青陆风景不错,纪识秋心情也不错, 他等了半晌林芜仍未出来,他便独自绕过大殿去了另一处等候,谁知才刚行出不远,便见到了几名同样来烧香拜佛的男子。   “公子。”有人发现了角落处的纪识秋, 朝他笑着唤了一声。   旁人这般热情,纪识秋也没有视若无睹的道理,他轻轻颔首, 在那群人的招呼下走了过来。   几名男子应当也是让妻主带来的,穿着看来应皆是大户人家,见了纪识秋过来,先是一怔, 接着才不由惊叹道:“公子生得好生漂亮。”   纪识秋觉得这两字用在自己身上有些怪,但在这青陆他已经被人无数次这么说过了,听得多了便也懒得去纠正了,他更加在意的是一些别的事情。   几人男子当中,有一个是抱着孩子的,还有三个皆怀着身孕,其中一个的肚子高高隆起,挂在清瘦的身板上显得十分突兀。   纪识秋虽说早决定了要生下与林芜的孩子,但见到这般情形,再想到将来的自己也要挺着这样的肚子,心中仍是不免泛起些许古怪的感觉。   注意到纪识秋的视线,那人轻抚着肚腹,脸上露出柔和笑意,垂眸红着脸道:“已经快足月了,家里已经有两个姑娘了,妻主特地带我来庙中拜拜,希望能生个男孩儿。”   青陆的男子大多生得清秀纤瘦,与纪识秋所待过的那个世界相差极大,纪识秋极少与之接触,一时间不知该要如何回应。   旁人便问起纪识秋因何而来,纪识秋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凑这个热闹,但见众人热情不已,终于仍是说了自己与林芜来的目的。   大抵是除了待在家中养胎没有别的事做,所以听到纪识秋说起自己有了月余身孕,众人立即便热心朝着纪识秋抛出了自己的养胎心得,从刚怀孕到十月分娩,再到如何照顾刚出生的婴孩,过程极近详细,听得连曾经身为邪教教主的纪识秋都不禁怔住。   见纪识秋这般反应,众人对视之间却都带着过来人的了然,其中一人掩唇笑到:“第一次都这样,等时间长了肚子大了就明白了。”   纪识秋默不作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孩子的笑声传来,纪识秋闻声看去,才发觉似乎是因为方才众人的谈话,那被人抱着的孩子正在咯咯地笑着。那孩子看模样也不过刚出生数月,白白嫩嫩地模样十分讨喜,纪识秋看得神色柔和,孩子的爹看了纪识秋神情,干脆将襁褓往纪识秋这方推了推,笑着道:“要不要提前练练怎么抱孩子?”   纪识秋看着被推到面前这个软软小小的孩子,犹豫片刻道:“可以吗?”   “试试。”那人又笑,将孩子交到了纪识秋手中。   纪识秋小心接过那孩子,学着方才那人的模样将孩子抱在怀中,只觉得那带着奶香的小家伙柔软得像个面团子,稍微动作都怕将他给惊着吓着。   小孩似乎十分喜欢纪识秋的怀抱,声音清脆地笑着,没多久却伸着胳膊开始扯起了纪识秋衣衫领口。   纪识秋盯着这婴儿的动作不解其意,那孩子的父亲连忙将小家伙抱了过去,无奈摇头道:“应该是饿了,在找奶喝呢。”   纪识秋沉默下来,对于这青陆人的身体特征有些不确定,半晌才低声道:“……我没有那种东西。”   几个人相互对视着笑了起来,接着才又道:“公子果然不懂,不过没事,将来就懂了。”   他们这般说着,方才那人已经抱着孩子到了树荫下解开衣衫喂起了孩子。   纪识秋:“……”   震惊之中,他听见旁边那几人笑到:“原来是没有,不过吃了诞子丹以后,没过几月就要开始吃另一味丹药了,等到孩子出生,自然就有奶水给孩子吃了。”   “公子生得这么好看,将来生的孩子定也从小就是个美人儿。”   “是呀,公子你也不必紧张……”   纪识秋:“……”   好在没过多久,林芜从后殿中走了出来,手里还捏着刚从庙中求到的护身符。   平时出门都极少的人,如今竟然在与几名孕中男子交谈,林芜略有些惊讶的看着纪识秋,仿佛在确定那究竟是不是自家夫君。   纪识秋飞快抽身离开了那处,将几名孕夫“走慢点”“小心身子”“好好养胎”的嘱咐抛在身后,到了林芜的面前。   林芜眨眼看着纪识秋,轻轻捉住他的手,感觉到手心微凉,这才问道:“累了?”   “回去吧。”纪识秋替林芜理了理发鬓,笑了笑道。   林芜点了点头,两人走出寺庙不过片刻,纪识秋便问道:“你之前去求药,除了诞子丹,他们还给了你别的药?”   “还有一味药,说是要过几个月再吃,怎么了?现在就该服药了吗?那我回去派人找出来……”   “……不用了。”   “?”   “那味药不用吃了。”   “哦。”林芜有些不放心,“真的不用?”   想到那副画面,素来沉着冷静面不改色的苍玄教主也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喂奶这种事情……还是交给奶娘好了。 第51章 番外二   纪眠四个月大的时候, 林芜纪识秋带着他回到了太初城。   近来江湖无大事,太初城主林淮无事可做,每天就守着林芜从苍玄教给他递来书信, 每封信他都要看上许久, 有时候看得不够,还会写信过去过问他那未曾见过面的外孙, 然而他总嫌书信太慢,没多久就耐不住了, 直接修书要他们抱着孩子来太初城过上一段日子。   正好苍玄教中也无事, 纪识秋随便安排了一阵, 便随着林芜一道到了太初城。   在旁人面前总表现得威仪冷淡的太初城主林淮对于自己这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外孙十分喜爱,见了面之后便笑开了怀,直接将其抱在怀里, 大有谁也别想将他们祖孙分开的气势,林芜与纪识秋习惯了在苍玄教里抱个孩子还得勾心斗角的日子,对此倒是毫不在意,让眠儿陪着他外公玩耍, 两个人牵着手在太初城内逛了起来。   林芜曾经带着纪识秋在太初城逛过,不过那次尚是夜晚,白日里的太初城风光又是不同, 两人有说有笑一直逛到了天色将暗,夜风凉了下来,林芜才催促着赶紧回去。   虽然纪眠出生已有四月,但纪识秋的身体却一直没见大好, 面上总少些血色,林芜知道休养身体不能急于一时,但却依然心疼,但凡纪识秋稍露疲态她便会立即将人领回屋去拿被褥裹着,当然有时候纪识秋拉着林芜,最后便成了两个人一起裹进被子里。   再有纪眠也不知是从何养成的脾气,每日这时候都会哭闹不休,整个苍玄教众人费尽心思也哄不过来,最后还是纪识秋亲自出马告诉了众人哄孩子的诀窍,这才终于带领众人降服了这个魔头。   对此苍玄教众护法满脸惊讶,就连林芜也满脸愕然,不明白纪识秋为何连这些事情都能如此精通。   不过苍玄教护法们惊讶过后立即就缓了过来,道是自家教主无所不能,生孩子都没问题,哄个小孩自然不在话下。   林芜不知道苍玄教众对纪识秋的这般认知究竟从何而来,不过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无道理,于是便也跟着接受了这解释。   纪识秋满脸高深莫测,自然不会告诉众人,他曾经在青陆庙里听几名孕夫讲了整整半日孕产须注意的事情与婴孩的照顾方法。   不管怎么说,两人对自家儿子的习惯还是摸得十分透彻,他们来到后殿的时候,林淮正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哄着,见林芜与纪识秋到来,连忙抓着了浮木一般将小孩送了过去,等到林芜接过孩子哄好了之后,他方才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角急出来的汗。   魏疾早就在旁边吃喝了起来,见了这情景便眯着眼笑了笑,仰头喝了口酒才道:“都说了这小家伙得他们才哄得回来,现在哄好了,该能安心喝酒了吧?”   可惜林淮没怎么注意到魏疾的话,小家伙不哭不闹了,林淮又能够愉快的逗外孙了。   魏疾笑了一声,摇摇头干脆不再理他,闷头自己喝了起来。   林淮自然不可能当真抛下女儿女婿在旁边不管,很快叫人坐了下来,众人一道吃着晚饭,聊着这阵子以来的事情。林淮虽然说着毫不在意,但要接受自家女儿被人抢走了仍是花了些时间,好在这几个月他也想清了不少,如今又有个漂亮的笑家伙在怀里,倒是也没觉得那么难以接受了。   说话间难免会问起孩子出生的日子,林淮对此仍有疑惑,忍了半晌终于开口道:“说来眠儿到底是何时出生?看他模样不过四五个月,我记得四五个月之前你还在太初城与山海殿作战……”   这件事情的确很难解释,林芜早在来时便已经想到林淮会问起此事,是以也立即搬出了解释:“眠儿早产所以比寻常孩子看来小了不少,其实他已经六七月了……”   “真的?”