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风漓忧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我有特殊的养成技巧》 作者:纪开怀 文案: 被迫嫁给风流不羁的纨绔郎君, 朱弦原以为这一生也就这样过了, 结果新婚不久,夫君的画风变成了这样: 娘子最最好,娘子什么都对。 朱弦:??? 数月后,人人看不起的纨绔成了位高权重的靖侯, 待夫人如珠似宝、千依百顺。 暗戳戳等着两人和离的众情敌心碎一地。 时人偷偷请教新任侯夫人:有何驯夫秘技? 朱弦笑而不语, 我有特殊的养成技巧,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本文又名《穿到过去撩上你》,然而我醒来就全忘了~ 小 剧 场: 掉马前—— 拿下夫君任重道远,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朱弦:再败,我朱弦两个字就倒过来念。 谢冕:娘子的名字倒过来念似乎更好听些O(∩_∩)O 掉马后—— 朱弦:相敬如宾,保持距离! 谢冕:你想得美。 食用指南: 1、女主穿回过去养成男主,穿越与现实交替,1V1,He; 2、纨绔腹黑未来权臣谢冕VS表里不一高武力值美人朱弦,背景架空,勿考据;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穿越时空 甜文 主角:朱弦、谢冕 ┃ 配角:谢晟、卫无镜 ┃ 其它: ======================   第1章 梦兆   朔风起,彤云密布,风雨欲来。   远处的厮杀声震耳欲聋,血腥气弥漫空中。宏伟的帝京一夜之间陷入刀山火海,繁华尽碎。   她坐在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上,浑身在药物的作用下虚软无力,斜倚着车壁,望着马车外疾行的军士、慌乱的百姓,心一点点坠入深渊。兵器雪亮的光芒纵横,漫天血雾飞扬,人间化为炼狱。   马车辚辚,在一座荒僻的宅子前院停下。宅子外,军士列队,刀兵如霜,胄甲在惨淡的日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   一只如玉雕就,纤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打开了车门。乌云在一瞬间散去,阳光投射到来人的面上,他的面容隐在一片耀眼的白光中,看之不清。   可她知道他在看她,目光贪婪,如鹰如隼,势在必得。   他步入车中,一步步逼近她,发出喟叹般的声音:“阿弦,我终于得到你了。”手上蓦地发力,将她紧紧扣入怀中。   她感到屈辱,想挣扎,全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不由愤怒地道:“你就这么喜欢有夫之妇?”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傲然道:“你错了,阿弦。过了今天,只有我才是你的丈夫。”   无边的杀气透过冷然的语气扑面而来,她的心不断下沉,连血液都已经凝结:“你就不怕世人知你真面目?”   他冷笑:“成王败寇,世人只能看到我功成名就,鲜花着锦,又有几人能看到这背后的龌龊?”手顺着她纤细的腰滑上她的胸前,抓住她的衣襟蓦地用力一扯。   “嗤啦”一声,绯色的外衣顿时裂成两半,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他动作毫不停留,手又落在她的中衣上。   她全身都颤抖起来,他难道是想在马车上就……她神情一变,厉声而道:“你今日若敢辱我,他日我必亲手杀你以泄此恨!”   他微微一笑,声音温柔得叫人毛骨悚然:“这样再好不过啦。如此阿弦才能天天念着我,时时放在心头。”   这个疯子!她咬了咬唇,声音有一丝颤抖:“王爷举事,你重任在身,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行此风流之事,就不怕误了大事?”   他动作微顿,随即轻轻笑了出来:“阿弦,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哪怕到了绝境都不放弃挣扎。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误不了事。倒是你太滑溜,我现在不抓住你,只怕又要被你跑掉。”   “可是……”她还想说什么,他抓住一团破布直接堵上了她的嘴,接着“嗤啦”一声,她的中衣也被撕破,露出里面湖绿色的绣着荷叶田田图案的裹肚与她香软的肉体。   他的目光骤然深邃,染上了欲望的红,呼吸忽然急促,直接压了上来。   男子高大的身形带着天然的压迫力,笼罩下来,她心中一片冰凉,言语被堵住,身体被他下药化去气力,她逃脱无门,再回天无力。   她目眦欲裂,愤怒而绝望地瞪着他,蓦地睁大眼睛。   下一刻,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剑光森冷划过,鲜红的热血喷涌而出,他沉重的尸体向下栽去,带着无边的惊愕与不甘。   她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中,有人在她耳边颤声道:“阿弦,对不起,我来晚了。”   眼泪蓦地汹涌而出。“谢郎,谢郎,你终于来了。”她偎依在来人怀中,贪婪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悬空的心终于落地。   来人的声音却忽然一变,森冷如冰:“我不是你的谢郎!”   天地逆转,她心头一惊,蓦地自无边的噩梦中醒转。   *   三月春风,吹面不寒,京城铜锣巷巷口的老槐树吐出新芽,几只雀鸟立在枝头叽叽喳喳叫得正欢。   巷子尽头,敬伯府府门大开,府中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今日是敬伯嫡幼子,谢家的五爷谢冕成亲的好日子,娶的是宣威将军朱鼎的嫡长孙女朱氏。   此时,思齐院中人声鼎沸,欢声笑语。锦衣盛装的女眷们挤在装饰华丽的新房中,好奇地打量着坐在雕花拔步床边凤冠霞帔的新娘子。   听说新娘子自幼跟随父母在边关长大,直到十三岁才被祖父母接回京城,却甚少露面,只有传闻说她性情贤淑,容貌绝艳,是个罕见的美人。   只可惜,嫁的是他们家老五这么个没出息的风流纨绔子,也真真是可怜了。   “可怜”的朱弦端坐在床沿,眼睫低垂,任那一片晃着金光的红色在眼前荡漾。周围的喧嚣渐渐淡去,出嫁前夕那一场离奇的梦又在脑海中浮起。   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难道她对谢家这个纨绔夫君竟还抱着不该有的期待吗?恍惚中,祖母的嘱咐又在耳边响起。   “你父是六品小官,你祖父也不过是个四品武将,敬伯府却是超品之爵,近年来虽不得圣宠,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堂堂伯府嫡子纡尊降贵与我朱家结亲,是何原因,你可知晓?”   她自然知晓,敬伯嫡幼子谢冕乃京城出名的纨绔,与司天监监正孔大人长女自幼定亲。孔小姐知书达理、美貌端庄,原是再好不过的一门亲事。偏偏谢冕是个不惜福的,每日斗鹰逐犬,眠花宿柳,还没成亲,就在家畜养了两房美姬,全不把孔家的颜面放在心上。   宣和三十一年,谢家受到赵王谋逆案牵连,从靖侯之爵被贬为伯爵,敬伯府战战兢兢,低调行事,偏谢冕不知收敛,依旧行事张扬,居然闹出了调戏皇十一子未婚妻郭六小姐之事。   皇十一子是什么人?那可是宣和帝最宠爱的嫡幼子,当今明德帝的唯一胞弟,郭六小姐更是明德帝外家魏国公郭庆的唯一嫡女。这下子捅了马蜂窝,谢冕因此和皇十一子结下了极深的梁子,本就看不到希望的前途更没指望了。   孔家虽然气愤,但毕竟婚事闹出波折还是女方吃亏,勉强忍下了一口气。没想到两年后又发生了一件事,叫孔家忍无可忍。   谢冕堂而皇之从外面带回一对母子,安置在自家后院。   这还得了,嫡妻还没进门,外室和私生子先登场了。   这一次,孔家再没有姑息,与谢冕几番交涉无果后,拼着两败俱伤,和谢家退了亲。   谢家本不愿,但想到谢冕的所作所为,哪有脸指责孔家,灰头土脸地同意了。回头再想给谢冕说一门亲事,谢冕的荒唐行径传出,京城凡是正经人家,又有谁肯把好好的女儿许给他?   所以,她虽身份不高,谢家也顾不得了。而她若不是因为一桩事被逼无奈,也不会心甘情愿嫁入谢家。   大红的绣着百子嬉戏图的盖头遮挡住视线,耳边女子和孩童的嬉闹声更响了。她听到有人在起哄:“快揭开盖头,看看新娘子长什么样。”   一个温婉的声音响起:“新娘子可是个大美人。”   她认得这个声音,这是谢冕的长嫂,敬伯世子夫人丁氏的声音。她和谢冕婚事的促成,全因祖母与丁氏是远亲,下定前,丁氏亲自上门相看过她。   喧闹声更响,显然大家都被丁氏一句话挑起了兴趣。   然后,一个懒洋洋的青年男子声音响起,带着几分调笑:“是吗?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   她心中一动:这人倒是一把好声音,可惜语气太过轻佻。   很快,一只白皙如玉,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揭开了她的盖头。   眼前骤然一亮,她慢慢抬起头来,刹那间,各色目光落在她面上,热闹的新房瞬间落针可闻。   本来听丁氏说新妇是个大美人,众人心里还是不大相信的。朱氏出身宣威将军府,那是个连女子都要学会舞刀弄棒的武将世家,粗鲁不文,能出什么美人?可见到真人,众人不得不承认,丁氏说的没有一点夸张。   眼前的新娘子十五六岁年纪,鲜嫩得仿佛三月最娇艳的花朵。一张吹弹得破、宜喜宜嗔的芙蓉面,乌发堆云,肤光胜雪,精致绝伦的五官即使最巧手的画师也难以描画,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偏生又带着一种说不尽的天真娇憨之气,令人一见就目眩神摇,又心生无限爱怜。   对面,穿着大红喜袍的青年男子明显也怔了怔,随即唇边挑起一丝笑意,那笑意漫上明亮而妩媚的凤眼,仿佛有漫天星光闪耀,抚掌道:“果然是个绝色美人。”   朱弦循声望去,不由微愣:祖母没有告诉过她,这个京城闻名的混世魔王,长得竟是这样……好看。   面如傅粉,眉如墨画,凤眼斜挑似笑非笑,薄唇淡淡似翘非翘,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魅力。大红的喜袍穿在他身上,非但不见女气,反而更添风流不羁之态。   这样的人,难怪能游戏花丛,惹下无数风流韵事。   祖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你嫁入谢家,若能拢住谢五的心最好,但男儿风流好色,多半薄幸,若拢不住,休要强求。你只需记得,你是谢家明媒正娶的五奶奶,那些莺莺燕燕谁也越不过你去。凭你的容色,总能留下他一段日子。只要你顺利生下儿子,有儿子傍身,丈夫不中用,不要也罢。”   祖母为人刚柔并济,一辈子将祖父牢牢攥在手心,宣威将军府最出名的一条规矩就是不得纳妾,从祖父到伯父,到父亲,都是一夫一妻,和和美美。可连祖母这样的人都觉得她拢不住这个纨绔子。   她嫁进来前就做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她望着眼前俊美风流的郎君,心中居然有几分庆幸:嫁都嫁了,嫁给一个赏心悦目的夫君,总比嫁给一个又老又丑的要好多了,至少她不用担心孩子长得不好。   有人噗嗤笑道:“唉呀,瞧我们五爷和新娘子,两人对上眼了,以后啊,必定会和和美美的。”   周围发出一片哄笑声。她反应过来,脸蛋儿微红,索性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对着刚刚说话的俊俏少妇不好意思地笑。   红烛映照下,她粉面含霞,目若流波,本就摄人的容色越发灼灼耀目,直把一众围观之人看直了眼。   朱弦却毫无所觉,偏头又对着谢冕笑了笑,一派天真,完全没有寻常女孩子的不胜羞怯之态。   先前说话的少妇吃吃笑了起来:“新娘子可真大方啊,不愧出身宣威将军府。”   谢冕低头对朱弦懒洋洋地一笑,一撩袍角,在她身边坐下。   早就准备好的妇人们抓起一把用红线编织的同心金钱和五色彩果撒入床帐中,童子们拍着手唱起了《撒帐歌》:“撒帐东,帘幕深围烛影红,佳气郁葱长不散,画堂日日是春风。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输却仙郎捉带枝……”(1)   欢快的歌声中,喜娘奉上了合卺酒。   朱弦目光落在合卺酒杯上,露出好奇之色。她也曾去过洞房观礼,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合卺酒杯。   这是一对精致的镂金雕花珐琅杯,杯身成对相连,中间是鸾凤和鸣的浮雕图案,色彩靓丽,栩栩如生。   谢冕先伸手,见她还没有动静,动作一顿,眉尖微挑,唤了声:“娘子。”   朱弦回过神来,伸手和他一起擎起酒杯,低头去饮。因酒杯相连,两人不得不挨得极近,她刚低下头,就觉额角一疼,咚一下和谢冕撞个正着。周围顿时发出善意的笑声。   喜娘高声祝道:“头碰头,恩爱到白头。”   她忍不住抬眼看了谢冕一眼,却见谢冕嘴角微挑,对她促狭地眨了眨眼,眼波氤氲,勾魂摄魄。   朱弦暗暗咬牙:这家伙多半是故意的。却见谢冕已低下头啜饮杯中之酒。她只得也低头轻轻啜了几口,这才发现两个杯子原来是相通的。   两人也算是同饮一杯酒了。   杯中酒尽,酒杯撤下,她正要坐直身体,谢冕忽地轻声道:“等一等。”   她一怔,谢冕的手伸了过来,拇指轻柔地掠过她的唇角。她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指腹的粗粝,身子僵住,垂于身侧的手指动了动,攥住了衣角。谢冕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这里还有一滴酒。”   她纵然素来大方,脸上也不由烧了起来。这人果然是风流纨绔,竟当着这许多人的面做这种暧昧的动作。   四周响起一片哄笑和恭喜之声。   外面叫了开席,新房中的人陆陆续续往外。谢冕含笑起身,对她道:“娘子且先坐一会儿,我去外面待客。”   她低下头“嗯”了一声。   很快新房中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她对贴身大丫鬟三七使了个眼色。三七会意,上前对谢家几个陪侍的丫鬟婆子笑道:“各位嫂子和姐姐们也下去吃杯喜酒吧,这里有我们服侍就行。”又一一给了赏钱。   几个人接过赏钱,询问地看向朱弦,朱弦点点头,众人欢天喜地地退了下去。   朱妈妈带着另一个陪嫁丫鬟八角轻手轻脚地走上前来帮她卸妆。   净面、卸钗,沉重的凤冠,繁重的礼服一一离身,她一下子松快起来,眯着眼笑道:“可算是撑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出自明《清平山堂话本》 开新坑忐忑中O(∩_∩)O老时间,中午12:12更新,其余时间更新为捉虫,有事会请假。 希望小天使们喜欢这个故事,求收藏,求评论,么么哒大家(づ ̄ 3 ̄)づ   第2章 轻慢   红烛高烧,龙凤呈祥,烛光下,美人玉面流霞,姿态慵懒。   “姑娘!”朱妈妈不赞同地道,“大喜的日子,哪能这么说话。”   朱弦偏着头对着朱妈妈笑,精致的脸蛋儿粉光融融,动人之极。朱妈妈说不下去了,每当看到自家姑娘这张天真无邪却又美到极致的脸蛋儿,她总是不忍心说出任何责怪的话。   这样好的姑娘,怎么偏偏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朱妈妈的眼眶又湿润起来:为这,从姑娘定亲到出嫁,她不知哭湿了多少条帕子。   朱弦见朱妈妈又有水漫金山的趋势,连忙道:“妈妈,有什么吃的吗?我都快饿晕了。”婚礼冗长,中途又不能下轿,她只在上轿前吃了一块干点心垫饥,折腾到现在,早就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有,有,早就备下了。”朱妈妈忙道,“姑爷的院子里有小厨房,白芷怕姑娘胃口不好,特意给姑娘做了一碗八珍面。”朱弦的另两个大丫鬟白芷和石竹提前一天就跟着嫁妆到了谢家,一则看着嫁妆,二则方便熟悉情况。   说话间,一个穿水红色比甲,浓眉大眼,膀大腰圆的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诱人的香气顿时充斥整个屋子。正是专司灶上之事的白芷。   朱弦眼睛一亮,笑眯眯地夸道:“还是你们最懂我。”   白芷憨憨一笑:“这边灶上我不大熟悉,姑娘尝尝合不合胃口。”   八珍面是白芷的拿手绝活,手擀的面条,预先煲好的高汤,再将晒干的鸡、鱼、虾、瑶柱以及鲜笋、香蕈、芝麻、花椒等物细细切成末和入面中,淋上精心调制的鲜汁,鲜美香醇,回味无穷。   久饿之下,吃到这样一碗热气腾腾,鲜美无比的面,幸福感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朱弦正吃得津津有味,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她扭头看去,就见窗户外探出半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男孩,穿着大红缂丝小袄,皮肤微褐,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十分可爱。头上梳着一对抓髻,用镶着金丝的红线缠绕,坠着拇指大的小小金马。   这是谁家的小公子,怎么没个丫鬟婆子跟着?   见她看过来,小男孩哧溜一下把头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又探出来,乌溜溜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手上斗彩和合如意纹的面碗。   她不由笑了,对着小男孩招了招手道:“我让他们给你下一碗吧。”   小男孩咽了口口水,露出挣扎之色,似乎想答应又不好意思。   朱弦转头吩咐白芷再去做一碗,又招呼小家伙进屋。   小男孩犹犹豫豫地走到房门口,外面忽然传来了焦急的呼喊声,一个衣着整洁,圆脸丰腴的妇人匆匆跑进了院子,看到男孩,露出惊喜之色:“二少爷,原来你在这里,叫我们好找。”说罢,要过来抱起小男孩。   小男孩灵活地躲开,眨巴着眼睛说:“嬷嬷,我想吃面。”   妇人这才注意到屋里的朱弦,看到她的容色,呆了片刻,反应过来,草草行了一礼道:“见过五奶奶。”又去哄小男孩,“二少爷,面有什么好吃的?前面席面上有你最爱的东坡肘子,咱不快点去就要没啦。”   小男孩摇头,固执地道:“我想吃面。”   妇人为难,好声好气地道:“二少爷,你忘了奶奶的话了吗?这里可是思齐院,里面那个是你五叔刚娶的新娘子。”   小男孩愣住,似乎想起了什么,偏了偏脑袋,神态说不出的可爱。可惜说出的话委实一点都不可爱:“娘说五叔不学好,让我远着思齐院些。”   朱弦愕然:这孩子称呼谢冕为五叔,看来应该是谢冕哪个哥哥的孩子了。她嫁入谢家决定得匆忙,时间有限,很多人事并没有来得及了解。可不管怎样,哪有做嫂子的这样在孩子面前说自己的小叔子的,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轻慢了。   妇人也没想到这孩子童言无忌,直接把自家主子私下说的话说出来了,看了朱弦一眼,不由大为尴尬。她掩饰性地干咳一声,忙上前抱住男孩子,对朱弦讪笑道:“五奶奶,我先带小少爷去前面入席了。”   既没有解释,也没有道歉。这是根本没把思齐院放在眼里吗?   朱弦目送着妇人抱着孩子匆匆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随即询问地看向三七。   三七是个靠谱的,早就做好了功课,告诉她道:“世子无子,二爷早逝,四爷成亲尚不足半年,这个孩子应该是三爷的次子。”   朱弦露出讶色:“三爷在伯府很得势吗?”她隐约记得,敬伯府的三爷乃是庶子,谢冕则是敬伯继妻,现任伯夫人所出,再不济也是嫡子,三爷作为庶子,他的妻子怎么敢这般轻慢待之?连带着身边的仆妇对待小五房都随随便便。   三七道:“三爷的生母乃世子生母的侍婢,一直帮着世子管理府中庶务。”   也就是说,谢家三爷是谢冕的长兄,敬伯世子的亲信。   三七又道:“三奶奶姓徐,乃前安国公府的庶女。”   这可有意思了。朱弦露出玩味的笑容:前安国公可是谋逆的赵王的岳家,在宣和三十一年伙同赵王逼宫,因此遭到覆灭。虽说祸不及出嫁女,但身为逆贼之女,娘家都彻底倒台了,理应夹着尾巴做人,却还能这样教孩子,可见谢冕在这个伯府该是何等的受轻视啊。   朱妈妈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不禁露出忧色:夫妻一体,姑爷没地位,连带着姑娘也会受轻视。自家姑娘自幼就是老爷太太捧在掌心长大的,心高气傲,岂能受这等气!   “姑娘……”她望着朱弦欲言又止。朱弦抬起一只手止住她的话头,笑眯眯地道:“妈妈放心,我既嫁入谢家,自会让自己过得好。”十三岁那年,她被迫拜别父母,只带了几个丫鬟婆子远行千里,一路艰难,还不是顺利回了京城的宣威将军府,将自己安排得很好。   朱妈妈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心头酸酸的:姑娘自幼就是有主意的,可就是太有主意了。要不是接连几桩祸事,凭姑娘的品貌,什么人嫁不得,也不至于落得要嫁给一个纨绔郎。敬伯府失宠于陛下,夫君又是个不靠谱的,姑娘嫁了过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出头之日。   她想想就要抹眼泪,可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她怎么也不能这时候哭招晦气。   正在这时,白芷又端了一碗八珍面进屋,四处看了下,不由“咦”了一声:“那位小公子走了吗?”她身材壮硕,说话也粗声粗气的。   一直安静地在一边收拾床铺的八角撇了撇嘴道:“人家可看不上我们这里。”   朱弦不由笑了:她这四个大丫鬟,三七机灵,八角火爆,白芷憨厚,石竹缜密,各有各的好处,她正自奇怪八角刚刚怎么没发作,原来在这里憋着呢。   八角咬牙愤愤道:“要不是今天是姑娘的好日子,不宜闹事,那两人别想好好地走出去。”   朱弦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和不懂事的孩子有什么好计较的?要找就找教他的那人。”   八角眼睛一亮,摩拳擦掌,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姑娘,你是说……”   朱妈妈“哎呦”一声:“我的小祖宗哦,姑娘刚嫁入伯府,立足未稳,你可千万别给她惹事。”八角正是她的亲生女儿,是个一点就着的火爆性子,从小到大没少叫她头疼。   八角兀自不服气,朱弦笑着瞥了她一眼:“把你的拳头收起来吧,这里不是凉州,光靠武力可不能解决问题。”   宣威将军府的姑娘都是自幼习武,这几个丫头跟着她在边关野惯了,向来笃信拳头底下见真章。尤其是八角,身手最好,在边关时没少揍人,她脾气又急,朱弦也惯着,到京城快三年了,性子还没收敛。   八角悻悻地放下手来:“姑娘,我都听你的。”她们几个都是打小服侍朱弦,对自家姑娘从来都是心服口服。   白芷手举着托盘,兀自迷迷瞪瞪的,看了看八角,又看向朱弦:“姑娘,这面?”   朱弦嘴边噙着淡淡的笑意,挥了挥手道:“撤了吧。”   白芷就不再多问,转身退了下去,刚到门口就差点撞上人。白芷猛地后退一步,身形不稳,慌张之下手一滑,托盘脱手,眼看面碗就要打翻。   来人伸出一只手来,看慢实快,轻轻巧巧地一抄,稳稳接住了面碗。另一只手及时扶住白芷手臂,待她身形站稳后才放开,慵懒好听的声音响起:“小心。”   白芷抬头就看到一片红色,然后是一张俊逸风流的白玉面映入眼帘,凤眼斜挑,眼波氤氲,正含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望着她。   白芷心头一跳,慌忙又后退两步,行了一礼,粗声粗气地喊道:“五爷。”   新房中,朱弦和八角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讶色。谢冕这一手,反应之快,出手之准,竟像是练家子?   朱弦的目光不由落到谢冕身上,谢冕懒懒散散地倚在门框上,一副没骨头的样子,哪里有半分练家子的气势。而且也从未听说过谢家五爷善武。   只是手脚灵活而已吗?朱弦心中惊疑不定。   谢冕对白芷随意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面碗端到鼻下嗅了嗅,赞道:“好香!”随即眉梢微挑,看向朱弦,带着三分调笑,七分浪荡,痞痞而道,“娘子,这碗面可能赏了为夫?”   朱弦心念转动,盈盈站起,眉眼弯弯地对谢冕行了一礼:“五爷在前面宴席上已经用过膳食,再吃怕要积食。”语虽婉转,竟是拒绝了。   谢冕意外,不由正眼看了朱弦一眼。   红烛映照下,新娘子一身宽松的大红常服,身姿袅袅,乌发披散,愈衬得一张脸儿粉雕玉琢,眉目昳丽,动人之极。   真真是个尤物,也不知颠鸾倒凤时,该是何等的销魂蚀骨。   只可惜……谢冕垂下眼,遮住眸中的神色:偏偏嫁入了敬伯府,嫁给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预告:洞房。 大家猜猜看会不会成功O(∩_∩)O   第3章 洞房   谢冕被她拒绝,倒也没有生气,顺手将面碗放回托盘笑道:“娘子不许,我便不用了。”一副从善如流的模样。   朱弦嫣然笑道:“五爷若爱此面,妾身明日一早亲自下厨为五爷做。”低眉顺眼,做足了姿态。   谢冕又看了她一眼,随即笑道:“这倒不必。”转身往一边设为净室的耳房走去。   两个十四五岁,明眸皓齿的丫头一个提壶,一个捧香跟在他身后。朱弦认得,正是起先呆在新房中准备服侍她的几个丫鬟中的人。   原来不是服侍她的,而是服侍这位爷的啊。她目光闪了闪,亦步亦趋地跟上笑道:“我来服侍五爷梳洗吧。”一副贤良妻子的模样。   八角脸上露出古怪之色,连忙垂下头,不敢让人看到。自家姑娘素来受家人宠爱,更兼容貌出色,长这么大,从来只有男子奉承她的,几曾见过她服侍过别人?   她想想,上一个被姑娘这么曲意对待之人……还是在凉州,那人初时趾高气昂,最后却……委实一言难尽。也不知这位谢五爷有没有福气享受姑娘的服侍。   朱弦才不管几个丫鬟怎么想,心里自有主意。出嫁前,祖母谆谆嘱咐,做人/妻子本就比不得做女儿时,她既嫁了他,私底下如何暂且不说,明面上自不能让人摘出错来。   谢冕目光落在她如羊脂白玉般细腻柔软的手上,笑吟吟地拦她:“岂敢劳动娘子,有黄鹂和白鹭就行了。”   朱弦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她抬起眼,如春水般明亮潋滟的双眸直直映入他漆黑如夜的眼眸中。   谢冕唇边勾笑,忽然抓起她的手放到眼前。那玉手柔若无骨,又软又滑,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服侍人的。他轻轻捏了捏,凑到她耳边轻轻道:“我却舍不得娘子劳累。”   低淳好听的声音伴着他说话的气息送入耳中,掌心被他粗糙的指腹摩挲着,痒痒的又带着点酥麻,朱弦到底还是个姑娘家,哪经过这阵仗,不由红了脸。   谢冕低低道:“在这里等我,嗯?”最后一个字尾音微微上翘,余韵悠长,分外惹人遐思。   朱弦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没有再坚持,目送三人进了耳房。   朱妈妈见状,忙带着三七几个收拾内室。片刻后见朱弦站在那里怔怔出神,心里一个咯噔,快步走到朱弦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娘,你可千万要把住,不要轻易动了心。”   这谢五爷一看就是风月场中老手,姑娘毕竟年轻,若被这个纨绔子撩动,对他寄了不该寄的期望,以后岂不是有得伤心?别的不说,就这院里还养着两个美姬和一对身份不明的母子呢。   朱弦回过神来,面上红晕褪去,眼神清澈,甜甜一笑:“妈妈放心,我心里有数。”   朱妈妈忧心忡忡,还待再说,谢冕从耳房走了出来。他已经脱去了外袍,披着一件月白色丝质中衣,乌黑如缎的长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神态闲适,一副准备安寝的模样。   朱弦目光落在他身上,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禁全身热血都在往脸上涌:这个人可真是不讲究啊。   他中衣散开,只在腰间松松系了根腰带,半露出莹白如玉的胸膛与修长的脖颈,几滴水珠兀自未干,挂在他饱满而充满了力量感的胸肌上,慢慢流入衣襟深处,说不出的勾人。   三七几个也将内室收拾干净了,瞥到谢冕的样子,头也不敢抬,安静地侍立在一侧。   谢冕挥了挥手,黄鹂和白鹭低垂着头退出了内室。他这才挑了挑眉,调笑着对朱弦道:“娘子,春宵一刻值千金。”   朱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示意朱妈妈和三七等人也退下,内室中只剩下新婚夫妇两人。   气氛骤然暧昧起来,脚步声响起,谢冕一步步向她逼近,最后停在了她的身边。陌生的男子气息混合着一丝酒气向她袭来,带着令人心颤的压迫感。   这个男子,从今日起,将是她生同衾、死同穴的夫君。朱弦僵硬着身子,掌心汗出,心如擂鼓,婚礼前夕,大伯母吞吞吐吐的那些话又在耳边响起。   夫妻之事,敦伦之道。成婚,就代表着对方成了唯一有资格对她做那些羞人的事之人,哪怕他是京城闻名的纨绔,不是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哪怕他和她在今天之前从未见过,是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他的手落下,轻轻搭在了她的肩上,随即沿着她的肩胛向上挪动,抚上了她柔嫩雪白的脖颈,白里透红的脸颊,打着圈儿轻轻摩挲。   陌生的带着薄茧的手,灼人的温度,温柔却又放肆的抚触。有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从两人肌肤相触的地方流窜而出,叫她全身都微微发颤起来。   垂于身侧的手又动了动,好不容易忍住一掌拍开他的冲动。   她再次庆幸,幸好他有一副好皮相,为他加了分,否则即使她已经认定了他是自己的丈夫,即使她早就认了命,只怕也无法忍受这般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   可即使这样,她也快忍不下去了。她蓦地闭上眼睛,不停催眠自己:他是她的丈夫,这是他的权利,自己要立足谢家,至少必须生下一个儿子才能一脚踢开他。   他的手很快就顺着她的脖颈落到她的襟前,一路向下,灵巧地解开她的衣扣。   衣带飘然落地,他轻轻一拨,薄而软的真红色杭绸寝衣散开,露出她如棉如雪的柔嫩肌肤与茜红色绣着蝶戏牡丹图案的薄纱肚兜。   他凝视着眼前几近完美的胴体,目光带着欣赏与赞叹,宛若实质,梭巡过她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头,莲藕般的玉臂,以及半透明的肚兜下鼓鼓的胸脯、柔软而不堪盈握的纤腰。   朱弦从来不知,仅仅目光相触,便能叫人如被剥光了般,无处可藏。危险与羞耻之感升起,她浑身都颤抖起来,咬了咬牙,不甘示弱,也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她从不是甘愿将主动权交出,任人摆布之人。   谢冕一愣,目光闪动,随即调笑道:“娘子可真热情啊。”抓起她手使力一带,朱弦立足不稳,整个人扑入他怀中。   结实有力的臂膀松松搂住了她,肌肤似触未触,浓烈的男子气息充斥呼吸。朱弦再大方,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不由面红耳赤,伸手推他胸膛。刚想发力,他的大手已扣住她纤细的腰身,粗糙的指腹在她敏感的腰侧轻轻一碾。   如羽毛拂过,奇痒难当,酥麻难忍,她顿时失了力气,嘤咛一声软倒在他的怀中。   朱弦咬了咬唇,心中暗恼,这人真不愧是风月场中常客,风流阵中老手,自己哪是他的对手。   谢冕唇边含笑,低头望着怀中娇媚动人的妻子,明亮的凤眼中仿佛有星光闪耀,蓦地打横抱起她,将她往铺着大红百子被的婚床上一抛。   朱弦一声惊呼,刚要起身,大红的帐幔落下,随即谢冕身子压下,双臂撑在她两侧。他半裸的胸膛,有力的双臂,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温柔牢笼,将她整个人都困在他的气息之下。   寝衣不知何时已滑至腰间,她身上只余一件半透明的肚兜,几近全/裸。肚兜上粉色的牡丹大如碗口,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蝴蝶恰恰停在高耸的某处。   谢冕眸色骤暗,忽地俯下身,一手停留在色彩斑斓的蝴蝶上,轻轻一按。   温热的压迫感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掌心的粗糙,顿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都僵住了。   “五爷……”她忍不住倒抽一口气,颤声而唤,他究竟在做什么?大伯母说的明明不是这样的。   谢冕勾唇一笑,目中染上了一分痞气,大手贴上她几无寸缕的纤细腰身,缓缓游动。   朱弦忍不住了,伸手一把抓住了他作恶的手。   手下似乎捉到了什么东西,她下意识地顺着一拽,一个冰凉圆润之物落入手中,还未反应过来,一阵轻微的喀喇喇之声传入耳中,手心忽然刺痛。   谢冕动作骤然顿住,半抬起身,目光沉沉地落到被她握住的手上。   朱弦跟着望过去,松开手,发现自己手中躺着一枚开裂的水滴形玉坠,玉坠上还残留着被扯断的红绳。裂口将她的掌心划开了一道血口,鲜血汩汩冒出,染红了剔透莹白的坠子。   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谢冕定定地望着她的手心,面无表情,眸色乌沉沉的令人心惊。   朱弦下意识地察觉不对,手一缩,他的手已闪电般扣来,掐住她纤细的腕子,劈手夺过染血的开裂玉坠,看了她一眼。   这一瞬间,他神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朱弦却忽然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头升起。本能地察觉到危险。   这个玉坠……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第4章 一梦(修改版)   “手好疼。”她心念电转,眨了眨眼,泪盈于睫,现出委屈的神情。   谢冕望向她。美人如画,躺在锦绣辉煌的大红百子被上,面带稚气,目光盈盈,泫然欲泣的模样分外惹人怜惜。   真是个娇气的小姑娘。   他沉默不语,目光幽深,情绪难明。拿起开裂玉坠的手却不自觉地越攥越紧,鲜红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一滴滴落下,洇湿了大红的锦被。   空气仿佛已凝滞,沉甸甸的仿佛一团阴云压上心口,叫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你的手……”朱弦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向他,脸上的表情似乎要哭出来了。   “不妨事。”谢冕垂眸道,掀开锦被,从底下抽出一条洁白的绫帕,垂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掌心的血迹。雪白的绫帕一点点染上殷红的血迹,看得朱弦眉心一跳。   她是知道这方绫帕的含义的,这本是用来见证她的处子之身的。所以,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冕再抬起头,神情已恢复慵懒含笑的模样:“娘子刚刚也受伤了吧?”随即抓过朱弦的手仔细看她的伤口。   他看得很认真,目光温柔,神情专注,仿佛她的手是世间最珍贵之物,恍惚间让人错生深情缱绻之感。   “还疼吗?”他柔声问道。   “嗯。”她用力点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心知却是暗凛:刚刚他的情绪明明濒临爆发,甚至将他自己伤成那样,转瞬间却什么都看不出了,这个传闻中荒唐无行的纨绔子要么是没心没肺,要么……便是心思深沉得可怕。   如果是前者也就罢了,如果是后者,既有这等心计,他怎么还会放任自己的名声坏至这般田地?细思之下,她心下大凛:谢家的水,也许比她想象得更深;这个丈夫也未必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但她既然嫁了进来,这池浑水,不趟也得趟了。   她的手只是破了一道小口子,此时已经止了血,并不严重。谢冕轻柔地拭去已经半干的血迹,随手将绫帕丢在床下。   见她目光追随着绫帕,粉嫩的玉颊娇艳如火,漂亮的黑眸雾蒙蒙的,带着几分茫然无措,谢冕目中盈出笑意。未受伤的一手五指沿着她柔嫩的脸颊一路轻轻点下去,掐住她尖尖的下巴,抬起端详了片刻,才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此佳人,可惜今日无福消受。”   他是什么意思?朱弦眨了眨眼,目光落到他手上的伤痕上,蓦地想起自己也该表现一下,拉了拉他的袖子道:“五爷,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冕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得轻佻:“不必,我可舍不得娘子受累。”手顺势而下,轻轻拢了拢她的寝衣,遮挡住她白得晃眼的肌肤,再将锦被拉过来盖在她身上。   朱弦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眼皮上轻轻一拢,他含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睡吧。”   他的手移开,朱弦的身边微微一陷,有人掀被在她旁边躺下,随即再无动静。   朱弦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大红的纱帐将烛光滤得朦朦胧胧,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他闭目安睡,一动不动。   今夜就这样结束了?   朱弦愕然:她想过嫁他之后,过了一阵子他对她丢开手,另寻新欢,却从没想到新婚之夜他就不打算碰她。他手上的伤难道很重吗?   “五爷……”她忍不住翻了个身,趴在他耳边,想问个清楚。若被人知道两人没有洞房,她可怎么在谢家内院立足?   见他没动静,她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胸膛。   少女诱人的体香萦绕鼻端,软软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他的胸肌,叫人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谢冕心中叹了口气,忽地翻身坐起:“长夜漫漫,娘子既无心睡眠,我们不如来玩点有趣的?”   有趣的?朱弦疑惑地看着他。   谢冕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副精致的白玉牌九,又取出笔墨。   朱弦更糊涂了。   谢冕问她:“娘子可会推牌九?”   朱弦摇了摇头。   谢冕跌足:“这么好玩的事你都不会玩,来来来,为夫教你!”   三七几个守在外面,里面先是没什么动静,接着传来了喁喁细语声,床也开始吱呀呀作响,然后有女子的尖叫声响起:“别,别,我不要!”男子笑着说了句“不要也不行”,两人的声音又低了下去。   似乎又过了很长时间,里面传来叫水的声音。   三七端了水进去,就见红帐低垂,只能看到影影绰绰躺着两个人,谢冕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把水放下,出去吧。”   三七不敢多看,依言而行。走到门口时,就听自家姑娘带着哭腔说了一句:“都是你做的好事,你帮我洗。”谢冕笑着说了句:“好。”语带宠溺。她不由红了脸,心扑通通一阵乱跳。   屋内,朱弦一张俏脸上乱七八糟画了无数道墨痕,气呼呼地瞪着谢冕道:“你一定弄鬼了,否则怎么会每次都是我输。”更可气的是,每次输都要在脸上画一道墨痕,还要学小狗在床上爬一圈。   混蛋,混蛋,混蛋!   谢冕拿帕子浸湿,轻柔地帮她拭去面上的墨迹,笑吟吟地道:“你第一次玩,输是难免的,以后玩熟了就好啦。”   朱弦眼睛一亮,拉住他手道:“我还要玩。”不在他脸上画一道,她哪甘心。   谢冕掩嘴打了个呵欠:“再玩,天都要亮了。”   朱弦刚入此门,正像所有输光了的赌徒一般,只想扳回一城,即使眼皮子直往下搭,依旧拉着他不肯放:“我要玩。”   谢冕叹了一口气:“好,你现在这里等我。我把这盆黑乎乎的水处理了再来陪你玩。”   等他倒了水再回来,却发现他的新娘子斜靠着床背,保持着等待的动作,已经沉沉入睡了。   *   朱弦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阵压抑的哭声,声音稚嫩。   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怎么会有孩子的哭声?   她勉力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屋子不大,里面一色的黑漆雕花家具,却比寻常的家具要小一号:小小的架子床,小小的圆桌,小小的梳妆台和凳子,十分精致可爱。   哭声是从架子床的一角传来的,她看过去,发现那里缩着一个五六岁的,穿着宝蓝色妆花缎小袄的男孩子。   小小的孩子低垂着头,拼命用手捂住嘴不让哭声发出,眼泪却像开了闸的洪水一般,将身前的衣襟哭湿了一大片,看着分外可怜。   朱弦皱起眉来,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这男孩是谁?看这孩子肤若新雪,发若乌缎,穿着打扮不凡,应该不是一般人家的孩子,怎么哭成这样,身边一个丫鬟婆子都没有?   “你哭什么?”她忍不住开口问。   “谁,谁在说话?”男孩哭声顿时止住,抬起头来,惊恐地四处张望。   朱弦看清男孩的样貌,不由暗暗喝了声彩:好生漂亮的孩子!雪白的皮肤,嫩嫩的脸蛋,乌发红唇,眉如墨画,眼若晨星,纵然哭得眼肿鼻红,依然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只不过……她狐疑地看着男孩微微上挑的凤眼,总觉得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也是谢家的孩子?可比先前到她新房里来过的小家伙漂亮多了。   男孩问了一遍,见没有回音,连哭都不敢哭了,蜷缩着靠在床脚,凤眼睁得大大的,警惕地看着外面。   朱弦对美人一向没有抵抗力,何况是这么漂亮又怯生生的一个孩子,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柔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服侍你的人都去了哪儿?”   男孩的表情更惊恐了,结结巴巴地问:“谁……在,在那儿?”   朱弦这才感觉到不对:难道这孩子竟看不到她?   她正想再试试,一个穿着秋香色袄裙,满脸褶皱,鬓角簪着一枝大红绒花的婆子提着一壶水走了进来,见到男孩的模样,“唉呀”一声:“鱼郎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说一声?”问也不问孩子为什么哭得满面泪痕。   其时富贵人家,为怕小孩儿养不活,多会取个贱名,让仆妇叫着。“鱼郎”想必就是这个孩子的小名。   叫鱼郎的孩子道:“我早就起了,鸢儿姐姐帮我穿了衣服,她没跟嬷嬷讲吗?”他虽然声音还带着哽咽,口齿倒是异常清晰。   婆子眼珠子转了转,露出心虚的表情,干笑道:“许是她忘了。”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李婆子,你休要冤枉人,我去提早膳时就跟你说过了,是你自己忘了吧。”   李婆子没想到随口撒个谎竟被当面抓住,忙陪笑道:“是,是,是老婆子忘了,姑娘勿恼。”   门帘掀开,一个十七八岁,身姿窈窕,穿着松绿色比甲的俏丽丫鬟提着食盒走进来,一眼看到缩在床脚的鱼郎,皱起眉来:“我的小祖宗,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在床上?”指挥着李婆子将热水倒入铜盆,自己放下食盒,过来抱鱼郎。   鱼郎红红的小嘴抿了抿,乖乖地任她抱到床边,在俏丫鬟的服侍下穿上绣着云龙纹的白色绫袜,青色绣团窠奔鹿纹的软底缎鞋。   李婆子打了水,服侍着他用青盐漱口,温水净面。不一会儿,除了眼睛还是红红的,小脸儿已经干干净净,根本看不出他曾经大哭一场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多么画风清奇的洞房花烛夜啊,小谢你会后悔的2333~   第5章 君子   李婆子和鸢儿问也不问他为什么哭,帮他打扮整齐后服侍他在桌边坐下。   鸢儿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膳食一碟碟拿了出来。   李婆子在一边看着,眼睛一亮,指着一碟炸春卷,一碟芙蓉糕道:“鱼郎脾胃不好,这两碟东西克化不了,赏给老婆子吧。”   鱼郎的目光落在那两碟点心上,春卷炸得金黄酥脆,喷香扑鼻;芙蓉糕则是用各色蔬菜汁和入面粉中,用模子做成芙蓉花的模样,五色缤纷,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他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李婆子也不等他发话,自顾自找了两个纸袋子,将两碟点心包好。   鸢儿将剩下的碗碟都端出,一一摆好,笑着对鱼郎道:“您都赏了李婆子了,也赏我两样吧。”   鱼郎看了她一眼,还是没有吭声。   鸢儿笑眯眯地将鱼片粥、松花蛋、鸡肉松端到自己面前:“奴婢就好这些,谢主子赏。”   鱼郎的面前只剩了两个干乎乎的白面馒头,一碟腌黄瓜,一碗牛乳羹,牛乳羹上还撒着些碎核桃。鱼郎收回目光,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被噎得直皱眉,手伸向牛乳羹。刚到半路,一只布满皱纹的手伸过来,劫走了那只碗。   李婆子一口气将牛乳羹全部喝完,咂了咂嘴:“有些腥,不怎么好喝。”见鱼郎乌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嘿嘿笑道,“鱼郎既赏了鸢儿三样,可不能厚此薄彼,只赏老婆子两样。”   鸢儿噗嗤一笑:“你还知道‘厚此薄彼’啊。”   “那是,”李婆子挺了挺胸,“我那小孙儿近日跟着二少爷在学堂读书,回来就告诉我们,不能对他和大孙儿‘厚此薄彼’。”   鸢儿收起嗤笑之色,不无羡慕地道:“你小孙儿也是个有福气的,跟着二少爷可比在这儿好多了。”   李婆子似乎也是感慨不已:“你倒是不急,顶多再过几个月就会被放出去,老婆子怕是一辈子都离不开秋韶院了。”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没有一个人去管啃着白面馒头,被噎得眼泪汪汪的小主子。   朱弦在一边看得肺都要气炸了,这两个刁奴,竟敢如此欺年幼的主子!难怪这孩子先前哭得这么伤心,可见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也不知这孩子的父母当的什么心,任由年幼的孩子落入刁奴手中,不知照看。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已经确定了,这些人果然看不见她,甚至她主动伸手去碰他们,也如幻影般直接穿了过去。   究竟是怎么回事?   *   朱弦醒来时天还未亮,红烛犹自高燃,橘红的光线穿过纱帐透入,柔和而朦胧。她睁开眼,怔怔地望着头顶的纱帐,梦中的情形措不及防浮现在眼前。   秋韶院、鱼郎、李婆子、阿鸢四个名称一一流过心头,她不由心生疑惑,怎么会做这么一个奇怪而又分外真实的梦?而且,她侧头望向闭目沉睡的谢冕,蓦地想起,她为什么对鱼郎会有熟悉感了。   小家伙长得和谢冕极为相像,尤其是那对微微斜挑的明亮凤眼,简直和谢冕一模一样。不过,小家伙看起来可比这家伙可爱多了。   不防那人忽然睁开眼,恰恰和她对个正着。   那对昨夜见时还是明亮动人的凤眸兀自带着初醒时的迷茫,有点呆呆的,似乎不明白身边怎么会多了一个人。   这个样子的他,褪去了昨日花花公子的痞气,竟出乎意料地有些……可爱?朱弦心中一动,忽地想起昨夜被他引着光顾着推牌九,忘了正事了,开口问道:“五爷,你手上好些了吗?”   谢冕还没来得及回答,她探手过去抓住他手,垂眸看去。他的掌上有不少老茧,完全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看着倒像是……练武留下的?掌心处蜿蜒着一条细细的红色的疤,已经愈合。   她玉白纤细的手指轻轻落在疤痕上,顺着那道线轻轻抚动。   谢冕手掌一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道:“已经好了,谢娘子关心。”   那就好。幽暗的光线正适合滋生某些旖旎的念头,朱弦微微一笑,如一泓春水的眼眸闪闪发光,两截雪白的藕臂搂向他的脖颈,吐气如兰地道:“既已好了,我们……”   谢冕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   气氛骤然暧昧起来。她柔软的身子带着一股怡人的芬芳投入他的怀中,少女温暖而富有弹性的肌肤紧紧挨着他,面如芙蓉,目若流波,撩拨着他清晨本就格外容易蠢蠢欲动的念头。   她望着他,神态既天真又娇媚,黑白分明的眼眸湿漉漉的令人心悸。   谢冕心中叹气:这样的美人,只怕任谁都无法拒绝。   朱弦感觉到了他薄薄的寝衣下肌肉的紧绷胆子大了些,回忆着婚礼前夕大伯母说的话,一横心,红着脸,闭上眼,嘟起娇艳的红唇向他亲去。   谢冕一动不动,目带笑意地看着她,直到她诱人的红唇要碰上他,这才顺手扯过一个靠枕挡在两人中间。   朱弦一头埋进柔软的靠枕中,惊愕地睁开了眼。   谢冕拨开她的手臂,坐起身来,面容隐入阴影中,看不出表情为何。   怎么会这样?朱弦呆了片刻,反应过来,一把扔开靠枕,气急败坏地瞪他:“夫君这是什么意思?”面上红若朝霞,眸中波光闪闪,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谢冕眼眸弯弯,痞气十足:“我难得做一回君子,娘子何必大惊小怪。”   “君子?”朱弦一口气哽住,真想一拳把他可恶的笑容打掉。他这何止是君子,简直比柳下惠还柳下惠。   “唉,也不是为夫真想做君子,”谢冕见她一副炸毛的样子,忍笑对她眨了眨眼道,“今日一早要祭祖,过会儿还得认亲,不宜过分劳累,娘子实在不必如此……”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急色。”   脑袋“嗡”的一声,是可忍孰不可忍。朱弦又是羞窘又是气恼,再加上昨夜输给他受的那些欺负,新仇旧恨全上心头。这一刻,什么贤妻,什么好好过日子的念头全被她抛诸脑后。她猛地弹起,一拳狠狠打向谢冕的小腹。拳风猎猎,又快又狠,这一拳要击中,怕不是要疼上好久。   锦被滑落,玉臂耀雪,美人怒气勃发的模样分外生动。谢冕目光一闪,灵巧地微微一侧身,避开她拳。   朱弦早料到他的动作,拳出一半,手臂宛若水蛇,蓦地掉转方向,依旧对准了他的小腹。   看来她真是气急了。谢冕眸中笑意愈浓,不再闪避,五指一抓一扬,形如鹰爪,闪电般抓向她的手腕。   朱弦瞳孔一缩:看来昨夜她没看错,谢冕果然是会家子,而且身手不凡。她手腕一翻,欲要让开,却听一声裂帛之声响起,半挂在身上的寝衣受不住力,倏地裂成两半。   高手相争,只在一瞬。她的动作被衣袖绊住,慢了一瞬,顿时被谢冕扣住脉门,如遭铁钳钳制。   她原本凌厉的一拳自然被化解于无形。她哪里甘心,咬了咬牙,纤长笔直的美腿横扫而出。   谢冕侧身,空着的一只手趁势一托一握,她光裸的小腿已落入他的掌握。她还待再出招,谢冕扣住她脉门的手发力,她半边身子都失了气力,整个人站立不住,倒向了他。   裂成两半的寝衣彻底掉落,肚兜也在刚刚的争斗中歪在了一边。她春光外泄,曼妙的身体几乎全无遮挡,倒在他怀中狼狈不堪。大而妩媚的眼睛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蒙上了一层盈盈水光,恶狠狠地瞪着他。   “谢五!”她气急败坏,反正已经暴露了,再顾不得装出贤良的模样。   谢冕笑吟吟地半拥住她,目光放肆地在她美好的曲线上扫视,语气轻快地道:“娘子不需着急,你的心我已尽知。你放心,如此佳人,我怎舍得冷落?实在不必这样投怀送抱。”   朱弦咬牙,忽地扬起脸,对他露出一个妩媚的笑。   谢冕心中警觉骤生,还未来得及躲,她一低头,蓦地一口咬上他的胸膛。   谢冕“嘶”了一声,低头看去,见寝衣上慢慢渗出了暗红的色泽。   她可真狠啊。谢冕苦笑,任她咬着不放,声音居然透出了几分温柔:“这下消气了?”   咸腥的味道入口,她这才嫌弃地松开了口,闷闷地道:“消不了。”   谢冕失笑,横抱起她,重新把她塞回被窝,把她裹好。再看床上,经过两人一番争斗,早就乱得不成样子,还真像经历了某些激烈的运动。   这般闹腾一番,天已蒙蒙亮。谢冕掀开帐子对外喊了一声,很快,黄鹂和白鹭走了进来,看也不看凌乱的床铺,散落一地的衣物,目不斜视地取过放在熏笼上的外衣,服侍谢冕起身。   看到谢冕胸口的伤,黄鹂顿了顿,却在看到谢冕的眼神后视若无睹地继续动作。   按理朱弦也该起来服侍谢冕,可她满心不爽,根本不想理会这个混蛋。只听谢冕在帐外暧昧笑道:“娘子劳累了大半夜,时辰还早,再休息片刻吧。”   她差点想跳起来再咬他一口,什么叫劳累了大半夜?他简直故意引人误解!可她根本没办法反驳,嚷嚷出来了,没脸的不还是自己。只在心中暗暗咬牙:谢五,总有一天叫你落在我手里。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小谢,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为你点蜡!   第6章 如玉   因昨晚睡得晚,今早又折腾了一番,等三七几个进来服侍她起床时,她看上去还是恹恹的精神不振,倒是更坐实了“劳累了一夜”的说法。   朱妈妈捡起地上的元帕,再瞄到撕裂的寝衣,乱得可怕的床铺,笑开了花。见她身子依旧如雪如缎,除了腰间留下两团青紫,其余地方没有一丝痕迹,居然还夸了一句:“五爷倒是个温柔体贴的。”   朱弦听到这话就恨不得翻个白眼,可这种私密之事,即使是朱妈妈,她也没脸说。索性打发朱妈妈帮她去看看早膳。   待朱妈妈一走,她立刻吩咐三七赶快把寝衣和皱得不成样子的铺盖悄悄处理了,眼不见为净。   八角服侍她梳妆打扮。朱弦端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人黛眉如画,明眸璀璨,便是三月的春光也无法比拟这极盛的容颜,忽然幽幽叹了一口气:“八角,我是不是还不够美?”   八角手一抖,差点扯断她一根头发,抱怨道:“姑娘,不要在我帮你梳头时讲笑话好不好?”她家姑娘还要嫌弃自己不够美,还给不给别人活路啊。   三七在一边柔声纠正道:“该叫奶奶了。”验过元帕后,朱妈妈就要求她陪嫁的一干人等都改口唤她“奶奶”了。   八角大大咧咧地道:“知道啦,我不是一时忘了改口吗?”早把朱弦刚刚的问题抛在了脑后。   朱弦打量着着镜中光彩照人的自己,身为美人的自信心终于回来了。所以,一定是谢冕眼瞎对吧?她再迟钝也能看出谢冕是存心拖延和她的洞房。   想到自己居然连个传闻中喜好美色的纨绔都没搞定,朱弦的斗志不由昂扬起来:她就不信拿不下他。鬼才信他要做君子的话。他若是君子,孔家小姐怎么会退亲?   早膳是她一个人用的,谢冕不知去了哪里。朱弦坐在桌前,看着朱妈妈端上来的乳鸽汤胃口全无。   喂,她真的不需要进补啊!   朱妈妈不知她的心事,殷勤地劝道:“您虽然向来身子好,可毕竟是头一遭儿,总要受些罪,从起身后看着就精神不好,还是补补吧。”   她哭笑不得,捏着鼻子喝了小半盏,目光落到其它菜色上。   她不由一愣:桌子上摆的膳食中有撒着碎核桃的牛乳羹和五彩芙蓉糕两样,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朱弦几乎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   许久,她的声音响起:“这也是白芷做的?”   朱妈妈摇了摇头:“这是谢家的大厨房送过来的,说五爷爱吃。”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她梦中所见真有其人,真有其事?朱弦心里升起古怪之感,又觉得荒谬,再怎么说,也不过是一个梦罢了,怎么可能是真的。   可看到熟悉的芙蓉糕和牛乳羹,到底还是心神不宁。她想了想,悄悄吩咐三七安排人去查一下有没有秋韶院和鱼郎的存在。   因着这一段插曲,她心不在焉地用完早膳。等到重新补了妆,谢冕也回来了,见她换上了真红色掐丝云缎通袖袄,满绣十二幅缃裙,整套赤金点翠头面,目露欣赏之色。朱弦原就生得鲜妍明媚,精心的妆容下,不俗的容貌越发艳光照人,少女的天真娇憨之态却丝毫不减。   这种长相其实极占便宜,既漂亮得赏心悦目,又乖巧可人得让人心疼。   这样的女孩子,谁都不忍心拒绝吧?即使明知可能是鸩酒,也会让人忍不住想一口饮下,更勿论下狠手去伤害她。   谢冕心中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长嫂从哪里找到的这姑娘,真是煞费苦心。即使他见惯了各色美人,依旧忍不住对她心软。   她显然心情已经调适过来了,对着他笑语盈盈的,没在丫鬟面前露出丝毫端倪。   准备妥当,两人先去了祠堂,在敬伯谢渊的带领下拜见了祖宗,将朱弦上了族谱。   朱弦还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公公,谢渊看上去不过四十余岁的年纪,身材魁梧,方面阔口,胡须满面,典型的武将形貌,只有一对精光闪闪的凤眼与谢冕十分相像。   朱弦上前与他见礼,谢渊见小儿媳面容稚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如山间清泉,分外澄澈,想到她嫁给了自己不靠谱的小儿子,神情不由柔和下来,口气十分和缓:“以后是一家人了,冕儿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来教训他。”可惜他声如洪钟,再试图温和,一开口也叫人耳畔嗡嗡作响。   朱弦垂下眼睫,乖巧地应“是”,虽知公公也是一片好意,可这话说的,她不由腹诽:就算你儿子真的不好,你这么多年都管不住,难道忽然就能管住了吗?何况,我一个做儿媳妇的,越过婆婆向公公告状,像什么话!   祭祖事毕,几人去了位于敬伯府东路的闲云堂。   闲云堂中宾客济济,正等着与新娘子见礼。   朱弦含笑望向堂内,一眼就看到众人簇拥着一个气质卓然的青年男子。她的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不由怔了怔。   她还从没见过如此……温润如玉、气质高雅的男子。他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穿一件象牙色团花织锦大氅,羽冠绾发,玉带束腰,面白如玉,凤眼含笑,站在人群中,如众星拱月,满堂宾客都在他的风采下黯然失色。   谢冕原称得上风流倜傥的美男子,可和这人一比,一个如皎皎之皓月,高悬空中,世人仰望;另一个就是水中的倒影,美则美矣,终究可随手拨弄,绞作碎光。   他是谁?朱弦心中好奇,不由多看了几眼,忽然手心刺痛。谢冕不知何时已捏住她的手,恰抓在昨晚她手心的伤处,微微用力,似笑非笑地道:“娘子,这里有门槛,小心些。”   她看向谢冕,谢冕唇边噙笑,低垂的眉眼中却隐隐有一道冷光闪过。她心头一动,再要仔细看时,他已换上了惯常的懒散笑意。   要演戏,谁还不会?朱弦心中冷笑,反手抓住谢冕,晕生双颊,含羞带怯地道:“多谢夫君提醒。”   谢冕嘴角抽搐了下,笑容差点挂不住:这丫头真记仇,这一抓下了死手。他掌心的伤可比她重多了,还好她总算还有些分寸,没把他的伤口抓裂。   两人携手进了闲云堂,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一对新人身上。   敬伯府嫡系子弟并不算多,谢渊之父前靖侯娶妻许氏,许氏生下一子一女,长子即敬伯谢渊,长女为先帝贵妃。宣和三十一年,谢贵妃之子赵王谋逆事败,谢贵妃受到连累,自缢身亡。敬伯府也受到牵连,从靖侯降爵为伯。   谢渊另还有两个庶弟,在宣和三十一年那场祸事中,为防受到连累,早早从伯府分了出去。   现任敬伯谢渊生有五子二女。长女谢昕、长子谢晟、次子谢显乃原配陶氏所出,三子谢昆、四子谢易、次女谢阳乃是庶出,嫡幼子谢冕则由谢渊继妻周氏所出。   这些信息都是早膳时,三七临时给朱弦补的课,至于其他再远些的亲属,却来不及细说了。   谢渊走向上座坐下。朱弦的目光不由瞥向他旁边空着的位置上,心中疑惑:谢冕的母亲周夫人没来?   外界一直传闻周夫人身体不好,因此谢家的中馈从前是由谢渊的长女谢昕主持,世子夫人丁氏嫁入后,就由丁氏接手。谢冕和朱弦的亲事,就是由丁氏一手操办的,周夫人从没出过面。可连嫡亲儿子的媳妇茶都不来喝,难道周夫人当真病得很重?   她不由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眉眼带着一贯的懒洋洋的笑意,仿佛全不在意母亲没有出席。   她只得将心中疑惑按下,随着谢冕一起向谢渊磕头行礼。朱弦奉了茶,又献上为翁姑做的鞋袜,谢渊笑容满面地接过,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封赏了两人,感慨不已:“总算喝到小五儿的媳妇茶了。”   谢冕不以为意地道:“要不是您等得急,我才不想这么早祸害人家姑娘。”   谢渊瞪他:“你也知道是祸害人家姑娘!既成了亲,就是大人了,趁早收收心。人家千娇万宠的女儿嫁了你,要是让我知道你亏待了人家,看我不揭了你的皮!”说到后来,嗓门越来越大,胆子小一点的,怕不要被他吓一大跳。   谢冕全然不惧,嬉皮笑脸地道:“您老放心,娘子如此可人,我怜香惜玉还来不及呢,怎舍得亏待她?”   这话说得着实轻佻,谢渊皱了皱眉,看着儿子一副惫懒模样,张了张嘴,终究不好在这个时候训斥他,只得道:“还不给你娘行礼。”   周夫人不在,两人就对着代表周夫人的空椅子行了礼,谢渊代周夫人赏了朱弦一套碧玺头面。   谢冕就带着她去见特意从外地赶来的谢渊的两个庶弟谢海与谢江。两个叔叔都要比谢渊小上不少,谢海长得与谢渊很像,一看就是谢家人;谢江则瘦弱得多,眼睛下耷,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朱弦奉了茶,献上给长辈的针线,两人也一人给了她一个封红。   接下来见的是平辈。   谢冕看了她一眼,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笑来。朱弦一头雾水地看向他,谢冕移开目光,领着她向先前众人簇拥的青年男子走去。   青年男子转向他们,笑容温雅,如三月春风令人沉醉,招呼道:“五弟,弟妹。”   谢冕挑眉,笑意竟比刚才更深了几分,懒洋洋地开口道:“娘子,这是大哥,伯府世子。好好认认,以后若惹恼了他,我们可要喝西北风了。”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第7章 认亲   朱弦垂眉敛目跟在谢冕身后,一副乖巧的模样。心中却是一动:原来这人就是蜚声京城的“双璧”之一,被誉为“君子如玉”的谢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如清风霁月,昭昭朗朗,令人倾倒。   朱弦对谢家人并不熟悉,可谢晟是个例外。这个人的大名如雷贯耳,她远在凉州都曾听人提起过。别人不说,她两个堂妹提起敬伯世子谢晟时,简直就是两眼放光,兴奋不已,直言他是全京城的姑娘心目中最理想的夫郎。   两个小姑娘讲起谢晟的事迹滔滔不绝,她也被迫听了不少。   如果说谢冕是纨绔中的翘楚,令敬伯头痛不已的魔星,那世子谢晟则是所有公侯之家梦想中的继承人,敬伯此生最大的成就与骄傲。   据说谢晟少颖悟,美姿颜,为人宽仁,举止端方,年未弱冠,便得到当世大儒袁弘裴的赞誉,谓之“君子昭昭,如珠如玉”,与越王幼子卫无镜并誉为“京城双壁”。   此言一出,谢晟名声大噪,靖侯家的门槛几乎被媒人踏破,甚至宣和帝都有意招他为婿,却因没有适龄的公主无奈作罢。   最后谢家定了定南侯嫡长女丁氏。丁氏容貌不显,却以贤孝闻名京城,两人成亲后,谢晟遣散了从前的通房,夫妻恩爱,羡煞旁人。即使丁氏嫁入谢家七年只得了一女,谢晟也从无纳妾之意。   定南侯过意不去,亲自挑了两个绝色美人赠予谢晟,谢晟却婉言谢绝了,只道丁氏为他操持家务,奉养翁姑,他不能对不起她,一心一意守着丁氏过日子。这样的人和还未成亲便纳了两房美姬,时不时去花街柳巷厮混,还把来历不明的女人和私生子带回家的某人一比,品行之高低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对了,据说谢晟还有一个时时闯祸、顽劣不堪的幼弟,谢晟却始终对幼弟爱护有加,常常出面为幼弟赔礼,收拾烂摊子。   没错,这个作为对照组的幼弟就是谢冕。   没想到谢冕对谢晟的态度竟是如此不逊。   此时,谢冕带着讽刺的话语一出,满堂俱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谢渊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知道小儿子对长子有心结,却没想到这混小子在这种场合都不加掩饰,实在太不知道轻重了。他惊怒交加,身子一动,正要站起走过去。   谢晟微微一笑,眉眼温和,气度雍容:“五弟说哪里话,身为长兄,照顾弟妹本是应尽之责。”仿佛没听出谢冕的讽意,神情坦荡,语声真挚,君子之风令人心折。   谢冕唇角微扬,笑容暧昧:“是照顾弟、妹,还是照顾弟妹?”   谢渊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谢冕越说越不像话了,前者还犹可说,后者却让人浮想联翩,一个大伯子照顾弟妹,即使是开玩笑,也委实有些出格了。   谢晟没有接口,望着谢冕目光宽容,如在看一个胡闹的孩子。   谢冕笑容渐冷,正要再说什么,朱弦见势不对,忙从三七手中接过茶奉上,笑眯眯地道:“大哥请喝茶。”打断了谢冕欲脱口而出的话。   美人奉茶,笑语盈盈,她声音又甜,乖巧柔顺的模样分外讨喜,顿时把两人之间尴尬的气氛冲淡不少。   谢冕“哼”了一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目光闪了闪,总算没有再开口。   谢渊刚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谢晟目光落在朱弦面上,对她点头致意,微微一笑如清风朗月,接过茶盏。朱弦从八角手中拿起事先准备好的扇套送上,作为见面礼。   扇套是用雪青色素锦缝成,上面绣了喜上眉梢的图案,活计十分鲜亮。谢晟接过看了一眼,不由夸道:“弟妹好针线。”   朱弦谦逊道:“活做得粗糙,大哥谬赞了。”   这本是客套之语。谢晟还没说什么,谢冕在一边嗤笑道:“大哥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随口夸你一句你就当真了。”   朱弦:“……”此时真有一巴掌拍死谢冕的冲动,她昨晚怎么会以为谢冕心思深沉,别有所图的?这家伙绝对是没心没肺吧!实在是太讨人嫌了。   她暗自咬牙,可今日是她认亲的日子,她还想在谢家好好混下去呢,总不能像这混球一样不管不顾吧。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脾气,看向谢晟赧然道:“听说大嫂女工极好,以后我向大嫂多多讨教。”   谢晟笑道:“都是一家人,弟妹不需见外。”他顿了顿,语带劝解地道,“老五就是这么个脾气,自己的东西再好,也要谦逊几句,并不是真的嫌弃你不好。”   他倒真是好涵养,谢冕态度如此不善,他非但没放在心上,反而来安慰她。   朱弦不好意思地笑道:“嗯,我知道五爷就是这个脾气。他嘴上说得凶,其实心里……”话还未说完,谢冕沉下脸来,拉着她就往下首走去。   朱弦被他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他的身上,谢冕扶住她,似笑非笑地道:“娘子可站稳了。”   朱弦也不恼,眉眼弯弯,好脾气地道:“站不稳也不打紧,有五爷护着我呢。”   谢冕眉头微挑,狐疑地看向她。早上不还和他打了一架吗?他可不信就这一会儿,她的脾气就变好了。   朱弦笑靥如花地看着他,娇艳得仿佛三月桃花的面容分外动人。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五叔,我们还等着五婶的见面礼呢。”打破了两人的僵持。   朱弦懒得多理会谢冕,循声望去,见到两个打扮得一模一样的童子。其中一个皮肤微褐,圆脸大眼,头上梳着一对抓髻,正是昨夜到过她新房,说谢冕“不学好,要远着思齐院些”的孩子。另一个孩子大一些,五六岁的模样,同样的圆脸大眼,皮肤却要白一些。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站在一个瘦削的一脸精明的锦衣青年身边。   “这是三哥,那两个是他儿子。”谢冕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朱弦想起昨日谢昆次子无礼的话语,心里一点都不意外谢冕的冷淡。不过,先是谢晟,再是谢昆,谢冕连装装样子都不肯,也难怪坐在上首的谢渊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她心思百转,面上却丝毫不露,笑盈盈地上前见了礼,同样给谢昆奉了茶,送了一个绣花的笔袋。   谢昆的两个儿子五岁的谢成文,四岁的谢成武过来给她行礼,她一人赏了他们一个放着小金锭的荷包。   剩下的近亲却不多,谢冕兄弟中,老二谢显亡于赵王之乱,老四谢易在晋地任职,赶不及回来参加婚礼。谢冕的舅家则远在江南,此次外甥结婚,只派人送了礼,人却未到。   谢冕又带她见了长姐谢昕的夫婿固城伯张伦以及堂弟谢昌、谢炅等,依然是一副散漫冷淡的态度。   众人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倒是对朱弦都态度和善,甚至看向她的目光都带着些许同情。   等到这边告一段落,世子夫人丁氏过来带她去见女眷。   丁氏穿着一件水红色镶五指阔斓边兰草纹褙子,绛紫色马面裙,头上戴一支丹凤朝阳金步摇,打扮得华贵异常。   她相貌平平,胜在气质温和大方,举止雍容,若在一般人家,也能叫人喝一声彩。然而站在风姿卓绝,如月华皎皎的谢晟身边,不免黯然失色,令人心生不般配之感。何况,她嫁入谢家七年,至今还未生下嫡子。   朱弦心中不免暗叹:难怪连定南侯都觉得过意不去,要送谢晟美人。公侯之家嫡系没有嫡子,那可是致命之伤,坐在皇位上的那位要是苛刻些,甚至可以在没有嫡子继承时撤去爵位。   丁氏虽然得丈夫爱重,只怕在伯府的日子也不好过。   丁氏一副喜气洋洋的模样,含笑携了她的手,领着小夫妻去往西厅。   西厅的女眷以谢冕的祖母许老太太为尊,人并不是很多。   不过也是,刚刚固城伯张伦就和谢冕道了歉,说谢昕刚发现有孕,来不了了,代谢昕送了朱弦一对羊脂白玉钏;二哥谢显因是赵王伴读,参与赵王谋逆,被从族谱除了名,妻子卜氏和离另嫁;四嫂薛氏跟着丈夫在任上,谢家来认亲的近亲唯有小长房丁氏,小三房徐氏,庶妹谢阳,以及二房三房的两个婶婶卫氏和田氏。   朱弦走进去,就看到上首坐着一个慈眉善目、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一边和坐在她身边的两个三十余岁年纪、盛装华服的妇人说着话,一边时不时地瞥向厅外。见他们进来,露出喜色:“冕儿和他媳妇来了。”   一众妇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朱弦身上,朱弦望过去,发现大多数都已在昨日的洞房中见过,只不过和名字对不上号而已。   丁氏带着两人走到老太太跟前,笑着向朱弦介绍道:“这是太夫人,五弟打小就是在太夫人跟前长大的。”   周夫人身子不好,精力不济,谢冕无人照顾,许老太太看得心疼,在谢冕七岁那年把他接到了自己的院子。   朱弦盈盈含笑,和谢冕一起下跪磕头,没有叫“太夫人”,而是亲亲热热地喊了声“祖母”。   许老太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答应一声,脸上笑开了花。朱弦将茶奉上,又献上为许老太太准备的抹额、暖耳等针线。   许老太太摸着手里精致的针线活,笑得更开心了,连道:“好,好!”又一叠声地吩咐道,“把我给冕儿媳妇准备的东西拿来。”   身后的丫鬟吃力地抱了一个雕刻精美的楠木匣子过来,匣子的颜色暗沉沉的,显得有些年头了,上面挂了一把精巧的铜锁。   朱弦接过匣子,只觉手中一沉,差点没能接住,不由吃了一惊。   许老太太将钥匙递给她,笑道:“打开看看。”   朱弦乖巧地应了声,依言开了锁打开盖子。匣子中,大红的绸子上静静躺着一顶赤金镶百宝五凤朝阳累丝冠,一个赤金八宝盘螭璎珞圈,珠光宝气,明晃晃的耀人眼目。   莲子米大的红宝石红如鸽血,指甲盖大的碧玺和猫眼湛湛生光,细碎的金刚石盘绕在底座上,最引人注目的则是璎珞圈中心镶着的一块大如鸽卵、碧绿剔透的冰种翡翠。   一时间,满室生辉,围观的女眷看得眼睛都直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货模式小谢上线O(∩_∩)O   第8章 徐氏   朱弦愣了愣,忙道:“祖母,这太贵重了。”这两样东西虽是许老太太给她做面子,可委实太招眼了。   许老太太笑呵呵地道:“我老了,这些东西又戴不得,不留给小辈,难道还留着发霉?”   朱弦不安地推辞:“祖母抬爱,可我年纪小,怕当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这话许老太太不爱听,脸色不豫地道:“怎么,嫌弃老婆子的东西老旧?”   “怎么会?”朱弦看了匣子中一眼,眼睛亮晶晶的,“这么漂亮的东西,谁会嫌弃啊?”   许老太太高兴了:“漂亮东西就该配漂亮人才是。给你你就拿着,再不肯要就是嫌弃。”   朱弦不好再推,谢过了许老太太。   一个酸溜溜的声音响起:“到底是五弟妹讨人喜欢,这见面礼,可是我们妯娌中头一份了,就是大嫂当年也比不过。”   朱弦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随即嘴边挂上一缕微笑:有意思,这话说的,非但在抱怨老太太不公,还把丁氏都拖下水来了。   她认得这声音,正是在新房中笑她和谢冕看对眼的那个少妇。   循声望去,就见下首站着一个神采飞扬的少妇,中等个子,皮肤微黑,眉目俏丽,打扮得极其出挑。上身一件真红色遍地金掐腰窄袖袄,配镂金撒花石青洋绉裙,梳着华贵的牡丹髻,插上三四支镶着宝石的金簪,小巧的耳垂下,一对赤金流苏红宝石耳坠闪闪发光。   好一个俊俏的黑美人。   朱弦心中暗赞一声,微微笑着合上了匣盖,没有接话。   丁氏眼中闪过一丝不悦,随即不动声色地道:“五弟妹年纪最小,别说太夫人了,就是我也觉得怪可人疼的,赏赐厚一些也是应该。何况,”她瞥了黑美人一眼,口吻轻松地道,“我和三弟妹入门早,这些年,也不知偏了太夫人多少好东西了,五弟妹来得最晚,原就吃亏了。”   原来黑美人就是三奶奶徐氏啊,看徐氏说话行事,在敬伯府是真风光,仿佛娘家安国公府的倒台对她毫无影响。   是因为敬伯府唯二的两个重孙辈都出自她的肚子,所以腰杆才这样硬吗?朱弦心里思量着,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许老太太显然很喜欢徐氏,对她的话不以为忤,伸出一指,乐呵呵地点了点徐氏的额头:“就你掐尖好强,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不成?”   徐氏就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您自然不会亏待我,我这不是怕您老人家有了新人忘旧人,不疼我了吗?”   许老太太呵呵笑着正要回答,蓦地,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三嫂怎么就是旧人了,我看你今日这打扮,比新人还新,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的新娘子是你呢。”   众人看她一身大红,满头珠翠,果然打扮得比新娘子还华丽,若不是新娘子肤光胜雪,姿容绝丽,只怕生生要被她抢去全部风采。   厅中响起了窃窃私语声,还夹杂着几声轻笑。   徐氏自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她素来自负美貌,昨日见新人容光照人,难免起了一较长短之心,今日出门前着实好好打扮了一番。   但心中所想被人这么毫不客气地说出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她一张俏脸涨得通红,竖眉道:“五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冕伸手拂了拂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凤眼一弯,笑得风流倜傥:“我自然是夸三嫂美貌动人。”   他一个做弟弟的这么夸自己的嫂子委实有些放肆。徐氏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愣之后却回嗔作喜:“五弟这话说的违心,要论美貌,我哪及得上你新娶的媳妇。”   谢冕漫不经心地道:“她到底年纪还小……”   余话未提,也不知徐氏脑补了什么,神情更高兴了,自然不在意谢冕先前刺的那一句,更是不再提见面礼厚薄之事。   朱弦在一边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徐氏,还真是好糊弄啊。   丁氏暗暗摇了摇头,拉着朱弦给她介绍许老太太身边的两个妇人:银盆脸,大眼塌鼻,一脸富态的是二叔谢海的妻子卫氏;身材娇小,细眉细眼,精明外露的是三叔谢江的妻子田氏。   朱弦送她们的是皮毛护膝,两人分别赏了她一对金镯子和两股镶珊瑚珠赤金芙蓉钗。   接下来就是丁氏和徐氏,朱弦照例奉茶,送上针线,丁氏自然不会为难她,送了她一套赤金石榴石吉祥如意头面。石榴石虽不贵重,但寓意着多子,倒是取了个好兆头。   徐氏却拿着朱弦送上的绣着兰草的绣囊反复看了几遍,一脸嫌弃地道:“料子倒是不错,这花样子实在太老。”   丁氏头疼地打圆场:“我看着倒还是不错,怪精致的。”   徐氏冷哼:“大嫂惯会做好人,我性子直,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竟是连丁氏的面子都不给。   丁氏脸色微变,咬了咬牙,居然没有再说什么。   朱弦却一点儿也不生气,软糯糯地笑道:“我这花样子确实旧了,三嫂若有好的,教我描两个呗。”   小姑娘的笑容甜甜的,大大的眼睛真诚地看着她,别有一番纯真可爱。徐氏想到谢冕说的“她到底年纪还小……”,忽然什么气都消散了,长得好又有什么用,一团孩子气,连自己为难她都看不出。自己跟个傻孩子较什么劲。   “罢了罢了,我叫小丫鬟送点新样子给你。”她不耐烦地道,随手递了一个锦匣给朱弦,“送你的。”   朱弦笑眯眯地接过,谢了她。   徐氏催道:“你不打开看看吗?”   她一副急着炫耀的模样,朱弦自然不会扫她的兴。锦匣打开,众人又是一阵惊叹。   匣子里是一个金累丝镶玉嵌宝牡丹鸾鸟纹分心,虽比不上太夫人送的百宝累丝金冠珍贵,却也是珠光宝气,华贵异常,一下子就压过了丁氏。   丁氏的脸色有些难看,却不好说什么。   朱弦心里有些奇怪:徐氏是庶女,按理说不可能有太多陪嫁,谢昆则为庶子,生母是敬伯原配陶夫人的丫鬟,也不可能有太多私财贴补他们,徐氏的出手怎么这么阔绰?看她一身打扮,也是价值不菲,谢家就没有人起疑心吗?   徐氏得意洋洋地看了丁氏一眼:“四弟妹进门的时候我送了她一个嵌宝累丝满池娇分心,总不能亏待了你。”   朱弦笑盈盈地谢过徐氏。她真是太喜欢徐氏这种性格了,明明不喜欢他们夫妇,却为了出风头,扫丁氏的面子,出这么重的礼。而且张扬跋扈,有什么都摆在面上,三句两句就能被糊弄住。要是谢家的人都像徐氏这样,她的日子想必会十分好过。   两个嫂子见过,剩下的就是一些远亲以及谢冕年将及笄的庶妹谢阳和丁氏刚满周岁的女儿宝姐儿,朱弦送了谢阳一对金戒指,宝姐儿一个金锁片。其余远亲年长的送上针线,年幼的送放了银锭的荷包,各有表礼。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许老太太见谢冕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知道他已经不耐烦了,心疼地道:“冕儿和他媳妇昨儿累着了,先回去休息吧,晚饭再到我那儿去吃。”   谢冕笑嘻嘻地道:“还是你老会心疼人。”   许老太太瞪了他一眼,眼中却止不住流出笑意:“记得和你父亲打声招呼。”   *   思齐院中已有人在等她。   刚进院门,朱妈妈就快步走上前向她禀告道:“奶奶,东跨院的朝歌和暮舞两位姑娘求见。   朝歌,暮舞?朱弦疑惑地看向恭敬地候于廊下的两个年轻女子,见两人一个轻盈多姿,一个柔媚多情,都生得姿色不俗,身段婀娜,打扮和寻常丫鬟全然不同。   她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谢冕纳的那两房美姬了,平时住在东跨院。她不由似笑非笑地看了谢冕一眼:“五爷,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两个女子听到动静,看到谢冕,顿时两眼放光。争先恐后地迎上来,盈盈下拜叫道:“爷,奶奶。”边行礼边含羞带怯地偷偷瞄向谢冕,两双剪水瞳子仿佛长出了小钩子,恨不得把谢冕一把钩回去。   谢冕摸了摸鼻子,露出疑惑之色:“你们是谁?”   两人的神情顿时僵住了。轻盈多姿的那个急急开口道:“爷,奴家是朝歌。”柔媚多情的紧跟着道:“爷,奴家是暮舞。”   谢冕恍然大悟:“原来是朝歌暮舞。”   朝歌和暮舞露出喜色:“爷想起我们了?”   谢冕摇摇头:“不记得。”   朝歌和暮舞的神情再一次僵住。   朱弦心中暗暗鄙视:装,再装!连自己睡过的女人都不记得,谁信呢?不过看着两个美人被他噎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心中居然有些高兴,总算不是她一个人被这家伙气得心口痛。   朝歌反应过来,珠泪盈盈,楚楚可怜地看向谢冕道,声音温柔似水:“爷忘了吗,您是在前年的牡丹宴上收了奴的,奴天天盼着见爷,可爷每次都是深夜过来,天不亮就走,叫奴好生不舍。”   “是吗?”谢冕淡淡道,又问暮舞,“你也是在牡丹宴上跟了我的?”   不知是不是错觉,朱弦总觉得谢冕这会儿的神情有些冷。   暮舞红着脸道:“五爷忘了吗?奴婢是在去年五爷的寿宴上跟了您的。”   谢冕淡淡瞥了她们一眼,忽然大声叫“黄鹂”。黄鹂快步跑了过来,恭敬地道:“五爷,有何吩咐?”   谢冕道:“这里太闷了,你去二门吩咐扫雪备马,我要出门。”扫雪是他的贴身小厮。   黄鹂应下。朝歌和暮舞愕然看向谢冕,齐齐喊了声:“五爷。”莺声呖呖,语带恳求,说不尽的婉转动听,脉脉含情。   谢冕微微一笑,态度风流,先前的冷淡仿佛朱弦的错觉,又是一个温柔多情的倜傥公子哥儿:“乖,爷出去有事,你们好好服侍夫人,爷回来再疼你们。”   朝歌和暮舞被他含笑的眼波一扫,听着他温柔的声音,脸红心跳,垂着头娇滴滴地应下。   谢冕对朱弦笑道:“娘子,这两人就交给你调/教了。”   他想得倒美,把姬妾丢给她,自己出去逍遥快活。朱弦挑眉,正要开口,却见谢冕目光幽深地望着她,笑意深处,带着隐约的审视与试探。   第9章 美姬   昨夜那种心中凛然的感觉又升起,朱弦心念电转,面上却是一派乖巧,垂眸道:“五爷只管放心。”又眨了眨眼,依依不舍地道,“五爷不回内室休息一会儿吗?”活脱脱一个新婚燕尔,依恋夫君的小娘子形象。   谢冕想到今天早上她双目喷火,拳打脚踢的模样,以及认亲时乖巧可人,软绵绵的样子,不知怎的,忽然有点想笑。   宣威将军府的姑娘怎么可能是个绵软的呢?他这个娘子,会装模作样得很,若不是逼急了,只怕根本不会让他看到她火爆泼辣的一面。他胸口的伤到现在还疼着呢。   他也真的笑出来了,眉眼弯弯,笑声朗朗,笑得前仰后合。多亏一张脸生得好,这般失仪的动作他做起来,竟别有一番潇洒之态。   朱弦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他忽然发什么疯。   谢冕摆了摆手,直起腰道:“家里就拜托娘子了。”说罢,也不给朱弦开口的机会,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人的影子都不见了,两个美姬还在伸长了脖子看着。   朱妈妈满心不悦,不由冷哼一声:“奶奶还在呢,没规矩的东西,没羞没臊地就知道盯着爷们。”   两个美姬瞿然一省,看朱妈妈脸色不善,想到曾经听闻过的大户人家主母的种种手段,不由心头打鼓。两人连忙跪下,小心翼翼地偷觑朱弦的神色,却不由心头危机感大起:没想到新进门的五奶奶长得竟是这般……好看!   朱弦眉眼淡淡含笑,倒看不出生气的样子,往屋内走去:“进屋说话吧。”   咦,难道五奶奶要给她们立规矩?两个美姬心里更没底了,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惊疑不定。   朱妈妈怒道:“没听到奶奶的吩咐吗?”   两人不敢再迟疑,爬起来跟在朱弦身后进了屋。   朱弦在铺着大红漳绒垫子的太师椅上坐下,姿态十分随意。白芷托了一个托盘进来,里面放了一盏茶,四碟形状精致的茶点,在她身边的案桌上摆好。   她端起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轻飘飘地落在立在下首的两个美姬身上。这两人虽然容貌不同,却都是削肩细腰,丰乳肥臀,身段婀娜多姿,惹人遐想。   原来谢冕好的是这一口。   朱弦想了想,觉得自己虽然年纪小了点,但若论身姿,似乎也不逊色于这两人,怎么就失败了呢?莫非这两人还有什么别的闪光点吸引了他?   两个美姬见她的目光在她们身上盘绕不去,久久不语,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力压迫而下,胆战心惊,背上汗都要出来了。她们怎么就忘了这个院里多了一个主母了呢?刚刚要是收敛些就好了。现在五爷又不在,主母若想整治她们,还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两人垂着手,低着头,战战兢兢不敢说话。   朱弦放下茶盏,盖子与杯身相撞,发出清脆的瓷器碰撞之声。   这一声如敲击在朝歌和暮舞心头,两人心中战战,头垂得更低了。   “你们是怎么跟着五爷的?”上首,朱弦终于开口,声音淡淡,带着些许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要想拿捏住谢冕,自当千方百计。谢冕风流名声在外,可纳回家的只有这两个,其中缘由为何她怎么能不弄清楚。   朝歌见她脸上并无怒意,大着胆子开口道:“奴本是固城伯府的歌姬,前年伯府举办牡丹宴,五爷也去了。奴失手打翻了酒杯,五爷帮奴说了几句好话,又夸奴歌唱得好,宴会结束后,伯夫人就将奴送给了五爷。”   固城伯夫人谢昕是谢冕的长姐,据说一向对几个弟弟大方,因谢冕夸了歌姬几句而把人送给弟弟,这种事在她来说也不过随手为之,还真算不得什么。   朱弦的心思转到另一面上。“你的歌唱得好?”她饶有兴趣地道,“唱一段给我听听呢,就唱你从前唱给五爷听的那一阙。”   朝歌谦逊道:“恐污了奶奶的耳朵。”   朱弦道:“不妨事,你随便唱就行。”   朝歌见推辞不得,清了清嗓子,随口唱道:“帘下清歌帘外宴。虽爱新声,不见如花面。牙板数敲珠一串,梁尘暗落琉璃盏。桐树花深孤凤怨。渐遏遥天,不放行云散。坐上少年听不惯,玉山未倒肠先断。”(1)   歌声高时穿云裂石,低如幽泉喑咽,这一首前朝词人的《凤栖梧》被她唱得欲语还休,百转千回,歌虽止,余音兀自绕梁不绝。   朱弦抚掌,连连赞道:“难怪五爷夸赞,果然是好。”   朝歌怯生生地道:“许久不练,退步了许多,还请奶奶勿怪。”   朱弦微笑不语,又问暮舞:”朝歌善歌,你名暮舞,那该是善舞了?   “是,”暮舞道,“奴原是寻芳园的舞姬,去岁五爷寿辰,奴跟着班主进府为五爷贺寿献舞,五爷多看了奴几眼,三爷就把我买下来送给了五爷。”   谢昆送的?他和谢冕的关系有这么好吗?   朱弦觉得有意思极了,朝歌是谢昕送的,暮舞是谢昆送的。谢冕在女色上的名声本就不好,他的姐姐兄长却还都乐意给他塞人。对了,差点忘了,她和他的亲事也是大嫂丁氏一手促成的。   那么谢冕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不管是朝歌还是暮舞,都不是他主动要的,可他也没有拒绝。   只是……“五爷怎么会想不起你们?”   朝歌和暮舞对视一眼,两人都有些尴尬。还是朝歌开口道:“五爷已经许久没有回过思齐院了,听说……”她有些迟疑地看了下朱弦,见朱弦一副悠闲自在等着她说下去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开口道,“五爷常年住在流芳阁。”   流芳阁,那是什么地方?看朝歌的神色,似乎是什么不好的所在。朱弦疑惑地看向朱妈妈。   朱妈妈脸色微变:“奶奶,那不是什么好所在,朝歌姑娘也许是弄错了。”   她点了点头,“哦”了一声,没有再追问。   朝歌目中闪过一丝失望,却不好再说。耳边只听得朱弦的声音又问道:“西跨院的那位又是什么来历?”   那位总是谢冕主动带回来的吧,当年直接导致了谢家与孔家的退婚。可奇怪的是,谢冕人都带回来了,却并没有给那女子名分,孩子也没上族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让人住了进来。   朝歌和暮舞摇了摇头:“我们也不知。”   朱弦见问不出什么,赏了朝歌和暮舞一人一对赤金镶珠耳钉,打发她们退了下去。两个美姬松了一口气,只觉得五奶奶到底年轻,脾气似乎很好的模样。   朱妈妈跟着出去,过了一会儿进来,笑着对朱弦道:“奶奶,思齐院的下人要来拜见你。”   朱弦心知她刚刚是去敲打两个美姬,也不在意,闻言撇了撇嘴,不耐烦地道:“妈妈,有你管束他们就成。我累了,可不想见他们。”身为思齐院的女主人,自然要负责起管理小院仆妇的职责。但朱弦连着折腾下来,早就疲累不堪,又在朱妈妈面前,忍不住撒起娇来。   朱妈妈哄她:“他们等了一个早上了,您好歹见一见。回头就可以休息了。”   朱弦当然知道这些事避免不了,笑吟吟地看着朱妈妈,笑容狡黠:“我去见这些人可以,你得告诉我流芳阁究竟是什么地方。”   朱妈妈失笑:“我的小祖宗,我就说你怎么突然拿乔起来。”   朱弦扬眉问:“你说不说?”   朱妈妈见她狡黠含笑,神采飞扬的模样,心里爱得不行,哪舍得拒绝她:“您想知道的事,就算我们想瞒着,也从没瞒得过您啊。只不过那是爷们取乐的地方,怕说出来污了您的耳。”   朱弦明白过来,不由红了脸。心里却有些好奇:那个对自己的美色都无动于衷的家伙,真的会在那种地方就换了一副模样,如鱼得水,逍遥快活吗?   朱妈妈陪着她去见一院子的仆妇。   除了东西跨院里服侍的下人外,其余下人都过来了,以黄鹂、白鹭为首,另有两个二等丫鬟,四个粗使丫鬟,两个看门婆子,两个杂役婆子。朱弦大概问了问每人的名字、职责,朱妈妈又勉励并敲打了几句,这才叫八角散了赏钱。   这边才散去,便看到屋外人影晃动,八角出去看了下,高兴地向她禀道:“奶奶,鲁妈妈和石竹过来复命了。”   朱弦面上一喜,忙道:“快让她们进来。”   新人成婚,新娘子的嫁妆是要提前一天送到男家,陈列在堂前供人观看的。鲁妈妈和石竹便负责过来看守并交接嫁妆。婚礼结束,鲁妈妈和石竹还要负责清点并将嫁妆入库,忙到现在才有空过来见朱弦。   鲁妈妈是个矮矮胖胖的中年妇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实则十分精明能干。她是朱弦的祖母丁太夫人为朱弦精心挑选的陪房,专门管着朱弦的库房和陪嫁。   石竹则是朱弦几个丫鬟中最稳重缜密的一个,行事素有章法,在朱弦几个大丫鬟之中虽然排行最末,却素得朱弦倚重。   朱弦问了嫁妆的情况,笑着向两人道了“辛苦”,一人赏了她们一对珠花,一对金锞子,放了两人一天假,让她们先回去休息。   朱妈妈看时辰不早,转身去小厨房看白芷那里忙得怎么样了。   喧闹散去,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因昨晚睡得不踏实,朱弦有些犯困,斜撑在扶手上托腮假寐。   三七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见她的模样,有些迟疑。   朱弦若有所觉,睁开眼来:“什么事?”   三七道:“您上午让我打听的事有些眉目了。”   朱弦精神一振:三七当真找到了秋韶院和鱼郎?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柳永《凤栖梧》 下章终于可以穿回去祸害鱼郎了,激动。   第10章 一穿   三七道:“秋韶院是周夫人住的院子。”   朱弦愕然:周夫人,是她想的那个周夫人吗?谢冕的母亲,连儿子大婚都不露面的周夫人。   三七点头:“周夫人平时深居简出,秋韶院几乎封闭,一般人也进不去,里面有没有一个鱼郎奴婢暂时还打探不到。”   朱弦沉吟不语,心中的疑惑反而更深了:周夫人只有谢冕一子,鱼郎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他和谢冕长得那般相像,一看就是一家人。   难道谢冕还有一个私生子?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她否认了。西跨院的母子谢冕尚且高调地带了回来,若他真的还有一个私生子,也不会藏着掖着。反正那家伙脸皮厚着呢,不怕名声败坏。   “那便再细细打听。”她吩咐道,忽然想起,“对了,鱼郎身边服侍的有两个人,一个李婆子,还有一个丫鬟,名叫鸢儿,是负责去厨房提饭的。你可以试着去大厨房打听一下。”   她其实也并没有抱太大期望,秋韶院既然几乎封闭,那他们想必通常都在小厨房做饭烧菜,让三七去大厨房打听也不过是碰碰运气。   三七应下,并没有问她是从哪里听说的这些名字,反而心疼地问她:“您要不要去补个觉?”   朱弦是真的有点累了,闻言点头道:“也好。”   *   昏昏沉沉间,朱弦又听到了熟悉的孩童的哭声。她的头因犯困有些疼,便没有先时的好性子了,连眼睛都没睁开,便不耐烦地道:“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话音未落,却把自己吓了一跳,耳中听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声音,而是清脆的童声。   她受惊地睁开眼,入目,是有些熟悉的黑漆雕花家具,架子床、圆桌、梳妆台……正是先前在梦中所见。只是却不像先前在她眼中那般,觉着家具都是小小的。   难道她又做梦了?   朱弦低下头去,就见自己小小的身体、小小的手,穿着一件宝蓝色妆花缎小袄,赤着一双雪白的足蜷缩在床的一角。   诡异的熟悉感浮现心头,她心中浮起某些不可思议的猜测,向床边爬去,却觉得手下硌到了什么。   她抬起手,瞳孔蓦地一缩。那是一枚水滴状的莹白玉坠,玉色润泽,质地上佳,竟和谢冕的那块玉坠一模一样。只不过上面没有裂纹,躺在她小小的手心,看上去晶莹剔透,漂亮极了。   诡异感更浓。她心中疑惑,收起玉坠爬到床边向下看去。床脚处放着一双青色绣团窠奔鹿纹的软底缎鞋,正是梦中鸢儿服侍鱼郎所穿。   她跳下床,赤脚穿上鞋子,飞快地往屋子一角放有铜镜的梳妆台跑去。光亮的铜镜中映出她见过一次的面貌:雪白的皮肤,嫩嫩的脸蛋,乌发红唇,眉如墨画,凤眼斜挑,却显然刚刚大哭过一场,眼肿鼻红、满面泪痕的。   她挥了挥手,镜中人也在挥手;摇摇头,镜中人也跟着动作。   她居然变成了鱼郎!这是怎么回事?   是做梦吧,一定是做梦!朱弦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掐了胳膊一把,一下子龇牙咧嘴起来。好疼,难道不是在做梦?   脑海中忽然响起“哎哟”的痛呼声,然后,一个愤怒的童声响起:“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身体里?”声音稚嫩清脆,和她刚刚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朱弦愣了愣,试着又掐了一把,还是很疼。那童声又是一声“哎哟”,声音中居然透出了几分哭意:“别拧了,真的好疼。”   她掐自己,居然两个人一起疼?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朱弦有些分不清了。如果是梦,她怎么会疼;可如果是真,怎么会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   她想了想,开口问道:“你又是谁,躲在哪儿呢?”游目四顾,并没有看到发声之人。   “别找了,我还在这个身体里。”孩童的声音响起,显得又无奈又惶恐,似乎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会被一个陌生来客夺走。随即,他的声音高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嚷道:“你快离开,不许霸占我的身体!”   咦,这么说,说话的是真正的小鱼郎了?既然他还在这个身体里,自己又怎么会变成他呢?即使是梦,这个梦也太匪夷所思了。   何况,如果这不是梦呢?   朱弦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管怎样,她得先弄清楚现在的处境,弄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鱼郎已经开始暴躁:“你快走,快走!”   随着他情绪的激动,朱弦顿觉一股愤怒、恐惧的情绪弥漫全身,眼前发黑,脑袋开始一阵阵眩晕。她难受得撑在梳妆台上,越来越觉得心惊:她竟能感受到鱼郎的情绪,而且反应这么强烈。   鱼郎显然也感受到了她的痛苦,瞬间变作了担心,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了?”   朱弦好受了很多,见他担心,心中一动,露出委屈的神色:“你这么凶做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你的身体里,更不知道该怎么离开。你以为我想这样吗?”声音也学着鱼郎,带上了哭腔。   鱼郎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声音居然带上了一丝安慰的意味:“你别着急,一定有办法的。”   朱弦眨了眨眼,可怜兮兮地道:“如果我离开了,却回不到自己的身体该怎么办,我会不会变成孤魂野?”   这一次,鱼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良久才委委屈屈地道:“不会的,如果你找不到自己的身体,我可以让你在我的身体里多呆一会儿。”   这孩子的心可真软,这么容易就让步了。朱弦心下一软,倒是不忍心再逗弄他了,问他道:“你刚刚为什么要哭?”   