林淮抱着眠儿,面上满是疑惑之色。   林芜也不知这话究竟能蒙得过谁,但不论是什么说法总归要给个解释,林淮听过林芜的话后便蹙眉不再言语,林芜与纪识秋对视一眼,满心忐忑吃过了东西,这才再度往林淮看去。   林淮盯着怀里的眠儿看了许久,怎么都不觉得林芜说的是真话,然而几个月的孩子眉眼渐渐长开,与林芜小时候的确相似极了,他怎么也不可能不是自家亲外孙,林淮满心疑惑,最后仍是迟疑道:“所以你那会儿,刚生完眠儿就赶过来太初城了?”   林芜连连点头,林淮仍觉得不对,在那之前,他却为何从未发觉女儿怀有身孕?   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复杂,林芜也没有想一下子能够将林淮给应付过去,不过是先随口应付一下,等将来时机到了再对他认真解释。毕竟她与纪识秋在青陆的经历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这般说出来林淮也不一定会相信。   就这般说了一通,林芜趁着自家爹还没理清思绪,连忙道:“爹,识秋身子不舒服,我先带他回去休息了!”   “……”纪识秋正与魏疾好好地喝着酒,也是听到林芜这话才知道自己身子不舒服,他反应极快地扔下酒杯,配合的轻咳了两声,再衬着本就苍白的脸还真有些弱不禁风的模样,林淮没来得及阻拦,便见他们飞快的出了房间。   莫名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林淮愣着看了怀中的眠儿良久,直到眠儿晃着两只白嫩的胳膊拉扯着他的胡子,扯得疼了,他才终于闷哼一声,转过头将视线对准了一脸事不关己正在喝酒的魏疾,面露不悦道:“识秋这孩子也不知道好好看着芜儿,生完孩子的身子能这么折腾么?直接就来太初城帮忙了?”想到之前山海殿进攻太初城时林芜与之交手时候毫无虚弱的模样,林淮又皱眉道:“识秋不会照顾芜儿就算了,怎么比芜儿刚生过孩子的身子还虚,这怎么能好好保护芜儿?”   魏疾听林淮一个人喃喃说着,终于忍不住呛咳着笑了出来。   林淮抬头看着魏疾,模样有些莫名其妙:“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魏疾起身来到老友身旁,拍了拍他肩膀,笑意仍挂在脸上,故意拖长了一口气才缓缓道:“因为啊,生下眠儿的本就不是小芜啊。”   林淮还未回过神来,听了这话连忙道:“胡说,这孩子分明就和芜儿小时候生得像极了……”   太初城主毕竟是太初城主,话未说完,便已经理解了魏疾那话的意思。   然后他突然就说不出话来了,瞪着眼睛僵成了块石头。   魏疾实在爱看太初城主这副回不过神的模样,他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悠悠晃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进肚里,末了还没忘又倒一杯酒递到他面前,神色间颇有些看戏似地笑意。   要知道他刚听说真相的时候也是惊了一跳,如今看太初城主这副不经吓的样子,这种感觉,实在是舒爽极了。 第52章 番外三   纪识秋刚到青陆的时候, 若说没受到惊吓那是不可能的。   要知道青陆与他原来所在的世界有了千差万别,最重要的是个地方男女颠倒,人们对于感情的事情又总是火热而趋于行动, 每逢走在街上, 他总能够感觉无数视线聚在自己的身上,纵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苍玄教主, 也忍不住觉得后背生寒。   纪识秋不是没有被那么多人盯过,苍玄教内教众护法皆需他来统领, 但那种注视青陆女子们的注视显然是不同的。   他隐隐总会有种这些女人想将他拆吃入腹的错觉。   纪识秋生平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种离奇的事情, 更没想到他有朝一日需要生出这种担忧, 苍玄教的事情尚且还没有着落,而江湖上的事情也不知将来会变得如何。   他在那个江湖奔波多少载,却尚没能看到一切尘埃落定, 便被卷到了这样截然不同的世界当中,怅然自然是有,不甘也不会少,但不论到了何种境地, 他总归是要过下去。   非但要过下去,且他从不喜欢亏待自己。   所以在不过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纪识秋就将手底下的清风楼变成了青陆皇城第一楼, 继而过上了舒服悠闲的日子。   苍玄教主深知有钱有势的重要性,清风楼生意做大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了一座宽大的宅院,派了最多的护院将宅院团团围了起来, 置办了最舒服的居所最漂亮的院落,最贴心的小厮,最后将自己关在深院里面,过没有人骚扰的舒服日子。   青陆的女人们踏破门槛疯狂对他示好的声势实在是太过可怕,纪识秋不得不这般才能够让自己摆脱那些永无休止的纠缠,过上稍微清净点的日子。有时候他免不得觉得好笑,想着若是原来世界里的男子知晓这般情景,定会笑他艳福不浅,然而这样的艳福——他还真是有些消受不起。   然而纪识秋越是躲得深,便越是引来旁人好奇,前来拜访的人越来越多,却都被他拒之门外,而越是拒绝,旁人便越是不肯放弃,这般时间长了,清风楼楼主纪识秋的名字也渐渐响亮了起来,纪识秋依旧闷在房间里看书写字逗鸟,却没想到没过多久,这传言就更加过分了起来。   “皇城第一美人纪识秋”这个称呼传过来的时候,纪识秋正在喝茶,听完这称呼他忍不住呛了一下,缓了片刻才道:“他们说的是我?”   将这传言带回来的小仆点了点头,那还是个少年,望着纪识秋满眼皆是崇敬得意:“公子这般容貌,本就是青陆第一美人,公子您一直待在屋中不知,外面那些王公大人们守了几天几夜,都盼着能够看公子一眼呢。”   纪识秋将那少年形容的画面想了想,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   少年满心好奇,不解道:“公子怎么了?”   “没什么。”纪识秋摇了摇头,笑意犹在脸上,虽然现在不该是笑的时候,但他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青陆……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不过纪识秋很快就笑不出来了,传闻总是变得很快,不论是在纪识秋生活过得世界,还是在如今的青陆,人们的吹嘘功力都是十分了得的,“皇城第一美人”的称号在传遍整个皇城之后,没多久就变成了“青陆第一美人”,都说这清风楼主纪识秋生得倾国倾城闭月羞花,最后就连青陆皇室都对他生出了兴趣,不过多久就找了理由请清风楼主纪识秋前去参加大宴。   这到底不是纪识秋原来的世界,这天底下说话最管用的仍是皇室,纪识秋纵然不甘不愿,却也不能得罪这些家伙,百般无奈之下,他仍是去了那场晚宴。   结果可想而知,自纪识秋出现开始,晚宴的气氛便变了过来,没人再看那高台中央的舞者,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了纪识秋的身上,倒是纪识秋旁若无人看得好似津津有味。   那场晚宴留在纪识秋心中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他在那时候又见到了林芜。   纪识秋对林芜的印象很深,初见时候他正与苍玄教叛党交手,林芜不知从何处闯了出来,冲入战团中一番打斗,虽然纪识秋不知其身份,但看她处处帮着自己,自然以为她是自己这方人马。   然而等到救了对方,两人说清之后,他才发觉这不过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   纪识秋没有要找人算账的意思,甚至连去管林芜的力气都没有,一心只想尽快回到苍玄教,谁知起身离开山谷之后,才发觉他已经到了一个全然不曾见过的未知世界。他很快想到了林芜,只道是她一个弱女子在这陌生的地方必然不会好过,然而又想他似乎没有必要去管旁人死活。   