鱼郎没有回答她。   朱弦促狭地一笑:“难道你尿裤子了,或者偷东西吃被抓了?”   “你胡说!”鱼郎的声音立刻响起:“我才没有呢。”听那气急败坏的语气,仿佛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样,要是他现在能控制身体,绝对得一蹦三丈高了。   果然是孩子,一下子就沉不住气了。朱弦失笑,问他:“那你为什么哭?”   鱼郎闷闷地道:“我想娘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啦。”   朱弦想到鱼郎小小的蜷缩成一团,哭得伤心的模样,心头一软,柔声问道:“她去哪儿了?”   鱼郎道:“她没去哪儿,就在这个院子里。”   朱弦觉得奇怪:“就在这个院子里,你还见不到她?”而且,秋韶院住的不是周夫人吗,怎么会变成鱼郎的娘?还是说,鱼郎是周夫人的另一个儿子,可周夫人明明只生了谢冕一个。   朱弦觉得有些糊涂:难道这里并不是敬伯家的秋韶院,而是别的地方同名的院子,可为什么会有和谢家一模一样的食物呢?鱼郎又长得那么像谢家人。   她忍不住问道:“你娘是周夫人吗?”   鱼郎惊讶的声音响起:“你认识我娘?”   真的是周夫人的儿子?朱弦愕然。可周夫人如果还有一个儿子,谢家为什么要讳莫如深,难不成鱼郎的出身有问题?秋韶院不和外界来往,周夫人连谢冕的婚事都不参加,是与这有关吗?   还有这个玉坠……她问鱼郎:“刚刚我捡到的那个玉坠是你的吗?”   鱼郎摇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玉坠。”   朱弦更惊愕了,难道玉坠是跟着自己一起来的?   她还待再多问鱼郎几句,门帘掀开,一个穿着秋香色袄裙,满脸褶皱,鬓角簪着一枝大红绒花的婆子提着一壶水走了进来,“唉呀”一声:“鱼郎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不说一声?”   李婆子?连打扮都和她先前梦中见到的一模一样。朱弦收起惊愕之色,不动声色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李婆子被她一对乌溜溜的眼睛瞅着,有些心虚地干咳一声道:“鸢儿大概是忘了,没和我说一声,让你一个人在这里。”   话音未落,窗外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李婆子,你休要冤枉人,我去提早膳时就跟你说过鱼郎起了,是你自己忘了吧。”   李婆子显然有些忌惮来人,忙陪笑道:“是,是,是老婆子忘了,姑娘勿恼。”   几乎和她此前梦中所闻一模一样的对话。   朱弦好奇地看过去,脑海中忽然响起鱼郎焦急的声音:“李妈妈和鸢儿是贴身服侍我的,你可千万不要露馅了。”   朱弦有些意外:按理说贴身服侍的应该是最亲近的,鱼郎又还小,正常反应不是应该向她们求救吗?怎么反而要帮着她这个不知来历的。果然是孩子敏感,知道这两个人其实对他不好。   思忖间,一个十七八岁,身姿窈窕,穿着松绿色比甲的俏丽丫鬟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一眼看到朱弦光着脚,趿拉着鞋站在梳妆台边,皱起眉来:“我的小祖宗,你怎么袜子都不穿。” 作者有话要说:  鱼郎小时候还是软萌软萌的O(∩_∩)O这一章反复改了好多遍,总觉得交代得不理想,大家轻拍哈~   第11章 刁奴   鸢儿指挥着李婆子将热水倒入铜盆,自己放下食盒,翻出一双绣着云龙纹的白色绫袜,匆匆走到朱弦面前,将她抱到绣墩上坐好,半蹲下来为她穿鞋穿袜。   李婆子就打了水,准备好漱盂、帕子,过来服侍她用青盐漱口,温水净面。   朱弦有心看接下来会不会还和之前的梦一样,任她们摆布。等将她打理好,两人服侍她在桌边坐下。   鸢儿打开食盒,将里面的膳食一碟碟拿了出来。金黄酥脆,喷香扑鼻的炸春卷、五色缤纷的芙蓉糕、雪白晶莹的鱼片粥、半透明的松花蛋、蓬松酥软的鸡肉松、小巧的白面馒头、清爽的腌黄瓜,还有一碗牛乳羹。   朱弦目光闪了闪,看向李婆子。果然,李婆子眼睛亮了亮,指着炸春卷和芙蓉糕道:“鱼郎脾胃不好,这两碟东西克化不了,赏了老婆子吧。”说罢,自顾自找了两个纸袋子,要将两碟点心包了。   她的手伸到一半,忽然,一双筷子压上了她的腕子。   乌木镶银的筷子,压在她肉乎乎的像个馒头般鼓起的腕子上,虽然没有用力,她却忽然移不动手了。   李婆子吃了一惊,看向对面,“鱼郎”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看着这两样点心甚好,就留下吧。”   李婆子愕然道:“您从前从不……”忽觉压在腕上的筷尖加了一分力,她整条手臂顿时又酸又麻,无力地垂下。纸袋哗啦落地,她倒嘶一口气,要说的话也被打断了。   不过是一双筷子,怎么可能?她吃惊地看向朱弦。   朱弦带笑收回筷子,随手扔在桌上道:“脏了,帮我换一双吧。”   脑海中,响起鱼郎羡慕而兴奋的声音:“你好厉害,是怎么做到的?”随即有些沮丧地道,“我要是也能像你一样厉害就好了。”   这就算厉害了?这孩子平时是该被欺负得有多惨啊。鸢儿和李婆子在,朱弦不好和他说话,笑了笑没有说话。   鸢儿在一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想不通一向好脾气的小主子怎么忽然就变得不好说话了。   朱弦才不管她,指了指鱼片粥道:“把这个端过来。”   鸢儿目光闪了闪,试探地道:“鱼郎,这个奴婢爱吃,你赏了……”她的声音卡住了,因看到“鱼郎”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明明还是个孩子,她被他漆黑如夜的眼眸盯着看,竟忽然涌起一股寒意,失了说下去的勇气。   “不巧,”朱弦眉眼弯弯,慢吞吞地开口道,“我也爱吃这个,你说,该先尽着你,还是我呢?”   鸢儿怔了怔,显然没想到鱼郎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眼珠转了转,没有正面回答:“鱼郎一向体恤我们。”   李婆子也缓了过来,想想自己刚才居然被一双小小的筷子制住,只觉不可思议。鱼郎才五岁,这点子力气,怎么可能做到?是巧合吧,一定是巧合!她也懒得装出笑脸了,附和道:“是啊,鱼郎是个好主子,素来待我们宽仁。不过是一点吃食,怎会苛刻我们?”   朱弦几乎被她们气笑了,真是有够无耻的,这两人忘了这本是鱼郎的早膳吗?恬不知耻地拿惯了,连原本的主人自己要吃都成了苛刻她们。   她挑眉笑道:“你们想要我的早膳?”说到“我”字特意加重了声音。   鸢儿目光闪烁,李婆子舔着脸笑道:“反正您也用不了这么多。”   “也是。”朱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李婆子和鸢儿都是脸上一松,以为小主子让步了。   朱弦慢悠悠地抬起手来,指了那碟白面馒头道:“这碟赏你们。正好有两个,你们一人一个吧。”一副我很大方,你们快表扬我的口气。   白——面——馒——头?   李婆子和鸢儿神色僵住,颇有些嫌弃地看了因冷去有些发干的馒头一眼。   李婆子先反应过来,眼珠骨碌碌乱转,开口道:“咱们府一向是以忠厚治家,治下宽仁。尤其是大少爷,行事人人夸赞,您不是一向想向他学吗?大少爷可一向待下面的人宽厚仁慈,出手大方。”言下之意,鱼郎只给她们两个白面馒头太小气了,不够宽仁。   朱弦心中大怒:这婆子实在欺人太甚,想必从前就是拿这番似是而非的话忽悠鱼郎的。才五六岁的小孩子又哪能辨别出其中的弯弯绕,三两句被唬住了,又年幼力弱,反抗不得,才任凭这两个刁奴分走膳食。   想到先前的梦中,鱼郎干巴巴地啃着白面馒头,噎得眼泪汪汪的模样,她心中就是一阵无名火直冒。合着只能鱼郎吃白面馒头,叫她俩吃就是苛刻她们了,这两人哪来的脸!   她瞟了李婆子一眼,强抑怒火,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语气诚恳地问道:“大哥也是把自己的早膳分给下人,结果自己饿肚子的吗?”   李婆子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朱弦已跳下椅子往外跑去:“我去请教大哥,早膳给了别人,自己饿肚子难受该怎么办?”   李婆子和鸢儿都吓了一跳,连忙一个在前面拦住她的去路,一个在后面一把抱着她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可去不得。”   朱弦眨了眨眼,依旧是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怎么去不得了?”   李婆子支支吾吾的,鸢儿恨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放柔声音含笑哄朱弦道:“鱼郎,大少爷这会儿正忙乱着准备上学呢,你可不能这时候去打扰他。”   朱弦乖乖地点头道:“那我等他放了学再问他。”   鸢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鱼郎平时都是一哄就好,怎么今天格外难缠?这事可万万不能捅到大少爷跟前。主仆有别,大少爷再好性儿,也不会容她们这么占鱼郎便宜。   她头痛地道:“我们怎么会让鱼郎饿肚子,鱼郎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总要吃饱。”   朱弦委委屈屈地道:“可我爱吃的,你们也都爱吃。其它的我又不想吃,肯定还会饿肚子。”   鸢儿将她抱回座位上,又殷勤地把鱼片粥放到她面前道:“您爱吃什么只管吃,您待我们宽厚,却也不能苦了自己。”   “这样啊。”朱弦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眼睛又瞄向芙蓉糕和牛乳羹。鸢儿忙将这两样也端过来。朱弦笑吟吟地换了双筷子,夹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香甜软糯,里面还有细细的绿豆沙馅,配着牛乳羹一起喝,果然十分美味。   “真好吃呀。”脑海中响起鱼郎的声音,欣喜而满足。朱弦心里一动:原来鱼郎不光能和她一起感受到疼痛,连味觉都能共享。   想到鱼郎先前在两个刁奴的苛刻下只有白面馒头吃的可怜模样,她不禁心头恻然,决定将每样美食都尝一尝,好让鱼郎分享。   她在鸢儿的服侍下又吃了一个春卷,连不爱喝的鱼片粥也喝了几口,配上鸡肉松、腌黄瓜、小半个松花蛋,每样稍微动了点,感觉有八分饱了,才放下筷子。   抬起头,见两人都呆愣愣地看着她。她心中冷嗤一声,笑着将盛着白面馒头的碟子往两人面前推了推道:“你们怎么不吃?”随即露出恍然大悟之色,“看来是不饿。”   李婆子和鸢儿这些日子揩油鱼郎的早膳,早就养刁了胃口,哪咽得下干乎乎的馒头,当下顺着朱弦的话头道“是”。   朱弦“哦”了一声,点点头,话锋一转,问道,“外面还有人吗?”   “有。”鸢儿呆愣愣地回答道,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朱弦道:“把她们都叫进来。”   鸢儿不赞同地道:“鱼郎,她们都是干粗活的,怎么能进这个屋子?”却见鱼郎漂亮的凤眼黑黝黝的,又用先前那种叫她胆寒的眼神看着她。鸢儿心里一咯噔,气势一弱,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两人把院中的几个粗使丫鬟和婆子喊了进来,脸色难看地看着鱼郎招呼着她们欢欢喜喜地将吃剩下的膳食分了,连个白面馒头都没有剩下。偏偏小家伙还一脸天真无邪地加了一句:“鸢儿姐姐和李妈妈饱着呢,不用给她们留饭了。”   脑海中,小鱼郎傻乎乎地问道:“鸢儿姐姐和李妈妈不是还没吃吗,怎么会饱了?”   朱弦不由“噗嗤”一笑,这孩子,还真是傻得可爱。   众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忽然笑了起来。朱弦挥了挥手,笑道:“你们还不快去。”   粗使婆子和丫鬟们欢天喜地地应了,也没有多想。鸢儿和李婆子素来得脸,有主子的赏赐,平时就不怎么和她们一起用饭。   鸢儿的脸色更难看了,心里犯了嘀咕:鱼郎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们两个拿鱼郎的膳食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一直没有吭声,怎么今天就搞了这么一出,白白便宜了这些人。   难道有谁在他面前说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明天阿纪三次元非常非常忙,暂停更新一天,请大家谅解O(∩_∩)O   第12章 见母   鸢儿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鱼郎,是不是我们不在的时候有不知规矩的小丫头凑到你面前来服侍了?”   李婆子也回过神来,横眉怒目道:“那起子不知规矩的小蹄子,尽想着讨好主子,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鱼郎,”她一张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你可不能受那起子不懂规矩的蛊惑,乱了这屋里的规矩。”   朱弦瞟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心中对鱼郎的父母也有了气:这两个刁奴他们是从哪里找来的,厚颜无耻,颠倒黑白。这屋里,头一个乱了规矩的不就是她们俩吗?这种人,做父母的也能放心放在这么小的儿子身边。最不可理解的是周夫人,母子俩在一个院子里,近在咫尺,竟能这么长时间不见儿子,也不照看。   李婆子兀自喋喋不休:“鱼郎,我们都是为你好,总不会害了你。你是千尊万贵的侯府嫡公子……哎哟!”她忽然一声痛呼,捂住了脸颊。   朱弦藏于袖下的手松开,就听一阵哗啦之声,佩于腰间的香囊串珠流苏忽然散开,珠子掉落,瞬间滚得满地都是。   鸢儿本要去看李婆子怎么了,听到这边动静,愣了愣:“这是怎么了?”忙蹲下去捡。   朱弦垂下眼,掩住眸中讥讽的笑意,无辜地道:“线断了。”心里却越来越奇怪:明明是伯府,李婆子却说是侯府公子。敬伯府被贬爵位已经快三年了,秋韶院的消息竟会如此闭塞,连这也不知?这事,当真处处透着古怪。   李婆子也顾不得疼痛的脸颊了,帮着鸢儿去捡,一边埋怨鸢儿道:“鱼郎这个香囊旧了,我早说要换了,你偏偷懒。”   朱弦坐在椅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人忙乱,撇了撇嘴。   这个身体到底不是自己的,准头和力量都不行。她刚刚故意扯断流苏,打出一颗珠子,若是换了原本的自己出手,这李婆子的牙都得打断一颗了,现在却只是脸上不痛不痒地挨了一下。   不过这样也好,李婆子估计连自己是怎么中招的都不知道。自己若还继续呆在鱼郎的身体里,有的是机会慢慢收拾刁奴;若离开了,也不会给小鱼郎惹麻烦。   随即她忽然愣住: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难道她潜意识中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吗?   朱弦陷入沉思,连李婆子和鸢儿收拾好屋子,帮她换好香囊后走出去都没有留意。   鱼郎兴奋又新奇的声音忽然响起:“你是怎么做到的?”   “啊?”她从沉思中被惊醒,一时有些茫然。   鱼郎的声音却更兴奋了:“你一定练过武吧,能不能教我?”   朱弦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了另一个问题:“我捉弄你的丫鬟婆子,你不生气?”   鱼郎道:“我为什么要生气,要不是你,这些好吃的东西我都吃不到。”   朱弦挑眉:“为什么,明明是为你准备的早膳,为什么你会吃不到?”   鱼郎没有吭声,许久,才低落地道:“是我太没用,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稚嫩的童声语气低落地说着话,分外可怜。朱弦有些不忍心,安慰他道:“你还小,被大人欺负了也怪不得你。以后她们再要抢你的东西你不要给她们就是。”   鱼郎委委屈屈地道:“可是我不给她们,她们就会一直说,一直说,我也抢不过她们。”   朱弦给他出主意:“你可以向你娘告状。”   鱼郎的声音更委屈了,甚至带上了哭音:“可我根本见不到我娘。”   朱弦问他:“你想不想去见你的娘亲?”   鱼郎精神一振:“你有办法?”   “那当然。”朱弦肯定地道。她才不管周夫人有什么苦衷或是不得已,让这么小的孩子长时间见不到母亲,任凭两个刁奴摆布,这个母亲就是失职的。鱼郎还这么小,不能没有母亲的关照,不管如何,她都得设法让鱼郎见上周夫人一面。   做母亲的不来见儿子,那就让做儿子的主动去找母亲吧。   说起来,她心中微动:难道谢冕小时候也是被这么对待的,才会长歪成这样?   *   李婆子和鸢儿都不在,朱弦自己掀开门帘走了出去,举目四顾。   廊下,李婆子正在和一个面目陌生,神情严肃的中年妇人窃窃私语,鸢儿不知去了哪里。   这是一个颇大的院子,迎门处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玲珑太湖石,颇有江南园林的意趣。院中花木扶疏,几株芍药开得正好,高大的树木掩映着五间轩敞华丽的正房,两旁则是一溜儿两排厢房。   两个刚刚得了她赏的婆子在安静地打扫庭院,一个小丫鬟拿着把大剪刀在修剪花枝。正房门口,另有一个穿着青布团花窄袖袄的健妇垂手肃立。   朱弦抬脚就往正房走去。   李婆子一眼看到,吓了一跳,连忙追过来:“鱼郎,你去哪儿?”   朱弦看也不她一眼,微笑道:“我去向娘亲请安。”   刚刚和李婆子说话的妇人快步拦到她面前,恭敬地道:“夫人身子不适,不能见外人。”   朱弦看向她,微微皱眉。鱼郎在脑海中向她介绍道:“这是娘亲身边新来的管事嬷嬷曾妈妈,就是她一直拦着我见娘亲。”   这样啊。朱弦眨了眨眼,一脸认真地问曽妈妈:“你也说了是不见外人,我是她的儿子,是外人吗?”   曽妈妈被问住了,张了张嘴,一时无言以对。   李婆子反应过来:“鱼郎自然不是外人,可夫人需要静养,你去了会影响她的身体,不然这些日子也不会免了你的请安。”   “为什么?”朱弦睁大眼睛,一副想不通的模样,“我就去看她一眼,怎么就会影响她的身体了?”她可不知有什么病是看都看不得的。   李婆子耐下性子哄她道:“鱼郎听话,妈妈不会骗你。”   朱弦坚持:“我要见娘亲。”   这孩子怎么今天就这么固执呢?李婆子失了耐心,神色开始不耐烦:“反正就是不……”   话还没说完,“啪”一声响起,朱弦一掌猛地拍在廊柱上,把两人吓了一跳。再看,小家伙脸上的笑容已全部消失,凤眸闪过一丝凌厉:“这个屋里,究竟你们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气氛骤然凝滞。李婆子一时被她气势所慑,呆呆愣愣地没有开口。   曾妈妈见状,忙打圆场道:“鱼郎说什么呢,自然你是主子。可你还小……”   朱弦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原来你们也知道我是主子。”   李婆子一张老脸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鱼郎,你年纪小,有些事不懂。夫人身体不适,大夫吩咐了要卧床静养,你去了,万一累得夫人病体加重,可怎么是好。到时候太夫人和侯爷都会责怪你的。”   朱弦扬眉,正要说话,脑海中忽然传来鱼郎怯生生的声音:“要不,算了吧……娘万一真的病加重了怎么办?”   朱弦嗤之以鼻:什么病这么夸张,连去看望都看不得了?若这个婆子是老实的她还信几分,可她讲这话时目光闪烁,分明另有隐情。   有人在场,朱弦没法和鱼郎讲话,她短暂的沉默却让李婆子以为她让步了,松了一口气。下一刻,朱弦忽然扯着嗓子喊道:“娘亲,娘亲!”身子灵活地一扭一转,顿时从曽妈妈身边绕过,向正房房门跑去。   曽妈妈和李婆子大急,连忙来追。朱弦灵活之极,一边跑一边大喊,两个人追得气喘吁吁,连她的衣角都捞不到。   不过一会儿,她就冲到房门口。   守门的健妇跨前一步,伸臂一拦,恰恰挡在朱弦面前。   朱弦挑眉,看这健妇步伐身手,倒是有两下子。可惜遇见的是她。她脚步轻盈,在健妇伸臂阻拦时,以足尖为轴,轻轻一旋,健妇顿时扑了个空。朱弦一头冲进了房中。   李婆子和曽妈妈追到,面面相觑,却不敢再追进去了。   朱弦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药味,看来周夫人是真的病了。可到底是什么病,让她连儿子都不见?   她看向四周,里面静悄悄的,两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手拿着抹布,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显然刚刚正在擦拭桌椅条案。外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竟没有一个人出去看一眼。   朱弦冲她们扮了个鬼脸,趁她们还没反应过来,鼻子嗅了嗅,循着药味往一个方向而去。两个丫鬟这才回神,再想叫人,朱弦已一阵风般卷了进去。   这边却不是内室,而是布置成书房的样式。一个大腹便便的美人正立在书案前,握笔吃力地画着什么,听到动静,转过头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鱼郎眼泪汪汪地打滚求评论,求收藏*_*   第13章 画卷   朱弦顿时看呆了。   美人如玉,风姿卓然,乌眉如画,明眸似水。谢冕和鱼郎除了眼睛不像她,其余五官都长得和她极为相似,可又远比不上她的气质高华、清冷淡然。   唯一可惜的是美人实在太瘦了,宽大的衣物在她身上飘飘荡荡,瘦骨伶仃,唇无血色,愈显得她的肚子大得惊人,硬是把十分姿色减去了三分。瘦弱的脊背却挺得笔直,显出几分高傲。   “娘亲!”鱼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哽咽与激动。   朱弦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就是周夫人?怎么看上去竟这般年轻,顶多不超过二十岁!而且,她竟然又有身孕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已经没法把这简单地归于梦境了,如果是梦,这些她从未见过的人怎会如此清晰真实?可如果不是梦,她怎么会见到如此年轻的周夫人。她心神微乱,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两个丫鬟追了过来,刚到门口,美人做了个手势,两人垂下头,恭敬地退了下去。   帘子落下,室内只剩下她们两人,周夫人看向她,神色淡漠:“你来做什么?”没有欢喜,没有疼爱,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人。   朱弦愣愣地看着她,本来该代替鱼郎喊一声娘,这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口。   周夫人淡淡道:“你回去吧,以后切莫如此莽撞。”不再多看她一眼,继续执笔作画。   朱弦的目光落到画作上,倏地定住。画上是一个身披银甲、纵马执戈的少年将军,凤目含笑,英姿飒爽。只不过一张脸上除了那对大而明亮的凤眼,其余五官还是空白的,显然还没来得及画上。   周夫人画的是敬伯谢渊吗?一个意气奋发,年轻得多的谢渊。   周夫人执笔看画,神情专注,目光柔软。   浓烈的失望从心头涌起,化为酸涩,朱弦的眼眶渐渐发热,晶莹的泪珠凝结,在她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滚来滚去。   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鱼郎本身的情绪:好不容易见到的娘亲,待他竟是如此冷淡,对着一幅画都比对儿子柔情得多。   朱弦只觉得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这人的心是怎么长的,有这样做娘亲的吗?不管是待鱼郎还是待谢冕,没有丝毫慈母之心。   她一个箭步冲上去,蓦地抓住画卷的一角,用力一扯。   画卷扬起,划过周夫人手中的画笔,打翻了一旁的颜料,哗啦落地。淡淡的青、浓浓的墨、浅浅的红洒落,污染了画面。   画被毁了!   周夫人脸色大变,连忙蹲下去要捡画,可她肚子太大,哪蹲得下。   朱弦走过去,将画捡起,见周夫人伸手要拿,后退一步,避开了她。   “还给我!”周夫人清丽的眉目间充满了焦急与怒火,“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胡闹!”   朱弦将画放于身后,抬起小脸看向周夫人,神情倔强。   周夫人一眼就看到她发红的眼睛,盈眶的珠泪,不由一愣,语气微微和缓:“鱼郎,你将画还给我,不要惹我生气。”   朱弦直愣愣地看着她道:“在您心中,我还比不上一副画吗?”这个“娘”她是无论如何都喊不出来了,可这个问题她必须帮鱼郎问上一问。   周夫人又是一愣,目光游移,避开她的视线,秀眉越皱越紧:“你在胡说些什么?”   朱弦眨了眨眼,任泪水扑簌簌落下。鱼郎的悲伤藏在心中又有何用,她倒要看看,周夫人的心是不是冷硬如铁。   小小的孩童眼眸通红,泪如雨下,偏又一副懂事的样子,强抑着不发出哭声,只实在忍不住才发出一两声哽咽。那模样,真是可怜可爱,即使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要动容。   周夫人看了她一眼,立刻扭过头去,狼狈地叫道:“红鸾,红鸾!”   刚刚在外面的丫鬟立刻应声而入,见到房中的情景不由面露惊讶:“这是怎么了?”   周夫人道:“把他手中的画拿下,送他回房去吧。”   红鸾应下,走近朱弦,伸手要拿画。   朱弦避开她的手,依旧直直地盯着周夫人,抬高声音道:“您还没回答我的话。”   周夫人已冷静下来,淡淡道:“鱼郎,有些问题何必刨根问底。”   朱弦的心沉了下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悲伤和绝望的情绪一点点弥漫全身。鱼郎也听到了答案,这个对他来说无比残忍的答案。   红鸾抽走了她藏于身后的画,可她完全动弹不得。这一瞬间,她被鱼郎强烈的情绪控制,完全无法控制身体。   胸前越来越烫,是她放玉坠的地方在发热。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周边的一切都模糊起来。隐约有声音在耳边响起,她却再也听不清,意识陷入混沌。   *   帘帐重重,光线昏暗,朱弦睁开眼睛,望见头顶绣着鸾凤和鸣图的红绡帐,一时有些恍惚。   她似乎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她变作了一个男孩,其它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有那浓重的绝望而悲伤的情绪兀自萦绕全身。   悲伤也就罢了,绝望这种情绪怎么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她抱着被子滚了两滚,意图将莫名出现的情绪甩脱。忽然,她动作一顿,身下似乎有什么硌得慌。她伸手将之拿出,不由一愣。   掌中躺着一枚莹白剔透的玉坠,呈水滴形状,玉色润泽,玉质上佳,本应珍贵无比,却偏偏有一道道丑陋的裂纹爬在上面,中间一道最长的,把整个玉坠分成两半。裂纹中隐隐透出血色,显得异常诡异。   这不是谢冕那个被她不小心弄开裂的玉坠吗?谢冕那么宝贝,怎么会把它掉在床上,而且,今天早上,床铺上的被褥都换过了,之后谢冕也没回来过,这玉坠是怎么出现在重新铺好的床上的?   朱弦越想越觉得奇怪,盯着玉坠看了半晌,只觉那血色的纹路纵横交错,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将她全副心神都吸引其中。她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哪个地方看到过相似的玉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掌心忽然生出熟悉的刺痛。她看过去,果然,先前被玉坠弄出的伤口又开始流出血来,一点点渗入玉坠的裂纹中。裂纹中的血色大概是受到了新鲜血液的滋润,色泽愈发鲜艳。   这情形怎么看怎么诡异,朱弦心中一跳,连忙把玉坠抛开,再看手掌心,一丝血迹未留,全被玉坠吸收了。   难道这玉坠竟是要靠血液滋润,岂不是邪物?   饶是朱弦素来胆子大,心口也不由扑通扑通乱跳。想了想不放心,又用棉被垫着手将玉坠塞到软枕下。   做完这一切,她的心稍稍定下,肚中却忽然咕咕叫了起来,她这才感到饥肠辘辘。   朱弦什么都好,唯独有个毛病,睡着时受不得打扰,否则会头痛欲裂,特别暴躁。因此她几个丫鬟没有一个敢在她没清醒时招惹她。   她正要开口叫丫鬟们进来,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动静。八角有些高亢的声音响起:“五爷,奶奶还在休息。”   声音越来越近,还伴着凌乱的脚步声,显然八角没能拦得住来人。   她坐起身,撩开纱帐,恰看到谢冕大步走进。八角追在后面,面露焦急之色,看到她神情一松:“奶奶,您醒了。”   朱弦“嗯”了一声,也不理谢冕,问八角道:“有什么吃的吗?”   八角回道:“饭菜都在灶上热着呢,就等您起来。”   朱弦就叫八角服侍自己起来。八角才走几步,谢冕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先出去。”   八角一愣,看向朱弦。朱弦惊讶地看向谢冕,谢冕懒洋洋地倚在门口,唇边噙着淡淡的笑意看向她,笑意却未达眼底,凤目深邃,神色不容拒绝。   朱弦对八角微微点了下头,八角会意,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八角一出去,朱弦立刻没好气了,斜倚床头漫不经心地对谢冕道:“五爷可是有事?”   谢冕没有做声,一步步向她走近。   朱弦心头微凛,总觉得这时候的谢冕面上虽含着笑,却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她下意识地捞过一边的外衣披上,想要下床。她现在这个姿势实在太弱势了。   已经来不及。下一瞬,黑影压顶,仿佛是瞬息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忽然伸过来。她微一犹豫,没有闪避,任他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男子清冽又灼热的气息顿时充斥呼吸。   他靠得太近了,黑而直的发丝随着他低头的动作落在她的脖颈处,又刺又痒。朱弦的身体僵硬了一瞬又放松开来,心神全被他奇怪的动作吸引。   他抓住她腕,将她绯色寝衣的袖子一寸寸上卷,露出她如凝脂,如丝缎柔滑的手腕。温热而粗糙的指腹偶尔碰触到她的肌肤,带来奇怪而危险的感觉。   他的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腕上。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暖心的小天使们\\\\( ̄︶ ̄*\\\\)) PS:文章首点低得让人泪目,作者君一直在反省是不是文名和文案不够吸引人,想改,大家觉得呢?   第14章 玉坠   她的肌肤极美,几乎看不出毛孔,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淡青色的血脉蜿蜒于雪肤之下,愈衬得她皓腕如玉,毫无瑕疵。皓腕尽头,则是纤巧的掌与宛若削葱根的纤纤玉指。   无一处不美。   他放下她的腕,又抓起她另一只手,重复刚刚的动作。   他在做什么?朱弦的眉尖微不可见地一蹙:看上去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下一刻,她的身子微微一抖,因谢冕的手已落到她的脖颈下扣得严严实实的寝衣扣上,微微一动。   衣扣在他灵巧的指尖散开,露出她修长优美的玉颈以及玉颈下形状漂亮的锁骨与一大片雪肤,再往下还能隐隐看到樱草色的肚兜裹着的一片高耸。   美人娇软,活色生香。   谢冕只看了一眼,没有见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立刻将目光移开,抓住她两片衣襟要重新把扣扣上。   他的手指还没来得及动作,一只柔软、纤长、玉白的手轻轻按住了他的手,稍稍用力,他的掌心就直接落到了那片雪腻的肌肤上,柔软、芬芳、光滑。   “五爷,”他听到新婚妻子带笑的声音响起,“半途而废可不是好习惯。”他看向她,见她衣衫半散,乌发蓬松,灿若朝霞的面容上,美目流波,挑衅地看着他,一点红唇娇艳无伦,当真称得上勾魂摄魄,颠倒众生。   他的目光骤然幽深,忽然手下发力,重重将她推倒。   她顺着他的气力倒下,躺在大红的床铺上,乌发红唇、雪肤绯衣,对着他粲然而笑,眉眼生媚。   真真是个尤物!谢冕心跳骤快,呼吸略重,蓦地俯下身去,一手掐住她如柳条般柔软的腰肢,微凉的唇贴近她白嫩的耳垂,似触非触,暧昧开口道:“娘子究竟意欲何为?”另一只手虚虚沿着她身体的轮廓,从她脸畔掠过,在床铺上摸索。   朱弦身子微颤。身周全是因他的靠近带来的压迫感,耳边是他略有些不稳的呼吸声。热热的气息随着他的语声钻入她的耳中,痒得她打了个哆嗦。   血液轰鸣着向耳畔奔流,她全身每一处都在叫嚣着不适,却不愿认输,不甘示弱地将手抵上他,探入他的衣襟,抚触他丝绒般的肌肤。   谢冕身子一颤,咬牙将她的手拉出,忽地直起身来,手中多了一物。   热意退去,暧昧的气氛瞬间消散,他垂眸看了自己手中之物一眼,目光沉沉,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娘子以后若想要我的东西,只管开口,不告而取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朱弦一怔,这才看清,不知什么时候,那枚玉坠已经落入他的手中。   等她略略回神,后知后觉地想明白谢冕的话意,顿时勃然大怒。他话中之意是指责她偷拿了他的东西,刚刚那一番奇怪的作为原来是为了搜玉坠。   谢冕见她脸色通红,不再多说,转身欲走。   身后传来朱弦冷冷的声音:“站住!”   谢冕回身,见朱弦已坐了起来,红红的面颊上,一对乌黑璀璨的明眸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灼灼燃烧。一把乌黑的长发绕过脖颈,散落在绯色的寝衣上,乌发红衣下,高耸的胸脯不住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谢冕勾唇,笑容懒散,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娘子还有何吩咐?”   朱弦冷冷道:“我还要问你呢,昨夜你明明将这玉坠收好了,为什么今日它还会出现在这里?堂堂谢五公子难道连个贴身之物都收不好?”   谢冕忍不住笑了:他这个娘子,自从和他打过一架后,在他面前就再也懒得维持在别人面前的那种乖巧贤淑的形象了。她是觉得,反正已经暴露了,再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也没用了吗?   玉坠之事,他其实心里也奇怪:朱弦身手是好,可再好也逊他一筹,不至于能从他身上拿东西而不被自己发现。这枚玉坠昨夜意外裂开后他就妥善收好了,丢得委实莫名其妙。   在朱弦这里发现玉坠,他也只是随口点一句,无意追究下去,没想到朱弦却因他一句话炸毛了。   不过她说的也有道理,既然玉坠能莫名其妙从他那里丢失,那么莫名其妙出现在她这里也是有可能的。他想了想,致歉道:“是我的错,不该随意怀疑娘子。我向娘子赔罪。”他并没有证据,确实不该随口就把自己的怀疑说出来。   朱弦道:“五爷这样红口白牙地冤枉了人,就这样轻轻一句揭过了?”   谢冕不在意地笑道:“娘子贤淑大方,总不会揪着为夫这点错处不放吧。”   贤淑,贤淑顶什么用!朱弦不语,对着他招了招手。   谢冕挑眉。   朱弦又招了招手。   谢冕走回她身边,却不防朱弦出手如电,迅速揪住他腰侧的软肉使劲一拧。   谢冕身形稍稍一动,又止住,任她施力。神情因她的动作微微扭曲:这疼的,她可真会找地方!等她力弱了下去,这才柔声问道:“心里可好受些了?”   朱弦见他疼得眉头直皱,却还是一声不吭地受着,一股郁气总算慢慢消散了,板着脸说了一句:“以后还请五爷切莫再随意冤枉人。”   谢冕嬉皮笑脸地作了一揖:“谨遵娘子之令。”   朱弦的脸板不住了:这人,也太没脸没皮了吧,有没有一点身为男儿的自尊?她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五爷这样,我可当不起。”心中却是暗凛:他进屋时,虽是面上带笑,可她明明能感觉到他笑容下压抑的情绪。可才多久,他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克制下来了,又是一派风流公子的作风,连她这么对他都忍了下来。   谢冕浑不在意,痞痞笑道:“娘子这样的美人儿,休说受我一揖,便是再多受几礼也是当得的。”   这家伙拿她当小女孩哄呢。朱弦肚子饿得厉害,气也消得差不多了,懒得再和他耍花枪,白了他一眼道:“五爷你有事只管去忙,休要在这里消遣我了。”   谢冕笑了笑,依言出去,还体贴地帮她喊了八角进来服侍她。   *   快到晚膳时,两人一起去了许老太太那里。   许老太太住在伯府第四进中路的荣恩堂,老太太年纪大了,喜奢华、爱热闹,屋子也是雕梁画栋,极尽繁华富丽。院子里姹紫嫣红,百花齐放;彩绘的廊下挂了七八个鸟笼子,叽叽喳喳的倒也好听。   两个小丫鬟一边嬉笑着,一边喂鸟,见到他们进来,慌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行礼。其中一个圆圆脸,左颊带着一个酒窝的小丫鬟胆子大一些,抬起眼来好奇地看了朱弦一眼,笑着对谢冕道:“五爷,你好久不来了。”   谢冕眉目含笑:“许久不见,小满容色越发动人,用的什么胭脂水粉?”   叫小满的丫鬟红了脸,嗔道:“许久不见,五爷说话还是这么不正经。”   另一个丫鬟也帮腔道:“五爷都已经是娶了亲的人了,还拿我们寻开心。”   “非也非也,”谢冕正色道,“我说的是实话,哪有寻两位美人开心。谷雨也水灵了许多,果然还是太夫人这里养人。”他貌似一本正经地说着,偏偏一对凤眼隐隐蕴着笑意,星光闪闪,分外勾人。   谷雨也红了脸,不敢再理他,向朱弦行礼道:“五奶奶,请随我来。”   朱弦叹为观止,这家伙,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几句话,就撩拨得两个小丫头脸红心跳了。   丁氏已经先到了,正指挥着仆妇在东屋摆桌。朱弦特意过去和她打了声招呼,这才跟着谷雨去了正屋。   屋中笑声阵阵,气氛正好。许老太太手上拿着一个带铃铛的布老虎,正笑眯眯地看着坐在炕上专心致志玩拨浪鼓的宝姐儿,时不时摇一摇布老虎,吸引小姑娘的注意力。   如此几番下来,宝姐儿似乎终于发现布老虎比拨浪鼓更好玩,丢了手中的拨浪鼓,向许老太太爬过去。   老太太逗着她,每当她要拿到了,就将手拿开。几次之后,宝姐儿急了,再等到老太太将布老虎递过去,索性整个人都扑过来,要将布老虎压在身下,却没准头,一下子扑到了老太太的手臂上,紧紧揪住不放了。   许老太太年事已高,哪挂得住她的重量,胳膊一下子坠了下去。   “姐儿,这可使不得。”身边的奶娘丫鬟顿时手忙脚乱,有抱开宝姐儿的,有掰开她小手的,有扶住老太太的……   宝姐儿见她要的布老虎还是没有到手,乌溜溜的大眼睛眨了两眨。“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冕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又把姐儿弄哭了。”拉着朱弦的手走了进去。朱弦手不适应地微微一缩,他反手用力握紧,侧首给了她一个眼神。   朱弦暗暗撇了撇嘴,放弃挣脱他手,换上笑脸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大家给我的鼓励,感动,群么一个(づ ̄ 3 ̄)づ 文名暂时也想不到好的,就先改为《纨绔之妻》,感觉比原来的要简洁些,大家有好的意见也可以告诉我,非常感谢!   第15章 晚膳   一屋子的人这才发现他们两人来了。   许老太太将手中的布老虎塞给宝姐儿,止住了她的啼哭,看向孙儿孙媳。   两人向老太太请安。许老太太见两人携手并肩,一个俊俏风流,一个美貌娇憨,一对璧人说不出的般配,不由连声叫好,笑得合不拢嘴。   她拉住朱弦的手,叫朱弦在自己身边坐下,笑眯眯地道:“好孩子,我也没别的期盼,只要你们早日让我抱上重孙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朱弦红了脸,抬眼看向谢冕:她倒是想尽快要个孩子,省得再和这讨厌的家伙周旋,可也要某人配合。却见谢冕捡起先前被宝姐儿丢下的拨浪鼓,熟练地摇着,笑嘻嘻地逗宝姐儿道:“宝姐儿,我们俩换换怎么样?”   宝姐儿刚得了新玩具,哪肯理他,小屁股一扭,干脆拿后脑勺对着他。   谢冕也不气馁,继续逗她道:“你和我换,五叔变戏法给你看怎么样?”   宝姐儿有些犹豫了,扭头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奶娘。   谢冕再接再厉:“五叔陪你玩举高高的游戏怎么样?”   这下子宝姐儿不犹豫了,将手中的布老虎随手一丢,也不要拨浪鼓了,摇摇晃晃地在炕上站起,要谢冕抱。   谢冕一把抱起她,快速地举过头顶,宝姐儿也不害怕,格格地笑了起来。谢冕放下她,再举高,如此几个来回,宝姐儿的笑声更响亮了。等谢冕要放她下来,她哪里肯,搂着谢冕的脖子不肯松开。   谢冕就笑问她道:“你还要举高高?”   宝姐儿“啊啊啊”地连连点头。   谢冕道:“你要给五叔好处才行。”   宝姐儿偏着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现出迷茫,显然不明白好处是什么。   “好了,”许老太太笑着阻止他道,“哪有你这样逗孩子的,姐儿还小呢。”又对朱弦道,“五郎是个疼孩子的,侄女儿尚且如此,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只会更加稀罕。”   朱弦“嗯”了一声,笑着应和了几句,心中着实意外:没想到谢冕还有这一面。看他对宝姐儿的模样,倒像是真的喜欢孩子。   正自热闹,小丫鬟打了帘子,禀告道:“二姑娘来了。”   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帘外响起:“我来迟了。”就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姑娘从外面走了进来,正是谢家唯一的庶女谢阳。   早上认亲时,朱弦已见过她,但彼时人多,她并没有太留意,只记得是个娇小美貌的姑娘。这会儿她不由仔细打量起谢阳。   谢阳个子不高,倒确实美貌。她穿一件海棠红柿蒂纹褙子,藕色挑线裙子,戴半副珍珠头面,生着一对谢家人标志性的凤眼,却比男儿们多了几分妩媚。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娇娇嫩嫩若三月春花;肩若削成,腰如束素,袅袅娜娜如绿柳迎风。   好个我见犹怜的俏佳人。   谢家女儿少,谢阳虽是庶女,却是比照嫡女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行动之间落落大方,先向许老太太请了安,又向谢冕和朱弦客气有礼地行过礼,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坐下。   许老太太向朱弦介绍道:“平时就二丫头陪着我一起用饭,你几个哥哥嫂子都在自己的院子里吃的,今儿为着你刚进门,我特意叫了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朱弦笑着道:“让祖母费心了。”   许老太太拍着她的手道:“不费心,不费心,我心里高兴着呢。”   说到这里,外面又通报道:“世子和三爷到了。”   谢晟和谢昆一前一后走入。一时间,满室生辉,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个眉目温和,皎皎如皓月当空的青年身上。   谢阳忙从座位上站起,恭敬地叫道:“大哥。”顿了顿,又含笑喊道,“三哥。”   朱弦也站了起来,她是弟媳,自然不能坐着。   唯有谢冕,依然有一句没一句地逗着宝姐儿,仿佛全没看到两人进来。   谢昆的脸色阴沉下来。谢晟却不以为忤,向许老太太请安后,主动喊了声“五弟”。接着,目光落在朱弦面上,对着她笑了笑,宛若春风和暖,又叫了声“五弟妹”。   朱弦心中暗赞,不愧是被袁大师誉为“君子昭昭,如珠如玉”之人,风姿翩翩,一言一行令人如沐春风。   却见谢冕状似无意地往这边瞥了一眼。她看过去,谢冕已转过头,继续和宝姐儿游戏。是错觉吗?谢冕似乎特别在意她和谢晟交流。她心中忖度着,彬彬有礼地喊了声:“大哥,三哥。”算是打招呼,没有多说什么。   许老太太看到谢晟,笑得见眉不见眼的,连谢冕也靠后了,拉着他嘘寒问暖了好些时间,这才想起谢昆,问他道:“老三,你媳妇怎么没和你一起来?”连两个孩子都没看见人影。   谢昆面露尴尬,随即道:“我直接从外院过来的,并没回双福馆,她可能有事耽搁了。”   许老太太脸上露出不悦之色,正要说什么。外面禀道:“伯爷、大少爷、二少爷来了。”   谢渊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一手拉着一个孩子,赫然是三奶奶的两个儿子成文和成武。他一进来,见满屋子的人都看着他,不由干咳一声,放开了两个孩子。   一屋子的人除了老太太都站起来向他行礼。谢昆迎上去,接过两个儿子道:“父亲,怎么是你带她们来的,徐氏呢?”   谢渊道:“我在门口碰到成文和成武的,奶娘带着他们,没有见到徐氏。”转身向许老太太请安。   丁氏匆匆走了进来,向许老太太和谢渊道:“太夫人,伯爷,三弟妹刚刚派人来告罪,说她身体不适,晚上就不过来了,让成文和成武过来请安。”   许老太太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上午认亲时还好好的,这会儿说身体不适,明摆着在下五房的面子,也不把她放在眼里。   气氛顿时凝滞起来,谢昆垂着头一声不吭,还是谢晟打圆场道:“三弟妹许是旧疾犯了,”嘱咐丁氏,“你待会儿过去看看,该延医请药的,休要耽搁了。”   丁氏目中闪过不豫之色,谢晟含笑看她,丁氏接触到丈夫的目光,垂下头去,顺从地应是。   两个孩子给一屋子的大人请安。因对徐氏不满,许老太太连带着对两个孩子也有了意见,并没有多理会他们,淡淡地点了点头道:“人既到齐了,就开饭吧。”   席分男女,许老太太带着丁氏、朱弦、谢阳还有宝姐儿,谢渊带着三个儿子两个孙子,因都是自家人,也就没有设屏风隔绝。   丁氏站在一边帮着布菜。   朱弦刚落座就见到三七悄悄对她使眼色,反应过来,她现在是做人媳妇了。忙站起跟在丁氏后面,帮着打下手。许老太太拦住她道:“我们家不兴这个,你大嫂是太过贤惠了些。”   朱弦笑盈盈地道:“祖母,我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孝顺您。”   “你啊,”许老太太被她哄得高兴,笑眯眯地虚指了她一下,“给我乖乖坐下,好好陪我吃饭就是孝顺我了。”又对丁氏道,“你也坐下吧,不然你五弟妹不得安心。”   丁氏这才洗了手,在位置上坐下。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饭。   饭后,谢渊叫了谢晟去书房议事,想了想,又把谢昆也叫上。   许老太太叫住他:“冕儿成亲了,是大人了,有些事也该叫他参与起来。”   谢渊看向谢冕,见小儿子一副惫懒模样,不由皱起眉头:“他?”,顿了顿,才在老太太不悦的目光下勉强道:“也好,冕儿也一起来吧。”   忽然“啪”一声响起,众人的目光循声落到谢冕身上。   谢冕随手将手中的筷子扔到桌上,懒洋洋地笑道:“我就不去了,去了也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听听小曲,赏赏美人呢。”说罢,似笑非笑地扫了一眼谢渊,语带嘲讽地道,“您老人家就甭为难了,儿子告辞回去了。”   “你!”谢渊变了色,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手指着他直发抖。   谢冕理也不理他,笑嘻嘻地转向许老太太道:“祖母,我先回去了,把媳妇儿留下来陪你说话,你可要记得还我啊。”   许老太太见父子俩顶了起来,早就后悔不迭:儿子忽视五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自己何必非要在今天试图化解,闹得如此不愉快。   她心中憋闷,怕闹得更难看,也不敢再留谢冕,挤出笑容道:“知道知道,你放心回去吧。”   谢冕挥了挥衣袖,扬长而去,谢渊脸色铁青,半晌,方恨恨说了一句:“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   室中顿时鸦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谢冕:收藏or评论的宝宝们,本公子会友情赠送亲亲抱抱举高高哦(づ ̄ 3 ̄)づ   第16章 长兄   风吹过,烛火摇曳,荣恩堂中气氛几乎凝固。   朱弦低下头去,感觉到四周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有同情的,有轻视的,也有幸灾乐祸的。   被当家人如此定论,家族的资源与扶持只怕再也不会落在他身上,谢冕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不过,就他那样子,本来也不可能有什么好前程。只是可惜了如此美人,摊上这样一个丈夫。   朱弦垂眉敛目,只当不觉,想到谢冕刚刚的一言一行,总觉得说不出的奇怪:谢冕似乎故意要惹怒谢渊,让对方对他失望,他似乎根本不在乎家族的重视,父亲的看重,这究竟是为什么?   她这个丈夫,似乎比想象中的更有意思。   一场家宴不欢而散。男丁们都走了后,女眷们略坐了坐,见许老太太兴致不高,陆续告辞了。   朱弦却被老太太叫住了。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的话,无外乎要她回去好好劝劝谢冕,又关心谢冕的身体,思齐院中的情况,事无巨细,一一问到,又告诉她该怎么做。   朱弦这才明白谢阳走时为何投给她同情的一瞥,许老太太这样的问法实在叫人不舒服。她先还勉强听着,等到老太太连房事都开始细问,即使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也有些吃不消了。她低着头只做害羞,许老太太却不放过她,语声虽和软,态度却极坚决。   朱弦不耐烦起来,瞅着老太太不注意,内息运转,一缕指风悄悄弹出,一声细微的裂帛之声,老太太的衣带忽然断裂开来。   这下子,许老太太问不下去了,贴身大丫鬟大雪小雪忙上前来,服侍着她去换衣,朱弦舒了一口气,趁机告辞。   出了荣恩堂的大门,八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对朱弦竖了竖大拇指。亏得主子忍了这么久,要换了她早忍不住了,哪有做长辈的连一夜几次都要过问的。   三七打着灯笼走在前面,有些担忧:“奶奶,五爷这样……”   朱弦冲她摆了摆手。三七一愣,只见朱弦望向侧前方的一片阴影,慢慢皱起眉来。八角若有所觉,抢先一步挡在朱弦面前,沉声喝道:“谁在那里?”   舒缓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自黑影中缓步踱出,乌眉凤目,仪容不凡,高大的身影沐浴在一片银白的月光下,象牙色大氅上精致的花纹闪闪发光。   “大哥?”朱弦面露惊讶之色。他怎么会藏在那里?   谢晟眉目温和,姿态从容,缓缓而道:“我从父亲那里回来,恰好见到弟妹经过,故避上一避。”   从荣恩堂回思齐院,要经过谢晟夫妇住的撷英斋,偶然碰上也不奇怪。此时天色已晚,两人孤身而行,就这么照面了确实尴尬。谢晟这样,倒也称得上君子之风。   朱弦没有多想,往后退了一步,落落大方地笑道:“大哥请先行。”   谢晟点点头,从她身边走过,到她面前忽然停下。他高大的身形遮挡住了月光,形成一片浓黑的影,若有若无的青竹香气弥散开来。   朱弦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蹙,觉得他站得有些近。   谢晟俯首看她,一双凤眸深邃宛若夜空,带着温暖的笑意,开口道:“五弟妹……”   朱弦心头微微一跳:他的眼睛和谢冕实在太像了,这样温柔地看着人的时候,总有一种把人放在心尖上的错觉。她忽然想到,如果谢晟想要游戏花丛,以他的本钱,也许比谢冕更得心应手。   而谢冕……她想着新婚丈夫的种种奇怪作为,有些心不在焉,直到谢晟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反应过来,茫然道:“你说什么?”   他问:“五弟待你可好?”   一个大伯子问这种话,总觉得有些逾矩,他却偏偏神情坦荡,目无邪色,让人觉得他天经地义就该问这种话,就该这样关心着身边的人。   朱弦压下心中怪异之感,嫣然笑道:“五爷待我自然是好的。”谢冕除了不肯和她圆房,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太过分的举动。至少,他对她,比对他父亲与兄长的态度要好多了。   谢晟含笑道:“那我就放心了。”目中却不自觉地流露出担忧之色,“五弟自幼被我们宠坏了,脾气上来了,连父亲都会顶撞。若有对不住弟妹之处,还请弟妹多多包涵,念着点他素日的好处。”   这话说得就更奇怪了。朱弦笑了笑道:“大哥放心,我与五爷既已成夫妻,总要好好过日子。”   谢晟松了一口气的模样:“那就好,弟妹是个明理的,实在是五弟的福气。”   朱弦微笑,没有再说话,又退后一步,脱离了他身影的范围。   谢晟行了一步,再次站住,回头看向朱弦,温言问道:“五弟妹似乎有些避我如虎?”   “怎么会?”朱弦敷衍地笑了笑。   谢晟似乎还想说什么,忽然皱眉看向来路。   不远处亮起一点红彤彤的灯火,移动着向这边接近,很快,丁氏温婉的声音响起:“是世子爷吗?”   谢晟看了朱弦一眼,快步迎上前去。朱弦听到他温和的声音在问:“你怎么来了?”   丁氏道:“妾身估算着世子爷也该回来了,知道您素来不爱带人掌灯,特意来迎一迎。”   谢晟含笑,声音温柔低沉:“娘子有心了。”   丁氏笑道:“这是妾身的本分。”示意挑灯的丫鬟带路,自己落后半步,让谢晟先行。她却没有马上跟上,若有所觉地回头,看向朱弦的方向。   朱弦远远地对她颔首致意。   朦胧的夜色掩盖了丁氏眸中的神色,只能看到她露出一个笑来,古怪而模糊,还没等朱弦看清,她转身跟上了谢晟。   *   明月高悬,微凉的春风从半开的窗棂吹入,掀动红帐飞舞。三七走过去剔了剔灯芯,听到朱弦在问:“五爷还没回来?”   此刻,朱弦已梳洗完毕,换上了家常的藕色细棉布对襟大袖衫,乌油油的头发松松挽了个纂儿,正斜倚床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三七为她整理的谢家人的资料。   她被留下说话,谢冕却是一早就从荣恩堂回来了,结果非但她回来时没见到人,现在到了家许久,谢冕还是不见踪影。   三七动作顿住,面露犹疑之色。   朱弦觉出不对,翻页的动作顿住,挑眉道:“怎么了?”   三七道:“婢子去问过了,五爷早就回来了,只是……”她欲言又止。   朱弦笑嗔道:“你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吞吞吐吐的毛病,有话直说便是。”就算谢冕真去了东跨院听朝歌唱曲儿,看暮舞起舞,她虽然不见得高兴,但早有心理准备,倒不会有多难过。   这个丈夫,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只要他不扰了她的安生便罢。   三七垂下头去:“五爷刚进院子,就被西跨院的人请去了,说是小郎君病了。”她忍不住抱怨道,“西跨院的那位是什么意思,小郎君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朱弦不以为意:“也许真的这么巧呢。”   “就算真病了,”三七恨恨道,“您才是这院子的主母,孩子病了,她不找您,反而直接找五爷,实在太没规矩。”连东跨院的两位都知道来拜见主母,西跨院的那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在她们家姑娘新婚第二天搞了这么一出,这是存心在向她们示威吧?   八角正在梳妆台前帮朱弦整理簪环,闻言俏脸现出怒色:“五爷也太过分了些,他是不是忘了这院中已经有主母了?”   朱弦神色一动,缓缓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坐起身来。   “你就少说两句吧。”三七头痛地看着八角,这家伙脾气上来了什么都说,不是生生让姑娘心里膈应吗。   她心里不由埋怨起谢冕:姑娘刚嫁进来本就立足未稳,五爷还纵着别的女人来这么一出,这让姑娘怎么管思齐院。   怨不得敬伯看不上五爷,今天议事,连三爷一个庶子都叫上了,都想不起叫上他,还是太夫人说了才勉强答应。看他做的这叫什么事!   八角不服气地道:“难道我们就白白吃了这个哑巴亏?”   “自然不能。”接话的却是朱弦。   三七和八角看向朱弦,见她面上虽然还带着笑,璀璨如星的眼眸中却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熟悉朱弦脾气的两个人都是心头一跳。   朱弦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扬眉道:“帮我梳妆。”才说谢冕所为只要不扰了她的安宁便罢,这就生出事来了。她不耐烦管院中琐事,可不代表她喜欢有人踩着她的面子上位。   家有家规,她初嫁进来,思齐院就乱了规矩,还是做丈夫的率先乱的,以后岂不是谁都可以不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她可不想好好地过日子时,会有一群牛鬼蛇神前赴后继地出幺蛾子。   这种歪风邪气必须刹住,谁敢碍她的事……她唇边现出一缕甜美的微笑:好久不整人了,好生期待。 作者有话要说:  忧伤地发现男主的亲亲抱抱举高高没人稀罕嘛,亲妈表示很心痛,这个儿子太不争气了。 说吧,你们这群小妖精要谁爱的抱抱才肯留评?   第17章 丁香   “姑娘……”八角被她气势所摄,旧时的称呼不自觉地脱口而出,欢喜地道,“自来了京城,好久没见到你这么有斗志的样子了。”   姑娘从前在凉州,是多逍遥自在的一个人啊,却被这京城的规矩束缚得规行矩步,越来越不像从前的她。   朱弦笑着扫了她一眼:“京城这些妇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有什么好斗的。那些软刀子暗枪,只要弄明白其中的规则,根本就不难对付。”一力降十会,真斗不过,直接暗中动手,不落人话柄就成。   八角睁圆了眼,听得糊里糊涂的。   这个八角啊,空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与发达的四肢,偏偏脑袋空空。朱弦摇头,想到自己初来京城,也是像她这样莽莽撞撞,什么都不怕,祖母丁太夫人一点点教,一点点磨,看着她跌打滚爬,撞得头破血流,才终于让她懂得了京城世家的生存之道,给了她最好的保护色。   她该感谢祖母的,否则嫁入谢家,她根本就不可能适应。以她从前的脾气,遇到这样一个丈夫,早就忍不了了。可现在她明白了,人不管到了什么境地,都应该设法让自己过得更好,而不是不顾一切地玉石俱焚。   三七手脚利落地翻出一件玫瑰红二色金褙子。朱弦看了她一眼:“换正红色。”   三七反应过来,重新找出一件大红羽缎鹤氅。八角帮朱弦梳了发,插上簪环。只一会儿,又是一个神采奕奕,容色照人的美人儿。   朱弦在铜镜中端详了一会儿自己,露出一个甜美的笑来,起身道:“走吧。”   八角兴奋地问:“我要不要把里面的衣服换成短打?”   朱弦看了她一眼,忍俊不禁:“我们又不是去打架的。你别去了,让白芷跟着吧。”   八角的面色顿时垮了下来,可怜兮兮地道:“您可不能嫌弃我,就让我去吧。”   朱弦不吃她这一套:“我带白芷去有用,休要歪缠。”   八角熟知她的脾气,看她神色,知道她主意已定,噘了噘嘴,不敢再说,出去喊了白芷过来。   主仆三人往西跨院去,刚到门口,就看到一个小丫鬟坐在门槛上打盹。见到她们,小丫鬟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慌慌张张地行礼道:“奶……奶奶。”   朱弦含笑道:“听说小郎君病了,我来看看。”   小丫鬟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去通报。”转身要往里去,后襟却忽然一紧,似乎被什么拽住了,动弹不得。她战战兢兢地往后看去,这才发现是奶奶身后那个膀大腰圆的丫鬟拎住了她的衣襟。   奶奶身边另一个丫鬟笑眯眯地对她道:“不用了,我们自己会进去。”   白芷往上一提,轻轻巧巧地将小丫鬟丢到一边,咧嘴一笑道:“别挡路。”   小丫鬟一个屁股墩跌落在地,还没缓过神来,就见朱弦主仆三人向里屋走去。   屋中灯火通明,传出女子柔媚婉转的声音:“五爷,今日多亏了你,不然妾身和思儿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谢冕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举手之劳罢了。”   女子道:“于您是举手之劳,于妾身和思儿却是再造之恩,无以为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您许久不来了,让妾身好好服侍您一回吧。”语声微颤,既娇又媚,带着说不出的诱惑与暧昧。朱弦在外面听着,都觉得一阵骨酥筋软、脸红心跳。   橘黄的光线将两人朦胧的剪影投映在窗纸上,三个人清晰地看见一个娇小婀娜的影子慢慢向高大的人影靠去。   三七和白芷气得脸都红了,焦急地看向朱弦。朱弦目光闪闪,反而站住了脚步。   眼看两个影子就要叠在一起,三七心中焦灼,正要开口。屋内忽然响起谢冕的声音:“娘子大驾光临,为何迟迟不入?”   娇小的人影明显僵了僵,停住了动作。   朱弦唇边现出一丝笑意:以谢冕的身手,几人刚刚闹出的一番动静怎么可能瞒得过他。她本就在等他的反应,听到他开口,缓缓抬步进屋。   里面是一间布置精致的堂屋,谢冕没骨头般斜靠着一张花梨木雕花官帽椅椅背,噙着散漫的笑意看向她进来的方向。   他身边一步处,站着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烟视媚行的年轻妇人,死死望着她们几个,目光隐隐露出敌意。   妇人朱唇丰厚,腰细臀肥,穿一件桃红色斜襟掐腰贴身小袄,紧紧箍在身上,勾勒出胸前惊心动魄的曲线,仿佛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香甜的气息欲要扑面而来。饶是朱弦是女子,一眼之下,心跳也不由加快了几分。   她下意识地看了谢冕一眼,只见他虽面上带笑,眸中神色却幽深莫测,不见丝毫情动。也不知是本就没有动情还是因为察觉她来而失了兴致。   年轻妇人看到她,神色变了几变,看向谢冕,娇滴滴地问道:“五爷,这位是?”   朱弦挑了挑眉,刚刚谢冕都叫了“娘子”,这位还要这般问一番。她不待谢冕开口,似笑非笑地看向谢冕道:“五爷,这可是你的不是。”   “哦?”谢冕目光在朱弦面上打了个转,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笑吟吟地道:“怎么是我不是了?”   朱弦道:“人是你带回来的,却连女主人都不识,岂不是你的不是?”   谢冕一愣,随即抚掌大笑:“娘子所言极是,确是我的不是。”指着那妇人道,“这位是丁香姑娘。”又回头含笑对妇人道,“丁香,过来见过我娘子。”   原来这妇人叫丁香,倒是个好名字。   丁香“哎呀”一声,强笑着向朱弦行礼道:“原来是五奶奶,丁香不知,失礼了。”心中又妒又羡:早就听说五爷新娶的娘子是个美人,她自恃美貌,本是不服气的,可见到真人,却不得不承认,新娘子的容色当真罕见,就是看着还生嫩得很。她不免酸溜溜地想:五爷这种见惯风月的,未必会看得上这种青涩的小姑娘吧。   朱弦打量着她没有说话,三七上前道:“不知不罪,下次再犯就休怪奶奶了。”   丁香的笑容僵住:这套路不对啊,不是应该自己赔礼意思一下,对方说“无妨”才对,怎么就老实不客气地派个丫鬟教导起她来?   她不由抬眼看了朱弦一眼,见朱弦一张雪白的芙蓉面上神态娇憨,一点不高兴全在脸上,顿时把心中的忌惮打消了。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她抬起头来,扬眉笑道:“姑娘是谁,我和你们奶奶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三七冷笑:“丁香姑娘又是什么身份,好大的脸对奶奶无礼?”   丁香一噎,跺了跺脚对谢冕道:“五爷,你看,一个服侍人的小蹄子也欺到我面上了。”   谢冕刚要说话,朱弦施施然在椅子上坐下,开口问道:“我听说小郎君病了,可要紧?”   谢冕的话被堵了回去。丁香看了谢冕一眼,不情不愿地回道:“谢奶奶关心,思儿刚刚有些闹肚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是吗?”朱弦看向谢冕,脸色淡淡地道,“说来是我失职,刚嫁进来不熟悉,院里的事照顾不周全,倒要五爷操心。”   谢冕闻弦歌而知雅意,干脆地道:“是我的错,院里的事早该全托了娘子,不该越俎代庖。”   他倒是乖觉,直接承认了越过她这事做的不地道。朱弦给了他一个回去算账的眼神,谢冕眸中不由现出一丝笑意。   丁香的脸色有些难看:她怎么就忘了,这位爷一向是见到美人就什么原则都没有了。何况,绕过主母直接找了五爷确实是她理亏。   朱弦才不管丁香怎么想,扬眉看向谢冕问:“现在怎么说?”   谢冕态度极好:“自然是全交给娘子。”   丁香失声叫道:“五爷!”看向谢冕,目露幽怨。   朱弦只当没看见,径直道:“既是孩子闹肚子,可轻忽不得。我派人去找大嫂,让她发对牌请个郎中进府吧。”   丁香态度生硬地道:“思儿已经无大碍,不用折腾了。”目光警惕地看着她。孩子本是她请谢冕过来的借口,大家心知肚明,请大夫来不过是让她出丑而已。   “这可不一定,”朱弦正色道,“孩子小,受不得折腾,万一又发作怎么办?”   “我说不用就不用!”丁香尖声拒绝道。她才不信朱弦会有这么好心。   朱弦的目光落到她因激动而通红的面上,露出嘲讽的笑意,从容地对三七比了个手势。   三七转身就往外走,丁香大急,扑过去拦到三七面前,却觉眼前一花,三七苗条的身形一晃,已轻巧地避开她,依旧向门口而去。   丁香的瞳孔不由一缩:动作这么快,怎么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  儿子不讨喜,作者君也没话说了,谁让他是领养的呢~希望他以后能变得可爱些(*^_^*)   第18章 心动   眼看三七就要出去,丁香大急,拦不住人,只得求助地看向谢冕,软绵绵,娇滴滴地喊了声:“五爷。   谢冕饶有兴味地看着两人你来我往,听到丁香的声音,仿佛才回过神般,漫不经心地道:“天色已晚,大嫂那边应该已经落了钥。”   “是啊是啊,”丁香眼睛一亮,终于找到了说辞,“就不要打扰世子夫人了,观察一夜再说吧。”   “这样啊,既然做娘的都不担心……”朱弦犹豫了下,召回三七,貌似百般无奈地让了步,“那就先不请郎中了。”   丁香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什么叫做娘的不担心?可这话她还真没心思反驳,只求不要请了大夫来露陷就好。   却见朱弦指着身后那个膀大腰圆的丫鬟,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这丫头白芷略通医术,就让她帮小郎君看看吧。”   丁香刚泄下去的一口气又堵回了喉咙口,正待推辞,朱弦笑眯眯地补了一句:“丁香姑娘可真宽心,小郎君病了都不着急吗?”   再推辞就该引起疑心了。丁香有苦说不出,豁出去地道:“我却信不过……呜……”她口中忽然多了一块糕点,将她嘴巴堵得严严实实的,呜呜呜的一个字也说不清了。   白芷手里又拈起一块点心,笑得憨态可掬:“丁香姑娘该饿了吧,吃点点心填填肚。”   谁说的,她一点也不饿好不!丁香越急越咽不下口中的点心,一不小心噎到了,几乎透不过气来。   白芷顺手拿过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喂给她。   丁香噎得难受,顾不得这就是害得她噎住的罪魁祸首,就着她的手将一杯冷茶全灌下。顺了顺气,她正要再开口。   白芷又是一块点心,不偏不倚,掐准时机塞进了她半张的口中,笑道:“这点心味道不错,丁香姑娘多吃些。”待她噎住,第二杯冷茶又立刻送上。   丁香慌乱起来,她明明看到对方塞过来点心,却怎么也没办法避开,真是邪了门了。如此这般几个来回,肚子被点心和冷茶撑得几乎炸裂,她欲哭无泪,一手捂嘴,加快语速道:“那就有劳白芷姑娘帮思儿看看了。”带着她们去了隔壁暖阁。   孩子正坐在炕上玩耍,见到一行人进去也不理会,低着头继续玩着手中的孔明锁。   丁香被折腾了一番,无精打采地道:“思儿,五奶奶过来看了。”   孩子恍若未闻,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继续埋头认真玩着。   丁香有些尴尬,又喊了几声,孩子还是没有理她。丁香恼了,眉毛倒竖,劈手夺过孩子手中的孔明锁:“我叫你有没有听到?”   孩子这才抬头看了丁香一眼,目光漠然。   朱弦看清他的样子,心头不由一跳:小孩儿三四岁的模样,皮肤苍白,干干瘦瘦的,长得一点都不好看,既不像丁香的娇媚,也没有谢冕的风姿,偏偏长了双谢家人的凤眼。朱弦下意识地看了谢冕一眼,难怪别人怀疑他是谢冕的私生子,这双眼睛实在太像。   可谢冕并没有正式承认过,孩子也没上谢家的族谱。若这孩子真是他的私生子,他这种行为也真够叫人唾弃的。   谢冕笑吟吟地道:“思儿,你娘说你身体不适,这位姐姐略通医术,让她帮你看一下吧。”   听到他的声音,孩子眼睛一亮,眼神一下子灵动起来,看向谢冕的方向。   谢冕就指着朱弦道:“这是我的娘子,你叫她……”他带笑看了朱弦一眼,停住。   朱弦亦是面上含笑,倒是跟在后面的三七心提了起来:五爷该不会让这孩子叫奶奶母亲吧?可千万别出这种荒唐事。   “暂且先叫婶婶吧。”谢冕徐徐说着,朱弦偏偏从中听出了一种欠扁的意味。这人是故意将话分成两截,想让她想歪吧。   “婶婶。”思儿行礼的动作有些生硬,却也是乖乖听话了,不像对丁香那般不理不睬。   朱弦想到先前谢冕逗弄宝姐儿,心中微动:这个谢冕,对待孩子倒是很有一套。她对着思儿露出笑容:“听说思儿病了,婶婶特意带了一个懂医术的姐姐过来看你。”三七及时递上早就准备好的放有金锞子的荷包算作朱弦给他的见面礼。   思儿漠然看了荷包一眼,全然没有一般孩子看到红包的兴奋劲,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丁香忙代他接过,催促思儿道:“还不谢谢奶奶的见面礼。”   思儿只当没听见,又去找别的玩具玩。   “你……”丁香横眉怒目,刚要发作。朱弦拦住她道:“先让白芷帮他看看吧。”   白芷上前抓起思儿的腕,左右手都诊了一遍,这才松开手,站起向朱弦禀告道:“小郎君是不小心吃多积食了,所以腹胀难受。”   丁香愣住,她只是随口拿儿子做借口,没想到人家居然真的诊出病来了。   “你可能医?”朱弦问。   白芷笑道:“若是别的婢子不敢说,治消食婢子最拿手了。婢子回去煮一锅消食汤,保证小郎君即刻就好。”   丁香忙道:“不敢劳动姑娘,要不姑娘把方子写下,我让她们在这里煮吧。”   白芷道:“里面要用到几味药材,这里也有?”   丁香哑然。药材珍贵,像她这样身无长物进伯府的,怎么可能随便就能拿出来,就算有,也舍不得随随便便用了。   朱弦笑了笑:“还是让白芷回去煮吧。”又指了三七道,“以后丁香姑娘这里有事,只管找她。”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再要越过她做什么,理亏的就是丁香了。   丁香垂头应了一声,听到朱弦的声音在问谢冕:“五爷今日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回正房?”丁香一对妖娆的含情目不由偷偷瞟向谢冕,目露期盼。   可惜这媚眼却是白抛了。谢冕的目光落在朱弦身上,带着几分兴味,几分探索,笑吟吟地道:“自然是跟娘子回房。”   *   月光如水,漫天星光灿烂,西跨院通往正屋的回廊下,喜庆的大红薄纱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朱弦拢了拢氅衣,安静地跟着谢冕身后半步处。   将要进屋时,谢冕忽然停住脚步,侧首望向她。   朱弦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不防备,差点一头撞上他。总算她自幼习武,反应敏捷,及时控制住了自己失衡的身体。   谢冕瞥了跟在朱弦身后的三七和白芷一眼,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两个丫鬟恭敬地低头垂手,却没有动作。   谢冕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看向朱弦。   朱弦笑了,对三七白芷道:“丁香姑娘那里还等着消食汤呢,你们先去准备。”   两人这才应“是”,小碎步退了下去。   谢冕随意往廊柱上一靠,深深地看了朱弦一眼:“娘子御下有方。”   朱弦不动声色,笑容无辜:“五爷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谢冕笑了,一时间,眉目舒展,无限风流:“我只是好奇想问问,思儿当真是积食?”   闻言,朱弦抬头望向他。明月流辉,灯火摇曳,交相辉映,他陷在那片朦胧的红色光影中,玉面如画,姿态慵懒,幽黑的凤眸中意味不明,却不知是随口问起还是有心追究。   朱弦眉眼弯弯,索性坐上他对面的栏杆,背倚廊柱,一边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腰间的垂珠流苏翡翠禁步,一边随口答道:“五爷是先到西跨院的,何必明知故问?”   谢冕确实已经检查过思儿的状况,知道孩子没什么事,不过是丁香博他注意,膈应主母的小伎俩。可他没想到朱弦非但看明白了,还将计就计,又是亲自看望,又是派手下看病,又是熬煮汤药相送。   这般大张旗鼓,只怕明天天一亮,满府的人都知道西跨院的这位不安分,而朱弦却博得了个贤良大度的美名。以后,丁香再闹出什么幺蛾子被整了,众人也只会说一声活该,而不会怀疑朱弦有什么问题。   他心中一叹:丁香,委实不聪明。可这与他何干,他不过是要留着这个人……   他问朱弦,也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新娘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结果朱弦毫不隐瞒,坦荡荡地向他承认自己使了心眼。   大嫂究竟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个人的?小小年纪,貌美也就罢了,心眼儿一点都不少,偏偏举止坦荡,态度娇憨,叫人想厌恶都厌恶不来。   谢冕觉得自己要糟,明知道他们安排的新娘子不会和他一条心,自己最好要远着她些,却偏偏舍不得,甚至见到她带着丫鬟坑人,那狡黠灵动的模样时,竟有一种错不开眼的感觉。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在她第一次没忍耐住,咬了他一口时,他心跳得更加厉害。他觉得自己一定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轻。   他垂下眼,遮挡住眸中的悸动:“你就不怕我揭穿你?”   朱弦睁大眼睛看向他,目中带着好奇:“你会吗?” 作者有话要说:  摸摸小谢,昨天520,今天521,你就不要抗拒,从了吧~ 祝小仙女们也每天甜甜甜,时时好心情O(∩_∩)O   第19章 避火   她就笃定他不会揭穿她吗?   谢冕不由笑了,转而问她道:“你打算送什么消食汤?”思儿既然无碍,汤药可不能随便吃。   朱弦道:“我猜白芷会煮山楂汤。”山楂消食,吃了也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再合适不过。   谢冕又问:“药材呢?”   朱弦道:“不过是些陈皮、麦芽、党参之类的,就算不积食,食用也无大碍。”   谢冕没有再说话。   朱弦却是心头一动,好不讶异地抬头问道:“我送过去的汤药她会给儿子吃?”论常理,一个妾身不明,一个是正妻主母,两人是天然的敌人,刚刚又闹成那样,对方怎么也该防备些她吧。   谢冕漫不经心地道:“也许她巴不得呢?”   她眨了眨眼,听懂了他隐晦的暗示:那个女人心会这样狠吗?那可是她的亲生儿子。可想到刚刚自己看到的母子俩相处的情景,又有几分信了。思儿对谢冕的信赖都胜过了对自己的生母。   她若有所思:自己送汤药本是好事,若被人倒打一耙,说成嫉妒害人可就一点都不好玩了。倒是谢冕,不是说一向看重西跨院的那位吗,居然会站在她这一边?   她不由看向谢冕,眼波流动,如有星光闪耀:这人虽然有时混蛋得很,可偶尔还是有闪光点的嘛。   谢冕在她灼热的视线下有些吃不消了,问道:“怎么……”他的声音顿住了。对面,一身红衣的新娘子轻巧地跳下栏杆,跑近他,笑眯眯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声音活泼:“五爷,谢谢你。你拆我台的事我就暂时不计较了。”一副宽宏大量不计前嫌的口气。   柔软的身子带着醉人的香气靠向他,她仰头望他,雪□□嫩的面容上眸如春波,唇如花瓣,望着他的目光清澈如见底的湖水,倒映着他的身影。   晚风吹拂,吹乱了她鬓边的发丝,有一缕调皮的长发缠绕上他轻轻拂动,透过他薄薄的春衫,带来撩人的痒意。   谢冕的心头忽地一颤。春风如醉,月光如幻,美人娇软,喁喁细语。世上哪个男子能拒绝这样一个美丽女孩的亲近与依赖?   何况,这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人儿。谢冕的喉结上下动了下,忽觉嗓子眼有些发干。   她却毫无所觉,含笑道:“五爷,我们回房吧。”   他没有说话,任她挂在自己的臂膀上,回身往房中而去。   *   夜已深,耳房中传来水流哗啦的声音,照例由黄鹂和白鹭在里面服侍谢冕。八角将窗子关紧,服侍着朱弦重新卸了簪环,换上寝衣。   正要退出去,忽然听到朱弦低低问她:“那本压箱底的册子在哪?”   “什么册子?”八角不解,却见朱弦斜倚床头,乌黑如缎的秀发如瀑流下,白如新雪的面容慢慢染上胭脂之色,仿佛无边□□中最烂漫的那枝鲜花,令人怦然心动。   八角的心不由怦怦乱跳起来,她们家奶奶的容色连她身为女子看了都心如鹿撞,何况男子?谢家这个纨绔郎也不知是哪里修来的好福气。   朱弦却抬起双手捂住了脸,指缝间露出她闪闪发光的黑眸,赧然道:“我出嫁前大伯母给我的那本,你要是不清楚就问三七去。”   明日就是三朝回门之期,若还是拿不下他,被人看出来就丢死人了。朱弦决定,就算临时抱佛脚,也要抱一次,好好研究研究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倒是难得见到自家主人这小女儿的羞态,八角愣了愣,忽地反应过来朱弦说的是什么,顿时也红了脸,低低道:“我这就去找了来。”   谢冕出来时内室静悄悄的,下人们都退了出去。他望向红绡帐中,拔步床上,从来难起波澜的心头仿佛有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烛火摇曳,光影旖旎,有美人含笑,正慵懒地斜倚床头,低垂着眼睑翻看着一本绣册。也不知她看到了什么,面如红霞,娇艳无匹,一手抬起挡住了眼睛,却又从指缝中偷偷瞄向册子。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动静,她吓了一跳,动作迅速地将手中的册子塞进了大软枕下。这才抬起头看向他,眼波如醉,喊了声:“五爷。”声音柔靡,销魂蚀骨。   谢冕忽然有些不敢过去了,站在床前几步处随口问道:“在看什么?”   朱弦面如红布,支吾道:“没什么。”顾左右而言他,“五爷快上来休息吧。”挪了挪,让出一个位置让谢冕进去。   谢冕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朱弦目光游移,就是不和他对上。   这倒是奇了,她看了什么,一副心虚的模样?谢冕走近床边,正犹豫着,暖香袭来,一双柔软的手臂忽然伸过来,搂住了他没有一丝赘肉的劲瘦腰身。   谢冕目光一凝:她今天穿一身海棠红薄纱寝衣,式样却又与昨日不同,对襟无扣,只在腰间松松束了一条流苏腰带,露出了胸口大片的肌肤,而里面……他的身子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她居然没有穿裹肚。   朱弦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动作,胆子又大了些,想到她刚刚在避火图上看到的,闭着眼睛,腾出一只手飞快地向他腰下摸索而去,找到刚刚迅速一瞥记下的位置,隔着轻薄的布料轻轻一捏。   谢冕的呼吸骤然粗重,朱弦的手下明显感觉有什么一跳,慢慢抬起头来。   她又是羞涩,又是好奇,正想再捏一把,手忽然被抓住,然后被迅速地扯离。她不甘心地想挣脱,抓住她的大掌蓦地加力,牢牢束缚住她不安分的手。   她睁开眼,面上蒸腾着热气,明亮妩媚的双眼波光氤氲,荡人心魄,带着不满看向他。   谢冕目光和她对上,只觉心跳得厉害,不由苦笑:她可真是热情大胆啊,偏偏目光清澈,神情无邪,仿佛她做的不是这天底下最暧昧销魂之事,而是吃饭喝水这等最理所当然之事。   他轻叹道:“休要淘气。”   “五爷,”她望着他无奈的表情,面露不解,“为什么?”朱弦是真的想不通:她自认长得不丑,又是他的妻子,名正言顺的枕边人,他为什么会三番五次拒绝她?明明她已经感觉到了他的情动。   前两次出了玉坠的意外,她认了。今日一切气氛正好,他为什么还是拒绝了她,这人究竟还是不是那个贪花好色的风流郎君?   谢冕垂眸看她,没有回答。朱弦皱了皱眉,正要再开口,谢冕忽地将她的手一扭,背在她身后,顺势揽住她腰,俯身靠近。   朱弦惊愕地睁大眼睛,只觉他凤眸幽深,一张魅力十足的俊脸越靠越近,热热的呼吸已直接喷到她面上。   难道他是想……朱弦再大胆,到底还是个黄花闺女。身周全是他的气息,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动起来,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觉到他的唇轻轻在她鬓边一碰,如羽毛拂过,痒得令人心颤,然后一顿,许久没有动静。   耳边忽然响起纸张翻动的声音,不妙的感觉从心头掠过,她睁开眼睛,果然,谢冕依旧松松搂着她,脸儿低垂,唇边噙笑,正在翻看着什么。   她一眼瞥去,他正好翻到一页,画中是一女子趴伏于窗前,罗裙半解,面色潮红,半是羞怯半是喜悦;男子立于她身后,扶住她腰,气势昂扬,正自行事。   这不是她藏于枕下的绣册吗,什么时候落入了他手中?   这混蛋,又行这声东击西之策。朱弦立刻明白过来,心中大窘,没被他控制住的一手离了他腰,劈手去夺。   谢冕动作却更快,抓住避火图册高举过顶。朱弦的一夺自然落了空。她反应极快,一击不中,立刻变抓为弹,袭向他肘部麻穴。   两人挨得极近,几无腾挪余地,眼看谢冕避无可避。   谢冕忽然对着她坏坏一笑。   朱弦心中一凛,顿时警钟大鸣,就觉他揽住她腰的手忽然不轻不重地一掐一拧,腰间酸软麻痒之感乍起,如电流流窜全身,她瞬间失了力,整个人软在他的臂弯中,手指碰到他的肘弯也无力再伤他。   这个臭流氓!她心中大恨,全然忘了自己刚刚的举动比对方更流氓。   “还我。”她索性也不抢了,嘟起嘴,气鼓鼓地道。   谢冕瞥了册子一眼,笑得暧昧:“娘子刚刚难道还没看够,还要继续研习?”   谁还要继续研习!   朱弦咬牙:“五爷拿去画册,难道也是要去研习的?何必硬抢,你若真爱此册,便送给五爷也无妨。”   谢冕盯着她气急败坏的表情看了一会儿,居然真的将画册收了起来,笑道:“这画册甚是精美,我心爱之。娘子既肯割爱,为夫便却之不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冕:曾经有一份香喷喷的肉摆在我面前,可是我没有珍惜/(ㄒoㄒ)/~~   第20章 二穿   朱弦差点没吐血:他还真是老实不客气,她棋差一着,只得认输。   可她又岂是忍气吞声的人?   心念转动间,她就着在他臂弯中的动作倚向他怀中,一手勾住他脖颈,嫣然道:“五爷可听说过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如此事要躬行'?五爷拿了这画册正好,上面画的许多图妾身不甚明白,还请五爷指教。”   谢冕的面色顿时古怪起来:她是要和他一起看避火图?   朱弦面如红霞,目若流波地看向他,姿态娇慵,容颜绮丽,美得令人心颤。   谢冕久久没有动静。   可算是将住了他,扳回一城。朱弦心头的气稍微顺了些,神情越发柔婉,衬着她一张粉扑扑的如花似玉的脸蛋儿,分外妩媚动人:“夫君,这册子本就是……”   “我说娘子啊,”谢冕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话,“我怎么觉得心里发虚,直打鼓呢?你前一刻还是怒发冲冠,下一刻就任君采撷。哎呦,我的小心脏可有些受不了。”说罢,还夸张地伸掌揉了揉胸口,“昨儿被咬的地方可还疼着呢。”   朱弦神情僵住,一口老血憋在心口。   谢冕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还有,你自称妾身时不要那么咬牙切齿就更好了。为夫胆子小,不经吓。”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就算他生得再好也让人恨不得踹他一脚。朱弦牙根痒痒的,再忍耐不住,直接一个瓷枕扔过去。   谢冕顺手接住瓷枕,一脸诚恳地道:“娘子,这东西虽不值钱,也不能随便扔,为夫可不经砸。”   朱弦一个大迎枕扔过去砸在他面上,打飞了他接下来的话。   她彻底放弃了在谢冕面前假扮柔顺妻子的念头,这混账实在太能,分分钟就把她气得暴跳如雷,反正她在他面前什么真面目都藏不住了,还不如顺应本性。   这一夜,她自然恼得什么绮念都没了,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躺在被窝里,压根儿不想理他。祖母在婚前劝她的那些话全被她抛在了脑后,去他的好好过日子。她倒不信了,即使没有孩子,她又会把日子过得难过到哪儿去,大不了和这混蛋一拍两散。   见她恼得厉害,谢冕反倒和软下来,笑问道:“真的恼了?”   朱弦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理不睬。   谢冕心痒痒的,觉得要忍住不逗她实在太难了,笑道:“不和我一起研习图册了?”。   他还敢提!朱弦暗暗咬牙,霍地转过身抓起软枕就去堵他的嘴。谢冕笑着躲闪,她哪里甘心,坐起身来趁胜追击。两人顿时闹作一团。闹到后来,谢冕见躲闪不开,索性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拉高,一个翻身。   朱弦一声惊呼,软枕自手上掉落,整个人已被他压制在身下。   两个人都呆了呆,看向对方,动作一顿。一瞬间,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体温相融,有莫名的暧昧气氛弥漫开来。   朱弦仰躺在绣被上,视线中只剩下了他俊美的面容,宽阔的胸膛与有力的臂膀,他离她那么近,近得仿佛都能听见他剧烈的心跳声。   他用身子构成了她的牢笼,半支起身,呼吸粗重,一双妖娆多情的凤目光芒闪烁,低头凝望着她,慢慢俯下身来。   她心跳如鼓,血液奔流,身子仿佛被神秘的力量定住,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他颜色淡淡的薄唇越来越近。   这混蛋,刚刚捉弄了她,又想干什么?   她身子抖得厉害,眼看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蓦地将脸扭到了一边,他轻如蝴蝶的一吻就落到了她的面颊上,轻轻含住,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笑道:“娘子甚是美味。”   去你的美味,你才美味呢!感受到脸上濡湿的触感,朱弦整个人都僵住了,脸涨得通红,咬牙道:“五爷是打算和我洞房了吗?”   谢冕笑容淡去。   朱弦看得清楚,一股无名火直上心头,蓦地挣脱了他的手,用力欲要推开他:“五爷既无心于我,又何必拿我寻开心?”   谢冕却依旧撑在她上方,一动不动,望着她柔声道:“娘子误会了,只不过是因为天色已晚,明天还要回门。”   她别过脸不看他,一个字都不信。   谢冕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摸了摸柔滑的脸颊,附到她耳边暧昧而道:“娘子委实太美,我心慕之,若此时行那周公之礼,为夫呆会儿收不住,害得娘子明日起不来床怎么办?头一次去岳家总不好迟了。”   朱弦哽住,连耳根都红了:这算哪门子理由?可她偏偏没法反驳,难道说自己身体好得很,不怕折腾?   她牙根痒痒的,偏偏一时拿他无计可施,索性又用力推了推他,恼道:“离我远些!”   这一次,她轻易地推开了他,一离开他的束缚,她立刻睡得远远的,再也不想理他。   她以为自己会气恼地睡不着,可她实在低估了自己的没心没肺,不到一刻钟,就歪过头,沉沉睡去了。   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谢冕侧过头去凝望着她,目光复杂,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淡淡笑意看向枕边人,许久,才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   朱弦是被腹中火烧火撩的饥饿感惊醒的。   她睁开眼,发现四周一片昏暗,许久才适应了光线,隐约看清周围的情景。这是一个逼仄的屋子,门窗紧闭,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简陋的床铺,她双手抱膝,双足仅着罗袜,蜷缩成一团,躲在床榻一角。   好熟悉的动作,朱弦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果然,她又变作了鱼郎。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十分平静地接受了事实,只是被饥饿感煎熬得浑身不舒服。   鱼郎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你怎么又来了?”声音中还带着哽咽,却又有些微的惊喜。她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若不是和她一起出现的玉坠还在,他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白日梦。   朱弦没好气:“你以为我想来啊。”   鱼郎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上次她消失得突然,他连名字都没来得及问。他早就想好,她要再出现,一定要先问她的名字。   朱弦犹豫了一下。   鱼郎失望地道:“不能告诉我吗?”   小小的孩子,可怜兮兮地说话,朱弦的心软了几分,想了想,告诉他道:“念念,我叫念念。”她留了个心眼,大名自然是说不得的,她还有个化名叫“念念”,在外行走不方便时就用这个名字,除了有限的几个人,没有其他人知道,也不算骗他。   “念念,念念。”鱼郎念了几遍,嘟囔道,“倒像是女孩子的名字。”   朱弦这才想起,她进了鱼郎的身体,说话一直用的鱼郎的声音,难怪对方并不知她是男是女。   “原来在你心中觉得我像女孩啊?”她起了促狭之心,忍不住逗鱼郎道。   “不是,”鱼郎稚嫩的声音飞快否认道,“女孩子娇娇气气,斯斯文文的,你才不像。”   他是说她不斯文?朱弦哽了一下,觉得好想打人。可惜她现在在他身上,打了他,自己也会疼,只得暂忍下一口气。   就让鱼郎误会她是男孩好了,她决定不解释。   这件事实在古怪,万一不是梦,成真了,或者也有别人梦到了呢?她可不想被人当妖怪给治了,总得留些底牌,不好轻易暴露身份。尤其是自己醒来后,完全不记得这些事,到时连防备都不知道。   鱼郎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问她道:“念念,你是从哪里来的,早上离开去了哪里?”语气试图表现出不在意,却到底年纪小,掩藏不住其中的关切。   朱弦敏感地抓到其中两个字:“早上?”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的问题。   “嗯,”鱼郎道,“你倒好,娘亲刚要罚我,你就跑了。既然跑了,现在又回来做什么?”说到后来,声音中到底透出了委屈。   居然梦还是连续的,才过了这么点时间?似真似幻的感觉又起,朱弦看了看四周,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鱼郎不确定地道:“我一早就被关了进来,已经很长时间了,现在应该已经天黑了吧。”   “一早被关,你是被罚了?”   鱼郎情绪低落地道:“娘亲说我没规矩,让我好好反省。”   朱弦有些心虚:鱼郎是个乖孩子,那些事都是她做的,他却一点没怪她。可鱼郎越是乖巧,她想到周夫人的所为就越是愤怒:这是什么娘亲,孩子想她了,设法见她一面,她居然还敢嫌弃孩子没规矩?把这么小的孩子孤零零地关在这个黑屋子中,而且,她现在感觉这么饥饿,难道是……“她没给你饭吃?”   鱼郎低低“嗯”了一声。   朱弦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去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请假:作者君是工作党,写文都在晚上,最近效率低,每天熬夜,实在有些支持不住了,向可爱的小天使们请假停更一天,想要好好睡一觉~ PS:大概今天晚些时候会把题目改为最初的《纨绔夫妇伪装日常》,因为作者君发现无论改什么题目都拯救不了可怜的点击和收藏,又驾驭不了现在题目的欢脱风,还是就这样吧。 再次感谢积极为我出谋划策的小天使们,爱你们(づ ̄ 3 ̄)づ   第21章 偷食   “不要!”鱼郎的声音立刻响起,拒绝道。   朱弦道:“你还这么小,别说没做错什么,就算做错了,她也不能这么对你。”鱼郎早上是吃过早膳的,现在饿成这样,绝不止饿了一顿。周夫人实在狠心。   “我知道你对我好。”鱼郎幽幽道,“可就算你帮我去找她了,会有用吗?”   朱弦一下子泄了气:是啊,就算她去找周夫人,和她理论了,又有什么用?如果她疼爱鱼郎,就不会这么对他;如果她根本不在意鱼郎,去找她,也不过再证明一次她对鱼郎的轻忽,让鱼郎再伤一次心罢了。   说到底,这不是有理没理的事,而是看周夫人心里有没有自己的儿子。照这个样子,就算她能把周夫人说得哑口无言,又有什么用?鱼郎还是注定要伤心的。   莫非就这么忍气吞声了?朱弦冷笑,现实中有时不得不屈服也就罢了,在这不知是真是幻的地方难道还要再受这种窝囊气?就算她不找周夫人理论,也没理由要留在这个简陋黑暗的屋子里乖乖受罚。   要知道她最讨厌的就是睡不足,吃不饱的滋味了。   朱弦道:“不管这些了,现在当务之急是找点东西填肚子。你知道哪里能找到吃的吗?”   “这里没有吃的东西。”鱼郎顿了顿,弱弱地劝她道,“忍一忍就过去了,明日一早会有人送饭的。”   朱弦惊讶:“你怎么知道?”   鱼郎没有回答。   朱弦反应过来:“你不是第一次被罚了!”   鱼郎喃喃道:“是我不乖,老是惹娘亲生气。”   朱弦心中更气了:这么乖巧的孩子,周夫人怎么忍心这么对他?她在床榻上来回走了几步,下了决心:现在在鱼郎身体里的人可是她,不管怎么样,先找点东西填饱肚子,不然岂不是白白挨饿了。   她跳下床,匆匆穿上鞋,跑到门前推了推。门纹丝不动,果然从外面锁上了。她目光向四周梭巡,落到半墙高的一面小窗上。   朱弦走到窗前,比了比。窗户正好在她头顶上方,对成人来说不算高,可对现在的她来说,还真可称得上高不可攀。   估计关鱼郎的人也是这么想的,窗户只是虚掩,并没有锁死。   朱弦贴在墙上听了一会儿动静,外面静悄悄的,显然没有人看守。她微微一笑,活动了下因饥饿有些发软的手脚。   “你要偷偷跑出去?”鱼郎失声道,“娘会更加生气的。”   朱弦不理他,将鞋子穿牢,碍事的衣服袖口和下摆扎好,向后退了几步,忽然发力向前冲去,跃起。   她跳了起来,手攀到了窗沿,正要发力翻过,却后继乏力,手一软,再抓不牢,扑通掉地。   屁股狠狠掉落在地,一阵疼痛,幸好下面是泥地,臀部又肉多,没有摔坏。   鱼郎同时在她脑海中一声痛呼。   朱弦鄙夷道:“你还敢叫疼,你这个身体连爬个窗户都力气不足,太不中用了,你还是不是男孩子?”想自己在这么大的时候,爬树摸鸟,骑马射箭哪样不行,现在凭着她做这些动作的丰富经验都不能顺利翻窗,可见这个身体废材到什么地步了。   鱼郎不服气:“谁家好端端的小郎君要学爬窗的?”   朱弦冷嗤:“就算不爬窗吧,你们家武将出身,骑射总要懂一些的吧,你会吗?”不是她小看他,他要会这些,就不至于力弱至此了。   鱼郎不反驳了,底气不足地道:“我,我不会。”   他出言示弱,朱弦倒不忍心再嘲笑他了,毕竟鱼郎还是个小孩儿,只不过她运气不好,偏偏困在这个小孩儿的身体里罢了。   肚中饥饿难忍,唯一可以出去的一条路就在眼前,她却愣是没法子出去。她不由有些焦躁:有什么办法可以短期内快速增加鱼郎的气力吗?   朱弦皱眉苦思,一道灵光忽然从脑海中划过。只是,那是师门不传之秘……她有些犹豫。不过,是在梦中,应该不妨事吧,而且,反正她醒来也就全忘了,可以当这件事不存在,她颇为心虚地想。   就当做件好事,帮帮鱼郎了,毕竟饿肚子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一贯是个想到就做的性子,当下回到床上,盘膝坐下。   “你要做什么?”鱼郎疑惑不解的声音响起。   “别吵,”朱弦正心虚着呢,没好气地挡住鱼郎的话头,“待会儿要是因为你的打搅让这身体出问题了,可别怪我。”   鱼郎被她吓住,果然乖乖地一声不吭了。   朱弦这才开始闭目导气。   鱼郎的身体废材,力气弱,只有通过锻炼才能改善,短期内没有什么好办法,但她有个临时替代方案:就是用鱼郎的身体修炼她所学的内家心法,虽然一时改善不了鱼郎的体质,但内息运行,至少可以稍微增加些力气,缓解饥饿,减少因此产生的脱力,并且增加对身体的控制力。   运气几个周天后,因饥饿产生的眩晕脱力感果然大大减轻,朱弦活动了下手脚,感觉身体也更轻便了。   依旧是重复刚才的动作,后退、发力、加速、跃起。这一次,她顺利地攀上了窗,跳进了窗外的花丛中。   夜已深,星月无光,廊下的薄纱灯笼发出微弱的光线,将一切都照得晦暗不清。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风吹过枝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朱弦从花丛中站起,拍掉身上的尘土和枝叶,向四周看去。看位置,她并不在先前所见的院子里,而是身处正房后面的一排后罩房外。   “小厨房在哪里?”她问鱼郎。   “你去小厨房做什么?”鱼郎警惕地问。   “你说呢?”朱弦撇了撇嘴道,“你喜欢挨饿是你的事,我可没有挨饿的习惯。”   “偷吃是不对的。”鱼郎义正言辞地道。   朱弦道:“可我很饿。”   鱼郎道:“睡一觉就过去了。”   朱弦依旧回他四个字:“可我很饿。”   鱼郎沉默了,过了片刻,让步道:“左边第一间。”声音委委屈屈的,让她恍惚间有一种逼良为娼的错觉。   呸呸呸,什么逼良为娼!朱弦甩掉不小心冒出来的愧疚感,笑眯眯地夸道:“这才是好孩子。”   鱼郎情绪不是很高地道:“偷吃的可不是好孩子。可今天是我受罚,不该害你一起挨饿。”   哎哟喂,这孩子可真是正直,说到底,他受罚挨饿还不是因为她做的那些事,可他非但没有怪她,还把责任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样的孩子,怎能不叫人心疼。朱弦觉得自己更喜爱鱼郎了,决定某些观念要好好教教他,他本就不受父母所喜,若还是这样老实不知变通,以后可要吃亏。   “鱼郎,你可听说过小杖则受,大杖则走?”   鱼郎茫然。   朱弦道:“这是圣人的言论。若你真孝顺,在父母盛怒之际做出不合宜的惩罚时,就该选择避开,而不是一味承受,令父母今后后悔,这反而是不孝之举。”   鱼郎疑惑:“圣人是这么说的吗?”   “嗯,”朱弦肯定道,“所以你要照顾好自己,对自己好一点,真心疼爱你的人才会高兴。”她笑眯眯地告诉他道。   “是这样吗?”鱼郎显然第一次听说,疑惑地问。   朱弦让他自己好好想想,走到他说的那间屋子前,推开虚掩的门。   灶中还留着火,大铁锅中一锅沸水嘟嘟地开着,却没有人在。灶台上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朱弦一眼瞥过,熟门熟路地走到橱前,拉开橱门。   橱中果然藏有糕点,朱弦老实不客气地每样吃了一个,又从铁锅中舀了一碗开水,吹温了灌下。肚中这才舒服了许多。   鱼郎迟疑的声音响起,带着迷惑:“如果我对自己好,却让别人不喜欢了呢?”   朱弦停下吃点心的动作,耐心地回答他:“那就要看这个‘别人’是什么人了。如果对方一心对你好,那我们自然也要对他好;如果那个‘别人’都不在乎你了,你为什么要因为这样一个人亏待自己?鱼郎,如果你连自己都不爱惜自己,还能指望别人爱惜你吗?”   这一次,鱼郎沉默的时间更长了,许久,他天真稚嫩的声音响起:“我明白了,念念对我好,我也要对念念好才对。”   咦咦咦,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她不是要为自己表功呀。不过,鱼郎知道要对她好,也算不枉她想帮他之心。朱弦欣慰地想。   鱼郎又道:“我也要对自己好好的,这样念念以后才会更喜欢我,对吗?”   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朱弦有点怀疑自己的表达是不是有问题,这才让鱼郎的理解全围绕在她身上。她不由道:“不是的,鱼郎,其实……”   鱼郎失望的声音响起:“念念是不是觉得我不够好?我,我会听你的话的。”   这孩子,朱弦哭笑不得,正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向着这边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老实的小鱼郎O(∩_∩)O   第22章 长姐   鱼郎“啊呀”一声,声音紧张:“有人来了,这可怎么办?”   朱弦止住话头,笑眯眯地咬了一口绿豆糕,喝了口水,这才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怕什么?”   鱼郎小声提醒她道:“我们可是在偷吃,偷吃!”谁家偷吃还这么老神在在的。   朱弦扬眉道:“那又怎样?”鱼郎真是个乖孩子,才做这点坏事就心虚了。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多锻炼几回就好了。   朱弦气定神闲,鱼郎却急得快哭了。   朱弦无奈,她不怕熊孩子大吵大闹,有的是手段收拾,却抵挡不住这种软软的带着哭腔的童音。心头一软,她勉为其难地将刚刚用过的碗塞回橱中,合上橱门,眼睛一扫,动作灵巧地向着墙角一堆高高的柴火躲去。   刚刚藏好身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矮矮胖胖,塌鼻小眼的妇人趿拉着鞋,打着呵欠走了进来,抱怨道:“天天要人在这里守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她也没留意到屋子里有什么异样,检查了下灶火,往咕嘟嘟作响的铁锅中又添了一瓢水,喃喃道:“半夜起来折腾,都饿了,幸亏我有先见之明,留了点心。”举步往食橱走去。   鱼郎的声音在朱弦脑海中炸开了锅:“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朱弦被他吵得头疼:发现就发现了呗,大半夜的,对方还能到处搜人?何况,就算被她找到了人,一个下仆还能把主子怎么样?刚刚要不是看鱼郎实在急得可怜,她躲都懒得躲。   这孩子,真是沉不住气。   妇人的手已经碰到了橱门,朱弦正等着她发现少了点心,好戏登场,忽地身子一僵。   鱼郎也感觉到了,那股蠢蠢欲动的三急之意,好意提醒她道:“茅房在右边最后一间。你……你可别憋不住。”   这是憋住憋不住的事吗?朱弦欲哭无泪:鱼郎再小,也是公的。难道要她学男孩子扶着小鸟站着解决吗?啊啊啊,她连自己夫君的这个都没看过,现在非但要看,还要摸,会不会长针眼,生手疮?   这叫什么事啊,不是才喝水吗,怎么就通到下面了?这个梦也太逼真了些!   朱弦正当抓狂,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有人砰的一声推开门来,慌慌张张地叫道:“黄嫂子,前面发动了,叫送热水过去呢。”   来的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显然起身得匆忙,睡眼惺忪,鬓发散乱,身上莲青色的比甲穿得歪歪斜斜的,扣子也扣错了一个。   总算等到了。黄嫂子精神一振,念了声“阿弥陀佛”,回转身来,动作利落地灌了一壶水,交给小丫鬟。   鱼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丫鬟又道:“红鸾姐姐说了,叫你把炉子先升起来,呆会儿大概要熬药。”   黄嫂子应下,也没心思吃点心了,搬了炉子去外面生火。   朱弦从柴堆后走出,满腹忧伤。人有三急,总不能不解决,要弄在身上,脸可就丢大发了。   鱼郎不知她的心事,不解地问她:“发动是什么意思,是娘那儿有事吗?”   朱弦没有说话,动作轻巧地从小厨房的窗子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落在屋前的廊下。黄嫂子正在门口专心致志地生火,完全不知道有人从她身后的窗子里爬了出来。   朱弦看了她一眼,蹑手蹑脚地往右边第一间而去。   再尴尬也得解决啊。她安慰自己:才五六岁的孩子,怕什么,一闭眼不就过去了吗。   生平第一次体验过扶着小鸟,站着解决生理需求后,朱弦终于舒了一口气。见旁边放着一盆水,一个水瓢,她用水浇手一连洗了好几遍,心里这才好受了些。   等一切做完,她悄悄往前院而去。   正房灯火通明,丫鬟婆子进进出出,个个面色紧张,脚步匆匆。原本在鱼郎身边服侍的李婆子和鸢儿也在那边帮忙。   朱弦听到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在问:“稳婆还没有来吗?”   有人满头大汗地答道:“腰门下钥了,已经有人去报了大小姐,很快开门。”   那个尖利的声音恨恨道:“常驻咱们院的贾婆子偏偏今日告了假,真真赶得巧。”又问,“可报了几位主子?”   那人回道:“侯爷和太夫人都不在家,我们报了大小姐,大小姐又让人给二太太,三太太送了信。”   正在这时,院门口的婆子惊喜地叫道:“有人过来了。”   院门外远远一团灯火逼近,一堆丫鬟婆子挑着灯,簇拥着一个身材高挑,打扮华贵的少女走了进来。   少女看上去十三四岁的年纪,柳眉凤眼,高鼻薄唇,生得十分美貌,穿一件浅碧色绣金织锦长褙子,外披银鼠皮石青缂丝斗篷,头上戴一支蝴蝶穿花镶百宝金步摇,华贵逼人。   秋韶院中众人见到她,纷纷露出喜色,行礼道:“大小姐到了。”仿佛这个年轻的少女就是她们的主心骨,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   少女在众人的簇拥下绕过作为屏障的太湖石,在中庭立定,目光扫过院中诸人。她年龄虽小,但姿态雍容,凤目含威,竟是气势十足,被她目光扫过的人纷纷站定,安静地垂手肃立。   “夫人怎么样了?”她开口问道,声音清脆有力。   红鸾匆匆从里面出来,额上带汗,对少女行了一礼道:“已将夫人移至产室,但贾婆子偏巧今日请了假,别的稳婆却不知什么时候能赶来。”   少女淡淡道:“我已发了对牌下去,菡萏院原作为备用的两个稳婆很快会来。大夫也已经去请了。祖母不在家,我又让人去西苑请了二婶和三婶过来帮忙照看。”她再能干,也是未出阁的姑娘,照顾产妇的事既无经验,也不方便,自然要有长辈在场。   红鸾连声感激,请她去东厢房暂坐,少女瞥了她一眼:“我自己过去,你不必管我了。看着下面的人不要乱,各司其职,照顾好夫人就是。”   红鸾恭声应下。   少女也不多说,转身往东厢房走去,一大群人立刻呼啦啦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节期间要出远门,这两天要攒稿,so,顶着锅盖说一句:请不要嫌弃我短小╭(╯3╰)╮   第23章 疑惑   朱弦躲在廊柱的阴影中,心中惊疑不定:谢家只有一位大小姐,就是世子谢晟的胞妹,固城伯夫人谢昕。可谢昕嫁入固城伯府已经有十年了,怎么着也不会是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吧?但这个小姑娘又明明和谢晟生得极像。   她现在所处的,真的是那个现实中的敬伯府谢家吗,还是在梦中臆造出来的另一个似是而非的谢家?   真抑或幻?梦抑或非梦?   她心中疑惑,仿佛身处一团迷雾之中,无法看清。有太多疑问想问问鱼郎,此地却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她想了想,藏在院墙的阴影下,蹑手蹑脚的,慢慢向鱼郎的房间退去。   秋韶院中的人心思都在周夫人身上,连鸢儿和李婆子都去帮忙了,鱼郎那边反而会相对安静。   鱼郎的房中果然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朱弦手脚利落地将门窗都关好,下了闩,正要开口,沉默了许久的鱼郎的声音响起:“娘亲是不是要生弟弟或妹妹了?”声音彷徨,听着竟有几分可怜。   朱弦一愣,明显地感觉到了鱼郎情绪的不对:这孩子……她暂且将自己的问题放到一边,答道:“是啊。”   鱼郎惶然问道:“那她还能想起我吗?会不会有了弟弟妹妹再也不要我了?”   朱弦一时没有回答,望向屋角的铜镜。   室外辉煌的灯火透过半透的窗纸照入,铜镜中隐隐约约照出她小小的身影,大大的的凤眼,苍白的肤色,神情惶然而无助。   这是属于鱼郎的情绪,因波动强烈,轻易影响到了她。   她不禁心中恻然:这是每个孩子都会暗暗担心的问题吧,只不过鱼郎问起来,更加让人心酸罢了。   朱弦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第一次为她添了弟弟,那时她悄悄躲在母亲东厢房的帘子背后,看着大人们忙乱,也是这样忐忑又欢喜的心情。   父母之爱,对小小的孩童来说,几乎就已经是全部。   她不由心中一软,柔声安慰他道:“不会的,就算有了弟弟妹妹,你也是你娘亲的孩子。”可她心里清楚,凭周夫人对鱼郎的态度,就算没有新的孩子,也不会对鱼郎太好。   鱼郎没有说话,朱弦却清晰地感受到了他心中的沮丧、担忧与悲伤。她感到了凄然:可怜的鱼郎,即使是这份薄弱得可怜的母爱,这个小小的稚龄孩子也是一心盼着的。   周夫人的心究竟是怎么长的,这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她血脉相连的骨肉,她竟一点都不怜惜吗?   朱弦想不通,问他:“你娘亲为什么对你这么……严厉?”   鱼郎沮丧地道:“一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娘亲不喜欢我。”语气又乖又可怜,听着叫人心都揪作一团。   朱弦怜惜之心大起:她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年龄太小的孩子,总觉得他们还不懂事,又是任性,又是吵闹。像她两个弟弟小时候,破坏力一流,精力又格外充沛,每每把她搅得叫苦连天,头痛不已。   可小鱼郎不一样。他从来都是克制的,乖巧的,甚至是柔弱的。这样的孩子,隐忍体贴,又分外敏感,短短的几次接触中,从来没见他任性过一次,连她都觉得心疼,做母亲的却始终对他这么冷漠。   究竟是为什么?   朱弦百思不得其解。她柔声安慰鱼郎道:“别多想,鱼郎已经够好了,只不过是男孩子,娘亲对你严厉一点你才能成才。”   这话她说着自己都不相信,但骗骗小鱼郎大概绰绰有余了。   “真的?”小鱼郎的声音明显透出了喜悦和期盼。   “自然是真的。”朱弦随口哄他。   鱼郎的情绪好转了不少,举一反三地道:“所以长姐不怎么理会我也是希望我能变得更好?”   她面不改色地继续胡诌:“当然,男孩子要坚强勇武,怎么能和女孩子一样软绵绵的呢?”   鱼郎没有马上上当:“可是她对大哥二哥明明都很和气。”   咦,怎么忽然不好骗了?朱弦心念电转,顺口胡扯道:“你大哥和二哥比你大吧,他们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长姐对他们说不定比对你现在更严肃呢。”   “是这样吗?”鱼郎将信将疑。   朱弦的声音显得无比真诚:“我为什么要骗你?”   “不对,”鱼郎道,“念念对我明明很好,却没有很凶很严厉。”   这孩子,还有完没完,朱弦头痛,不由脸色一沉,佯作生气:“你是不信我的话吗,想我对你更凶一些?”   “不要不要。”鱼郎忙不迭地道,“这样就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大概是听出了她的不耐烦,鱼郎委委屈屈的,不敢再追问了,只是可怜兮兮地喊道:“念念……”   朱弦不理他。   鱼郎道:“我相信你,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朱弦不做声。   “念念,”鱼郎的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慌张地道,“你别不理我。”   却不知朱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把这个认死理的孩子糊弄过去了。   等到鱼郎再次不安地喊她,朱弦到底不忍心,想到自己刚刚想向他求证的事,开口问他道:“刚刚那个气派很大的漂亮姑娘就是你长姐吗?”   终于被搭理的鱼郎长舒一口气,道:“嗯,是我长姐。”   朱弦犹豫了一下,问道:“她是不是名叫谢昕?”   “是啊,”鱼郎十分惊讶,“你怎么知道?”   居然真的是谢昕,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的谢昕。朱弦摇头:这梦还真是离谱,把周夫人变年轻了这么多,谢昕年龄也小了这么多,等等……她动作顿住,远远望向铜镜中自己现在的面容。   乌发红唇,眉如墨画,凤眼斜挑,熟悉得让她眼角情不自禁地跳了跳。周夫人的儿子,如果也小上这么多……她怎么就没怀疑过呢?   不会真的是那讨厌的家伙吧?她犹豫了一下,张嘴问道:“鱼郎,你的大名是什么,是不是叫……” 作者有话要说:  若干年后,某天, 阿弦扶着腰咬牙切齿:混蛋,说好的温柔体贴呢? 某人:娘子,你要相信,我对你是爱之深,用之切,现在要求高一些,以后才能有福可享~ 阿弦怒:这是什么逻辑? 某人无辜:这逻辑不是娘子教我的吗?   第24章 借刀   门外忽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有人在外面大声问道:“鱼郎可在里面?”   朱弦止住话头,心中疑惑,这个时候会有谁找过来了?   她放下刚刚的问题,悄声问鱼郎道:“你可认出是谁?”   鱼郎道:“不是我们院中的人。”   她想了想,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高高瘦瘦的中年妇人,朱弦觉得有几分眼熟,想起来正是刚刚看到的簇拥着谢昕而来的其中一人。   妇人见到她,松了一口气:“原来您在这儿,大家到处都找不到人,都着急坏了。”   朱弦一副懵懂的样子,问道:“找我做什么?”   妇人道:“大小姐过来了,没有看到您,又知道您被夫人罚了,特意叫人放了您,没想到那边没找到人……”   朱弦明白过来,原来是谢昕过问了鱼郎。看来谢昕虽然不一定待见这个异母弟弟,但明面上还是大差不差的。她也懒得和对方打交道,装作听不懂妇人的话意,揉了揉眼睛道:“我困了,麻烦嫂子把鸢儿叫回来服侍我睡吧。”   妇人顿住,见朱弦转身往床榻上爬,心中一急,索性挑明了讲:“鱼郎,大小姐要见你。”   朱弦眨了眨眼睛:“可是,已经很晚了。”   妇人放低姿态哄她道:“就去见一见,很快回来。”   朱弦偏着头想了想,神情犹豫不决。鱼郎已不安地在她脑中道:“长姐过来,我理应去拜见,不可失礼。”   这孩子怎么这么老实。朱弦暗暗摇头,觉得自己先前的猜测多半错了,就凭那人吊儿郎当任性妄为的作风,怎么可能是眼下这个天真无邪、循规蹈矩的小鱼郎?这得长多歪才能长成后来的那个样子啊。   小鱼郎在脑海中碎碎念地小声催促着,直吵得朱弦脑袋嗡嗡作响。看来她是别想拒绝了。等等,她眸中光芒一闪,也许她可以利用这次机会做成某件事,为鱼郎解除后顾之忧。   不过还是得先问问小家伙的意见,虽然现在她变成了他,可毕竟不是真正的鱼郎,自不能越俎代庖。   主意打定,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呵欠,这才一副无奈的模样道:“那你先帮我梳洗。”   鱼郎在黑屋子里关了一天,早就灰头土脸,狼狈不堪。鸢儿和李婆子又不在,她理所当然地支使起妇人来。   妇人一愣,随即堆起笑脸道:“好,我这就去帮您打水。您的换洗衣服在哪里能找到吗?”提都没提要帮鱼郎叫回服侍的人。   朱弦心里有了计较,点点头道:“我能找到。”   妇人自去小厨房拎热水。朱弦趁机问鱼郎道:“鱼郎,你和你长姐见得多吗?”   鱼郎道:“长姐很少来秋韶院,我们很久才能见一次。”   朱弦又问:“你娘亲喜欢你长姐吗?”   鱼郎迟疑了一下答道:“娘亲不喜欢长姐,长姐好像也不喜欢娘亲。”   这就对了,后院中的女人,一个身为主母却被剥夺了管家权,接过管家权的还是丈夫前妻的女儿,这两个人的关系怎么可能会好?两人的矛盾正是她可以利用的机会。   她问鱼郎道:“那我再问你,你喜不喜欢鸢儿和李婆子服侍你?”   鱼郎立刻答道:“不喜欢。”   “那你想把她们换掉吗?”朱弦的声音充满了诱惑。   鱼郎一怔:“可……可以换吗?可娘亲……”   朱弦微笑:“自然是可以的。我来帮你想办法。”   鱼郎惊喜,软软地道:“念念,谢谢你,可是,会不会很麻烦你?”   朱弦道:“不麻烦的。”她早就看那两人不顺眼了,有机会当然不会放过,鱼郎答应了就好。   “那要怎么办?”鱼郎问。   朱弦没来得及回答他,妇人提着一壶热水回来了,服侍着她重新净面洗手,梳头换衣。   等捯饬整齐了,朱弦对妇人伸出了双手:“带我去见长姐吧。”   妇人一愣,反应过来,忙堆出笑脸,伸手过来抱起她。   鱼郎顿时炸毛:“我都五岁了,哪要人抱!”   可惜除了朱弦,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   朱弦自然不会理会他的不高兴,笑眯眯地伏在妇人肩头,心中鄙夷:小家伙,你可真是太嫩了,姐姐我这么做自然有自己的用意,好好学着点。   *   东厢房中烛火通明,一片静寂,丫鬟婆子个个屏声静气,垂手肃立。   谢昕身姿笔直地坐在雕花檀木桌旁,面容沉肃,染着蔻丹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甜白瓷茶盏。   妇人抱着“鱼郎”走进来,累得一身是汗。   谢昕双眉扬起,目光带着厉色落到幼弟身上:“鱼郎五岁了,又是男儿,岂能如此娇惯?我们家武将出身,可不能学那些娇宠子弟的风气。”   朱弦才不怕她,从妇人怀中滑下,望向谢昕,眨了眨眼,黑白分明的凤眸中现出一丝委屈,弱弱地道:“姐姐,我饿得没力气啦。”   鱼郎可是被饿了大半天,没有力气走路才是正常的。否则,岂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小厨房失窃的点心和他有关,虽然那个黄嫂子未必敢嚷出来。   谢昕一愣,看向抱她过来的妇人。   妇人道:“奴婢去问过了,小少爷白日犯了错,被夫人罚了关在空屋中不许吃饭。”   谢昕问:“饿了多久?”   妇人低头回道:“辰时过后就没有再进食。”   “胡闹!”谢昕俏脸含霜,冷笑道,“她到现在也没想起放人,是打算把鱼郎饿到明天吗?鱼郎才多大,就算犯了错,关在空屋子里饿一天也太过分了些。”   见她发怒,满屋子的仆妇纷纷垂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朱弦心中有些惊讶,没想到谢昕居然会为鱼郎抱不平,而且,听她说话口气,对周夫人可没有半分尊敬。   谢昕冷冷道:“还不去吩咐厨房准备吃食。”   “是。”先前抱朱弦过来的妇人忙应下,转身要出去。   “等等,”谢昕叫住她道,“厨房动作没那么快,再叫个小丫鬟去我房里把那盒御赐的点心拿过来。”   妇人领命而去。   旁边一个十七八岁的俏丫鬟笑着对谢昕说:“您不是一向不管秋韶院的事吗,又何必……”   谢昕淡淡瞥了她一眼,丫鬟面色一凛,垂下头去。   谢昕这才开口道:“平日随她怎么折腾,横竖是她亲生儿子,我自犯不着管。但既然被我撞到了,这种事我却看不过眼。”   有仆妇奉承道:“大小姐心慈。”   谢昕没有说话,示意小丫鬟倒了杯茶给朱弦:“先喝点热茶吧。”   朱弦接过,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啜饮。   这时又有人到了。朱弦望去,一个银盆脸,大眼塌鼻,一脸富态;一个身材娇小,细眉细眼,精明外露,正是谢冕的二婶卫氏和三婶田氏,只不过也都年轻了十几岁的模样。   两人和谢昕见过礼,问了问周夫人的情况,知道稳婆和大夫都已到了。卫氏起身去产房看周夫人,看看有什么可帮忙的,田氏留在外边陪着谢昕。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小丫鬟捧了一个精致的荷叶纹彩绘填漆食盒过来,放到朱弦面前,打开盒盖。   里面是一碟做成桃花状的点心,花叶翠绿,花瓣粉红,层层绽开,惟妙惟肖。鱼郎兴奋的声音响起:“这是宫里的桃花酥,你尝尝,可好吃了。”   朱弦觉得鱼郎当真可爱:到底还是孩子,看到好吃的就这般兴奋。不过,这点心来得正是时候,正是一个好机会。   她凝目异常漂亮的点心,本就有了一个雏形的主意很快完善。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宏大量之人,也从来护短。小鱼郎受了委屈,对周夫人,那是小鱼郎的生身母亲,她一时没有办法;可对某些恶奴,既然有机会,她自然要为小鱼郎除去,不能再留在他身边害人。   田氏在一边看到点心,眼睛一亮,啧啧道:“这是宫里的点心吧,做得就是精致。”   谢昕笑道:“这是昨日贵妃娘娘赏下来的。”   田氏羡慕地道:“娘娘常常有东西赏给姑娘,对姑娘的这份恩宠可算是咱们府头一份了。”   谢昕不以为意地道:“不过是咱们家女儿少罢了。”谢家这一代,只谢昕一个嫡女,可以说是众星拱月,不光是宫里的贵妃,府里的太夫人、谢侯都是极宠她的。   田氏奉承道:“也是姑娘可人疼。”   谢昕微微一笑,转头对朱弦道:“你先吃点桃花酥垫垫饥吧。”   朱弦没有吃,望着桃花点心,吞了口口水,面露犹豫之色,怯生生地望向谢昕道:“姐姐,这点心真漂亮,我不想赏给下人可以吗?”   谢昕随口答道:“赏不赏下人还不是随你……”她声音一顿,回过味来,慢慢皱起眉头,看向朱弦。 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本文将于29日入v,到时会有三更和红包掉落,入V后若无特殊情况都会保持日更。鞠躬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希望V后还能有缘再见,么么么么哒~ v后内容简介:阿弦借刀除恶奴;回门,男二出场,修罗场初现;阿弦即将掉马……然后,你们懂的^_^ 作者君的完结古言:《私奔是个技术活》、《无灵根修仙指南》 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一下(づ ̄ 3 ̄)づ   第25章 雷霆   是个聪明人就好。   朱弦见谢昕神情, 心知成了一半,目不转睛地看着桃花点心,一副垂涎又不舍的模样,苍白着小脸喃喃道:“可是李妈妈和鸢儿会说我不宽待下人。”   谢昕的脸色冷了下去。   朱弦继续加一把火, 可怜兮兮地看向谢昕道:“平时那些点心全赏了她们也就罢了, 反正白面馒头也很好吃, 可这盒点心是姐姐赏我的,我……”   “白面馒头?”谢昕截断了她的话,问道,“你把点心赏了人, 平时就吃白面馒头?”   朱弦点头:“她们说,要像大哥一样, 待下面的人宽厚仁慈,出手大方。”   “宽厚?”谢昕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宽厚到主子吃的用的还没有她们好?”   朱弦看向谢昕, 露出迷茫之色:“有什么不对吗?她们……”   “砰”一声响起,把朱弦吓了一跳,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谢昕一掌击在案上,粉面如霜,挟怒而道:“好大的狗胆!”   朱弦脸色煞白, 眨了眨眼,两滴晶莹的泪珠欲坠不坠地挂在长长的睫毛上,一副战战兢兢, 饱受惊吓的可怜样。   谢昕看了田氏一眼:“三婶,麻烦你去看看夫人那边的情况。”她虽竭力控制怒火,语气也有几分僵硬。   田氏何等玲珑,知道大房要处置下人,不愿给她们看到,马上顺着她的话道:“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转身离了东厢。   等田氏一走,谢昕立刻吩咐道:“把鱼郎身边服侍的人带过来。”   底下人应诺,李婆子和鸢儿很快被带了过来。两人兀自不知大祸临头,向谢昕恭恭敬敬地行了礼,看到本应关在黑屋中的鱼郎坐在一边,拈了一枚桃花点心在斯斯文文地品尝,不由面露惊愕之色。   李妈妈胆子更大些,看桃花点心精致可爱,眼里出火。她是拿鱼郎的用度拿惯了的,涎着脸笑道:“鱼郎,如今已是夜里,可不能多吃,小心积食。不如把点心包了回去,明日再吃吧。”   这话乍一听没有什么错,可有朱弦一番话在前,她说这话的用意就不能不叫人怀疑了。   谢昕心头顿时大怒:当着这许多人的面觊觎鱼郎的点心,这老婆子当别人是死的还是傻的?   她对这个弟弟向来只是面子情,不过看他年纪小起了几分恻隐之心,原也不甚在意,可不在意不代表她允许谢家纲常颠倒,恶奴欺主。她还在这儿,这老婆子竟也敢起歪心思!   她干脆也不问了,直接下令道:“把她们拖去院中,打十板子再问话。”   李婆子和鸢儿大惊,尖声叫了起来:“大小姐,这是为何?”又向鱼郎求情道,“鱼郎,你快帮我们向大小姐求求情。”   瞧瞧,这对主子颐指气使的口气。谢昕勃然大怒,斥身边人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把她们的嘴堵上?”   左右不敢怠慢,几个健妇一拥而上,堵住了两人的嘴,将两人押到院中,掀了裤子,死死按到春凳上,很快响起了噼噼啪啪的板子声。   朱弦一副吓呆了的模样,愣愣地拿着桃花酥,怯生生地叫了声:“姐姐。”心中却是大为佩服,谢昕行事可真是雷厉风行,瞧这雷霆手段,难怪小小年纪就能越过周夫人执掌靖侯府中馈。   谢昕冷冷瞥了他一眼,怒其不争地道:“你想帮那两个人求情?”   朱弦白着脸,一脸茫然:“她们……她们是娘亲给我的人。”   谢昕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闻言中一动:是周夫人的人,那就更好了。   过了一会儿,出去执行命令的一个健妇走进来,恭敬地道:“那两人全都招认了。”   谢昕淡淡道:“说。”小小年纪,气势十足。   健妇恭敬地道:“那两人打小服侍小少爷,见周夫人近年来既不愿见小少爷,又从不过问他的事,渐渐起了歪心。起初也只敢拿小少爷吃剩的点心,偷偷揩油小少爷的份例,后来见没人管,小少爷又年幼可欺,心越发大了。   “小少爷的份例她们想拿就拿,小少爷的膳食要等她们挑过后才能吃剩下,又怕小少爷告状,就哄他说,主人对下人要宽厚,要恩待。小少爷年纪小,还未入学,身边又没有长辈教导,就信以为真了。”   谢昕越听越怒,七分真意,三分假意做出勃然之色:“周夫人当的什么心,竟任由恶奴如此放肆。那两个恶奴,”她顿了顿,一字字道,“每人再加十板子。”   外面打板子的声音又噼噼啪啪响了起来,单调而惊心动魄,夹杂着凄厉的惨呼声。四周静寂一片,人人战战兢兢,不敢抬头。   谢昕冰冷的声音响起:“今日府上有喜事,不宜杀生,打完了将她们捆了丢去柴房,明日一早喊了牙婆来,远远发卖了吧。”   有人犹犹豫豫地提醒道:“她们是夫人的陪房。”   谢昕冷笑:“怎么,夫人的陪房我就处置不得了?我倒不信,我为了她儿子撵人,她会扣着身契不给。”这事怎么说也是周夫人理亏,现成的把柄都送到她手上了,她倒不信周夫人还敢说个“不”字。   没人再敢吭声,自有人蹑手蹑脚地下去照办她的吩咐。   谢昕又看了朱弦一眼,见她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她真不知道周夫人是怎么想的,这个儿子可是她今后的依靠,照这样下去岂不是要养废了?   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就是,甚至也许这样更好。毕竟不是嫡亲的弟弟,鱼郎没出息,这个家也许就更安稳了。她只要保证在她的管理下,谢府诸人各司其职,不出乱子就是。   朱弦垂下眼,见事情一步步照着她所想的方向而行,心中殊无欢喜。其实她也想不通周夫人是怎么想的,待鱼郎这样子,那待谢冕呢?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发现自己已忍不住为谢冕掬一把同情之泪,对他的种种不羁行为,只要不犯到她,居然也能谅解三分了。   还有……她想到自己先前所怀疑的,虽然觉得两人差得太远,还是得找个机会问一问鱼郎。   毕竟,年轻了许多的周夫人、卫氏、田氏,还未及笄、未出嫁的谢昕,李婆子当时口称的侯府,每一样都指向了一个事实——也许,她来到的是过去,那么,周夫人的孩子就该是……   如果两个人真的是同一个人呢,小鱼郎就是她那个可恶的夫君?   朱弦呆了呆,觉得一时有些混乱。她恼恨谢冕,可对小鱼郎完全狠不下心来。   想到这里,她忽然发现鱼郎自她开始设计谢昕发作李婆子和鸢儿后就再没有作声,也不知是吓呆了还是怎么了。她不由担心起来,可这里人太多,她也不好问鱼郎。   她想了想,以解手为借口独自去了盥洗处。   “鱼郎,”她有些担心地问,“你没事吧,有没有吓到?”   “有一点,”鱼郎不好意思地道,声音有些恹恹的,“她们叫得好可怕,是不是被打得很疼?”   朱弦自然知道他说的她们是指的谁,沉默了片刻告诉他道:“每个人都要对自己做过的事负责。她们犯了错,自然会受到惩罚。”   鱼郎道:“我知道,可我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她们毕竟服侍了我那么久。念念,”他有些怯意地道,“你不要怪我。”   这孩子,心怎么这么柔软?朱弦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不管如何,心中存有善意都不该被苛责。   可他这样心软,并不是好事。若他像别的孩子一样,有父母疼宠,兄姐呵护,自然可以一直天真纯善下去。可他是这样的处境,若太过天真,迟早会被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朱弦狠了狠心,沉声道:“鱼郎,你有没有想过,若她们继续这样对你,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怯懦、软弱、胆小、畏缩,主仆混淆、不辨是非,明明是侯府嫡子,最后却气度、见识全无,连最卑贱的庶子都不如,成为一个废人。”   鱼郎显然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怔怔地半晌没有说话。   “而且,你若真要为她们好,在她们第一次做出错事时就要及时制止,而不是一让再让,令她们错误越犯越大,最终落得今天这个地步。她们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也有责任。”   鱼郎茫然:“我也有责任?”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   朱弦心里叹了口气,鱼郎到底还是太小了些。她道:“你现在不明白不要紧,先把我的话记下,以后再想吧。”   她走了出去,厨房赶着做出来的肉糜粥也送了过来。谢昕指了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服侍她吃完粥,又让小丫鬟送她回去休息。   还未来得及动身,正房忽然又喧闹起来。有人匆匆跑过来,喜不自胜地向谢昕道:“恭喜大小姐,夫人又添了一子。”   谢昕站了起来,快步向门口而去,走到一半,忽然停下,回头看向朱弦。   明亮的烛火下,还未来得及回房的小小孩童孤零零地站在那里,一脸茫然,悲喜不知。   谢昕的心中忽然一软:罢了罢了,今日既然管了他的闲事,那便好人做到底吧。过来携了他的手道:“鱼郎跟姐姐一起去看看吧。”   她的态度虽然还有些生硬,手却又暖又软,身上带着淡淡的茉莉花香,芬芳怡人。朱弦感觉到了鱼郎心中的雀跃与欢喜,不由唏嘘:这个孩子,只要一点点善意就能让他心生喜悦。   经过中庭,刚刚遭了板子的李婆子和鸢儿已经被拖走,只留下地面的斑斑血迹,依稀可见刚刚的惨烈。几个婆子正在撤走春凳,冲洗地面的血迹。   二十板子,不死也得半条命了。   谢昕连眼角也没有往那个方向扫一下,拉着朱弦直接往产房而去。朱弦目光微微一顿,随即移开,沉默地跟上谢昕的脚步。   产房中密不透风,兀自残留着血腥气,谢昕带着朱弦站在门口客气地问候了几句,并没有进去。   朱弦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床榻上。周夫人神色憔悴,满脸疲色,一双如画的明眸却温柔如水,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奶娘怀抱中的小小婴儿,唇边挂着幸福的笑意。任谁都能出她对新生命降临的喜悦。   她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轻触了下小婴儿的脸颊,爱怜横溢。   “娘亲……”脑海中忽然响起鱼郎失魂落魄的声音,伴随着无限的酸涩与哀伤,他一直以为娘亲是不喜欢孩子,可在看到周夫人看着小婴儿的眼神时,他终于明白过来:娘亲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是他哪里做得不够好吗?他明明一直那么努力,努力地想让娘亲看她一眼。为什么!   强烈的情绪席卷全身,濒于崩溃,熟悉的对身体失控的感觉又起。朱弦暗叫糟糕:这小小的孩子实在让人牵挂,她还有很多交代没来得及和他说呢。   已经来不及了,眼前一片混沌,她很快再次失去了意识。   *   朱弦醒来时头痛欲裂,听到身边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勉力睁开眼睛,正看到谢冕在穿衣服,却没有叫丫鬟进来服侍。   “什么时辰了?”她脑袋中兀自浑浑噩噩的,开口问道。   谢冕看了她一眼,含笑道:“才寅时末,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论理,她该起来服侍他起身的,可谢冕没提,她也懒得在他面前扮贤妻,当下安安稳稳地躺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脑袋一突一突地疼,她究竟怎么了?明明昨天起来时还好好的,是因为晚上做了个奇怪的梦吗?   她忽然愣住:她究竟梦到了什么,为什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只能记得梦中酸涩与哀伤的心情,恍惚中仿佛有一个童稚的声音在不停地喊着:“念念,念念……”带着绝望与眷恋。   究竟是谁?   眩晕感阵阵袭来,她只觉深深的疲惫,似乎仿佛精神已被抽空。   想了一会儿无果,她索性丢开,闭上眼再次睡去。   再次醒来好受了许多,梦中那一点阴霾早就被她丢到了九霄云外。   吃早膳时,谢冕也回来了。他应该是沐浴过了,头发半干,身上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也不知去哪里换了一身墨绿色绣竹叶纹直裰,更衬得身姿挺拔,面容如玉。目光专注地望着人时,便仿佛全部的神情都倾注在你身上。   朱弦想起昨夜之事,气还没消,只做不见。朱妈妈忍不住了,在后面连连咳嗽。朱弦无奈,站起迎接他,笑盈盈地叫了声“五爷”,仿佛已全然忘了昨夜的不愉快。   哪知她要揭过不提,偏有人皮痒撩拨她。谢冕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娘子待我这么客气,为夫心甚惶惶。”   朱弦的牙根又开始发痒,恨不得再咬上他一口。她不就咬了他一口还扔了他一枕头吗,他也没吃什么亏。到他嘴里,怎么就揪着不放了?   她的笑容有崩溃的趋势。   谢冕却笑容灿烂,一派大度地道:“娘子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美人儿就算撒泼,也是美人儿,为夫心爱之,不会嫌弃的。”   这混球,就是有这本事气人。朱弦顾不得朱妈妈在后面连连咳嗽,恶狠狠地瞪他一眼道:“五爷,你不说话我也不会嫌弃你。”   “是吗?”谢冕一脸怀疑,笑得要多讨厌有多讨厌。   朱弦又瞪了他一眼。看着一屋子服侍的人,发作不得,索性别过头,眼不见为净,自顾自地坐下来进食。   谢冕也不在意她的无礼,笑吟吟地坐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毛病更重了,看到小丫头装模作样的贤惠样,就想招惹她,见她气得脸红撒泼的模样就感觉神清气爽。   朱弦看到桌上的食物却愣了一愣。   委实太丰盛了。   鲜虾水晶饺、五珍灌汤包、核桃一口酥、芙蓉鸡丝饼,枣泥糕、碧梗粥、豆花汤、燕窝羹,鱼鲞、虾丸、拌三丝,牛乳、豆浆、酥酪茶,腌黄瓜、水萝卜……   满满一大桌子,休说两个人,就是再加两个也吃不完。   “有人要和我们一起用早饭?”朱弦惊讶。   谢冕比她更惊讶:“怎么会?”   朱弦指了指一大桌子的食物。   谢冕歉意地道:“寒酸了些。我忘了娘子今天第一次和我一起用早膳,应该让他们再添些的。”   朱弦目瞪口呆:这还寒酸?那昨天……   仿佛看出她所想,谢冕不甚诚意地道:“昨天是我的错,没有和娘子一起用早膳。”   朱弦沉默了。她在凉州时,因那边靠近边关,常年战乱,物资匮乏、粮食紧缺,一日三餐够吃就可。后来回了宣威将军府,大伯又是个崇尚节俭的,饮食上虽未亏待过她,但也从未如此奢费过。   看来敬伯府虽然没落了,这饮食上的奢靡之风却丝毫未减。   谢冕不甚满意地屈指敲了敲桌子:“这些太简陋了些,娘子若不合胃口,我再让他们重做些来。”   “不用了。”朱弦见他一副精神百倍,不怕折腾的模样,头痛地扶额,摇了摇头道,“已经够好了。”   谢冕神情殷殷:“娘子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朱弦咬牙:“真的已经够了。”示意八角去取一碗牛乳。   谢冕笑吟吟地夹了个水晶饺给她:“这个配着吃不错。”   朱弦警觉地看向他:这厮怎么忽然开始对她献起殷勤来了?   谢冕对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又夹了个灌汤包给她:“这个味道也不错,你尝尝。”   朱妈妈在一旁看着心里乐开了花,只有八角不解风情,暗暗腹诽:这位爷,你把我的活都抢走了。见谢冕还要献殷勤,眼疾手快地盛了一碗碧梗粥给朱弦。   谢冕立刻夹了一筷子鱼鲞到朱弦碗上:“这个用来下粥不错。”   朱弦额角的青筋跳了跳,连碧梗粥都推开了。谢冕愕然看她。   朱妈妈担心谢冕误会,夫妻生隙,忙解释道:“五爷,奶奶向来不喜沾鱼腥。”   “是吗,你也不喜欢食鱼?”谢冕愣了愣,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兴致骤然低落下来。   “也?”朱弦讶然。   谢冕笑了笑,没有解释:“是我之过,不知娘子喜好。还是你们服侍娘子吧。”   朱弦疑惑地看了看他,倒是松了口气,终于可以安安生生地吃了。两人各坐一面,一时,室中安静无比,只能偶尔听到瓷器相碰的声音。   吃完便该去向许老太太和谢渊请安。   今日是三朝回门的日子,昨日丁氏就将要送宣威将军府的礼都备齐。两人请完安就该出发了。   八角迅速地帮朱弦补了妆、整理配饰,三七拿来外出的大衣裳。谢冕百无聊赖地在一边看着,渐渐恢复了兴致,甚至还指点八角调整了几件首饰。   朱弦忍不住刺了他一句:“五爷倒是精通此道。”   谢冕笑吟吟地照单全收:“为夫也就这点长处了,多谢娘子夸赞。”他索性起身走近朱弦身边,接过八角手中的翡翠流苏耳坠,动作轻柔而熟练地为她戴上一边。随后,粗糙的指腹拂过她的耳垂,缓缓落到她双肩上。他俯下身,在她耳边暧昧而道,“还有别的本事却不足为外人道,娘子到了晚上便知。”   朱弦的脸不争气地红了:这混蛋,明明找诸般借口不肯碰她,还老是说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撩拨人,实在太可恶了。她不由横了他一眼:“我等着看五爷的本事。”   谢冕伏在她肩上笑得风流倜傥,眉尖一挑,眸间妖娆无限:“娘子前夜不已经见识过了吗?”   前夜?朱弦一愕,蓦地想起新婚夜被他涂了一脸墨的糗事。却见一屋子的丫鬟都红着脸,垂下头,在三七的示意下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些人都在想些什么呢?喂,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他们真的不是在说什么闺房私话啊!   朱弦气恼地回头瞪向谢冕,谢冕却伸出一手,固定住她的下颌道:“别动。”他的手温热而有力,牢牢掐住了她,她刚想挣扎,谢冕笑道,“娘子难道只戴一边耳坠就够了?”   朱弦一愣,停住挣扎的动作。谢冕又拿着另一边耳坠为她戴上。   等到戴好,他随手拨动了下耳坠的流苏,端详了一番,眸中带笑赞道:“美哉美哉。”   还是这么轻佻。朱弦冷着脸拨开他手,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谢冕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笑道:“娘子生气的模样甚美,可比那假模假样动人得多。”   他还真是什么不好听说什么啊,朱弦恨不得把他的嘴堵上,瞪他道:“五爷,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谢冕笑得十分欠揍:“不说话娘子怎知为夫之心?”   朱弦咬牙,这家伙气人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她横了他一眼,心念一动,忽地转身挨近他,柔软白皙的玉手轻轻搭上他的胸前。   谢冕垂眸看她。   朱弦嘴角微挑,美目流波,宛若春水荡漾,动人心魄。她螓首微动,软绵绵地贴上他的心口位置,柔声而道:“五爷之心我自是知晓,必有回报。”她的笑容依旧灿烂,手顺势在他胸前游走。   这个小坏蛋!谢冕心中苦笑,气息渐渐不稳,她的手却已停住,恰好按在上次她咬伤之处,蓦地发力。   谢冕疼得肌肉一抽,一把捉住她纤细的手腕。   朱弦挑衅地看向他,眉眼弯弯,形容得意。谢冕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外面传来三七小声的催促:“五爷,奶奶,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暂时停战,携手并肩,言笑晏晏地出了思齐院,宛若一对最恩爱的夫妻,倒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萌萌哒存稿箱君,作者君出远门了,由本萌为大家奉上二更合一,呆会儿还会有一更。 ps:入V前三天有红包降落哦,等作者君回家了就发O(∩_∩)O   第26章 回门   朱家住在西门的三条巷, 那一带多是武官聚居,离敬伯府所在的铜锣巷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朱弦出了垂花门,一眼就看到了整装待发的马车,顿时目瞪口呆。   乌金木打造的车身, 琉璃的窗格, 车沿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镶金的八宝宫灯, 四匹毛色一样的乌云盖雪在前面拉车。   实在是太招摇、太奢华了!   她抽了抽嘴角,婉转地问:“伯府的马车都这么……这么惹眼吗?”   车夫恭敬地道:“这是五爷专用的马车。”   朱弦恍惚想起,似乎是曾经听说过谢冕有这么一辆马车,在京城的纨绔圈子中似乎还挺有名的。   好吧, 不愧是京城纨绔之首,光这辆马车跑出去果然就够拉风了。朱弦已经可以想见马车驶入三条巷时会引起何等的轰动了。大伯父一向崇尚俭朴, 看到这辆马车多半不会高兴。   可车都套好了,她总不能现在让人换一辆吧。她想了想,其实自己除了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怕引来大伯父的说教外, 还是挺喜欢这辆漂亮的马车的。   八角扶着她上了马车。车门打开,香暖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车内彩绣辉煌,宝光耀目。车顶镶了七八颗浑圆的夜明珠,地上铺着大红织花的羊毛地毯,彩绘的壁上挂着镂空嵌宝的挂壁香炉, 紫檀木的车凳上堆着厚厚的狼皮褥子。一张雕花的玉石小方几牢牢钉在车厢底部,上面摆了满满一桌子的点心蜜饯。   她在座位上坐下,只觉身下软软的, 仿佛陷入了云端,舒适极了。   谢冕可真是会享受啊。朱弦忽然觉得做一个纨绔其实也不错,没有这么多规矩名声的束缚,至少“君子昭昭”的谢晟就绝不敢坐这样一辆马车出门。   谢冕却没有上车,而是另骑了一匹马跟在车旁,两个小厮扫雪和锄禾跟在后面。   朱弦也不管他,昨晚一夜乱梦,醒来总觉得精神不济,哪怕已经睡过回笼觉还是有些犯困,索性在车上再补个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她听到三七的声音在喊她。她睁开眼,发现马车停了下来,三条巷宣威将军府到了。三七和八角帮她简单地整理了下仪容,这才打开车门。谢冕候在外面,含笑伸出一手。   两人的眼神交汇一瞬,朱弦立刻明白过来:这家伙装模作样,有意做给朱家人看。她心中暗嗤,却也不想因自己的夫妻关系让家人担心,将手放入谢冕的掌心,任他扶着自己下车。   朱弦的爹娘还在凉州任上,宣威将军府只有祖父祖母与大伯一家在。大伯父朱伯齐在天固山大营任副千户之职,今日特意告了假,带着长子朱令忠,次子朱令仁在二门迎接娇客。   见谢冕照顾朱弦,朱伯齐因朱弦嫁了他而不顺的心气顺了几分。一扭头,却又看到那辆招摇到让他眼睛疼的马车。   这辆马车在京城几乎与谢冕一样出名,豪奢华丽,惹人眼目,朱伯齐自然是听说过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几个人见过礼,朱伯齐到底还是忍不住,板着脸说了几句:“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谢冕笑嘻嘻地应是,随即迷茫地看向朱弦,悄悄问道:“伯父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这悄悄话还挺大声,朱弦:“……”   朱伯齐:“……”   朱伯齐的次子朱令仁只比朱弦小两岁,素来得长辈喜爱,性子活泼,闻言“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告诉谢冕道:“其实我爹打小读书也不行,这句先哲的话他实在是每天都要和我们兄弟说几遍,才说得那么溜。”   朱伯齐瞪他:“你小子能耐了,会编排老子了。”   朱令仁叫起撞天屈来,表情夸张:“我哪敢编排您,实话实说罢了。”   众人都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气氛松快起来。   朱伯齐摇了摇头:“就你调皮。”又看了一眼马车,心里叹气,到底是侄女婿,不好多说,揭过不提。   一行人进了二门。两人先去拜见朱弦的祖父,宣威将军朱鼎。   朱伯齐却没有带他们往正堂去,而是往宅子右路走去。   这个方向?朱弦眉梢微微一挑,忍不住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疑惑地看向她。朱弦笑得幸灾乐祸,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谢冕:“……”回个门还会出什么幺蛾子吗?   等到了地方,谢冕终于明白朱弦为什么会是那样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了。朱伯齐带他们到的是一个小校场,一个须眉俱白,穿着布衣短打,银发长髯的老人正在场中练刀。老人彪行虎步,身姿矫健,一柄十几斤重的重铁长刀舞得如银龙夭矫,水泼不入。   正是宣威将军朱鼎。   见到一行人过来,朱鼎蓦地手一扬,长刀如流星赶月,直直向这边飞来。   刀锋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呼啸声,势如雷霆,声势骇人之极。朱家诸人立刻极有默契地看准方位,齐齐闪身作鸟兽散。   谢冕也想闪,惜乎经验不足,慢了一步,各个有利方位都已被经验丰富的朱家人占据,眼看着长刀不偏不倚地向他当头落下。   十数斤重的大刀,若是被它劈个正着,怕不是整个人都要被劈成两半。这个欢迎礼可真够刺激的。   谢冕无奈,脚步微微一转,让过正面,伸手在刀杆上顺势一推。刀尖一个打转,那股凶猛的下坠之力顿时被卸去大半,整柄刀偏出去半尺,重重砸在地上。刀尖插入地面数寸,泥石飞溅,刀身震颤,刀柄兀自嗡嗡不休。   朱家诸人都看得呆了呆:不是说是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吗?这一让一推不论是速度、时机、力道都是恰到好处,换了他们自己也未必能做到这样。   “好身手!”朱鼎一声喝彩,声如洪钟,中气十足,一个跃步跳到兵器架前,挑了一杆红缨枪,“来来来,陪老朽活动活动手脚。”唰的一下向谢冕袭来。   喂,他可是新女婿第一次上门,有这样招待的吗?谢冕眼角余光瞥向四周,见朱家众人都是一脸看戏不怕台高的表情,纷纷退得更远。   宣威将军府的女婿可真不好当啊,下马威一个接着一个。   谢冕心念转动,忽地“哎呀”一声,拔腿就往朱弦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还慌慌张张地叫道:“娘子,救我!”   等着看新女婿被老爷子修理的朱家众人目瞪口呆:……难道刚刚让过长刀的一下只是巧合?一旦要真刀实枪地战,新女婿就露怯了。可是喊娘子救命什么的,也太没有男子气概了吧,他还要不要面子?   谢冕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仗着自己身高腿长,三两步就躲到了朱弦身后,瑟瑟发抖地又说了一遍:“娘子救我。”   朱弦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他这会儿装什么小白兔啊?欺负她的时候不是身手好得很吗?可谢冕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如影随形,不论她转向哪个方向都没法摆脱他。   朱鼎一枪如电袭来,眼前一花,正对着他的人已变成了自己的孙女儿,他原本想教训的小子躲在孙女身后,对着他咪咪而笑。   他猛地收回红缨枪,枪柄重重锤地,圆瞪着眼睛怒道:“小子,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快快出来。”   谢冕无辜地眨了眨眼:“祖父,我也不想躲女人身后,可这些男人跑得比我还快。”说罢,还理直气壮地指了指躲得远远的大伯父父子三人。   被他三言两语拖下水的朱家父子三人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合着他的意思是怪他们没留下当挡箭牌了?   朱鼎也被他噎了一噎,停顿片刻才道:“休要多言,出来与我一战。”   谢冕身子缩了缩,恨不得缩得比朱弦还矮,异常坚决地道:“不要!”   朱鼎吹胡子瞪眼:“快快出手,我朱家的女婿岂能如此孬种!”   谢冕笑嘻嘻地道:“祖父,不敢和你交手怎么能叫孬种?您老英雄不减当年,我这花拳绣腿的哪是您的对手,您怎么好意思欺负我这个小辈?”   这话朱鼎爱听,眼中微微泄露出一丝笑意,板着的脸有些绷不住了:“不欺负你,就看看你的身手如何,配不配得上我家花朵般的孙女儿。”   谢冕脸不红心不跳地道:“娘子这么好的姑娘,天下又有哪个男子能配得上她?我自然也是配不上的,大概是修了几世的福才能娶到她。”   这甜言蜜语说的,朱弦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朱鼎却大为受用,夸他如花似玉的孙女儿比夸他自己更高兴,神色更缓和了:“你小子知道就好。”   谢冕低眉顺眼地道:“那是自然。所以祖父放心,我必会善待娘子,不让她受委屈的。”   朱鼎想修理他一顿原本的目的就是要让这小子知道朱弦娘家有人,不要轻忽了她,现在见谢冕这么上道,不由大为满意,将红缨枪竖于地上,欣慰地道:“自家的娘子,本就是用来疼的。你能明白这个道理,我心甚慰。”   谢冕谦虚道:“还需祖父多多教导。”   朱鼎笑骂道:“你小子倒乖觉。”   两人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不过片刻,已异常融洽。朱伯齐看不过去了,清了清喉咙道:“父亲,时候不早了,母亲还有舅舅他们都在等着谢家姑爷和阿弦呢。”   朱鼎“啊呀”一声,顿时面现紧张之色。   第27章 惧内   宣威将军府在京城的武将圈子里有两件事最为出名, 一是男子不得纳妾的家规,二是宣威将军之妻丁太夫人的传奇。   丁太夫人出身定南侯丁氏旁支,乃现任定南侯的族妹。   丁太夫人家按族谱排行为丁家外三房,早年她的父、祖都曾出仕, 家底本还算丰厚。可惜丁太夫人的父亲早早便撒手人世, 留下孤儿寡母无人依靠。   丁太夫人是家中的长女, 上无长兄,下面还有嗷嗷待哺的年幼弟妹,母亲又生性懦弱、担不起事。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 弱的弱,空有巨资而无靠山, 顿时成了众人眼中的一块肥肉。   族人凶狠贪婪,毒计百出,欲逼丁母改嫁,鲸吞孤儿寡母的家业。丁母走投无路, 性子又弱,日日饮泣,无计可施之下差点要抛下年幼的子女,自尽跟随亡夫而去。   那时丁太夫人才十二岁,却已极有主意, 及时发现端倪,救下了母亲。又见族人逼迫愈紧,小小年纪的她不动声色, 暗中搜集族人不法证据,散布消息。等到合适的时机,她挺身而出,一身重孝哭上祠堂,抛出证据,威逼利诱,逼得族老不得不出面主持公道。   她性子泼辣,有理有据又能言善辩,一战成名。从此,丁氏族中都知外三房有个极不好惹的小娘子,人人忌惮三分。   此后,她一肩挑起了全家的重担,打理家业,照顾寡母,抚养弟妹,丁家的家业在她手上蒸蒸日上,家财翻了几番。   众人几乎都已忘了她还是个待嫁的姑娘。到丁太夫人将妹妹风光嫁出,为弟弟娶妻进门,将家业交给弟弟时,她已经成了个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蹉跎了婚事。只能要么低嫁,要么给人家做填房。   家人正当为她发愁,她却早有主意,决定嫁给丁家的佃户朱大壮。   没错,宣威将军朱鼎在还是一个泥腿子时,名字就是这么朴实。   朱大壮那时已经二十六七岁,是个大龄光棍,家里还有个病歪歪的老娘,赚的一点力气钱全贴在老娘的药钱上,可谓是一穷二白,家徒四壁,连媳妇都娶不起。   丁家怎么可能同意自家千尊万贵的大小姐嫁给这样一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时,丁母差点昏过去,弟弟也苦苦相劝。已经出嫁的妹妹赶了回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都是他们几个连累了大姐,害得大姐找不到好婚事,要委身于这样一个与他们千差万别的人。族中人听说了,纷纷惋惜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几个族老的妻女也纷纷来相劝。   可惜统统都是白搭。从十二岁起,丁太夫人就已经凭借自己的手腕魄力在家中说一不二了,十几年下来,积威愈重,她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一个人能拦得住。   她带着大笔的丰厚嫁妆嫁给了朱大壮,孝顺婆母、敬重夫君,朱家的日子很快兴旺起来。   同村的人羡慕不已,都说朱家祖上积德,才会交这等好运。丁家人有苦说不出,只得捏着鼻子认了这个泥腿子姑爷。   朱大壮却是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汉子,娶了个仙女似的姑娘做老婆,感激感动之余,对妻子又敬又爱,尊重呵护,平时更是一切听老婆指挥,踏实肯干。两人和和美美的,小日子越过越红火。   不料好景不长,生下长子朱伯齐后不久,北疆告急,朝廷征召军士。朱家只一个成年男丁,朱大壮推脱不得,被征召入伍,赶赴北疆征讨北虏。   丁太夫人忧心不已,当即指派了一个机灵的小厮带上足够的银钱陪同朱大壮前去见机行事,只叮嘱朱大壮一件事,务必平平安安回来。   这一去就是五年,期间,丁太夫人在家奉养婆母,抚育幼子,将家里处置得井井有条,并多次挫败窥伺朱家家业与她美色的居心叵测之徒,悍名远扬。   朱大壮回来时已经改名作朱鼎,因杀敌英勇,屡立奇功,受封为正五品武德将军,封妻荫子,衣锦还乡。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说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反而纷纷夸赞丁太夫人识英雄于穷途,羡慕不已。   朱鼎也感念妻子之恩,当众立誓此生不负贤妻,绝不纳妾。一时丁太夫人慧眼识珠,朱将军恩义相报传为佳话。   此后,也有人恶意揣测朱将军不过一时感动,等此后渐渐位高权重了,多半守不住誓言。没想到许多年过去,朱鼎非但做到了,不得纳妾这一条还成了朱家的家规,倒使得朱家的几个郎君成了抢手货。   此时,朱鼎听长子说妻子及舅兄在等人,顿时紧张起来,催促道:“快去快去,可别让你们祖母等急了。”   朱弦笑着应了。   朱鼎又补充道:“不许告诉你们祖母校场的事。”他撇下舅兄不陪,借口要晨练在演武场为难孙女婿,委实说不过去。何况,老妻还曾耳提面命要他对谢家姑爷客气相待,他一个转身就把妻子的嘱咐忘了。   朱令仁闻言笑道:“晚啦,咱家发生的事,只要祖母想知道,有哪样能瞒得过她?”   朱鼎顿时苦了脸,垂头丧气地道:“我也是为了阿弦丫头好。”   朱令仁笑道:“您老人家不用向我们解释,到时解释给祖母听就行。”   朱鼎的神情更沮丧了。   朱弦笑着摇摇头,自她三年前回将军府就屡屡见到这样的场景:祖父对祖母是又爱又怕,越爱越怕。偏偏两人的出身差异实在太多,祖父的许多行为往往是祖母看不惯的,会遭到祖母的责备。每一次祖父都是这种垂头丧气,心虚不已的表现。她作为旁观者,也从一开始的不可思议变成了现在的见怪不怪。   没错,朱鼎的表现有两个字可以精准地概括:惧内。宣威将军朱鼎行事无忌,无法无天,偏偏一物降一物,被丁太夫人克得死死的。   朱弦含笑开口道:“祖父也是为小辈好,祖母不会计较的。”   “没错,”朱鼎眼前一亮,理直气壮地道,“我又没做什么坏事。阿弦可要好好帮我向你祖母解释。”说到后来,到底露出了心虚。   朱弦笑着应了。   朱令忠、朱令仁陪着新婚夫妇去内宅拜见丁太夫人。   路过花园时,一阵苍凉低沉的乐声忽然传来。朱弦脚步一顿,脸色微变。   谢冕“咦”了一声:“居然有人会吹埙?吹的好像是……”他侧耳辨别了一会儿,笑道,“《凉州词》?”   朱令仁看了谢冕一眼,大为佩服:“没想到姐夫竟然精于音律。我可辨不出是哪种乐器,也听不出是什么曲子。”   “哪里哪里,”谢冕谦虚道,“这声色犬马之道,第一便是‘声’,二弟不过是听得少了,赶明儿闲了,我带你去教坊司去溜达溜达,多听听耳朵就练出来了。”   “教坊司?”朱令仁满眼好奇,“我还没去过这种地方呢,好玩吗?”   谢冕笑得暧昧:“自然是好玩得紧。”   朱令仁兴致勃勃:“好啊好啊,有劳姐夫了。”立马亲热了起来。   朱令忠在一边听得脸都绿了,肃容喝道:“阿仁不怕祖母打断你的腿?”弟弟的性格一向跳脱,他倒是真担心弟弟会被谢冕带坏,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设法隔开这两个人。   朱令仁闻言,脖子一缩,嬉皮笑脸地道:“我不过是去见识见识,又没想去做什么坏事。”   朱令忠沉着脸道:“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说完,担心地看了朱弦一眼。朱家三个女儿,朱弦生得最好,也看上去最娇弱,一向得全家的呵护,偏偏阴差阳错,被迫嫁给了这么个人,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朱弦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番动静,听着呜呜的埙曲,神情怔忡,目光越来越冷。朱令忠心里咯噔一下,蓦地想起某个传言,忍不住叫道:“阿弦。”   朱弦回过神来,秀眉微皱:“他怎么来了?”   朱令忠还没来得及回答,朱令仁抢先笑嘻嘻地答道:“小舅前一阵子刚去了越州出公差,这不才回来吗。他本是来看母亲的,没想到正好碰到姐姐回门,祖父就把他留下来凑个热闹了。”   朱弦问:“祖父没有问过祖母的意见吧?”   朱令仁一脸奇怪:“留小舅吃个饭还要祖母同意?祖母向来最喜欢小舅了,怎么会反对?”   朱弦没有再说话,重新举步向前行去。   耳边听到谢冕含笑问朱令仁道:“小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的小舅是京城双璧之一的卫无镜卫公子吧。”朱伯齐娶的是宗正越王的庶女,与卫无镜正是姐弟。   朱令仁道:“没错,原来姐夫也听说过他啊。”   谢冕轻笑:“如雷贯耳。”越王的嫡幼子,深受明德帝器重,年方弱冠便任职御史台右副都御史的卫无镜,他怎么会不知道?   据说卫无镜丰姿美颜,俊逸无伦,却偏偏生了副铁石心肠。他名为右副都御史,实则掌握了御史台的实权,监察百官,手腕强硬,手下办过无数大案。   淮西盐务贪渎案,牵一发动全身,无人敢碰,他敢。据说当时盐贩在上面的授意上,共同奉上数千两黄白之物,并金珠宝石无数,请他高抬贵手,勿要深查。他却连眼尾也没有扫一下,当场以行贿之罪将几个盐贩下了大狱,并以雷霆手段一查到底,整个淮西官场直到京城户部都遭到了血洗。   漕运舞弊案,有人直接找到了越王,以骏马美姬贿之,请其说项。卫无镜当着越王的面,令人将骏马烹之,并以美姬惑乱人心为由,命人绞了头发送到寺庙中做了姑子。此后再无人敢找越王说项。   西陲军粮案,有人悬赏千两买卫无镜之命,并派人送信给他,直言若他退出此案,便撤销买命之令。卫无镜却浑然不惧,因此遭到刺杀,几乎丧命,他却硬撑着重伤之体揪出了蛀虫,办完此案。   这人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六亲不认,没想到竟会出现在朱家,竟还会吹一首苍凉埙曲。   朱令仁与有荣焉,呵呵笑道:“小舅果然有名,大家都知道他。”   朱令忠在一边实在看不得他这傻样,开口道:“阿仁,你莫非忘了,双璧的另一位正是妹夫的兄长。”   卫无镜和谢晟,一个铁面冷情,出身高贵;一个俊颜出尘,温润如玉,正是人人赞誉的“京城双壁”。只不过谢晟已婚,敬伯府又已败落;而卫无镜却出身如日中天的越王府,位高权重,又尚未娶亲,尽管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却更受京城各家贵女的垂涎。   “是哦,”朱令仁摸了摸头,恍然大悟,“待会儿我介绍你和他认识,你可不要被他表面上冷冰冰的态度吓到,实际上他人可好了……”   谢冕笑吟吟地听着,目光落在朱弦身上:若他没看错的话,他那惯会装模作样的娘子,刚刚的态度可有些生硬。卫无镜恰好挑了他们回门一天上门做客,真的只是巧合吗?   他摸了摸下巴,按捺下心中轻微的不舒服之感,觉得有些意思:这俩人可差了辈分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萌萌哒存稿箱君O(∩_∩)O 祝大家粽子节快乐(^з^)   第28章 无镜   几人走了一段路, 埙声渐渐远去,前面树木苍翠,掩映着一个精致的院落。两个小丫鬟站在院门口探头探脑的,见到他们, 一个跑进去报信, 一个接了他们往里走去。   院落占地极阔, 墙角摆放着数盆造型别致的松石盆景,院中假山堆叠,鲜花似锦,又挖了个小小的池子, 引了活水,养了一池锦鲤。两边抄手游廊曲曲折折通向正屋, 每隔几步,就挂下一盆鲜花,显得既别致又生机勃勃。   和一路走来所见将军府的粗犷之风迥异。   又有一个穿戴得精致些的大丫鬟掀了帘子出来,含笑行礼道:“姑爷和大姑奶奶来了, 快请进来,太夫人都念叨好久了。”   屋中衣香鬓影,济济一堂,欢声笑语,热闹不已。他们几个进去, 一屋子女眷都停了说话,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上座坐着一个神情严肃的美貌妇人,穿一件绛紫色松鹤如意纹褙子, 戴着镶有拇指大碧玺的刺绣抹额,一副老封君的打扮,却是一头乌发,不见一丝白色,脊背笔直,气势威严。   朱令忠、朱令仁先上前行礼叫了声“祖母”,引着谢冕朱弦夫妇过来拜见。   她就是丁太夫人?没想到看上去这般年轻貌美。谢冕心中微讶,和朱弦一起下拜行礼。   “起来吧。”丁太夫人赏了红包给他们,声音既不过分热情,也说不上冷淡。朱令忠过来扶起谢冕,另一个年约及笄的浓眉大眼的少女过来扶起了朱弦。   丁太夫人的目光带着审视落到谢冕身上。   谢冕被她看着,只觉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般,想到关于这位太夫人的种种传说,不由心下一凛。面上却丝毫不露,带着一贯的懒散笑意任她打量。   丁太夫人收回目光,对朱弦招了招手道:“丫头,过来给我看看。”语气虽没有太大的变化,却一下子让人感受到了其中的亲昵。   看得出,丁太夫人十分疼爱这个孙女儿。不,不光是丁太夫人,从宣威将军起,整个朱家人之间都十分亲昵和睦。   真是令人羡慕呢。谢冕思忖着,垂下了眼。   朱弦上前,直接倚进太夫人怀里,笑嘻嘻地道:“祖母,我离开好几天了,你有没有想我?”眉目盈盈,光彩照人,十分惹人喜爱。   丁太夫人搂住她,严肃的面目现出几分柔意:“都嫁人了,还对着祖母撒娇,倒叫谢姑爷见笑了。”   谢冕笑道:“娘子天真烂漫,倒是她的好处。”   闻言,丁太夫人多看了他一眼,露出一丝笑意:“但愿姑爷真是如此想的。”   谢冕一脸诚挚:“太夫人以后便知,我在长辈面前是万万不敢虚言以待的。”   朱弦偎依在丁太夫人怀里,闻言悄悄撇了撇嘴,却见谢冕似笑非笑地看向她,显然她刚刚的不以为然被他抓了个正着。她索性大大方方地对他笑,落在周围人眼里,活脱脱一个小夫妻眉目传情,蜜里调油。   丁太夫人的神色更加缓和,对朱弦道:“阿弦莫再惫懒,带着姑爷认认人吧。”   朱弦不依道:“您这话我不服,我哪有惫懒,不正带着夫君拜见您吗?”   小儿女的娇态惹得丁太夫人呵呵笑了起来:“是祖母说错了,我们家阿弦是最好的,哪有惫懒。”   朱弦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您这么说还差不多。”   丁太夫人无奈地道:“瞧瞧,她倒顺杆子爬了。”   旁边一个和丁太夫人样貌差不多的妇人凑趣道:“弦姐儿原就是好的,这么夸也没错。”   朱弦笑吟吟地看着丁太夫人,一脸得意。   丁太夫人忍俊不禁,一张脸再也严肃不起来,哭笑不得地点了她一下道:“好了好了,休要再闹,快带姑爷去吧。”   朱弦应下,拉着谢冕去拜见其他人。   她刚一回身,就差点和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撞上。谢冕及时拉了她一把,两人没有撞上。小丫鬟却吓得手一松,托着的茶盘落地,茶盏碎裂,茶水四溅,污了她罗裙的下摆。   朱弦皱了皱眉,这件衣服是她为了回门特意做的,还是第一次上身。裙摆用特殊的绣线深深浅浅绣了绚烂的百花图,在阳光下流光溢彩,十分稀罕,没想到一下子就报废了。   小丫头见闯了祸,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朱弦的大伯母卫氏是当家主母,见下人冒失不由变色,忙喝令将小丫鬟拖了下去,对朱弦歉意地笑道:“大姑奶奶在杏雨楼的闺房还保持着原样,不如去那里换身衣服吧。恰好你二妹妹新做了一身霓影裙,她和大姑奶奶身形差不多,大姑奶奶先将就着换了那身如何?”   霓影裙是时下京中最流行的衣裙,用了十分珍贵的霓影罗镶了斓边。霓影罗乃上贡之品,色泽华美,光彩熠熠,在阳光下如飞虹霓影,绚丽夺目,价比黄金,即使公侯之家,一年也不一定能取到一小匹,更勿论朱家这样的人家。   卫氏提出将霓影裙给朱弦,可以说是十分有诚意了。   朱弦道:“怎好拿芳娘的新衣?”   朱家二小姐朱芳娘正是刚刚扶起朱弦的那一位,闻言立刻表态道:“别人穿我自舍不得,可姐姐又不是别人。你不嫌弃我的衣服,我只有高兴的份。”   朱弦笑着推辞:“不用了,我院中应该还有旧时的衣裙,随意找一件换了就是。”芳娘这件裙子她是知道的,芳娘正在议亲,这裙子本就是做了撑场面的,她怎么会要。   卫氏兀自过意不去,丁太夫人道:“大丫头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不要就是真的不要,自家人就不要多客气了。”   婆母发了话,卫氏这才应下。   朱弦也不要人陪,自回原来住的院子换衣服。院子果然还保持着她出嫁前的模样。她望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桌一椅,不由心中唏嘘:不过短短数日,却恍若隔世,她已嫁为人妇,再无昔日恣意逍遥的时光。   换好衣服,她带着三七八角沿着熟悉的路依旧往丁太夫人那里去,刚转过一个弯,就看到一个面熟的小厮站在那里探头探脑的。   朱弦眸色一寒,面色冷下,立刻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念念。”   熟悉的声音,清冷得如冰玉相击,悦耳中透着金属的锋锐,让人听得浑身发寒。   朱弦毫不犹豫,掉头就走。那声音又响起,带着让人从心底发颤的冷酷:“念念,你想闹得大家都看到吗?”   小路前后,不知何时多了好几个一身劲装,手按佩刀的护卫,将她进退之路堵得严严实实。她可以硬闯,却无法保证动静不被人听到。何况,自从遇袭,他身边的护卫实力早增了一倍不止。   朱弦咬牙,自己碰到的怎么一个两个都是这种混蛋?她立刻想到,自己裙摆被污不是意外,而是这人授意为之。这个人,这个人叫自己“念念”而不是“阿弦”,看来是不把她当朱家的甥女,而是回京路上救了他的念念。   今天想要顺利脱身只怕不易。   她站定脚步,面容如冰,语气冷淡地向声音方向行了一礼道:“卫舅舅,别来无恙。”   亭亭如盖的老树下有块巨石,面上光滑如镜,石边数个较矮的石墩,形成天然的石桌石凳。   石凳上垫着雪白的毛毡,上面坐着一个身材高大、气势逼人的俊美青年。   青年玉簪束发,身披雪色氅衣,脚蹬乌黑马靴,身上纤尘不染,一张面容却有如灼灼烈日,耀眼逼人。那是一种极富攻击性的美,乌眉如剑,寒眸若星,鼻梁高挺,一张淡棕色的棱角分明的面孔,每一道线条都仿佛上天精心而为的杰作,令人目眩神迷。   只可惜,这张俊逸不凡的面孔通常是淡漠冷酷、面无表情的,尤其是那张薄而淡的唇,微微抿起时显得分外无情。   他拿着一方素色的丝帕,目光专注,慢慢地、仔细地擦着手中甜白瓷的茶蛊,仿佛那是天底下最最重要之事。   他的动作矜贵而优雅,一举一动仿佛能入画般,天生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可不是吗?朱弦心中苦笑:被明德帝亲口誉为“吾家麒麟儿”的天之骄子,身份尊贵,位高权重,又生了这样一副如骄阳烈日般耀眼的容颜,他天生便该是众所瞩目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注目,他慢慢放下手中擦得锃亮的茶蛊,抬头看向她。目光如利箭,带着龙子风孙特有的骄矜与贵气,直直落到她的面上,良久,才缓缓勾唇,扯出一个根本不能算笑的笑容道:“自从一别,岂能无恙?”   逼人的气势扑面而来,他只是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话,存在感就强烈得叫人颤栗。   第29章 旧情   丁太夫人一边, 因朱弦的临时离去,由朱令忠代替堂妹为谢冕介绍朱家诸人。   朱家人口简单,朱鼎当年本就是母子相依为命,无兄弟亲族, 后来又常年在外征战, 和丁太夫人总共也只生了两个儿子。   长子朱伯齐娶妻越王庶女卫氏, 生了两儿两女,分别为十九岁的长子朱令忠,十五岁的长女朱芳娘,十四岁的次子朱令仁, 十二岁的次女朱娟娘,都尚未成亲。   次子朱仲全即朱弦的父亲, 也生了两子一女,朱弦是二房长女,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十二岁的朱令孝和七岁的朱令义。除了朱弦,一家人都随他在凉州任上, 朱弦嫁期定得急,他们都没来得及赶过来。   这次回门,朱家就只有朱鼎夫妇、朱伯齐一房,此外来参加回门宴的便是丁太夫人的弟弟丁舅爷和妹妹韩夫人两家,再加上正好撞上来的卫无镜。   此刻, 丁太夫人屋中的女眷除了大伯娘卫氏,卫氏的两个女儿朱芳娘,朱娟娘外, 丁太夫人的弟妹蒋氏带着儿媳卢氏,孙媳张氏,丁太夫人的妹妹韩老夫人带着两个孙女韩玉蜓、韩玉蝉也在。   谢冕见了一圈,长辈都出了红封,比朱弦小的,谢冕也都发了红包。   轮到韩夫人的两个孙女时,才十岁的韩玉蝉接了红包,见祖母在跟丁太夫人说话,没人注意这边,忽然扑闪着大眼睛道:“表姐夫,我们以后可不可以去你府上做客?”   韩家姐妹两个都是圆脸大眼,福娃娃的长相,看着十分讨喜,韩玉蝉又还是个半大孩子,这样笑嘻嘻地突然开口,虽然突兀,倒也不惹人厌烦。   谢冕是从来不会拒绝美人儿的,哪怕这个美人儿只有十岁。闻言笑道:“自然可以的,等过些日子府中春宴,我请大嫂给你们下帖。”一副好说话的模样。   韩玉蝉眼睛一亮:“表姐夫的大嫂是不是就是世子夫人?”她顿了一下,又小声问道,“春宴的时候世子爷也会在吗?”   世子爷,指的是谢晟。她这话一说,芳娘、娟娘还有韩玉蝉十三岁的姐姐韩玉蜓都目露热切地看向谢冕,连一直静悄悄地坐在一边的张氏目光都转了过来。   原来小姑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明着是想到谢家做客,实则是对谢晟好奇。看来“京城双璧”果然名不虚传,在这里都能遇到拥趸者。   谢冕笑了笑道:“他应该会在,不过他在外院待客,你们在内院,未必会见到。”又给她们出主意,“他到时会到门口接客人,运气好的话,你们可以远远地看他一眼。”   几个姑娘交换了下眼色,都兴奋起来。   见他态度可亲,三姑娘娟娘胆子大了几分,好奇地问道:“听说世子爷待人和气得很,不像舅舅那样老是冷冰冰的?”   谢冕还没来得及回答,韩玉蜓先忍不住反驳道:“表妹休要如此说,卫家舅舅只是不苟言笑了些,人原是极好的。”   娟娘笑她:“你怎么知道他好,你又没见过他几次。”   韩玉蜓涨红了脸,支吾了两声,说不出话来,还是芳娘帮她解围道:“舅舅自然是好的,蜓表妹又没说错。”   娟娘嘟起嘴,不服气地道:“舅舅谁也不理,每次过来也就对大姐态度客气些。我们几个,他能点一下头都算和善的。”   “说到这个,”韩玉蜓目光闪了闪,面带好奇地问:“我听说大表姐救过卫家舅舅,所以卫家舅舅才会对她另眼相看,是不是真有其事?”   话音入耳,谢冕眸光微动,耳朵不自觉地竖了起来。   *   老树下,风吹过,撩起青年雪白的衣角,猎猎而舞。   朱弦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沉下脸来,淡淡道:“卫舅舅,祖母他们还在等我。”言下之意,没有时间陪你伤春悲秋。   “不急。”卫无镜淡淡道,施了个手势。   一个小厮正在巨石旁的红泥小炉上煮茶。见他动作,小厮提起茶壶,送到石桌边微微倾倒。清亮的茶汤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入雪白的薄胎茶蛊中。   袅袅雾气升腾而起,卫无镜将茶蛊向她的方向推了推:“试试我新得的云雾茶。”   她不动也没有说话,一张明丽娇憨的容颜上满满的拒绝和不悦,把全部心思显露无疑。   卫无镜忽然微微笑了起来,他素来冷漠的面容带上笑意,便如阳光照入阴暗的峡谷般,忽然生动起来,俊美得令人不敢逼视。   “你还是这个脾气,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会展露自己的真实情绪。”他的声音柔和起来,带着怀念,心情明显好转不少,“念念,我没有别的意思。你陪我坐一会儿,我们好好说几句话。”   这人看不出她的拒绝吗?朱弦心下着恼,索性挑明:“卫舅舅,我已嫁人,单独和你说话只怕不妥。”“舅舅”两字咬得重重的,提醒他好歹顾及一下自己的身份。   卫无镜不在意地道:“我自有法子让别人不敢乱嚼舌根。”他的语声轻而淡,带着位高权重者特有的矜慢,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朱弦皱眉看向他,他望着她,面上带着浅淡得几乎看不出的笑,神情看似淡然却不容拒绝。   只要他想,确实没人敢议论一句,可是……朱弦美目闪过一道冷光,他把她当作什么人了,想单独相见就单独相见,想说话就说话?   她神情冷淡,拒绝道:“我的夫君也在这里,我不想让他误会。”   卫无镜双眸一瞬间冰霜冻结,整个人的气势都阴沉下来,死死盯着她,朱弦却毫不退让。两人对峙许久,卫无镜忽然叹了口气,移开目光,面露不屑:“他怎么配做你的夫君?若他误会了正好。”   这人还是这样的自以为是。朱弦心中大恼,冷声道:“他不配谁配,难道是你?”   卫无镜不说话,薄唇紧紧抿起,眸色又黑又沉,只盯着她不放。   “卫舅舅,”她面容如冰,咬着音,一字一字地喊,冷冷笑道,“你说这种话不脸疼吗?我被人逼迫得走投无路时你在哪里?我需要庇护时你又在哪里?他再不济,至少给了我一纸婚约,护住了我平安。你做了什么,凭什么事情都过去了,却冒出来打扰我的安宁?”   旁边的小厮忍不住开口道:“朱大姑娘,你误会我家大人了,他……”   “我已嫁人,你再叫我姑娘不妥。”朱弦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看向卫无镜:“你叫不叫他们让开?不让休怪我不客气。”   卫无镜面沉如铁,静静地看着她,动也不动。   朱弦大怒,身形一晃,蓦地欺近最近的一个护卫,出手如电,铮一声拔出他腰配的钢刀。护卫还没来得及动作,她已闪身出现在卫无镜身前,雪亮的刀光划过,直指他的胸口:“让不让路?”   四周护卫变色,哐啷啷纷纷拔刀。   *   丁太夫人的屋中一派热闹,其乐融融。   韩玉蜓缠着娟娘讲朱弦救卫无镜的事。   娟娘不高兴地道:“我跟表姐讲过这事的,你忘了吗?”   韩玉蜓不好意思地笑:“好像是说过的,不过我记不大清了,你再说给我听听呗。”   娟娘嘟了嘟嘴:“我可不想再讲了。”说的遍数太多,韩玉蜓不烦,她都烦了。   韩玉蜓拉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好妹妹,你就再告诉我一遍嘛。你不是喜欢我绣的草虫的香囊吗?我再绣一个送你。”   娟娘眼睛一亮,立时被收买了:“那就说定了哦,我要樱草色杭绸面子的。”   韩玉蜓道:“什么都依你。”   “那就谢谢表姐了。”娟娘笑眯眯地讲起往事,“这事说来话长,也是舅舅运气好。西陲军粮案表姐知道吧?”   韩玉蜓点点头,目露钦佩:“自然是知道的,听说那次卫家舅舅受了重伤,却还坚持带伤办案,终于揪出了贪墨军粮、一手遮天的国之蠹虫,令我西陲军士的粮草得以保全,佑我边境平安。”西陲军粮案轰动一时,卫无镜正是凭此立下不世之功,一举奠定了在御史□□一无二的地位。   娟娘道:“没错,三年前,舅舅乔装打扮,去西陲调查军粮案,不知怎的走漏了风声。那起子黑了心的,竟然雇了亡命之徒刺杀舅舅。宁边府知州更是设下鸿门宴要取舅舅的性命。舅舅当时身边的随从和护卫都战死了,眼看就要丧命,结果恰巧撞上从凉州回京的大姐……”   *   刀光如雪,寒气逼人。朱弦执刀而立,一百个后悔当初怎么就一时心软救了这么个麻烦。当年……   初春二月,北地的春寒兀自料峭,她坐一辆看似不起眼,实则经过了父亲精心改造,坚固无比的马车,带着丫鬟婆子和几个护卫行在往京城而去的路上。   中途,一行人在路边的旅店打了个尖,再上车时车上多了一个人。一个满身血污的青年,正端坐在她的车座上。青年面如金纸,显然受伤不轻,鲜血一滴滴流下,染红了她精心挑选的团花杏色的椅垫,却依旧脊背笔直,目光锋锐。   她吓了一跳,随即怒气升起,正想把人丢出去,骤觉不对。抬头,车顶上不知何时竟吸附着一个干瘦的老者,更要命的是,老者手上支着一架小巧的弩,弩上一箭待发,箭头泛着蓝汪汪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   她心中一凛,这弩/箭多是内造,绝非一般人家能有,这两人的来历只怕不凡。   青年见她进车,眉梢也没有动一下,神情漠然,理所当然地道:“龙骧卫办事,暂时征用此车。”竟是一副主人的派头。   她脸色微变:“大人可有证明之物?”龙骧卫是当今明德帝的胞弟福王一手创建的,大名鼎鼎的特务组织,专司刺探百官、秘密办案,素来横行无忌,手中权力极大。如果这两人真是龙骧卫,她还的确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否则,若惹毛了对方,只怕要连累家人。   青年见小姑娘虽然变色,却依旧不慌不忙问出关键,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   她嫣然而笑,声音甜美:“大人恕罪,不是我怀疑大人的身份,实在是这世上假冒行骗的宵小太多,小女子不得不慎重。”   她的话委实无礼,青年目中闪过怒气,却在看到小姑娘稚嫩而含笑的面容时复又沉静下来,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呢,且还有用。他对着车顶之人倨傲地抬了抬下巴:“简三。”   车顶的老者手微扬,一枚圆形的雕着螭龙的绿色令牌在他掌中闪闪发光。   果然是龙骧卫的令牌,而且老者竟是正五品龙骧卫千户之职!   朱弦心头更惊:青年只叫简三亮令牌,却没有亮自己的,可见他的地位更在简三之上,或者……根本不是龙骧卫的人?   她不由仔细地打量了青年一眼,见青年虽然伤势极重,神色间却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威势,心知这人即使不是龙骧卫的人,但能令龙骧卫正五品千户听命,身份也绝不会简单。   她心念电转,立刻想明白这人不是她能得罪的,祖、父、伯父、堂兄都在朝为官,若要被龙骧卫甚至是比龙骧卫权势更大的人记恨上,以后麻烦就大了。   一旦想通,她表现得极为配合,非但没有声张,还主动取出伤药让老者为青年上药。也不问青年的身份来历,一直掩护着人平安到了宁边城,进了知州衙门,才分道扬镳。   好不容易送走两个瘟神,她大大松了口气,立刻嫌弃地把被对方血污的椅垫扔了,换上新的。结果不到半天,她在林中露宿,去溪边洗漱时又遇见了他。   半人高的杂草丛中传来隐忍的微不可闻的呻/吟声,她千不该万不该一时好奇走近去看。刚刚靠近,一道寒光骤然向她袭来,可惜出手无力,速度太慢,破绽百出。   一看就是个外行,还学什么挥刀拼命!   她“啧”了一声,轻轻巧巧地侧身让过,随手打落袭向她的匕首,扣向来人脉门。   熟悉的血腥气入鼻,她心中涌起不妙的猜想。   果然,“是你!”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冷中带着隐隐的惊喜。随即,袭击者两眼一闭,放心地向她倒了过来。   她手忙脚乱地扶住来人,直叫倒霉:喂喂喂,他不是去了知州衙门了吗?怎么非但没有安稳,反而只剩一个人,伤更重了几分?那个龙骧卫呢?   *   “姐姐一念慈悲,救下舅舅。后来舅舅醒来,大家一讲起来,才知道是亲戚。”娟娘感叹道,“你们也知道,我外祖父的孩子实在多,原本舅舅和我娘虽是兄妹,却不大熟,因了这层关系,我们两家才走动起来的。”   卫无镜为人冷漠不易亲近,娟娘一向怕他,但自从走动起来,朱家委实沾了不少好处。不仅父亲和长兄的仕途更顺了,就是她们女眷出去应酬,别人也都要高看几分。   “原来如此,”韩玉蜓点了点头,恍然大悟地道,“怪不得我几次来,都见卫家舅舅对大表姐格外看重呢,原来有这样一层渊源在。”   谢冕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听着,闻言心中一动:没想到自家娘子和卫无镜还有这样一段往事。再联想到刚刚惆怅无限的苍凉埙曲,卫无镜因朱弦和朱家认了亲戚来往起来,真的仅仅因为是救命恩人的关系吗?   他看了韩玉蜓一眼,却见韩玉蜓目光闪烁,正好也在偷偷瞥他的脸色。他对韩玉蜓懒洋洋地一笑,韩玉蜓脸一白,立刻避开了他的目光。   哎呀呀,看来他的娘子也没这么人见人爱嘛,这就有人来给她穿小鞋了。   娟娘却不想多讨论卫无镜,见韩玉蜓还想再谈,连忙拉回来道:“谢世子与舅舅齐名,也不知该是何等风采。”   韩玉蝉催促谢冕道:“表姐夫,你快说说呀。”目中一片纯然的好奇。   谢冕笑得一派风流倜傥,对两个小姑娘眨了眨眼道:“你们到时见到人不就知道了吗?”   娟娘和韩玉蝉都红了脸,还是韩玉蝉胆子更大些,笑道:“世子和表姐夫是兄弟,看看表姐夫,也知道世子必是和气的。”   谢冕但笑不语。那边朱令仁应付完几个长辈的问话过来道:“你们一群小姑娘叽叽喳喳些什么呢,是不是在背地里编排人呢?”   小姑娘们都捂着嘴不好意思地笑,娟娘抬起头趾高气昂地道:“是啊,我们在编排你呢,你有意见?”   朱令仁顿时苦了脸,表情夸张:“喂,我可是你亲哥,不带这样的。”   小姑娘们被他逗得笑得更起劲了,一时话题歪了个十万八千里,气氛无比融洽。   小丫鬟过来禀报戏班子准备开演了,众人纷纷起身,移步花园另一边的寄春轩听戏。   韩玉蜓趁机走到谢冕身边,见众人不注意,悄声说了一句道:“听说卫舅舅爱茶,常在从这里去杏雨楼路边的石桌那儿品茗,说不定,有人还能碰见他呢。”   谢冕微怔:杏雨楼,不是朱弦的闺房吗? 作者有话要说:  谢冕:本公子要不要去听墙角呢? —————— 今天是六一,特意奉上肥肥的一章,祝大家节日快乐^_^ 感谢小天使“麦克斯韦妖 ”的雷,感谢小天使“何与诺”,“cocarol”灌溉营养液~ —————— 公告:从明天一章开始,本文将启用晋江防盗,V章订阅不足30%的小伙伴请务必跳过最后两章,不要订阅!正常订阅的小天使不会受影响。作者码字不易,还请大家多多体谅O(∩_∩)O   第30章 撞破   枝叶婆娑, 发出沙沙的声响。树下两人对峙,寸步不让。   卫无镜目光一瞬不离朱弦,做了个手势,护卫们焦急道:“大人!”   卫无镜的目光冷若冰霜地扫过他们:“无论她对我做什么, 你们都不得动手。”   护卫们噤若寒蝉, 纷纷后退、低头。   卫无镜的目光放回朱弦面上, 端坐如钟,神情平静:“你想刺便刺吧,这是我欠你的,我会下令封口, 不会有人知道是你动的手。”   朱弦气得手都抖了,他这是有恃无恐, 仗着她不敢伤他吗?可她确实不能真的一刀刺下去。   她咬了咬牙,猛地收回手,刀出如风,刀背向着他顺势一扫。   “啪”一声, 卫无镜只觉一股大力涌来,向后倒去。身形还未稳,朱弦手一扬,手中的刀脱手飞出,刀把顶端狠狠撞在他小腹某一处穴位。   他再也保持不住平衡, 一手护住小腹,狼狈地摔进花丛中,洁白的氅衣顿时被泥地沾污。   小厮大惊, 急忙扑过去扶他:“大人,你怎么样了?”又恶狠狠地瞪朱弦,“你好生放肆!”   “归墨!”卫无镜疼得直抽气,止住了小厮的话,宛如冰霜的面容上却绽出一丝笑意,看向朱弦,语气出乎意料地温和,“只要你能出气,再打狠一点也不要紧。”   这人简直有毛病!被打还这么开心。朱弦根本不理他,转身就走。   卫无镜的声音适时在她身后响起:“我不介意追到寄春轩去,给大家看到。”   朱弦回头,笑得虚假:“卫大人,你的衣裳脏了,不需要去换一身吗?”   卫无镜望向身上沾染的泥浆花叶,微微一僵,脸色有些难看。   朱弦从前就发现他的臭毛病了,那时她救下他时,他满身血污,重伤几乎不治,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麻烦姑娘帮我换一身干净的衣服。”   后来的日子差点没把她逼疯,衣服丝帕必要白色,床上铺盖每日要洗换,桌椅务必要擦得纤尘不染,碗筷杯盏每日都要蒸煮……若不是他实在伤得重,又认了亲戚,她差点直接把他丢出去。   现如今,从来干净整洁,一丝不乱的卫大人衣服又皱又脏,乌黑的发上沾着细碎的枝叶,连俊美逼人的面上都印上了脏污,她却莫名觉得顺眼了许多。   大概是她连眸中都带出了笑意,卫无镜僵硬的身子慢慢放松,面上现出无奈之色:“你还是这么顽皮。”口气亲昵而自然。   朱弦的脸色沉了下去,只当没听到,迈步就走。   卫无镜见她毫不留情,吐了口气,本来不想说的话脱口而出:“我手上有桩案子,和凉州卫有关。”御史台负责督查百官,到他们手上的案子,涉案人不死也得脱层皮,而朱弦的父亲正是任职凉州卫经历。   朱弦止住了脚步。   卫无镜将茶蛊又向她推近几分,缓缓道:“先坐下喝杯茶?”   朱弦垂眸看他。这个人……在世人面前的模样再如何正直无私,本质上还是非善类。她倒是不明白了,事到如今,他纠缠不清除了徒增烦恼,又有什么意思?   她心中恼怒之极,冷冷道:“我没有太多时间。”   卫无镜道:“不会耽搁你太久。”   她没有再说话,正要默默在石凳上坐下,耳边忽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喀嚓声,她脸色一变,皱眉厉声道:“谁在那里?”   卫无镜轻嗤道:“你莫要搞这些小花招了,没用的。”她惯会使这些小诡计,从前在回京的路上,每每将他搞得哭笑不得。   朱弦一瞬不瞬地看向林中某个方向,眼尾也有没扫他一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有人分花拂柳缓缓走出,眉如墨画,凤眼斜挑,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道:“我只是路过,你们不需介意我。”赫然是谢冕。   卫无镜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明明让暗卫清了场,这个人究竟是从哪里钻出来的?他望向某处,一个暗卫如影子般出现,惶恐地道:“属下该死,没有发现来人。”   朱弦和他的心情却正好相反,她从来没有觉得谢冕这么可爱过,眼睛一亮,喜笑颜开地扑过去,挽住他的臂膀亲亲热热地喊道:“谢郎,你来了。”   谢冕心中正懊恼着: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找借口过来了,过来也就过来吧,居然听得走了神,碰了下花枝,被小丫头听出动静。乍一听到一声婉转多情,余韵悠长的“谢郎”,差点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却见朱弦眼巴巴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喜悦和祈求看着他。   她离得他这么近,近得他能看清她吹弹得破的粉面上细腻的纹理,长长的不住颤抖的睫毛,以及眼中如星光被摇碎的璀璨光芒。她挽着他,欢喜而信赖。   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她因他的出现而欢欣鼓舞。   这个念头莫名令他心头一软,任她挂在自己臂膀上没有甩开。   卫无镜脸色难看,挥退暗卫,双拳紧握,目光落在两人交错的手臂上,几乎要戳出一个洞:“你偷听?”   谢冕懒洋洋地笑道:“我不过是在林子中随便转转,结果回头就见你在这里堵人,这不是不好意思打扰……”忽然觉得胳膊肘内侧一阵剧痛。他低头看去,却是朱弦借着衣袖的遮挡用力拧住了他内侧的软肉,缓缓转动着。   这丫头,下手也太狠了些。谢冕识相地住了口,一边维持面上的笑意,一边抛了个警告的眼神给朱弦。   朱弦得意地看他,面上却做出焦急惶恐的模样,泫然欲泣地道:“夫君,你休要误会。”   谢冕玉面风流,柔情旖旎地看向她:“卫舅舅是长辈,我岂会误会?”   落到卫无镜眼里,就是两人情意绵绵,刺眼无比。他的脸顿时黑了,沉声道:“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谢冕挑了挑眉,在他义正言辞的斥责下,恍然间竟有对方是正牌丈夫,自己反倒成了被捉奸当场的奸夫之错觉。   这位与谢晟齐名的卫大人,到底哪里来的底气?有趣,有趣。   他低头看向朱弦,却见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他,紧紧搂住他臂膀的模样看上去要多乖顺有多乖顺,仿佛刚刚掐他的不是她一般。   他两眼一弯,抽出手来,直接将朱弦纤腰一搂,整个人扣入怀中,这才笑眯眯、懒洋洋,拿腔拿调地开口道:“卫舅舅是吧?这你就不懂了,温香软玉,美人在怀,此乃人间乐事,有何好忌讳的?何况阿弦乃我的妻子,我不和她好和谁好?这叫闺房之乐,等卫舅舅以后娶了亲就明白了。”   朱弦伏在他怀中差点没笑出来,这家伙气人的本事越发炉火纯青了,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只有他说得出,简直句句往卫无镜的痛处捅。   想到自己不是被他气得最狠的人,她心里居然莫名地有些安慰。   卫无镜面如锅底,一瞬间,有令人心惊的杀气弥漫而出。   谢冕却毫无所觉的模样,继续一本正经地道:“卫舅舅身为长辈,看到我和阿弦夫妻和顺,恩爱情深,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卫无镜薄唇紧抿,目若凝冰,看向埋在谢冕怀中双肩微微发颤的朱弦,心知今天是谈不成了。他冷哼一声,注目朱弦道:“念念,你好自为之。”   朱弦伏在谢冕怀中没有理会他。   卫无镜脸色越发难看,蓦地拂袖而去。一瞬间,四周林木中冒出无数护卫,气势如铁,簇拥着他往外而去。   谢冕却是神色骤变,低头看向朱弦,眸中晦暗不明:“念念?我倒不知娘子还有这么个名字。”   朱弦觉得谢冕的神色有些奇怪,仿佛努力压抑着什么,又仿佛期待着什么,然而一切情绪都隐藏在幽暗的眸中,看之不清。   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她坦荡荡地告诉他道:“我在回京路上无意间救了他,也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名字本就是随口搪塞他的。谁知道他竟是大伯母的弟弟,就被他一直这么叫着了。”   谢冕目光闪了闪:“是吗?”或许……只是巧合?那人从没承认过自己是个姑娘,年龄也是个问题,何况如果是念念,怎么会不记得他。   如果她真是念念……这个假设令他的心骤然疼痛起来,仿佛被什么绞作了一团,呼吸都几乎要停滞:他真有这般幸运吗?离别已那般久,他的念念会以这样的方式来到他的身边?   只怕依旧是镜花水月,一场妄想。   他不敢再想,垂下眼眸,见朱弦依旧是一副警惕的模样看着卫无镜远去的方向,嗤笑道:“人都不见了,还看。”   朱弦撇了撇嘴,没有说话。等到卫无镜的身影消失,立刻从谢冕怀里挣脱出来,跳离三步。   谢冕定了定神,将几欲沸腾的情绪压回心底,眼眸微弯,又是那个吊儿郎当的浪荡公子。他一手按住胸口,露出伤心的表情:“娘子,你这是用过就扔啊,为夫好生心痛。”   朱弦嫌弃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谢五爷,记得下次要装得像一些。”   谢冕面露疑惑,表情浮夸:“咦,我装得不像吗?”   这家伙!朱弦忍俊不禁,眉眼弯弯地道:“五爷,刚刚真是谢谢你了。”   谢冕挑眉:“就这样谢一句完事了?”   朱弦眨了眨眼:“那你还待如何?”   谢冕痛心地道:“娘子可太没良心了,刚刚那一出,为夫可是狠狠得罪这位卫大人了。这位大人出了名的手段毒辣,不讲情面,为夫莫名其妙惹了这么个人,可全是为了你。”   朱弦斜睨他:“你连当今的同胞兄弟福王都敢得罪,还在乎一个卫大人?”到底觉得这话说得太没良心,放软语气道,“我知道啦,我欠五爷一个人情,五爷随时可以向我讨要。”   谢冕满意地道:“这还差不多。”顿了顿,仿佛不经意地道,“除此之外,娘子就没有什么想向我解释的吗?”   闻言,朱弦心里一动,偏头望向他。谢冕玉白的面上神情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一对斜挑的凤眸却晦涩幽深,又带上曾经出现过的那种审视之意望向她。   看来他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满不在乎嘛。也是,就算他不喜欢她,毕竟自己也还是他的妻子,有哪个男人会喜欢自己的妻子被人觊觎?   朱弦心中冷嗤,面上却依旧笑眯眯地看着他,双目闪闪,一脸天真无邪:“夫君放心,我对你绝对忠贞不二,绝无他念。”一脸我最棒,你快夸我,表扬我的神情。   谢冕怔怔地看着她,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抽痛越来越剧烈。她这副娇憨狡黠的模样恍若曾见,就算明知是假的,他又怎忍心责问她?何况,他当然相信她如今对卫无镜绝对没什么意思,否则看见自己不会这么高兴,更别提她还揍了卫无镜,下手那个狠,他看着都替对方疼。   只是……他眼中闪过一道晦色,朱弦看卫无镜的眼神清澈无邪,卫无镜看她可全不是那么回事,甚至不屑在自己面前掩饰一二。身为言官领袖,天子亲信,他竟一点都不怕有人弹劾吗?   他看向俏生生地站在一边,望着他笑靥如花的朱弦,心中似喜还悲:美人儿果然不是随随便便能消受的,越美的女人越是麻烦,可他却毫无抱怨之念。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只是一个相似的名字,相似的神情,他竟然就生出奢望,觉得她就是那个人,那个叫人喜、叫人忧、叫人怨、叫人念的——念念。   第31章 反击   阳光如缕, 透过老树的枝叶落到他面上,留下斑驳的影,有几分温暖的感觉。   “念念……”他注目她,语声轻柔,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啦好啦, ”朱弦根本没注意到, 笑着用一种安抚的口气道,“你想知道什么,今天回去我告诉你好不好?”声音软软糯糯的,分外甜蜜。   谢冕几乎克制不住几欲沸腾的情绪, 再不敢看她,蓦地转身, 大步向前。   朱弦愕然,他这是发什么脾气呢?不过这家伙一直奇奇怪怪的,她也没放在心上,想到一事, 快步追了上去。   “五爷,”她追上他,问道,“你怎么会刚好在这里?”她才不信会有这么巧,他会刚好过来撞见他们。卫无镜此人, 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他既在这里堵她,想必已经清过场了, 一般人可没办法突破他暗卫的封锁,更别提谢冕号称的只是路过。   谢冕已经平息下心头的波澜,停下脚步等她,乌黑的眼眸忍不住注视她,也不隐瞒:“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朱弦追问。   谢冕眉眼微弯,取笑她道:“你这么能,猜不出来吗?”   朱弦皱眉,面露惊讶地看向谢冕,试探地问:“玉蜓表妹?”   谢冕笑道:“看来还不算太笨。”   朱弦不以为然地道:“有什么难猜的,她素来关心卫舅舅,只有她才会盯着卫舅舅的行踪,性子又是个鲁莽冲动、自以为是的。”她早就看出来韩玉蜓暗中看不惯她,只是懒得理会罢了。   谢冕惊讶:“你不怪她?”   朱弦一脸宽宏大量:“我怪她做什么?我待会儿还要去谢谢她,多亏了她报信,否则你哪能这么及时来救我。”   谢冕的目光和她一触,但见她目光狡黠,笑弯了眉眼,心中不由为韩玉蜓掬一把同情之泪:你这不是报信,是去气人吧?韩玉蜓要是听到你的道谢,知道自己偷鸡不着蚀把米,岂不是得炸了。   不过,那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心思不正,暗中捅刀子,也确实该吃个教训。   两人说着话,一起进了寄春轩。   临水的戏台子上正咿咿呀呀唱得热闹,几个注意到他们晚来的人见小夫妻联袂而来,也只当两个人感情好,找了个地方去说私话了。   只有两个人注意到了其中的不寻常。一个是丁太夫人,另一个自然是韩玉蜓了。   韩玉蜓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言笑晏晏、状甚亲密的两人,怎么看都看不出两人之间有不愉快的迹象。怎么回事?难道这个风流纨绔子竟是个孬种,看到个三品大员就忍气吞声,不敢发作了?他们家可是超品的伯爵!   朱弦是他刚过门的妻子,他就不怕头上的帽子绿得发亮?   韩玉蜓心中连谢冕都鄙视上了:他孬就孬吧,自己可见不得有人嫁了人还勾三搭四的,面上还假装乖巧。必定要叫大家都知道她的真面目,看她那孬种的夫君还能装聋作哑吗?   见谢冕与朱弦分开去了男客那边,她快步迎了上去,用一种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笑问道:“大表姐,怎么这么晚才来,是碰到什么人了吗?”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见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这才仿佛随口提起般道,“对了,刚刚卫家表舅说闷得慌,去外面转转,有人看见他似乎碰见大表姐了。”   附近的说话声静止下来,韩玉蜓的意有所指就是最小的韩玉蝉也听出来了。   嗡嗡的说话声消散,凭水而来的曲声听得越发清晰,抑扬顿挫,婉转悠扬。寄春轩中,除了三个坐得远些的老人家,无人再有心思听曲,个个竖起耳朵听着这边的动静。   朱弦眉眼弯弯,笑容纯善,仿佛全未听懂韩玉蜓话中的暗示,一脸坦荡地答道:“是啊,我刚刚碰到卫舅舅了。”   话音刚落,大伯母卫氏就变了脸色,她是隐约知道卫无镜的心思的,更清楚他的脾气手段。卫无镜因朱弦和他们家走动起来,她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喜的是这个京城人人赞誉的弟弟位高权重,深受圣宠,以后儿子们想要在仕途上出头,有人帮扶;忧的是卫无镜明显对朱弦心思不纯,可两人却差着辈分,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她整日提心吊胆,就怕他做出什么事来。   好不容易朱弦仓促出嫁,当时卫无镜奉了皇命在外纠察,眼看这一关就过去了,没想到他竟会星夜兼程,赶在朱弦回门这一日回了京,她刚松下去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   可她没有任何办法。她虽同样出身越王府,但越王姬妾子女众多,她生母位卑,根本没有任何地位,卫无镜却是继妃所出的越王嫡子,深受帝宠。在越王府时,她根本连话都没能和卫无镜说过几句,哪有那个面子劝说他。   这次卫无镜上门做客,带着整整一队护卫,也不肯见别人,她就知道他是冲着朱弦来的。既然挡不住他,她也只能约束下人,避开卫无镜所在那片地,免得有什么不好的事落入人眼中。   倒是韩玉蜓,究竟是怎么知道卫无镜见朱弦的事的,竟然还当着众人嚷嚷了出来。   韩玉蜓见朱弦承认了,心里得意。面上却一副为她焦急,语重心长的模样:“哎呀,大表姐,这可不妥。”   朱弦茫然不解:“有何不妥?”   韩玉蜓心中冷笑:你就再装傻又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做下,不是你装无辜就能混过去的。面上神情越发恳切,正要开口,卫氏喊道:“玉蜓!”   韩玉蜓眼见事情已成了一半,哪肯功亏一篑,对卫氏行了一礼道:“表舅母恕罪,有些话玉蜓不吐不快。”转向朱弦,飞快地开口道,“大表姐,卫家舅舅虽是长辈,毕竟年正青春,又未娶亲,你和他孤男寡女独处,委实不妥。”说着,她面露惊讶之色,“大表姐难道竟对这事习以为常,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吗?”   卫氏面现颓然之色,几乎不敢看周围女眷的脸色。这事确实是卫无镜之过,害了阿弦,阿弦她才新婚第三天,传出去了,她在婆家可怎么做人。她求救地看向坐得稍远的丁太夫人:婆母一向有主意,她一定有办法把事情压下去。   却见丁太夫人看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甚至唇边还隐隐挂着一丝嗤笑。   卫氏一愣,慌乱消去,神思渐渐清明,看向朱弦。   朱弦的神情比韩玉蜓还要惊讶:“表妹,谁跟你说我和卫家舅舅是独处的?”   韩玉蜓一愣,朱弦怎么一点都不慌乱?但她要狡辩她和卫无镜没有独处可没用,她做出痛心的样子:“大表姐,我们也没觉得你会做什么不好的事,你又何必虚言掩饰呢。除了你,其他人可都在这里。”言下之意,朱弦在撒谎。朱弦的丫鬟是跟着她的,可那是不作数的。   朱弦沉默下来,抬起眼,认真地看了一眼韩玉蜓,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她已经给了韩玉蜓机会,可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蠢咄咄逼人,丝毫不顾及姐妹之情。   韩玉蜓心里一跳,差点在她的目光下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   朱弦忽然笑了,语声悠悠:“表妹这是什么意思,非要落实我一个私见外男的名声吗?”   是啊,朱弦可是玉蜓的表姐,玉蜓这样咄咄逼人,究竟居心何在?众人怀疑的目光纷纷落在韩玉蜓身上。   韩玉蜓勉强笑道:“大表姐误会了,我只是好意提醒,这里都是骨肉至亲,大家都不会外传的。”   是吗?只怕她韩玉蜓就是第一个外传的。   朱弦淡淡道:“我只是陪着夫君拜见了卫家舅舅,可算不上孤男寡女。”   怎么可能?韩玉蜓猛地抬头看向朱弦:“不可能,明明……”   “明明什么?”朱弦接口,唇边现出一丝讥讽的笑意。   谢冕明明是她通知了才赶过去的,可这话韩玉蜓没法说出口,说了,朱家人就该问她居心何在了。   她忽然意识到,即使她明知朱弦在撒谎,也根本没有办法反驳。知道真相的只有自己、谢冕、朱弦以及卫无镜,可谢冕就算脑子再坑,也不可能帮着她坏了自己妻子的名声,至于卫无镜,以他素来对朱弦的无条件维护,更不可能帮她说话了。   事情怎么会这样,完全不像她想的那样发展。韩玉蜓不由慌乱起来,她也算有急智,忙转口道:“大表姐,表姐夫刚刚还在找……”这里面是有时间差的,她还有翻盘的机会。   朱弦忽然跨前一步,拉住了她的双手。   韩玉蜓只觉朱弦看似柔软如绵的手仿佛两把铁钳紧紧钳住自己,两手的骨头疼得像要裂开了一般,剩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咙口,说不出了。   耳边听得朱弦诚挚无比的声音响起:“表妹以后可千万不要只凭臆测就胡乱开口。我是你表姐,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自然无论你做了什么都会原谅你,可别人就难说了。”   周围人都不赞同地看向韩玉蜓。连韩玉蝉都忍不住说:“姐姐,表姐宽宏大量,你这样胡乱编排她,她都原谅你了。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   不是的,明明是朱弦做了有失妇德的事,怎么连玉蝉都觉得是自己不对?韩玉蜓又急又怒,正要强忍疼痛开口。   朱弦手上又加了一把力,疼得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冷汗涔涔而下,看在众人眼里,更像是心虚的模样。   朱弦笑盈盈地道:“玉蝉不要怪她,玉蜓表妹也是一片好意,我这里先谢过了。”   娟娘再也忍不住,嘟囔道:“大姐你还谢她?也太好性儿了。换了我,非揍她一顿不可。”   芳娘脾气更火爆些,直接道:“韩玉蜓,你这次做事过分了,以后再这样,我们家可不欢迎你了。”   围观了整个过程的张氏也说了句公道话:“蜓娘实在太过鲁莽,女儿家的名声宝贵,这种事岂可随意臆测。幸而阿弦宽宏。”   她们,她们怎么都说自己的不是?明明自己说的是实情,却没有一个人相信自己,只相信朱弦这个一张脸惯会骗人的。   韩玉蜓又气又急,又痛又悔,却苦于没法说出真相,现在认下一个“臆测”之名,还只是犯了“口舌”之过;若是说出实情,她就是心存恶毒,存心陷害表姐,这个名儿她是万万担不起的。   “蜓表妹,你怎么了,脸色这么不好?”朱弦焦急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凑到她耳边低低地、飞快地道,“说起来我还要感谢表妹,若不是表妹及时通知了夫君,我还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韩玉蜓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得,两眼一翻,厥了过去。   这么容易就晕过去了?朱弦将韩玉蜓软倒的身子交给仆妇,意犹未尽地摇了摇头,欺负这么一个小姑娘真是无趣。   这一番动静终于惊动了三个长者。韩老夫人问清原委,又羞又怒,当下打发人将韩玉蜓先送回去,向丁太夫人请罪道:“姐姐,我这个孙女被她母亲宠坏了,这事做得委实不地道,对不住弦丫头。”   丁太夫人拨弄着腕上的奇楠木珠串,淡淡道:“蜓丫头今日做出这种事,就没有想过,若是大家听信了她的话,将置阿弦于何地?阿弦可才嫁人。又置芳娘和娟娘于何地?”一家姐妹,同气连枝,一个闹出丑事,其他姐妹再也休想嫁个好人家。   蒋氏也抱怨道:“玉蜓丫头做事实在太没谱,没影儿的事也敢说。若传出去,朱家的姑娘还怎么做人?”   韩老夫人被一个姐姐,一个嫂子说的低下了头,羞惭地道:“是我没教好,她年纪小,不懂事。”韩玉蜓和朱弦这事先不论谁对谁错,首先她就不该毫无姐妹之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事情闹出来。   丁太夫人唇边现出一丝冷笑:“也是十三岁的姑娘了,差不多可以留意着说亲了。这种性子,若去了高门大户,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韩老夫人心头一凛,下意识地看向丁太夫人,却见丁太夫人眼底一缕寒光闪过。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不长眼的玉蜓小姑娘,惹谁不好~ O(∩_∩)O感谢小天使“酒家”的雷,感谢小天使“林深不知处”,“Dixi”,“叶晓北”灌溉营养,开心,么么哒~ ps:谢渊有什么典故吗?已经被两个小天使笑了╭(╯3╰)╮   第32章 疑心   韩老夫人瞬间明白过来, 心头大震:她这个姐姐,向来眼底不揉沙子,阿弦又是姐姐最得意的孙女,这一次, 玉蜓真的过界了。只怕韩家不给朱家一个交代, 两家都要生了嫌隙。   她也是个有决断的, 当机立断地道:“我回去会和媳妇说,玉蜓不适合高嫁,寻个寻常殷实人家嫁了也就是了。”损失了一个可以联姻的嫡长孙女虽然可惜,但玉蜓这种性子, 嫁得再好也难保她不会犯蠢,惹下祸端。   在场的几个姑娘听得都变了脸色, 心知韩老夫人这句话一出,韩玉蜓再无机会嫁入官宦人家,从此在姐妹中永将低人一头。这对心高气傲的韩玉蜓来说,该是何等的屈辱。   丁太夫人微微一笑, 没有再说什么。韩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知道姐姐这一关算是过了。   韩老夫人又拉住朱弦的手细细抚慰:“好孩子,你受委屈了。”褪下手上一支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赏了她。   朱弦当然不肯受,韩老夫人道:“你这是怪姨祖母没有教好玉蜓了?”   “怎么会?”朱弦忙道,看了丁太夫人一眼, 丁太夫人缓缓点了点头,便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镯子。   经此一出, 韩老夫人自然也坐不住了,戏也无心看,饭也不吃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带着韩玉蝉先回去了。   丁太夫人心中叹了口气:她这个妹妹,自小有她挡在前头,打理一切,万事不操心,偏偏讨了个媳妇也是个舍不得管教孩子的,生生害了孩子。   戏台上铿铿锵锵,兀自热闹,丁太夫人看着冷冷清清的几个人,忽地意兴阑珊,起身进临时的宴息处换衣服。   过了片刻,她的贴身丫鬟出来,让朱弦进去。朱弦走到门口,恰好看到朱妈妈出来,对她使了个眼色。朱弦心知太夫人找朱妈妈必定是询问他们夫妻相处之事,心里不由有些犯愁:祖母向来精明,自己可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才能糊弄过去,以免她担心。好在其中底细连她身边人都不甚清楚,祖母多半不会起疑心。   丁太夫人正坐在罗汉榻上摆弄着那串奇楠木珠,见朱弦进来,拉着她手细细打量,直接开口问她谢冕待她可好,房事上可还体贴?   朱弦顿时俏脸涨得通红,这种私事,即使亲如祖母,也不好意思实话实说,只得胡乱地点了点头。   丁太夫人见她面如红霞,羞不可抑,气色却是极好,想到刚刚朱妈妈说的话,自朱弦出嫁后就一直提起的心放下了大半,将手中的奇楠木珠串戴上朱弦雪白的腕子道:“祖母老了,就希望儿孙平平安安,日子和和美美,你嫁入谢家虽是无奈之举,但既为谢家妇,就休再多想,好好的把日子过好才是正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朱弦低低“嗯”了一声,心知卫无镜之事,祖母必是听到了风声,特意提醒她。   丁太夫人又道:“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但若自己立得住,利用得当,何尝不能得一个安稳平顺。以夫为天……”她冷哼一声,“听听也就罢了,若他不能拿真心相换,可千万别犯傻,自己先给自己套上束缚。”   这话说得委实大逆不道,违逆纲常,但朱弦心知这都是祖母的肺腑之言。祖母这一辈子,大家看到的都是她的风光无限,却不知她走过来的艰辛,她告诉自己的话,句句都是金玉良言,当下肃容应下。   丁太夫人却沉默下来,面露踌躇,久久不语。   朱弦忍不住张口道:“祖母……”正好和丁太夫人叫的“阿弦”重叠在一起。两人目光一触,不禁都笑了。朱弦道:“祖母,你先说吧。”   丁太夫人问她:“究竟怎么回事?我听说卫家舅爷为了见你,封了整个园子,最后却气得不告而别了。”   朱弦也知卫无镜做的事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丁太夫人,正好她也要向太夫人求助,将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丁太夫人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目露复杂:“无镜这孩子……”她叹息着摇了摇头,“也是个痴人。也亏得你那夫君能把他气走。”   朱弦不高兴地道:“他总是这样我行我素的脾气。”说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道,“可是,他说的凉州卫的事……”   丁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会留意的,你不必太担心。”   朱弦皱眉道:“我担心他会在里面捣鬼。”卫无镜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对她的心思昭然若揭,她只担心他会借此事拿捏她。   丁太夫人道:“他就算捣鬼,也会有分寸,否则就是和你结仇了。真有万一,也有你祖父和你伯父出面斡旋。断没有叫你一个出嫁了的姑娘奔忙的道理。”   朱弦心里还是觉得不安:卫无镜不过是众多宗室子弟中的一个,年方及冠,就坐到了现今这个位置,凭的可不光是他龙子凤孙的身份。这人做事一向雷霆手段,滴水不漏,他若真要逼她就范,绝不会那么简单。   丁太夫人看出她所想,叹了口气:“若真到了无可转圜之时,你把事情告诉你夫君,两人商量着办。无论如何,不可因此事使你们夫妻生隙。”   朱弦低低应了声“是”,心中不免怀疑:她和谢冕还用担心夫妻生隙吗?两人之间哪是隙,根本就是沟了好不好!   “你那夫君……”丁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迟疑,“风流清俊,行事看似不羁,却连我都看不透。外间传言也不知有几分真,几分假。就说今日之事,一般男子又有几个能忍下来?他却非但忍下了,还毫无芥蒂,助了你一臂之力。阿弦切勿小看了他。”   朱弦心中一凛:祖母也觉得谢冕不简单吗?这一次,她应得更郑重了。   丁太夫人说完这一番话后,也显得有些累了,阖目道:“你先去陪姐妹们说说话吧,祖母晚些出去。”   朱弦应下,顺手拿起一条薄毯盖上丁太夫人的膝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刚到门口,丁太夫人的声音响起:“阿弦,你要记得,无论遇到什么事,你不是一个人,宣威将军府永远是你的后盾。”   仿佛有什么涌上心头,热热的,令人心潮澎湃。她回头看向祖母,笑容浮起,低低“嗯”了一声。   *   寄春轩外,谢冕斜倚着廊柱,双目似阖非阖地听着一个面目普通,极不起眼的小厮禀报着刚刚发生的一幕。   听到朱弦顺利地倒打一把,他不由唇角微挑:“看来我是白为她担心了。”他当然知道朱弦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单纯不谙世事,可她那张脸实在具有欺骗性,他明知她不简单,还是忍不住担心她吃亏。   而且……他眼神微暗:真的有那么巧吗?她随口搪塞卫无镜的名字也是叫“念念”。“念念,念念……”他心中默念着这名字,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恼恨,还真是个好名字,叫他念念不忘了这些年,那么,会不会也是那个人随口搪塞他的一个假名呢?她和那个人……   他心思百转,虽觉得不可能,却还是不免心生妄想,吩咐小厮道,“帮我去查一件事……”   小厮领命而去,谢冕独自坐在廊下,闭上双目,心潮起伏:自己还真是疯魔了,竟会怀疑自己的妻子是那个人。可是,同样的不爱吃鱼,同样的叫做念念,又同样的会武……唯有年龄对不上。那人第一次来到他身边时,已经长大,如今,又已过去了十几年,那人也该年过而立了。   如果她真是那人,为什么不肯认自己呢?是因为自己变成了她不喜欢的样子了吗?可如果不这样,自己根本等不到和她重逢的一天。   这些年来,每每想到那人,想到那人最后的消失,他就五内俱焚。那个人曾经微笑着对他说,让他不要伤心,一定会再次回到他身边,可他已经又等了整整五年,却始终没有等回。   他也曾凭着仅知的一点线索试图寻找,但人海茫茫,这么些年了,始终毫无进展。   也许念念在骗自己?其实再也不会回来了,毕竟当年……他的心蓦地绞痛起来,连呼吸都已滞住。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就被他下意识地否认,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此刻,哪怕只是有一点可疑,哪怕明知并不可能,他也不想放过,再坏不过是再失望一次罢了。   他一个人也不知道静静地坐了多久,有小丫鬟找了过来,见到他不由喜道:“姑爷,可算是找到你了。里面开席了,就等你了。”   他张开眼,又是惯常的倜傥之态,对小丫鬟眨了眨眼,天然一段风流态度自然流露:“多谢小姐姐相告。”   小丫鬟顿时红了脸,忙垂下头道:“姑爷请随我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还有一更,大概是感情戏。 作者君决定要好好写,打破你们对我单身狗的置疑,哼~写得不好的话你们不许笑得太厉害。 感谢小天使“啬璇”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33章 初吻   午饭过后, 朱弦夫妇就辞别了丁太夫人等人,依旧是朱弦坐车,谢冕骑马。   刚出巷口就听到孩童嬉闹与指指点点的声音。朱弦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向外看去,果然有不少人围着争相看她坐的马车。   该死的谢冕, 弄了这么一辆招摇的马车。不过, 舒服倒是真舒服的。她惬意地往后一仰, 靠着柔软的鹿皮垫子,顺手拈了一颗蜜饯放入口中。   车顶上夜明珠柔和的光线洒下,将车内每一个角落照得纤毫毕现,画壁绚烂, 玉几莹润,奢靡无伦。   嫁给一个纨绔也不是没有好处嘛, 至少像谢晟那样的正人君子绝不会坐这样一辆不惜物力的马车,大嫂也不会有她这样的享受。   可这样一个纨绔,吃穿用度无一不精,鲜衣怒马, 美食佳人,经历过、享受过那许多,他的心也必定会比一般人更难打动。   朱弦想着想着就开始郁闷了:她自幼貌美,又机灵活泼,素来惹人喜爱, 还从没有主动示好却铩羽而归的经历,却在谢冕身上接连受挫。她虽是他的妻子,可他待她, 和待其他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她身为美人的骄傲受到了沉重的打击,这对自小无往不利的她来说,是绝不能忍受的。最可气的是,每一次,她都明明感受到了他的情动,自以为成功,下一刻,就会被残酷的事实打脸。   朱弦有些不甘心,可想到他几次三番捉弄她,她又牙痒痒的,恨不得离他越远越好。她开始慎重思考撇开丈夫,在谢家过好的可能性。   正想得出神,车门响动,谢冕钻了进来。   他不骑马了?朱弦扬眉,正要开口,谢冕扫了一眼三七和八角道:“你们先下去吧。”动作随意地坐下,大喇喇地霸占了大半个车凳。   两个丫鬟迟疑地看向朱弦。谢冕没骨头般倚上车壁,不甚在意地道:“娘子要留下这两个俏丫鬟一起服侍我我也不介意。”说罢,凤眼流波,冲着朱弦飞了一个媚眼。   两人眼波相碰,朱弦心尖仿佛被什么电了一下,脊背顿时蹿起一片麻意。   这厮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她心中暗暗警惕:她这个夫君,看似吊儿郎当不中用,可几次交锋下来,每每给她滑不留手之感。究竟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连她都捉摸不透。   他断不会无缘无故找她。   只是,这人的说话行事委实太过气人。她咬了咬唇,挥手让两个丫鬟退下,气不过地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口道:“五爷找我到底何事?”   谢冕笑得惫懒:“没什么,就是想和娘子随意聊聊。”   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而且……朱弦皱眉看着因他半坐半靠的姿势已经近到她身边的他的腿,嫌弃地往车凳一角让了让,远开他些。   谢冕敏锐地察觉到她态度的变化:他这是被嫌弃了?   啧啧啧,他这个娘子,前一日还粉面如霞地要与他共赏春宫,转过头来就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了?他心口莫名生起烦闷之感,眉尖微微一挑,索性恶劣地把整条腿都架到了车凳上。   温热而富有弹性的长腿几乎霸占了大半个车凳,随着马车的颠簸,若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男性的体温与气息带着难以忽略的侵略性扑面而来,原本还算宽敞的马车顿时显得逼仄闷热起来。   这混蛋,实在是欺人太甚!朱弦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就要换到对面原先两个丫鬟坐的位置。站得太急,一下子绊到了谢冕另一条还半放在凳下的腿,一个踉跄。   她下意识地伸手寻找支撑,谢冕反应却更快,弹坐而起,伸手扶她。朱弦扭身就要避开,却不防他的手闪电般伸出,揽住她纤细柔软的腰肢轻轻一扯。   朱弦本已身形不稳,被他一扯,顿时失去平衡,直直向他身上倒去。巨大的冲力撞得他直接向后倒去。他强健有力的臂膀下意识地环紧她不堪盈握的纤腰,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咚”一声,他的后背狠狠撞在车壁上,谢冕疼得嘶了一声,却依旧紧紧拥住她,丝毫不放松。   一时间,他在下,她在上,身体交叠,呼吸相闻,感官间,只剩下柔软销魂的触感和纷乱的呼吸声。   外面传来小厮担心的询问,显然听到了刚才那一声撞击的声响。谢冕随口打发了他,扭头看向怀中的佳人。   “你做什么?”朱弦狼狈地趴在他身上,一睁眼就看到他俊美的面容近在咫尺,凤眸幽深地看着她,挺翘的鼻尖几乎和她相触,再往下,就是他红润得有些过分的唇。   朱弦的脸“轰”的一下烧了起来,她一向知道他是俊美的,此刻,在这般近的距离下,这样一张风流俊逸的面容近在眼前,带来的视觉上的冲击力更是格外夺人心魄。   尤其身下,是他富有弹性与力量的躯体,腰间,是他收紧的臂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每一寸肌肉的勃发,听到他心脏有力的搏动。   这不是她第一次在他怀里,可前几次都是在他们的内室,红绡帐中,光线朦胧,她一心想着圆房,只觉天经地义。现在,却是在行走的马车中,遮挡的车帘不时晃动,外面围观的人只要稍微留意些,就能隐约看到里面的情形。饶是她素来大胆,也不由羞恼窘迫。   谢冕却眸中带笑,目光梭巡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幽深仿佛一汪深潭,声音喑哑:“我好心扶娘子,怎么娘子竟一点都不领情?”仿佛一把上好的胡琴,发出令人心颤的低音。   朱弦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人这般模样,实在太过撩人!她不敢再看他,一手撑住他的胸,试图起身,别过头敷衍地笑道:“多谢五爷,五爷让我起来吧。”   谢冕的目光沉了下去:她这样避他唯恐不及,似乎真的不再想着靠近他了。动作快于意识,一手蓦地抓住她撑在他胸口的手,用力扯开,扣住她腰的手同时发力,将她摁向自己。朱弦不防,胸前的柔软直直撞向他坚硬的胸膛,撞得生疼,不由大恼,脱口而出:“谢冕,你这个混……啊……”谢冕突然一个翻身,将她压于身下。   朱弦一声惊呼,下意识地双手抵住他胸。   谢冕根本不在意她的动作,一手掐住她腰,一手支在她身侧,俯下头,凑到她耳边哑声道:“起身做什么?这个样子岂不正是娘子想要的?”随着话声,他的呼吸一阵一阵地喷到她的耳边、她的脖颈,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他靠得太近了。朱弦努力移开脖颈,避开他的唇,恨声道:“混蛋,你起来!”手却沿着他的胸膛摸索着,慢慢移到天府、膻中穴位置,心中犹豫:此两处都是要穴,虽能制住他,只怕对身体损伤不小。   谢冕若有所觉,低头望向她掐住他要穴的纤纤素手,嗤笑一声:“娘子若此时发力,为夫算不算得上‘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再不迟疑,低下头去,准确地覆住了她嫣红饱满的樱唇。   朱弦如遭雷击,脑中一片空白,震惊地睁大双眼看向他,却只能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飞舞的睫毛,以及连眼皮上都染上的一抹微红。   柔软的触感,比她略高的温度,就这样轻轻地、温柔而安静地贴住她唇,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时间仿佛无限延长,她心如擂鼓,身子抖得厉害。这个人,这个人,他怎么忽然就……他凭什么!恼意忽从心底升起,她想也不想,檀口微张,狠狠一口咬在他的唇上。   谢冕痛呼一声,飞快地抬头,皱眉看她:“你是属狗的吗?”他的唇并没有破皮,却因她那一口微微红肿起来,衬着玉白的面容,如有星光摇曳的眼波,看起来越发诱人。   真是秀色可餐啊!朱弦胡乱想着,渐渐冷静下来:这人怎么回事,自己上赶着的时候他避之唯恐不及;不想搭理他了,他反倒凑上来了?莫非竟是个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驴子?   刚刚被他突袭的恼火与窘迫渐渐消散:她倒要再试试看……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地笑,她忽地腾出一只手勾向他的脖子。   这一次,换谢冕捉摸不透了,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她的笑容如含了蜜般甜美,雪肤晶莹、红唇娇软,愈衬得艳色无边,微微仰起头,毫不迟疑地贴向他微微红肿的唇。   谢冕身子微微一僵,就见她香唇微启,然后有什么又软又滑又湿润之物在他唇瓣游走,轻轻舔了舔她刚刚留下的咬痕。   “轰”一下,仿佛浑身血液都涌上了某处,谢冕浑身紧绷,只觉得晕晕沉沉的,耳边仿佛还听得她甜美的声音在问:“疼吗?”   疼,什么是疼?他脑海中只剩下刚刚柔软湿润的触感,天人交战片刻,再忍耐不住,俯下身抵向她回吻过去。   唇上忽地一热,不知何时,她另一只手已挡在他唇前,隔开了她香甜的唇舌。   谢冕愕然,却见她面色骤然转为凄然,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水波盈盈:“五爷不是不愿吗?”   这小混蛋,这个时候来跟他讲这个!谢冕咬牙,低头看她。她扭过了头,留下一截修长雪白的玉颈在他眼中,如羊脂白玉,诱人之极,令人几乎控制不住想要一口咬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O(∩_∩)O最近一直在总结什么样的情节才更吸引你们留评,目前看来,咦,居然是男二出现的那一章留评最多,连修罗场那一章都望尘莫及,难道要给他加戏?   第34章 鱼郎   雪白的、如云如缎的肌肤细腻柔滑, 透出淡淡的青色血管,脖颈修长,香肩如削,因角度关系, 他甚至能看到一截形状美好的锁骨, 以及再往下起伏的峰峦……   他不敢再看, 目光移回她面上,却见她粉面如霞,眼波如醉,长而卷翘的睫毛受惊般不住轻颤, 扑闪扑闪的,仿佛牵引着他的心脏都在一跳一跳。   他猛地闭上眼, 隔绝了扰人心神的美景,可闭上眼睛,其它感觉却更明显了,身下是她柔软的娇躯, 鼻中是她撩人的体香,耳畔是她如兰的呼吸,唇前是她香软的掌心,只要他想,她就能真正地、彻底地属于他。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 身体蓦地燥热起来,连空气中都仿佛飘荡着诱人的香气。只要他想……   如果她就是念念……仿佛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心中猛地恢复清明, 受惊般起身,离开了她,心砰砰乱跳,呼吸凌乱而粗重。   朱弦慢慢坐起,理了理衣襟,垂头不语,眼眶却慢慢红了。   谢冕由苦笑:连他都觉得自己太过混蛋,既然不想动人家,为什么要在人家有远离他的动作时做出那般幼稚暧昧的举动。她即使摔了,也是在地毯上,不会疼痛,自己何必多此一举去拉她?拉她也就罢了,后面……她香软的滋味浮上心头,他心中一阵冷一阵热,揉了揉额角,不敢再想下去。   “别哭了,全是我不好。”他好声好气地劝慰她,递过去一方素帕。   朱弦却不理他,转了一个方向继续默默流泪。   谢冕无奈,自觉理亏,只得拿了帕子亲自过去帮她拭泪,一边哄她道:“阿弦不哭,哭了就变丑八怪,不美了。”   她不服气地抬头:“谁说的,我才不会变丑八怪。”一时没有留意到他对她的称呼从“娘子”变作了“阿弦”。   她一双明媚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的泪珠挂在长长的睫毛上,有几滴滚了下来,顺着雪白的小脸一滴滴流下。非但不丑,反而显得楚楚可怜,美得令人心头直颤。   谢冕从善如流,哄她道:“是,我们阿弦漂亮得很,可是再哭,我这马车里就该发大水了,就当可怜可怜我吧。”   朱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就你会胡说,你才会哭得发大水呢。”含泪带笑的一张脸,仿佛雨后新日,明艳而动人。   “可算是笑了。”谢冕松了一口气,擦去她颊上的泪水,笑嘻嘻地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朱弦转了转眼珠:“你说的哦,我说什么是什么。”   谢冕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狐疑地看向她。   朱弦眼睛又红了,大颗的泪水在眼眶中滚来滚去,欲坠不坠,一副“你骗我”的控诉表情。   谢冕:“……要我做什么你就说吧。”   朱弦刚要张口,谢冕道:“如果是圆房,抱歉,我近期确实做不到。”   他乌黑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她,面容真挚,声音诚恳,倒让朱弦原本的怒火和羞窘发作不出来了。她偏头看他,心平气和地问:“为什么?”   谢冕又说了声“抱歉”,轻声道:“我现在不能说。”   她本来也没想着提这个要求,这家伙明显是个驴子脾气,自己越主动他就越退缩,难道她还要上赶着丢脸?闻言,不怀好意地瞄向他某处:近期不能圆房又难以启齿,莫非他竟有隐疾?   谢冕被她打量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柔软的鬓发,柔声道:“阿弦,休要胡思乱想。给我点时间,我把事情全部处理好,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就算她是大哥大嫂精心搜罗用来拿捏他的人选他也认了,谁叫他对她根本抵挡不住。何况,也许情况不一定会有他想象得那样坏,以朱家的氛围,阿弦的心性,也许她根本就是无辜的。   他道:“阿弦,换个要求吧。”   朱弦想了想道:“我要你一个月内,每天都尽量回家,你可能做到?”   这个要求?谢冕心中一动,看向她,久久不答。   朱弦的声音低了下去:“你不喜欢我不要紧,也不需和我同……”她顿了顿,有些赌气地道,“同房。可至少新婚的一个月,你需给我这份体面。”   她已嫁入谢家,嫁给了他,若连新婚期外人都看不到丈夫对她的庇护,可以想见,她在婆家的日子会有多么难过。她虽不惧,总是麻烦。而有一个月的时间缓冲,应该足够她在谢家站稳脚跟了。   谢冕还是没有说话。   朱弦明亮的眼睛渐渐黯淡下去,勉强笑道:“算了,这原是我的不情之请,你……”   谢冕又叹了口气,打断了她要说的话:“阿弦,你可知道,一个人真伤心的话,是不会有心思顾及自己哭得究竟好不好看的。”他自然不会告诉她,即使明知她多半是装的,他却还是……觉得流泪的她那般动人,令他心跳失速,几乎什么都想告诉她。   他是什么意思?朱弦脸色微变看向他。   谢冕抬起手,粗糙的指腹缓缓抚过她柔嫩的面颊,温柔异常地抹去她的泪痕,笑得却让人恨不得一拳揍扁他:“娘子的心意我已尽知,我总不会冷落了你。”她美目圆睁,一脸愕然的样子实在太有趣,他忍不住又开始逗弄她。   混蛋,刚觉得他顺眼些了他就整这么一出,这样叫人还怎么演下去啊!   朱弦觉得气得心口都疼了。这人怎么就这么讨厌,软硬不吃,美色难惑,谁家的纨绔当成他这样,叫别人怎么活啊。   她一把挥开他手,抢过他手里的帕子胡乱抹了抹脸,将帕子丢回到他怀里。   谢冕看着她只是笑,见她收拾整齐了,这才抬手为她理了理云鬓道:“别生气了,嗯?”动作自然无比。   朱弦冷冷道:“五爷,你这么讨人嫌,别人知道不?”   谢冕“咦”了一声:“我不一向是府里最讨人嫌的那个吗?”   朱弦哑然,不知为何,明明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她的心头却无端地一悸,有些轻微的疼痛。   呸呸呸,他这个混蛋有什么好心疼的,她才值得人心疼好吧。   朱弦扭过头去不理他。谢冕却在她身边坐下,往后一仰,一时马车中陷入静默。   良久,谢冕的声音响起,状若无意:“阿弦,你是不是曾经找过鱼郎?”   朱弦一怔,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随即想起,也许是三七去查问消息时露了行迹,被他知道了。   谢冕眼神一凝:“你怎么知道鱼郎的?”   这一瞬间,朱弦恍然有被什么紧紧盯上之感,寒毛直竖。回头细看时,他却又和平时一样,看不出什么了。她心里奇怪,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她知道鱼郎的原因实在匪夷所思。   她想了想,还是告诉他道:“就在我们成亲的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有个孩子叫鱼郎,长得和你很像。”她疑惑地问道,“真有鱼郎此人?”   “自然是有的。”谢冕目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轻笑道,“原来是这样吗?看来我与娘子还真是有缘。”   朱弦不明白。   谢冕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慢条斯理地为她释疑:“鱼郎是我儿时的小名。”   朱弦大出意外:难道她梦到的竟是过去的谢冕?难怪三七打听不到鱼郎的消息。那么梦中所发生的事究竟是真是假,他小时候曾经被人这么欺负过吗?   “你当真是鱼郎?”她问道,“可我怎么没听说过……”   “娘子现在听说了?”他唇角微挑,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我们头天成亲娘子就梦到了为夫,为夫不胜荣幸。”   朱弦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压根儿不信她是做梦梦到的他的小名,只当她是故意引起他注意的小伎俩。她心中顿时大怒,可那个梦确实匪夷所思,若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自己也不会信吧。   心里明白,一口气却怎么也咽不下去,不由对着他怒目而视。   谢冕紧紧盯着她恼怒的表情,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她当真不是那个人。如果是他,不会不知自己就是鱼郎,更不会千方百计要和他圆房。毕竟,为什么不能圆房,原因那个人比自己更清楚。   他猛地闭上眼睛,几乎克制不住欲要喷薄而出的失望:五年,又是整整一个五年,那个人究竟还会不会再次出现?   朱弦愕然:她不过是瞪了他几眼,他怎么一副颓丧失力的模样,他什么时候这么脆弱了?   “喂,”她凑近他,伸出手在他闭着的眼睛前晃了几晃,“你怎么了?”见他还是一动不动,她眼珠转了转,想到刚刚他对她的猜疑,恶从胆边起,悄悄伸手去捏他的鼻子。   手才伸到一半,忽然一只大手出现,攥向她的腕。她手腕速翻,反手切向他的脉门。谢冕连眼睛也没有睁开,同样一翻手,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斩向她。   片刻工夫,两人你来我往,已交换了七八招,动作越来越快,到后来几乎已看不清两人的手,只见残影。   朱弦越打越惊,一个失神,慢了一拍,手腕落入他掌中。谢冕睁开了眼,双眸亮得惊人,沉声而问:“这小擒拿手你是从哪儿学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谢,我跟你港,你再嘴欠,你会失去你老婆的~ 卫无镜:就让他作死好了,念念迟早是我的! 谢冕:现在是白天,醒醒!   第35章 刁难   明珠的光辉淡淡洒下, 他身子微微斜向她,有力的手紧紧地攥住她,神情迫切,目中如有烈焰灼灼。   朱弦冷下脸来:“我还想问你呢, 小擒拿手明明是我师门绝学, 你从哪里学来的?”他还敢倒打一耙。   “师门?”谢冕重复, 眼睛更亮了,“这么说,还有别人会这套擒拿手?”   这算不上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当年念念传他时曾经说过这是独门绝学, 再无别家会。这些年来,他果然没有见到过有第三人能使出这套功法。他本已绝望, 没想到竟在无意中见到了这套功法。他心头不由升起一点希冀:阿弦即使不是念念,也必定与念念有莫大的关联。   朱弦被他问得不高兴了:“到底是你盘问我,还是我盘问你?”   谢冕凤眼弯弯,笑得灿烂:“你我夫妻之间, 怎称得上盘问?娘子想知道什么问我就是。只盼有什么事娘子也莫要瞒我。”   态度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好?必定有鬼!朱弦心中狐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他,挑眉而问:“你想知道?”   谢冕抱拳道:“还望娘子告知。”   朱弦不语,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被他攥住的手腕。   谢冕忙放手。   朱弦垂下头来,盯着自己的手腕久久不语。纤细雪白的手腕上, 刚刚被他握住的地方红了一圈,分外醒目。   谢冕一脸心虚,小心翼翼地执起她手, 另一手伸过来温柔异常地揉了揉,柔情脉脉地致歉:“是我不好,手太重了。”   这语气……她眸光流转,偏头看他,还是破天荒头一次见到他这么乖觉,她怎么反倒觉得心里毛毛的?。   “疼。”她半抬起手,蹙眉抱怨道,倒要看看他会做到何等地步。   谢冕皱起眉来,心中懊恼,刚刚心情激荡,一不留神手上就重了几分。她虽会武,到底是个姑娘家,平白吃了这种苦头,着实令人心疼。   他想了想道:“我那里有先前配的续玉膏,回去找出来给你抹上,保证一晚上就好。”   朱弦吃了一惊,是她知道的那个续玉膏吗?能续骨接断,化瘀拔伤的外伤圣药,市面上流传极少,千金难买。   谢冕窥她神色,笑着肯定道:“就是你听说过的续玉膏。”   朱弦嘴角抽了抽:她不过是小小瘀伤,哪用得着这么珍贵的膏药,倒显得她小题大做了。他是一贯的奢靡败家子作风,可她在边境时,亲眼目睹过因缺医少药造成许多士兵耽搁了治疗,最终失去了肢体甚至生命的悲剧,哪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这一刻,她忽然产生了迷茫:她下过决心要在谢家好好把日子过下去,可她真的甘心吗,真的能忘掉从前的逍遥,永远留在后院,做个内宅女子吗?   她蓦地意兴阑珊,闷闷不乐地道:“回去再说吧,我渴了,不想说话。”   谢冕笑道:“娘子不早说。”变戏法般,从矮几下的暗格拿出茶壶和茶杯,斟了一杯递给她。茶壶里的茶居然还是热的。   朱弦睁大眼睛看向他,更加气闷了。在他殷殷的目光下勉强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问他:“你这么想知道?”   谢冕含笑:“娘子何必明知故问。”   朱弦嘴角撇了撇,赌气地扭过头去:“我偏不告诉你。”叫他给她添堵,这就全还给他,连他为什么会使她师门绝学都懒得问了。   谢冕沉默了片刻,好脾气地笑道,“娘子究竟要如何才肯告诉我?”   朱弦眼珠转了转:“告诉你其实也不难。”   谢冕态度良好:“越闻其详。”   她忽地一笑,神情狡黠:“想知道就来讨好我吧,我心情好了,自然什么都愿意说了。”   谢冕一怔,随即一点笑意渐渐漫上明亮的凤眼,如有星光摇曳。他凑到她耳边,轻吐一口气道:“这有何难?”   朱弦心头一跳:总有一种为自己挖了坑的错觉。   谢冕的心情却仿佛好了许多的样子,兴致勃勃地从暗格下翻出一副双陆棋道:“路途无趣,不如我陪娘子玩一局?”   这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朱弦暗暗切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谢冕讶然:“娘子?”   朱弦硬邦邦地道:“我不会玩。”她自幼在边塞长大,爬树打鸟、骑马射箭她在行,这些游戏可一个都不会,否则新婚之夜怎么会输得那么惨。   想到新婚之夜她就气不打一处来,目光灼灼地道:“我不玩这个,还要玩推牌九。”她就不信她不能赢他一次。   谢冕失笑,仿佛想到了什么,目光柔和下来:“好。”   他马车中的暗格还真是个百宝箱,居然真被他又翻出一副牌九。正要手把手教她洗牌,马车车身一震,忽然停下,然后有女子的声音响起。   过了片刻,扫雪的声音在车门外响起:“五爷,月容姑娘派了人过来。”   谢冕掀开车帘,扫雪递了一张纸条给他。谢冕接过扫了一眼,收起纸条就要往车门去,却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手中还拿着一张牌九,静静地凝视着他,目光清澈,雪白精致的小脸上一瞬间表情尽褪,嫣红的唇却不自觉地紧紧抿起,再不复先前狡黠生动的模样。   他心头一颤,沉吟片刻,改了主意,对扫雪道:“你去一趟流芳阁,问一下什么事。”   流芳阁?朱弦忽然想起朝歌和暮舞所说,谢冕从前夜夜宿在流芳阁之事,原来派人来找他的月容姑娘是流芳阁的人,莫非竟是他的相好?   扫雪目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恭敬地应下。   谢冕坐回朱弦身边,懒洋洋地一手搭在椅背上笑道:“我们继续玩。”朱弦横了他一眼:“你不去见你的红颜知己?”   谢冕漫不经心地笑道:“娘子刚刚不还要我陪一个月的吗,这么快就忘了?”   朱弦怔住:他……这是答应她了?   谢冕见她一对明媚的大眼睁得圆圆的,红润的唇微微张开,显得分外傻气,不由心里痒痒的,伸指轻轻弹了弹她粉嫩的脸颊,不正经地笑道:“娘子如此佳人,为夫怎忍心拒绝。”手沿着她的脸颊往下,落到刚刚晃了他眼的雪白细腻的脖颈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他眼神微暗:果然如想象中一般细腻柔滑。   朱弦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一把挥开了他的手,怒道:“你到底还玩不玩了?”   谢冕忍不住笑了:“娘子要玩,我自然要舍命陪君子了。”   马车驶近铜锣巷时,忽有得得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车子再次停下,车外响起扫雪熟悉的声音,带着焦急:“五爷。”   谢冕不是派他去流芳阁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冕掀帘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进来说话。”   扫雪很快上了车,谢冕对车夫道:“多绕几圈再回去。”车夫得令,果然调转马车头,慢慢悠悠地行了起来。   扫雪单膝跪地,看了眼朱弦,欲言又止。   谢冕淡淡道:“无妨,直说便是。”   扫雪道:“是郑先生有急事相请,假托了月容姑娘之名。”   谢冕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玉几,沉吟道:“可说了是何事?”   扫雪道:“不曾,只吩咐了务必请五爷去一趟。”   谢冕沉默下来,看向朱弦,目光明灭不定,带着审视与踌躇。   朱弦心头微震:谢冕果然不是个简单的,他究竟瞒着敬伯府的人在做什么,为什么又忽然把一部分秘密展现在了她面前?   他是在试探她吗?   她心念转动,善解人意地道:“五爷有事只管自便。”   谢冕叹气:“只是委屈了娘子。若别人问起,娘子只管一口咬定不知我去了哪里。”   “我省得。”她眼波流转,含笑点头,“只要五爷记答应过我的事便是。”   “你放心。”谢冕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我把扫雪留给你,有事你让他跑腿传信。你……等我回来。”随即吩咐车夫道:“先送奶奶回府。”   *   回来去许老太太那里请安,还没进屋,就听到一片欢声笑语从屋里传来。朱弦进去,发现丁氏、徐氏还有谢阳都在,另外还有一个穿着鸭蛋青棉布小袄,装束简单的陌生少女,规规矩矩地垂着头坐在老太太下首。   少女十六七岁的模样,身材单薄,一张脸蛋儿却生得十分标致,眉似笼烟、眼若含波、唇色浅淡。见到她进来,连忙站起,亭亭而立,纤弱如弱柳迎风。   朱弦向老太太请过安,又和其余几人见过礼,含笑问道:“这位妹妹是?”   丁氏向她介绍道:“这位是老太太娘家的侄孙女,闺名飞花。”   朱弦对老太太娘家的亲戚关系一头雾水,只知许家败落已久,几乎全靠伯府的救济为生。看这姑娘的样子,穿得着实素净寒酸。   许飞花怯生生地看了她一眼,莲步亭亭,走到她面前袅袅娜娜地行了个万福道:“见过五嫂。”声音也十分柔细。   朱弦却没有准备,想了想,褪下今日新戴的一个赤金镶红宝石戒指道:“第一次见妹妹,也没有准备,这个戒指送给妹妹戴着玩吧。”   许飞花没有接过,看着朱弦手中金灿灿的宝石戒指,咬了咬唇,现出委屈之色,眼圈慢慢红了。   朱弦丈二摸不着头脑:这宝石戒指价值不菲,难道她还嫌太寒酸了?   许飞花的泪珠啪哒啪哒地掉了下来。   旁边忽然传来“噗嗤”的笑声,徐氏掩嘴道:“我们五弟妹看着是个聪明的,怎么行事这般莽撞,人家许妹妹还在孝期呢。”   朱弦恍然大悟,难怪这姑娘穿得这般素净,连发簪都用的素银的。她脑中还在想着谢冕种种奇怪之处,并没有留意,倒是疏忽了。   可即使在孝期,不能戴金挂红,这姑娘也大可以把东西收下,等出了孝再用吧。现在摆出一副好像自己欺负了她的模样是做什么?   朱弦眉尖微挑,干脆利落地收回了戒指,不冷不热地道:“是我疏忽了,赶明儿重新备份礼给妹妹赔罪。”既然有人要为她省钱,何乐而不为呢。又不好意思地对许老太太笑,“我第一次见许家表妹,只觉得她好看,看得迷了眼,倒没留意她的装束,祖母你也不提醒我。”   她一副天真娇憨之态,着实可爱,许老太太不由被她逗笑了,摇头对丁氏道:“你看看,这孩子一张嘴,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丁氏也笑:“五弟妹到底年纪还小,还需您的教导。”   许老太太被哄得高兴,对朱弦招了招手道:“冕儿媳妇回来得正好,我们正等着你呢。”随即想起什么,伸长脖子往后看去,“冕儿呢?”   朱弦道:“他有事情要晚一点回来。”   许老太太的笑容消失了:“是不是又被流芳阁那个贱蹄子叫去了?”   朱弦一脸茫然。   见她一副摸不清楚状况的样子,许老太太还要说什么,身后一个妈妈打扮的老妇清咳一声。朱弦认得,正是许老太太的左臂右膀俞妈妈。   许老太太看了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谢阳和一边娇娇怯怯的许飞花一眼,到底不好在未出阁的姑娘们面前说这个。   她心里叹了口气:到底年纪还小,白生了副漂亮面孔,还是拢不住老五的心。罢了,慢慢教吧。   因着满心不高兴,她脸上就带出了几分冷淡:“冕儿媳妇,老三从南边新进了一批料子,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裁了做几件新衣,好在春宴上穿 。”   什么春宴?朱弦疑惑,随即想起谢冕在宣威将军府说的话,只当没看出许老太太突然而来的冷淡,依旧笑盈盈地问道:“祖母,是咱们家要办春宴吗?”   “是啊。”许老太太倒没有晾着她,点头道,“差点忘了,你刚嫁进来还不清楚,咱家每年三月都会办一次春宴,请亲朋好友聚一聚。对了,”她问丁氏道,“宣威将军府的帖子可有送去?”   丁氏答道:“准备明儿送去呢。”   许老太太点头,又关照丁氏道:“给冕儿媳妇几张空白的帖子,她有想请的小姐妹,随她自己写了帖子请。”   丁氏应下。   徐氏正拿着一匹湖绿色的缠枝莲花纹宋锦往身上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妒恨,撇了撇嘴道:“还是五弟妹有面子,我嫁进来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这份体面呢。”   徐氏的声音又清脆,又高亢,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朱弦只当耳旁风,没有理会她的酸话,笑盈盈地谢过了太夫人和丁氏。   徐氏见她不接招,脸色一变,忽地把手中的宋锦往桌上一丢:“得,五弟妹一来,我们几个嫂子都得靠后了。这布料我也不必挑了,等五弟妹挑完了,剩下的给我就是。”   这徐氏,心眼也太小了些,连这点小事都要拈酸吃醋。   朱弦只当没听懂,笑眯眯地道:“多谢三嫂疼我。”就当她是真心礼让。   徐氏噎住,半晌,柳眉倒竖,美目含怒:“你是不是傻的,连话也听不懂,我明明……”   “昆儿媳妇!”许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响起,止住了徐氏的话头,不悦道,“你这是做什么?”   “太夫人!”徐氏眼一红,现出委屈之色。   许老太太现出头痛之色,看了丁氏一眼。丁氏硬着头皮打圆场:“三弟妹,五弟妹刚进门,又是最小的,我们做嫂子的多让着她些也是应该的。”   “是吗?”徐氏冷笑,“那我也比大嫂小,大嫂是不是什么都肯让着我?”说到“什么”两字时,特意咬重了音。   丁氏脸色微变,没有说话。   徐氏轻蔑地看了她一眼:“所以,大嫂何必假惺惺的呢。”   许飞花忍不住怯生生地说了句公道话:“三嫂,大嫂也是一番好意。”   “好意?”徐氏冷笑,“她不过是要博一个贤惠的好名声罢了,你以为她有多瞧得起老五家这位?”   “三弟妹,你胡说什么!”丁氏面现薄怒。   徐氏皮笑肉不笑:“你若真看重五弟妹,见面礼会那般寒酸?想当年,你送给卜氏的可是整套的镶百宝点翠头面。”   卜氏是谢晟胞弟谢显的前妻,赵王之乱后,谢显因参与谋逆伏诛,被族中除名,卜氏之父乃太常寺少卿,与当今关系甚好,疏通了关系愣是判了两人和离,将卜氏接回家中另嫁,把谢家人气了个倒仰。   镶百宝点翠头面和石榴石赤金头面的价值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徐氏这是直指丁氏厚此薄彼,轻视小五房了。   丁氏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声音也尖利起来:“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家里的情况可和现在不一样。”她是长子长媳,未来的宗妇,可不能背上不公的名声。   徐氏嗤笑:“大嫂不必气急败坏的。怎么,被我说中了,心虚了?不过也难怪,”她轻蔑地看了一眼朱弦道,“老五除了吃喝玩乐又会什么,凭什么高看他一眼,他媳妇又凭什么压我们一头?”   “够了!”许老太太再忍不住,出言叫停,神情严厉。   两人都住了嘴,不过一个面含冷笑,一个气得脸色通红。 作者有话要说:  多么和谐的一家人啊O(∩_∩)O 感谢小天使“公子太白”灌溉营养液~   第36章 调戏   许飞花没想到自己一句话居然惹出这么多言语官司来, 素白着一张脸,咬了咬唇,眼圈又红了,眼珠儿在眼眶中不断地打着转儿, 真真是我见犹怜。   可惜没人顾得上她。   徐氏扫了桌上的各色布料一眼, 神情不屑:“这布料你们分吧, 我如果想要,自有人会送来。我可不是那等嫁妆寒酸的破落户。”说罢,对许老太太草草行了一礼道,“太夫人, 我先告辞了,两个孩子还在等我呢。”扬长而去。   骄狂之态, 溢于言表。   许老太太神色阴沉,却一言不发。丁氏目中闪过尴尬和愤恨之色。   朱弦冷眼旁观,觉得有意思极了:徐氏一个娘家倒台的庶子媳妇竟敢如此张狂,丁氏的面子都不给, 而丁氏似乎也拿她没办法的样子。连许老太太都对她退让三分。徐氏,到底有什么倚仗呢?   丁氏缓了缓,对朱弦勉强笑道:“五弟妹,三弟妹脾气上来了,一贯口不择言, 你休要听信她的。”   朱弦善解人意地道:“我省得的。二嫂嫁进来时家里还是侯府,自然不同。大嫂对我好,不在那些东西。”这个家, 看轻他们的何止丁氏。朱弦心里明白,可也犯不着在这时得罪丁氏。说到底,想要别人看得起,还得自己能立得起来,并不是吵闹两句就有用的。   丁氏见她神色诚恳,心略略定了定,想着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娇娇憨憨的好糊弄得多,面上现出一丝笑影:“你明白就好。嫁妆的话你也休要放在心上。咱们家只重人品,并不在意那个。”   朱弦一愕,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氏说的“嫁妆寒酸的破落户”原来指的是自己。她出嫁决定得匆忙,母亲为她攒的大部分嫁妆还在凉州,来不及送到京城,写在嫁妆单子上的,只有公中的两千两嫁妆与祖母丁太夫人送的添妆,在一般官宦人家也不算寒酸了,但明显,在谢府这个曾经的侯府却有些不够瞧。   丁氏见她呆呆的,只当她不好意思,转了话题道:“我们几个把料子分了吧。”   朱弦自然没意见,一直没有开口的谢阳看看左右,提醒道:“当真不用给三嫂留吗?”   “不用,”丁氏淡淡道,“三弟妹既如此说了,就算把料子送过去,她也不会收。”   谢阳欲言又止:自从谢贵妃和赵王倒台,谢家虽侥幸保全,却大不如前了。爵位被贬还是小事,最要命的是失了帝宠。谢家无人出仕,收益也是大不如前,像这样为了春宴另进了好料子给女眷裁衣,一年也难得一回。   徐氏在这个家,一向掐尖好强,什么都要头一份,大嫂向来让她三分。现在一时意气,说了不要,万一以后后悔,岂不是有得闹。大嫂一向贤惠,现在气头上,做事失了偏颇,只怕最后还会被徐氏疵病,落得个心胸狭窄的批评。   可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家,位卑言轻,既已提醒过,丁氏还不听,她也只有遵照的份。   因着这一段插曲,本来欢欢喜喜的气氛消失殆尽。几个人分完料子,朱弦打发三七把布料先送回思齐院。又因谢冕不在家,许老太太留了她用完晚饭再回去。朱弦自然不会推辞,接受了老太太的好意。   丁氏有事先告辞,朱弦送她出去。   到院门时,丁氏忽地叫住她:“五弟妹……”   朱弦抬头看向她。   丁氏道:“三弟妹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她就是那个脾气,掐尖好强,总要把妯娌都比下去才顺心。却没什么坏心的。”   朱弦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看了丁氏一眼:丁氏这是在劝她还是在帮徐氏拉仇恨啊?   丁氏面上含笑,不见一丝异样。   朱弦笑容甜美:“多谢大嫂告知。”   丁氏道:“五弟妹以后只管多来撷英斋坐坐,我们本是旧亲,现在又是妯娌,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正该多走动些。”   朱弦垂下眸,乖巧地应下。   晚饭后,朱弦又陪着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才从荣恩堂辞别。   明月初升,晚风和煦,沿路花木繁盛,生机勃勃。夜幕中的伯府灯火初明,星星点点,照亮了朦胧的夜色。   她也不急着回去,悠闲漫步,时时驻足欣赏路边景致。走到一个僻静的路口时,路边忽然蹿出一个黑影来。   八角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朱弦前面,将手中的灯提起。   灯火下,依稀看出来人二十多岁的模样,大眼塌鼻,疏眉阔口,生得倒是白白胖胖的,穿一件簇新的绛色绸衫,看着她嬉皮笑脸地拱了拱手道:“这不是表妹吗?”   这人是谁?这个时候,内院该落锁了,怎么会有一个外男混在里面,还一副和她很熟的模样?   朱弦停下脚步,淡淡地瞥了不速之客一眼,没有说话。   来人涎着脸笑嘻嘻地道:“表妹今日不是回门吗,怎么孤零零的一个人?谢五那小子真不惜福,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也舍得冷落。可真叫表哥我心疼啊。”   朱弦又好气又好笑,这是哪门子不长眼的“表哥”,居然敢来调戏她?她眉尖一挑,似笑非笑地问:“你是哪位?”   来人得她询问,精神一振,也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折扇,唰地一下打开,做出风流倜傥之态:“表妹连我都不认得,可真让表哥我伤心啊。你忘了,我是你丁家的嘉彦表哥啊。”   姓丁,嘉字辈的,那不是定南侯的子侄辈吗?算起来,该是丁氏的兄弟。   朱弦心里有了数,笑意便漫上了明媚的双眸,如满天星光倒映,璀璨生辉:“原来是丁家表哥。”   “正是。”丁嘉乙被她笑得骨头都没了,眼珠子不错地看着朱弦,咽了口口水道,“表妹如此佳人,若我娶了表妹,必不舍得为了外面的娼妇让你独守空房。不过,”他情不自禁地跨前一步,眯起眼道,“能在月色下偶遇表妹,也是我的缘分。合该咱们亲近亲近。”说罢,涎笑着伸手来抓朱弦。   八角眼疾手快,“啪”的一声挥袖打落他手,厉声喝道:“你做什么?”   丁嘉乙“哎哟”一声收回手,恼怒地看了八角一眼。待看到八角的容貌,不由眼前一亮,怒气也没了,色迷迷地笑道:“小丫头长得倒是俏,别着急,你们主仆两个爷一起疼。”   八角大怒,一拳直接对准对方鼻梁打了过去。   丁嘉乙生得肥胖,动作倒是灵活,头一扭,八角的一拳擦着他耳畔而过,顿时落了空。他倒是乖觉,不待八角第二拳打来,哧溜一下躲到一棵树后,哇哇大叫道:“你这娘们怎么打人?我告诉你,这叫以下犯上,再这么凶,小心我告诉姐姐罚你。”   八角更怒,将手中的灯放下,追过去就要再打。丁嘉乙见她拳势凶猛,又是“哎哟”一声,连连闪躲。   朱弦摇了摇头,左右观察了下,发觉并无他人,放下心来。她笑吟吟地吩咐了一声:“好好管管这位的嘴,速战速决。”   八角得了令,欢欣鼓舞地应了一声,攻势越发猛烈。丁嘉乙一不留神,就被她一掌掴到面上,气得直跳脚,也不跑了,捞起袖子就要和八角对打。却忽地腿弯处一麻,不由扑通一下跌到地上,脸上一连挨了几下。   朱弦笑吟吟地又踢了一颗石子出去,恰打在丁嘉乙欲要抬起反抗的手肘上。丁嘉乙手臂一麻,无力地垂下,身上软肉处又一连吃了好几记重拳。他再也忍不住痛,又不敢高声呼救,急急对朱弦喊道:“快叫这个臭丫头住手,否则我嚷将起来可不好看。”闹出来了,他固然不好看,朱弦身为一个新妇遇到这种事,说出去更不好听。   拿名声威胁她?朱弦摸了摸下巴,笑得不怀好意:“这个时候,内院哪来的男客?必定是宵小之徒假冒丁家少爷。八角,给我狠狠地打一顿,然后捆了吊起来,等明儿天亮了,再送官追究。”   八角欢快地应了一声,果然又是几拳打在他软肋下,丁嘉乙疼得一下子趴在地上,连爬都爬不起来了。他心知今天踢到了铁板,再不敢嘴硬,连连求饶道:“好表妹,我再也不敢了,你饶了我吧。”   朱弦微笑:“谁是你的表妹?”八角又是一脚飞来。   丁嘉乙骇得连忙改口道:“五奶奶,你大人大量,就饶了我吧,可不能再打了。”说到最后,眼泪鼻涕齐下,看着又滑稽又可怜。   朱弦一脸为难:“我现在放了你,明日府中要是有了不好的流言如何是好?”   丁嘉乙忙道:“今日之事,我必定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朱弦犹豫:“可你这鼻青脸肿的……”   丁嘉乙眼泪流得更凶了,咽下喉头一口老血,哽咽道:“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朱弦道:“人家要是知道你确实在路上碰见我了,也许会怀疑……”   丁嘉乙恨不得叫她姑奶奶:“不会,绝对不会,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过五奶奶,哪有这个福分。”   朱弦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对八角扬起唇角笑道:“我们走。”   没走多远,身后一道温润和雅的声音忽然响起:“五弟妹。” 作者有话要说:  各路妖魔鬼怪都出来遛一遛,明天大概就是小谢的惊喜时刻了O(∩_∩)O 感谢小天使“不哭摸摸毛”灌溉营养液,么~还有小天使“莫失莫忘0930”,一下子50瓶,惊呆了,(づ ̄ 3 ̄)づ   第37章 念念   回个院子都不得安生。朱弦暗暗皱了皱眉, 无奈回身。   月光下,宽袖大袍、丰神如玉的青年立于烂漫桃花树下,风拂过,花如雨下, 落英缤纷, 树下青年如芝兰玉树, 风姿卓绝。   “大哥。”她态度恭谨地行了个福礼,微微退开一步,心里有些奇怪:已经连续两天在她落单的时候碰见谢晟了,还真是太巧了。   谢晟看在眼里, 站定脚步,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刚刚看到嘉乙了。”   所以呢,他是要为自己的小舅子讨回公道?朱弦挑眉,一脸茫然地问:“大哥说的是谁?”她可不承认认识什么嘉甲嘉乙的。   谢晟笑了,体贴地转了话题:“怎么就你一个人, 五弟呢?”   这人倒真是个剔透的,只是不知谢冕为何不待见他。朱弦垂眸,一副贤淑乖巧的模样,还是用回答许老太太的话回答他道:“五爷有事情要晚一点回来。”   谢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她低垂的眼睑、乖巧含笑的朱唇、弧线优美的下颌、修长白腻的玉颈……忽然道:“多谢五弟妹了。”   谢从何来?朱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谢晟道:“五弟是个有福气的,你能知道帮他遮掩。只是委屈了你。”他的声音异常温煦, 带着体谅、欣慰、赞赏,还有些许的同情,如暖风拂过, 让人听了说不出的熨帖。   有些人,天生便带着令人信赖、依靠的力量。   朱弦笑了笑,垂头不语。   谢晟问:“弟妹可知他去了哪里?”   朱弦摇了摇头。   谢晟旁边的小厮吞吞吐吐开口地道:“禀世子爷,小的听说,流芳阁的月容姑娘派人送了信,五爷才没有回来。”   朱弦目光动了动:她才刚回来多久,就传出谢冕去流芳阁的消息,连谢晟身边的小厮都知道了,而且听丁嘉乙刚刚的口气,也是知道的。这些人还真是消息灵通啊。看来谢冕身边的人该好好清理一番了。   “五弟真是胡闹!”谢晟眉头微皱,“他从前任性也就罢了,如今已成亲,哪能再像以前一样。”他看向朱弦,叹了口气,放缓语气,“弟妹放心,我会派人去找回他,给你一个交代。”   朱弦敛衽道:“多谢大哥了。”   谢晟含笑:“一家人又有什么谢不谢的。五弟玩心甚重,是我们对不起弟妹,没有教好他。以后他再要如此,弟妹只管打发人告诉我。”   朱弦道:“岂敢有劳大哥。”   谢晟道:“无妨。只请弟妹千万记得要瞒过祖母与父亲,免得两位长辈生气担心。”   朱弦这才知晓他找上她的用意,不由抬眼看了他一眼。谢晟眸中蕴笑,皎皎如秋月的面容上神情坦荡,风仪令人心折。   当真是个体贴入微,关爱幼弟的好兄长呢。   朱弦守礼地垂眸,再次谢过他,辞行举步。才走几步,谢晟忽然又叫住她。   她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   谢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大步走近她。   朱弦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正要说话,谢晟忽然压低嗓子柔声说了一句:“表妹的事,弟妹休要担心。”   表妹,他指的是……许飞花?朱弦微微一愣,慢慢皱起眉来:关许飞花什么事?   谢晟目光落在她姣好的面上,柔和而怜惜:“祖母只是担心表妹出嫁无人依靠,才想把她留在家里。五弟虽是个怜香惜玉的性子,但家有家规,断不容他乱了嫡庶,失了分寸。弟妹放心,我总不会看着你受委屈,一切有我和你大嫂为你做主。”   朱弦愕然看向谢晟:他的意思是?   谢晟温言道:“撷英斋永远是弟妹的后盾。”   *   回到思齐院,朱弦接过白芷递上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脸色沉了下来。   三七过来帮她解了斗篷,见她神色不佳,担心地叫了一声:“奶奶……”   朱弦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问三七道:“你可听说过丁嘉乙其人?”   三七想了想,回道:“似乎是世子夫人的胞弟,听说很得世子夫人疼爱。”   果然是丁氏的兄弟,难怪这么晚了还会出现在内院。朱弦想到谢晟看着她提到丁嘉乙时一言难尽的表情,忽然觉得想笑,也不知他会不会把实情告诉丁氏。而贤惠的丁氏知道弟弟受伤的真相时会是什么反应呢?   还有谢晟讲的有关许飞花的话……她想了想,转头问八角:“你觉得世子最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八角一脸迷惑不解:“世子好端端的,最后提起表姑娘做什么?”   朱弦扶额,她就不该指望八角这个直肚肠的脑袋突然灵光起来。   三七在一边露出讶色:“什么表姑娘?”   朱弦示意八角解释给几个丫鬟听,八角就把许飞花拒绝朱弦的见面礼和谢晟说的话一股脑地说了出来。   几个丫鬟听了面面相觑。   朱弦点名已经回来当差的石竹:“你怎么看?”   石竹是个容貌秀丽、沉默寡言的姑娘,心思缜密,做事周到,在几个丫鬟中,是最有主意的一个,朱弦手边凡有需查探消息、出谋划策之事,多半都会交给她。听了八角的话,石竹脸色微变,迟疑地看了朱弦一眼。   朱弦道:“有话但说无妨。”   石竹犹豫地道:“世子话中之意,似乎是老太太有意让表姑娘留在谢家,嫁给五爷?”   “什么!姑娘才嫁进来几天?这老……”八角失声而呼。话还没说完,朱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八角立刻乖觉地用手捂住嘴,冲着她讨好地笑。   朱弦不忍再看八角的蠢样,淡淡道:“多半是这个意思。”心中冷笑:难怪许飞花今天对她送的见面礼会是那个反应,敢情是故意挖坑给她跳呢,还真是好算计。   本来嘛,东西跨院养着这么些人,再多她许飞花一个也不多,只要谢冕那混蛋消受得起这艳福。可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敢给她下绊子,真当她是泥捏的不成?   她问石竹:“你可有应对之策?”   石竹谨慎地说了四个字:“鹬蚌相争。”   朱弦笑了:“明儿你安排人把消息传给东西跨院吧。”   石竹领命。   朱弦心中却不免想到谢晟告诉她这个消息时古怪的态度。谢晟对她,似乎过于亲切了。也或者,他对每个家人都这么亲切照顾?   她挥去心中的违和感,想起另一事,又吩咐道:“把扫雪给我叫进来。”   三七笑道:“奶奶,内院已经落锁了,扫雪只怕进不来。”   朱弦反应过来,不由失笑,倒是她糊涂了。她想了想,扭头问石竹:“流芳阁的月容姑娘你知道多少?”   石竹道:“自上次东跨院的两位提过流芳阁后,婢子已经派人查过了。”   “哦?”朱弦又低下头抿了口茶水,“说来听听吧。”   “朝歌和暮舞两位姑娘说得没错,五爷在成亲前已经有将近一年时间没有回来过伯府,而是常年住在流芳阁。花月容是流芳阁的花魁,据说姿容出众,歌舞双绝,深得五爷欢心,因此花了大价钱将她包了下来。”   看来是红颜知己嘛。朱弦冷嗤,忽略掉心中轻微的不舒服之感,又问石竹:“你可听说过五爷认识一个郑老?”   石竹迟疑,不大敢肯定:“听说五爷与神医郑时过从甚密,不知是不是指的他?”   神医郑时?朱弦倒是听说过,此人本是个游方郎中,四处游历行医。一年前,吏部员外郎杜大人的母亲患了怪病,群医束手,不知打哪儿听说了他的名声,将他从交州请来,他几贴药就治好了杜大人的母亲,一下子名声大噪。后来,他又出手治好了几例疑难之症,蜚声京城,有好事者送了他一个“神医”之名。   谢冕竟与他过从甚密吗?朱弦若有所思。她向外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看来谢冕今日不会回来了。她不由暗暗撇了撇嘴:再也不要相信这个混蛋了。还说答应她的要求,头一个月每日回来呢,这第一天他就失约了。   *   半夜,朱弦正睡得香,迷迷糊糊中听到脚步声接近。似乎有几分熟悉,她放心地翻了个身,索性将整个脑袋都钻入被子,试图隔绝扰人的声音。   脚步声在床边停下,窸窸窣窣的声音却一直响个不停,然后有人靠近,似乎轻笑了一句:“睡觉也不老实。”捉起她无意中滑到外面的手欲要塞回被中。   哪个狗胆包天的家伙胆敢在她睡觉的时候来招惹她!朱弦素有起床气,睡觉受不得打扰,这时被扰了好眠,不由一股怒火直冲脑门。她眼睛都没睁开,一掌直接挥了出去,却被对方轻轻巧巧地接住。   她恼意更甚,本能地变招,化掌为抓,反扣向对方脉门。耳边听得对方又是一声轻笑,风声响起,似乎也迅速变了招,格挡住她。   怎么这么讨厌呢?朱弦心头更烦躁了,闭着眼睛想也不想,招式一变,使出了近身格斗的“小擒拿手”,出手如电,片刻工夫,已经与对方交换了七八招。   对方却滑如游鱼,她始终抓不到。她心浮气躁,终于忍不住,伸指一弹,一缕内力化作指风向外弹出。   下一刻,她手腕一紧,已被对方扣住脉门。一股柔和的内力顺着她的脉门探入,和她的内息稍稍一触,立刻退出。   内力入体的危险感顿时令她清醒了几分,睁开眼睛,不由一愣。谢冕!“你怎么回来了?”她的脑袋因被闹醒兀自疼得厉害,愣愣地看着他,反应不过来。   “我不是答应过你吗?”谢冕的声音有些压抑的哽咽。他的面容背着光,笼罩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面上表情,手上却忽然发力,猛地拉起她,将她柔软的身躯紧紧扣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清冽的气息瞬间包围住她,将她被带出被窝一瞬间感受到的冷意驱散。他做什么?她不适地动了动,耳边忽然传来他低沉的,微微沙哑的声音:“别动,念念。”喊“念念”时,竟然带着一丝颤音。   她睡意朦胧,没有发现,只是不满地推着他,嘟呶道:“姓谢的混蛋,我们很熟吗,你凭什么叫我念念?”   “我们不熟吗?”他因她的话暗暗咬牙,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固执地不肯改口,趁她迷迷糊糊的,柔声问她道,“念念,你的小擒拿手是谁教你的?”   “自然是家传的。”她顺口答道,依旧在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不由恼恨道,“放开我,扰人清梦者都该被扔出去。”   他呵呵地笑了起来,稍微松开她些,柔声道:“好,你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放你去睡。”   “快问,快问。”她眼皮又开始往下搭,只盼耳畔扰人的声音赶快消失。   他低低开口:“念念,你修炼的内家功夫是不是有一种特殊的禁忌?”屏息以待她的答案。   许久没有回音,怀中却传来绵长的呼吸声。   他低头看去,却发现她又已沉沉睡去,不禁愕然。还在他怀中呢,就这么睡过去了?随即神情忽喜忽愁,若她真是那个人……为什么她全然不记得的样子?而且,他五岁时念念第一次出现,那时,她应该还没出生吧。   可,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同样的名字,相似的神情,同样的武功招式,甚至同样的内家功夫……   这世上,会内家功夫的人凤毛麟角,何况她的内力明明和他同出一源,除了她就是念念,又哪有第二个解释?   曾经疑惑不解的地方终于有了解释:第一次用他的身体解手时她的抓狂,沐浴时她的忸怩不安,去烟花之地时她的不知男女之防,以及看到绝色男子时她的目不转睛……   他的念念就像她曾经承诺过的一般,来到了他的身边,再也不会让他孤单寂寞。   他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甜蜜,低头,静静地望着沉睡中的她动人的容颜,心潮澎湃。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俯下身,一点点挨近她,轻轻地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柔滑的面颊,任心跳如鼓。 作者有话要说:  这回真掉了哦,你们激动不激动哈O(∩_∩)O 感谢小天使“是月流光”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叶晓北”40瓶营养液,(づ ̄ 3 ̄)づ爱你们   第38章 三穿   朱弦闭着眼睛, 感到拳风扑面,心中不由大恼:他还有完没完,让不让人好好睡!直接一拳迎了上去。   拳头与拳头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感觉到了指骨的剧痛, 然后耳边传来孩童的呼痛声。   孩童?她猛地清醒过来, 睁开眼睛,就见对面一个十岁左右,生得壮壮实实,眼小嘴阔的男孩一边甩着手, 一边在呼痛。旁边还有几个孩子在哄笑:“许继祖,我家五弟都还没喊疼, 你在这里哇哇叫,丢不丢人啊。”   她一眼扫过去,发现自己是在一个院子外的空地上,四周花木葱茏, 景致颇佳,七八个年龄大小不一的男孩子围成一圈,看向她这个方向,兴奋地拍手哄笑。   对面那孩子许继祖被一众小伙伴笑得脸下不来,一声低吼, 挥舞着拳头又向着朱弦扑了过来。   啧,脚步虚浮,破绽百出。朱弦顾不得思考眼下是怎么回事, 不屑地撇了撇嘴,就这样的,再来十个她也不惧。   眼看许继祖一拳就要打上来,朱弦正打算侧跨一步从容避开,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既熟悉,又陌生的孩童声音:“你还来做什么?”带着气愤与委屈。说熟悉,因为这熟悉的语气她前两次也曾听过;说陌生,则是声音似乎有了些许变化。   她吓了一跳,身子顿时没控制好,一个踉跄,被许继祖一拳打在肩胛上,重重地摔到在地上。四周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   怎么回事,难道又……   她看向自己,果然,又变成了小小的孩童,却比上一次看到时大了些,看来她再一次变作了鱼郎。再……她愣了愣,她什么时候变成鱼郎过?   曾经遗忘的记忆从脑海深处一下子复苏,她已经连续三天在沉睡后变成了鱼郎,只是前两次,醒来后她就全忘掉了。   她蓦地想起谢冕告诉过她的话,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个鱼郎真的就是谢冕吗?她竟然会在梦中变成小时候的谢冕,实在太过神奇。难道是因为自己在现实中被那个混蛋气狠了,所以才会在梦中想要欺负他一把?   脑海中,鱼郎懊恼的声音响起:“对不住,我没想害你挨打的。”   四周有人,她自然没法应答他,却有些惊疑不定:这个脾气软软的鱼郎真是小时候的谢冕吗?不会吧,明明鱼郎又天真,又正直,比谢冕要可爱一百倍。   或者是因为现实中那家伙实在太可恶了,她才会在梦中臆造出这么一个乖巧得让人心疼的小鱼郎?   她却没时间细思了。许继祖得意洋洋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呸”了一声:“你服不服?”   朱弦没有做声,眼睛扫过四周围观的男孩子们,发现其中有两三个都长着谢家人标志性的凤眼。她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孩子身上,瞳孔微缩。   孩子也是十一二岁的模样,瘦削的脸,狭长的凤眼,眼中偶尔闪过阴沉的光,正是谢昆的年幼版。   站在谢昆旁边的男孩和他差不多年纪,华服玉饰、明珠坠发,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在一群孩子中显得容貌分外出众。漂亮的凤眼闪闪发光地望向她,闪动着隐隐的敌意。   “这是我二哥。”见她注目男孩,鱼郎的声音响起。   二哥,那个死于赵王之乱,被除族的谢显?朱弦忍不住又打量了对方一眼,倒是好相貌,可惜目光不正。这些人聚在一起,是在欺负鱼郎吗?   见她久久不答,只顾着看谢显谢昆兄弟,许继祖脸色一变,狞笑道:“看来五表弟还是没有学乖,既然不服,那我就打到你服。”扑过来又是一拳。   朱弦哪会再被他打中,一个翻滚,脱出他拳势范围,敏捷地跳了起来。许继祖一拳扑空,还没来得及收住拳势,朱弦已灵巧地转到他身后,顺势一推。   这一推使的是巧劲,借了许继祖扑过来的力。许继祖顿时直直跌了出去,扑通一声重重砸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可比朱弦刚刚重多了,他的嘴重重砸在地上,连牙都差点磕掉,吃了一嘴的土。   四周顿时静寂一片,谁也没想到人高马大的许继祖对上年幼力弱的鱼郎会吃这种亏。   许继祖龇牙咧嘴地抬起头来,眼睛充血,神情凶恶:“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帮我揍这个小子!”   两个比鱼郎高了大半个头的男孩闻声跳了出来,呈左右包抄之势,撸起袖子就向朱弦挥来。朱弦微微一笑,看着两人即将合围,蓦地一矮身,从两人中间穿了过去。两人的拳头一下子落空,收不住势,顿时都狠狠地招呼到对方身上。   旁边又传来一阵哄笑声,谢显笑道:“陶六陶七,你们俩在玩对打吗?”哄笑声更响。陶六陶七涨红了脸,顾不得身上疼痛,又向朱弦追来。   朱弦用鱼郎的身体到底不如自己的身体般得心应手,一开始只是跑来跑去,躲避两人的追击,跑了一会儿后,渐渐察觉体内有一股气息流转不息,非但没有失力,反而越跑越有力。她心头吃了一惊,蓦地站定脚步。   陶六陶七追得气喘吁吁,见她停下,心中大喜,一个出拳,一个出脚向她攻来。这一次两人吸取了教训,都往一个方向出招,再无误伤的可能。   朱弦笑眯眯地冲他们扮了个鬼脸。两人一愣,不明所以,攻势却毫不停歇。   朱弦的笑容更灿烂了。鱼郎年幼,力敌自然不是这两人的对手,但胜在身形瘦小,脚步轻巧。她体内气息流转,身子轻轻一旋,闪到陶六一边,手搭上陶六挥出的拳头顺势一扭,小擒拿手已经用上。   陶六只觉手腕一疼,不知怎的,只觉有一股劲气牵引,身子被带得滴溜溜转了半圈,一拳不偏不倚,恰好砸在与他齐头并进的陶七腰眼处。   陶七一脚刚踢出一半,措不及防被他一拳打中软弱处,顿时保持不住平衡,扑通一下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他顿时怒了:“你做什么打我!”   陶六一脸不知所措,左手抓住自己刚刚打人的右手,茫然道:“见鬼了,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眼看到朱弦笑眯眯地站在一边,怒道,“一定是你这小子搞的鬼!”怒气冲冲地一掌向她挥去。   陶七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我可不信邪!”话音未落,“啪”一声,左脸上挨了一记清脆的耳光。   陶六猛地缩回手,一脸不敢置信:他明明是打谢五这小子的,怎么被这小子的手在手臂某处一碰,他出掌的方向就全变了?明明没有感觉到有多少力道。   他不信邪的又是一掌挥去。   “啪”,又一声响起,陶七右脸也挨了一下,倒是对称了。   陶六觉得邪门极了,望向陶七,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都是他……”   陶七连挨两耳光,气得暴跳如雷:“你休要推给别人,一次犹可说,这都几次了,你是不是气我把你送给小茉莉的金戒指弄没了,借题发挥!”   陶六一愣,怒火高涨起来:“原来那个戒指是你弄没的,害我在小茉莉面前失信,叫她不理我了。”   陶七目光闪烁,神色不屑地道:“不就一个金戒指吧,又不值什么。”   “你还敢说!”陶六见他一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心头大怒,一拳打了过去。   陶七刚刚被打的火气还没消呢,见状飞起一脚迎上:“我就说你刚刚是故意的。”两人扭打在一起,乒乒乓乓打得热闹无比。   朱弦笑得眉眼弯弯,悠悠闲闲地退出战圈,围观众人个个目瞪口呆。   许继祖脸色铁青,对缩在一边不敢上前的小厮吼道:“你们是傻的吗?还不把他们俩分开!”   小厮们反应过来,一哄而上去拖陶六陶七两个,却哪分得开。那两人正打得兴起,连小厮们都挨了好几下。   许继祖恶狠狠地盯着朱弦,忽地露出一丝狞笑:“谢五,你好,好样的!”拍了拍掌,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犬吠声,和他的掌声应和起来。   朱弦心里一个咯噔,蓦地寒毛直竖,缓缓转过头去。   她身后十步远处,不知何时,静静地蹲坐着两只一人多高、身姿矫健的猎犬,绿油油的眼睛闪着兽性的寒光,冷冷地盯视着她。   不会吧,这许继祖竟如此大胆,要放犬咬人?鱼郎的兄长可还都在呢!   朱弦的目光扫过作壁上观,幸灾乐祸的谢显,闪现着阴狠与兴奋之色的谢昆,以及低下头,不让人看清他面上神色的另一个凤眼孩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鱼郎的这些兄长,没有一个帮他的。   这些人,竟如此欺凌一个孩子!   毛骨悚然之感自脊背蹿出,她缓缓后退,掌心汗涌,目露戒惧地看着两只猎犬。朱弦自己在凉州也养了好几头猎犬,深知这种大型猎犬的厉害。以鱼郎这具身体的灵敏度和力量、速度,对上这种体型的猎犬根本没有胜算。   猎犬兴奋地低低咆哮着,嘴角流下长长的哈喇子,显得即可怕又恶心。   忽然,一声唿哨声自许继祖口中响起,两只猎犬兴奋地低呜一声,蓦地蹿起,向她扑来。   极度的恐惧感自心中升腾而起,几乎叫她不能动弹。这是鱼郎的情绪,自心底最深处升腾而起的,对眼前凶猛动物的极度惧怕。   朱弦心中大急,顾不得别人起疑,急声道:“放松,不要怕。”   也不知是她的话起作用了还是鱼郎自己克服了害怕之心,恐惧的心理渐渐淡去,朱弦骤觉身上束缚一松,僵硬的肌肉骨骼终于可以动作。   两只恶犬如风驰电掣,已近在眼前。   说时迟、那时快,朱弦一个错步,动作灵活地避开恶犬凶猛的一扑,随即撒腿就跑向谢显他们,边跑还不忘凄惨地叫道:“哥哥救我!”她也不跑直线,忽左忽右地不断调着路线,看似杂乱无章,却每每于间不容发间甩脱猎犬的凶猛的扑击。   谢显几个原还在嗤笑着作壁上观,却见朱弦几个转折下来,被绕得晕头转向的恶犬刹不住车,蓦地直直向人群扑来。   孩子们顿时失声惊呼,四散开去,乱成一团。趁着一片混乱,朱弦身形一转,脚底抹油,向远处跑去。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的疑问在三穿中应该会得到部分解答吧O(∩_∩)O 感谢小天使“枫叶飘飘”,“秦政”,“黎晓”,“初七是个大晴天”,还有两位数字君(数字id的在后台显示名字是空白的)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将央”,一下子70瓶,开心,么么哒么么哒~   第39章 内息   眼见鱼郎小小的身影越跑越远, 也不知是谁喊了声:“别让他去告状!”几个孩子反应过来,指挥着小厮追了过来。至于猎犬,许继祖再大胆也不敢放了它们在宅中乱跑。   朱弦专捡荒僻处钻,跑得飞快。也不知跑了多久, 后面追兵的声音渐渐远去, 前面出现了一个小阁楼, 她侧耳听了听,确认里面没人,推门躲了进去。   里面的情景入眼,朱弦不由“咦”了一声。   屋子里窗明几净, 布置清雅,临窗的罗汉榻上铺着大红猩猩毡坐褥, 随意摆着三四个半新不旧的弹墨靠枕;炕几上,雨过天青的细颈双耳瓶供着一枝鲜艳欲滴的红杏,旁边放了一盘黄澄澄、水灵灵的枇杷;下首则支着琴桌,摆放着一架素面七弦琴。   这地方一看就是常常有人过来的, 也不知是谁,选了这么个荒僻的地方布置,怎么这会儿一个人都看不见?   她跑得气喘吁吁,嗓子眼干渴得几乎冒烟,顾不得细思, 爬到罗汉榻上坐了下来,顺手拿了一个枇杷开啃。   “这枇杷……”鱼郎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   “怎么?”她挑眉问。   鱼郎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很好, 有进步,总算没有“偷吃,偷吃”地喊着了。   她连吃了两个枇杷,觉得嗓子眼好受了些,才开口问鱼郎道:“这是哪里,你可知,还在你家中吗?”   鱼郎答道:“是在我家中,可我从没到过这个地方,我也不知是哪里。”   朱弦也就随口一问,见鱼郎不知,也不纠结,转而问起自己最关心的话题:“鱼郎,你的大名可是一个冕字?”   鱼郎惊讶:“你怎么知道?”   原来谢冕真没骗她,他的小名果然是鱼郎。自己居然真的变成了小时候的谢冕。朱弦的心里不由有些复杂与古怪: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际遇呢?不过小时候的谢冕可比长大后的他听话可爱多了。   “你打听过我!”鱼郎没有得到她的回答,自顾自地下了结论,肯定地道,“虽然一别就是两年,其实你也还是关心我的,是不是?”声音中透出欢喜之意。   “两年?”朱弦愕然,距离上次她梦到变成鱼郎已经过去两年了吗?明明对她来说只过了一夜。   “是啊,”鱼郎道,“我都七岁了。”   怪不得看着鱼郎的身体看着长大了些。可她怎么会忽然跳跃到两年后呢?不过说起来,她变成小时候的谢冕,总也是匪夷所思之事。也许下一次,她还会直接变成长大后的谢冕呢。   所以,应该还是在做梦,只不过是一场真实异常的梦而已,只是不知她现在所经历的是谢冕真实的过去,还是一场虚妄。   这个解释让她释然了几分。耳边忽然听得鱼郎在叫她:“念念。”   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鱼郎又叫了她一声,好奇地问她道:“你多大了,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我身上?”   咦,小朋友到底长大了两岁,懂得问她来历了。朱弦挑眉:“你想知道?”   鱼郎乖乖地“嗯”了一声。   朱弦弯眸一笑:“我偏不告诉你。”虽然知道不关小鱼郎的事,可谁叫他在现实中欺负她,这下风水轮流转,让他落到她手里了。整不了大的,整整小的也好。   鱼郎委屈地又喊了声:“念念……”尾音软软的,居然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朱弦丝毫不给面子:“你叫得再好听也没用!”   鱼郎不吭声了,半晌,才无精打采地说了句:“好吧。”情绪低落下去。   软软的童音可怜兮兮地说着话,显得分外委屈。朱弦听得心都化了,声音不由温柔起来:“好了,鱼郎乖,不要问我来历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然会告诉你。”   “可是……”鱼郎委屈地道,“你要是再像上次一样,一下子离开两年,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朱弦奇道:“你找我做什么?”   鱼郎低低地道:“这世上,只有念念对我最好。”   朱弦沉默了,她对他实在说不上好,可这个孩子,大概是受到忽视太久了,哪怕一点小小的善意都能叫他感念于心。   “念念……”他唤她。   朱弦有些招架不住了,如果这样和她说话的是谢冕,她第一反应绝对是没好事,说不定会一脚踹上去;可现在是小鱼郎,如此信任、依赖地唤着她。   可小鱼郎注定是要失望的,他根本不可能在他的世界找到一个念念。   她心中叹了口气,柔声道:“鱼郎,你别担心,就算我离开你再久,也总会回到你身边的。终有一天,我会日日陪伴着你。”她嫁给了长大后的他,可不是能日日陪着他,不过那时他已经不稀罕罢了。   鱼郎毕竟小,听不出她语气中的敷衍,不由高兴起来:“真的?”   她道:“真的。”   鱼郎追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天天陪着我?”   朱弦含糊地道:“不会太久。”怕他再追问,连忙清咳一声,转移话题。想到她即将要与他谈的事,她神情转为严肃,沉声问道,“鱼郎,有一事我要问你,你须从实回答。”   鱼郎被她突然的肃然吓了一跳,声音有些怯怯的:“好。”   朱弦问道:“你体内有内家真气,怎么回事?”   鱼郎惊讶:“什么是内家真气?”   朱弦脸色沉了下去:“休要装傻,你体内这股劲气总不会是自己跑到你经脉中去的吧?”   鱼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原来那股劲气就叫内家真气啊。”   他不知道?怎么可能!他体内的内力没有两年时间根本修炼不出,等等,两年……朱弦心里一动,问他道:“鱼郎,这内家真气是谁教你的?”   “是你教的啊。”鱼郎理直气壮地道。   “胡说。”本门内力修炼之法概不外传,她怎么可能会教人练这个,何况,她记忆中根本没有教过鱼郎。   “我没骗你。”鱼郎委委屈屈地道,“你还记得吗,两年前你在我的身体里曾经运过一次气。后来你走了,身体却还记得运气的路径,我每天照着修炼,觉得力气也大了,身体也好了,你虽然没有直接教我,但我确实是跟你学的啊。”   朱弦愕然,她一定是在做梦吧,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天赋如此之好!没有任何人教他,仅仅凭着身体的记忆,就硬生生地练出了内劲,居然没有走火入魔!那……现在该怎么办,总不能废了他的内力吧?鱼郎还小,硬要废掉他的内力会对他身体造成极大的伤害。   朱弦纠结了,随即安慰自己道:“反正不是现实,应该没什么关系吧。”娘亲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她在梦里把内功修炼之法传给了别人。   “你在说什么?”鱼郎惊讶。   “没什么。”朱弦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道,“鱼郎,以后这个运气的办法你就不要练了。”   “为什么?”小鱼郎不理解。   朱弦道:“再练下去对你会有损害。”   “会有什么损害?”鱼郎懵懂地问。   朱弦为难了:她一时哪编得出有什么损害啊。何况,鱼郎的天赋如此之佳,处境又如此艰难,内力修炼对他其实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至少可强健体魄,保他平安。   鱼郎见她不回答,乖乖巧巧的,也没有催问。   朱弦硬着心肠道:“反正没好处,你听不听我的话?”   鱼郎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乖乖地道:“我听念念的话。”丝毫不怀疑她的话。   朱弦松了口气,撇掉内心的罪恶感,转而问他:“那些孩子常常这样欺负你吗?”她捞起袖子,身上全是细碎的伤口和淤青,有些看得出已是旧伤。   鱼郎的声音低了下去:“是我不中用,打不过他们。要是我像你这样厉害就好了。”   朱弦问:“他们为什么要欺负你?”   鱼郎不确定地道:“大概是因为我字写得比他们好,书背得比他们快,回答先生的问题也比他们答得好?”   所以,是鱼郎太优秀了,才会遭到嫉妒。“那你挨了打,就没人管?”她问。   鱼郎道:“二哥说了,小孩子的事,不要叫大人掺和。他们也不是打我,我们是比试武艺,是我技不如人,挨打也是活该。”   朱弦无语,刚觉得这孩子变通了些,现实就把她打醒了:“你是不是傻啊,他们比你大这么多,身形、力气都不在一个等级上,你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   鱼郎不服气:“你用我的身体,不就把他们打倒了吗?”   他说得如此有道理,朱弦不由气笑了:“你能和我比吗?”这么愣的孩子绝对不是小时候的谢冕,只是和谢冕用了同一个名字,同一个身份,同一张皮囊,处在另一个世界中的另一个人吧。   “鱼郎,”她道,“我不信你看不出,他们其实只是借着这个借口欺负你。”   鱼郎沉默了,良久才幽幽道:“即使我不答应他们比试武艺,他们也会找别的茬,倒不如让他们把气出了。”   朱弦心中酸涩:原来这孩子心里都明白着呢,可他还是做出了这种选择,那该是在多无奈的情况下。她默了默,问他道:“你就不能请长辈做主?”   鱼郎道:“有谁会管我?爹爹在外征战,祖母整日吃斋念佛不见人,娘亲她……”他没有说下去,朱弦却明白了他的未竟之意,周夫人的态度,根本就是只当没有这个儿子。   她蓦地一阵心酸,小鱼郎有爹有娘,堂堂侯府公子,遇到欺压时,竟只能忍气吞声,找不到一个人为他出头。   朱弦忍不住柔声劝慰他道:“既然这样,鱼郎就好好练武,设法让自己强大起来,到时就没人敢欺负你了。”   鱼郎可怜巴巴地问她道:“那你能教我武艺吗?”   她不可能在他身边留多久,怎么可能教得了他?朱弦正要回答他,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脚步和说话声。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妇人声音道:“您先去里面坐一坐,主人马上就到。”   鱼郎惊呼道:“有人来了。”   朱弦哪需他提醒,手脚轻快地收起自己刚刚吃的枇杷皮和核,抚平座褥上的褶皱。她环视一圈看再没有破绽了,推开旁边一道门,闪了进去。   门后是一个小小的耳房,布置成盥洗室的样子,半开着窗。里面有架子、铜盆,屏风后还有恭桶,角落里点着熏香,驱散了飞虫与异味。   朱弦关好门,随手将手中的枇杷残骸扔进恭桶。刚做完这一切,外面就传来了妇人的声音:“咦,这枇杷怎么好像少了?”   然后一个沙哑的女子声音带着紧张响起:“是不是有人闯了进来?”   朱弦的身子微微一僵,感觉到了鱼郎的紧张。鱼郎认识后来说话的那人?是谁,能让他情绪如此波动?要知道,她虽然能感受到鱼郎的情绪,但如果情绪波动得不强烈,她几乎是感觉不到的。   先前说话的妇人道:“此处荒僻,不会有人过来。您若不放心,我检查一下。”   “好,”女子的声音兀自紧绷,“你去看看。”   妇人应了一声,很快,脚步声往耳房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我把明天一章发出来了,明天可怎么办啊!   第40章 幽会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朱弦看了看,见里面无处可躲,干脆运起内息,小心地攀着窗翻了出去, 躲进外面的花丛中, 恰好避开了进来查看的妇人。   过了一会儿, 就听到妇人说道:“您别担心,我检查过了,没有别人。”   女子道:“我这心里突突地跳得厉害,总觉得不安。”   一道陌生的少年声音忽然响起:“这是怎么了?”少年应该年岁还不大, 嗓音还有着变声未完全的粗嘎,声音低沉, 语气温柔。   女子惊喜:“你来了。”   妇人道:“娘子担心有别人闯进来。”   少年笑道:“这里我早就清理过了,不会有外人。我做事,你还不放心吗?”语声温柔和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之力, 让人听了心里十分熨帖。   朱弦心里一动:总觉得这温柔的语气听着十分熟悉。   