就这么迟疑了片刻,他到底还是倒回去那山谷找了林芜,然而那处空空荡荡,林芜早已经不知所踪。   纪识秋嘲笑自己白白多管闲事,便也将这件事情抛在了脑后。   当然后来他发现林芜在这个世界绝对不需要担心,反倒是他在旁人的眼中成了“柔弱男子”,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总之,再次相遇,纪识秋一眼就认出了林芜。   纪识秋也猜想过当时和他一起来到这青陆的姑娘会变成什么模样,过上什么样的日子,然而再见的场景,纪识秋却依然有些料想不到。她待在人群后方,看起来不怎么喜欢热闹,只是低头喝着酒,似乎有什么心事在胸中。纪识秋挑了挑眉,很快有了计划,他知道久别重逢那人见了他必然会来打招呼,等她过来,他便能够利用林芜将身旁这些缠人的家伙给甩掉,然后众人的注意自然会落到林芜的身上,他便可以抽身而出,然后顺利走人。   大家都是同一个地方来的,相互利用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好。   纪识秋于是等着林芜过来招他,然而让他料想不到的是,他等了许久,林芜却都没有要起身过来的意思。   直到最后他耐不住先抽身走了,临去之前,还看到那女子坐在角落里,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眼里有些水光,似乎将醉未醉,遥遥越过人群似乎在看他,视线又似乎落得很远。   那一幕在纪识秋的心中落了很久,他不知道林芜的名字,也不知晓她的身份,却也没有真想花功夫去找她,只是每次再被邀去什么宴席,总会往人群中看去,想要找到那抹身影。如此半年之后,他总算再次在人群中见到了林芜。   与每次出现就会被人群簇拥的他不同,林芜离人群总是远远地,纪识秋看她片刻,便见那道身影隐入人群之中,消失在了去往内院的方向。   纪识秋知道她必然看见了他,然而她依然没与他说话。   他突然有些好奇,心里面又泛起些异样的情绪。   青陆少有男子习武,整个青陆不管男女,他们的武功在纪识秋的眼里都算作是三脚猫,纪识秋不愿太过惹眼,所以从未在旁人面前展现过功夫,所以要悄无声息的摆脱这群人仍有些难度,所以等他甩掉那些人找到林芜的时候,已过去了半个时辰。   林芜坐在后院角落的凉亭里,桌上还摆着一杯未曾动过的酒。   纪识秋身形一掠到了她的面前。   “是你。”纪识秋装作不经意的认出那人道。   林芜点头笑了笑。   她的笑意倒是让纪识秋觉得十分赏心悦目,纪识秋心念一转,想到后方那群没完没了纠缠的人,低声道:“当初我救了你,现在你帮我个忙?”   本以为林芜会问些什么,然而她倒像是了然,当即便点头答应了下来,笑意犹自暖融:“好啊。”   纪识秋瞧着眼前对自己毫无防备的女子,眨眼笑了起来。春意正浓,院中有雪白的花瓣飘飘洒洒落在石桌上,在酒杯中荡起涟漪。纪识秋忽而俯下身,袖风扫过桌沿,花瓣四下纷然,他便于这短暂静谧之间,俯身吻上了林芜的唇。   身后是追赶来的女子们惊愕的抽气声,纪识秋唇畔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回头看了追来的众人一眼,牵着林芜的手离开了那处。 第53章 番外四   近来江湖上又多了些不太平的事情, 琉光剑门在铲除某处邪派的时候误入毒瘴林中,众人皆中了毒气。这天下间医者不少,但说得上名字的也就那么几个, 其中医术最好脾气也最好的只此一家, 于是正道商量之后,决定让林芜前去寻花英燕取药。   中原与苍玄教和解数月, 两方从一开始的频繁摩擦到后来的渐渐能够和平共处,中原正道发觉苍玄教也没有多年印象中那般的阴狠狡诈, 苍玄教发觉中原也没想象中那般装腔作势, 两方倒是再没出什么大的乱子。   林芜抱着眠儿找到花英燕住处的时候, 那人的房间正大敞着门,林芜在门外唤了花英燕的名字,又站在屋外敲了敲房门, 却没有听到那人的回应,她略一迟疑便往旁边去寻,很快发觉了不远处正紧闭着房门的丹药房。   “花护法?”林芜冲其中唤了一声,很快听见了屋内传来的窸窣声响。   