女子低低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少年笑了起来,低声安慰了她几句,声音极其温柔。   朱弦竖起耳朵,试图听清他们在说什么。鱼郎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带着一丝紧绷:“念念,我们快走吧。”   朱弦却是心中好奇,压低声音道:“他们鬼鬼祟祟的, 不知道要干什么,我们等一下再走。”   鱼郎一本正经地道:“非礼勿听!”   朱弦真想送他一个白眼:“他们这样偷偷偷摸摸的,肯定没什么好事。我们悄悄听一听,说不定可以帮到好人,这一点点非礼又算得了什么?”她义正言辞地忽悠鱼郎道。   鱼郎不知是被忽悠住了还是不敢反对她,果然不再做声。朱弦却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与无措传递而来,连带着她的心都开始一下一下地跳得厉害。   里面的声音却越发低了下去。朱弦想了想,正要猫过去再靠近些。   少年的声音忽然一变,柔靡多情,缠绵之极,哑着嗓子道:“好人儿,我们好不容易会一次,你就不要疑神疑鬼了。”   关门声和脚步声响起,应该是那妇人退了出去。   女子恼道:“休要动手动脚的。”随即嘤嘤的哭泣声响起,“你就要娶亲了,以后还是休要再来见妾身了,免得新人不高兴。”   少年道:“娶她是父亲的意思,我岂会将她放在心上。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第一位的,旁人怎能比得。”   女子嗔道:“休要巧言哄人。”   少年叫起撞天屈来:“我对你的心天日可表,若我有一句虚言,叫我天打五雷劈。”后面的声音含糊了下去,似是被人捂住了。   女子的哭泣声又起:“好好说话便是,发什么毒誓,你要有什么不好,我……”   少年道:“好人儿,只要你懂我的心,我死而无憾。”也不知他动作了什么,女子嘤咛一声,哭声止住,随即有喘息声和啧啧的水声响起,少年含糊的声音响起:“春宵一刻值千金。”   女子娇喘着说了一句“别”,又被消了声,接着是窸窸窣窣衣物脱去的声音。   朱弦听到这里终于反应过来,暗叫倒霉。她还以为他们要干什么呢,原来是幽会偷情!她顿时失了兴趣,猫着腰,运上气,欲要悄悄远离。   下一刻,骤觉不对。心底愤怒的情绪骤起,席卷而上,她刚提起的一口气顿时岔了,内息开始在身体中左冲右突,剧烈的疼痛袭来,她几欲晕厥。   朱弦觉得自己今日出门一定忘看黄历了,鱼郎胡乱练没有走火入魔,她只是随便用用内息,居然因为受到鱼郎莫名的情绪波动乱了内息。   这孩子好好的怎么会忽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下麻烦大了。内息乱行,经脉逆转,轻则半身不遂,重则半死不活。   朱弦顾不得其它,立刻盘膝坐下,默运心法,引导内息归位。   屋中的声响还在不断传出,拍打声,呻/吟声,喘息声,以及床榻的吱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息般钻入耳中。   鱼郎的愤怒越来越强烈,朱弦眼前开始阵阵发黑,她心知不妙,低喝道:“鱼郎,冷静!你想让我离开吗?”如果她这时离开了鱼郎的身体,她自然不会有什么事,但留在身体里的小鱼郎不懂内功心法,最终的下场只有走火入魔。   大概是“离开”两字提醒了鱼郎,他的情绪终于慢慢平复下来。朱弦舒了一口气,总算排除了干扰,可以抱元守一,调息归位了。   她默运心法,渐渐天人合一,忘却周遭的情景。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沸腾的内息终于归位,她睁开眼睛,露出笑容。这一次,鱼郎倒是因祸得福,顺利地打通了经脉,内力更上一层楼了。没想到鱼郎这身子竟是练武奇材,只是……她心中苦笑,只怕不得不把第一层修炼的心法传给他了。   原来鱼郎只是会一点皮毛,依着身体的经验运行或是散功倒也没什么,可现在内力初成,再不依心法而行或是强行散功,只怕很快会走火入魔。   她好不容易救了他,当然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遭殃。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娘亲要是知道她把本门不外传的内功心法传了人,却是为了救人,应该会原谅她的吧。何况,鱼郎是她未来的丈夫,勉强能不算外人吧。虽然她总觉得两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对……对不起。”鱼郎的声音怯生生地响起,带上了哭腔,“都是我不好,差点害了你。”他显然也吓坏了,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那可怕的剧烈的疼痛他也感同身受。   朱弦压低嗓子道:“你害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外面的声音又陆陆续续传入,那对野鸳鸯显然已经云收雨散,正在一边穿衣,一边说话。   也不知少年低声说了句什么,女子的声音蓦地抬高:“不行,我不同意!”   少年又说了句话,女子只是说“不”,哽咽道:“你怎么这么狠心,他可是你的亲生骨肉,你怎么忍心舍他去寺庙!”   少年柔声道:“他又怎么比得上你重要。阿寿,他留在你身边会害了你,我怎么能让你有一丁点的危险。”   叫“阿寿”的女子只是一个劲地哭着说“不”。   少年耐心地劝慰着他,喁喁细语,听之不清。也不知他又灌了什么迷魂汤,女子终于哽咽着道了一个“好”字。   这时候,外面传来清晰而有规律的敲门声,先前那妇人小声催促道:“时候不早了。”   少年道:“阿寿,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阿寿应了一声,显然情绪不高,很快脚步声渐渐远去。少年却一时没有离开,屋中响起了他来回踱步的声音。片刻之后,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阿寿,别怪我心狠。”   朱弦好奇心起,这个即将成亲还来这里和人私会的少年究竟是谁?听他和阿寿的对话,似乎两人还有了私生子,并打算将那个私生孩子送去寺庙。   她刚一动,鱼郎察觉她的意图,急声道:“不要去!”   朱弦愕然,悄声问鱼郎道:“你认得他们?”   鱼郎不说话了。   这孩子,难道还知道为人这遮丑?小小年纪,倒颇有君子之风。真是一点也不像未来的纨绔谢冕啊。   不过,毕竟是他们谢家的家务事,他不愿说,朱弦自然不会逼他,屋里少年却若有所觉,蓦地厉声喝道:“谁在外面?”   脚步声响起,然后是推门声。朱弦反应何等之快,立刻回到窗下,依旧原路翻回了耳室中。   透过耳室半开的窗,很快看到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按剑搜寻过来,角度问题,朱弦并没有看到少年的面容,却见他在她刚刚呆过的花丛前停下,正好背对着她。   朱弦离开得匆忙,并没有处理干净,地上有一片明显的压痕,枝叶凌乱。   “铮”一声,少年长剑出鞘,猛地向花丛中刺去。   他倒是果决,如果她还在原来的地方,怕不要被刺个透明窟窿。   少年刺了几剑落空后,倏地转过身来。朱弦心头一跳,立刻一矮身,躲到了窗边视线的死角处。   有冰冷的长剑伸进来,将窗户拨得大开,朱弦躲在窗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只要他探进头一看,她根本就没地方可躲。她暗暗运气于拳,说不得,只有在对方探进来的一瞬间给他眼睛一拳,好叫来不及看清自己。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远远地传来小厮的喊声:“五少爷,五少爷!”   鱼郎喜道:“抱琴在找我。”   朱弦暗暗叫糟:抱琴来得真是不巧,这样一来,哪怕少年没看到自己,也会因此怀疑是鱼郎躲在这里。但不管怎样,总比当面撞上来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纠结了下,不更今天就没有小红花,一排小红花里少了一朵不好看,强迫症的我…… 紧赶慢赶,终于在12点前赶出来了,求表扬\( ̄︶ ̄*\))   第41章 告状   少年的动作顿时止住, 然后“哐啷”一声,长剑归鞘。脚步声响起,向着抱琴来处反方向响起,显然他不欲与抱琴照面, 匆匆离去了。   朱弦紧绷的心弦微松, 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不小心沾染的花叶尘土,面色沉凝。   鱼郎稚嫩的声音响起,带着忐忑与担心:“你刚刚没事吧?”   “现在没事了。”她道。能有什么事?就算被发现了,大不了再夺命狂奔一次。但这样, 对方就会看到鱼郎,知道是鱼郎窥到了他的阴私, 只怕会对鱼郎不利。   抱琴的呼声越来越近,朱弦第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抱琴在这里找到鱼郎,否则岂不等于不打自招。   那么现在该去哪儿呢?   她想了想,避开抱琴声音传来的方向, 向花丛外走去,打算先弄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   鱼郎不明所以:“你不打算见抱琴?”   朱弦没好气地道:“让他找到你,然后让别人知道你刚刚躲在这里吗?他怎么早不找你,晚不找你,偏偏在这个时候来!”   鱼郎“唉呀”一声, 忽然想起来:“他是来找我上学的,这会儿我本来应该在先生那儿。”   也就是说,他不小心逃学了?   鱼郎懊恼不已, 刚刚逃跑时慌不择路,又因重逢了朱弦心中兴奋,紧接着又遇到那对行非礼之事的野鸳鸯,他的情绪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一不小心,就完全把上学的事忘掉了。   “这可怎么办?”鱼郎心慌意乱,碎碎念道,“先生一定会对我很失望,爹爹和娘亲知道了也会生气的。”   到底年纪小,这点事就又是愧疚又是不安,朱弦不由出言道:“慌什么,你可是小男子汉,一点小事就这么沉不住气。”   她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令鱼郎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声音明显镇定了许多:“我去向先生请罪。”   这孩子是被教傻了吧,朱弦忍不住道:“明知道去了会被罚,你还请什么罪?”   鱼郎道:“错了就该罚,自然要请罪。不过是挨几戒尺罢了。”   朱弦凉凉地道:“可现在要挨戒尺的是我,你好意思吗?”   鱼郎果然不好意思,陷入了两难:不受罚吧,明明自己犯了错,心里那道坎过不去;可受罚吧,又不是念念的错,凭什么让别人代他受过。“那怎么办?”他纠结地问。   朱弦道:“就算你有错,也是被那些欺负你的人害的,要罚也得罚他们。”   鱼郎低落地道:“他们都是一伙的,才不会承认。”   朱弦笑道:“我自有办法。”   鱼郎问:“那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朱弦没有回答,她已经沿着花丛走到了一堵墙下,看位置与高度,应该是内院的围墙。   若是此前,这围墙对她来说还是个难题,偏巧内力在之前有了突破,在鱼郎的惊呼声中,她轻轻巧巧地攀上墙,跳进了内院。   围墙另一边是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已经凋零,没什么景致,梅林中冷清清的不见人影。   朱弦问鱼郎:“这个地方你总认识了了吧?”   鱼郎道:“往前走一段路是望梅轩,绕过望梅轩就是闲云堂,后面是秋韶院。”   闲云堂,不就是她在谢家认亲的地方吗?朱弦心里一动,问鱼郎道:“太夫人是住在荣恩堂吗?”   鱼郎“咦”了一声:“你怎么知道荣恩堂?”   这孩子当真敏锐,这也能注意到。朱弦暗悔自己大意了。她当然不会解释,对他道:“是与不是,你回答我便是。”   鱼郎被她堵住话头,也不生气,乖乖地答道:“是。”   朱弦脚步一转,往梅林外走去。   鱼郎问:“你要去哪里?”   朱弦道:“荣恩堂。”   鱼郎犹疑:“可祖母不让我们去打扰她。”   朱弦没好气:“你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不打扰她打扰谁去?”周夫人是指望不上了,可从她嫁入谢家后所见,许老太太对谢冕还算有几分疼爱之心。“不然找你大哥?”她试探着问,谢晟号称“君子”,名声在外,总不能容家里出这种欺凌幼小之事吧。   “不行!”鱼郎抬高声音,语气生硬,竟然带上了几分紧张与抗拒。   朱弦心中惊讶:难道鱼郎这么小的时候,就对谢晟抱有敌意了?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鱼郎却一言不发,显然拒绝回答。   朱弦心中奇怪,却也没有时间再细细问他,时间已经耽搁了很久,不能再拖了。   出了梅林不远,果然看到了熟悉的闲云堂。朱弦驾轻就熟,直接往荣恩堂的方向而去。等快接近时,她停下来,用力拧了自己大腿一把。   鱼郎措不及防,呼痛道:“你做什么?”   朱弦道:“自然是去告状。”说罢不再理会他,红了眼眶,噔噔噔地往荣恩堂冲去。刚跨进大门,就“哇”的一声大哭出来,喊道:“祖母,祖母!”   院子里,两个穿红着绿的丫鬟正坐在廊下说笑,听到动静,惊讶地站起身道:“这不是五少爷吗,这是怎么了?”   朱弦不理她们,继续边哭边喊着“祖母”往屋里冲。   两个丫鬟忙过来拦住她,一个道:“五少爷,可不能往里面闯。”另一个道:“太夫人正在佛堂呢,打扰不得。”   朱弦抬起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们,长长的睫毛下,如水洗过的凤眸黑白分明,眼尾隐隐泛红,小鼻子哭得红红的,白玉般的小脸上挂满了如断线珍珠般的泪珠,分外可怜。   她吸了吸鼻子,怯生生地道:“两位姐姐,我要见祖母。”   漂亮而又可怜的孩子总是分外容易让人心软,两个丫鬟对视一眼,面现犹豫之色。   朱弦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将手臂上的累累伤痕送到两人眼前。   两个丫鬟倒吸一口凉气,变了色,其中一个道:“我去禀告俞妈妈。”另一个则道:“五少爷,我带你去上药可好?”   朱弦泪汪汪地重复道:“我要见祖母。”   不一会儿,一个四十左右,穿一件素色褂子,圆脸高个的仆妇匆匆走了出来。虽然面貌年轻了许多,朱弦还是一眼认出来,来人正是许老太太身边的第一得意人俞妈妈。   俞妈妈看到朱弦露在外面的手臂,也变了色,过来帮她放下袖子,又携了朱弦的手,和颜悦色地道:“五少爷请跟我来。”   朱弦乖巧地任她拉着,进了东次间。   里面烟雾缭绕,檀香悠悠,靠墙摆着供桌,上面供着一尊通体洁白的观世音雕像,妙相庄严,眉目慈悲。   许老太太跪在蒲团上,手里捻着一串沉香木珠串,正阖目而念。   俞妈妈带着朱弦来到许老太太面前,恭敬地道:“太夫人,我把五少爷带来了。”   许老太太慢慢张开眼睛,目光落到朱弦面上。   朱弦眼圈一红,喊道:“祖母!”   许老太太伸出一只手,俞妈妈忙过去将她搀扶起来,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坐下。   许老太太对朱弦招了招手:“好孩子,过来给我看看。”   朱弦小步走了过去。许老太太挽起她的袖子看了看,又掀开她后背的衣服看过,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怎么回事?”她问俞妈妈。   俞妈妈垂下头去:“五少爷课业学得好,因此常有人不服气,要与他切磋武艺。”这些事情当然瞒不过她的耳目,相信也瞒不过谢家其他掌权人,只不过,孩子间的打闹,没有长辈出头,没有谁当一回事罢了。”   “有些人?”许老太太冷哼一声,“是哪些人?”   俞妈妈道:“几位在咱家族学的表少爷,还有三少爷、四少爷……”   “显儿呢?”许老太太追问。   俞妈妈道:“二少爷倒没有参与,只是……”她有些犹豫。   许老太太冷笑道:“只是什么?只怕这个主意就是他出的吧。”   俞妈妈垂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您。”   许老太太哼道:“他从小就看不得五郎,就怕五郎分了他的宠爱,打量我不知道呢!世子和昕姐儿可怜他小小年纪失了母亲,都纵着他,越发纵得他一肚子坏水。”   俞妈妈不敢说话了。   许老太太道:“让立夏带五郎下去上药,派个人去请大夫,再把世子和昕姐儿叫来。”   俞妈妈迟疑:“不用请夫人过来吗?”   许老太太冷哼:“她要顶用,五郎需要到我这里来求救吗?五郎心里明白着呢。她这个做娘的,心眼早就偏到没边了,心里只有一个六郎,但凡她要有一点关心五郎,五郎也不会受这些苦。”   俞妈妈赔笑道:“六少爷自打出生就身子弱,难怪夫人要多操心些,也就顾不得五少爷了。幸好五少爷还有您帮他做主。”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些事她原不想多管,可二郎他们也闹得太过分了些。五郎也是她的孙子,既向她求救了,她怎能不心疼。   丫鬟带着朱弦下去上药,朱弦却不肯走。鱼郎处境堪忧,不趁此机会在许老太太跟前混个脸熟寻求依仗,更待何时?她蓦地挣脱丫鬟的手,红着眼睛喊道:“祖母,祖母……”一声声,无助又依恋。   鱼郎吓了一跳,忍不住道:“念念,别这样,祖母最喜欢乖乖的孩子了,不听话,她会不高兴的。”   真是个傻孩子,没听说过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吗?大人嘴上再怎么说喜欢乖巧的孩子,真正上心的也只有操心多的孩子。鱼郎不得母亲喜欢,处境本就可怜,好不容易见到老太太,当然要借机打动老太太的恻隐之心,让老太太对这个孙子多上心些。   她也不知会在这里留多久,总是能多帮他一点就多一点。至少,以后鱼郎也可以得些老太太的庇护。   小小的粉雕玉琢的孩童,黑葡萄般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的泪珠又大又圆,一颗颗滚落,却不敢放声大哭。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许老太太心里叹了一口气,伸臂将孩子搂入怀中,声音慈和:“我们家五郎这是怎么了?”   朱弦睁着大大的泪眼看向她,声音小小的:“祖母,我害怕。我……可不可以就在你旁边上药?”   这孩子,这就把她当依靠了吗?也是,除了自己,她还能靠谁,那个偏心偏到天外去的娘吗?许老太太的心软成一团,柔声道:“好,好,五郎就在祖母身边上药,祖母看着你呢。”   等上身的药上得差不多了,那边谢昕也过来了。   长了两岁谢昕容貌更盛,凤眼斜吊,薄唇微抿,穿一件十样锦缠枝牡丹纹褙子,外披石青银貂内里缂丝斗篷,明艳华贵,气势越发逼人。向许老太太行过礼后,她淡淡扫了朱弦一眼,坐到了椅子上。   许老太太问道:“世子呢?”   谢昕道:“安乐侯世子殁了,今天是正日,他一早就去了。”   这是正事,许老太太自然不会说什么,神情微肃,问谢昕道:“昕姐儿,世子不在,你是长姐,这事你怎么看?”   谢昕没有马上回答,抬眼看向朱弦,目光宛若利箭,沉默地审视着这个几乎一直仿佛隐形人般的弟弟。她还以为,他打算隐忍一辈子,永远不会说出来了呢。怎么胆儿忽然肥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晓妆赴宴”,“枫叶飘飘”,“不哭摸摸毛”,还有两位数字君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42章 算账   朱弦在她逼人的视线下眼泪汪汪地垂下头去。   谢昕开口道:“这事是显弟不对, 学堂里他是最大的,没有护好弟弟,反而唆使底下几个小的整日斗殴,闹出这般事来。不过……”她顿了顿, 微讽地看向朱弦, “鱼郎, 此事发生不是一次两次,你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   朱弦心头一跳,这确实不好解释,不过她既然想好了来告状, 对此自然早有准备。她怯生生地垂下眼,脸色惨白, 瑟瑟发抖地道:“我……我不敢说。”   “不敢?”谢昕慢条斯理地端起小丫鬟奉上的茶啜了一口,神情平和,目光却隐含锋锐,“你为什么不敢说?”   朱弦的声音又委屈又伤心:“我告诉过娘亲, 可娘亲说我淘气,是我不对。”   脑海中,还不知撒谎为何物的鱼郎黯然纠正道:“念念,你搞错了,娘亲没这么说。她根本从来不管我的事。”   朱弦暗暗撇了撇嘴:周夫人的话当然是她胡诌的。可这个锅周夫人不背谁背, 她亏欠鱼郎这么多,也该补偿些了。   许老太太和谢昕对视一眼,都信了, 周夫人对鱼郎的冷淡众所周知,确实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谢昕道:“那你今日怎么敢说了?”   朱弦脸色一白,仿佛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颤声道:“狗,他们放了恶狗!”恐惧之念如潮水般从心底漫上,阴冷、黑暗、漫无边际,几乎要将她彻底淹没。   她心头一咯噔:这是鱼郎的恐惧,这孩子究竟经历过什么,怎么会产生这么深重的惧怕之意?   “乓”一声响起,许老太太手中的瓷盏重重砸在案几上,面沉如水:“孩子之间打打闹闹还可以说是调皮,连恶犬都放出来了,他们是想做什么?”   见她动怒,谢昕忙欠了欠身,安抚她道:“祖母,您消消气,这件事我们绝不会姑息,总要还鱼郎一个公道。”   许老太太问:“那你看怎么处理?”   谢昕看向老太太,老太太望着她,目中若有深意。她心中一动,心知祖母有意考验她,想了想答道:“父亲不在家,大哥这几天又不得空,我带鱼郎去学堂,请华先生做主。”   华先生是靖侯府族学的先生,曾考中举人,学问不错,就是为人古板了些。说起来,座下弟子斗殴,先生更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交给他处理也算合适。   许老太太赞许地道:“此法甚妥,就交给你去办了。若华先生也不能做主,”她面色如霜,“那便休怪老婆子出面不客气了。”   谢昕应下,携了朱弦往族学而去。   靖侯府的族学位于外院的竹影斋,院外植有千根翠竹,错落有致,中间一条小路蜿蜒曲折,通向院门。   远远的,就听到院中传来朗朗读书声。   谢昕示意手下的婆子过去敲门通报,不一会儿,有童子过来引他们进去。   竹影斋占地颇广,迎面五间正房全部打通,作为学堂,摆了好几张书桌。一个须眉俱白,身着儒衫的老者站在上方,双目微阖,摇头晃脑地带着下面一群小儿吟诵,正自陶醉。仿佛全未发觉有人进来。   倒是坐在最后的一个十一二岁,凤目高鼻,衣着华贵的男孩子一眼看到,惊喜地叫道:“姐姐!”再看到亦步亦趋跟在谢昕身后的朱弦,眉头一皱,嫌弃道,“他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正是鱼郎的二哥谢显。   听到他的声音,众小儿纷纷回头,顿时叫“姐姐”的,叫“表姐”的响成一片,学堂里一时乱了套。   其中另有两个凤眼的孩子,一个是谢昆;另一个年龄要小一些,生得虎头虎脑的,十分敦实,朱弦猜测应该是鱼郎的四哥谢易。   果然,鱼郎向她介绍道:“二哥你已经认识了,另两个眼睛很像的是我三哥和四哥。”   朱弦笑了:到底大了两岁,鱼郎比五岁时机灵多了,不用她问就知道为她介绍情况。   其余孩子,她认得有和她打过架的许继祖以及陶六陶七,剩下两个却不认识。   鱼郎告诉她道:“那个长得好看的是华先生的孙子,叫华致远;另一个是三婶的侄儿田栋。”   朱弦不由多看了华致远一眼,八九岁的小儿,穿着极其朴素,却生得眉如墨描,眼若晨星,眉间一点朱砂痣,更为他增添了几分妩媚。果然长得十分好看。   上面“啪”一声,响起重重的戒尺敲桌的声音,众小儿都吓了一跳。华先生沉着脸看向谢昕,冷冷道:“大小姐,学堂有学堂的规矩,请到外暂候。”   谢昕丝毫不惧,淡淡笑道:“先生误会我了,我是护送舍弟来上学,有事与先生商谈。”   “有事也得下了课再说。”华先生不容分说地道,随即看向朱弦,眉头紧皱,“上学迟到,还敢找人护送说项!罚你三个手心,你服不服?”   四周响起了幸灾乐祸的窃笑声,朱弦还未说什么,许继祖高声喊道:“先生偏心,上次我迟到先生罚了我五个手心呢。”   陶六陶七跟着起哄道:“就是就是,先生可不能因为他是谢家人就宽待他。”   “啪”戒尺敲桌的声音又响,华先生怒道:“肃静!”几个孩子都安静下来,却还是不安分,在下面偷偷交换眼色。华先生只做不见,对朱弦道,“过来!”   朱弦心念电转,求救地看了一眼谢昕,慢慢抬步向华先生走去。   谢昕一把拉住她,唇边噙起一抹冷笑:“先生罚人,可分青红皂白?”   华先生不悦道:“大小姐此话何意?”   谢昕直接卷起朱弦的衣袖,露出了她青紫交错、伤痕累累的手臂,淡淡道:“先生要打,就照着这里打吧,横竖再添一两道伤口也看不出来。”   华先生的脸色变了,惊愕地看着那条令人不忍多看的手臂,失声道:“怎么回事?”   谢昕道:“自然是被打的。”   “谁打的?”华先生追问。   谢昕没有说话,目光掠过其他几个孩子。   许继祖第一个跳出来:“不过是我们闲时比试比试,又不是只有他受伤,我下巴上不也磕青了。”   陶六陶七也道:“是啊是啊,我们手上腿上也都青了。”   谢显对谢昆使了个眼色,谢昆会意,不以为然地道:“既然是比试,受伤总是难免的,继祖和陶六陶七不也伤了?五弟你也太娇气了,还要向长辈告状。”   “三哥,我……”朱弦眨了眨眼,渐渐泪盈于眶,垂下头去,一副受了委屈不敢说的模样。鱼郎的模样本就生得好,年纪又小,这样一作态,凤眼迷蒙,鼻头微红,显得分外可怜。   华先生怒了:“比试,比试会把人伤成这样?”   许继祖大声道:“谁叫他技不如人。”几个孩子纷纷跟着起哄。   华先生大怒:“你还有脸说,你多大,他多大,你跟他比试,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   许继祖头一昂,颇不服气地道:“先生,我知道谢五功课好,你向来喜欢他,可也不能这么偏心吧。比试就是比试,真到了战场上,谁还管你是大是小?”   他一番歪理说得华先生气得脸红脖子粗,连道了几个:“好,好!”手指着他直发抖。华致远见势不对,忙跑上去轻拍华先生的背脊,低声劝慰道:“祖父消消气。”   许继祖兀自梗着脖子问道:“先生,我说得是不是有理?”   朱弦见许继祖如此嚣张,心中冷笑,面上却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神情,怯生生地问:“这么说,比试时放恶犬也是正常的,毕竟到了战场上,谁还管你带上了恶犬还是饿虎呢?”   许继祖脸色一变,随即嘴硬道:“你休要胡说,哪有什么恶犬!”   朱弦眉头微扬:这许继祖也太有恃无恐了些吧,他放恶犬,在场可不止一个两个看到,抵赖又有什么用,当谢家人都是死的吗?   她的目光看向当时在场的其他几个人。谢显笑而不语,谢昆目露不屑,谢易垂着头一声不吭,陶六陶七一脸的幸灾乐祸,田栋则直接躲到了后面,恨不得把自己缩得看不见。只有华致远目露担心地看着她,可他当时并不在场。   许继祖见没人为鱼郎说话,神情更得意了:“谢五,说话可要讲证据,有谁能证明我放了恶犬?”   一片静寂。   朱弦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正要说话,脑海中鱼郎的声音响起:“露出左腿。”朱弦讶异,微一迟疑,鱼郎道:“念念,你信我。”   朱弦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俯下身解开了左边膝裤。众人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鱼郎雪白的小腿上亦是伤痕累累,最显眼的却是一个几乎有碗口大的咬伤,还未完全愈合,鲜红的伤疤极是瘆人。   谢昕脸色一变,蹲下身查看:“这是怎么回事?”   鱼郎告诉朱弦道:“这是前两天许继祖的恶犬咬的。”   难怪当时恶犬出现时鱼郎吓得连动都不会动了,朱弦心中恻然,随即怒火高涨:许继祖,还有这些鱼郎所谓的兄弟,实在过分了。   她垂下头,黑白分明的凤眼中渐渐蓄满了泪,说不出的可怜可爱:“我不敢说。”   谢昕站起身来,目光如箭,冷冷地看向了许继祖。许继祖放犬的事当然瞒不过她,她本来以为许继祖只是吓唬吓唬人,没想到他竟会做这么过分的事。   许继祖被她的目光骇到,急忙道:“表姐,我……”   谢昕冷笑:“我可当不起许少爷这一声表姐。”   许继祖急了:“表姐,你怎么能为了这小子这么对我,他又不是你亲弟弟。”   谢昕冷冷瞥了他一眼:“许继祖,你是不是忘了这里是谢家的地盘,五郎是我谢家正经的少爷。”   许继祖叫道:“表姐,我可全是为了二……”   “住口!”谢昕目中闪过一道厉色,打断他的话,看向华先生道,“先生你看怎么处理?”   华先生脸色铁青:“这位许少爷我是教不起了,还请他另寻名师为是。老朽会亲自写一封信到许家说明情况。”也就是说,华先生要把许继祖赶出学堂,并将缘由告诉许家长辈,到时许家长辈自要给出一个交代。   正如谢昕所说,鱼郎再不济,也是谢家的正经少爷。许继祖跑到谢家的地盘欺压谢家的少爷,真真是岂有此理。   至于其中另有什么隐情,谢家不会再问,许家也不会让许继祖说出。   许继祖脸色惨白,许家现已没落,根本无力延请名师,到谢家族学附学的机会还是他母亲向许老太太求来的。现在华先生要将他赶出学堂,还要给家里写信,父亲知道缘由,岂不是要打断他的腿。   他不由求救地看向谢显。谢显忍不住看向谢昕叫道:“姐姐……”   谢昕警告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应该庆幸世子今天不在家,否则这事可没这么善了。”   谢显心中一跳,心知姐姐这话其实是在警告他。可那又怎样,他只是看不顺眼谢冕而已,至于其他人胡乱揣度他的意思去做了某些事,又关他什么事呢?又不是他吩咐的。就算大哥回来了,也怪不到他头上。   他正当如此想,华先生的声音响起:“其余人,每人五戒尺,抄《论语》二十遍。”   第43章 补偿   华先生话音方落, 谢显差点没跳出来,总算看到姐姐警告的眼神,忍耐下来。陶六沉不住气了,叫道:“先生, 这是为何, 我们不服!”   华先生道:“每日尔等来学堂之前聚在一起做什么, 还要我说明白吗?”又看向朱弦,“五郎也要罚。为何不早日告知长辈,偏要将事情闹成这样!念你受伤颇重,五戒尺可免, 二十遍《论语》却免不得。你可服气?”   朱弦垂下头:“学生认罚。只是致远并未参与此事,不该一起受罚。”   华先生看了她一眼, 微露笑意:“五郎倒是心善。只是既为同窗,致远岂是一句不知就能置身事外的?致远,”他看向孙儿,问道, “你可服?”   华致远垂首恭敬地道:“孙儿心服口服。” 第一个伸出手来。华先生抓起戒尺就是“啪啪”五下,华致远的左手顿时高高肿起,红红一片,却硬咬着牙一声不吭。   他一个根本没参与的都挨了罚,其余人面面相觑, 自然再不敢说什么,一个个排着队,依次乖乖地过来挨打, 一时间哀嚎声四起。   谢显唇边噙着冷笑,站住那里一动不动,看了谢昆一眼。   谢昆脸色微变,咬了咬唇,上前对华先生道:“先生,我二哥身体不好,挨不得打,这事本也和他没关系,他那五戒尺我来帮他挨吧。”   华先生皱起眉来,刚要说话,谢昕开口道:“华先生,舍弟自幼体弱,连父亲都从不责打他,不如罚他抄书三十遍,以儆效尤。”   学堂内一片寂静,人人都看向华先生。谢显与旁人不同,在这群孩子中本就身份特殊。身为已故靖侯原配嫡妻陶夫人的幼子,谢晟和谢昕的嫡亲弟弟,在侯府向来备受宠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即使谢昕这样性情刚硬、说一不二的姑娘,都对他疼宠有加,不忍心苛责他。   他看不惯鱼郎,便没有一个孩子敢站在鱼郎一边,甚至要想方设法苛待鱼郎来讨他欢心。可以说,欺负鱼郎的事,许继祖虽是那只出头鸟,真正的始作俑者还是谢昆,只不过他从未在明面上表现出来过。   可,没有一个人敢指认谢显。   华先生一吹胡子,正要驳回,谢昕一双美目看向朱弦,饱含深意地道:“鱼郎,你二哥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你怎么说?”   朱弦触到她隐隐含着压迫的目光,心中怒火燃起:谢昕倒是打得好算盘,鱼郎是受害者,只要他开口为谢昆求情,其他人再帮着说说话,华先生就没有这个立场追究到底了,只怕最后只能放过谢显。   可,冷静下来,这情她还真不能不求。鱼郎在这个家太过孤立无援了,没有父母的宠爱,即使许老太太还怜惜他些,这份怜惜也是和老太太的一众孙儿孙女平分的。鱼郎谁也依靠不上,只能靠自己。她不能得罪谢昕,为鱼郎再树强敌。   她深吸一口气,,压抑住内心汹涌的怒火,告诉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谢昕在谢家执掌中馈,根深叶固,与其得罪她,不如让她欠鱼郎一个人情。以谢昕的性子,这个人情她一定会还。至于谢昆这笔账,只要鱼郎足够强大,迟早能算回来!   这些人不是欺负鱼郎年幼力弱要和他比武吗?她倒不信了,等鱼郎把她的一身武艺学全了,他们还能欺负得了他。至于本门功法不得外传的禁令,去它的禁令,反正是在梦中,她管它这么多。她再顾忌着这些禁令,小鱼郎命都要没了。   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谢昕的神色渐渐变冷,又唤了声:“鱼郎!”   朱弦回过神来,心中计较已定。她弯腰拱手,向华先生行了一礼,语气异常诚恳:“先生,二哥确实体弱受不得打,还请先生开恩。”其他孩子也都反应过来,知道这是在谢昕谢显面前刷好感的机会,纷纷为谢显说话。   华先生到底只是谢家聘来的先生,主人家都表明意思了,自然不好再认真追究。他见此情势,心知今日罚不得谢显了,半推半就地答应了由谢昆代替挨打,又将谢昆的抄书任务翻了一倍。   学堂里的孩子除了谢显和鱼郎都挨了打,鱼郎身上又有伤,华先生索性放了几天假,让大家回去养伤顺便抄书。   谢昕亲自送朱弦回秋韶院,将进门时,她停下来问朱弦:“鱼郎,你可有什么要求?”   朱弦微愣,看向她。   谢昕神情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问,可朱弦心里明白,她是在还刚刚求情的人情,对鱼郎做出补偿。她还想着找个机会向谢昕提,没想到谢昕倒是个爽快的,这么快就有表示了。   至于要求,她早就想好了,对谢昕道:“姐姐,我想学武。”   这一次学堂里的那些孩子虽然都被华先生罚了,但除了许继祖,都是不痛不痒的,尤其是谢显,几乎可以说是全身而退了,难保不会故态复萌。她不可能每次都护着鱼郎,也不可能每次都找许老太太为鱼郎出头。要想不被欺负,唯一的办法是让自己强大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能留在鱼郎这里多久,也不知道能教鱼郎多少,而鱼郎忽然学会武技也需要一个理由,因此专门请一个武学师父就非常必要了。   谢昕意外的目光落在朱弦面上,若有所思。朱弦神色平静地任她打量。许久,谢昕微微一笑,应了下来:“好。”   朱弦松了一口气,知道谢昕既然答应了,必然会做到。   辞别谢昕,朱弦想了想,还是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问鱼郎道:“鱼郎,我帮你二哥求情,你可觉得气恼?”   鱼郎懵懵懂懂地问:“念念又不会害我,我为什么要气恼?”   朱弦:“……”没想到鱼郎对她竟是这样信任,随即问道,“他们欺负你都是谁的主意,你心里清楚吗?”   鱼郎低落地道:“我知道,是二哥的意思,他一直不喜欢我。”   看来他还是明白的,不是傻到无可救药嘛。朱弦心里一松,又问他道:“你就没有想着要惩罚你二哥吗?”   鱼郎理所当然地道:“长姐肯定会护着二哥的,他不会受罚的。”   朱弦怔了怔,她本来想着要好好解释给鱼郎听,免得这孩子不理解她的选择,钻了牛角尖,没想到他竟这么明白,倒叫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鱼郎继续笑眯眯地道:“何况,长姐也答应了要帮我请武学师傅,以后我就不怕他们欺负我啦。”   好吧,她白担心了,这孩子想得透着呢。   朱弦这才回了院子,鱼郎新换的丫鬟雀儿和管事妈妈张妈妈迎了上来。雀儿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大大的眼,挺翘的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张妈妈却是个面容严肃,行为一丝不苟的中年妇人。   鱼郎告诉她道:“鸢儿和李婆子被发卖后,长姐就拨了这两个人来服侍我。”   原来是谢昕的人。朱弦思忖着,暗暗打量着这两人。见这两人虽然一个年幼,举止活泼;一个年长,形容严肃,却是进退有度,举止规矩,显然是经过严格□□的。   只不过人是谢昕派来的,忠心于谁却不好说。   张妈妈服侍着她换下外出的衣服,退了出去。雀儿打了一盆水过来,帮她净面洗手。朱弦见雀儿垂下头,耳朵上一对小猫滚球的银耳钉闪闪发亮,不由好奇地道:“这耳钉的式样倒是别致。”   她说的是真心话,她也见过不少首饰,式样不外乎花鸟鱼虫,像这样活灵活现的小猫图还真是头一次见。   女孩子嘛,哪有不喜欢首饰的,尤其是别致的式样。   雀儿笑道:“是大小姐赏奴婢的,鱼郎要瞧瞧吗?”   要啊,朱弦点头。鱼郎在她脑海中不满地道:“你看女孩子的东西做什么?”   朱弦笑:“我学了式样,以后有喜欢的姑娘了,可以照样子打一对送给她。”   鱼郎:“……”   雀儿笑:“我们小郎君小小年纪就知道送东西给喜欢的姑娘了,以后可不得了。”   朱弦眨了眨眼,睫毛微颤:“我以后也要送一对给雀儿姐姐,我也喜欢雀儿姐姐。”   雀儿笑不可抑:“哎哟,鱼郎今天嘴怎么这么甜,说的可真让人喜欢,婢子就等着你的赏了。”   朱弦信誓旦旦地道:“一定会有的。”   雀儿欢喜,服侍鱼郎的动作更轻柔了。   脑海中,鱼郎炸了毛:“我才不喜欢她,不要送东西给她。”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连哄人都听不出来。这两个现在是鱼郎的身边人了,不收服了,以后要做什么,岂不是事事掣肘?   她趁雀儿暂时离开,教育鱼郎道:“她是服侍你的人,就算你不喜欢她,刚刚那样的话也不该说,否则岂不是叫人和你离心?”   鱼郎不服气:“反正她也只会和长姐一条心。”   “那又如何?”朱弦道,“就算这样,你也可以争取让她的心多向着你些啊,毕竟是你的身边人。”她耐心地教给鱼郎,“像雀儿这种爱漂亮,爱打扮的小姑娘,就该拿甜话煨着,拿小恩小惠收买着,等到差不多了,再拿捏个她的错处,恩威并施,也就差不多服帖了。”   鱼郎听得云里雾里:“我不懂。”   朱弦笑道:“不懂也不要紧,你看我怎么做便是。”   这孩子,总得有人给他上这一课,这样也不至于她离开了,他在这上面吃亏。   鱼郎似懂非懂地应下。   等雀儿再回来,朱弦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雀儿谈论首饰,鱼郎果然没有再吭声。雀儿显然对首饰极感兴趣,越讲越眉飞色舞,直到大夫过来,才若有憾焉地吞回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大夫是常年为谢家主子看病的,看了鱼郎浑身的伤口也不由变了色,一个字也不敢多说,重新处理了伤口,上好药,并留下了内服外敷的药丸。   许老太太和谢昕都派了丫鬟过来问她的伤势情况,谢昕还派人送来了两封银子和补药,朱弦知道,这也算是谢昕另一种形式的补偿。   等把人都送走了,朱弦的心沉了下去,周夫人始终没有出现,也没派人过来,看来她对鱼郎真的是不闻不问。奇怪的是,她并有和两年前一样,感受到鱼郎悲伤沮丧的心情,也不知鱼郎是不在乎了还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一茬。   院子里传来孩童天真无邪的笑声。朱弦起身,趴在窗户上向外看去,见外面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两三岁模样的小童,梳着冲天辫,穿着红绫袄,带着璎珞项圈,打扮得像年画娃娃,只可惜身形孱弱,步履不稳,看上去就是先天不足,身体不好的模样。   此时,小童正咯咯笑着,一对标志性的凤眼弯弯,摇摇晃晃地追着一个球。一不小心,踩到了球上,脚下一滑。后面一直张着两手,呈保护姿态的奶娘立刻上前抱住他,免了他摔跤之厄。   小童却不知自己刚刚避过一个跟斗,嘴里叫唤着,拼命挣扎着不让奶娘抱,因动作太剧烈大声咳嗽起来。奶娘不敢勉强他,一放松,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去追球。   “六郎。”鱼郎喃喃道。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鱼郎,即将get口花花技能~ 今天这一章先缓和一下,明天我们再来点刺激的O(∩_∩)O 感谢小天使“明水珑”,“媛媛飞走袅~”,以及数字君们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44章 传功   六郎, 这就是两年前周夫人生下的那个孩子吗?   朱弦忍不住又看过去,蓦地定住。正房廊下,美人如玉,明眸似水, 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六郎游戏, 目中盈满了慈爱与不舍。朱弦只觉心中一阵气血翻腾:原来周夫人不是不喜爱孩子, 而是只当鱼郎不存在。   做母亲的心岂能偏成这样!连她都看得刺心,鱼郎看到这样的情景又怎能不伤心?   她不由想起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桂氏出身江湖,貌美而性烈,也许不像周夫人一样出身大家, 才貌双全,可对自己的三个孩子却都是疼爱有加, 一视同仁的。三年前,她在北疆惹下祸事,被迫离开父母,来了京城。母亲远在凉州, 依然日日记挂着她,书信不断,四时衣裳美食也络绎不绝地送来。   若换了她像鱼郎一样被母亲如此冷待,不知该有多伤心呢。   此刻,她虽然没能感受到鱼郎的情绪波动, 但想到两年前,六郎初生时,鱼郎强烈的失落与哀伤, 她还是不放心地低声劝慰他道:“鱼郎,你不要在意,六郎还小,你娘亲多上心几分也是应该的,她……”她自己也觉得这个劝慰苍白无力,有些说不下去了。   “我都明白的,”鱼郎开口接过了她的话,认真地道,“娘亲不喜爱我不要紧,我有念念喜爱就可以了。”   咦?朱弦怔住,心里莫名地一阵窘迫,嗤道:“谁说我喜爱你了?”   鱼郎稚气而认真地道:“我知道念念做的事都是为我好。”他年龄虽小,可谁对他真心,谁是假意已能分辨得出。   朱弦嗓子眼仿佛被堵住了,心在一瞬间软成一团。她为鱼郎做得那样少,却收获了孩子的全心信任。她纵然从未指望过别人的报答,可做的事有人感激总是比别人不领情要叫人来得愉快,何况鱼郎是这么乖巧惹人爱的孩子。   鱼郎的声音再次响起:“念念会一直喜爱我,不会嫌弃我的对吗?”语气中有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和期盼。   朱弦沉默,沉默到鱼郎越发忐忑,这才撇了撇嘴道:“你想得美,你乖乖地听我的话我才喜欢你,若是不听话……”   鱼郎急声而道:“我什么都听念念的。”   焦灼而惶急的心情溢于言表,朱弦忍不住噗嗤一笑,越发心软如绵。她柔声道:“好了,别急,我逗你玩呢。我当然最喜欢鱼郎了。”心中不免遗憾,要是谢冕那混蛋也像鱼郎这样乖巧听话该多好啊。   她怎么也没法把两个人当成同一个人。除了容貌相似,名字相同,两人又有哪一点一样?所以,果然还是想象中的世界最美好,梦中的小鱼郎才是最可爱的。   “念念,”鱼郎被她捉弄也不生气,反而因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欢喜无限。想起心中一直的疑问,他软软地问她道,“我除了知道你叫念念,别的什么都不知道。你是哪里人,你不在我这里时又去了哪里?我……能不能见见真正的你。”   朱弦微微一叹,这些问题她一个都没法回答他,小鱼郎也注定见不到未来的念念。可她终究不忍心见他失望,索性转移话题道:“这些且不急着说。鱼郎,我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你说。”   鱼郎听出了她话语中的慎重,乖乖地应了一声。   午后的阳光明亮而温暖,透过大开的窗户射入,一室灿烂。室外一片静谧,六郎的玩闹声已经消失,大概是被抱回去午休了。   她缓缓走到铜镜前。光可鉴人的铜镜清晰地照出了男孩稚嫩可爱的容颜,乌发红唇,雪肤玉颜,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笑意,神采飞扬。   鱼郎在她的指引下“望”向镜中熟悉的面孔,陌生而莫名吸引他目光的生动表情,不由怔忡。念念说话时总爱带着笑,嘴角弯弯,目光狡黠,偶尔眉梢会挑动,神情也就跟着灵动起来。虽然是在同样的身体中,可因为在身体中的是念念,他就觉得仿佛看到了无限的活力和希望。   也不知真正的念念会是什么样子的?一定更有活力吧。可惜,念念似乎不喜欢提自己原本的样子。他不禁有些苦恼:若念念再突然离去,他该怎么才能找到他呢?   朱弦见自己一句话说出,鱼郎许久没有反应,不由叫了声:“鱼郎,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鱼郎蓦地回过神来,呆呆地问:“什么事?”   这孩子居然走神了!朱弦笑意收起:“是关于内家真气修行的事。”   鱼郎疑惑:“你不是不让我练吗?说对身体有损害。”   朱弦卡了一下,支吾道:“本来是这样的,可现在,因为你身体出现过一次内息逆行,我被迫导气运行,内家真气修炼有了小成。若是不教你正确的修炼法门,内息乱行,会对你身体造成更大的危害。相比之下原来那点损害就不足为道了……”   “是这样吗?”鱼郎犹豫了一下,问她道:“那究竟会有什么损害?会很严重吗?”   朱弦为难了,她原本只是随口胡诌的,现在该怎么回答他呢。   “不是很严重吧。”朱弦眼珠转了转,脑中忽然灵光一闪,随口扯道,“是这样,你练了这心法后就不能近女色了,否则会功力大退。”   小鱼郎这么可爱,可不能叫他长大后像另一个鱼郎一般,倚红偎翠、风流不羁,什么月容丁香、朝歌暮舞,红颜知己一个接一个,后面还有飞花表妹在排队。虽知不关小鱼郎的事,她到底意不平,决定要吓唬吓唬他,让他不敢乱来,否则,长大了变得像谢冕那样讨厌,她岂不是得哭。   而且,她也不算完全骗他,至少在内家真气未大成前,破了色戒确实对修炼不好。   “什么叫近女色?”鱼郎懵懵懂懂地问道。   朱弦微微一愣,半晌无语后忽然失笑。鱼郎还这么小,自己和他说这些做什么,岂不是等于对牛弹琴?她对谢冕不满,怎么也不该转移到小鱼郎头上。   她笑了笑,含糊道:“以后你就懂了。不过……”她顿住。   鱼郎忍不住追问:“不过什么?”   朱弦神色严肃起来:“内力修行之法乃本门不传之秘,今日为救你性命,我破例将此功传给你,你需发誓严守此法,绝不外传。”   鱼郎依言道:“好,我学了念念教我的修行之法,必严守此法,绝不外传,否则,否则……罚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念念。”   朱弦哭笑不得:“你这算发的什么誓?”   鱼郎认真地道:“我最怕的就是再也见不到念念了。”   童稚的话语,认真的语调,仿佛对他来说这就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有什么一下子戳到了内心最脆弱的部位,朱弦的心一下子又酸又软,声音也跟着柔了几分:“鱼郎,你看好了,你先跟着我熟悉全身的筋脉穴位,然后再一字一句把心法背下来。”她也不知会在这里留多久,必须抓紧时间。   鱼郎听话地应下。   她纤细的指尖沿着经脉在一个个穴位依次点过,让鱼郎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从手太阴肺经的中府、云门、天府开始,一一教他辨认。内力在经脉中的运行有它固有的路径,丝毫错乱不得。   两人一个教得用心,一个学得认真,时间不知不觉流逝。   也不知过了多久,帘子外传来雀儿恭敬的询问声:“鱼郎,你可醒了?”朱弦是以睡午觉为借口独自一人留在室内的。听到雀儿的声音,她迅速跑回床上,脱了外衣钻进被窝,做出一副刚睡醒的样子道:“醒了。”   雀儿掀帘入内,手中还托着一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只半满的青瓷碗。还未挨近,朱弦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她心中涌起一个不妙的猜想,警惕地盯着那碗问:“这是什么?”   雀儿笑道:“大夫为您开的药,喝了您的伤就好得快啦。”   果然!朱弦的一张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她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最怕的就是喝苦药。在凉州时,她身体一向好,从小到大,连个头痛脑热都没有,自然用不着吃药;结果回京时,她运气不好,碰到了卫无镜那个煞星,被他连累得生平第一次病倒在床,就那一次的惨痛经历,让她再也不想喝任何苦药。   雀儿服侍她披好外衣,将药递到了她唇边。她一脸抗拒地往后避开。   “鱼郎今儿是怎么了?”雀儿面现惊讶之色,“您从前可从来不怕喝药的。”   朱弦皱着眉头嫌弃道:“光闻味道就知道一定很难喝。”   雀儿笑着劝他道:“良药苦口利于病,您从前更难喝的药都一口喝下了。”   鱼郎也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一般,童言童语地道:“咦,原来念念害怕喝药啊。别怕别怕,闭上眼睛,一口气喝下去就可以了。”他童言童语地劝慰着,一副很有经验的模样。   朱弦:“……”为什么有一种被小朋友鄙视的感觉?   不过鱼郎这一开口 ,她也反应过来了,这是鱼郎的身体,可不是她自己那副经得起折腾的身板。   所以……她看了一眼雀儿手中的药碗,视死如归地道:“给我喝了吧。”   雀儿欢喜地应下,将碗递给她。   捏着鼻子一口气灌下,朱弦立刻捂住嘴,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肚中那股翻江倒海的欲望压了下去。待缓过气来,她有气无力地吩咐雀儿道:“我要漱口。”   雀儿见她脸色苍白,一副生不如死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去拿清水和漱盂。鱼郎也吓了一跳,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朱弦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抱怨道,“这么苦,也该准备些饴糖压压味儿吧,怎么什么都没有?”   鱼郎歉疚地道:“对不起,我没想到,下次一定让她们准备好。”   还下次,下次她再也不要心软为他喝药了!朱弦恨恨地想:没想到梦中的药比现实中的还要难喝一百倍。   *   入夜,梳洗完毕,朱弦就打发了服侍的人,躲回床上继续教鱼郎心法口诀。等鱼郎心法口诀几乎倒背如流,她开始了下一步,盘膝在床,沿着早先告诉鱼郎的经脉穴位,一遍又一遍地慢慢运气,让鱼郎熟记并感受运气路线。   这套内功心法她修炼了十几年,修到了最高的第三层,对于每一步骤、每一道内息流向早就烂熟于心,运息在经脉中的运行几乎已如呼吸般成为本能。现在换了鱼郎的身体,不过片刻,便已驾轻就熟。   鱼郎当真是占了极大的便宜,由她亲自运气修炼,完全跳过了初学者的摸索阶段,几个周天下来,很快便对心法的领悟更深一层,将境界稳固下来。   夜已深,万籁俱寂,朱弦在运气几转后越发精神奕奕,毫无睡意。她想了想,干脆对鱼郎道:“你累吗?不累的话我再传你一套小擒拿手。”她心头有着隐约的焦虑,总怕自己下一刻就消失了,来不及把更多的防身技艺留给鱼郎。   鱼郎不明白:“什么是小擒拿手?”   朱弦道:“是一套近身搏斗的武技。”鱼郎身上有伤,不适合做剧烈的活动,这套小擒拿手全是小巧功夫,不会太过激烈,倒是适合他现在学。   她也不待鱼郎回答,在铜镜前姿势一摆,慢慢施展开来。初时因身体不适应动作有些凝滞,渐渐越来越顺畅,如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   她一连使了两遍,鱼郎的身体到底还是太弱,有些气喘吁吁了,才停下来问道:“可看清楚了?”   鱼郎欢喜地道:“看清楚了。”   那就好。朱弦总算稍微放下心来,觉得自己就算离开鱼郎,鱼郎应该也勉强有自保之力了。一松懈下来,疲累之感就涌了上来,她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这一晚,她睡得很踏实。鱼郎还是孩子,孩子的身体总是容易睡得格外香甜。   醒过来时还有点迷迷糊糊,脑袋一阵一阵地犯着晕。她睁眼茫然看了看四周,有些回不过神来:这是哪儿?   并不是鱼郎的房间,也不是她在谢家的寝室。她什么时候到了这里?   床上并没有挂纱帐,因此,她很轻易地看清了周围的情景。   她的脸色顿时大变。 作者有话要说:  估计错误,刺激的在明天,然后就可以回现实了^_^ 感谢小天使“晓妆赴宴”的雷,感谢小天使“与君成霜”灌溉营养液,抱住么~   第45章 喂药   屋子并不太大, 角落里点了一盏灯火。昏黄的光线将整个屋子照得影影绰绰的,蒙上了一层晕黄的光。   和鱼郎的卧室一样小巧的家具,用一色上好的清漆檀木制成,雕刻精美, 却不是寻常的花虫鸟兽, 而是毛茸茸的小猫小狗, 小兔小鸭,十分可爱。地上铺着鲜艳的羊毛织毯,床脚还放着一个镶金嵌玉的红漆大箱子,里面堆满了孩童的玩具, 白天看到的六郎玩耍用的球也在其中。   “这里是六郎的房间。”鱼郎喃喃道。   六郎的房间?朱弦的心里咯噔一下,骤起不妙之感, 顾不得越来越强烈的眩晕感,扭头看向身边。   她的身侧躺着一个小小的孩童,青白的脸,扭曲的面容, 僵硬的姿势,盖在小小的锦被下,一动不动。   鱼郎发出一声短促而惊恐的叫声。   六郎?朱弦这一惊非同小可,伸手过去探他的鼻息,心里顿时一片冰凉:没有呼吸, 六郎死了!她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她清楚,这个时候, 鱼郎被人发现出现在这里,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当机立断,爬起来就往外走。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朱弦左右一看,无处可躲,干脆运气于足,轻飘飘跃上了房梁。   几乎刚刚在梁上坐稳,门帘掀开,白天见过的六郎的奶娘走了进来。   她走过去挑了挑灯,打着呵欠睡意朦胧地走到床边,顺手帮六郎掖了掖被子。蓦地,她动作顿住,惊恐地睁大了眼,随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惊叫声,惊慌失措地向外跑去。   大概是受惊过度,她腿都软了,跑得跌跌撞撞的,哐一下就撞上了门框。她却顾不得,依旧拼命往外冲,涕泪交流地喊道:“夫人,夫人!”   房梁上,朱弦惊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鱼郎今日内力有小成,她就要被堵个正着了,到时候,就是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设下这个局的人好狠的心,非但杀了六郎,还要嫁祸给鱼郎,把周夫人的两个儿子一网打尽。   究竟是谁,设下了如此连环毒计?   奶娘尖利而惊恐的叫声还在持续,打破了小院的宁静,很快,秋韶院各处都被惊扰,陆陆续续亮起灯火,起了动静。   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而来。鱼郎不安地道:“念念,我们先走吧。”   朱弦也知此时是最好的离开机会,可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暗处之人既然能把她不知不觉抱到六郎的房间,又害了六郎,想必还留有后手,她即使趁机离开也未必能脱了干系,还不如留下来看个究竟,好有个应对。   朱弦道:“此事诡异,我们这时候回去,什么状况也摸不清,被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是留下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鱼郎自然是什么都听她的,安静下来,忍不住喃喃道:“究竟是谁害了六郎,还把我抱来了这里?”   朱弦没有法子回答他,心中暗恨自己大意,眼睛看向了房门口。   门口处,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人走了进来,美人脸色惨白,神情凄惶,正是鱼郎的母亲周夫人。   周夫人一进来就扑到六郎的小床上,呆呆地看了六郎片刻,抖着手试探了下孩子的鼻息,蓦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丫鬟仆妇们手忙脚乱,喊的喊,掐人中的掐人中,周夫人苏醒过来,一下子扑到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旁边的管事妈妈忙扶住她劝道:“夫人节哀,小郎君死得蹊跷,还要您为他做主呢,你可千万不能乱了方寸。”   又有问:“是不是该派人去报了老夫人和大小姐?”   周夫人只是哭,肝肠寸断,哀哀难解。   这时有人掀开六郎的被子,惊呼道:“六郎君手中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周夫人蓦地抬起头来,死死地看向六郎的方向。   六郎左手的小拳头紧紧地握住,露出一截红色的绳。不待周夫人吩咐,一个婆子上前小心地力掰开六郎的小手,取出他手中之物。   房梁上的朱弦蓦地瞳孔一缩,自在六郎房中醒来后的不适感越来越强烈。那是……鱼郎先失声叫了出来:“我的玉坠!”   正是她第一次变成鱼郎时,和她一起出现的水滴玉坠。怎么会在死去的六郎手里?   朱弦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有人在她昏睡不醒时做了手脚。即使鱼郎能及时醒来逃走,他的贴身之物落到被害的六郎手中,也根本洗不脱嫌疑。当真是好生狠毒的连环计策!   而且,这玉坠当年和她一起出现在鱼郎身边,似乎与她莫名出现在鱼郎身上有所牵连。她沉思着,却感觉到脑袋的眩晕越来越强烈,暗叫不好。刚要找一个稳妥的地方固定住身形,忽地头重脚轻,失去平衡跌了下去。   糟糕!她是不是又要回去了?失去意识前,她脑中闪过念头:鱼郎可怎么办?这下子,他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   朱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中她变成了一个小男孩,遇到了可怕的事,被人冤枉,她一怒之下正要把人乱打一气,出这口恶气,耳边忽然听到有人在焦急地喊:“念念,念念。”   她一个激灵,梦忘掉了大半,想要睁开眼来,却怎么都无法成功。脑袋昏昏沉沉的,连身子都仿佛被抽去了全部气力,无法动弹。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中焦急,却无济于事。   迷迷糊糊中,有人把她抱坐了起来,她无力地靠坐在那人的怀中,感觉被一股清爽的皂角味包围,身后不硬不软,暖洋洋的,十分舒适。   有什么送到他嘴边,耳边温柔的男子声音响起:“念念乖,张嘴。”   皂角味被中药的苦味代替。怎么又要吃药?她皱起眉来,牙关咬得紧紧的,不上他的当。她的身体一向很好,才不用吃药。   “还是这么怕吃药啊。”男子的声音有些苦恼又有些怀念,然后她听到了轻微的瓷器碰到桌面的声音,似乎对方放下了药碗。   她刚松了一口气,忽觉鼻子一紧,被人捏住了。她心中大怒,欲要反抗,全身却软绵绵的使不出一点力气。   鼻子被捏,呼吸不畅,她被迫张开了口呼吸。下一刻,一勺苦药迅速送入她口中。她哪肯屈服,舌尖一顶,就要把那口药吐出。对方反应却更快,她舌尖刚顶了一半,便有一同样柔软滑腻之物探入,卷住她的香舌,封住她的檀口,将药堵了回去。   她措不及防,一口药“咕咚”一下就被迫吞下,那柔软之物在她口中又扫过一圈,确定了没有药液被她含着,这才恋恋不舍地退了出去,却兀自抵着她唇。   待迟钝的脑子反应过来刚刚那是什么,她整个人都快炸了:混蛋!他怎么能,怎么敢!可惜,她除了“唔唔”地抗议两声,什么也做不了。   对方抵着她的唇疑惑地问道:“果然还是比较喜欢这样子吃药吗?”   热热的呼吸随着他的语声若有若无地喷到她唇上,痒痒的,仿佛有无数小小的羽毛在拂动,暧昧而亲昵。她被熏得脸都红了,心中恼恨之极:谁喜欢这样子喂药!石竹呢,八角呢?就由着她被登徒子这般欺负?   又一勺药送到她唇边。她抿紧嘴,对方一副为难的口气:“难道还要我像刚刚那样喂你?”   她心头一跳,立刻乖乖地松了牙关,任那苦得让人想哭的药液一点点全送入她口中。   好不容易药喝完,一颗甜甜的饴糖立刻塞入,总算将那讨厌的苦味驱散了几分。有人帮她轻轻拭了拭唇,然后轻轻啄了她的唇一下,夸道:“真乖。”   乖,乖你个大头鬼,等她醒了,她一定要让他知道什么是“乖”,她欲哭无泪地想着。   她被轻柔地放下,重新躺好,旁边响起了三七忧心忡忡的声音:“五爷,奶奶还没醒吗?”   男子的声音响起:“郑老说过,她只要能吃得下药便无大碍。你们几个留神照顾着吧。”   三七几个的声音齐齐响起:“是。”   原来三七她们几个都在旁边看着,这些臭丫头,刚刚就任人这么欺负她吗?她心中暗恼,却抵不住睡意一阵阵袭来,渐渐又昏睡过去。   再次恢复意识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一片混沌。她想睁开眼睛,却依旧没法控制身体做出动作,不对,这一次,她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   怎么回事?失去意识前发生的事浮上心头:她想起了鱼郎,想起自己从梁上跌了下去。然后……自己似乎回到了现实,那个混蛋强逼着自己喝下了一大碗药。那现在呢,她究竟是在哪里?   还有鱼郎,他没事吧?她心头一惊,想要动一动,依旧徒劳。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仿佛和身体彻底断绝了联系,她孤零零的只剩一个意识。   正无计可施间,有声音隐隐约约传入脑中,仿佛蒙了一层布般模糊:“给我打,打到他承认为止。”   她听到有人哭着恳求道:“夫人,五少爷还小,只怕经不起。”   先前那声音发着抖,怨毒地道:“小?这么小就知道残害兄弟,以后长大了还得了?他不承认,就打死他为止,让他给六郎赔命。”   她努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凝聚心神,眼前的混沌渐渐淡去,她竟然“看”到了眼前的情景,只不过一切也如笼在灰暗的雾中般,模模糊糊的,如褪了色的画卷。   周夫人正面朝向她,颤抖着手拿着玉坠,伤心欲绝、满面怒容。一双如画的明眸红得欲要滴血,满是强烈的嫌恶与怨毒。   这个视角,难道她还在鱼郎身上?可是又和先前不同,她仿佛被关在了一个无形的牢笼中,既无法离开,也感觉不到身体,只能看到听到似乎被过滤后的模模糊糊的,扭曲的画面与声音。   委屈与愤怒的情绪措不及防地席卷而来,铺天盖地,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到孩童倔强而不服的声音响起:“我没有害六郎,您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的。”依旧模模糊糊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可她就是知道,是鱼郎在说话。只有鱼郎强烈的情绪才会传递给她。   他是那么伤心愤怒:他的母亲,非但不相信他,还因为六郎想要他的命!   声音还在陆陆续续传入。   “你还嘴硬!”周夫人勃然大怒:“打,给我狠狠地打。”   藤鞭划过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声,然后响起抽打到肉体上的噼啪声,鱼郎发出几声闷哼,又死死忍住,压在了喉口。只有绝望而悲痛的情绪如弥漫的黑暗,蔓延开来,浓重得几乎令她窒息。   鱼郎他……竟就这样硬生生地挨着。要知道,当年鸢儿和李婆子吃了二十板子就几乎去掉了半条命,虽然藤鞭不像板子那样厉害,可鱼郎小小年纪,哪受得住。   周夫人真是好狠的心!   朱弦听到鞭声再次响起,心中大急,没有身体可控制,她急中生智,试着凝神默想道:“鱼郎,你能听到我的话吗?”   无边的黑暗中忽然有了一点亮光,不敢置信的惊喜冲散了绝望,鱼郎低喃着唤了声:“念念……”   “是我。”她回应他,不知怎的,竟有流泪的冲动。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是不是很刺激?下一章就回现世啦O(∩_∩)O 感谢小天使“叼着骨头的猫大爷”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46章 醒后   周边有人, 鱼郎不敢再出声喊她,但她感觉到了,他心中令人窒息的黑暗在一点点消退下去。   “你听我说,”她告诉他, “你试着用我教你的运气法子, 运气全身, 护住脏腑。”她从没像此刻这般庆幸,幸好自己将修炼之法传给了鱼郎。有内息护体,即使外伤再吓人,伤不到内腑, 鱼郎的身体就不会有大问题。   鱼郎乖乖“嗯”了一声,依言运气。初时还有些生疏, 很快越来越熟练。   朱弦的心稍微定了些。数到五下的时候,藤鞭的声音终于停下。   周夫人面容扭曲,原本尚称得上美貌的面容显得格外狰狞,恶狠狠地盯着鱼郎:“你还不承认?”眼神凶狠, 哪像一个母亲看儿子的眼神。   鱼郎疼得直抽气,咬牙一字一句地道:“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我不会认。”   周夫人脸色沉下,恨声道:“打,给我继续打。”   旁边的一个老嬷嬷急了, 忙跪下道:“夫人,五少爷年幼,哪经得起一再搓磨, 您就消消气,发发慈悲吧。”   “慈悲?”周夫人冷笑,瞥向僵硬地躺在床上的,已经永远不会再醒来的六郎,泪如雨下,“谁来给我的六郎一个慈悲?”   老嬷嬷申辩道:“未必是五少爷做的,他年纪还小,又一向乖巧,怎么可能下这样的狠心。”   “不是他是谁?他这枚玉坠从不离身,怎么会到六郎手中?我可怜的六郎,他在告诉我谁是凶手,我这个做娘的岂能不为他做主。”说到这里,周夫人悲从中来,又失声痛哭起来。   鱼郎悲伤绝望的情绪却逐渐收敛、平息,直到朱弦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情绪。   他抬头,一对黑得宛若夜空的凤眸定定地看向周夫人,忽地低低地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因刚刚挨了板子有些虚弱,可一贯乖巧、安顺的语中第一次现出咄咄逼人的质问之意:“所以,娘亲,只有六郎是你的儿子,我却不是?”   周夫人一滞,随即恨恨道:“我没有你这般心狠手辣的逆子。”   鱼郎凄然看向她:“娘亲,您明知道我不可能害六郎,想要害六郎的人只有……”   “住口!”周夫人脸色大变,厉声喝道,“鱼郎,难道你还想攀扯他人?你可知信口雌黄,罪加一等。”   两行清泪缓缓自鱼郎眼中流下,他果然没有再说下去,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夫人,幽幽道:“我明白了。”   朱弦心里难受之极,鱼郎再懂事,也才七岁,本该是父母宠爱、快乐无忧的时候,却被迫面对娘亲怀疑他,欲置他于死地的残酷事实。   如果可以,她多想抱抱鱼郎,告诉他,他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可她处于这样仿佛被无形的牢笼困囚的境地,什么也做不了。她忍不住凝神对鱼郎发出心声:“鱼郎,别难过,你还有我呢。”   鱼郎笑了笑,低语道:“是啊,我还有念念。娘亲她……”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怔怔地看向周夫人,又问道,“您希望我死对吗?”   周夫人抿嘴不语,她望着那对熟悉异常的凤眼,忽地想起:这孩子也是她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因仇恨孩子的父亲,也为了报复,她始终对他忽略到底。可无论如何,都抹杀不了他是她亲生骨肉的事实。   虎毒尚不食子,她却想要这个儿子的性命。她蓦地扭头,有些狼狈地避开鱼郎澄澈的目光。那眼底过于清澈,如见底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了她的狠心无情。   鱼郎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本娘亲想要,只管拿去便是。可是……”他强忍着疼痛从趴伏的春凳上爬起,摇摇欲坠地道,“有人告诉过我,圣人教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是为孝,而不是一味曲意奉亲,陷亲于不义。”   “对不起,”他轻轻地,异常坚决地道,“我不能顺您的意,这世上还有人念着我,我不能让她失望,不能死。”   满室寂静,只有小鱼郎虚弱却坚定的声音在回响。   他想做什么?周夫人皱起眉来,还没反应过来,鱼郎蓦地用力推开看守在他身边的婆子,向外跑去。   “快捉住他!”周夫人变了色,厉声下令道。   *   声音炸响在耳边,朱弦猛地惊醒,睁开了眼,一时有些恍惚,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牵肠挂肚,神魂难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身周热得厉害,有什么紧紧箍住了她。她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腰上横着一条臂膀,另一条臂膀绕过她的脖颈,落在她柔韧的背上,将她紧紧箍在怀中。再抬头看,看到了一张沉睡中的俊颜,修眉如画,凤眸轻阖,只能看到覆盖在眼睫上的长而卷翘睫毛。   仿佛梦到了什么好梦,他的唇边挂着一丝满足的微笑,眉目柔和而舒展,温和无害的模样仿佛一个孩子,全然没有清醒时气死人不偿命的可恶。   谢冕,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这是什么坏习惯,把人当枕头抱吗?前几夜可没见他这样。   朱弦嫌弃地看了眼缠绕住她的臂膀,伸手去掰。一掰没有掰动,他的手反而用力收紧了些,脑袋一歪,挨住了她,带着几分依赖嘟囔道:“你别想跑。”   孩子气的话听得朱弦一愣,看向谢冕,谢冕却兀自双目紧闭,呼吸均匀,显然刚刚说的是梦话。   朱弦哭笑不得,紧绷的身子因他这一句放松下来。她再接再厉,抓住他的腕小心地将他的臂往上抬。眼看就要成功,他的手忽然反手一抓,抓住了她纤柔的手,五指顺势攀上,与她交扣,然后,低沉的带着初醒时沙哑的声音响起:“念念,你终于醒了!”   朱弦循声望去,正落入一对黝黑深邃的眼眸,仿佛神秘的夜空,将她牢牢锁住。灼热的视线让她恍然觉得,她仿佛是某种珍贵的失而复得之物。在这样专注的注视下,她没来由地心头一悸,只觉得背上寒毛都竖起来了。   她咬了咬唇,被他扣住的手挣了挣没有挣脱,只得用另一只手挡住他扰人心神的凤眼,低喝道:“你快放开我。”   他却蓦地收紧手臂,将头埋向她的肩膀,又说了一遍:“你终于醒了。”语声中竟隐隐有一丝哽咽。上苍垂怜,他的念念没有事,平安醒来了。天知道,当他刚刚确定她就是念念,她就没有缘由地昏迷不醒时,他几乎要疯掉,差一点以为她又要离开他。   他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一眼认出她,没有起疑心时,他甚至丝毫没有怀疑过她。偏偏要听到一声“念念”,等到她显露出独门武艺与内力,才种下怀疑的种子,之后,便有越来越多的细节昭然若揭:她狡黠的眼神,灵动的表情,微笑的模样,几乎如出一辙的喜恶,每一样都告诉他,她就是他的念念。   他怎么没有早点发现?新婚之夜,他待她那么过分,她一定非常生气吧。   他越想越心虚,不敢看她。只是后怕地、紧紧地抱住她,用力感受她的鲜活与温暖。   朱弦却是一脸愕然:那声哽咽一定是她听错了吧,这家伙难道还会哭不成?她挣扎了下,他的怀抱却越发用力,她被他抱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皱着眉头推了推他:“你弄疼我了。”   谢冕立刻放松了些,小心翼翼地问:“现在好些了吗?”   朱弦咬牙:“我让你放开我。”放松些顶什么用。   他迟疑了下,随即赌气般地道:“不放。”声音干脆利落。   朱弦:“……”怎么感觉这家伙突然变幼稚了呢?   “五爷,”她试图和他讲道理,“我想要起来,你放开我好吗?”   “你不要叫我五爷。”谢冕别别扭扭地提意见。   “不叫五爷叫什么?”朱弦疑惑。   “叫我鱼郎吧。”他道,语气中有着隐隐的期盼。   “鱼郎?”她喃喃重复着,不知怎的,心中莫名地起了一丝酸涩与牵挂。她摇了摇头,努力摆脱这种奇怪的念头,又重复了一遍,“放开我,我要起来。”   谢冕咕哝道:“天还没亮呢,你起来做什么?”   朱弦向帐外看了一眼,果然四周静谧,一片昏暗,只有一盏昏黄的铜灯还点在那里,发出微弱的光芒。   “才半夜吗?”她心里疑惑,不由问了出来,“我怎么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闻言,他埋在她肩头的脑袋抬起,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你已经昏迷五天了。”声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弦大吃一惊,不敢置信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他眼下带着深深的青影,显得十分憔悴。“你……”她顿了顿,有些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她迷迷糊糊中浑身无力,睁不开眼,却还记得拒绝吃药,然后有个混蛋用唇舌堵住了她,逼迫她喝下了苦药。   所以,那不是梦,那柔软的触感,放肆的缠绕都是真的?   一股热意瞬间席卷全身,她面色潮红,咬牙而问:“逼我吃药的人是你?”   他望着她娇艳如芙蓉的面容,目光闪烁,俊脸渐渐也染上了一片红,低低“嗯”了一声,又弱弱地解释道:“念念,我没想冒犯你,只是那时你实在……”就没见有谁那么任性,昏迷中还紧咬牙关不肯喝药,他不是实在没办法了嘛。   可是……他的目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樱唇上,不由回想起那一刻的柔软销魂。当时一心想着要她喝药,没有多想,可事后再想,才发觉那情形是多么香艳。她的唇是那么温软,舌是那么柔滑,含在口中,如脂如……打住!她是念念,他怎么可以这样想着欺负她!他一时间心如鹿撞,硬生生地将思绪拉回,再不敢看她朱唇,狼狈地将目光下移。   可再往下,又是她粉白修长的玉颈,如一截上好的羊脂白玉,优美而动人。他曾经抚摸过,细腻柔滑,宛若凝脂……热血上涌,连指尖都仿佛在发烫,他哪敢再看下去,干脆将目光对上她一双生气勃勃的明眸。   宛若燃烧着灼灼火焰的明眸璀璨生辉,如天边最亮的那颗星子,令人目眩神迷。他的念念,虽然和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可这双眼睛,却始终如此动人心魄。   他怔怔地看着她,不由有些痴了。他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除了念念,又有谁会有这么一对生机勃勃的明眸?   朱弦又羞又恼,怒气因他含糊的解释升到顶点,沉下脸道:“放开我!”   他蓦地回神,一脸委屈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叫了声:“念念……”   朱弦开始在他怀中用力挣扎。他差一点抱不住她,心中服从她意愿的惯性和舍不得放开她的痴念反复交战。却在她无意间碰到他某处时倒吸一口凉气,干脆握住她双手拉过头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   朱弦的身子顿时僵住。男子强健有力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上方,手儿扣着她的手,腿儿夹着她的腿,有什么坚硬之物放肆地顶着她。她被困在他的方寸之间,身上是他的重量,呼吸间是他的气息,肌肤所感全是他的温度。   “放开我!”她气得说不出别的话来,却不敢再乱动,反反复复只是这一句。   谢冕也不敢乱动,眨巴着眼睛对她道:“我放开你可以,你别跑,好好地躺着休息。”   朱弦气鼓鼓的瞪着他,他一脸无辜地和她对视。   相持片刻,朱弦忽地眉头轻轻一扬,唇角微弯,现出一缕笑意。   谢冕心中一颤,顿起警惕之感。   朱弦眨了眨眼,轻轻对谢冕吐了一口气,悠悠道:“夫君这是做什么呢,你若想要妾身,妾身只有欢喜的份,何必做出这样一副霸王硬上弓的架势?”叫他明明说了不能圆房还这么放肆。她倒要看看,他能做到什么地步。   谢冕的身子整个都僵住了。   朱弦笑得更灿烂了,微微仰起头,伸出娇嫩的香舌,慢慢贴上他,舌尖沿着他形状优美的红唇慢条斯理地勾画着。   谢冕如遭雷轰,僵硬着一动都不能动,蓦地一个哆嗦,狼狈地偏过头,面红耳赤地闪避着。她的舌尖顺势落到他的耳畔,软软一勾,柔软濡湿的感觉仿佛带着电流一般,沿着他的耳垂一直爬到了心尖。 作者有话要说:  公告:为了拯救令人绝望的首点,作者君决定垂死挣扎一下,本文又要改名了,暂定为《我有特殊的养成技巧》,么么大家,不要不认识了(づ??????)づ   第47章 害羞   如兰的气息悠悠飘入鼻端, 芬芳而惑人,身周皆是她的柔软与温热。   “念念……”红云迅速卷过他如玉洁白的面颊,连耳朵都仿佛要燃烧起来。他心中天人交战,忽地一个翻身, 逃也似地放开了她。   朱弦觉得有趣极了:游戏花丛的风流郎君怎么忽然就这么容易害羞了?   谢冕心中苦笑:她不是别人, 是念念啊。只要想到是他的念念在对他做这些事, 他就心慌意乱,手足无措,浑身的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   朱弦见他躲避,索性半抬起身趴到他胸口, 一对乌溜溜、雾蒙蒙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你跑什么?”   谢冕面红耳赤:如果她只是自己的妻子他当然不会跑,就如从前几次一般, 他虽心动,也能保持清明,全身而退。可是她同时也是念念,他从小敬之、爱之, 全心信赖与依恋的人,他哪怕对她起一丝亵渎之念都会心怀歉疚又暗暗欢喜的念念。现如今,她对他做如此亲昵的事,他又是喜悦又是躁动,再不跑他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朱弦觉得他的反应有趣极了, 他越害羞她的胆子越大,低下头又啄了一下他的唇,笑道:“夫君可喜欢这样?”   喜欢, 当然喜欢!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欢喜与心虚交织,想伸手抱抱她,手略抬了抬,又没胆地放了下去。   朱弦却翻身坐了起来。   谢冕顿觉心头空落落的,从后拉住她的衣袖道:“你身子还没好全,还是好好休息吧。”   朱弦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五爷,我要更衣,你也要拦着吗?”   谢冕讪讪地收回手,默默起身,帮她拿来了外披的大氅。她伸手要接过,他却不给,动作温柔地服侍她穿上。   朱弦坐到床边,他又拿起绣鞋,低头握住她脚。纤白瘦弱的玉足,不堪盈握,在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手中显得分外秀气。   朱弦愕然,不自在地缩了缩脚,他手上加了把力,不让她退缩,轻轻将绣鞋套上她脚。又去拿另一只。   他竟然服侍她披衣穿鞋!朱弦简直要毛骨悚然了:这个人今天吃错药了吗,怎么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五爷,你该不会是别人冒充的吧?”   怎么还叫他五爷?谢冕不满,又因她问的话笑了起来,无奈地摇头道:“你呀……”态度既亲昵又自然。垂眸静静地凝视了她片刻,他再次要求道,“念念叫我鱼郎可好?”   朱弦一脸“我们没那么熟”的表情。   谢冕暗暗叹了口气,心知只怕她当真全无他们过去的记忆。他心中微涩,随即庆幸起来,不管如何,她终是如当初她说的那样,到了他身边陪伴他,完完全全属于了他。这世上,再无人能将她从他身边夺走。唯一想不通的,他当初遇到的就已经是长大的念念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低下头,又帮她穿好另一只鞋。   朱弦撑着床柱站起身来,头晕目眩之感骤起,不由身子一晃。看来谢冕所言非虚,她果然昏迷了不少日子,否则身子不会虚弱至此。   谢冕脸色一变,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紧张地问:“你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   她笑了笑道:“不妨事。”摇摇晃晃想要要迈步,却觉越发眩晕得厉害。   谢冕看在眼里,忽然上前一步,打横抱起了她。她一声惊呼,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他脖颈,保持住平衡,开口道:“你……”   他垂眸看她,目光缱绻,柔声而道:“你病刚好了些,还是不要太过劳累了,我抱你去吧。”   他要抱着她去更衣?朱弦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啊啊啊,她不要啊!她反应过来,羞愤欲绝地揪住他的衣襟道:“你叫三七她们进来服侍我。”   他没有说话,脚步却加快了几分,抱着她直接转到了屏风后,放下她来。眼看他一副还要继续服侍她的样子,朱弦脸红得几乎要滴血了,连忙将他往外推:“你去外面等着我。”   谢冕小声嘀咕道:“有什么要紧的,你不也看过我的了?”   朱弦诧异:“你说什么?”   “没什么。”谢冕支吾道,还不放心:“你可能坐稳,当真不要我服侍了?”   “不用了!”她斩钉截铁地道。   他这才一脸担心地转身离开。   等她解决完,谢冕进来,依旧将她抱回床榻,服侍她躺下。   这般一番折腾,朱弦只觉晕沉感一阵阵泛起,精神越来越不济,犹豫了下,也就任由他动作了。   *   晨光正好,鸟鸣花香。三七打开窗子,任春日的暖阳与带着鲜花芬芳的春风进入内室;八角在屋角的青花釉里红玉壶春瓶中插入一大捧兀自带着露水的芍药,整个屋子都跟着明媚起来。   雕花拔步床上,朱弦的心情却没有跟着明媚。她浑身的气力还未恢复,软软地斜倚着,皱着眉、抿紧嘴,正与手中拿着药碗的谢冕对峙。   谢冕满脸的无奈:“吃了药才能快点好。”   朱弦反驳道:“不吃药我也会好。”大概是自小练武的关系,她很少生病,即使偶尔头痛脑热也不必用药,睡个一晚上就能好。这又苦又腥的汤药简直就是她的克星,叫她连碰都不想碰。   谢冕头痛不已:怎么就这么怕苦呢?不过,她一向如此,那时她在自己身上,也一直是又怕苦,又怕疼,唯独不怕的是折腾。他只以为她是从小养尊处优,千娇万宠养大的,没想到原来她就是一个娇气的姑娘家。   可药是郑老拟的方子,对她有莫大的好处,无论如何都要哄她喝下。   他想了想,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   朱弦瞪大了明眸,气呼呼地说了一句:“你敢!”   他耳朵红红的,目光在她娇艳的红唇上打了个转,声音低哑:“我又不是没做过。”   朱弦:“……”下意识地捂住嘴,咬牙道,“你给我滚开!”   他凝视着她,好脾气地笑着,只当不见她的愤怒,拿开她的手,舀了一勺汤药送到她唇边。   她扭过头,一脸倔强。   他叹了口气,对几个丫鬟道:“你们先下去吧。”   朱弦立刻道:“不许……唔……”他忽然低下头,准确地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她退无可退,想要扭头,他却将药碗放在一边,腾出手来,牢牢固定住她的脑袋。初时还是老老实实地抵住不动,过了片刻,他忍不住轻轻一啜,舌头卷过,含住她的唇珠。   三七几个顿时都红了脸,低下头,迅速地退了出去。   她“呜呜”地叫着,想要叫住几人,他却趁机挑开她的唇齿,灵活的舌钻了进来,缠绕住她的香舌。先还是小心翼翼地四处探索,察觉到她的抗拒,他追逐着她的舌,动作渐渐越来越激烈。   混蛋、混蛋、混蛋!朱弦抗拒不得,气得脸都红了,欺负她现在没有力气吗?等她病好了,看她不打得他满地找牙。   她狠了狠心,正要咬他一口,谢冕却猛地离开她,抬起身来,捂住了自己的唇。   这是闹哪出?朱弦一愣:她不是还没咬吗?   谢冕俊脸通红,眼中闪过一丝懊恼与赧然,呐呐道:“念念,对不住,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这算什么,做都做了,他再来给她装无辜?朱弦怒火骤起,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一口,面沉如水:“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   谢冕惊喜:“你相信我?”   朱弦恨恨地继续道:“因为你是故意的!”说罢,用力用手背擦了擦唇。   被嫌弃的谢冕:“……”只觉心口中了无数箭,垂下头,神色黯淡下去,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可怜兮兮的。   朱弦不忍卒睹地扶额,心里觉得很不对劲。回门那一天,这混蛋占她便宜时不还是挺得心应手的吗,怎么现在一副被欺负的小可怜的模样?他这么大的人了,好意思做出这副样子!何况,刚刚明明是他……实在太可恶了!可要命的是,她对他这副模样居然起了不忍之心。   这不忍之心也只维持了一瞬,下一刻,一勺药再次送到她唇边,谢冕对她讨好地笑道:“快喝吧,凉了味道就更不好了。”   朱弦正要抗议,他抢先截住她的话头,一脸苦恼地道:“念念不肯喝药,是希望我继续亲你吗?唉呀……好害羞啊。”   害……害羞你个大头鬼啊!朱弦恶狠狠地瞪着他,谢冕望着她,一对凤眼亮晶晶的,也不知是期待还是坚持。   朱弦的目光落在他形状优美的薄唇上,刚刚他抵着她辗转吸吮的记忆顿时全部泛上心头,顿时面如火烧。她若是再拒绝,这家伙只怕真的会……   她暗暗咬牙,她主动逗弄他,看他节节败退的样子是有趣得很,可反过来被他逗弄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谢冕眨了眨眼,手稳稳地握住勺子,催促道:“念念。”   她心中暗咒一句,狠了狠心,一口喝下药,顿时苦得脸都皱成一团。他还要再来一勺,她摇了摇头道:“直接把碗端来吧。”与其零碎受苦,还不如一口气灌下去。   谢冕高兴地应了一声,果然把碗送到她唇边。她皱着眉,屏着呼吸一口气全部灌下,苦得差点觉得舌头都不是自己的了。   谢冕松了一口气,把早就准备好的饴糖塞入她口中,忍不住俯下身在她微微鼓起的颊上亲了一口:“念念真棒!”   朱弦侧脸避开他,嫌弃地道:“有口水。”   谢冕动作一顿,凤眼氤氲,一脸受伤地看着她。   又来了,这副被欺负的可怜虫的表情。谢公子,你的风流倜傥呢,你的纨绔之风呢,你的城墙般厚度的脸皮呢?朱弦内心抓狂地想:你这样,会让我觉得我在欺负小朋友的!   气氛一时微妙起来。   两人四目相对半晌,外面传来三七柔和的声音,打破了胶着的气氛:“奶奶,将军府大太太听说你病了,带着二姑娘、三姑娘来看你了。”   卫氏带着娟娘和芳娘来看她了?朱弦惊喜,忙道:“快快请她们进来。”   四周一看,只有谢冕在身边,她也顾不得了,拉着他问,“我头发可乱?”她起来吃药前几个丫头服侍着她梳洗过,可她还起不来床,一头如瀑如缎的乌发便没有梳起来,只是用一根丝带松松地束着。刚刚被谢冕这一番折腾,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了。   谢冕抬手,五指轻柔地自她柔顺的乌发间滑过,又为她理了理鬓发,整了整衣襟,含笑道:“放心,念念无论何时都是最漂亮的。”喊了几个丫鬟进来服侍她,自己避了出去。   到了门口,恰碰到卫氏带着芳娘和娟娘进门。几个人见过礼,谢冕将几人让进内室,自己的目光落到门外廊下。   内室,三七望着朱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朱弦讶异:“怎么了?”三七这为难的模样可实在少见。   三七看了外面一眼,低头道:“来的不光是大太太和两位姑娘,还有一位薛太医也跟着一起来了,说是特意请来给姑娘问脉的。”   薛太医?朱弦一愣,朱家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和太医搭上关系了?难道……想到一个可能,她脸色渐渐不好了,询问地看向三七。   三七苦着脸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兔小白”的雷,感谢小天使“紫伊小树”,“清蒸鲈鱼”,“茶茶茶”,“蓝冰”,“叼着骨头的猫大爷”,“初七是个大晴天”,“懒兜兜”,“黎晓”,“孟九九”灌溉营养液 ,群么(づ ̄ 3 ̄)づ 另:看到有说改名要加更的,这两天卡文太厉害,加不了,要不就发小红包吧,今明两天,在本章留下2分评的小天使都有O(∩_∩)O   第48章 探病   卫氏将带来的药材交代给三七, 拉着朱弦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面现忧色:“怎么忽然就病了?你祖母在家急得恨不得亲自来瞧,我们好不容易才拦下来。”   朱弦笑着安慰她:“这不快好了吗?您就别担心了,回去也让祖母宽宽心。”她自己也觉得这一病来得莫名其妙, 无从解释。   卫氏问在一边服侍的石竹道:“我怎么看着大姑奶奶的脸色还是不大好?”   石竹恭敬地回道:“奶奶的身子还没有全恢复, 五爷特意请了郑老来看过。郑老说了, 还要几天才能全好。”   “郑老?”卫氏神色微动,“是那位被称为‘神医’的郑时郑大夫吗?”   石竹道:“正是。”   卫氏动容:“姑爷竟能请动他来,这可是多少达官贵人都请不到的神医啊。既然郑老看过了说能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了。只是大姑奶奶这一病了身子虚, 需要多补补。”她转过头嘱咐三七道,“我带来的药材中有上好的燕窝, 你们拿了来给大姑奶奶煮粥,每日都用,最是滋补不过。若是不够了,再打发人回去取。”   石竹应下。   朱弦道:“大伯母您真是的, 我自有嫁妆,哪能再吃用家里的。”上好的燕窝价值不菲,将军府虽然富裕,但也不能这么贴补出嫁的女儿,说出去也不好听。   卫氏欲言又止。   朱弦笑道:“您就放心吧, 我的身体一向好得很,很快就没事啦。”   卫氏叹气:阿弦的身子本来确实一直很好,可自三年前那件事后, 她受了重伤又染上风寒,一条命几乎去掉大半条,这身子就亏损了。也难怪那人听到她病了会这么紧张。   可阿弦现在已为人妇,这话她提都不能在阿弦面前提,卫氏想着,转移了话题道:“芳娘娟娘在家也一直挂心着你,好不容易见了,你们姐妹好好叙叙话。”自己起身招了石竹去外间,详细询问朱弦的病况,回去好向丁太夫人和某人交代。   见母亲出去了,娟娘立刻活泛起来,笑眯眯地凑到朱弦面前道:“大姐,你知道吗,玉蜓表姐这回可要气死了。”   有八卦可听,朱弦立刻竖起了耳朵。   娟娘道:“姐夫果然言而有信,让世子夫人给我们几个都下了伯府春宴的帖子。玉蜓表姐本来满心欢喜地要来参加,连新衣都裁了。姨祖母却说她马上要嫁人了,不便见客,把她拘在家里做针线。听说她气得哭了好几场呢。”   朱弦笑而不语。韩老夫人怎么可能让韩玉蜓来谢家。谢家出于礼仪,帖子不能独漏了韩玉蜓一个。可发生过那种事,韩家再大剌剌地让韩玉蜓出现在她面前给她添堵,那就太没眼色了。   芳娘迟疑道:“可我却听说是因为玉蜓的婚事真的要定了。”   “哦?”朱弦起了兴趣,“可听说是哪家?”   芳娘压低声音道:“听说几家门当户对的都被拒了,姨祖母和韩家表舅打定了主意要把她嫁入乡绅人家,表舅母为此闹了几场。玉蜓哭也多半是为此,倒不一定是为了春宴。”   娟娘微微一嗤:“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那天被玉蜓得逞了,非但大姐遭殃,她和姐姐也落不着好。   朱弦赞同。玉蜓所为,多亏当初遇事的是她,也多亏谢冕豁达,若换了一个人,岂不是要被害得身败名裂?便是想嫁入一乡绅人家求一世安稳都不可得,还要连累家中姐妹。嗯,这样想来,她这个夫君也不是没有好处嘛。   娟娘却又转了话题,神神秘秘地道:“大姐,你知道这回是谁护送我们来的吗?”   朱弦心中早有猜测,面上却故意逗娟娘玩,配合着她胡乱猜了几个人。娟娘否认了几个人,忍不住了,拉着朱弦的手笑道:“是舅舅啦。他正好来府上做客,听说你病了,面上没什么反应,一转身就请了太医来看你啦。”   *   红漆彩绘的回廊下,青年白袍如雪,负手而立,正和一个穿着太医冠带,形容拘谨的中年男子说话,两个带刀护卫不远不近地守卫在一侧。听到门帘掀动的动静,青年如剑的乌眉微微一动,眸若寒星,直直看了过来,逼人的气势顿时扑面而来。   谢冕眉梢微挑,随即唇边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缓步迎了出去,拱手道:“卫大人怎么有空光临寒舍?”   卫无镜目光如箭,射到谢冕面上,淡淡道:“我家好好的人嫁入你谢家,这才几天,就得了重病,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这话说的,谢冕一脸疑惑:“卫大人说的是二婶吗?二婶什么时候病了,我怎么不知道?”谢江的妻子卫氏也是宗室女,只不过和皇家的血脉隔得远了,家里也无半点爵位权势,可和越王府算起来的的确确未出五服。   卫无镜不为所动:“谢五,休要装疯卖傻,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谢冕目光落在卫无镜面上,青年棱角分明的面上神情冷硬,气势迫人。   谢冕唇边的笑意更浓了,懒洋洋地倚着廊柱,漫不经心地道:“那我就更不懂了,卫大人以什么立场来质问我?”他不过是隔房的舅舅,与朱弦全无血缘关系,怎么轮都轮不到他为朱弦出头?   “立场?”卫无镜冷哼一声,“念念也算是我的甥女,难道我竟问不得?”   “原来卫大人也知娘子是甥女啊……”谢冕笑得意味深长。   “你们谢家就是这样待客的?”卫无镜俊朗逼人的面容一瞬间冷若冰霜,第一次正视起面前风流俊逸的男子:倒是小看了他,看着行事散漫不羁,倒是油盐不进,把他的话头堵得死死的。   谢冕丝毫不怕他的冷脸,笑嘻嘻地道:“来者是客,卫大人难得光临,我们自要好好招待。只是,不该卫大人关心的人卫大人也就不用过问了。”   卫无镜的目光骤然凌厉。   谢冕恍若不见,伸出一手示意道:“卫大人,请。”   卫无镜的神色阴沉起来,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内室的方向,没有移步,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冕也不勉强,笑道:“卫大人要是觉得我这院中景致还堪入目,想要赏景,也只管自便。”   卫无镜暗暗深吸了口气,神色越发阴沉,口气反倒缓和下来,指了指身边因两人的唇枪舌战垂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不见的男子介绍道:“这位是薛太医。”   谢冕自然不会得罪太医院的人,含笑拱了拱手道:“薛太医。”   薛太医规规矩矩地回了礼。   卫无镜道:“谢五公子,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别别别,”谢冕抬起一只手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笑吟吟地道,“卫大人自己都说是不情之请了,还是不说为妙,免得我们彼此为难。”   卫无镜:“……”乌眉重重地拧了起来,半晌,忽地长袖一甩,冷笑道,“我不过是想请薛太医帮念念号脉诊治,谢五公子一口拒绝,莫非心里有鬼?”   谢冕一脸冤枉的表情:“是卫大人说了是‘不情之请’,我不是怕辜负了卫大人的期望吗?”   卫无镜冷嗤一声:“既然如此,谢五公子可同意?”   谢冕这一次没有拒绝,懒洋洋地笑道:“薛太医能帮内子看病,求之不得。”对薛太医致意道,“薛太医,请随我来。”   卫无镜道:“五公子且慢。让下人陪了薛太医进去吧,我有话要和你说。”   卫无镜有什么话要对他说?想到他对念念的纠缠不清,谢冕心中一动,唇边露出玩味的笑容,回道:“好。”   *   内室中一片静寂。薛太医隔着素锦帕子凝神搭了一会儿脉,片刻后,客气地道:“请奶奶换一只手。”   重重帘幕中又探出一只纤柔玉白的手。三七上前,仔细地将罗袖挽起,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皓腕,依旧将素帕盖好。   薛太医只瞧了一眼便垂下眼不敢再看,三指分别搭在尺、关、寸脉上。闭目许久,才收手。抬手时,宽大的袍袖拂过朱弦的手,朱弦忽觉手中多了一样东西。   她一愣,正要丢掉。薛太医轻咳一声,缓缓道:“奶奶是在凉州长大的吧?”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提起这个?朱弦心中一凛,蓦地想起卫无镜当初的话,他说他手上有桩案子,和凉州卫有关。薛太医此时提起凉州,绝不是偶然。她改了主意,默默地将东西握住,收回了手。   薛太医表情一松,笑道:“奶奶身子并无大碍,只是精神耗损过度,才会嗜睡无力。只需卧床静养,勿要多思多虑,我再拟个方子,好好调养便好。”   三七在一边念了声“阿弥陀佛”,道:“郑老也是这么说的。奶奶没事就好。”   “郑老?”薛太医一愣,“是哪个郑老,号称‘神医’的那个吗?”   三七道:“正是。”   薛太医眼睛一亮:“可否将郑老的方子给我看看?”   三七犹豫地往帐中看一眼。   薛太医忙道:“我没别的意思,只是难得遇到郑老看过的病人,想着向他老人家学习一番,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帐内传来朱弦的声音:“三七,你去问了五爷的意思,再来回答薛太医吧。”   三七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拿了一张方子给薛太医看。薛太医急切地接过方子,看了片刻,忽地击掌道:“妙,妙啊!真不愧是郑老,这方子简直是绝了!”   朱弦在帐内笑问:“薛太医看看可还有需要增减之处?”   薛太医道:“郑老这张方子绝妙,正是对症之方,在下哪敢班门弄斧。”又对朱弦的方向拱了拱手道,“谢五奶奶以后若有需要我的地方只管开口,这份人情感激不尽。”他原本是一派拘谨的模样,谈起药方子,却立刻眉飞色舞起来。   朱弦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目光落到薛太医刚刚塞到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张裁得小小的纸条,上面龙飞凤舞、铁钩银划地写着一行小字:“连山之约余一日莫敢忘之”,力透纸背,正是卫无镜的字迹。   朱弦怔住,手蓦地紧紧攥住纸条,薄薄的纸条在她手心被揉成一团,斑斑墨点却兀自透过纸背向着她张牙舞爪。   连山,连山……往事已矣,再提又有何益?她咬了咬唇,心中一阵阵发紧,又有莫名的涩意。她将掌心的纸条摊开,狠狠地盯着手中那张纸,目光几乎要在上面戳出两个洞来。这件事是她对不住他,轻易承诺了做不到的事。可这人当真是不知道“死心”二字该怎么写。她都已经嫁人了,他还想怎样?难道她还能和离了再嫁他?   