林芜确定花英燕在其中, 于是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谁知房间里的声响却不停歇,林芜等了许久才听见脚步声响传来, 紧接着房门洞开,林芜正欲上前相询,这才发觉走出房间的人不是花英燕,而是苍玄教四大护法之中的戚阳。   就算已经知晓了戚阳乃是女子, 但每次见到此人,林芜依然很难将她真正看作是女子。戚阳五官轮廓硬朗,着一袭玄色男装衣袍,长袍裹在身上笔挺而简练,整个人犹如一收入鞘中的利刃,目光凛然如鹰,似随时都能够挥出最精准最致命的一剑。   这样的人,不论如何看来都与“女子”二字沾不上边。   林芜与苍玄教四大护法皆已相熟,但却唯有对这位戚阳护法知之甚少,也极少有机会交谈。   此时戚阳自丹房中走出,看清屋外的林芜与她怀中的纪眠后,当即垂首道:“教主夫人,小教主。”   “戚阳护法。”林芜怔了一瞬,脱口道,“我是来找花英燕取药的。”   “花英燕在里面。”戚阳平静说着,声音依旧低沉,“属下先告退了。”   她说完这话,不待林芜回应,已经转身离开了院落,只是林芜分明看清她离去转身之际,面上现出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颇有几分神清气爽的模样。   林芜心下莫名,待转身进屋见了花英燕的模样,才终于明白过来。   丹药房中没有床,却有一处软塌,是为炼药时候供花英燕休憩用的,此时花英燕正半支着身子坐在那软塌上,他长发披散,一身明艳红衫凌乱地挂在身上,敞着白皙的胸膛,胸口满是欢爱后留下的痕迹。   林芜:“……”回过神后,她连忙遮住了怀中儿子的眼睛,眠儿不知林芜的意思,还以为有人在陪自己玩,挥着小胳膊咯咯地笑了起来。   花英燕掩唇笑出了声,很快从榻上爬了起来将衣裳拢好,又将长发随手绑上,这才来到旁边的木架旁看起了药来:“教主夫人是要替琉光剑门的人找解药吧?”   他此时眸中满是水光,一副食饱餍足的模样,看来心情极好,找药的时候还忍不住转过脸逗了逗眠儿。   林芜在旁等着,犹豫片刻仍是问道:“花护法与戚护法……”   “我们?”花英燕满面笑意,终于找到了需要的药,却没有立即交给林芜,而是转身来到桌案旁,提笔写了些什么,一面写一面道:“还要多谢那日教主让我去找戚阳抄书信,那个家伙总算是稍稍开窍了。”   林芜极少见花英燕这般快活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起来。花英燕写好东西,将其装在信封之中,这才将书信与药一并送到了林芜手中,顺手摸了摸眠儿的脸蛋道:“信封里是药方,他们中的毒要慢慢祛除,这药只够他们吃上几天,我这里也没有多的药,他们吃完之后还得根据药方自己去抓药。”   “嗯。”林芜接过东西,含笑道:“恭喜花护法。”   花英燕迎着林芜的笑脸,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戚阳那个人呐,她满脑子只有练功,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过没关系,我把自己送到她面前就好了,她总会知道的。”   花英燕兀自行至桌旁,对镜将颊边一缕长发拨至耳后,对自己如今的模样颇为满意:“她着男装不爱男色,我便为她着换种模样便是,如今看来,也不枉我跟着教主学了这么久的化妆之术。”   林芜拿了东西便要离去,正行至门口,听见花英燕这话,终于忍不住回过身来,迟疑半晌才道:“等等,你说……你是跟你们教主学的?”   “是啊。”花英燕含笑道,“教主无所不能,区区化妆之术自然不在话下。”   林芜:“……”   ·   将药和药方交给太初城的人,要他们将其送回,折腾完这些事情之后,林芜才终于回到居处。   回来的时候纪识秋还未醒来,林芜知道纪识秋向来起得晚,当初在青陆时候就是这般,后来有了眠儿更甚。   怀孕的时候纪识秋每日晨起都会在床上赖上许久,林芜知道他身体不便,便也没有在意。后来生下眠儿,纪识秋赖在床上,林芜只道是他身体亏损厉害需要休养,便也任他休息不去扰他,直到好几个月之后依然如此,林芜才确信这跟身体没什么关系,那人压根就是不想起床而已。   走进房中合上房门,林芜也没有开口唤起纪识秋,只将眠儿放在他身旁,自己在屋中桌旁坐下,托腮看纪识秋睡颜。   果然没过多久,纪识秋就成功被眠儿扰醒了,眠儿扯着纪识秋的头发吃吃的笑,纪识秋满身慵懒没骨头似地坐起来,将这小家伙拎起来从他手中抢回自己头发,又戳下他白嫩的脸蛋,逗得小家伙不停地笑,这才对旁边好整以暇坐着的林芜道:“你醒了?”   林芜指了指外面红火的日头,忍着笑意点头道:“是啊,醒了快三个时辰,都快午睡了。”   纪识秋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将不停扭动身子还要再对自己头发出手的眠儿从身上撕下来交到林芜怀中,这才起身下床梳理一头长发。   林芜紧紧盯着纪识秋看,纪识秋自然注意到了身后的视线,不禁回头好笑地问:“你看我做什么?”   想到之前从花英燕那里听到的话,林芜托着腮好奇问道:“花护法说他的化妆之术是跟你学的,是真的吗?”   似乎回想起了什么,纪识秋点头道:“这倒是不假。”   林芜故意做出惊诧神色:“你以前也经常打扮成花英燕那副样子吗?”   说着她还当真想了想花英燕平日里穿的艳丽衣衫和女装打扮,试着在想象中将花英燕的脸变成纪识秋的脸。   纪识秋一眼看出了林芜的心思,也没有去分辩,倒是煞有介事地点头道:“是啊,你喜欢吗?”   林芜犹豫道:“喜欢倒是喜欢,但那样我们不就变成了秋姐姐和芜妹妹?那还怎么做夫妻?”   提到“秋姐姐”三字,纪识秋挑了挑眉,这才终于解释道:“花英燕故意这般说来让你问我,其实我教他的,应该是易容术。”   行走江湖,总要一些技能傍身,不过这天下大多易容皆拙劣得很,林芜也曾经见过不少易容伏击她的人,几乎一眼就能够认出来,也不知这东西究竟有何作用。   但纪识秋的易容功夫显然比他们要高明得多,林芜心下好奇,不禁问道:“易容真的能够完全变成另一幅模样吗?”   “当然,不然如何叫易容?”   林芜从未见过真正的易容术,不禁又道:“那你可以易容给我看看吗?”   纪识秋自然不答应:“平白无故为什么要易容?”   林芜有些失望:“真的不要?”   “不要。”纪识秋答得笃定,觉得易容给别人观赏实在是一件丢人的事情。   ·   然后当天林芜与纪识秋便在房间里玩起了易容的游戏。   纪识秋先是将自己化妆成了太初城主林淮的模样,表情动作无一不像,看得林芜都怔愣半晌,若非看着纪识秋化妆的模样,险些以为自家爹爹真的来了苍玄教中。   接着纪识秋又画成了魏疾的模样,还有湛清与宗羽等人,皆是容颜难辨真假,林芜第一次发觉易容是如此神奇的东西,等到最后纪识秋易容成她自己的模样时,她几乎要惊叫出来。   屋内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光是林芜,就连眠儿也瞪大了眼睛,小脸茫然的盯着自己两个“娘”,不知道到底应该对哪个“娘”伸手要抱。   “好看吗?”纪识秋顶着林芜的脸挑眉问到。   林芜对着自己的脸使劲夸赞起来:“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好看好看自然好看。”   纪识秋被她这话惹得没绷住笑了出来,接着故意凑上去吻了她的唇。   虽然明知眼前的人是纪识秋,但林芜心里仍是生出一种自己被自己亲了的怪异感觉,她尚且不及回应,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以及宗羽的声音:“教主,教主夫人,太初城的人……”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面前的房门便被打开了,他上前一步,正要接着开口,就看到了屋子里两个一模一样的林芜。   苍玄教护法顿时惊疑不定地退了大步。   纪识秋林芜成功吓到了宗羽,默契地对视一眼,这才接着处理起正事来。 本书由 清茶墨韵 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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