待到薛太医和大伯母她们告辞,她立刻吩咐八角移个火盆过来,将纸条投入火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也失了力气,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渐渐要入睡。   谢冕默不作声地进了内室,不顾三七几个正在收拾屋子,一把扑上去搂住了朱弦,吓得几个丫鬟连忙放下手中的活,鱼贯退了出去。   “你做什么?”朱弦精神不济,本已累得眼皮子都睁不开了,被他一下子闹醒,不由羞恼地推了推他。   谢冕放松了些,脑袋隔着锦被埋在她怀中,闷闷地道:“念念,你会不会嫌我没用,不像你卫家舅舅那样威风凛凛的,后悔嫁给我了?”   这是哪儿跟哪儿?朱弦清醒了几分,皱起眉来。卫无镜护送朱家的女眷而来,并没有和她照面,应该是谢冕招待的他。难道卫无镜和他说了什么?   “我当然嫌弃你。”她慢悠悠地道。   “念念……”谢冕的语气一下子低落下去,灰溜溜地听着分外可怜。   朱弦道:“你要是再打扰我,不让我好好睡一觉我会更嫌弃你的。等我醒了,你再告诉我谁欺负你了,我们把他打回去可好?”   “念念!”谢冕的眼睛顿时一亮,忍不住在她怀中蹭了蹭,这才在她嫌弃的眼神中恋恋不舍地放松开来。   朱弦自醒来心中就起的违和感越来越重,忍不住嘀咕道:“你真的还是那个谢五吗?怎么感觉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眨巴着眼睛看向她:“念念,我一直是你的鱼郎啊。”   “鱼郎?”朱弦缓缓地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说不出的熟悉感,仿佛她曾经唤过无数次。   他欢快地应了一声,又动作轻柔地帮她掖了掖被子,柔声道:“你好好休息吧。”   朱弦疑惑地看他:“你刚刚进来时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他迟疑了下,随即笑道:“等你醒来再说,不急。”   朱弦的精神委实支持不住了,便不再管他,沉沉睡了过去。   见她呼吸慢慢均匀,谢冕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鞋袜,钻进被窝,动作轻柔而依恋地将她柔软芬芳的娇躯搂入怀中。   “你放心,”他凝望着怀中人沉睡的面容,忍不住轻轻亲了亲她的脸颊,低声而道,“我们很快就能脱了这个泥淖,别人能给你的,不用多久,我也都能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薛太医:啊啊啊,郑老的药方,跪舔~ 卫无镜:说好的帮我办事的,怎么一张药方就把你收买了!   第49章 梦囚   黑暗, 无边的黑暗。四周是一片令人绝望的虚无,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无法感觉。   有碎片般的记忆慢慢苏醒,在梦的世界中, 无辜枉死的六郎, 被冤枉拷打的鱼郎, 还有鱼郎在最后一刻的奋力反抗。他说,这世上还有人念着他,他不能让她失望,不能死。   心中又酸又涩, 忽然涌起想要流泪的冲动,这个小小的、脆弱而坚强的孩子, 怎么会遭遇这么多的伤害?   “念念,念念……”有带着哽咽的低喃声一声声响起,带着惶恐和期待,如隔了一层雾般模模糊糊。她听不出是谁的声音, 可意识深处,她无比确定,这是鱼郎在呼唤她。   “鱼郎。”她凝神默想。   “念念!”惊喜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浓重的黑暗渐渐消散,她“看”到了模糊的带着水迹的灰色画面, 逼仄的空荡荡的屋子,紧闭的门窗,简陋的床铺……异常熟悉。从视线的角度看, 鱼郎应该正趴伏在床铺上,泪眼朦胧。听到她的声音,惊喜地探头四顾。   这不是鱼郎五岁时曾经被关过的屋子吗?只不过,曾经没有锁住的,可以让她轻易跳出的窗现在被钉得死死的,显然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   朱弦问他:“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又被关在这里?”   鱼郎沮丧地道:“她们人多,我身上有伤,很疼,跑不快。后来我又发现你不见了……”他心慌意乱,一不留神就被捉住了。   朱弦问他:“你当时逃跑有没有看好路线,想好该怎么办?”   鱼郎道:“我……我不知道。”他只知道娘亲恨透了他,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拼命想要逃走。   朱弦忍不住责备他道:“以后做事须有成算,切不可这么莽撞。”   鱼郎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乖乖地应下了。   朱弦心里叹了口气:鱼郎才七岁,就算能顺利逃走,又能逃到哪儿去?她虽然欣慰鱼郎总算知道反抗他的娘亲了,却又头痛这孩子做事过于冲动,不够缜密。罢了,到底年纪还小,总得好好教他才是。她又问他:“既然你娘亲捉住你了,没有再惩罚你吗?怎么把你关到了这里?”   鱼郎道:“祖母身边的俞妈妈过来了,娘亲就把我先关在了这里。”   朱弦觉得奇怪:“怎么只有俞妈妈,你祖母和长姐没有过来吗,先前我听有人说要去请她们的。”   鱼郎道:“娘亲说夜太深,不要扰了她们休息,明早再通知她们。也不知俞妈妈是怎么得知的消息。”   鱼郎不明白,朱弦却是明白的:荣恩堂在秋韶院自然有自己的眼线,只怕事情刚出,荣恩堂就知道这里出了事,但所知应该不详细。碍于秋韶院没有通知,许老太太不便亲自前来,便打发了俞妈妈赶过来打探消息。有俞妈妈在,周夫人自然不能当着她的面对鱼郎拷打。   倒是周夫人的所为让她不解:照理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应该马上通知侯府的掌权人,瞒下这一个晚上的时间又有什么用?而且,先前周夫人因六郎的死伤心成这样,怎么看她都应该立刻追查真相,找出真凶,现在所为实在奇怪到了极点。   朱弦想不明白,干脆抛在一边,关心鱼郎道:“你身上的伤,她给你上药了没有?”   鱼郎沉默不语。   朱弦心头恻然,对周夫人的狠心的了解更上一层楼,她竟是任由小鱼郎自生自灭吗?鱼郎究竟做错了什么,要叫做母亲的这么对他。   她想了想,对鱼郎道:“我这里有一套疗伤的口诀,你记下来,依照口诀运行内息。”反正内功心法都传了他,也不差这一套口诀了。   鱼郎欢喜地应了一声,他整个背部和臀部被抽了鞭子,不好盘膝坐下,索性就维持着趴伏的姿势调息运气。   刚刚指导着鱼郎运息一周天,朱弦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忙将鱼郎从入定中叫醒,飞快地嘱咐道:“鱼郎,呆会儿不管看到谁,你什么也别管,只管哭,做出没有疗伤前那副有气无力的样子就行。”   鱼郎只当她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传了他调息口诀,听话地答应下来。   铁链解开的哐啷声响起,随即老旧的木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被一下子打开,一股冷风刮了进来。鱼郎侧头看去,看到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素色褂子,圆脸高个的中年仆妇,满面凝重,正是俞妈妈。旁边陪着的则是周夫人身边的红鸾。   看来她此前去找许老太太做主,打动许老太太的一步棋起作用了。因为看到了许老太太对这个孙子的态度,因此,知道鱼郎这边出事,即使周夫人一定阻扰了,俞妈妈也立刻过来看他了。   鱼郎先前的泪水兀自没干,看到来人,苍白着脸,眼泪汪汪地喊了声:“俞妈妈,红鸾姐姐。”   俞妈妈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看清他的情形,不由倒吸一口凉气,问道:“可有给五少爷上药?”   红鸾面色尴尬,心虚地摇了摇头。   俞妈妈脸上现出怒色:“夫人正当伤心,一时想不到也是有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就该当心着。五少爷被打得这样狠,就这么扔到这里不管不顾的,你们是想要他的命吗?”   红鸾自觉理亏,低下头呐呐道:“是夫人……”不让请大夫的。   俞妈妈神色一厉,打断了她的话:“夫人伤心得糊涂了,你们也糊涂了吗?五少爷可也是夫人的亲生儿子,是这个府的主子。”   红鸾哑口无言。   俞妈妈道:“还不喊两个人找一副担架过来?”   红鸾吃惊:“妈妈,你这是要做什么?”   俞妈妈道:“这个地方岂是五少爷能呆的?别说他现在有伤,就是好好的孩子,在这里也要被关坏了。”   红鸾脱口而道:“不行,夫人吩咐……”   俞妈妈再次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实话和你说了吧,我这次过来,是奉了太夫人的命令,特意接五少爷去荣恩堂的。夫人那边,你只管回禀,是太夫人的意思。”   红鸾这次倒硬气起来了,寸步不让:“俞妈妈,对不住了,六少爷的死,五少爷脱不了嫌疑,夫人有令,五少爷只能在这里,别的什么地方都不能去。”   俞妈妈大怒:“你!”   红鸾笑得谦和,语中之意却强硬无比:“妈妈难道要包庇五少爷?何况,夫人也说了,要是最后证明五少爷是清白的,夫人自会亲自向五少爷赔罪。”   俞妈妈气得手都抖了:“只怕五少爷伤这么重,熬不到那个时候。”   红鸾道:“这个妈妈只管放心,五少爷总也是夫人的亲生骨肉,夫人难道还会害他不成?”   俞妈妈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住心中的愤怒:她失算了,来之前没料到情况会这么严重,若周夫人真铁了心不让她把人带走,她还真没有什么办法。太夫人再看不上眼这个儿媳妇,也不会愿意和周夫人在明面上撕破脸,只可怜了五少爷。   她又看了简陋的木床上遍体鳞伤的小鱼郎一眼,退而求其次:“人不带走可以,总得先给五少爷上药。”   红鸾知道自己赢了,微微笑道:“这是当然。”取了药来,当着俞妈妈的面给鱼郎上了药。   木门的吱呀声又起,然后是铁链缠绕锁上的声音。昏暗的小屋中,又只剩下小小的鱼郎一人。   “念念,你还在吗?”他忐忑地问。   朱弦轻轻地“嗯”了一声。   欢喜如潮水漫上心头,纵然上过药的伤还在生疼,他也不再孤寂惶恐。在这个简陋的,暗无天日的小屋中,他不再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朱弦柔声道:“天色不早了,你睡一会儿吧,睡醒了就有力气了。”   鱼郎黑白分明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在黑暗中闪着细碎的光芒:“我不要睡。”他小声说道。   这孩子怎么忽然任性起来了?朱弦耐下性子劝他道:“你身上有伤,好好睡一觉才能好得快。”   鱼郎咕哝道:“可是睡着了,就不能和你说话了。”声音轻而小心翼翼。   朱弦愣住,心一下子酸软无比:这孩子,这孩子……她顿了顿,才能继续把自己的意念传递给他:“鱼郎,你不顾自己的身体我可要不高兴了。”   鱼郎眼神一黯,小脑袋立刻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委委屈屈地喊了声:“念念……”   朱弦硬下心肠:“你喊我也没用。乖乖听话,你这么大了,总不成还要人抱着哄睡着吧?”   鱼郎弱弱地道:“你又抱不成我,要不给我唱首催眠曲子好不好?”   朱弦哑住,一时没有回答他。   鱼郎羡慕地道:“从前六郎要睡的时候,娘亲就会唱催眠曲哄他入睡。”他的眼神黯淡下去,纵然他对周夫人已经不抱期待,但还是会被娘亲不爱他,甚至恨他的事实狠狠伤到。   可是,她压根儿就是五音不全啊!朱弦抓狂地想,久久没有回答。   “不可以吗?”鱼郎的语气低落下去,朱弦感觉到他的视线迅速模糊起来,有泪水盈满眼眶。   喂,怎么变成小哭包了,动不动就掉眼泪什么的,真要命!朱弦咬了咬牙,认命地道:“好,我给你唱。”   鱼郎心情一振,欢喜地道:“念念你真好。”   呆会儿你听到跑调的歌也能这么夸我就好了。朱弦暗暗嘀咕,问他道:“你想听什么?”   鱼郎好说话地道:“只要是念念唱的,什么都可以。”   朱弦搜肠刮肚,决定从自己有限会的几首曲子中挑一首最拿手的,然后她沮丧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一首拿手的。她和鱼郎打商量:“我实在不会唱,要不给你讲个睡前故事?”   鱼郎却难得任性起来,可怜巴巴地道:“我想听曲子。”   朱弦问:“你确定?”   鱼郎用力点头“嗯”了一声。   朱弦道:“我家小弟小时候调皮捣蛋,不肯好好上学,然后我娘就让他在别人上学的时候留在家听我唱歌,大概听了两首曲子吧,从此他就乖乖去学堂了。”   鱼郎目瞪口呆,过了半晌,问道:“原来念念还有弟弟?”   朱弦“嗯”了一声,也不瞒他:“我有两个弟弟,都调皮捣蛋得很。”一个都没有鱼郎这么乖巧可爱。   “他们能做你的弟弟真好。”鱼郎羡慕地道,“要不你给我多讲讲你的事吧。”见她沉默不语,他忙补充道,“随便讲些什么都可以。”   只要不要她唱歌什么都行。   朱弦想了想,挑了几件小时候做过的蠢事告诉他道:“我小时候胆子特别大,什么都敢去做。有一年娘亲生辰,我想送一件特别的礼物给她。有人给我出主意,将娘亲最喜欢的一只猎犬撵着剃短了毛,染了白色,非说是瑞兽要给娘祝寿……”   “那后来呢?”鱼郎好奇地问。   后来?朱弦想想都觉得好笑:“那头猎犬是娘精心挑选培育出的,聪明勇猛,却被我弄得吓破了胆。娘亲气得要揍我,还是爹拦住了她,说我……”   “说你什么?”鱼郎好奇地追问。   爹说她是女孩子,揍不得。不过她可没打算在鱼郎面前泄露自己的真实性别,也就没有说下去,含糊道:“反正爹拦住了娘,我自然就没有挨揍。”   鱼郎松了一口气:“没挨揍就好,挨揍可疼了。”   朱弦道:“不过后来还是被揍了。”   “那是为什么?”鱼郎奇怪地问。   朱弦道:“我那时候年纪小,精力太充沛,到了学堂也不安分。先生无论说什么我都要问个所以然,先生答不出我就故意捉弄他,一连气走了三四个先生……”   鱼郎道:“难怪你会被揍呢。”这种事他连想都不敢想,可听念念这么说起,又莫名地起了一丝向往,念念小时候一定是活力四射的吧,不像他……真想见见那时候的念念啊。   朱弦讲动了头,儿时的趣事一点点从她记忆中翻出,听得鱼郎时而惊呼,时而发笑。在她柔和的话语中,小鱼郎的眼皮越来越重,渐渐陷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是含蓄的小剧场^_^——《唱曲》: 婚后某日,谢冕忆及往事,拥朱弦道:“欲请娘子为我歌一曲。” 朱弦:“妾不擅唱!” 冕笑,意态风流:“此曲娘子必擅。” 弦疑:“是何曲?望夫君指教。” 冕遂将其扑于身下,衣衫尽解,如此这般。 弦吟一夜,次日起,喉痛声哑,怒逐其而出。 看到有在文下质疑,说男主明明爱穿越女主却娶亲,我想我在文中应该说得很明白,鱼郎幼时不知女主的性别、年龄,对女主也非男女之思,但在现实中他又受到女主的吸引,所以才会在女主掉马后是那样矛盾的表现,既情不自禁亲近又觉得自己的绮思过于冒犯。在这里统一解释一下,若大家还有疑问,欢迎提出。 PS:感谢小天使“见冬念夏”,“初七是个大晴天”,“倉坪”,“媛媛飞走袅~”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50章 夜话   朱弦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满天星辉, 她茫然睁开眼睛,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又做梦了,梦中有个可爱的男孩,让她心软如绵。她闭上眼睛, 试图回想梦中的内容, 却依旧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 倒觉得疲累不堪。   她翻了个身,立刻有人走近她,掀开帐子欣喜地道:“你醒了。”她闻声望向来人明亮带笑的凤眼,微微弯起的薄唇, 一时有些怔忡。   谢冕立刻忧心忡忡起来:“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他在床边坐下, 焦急地伸手探向她饱满的额头,口中抱怨道,“郑老这‘神医’之名也是浪得虚名,这点小病都治不好。”   这神态总觉得似曾相识, 却不像是谢冕。朱弦微一恍惚,随即回过神来,哭笑不得地拿开他手:“我没事。”只是觉得头痛,觉得累,力气倒是恢复了些。   他反手抓住她微凉的手, 皱眉道:“你眼睛底下都有些发青了。”   朱弦觉得这样的谢冕真叫她不适应,挣开他的手问他道:“别管这个了,我饿了, 有没有东西吃?”   他瞿然一省:“瞧我,差点忘了,小厨房里还帮你热着药膳呢。”   药膳?朱弦脸一苦,刚要拒绝,谢冕已抢先开口道:“白芷保证把苦味处理得极淡,你就勉强吃一点吧,嗯?”见她一脸抗拒,他犹犹豫豫地补充了一句,“吃了这个就不用另外喝药了,或者,你更喜欢喝药?”说到最后,他瞄向她饱满的红唇,眼睛亮晶晶,充满了期待。   朱弦本来要脱口而出的拒绝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这家伙有多难缠她早就领教过,被他强逼着喂药的经历可不愉快。她牙痒痒地想:等她好了,总要他也尝尝拒绝不能的滋味。   谢冕见她不说话,笑道:“我就当你同意了。”向外吩咐了一声。三七八角她们趁机进来服侍她洗漱。不一会儿,白芷端着一碗淡黄晶莹的粥走了进来。   他也不许她离床,扶她坐起,亲自拿了外衣帮她披上,又自己坐在床边,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还有服侍的人在呢!望向两人的表情都是笑盈盈的。朱弦脸上的热气蒸腾而起,又不好在丫鬟面前拉拉扯扯的,只得僵硬地倚在他怀里。三七在一边捧着碗,谢冕亲手一勺勺地从碗中舀了药膳往她口中送。她狐疑地看着他,心里打鼓,连口中什么滋味都辨不出了。   好不容易吃完,谢冕又亲自服侍她漱了口,净了面,又怕她积食,寻了两个大靠枕垫在她身后,让她略坐一坐。   朱弦简直觉得惊悚了,待他好不容易去耳房梳洗,愕然问几个丫鬟:“五爷这是怎么了?”   几个丫鬟倒是比她淡定许多,一副已经习惯了的模样。   三七笑道:“自从您病了,五爷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紧张得不行。我看五爷是真关心您,我们家奶奶真是个有福气的。”   八角心直口快地接着道:“您昏睡不醒这些日子,喂药喂食这些事五爷都是亲自做的,从不假手于人。”   石竹也道:“我看五爷是真把您放在心上了。您病着,他比谁都着急。”   问题是,这人怎么会突然把她放在心上了?昨日刚醒她没有想太多,可现在是越想越不对。几个丫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在她们几个心里,自己家主子什么都好,五爷喜欢她,对她好不是天经地义吗?   朱弦觉得和这几个小妮子说不通,只得在心里暗暗警惕:以谢五一贯的行事作风,忽然改变如此之大,其中必然有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谢冕很快就换好寝衣回来了,长发披散,衣衫半解,一副准备就寝的样子。   朱弦的目光不由落在他身上,年方及冠的青年男子正当风华最好之际。大概是常年习武的关系,他并不像时下推崇的美男子般文弱秀美,而是肩宽背直,身姿挺拔,越显得腰纤腿长;他的肌肤极白,却不是病弱的那种,反而若莹莹美玉一般润泽晶莹,耀人眼目,敞开的衣襟下,纹理分明的肌肉饱满润泽,线条流畅,充满了力量的美感。   难怪能在风流阵中如鱼得水,她的夫君当真是个出色的美男子。可惜……朱弦想到他说过的不能圆房的话,心中冷嗤:回门那日,人家已经向她表明车马,就算她病中他对她多照顾几分,也不过是他一贯的对女子小意温存的手段罢了。她若要因此觉得他对她有几分在意,那就是自作多情了。   谢冕在床边站定,帷帐落下,几个丫鬟识相地退了下去。   朱弦收回目光。她精神不济,只坐了一会儿,头一点一点地又开始昏昏欲睡。下一刻,她身边的位置微微一沉,有温暖而强健的躯体靠了过来,将她搂抱着靠在他怀中。   又来了,把她当枕头一般抱着。朱弦不适地挣扎了下,谢冕的臂膀一下子收得更紧了,轻轻在她耳边道:“念念乖,你刚吃饱,还不能睡。”声音温柔,语气缠绵异常。   朱弦忍不住了,伸手探向他额头:“谢五爷,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被什么邪祟上身了吧?”   谢冕愣了愣,忽然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般,扶额低低笑了出来:“念念,念念,你怎么这么可爱,哪有人这样说自己的?”   “你说什么?”朱弦没听懂,一边嫌弃地试图推开他,一边诧异地问。   “没什么,”谢冕笑了笑,哪将她病后的一点子力气放在眼里,将她捣乱的手抓在手心,轻声问道,“念念,你就一点都不记得鱼郎了吗?”   “鱼郎?”朱弦疑惑,总觉得他语气中含着隐隐的期盼。可她也是不久前才知道他的小名的,该记得什么?   谢冕目光幽深:“我记得你说过,你曾经梦到过鱼郎。能和我说说那个梦是什么样的吗?”那时他不相信她,真是该死,却没想到应该是他们在冥冥之中早有缘分,她才会梦到从前的他吧。   她新婚之夜做过的那个梦吗?朱弦还有些印象,斜睨他道:“你不是不相信我吗?”   见她秋后算账,谢冕不由苦笑:“是我错了,我向你赔罪。你要是气不过,怎么罚我都可以。”   “真的?”朱弦挑眉。   “真的。”谢冕眉眼温和,好脾气地道,“你现在消气了吗,能不能告诉我?”   这低眉顺眼的样子。朱弦想了想,没有为难他:“我梦见鱼郎小小的一个人,被一个叫鸢儿的丫鬟和一个我想不起名字的婆子欺负,抢走了吃食,自己却只能啃白面馒头。”   谢冕怔住,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你真的梦到了这个?”   她点头,眨了眨明媚的双眸问道:“谢五爷,这不会是真的吧?你这一身功夫,可不像是好欺负的。”   他没有回答她,只是急切而期待地看向她道:“那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你还记得吗?比如那两人有没有受到惩罚……”   朱弦摇了摇头:“后来我就醒了。”然后就是他自诩君子,拒绝了她。想到这个,她就心里有气,不由狠狠白了他一眼。   他不明所以,看到她轻嗔薄怒、眉眼鲜活的模样却忍不住心中一动,如受蛊惑,慢慢地低下头去。   朱弦下意识地一让。他的手及时攀上,捧住她的后脑,固定住,轻轻地、依恋地蹭了蹭她柔滑如脂的面颊,喃喃道:“只要你还在我身边,我别无所求。”就算没有那些记忆,她也是他的念念啊。   诡异,太诡异了!感受到颊边柔软温暖的触感,朱弦心头一悸,皱眉戒备地看向他:“谢五爷,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就直说了吧,这个样子实在不像你。”   谢冕一腔火热的柔情顿时被她浇下一盆冷水,动作一顿,苦笑地看向她。   朱弦已利落地一手抵住他面,将他推开,还待拉开他环住她的臂。谢冕反应过来,手臂蓦地发力,将她调转了一个方向,抱坐在他腿上。   男子的侵略气息侵袭而来,她完全陷在他怀中,身周全是他强烈的存在感。她试图逃脱,却被他牢牢掐住纤细柔软的腰肢,用力地几乎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中。谢冕低下头,目光落在她精致的眉眼上,缠绵而眷恋,低低地叫了声:“念念……”   这厮太放肆了!朱弦挣扎不得,正自着恼,听到这一声饱含感情的呼唤忽然愣住,抬头愣愣地看向他。他明亮而多情的凤眸带着令人心颤的热烈的感情,深深凝视着她,漆黑的瞳仁中倒映着她的身影,满满的都是她愕然不解的表情。   朱弦心头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起来,忽然有些不敢看他了,她不明白他从哪儿来的这浓烈的感情,除非……想到一个可能,她浑身寒毛竖起,目中现出戒备之色。   这家伙本是花丛老手,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是要拿出那些风流手段来攻陷她的心吧?这就解释得通了,不然有谁会忽然变化这么大呢?也不知他忽然看中了她什么,她可不会上他的当。   她垂下双眸,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先前我睡着前,你不是说有话等我醒来后要对我说吗?”   谢冕何等人也,当然看得出她的戒备,目中闪过黯然之色。心知此前他留给她的印象太差,要她重建对他的信任只怕不易。   他“嗯”了一声,依旧深深地,仿佛看不够般凝视着她,直到她沉不住气,伸出一手捂住他撩人的双目,这才轻笑道:“是关于卫大人告诉我的一些事。”   卫无镜?“他和你说什么了?”她问。   谢冕道:“卫大人说,你嫁我是迫于无奈,说我根本配不上你,要我有自知之明。”事实上,卫无镜说话比这更过分得多,直接要求他放过朱弦,和她和离。谢冕神色微冷:卫无镜可真是想得美,他怎么可能放弃他的念念?所以他也没有客气,三言两语把卫无镜气得够呛,拂袖而走。   朱弦心中怒极:卫无镜这人!他是一点也没把谢冕放在眼里啊,也根本不管他这么做会把她逼到何种地步。她神情冷下,冷声道:“他一贯自以为是,你休要听他的。”   他自然不会听卫无镜的,不过想到卫无镜告诉他的事,谢冕轻声问她:“念念,他说,你是因为受到了康王的逼迫,才被迫匆匆嫁人的?”   朱弦沉默下来,没想到卫无镜回京才短短几日,就把一切都摸清楚了。事情已经过去,他告诉谢冕又有何益?她可不信卫无镜会这么好心。   谢冕揽住她纤腰的手紧了一紧,声音却越发温柔了,仿佛怕惊动她般:“念念,我现在是你的丈夫了,有什么我们总该一起分担,你不需要再一个人扛着。”   朱弦淡淡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   谢冕的眸色黯了黯:念念还是不够信任他,不愿对他袒露心扉。不过没关系,上天已经足够厚待他,不管最初是因为什么原因,她都已经是他的妻子了,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慢慢建立信任。总有一日,念念会信任他、依赖他,就像他对她一样。   他没有再追问下去,脑中想起卫无镜说的第二件事,神色微沉。那要求委实放诞无礼,他到底该不该和念念说呢? 作者有话要说:  发现昨天的小剧场好像不受欢迎,嘤嘤嘤,就知道放早了~   第51章 连山   朱弦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忍不住开口道:“五爷还有什么话只管直说。”   谢冕不情不愿地道:“卫大人想私下和你单独见一面。”说到“私下”和“单独”时咬重了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朱弦愕然看向他:卫无镜还真敢提,居然对她的丈夫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是生怕谢冕不误会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吗?   她不由牙根痒痒的:幸亏谢冕是这样的性子, 若是换了一个人, 有哪个丈夫能忍受这样的事?卫无镜, 是见不得她好好过日子吧。再想到被她烧毁的那张字条,她越发心烦意乱:看来不见一面,把当初的事说清楚,再把自己的态度表明, 卫无镜这一根筋不转弯的性子是不会甘心的。   “你答应了?”她问谢冕。   谢冕摇头:“我没答应,也没拒绝。念念, 他要见的人是你,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不要见他?”   朱弦意外:没想到谢冕竟有这样的气度,将选择权交给了她。她心中不由微动:这人纵有千般不好, 对她却比绝大多数做丈夫的待妻子更为尊重。   至于卫无镜那边,她眼神变冷:见,当然是要见一面的。他以凉州案相胁,就算是为了父亲,她也要耐着性子与他斡旋。只是, 她从未想过,卫无镜会变成如今这种偏执的模样。曾经的卫御使是多么冷情沉静的一个人。   她的思绪不由回到三年前险象环生的回京路。   *   乌云层层压下,天色如墨, 狂风猎猎,眼看就要起雨了。   两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和几骑骑士在绕山盘旋的泥泞小径上艰难地穿行着。朱弦掀开车帘向外看去。这里正是连山最险之处,山道狭窄,堪堪容一辆马车通过,山路两旁,一边是黑黝黝的仿佛庞然巨兽的陡峭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叫人行在此间战战兢兢,不敢稍有差池。   她看了看天色,皱起眉来:“得找个地方避雨。”山径狭窄,一旦下起雨来,越发泥泞湿滑,一不小心,只怕连人带车都会跌进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车夫抹了抹头上不住冒出来的汗,告诉她道:“走过这一段前面有一间猎户废弃的小屋,可以避雨。”   她问:“还有多远?”   车夫道:“大概还有三五里路。”听着不远,但三路难行,也不是一时半刻能赶到的。   她又看了眼天色与前方陷入一片黑暗的道路,心中有些焦躁:只怕来不及了。却也没别的法子。山路险峻,若因急着赶路一脚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她放下帘子,望向坐在对面垂眉敛目,不动如山的俊美青年,不由来气:若不是这个人,她何用在此担惊受怕?   “喂,”她望向卫无镜道,“你什么时候可以放我走?”自从她第二次救他后不久,龙骧卫的护卫就赶了过来,控制了她们一行人。他伤得极重,一直藏在她的马车中养伤,将她的几个侍女都赶在另一辆马车上,独留她在马车上方便为他遮掩行迹。也不许她们在城镇客栈打尖。一众人天天露宿荒郊野外,差点没让她抓狂。   可就是这样谨慎,也在不久前让追杀者发现了蛛丝马迹,缀了上来。   想到这里,朱弦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怪这人令人发指的洁癖,要不是他白色衣物、布料的消耗实在太大,也不会让人发现端倪。他们就不需要在这个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傍晚匆匆逃进连山。   卫无镜仿若入定,连眼皮都没有瞭她一下,冷漠地道:“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放姑娘走。”   朱弦恼道:“你每次都这么说,要哄人也不换个新鲜的说法。”   闻言,卫无镜抬眼看了她一眼,如剑的乌眉下,漆黑的双眸宛若两湾寒潭,幽深而冷酷:“念念姑娘,你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他自然盘问过朱弦的来历,朱弦怎么肯对他说,以念念之名搪塞,他倒老实不客气地叫上了。   朱弦被他气得不想理他:卫大人真是好本事,也不知是不会说话还是故意的,一开口就让人恨不得把他揍一顿。   但她岂是甘愿吃亏之人,扬眉挑衅他道:“卫大人,你就不怕逼急了我,和追杀你的人里应外合,取了你的性命?”   卫无镜又看了她一眼,这一次,停留在她面上的时间长了些。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目光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应该就是错觉吧,自她认识这位卫大人以来,他一向是冷面冷心,不见欢容,怎么可能会笑?   “你不会的。”卫大人的声音响起,依旧冷静无比,做出判断道。   “谁说的?”她不服气,和他抬杠。   卫无镜道:“以念念姑娘的身手,何必等人里应外合,想要我的性命现在就可以取了。”   她瞪向他,他目光坦然,神情一派平静。朱弦泄了气,确实,即使明知道他对她所为欺人太甚,她也做不出出卖他,害他性命这种事,甚至别人杀他时她还要救他。因为她知,他不畏艰险,揪出贪渎之辈,铲除腐败之事,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若他因此被奸佞小人所害,这世间也不知多久才会再出一个卫无镜。   她不由起了好奇之心,问他道:“卫大人,你会后悔吗?”   他不解地看向她,似是不明白她在问什么。   朱弦道:“你若因这次的公事死于西北路上,你会不会后悔自己的不知变通,追查到底?你有没有想过放弃?”   他明白了她话中之意,淡淡答道:“我卫无镜,从不会做半途而废之事。何况职责相关,为国为民,岂能因祸福避之?”语声虽淡,不屈之意铮铮而现。   她沉默下来,这人纵有千般可恶,万般无情,可他正要做的事,却让人不得不佩服。   车厢中又恢复了寂静,马车在黑暗中艰难前行着,蓦地,雪亮的电光划破黑暗的苍穹,一道惊雷劈下,随即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很快绵延成滂沱之势。   大雨,终于来临了。往前,一片茫茫,看不清道路;往后,原本紧紧跟着他们的另一辆马车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只有六个扮作护卫家丁的骑士戴着竹笠,依旧紧紧跟在车旁,两三下就被淋成了落汤鸡,却依旧身子笔挺地骑在马上,丝毫不乱。   朱弦的心里涌起不安,心上警兆骤起。几乎同时,异变陡生。   峭壁之上,箭落如雨,纷纷而下,尽数向她的马车袭来。所幸她的车壁和车顶都是用钢板特制的,飞箭射来,发出一连串的碰撞声响,如急雨密擂,却无法穿透。拉车的马和车夫却没有这么幸运。大雨掩盖了箭矢的声音,等到箭枝近在眼前,已经来不及,连叫也没叫一声,便被纷涌而至的飞箭射成了刺猬,送了性命。   马儿向一边倒去,马车顿时失了平衡,歪歪斜斜地向外侧滑了几步,眼看就要滑落山崖。千钧一发之际,跟在后面的几个骑士飞扑上来,不顾飞落的箭矢,死死将马车拽住,用力往回拉。   朱弦咬了咬牙,要出车厢帮忙,却被卫无镜一把拉住。   卫无镜道:“你不必出去。”   朱弦道:“他们这样是白白送死,需有人为他们掩护。”   卫无镜神情淡漠:“这是他们的职责,即使死,也是死得其所。你就算出去了又能怎样?”   朱弦望着他冷漠的表情,心里一股寒意升起。她从没像此刻这般清晰地认识到,他的心有多么冷酷。为了目标,他任何人都能牺牲,包括她,也不过是为他挡住刺杀的一块好用的盾。哪怕他现在阻止了她,也只是因为这时并不是她发挥作用的最佳时机。   一连折了两个人,马车终于被险险拉回。箭雨停了下来,也不知是箭射没了还是来袭者在调整战术。   趁着这个空挡,剩下的骑士将落在后面幸存的马换上马车,其中一人充当车夫,跳上车辕,驱车继续前行。   暴雨如注,天黑如夜,掩藏了敌人的突袭,却也掩盖了他们的行踪。在几次险象环生之后,他们终于进入了谷地,看到了先前的车夫所说的猎户废弃的小屋。   小屋破旧的窗子透出隐隐的光亮,在无边的雨夜中显得温暖而明亮。卫无镜一行人的脸色却全变了。这个时候,小屋中怎么会有人?   “调转方向!”卫无镜立刻下了命令。   已经迟了。四周突然亮起火光,无数道火箭划破雨夜的浓暗,射向车厢的方向。这一次,对方吸取了此前的教训,用的是火攻!   车厢外壁的木料很快着了,燃起熊熊大火,拉车的马儿惊惧地嘶鸣起来,蓦地发足狂奔。临时顶替的车夫拼命约束发狂的马儿,却无济于事。   朱弦脸色大变,心知这样下去,不是被发狂的马儿摔死就是被燃烧的车壁烤熟,要知道钢板虽然不会被点燃,却会被烧得滚烫,到时候,还在里面的他们就成了铁板烧了。   时间紧迫,她顾不得多想,对卫无镜道:“卫大人,我们必须马上跳车!你有没有问题?”   红色的火光透过车窗,照亮了车内的情形。卫无镜俊美无俦的面容沉静如水,举止依旧从容不迫,看向她颔首道:“可。”   这种时候,也谈不上避不避嫌了。朱弦紧紧攥住卫无镜的手,吸了一口气道:“我数到三,我们就一起跳。”等卫无镜点头,她立刻数道,“一、二、三!”   她猛地一脚踹开车门,熊熊火势被猛然打开的车门逼得退了一退,让出一个空隙来。两人同时跳出,还未落地,一道剑光掩藏在大雨中,悄无声息地刺来。   朱弦瞳孔一缩。这一剑实在太刁太毒,他们人在半空,根本无从还手,也无从躲避,眼看一剑就要刺中卫无镜心口。她咬了咬牙,身子强行一扭,用自己的肩膀撞向剑尖。伤了她的肩膀总比送了卫无镜的命要好。   长剑在卫无镜愕然的眼神中狠狠地刺入她的身体,血肉被贯穿的剧烈痛苦顿时炸裂开来,她的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冷汗如雨,涔涔而下,却和雨水混在一起无从分辨。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初七是个大晴天”,“鸢声未眠^O^”,“呆二”,“L孤屿”,“”,“明水珑”,“喵呜”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52章 婚事   剧烈的疼痛仿佛将整个人都劈作了两半, 第一次受到如此重创的她终于知道,原来利刃入体的感觉是如此痛苦。剑似乎从她的肩头被抽回,她顿时血流如注,四肢也似乎随着热血的流出, 渐渐冰冷僵硬。   眼前一阵阵发晕, 身体似乎也要失去控制, 她咬牙保持清醒,硬撑着跳落地上。冰冷的大雨很快将她打得浑身湿透,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仿佛火烧般灼痛。   越来越多的刺客围了上来,剩下的三个龙骧卫护卫边打边退, 渐渐抵挡不住。“快走!”她对卫无镜道。寡不敌众,对方的目标只有卫无镜, 若他继续留在这里,迟早送命。   卫无镜目光沉沉地看着摇摇欲坠的她,忽地蹲下身,不由分说地将她背起, 大步向外而去。   咦,以他一贯的作风,不是该很快做出取舍,任她自生自灭,独自逃生吗?她觉得奇怪, 想要问他,却身上一阵阵发寒,神思昏昏, 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在一个山洞中。外面雨声未止,山洞中阴冷潮湿,大概是怕引来追兵,他并没有生火,洞中幽黑一片。   肩膀的伤已被裹好,疼得没有了知觉。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但觉四肢绵软,脑袋昏沉,竟然使不出一丝力气。她浑浑噩噩的,不由难受地挪动了下身体,这才感觉到额头上似乎搭着一样冰冷的东西。   “你发高烧了,又失血过多。”疲惫的声音自她身边响起,有一点光亮亮起,照亮了一张本该是俊美无双的面容。   朱弦循声望过去,不由一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卫无镜一手举着火折子,身上全湿透了,原本洁白的衣裳皱巴巴、脏兮兮地贴在身上,衣裳下摆还撕掉了一角;乌发凌乱,沾上了树叶草根;俊美无双的面上沾染上好几道污泥和血迹,看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只有一双宛若寒潭的黑眸,依旧沉静幽深。   卫大人向来都是一丝不乱、干净整洁的,除了上次重伤,她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滑稽狼狈的样子。   他被她笑得身子僵了僵,随即面上现出无奈之色。原本沉重的气氛顿时一扫而空。他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突然开口道:“念念,如果能平安回去,你嫁给我可好?”   那是他第一次去掉“姑娘”两字,直呼她为“念念”。   她那时究竟是怎么回答他的?她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似乎是惊吓到了,一脸见鬼的表情看向他,告诉他她尚未及笄,才不想考虑嫁人。然后……他笑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卫无镜的笑,她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笑起来竟能这样好看,纵然形容狼狈,满身脏污,依旧仿佛明亮的阳光驱散了全部的黑暗,让人的心都跟着明媚起来。   她被那笑蛊惑,又或许是高烧烧糊了脑袋,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让她在今后的日子后悔不已的话,她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能做到,答应你也无妨。”   她在凉州无拘无束惯了,并没想到这样随口一句话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尤其是对卫无镜这样一个无论做什么事都异常认真、不知放弃的人来说。   他当真了。哪怕后来知道了彼此的身份,知道两人之间隔着辈分的鸿沟。   那时,在那个阴冷潮湿的山洞中,他垂眸看向她,目光专注而认真:“一言为定。”随着他的话声,火折子最后闪了闪,终于熄灭。黑暗中,他一对眸子亮若寒星,依旧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她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没有精神再和他说话,昏昏沉沉地又睡了过去。他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笨手笨脚又细致周到地照顾着她。   他们最终等来了龙骧卫的大批驰援,终于脱险。分别时,他再次询问她身份来历。她觉得和这个不近人情的卫大人搅和在一起绝对没有好事,只盼着再不相见最好,又怕他搬出什么名声之说硬要负责,自然不肯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干脆胡编了一个告诉他。   她回了京,开开心心地做她宣威将军府的大小姐,这才知道他在京城是多么有名,也知道了他和大伯母的姐弟关系,不由庆幸自己的明智。他远赴西陲继续调查军粮案,一战功成,天下知名。   她原本以为此生与他再无交集,结果时隔两年,他突然出现在了将军府,在她及笄礼的前夕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后来她才知道,他当年办完案子回京,发现上当后就派了手下四处查探她的下落,足足找了她两年。一旦确定了她是朱家的女儿,他立刻回到京城,以感谢救命恩人的名义上了门。   他旧话重提,提醒她想起早就淡忘了的,当初高烧时许下的那句诺言。她不以为意,敷衍地对他说:“卫舅舅,你看,你是长辈,我们以前的约定就不能作数了,就此作罢可好?”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唇边难得地浮起淡淡的笑意:“我卫无镜说的话从来算数。念念,等我,我会堂堂正正地娶你为妻。”   算数,要怎么算数?休说越王府不可能同意,就是卫氏这一关也不好过。她并没有当一回事。结果也不知怎的,他竟说服了祖母,将她正议着的几桩亲事都搁置了下来。   不久之后,他又因紧急公事外出公干了,临行前设法见了她一面,嘱她等他回来。结果才过一个月,她被当今明德帝的弟弟康王无意中见到,惊为天人,竟派了王府的嬷嬷上门,要强纳她为侧妃。   康王年近三旬,贪花好色,行事强横,朱家自然不肯,唯一的办法就是尽快为她订下一门亲事推拒掉康王府的求亲。   可急切间想找一门合心意的亲事哪那么容易。卫无镜远在闽浙之地办差,鞭长莫及。而她在凉州长大,规矩自然比不上京城的姑娘,母亲又出身江湖,纵然回京后祖母将她教得很好,可那些京城的夫人哪个不是精明的,怎么肯为儿子定下这样一个妻子。就算有些门第低的不计较她的出身,听说康王看中她的传闻,也被吓退了。   正好这时候丁氏在为谢冕物色妻子,听说她的麻烦竟一点都不在意,只是谢冕的名声委实不好。两害相权之下,祖母丁太夫人当机立断,拍板下来,同意了谢家的求亲。等卫无镜赶回京城,她已是谢家新妇,与他昔日的那句约定自然也就随风消散了。   *   谢冕垂眸看向朱弦。怀中的人儿软软地靠在他怀中,玉颈低垂,目光缥缈,显然神思不知何属。他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意:只是提起这个人,她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想到卫无镜对念念的觊觎,他心里就更不舒服了,眨了眨眼,将下巴悄悄搁上朱弦的肩膀。朱弦却依旧没反应。谢冕轻轻蹭了蹭,目光无意识地落在眼前一截细腻洁白的玉颈上。   修长如玉的脖颈,白如雪,软如绵,莹莹剔透,甚至还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蜿蜒而行。如上好的美玉,充满了诱惑的美感。他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心头的悸动越来越强烈,如受蛊惑,忍不住探近,小心翼翼地将唇印在她脖颈柔滑如脂的肌肤上,伸出舌尖轻轻触碰了下。   麻痒的感觉油然而起。朱弦的身子一哆嗦,从回忆中惊醒,却感觉一阵热气之后,有柔软濡湿的感觉自脖颈上最敏感的地方升起,痒痒的,仿佛无数小小的绒毛争先恐后地拂过。她哆嗦得更厉害了,下意识地伸手推他:“别闹!”他却索性一口咬了上来,轻舔吸吮,牙齿啮咬,无所不为。   她本就怕痒,敏感的脖颈被攻击,顿时招架不住,软倒在他怀中,边笑边推拒他道:“快别这样了!”他却仿佛没听到般,放过唇下已经发红的肌肤,换了块地方,继续进攻。   又疼又痒,又酥又麻。朱弦身子发颤,难耐地摇晃着脖颈,试图逃脱他温柔的进攻,却被他紧紧扣住细腰,无处可逃。   不知何时,两人都倒在了床铺之上,面色潮红,气喘吁吁。朱弦是笑的,谢冕却是浑身燥热,血脉贲张。他虚虚地压在她上方,望着她绯红的面颊,晶亮的眼睛,花瓣般的红唇,以及雪白的脖子上新出现的两颗小红莓,眼神越来越暗。   心中仿佛有两个人儿在剧烈争斗,一个说他再这么放肆,念念该不高兴了;另一个反驳说念念本就是他的妻子,他对她做这些天经地义,甚至更进一步也是理所当然……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下,越发觉得身下温香软玉,荡人心魄,克制不住地俯下身去,噙向她的红唇。   朱弦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伸手挡住他,目光直直对上他不经意间染上渴望的凤眸。   “念念……”他长发垂落,乌黑的眸子如春水荡漾,微挑的眼尾带着一抹殷红,肤白如脂,唇红如朱,在她掌下含糊地呢喃着,万种风情惑人心扉。   真真是个妖孽!热意袭面,朱弦心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避开眼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对他道:“五爷,我想和卫舅舅见一面。”   话音入耳,仿佛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他陡然清醒过来,克制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中一派清明,绮念全消。   她一对妙目静静地凝视着他,等待着他的答案。   就算他不答应,也阻止不了她吧。何况只要是她的决定,纵使自己心中仿佛油煎一般难熬,他又怎么会反对。“好,我会安排。”他一口答应下来,翻身而起,顺手为她拉上被子,对她提条件,“不过这之前,你得先把病养好。”   这是当然,她要是还在病中就去见卫无镜,不知道会被那家伙想成什么样呢。她乖顺地点了点头。   谢冕伸手盖上她的双目,柔声道:“你看着精神不好,先睡吧。”   确实,一番折腾下来,疲累不堪的感觉越发厉害。她听话地双眼阖上,不一会儿就传出均匀的呼吸。   一缕乌发因先前两人的动作凌乱地散落在她面颊上,也不知她是太累了还是没有察觉,竟任由它留在那里。   谢冕坐在她身边一动不动,静静地看了她许久,心中忧虑泛起:郑老明明说她没有大碍,怎么会如此嗜睡?而且她的精神似乎也一直没有恢复的样子。   他轻轻将散落在她面上的乌发拨到耳后,手指情不自禁落到她细嫩光洁的面上,怕扰了她,并不敢按实,沿着她的轮廓缓缓向下,细细描绘着她动人的眉目。   她当真生得极好,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朱,肤光胜雪,乌发如缎,尤其是一双灵动异常的明眸,顾盼间璀璨生辉、动人心魄,叫人轻易便被她吸引全部心神。当她专注地看着你时,让人不知不觉便陷入她粼粼的眼波中,恨不得一切都答应了她。   这个姑娘,生来便是克他的吧。   谢冕的唇边泛起无奈的苦笑,控制不住地低下头,薄唇轻轻覆在她的眼睑上。   她的眼皮忽然动了动,他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抬起头来,掩饰般地为她掖了掖被子。她却没有醒,忽地眉头一皱,嘴唇掀动,发出细不可闻的声音来。   她在说什么?谢冕惊讶,索性将耳朵贴到她的唇边去听,隐隐约约听到她在哼着一首歌,只不过走调得厉害,若是声音再高些,多半称得上是魔音穿脑。   他微微一怔,随即仿佛想起起什么似的,神情一下子柔和下来。   那时,因六郎之死,他身为最大的嫌疑对象,被娘亲关在小黑屋中整整七日,满心彷徨和愤怒。唯一的安慰便是念念的出现,传他功法,教他应对之道,闲暇时会谈些她幼时的趣事。终于有一日,她磨不过他,给他唱了催眠曲,然后,他便深刻理解了为什么她一直推三阻四地不肯唱。   嗯,不好听,非常不好听。可那时,他心中只有欢喜,就算她唱得调都不知道在哪儿,他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没想到她居然会在梦中唱歌,就该是这样的神情,百般不情愿又无可奈何。   谢冕越看她心越悸动得厉害,忍不住想要将她柔软的身子再次揉入怀中。   恰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口哨的声音,三长一短,连响了两遍。谢冕脸色微变,蓦地翻身而起,重新为熟睡的朱弦盖好被子后,悄无声息地披衣去了外间。   第53章 秘密   依旧是灰暗的世界, 逼仄的屋子,仿佛身体都不存在的虚空感。朱弦已经接受了自己一睡着就会梦到鱼郎的世界的事实,只是心里不明白:前几次,她明明变作了鱼郎, 这几回怎么会陷入这样奇怪的, 仿佛失去了身体的境地?最奇怪的是, 她明明一醒来就会忘掉所有的梦中之事,为什么每次入梦还能再次想起从前的梦?委实不可思议。   眼前手影翻飞,鱼郎在练她教给他的小擒拿手,手腕翻飞, 五指变化,已经像模像样了, 偶尔有几个地方会出现凝滞,朱弦“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凝神对他道:“这里不对,手臂还要再下沉些, 腕要放松,要活……”   鱼郎大喜:“念念……”却被她打断,不耐烦地道:“专心些。”   鱼郎不敢做声了,依着她的指点调整姿势,直到一套小擒拿手打完, 这才欢喜地再次开口道:“念念,你终于又来了,我都等了你好几天了。”   朱弦一愣:“又过了好几天了?”   鱼郎道:“是啊, 都过了五天了。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呢。”   五天?朱弦惊讶:“你就一直被关在这里?你的伤怎么样了,有人来看过你吗?”看周夫人那天的架势,恨不得立刻打死鱼郎为六郎偿命,怎么会把鱼郎关了这么久?   她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鱼郎倒没有乱,一一回答她道:“我一直被关在这里,伤好了不少啦。祖母和长姐都来看过我,送了些吃食衣物,问了问我那天的情形就走了。”   朱弦问:“你怎么说的?”   鱼郎道:“我实话实说的。”   七岁的孩子,要他说谎确实也不大可能。可既然许老太太和谢昕来过了,鱼郎也还没被放,说明他的嫌疑并没有被洗脱。可怎么会拖这么长的时间?朱弦觉得这其中有哪里不对,却始终抓不到不对之处。   她想了想,问鱼郎:“周夫人后来有没有再审问过你?”   鱼郎摇了摇头:“没有。”   朱弦陷入沉思:这都五天了,六郎怎么死的,怎么都该验出来了。周夫人把人押着并不审问究竟是什么道理?她究竟在等什么?   鱼郎打了个呵欠,立刻掩饰般捂住了嘴。   朱弦笑了:“鱼郎困了?”   鱼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困。我还能陪你说话。不然明天我一觉醒来你就又不见啦。”   天真的话语,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朱弦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这孩子,原来是为了这个缘故。她佯作生气地道:“你伤还没好,就该好好休息养伤。要是不听话,我现在就走,免得耽搁了你养伤。”   “不要,”鱼郎急了,“我乖乖睡觉,念念你别走。”   朱弦满意地道:“这才是乖孩子。”   鱼郎小声地道:“我可不可以提个要求?”   朱弦不疑有他:“什么要求,说来听听。”   鱼郎道:“上次你答应唱曲子给我听的,我还没听到呢。”念念讲小时候的事,听得他都入了迷,完全忘了这一茬。   朱弦僵住:这孩子怎么还记得呢。她干笑道:“我小时候还有好多有趣的事,讲给你听好不好?”   鱼郎又打了个呵欠,拒绝道:“可我今天想听念念唱曲子,你答应过我的。”反正不管她怎么说,他就是要听。   朱弦没辙了:“好吧,唱就唱,你不许笑我,也不许嫌不好听。”   鱼郎认真地道:“我不笑,只要是念念唱的,我也不会嫌不好听。”   看来这次是真逃不脱了。朱弦百般无奈,捡了首最简单的童谣唱了起来:“小羊咩咩咩,小牛哞哞咩……”   好不容易硬撑着一首曲子在跑调中唱完,朱弦觉得自己都没脸听,鱼郎居然还鼓掌叫好,要求她再来一首。   朱弦:“……”小鱼郎果然比那两个只会嘲笑她的讨厌的弟弟可爱多了。不过,她是个有自知之明的好姐姐,自然坚决不会唱第二首来荼毒可爱小弟弟的耳朵。不过,鱼郎在她面前似乎也更亲昵更放得开了,换了以前,才不会她拒绝了还非要她答应。   鱼郎跟她歪缠了一会儿,见她坚决不肯松口,只得作罢。朱弦趁机叫他好好睡觉。两人正说着话,屋子外传来一阵动静。   鱼郎抬头望去,被从外面紧紧锁上的窗户忽然出现一条缝,然后缓缓打开。清冷的月光洒入,现出窗后人的面容。   一个眉目温顺,笑容温和的中年妇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轻声叫道:“五少爷,你还醒着吗?”   “张妈妈?”鱼郎惊讶地发出了声音。   张妈妈,谢昕放到鱼郎身边的管事妈妈?朱弦心中奇怪: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来不及细想,熟悉的眩晕感又袭了上来。   不好,她又要离开了。上一次,她陪了鱼郎两天,这次的时间怎么会这么短?脑中仿佛有什么飞快地闪过,她隐隐看到了某个关键,却还没来得及抓住,甚至连跟鱼郎交代一声都来不及,一下子失去了知觉。   *   朱弦是被若有若无钻入耳中的喁喁细语声吵醒的。声音压得非常低,若不是她忽然间睡得不安稳,又因修炼内力,五感敏锐远胜常人,根本不会听到。饶是如此,她也辨不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脑袋被吵得发疼,她烦不胜烦地睁开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借着铜灯昏黄的光线,她看清旁边有些褶皱,显然有人睡下后又起来了。   外面的嗡嗡声还在继续,她仔细辨了辨,听出其中一个似乎是谢冕的声音,而另一个,似乎也是男子?这么晚了,他们院中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朱弦心头一凛,顿时清醒不少,想了想,匆匆穿好外衣,悄悄接近外室。   随着距离的接近,外面的声音渐渐听得清楚起来。那个陌生的男子声音在说:“外围之事,主上无暇顾及,还请公子多多费心,莫要疏忽了。”   谢冕笑得漫不经心:“若他不放心我,只管找别人。”   男子道:“主上不放心公子,又能放心谁?只是这几日公子深居简出,毫无音信,主上才令我冒昧前来。”   谢冕嗤道:“郑先生不还在外面吗?不是我说,你家主上年纪轻轻,也忒多疑了些。我们不过是合作关系,可不是卖给了他。”   男子不悦地道:“公子慎言,主上非我等可议论。何况,再过几日就是贵府春宴之日,主上怕公子贵人多忘事。”   谢冕道:“你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只管放心,若那日那人前来,他们密谈之语,我一个字都不会遗漏地转告于他。”   朱弦听得暗暗心惊,走到了门帘处,轻手轻脚地将门帘掀起一条缝向外看去。谢冕坐在上首,一副懒洋洋的模样,斜靠着椅背,一手漫不经心地搭在扶手上。下首三步处站着一个一身黑色劲装,脸上戴着黑布面罩的男子。男子中等身材,看似站得随意,仔细看过去,却见他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垂于两侧半握成拳。   朱弦心头暗凛:这是一副随时准备逃跑或进攻的姿势。来人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太阳穴处鼓鼓囊囊的,一看就练有内家功夫。   深夜之时,在敬伯府内院,她的思齐院,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一个人?   男子笑道:“公子办事,自然没话说。我也是……”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一个箭步往门帘处而来,喝道,“谁!”随着话声,一拳又快又猛,狠狠击了过来。拳未至,凌厉的拳风已将帘子吹得飞扬起来。   好生霸道的一拳!   朱弦不敢轻撄其锋,向旁边退去。可惜她久病之下,力弱体虚,速度和敏捷度都大打折扣,眼看就要被拳风扫中。   下一刻,她眼前一花,一个身影飞快地将她挡在身后,三指施施然伸出,后发先至,准确地擒住了黑衣人的脉门。黑衣人刚猛霸道的一拳顿时被硬生生地阻住,再也前进不得半分。   黑衣人露在外面的肤色涨得通红,挣扎了下,落入三根手指的铁拳却仿佛被定住一般,丝毫动弹不得。   朱弦惊愕地睁大眼睛:小擒拿手!又是小擒拿手!谢冕竟将之运用到如此出神入化!   黑衣人憋屈地喊道:“公子!”   谢冕脸上带着淡淡的戏谑的笑意,语声却格外无情:“你若敢对内子无礼,休怪我不客气了。”   “原来是五奶奶。”黑衣人一愣,露在面罩外的一对眼睛光芒闪烁不定,“五公子,你莫非忘了,她可是长房给你定的亲。”   闻言,朱弦微微皱起眉来,看向谢冕:这是什么意思?长房和他究竟有什么过节,竟连丁氏帮忙说亲都成了罪过?   谢冕被她一对盈盈美目看得心中大动,稳了稳心神,松开黑衣人,不动声色地回手携住朱弦的手,将她拉到身边,望着她眉目含笑。   黑衣人目光从朱弦面上一掠而过,冷笑:“没想到五公子也是个贪恋美色的,竟然不顾她的来历也要护着她。她刚刚已经听到我们的话,若是泄露出去坏了大事,这个责任谁人担得起?”   他说得声色俱厉,谢冕却理也不理他,低下头,目光柔和如水,温言对朱弦道:“怎么起来了,可好些了?看你脸色还是不好,我先送你回去休息?”   朱弦笑了笑:“我还好。”   谢冕不信她,抱怨道:“你又逞强。”见她依旧一副虚弱的模样,索性伸臂将她半搂入怀,“我送你回房。”   这还有外人呢!朱弦不自在地想要避开他,谢冕低笑,忽地附耳对她说了一句。朱弦身子一僵,任他有力的臂膀搂住纤腰。   两个人姿态亲密,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把黑衣人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声音更严厉了几分:“五公子!”   谢冕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不用再说了。本公子若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什么见鬼的大事不做也罢。”   黑衣人目中神色骤变:“五公子,你可当真?主上那边……”话到一半,谢冕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黑衣人被他目光所慑,剩下的话不由吞了回去。   谢冕这才开口道:“即使你主子亲自来,我也是这句话。你只管回禀,若他有顾虑,我们的合作就此作罢。”   黑衣人目光森寒起来,阴恻恻地道:“五公子,你可知和主上作对的后果?”   闻言,谢冕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嗤笑出声:“你不用威胁我,我又不是第一次和你家主上作对。我和他认识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里当差呢。”   黑衣人沉默下来,半晌:“公子是铁了心了?”   谢冕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该我问你们,是不是铁了心要和我一拍两散?”   黑衣人被他噎住,总算知道自己拿他根本没有办法,再开口时,口气软了下来,又添了几分慎重:“我明白了。既然公子信得过尊夫人,我们自然无话可说,只望公子明白,我等的身家性命皆在公子一人。”   无奈对面之人全然不配合。   谢冕依旧一副气死人不偿命的惫懒模样:“我还是那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不信我,我们的合作也不需继续了。本公子正乐得轻松。”   黑衣人再次被他堵得无话可说,沉默片刻,拱了拱手道:“既如此,我先告辞,去向主上覆命。”说到后来,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谢冕无所谓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看着他黑色的身影融入夜色,很快消失不见。这才低下头,一把将怀中看好戏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朱弦打横抱起。 作者有话要说:  宝贝们是去考试了还是去忙别的了?最近评论越来越少,我坚决不相信是你们抛弃我了/(ㄒoㄒ)/~~   第54章 热情   朱弦措不及防, 惊呼一声,伸手攀住他肩膀,试图保持住平衡。他却没有马上将她送回床上,而是低头看向她。灯火橘色的光芒轻柔地洒在他身上, 光线朦胧, 越显出他面白如玉, 唇红如朱,浓密的长睫下凤目深邃,幽黑如夜。   朱弦目光和他一触,脸蛋儿微红。她的夫君真真是个出色的美男子, 可惜——她遗憾地想,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 行事放荡、风流不羁,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大写着“危险”两个字。   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纨绔也就罢了,可若是一个普通的纨绔, 她今晚怎么会遇到这样的事?思绪不由自主转到刚刚听到的话,朱弦心知自己只怕撞破了一件不得了的事。那黑衣人身手了得,她没有被灭口,当真多亏了谢冕的维护。   见谢冕兀自定定地凝视着她,她不由心虚地笑了笑道:“给你添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谢冕怎么舍得责怪她, 心中叹了口气。也是他大意了,因她身子不好,他怕她有事, 不敢远离,只把在外值夜的八角点了睡穴就在正房谈起话来。没想到她睡得那么沉也会惊醒,听个正着。不过,听到便听到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后两人一起起居,他的事不可能事事瞒得过她。只是,到底让她受惊了。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掠过,她还穿着寝衣,只在外面罩了件薄薄的外套,显得分外单薄。他皱了皱眉,迅速走回床边,将她塞回被窝中,严严实实地盖好,这才开口道:“以后切不可穿这么少出来,着了凉怎么办?”   啥?朱弦一脸呆滞,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重点不是她不该偷听他们谈话吗,怎么成了不该穿这么少?这人……一股暖意措不及防地涌上心头。刚刚也是,她没想到他会这样坚决地维护她。   他待她,就算很多时候在做戏,也应该有几分真心的吧?虽然不知这份真心能维系多久,但在这样一个风流子身上也算难得,应该足够他们维持住表面的和平,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了。   他们虽然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可他确实尽力给了她妻子的体面与维护。如此,即使他和她之间永远不会像祖父与祖母,父亲与母亲之间一样恩爱不疑,琴瑟和谐,却也比她最初的期望要好上了许多。   朱弦无法否认,当他挺身站住自己面前挡住黑衣人的一拳时,当他不理会黑衣人,低眉含笑地看向她时,一瞬间,她分明听到了自己心跳加快、血液奔流的声音。她抬眼望向他俊丽多情的面目,不得不承认:即使明知他劣迹斑斑,这样的他也确实有令她心动的本钱。   晃神间,他已拉过她冰凉的手紧紧包在手心,体贴地道:“太晚了,睡吧。”什么也没有多说。   她闭上眼睛,脑子中纷纷乱乱的,一时毫无睡意。黑暗中,感觉到他的手悄悄搭过来,将自己拥入怀中。   先只是虚虚地搭上,随后收紧,最后索性发力将她整个人都扣入他的怀中,将她紧紧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两人实在靠得太近,近到她甚至能听到他怦怦作响的心跳,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   太热了,热得她晕晕乎乎的,心头仿佛有什么乱撞着,什么也不能想。她忍了又忍,终于忍耐不住,伸手抵住他拉开一点距离,睁开眼睛看向他:“五爷……”   “叫我鱼郎!”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她柔顺的长发,声音有些发哑,纠正道。   这样叫实在太亲密了,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他们以这样的姿势相拥在一起时。她张了张嘴,又懊恼地闭上,一对乌溜溜、水汪汪的明眸带着三分委屈、七分拒绝地看向他。   他漂亮的凤眸中就带上了几分笑意,耐心地哄她:“好念念,你就叫我一声吧。”竟然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她不明白他坚持这个有什么意思,却完全抵挡不住他带着撒娇之意的诱哄,红着脸,低低叫了声:“鱼郎。”   他欢喜地应了一声,凤眸弯弯,仿佛有无数星光摇曳生辉。一瞬间,风华绽放,容颜灼灼,如三月盛开的桃花,动人心魄。   她差点看呆了眼,心中赶紧默念了两遍“□□”,这才找回先前的清明,对他道:“我们谈谈吧。”   他应了声,给她的感觉竟是异常乖巧。她连忙摇摇头,摆脱这种奇怪的想法,风流浪荡的谢家纨绔五郎怎么着也不可能和“乖巧”两个字扯上关系啊。   “你不困了?”他问她。   她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你放心,我刚刚看到的听到的会全忘掉,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所以……”   “所以什么?”   “所以你不用特意对我做出温柔体贴的样子。”她知道自己这样说实在不明智,明明只要佯作不知,就能和他将这表面的和平维持下去。可,在他温柔又缠绵的怀抱中,感受到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她忽然觉得无法忍受任何的虚假。她宁肯他将他最真实的一面完全展现在她面前,两人将一切摊开来说个清楚明白。她会好好地做他的妻子,但不需要他伪装的温柔。   谢冕一怔,想明白了她的话意,脸色顿时不好起来:要想一个人保守秘密,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她变成死人,永远也开不了口。再次之,便是让对方对自己死心塌地,永无背叛之念。念念的意思是他对她好,是想骗取她的心,让她对他死心塌地,而她拒绝他这样的对待。   她竟如此想他!   没错,他是希望得到她的心,可他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诚心诚意,绝不是别有所图。可,她不信他。如果她信他,应该大大方方地问他事实的真相,能告诉她的他自然不会隐瞒。   意识到这个事实,他唇边的笑意蓦地失去,难过而失落的感觉措不及防地袭上心头:他的念念忘掉了他们曾经经历过的一切,只认识那个在世人面前虚假的他,再也认不出她的鱼郎了。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明白他的心?   朱弦望着他骤然黯淡下去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忽然也生起难过之感,仿佛她能感受到他低落的情绪。   “鱼郎,”她咬了咬牙,努力摆脱掉心中奇怪的悲伤,不敢再提先前的话,转移话题问起另一件事,“你的小擒拿手是谁教你的?”病之前,她曾经见他使过一次,当时就大为震惊,只不过因为突然病了,忘了追问他。此时再见,她不由再次问起。   他凝眸看她,目光幽深,不辨情绪:“你不记得了吗?”   她疑惑不解:“我该记得什么?”   他久久不语,忽然有些恼恨她:她怎么可以这样?把两人共同的记忆就这么轻易地遗忘在过去,只留他一人默默怀念。   朱弦的目光越来越疑惑,谢冕却忽地起身,垂眸,细心地重新为她盖严实后,再次披上外衣,起身下床。   朱弦愕然:“你……”   他低垂着眼睑看向她,俊美的面容上神情不辨喜怒:“你好好想,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和我说。”说罢,掀开帐子,转身向外走去。   朱弦呆住:他这是……发脾气了?她还是第一回见他发脾气,一时没反应过来。见他站起身要走,动作快于意识,她伸手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襟。   谢冕回头,目光落在她拉住他的手上。寝衣宽松,她伸手拽住他,一截衣袖便落了下来,露出她粉白如脂的一截皓腕,在朦胧的灯火下莹莹如玉生辉,分外动人。   她讪讪地笑了笑,没有松手,问他道:“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他道:“我去书房处理一些事。”   她抿了抿唇,心中暗道:借口,都是借口,不就是发脾气要走吗?她怎么可能让他如愿。他这会子离了正房,只怕明天天一亮,整个敬伯府都知道两个人闹不和了。   她的脑子一下子清明起来:没错,她是为了维护小五房的体面,才不是不忍心他一个人生闷气,舍不得他走呢。   见她还是不放手,谢冕心中叹了一口气,伸手落到她腕上,欲要发力掰开。   她咬了咬唇,另一条臂膀也伸了出来,双臂柔软,直接环绕上他劲瘦的腰身,身子半抬起,脸颊贴上他的小腹蹭了蹭,软软地道:“鱼郎,别走。”   那一声“鱼郎”又软又甜,仿佛挠到了心底最痒之处,谢冕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握住她腕的手动作顿住,目光晦暗地看向仅着寝衣,缠绕住他、抵近他最敏感之处的的俏人儿。她知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朱弦毫无所觉。她贴了他一会儿,见他没反应,缓缓抬头看向他,却只看到忽然放大的俊脸。她睁大眼睛,天旋地转间,她已被他压在身下,牢牢锁住,薄薄的红唇凶猛地覆了上来。   不同于上一次的浅尝辄止,这一次,他来势汹汹,与她的朱唇重重碰上,趁她痛呼,灵巧的舌已撬开她的唇齿,钻了进去,凶猛地扫荡起来。   朱弦倒吸一口凉气,才吸到一半,柔软的舌被他强硬地勾住,反复缠绕吸吮,用力得几乎让她生疼。   他怎么忽然间这么粗暴!   她眉尖微蹙,想说话,红唇却被他死死堵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呜”的声响;想退让,身下是床铺,身周是他密密的禁锢,根本无处可逃;想推拒,气力却没有恢复。头脑昏昏沉沉的,无法反抗,他的进攻却越发激烈。   她还是第一次被男子这般对待,唇舌交缠,口沫交换,身周全是他强悍的气息,耳畔则是令人羞耻的啧啧水声,她的心怦怦跳得厉害,只能闭上眼,被动地承受着他如风暴席卷而来的热情。   他的吻越发激烈,舌尖掠过她洁白的齿,放肆地扫荡着她的口腔,追逐着她节节败退的软舌。她只觉得气都透不过来了,却有一种酥麻的感觉从脊柱蹿起,流遍四肢百骸,让她浑身都止不住开始打颤。手无意识地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连脚趾尖都触电般蜷缩起来了。   原来,真正的亲吻竟是这样子的,有一种连心尖都在发颤的感觉。   她浑浑噩噩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唇上的压力一松,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喘着粗气的声音:“傻念念,呼吸!”她慢一拍地反应过来,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大量新鲜的空气从口鼻进入,她憋得几乎要炸裂的胸腔终于缓了过来。   见她面色绯红,娇艳如花瓣的红唇因他刚刚的亲吻微微红肿,却显得越发诱人,他的眸光暗了暗,待她稍缓,再次不客气地覆了下来,她紧张地侧头想要避过。他眉眼含笑,固定住她的螓首,不让她逃。同样红润水泽的唇覆住她的,伸出舌尖,细细描绘她优美的唇形。   又热、又湿、又痒。她难耐地张唇躲避,他却正中下怀,舌尖再次滑了进去。这一次,他有耐心得多,轻舔慢咬,唇齿厮磨,挑逗着她本就敏感到极点的感官。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耐心与诱导,也大概是慢慢有了感觉,她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一直躲避的香舌试探地回舔了下他。   谢冕眸色骤深,动作顿住,下一刻,她感觉到两人紧紧挨着之处有某个坚硬的东西抵住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呼~念念对小谢总算有点感觉啦~ 么么哒宝贝们~看到昨天的留言啦,感谢各位宝贝儿给我挽尊,所以,小纪决定明天更一章粗长的,你们不要太感动哦O(∩_∩)O PS:感谢小天使“初七是个大晴天”,“婧哥哥!”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55章 败露   谢冕的动作骤然顿住。朱弦还没反应过来, 他猛地起身放开了她,翻身仰躺在她身旁,重重喘气。   怎么回事?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带着好奇, 侧头想要看他清面上的表情, 却忽然有一双手伸过来, 挡住她的视线。耳边响起谢冕沙哑得厉害的嗓音:“乖,太晚了,快睡吧。”   刚刚他那是在做什么,现在让她睡?她不甘心, 想要拿开他的手。他索性一缕指风打出去,将灯火灭了。   帐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他为她盖好被子,自己远远地躺在另一边,如避洪水猛兽。   许久没有新的动静,只能听到他粗重混乱的呼吸声慢慢平复下去。朱弦翻了个身朝向他, 黑暗中看不清他的面目,只看到黑黑的一团四仰八叉地躺在一边,胸腔微微起伏着。   她渐渐回过味来,双颊有如火烧,安静了一会儿, 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不盖被子?”   他苦笑:“我不冷,你盖就可以了。”他热得恨不得将寝衣都脱掉,只是身边还躺着她, 他实在没有勇气挑战自己的自制力。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下一刻,被角带着风声搭在了他身上,他听到她不满的声音响起:“不冷也得盖,不然会着凉。”   然后,她柔软香暖的身子一点点挪动过来,挨近了他,天真无邪的声音响起,带着好奇:“刚刚你身上怎么会有硬东西,藏在哪儿的?”随着语声,一只玉手在黑暗中探了过来。   “轰”一下,谢冕整个人都仿佛着了起来,出手如电,一把抓住了她试图作乱的手。   热乎乎的手儿柔滑细腻、柔若无骨,他心中不由一荡,心跳得更厉害了,不敢放松,也不敢用力,唯有咬牙道:“别乱动!”   黑暗中传来她吃吃的笑声,轻快如银铃,直笑得他心痒难耐又无可奈何。他蓦地醒悟过来,她是故意的!她不就是仗着他不能对她怎么样吗?   谢冕咬了咬牙,奇异的,先前因她对他的不信任产生的气恼、委屈在这悦耳的笑声中烟消云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对她做了什么事。   他竟然对念念……他又是窘迫又是羞涩,可,他一点都不后悔,反而有隐秘的欢喜和满足一点点泛上心头,直到将眉眼全染上欢快而甜蜜的笑意。   她的唇可真香、真软、真甜啊,含在口中,如琼如脂,又似蜜糖,叫他恨不得一口吞下去;她的肌肤那般细腻柔滑,指尖划过,如缎如绵,让人流连忘返;还有她如春水荡漾的明眸,修长洁白的脖颈……身子又燥热起来,他咕咚一声咽了下口水,不敢再想下去了。   “念念。”他喊她,带着喘息方定的喑哑。   “嗯。”她低低应了一声,尤带笑意。   “以后不许不信我。”他道。   黑暗中,她没有做声,他却分明看到她一双明媚的眼睛如有星光闪耀,向他看过来。他心中叹息,不敢靠近她,握住她的手却不自觉地用力,轻声道:“今天晚上的事牵涉到别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解释。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话语中的真诚,轻轻应了一声。   “还有……”他又补充道,“你要快快想起来。”   想起来什么?她愕然。谢冕却不肯说了,赌气道:“你要是想不起来,你的鱼郎会很失望很失望,不会原谅你的。”   她的……鱼郎?他怎么就成了她的了!朱弦的双颊迅速烧了起来,仿佛有什么轻轻戳了一下她心中最柔软之处,心弦一下子剧烈地颤抖起来了,却有一种甜蜜的感觉措不及防地泛上心头。   喂!她提醒自己,他一贯会哄女孩子,可不要轻易上了他的当。心中却另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管他呢,就算他今后会负心,至少现在,她能得到他的温柔以待,她为什么不好好享受,非要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她这样想着,唇边泛起甜蜜的笑意,连睡着时都带着微笑。   天地骤换。   阴云涌动,夜风乍起,遮挡了本就黯淡无光的星月,看着似乎要变天了。   朱弦感觉到了耳边呼呼的风声,浑身剧烈的疼痛,以及运转全身不息的内息,世界在一瞬间变得清晰,不再是被笼在雾中,罩在网中。   她又成了鱼郎,在拼命奔跑着!她停下来,感觉手中紧紧地捏着一个什么,低头看向手心,曾经出现在六郎手中的玉坠此时正攥在她手心。   怎么回事?玉坠不是落到周夫人手中了吗,怎么现在又回到了她手里?而且,此前她明明无法控制鱼郎的身体,怎么现在又可以了?   她再次看了玉坠一眼,心中浮起了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枚玉坠……她能不能变成鱼郎莫非和这枚玉坠有关?只有玉坠在鱼郎身边,她才能控制他的身体;而因为玉坠被拿走了,她才会出现诡异的仿佛被困囚的情况。   她来不及多想,看了一眼周围掩映在夜色中的建筑与花木,觉得还是应该尽快弄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她上一次来鱼郎还关在小黑屋中,怎么这一次会在外面夺命狂奔?   而且,想到睡着前的情景,她蓦地变了脸色。谢冕说,要她快快想起来,还说,他是她的鱼郎。他会她独门的小擒拿手,他对她诡异的态度,满含柔情地呼唤她念念。难道……她忽地有了一个惊悚的猜想:这一切竟是真的,谢冕就是鱼郎?   不、会、吧!她摇了摇头,不会有这么离奇的事吧,一定是巧合,对,是巧合!她从没在鱼郎面前暴露过自己的性别年龄,他怎么可能会认得出她来?何况,当初她为了不让鱼郎走上谢冕的老路,可是嘱咐过他不能近女色的,谢冕却是又有红颜知己,又有两房侍妾,连儿子都接了回来。   鱼郎一定不会是谢冕!她拍了拍自己咚咚乱跳的心,安慰自己。   “念念,念念,真的是你,你回来了!”脑中忽然响起鱼郎的声音,欣喜而激动。   她因刚刚的猜测心神不宁,一时没有回答他。   鱼郎的声音立刻小心翼翼起来,委屈地又喊了声:“念念。”   朱弦的眼前忽然浮现出谢冕风流含笑的眉眼,一时间竟和鱼郎的形象重合起来。她下意识地抖了一抖,蓦地意识到,虽然自己从来把他们当两个人看,可鱼郎真真切切就是儿时的谢冕,只不过未必是真实的谢冕。   “是我。”她心情复杂地应了一声,感觉把自己都绕糊涂了。   鱼郎道:“我还以为你又不要我了。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鱼郎的语气是那样小心翼翼又满汉期盼,朱弦有些心虚,她回来还是离开,自己并不能控制。对一直以来的她来说,他只是梦中人,醒来便会忘得一干二净;可对鱼郎来说,这却是他的世界,他只能被动地等待。   意识到这一切有几分可能是真实的而不是梦境,她忽然心虚起来:她以前对待鱼郎说话行事都太漫不经心了,她没有教他什么不好的东西吧?而且,鱼郎的身体……   她先运气一圈检查身体,放下心来。还好鱼郎先前听了她的话,运气护住了内腑又调息疗伤过,虽然身上还火辣辣地疼,脏腑却万幸没有受到伤害。   至于现在……她皱起眉来:“你不是被关在屋子里吗?怎么会跑出来,这个玉坠又怎么会到你手里?”   鱼郎道:“是张妈妈偷偷过来放了我,又把玉坠偷拿回来,还给了我。她说娘亲天一亮就会再次动手,让我快跑。”   朱弦想到自己上一次消失前看到的张妈妈,一个仆妇有这么大的胆子?她神色微变:这事怎么想都不合理。何况,鱼郎这么小,又能跑到哪里去。他不跑还好,这一跑,还把作为物证的玉坠顺走了,岂不等于落实了心虚?   不好,她动作一顿,鱼郎上当了!   她问鱼郎:“我们现在在哪里,秋韶院在哪个方向?”鱼郎这一跑,他们就被动了,她得想办法弥补。   “我们得想法子为你洗刷冤屈。”她道,“鱼郎,听你和你娘亲那时说的话,你是不是有怀疑的人?”她其实也是姑且一试,鱼郎毕竟还小,所怀疑的未必是真。   鱼郎却没有回答她。   朱弦正自奇怪,忽地察觉了什么,看了过去。   前面是一道长廊,廊下挂了一盏灯,照亮了廊中少年的身影。   少年乌眉凤目,面如冠玉,穿一件绣着风摆翠竹图的素白锦袍,翩翩而立,如玉树琼枝,风姿卓然。   谢晟?朱弦惊讶地看向他,十六岁的少年,身形高大,已初见长成后的风采。   朱弦想到关于他种种友爱兄弟,品行高洁的传说,心中一动:也许,鱼郎的这事可以找他帮忙?   正要过去,脑中传来鱼郎的一声惊呼:“不要去!”   她一怔,忽地想起现实中谢冕对长兄的憎恶,难道他这么小的时候就对对方有了恶感?   已经来不及了,“五弟。”前面忽然响起一道低沉温柔的声音,动听无比。   朱弦如遭雷劈,目瞪口呆,这声音,这声音……分明是那个与人幽会,还生下了一个私生孩子的少年的声音!   怎么会是他?号称“君子昭昭,如珠如玉”,娶妻娶贤,不爱美色的谢晟!   所以,这个果然是梦境吧,莫非因为她对谢冕有了几分好感,就不自觉地站到丈夫一边,才会对谢晟故意抹黑?   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朱弦的心沉了下去:这么多年,从没有人知道谢晟的龌蹉事,要么是这个人掩饰得太好;要么是他后来改邪归正了;要么,撞破他事的都已……   鱼郎当时不肯说是谁,难道就是知道其中一人是他大哥,所以要为他遮掩?那么那个和他偷情又生了一个私生孩子的女子又是谁呢?朱弦心中起了不详的预感,总觉得答案或许会很可怕。可不管怎样,等过几天,听说谁的孩子被送去寺庙想必就能知道答案了。   大概是她的震惊之色太过明显,谢晟望向他,不由眉头微微一皱,又喊了一声:“五弟?”   朱弦勉强笑了笑,走过去行礼道:“大哥。”兀自有些魂不守舍。   谢晟目中闪过一道光芒,含笑道:“听说你受伤了,怎么不好好养伤,大半夜地在外面跑?”随即目光落到她身上的斑斑血迹上,怔住,“怎么回事,那几个小子又欺负你了?”   朱弦没有回答他,反问道:“大哥这时候怎么会在内院?”谢晟还未成亲,平时起居在外院,按理说这个时候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谢晟走近他:“我刚歇下,听到秋韶院出事了,过来看看。”顺手拉起她的手道,“让我看看你的伤。”他仔细地打量着她背上的刚刚被打的伤,忽地凑到她耳边,仿佛若不经意般突然开口道,“上午在阁楼外面的那个人是你对不对?”   朱弦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在怀疑她!面上却是一片茫然,奇怪地道:“大哥,你在说什么呢?”   谢晟直起身,紧紧地盯着她的眼睛,朱弦只觉得仿佛被一条伺机而噬的毒蛇盯住,脊背蹿起一片凉意。那张原本风清月朗,宛若谪仙的面容,恍惚间仿佛魔鬼般可怕。她心头发紧,面上却一丝不露,依旧是纯然的不解。   片刻后,谢晟才垂头看向她的手臂,目中露出悲悯之色:“那几个小子也实在太过分了些。”随即柔声道,“是大哥之过,没有教导好二郎他们几个,让五弟受了委屈。”   朱弦道:“怎么能怪大哥?”   “五弟不怪我就好。”谢晟携了她的手道:“天晚了,在外面可不好,大哥送你回去。”   朱弦的手猛地一缩,挣脱了他。   谢晟惊讶:“这是怎么了?”随即弯了弯眉眼,柔声道,“别怕,有大哥在,你娘亲不会责怪你的。”   不,她不能回去,这个时候回去,鱼郎就是死路一条。小鱼郎刚刚那一跑虽然冲动,可既然已经跑出来了,那便没法回头,现在就看她怎么找出一条生路了。   她心念转动,蓦地往后退了一步:“我不回去。”   谢晟不赞同地看着她:“莫要淘气,周夫人会担心的。”   远处响起了喧闹声,有星星点点的灯火向这边而来,似乎有人追过来了!前方,谢晟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恰挡住了她的去路。   朱弦的心越跳越快,掌心汗出,忽地抬头叫谢晟道:“大哥。”   谢晟讶然:“怎么?”   朱弦道:“对不起啦。”蓦地跳起往他怀中撞过去。   谢晟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后退,却觉朱弦的小手从他身上拂过,几处穴道骤然一麻,整个人一个踉跄,歪歪斜斜地往旁边跌去。   朱弦趁机从他身旁冲过去,钻进了道旁的花林中。夜幕的遮掩下,她小小的身影只是一晃就不见了,谢晟站直身体,目光沉沉地看着朱弦身影消失的方向,唇边忽然浮现一丝冷笑。   下一刻,朱弦倒退着回到了原地。刚刚她逃走的方向,两个狗奴牵着体形彪悍,形状凶恶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拦在那里,犬类绿色的瞳孔在月光下发出幽幽的冷光,分外瘆人。   朱弦不怕猎犬,可鱼郎怕,发自心底的恐惧止也止不住地泛上心头,让她整个动作都僵硬了。何况,以鱼郎现在的身体状况,未必能斗得赢猎犬。   谢晟微笑道:“我怕有恶人混进内宅,特意向许家表弟借了猎犬。五弟还是不要乱跑为妙,不然,它把你当成恶人可不好了。”   朱弦咬唇,看向谢晟:“大哥这是何意?”   谢晟道:“我只是想送五弟回去。”   朱弦问:“即使我不愿你也要送我回去?”   谢晟叹了一口气:“五弟年纪还小,怎可如此任性。听大哥的话,乖乖回去,莫要让长辈担心了。”   朱弦看向他,见他风姿卓然,清隽温雅的眉目淡淡含笑,目光却幽深得可怕,隐含锋锐。电光火石间,她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谢晟是特意等在这里,等着鱼郎投入罗网的,不管他确不确定当初阁楼外的那个人是不是鱼郎,他都宁可错杀,不会错放。   她垂下头,片刻后,忽然抬起对谢晟一笑道:“既然如此,我有话要单独对你说。你让他们退后些。”指了指两个狗奴。   谢晟迟疑。   朱弦微微一笑:“大哥如果不介意让别人听到,那也没关系。”   谢晟惊疑不定地看向她,想到一事,对两个狗奴做了一个手势。两人接令,牵着狗连退了几十步,到远处的空地上,远远地看着这边。   谢晟道:“五弟有话但说无妨。”   朱弦看着他的眼睛道:“六郎死了,大哥该知道吧?”   谢晟没有说话。可朱弦看他神情就明白过来了,想到刚刚那个可怕的猜测,不由心头微抖。但如果她猜测没错的话,谢晟等在这里,就是有意为之,她如果不搏一搏,根本没有逃脱的胜算,既如此,那就赌一赌吧。   朱弦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道:“大哥非要我回去,是想把自己做过的事推到我头上吧。”   谢晟一脸不解:“五弟在说什么?”   朱弦见他神色,却是更确定了几分,心口一阵阵地发紧:与谢晟偷情的妇人,私生的孩子,他最后说的那句“别怪我心狠”,以及被害的六郎,被诬陷的鱼郎,还有两年前,她曾经见过的,那副没有画完的少年图……一切串联起来,都在指向那个最不堪的事实。   难怪鱼郎要帮着他们隐瞒,难怪周夫人会是这个态度!   她幽幽道:“我从来不知娘亲还有一个小名叫阿寿。”   谢晟脸色大变:“那个在阁楼外的人果然是你!”   月亮钻入层云,夜风四起,无边的黑暗中,只有廊下一点昏黄的光照亮了少年一瞬间扭曲的神情。曾经如清风朗月般的风仪消失殆尽,只余无尽的阴暗。   这一刻,他再不是谢家白璧无瑕,昭昭朗朗的如玉公子,显露出了狰狞而真实的面目。   “五弟,你实在不聪明,”他神情阴沉,低低而道,“有些事你心里清楚便是,一旦说出来,对你可是半分好处都没有。”   朱弦笑了:“就算我不说,你就会放过我吗?倒不如说个清楚。”   谢晟目光森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朱弦道:“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害六郎?”   谢晟唇边浮现一丝悲悯的笑:“五弟,话可不能乱说。谁说是我害了六郎,明明是你因为嫉妒,下手害了六郎。”   朱弦叹了一口气:“大哥,你也太谨慎了。反正我也逃不掉了,这里又没有旁人,你实话实说又能怎么样呢?就算你想让我死,也得让我做个明白鬼吧。”   谢晟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想看清他究竟怎么想的,朱弦手心捏了一把汗,面上却依然保持着愤愤不平之态。   谢晟忽然长叹了一口气:“的确是你害死了六郎,若不是你在阁楼外撞破了不该撞破的事,六郎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地被送走,至少能活着不是?”   朱弦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就因为这个?你那时甚至不知道在外面的人是我。六郎可是你的,你的……”她说不下去了,因感到难以言喻的恶心与愤怒。   谢晟道:“那又怎样?自从有了六郎,阿寿眼里就只有他,不过是个孽种,本就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凭什么得到阿寿全心全意的照顾?”他举止翩翩,姿态依旧从容不迫。   朱弦吃惊地看着他,有点不明白这人脑子是怎么长的了,“就……为了这个原因?”他竟然吃自己私生子的醋!她忍不住添了一句,“你可知我娘亲是你什么人?”周夫人可是他的后母,他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违逆伦常,大逆不道!更别提还因此亲手害了自己的孩子。   谢晟含笑,目光柔软下来:“阿寿自然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在这世上唯一喜爱的人。”   “逆子!”一声爆喝蓦地响起,仿佛炸雷也似。 作者有话要说:  粗、长章,血槽已空,不许再说我更得少,哼!   第56章 真相   随着话声, 一个身材魁梧,方面阔口,胡须满面的男子大步走近,一对精光闪闪的凤眼不怒自威, 燃着滔天怒焰看向谢晟, 目眦欲裂。   靖侯谢渊!   朱弦松了一口气:不枉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却不靠近时赌上了一赌, 来的果然是个重量级人物。只是,谢渊不是一直在外公干吗?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忽然回来,还恰好出现在这里?这也实在太巧了些。   她忽然想到周夫人有意的拖延, 迟迟未做处置的举动,心里一动:难道周夫人就是为了等谢渊回来?却又觉得不可能, 六郎之死摆明和谢晟有关,周夫人又不是疯了,她就不怕把自己和继子私通的事暴露出来?这种情况当然是速战速决,把罪名推到别人头上最好。而鱼郎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谢晟见到父亲, 一时间也是脸色大变,片刻后惨白如死,显然没有预料到会被自己的父亲撞个正着。再看他安排在外围的两个狗奴及其他人,已经被谢晟带进来的亲兵控制住了。看样子谢渊早就到了,把他们的对话都听了进去。   “逆子!”谢渊又是一声怒喝, 扬手向他掴去。   谢晟一闪,却没有完全闪开,被谢渊一掌扫到肩头, 顿时一个踉跄,跌跌撞撞摔出去好几步,才抓住廊柱身形稳定下来。他苍白着脸看向谢渊,一双漂亮的凤眸中神情变幻,片刻后,忽然露出一个苦涩的笑,轻声道:“父亲,你打死我吧。”   谢渊原本第二掌又要出手,听到这句话,手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是他精心培养、寄予厚望的长子啊!自他出生,自己就倾注了无数心血,为他延请名师,严格管教。他也从来没有辜负自己的期望,风姿出众,品行高洁,人人赞誉,京城权贵圈中,谁不羡慕他生了一个好儿子。   可,他居然做出了这种事!私通继母,残杀私生子。这种事一旦传出,他身败名裂、从云端坠落自不必说,整个靖侯府都会沦为京城的大笑话。   他谢渊,怎么丢得起这个人!谢渊惊怒交集,气血攻心,抖着手,蓦地一口鲜血吐出。谢晟大惊,连忙上前道:“父亲!”   谢渊一把推开他,抹了抹唇角的血迹,厉色道:“和我一道去见周氏。”眼角掠过自他出现后就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朱弦,闪过一抹狠戾:“五郎也一起去。”   *   秋韶院中灯火通明,院门大敞。谢渊一行人气势汹汹走入院中,刚绕过太湖石,就看到周夫人独自一人立在正房门口。   朱弦的目光落在周夫人身上,不由一愣。   今天的周夫人似乎格外美丽,穿一件银白色月下荷塘图缂丝褙子,外罩霜色银鼠皮内里斗篷,头上、身上是全套的镶银白玉头面,愈衬得面如霜雪,眉目如画,风姿清雅,容颜绝丽。她身姿笔挺地立在那里,气质清冷,宛若一株亭亭而立的雪中之莲,竟有凛然不可侵犯之感。   她这一身素服,是为六郎穿的吗?朱弦心中猜疑,却隐隐觉得有哪里违和。   谢渊显然也愣了愣,随即目若寒冰地看了周夫人一眼。他抬手一挥,跟着他前来的家丁及健妇立刻小步飞快跑入,将秋韶院的所有仆妇都驱赶着集中起来,捆在后罩房的柴房中。劲装的亲兵神情冷肃,把守着院门与腰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连周夫人的贴身侍婢红鸾都被捆了起来。不时有仆妇忍受不住挣扎反抗,哭泣叫唤着,却在看管的健妇几下皮鞭后都老实下来,抱着头蹲坐在地,再也不敢吭声。   不一会儿,就只余周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站住正房门口。她却依旧是一副淡然若水的模样,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与她全然无关。不管是谢渊仿佛要杀人的愤怒眼神,还是谢晟歉疚羞愧的目光,亦或是朱弦好奇的偷觑,都未使她有丝毫动容。   谢渊见她如此,胸中一股气左冲右突,愈发难以抑制,不想在外面讨论妻儿的丑事,寒着脸说了一句:“进去说话。”率先迈步往堂屋而去。   “且慢!”周夫人清冷而沙哑的声音响起,果然是朱弦在阁楼外听到过的那个声音,只是没有了当时的欢喜与柔弱,阻止他道,“还有人未到。”   谢渊一愣,还有人,谁?   片刻之后,他就知道了答案。一乘肩舆停在院落中,许老太太满面寒霜,扶着俞妈妈的手走了下来。   谢渊心中一突,皱起眉来。他晚上到家时时间已晚,许老太太已经歇下,他就没有过去请安惊动她,这会儿老太太怎么赶过来了,是谁通知了她?他的目光在周夫人身上稍稍一打转,心中疑惑:难道是她?又觉得不可能。她总不会是怕自己的丑事知道的人太少吧?还是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快就发现她的龌龊事?   谢渊的心里忽然起了不安的感觉,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事情发展得实在太快,他刚一到家就有人送来密信,揭发周夫人与长子的丑事,并叫他去梅林外等着看好戏。他怒火攻心之下,立刻点了亲兵入内院,果然撞到了谢晟逼迫五子,吐露实情。   他当时太过愤怒,没有细想,现在却是越想越觉得奇怪:对方究竟是怎么知道五郎会逃出,又怎么知道长子会等在那里,意图嫁祸五郎的?这一切实在太巧,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冥冥之中安排好了一切。可不管怎么说,长子做下这些恶事的事实无可辩驳。   周夫人淡淡地喊了声“老太太”,算是招呼,又道:“既然人齐了,那便进来说话吧。”率先往屋中而去。   谢渊咬了咬牙,让许老太太先行,一众人都跟了进去。   正房中堂的门紧紧关上,俞妈妈守在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门内,谢渊与许老太太一左一右,高居上座,愤怒的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到下首站着的三个人身上。   穿着风摆翠竹图素白锦袍,脸色苍白的如玉少年;一身素服,姿态从容的清丽女子;还有顶着鱼郎的身体,做出一脸茫然之态的朱弦。   “晟儿,六郎之死究竟是怎么回事?”谢渊强抑下内心的怒火,恢复了几分清明,开口问道。听到谢晟亲口承认出于嫉妒和遮掩丑事的目的杀了六郎时的震惊和痛心还残留在心底。他光风霁月的长子什么时候变得面目全非?   许老太太一头雾水:“六郎之死怎么要问大郎?”不是说有嫌疑的是五郎吗?   谢渊咬着牙冷笑:“孽障,你自己说。”   谢晟垂着眼,神情倒恢复了镇定,淡淡道:“是我让人用湿帕子捂住六郎口鼻,送了他的小命。”   谢渊又问:“五郎又怎么会出现在六郎的屋子里,他的玉坠怎么会在六郎手中?”   谢晟供认不讳:“我让人在五弟的饮食中下了助眠之药,趁他熟睡,将玉坠取到手,塞进六郎手中。待六郎死后,再将他抱到了六郎那里。”   许老太太大惊失色:“大郎,你,你怎么……”她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扭头看向谢渊,“侯爷,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渊难堪地避开了许老太太的目光,没有回答,脸色沉沉,双目赤红,眸中仿佛酝酿着可怕的风暴。“周氏,”他一开口就直奔主题,话的内容让坐在一旁的许老太太忍不住脸上肌肉重重一跳,“我想听你告诉我,六郎究竟是谁的孩子?”   周夫人依旧脊背挺直,淡淡扫了谢渊一眼,一副不屑搭理的模样。   谢渊蓦地暴怒,一掌狠狠击在扶手上,怒斥道:“你怎么不说话!”一声巨响,扶手蓦地开裂,断口在谢渊的掌心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分外骇人。   许老太太吓了一跳,正要叫人进来敷药,谢渊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事。一双如鹰如隼的利目死死地盯着周夫人。   周夫人淡淡开口道:“侯爷既然问出这样的话,想必心里已有答案,又何必再问一遍,为难自己呢?”   她这是承认了?   谢渊胸口剧烈起伏着,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狠狠抽搐了几下,怒火一下子升到了顶点,他颤抖着手指向周夫人:“你,你们……恬不知耻、恬不知耻!人伦何在,廉耻何在!”   许老太太已经从几人的对话中意识到了可怕的事实,惊骇莫名地看向她引以为傲的长孙,不敢置信。她如清风朗月,君子无垢的长孙竟然会做出这种事?周氏、周氏!她咬牙切齿地想,当初进门时,就知道是个祸家的根源。只怪她没有拦住渊儿,现在果然闹出事来了。   周夫人却是一脸平静,唇边忽然现出一丝温婉动人的笑意,仿佛全不把谢渊可怕的怒焰放在眼里。她本就生得美貌异常,这一笑,更如雪莲盛放,分外清丽动人。“人伦?廉耻?”她眉眼弯弯,悠悠而道,“原来侯爷也在意这个啊。那设计害死好友,骗娶对方未婚妻的行径又算什么?”   此话一出,谢渊和坐在他一旁的许老太太都变了脸色。谢渊厉色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周夫人没有和他争执这个,含笑道:“侯爷可知,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不然你以为,鱼郎为什么会恰好今天逃走,为什么晟儿会抓他个正着,而你为什么一回来就能撞到那出好戏?”   谢晟蓦地抬起头来,震惊万分地看向周夫人:“阿寿,你,你说什么?”   谢渊的脸色也难看异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然是为了让你清楚你的好儿子是什么样的人。呵,父慈子孝,权势煊赫……好一个靖侯府。”周夫人含笑道,“谢渊,你当初强娶我,害了裴公子时,可有想到过这一日?”   一语出,石破天惊,满室静寂如死。只有谢晟一脸吃惊与妒恨地看向周夫人:“什么裴公子?”   周夫人望向他,又是一笑,眼波流转,风情万种,谢晟一愣,不由看得有些痴了。周夫人勾唇道:“原来晟儿还不知道,也罢,正好今日大家都在,我告诉给晟儿听吧。裴公子啊……”   “周氏!”许老太太失声叫道。 作者有话要说:  这才是真、狗、血!么么哒宝贝们,有人猜到了吗? 感谢小天使“叼着骨头的猫大爷”,“蓝冰”,“本木将手伸进作者菊花并”,“倉坪”灌溉营养液,还有小天使“不哭摸摸毛”一下子50瓶!(づ ̄ 3 ̄)づ,爱你们~   第57章 仇恨   烛火摇曳, 满室压抑,气氛沉重得仿佛要凝固起来。   许老太太看了还傻愣愣地站在那里的朱弦一眼,面沉如铁,打断周夫人道:“天色已晚, 五郎年龄还幼该就寝了, 我先遣人送他回去休息。”只要能打断周氏, 后面自然可以拿其它话把这一茬岔过去。   “不必!”周夫人眉眼微弯,“五郎是我的儿子,他有资格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他,讨厌到恨不得他去死。”   朱弦心里猛地一缩, 刺痛感一下子传了上来。鱼郎虽然比两年前坚强了许多,可还是被周夫人的这句无情的话伤到了。   “寿娘!”谢渊好不容易暂时压下怒气, 浓黑的眉皱成两个疙瘩,“五郎还只是个孩子。”   周夫人面上兀自带笑,说出的话却冷酷无比:“从今天开始就不是了,他一个没娘的人哪有资格当孩子。”她黑得出奇的瞳仁冰冷有如琉璃, 紧紧盯着朱弦,一字字地道,“五郎,你好好听着。今日之后,我不会再和你说这件事 。”   “阿寿, ”谢晟眸中闪过一道幽光,不满道,“你不是要告诉我的吗, 他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又懂什么?”   “逆子!”上首的谢渊勃然大怒,“阿寿岂是你叫得的?”   谢晟显然对父亲还有几分心虚和畏惧,闻言抿了抿唇,没有说话,眼睛却兀自带着寒意扫过朱弦。   周夫人仿佛没看到暗藏的波涛,自顾自地找了张椅子,施施然地坐下,唇边笑意不变:“侯爷,裴公子的事是你说还是我说?”   谢渊脸色铁青,死死盯着她,一言未发。   周夫人微笑自若着掠了掠鬓发,动作优雅之极:“既然侯爷不愿意说,那就我来说吧。”她顿了顿,缓缓开口道,“裴公子本是我自幼定亲的未婚夫君,年未及冠便中了举人,上京赶考,结果在路上遇到水贼,不幸遇难了。”   谢渊咬牙道:“那是意外。”   周夫人笑得意味深长:“侯爷说意外就是意外好了。我那时还在奇怪,侯爷的消息怎么那么灵通。裴公子的死讯前脚刚传回,侯爷后脚就上门提亲了?”   谢渊双拳紧握,面容如铁,没有说话。   周夫人笑容越发灿烂:“直到我嫁给侯爷,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你和张先生的谈话。”   谢渊一瞬间面色大变,震惊地看向周夫人。张先生是他的幕僚,平时专门帮他处理一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之事,而那件亏心事的善后也是他在负责。寿娘什么时候听到的,竟从来没有露过一点风声。   周夫人叹了口气,似在帮他惋惜:“说起来,侯爷你还是不够狠,都已经把人害死了,居然还会良心不安,偷偷派人给裴公子的老母送去钱米,实在不太聪明。这不是留下把柄给人抓吗?”她的面上依旧带着微笑,目中却殊无笑意,黑眸渐渐透出刀锋般的锐意,定定地看向谢渊。   往事如烟,细想来,件件令她不寒而栗。   那时她刚嫁入靖侯府不久,谢渊除了子嗣之事,对她百依百顺、疼宠有加,她却一直郁郁寡欢。裴琼是她父亲生前的得意弟子,与她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感情甚笃,本就打算等裴琼进京赶考回来,两人就成婚的。没想到分别两个月后,她等来的竟是对方的死讯。接着只不过过了七天,靖侯府就上门求亲,求娶她做靖侯谢渊的续弦。   母亲和兄长虽然惋惜裴琼和她无缘,对这门新的亲事却都十分高兴。她未婚丧夫,婚事本会艰难,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上好的亲事自动寻来。   母亲劝她,嫁给靖侯虽是续弦,但进门就是侯夫人,又是谢侯爷亲自看中求娶的人,想来她的日子不会难过。更何况听说谢侯年不过三旬,高大威猛,仪表堂堂,姐姐谢贵妃为当今宣和帝诞下了三皇子,深受圣宠,谢家正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时。嫁入谢家是可以想见的荣华富贵,前程似锦。   她心里的悲苦无处可诉。裴琼尸骨未寒,她就要定下新的亲事,甚至婚期定得那么急,一个月后就要嫁去京城,连她想为他尽一份心都做不到。   但胳膊终是拧不过大腿,她一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哪里能反抗得了家中长辈,到底在一个月后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地嫁去了京城。   新婚之夜,盖头揭下,她这才发现这个夫君是她曾经见过的。   那是几个月前,裴琼秋闱告捷,她在兄长的陪同下逛街,想为裴琼挑一些笔墨纸砚,借兄长之名送他,作为贺礼。路过一处小店时,无意中遇到被黑心老板坑骗,正要买假字画的老者。   她见老者年事已高,一副老眼昏花的模样,一时不忍,指出了字画是赝品,并给老者介绍了靠谱的店家。老者十分感激,黑心老板却恼羞成怒,暗地里使计引开兄长,又偷偷弄坏了她的马车,叫了几个小混混将她堵在人烟稀少的小巷。   她身边只有一个妈妈,一个丫鬟跟着,哪是这些成年男子的对手,眼看就要受辱。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方面阔口,形貌英武的华服男子带着随从赶到,三两下就把几个小混混全部打倒。   她感激不尽,男子却不居功,连名字都不肯透露,只说都是他连累了她。原来那个差点买假字画的老者是他府上的管家。   他为她重新叫了车,送她回周府,马车正要启动时,他忽然问了一句:“小姐可曾许人?”   她羞赧未答,还是身边的妈妈代她答了,说她自幼就许了裴氏为妇。他便没有再问。事情过去,她便抛之脑后了。没想到不久之后,她又在裴琼的家里见到了他。   裴琼向她介绍新结识的好友,称对方为袁大哥,据说是从京城来的行商,十分豪迈大方。她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谢过几日前他的援手之德。裴琼更惊喜了,因着他对她的救助之恩待他更为亲热。   裴琼远行上京之日,她在送行的人群中也看到了这位“袁大哥”,听说对方还资助了裴琼不少盘缠。   此时再见,没想到“袁大哥”便是靖侯谢渊。   那时她还未起疑心,从未想过,他为娶她,竟是处心积虑。   洞房花烛之夜,他十分孟浪,她纤纤弱质,又心绪不佳,哪堪承受,第二天会亲时身子便十分不适。偏偏婆母待她极其冷淡,显然极不喜欢她,几个妯娌看婆婆脸色,不时冷嘲热讽。丈夫的几个孩子,除了一向有温润美名的长子还能维持表面的平和,待她看似温和,实则疏远,另两个嫡子女一个比一个不驯。   她是家中嫡幼女,自幼受父母疼宠,哪曾受过这般冷遇。那一日,她几乎将从未受过的难堪都受了一遍。   后来的日子更是难过。婆婆挑剔冷待且不必说,丈夫的几个嫡子女中,谢晟有礼而疏远,谢昕倨傲不屑,谢显更过分,屡次使坏作弄她,甚至命人将她豢养的宠物波斯猫吊死在她秋韶院外的树林中。她当时就几乎崩溃。   偏偏谢渊别的方面都能让着她,牵涉到前妻留下的几个嫡子嫡女,非但毫无原则地站在孩子们一边,甚至对她十分防备。那时谢昕还小,管家权便牢牢攥在许老太太手中,不让她染指分毫。她原本有心和几个孩子缓和关系,几次下来,心也就淡了。   她和谢渊的关系自然也就越来越紧张,直到那日,她发现他暗暗给她下避子之药,矛盾终于爆发。谢渊一时冲动,告诉她:他嫡子嫡女俱全,且长子长女都无比优秀,次子活泼可爱,还有两个庶子帮扶,再不需要新的孩子为这个家带来不可预知的矛盾。   她这才知道,这个口口声声说疼她爱她的丈夫,心中最重要的只有他几个嫡子女。为了害怕她的孩子会影响到前面几个孩子的利益,竟然就这么残忍地斩断了她的未来。   两人大吵了一顿,她把谢渊赶出秋韶院,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在这样的深宅大院中,没有权力傍身,没有婆母喜爱,没有子女依仗,依靠的只有自己并不喜欢的丈夫那一点微薄的喜爱,她这辈子什么时候能看得到头?   可几天之后,她在陪嫁妈妈和丫鬟的劝说下,还是不得不向谢渊低头。她再不喜欢谢渊,再对他如何心寒,也已经嫁了进来,这个家她能依靠的只有谢渊了。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改变了她命运的午后。   那是一个十分炎热的午后,她提着装了酸梅汤、绿豆糕的食盒去了外院书房。远远的,就看到外书房外的老榆树遮天蔽日,只是看着,便感觉到了清凉。   书房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老榆树浓密的绿荫将灼人的暑气隔绝在外,只能听到知了不知疲倦的鸣叫声。她当时还在想,侯爷可真是马虎啊,也不叫个小厮把知了粘掉。   她没有急着进去,站在树荫下擦了擦汗,又让跟着的丫鬟帮自己看看妆容有没有糊掉,然后就听到书房中传来了谈话声。在许多年后,对她来说都有如噩梦的谈话声。   谢渊的声音先响起,透着烦躁和暴躁:“这点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有何用?”   然后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响起:“这事本就急不来,多等几天自然会有转机。”   她认得这个声音,这是谢渊身边的心腹幕僚,姓张,她曾经见过一次。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那人看她的眼神一副她是红颜祸水、敬而远之的模样,叫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既然谢渊在和幕僚在谈事,她就不方便进去了。她索性在树下的石墩上坐下,又打发小丫鬟去院外候着,打算等他们谈完再进去。   两个人又谈了几句,张幕僚劝说他道:“侯爷,你也该回内院了,老是住在这里不是个事儿,连脾气都急躁了许多。”   谢渊苦笑:“只怕她不会想见我。”   张幕僚道:“女人嘛,还不是得哄。您对夫人也算是用足心思了,好不容易将她娶回,您就向她服个软,多哄几句,她总会让步的。毕竟,她除了您又有谁能依靠呢?”   谢渊没有说话,许久,忽然叹道:“我一直在想,这件事是我做错了,我一见她,便如着了魔般,想着这样的人万万不能叫她落入别人家中,不择手段娶了她,却是害了她。她如果嫁给了裴家郎君,不会受这样的苦。可惜了裴家郎君……”   张幕僚道:“这怪不得您。”   谢渊道:“这些日子来,每每想起裴家郎君,我都于心难安。”   张幕僚道:“您已经在尽力弥补了。裴家老母那里银钱米粮、四季衣物从未断过。”   谢渊道:“可那也顶不过人家一个活生生的,或许能金榜题名的儿子。”   张幕僚宽慰他道:“您给过他机会的,是他自己不肯退亲,断送了自己。”   书房外,老榆树下,她如五雷轰顶,目光死死地盯着石桌上的纹路,却什么也看不清。书房中的谈话还在继续,可她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泪水猝不及防地涌上眼眶,她及时伸手,捂住了欲要哽咽出声的口。   那个陪她写字、陪她读书,陪她捉蛐蛐儿,任她捉弄却从不生气的温柔少年,那个在桂花树下和她含笑道别,让她等着他回来娶她,却一去不复返的清雅少年,竟是因她而含恨九泉的吗?   她好恨,恨谢渊的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更恨自己,当年为什么要一时好心多嘴,结果竟然招惹了一个魔鬼。   是她害了裴琼,葬送了他的性命与大好前程,让他的老母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而她,竟然嫁给了他的仇人!   恨意如迅速生长的藤蔓,迅速爬满她的心房,让她整个身子都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起来。她要为裴琼报仇,叫那为了一己私欲草芥人命的卑鄙之徒万劫不复!她也绝不会原谅嫁给了他的仇人的自己。   她的一生已经再无希望,既然如此,那就全部一起下到地狱里去挣扎吧!   她抹干了眼泪,悄悄退了出去,在小丫鬟不解的眼神中回了正院。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见谢渊,她需要冷静,也需要以更好的姿态去战斗。   谢渊,谢渊!她咬牙念着这个名字,心中立誓:你心狠手辣,害死了裴郎,毁了我的一生,如果轻易地让你死去又怎能解我心头之恨?我要一点点摧毁你所在意的一切,让你在永世的痛苦中挣扎。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云浮”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紫伊小树”,营养液X20,(づ ̄ 3 ̄)づ   第58章 黑化   自那以后, 谢渊发现自己的妻子变得越来越清冷美丽,待他忽冷忽热,却又每每将他逼到极致时忽然又回嗔作喜,风情万种, 弄得他神魂颠倒, 欲罢不能。   他对她越怕越爱, 越爱越怕,以至于他发现她偷偷换了药,怀上身孕后,对上她如秋波滟滟的一对明眸, 竟不敢也不忍说出叫她不要孩子的话。   周夫人顺利生下了鱼郎,在侯府的地位越发稳固。可奇怪的是, 她本人对孩子并不大喜爱,生下孩子后就将他丢给了奶娘仆妇照顾,自己从没上过心。   谢渊那时候并没有在意,只以为她生性清冷, 不喜也不习惯照顾孩子,现在再想起来却是不寒而栗:“寿娘,你当初为什么要想方设法生下鱼郎?”那时候,她应该已经知道裴琼的死因了,恨毒了他, 面上却丝毫不露,甚至千方百计为他生下孩子。   周夫人微微一笑:“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生一个孩子的理由。上天垂怜, 第一个就是男孩子。”不必再忍耐着为他再生一个孩子。   谢渊脸色难看至极:他不让她有孩子,就是怕继妻的孩子和原配的孩子同为嫡出,年龄接近,容易争夺家族资源,产生矛盾;而继妻的孩子由于母亲的受宠会产生不该有的念头,引起家乱。可到头来,他还是被美色所迷,昏了头,同意了五郎的出生。   五郎一出生,便引起了二郎的仇恨与危机感,二郎的性情越发偏激,私底下不知道做了多少小动作。   他喃喃道:“难怪你从不亲近五郎。”这孩子本就是她当作工具生下来的,亲近了有了感情,就不舍得狠心利用了。   周夫人嗤笑道:“只要想到他身上流着你的血,我就恨不得他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娘!”站在角落中的朱弦失声叫了出来,这一刻,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整个情绪都被鱼郎控制住了,绝望而悲怆地喊道。   周夫人冷漠的目光不带感情地从鱼郎面上掠过,厌恶地道:“鱼郎,你忘了我的话了吗?从今天起,你就是没娘的孩子了。”   心痛的感觉流遍四肢百骸,朱弦觉得连呼吸几乎都已滞住,心中不由苦笑:周夫人,还真是连一点希望都不留给鱼郎啊。不过这样也好,长痛不如短痛,鱼郎对这个母亲再依恋下去,绝没有半分好处。   她定了定神,强行抑制下受到鱼郎影响几欲沸腾的情绪,泪汪汪地看向谢渊,叫了声:“父亲!”   谢渊脸色铁青,指向谢晟:“鱼郎是我的儿子没错,可他身上也流着我的血,你怎么,怎么如此恬不知耻,还为他生下……”他说不下去了,心中屈辱无比。一个是他捧在掌心,宠爱无比的妻子,一个是他悉心栽培、引以为傲,从小到大人人赞誉,从没有让他失望过的嫡长子,两人却在最后联合起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你是说晟儿啊。”周夫人望着谢晟微微一笑,“自然是因为他可爱。”   谢晟喃喃道:“阿寿……”他本就是个聪明的,此前被情爱蒙蔽了双眼,现在听了周夫人的故事,以他对周夫人素来的了解,他就是再自负,也不由起了惶恐之念。   周夫人嫣然道:“晟儿不一向是你最为骄傲的孩子吗,我就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说起来,像晟儿这样的好孩子哪里去找,私通继母、扼杀亲儿,最难得的是,始终这样一副道貌岸然,清风朗月般的姿态,真真是谢家引以为傲的继承人。”   谢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谢晟却是唰的一下血色尽褪,脸色苍白无比,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夫人。   周夫人伸手掠了掠散落下来的一缕发丝,风情万千,缓缓地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谢渊,这样的好孩子,你是不是很满意,很喜欢?”   谢渊蓦地起立,目眦欲裂地看向周夫人:“你是故意的!你要报复冲着我来便是,为什么要牵扯到无辜的孩子们?”   周夫人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凡是你重视的,我都要摧毁。你的权势、骄傲、子嗣……我们慢慢来。谢侯爷,被自己的儿子戴绿帽子的滋味是不是很好?”   谢渊勃然大怒,猛地冲到周夫人面前,伸手向周夫人脖颈扼去。周夫人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笑盈盈地任他出手。眼看谢渊青筋毕露的手就要扼上周夫人纤细的脖颈。蓦地,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   “逆子,你做什么!”谢渊暴怒道。   谢晟却不理他,一双阗黑如墨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向周夫人:“阿寿,你当真是为了报复父亲才和我在一起的?”   周夫人微微一笑,姿容如画:“因为什么原因很重要吗?难道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   谢晟握了握拳,脸色越发苍白:“那六郎呢,你那么疼爱他……”你为什么执意要生下六郎,难道就是为了留下我的把柄,为了逼我错上加错?可生下六郎后,你明明那么疼爱他。   周夫人眨了眨眼,风情越发撩人:“那孩子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也注定会夭折,我怎么能不对他好一些?”   谢晟的身子猛地一晃,颤声道:“所有这一切,都是你早就算计好的?”   周夫人嫣然道:“阿晟,既然已经堕入地狱了,何不再堕得更深些?横竖有我和你父亲在下面陪着你呢。”   谢晟的身子越发抖得厉害,颤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   一直沉默地听着的许老太太实在忍不住了:“孽障,你竟还敢问!还不跪下给你父亲赔罪!周氏居心不良,存心要害你们,挑拨你们父子关系,你不要再上她的当了。”   谢晟的唇哆嗦着,微微发颤的背却依旧挺得直直的,黑眸中仿佛有坚冰凝结,固执地看向周夫人。   谢渊气得心口发痛,眼睛发红,蓦地解下悬在腰间的马鞭,狠狠向谢晟抽去。马鞭从空中划过,发出尖利的风声,力道之大,直接把谢晟抽得一个趔趄,支撑不住地单膝跪地。少年单薄的后背衣衫破裂,渗出殷红的鲜血来。   谢渊却毫不心软,第二鞭、第三鞭……接连而上,谢晟双手也撑在了地上,咬着牙一言不发,背上渐渐血肉模糊。   许老太太终于忍不住了,扑过来挡在谢晟面前,气苦道:“大郎纵然有千般不对,也是被那贱妇引诱而为,你打了几鞭出气也就罢了,难道竟还要把人打死不成?”   谢渊恨道:“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不打死了,还待做甚?”   许老太太哭道:“你打死了他,谁来做你的世子,是指望二郎还是五郎?大郎马上就要成亲了,你又拿什么和亲家交代,和世人交代?”   谢渊抖着手,鞭子再也挥不出去。他们费了多大的工夫才为谢晟营造出如今的名声,难道竟要毁于一旦?何况二郎心胸狭隘,做事阴毒;五郎又是周氏的儿子,三郎和四郎都是庶出,哪个都不适合做世子。   谢晟见他鞭子停下,叩首道:“父亲,孩儿铸下大错,不敢请父亲原谅,只请父亲顾念侯府百年大业。”声音虽虚弱,依旧风仪翩翩,举止从容。   这是他无论何时都未失去过风仪的嫡长子啊!谢渊手一软,马鞭“啪”的坠地。目光恶狠狠地看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周夫人眼睛掠过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谢晟,神色平静,唇角含笑:“好夫君,你是打算就这么放过晟儿了吗?可真是气量大啊。”   他和她在一起时,她偶尔会喊他“好夫君”,娇滴滴,俏生生,直叫得他色授魂与,神魂颠倒。可这时再这么叫他,他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不由心火乱冒。   谢渊飞起一脚,狠狠向谢晟踹去。谢晟闪身一避,让过了心窝处,被他一脚狠狠踹在肩膀上,痛苦地倒在地上。   谢渊还不解恨,追上去就要继续动脚。许老太太扑上来抱住他,哭道:“你要打死他先打死我吧!”   谢渊道:“这孽障做出这等无耻之事,又岂能轻饶?”   许老太太一滞,一时没想到应答之语。少年温润清淡的声音忽然响起:“父亲,儿固然不顾廉耻,但事情之起因又是为何,父亲可能为儿释疑?”   谢渊一僵,事情之起因自然是因为他害了裴琼,周夫人一心报复他,才会勾引谢晟,做下丑事。细究起来,谢晟实在是受了他的连累。   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儿子当面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是另一回事,他脸上挂不住了,恼羞成怒:“你还敢问?”捡起马鞭又要向谢晟挥去。   下一瞬,他的手腕被少年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攥住。不知何时,谢晟已站起身来,阻止了他的动作。   “你!”他没想到儿子敢反抗,怒火更旺,正要发力甩开。谢晟幽幽的声音忽然响起:“父亲如果不怕中计,就尽管打死我吧。”   谢渊一愣,在怒火中硬生生生出一丝清明,惊愕地看向谢晟。谢晟说的没错,周氏的目的岂不就是让他们父子相残?可有些事就是如此,明知道事实,一口气还是无法咽下。   谢晟目光阴郁,淡淡道:“父亲还是消消气吧。”忽地附到谢渊耳边轻轻说了一句。   谢渊面容大变,震惊地看向他:“孽障,你,你竟敢……”   谢晟轻轻笑道:“父亲总不会以为我既然做出这等事,会连一点防备都没有吧?”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宝宝们,见证了黑化boss的诞生^_^这一段写得不顺手,卡文卡得厉害~今天先发这点吧,明天把这出狗血大戏结束掉。 感谢小天使“云浮”,“粉嫩嫩の小tomo”,“拾一”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59章 脱身   少年满身血污, 微微凌乱而沾染了汗水的乌发有几缕落下,贴在苍白的面上,唇色浅淡,目光幽黑如夜。他站在那里, 单薄的脊背微微发颤, 有一种脆弱而残忍的美, 惊心动魄。   谢渊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儿子。谢晟一直是温暖的,如春风、如明月,永远令人舒适而熨帖,而这一刻, 他从长子眼中看到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谢渊的脸色阴晴不定,片刻后, 高高举起的手无力地落了下去,气势全消。他竟然感到了胆怯,如果谢晟所说为真,他根本没法动这个儿子。   谢晟唇边泛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面容平静,目光下意识地落到周夫人面上。周夫人也同样静静地凝视着他,明眸含笑,甚至带着几分赞赏。他蓦地扭过头去,不敢再看, 心如泡在沸油中,煎熬而剧痛。耳边听得周夫人带笑的声音问道:“侯爷父子情深,看来是要饶过晟儿了, 那么,打算怎么处置我呢?”   该怎么处置周氏?谢渊一愣,回过神来,心中怒焰再次腾腾而起,似要把整个人都焚毁。周氏,她居然敢做出这种事,若不是她,他怎么会被儿子逼到这般地步!一时想将她一把掐死,一了百了,一时又想着狠狠折磨她,让她后悔。他是真心喜爱过周氏的,没想到会闹到今日这个地步。   许老太太见儿子犹豫,变色道:“侯爷,这个周氏留不得。”   “是啊,”周夫人嫣然一笑,风华绝代,“难道侯爷竟还舍不得妾身吗?侯爷难道不担心今日留下我的性命,明日靖侯府的丑事便会传遍京城了?”   谢渊彻底僵住,死死地盯住周夫人:“你疯了,你就不怕连累你周家名声?”   周夫人目光流转,动人之极:“侯爷错了,不该问我怕不怕,该问侯爷怕不怕。”事情闹出来,受到影响最大的还是靖侯府。她早就算准了谢渊的性格,他不敢赌,也做不到壮士扼腕,哪怕心里再不甘心,再堵得慌,他终究要妥协。   实在是期待呢,看着他手忙脚乱地掩盖谢家的这一片烂糟事,碰不得,丢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腐烂、溃败,直到将整个谢家都变得一片污糟,彻底溃烂。她会留在地狱里等着最后的结局。   谢渊脸色铁青,戾气毕露:“既如此,如你所愿。”马鞭抬起,抵向她的喉头。只要轻轻一用力,就能将她纤细的脖子戳穿。   “且慢!”少年温润的声音忽然响起,阻止道。   谢渊的脸色沉了下去:“难道晟儿还想帮她求情?”   谢晟没有马上回答,目光晦涩地看向在烛火的映照下越发光彩照人的周夫人,良久,轻轻开口道:“阿寿,你就这么想死?”   周夫人笑得漫不经心:“到了今天这一步,我还能不死吗?”   谢晟神情黯淡下去:“你还有什么心愿?”   周夫人美目流转,露出惊讶之色:“晟儿问这个做什么,难道我有什么心愿你还会帮我实现?”   谢晟道:“不妨说来听听。”   “这样啊,”周夫人笑意盈盈,仿佛抵在喉头能要她命的马鞭不存在般,悠悠道,“我想要你父亲的命,晟儿愿意给我吗?”   谢晟目光一闪,没有说话。谢渊却勃然大怒,手微微一动,马鞭扬起就要抽出去。蓦地,他的腕上多了一只冰凉的手,虽然只是轻轻搭住他,他却感到仿佛有千钧之重。   “父亲,周夫人还杀不得。”少年的声音响起,兀自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然从容优雅,又带着隐隐的压迫。   “大郎!”许老太太被他气得一个倒仰,不由抬高了声音。自己的孙子是中了这个女人的迷魂药了吗,都被她害成这样了,还在为她求情。   谢渊也被他气得发昏,但想到刚刚长子的威胁,又没法忽视他,咬牙道,“为什么杀不得?”   谢晟道:“周家舅舅刚升任吏部文选司员外郎,赵王殿下有意拉拢他。”文选司员外郎虽然只是从五品,官职不大,却可以参与文官选官事宜,是个十分重要的位置。吏部一向是太子的势力范围,赵王插手不进,好不容易有个合适的人选,自然会着意拉拢。周夫人在娘家一向受宠,如果这会儿突然身亡,只怕周家不会干休。而周夫人所犯的事是根本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靖侯府虽然表面上要避嫌,与赵王保持距离,可毕竟赵王的母妃出身靖侯府,打断骨头连着筋,靖侯府天然就是赵王的势力范围,赵王的意愿当然不能不顾。   谢渊果然不敢得罪赵王,犹豫起来。   谢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周夫人,眸色越发幽暗:“她一心求个痛快,父亲何必让她如愿?”   闻言,谢渊心中一突,惊疑不定地看了儿子一眼。少年满身血污,因疼痛身子微微颤抖着,眼中一片漆黑,看不出情绪如何,连声音都显得刻板无比,听不出任何起伏。   周夫人斜睨谢晟一眼,吃吃笑道:“晟儿居然还肯帮我说话,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不过,”她笑容微敛,嘲讽地看向谢渊道“谢侯爷,养虎为患,你可千万想清楚了,不要后悔。”   谢渊正要开口,谢晟语气温和地开口道:“父亲他自然不会后悔,对吗?”   谢渊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却在谢晟平静的逼视下硬是咽下了那口气。“来人!”他忽地提高声音吩咐道。片刻后,门打开,几个健妇鱼贯走了进来,肃手恭立。   谢渊道:“夫人病了,送她回内室休息,任何人不得探视。”这就是要暂时放过周夫人,软禁她的意思了。健妇们应了一声,立刻有两人上前要挟持周夫人的双臂。   “退下!”周夫人冷冷斥道,健妇被她气势所迫,一时竟不敢上前。她姿态优雅地站了起来:“我自己走。”随即回头看向谢渊,嗤笑道,“侯爷,你可千万保重,别气坏了身子,就享不到儿子的福气了。”她已经在父子之间埋下了一根尖锐的刺,终有一日,这刺会刺破父子之间那层岌岌可危的亲情壁障,在两人的心间留下难以愈合的伤口。   谢渊颊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闭上眼不再看她,迅速挥了挥手。健妇们立刻挨近周夫人,周夫人目光环视一圈,落到鱼郎面上时微微一顿,又迅速移开。一切皆在算中,唯有这个孩子,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吧。她不再多说,举步往自己的内室而去,只觉身后一直有一道幽暗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许老太太跌足道:“渊儿,你怎可放过……”   谢渊疲惫地挥了挥手:“娘,您不用再说了。”他要再想想,想想该怎么办。他茫然的目光落到面无表情、目色幽暗的嫡长子面上,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力感:他精心教养,悉心培育的嫡长子,彻底被周氏毁了,即使他能把这次的事粉饰过去,他的长子也再不会是那个光风霁月的玉郎君。而他们父子间的裂痕,永难愈合。   自己当年一念之差、色迷心窍,不光害了裴家郎君,害了周氏,也害了自己,害了晟儿。   “大郎……”他望着长子,听到长子在耳边说出那一句威胁时,震惊与痛心的感觉还残留在心中。他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自己会被最为重视最是疼爱的嫡长子胁迫。   “孩儿自会去祠堂下跪,向列祖列宗请罪。但怎么封锁消息,还请父亲多费心了。”谢晟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若有所指地看向自好戏开场,就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鱼郎。   “五郎……”谢渊似乎这才想起一直在场的嫡幼子,目光不由复杂起来。看着七岁幼子黑白分明,天真懵懂的眼睛,他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堪。周夫人将所有的一切不堪都毫不留情地揭开了。这个年幼的孩子旁听了他以及这个家所有的丑陋。   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待幼子,孩子却忽然身子晃了晃,一副站不稳的样子喃喃道:“爹爹,我身上好疼。”一下子倒了下去。   谢渊接住鱼郎,满脸愕然:他这是怎么了?   鱼郎的寝室内一片紧张气氛,小小的孩童趴着床上,闭着眼,无意识地发出呓语。原本雪白可爱的面容上绯红一片,额角上不停地有冷汗冒出,在旁边服侍的雀儿一刻不停地绞了冷帕子为他擦拭。   老大夫提着药箱,气喘吁吁地走到床边,二话不说,先掀开鱼郎背上的衣物,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小家伙原本雪白光滑的背上纵横交错着五六道可怖的鞭伤,鞭痕乌青隆起,一看就是几日前的旧伤。有几处已经破皮,渗出暗红的鲜血,惨不忍睹。   在路上,请他过来的家丁已经大致告诉了他鱼郎的情况,可他也是揭开衣物才知道情况竟会如此严重。听说已经上过药,可大概是药并不对症,伤势没有任何的减轻。   老大夫不敢怠慢,先从药箱翻出伤药让小丫鬟帮着上药,自己伸出三指搭在小家伙脉上,又探了探额头,看了下舌苔。这才开始下笔写方子。   许老太太问了问情况,知道鱼郎是因为鞭伤没有得到好的照料引起伤口反应,导致高烧,不由忧心忡忡。周氏实在太狠心,对着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都能下这样的狠手。她在看到孩子背上的鞭伤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原本因着这孩子是周氏生的,又听到了一切,怎么都得想法子把他的口封住。可他这一病,露出身上的鞭伤,老太太顿时想起来,这孩子也是个苦命人,虽是周氏的亲子,却从小受到冷待,与周氏一点儿也不亲近。   罢了罢了,到底是她的亲孙子,平时也是个脾气软和,可人疼的。许老太太的心不由软了几分。   当下她谢过大夫,嘱咐丫鬟婆子们按方子去抓药煎药。自己到底年纪大了,打熬不住,见鱼郎迷迷糊糊灌下一碗药后睡得逐渐安稳,她也不回荣恩堂了,让人收拾了一处厢房睡下。   等到一切静寂下来,连守夜的丫鬟都熬不住睡了过去,趴睡在床上的“鱼郎”脑中忽然响起小小的声音:“念念,念念,你没事吧?”   “我没事。”童稚的声音轻声回答了他一句,昏睡的“鱼郎”睁开了眼睛,目光清明,哪有一丝病态。   “没事就好。”脑中那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解地问道,“刚刚你为什么要装着病得很严重?”他受的外伤虽然看着吓人,但受鞭打那日他就在念念的指点下运气护住了内腑,后来又得了念念的疗伤口诀,其实身子基本是没有大碍的。   念念控制着他的身体倒下时他也吓了一跳,可后来发现他根本就是装的,连绯红发热的面颊,紊乱的脉象都是念念暗暗运息造成的假象,竟然成功地骗过了老大夫。   唯有被逼喝药那段,鱼郎不由想笑,念念是多怕苦的一个人呀,因为装晕,结果不得不硬着头皮把整碗药都喝了下去,不能反抗,真是难为他了。   真是个傻小子!朱弦压低声音对鱼郎道:“我那会儿要不装晕,你爹娘和你大哥做的坏事被你听了个全,他们恼羞成怒,还不知道会怎么对付你呢,你的处境岂不是会更加艰难。”   谋害人命,私通继母,哪一桩都是要命的阴私之事。而一个知道自己不堪过去,亲眼见到谢家龌龊之事,还是罪魁祸首亲生的儿子时时杵在眼前,提醒着这些,可以想见,靖侯会对他有多么厌恶。   “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鱼郎不解,就算能装晕一时,他总是要醒来的。   “笨蛋,”朱弦道,“等我醒来,当然是因为高烧什么都忘了。”   鱼郎愣了一愣,蓦地恍然大悟,钦佩地道:“念念,你真厉害。”   “那是。”朱弦得意,谢渊再多疑,也不会怀疑年仅七岁的孩子会有这种智计,到时候,他所有的愤怒就该集中在谢晟和周夫人身上了。   想到周夫人,她不由唏嘘,如果她没有遇见谢渊,而是沿着命运的轨迹和裴公子成亲,必定会有一个全然不同的人生吧。谢晟也就不会碰到复仇的周夫人,变得面目全非。   最最可怜的就是鱼郎了,遇到这样的父母,明明没有任何过错,却为此一直在受苦。而她能做的,只有尽自己所能,让这个孩子能挣脱泥淖,尽力守护住他的平安。      第60章 拥抱   夜已深, 一片静寂,放在床头的孤灯灯火跳跃了下,忽然熄灭,无边的黑暗掩盖了一切。   朱弦趴在床上, 却是了无睡意。想到今夜发生的事, 她心中叹了口气, 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如此。谢家父子道貌岸然,内里却是龌龊不堪,周夫人所为其情虽是可悯,其行却着实不可取。鱼郎何辜, 六郎何辜!可怜了两个孩子,夹在其中, 成了双方冲突的牺牲品。   想到谢晟附在谢渊耳边说的话,她心中厌恶更深。没错,谢晟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鱼郎自从修炼过内力后就耳聪目明, 她听的是一清二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谢渊做过的亏心事也不止一件,也是报应,被他一向倚重的长子搜罗了证据,反过来威胁了他。   唯一没想到的, 谢晟竟然连周夫人也保了下来,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想的。   如今谢家两父子各有对方的把柄,反倒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这对鱼郎是好事,父子俩互相牵制,他才能从中找到喘息的空间。   “念念,你怎么不睡?”脑海中鱼郎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不困。”朱弦回答了一声,问他道:“你呢,你也不需要休息吗?”   “我睡不着。”鱼郎显然犹豫了一下,才继续道,“念念,我娘亲她……”他的声音低而彷徨,显然今日之事给了他极大的冲击,语气中满是无措。   鱼郎他才七岁啊!朱弦心中一痛,柔声而道:“鱼郎忘了今日的事吧。”她说着,语气越来越坚定,“他们的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只需好好地过自己的日子,把一切都当做从没发生过便好。”   鱼郎茫然道:“娘亲恨我,爹爹也不希望我出生。”怪不得,父母将他忽视到底,原来他一开始就是不被期待的孩子。   朱弦的心一下子又酸又涩:“鱼郎,你不要难过。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伤害别人,是天底下最过分的事,他们错待了你,可你不能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是这样吗?”鱼郎低低地问,显得又乖巧又可怜。   “难道鱼郎不信我?”朱弦反问。   鱼郎忙不迭地道:“我怎么会不信念念。可……我以后是不是真的没有娘亲了?”也许连父亲也没有了。   朱弦沉默半晌,郑重地对他道:“鱼郎,你听我说,这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也有真正喜爱你的人,不值得为了不珍惜你的人伤心。你看,就算你没有了娘亲,现在不是还有我吗?”   鱼郎期盼地问道:“你会一直陪着我吗?”语气中带着小心翼翼。   朱弦哑然,她没有办法骗他,想了想,对他道:“如果我能做到的话,一定。”这一刻,她无比诚心,如果她能做到,如果这一切都是真实,她一定会一直一直陪着他,直到他再也不需要她。   那么,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吗?她不知道。不知为何,她心中竟生怯意,一时竟没有勇气去证实。如果是真的,她每次醒来就忘却了一切,对鱼郎来说,也太过残忍了一点。   她思绪纷乱,鱼郎却沉默许久,久到朱弦以为他已经沉睡过去,他小小的、含着期待的声音响起:“念念,你能抱抱我吗?”   朱弦蓦地心酸无比,眼眶热意涌动,似有流泪的冲动,只是这样一个卑微的小小的愿望,她也许永远都没办法为他实现。   仿佛发觉了她的伤心,鱼郎回转过来,慌乱地道:“念念,你别难过,我只是随便说说的。我不要你抱我了,你陪我说说话就好。”   朱弦想到了什么,摇摇头:“你等等。”忽然蹑手蹑脚地下了床,顺手点了守夜丫鬟的睡穴。   “你要做什么?”鱼郎惊讶。   朱弦没有回答他,摸黑重新点燃了灯火,径直走到铜镜前,对他道:“鱼郎,你看好了。”   铜镜中,粉雕玉琢的小娃儿带着温柔的笑意,缓缓抬起双臂交叉扣在单薄的肩膀上,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轻声问道:“鱼郎,你感觉到了吗?”   *   晕黄的灯火透过薄薄的纱帐,染上了暧昧的红色,将沉睡的人儿娇若桃花的面容打上一层橘色的光,朦胧而诱人。   她的唇边带着淡淡的温柔的笑意,双臂却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环抱起来,紧紧拥住了自己。   谢冕怔怔地看着她,珍藏的记忆一点点被唤醒。   那是她和他之间的第一个拥抱,最特别的永志难忘的拥抱。那一晚,她就这样拥抱着自己,和他说了许许多多的话。有很多话他当时不懂,可因为是念念说的,他硬生生地记了下来,在以后的日子里受益良多。   一夜未眠的后果便是他第二天睡得昏天黑地,无论谁都叫不醒,自然是又“昏迷”了一天。等到醒来,“高烧”退去,他果然“忘”了那一夜发生的一切。许老太太和谢渊都松了一口气,否则他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这个孩子。而谢晟,他也许并不是很相信,但当时他也受了重伤,终究没有精力对付他一个小小孩童。   许老太太坐在他床边,和颜悦色地告诉他,六郎是病情加重而亡故的,和他没有关系,他是清白的。想到朱弦教他的话,他顿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仿佛要把这些日子所受的苦难和委屈统统发泄出来。   他是真的伤心,一觉醒来,他的念念又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回来。   许老太太也跟着抹眼泪,搂着他不住地安慰。   几天之后,他的伤势愈合大半,许老太太叫人帮他收拾东西,要他搬去荣恩堂跟她住。他呐呐地说要和娘亲辞行。许老太太看了他许久,终于相信他是彻底忘掉了那晚上的事,告诉他说周夫人因六郎之死太过伤心,把自己关起来不见人了。从那以后,他就跟着许老太太,在她膝下长大。   而他的念念,和他分离了很久很久。可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他望着睡在身边的妻子,目光缱绻多情: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回到了他身边,而且,永远也别想离开。心中仿佛有什么在澎湃,他忍不住凑近,在她眉心轻柔地落下一吻。   她皱着眉,无意识地躲避着。他赌气地又在她脸颊上、樱唇上连续落下一连串蜻蜓点水般的轻吻。直到她眼皮动了动,似要醒转,他心头一惊,强行克制住内心汹涌的情潮,匆匆起身。   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今晚黑衣人的事还要尽早拟出对策。他和对方的主人相交八年,深知那人的臭脾气,那家伙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   朱弦醒来时天还未亮,身边空空如也。她向账外看去,恰看到八角睡眼惺忪地抱着铺盖走了进来。   朱弦问她:“你怎么进来了?”今夜是八角负责守夜,但因为谢冕在,她这些丫鬟都是在外间值夜的。   八角道:“五爷刚刚出去叫醒了奴婢。五爷说,他有些要紧事要去书房处理,怕奶奶你这里端茶倒水没人服侍,叫婢子进来值夜。”   半夜三更的,他跑去书房做什么?朱弦疑惑,莫非和今夜的黑衣人有关?她想了一会儿,只觉脑袋突突地疼,终是精神尚未恢复,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再无乱梦滋扰。   第二天醒来神清气爽,竟是好几日未有过的精神焕发。她有些不厚道地想:谢冕一不在,她就恢复得这么快,说不定他早几日不陪她,她的身子早就恢复了。   见她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能下床了,几个丫鬟也开心不已。思齐院自她病后一直若有若无笼罩着的愁云惨雾一散而空,整个气氛都欢快起来。   朱弦用过早膳后觉得力气又多恢复了些,再躺不住,在石竹的陪同下在院中散步。绕到院子后面,居然发现了一个小演武场。朱弦惊讶,她嫁进来几日了,居然不知道。石竹告诉她道:“这是专辟出来给五爷练功的。”   她饶有兴趣地转了一圈,发现小演武场虽然场地不大,却已足够施展,兵器架上各类兵器倒也是一应俱全。她不由有些手痒,想着自嫁入谢家后就荒废了练武,等过几日身子好些了正好可以过来活动活动手脚。   白鹭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见她正在检视兵器,垂手安静等待着。   朱弦回头瞥到,眉尖微挑:这是有什么事吗?   见她目光扫过来,白鹭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奶奶,爷让我向你回禀一声,他有紧急事务需离家几天,还请奶奶见谅。”   离家?朱弦目光扫向石竹,石竹道:“五爷今日一大早就离府了。”   这么急?朱弦眉头微微一皱,若有所思。   白鹭道:“五爷说,奶奶身子尚未恢复,他本不该走的,但确实有事不得不离开,叫奶奶不要生他的气,别人说什么也不要信。等五爷回来亲自向奶奶赔罪。”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众人垂手肃立,不敢发出声响。五爷的脾性谁不知道,他跑出去除了与美人玩乐,还会有什么正经事?   朱弦撇了撇嘴,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场景,仿佛看到一个小男孩子眨巴着眼睛在可怜兮兮地向她求情。她连忙将这种奇怪的设想驱除,心情却莫名其妙地松快起来,笑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冕果然几天都没有回家。敬伯府流言四起,都说他又去流芳阁鬼混,还为了捧那花魁花月容一掷千金,闹得颇为轰动。   几个婶婶和妯娌都来探病,没讲几句话就用同情的眼神看向朱弦,连老太太都听说了,派了俞妈妈过来宽慰她。丁氏更是抹着眼泪说对不起她,拍胸脯保证一定让谢晟出马,去把谢冕抓回来,再不容他这般胡闹。   朱弦:“……”夫君如此胡闹,她原该生气的,可想到谢冕让白鹭转告的话,她又觉得啼笑皆非。唯一的想法是:那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三七几个都在暗自猜疑那番话是谢冕拿来糊弄她的,可她不这么想。以他不羁的性格,如果真要流连花丛,大概不屑说那些话哄她的,她愿意相信他,等他回来解释。   她的身体倒是显而易见地好转起来了,睡眠也好了不少,再无怪梦乱入。没几天,她就完全恢复了。   身体彻底恢复,晨昏定省自然也要恢复起来。恢复请安的第一天,朱弦特意起了个大早。她到许老太太那里时,老太太还在梳妆,许飞花站在一旁,正帮手着为老太太簪上鎏金五福捧寿双股钗。   见她过来向老太太请安,许飞花退到一边,等她请安毕,目中隐含不屑地行了一礼,叫道:“表嫂。”   朱弦向她看去,见许飞花穿一件簇新的樱花粉绣百蝶穿花长褙子,簪一支大红宝石攒就的赤金梅花簪,细而苍白的腕上带着一支嵌宝金累丝镯子,容颜越发标致了,眉似笼烟、眼若含波。向她行礼时,纤腰一折,如弱柳扶风,袅袅婷婷,格外动人心弦。   这个打扮,是脱孝了?   朱弦淡淡笑着回了她一礼。那日初见,许飞花拒绝了她的赤金镶红宝石戒指后,她就让三七随便拣了支素银镯子送给她,许飞花当时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戴上了镯子到处给人看,口中说着感谢五嫂的美意,却有意无意地扮可怜,暗示朱弦看不起她。   许老太太是头一个知道的,虽然觉得她送的礼简薄了些,但想着前一天发生的事,朱弦又恰巧病倒了,倒也没说什么。   结果当天晚上,许飞花的整条手臂上都起了疹子,看着可怕之极。她怀疑是镯子的问题,可怎么查都查不出毛病,折腾了一番后只得吃下哑巴亏。   她自然是查不出问题的,因为镯子本是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她手上起疹子,是因为八角气不过,偷偷潜入她的内室,在她中衣的袖子上做了手脚。以八角的身手和做这种事的经验,许飞花就是把内室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找到丝毫端倪。   石竹昨儿将这件事告诉她时,她意思意思地训斥了八角一番后,伏在床上笑了许久。她当年在凉州时,是出了名的不好惹,到京城后低调行事了,居然连个娇怯怯的小姑娘都敢给她坑跳了。就不知许飞花一个寄人篱下的表姑娘对她的敌意是从哪儿来的,凭什么敢如此大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美人何处”的雷,感谢小天使“云母闪闪”,营养液X20,还有数字君“”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61章 见面   许老太太招朱弦近前, 关心了一番她的身体,想起一事:“五郎媳妇来得正好,我正好有一件事和你商量。”   朱弦道:“祖母但说无妨。”   许老太太挥手让身边的人都退下。许飞花也跟着退了下去,顺手关上了门。   朱弦见这架势, 蓦地想起谢晟说过的话, 心里咯噔一下。果然, 许老太太开口道:“我这侄孙女是个命苦的,家里败落,年岁又大了,想要找个好人家实在不容易。”   朱弦笑道:“许姑娘品貌俱佳, 性子又温柔可人,留心慢慢找着, 不愁找不到佳婿。”   许老太太摇了摇头:“这丫头是个心气高的,从小又娇生惯养,若聘到一般人家,只怕吃不了那苦。我寻思着, 不如把她留在咱们家。”老太太眸中带着看似慈和的笑容,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到她面上。   果然来了。看来真如谢晟所说,许老太太有意让许飞花做谢冕的妾室。朱弦心中冷笑:想做也就罢了,横竖谢冕的后院莺莺燕燕多着呢,这姑娘要堂堂正正地行事, 自己还高看她几分,偏偏私底下几次小动作都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   说实话,她是真不懂许飞花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 上赶着要做妾,还一次又一次得罪自己这个正室,就不怕入门后被她磋磨?莫非她觉得有老太太做靠山万事无忧?   朱弦不动声色,装作不明白的样子道:“留在咱们家自然是好的,可五爷兄弟几个都已成亲,两位叔叔家的孩子又太小。”   许老太太见她一副懵懂的样子,不耐烦起来,索性挑明:“当正室自然是不成的,就让她给五郎做个贵妾吧,至少吃穿不愁。老婆子想她了,还能召她过来给我解解闷。”   朱弦心下一沉,心中冷笑:她和谢冕成亲连一个月都没满,老太太就想着塞人进来了,这叫做的什么事!贵妾?一个能常常陪着府中老太太说话,还是老太太嫡亲侄孙女的贵妾,现在就敢给她穿小鞋了,到时候还会把她这个主母放在眼里吗?老太太是唯恐她的日子太好过了吗?   她也没直接拒绝,低下头实在挤不出眼泪,落寞地道:“祖母,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让你不满意了吗?”   许老太太皱起眉来:“我怎么会对你不满意?我也是看五郎实在不像话,想让飞花帮你一把,把五郎的心留在家里。”原本她也没想着这么早提出的,可五郎这才新婚多久,就又出去鬼混,可见这丫头空长了一副漂亮面孔,拢不住五郎的心,是个没用的。   朱弦没有说话。   许老太太道:“成不成你就给句话吧。你要脸皮薄,不好意思说,等五郎回来了,我自己去和他说。”   也就是说,她就是不同意也没用。朱弦心中一嗤,想了想道:“既然祖母这么说了,等五爷回来了我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就怕委屈了许妹妹。”   许老太太见她没有直接应承,反而抬出谢冕,反倒露出满意之色:“你知道以五郎的想法为重,那就好。五郎是个孝顺孩子,待飞花也一向亲厚,绝不会委屈了飞花。”   朱弦:“……”当着她一个正房的面说夫君不会委屈未来的小妾真的好吗?许老太太这么不会说话,胡乱行事,谢家的内院是怎么保持这么多年不乱的?   而且,她说谢冕待许飞花亲厚?朱弦咬了咬唇,想到谢冕对自己的小意温存,临走前一日放肆的侵略,想到他一贯的行径,心中没来由地升起恼恨,莫非他待哪个女孩儿都是如此?也罢,且等他回来,看他要不要收这个“好妹妹”做妾。   许老太太还待嘱咐几句,帘子外忽然传来小丫鬟的禀报声:“太夫人,五爷身边的小厮扫雪过来了,说有要紧事找五奶奶。”   许老太太一愣,五郎不是宿在外面的吗,怎么突然派贴身小厮回来?必定是出了什么要紧事。她对朱弦道:“我们出去看看。”   扫雪跪在地面,禀报道:“五爷有要紧事,特命小的回来,请五奶奶随小的出去一趟。”   许老太太讶然道:“出了什么事?”   扫雪低着头不敢说。   许老太太的脸色沉了下去:“究竟是怎么回事?”   扫雪看了朱弦一眼,面露犹豫之色。   朱弦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吧。”   扫雪期期艾艾的道:“五爷在流芳阁和康王起了冲突,打起来了,结果被正好路过的卫大人抓个正着。”   许老太太失声:“他怎么会和康王起冲突?”   扫雪低声道:“康王非要月容姑娘陪酒,五爷不许,就……”谁不知道流芳阁的花魁花月容是谢五的禁脔,谁都休想染指。康王仗着自己的身份强要行事,结果可不是捅了马蜂窝?   “后来呢?”朱弦的额角突突地跳了起来,追问道。   “卫大人把五爷和康王都押到了他的衙门,说要上本弹劾。五爷想起五奶奶和卫大人是亲戚,请五奶奶赶快过去帮着求个情。”   许老太太急声问道:“哪个卫大人,是那个铁面无私,与世子并称为京城双壁的卫大人吗?”   扫雪道:“正是右副都御史卫无镜卫大人。“   许老太太诧异道:“五郎媳妇和魏大人怎么是亲戚?”她想了想,忽然反应过来,朱弦的伯母也是出身越王府的。她问道:“卫大人出了名的不近人情,五郎媳妇去求情会有用?”   朱弦解释道:“卫家舅舅曾经欠我一个人情。”   许老太太露出喜色:“既如此,五郎媳妇速速前去,再迟了,五郎怕要吃苦。”又一叠声地吩咐人去叫马房套马车,再顾不得先前的话题。   朱弦应了一声,也来不及回去收拾了,带着八角和石竹直接往外院而去,上了备好的马车,径直驶出敬伯府的大门。   扫雪引着马车向前,朱弦揭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突然察觉不对,这个方向似乎不是往御史台而去。她问扫雪道:“这是去哪儿?”   扫雪笑嘻嘻地道:“自然是去见五爷。”   朱弦冷下脸来,对八角使了个眼色。八角会意,伸手对扫雪招了招。扫雪不虞有他,探头过来,笑着问八角道:“姐姐有何吩咐?”   八角一把拧住他的耳朵,突然发力,把他整个人都揪入了车厢。待扫雪回过神来,已经被八角硬按着跪在朱弦面前了。   “奶奶。”扫雪匍匐在地,哭丧着脸喊了一声,不敢再挣扎了。   朱弦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慢慢地啜着茶,没有说话。扫雪跪在那里一开始神情还算平静,渐渐的,额上开始渗出汗来,一滴滴滚落。   朱弦没有说话,倒是她身边刚刚抓他进来的八角开口道:“你这是带着奶奶去哪里,还不老实交代?”   扫雪苦着脸道:“奶奶想知道问小的一声就是,何苦吓唬小的。”   八角冷笑:“奶奶哪有那个闲心来吓唬你?你小子在奶奶面前故弄玄虚,你还有理了?”   扫雪连道不敢。   八角不耐烦:“还不快说!”   扫雪道:“爷确实是被卫大人带走了,只不过现在不在御史台。”   “那是在哪里?”八角问。   扫雪道:“五爷现在正在永兴巷。”   八角一头雾水:“永兴巷是什么地方?”   朱弦却明白过来了,问扫雪道:“五爷是不是和卫舅舅在一起?”她曾经听大伯母说起过,明德帝在永兴巷赐了一座宅子给卫无镜,离御史台衙门比较近。卫无镜平时并不回越王府,而是住在永兴巷的宅子中。   扫雪道是。   朱弦就忽然想起,谢冕曾经答应过她,会安排她和卫无镜见面。没想到谢冕的动作这么快,这就安排好了。   马车辚辚而行,停在一座朱门粉墙的宅子外。扫雪下去敲开了侧门,马车直接驶了进去,停在影壁处。   有人过来帮她打开了车门。朱弦正要下车,一只手伸过来扶住了她,她抬头一看,恰看到谢冕那张风流俊逸的面容。   几日不见,他倒越发俊逸出众了。一身墨绿色暗纹锦袍,玉簪束发,禁步坠腰,乌发如墨,愈衬得面如白玉,唇若涂朱,天生一段风流态度动人心扉。不见他几日,她也没什么感觉,可乍一见到,她竟忽然生起恍若隔日之感,然后便有几番欢喜浮现。   她不由疑惑地理了理思绪:难道不知不觉中,她竟也是想念他的?   见她愣愣地看着他一动不动,谢冕眼眸一弯,玉面含笑:“几日不见,娘子就不认得为夫了?”   朱弦回过神来,嗔了他一眼,正要下车。谢冕忽地痞痞一笑,两只手不客气地扶住她的腰,用力一抬,直接将她从车上抱了下来。朱弦措不及防,顿时直直跌落他的怀抱中。   他的怀抱依然带着好闻的皂角味道,淡淡地萦绕在身周。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恰对上他温柔含笑的凤眸。他凝望着她,神情专注,眸光流转间旖旎多情,惹人心跳。   脑海中就忽然泛起那日晚上的唇齿相依、缠绵悱恻,他火热的唇,灵活的舌,有力的怀抱,奇怪的流遍全身的酥麻感,仿佛能把整个人都焚烧殆尽的热情……朱弦的脸上忽然有些发热,轻轻推了推他,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然后她听到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念念!”   卫无镜白衣如雪,身姿如松,负手静静地站在影壁下,目光沉沉,注视着他们,也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谢冕这混蛋,刚刚所为定是故意的!朱弦不由偷偷瞪了他一眼,谢冕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悄悄对她挤了挤眼。她心中又好气又好笑,总觉得这家伙变幼稚了,窘迫感却意外地消失了不少。她懒得再理这个家伙,规规矩矩地对卫无镜行了一礼道:“见过卫舅舅。”   卫无镜仿佛全未见到两人的互动,俊逸的面容不带一丝表情,淡淡道:“进来说话吧。”率先绕过影壁,往花厅而去。   朱弦落在后面,似笑非笑地看了谢冕一眼,悄悄问他道:“听说你和康王打了一架?”   谢冕干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同样悄悄地道:“不过是切磋两招。”   朱弦才不信他,康王一贯养尊处优,对自己爱惜得很,无缘无故的,怎么可能愿意和谢冕这个纨绔切磋?想到扫雪禀报时说的话,她心中一动,斜睨了谢冕一眼,哼道:“为了留芳阁的花魁?”   谢冕被她那一眼飞得心中乱跳,干笑道:“没有的事。”   朱弦才不信他:“等此间事毕,五爷陪我去一趟流芳阁?”她倒要去见见,是什么样的绝色,值得他如此费尽心思。   谢冕头痛地揉了揉额角:“你怎么能去那样的地方?”朱弦挑眉,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谢冕无奈,心中盘算着该怎么劝她打消主意。   卫无镜停下脚步,回头看向他们,英挺的剑眉不耐烦地微微皱起,黑而亮的眸子无声地催促着。   朱弦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正要加快脚步,手忽然一紧。谢冕的手不知什么时候伸了过来,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她看向谢冕,谢冕一脸笑吟吟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她犹豫了下,也就任他握住了。   卫无镜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了一停,没有说什么,又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媛媛飞走袅~”,“柳絮苏羽”,“云胡”,“瓦洛儿阿提丝特”灌溉营养液,读者号为数字的小天使后台显示为“”,也一并感谢了,群么(づ ̄ 3 ̄)づ   第62章 错过   几个人走了一会儿, 但见前面流水淙淙,花木扶疏,苍翠绿荫下掩映着几间精巧的屋舍。卫无镜将他们让到花厅坐下,自有低眉敛目的小丫鬟上前奉茶。过了片刻, 卫无镜起身, 看了朱弦一眼, 走进隔壁的屋子。   朱弦微微一愣,谢冕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顺手把八角和石竹拦了下来。朱弦疑惑地看他,他竟放心她和卫无镜单独谈话吗?   谢冕伸手轻轻帮她掠了掠散落的鬓发, 凤眸弯弯,眼波流转间流光溢彩, 弯下腰咬着她的耳朵轻轻道:“念念这是舍不得我吗?你放心,为夫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的。”   说话间,他的唇齿在她耳垂上若有若无地触碰着,温热的气息随着说话声不时吹拂耳廓, 朱弦顿时面如红霞,又羞又窘。这家伙,这是在别人家里呢,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收敛!   羞恼之下,紧张与不安顿时全忘,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道:“谁舍不得你了,我去去就来。”转身往隔壁而去,只听到身后传来他低而愉悦的笑声。   门帘落下, 隔断了屋外的人。里面是一间布置简洁的书房。卫无镜独自站在一副松山溪石图下,负手而立,灼灼如烈日的俊容上神情淡淡,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人,仿佛生来便光芒四射。他只是随随便便地站在那里,便仿佛满屋的光彩都落在了他身上。   听到她进来的动静,他回过身来,乌黑的眸子从她身上一扫而过,朝着窗下的罗汉榻努了努下巴道:“坐。”   朱弦没有坐,走到他面前,抬起头直直的看向他,开门见山地问道:“卫舅舅,你一心想见我,究竟是要和我谈什么?”   卫无镜微微低头,沉默地打量她。二八年华的女孩儿梳着妇人的发饰,眉眼盈盈,亭亭玉立在他的面前,宛若一朵灿然而放的鲜花,绽放出惊人的风华。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只要一伸手,就能触碰到她。可他从没像此刻般清晰地认识到,她再也不是那个曾经和他许下鸳盟的小女孩儿了。   “当初为什么不通知我回来?”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出心中最大的痛楚。当时,康王逼迫虽紧,但也非一点缓冲的时间也没有。他走之前,曾告诉过她该怎么递信给他,只要她送出信来,龙骧卫的秘密传讯通道会在七天内把消息送到他手上。而只要他得到信,自有办法阻止康王。   她没料到他问的是这个,愣了一愣,淡淡笑道:“我通知了呀。”出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向他求助,可他终究让她失望了。   消息送出去时,她心中是带着很大的期盼的,祖母又想法设法拖了半个月。她几乎每天都在数着日子等待,卫无镜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康王一方的逼迫却越发紧,祖母见实在拖不过去,万般无奈之下才答应了谢家的求亲。   卫无镜剑眉微拧,一向不动如山的面上难得地现出震惊之色:怎么可能,到底出了什么差错?他脱口而出:“念念,你相信我,我根本没有收到消息。”   朱弦干脆地点了点头道:“我相信你。”卫无镜纵有千般缺点,但这些缺点中从不包括食言而肥,虚情假意。她一直知道他想求娶她是真心的,只不过她从来清楚两人之间隔着身份的鸿沟,并不敢在这件事上寄予太多的希望罢了。   有时候,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冷情的人,若不是确定能得到最真诚的回报,她从来都吝于付出自己的感情。对从前在凉州痴迷于她的那些人如此,对卫无镜如此,甚至对自己的丈夫也如此。   “究竟是谁做的?”卫无镜双拳猛地握起,目中闪过一丝厉色,声音如淬了冰般。朱弦送了信,他却没收到,那封求救的信自然是被某个人截下了。   朱弦道:“是谁不要紧,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送出那封信也是求诸于天意,天意既不可违,只能说明她和卫无镜之间有缘无分,强求不得。   卫无镜怔了怔,一向坚毅的面容蓦地现出痛苦之色。她说的没错,不管是谁做的,对方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心心念念的女孩儿已经被逼着嫁入了谢家,嫁给了一个素有风流之名的纨绔子,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掉入火坑,却无能为力。而有能力截下消息的只有那几个人,他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他的母亲,越王继妃,最激烈地反对他娶念念的人,甚至也许父王也参与了。   朱弦见他神色,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柔和下来:“卫舅舅,事已至此,你又何必执着?即使我不能做你的妻子,我们也依然是家人。”   他紧紧抿起嘴,目光幽幽地看向她:他想要她做的家人形式只有一种,就是他的枕边人。其他的,他不稀罕。可,不愿意再给他机会了。   朱弦心中轻叹,不再劝说:她早就领教过他的固执,只怕他不会轻易看开。   “他……对你可好?”耳边忽然响起他涩然的声音,沉声而问。   谢冕待她吗?“自然是好的。”她迟疑了一下,回答道。能给予她正妻的尊重,在她病倒时悉心照料,能记得他承诺过她的事,这样,应该已经算是不错了吧。   卫无镜显然注意到了她的迟疑,想到谢冕在流芳阁与康王的争风吃醋,想到关于谢冕沾花惹草的种种传言,他顿时心痛如绞。嫁给了这样一个风流的夫君,她能好到哪儿去?现在新婚,尚是两情洽洽之际,自然是千般恩爱,万般旖旎,等到时间久了,恩爱淡去,丈夫再有新欢,她剩下的也只有忍耐与退让罢了。   他的念念,怎么能受这般委屈?   他心潮起浮,冲动之下,原本不合适说出的话顿时冲口而出:“念念,他如果待你不好,你不要怕,就算和离也不要紧,我总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朱弦的脸顿时黑了: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说话啊,哪有一开口就劝人和离的?   卫无镜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的黑脸,望着她,神情郑重,一字字地道:“我答应过会娶你为妻,这个承诺永远有效。”   朱弦牙痒,再次强调道:“卫舅舅,我现在过得很好,夫君也待我很好。”您就别没事找事了!这些话,她压根儿不会往心里去。她还是未嫁之身时,他身边都有那么多人不同意,若是和离了,他的家人岂不是反对得更强烈?   “是吗?”他眼眸垂下,乌压压的长睫轻轻颤动了几下,忽地轻轻道,“我去闽越之地办差前,已经得到了陛下的允诺,待我一回来就为我们赐婚。”   朱弦一怔,意外地看向他。   卫无镜的唇边现出一丝苦涩的笑意:他那时满心欢喜,有陛下的旨意,身份、辈分都不再会是阻拦他们的鸿沟。他离她,曾经只有一步之遥,可就是这一步,却是咫尺天涯,永难跨越。   朱弦道:“卫舅舅,往事已矣,不必再提。”   是啊,事已至此,她已为人妇,虽是匆忙择嫁,她却并无怨言,反而欢欢喜喜,两人恩爱甚笃,她并不需要更不欢迎他的打扰。纵然她的丈夫名声不佳,为世人诟病,只要她自己愿意,旁人又岂有置喙余地?   他心心念念,哪怕强逼,也一定要见她一面,也只不过是想告诉她:如果这桩婚事她不如意,他可以帮她摆脱出来,他也依旧会遵守自己的承诺,娶她为妻。可如今,她似乎已经完全不需要了。   他的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双拳藏于宽袖之下紧紧握起,好不容易撑过了心头那一波剧烈的绞痛,这才开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以后不会再提。”   朱弦问:“那凉州之案?”   是了,若不是为了凉州之案,她连这一面都不会愿意与他相见。   卫无镜顿了顿,涩然答道:“若令尊牵涉不多,自能全身而退。”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若朱仲全真的牵涉较多,所犯之事罪责重大,即使对方是自己心上人的父亲,他的原则也不容许自己徇私放过对方,必将追查到底,绳之以法。只是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卫无镜心中发苦:她会恨他吧。   朱弦却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波动,听到他这句话松了一口气:“父亲的为人我是信得过的,必不会做出徇私枉法之事。”父亲的胆子一向不大,人还有些不合时宜的迂气,借他个胆儿也不敢违法乱纪。她此前担心的也是有人胡乱攀诬,卫无镜借题发挥罢了。   卫无镜点了点头,面容恢复了惯常的冷漠平静,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手。门外立刻传来了脚步声,小丫鬟过来掀起了隔断的帘子,卫无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道:“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你和你夫婿一切自便吧。”   这是……直接下了逐客令了?朱弦愕然看向卫无镜,却见他微微侧过了身,面容隐藏在一片阴影中,看不清面上的神色。   朱弦却莫名地感受到了萧瑟之意,忍不住喊了声:“卫舅舅……”   他挥了挥手,没有回答。身后有人走近,清新的皂角气息袭来,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将她的手紧紧扣住。   “念念,既然卫家舅舅有事,我们就不打扰了,先行告辞。”谢冕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带着慵懒调子的声音响起。   她沉默地跟着谢冕往外走去,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卫无镜一眼。他背对着她,并不看她一眼,她却一眼看到了他垂于两侧,笼住了双手的微微发颤的宽袖。   有尖锐的疼痛刺入心间,难过的感觉措不及防袭上心头。曾经的恼恨烟消云散,她终究还是不如自己以为的那般冷情,无法对他的悲伤无动于衷。只是,事已至此,无法回首,他即使有再多的遗憾和伤心,也不是她该安慰的。她抿了抿唇,再不迟疑,向外走去。   谢冕跟上,没走几步,““谢五,”卫无镜冰冷漠然的声音忽然响起,止住了他们的脚步,“你若负她,我必不轻饶。”   谢冕握住朱弦的手猛地紧了紧,眼睫微垂,随即懒洋洋地笑道:“我夫妻之事,就不劳卫大人操心了。”   直到两人坐上马车,朱弦还有些楞楞怔怔的。谢冕喊了她几声,见她还是没有反应,忍不住眉头微皱。心头不舒服的感觉升起,他蓦地将她还扣在他掌心的柔荑送到唇边,轻轻在她中指上咬了一口。   刺痛的感觉升起,瞬间唤醒了朱弦。她恼怒地缩手:“你属狗吗,怎么咬人!”却没有缩成功。他牢牢地抓着她手,笑容慵懒而危险:“很疼吗?”   她没有留意他的表情,抱怨道:“当然疼,不然你咬一口自己试……呀!”她失声惊呼,见鬼般看着他再次将她的手送到唇边,含入口中,反复舔舐着她指上咬痕处。   “还疼吗?”因她纤细的手指在他口中,他的声音有些含糊,柔软的唇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下一下地碰着她的指尖,酥/痒的感觉便顺着指尖一点点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不会拐弯+被家人坑了的的卫同学以及想表现大方结果还是捧醋狂饮的谢同学~为毛觉得男主和男二都如此幼稚,说好的王霸之气呢??? PS:谢谢美人小天使的雷,(づ ̄ 3 ̄)づ   第63章 解释   这人, 他怎么……朱弦的脸瞬间爆红,发力抽回手指,他却顺着她的力道压了上来,一手抵着车壁, 将她围困在马车中小小的一个角落。   “五……”他伸出一指, 轻轻抵住了她娇艳的红唇, 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然后,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手指微动,撬开了她的红唇,缓缓探入她口中, 又去拨弄她洁白的齿。   她瞪大眼睛,看着他暧昧的动作, 浑身都紧绷了,死死咬住牙关不放。   谢冕俯下身来,靠近她耳边,轻轻往她耳中吹着气:“念念, 你不是说要咬一口让我试试疼不疼的吗,你怎么不咬?”   谁,谁要咬他?她明明是让他自己咬的!她恼恨地道:“我不……”他的指趁机探入,撑住她的齿关,促狭地去拨弄她的香舌。挨近她耳边的唇一口将她小巧的耳垂吞入, 含含糊糊地道:“我可是送上门给你吃了。”   一股股热潮不断涌上头顶,朱弦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这混蛋到底想干什么?她的身子微微发着抖,被他强势侵入的口中努力发出愤怒的喊声:“你的手洗过没?”   谢冕的动作骤然顿住, 她趁机将他可恶的手指拉出,又要解救自己可怜的耳朵。他却忽然哈哈笑了起来,笑得伏在了她单薄的肩上,不能自已。她发烫的耳朵终于暂时逃出了他的肆虐,感受到了空气的凉意。   “别笑了。”她皱眉不悦地推了推他,他笑得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了她身上,实在太重。   他却忽地双臂一收,将她紧紧搂入怀中,顺势在她嫩嫩的脸颊上重重啾了一口:“念念,念念,你怎么能这么可人呢?”   莫名被夸可人的朱弦:“……”他这是中了什么邪?挣扎着要从这个不正常的家伙怀中逃出。   他紧紧地禁锢着她,丝毫不放松,笑吟吟地道:“念念嫌不干净,我再帮你洗洗吧。”   怎么洗?她疑惑地看向他,但见他含笑的一张俊脸在她眼中越来越放大,“像这样……”红润的唇毫不客气地堵向她刚刚被他手指肆虐过的樱唇,随着灵舌的卷过,含糊的声音消失在两人交缠的唇舌中。   她睁大眼睛,感官全被他覆盖,呼吸间满是他的气息与温度。心脏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起来,情潮蔓延,迅速流遍全身,让她的身体情不自禁柔软下来。   察觉到她的顺从,他心中郁气渐散,眼中漫上星星点点的笑意,噙住她唇舌的动作越发温柔缠绵。   朱弦心如擂鼓,只觉得自己变作了一颗糖,仿佛要被他含化般。   他的呼吸渐渐粗重,似乎不满足于这样的温存,动作渐渐激烈起来。朱弦一个激灵,陡然清醒过来,努力抽出一手抵住他的脸颊,将他向后推去,直挤得他的俊脸都变了形。   “念念!”他喘息着,也不反抗,明亮的凤眸之中星光闪闪,红润的唇带着水色的润泽,委屈地嘟囔道。   秀色可餐也!朱弦的脑海中闪过这几个字,深吸一口气,平了平怦怦乱跳的心,唇角挑起,似笑非笑地道:“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你那些红颜知己的?让我想想,什么月容丁香,朝歌暮舞,什么飞花表妹……”   谢冕见她面色绯红,眼若桃花,衣襟微乱,兀自心猿意马,闻言压根儿没有反应过来,混不在意地道:“关飞花表妹什么事?”   朱弦冷下脸来,收手嗤道:“哦,我忘记恭喜五爷了,今儿祖母找我说话,说想要把飞花表妹给你做贵妾。”   谢冕心里一个咯噔,清醒了几分,觑见朱弦脸色,立刻表态:“我已经有娘子了,才不要什么贵妾。何况,许家表妹也压根儿看不上我。”   朱弦睨了他一眼:“原来是因为表妹看不上你才不要她做妾的。”   谢冕便知自己说错话了,按了按额角,头痛地道:“哪能呢,表妹不想嫁我,我更不想娶她。不,不光是她,除了娘子,我谁也不要。”   这花言巧语听着倒是动听,可惜也只能听听罢了。“那可不一定,”朱弦冷哼,“你这好表妹若不想嫁你,怎么会还没入门,就看不得我这个障碍,开始使绊子了?”   谢冕神色肃然起来:“她做什么了?”   朱弦淡淡道:“不过是姑娘家的小心思罢了,我还应付得来。”和他说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也没意思,要紧的是他的态度。   谢冕见她态度冷淡,不由小心翼翼地瞥向她面上神色:“你生气了?”   朱弦冷淡地道:“我有什么可生气的,横竖你后院又不止她一个,连儿子都抱回来了。”   那就还是生气了。谢冕苦笑,起身坐在她身边,伸手去握她的柔荑。朱弦要缩手,他的动作却更快,牢牢攥住她手握在自己手中,不愿再让她误解:“思儿不是我的孩子。”   朱弦扭过头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   谢冕叹气,索性将她另一只手也捉过来并在手中摆弄,幽幽道:“他是二哥的遗腹子。”   朱弦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愕然回头看向他:既然是他二哥的孩子,他做什么要为对方背锅?   谢冕的神色微微冷下:“从小二哥就喜欢和我争,不论我喜欢什么,他都要抢过去。说起来是我害了丁香。我因为某个缘故……”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看了朱弦一眼,才继续说下去,“收养了丁香,在外面找了一处宅子安置她。没想到二哥以为她是我看中的人,竟悄悄摸上门去,哄骗了她的身子。”   朱弦总觉得他中间停顿的那一眼是在说他收养丁香的缘故和她有关,想了想又觉得好笑,她和丁香素不相识,怎么会和她有关呢?而且思儿既是谢显的孩子,当初有孕时为什么不挑明?   谢冕见她一对妙目星光闪闪,不解地看向他,可爱极了,心中一动,克制不住地在她颊上又亲了一口,这才在她恼怒的眼神中叹道:“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后来丁香有了孩子瞒不过了才向我说了实话。可那时二哥和二嫂正在闹别扭,把二嫂气回了娘家吵着要和离,这个节骨眼上祖母怎么可能允许节外生枝,又不能让谢家的骨肉流落在外,就商量着还是由我出面,先把人养在外面。”   再后来就是赵王宫变失败,谢显跟随赵王参与谋逆,从族中除名,妻子卜氏无出,被娘家接回再嫁。思儿成了谢显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逆贼之后的身份当然不能再提,这个锅就这么落到了谢冕头上。   说起来也是谢冕素来名声不好,这个锅他不背谁背?   “那其他人呢?”朱弦和他抬杠,其他人总实打实是他的侍妾了吧。   谢冕苦笑,他修炼了她教给他的内功,不能近女色,她还敢问他。唉,她怎么一点都记不起来。   他想了想,决定提醒她试试看:“娘子忘了我内功有禁忌吗?”   “什么禁忌?”她好奇地问,她怎么不记得他什么时候和她说起过内功的禁忌。   谢冕正要回答她,马车车身忽然一震,似乎转了个方向,接着又开始行驶。谢冕脸色微变。   “怎么了?”她疑惑地问。   谢冕眉头微微一皱又放松开来:“外面似乎多了许多人。”   朱弦微怔,侧耳倾听,面色顿时一变。马车外果然多了十几个脚步声,却整齐划一,宛若一人发出,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即使她自幼练武,耳聪目明,也差点忽略过去。若不是谢冕提醒,她根本不会留意。   若非经过严格的训练,脚步声绝不可能这么整齐,来者自然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家丁护卫。可这样的人怎么会一下子出现这么多,跟在他们的马车外?   朱弦忍不住想去揭开车帘看一眼。谢冕抓紧她手,对她摇了摇头。   朱弦询问地看向他。谢冕道:“应该是龙骧卫的人。”   龙骧卫?朱弦愕然。龙骧卫是明德帝继位后,交由他的胞弟福王卫襄一手创建的密探及护卫组织,权力极大,可以不经由衙门任意审讯逮捕各级官员,行事酷烈,世人谈之色变。   当年卫无镜从西陲逃脱,靠的也是龙骧卫的护卫,从有限几次打交道中,朱弦深知龙骧卫中的人虽手段残忍,却纪律严明,行事周密有计划,绝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一个地方。   谢冕怎么会惹上他们?   朱弦想起从前听到的种种传言,心中一动,挑眉看向谢冕道:“听说你得罪过福王的未婚妻郭六小姐?”准确地来说,是“调戏”。坊间传言,谢冕因此与福王结下了不小的梁子,两人之间势同水火,争斗不休。   谢冕神情一僵,尴尬地笑了笑道:“我不过想看看郭六小姐是怎样的美人罢了。都是五年前的事了,郭六小姐过世也已经四年多了。”   也就是说,这件事确实有喽。朱弦瞥了谢冕一眼,口气莫测:“你还真行。”都说福王对他的表妹兼未婚妻情深义重,郭六小姐不幸病故后,福王至今未娶。谢冕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那个主儿可是个活阎王,不比康王。康王不过是一个不掌权的闲散王爷,都能将她逼得走投无路;福王却是与当今明德帝一母同胞,由明德帝一手带大,感情深厚、深受宠信,年未弱冠,便执掌龙骧卫,杀伐自专,权势滔天,是出了名的行事狠戾,冷酷无情。也难为谢冕得罪了他这么多年,还能全身而退。   谢冕讪讪笑了笑,谦虚道:“还好还好。”   朱弦眉心一跳,斜睨了他一眼:“郭六小姐果然十分美貌吗?”   谢冕被她一眼睨得心头乱跳,总算福至心灵,忙赔笑道:“自然不及娘子的万分之一。”   油嘴滑舌的!朱弦狠狠瞪了他一眼,还待再问他,车身又是一震,停了下来。有人过来打开了车门。朱弦发现,车子停在一个空荡荡的院落中,车门外,两排穿着标志性大红飞鱼服的武士腰悬绣刀,气势森然,沉默地肃立着。   果然是龙骧卫的人!原本跟车的扫雪和八角几个却全不见了,不知被带去了哪里。   为首的龙骧卫将官拱了拱手道:“谢五爷,五奶奶,殿下有请。”   殿下?看来果然是福王殿下,也不知找上他们有什么事?她不由看了谢冕一眼,谢冕一脸懒洋洋的笑,似乎混不在意的样子。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心底的不安,他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长身而起,率先下了车,又殷勤地伸手将她扶下车,对说话的龙骧卫将官点了点头道:“前面带路吧。”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那将官也不以为杵,神情平静地在前面领路。   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守卫森严。走不多远,前面出现了一个美轮美奂的花园。领他们过来的龙骧卫将官止步于此,另有一个穿着宫装的美貌侍女候在花园门口,见到他们过来,无声地行了一礼,领着他们继续前行。   园子颇大,仿的是江南园林式样,回廊曲折,花木扶疏,怪石嶙峋,还引了活水汇成一湾碧波荡漾的小湖。湖心建了一座碧绿琉璃瓦的八角亭子,以一座十一孔的石桥与岸上相连。   湖边绿树丛中掩映着几间格局精巧的抱厦,朝向湖水的方向是整排的琉璃窗格,只需坐在室内便能欣赏到湖光□□。   侍女引着他们直接进了抱厦,里面同样禁卫森严,却人人敛息屏气,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见到他们进来,目不斜视,连余光都没有瞥一下。   朱弦暗暗心惊:这福王殿下好大的气派,好严的规矩。   侍女带着他们停在一道墨绿洒金团花纹锦帘外,向着里间恭敬地禀告道:“殿下,客人已至。”   轻巧的脚步声从帘子后传来,随即帘子掀开,明亮的光线流泻而出,同样是一身宫装打扮的美貌侍女在帘子内侧恭敬地行礼道:“请客人入内。”   里面是一间极开阔的房间,朝南一排琉璃窗格向着湖面,窗子支起,温暖的春风,怡人的草木清香便徐徐透入室内,满室生香。   窗下摆着一个棋盘,黑白子交错而放,铺满大半个棋盘。一个蟒袍玉冠,身披黑色大氅,气质尊贵的少年正坐在旁边,一手执白,一手执黑,低眉垂首而思。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动静,少年头微微一偏,看向他们。   一时间,满室生辉,湖光□□都黯淡无光。 作者有话要说:  忽然发现大家都比较喜欢看小鱼郎的戏啊,尤其是洒狗血的几章。好纠结,现实中的感情线还要不要走?总不能不谈感情直接车吧∑( 口 || 感谢小天使“鱼仔仔”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64章 福王   映入眼帘的, 是一张容色倾城的含笑面容。肤若新雪还胜,唇若涂朱更艳,发若乌檀,睫似鸦羽, 尤其是一双流转生辉的潋滟双眸, 顾盼间如泠泠寒泉, 幽幽惑人,令人目眩神迷之际却又不自觉地脊背发凉。   少年无双,风华绝代,尊贵雍容之气扑面而来。   朱弦的呼吸不自觉地屏住。今日之前, 她从不知,一个男儿竟能美貌到如此地步。哪怕是有京城双璧之称的卫无镜、谢晟, 都远远不如。只可惜,少年的面上虽然带着笑,眉宇间森然的戾气却藏也藏不住,令人望之如堕冰窖, 心惊胆战。   和卫无镜带给人淡漠无情的感觉不同,卫无镜的冷只能令人觉着他心如铁石,难以打动;这个容色无双的尊贵少年却让她一见之下就感受到了一股血腥肃杀之气,那是真正见过血,收割过人命才会形成的凶戾之气, 连外表的矜贵与美色都无法掩盖。   朱弦不由想起关于福王的不多的几个传说。福王卫襄身份高贵,乃先皇宣和帝嫡幼子,和当今明德帝同为郭皇后所出, 自幼就极得宣和帝和明德帝的宠爱。   宣和三十一年,前太子因不堪宣和帝宠妃牛氏逼迫,于万寿节的晚上带兵逼宫。牛氏被杀,宣和帝被软禁,禁宫血流成河。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三皇子赵王随即以太子谋逆的名义起兵勤王。   赵王蓄谋已久,前太子很快抵挡不住,在混乱中被乱军所杀。赵王还没来得及坐收渔利,被太子软禁的宣和帝在京卫的拱卫下忽然出现,身边陪伴着仅仅十四岁的卫襄。   谁也不知道卫襄是怎么带着京卫悄悄潜进禁宫救出宣和帝的,赵王在见到宣和帝的一瞬间就知道所谋落空,索性孤注一掷,命令禁卫军向宣和帝攻来。这时候,还是齐郡王的明德帝忽然带着大批齐地的军队出现,里应外合,将赵王叛军剿灭。赵王被杀,其母谢贵妃自缢,一场乱事就此平定。   谢冕的二哥谢显就是在这场乱事中丧命的。谢家虽未参与谋乱,侥幸保全,但因为谢贵妃的关系,谢家还是被震怒的宣和帝降了爵,从靖侯降为敬伯,谢家也从一等一的公侯之家沦为如今的末流权贵。   明德帝兄弟两个立下救驾大功,成为最大的赢家,明德帝被封为太子,不久之后就顺利即位,而卫襄则在兄长即位后被晋封为福王,执掌龙骧卫,成了本朝最有权势的亲王。只不过他行事低调,很少在人前露面。   奇怪的是,除了这些人人皆知的往事以及谢冕与他交恶的传言之外,坊间关于福王卫襄的传言竟没有其它,如此美色也从未有人提起过,性格喜好更是少有人知,可见消息被刻意封锁了。由此可以推知,这位福王殿下多半不喜欢别人谈论他。   而且,朱弦眼角的余光瞥到他身上的玄狐皮内里的黑色大氅,心中疑惑:这个季节,天气早就暖和起来了,他竟还要披着这么厚的外衣,脸色也白得近乎透明,难道这位殿下身子不好?她眼角余光瞥过,看到了棋盘旁边的一个天青色瓷盏,里面盛着浓褐色的药液,显然已经凉透了。   福王放下手中的棋子,冲谢冕点了点头,随意地道:“你来了。”   “殿下有请,岂敢不来?”谢冕懒洋洋地笑了笑,向福王意思意思地拱了拱手,“草民见过殿下。”   朱弦在一旁目瞪口呆:福王和谢冕不应该是死对头吗,怎么两人说话的口气如此熟稔随便?   谢冕见朱弦愣神,垂下手,借着宽袖的遮挡,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朱弦回过神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福礼。   福王摆了摆手,道了声“免礼”,目光在谢冕身上打了个转,落到朱弦身上。被他幽幽如寒泉的眸子这样一看,朱弦只觉一股寒气直从心底升起,心中不由暗凛:这福王年纪轻轻,怎么会养成如此重的杀气?要不是她自幼在凉州长大,连大战都亲眼目睹过几回,换了个寻常的闺阁女子,只怕当场就要露怯。   大概是察觉了她的不适,谢冕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悄悄地移了半步,半挡住福王的视线。   福王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看来赵甲说得不错,这新娶的夫人你果然宝贝得紧。”   赵甲是谁?朱弦正自迷惑,福王已侧头吩咐道:“你上次惊扰了谢五媳妇,过来给她赔个罪吧。”   风声闪过,一个黑衣人幽灵般地出现,单膝跪地。听到福王的吩咐,毫不迟疑地向朱弦抱拳道:“上回是小的无礼,让五奶奶受到惊吓了,还请五奶奶恕罪。”   他一开口,朱弦就认出来了,正是那晚与谢冕密谈被她撞破,想杀人灭口却被谢冕拦下并气走的黑衣人。   他口中的主上原来竟是福王。朱弦惊讶地看了谢冕一眼,有些糊涂了:说好的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呢?怎么看这情形,谢冕和福非但不是对头,私底下竟还有合作?   谢冕给了她一个“回去再给你解释”的眼神,望向棋盘旁边那碗凉掉的药液皱眉道:“你又不按时吃药。”   福王伸手挥退黑衣人,潋滟如波的双眸微微一眨,轻哂道:“吃不吃也就这样。我何必让自己受罪。”   “难道发作起来很好受吗?”谢冕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赶明儿,我再请郑老再来一趟吧。”   福王容色倾城的面上便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再说吧。”   谢冕知他这件事不愿多说,心中叹息,转了话题道:“说吧,你搞了这么大的阵仗请我过来有什么事?”   福王道:“没什么事,只不过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收了你这个妖孽。”   谢冕送了他一个白眼:“看完了?”   福王道:“看完了。”   谢冕伸出手来。   福王诧异:“这是做什么?”   谢冕道:“既然看完了,你总不会小气到见面礼也不出吧。”   福王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果然是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吃亏的。”指了指面前的棋盘道:“那就还按老规矩,你赢了我,想要什么都行。”   谢冕不干:“每次都比这个,我从没赢过你,你这不是明摆着不想送礼吗?”   福王无奈:“那你说比什么?就按你说的来比就是。”   谢冕痞痞一笑:“礼是送给我家娘子的,自然是比娘子喽。”   朱弦不由扶额,福王自未婚妻郭六小姐亡故后,一直没有娶妻,哪来的娘子?谢冕这不是明摆着戳人家的痛处吗。   福王也是一愣,倒没有恼怒,反而无奈地摇了摇头,干脆地道:“我认输。”   谢冕得意:“那彩头?”   福王道:“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谢冕笑嘻嘻地道:“我也不要什么好东西,你就把那五福捧寿的‘青’字令牌给一块我家娘子就成。”   “你倒是老实不客气。”福王笑骂了一句,命侍女道,“把锁在密室壬字一号抽屉中的那个锦匣拿过来。”   侍女依言而去,不一会儿,捧了个巴掌大的锦匣过来。福王拿过来直接丢到谢冕手中道:“喏,给你,这可是看在你夫人的面上,以后不要再和我扯皮了。”   谢冕打开看了一眼,笑了笑道:“你这回倒大方。”顺手递给朱弦,“人也看过了,礼物也拿了,我们可以走了吧?”拉着朱弦就要告辞。   福王又好气又好笑,连眉目间的戾气都散去不少:“过河拆桥也不是这么个拆法吧,拿了东西就想走,怕我吃了你家娘子不成?我有要紧事找你呢。”随口吩咐两个侍女道,“你们带谢五奶奶去园子四处走走,赏赏花,游游湖,好生服侍着。”   两个侍女恭敬地应下。   *   春风和暖,吹皱一池湖水,阳光如缕,投射到湖面上,泛起万点金光。   朱弦坐在湖心的八角亭中,品着贡茶,尝着宫廷秘制点心,赏湖光□□,只觉心旷神怡。   福王这座私宅中到处都是守卫,虽然对方让她四处走走,但她一想到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下,自然就没这个闲心行走了,索性在湖心亭坐下,倒也自在。   她等得无聊,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陪同她的侍女说话,侍女态度恭谨,笑容甜美,她问一句,答一句,绝不多半句话,一句不该说的都不说。她不由心中暗暗佩服:小小的侍女都如此滴水不漏,可见这位福王殿下手段之厉害,御下之严。也不知谢冕是怎样与他认识的,似乎还交情不浅的样子。就不知两人为什么要瞒着天下人,传出不和的名声?   百无聊赖地又喝了一杯茶,她无聊地快坐不住了,总算等来了谢冕过来接她:“我们走吧。”   她笑问他:“谈完了?”   谢冕望着她没有说话。   朱弦觉得他的态度有些奇怪,正要问他,谢冕开口道:“你卫舅舅过来了。”   朱弦不明所以,卫无镜怎么会过来?   谢冕脸色有些古怪:“他知道我曾经得罪过福王殿下,听说我们被龙骧卫的人押到这里,立刻过来求情。他是卫十一的堂叔,卫十一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卫十一?朱弦想了想,反应过来,福王是宣和帝的第十一子,这卫十一自然指的是他了。她心思转了转,立刻明白谢冕为什么郁闷了,嗯,莫名其妙欠了情敌一个大大的人情,还是这种本来就不用欠的,难怪他脸色这么精彩。   不知为何,她居然有些不厚道地想笑。   谢冕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郁闷道:“我们过去谢谢卫大人吧。”卫无镜这一来也好,世人只会认为他被福王为难,多亏了卫无镜相救,倒省得他们再多费一番手脚掩盖实情了。他就算不情愿,也必须去谢谢对方。   卫无镜却不愿意见他们,只说自家人不需多礼,让龙骧卫的人直接将他们送上了马车。原本跟车的扫雪与八角几个也早早放了出来,候在了马车外。   *   抱厦内,福王与卫无镜并肩站在窗前,如一对玉树临风,琼姿玉颜,风华绝伦。目送谢冕夫妇远去,福王拢了拢身上的黑色大氅,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您请求皇兄赐婚的姑娘也是朱家姑娘?”   卫无镜不冷不热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福王不以为杵。他和皇兄曾私下议论,总以为这个堂叔要孤身一辈子了,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会向皇兄请求赐婚,赐婚的对象还是比他小一辈的姑娘。难得这位不解风情的堂叔有成婚的意愿,皇兄自然一口答应。可惜越王夫妇好面子,因那姑娘的辈分问题坚决反对,百般施计,生生把这桩亲事搅散了,倒便宜了谢冕这小子。   现在看来,他这个堂叔,只怕到现在还没放下。   他不由不解地问:“生得确实美貌,可天下美貌的姑娘也多着,值得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   回答他的依旧是一片沉默。   福王也知自己的堂叔素来是这个性子,并不在意,自顾自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执起黑白子继续自己与自己对弈。   许久之后,他才听到卫无镜的声音响起:“她很好,和容貌无关。”   第65章 浅尝   缓缓而行的马车中, 朱弦将怀中福王送的锦匣取出,放到面前的案几上打开。   锦匣中,躺着半块青莹莹的葫芦状玉牌,上面雕着精美的五蝠捧寿图, 簇拥着半个篆体的“青”字, 除了雕工精湛, 倒也看不出别的。但谢冕特意向福王讨要,福王又锁得那么好,显然这个玉牌有什么特别之处。   朱弦看不出来,索性直接问谢冕:“这个究竟是什么, 有什么用?”   谢冕将玉牌取出,郑重地放到她的手心道:“这是一半青字令, 你把它贴身收好,以后说不定能救你的性命。”   朱弦愕然,怎么和救命扯上关系了?   谢冕解释道:“另半块青字令留在龙骧卫中,两半合上后凭此令可任意调动龙骧卫百户以下官兵一次。”   朱弦吃惊地睁大了眼。福王果然是大手笔, 竟随随便便就送出了这样一份大礼。她递给谢冕道:“这个我用不上,还是你留着吧。”   谢冕摇头,眼中忧色一闪而过:“你收着吧,也许很快就用上了。”   朱弦不明白,谢冕欲言又止, 想了想,还是告诉她道:“陛下这些日子身子越发差了,若有个万一, 只怕京城会有动荡。这东西你留着,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个求救的所在。”   朱弦心头大震:明德帝今年不过三旬出头,正当年富力强之际,怎么会有万一?但她随即想到谢冕的消息应该是从福王处来的,多半不会有差。   她想到了未嫁时曾偶尔听到祖父祖母谈到过本朝的储位之争。   明德帝膝下只有两子,长子诚郡王卫珏今年十五,乃是庶出,次子卫璧刚满三岁,却是当今赵皇后嫡出。庶长嫡幼,庶强嫡弱,朝廷之中,拥长拥嫡两派相争不下,以致储位至今迟迟未定。若真如谢冕所说,明德帝身子不佳,有个万一,到时为了储位之争,必定会掀起一片腥风血雨。   宣和三十一年那场因储位引起的宫变朱弦虽未亲身经历过,但状况之惨烈,死伤之多,京城中人至今谈起兀自色变。要是再来一遍……   朱弦不敢想下去了,她纵懂得武艺,也没把握能在乱军中全身而退。何况,谢家多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   谢冕见她脸色微白,心知她明白了其中的厉害之处,不由怜惜地摸了摸她的鬓发道:“我也是担心有万一,只要陛下能及时定下储位,那些可怕的事未必会发生。”   她默默地点了点头,这些事就算她担心,也不是她能参与决定的。只能做到未雨绸缪,若真有万一,保护好自己罢了。她倒是因此想到了另一事,好奇地问谢冕道:“福王殿下是不是……也病了?”   谢冕轻轻叹了一口气,倒也没瞒她:“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他不是病,而是中了毒。那毒阴毒无比,连郑老都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暂时压制着。”   “怎么会?”朱弦意外,忍不住问:“以后有办法治好吗?”   谢冕摇了摇头:“郑老说过,他倾尽全力,最多只能为卫十一延续十年的寿命。”   朱弦怔住:那个风华绝代的少年亲王,竟只剩短短十年的寿命了吗?“究竟是谁下的毒?”   谢冕迟疑了下。朱弦若有所悟:“若是不方便说就不用说了。”   谢冕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不方便的,我信不过别人,还能信不过你?只是这件事卫十一确实倒霉。下毒的人是郭六小姐。”   传说中福王对其情深义重的未婚妻郭六小姐,怎么会?朱弦大为意外。   谢冕道:“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郭六小姐年纪轻轻就病故了?那也是个蠢的,上了牛妃的当,非但害了卫十一,把自己的一条小命也搭进去了。”   短短几句话里面所藏的信息令人心惊,朱弦心中唏嘘,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问他:“你和福王之间……”   谢冕道:“我和他各取所需,他需借我之力探听消息,而我则需借他之力发展实力,以图自保。”   “我看你们关系似乎很亲近?”却似乎根本没人知道。   闻言,谢冕目光落在她面上,缓缓道:“我与福王八年前就认识了,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被牛妃坑害,我因缘巧合救了他。”   朱弦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些古怪,似乎还藏着什么别的话,她却偏偏抓不到,不由心里有些烦躁,心中也不免疑惑:既是旧识,两人为什么要在世人面前做出势不两立的态势来?   谢冕看出了她的疑问,神色微冷:“若被府中知道我与福王交好,有人就要寝不安席,食不甘味了。我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未可知。”   朱弦心头一震,抬头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告诉她他在府中的处境,竟是如此凶险艰难吗?“谁要害你?”她脱口而问。   谢冕没有回答。她以为他没清楚,正要再问一遍,谢冕开口了:“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吗?”他看着她,神色有些奇怪,反问道。   朱弦疑惑,她该记得什么?烦躁的感觉再次从心底升起,恍惚间,仿佛有什么片段飞快地闪过,却来不及抓住。   谢冕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没有再说什么,望向朱弦的目光露出几分委屈。   朱弦:“……”他一个大男人露出这样的神色真的大丈夫吗?可,她无法否认,她的心却在他委屈的目光下一下子软成一团,忍不住抬手,安慰般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   等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这个动作实在不妥,脸一红正要撤手,谢冕动作更快,一把抓住她手,眨巴着眼睛道:“不够。”   什么够不够的?朱弦羞窘的心情顿时被他破坏,又好笑又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道:“放手!”   “不放!”他紧紧攥住她手,猛地用力一拉,朱弦被他的力道拉得直接跌入他怀中,额角很不巧地撞上了他的下巴。   “咚”一声轻响,她“嘶”了一声,正要伸手去揉。“我来。”谢冕已低下头,拉开她手,在她的注视下,柔软的唇温柔地印上了她的撞红之处,动作无比轻柔。   “你……”朱弦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哪有这样子给人止疼的?   他眉眼蕴笑,抵着她的额角呢喃而问:“还疼吗?”语声温柔缠绵,如春风轻轻拨动她心弦,让她整颗心都颤抖起来。朱弦的面上不自觉地红如朝霞,连忙摇了摇头。她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了,哪还顾得上疼。   他稍稍退开了些,望着她神情柔和,明亮的凤眼中如有星光摇碎,惑人心神:“可我下巴还疼着呢。”像是撒娇,又像是暧昧的暗示。   气氛变得奇怪起来。她心如鹿撞,面如火烧,只觉消受不起,下意识地顺着他的话头结结巴巴地道:“要不我帮你揉揉?”他眼睛一亮,低低地应了声“好”。   朱弦的心跳得更厉害了,总觉得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她咬了咬唇,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空着的一只手刚刚抬起,又被他敏捷地捉住。她不解地看他,他眨了眨眼道:“不是用手。”   不用手,用什么?她睁大眼睛,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唇再次印上她的额角,含含糊糊地道:“像这样。”又顺势向下,在她眼角轻轻一碰,“这样。”再往下,挺翘的鼻梁,粉嫩的脸颊,含笑的唇角……“这样,这样,这样……”动作轻柔,眼神专注,仿佛她是他捧在手心的,独一无二的至宝。   她的脸烧得厉害,想推开他,又觉得舍不得,只得逃避般闭上双眼任他细碎的吻纷纷落下。   可眼睛看不见,其它的感觉却更明显了。他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她,灼热的掌心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小心翼翼的吻如飞花,如轻羽一个接一个地落于她面上,仿佛绵绵细雨一直落入她的心湖,漾起一圈圈涟漪。   她从不知,只是这般轻柔珍惜的点点细吻,就能叫她丢盔弃甲,无心抵抗。“鱼郎……”她心旌动荡,手足发软,忍不住低低哼出声,像是拒绝,又像是求饶。   “念念,念念……”他因她那一声呼唤如饮醇酒,咬着她的耳朵轻轻唤道,动作越发缠绵温柔,仿佛想要将她的寸寸肌肤都轻怜蜜爱一番。   不知不觉间,她衣襟渐松,他火热的掌顺势探入,贴上了她柔腻如脂的雪肤,缓缓向下滑动。粗糙的指腹触到那绵软的山峦时,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身子微颤。她咬了咬唇,双臂宛若藤蔓,柔若无骨地缠绕上他,似痛苦又似祈求地又喊了声“鱼郎”。   谢冕浑身大震,额角密密渗出一层汗珠,连微挑的眼尾都染上了一抹殷红。微颤的手地松松地按着掌下柔滑而富有弹性的肌肤,竟不敢稍动。   朱弦抬起头,迷茫地看了他一眼,嘟囔着问道:“怎么了?”她柔软的双臂不知何时已挂在他的脖颈上,整个身子都软软地偎依在他怀中。   他低头看去,怀中的人儿晕生双靥,目若流波,一张芙蓉面娇艳绝伦,喘息不定地倚在他的臂膀中,一副予取予求之态。强烈的渴望猝不及防地从心底升起,以势不可挡之势席卷全身,汹涌地冲向某处。这一刻,他真想什么都不顾,顺从内心的召唤,将她揉入骨血、拆吃入腹。   可,他不能!危机未解,大事未定,他若克制不住自己,失了保护她的能力,就会将她也置于危险之下。等再无后顾之忧时……他如要沸腾的脑海中终是生起一丝清明,手恋恋不舍地摩挲了下指下柔滑的肌肤,咬牙停住,狼狈地撤退,连唇也不敢再触碰她。   朱弦愕然,眼神渐渐冷淡下去。   谢冕心中暗暗叫糟,心知她没有记忆,只怕又要误解了。可若这个时候跟她提内功禁忌,她要质疑他怎么会她独门内功,只怕又要费好一番口舌,这个气氛下,她多半不会有耐心好好听他解释。   他不由懊恼:她再香再软再可口,自己怎么就不能多忍忍呢?都忍了这么些年了。好不容易她对他软和了些,他可不想两人的关系再倒退。正迟疑着该怎么办,外面忽然一阵熟悉的喧哗声传入,马车随之停了下来。   这台阶来得可真及时,他心中不由大喜。 作者有话要说:  某日,荷枪实弹,水乳/交融后,某人惊觉真相,痛心疾首:论那些年送到嘴边却被他硬生生放过的肉/(ㄒoㄒ)/~~我究竟是为什么饿了这么多年???不行,必须统统补回来!!! 感谢小天使“美人何处”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66章 狐朋   马车外, 喧哗声越发大,扫雪似乎在拦着什么人。   谢冕安抚地在朱弦唇角轻啄一口,故意抱怨道:“这群混小子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个时候来找我。”   是因为有认识的人来了吗?朱弦目中冷意散去, 后知后觉地想起现在是在马车之上, 懊恼地一把捂住了脸。她竟然差点在马车上……   谢冕心中松了一口气,因她孩子气的动作忍不住笑了起来,怜惜地为她理了理云鬓,又整了整衣襟, 柔声道:“我先把外面这些人打发了。”   喧哗声依旧,朱弦分辨出有人在喊“谢五”, 还有人在起哄叫他喝酒。谢冕掀开车帘半探身出去笑骂道:“霍三,天天请你喝酒还封不住你的嘴。我今日有事,实在没空和你们厮混。”   有人喊道:“五哥,你也太不仗义了, 哥几个听说你今日被那活阎王带走了,好不容易放出来,特意凑了份子来请你喝酒为你压惊,你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又有人探头探脑往马车中看:“五哥车中又藏了哪个美人?这么宝贝,也不怕月容姑娘吃醋。”顿时哄笑之声四起。   又是月容姑娘!看来, 他稀罕那个流芳阁的花魁当真是人尽皆知。朱弦撇了撇嘴,心中有些不高兴,悄悄伸手揪住他腰间软肉, 用力一拧。   谢冕吃痛,脸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端倪,一脸正色对外面那群人道:“休得胡言,车里的是我娘子。”   外面那群人安静了一瞬,然后,一个清朗的男子声音道:“原来是嫂子。我们正该拜见,不如请嫂子一起去吧。”其他人反应过来,纷纷说是。   谢冕想了想,回头问朱弦道:“盛情难却,要不你就一起去,我介绍他们几个给你认识?”   朱弦犹豫:“府中祖母那里……”她嫁入谢家未满一个月,还是新妇,按照规矩是不该外出的。今日是因为谢冕有事,许老太太特许了,但留在外面太久总是不好。   谢冕笑道:“今天我们就在外面好好玩半天,一切有我,祖母那里我去说。”   朱弦心动,她原就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不过是初为人妇,克制自己罢了。现在谢冕既然这么说了,她想了想,笑着应下。   酒席摆在永定坊西大街新开的春风楼,因朱弦的临时参与,众人又多要了一个包间,为她单开一席。   开席前,谢冕将她带到隔壁,为她一一介绍起先围在他们马车外的几个狐朋狗友。先前说过话的身材高大、声音清朗的男子是谢冕的姐夫固城伯的幼弟张俭,另几个分别是大理寺卿的三子霍明英,永乐公主的次子鲁世荣,定远将军的幼孙罗如虎,以及魏国公长子郭梓,一个个都是京城纨绔圈出了名的人物。   介绍到郭梓时,朱弦不由多看了一眼。如果她没有弄错的话,郭梓乃魏国公的嫡长子,福王原未婚妻郭六小姐的嫡亲兄长,本该是魏国公世子的,却因不慎摔跛了腿再加上行事混账,失了世子之位。倒没想到他竟和谢冕玩得好。   她想到谢冕说的郭六小姐害了福王以致丧命之事,不由唏嘘:魏国公一共一对嫡出的儿女,竟都没有得到好下场。   谢冕介绍完毕,朱弦向众人敛衽为礼,众纨绔还礼不迭。鲁世荣对着谢冕挤眉弄眼,悄悄道:“难怪五哥前些日子都在家不肯出来,原来娶了这么个美人儿,换了我,也舍不得丢她一个人在家里。”   罗如虎跟着起哄:“嫂子还有没有妹妹?小弟家世清白,家资尚可,至今还未娶亲,不如嫂子给我做个媒吧。”   “嫂子休要听他的,”霍明英在一边拆他的台,“他虽然没娶亲,家里已经纳了五六个侍妾了,嫂子的妹妹怎么可以嫁给这种人?”   罗如虎不服气:“谢五还不是娶到嫂子这样天仙般的美人?他可是连私生……”话还未说完,嘴里被塞进一个鸡腿,下面的话全被堵住。   郭梓放下筷子道:“这鸡腿不错,尝尝看。”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句话,偏偏他声音冷淡,神情不耐,显得分外不耐烦。   罗如虎嘴里被塞得满满的,正要跳脚,发现是他,顿时蔫了。竟似十分忌惮他的模样。   旁人还在笑:“你能和谢五比吗?他就是光凭那张脸都有大把的美人儿愿意倒贴他,你看看你那张脸。”   谢冕见这帮子人越说越不像话,摇了摇头,打了声招呼,拉着朱弦回去隔壁包间。刚走到门口,一阵香风拂来,几个穿着暴露的美貌女子或抱琵琶,或着舞衣嬉笑着走了进来。   春风楼以美食美人闻名,这美人儿指的就是楼中的歌舞姬,据说个个身娇体软,色艺双绝。因着这一杀手锏,春风楼虽是新开不久,却很快在京城众多各具特色的大小酒楼中站稳了跟脚。哪怕在此宴饮花费不费,达官贵人、豪强富商依旧趋之若鹜。   这群美人儿自然是一众纨绔特意叫来助兴的,个个细腰长腿,袅袅婷婷,姿容冶艳。颜色鲜亮的纱衣下,浑圆的胳膊,雪白的胸脯若隐若现,行动间香风阵阵,风情万千,让人一见之下不由脸红心跳。。   见到谢冕,众美人都嘻嘻哈哈地叫着“五爷”。其中一个腰格外细,腿格外修长笔直,长了一对猫儿般媚眼的姑娘眼睛一亮,吃吃笑着往他身上挨:“五爷,怎么才来就要出去了?奴上次答应您要跳的舞可还没跳呢。”   谢冕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看了朱弦一眼,却见朱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副袖手旁观的姿态。   谢冕气苦:她还有没有一点身为人家娘子的自觉啊?眼见那姑娘细腰一扭,双臂绵软,如水蛇般向他倚来。   说时迟,那时快。谢冕急中生智,一个箭步已躲到朱弦身后,眨了眨眼,委委屈屈地嚷道:“娘子,有人要染指你的夫君,你可要保护好我。”   可怜那猫眼姑娘眼一花,原来的目标已经不见,面前换作了一个笑意盈盈、光彩照人的大美人。待听到谢冕的话,她顿时愣在那里,哭笑不得地动作停住,扑也不是,不扑也不是。   喧闹的包间也为之一静,鲁世荣一口酒喷了出来,差点没呛到。好不容易啃完鸡腿的罗如虎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哎哟,这还是我们风流倜傥的谢五爷吗?装得可真乖呀。”   众人拍大腿的拍大腿,敲桌子的敲桌子,哄堂大笑。谢冕却仿佛全没听到般,一本正经地又强调了一遍:“我可是有娘子的人了,哪能和你们这群不着家的一样。”   哄笑声更大了。   霍明英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抚掌道:“是是是,我们五哥是有家室的人了,怎么能和我们一样?要敢当着嫂子的面沾花惹草,回去被赶下床罚跪怎么办?”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只有谢冕没笑,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霍三提醒得对。”三指捏起朱弦的袖角摇了摇,“娘子,我可没做坏事,回去你不能把我赶下床。”一副小媳妇委曲求全的模样。偏偏他容貌俊逸,举止潇洒,凤眸含笑璀璨,这一番动作做出来,非但不显得气弱,竟是别有一番风流动人。   朱弦暗暗咬牙,他还演上瘾了。她警告地看了谢冕一眼,低垂下眼睑,一副恭良温顺的模样:“夫君说哪里话。夫君不过是爱这位姑娘的舞,我岂有生气之理?”目光落在面前神情尴尬,想笑又不敢笑的猫眼姑娘身上。   猫眼姑娘也是个机灵的,慌忙行礼道:“奴刚才不知是奶奶在此,失礼了,还请奶奶恕罪。”   朱弦笑吟吟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猫眼姑娘答道:“奴名牡丹娇。”   “牡丹娇,倒是个好名字。”朱弦依旧笑得眉眼弯弯,笑得躲在她身后的谢冕心中突突乱跳,“你的舞跳得很好?”   牡丹娇偷偷瞥了谢冕一眼,却见他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朱弦身后,连眼角的余光都没瞥过来一下,果然一副“我已经有主了,休要染指我”的做派。心中暗忖,看来谢五爷这位娘子是个厉害的,才新婚就把五爷收拾得服服帖帖。她垂下头,打起十二分小心答道:“奴自幼习舞,虽跳得不好,勉强能博客人一乐。”   朱弦道:“那好,你随我们去隔壁,夫君既然喜欢你的舞,我们怎么能扫了他的雅兴呢?”说罢,含笑斜睨了谢冕一眼,一副贤惠大度的模样。   牡丹娇一愣,再次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目光落在朱弦身上,凤眸弯弯,明亮含笑,口中只是叫屈:“娘子冤枉我了,我们两个清清静静地喝酒吃菜岂不快哉,何必叫旁人打扰?”开玩笑,她说得好听,他腰侧的软肉到现在还隐隐发疼呢,可不想再挨一下。   一众纨绔纷纷鄙视:装,你就装吧。谁不知道你谢五爷是风流阵中的老手,娶了个美娇娘就开始装正人君子了。   牡丹娇看着谢冕的那个眼神却有些痴了,那眼中含情带笑,满满的温柔与喜悦,专注得仿佛再容不下旁人。   那是真正有情人的眼神。原来这个游戏花丛、片叶不沾身的谢五爷也会有真正对一个人动心的时刻。她羡慕地偷偷瞥了朱弦一眼,也只有这样容貌美丽,出身清白的女子才能打动他吧。   朱弦在谢冕的眼神下也不由红了脸,这家伙,可真不管场合啊。她咬了咬牙,只得暂且放他一马,跟着他回了隔壁包间。   小二很快开始上菜,朱弦闻到香味,不由眼睛一亮:“居然有羊羹和胡饼?”这两样她在西北时几乎日日食用,只觉厌烦,可自从到京城吃不到后,反而想念得紧。没想到居然在春风楼能吃到。只不过比她在西北时吃的,盛放的器皿漂亮了些,做得精致了些罢了。   谢冕笑道:“我也没想到春风楼会有这个,倒是意外之喜。”   朱弦惊讶:“你也爱吃这个?”   谢冕摇了摇头,自然而然地道:“不是你爱吃的吗?”   朱弦愣住: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他偷偷向三七几个打听过?那几个丫头不得她的允许,应该不会这么大嘴巴吧。   她狐疑地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神色自若,夹了一根酱鸭翅给她,笑道:“春风楼的鸭翅做得也是一绝,你尝尝看。”   咦,正好也是她爱吃的。朱弦顾不得细思,津津有味地啃起鸭翅,果然美味。刚吃得差不多,谢冕又夹了一块狍子肉过来:“这个味道也不错。”   嗯,这个她也爱吃。朱弦咬了一口,一脸满足,还没吃完,碗中又多了一个茄盒:“这个做得挺有特色的,我觉得不错。”   朱弦:“……”唉呀,看着好诱人啊,继续埋头苦吃。吃到一半,忽然觉着不对,疑惑地问他道:“你怎么不吃?”   谢冕眨了眨眼,眸光流转,笑意如点点星光在眸中漾开,看着她握筷的手只是不语。   朱弦蓦地会意,丝毫不给面子地道:“五爷若要人服侍,我去隔壁把那位牡丹娇姑娘叫过来。”   哎哟,她还记着呢,谢冕苦笑:“不必,我自己来就行了。”   等到一顿饭食用完毕,朱弦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谢冕夹给她的“恰好”都是她最喜欢的食物。   一个还能说是巧合,可这么多……看来,她要回去整顿整顿几个丫鬟了。   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饭后,那几个还有余兴节目,挤眉弄眼地问谢冕要不要参加。谢冕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回头就对着朱弦讨好道:“难得出来,我带娘子到沿街的铺子逛逛?”   朱弦自然没意见,回去反正已经晚了,晚多一点还是少一点没有多少区别,还不如且顾眼前逍遥。   谢冕正要去安排车马,小厮锄禾匆匆走近,低低向他禀报了几句。   谢冕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凤眸之中寒冰冻结,半晌不语。   朱弦讶然,在她的印象中,谢冕无论何时都是含笑自在的,似乎笑容已成了他最好的面具,掩盖了他所有的真实情绪。她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森寒的模样,不由有些担心:“怎么了?”   谢冕抿了抿唇,冷冷道:“有人要见你。”   第67章 和离   朱弦疑惑:“是谁?”怎么能让他如此不高兴。   谢冕垂眸道:“周夫人。”语气生硬之极。   周夫人?朱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周夫人指的是谢冕的生母, 现任敬伯夫人周氏,心中不由大为惊讶:他怎么会对自己的母亲生疏冷淡至此?而且,自她成婚后,周夫人仿佛隐形人般, 一直没有出现过, 怎么忽然想要见她了?   谢冕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铺子自然是逛不成了, 他勉强笑了笑,允诺下次再带她出来,两人一起回了敬伯府,先去向许老太太请安。   刚进荣恩堂, 就看到正房的廊下站着一个面目陌生的女子,三十岁左右, 眉清目秀的。朱弦看着有些奇怪,这女子穿着仆妇的衣服,说是婆子,却还梳着姑娘的发髻;说是丫鬟, 可年龄也实在太大了些。谢家的惯例,丫鬟满二十就要放出去了,断不会留到这么晚。   这人是谁?她下意识地询问地看向谢冕,却发现谢冕的神色更加冷淡了几分。   大概是听到了他们进来的动静,女子看向他们, 脸上露出喜色,慌忙行礼,先对着谢冕叫了声“五少爷”, 又看向朱弦,抹了抹眼角看不见的泪道:“这位就是五奶奶吧?”   谢冕没有回答她,倒是旁边的小丫鬟笑着说了声“正是”。   女子立刻恭敬地向朱弦行了一礼道:“红鸾见过五奶奶。”   红鸾,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朱弦想了一会儿无果,索性抛开,含笑问谢冕道:“这位是?”   谢冕低垂着眼睛,不冷不热地开口道:“你不认识她,她是周夫人身边的第一得意人。”   原来是周夫人的身边人,怎么这么大年纪还没放出去?朱弦心中好奇,又看了红鸾一眼,手腕却忽然一紧,被谢冕紧紧攥住向屋里走去。耳边响起他冷淡的声音:“我们先去见过祖母吧。”   许老太太正等着他们,见谢冕安然无恙,高兴极了,拉着他拉拉杂杂地问了许多话,才仿佛刚想起来般道:“她派了红鸾过来,说要单见你媳妇一人,五郎知道了?”   谢冕沉默地点了点头。   许老太太道:“你若不愿意,我可以出面帮你推了。”   谢冕道:“不必了,以她的脾气,想要做什么事必有她的目的,即使推了,难保她没有别的手段,还是去见一见的好。不过……”他淡淡道,“不能她一个人去。”   *   秋韶院离荣恩堂并不太远,路上要经过一个植有梅林的小山坡,坡上有一个四面轩敞的小轩,是为望梅轩。   红鸾是个沉默寡言的,朱弦问她十句,她最多只答八句。朱弦旁敲侧击了几次,见实在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路过望梅轩时,她无意识地抬头一望,蓦地怔住:小轩窗前,青年宽袖大袍,迎风而立,姿态翩翩,正在眺目远望。两人的视线远远对上,青年的神情因距离太远看之不清,只能看到他对她微微颔首。   谢晟,他在这里做什么?朱弦心中疑惑不解。身边却传来一声嗤笑,谢冕远远地看着谢晟,目若冰霜,神情冷漠。   “鱼郎?”她生起几分担心,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他低头看她,目光柔和下来,反握住她手。两人随红鸾一路走到秋韶院,朱弦不由一愣。   秋韶院门扉紧闭,朱漆大门漆迹剥落,原本粉白的墙斑斑驳驳,有些甚至露出了里面的石坯,显然有好些年头没有重新修整过了。仿佛一个步入岁月尽头的老人,沧桑而陈旧。   红鸾上前敲了半天门,许久,才听到“吱呀”一声,门缓缓打开。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地向外看来,见到红鸾,欢喜地叫道:“红鸾姐姐,你回来啦。”又好奇地看向朱弦,“这位就是五奶奶吗?”   红鸾道:“越发没规矩了,还不请五爷和五奶奶进去。”   “是。”小丫鬟欢快地应了声,用力将门开得更大了些,脆生生地叫道,“五爷、五奶奶,快请进来。”   朱弦进了门,见到院子中的情形又是一愣。   这是一个颇大的院子,迎门处立着一块一丈多高的太湖石,颇有江南园林的意趣。可惜太湖石上青苔遍布,杂草丛生,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绕过太湖石,显现在眼前的是更荒僻的景象,原本该种植着花草的墙根下干干净净的,什么也没有,整个院中只余下一株高大的槐树笼罩着五间轩敞又老旧的正房,两旁则是一溜儿两排厢房。   朱弦的脑中忽然泛起模糊的印象,玲珑的太湖石奇、瘦、峻秀,精致的院落中花木扶疏,华丽的正房中隐隐传来笑语,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在红漆的廊下匆匆忙忙地行走着。到处都显得富贵华丽,生气勃勃。   这是另一个秋韶院,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秋韶院。朱弦有些恍惚,她明明是第一次来秋韶院,怎么会有这样的印象呢?   红鸾打起洗得发白的棉布帘子,笑着请她进里屋。谢冕要跟上,却被红鸾拦下道:“五少爷,夫人没说要见你,你知道她的脾气。”   谢冕抿了抿唇,没有勉强,拉住朱弦的手却没有放松。朱弦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情绪似乎有些不对。   谢冕道:“我在外面等你。她不管对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往心里去。”   这话实在古怪极了。朱弦不解地看向他,却见他凝视着她,凤眸之中星光闪闪,仿佛藏着无数话语,欲说还休。   周夫人不是他的生母吗,怎么他竟忌惮至此?   “念念……”他又催促般低低唤了她一声,寻求着她的允诺。   “嗯。”她应下,对他安抚地笑了笑,“你放心。”独自一人进了里屋。   里面却如雪洞般,一丝装饰也无,只看到几张擦得干干净净的陈旧的黑漆圈椅按位置摆放其中。   明亮的阳光从透过破损的窗纸照入,落到一个云鬓雾鬟,面容如二十许人的素服美貌女子身上。她姿态慵懒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乌眉如画,明眸似水,手中捧着一卷书正在翻阅。见朱弦进来,女子放下书,清冷的目光仿佛有重量般,落到她身上。   红鸾恭敬地上前行礼:“夫人,我把五奶奶请过来了。”   她就是周夫人?朱弦心中惊叹不已:没想到周夫人竟是如此出色的一个美人,看上去这般年轻。更奇怪的是,她竟泛起似曾相识之感,仿佛她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对方般。   是因为谢冕其实长得和她极像吗?也是,谢冕除了眼睛不像她,其余五官都长得和她极为相似,可惜平时一贯嬉皮笑脸的,远比不上周夫人的气质高华、清冷淡然。   可周夫人怎么会过得如此清苦?整个秋韶院仿佛被遗忘了般,衰老、陈旧、颓败,与伯府的富贵奢华格格不入。她却依旧姿态优雅、气质沉静,仿佛依旧坐在雕梁画栋的殿阁华宇中,怡然自得。   周夫人打量她片刻,淡淡开口道:“这就是五郎媳妇?倒是个标致的美人。”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话不急不慌,十分从容,只是态度极为冷淡。   再联想到谢冕对她的态度,朱弦心中的好奇心都快溢出来了,沉思着上前行礼。双膝还未落地,周夫人做了一个手势,红鸾上前扶住了她,阻住了她的下拜。   朱弦惊讶地看向周夫人。周夫人冷淡地道:“这礼我不能受。”   “母亲……”朱弦迟疑了下,选择了这个称呼。   周夫人摆了摆手,嘴角现出一丝讥诮的笑:“不必这么叫我。”   不受她的礼,也不接受她的称呼?再联想到谢冕对她的称呼和态度,朱弦若有所思,不卑不亢地开口道:“夫人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周夫人的目光依旧冷冰冰地落在她面上,抬手道:“坐。”   朱弦依言在她下首坐下,还没坐稳,周夫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希望你和五郎和离。”   朱弦猛地抬头看向她,做梦也没想到周夫人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周夫人淡淡道:“若我没看错的话,你至今还是完璧之身吧。”   朱弦又是一怔,脸瞬间涨得通红。她没有想到,她和谢冕骗过了这么多人,竟然会被周夫人一眼看穿,还这么大剌剌地一口道破,倒叫她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   周夫人道:“我知道,这怪不得你,是五郎的问题。”   朱弦心中的羞窘稍缓,随即大惊:周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说谢冕这方面有问题?可从前情热之时,她明明曾经也感受过他的坚硬,难道竟是错觉?可想到从前每一次的半途而废,她又有些信周夫人的话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错怪谢冕了,他不是故意要羞辱她,而是有心无力?   周夫人看着她,眸中现出怜悯之色:“你和五郎既不能成真正的夫妻,我们谢府不能昧着良心耽搁你。我知你当初嫁给五郎是出于无奈,我可以出面让五郎写一封放妻书。真实的原因纵然不方便和世人说,但谢家会给你足够的补偿,让世人皆知,和离不是你的错。”   朱弦已经彻底呆住了:这到底还是不是谢冕的亲娘,竟然这样拆儿子的台?说的是这样的话题,难怪她不肯让谢冕一起进来见她。   可是,和离?说实话,自从嫁入谢家后,她从没起过这样的念头。嫁给谢冕是她自己的选择,就算这个选择不尽如人意,她也必须为此负责。何况,谢家在她走投无路之际给了她庇护,她断没有过河拆桥之理。再说,哪有做母亲的这么对自己的儿子的,这其中必有古怪。   她摇了摇头,对周夫人道:“五爷很好,我不想和离。”   周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即使以后你们不会有孩子也无所谓?”   孩子……她心中叹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帘“哗”一声重重掀起,谢冕面上冰冷,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显然在外面听了个全。   他走到朱弦身边,低头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伸手攥住她手就往外走。   周夫人并不拦他们,只淡淡说了一句:“五郎,你也知道谢家是怎样一个泥淖,我劝你们和离是为了这个小姑娘好,免得玉石俱焚。”   谢冕脚步稍稍一顿,冷冷道:“那我还该谢谢你?”   周夫人道:“你自己什么状况自己清楚,这些年,虽然风流名声在外,其实根本都是枉担了名声。你既无法做她真正的丈夫,还不如趁来得及放过她。”   谢冕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了,闻言,几乎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我和她怎么样,不劳你关心。”   周夫人蹙眉:“你一定不肯和离?”   这一次,谢冕再不迟疑,拉着朱弦就往外走。身后传来周夫人清冷的声音:“既如此,不要怪我把她也当做谢家人了。”   谢冕攥住朱弦的手猛地一紧,随即道:“你放心,我的妻子,我自会保护好她。”   身后传来周夫人的轻笑声:“是吗?”她扬声道,“小姑娘,你什么时候后悔了,只管来找我。”   回去的路上,谢冕攥着她的手,走得飞快,朱弦叫了他几声他都没有回答,只得暂时放弃追问,默默跟上他的脚步。   经过望梅轩时,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谢晟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两人回到思齐院内室,她正要开口,谢冕忽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床榻上,俯身压了下来。惊得几个丫鬟忙不迭地退出,合上房门。   “鱼……”她刚叫了一个字,他的唇已气势汹汹地堵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朱弦(同情地):原来你是有心无力啊~宝宝原谅你了。 谢冕:/(ㄒoㄒ)/~~感受到了这个世界对我深深的恶意。 感谢小天使“蓝冰”,“沐音浅”,“孟九九”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明天作者君要去外地聚会,更新会晚,跟大家打个招呼,晚上来看吧,么么哒~为表歉意,明天留言的宝宝们会有红包。   第68章 细品   正房外, 曲折的回廊中传来轻巧而匆忙的脚步声,黄鹂手中捧着一封信,匆匆走近,望见紧闭的内室门不由一愣。三七正守在门外, 看见她来, 对着她悄悄摇了摇手。   黄鹂急道:“我有要紧事要立刻禀告五爷。”三七冲里面努了努嘴。这时黄鹂也听到了里面的动静, 看了看大亮的天色,不由红了脸。但这个时候她是万万不敢进去打扰的,再焦急也只有安静地等在一侧。   内室中,门窗紧闭, 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照入,屋内整个光线都显得朦朦胧胧的。朱弦仰躺在床铺上, 被他钳制住,动弹不得。男子强健而灼热的身躯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与她严丝合缝,毫无间隙, 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胸腔中心脏有力的跳动,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他撬开她红唇的动作强势而不容拒绝,侵入她口中激烈地扫荡着,气势汹汹,用力得几乎让她疼痛起来。她起先还忍耐着, 渐渐被他堵得气都透不过来,不由恼意渐生,暗暗骂了声混蛋, 挣扎着将手抵到他胸前,欲要发力推开他。   刚推了他一下,谢冕若有所觉,顺着她的手势放松了她几分,上身稍稍抬起。朱弦樱唇终于暂得自由,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的空气来。   她喘息着,微恼地瞪了他一眼,却不由心头一悸:他近在咫尺,眸若流波,唇艳如火,玉白的面容潮红一片,乌黑的发不知何时已散开,如流水倾泻,垂落在她雪白的玉颈畔。原本紧紧扣住的领口因刚刚的纠缠有些散开,露出半截精致的锁骨与白皙如瓷的肌肤,委实诱人犯罪。   他见她目光如定,不由露出一个痞痞的笑,头稍稍一偏。随着他的动作,墨发拂动她脖颈间的肌肤,带来轻微的痒意。她因那痒一个哆嗦,腾出手去拨开他的发,却听到他轻轻问道:“念念,你想和我和离吗?”   她闻言一怔,指尖无意识地将他的发绕住,恼道:“你这么混蛋,我当然要和你和离!”   谢冕捉住她手,慢条斯理地将乌发从她手上解开,忽地低下头将她指尖一口吞入,雪白的牙齿轻轻扣住指肉,欲合未合,舌尖却缓缓地抵住她指腹,轻言悄语地问:“真的?”   她紧紧盯着他含住她指尖的动作,心里有些发虚,嘴上却不服输地道:“自然是真的。”   他眸光骤然一冷,恶狠狠地一口咬下。剧痛钻心,她疼得眼角泪花都出来了,猛地抽手,怒道:“你做什么?”纤柔的中指指尖上,赫然留下两个齿印。   谢冕抿了抿唇,眼神晦暗地扫过她刚刚被他咬过的指尖,用一种令人脊背生凉的语气幽幽开口道:“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同意的!”   朱弦气堵:“那你还问我做什么?”她火气也上来了,用力推了推他,“你太重了,快起来!”   他双手撑在她两侧,稍稍支起身体,却依旧牢牢把她圈在身下,凤眸之中光芒幽暗,望着她愤怒的神情喃喃道:“念念,我知道你生气,也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君。可是,我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明知道对不起你,我也不想放你离开。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   朱弦本还在和他赌着气,闻言疑惑起来,有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他有什么对不起自己的?又怎么叫好不容易找到了她?   她狐疑地看向他,蓦地又想起周夫人说他的话,心中一震:越想越觉得周夫人说的大概不是空穴来风,他其实根本无法做她真正的丈夫,所以才感到歉疚,觉得对不起她?在秋韶院,他气成这样,也是因为被周夫人戳中痛处了吧。   难怪他每次到紧要关头就会停下来,他不是故意欺负她,而是真的难以为继吧,又不好意思告诉她实情。毕竟,这对一个男子来说,可以说是最大的耻辱了。   是了,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他在伯府有众多姬妾,却在从卫无镜私宅出来的马车上,确凿无疑地对她说只要她一个,还说内功有禁忌。什么禁忌啊,应该就是和他做出风流倜傥的模样目的一样,多半是为了掩盖这个秘密。   朱弦的心中不由升起几许同情与不忍,怒火倒消散了几分,正色道:“只要你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怎么会离开你?”既然嫁给了他,她自然不会无缘无故中途抛弃他。   他晦暗的眸中骤然闪现一道光芒:“真的?”   他竟还敢置疑她!她白了他一眼,气还未全消,懒得多说,又推了推他,想从他的禁锢下脱身。   他却一动不动,低垂着眼睫,掩去目中幽暗的光芒,落寞地道:“即使你是骗我的,我也很开心。”   这人!朱弦皱眉,心却因他这一句忽地软了下来。她望着他精致而略带忧郁的面容,冲动忽起,微微抬起头,红艳艳的唇主动覆上了他的,调皮的舌轻轻卷过。   谢冕身子一震,面上瞬间潮红一片,一动不动地任她轻薄。她笨拙地舔舐了他几下,觉着这样的安抚差不多了,正要撤退。他却不容她退缩,蓦地反客为主,噙住她的红唇,灵巧的舌长驱直入,直接攻入她的领地,开始攻城掠寨。   他压得太紧,动作太凶猛,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腹般。朱弦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不适地挣扎了下,反遭到他更为坚决的镇压。她想到他先前的落寞,心再也硬不起来了:他极有可能是有问题的,现在这样也许是尝试挽回自尊?她是不是不应该挫伤他尝试的积极性?   她顿时有些犹豫不决,原本挣扎的动作稍稍缓和下来,任由他强势的唇舌在她口中肆虐掠夺。她闭上眼,放软身子,双臂抬起,配合地缠上他劲瘦的腰。   得到她的鼓励,他呼吸越发粗重,不再满足于她香甜的檀口,唇舌一路向下,虔诚地膜拜着她嫩滑的肌肤。一只手不知何时抓住了她轻薄的外衫,用力一扯。   清脆的裂帛之声响起,她大片雪白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中。他微微抬起身子,全身紧绷,望着眼前的美景,眼神越来越暗。   美人如画,躺在大红的锦被间,乌发披散,白里透红的肌肤娇嫩鲜艳如三月桃花,眼波盈盈,仿佛倒映着满天星空,潋滟生辉,再往下,是秾纤合度、峰峦起伏的娇躯……   大概是没有了外衣覆盖,她有些冷,微微瑟缩了下,他眼神骤深,再次压下,火热的大掌、热情的唇舌同时覆上,辗转流连。   朱弦情不自禁地低吟出声,和从前的任何一次都不同,随着他的动作,仿佛有一簇簇小小的火苗从他掠夺过的地方燃起,古怪而战栗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叫她连脚趾尖都蜷缩起来了。   不知何时,她身上只剩一件与新婚时穿的差不多式样的蝶戏牡丹的裹肚。肚兜上大红的牡丹大如碗口,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蝴蝶恰恰停在高耸的某处。   谢冕喘息一声,毫不迟疑地含住了色彩斑斓的蝴蝶。   濡湿的感觉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舌头嬉戏拨弄的动作,顿时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都颤抖起来。   这太过了,他怎么能这样?她强忍住那一波波越来越强烈的酥麻之感,气喘吁吁地伸手去推他。他却抓住她手,将她手指一根根细细吻遍,喃喃道:“念念,念念,你别离开我。”她被他唤得心都揉成一团,想到他的隐痛,再狠不下心拒绝他,只得无助地闭上眼,任他施为。   恍惚间,她感觉到他的大掌一路向下,轻轻分开她腿,触碰到某处,微微一停,然后试探着探入。她的身体骤然紧绷,脑海中“啪”的一声,仿佛有一根弦忽然断裂,再控制不住自己,一脚踢了出去。   一声巨响,谢冕毫无防备地直接飞了出去,重重落于地上,一脸懵然地看向坐起身,匆匆掩上衣襟的她。   她脸蛋绯红,额上密密地渗着一层细汗,一双明若秋水的眼眸此时却仿佛燃烧着灼灼火焰。残破的外衫遮在她身上,却完全无法挡住泄露的春光,汹涌饱满的胸前风光,不堪盈握的纤细腰身,修长笔直的玉腿,还有那一身如雪如脂的白腻肌肤……   谢冕喉结动了动,浑身燥热,再不敢看她,狼狈地扭过了头,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身上的疼痛。她这一脚可真狠啊。   朱弦的目光却落到他支起的某处,心中疑惑:不是说不行吗?还是她眼花了,其实那是下裳的褶皱?她起身下榻,跪坐在他面前,伸手探了过去欲要验证。   指尖刚刚碰到柔软的布料,她的腕上蓦地多了一只手,将她拉住。   “你做什么?”他咬牙问。   她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就是帮你看看,你拉着我做什么?”   谢冕:“……”半晌,苦笑道,“五奶奶,我刚刚才碰了你一下,你就赏了我一脚;你现在这样,我只是拉住你,你还敢怪我?”   朱弦语塞,想了想,似乎自己确实有些过分?眼睛不自觉地又瞄向那里,却已不见隆起,所以,刚刚还是她眼花了?   外面传来三七担心的声音:“奶奶,可需要我们进来服侍?”紧接着,黄鹂的问候声也响起,显然刚刚一声巨响把她们都吓到了。   朱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蓦地捂脸。刚刚一时冲动,现在该怎么收场?可也怪不得她,他怎么可以做那么羞人的事,竟然用手……她她她实在控制不住身体的自然反应。   谢冕见她不说话,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扬声说了声“无事,退下吧”,拉着朱弦站了起来。   朱弦心虚地瞄了一眼他刚刚被踹之处,问道:“你没事吧?”她也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被她踹飞了,他不是明明武艺高强吗,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谢冕叹道:“娘子要是多踹个几回,大概就真要准备改嫁了。”他也是情动之下完全没有防备,饶是练有内功护体,受她一脚也有些吃不消。也亏得他及时反应过来,不然内力反弹,伤了她就不好了。   朱弦闻言更心虚了:“要不我帮你揉揉?”手刚抬起还没碰到他,又被谢冕控制住,她疑惑地问,“鱼郎?”   谢冕素来最喜欢听她娇娇软软地喊他鱼郎,能听得心都几乎要化掉,可今天他实在听不得了。再被她这么软绵绵的呼唤撩拨下去,他刚刚好不容易被她飞来一脚控制住的欲/望就得死灰复燃了。刚刚他也是太冲动了,想着既然周夫人能看出来,别人想必也能看出来,到时动了别的心思就不好了。脑子一热,只想着在她身上盖下自己独一无二的烙印,叫人再无法夺走她。   她却浑然不知,大睁着无辜的明眸看向他,又催促般地问了声:“鱼郎?”   他将她拉远了些道:“你今天也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她诧异地问他:“你要去哪里?”   他道:“黄鹂过来了,应该是有事,我去看看。”见她明亮的眼睛兀自看着他,漆黑的瞳仁中满满的都是他的身影,他顿时心头一悸,再不敢多停留,半强迫地服侍她回床上躺好,掖好被子开口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鱼郎,”她又叫他,叫得他几乎舍不得挪步,他听到她有些迟疑地问道,“周夫人那里……”   仿佛有一阵凉气吹过,满腔旖旎都消散无踪,他想到那人带笑的话语,其中透出的威胁之意,心猛地向下沉去,垂眸道:“我回来向你解释。”周夫人不怀好意,她没有记忆,到时吃了亏就不妙了。   她乖巧点头,躺在床上,听到他走到耳房,也没有叫服侍的人,独自一个哗啦啦梳洗的声音。然后他走了出去,黄鹂的声音响起,不知和他说了什么。他匆匆的脚步就向外走去。   她的思绪转到了周夫人身上。她从没见过如此奇怪的母子关系,周夫人说的那些话究竟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一定要自己和谢冕和离?最奇怪的是,自己在思齐院时隐隐感到的熟悉感。   说起来,谢冕还真是可怜,摊上这么个母亲,只怕想死的心都有了吧。   这一团乱麻,解不开,理不清。她百思不得其解,倦意却一阵阵袭来,很快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真——踹下床,2333~ 截止到明天发新章前,本章留言都发小红包哦O(∩_∩)O 感谢小天使“蓝冰”,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臣就是不死”营养液X20,(づ ̄ 3 ̄)づ   第69章 四穿   朱弦是被一股烧焦的气味呛醒的, 焦味伴着浓烟直钻入鼻,呛得她连连咳嗽,眼睛也被熏得不住流泪。   又累又饿又冷的感觉倏地袭来,她勉强睁开眼, 发现自己呆在一个四面透风的破旧庙中。供在中间的神像已经塌了, 看不出是什么, 面前则是一堆冒着浓烟与奄奄一息火星的柴堆,还有一个……她仔细辨识了下,似乎是只烤雀儿?只是半边生半边糊,显然烤坏了没法吃了。再旁边还有一个小包袱。   这不是她在谢家的内室。她这是……又做“梦”了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 熟悉的小手小脚小身体,比上次见到又大了些, 身上穿一件旧而脏的湖绿色锦袍,刮破了好几处,显得有些狼狈。   “鱼郎?”她试探地喊道。没有回音,她不由发呆。脑海中, 越来越多的属于鱼郎的记忆苏醒,她的心里忽然起了不妙的感觉:怎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对了,周夫人!梦中的周夫人私通谢晟,被幽禁在秋韶院,而现实中的周夫人住在破败的秋韶院中, 无人提及;梦中的周夫人恨毒了谢家,冷待鱼郎,现实中的周夫人也对谢冕毫无母子之情。   现实与记忆交错, 她一时有些恍惚,难道她的梦并不全是凭空捏造的?还有,上一次苏醒时谢冕忽然改变的态度,要她唤他“鱼郎”时的坚持。她怎么就没起过疑心?   曾经忽略的往事一点点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他几次用奇怪的语气问她记不记得。第一次是在她问他小擒拿手是谁教的时候,第二次是在他告诉她他内功有禁忌的时候,第三次则是说到这个家里有人对他不利。   她那时没有记忆,浑然不知,可现在却都想起来了:他的小擒拿手是她教的;她哄骗他练了她的内功就要不近女色;这个家,他的父母和兄长都对他抱有敌意。   朱弦心里越来越发虚:难道她几次梦到他的过去,竟不是做梦,而是真实的?   尤其是内功禁忌,她想到周夫人的话,还有谢冕的种种作为。他那样热情地与她耳鬓厮磨,温柔缠绵,她明明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欲/望,他却始终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难道是因为她曾经骗他的那句话?他不会这么好骗吧。   她忽地起了一个不妙的猜测:莫非因为他太相信她那句话以至于落下了病根?不会吧!如果是真的,他知道要是知道自己只是随口蒙他的,他却因此得了隐疾,还不得把她一口吃了。   可,这一切怎么会是真的呢?朱弦开始回想自己还有没有做别的过分的事。应该……没有吧?   而且,也还有其它解释不通的地方。在谈到他与福王相识以及丁香的事时,他也曾以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为什么没有任何印象?所以,也许谢冕的这一切奇怪的问话和举动只是巧合,其实和她没关系?   何况,若这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的,周夫人早该被处置了,谢渊怎么会容许她活下来?谢渊和谢晟似乎也没有反目成仇,依旧相处得十分和谐的样子?而小鱼郎是多么乖巧可爱的孩子,他又怎么会变成谢冕那个样儿的呢?   她越想越混乱,以至于脑海中忽然响起小鱼郎怒气冲冲的声音,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   “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一跑又是三年,好不容易回来了,喊了我一声,我不理你,你就不吭声了?你好过分!”依旧是童稚的声音,嗓门倒是大了几分,听着气势汹汹的。   她在他的质问声中回过神来。竟是又过了三年了吗?那鱼郎该有十岁了,难怪胆子都比从前壮了不少,竟然知道说她的不是了。不过在这之前,她挑眉问道:“鱼郎,这是哪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鱼郎的气势立刻弱了下去,支吾了两声,不服气地道:“你管我这些做什么?”   哎呦,才三年,这小子的胆儿肥了不少嘛,居然敢这么跟她说话了?朱弦淡淡道:“好,你不要我管你,那我立刻就走好了。”   “不要!”鱼郎立刻叫了起来,大概是发现了自己的口气不是太好,他语气软了下来,恳求地道,“念念,你别走,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想你。”   朱弦最是听不得他这软绵绵的声音了,可是想到这软软的小可爱很有可能未来就是她的丈夫,甚至不久前还压着她上下其手,她心中顿时复杂起来。她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谢冕记得这一切,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听她唤他“鱼郎”的,又是以怎样的心情轻薄于她的,难道他就不会觉得别扭吗?她可从来没在他面前泄露过她是女子。   心中虽是思绪万千,她面上却丝毫不露,冷冷道:“嘴上说了可没用。”   “念念!”鱼郎急了,连声道,“是我错了,你,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朱弦道:“那你告诉我,现在是怎么回事?”他一个侯府的嫡公子,怎么会跑到一个破庙里,还是这样狼狈的状态?   鱼郎沉默不语。   朱弦淡淡道:“你不想说就不必告诉我了。”   “你,你别生气……”鱼郎听她口气不对,连忙开口,见实在混不过去了,才呶呶道:“我离家出走了。”   朱弦愕然,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答案。小鱼郎一贯乖巧听话,怎么会忽然想到离家出走?   她正想问他,“咕咕”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腹中唱起了空城计。鱼郎不好意思地道:“我本来打了一只雀儿,可我不会烤……”   朱弦看了那只半生半糊的烤雀儿,心想他还算有自知之明。   饥饿的感觉火烧火燎地烧灼着心肺,可那只烤雀儿明显是不能吃的,鱼郎的包袱中也只有几件换洗衣服,连一点干粮都没有,倒是找到了一副做工精良的红漆弹弓。鱼郎告诉她:“我就是用这个弹弓打得雀儿。”   朱弦没法子,只得饿着肚子,拎着弹弓出去碰运气了。破庙外是一片小树林,离官道不远,林中鸟雀叽叽喳喳的,倒是热闹。   朱弦举起弹弓,有些踌躇。她虽打小就会拉弓射箭,弹弓却没有玩过,手法自然生疏得很。急得鱼郎不住地指导她“手要拿稳,拉远些”,“眼睛要顺着拉的方向瞄成一条线”,“角度再往下些”……   瞧不出,这小子还有一技之长嘛。一番折腾下来,朱弦很快掌握了其中的诀窍,拎着三只雀儿,又采摘了一些野果回了破庙。   她检视了一下鱼郎先前捡拾的柴火,摇了摇头,一大半都是潮的,难怪先前的烟会这么重。这小破孩,什么都不懂,还敢闹离家出走。   她又出去重新捡了些干柴火,动作利落地将柴火堆起来,点燃,又拿了三根尖细的树枝将拔了毛的雀儿穿在上面,一手一根,熟练地翻烤起来。   鱼郎大为惊叹:“念念,你怎么什么都会?”   朱弦笑了笑,让她正儿八经下厨她肯定不行,可这种野外烧烤肉食的经验,嗯,她还真是异常丰富。只不过她在凉州时烤的多半是野兔、獾子或者是牛羊肉,倒很少烤这样的小雀儿。   她一边烤着雀儿,一边问鱼郎道:“你这个离家出走究竟是怎么回事?和我说说看呢。”   鱼郎委屈的声音响起:“他们都说是我的错,可明明不是我做的。”   朱弦惊讶:“怎么了?”   鱼郎期期艾艾地道:“前几日我撞见二哥在吃祖母身边立春嘴上的胭脂。后来,祖母发现立春的妆容花了,立春就一口咬定是我调皮吃的。”   朱弦的动作微微一顿,眉头轻轻一皱又松开:“就为了这个?”   “他们……他们都说我小小年纪就贪花好色。”鱼郎委屈地道,声音越来越高,“还有许多,明明是二哥做的,他却偏偏说是我做的。祖母那只会说话的鹦鹉明明是二哥拿去玩,不小心玩死了;大哥珍藏的古籍也是被二哥偷拿出去卖的;还有大姐的珍珠冠,二哥看着喜欢,却不小心弄散了……可每一次,他都说是我做的,大家都相信他,不相信我。”说到后来,他的声音中带出一点哭音,显然委屈极了。   朱弦问:“每一次都是这样吗?”   “嗯。”鱼郎只恨不能点头,加重语气答道。   朱弦将手中的雀儿翻转过来,淡淡道:“那便由他去吧。”   “啊?”鱼郎显然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答案,不由目瞪口呆。   朱弦道:“你家那几个,你大哥大姐又有哪个是蠢的?可每次都这样,想必他们心里其实是有数的,不过是偏心你二哥罢了。”   鱼郎迟疑:“你是说,大哥大姐明知道,故意由着二哥冤枉我?啊,”他似乎想起了什么,“难怪大姐那时本来很生气,却忽然说不追究了,根本没责罚我就将我放了回去。”   朱弦冷笑:“她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责罚你呢。只是,他们这样纵着谢显,就不怕把人捧杀了吗?”   鱼郎好奇:“什么是捧杀?”   朱弦解释给他听:“鱼郎,你可知人心险恶,如果要害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对他恶,日日赞美他、纵容他、由着他,也能让他堕入地狱?”   鱼郎不解:“为什么?”   朱弦淡淡道:“人的定力有限,尤其是年纪小心性未定之时,如不分青红皂白一味赞美纵容,他很快就会不分好坏,不明是非,骄傲自得,做了错事也会一路继续错下去,直到无法回头。”   鱼郎倒抽一口凉气,觉得不可思议:“可大哥和大姐一向疼爱二哥?”   朱弦轻嗤:“你大姐可能还不会有什么歪心,至于你大哥……”以谢晟的人品心术,什么事做不出来?三年前那桩事,在所有人心底都埋下了一根刺,谢渊更是头上绿得发亮,想来他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愿意谢晟继续把这个世子之位坐下去。   但形势比人强,谢晟犯的过错不能明说,又似乎掌握了谢渊的某些把柄,而谢渊剩下的儿子中最有希望取代谢晟世子之位的就有谢显。在这种情况下,谢晟存了把谢显养废的念头也就不足为奇了。   何况,这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既将谢显一步步引向深渊,又抹黑了鱼郎的名声。   可谢晟兄弟有矛盾,这也是鱼郎生存的机会。“鱼郎,你必须要回去。”·她果断地对鱼郎道。   鱼郎不吭声。   朱弦叹了一口气,掰碎了跟他讲:“你现在还小,孤身一人在外,连一点生存的技能都没有,挨饿受冻还是小事,若被心术不正者拐卖了该怎么办?”   鱼郎没想到还有这一茬,吃惊:“拐卖?天子脚下,谁敢如此大胆?”   真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朱弦叹气:鱼郎在家虽不受重视,但到底还是主子,衣食无忧,不知外间险恶。她告诉他道:“人贩子才不会管什么天子脚下不脚下。到时把你捆了,送到边远之地,若卖了为奴还是好的,最怕的就是把人卖到腌臜之地,到时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鱼郎显然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疑惑道:“腌臜之地?”   朱弦摇头:“你以为只有女孩子会受辱吗?”她也是偶然间听说的,有那一等达官贵人专喜欢玩弄容貌俊秀的小厮,这世上甚至还有专门提供此等服务的所在。   “可是,我回去了,二哥他还是会冤枉我。”鱼郎委委屈屈地道。   朱弦淡淡道:“你觉得是被他冤枉更糟糕还是被人拐卖了更惨些?何况,他冤枉你,你就不会反击吗?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他迟早会露馅,到了那时,他积习难返,想走回正路也难了。”   鱼郎若有所悟:“你是让我由着他,对二哥也实行‘捧杀’?”   朱弦:“……”总觉得自己好像在教坏小孩子。   说话间,香味传出,小雀儿被烤得金灿灿,香喷喷,看着就诱人无比。朱弦肚子饿得慌,顾不得再说话,咬了一口,焦脆醇香,只可惜味道是淡的。   她心中遗憾,教导他道:“以后出来,千万记得带上调料。”   鱼郎乖乖应下。   很快一只雀儿下肚,她又吃了一个野果解渴。正要吃第二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粗犷的声音高声大气地道:“好香好香!”   第70章 神医   破庙半耷拉的门被人从外一把推开, 一群护院打扮的男子簇拥着一个昂首阔步,服饰华丽的少年人蜂拥而入。   少年人十五六岁的模样,身量不高,倒是生得眉清目秀的。只可惜神态倨傲, 举止轻慢, 看着就叫人不喜。   朱弦目光从少年腰间悬着的长剑上一掠而过, 心头微惊。那剑与寻常佩剑全然不同,又细又长,剑鞘镶金嵌宝,华丽无伦, 剑柄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蔚蓝宝石熠熠生辉, 大红的剑穗上坠着一块羊脂白玉,奢华之极。   再看少年头上的金冠、腰上的玉带,大指上如一汪碧水的翡翠扳指,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我很有钱, 快来打劫”的气息。而簇拥着他的那群护院个个步伐矫健,神情凶悍,一看就不好惹。   朱弦看了他们一眼,知道这帮子人只怕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不愿意招惹是非, 埋头又开始吃第二只雀儿。   鱼郎这的身体大概是饿了不少时间了,虽吃了点,还是空落落的。朱弦狼吞虎咽, 一会儿工夫又把第二只雀儿也吃完了,还不过瘾,开始烤第三只。   那壁厢,新来的那群人很快清扫出一个干净的角落。护院们铺了金丝竹坐,设了绣褥,殷勤地服侍少年坐下,又有人取了水囊和干粮献给少年。   少年看也不看一眼,嫌弃地推开。护院在一旁劝说道:“您一路都没吃多少,这怎么行,好歹垫垫肚子。”少年皱着眉道:“又冷又硬,难以下咽。”索性端坐着闭目养神。   却忽然有一股香气传了过来,越来越浓。少年不堪其扰地睁开眼,目光落到香气的来源,咽了口口水,忽然有了食欲,旁边一个身材魁梧,满面络腮胡子的护院察言观色,殷勤地道:“您若想吃,咱去拿干粮和那童子换换?”   少年道:“他未必肯。”   护院笑道:“您肯赏脸吃他的东西,已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怎会不肯?”取了一张烙饼起身往朱弦方向过去。   朱弦专心烤完第三只雀儿,轻轻吹凉,正要送入口中,听到脚步声向越来越近。   一道阴影笼罩在她上方。她抬眼看去,见一个外貌粗犷的护院站在她身边,手中拿着一张被少年嫌弃过的烙饼,硬塞过来,粗声粗气地道:“小子,咱们换换?”另一只手已直接抓住穿着烤雀儿的树枝,劈手一夺。   喀嚓一声,树枝本就被烤得松脆了,顿时从中间断开,家丁抓着前半截,也不管朱弦,大踏步地走回少年身边,取出盐巴抹上,恭敬地献给少年道:“公子,请用。”   少年目光带着嫌弃看了一眼,到底没有拒绝,接过来吃了下去。魁梧护院松了一口气,忽地大踏步地往庙外而去。   脑海里,鱼郎炸开了锅:“这厮好生无礼!”   朱弦没有说话,一手捏着剩下的半截树枝,一手拿着对方硬塞过来的烙饼,若有所思:这伙人举止粗鄙,行事无礼,看着便出身不高。但看少年佩剑华丽而古怪,行动敏捷,坐姿如钟;一群护院个个人高马大,脚步沉稳,显然都有几分功夫。只不知这个时候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想要做什么?   她垂下眼,将对方强换的烙饼伴着野果慢吞吞地吞吃入腹,还未吃完,先前出去的那个护院又回到破庙,一手拎着一只野鸡,另一手拎着一只灰毛兔儿,笑道:“运气倒好,打到了两只野物。”   他脚步一转,再次走到朱弦身边,丢到她脚下道:“小子,你的手艺不错,这两样帮我烤一烤如何?”   鱼郎再次炸了:“他把你当什么了?”   朱弦却没有生气,好脾气地应下。她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与对方起争执。对方人多势众,也不像是讲理的,小鱼郎年幼力弱,就算会几分功夫,也不可能占得了上风。还不如先虚与委蛇,再寻机给他们个教训。   何况……她的目光瞥到脚下两只脖子耷拉着,死得透透的猎物,心中暗凛:这一鸡一兔竟是被这人徒手硬生生地扭断脖子而死的。光这一手功夫,她现在就未必对付得了。   护院见她识相,大为满意,拍了拍朱弦的肩膀道:“有劳小哥了。”称呼立马从“小子”升格到了“小哥”。   朱弦也不客气,问他借了一把匕首处理兔子的皮毛,又支使对方取了泥巴将野鸡整个裹封住。耳边听着那群护院高声大气地讨论:“也不知道郑先生什么时候会经过此地,我们都连续五日到这里来迎了,却还不见人。”   有人问:“消息会不会有误?”   另一人道:“消息绝对可靠,不然公子何必陪我们在这里受罪呢?”   先前说话的那人道:“也是。只是都说郑先生脾气古怪,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请得动他?”   另一人道:“不过是个医术好一些的大夫,拽什么拽?我们好言好语地请他,他若敢摆架子,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休怪我们不客气。”   有人笑骂道:“休得胡言,郑先生可是神医,怎能与那些庸医相比,还是客气些好。”   郑先生,神医?处理完皮毛将猎物穿上树枝的朱弦心中一动,她在现实中知道的郑神医只有一人:与谢冕关系匪浅的郑时郑老。   那边对话还在继续。先前说话的那人不服气地道:“神医又怎么样?我看就是太多人捧着他了,到时把刀架他脖子上,我看他会不会老老实实地看病。”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就是,拿刀架着,任他神医庸医,都得老老实实看病。”   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闻言也露出几分倨傲的笑意,虽然没有开口,显然深以为然。   朱弦撇了撇嘴:若他们口中的郑神医真是她知道的那位郑先生,可有好戏看了。她病着时,郑时也来为她把过几次脉,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她懒得理会这群蠢货,将裹好泥巴的野鸡埋在火堆下,专心致志地开始烤兔子。   那群护院却越发来劲,这个说,若我碰到神医,该怎么杀他的威风;那个说公子威名远扬,神医见了必定服服帖帖,不敢二话……   正说得起劲,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脆如黄莺出谷的笑声:“段公子的手下真是好大的威风。”   护院们的话声戛然而止,戒备地站起身来,被簇拥在中间的少年蓦地睁开双眼,目中闪过一道锐光,看向门外。   那声音笑完后,却不再理会他们,而是脆生生地道:“郑先生赶路辛苦,不如先去里面歇歇?”   然后一个苍老却平稳的声音响起:“也好。”   护院们顿时面面相觑,郑先生,难道就是郑神医?不会这么巧吧,他正好在外面,莫非竟将他们刚刚的话听了个全?   轻巧的脚步声响起,当先进来的是一个穿着鹅黄衫儿,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众人看过去,顿时眼前一亮。   小姑娘十二三岁的模样,鹅蛋脸,水杏眼,高鼻丰唇,体态轻盈,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竟是一个罕见的小美人。   少年变了脸色,竟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失声而道:“花月容,怎么是你?”   朱弦微微一愣:花月容,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随即想起,这不就是谢冕在流芳阁的红颜知己吗?果然是个美人。不过,看现在这个情形,显然花月容和鱼郎还不相识。而鱼郎听到郑神医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她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若这些只是梦境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眼前的一切多半是真实的,那么,莫非谢冕和花月容、郑时竟是在这一次相识的?倒是没想到花月容竟还比鱼郎大几岁。   小姑娘花月容望着少年笑靥如花:“段允,这土地庙又不是你家开的,怎么,只许你来,不许我来吗?”   段允脸色一黑,还没来得及反唇相讥,花月容回头向后道:“郑先生,这里人多聒噪,请你海涵。”   先前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无妨。”随着话声,一个穿着淡青布衣,须发皆白的老者走了进来,身边还跟了个背药箱的童子。   果然是郑时。   花月容笑盈盈地一步步向段允走近,一众护院犹豫了下竟纷纷闪避,让出一条路来。她径直走到端坐在坐席上的段允面前,背着双手微微弯下腰,凑近段允道:“你还坐着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声音又娇又脆,虽然说着无礼的话,却叫人生不起气来。   段允望着她凑近的面容神色有些僵硬,身子不自觉地向后让了让,随即似乎意识到这样失了气势,重新坐直,沉声道:“我起来做什么?”   花月容理所当然地道:“自然是让给郑先生坐。我看你这坐席还算干净,就委屈郑先生勉强用用吧。”   这话说的,段允的鼻子差点没气歪,他的坐席要她做人情,还一副嫌弃不已的模样。可他有求于人,父亲再三关照对神医要以礼相请,他还真不能撕破脸说不,一口气憋在心里上不去,下不来,差点没吐血。   花月容的下巴微微扬起,将他倨傲的模样学了个十足十:“怎么,你不愿意?”只是年龄小,容貌美,倒更显得娇俏可爱。   段允却欣赏不了,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控制住自己不去看花月容那张可恶的俏脸,对郑时拱了拱手道:“郑先生,在下有事相求。”   郑时还没来得及开口,花月容又抢在前面,趾高气昂地道:“如果你是求郑先生去给杜老看病,那就不必了。”   段允脸黑了一半:“这是何故?”   “因为……”花月容拖长了声音道,“我已经先请了他了,你就不用白费力气啦。”   段允的脸顿时全黑了:“你就一定要跟我作对?”   花月容一脸无辜:“这怎么叫跟你作对呢?”   段允道:“杜老的奖励于你根本无用,你就算请了郑先生去给他看病自己也得不到多少好处,又何苦坏我好事?月容,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你,可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你又何苦一直放在心上,处处针对我?”   花月容脸色倏地一沉,冷笑道:“段允,你是我什么人,我们很熟吗,谁允许你叫我名字的?”   段允噎了一噎,改口叫道:“花姑娘……”   花月容跺脚,翻脸道:“谁是花姑娘,你叫谁呢?我生平最讨厌别人这么叫我了!”   段允,段允又有什么办法呢?索性闭上了嘴。   花月容却更生气了,又跺了跺脚道:“你怎么不说话?”   段允苦笑:“我无话可说。”反正无论说什么都讨不着好。   花月容冷笑:“看来段公子如今身份尊贵了,连话也不屑和我这个风尘女子说了。”   段允觉得自己简直说什么都是错,无奈地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花月容眨了眨眼,漂亮的杏仁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段允,我今天算是认识你了!”   段允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求救地看向四周护院,护院们纷纷低下头去,有两个肩膀可疑地抖动着,似乎在偷偷发笑。   朱弦在一边听得差点没笑出声:这个花月容可真是个妙人啊。   这边两人吵得欢,那边郑时却脚步一转,走到朱弦身边,居然盘膝坐了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被她烤得香气扑鼻、油光铮亮的兔子,垂涎欲滴地道:“小友可愿将此兔分我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叮!恭喜玩家“鱼郎”通过道具“烤兔子”捕获队友“神医郑时”一只^_^ 感谢小天使“是月流光”,“初七是个大晴天”,“界界”,“你最爱的大叔”,“小台灯灯”,“枫叶飘飘”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71章 逼迫   郑时拈着雪白的胡须, 鼻子快速地动了两动,闪闪发亮的眼睛紧紧盯着香味扑鼻的烤兔,一副挪不开眼的模样。   朱弦看了他一眼,坚决地摇了摇头。   郑时眼中的光芒顿时黯淡下去, 失望地道:“不行吗?小友莫要小气, 我可以拿银钱和你换。”   朱弦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丈觉得我缺银钱吗?”她身上的湖绿锦袍虽已破损, 但依然能看出是上好的料子做的,脖子上挂着金锁,腰上悬着玉佩,肉嘟嘟的脸蛋儿雪□□嫩, 怎么看都像是富贵人家跑出来的孩子。可哪家富贵人家的孩子会一个人跑到这荒郊野外,又有哪家富贵人家的孩子居然会烤兔儿呢?   郑时的目光终于落到朱弦身上, 疑惑起来。   朱弦任他打量,神色不动,继续翻转着手中快要烤好的兔子。   看来银钱当真打动不了对方。郑时一拍大腿,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小友若愿将烤兔分我一半, 我可以答应你帮一人看病。”   此言一出,四周俱静,本来还在那边纠缠的段允和花月容都向这边看了过来。尤其是花月容,她一早接到了郑时,一路软磨硬泡都没得到他的松口, 没想到一只烤兔子就把他收买了!早知道……早知道她也没办法,琴棋书画、吹拉弹唱她在行,这个她可一点都不会。   朱弦却还是摇了摇头, 摇得段允和花月容都为她心痛了,这可是神医郑时的允诺啊。   郑时气得直吹胡子:“小家伙,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他本来还觉得自己吃了大亏,可对方这么一拒绝,他顿时怀疑自己是不是变得不值钱起来了。   朱弦干脆地道:“不知道。”鱼郎确实不该知道他是谁,她也不算说谎。   郑时噎住,欲要拂袖而去,闻着越来越香的味道,又迈不动步。半晌,他咽了口口水道:“除了看病,我还可以再答应你一个条件。”   段允和花月容眼睛都快放光了,哪知朱弦还是摇了摇头,急得两人都恨不得上前来摁着她点头了。   这小子实在太不识抬举!若是个成年人郑时早就气跑了,可偏偏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郑时自我安慰道:他一定是不知道老夫的名声。想了想,他循循善诱地问道:“那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串糖葫芦来换好不好?或者……”他绞尽脑汁地想小孩子都喜欢些什么,“老夫带你去逛庙会,看杂耍怎么样?”   一旁的段允和花月容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郑神医,就为了半只烤兔子,你至于吗?   朱弦也快绷不住了,没想到她一直以为严肃高傲的郑神医竟是这个模样。脑海中,鱼郎也诧异地问道:“念念,你为什么不答应他,老丈看着好可怜啊。”   她不答应自然有不答应的理由。朱弦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表情,没有说话。   郑时没辙了,愁眉苦脸地问:“你到底要怎样才会答应?”   朱弦这才开口道:“我什么也不要,只要先生你再提供一只兔子就行了。”   “啊?”郑时愕然。   朱弦指了指段允方向道:“这只兔子是他们打了,让我帮忙烤的。”说到“帮忙”特意加重了语气,一副敢怒不敢言之状。   郑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领会了她的意思,皱起眉:“你们强逼一个孩子帮你们做事?”他老人家想要孩子的东西,都是拿好处来换的,这帮人居然厚着脸皮占一个孩子的便宜?   段允心里一个咯噔,不由看了朱弦一眼:这孩子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这就在郑神医面前抹黑他们了?却拉不下脸来解释。花月容乐了,在一旁火上浇油:“就是,段允你好歹也是道上有名声的人,要不要脸,居然欺负一个孩子!”   段允:“……”解释不了就干脆闭上了嘴。还是先前打猎的那个魁梧护院陪着笑开口道,“月容姑娘,你错怪我家公子了,是小的嘴馋,才和这位小哥商量了请他帮忙的。”   花月容冷哼:“是……吗……”一脸“我知道你是帮你主子顶缸,但我给点你面子不说”的表情。   段允张了张嘴又闭上,论嘴上功夫,十个他也不是一个花月容的对手,索性不辩解了。   魁梧护院忙打圆场道:“郑神医既然喜欢,这只兔子就让给神医了。”   郑时却忽然冷了脸,冷冷道:“不必了,我怕吃了会噎着。”眼睛却兀自恋恋不舍地看了眼烤得金黄流油的兔子,又强行挪开。   护院的脸上顿时青一阵红一阵的,哑了半晌,复又拱手道:“郑神医,我家公子特意候在此地,有事相求。”再不敢提先前的话题。   郑时道:“你们也是想让我去给杜震寰看病吧?”   护院惊讶:“您老怎么知道?”   郑时冷哼:“消息已经传遍了,姓杜的那个混球派人四处散布消息,说只要有人能请动老夫去给他看病,他就会收那人做衣钵弟子。这些日子,来找老夫的各路人马,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杜震寰?朱弦心中微微一动:这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她忽然想起,以前在凉州时曾经听母亲提过这个名字。这人原本出身江湖,武艺高强,后来入了禁军做教练。十多年前因意外受伤退隐在家,开了一家中原武馆,教出来的弟子个个身手不凡,声名大噪。听说他几年前就将武馆交给了弟子们,自己退居幕后,种花养鸟,颐养天年,早就不收弟子了,无数人欲拜师不得其门而入。难怪这一次放出话来,会有这么多人心动。   不过,这位杜馆主这么搞事情,哪像是求医,简直就是逼迫,就不怕不堪其扰的郑时被请去后一帖药毒死他?   护院问:“神医可愿随我们走一趟?”   郑时丝毫不给面子地道:“你们还是做梦比较快。”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护院一噎,悄悄看了看段允的眼色,原本和气的笑容倏地散去,冷声道:“郑神医,我们尊你一声神医,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郑时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护院一眼:“哦,老夫倒想知道,什么是敬酒,什么是罚酒?”   话音方落,“铮”一声,护院佩刀出鞘,兵器的寒光漫开,直直指向郑时。剩下的护院也纷纷拔刀出鞘。   花月容变了脸色:“段允,你敢放纵手下对神医无礼!”   段允淡淡笑了,缓缓站起身,拂了拂衣襟上不存在的尘土道:“郑神医若肯配合,我们自不会失礼。”   郑时脸色不变,淡淡问道:“若老夫不配合呢?”   段允轻轻一击掌,寒光闪过,一瞬间,郑时,背药箱的小童脖颈上都架上了钢刀。   花月容脸色大变:“段允,你疯了吧,竟敢这样对神医!”   段允慢慢挽起袖口,轻蔑地道:“什么神医?你们就是对这老儿太敬着了,所以谁也请不动他。我倒要看看,我的刀能不能请得动他?”   花月容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道:“你还是这么卑鄙无耻!”   段允动作顿住,目光落到小姑娘娇美的脸庞上,从上往下慢慢打量了一番,轻嗤道:“我卑鄙无耻?”   花月容道:“你还不是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人?”   段允嗤之以鼻:“我需要仗着人多势众?对付你们几个,我一个人足矣。”   花月容立刻抓住他的话头道:“若是你一个人打不赢我们呢?”   段允道:“那我就放你们走。”   花月容道:“好,这可是你说的。”抱拳道,“那就请段公子指教了。”   段允一愕,随即失笑:“月容,你还是省点力气吧。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   花月容恼了,一声不吭,直接一掌向段允劈去。段允身形一晃,轻轻巧巧让开她的掌势,也不还手,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花月容。花月容咬了咬牙,又是连续几招,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捞不着,气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朱弦在一旁观看,若有所思:这两个人看着针锋相对,打斗起来的身法却是一模一样,显然系出同门。只不知为什么会闹到如今这样。   段允面上的神色却柔和了下来,低声问道:“你还要打吗?”   花月容咬牙:“还没见真章,自然是要打的。”一脚飞踢过来。这一次,段允却来不及闪避了,索性出手,一把抓住她的脚踝,轻轻一拽。花月容顿时立足不稳,娇小的身躯落入他的怀中。   段允另一手圈过来,虚虚扶住她的纤腰,柔声又问了一遍:“还要打吗?”   花月容猛地甩开他,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瞪向他。   段允的心情显然愉快起来,唇边现出一丝笑意,对郑时抱了抱拳道:“郑先生,你们既无人可胜过我,那便乖乖跟我走吧。”   郑时没有说话。   段允对手下使了个手势,架着郑时脖子的刀顿时一紧,持刀之人冷笑道:“郑神医,请吧。”   “且慢。”一个声音忽然响起。众人齐齐看向发声之人。   朱弦将手中烤好的兔子顺手往郑时手中一塞,笑道:“麻烦你老先帮忙拿着。”随即笑嘻嘻地抬头看向段允问道,“只要有人能打赢你你就放了郑先生吗?”   段允道:“正是。不过,”他不屑地瞥了刀下的两人一眼,轻慢地道,“月容已经败了,是郑先生亲自下场和我切磋还是这位捧药箱的小哥要来试试?”   朱弦道:“你还漏了一个人。”   “谁?”段允惊讶,随即在朱弦的笑容中惊疑不定地看向她,“你?”   朱弦道:“正是。”   四周静默了一瞬,随即一阵哄笑声爆发出来,先前强逼她烤兔子的魁梧护院大笑道:“三尺童子,也敢来挑战我家公子?”   朱弦并不理他,只看着段允问:“怎么,你不敢?”   段允哪能将她放在眼里,摇了摇头道:“小儿,刀剑无眼,休得胡闹。”   朱弦扬眉,毫不客气地道:“段公子不肯和我比试,是主动认输了吗?既如此,请放了郑先生与药童。”   段允:“……”蓦地意识到眼前的小小孩童是认真的,神情慎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鱼郎:啊啊啊,念念又要惹事了,好激动!我家念念果然棒棒哒,萌萌哒~ 某纪:( ﹁ ﹁ ) ~→鱼郎,你的三观呢,被汪星人吃了吗? 朱弦(微笑):我明明是在见义勇为,请不要太崇拜我,谢谢! 花月容&段允(鄙视):说得你好像没有私心似的。 感谢小天使“未亡人”,“胖葫芦”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72章 结缘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朱弦往火堆中加了几根柴火, 红色的火苗瞬间大盛,将整个破庙都照得红彤彤的。   段允望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心中一股怒气骤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向他挑衅!但他向来自视甚高, 怎肯自降身份与一个孩童比试?按了按剑, 忍下怒气, 冷冷警告道:“小儿,休要找死。”   朱弦还没来得及回答,花月容在一边小声嘀咕道:“究竟是谁找死还不一定呢。”虽然她也觉得这个看起来细皮嫩肉的孩子挑战段允委实不可思议,但只要这孩子不是傻的, 看过她和段允的打斗还敢为郑时出头,显然是有几分把握的。她自己是拿段允没办法了, 但有人能帮她对付段允,她自然乐见其成。   段允的脸顿时黑了,咬牙道:“花、月、容!”   花月容笑眯眯地应了声,梨涡浅浅, 还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段公子,心浮气躁,乃打斗之大忌。”声音又娇又糯,尾音拖得长长的,听得段允越发心浮气躁了, 手蓦地按上了剑柄。   “公子!”一个粗犷的声音忽然响起,止住了他的动作,“杀鸡焉用牛刀。对付一小儿而已, 何必公子出手,属下足矣。”却是先前打猎的魁梧护院。   段允冷静了几分:若他真和一个孩子动了手,赢了固然没什么光彩,输了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尤其还在这个叫他牙痒痒的花月容面前。而这孩子居然胆敢挑战他,定有几分手段。叫手下出手也好,这个张大元是他手底下几个护卫中武艺最高强的,正好试试对方深浅。   主意打定,他点了点头,放下按着剑柄的手道:“也好,张大元,你代我来和他比试。”   花月容笑眯眯地夸道:“这才是聪明的做法,先让手下上,手下输了再换人,都不行了你再上,拖也能把人家拖死。只是,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孩子,段允,你的卑鄙无耻果然更上一层楼了。”她大大的杏仁眼眨巴着,一副惊叹的模样。   朱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差点想抱着花月容香一口,瞧这挤兑人的本事,带着她去吵架,必定所向披靡。   段允简直想吐血了,斩钉截铁地道:“张大元便代表了我,若他输了,就算我输,一战定胜负。”   花月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置可否。   朱弦开口道:“此话当真?”   段允道:“那是自然,我们难道还能欺你一个三尺童子不成?”   朱弦看了张大元一眼,摇了摇头道:“我也不好欺负你们,他不是我的对手,你们还是换个人吧。”一副老气横秋的口吻。   张大元简直被她气乐了:“小儿,嘴上功夫好可是没用的。”随手将刀插回刀鞘道,“我就徒手陪你玩玩吧。”   朱弦问:“你们真不换人?”   张大元道:“不换!”   朱弦又问:“你输了也就算这位段公子输了,会放郑老先生他们走?”   张大元道:“我家公子一言九鼎,从不食言。”   朱弦笑了:“既如此,一言为定。”站起身,走到张大元面前,抱拳道,“请。”   殊不知她一把童音,小小的个子,细皮嫩肉的,做出这样的动作分外喜感。   张大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以为意地道:“呆会儿被打疼了可别哭。”   朱弦也不理他的话,抱元守一,摆出准备出招的姿势。   张大元见她脚步松散,门户大开,心中轻视之念更甚,也不多话,一拳虎虎生风地击出道:“小儿接招!”   朱弦内息运转全身,待到拳风扑面,脚步轻盈,滴溜溜一转,已转到了张大元的背后,张大元的一拳自然落了空,差点打到同伴身上。幸亏他及时收住,一个转身,猛地向朱弦扑来。   朱弦挑了挑眉,又是滴溜溜一转,再次绕到了张大元的身后,在他背后顺势一推。   这一次,张大元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他本就在向前冲去,被这一推,再刹不住车,跌跌撞撞向前冲出去七八步,兀自稳不住身形,两手落地,狠狠砸在了地面上。他反应也算快,手刚触地,立刻用力一撑,弹跳起来,恶狠狠地再次向朱弦袭来。   朱弦故技重施,这一回却是绕到他侧面,伸出一条腿轻轻一绊。张大元顿时失了平衡,这一摔结结实实,直接砸到了地面上。他还要跳起,朱弦伸出一只脚直接踩在他颈背处大椎穴上。   脑海中,鱼郎发出惊叹声:“念念,你好厉害,是怎么做到的?”   朱弦浅笑:“招沉力猛,不知变通又有何用?只要抓住破绽,一击必中。”既是对鱼郎说的,也是对其他人说的。她这一绕一推,看着平平无奇,难就难在“时机”二字,对方的破绽一闪而过,能够抓住这一刻反击,这就需要精准的眼光、敏捷的反应以及多年打斗的经验。   脑海中,鱼郎若有所悟地“哦”了一声,张大元却没有这个闲心细思她的话,挣扎着要起身。朱弦用力踩下,足尖发力。   张大元只觉被她踩住之处又疼又痒,一股奇怪的力道压迫着,感觉可怕之极,不由魂飞魄散,失声叫道:“小哥饶命!”   朱弦微笑:“你可认输吗?”   认输?张大元一口气憋在心口:这算哪门子的比试!两人连一次正面交手都没有,自己就莫名其妙地被治得服服帖帖的。关键是,他连自己怎么输的都不知道,实在憋屈!   朱弦见他脸涨得通红,却不开口,就不问他了,看向段允笑的得意:“段公子,算我赢了吗?”   段允眉头紧锁,捏着剑柄的手指关节因用力有些发白。他也根本没看明白张大元怎么输的,只看到他的这个手下扑过来扑过去,最后把自己扑到了地上,输得委实莫名其妙。   花月容在一旁冷笑道:“输了就是输了,怎么,段大公子竟要反悔不成?”   谁说他要反悔,他只是想不通罢了。段允剑眉拧得更深,说了声:“罢了,愿赌服输,我们认输。”挥了挥手。郑时与药童脖子上的钢刀顿时撤去。   朱弦收回脚,张大元狼狈不堪地从地上爬起,望向她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恨恨道:“我不服,这小子使诈!我们再比过。”   朱弦还未开口答他,花月容在一边凉凉地道:“好个愿赌服输,原来竟是这么个愿赌服输法,输了就不算,再打一场,怎么着总会赢一场的吧。”   张大元被她说得脸皮紫胀,欲要争辩,段允开口打断了他:“好了。”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透骨的凉意,身子绷得紧紧的,冷冷道,“输了就是输了,不必多说,我们走。”   一群人很快收拾好,呼喇喇走到庙门口,朱弦在他们身后喊道:“你们的兔子和野鸡不要了吗?”   段允头也不回地道:“就算是这场比试的彩头好了。”一群人很快走得干干净净。   庙中只剩下郑时主仆和花月容、朱弦。花月容见人走了,笑眯眯地对朱弦竖起了大拇指:“小弟弟,真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深藏不露嘛。”   朱弦也笑眯眯的:“小姐姐你也不错,若不是你,那位段公子没那么容易换一个人和我打。”若没有花月容伶牙俐齿的挤兑,段允亲自出手,她还真没有必胜的把握。   花月容眨了眨眼:“段允这个人性子骄傲脾气又坏,讨厌得紧,但至少有一点好处,说话还是算话的。”   朱弦笑了笑没有接口,她当然看得出段允和花月容之间绝对有故事。现在她倒是有几分相信谢冕和花月容之间只是障眼法了,花月容一看就是个性子厉害的,若真和谢冕情投意合,怎么可能容他妻妾成群。   她扭过头,看向拿着烤兔的郑时道:“郑先生,现在这只烤兔子是我的了。”   郑时下意识地把手往回一收:“分我半只,我此前的承诺依然有效。”已经到他手上了,还想他还回去?   朱弦问:“看病一次加答应一个要求?”   郑时道:“是。”   朱弦这次没有迟疑,直接道:“成交!”刚刚她问张大元借的匕首还在手上,她顺手递给郑时道,“分割兔肉的事就麻烦你老人家了。”   郑时:“……”这孩子支使他支使得倒顺手。但吃人嘴短,他只得认命地接过匕首分割兔肉。两人默契地谁也没提刚刚她救下他的事。于郑时来说,大恩不言谢,说不如做。于朱弦来说,有些话说出来就没意思了,以郑时的人品,绝不会忘恩负义。   朱弦从火堆底下松软的泥土中将先前裹了泥巴放进去的野鸡取了出来,敲开外面那层烤得又干又脆的泥土,顿时,一股鸡肉的香味弥漫开来。   郑时的眼睛都要直了,望着香气四溢的野鸡,厚着脸皮道:“小友,这鸡……”   “这鸡看上去不错,给了我吧。”庙外忽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哈哈笑着走了进来。   来人一头华发,长髯及胸,却是脸色红润,面如童子,肉嘟嘟的十分富态,个子不高不矮,容貌不俊不丑,绸衣乌靴,大踏步地走进来,连脚下的灰尘都未能留下他一点印子。   朱弦瞳孔微缩:她早就怀疑有人藏在附近,只是呼吸声过于轻微,她不敢下判断。如今来人现身,光这一手轻身功夫,武艺之强,身手之高,绝非段允那帮人可比。   这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   郑时却仿佛认得来人,跳了起来:“你怎么来了?”   胖老头一手拂着长髯,哼了一声:“你来得,我就来不得吗?”   郑时警惕地道:“这鸡我先要了。”   胖老头嗤之以鼻:“人家可没有答应。再说,你有了半只兔子还不够吗?小心吃撑了。”   郑时也哼了一声:“姓杜的,你不是病了吗,病人吃什么鸡?小心虚不受补。”   朱弦心中一动:姓杜,病人,莫非这胖老头竟是刚刚众人口中的杜震寰?扬言说只要能请到郑时帮他看病就收弟子的杜震寰?如果真是他……她心头怦怦跳了起来:这正是改变鱼郎处境的机会。   天地君亲师,师徒关系不比其他,有时甚至亲如父子,鱼郎在家孤立无援,要是能得这样一个师父,不管是谢渊还是谢晟,想必都得忌惮上几分。这样,她就算不在鱼郎身边,鱼郎也不至于孤立无援了。   第73章 撷香   破庙中,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儿争执还在继续。   疑似杜震寰的胖老头听了郑时的讽刺,不服气地道:“不就是一只鸡,至于这么小气吗?”   郑时吹胡子瞪眼,针锋相对:“杜震寰杜大教头, 不就是一只鸡, 你为什么偏要和我抢?”   果然是杜震寰, 他放出话请郑时还不够,竟然还亲自出动来请人。   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相持不下。“那个……”一个弱弱的声音忽然响起,朱弦一脸奇怪地看着他们俩道, “这只鸡好像是我的吧,你们到底在抢什么?”   杜震寰和郑时:“……”是啊, 正主还没发话呢,他们到底在抢什么?他们两个一把年纪的总不能硬抢一个小孩儿的东西吧。   两人的脸齐齐垮了下去。   “不过,”朱弦话音一转:“两位喜欢我烤的东西,我还是很开心的, 不如大家一起把这鸡分食了吧,算我相请诸位。”   这一下峰回路转,两人顿时喜出望外,互相对了一眼,又齐齐“哼”了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朱弦也不管他们, 依旧将鸡丢给郑时用匕首切分。花月容这才找到空档,笑盈盈地开口问杜震寰:“杜伯伯,你怎么亲自来了?”   杜震寰道:“我不来, 你们搞得定这个家伙吗?”   郑时刚切下一根鸡腿,闻言头也不抬地道:“你来了也没用,老夫的规矩不能坏。何况你这家伙一来就抢食,老夫凭什么帮你看病?”   杜震寰恼了:“你这老儿,这许多年不见,还是这般不近人情。”   郑时哼道:“你这老儿,这许多年不见,还是这般不讲规矩。”   杜震寰抬高了嗓门:“你那些破规矩有什么好讲的!”   郑时冷声道:“不守我的规矩还想我出手帮你看病,你还是做梦比较快。”   两个人乌眼鸡似地互瞪着,又吵了起来。   这两人!朱弦听得头疼,悄悄扯了扯花月容的袖子道:“小姐姐,郑先生看病究竟有什么规矩?”   花月容也一脸牙痛的表情,悄悄告诉他道:“郑神医有三不医,为富不仁者不医,倒行逆施者不医,还有一条,不合眼缘者不医。”   朱弦:“……”前两条还好说,这最后一条,简直是想拒绝就拒绝的最好借口,难怪杜震寰跳脚。   朱弦想了想,借口解手出了破庙。   外面天已全黑,朱弦特意走到较远的树林中,确认破庙中人都不可能听到她声音了,这才压低声音开口道:“鱼郎。”   鱼郎立刻答应道:“我在。”   朱弦问:“你想不想扬眉吐气?”   鱼郎道:“当然想。”   朱弦道:“眼下有一个机会,你可以拜那位杜老为师。杜老曾是禁军总教头,归隐多年,武艺高强,你若能成为他的入门弟子,大有裨益。你可愿意?”   鱼郎立刻道:“只要念念觉得好就可以了。反□□念也不会害我。”   朱弦默然,心中有些复杂:没想到鱼郎对她竟这般信任。只是,毕竟是为他的人生做选择,她总要尊重他的意见,不能擅自决定。而且现实中,她并未听说谢冕有一个师父,也不知是拜师之事没成还是没有张扬,或者,是不是说明,其实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一定全是真实的?不管怎样,她要试一试才知道。   朱弦回到破庙时,那两人还在斗嘴斗得不亦乐乎,朱弦插进去道:“那个,郑先生,你就帮这位杜老伯看病吧。”   两人的争吵声戛然而止,齐齐看向朱弦。   朱弦圆睁着一对凤眼,一脸天真无邪的表情:“你不是答应我可以帮人看病一次吗?那就帮这位杜老伯看了吧。”   郑时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她一番:“你确定要把这次机会给了他?以后你自己或是家里人有事老夫可未必再会给你们看病。”   朱弦点头,笑眯眯地看向杜震寰道:“我确定。这位是可我未来的师父,孝敬他岂不是应该的?”   在场众人:……这谁啊,好不要脸,有这么乱认师父的吗?   郑时和杜震寰都是目瞪口呆,朱弦依旧是一副天真的表情:“你们刚刚是不是说过这位杜老先生放出话来,只要有人能请动郑先生帮他看病,他就会收人做弟子吗?”   杜震寰反应过来,点头道:“没错,我是这么说过。不过,小家伙,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朱弦摇了摇头。   郑时也反应过来了,皱眉道:“你不知道他做什么还敢乱认师父?”   朱弦眨了眨眼,露出落寞的表情:“反正我也无家可归啦,有了师父就可以跟着师父了,师父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花月容在一边惊讶道:“小弟弟,你怎么会无家可归?”   朱弦的眼中泛起了泪花:“他们,他们冤枉我!反正他们谁也不喜欢我,我还留在家里做什么?”她原本只是装模作样,但一句话一出,仿佛触动了鱼郎的伤心之处,她受到他的情绪影响,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   这番作态一出,倒是释了几人之疑:这孩子明明一看就是出身富贵人家,却为什么会独自一个出现在这荒郊野外的,原来是离家出走啊。   杜震寰和郑时对视一眼,目光落到朱弦身上,招了招手道:“好孩子,你且过来。”   朱弦抽抽噎噎地走近他,杜震寰拉起她的手仔细打量了一番,忽然“咦”了一声,伸手在她肩膀、手臂、腰部都捏了捏。朱弦被他弄得浑身不自在,但她知道杜震寰这是在做什么,强忍着并没有闪避。   杜震寰放下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妙,妙啊。”   郑时奇怪:“你这老儿莫不是疯癫了,这是在叫什么?”   杜震寰道:“你仔细看看。”   郑时闻言,认认真真打量了朱弦几眼,也抓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看了,蓦地动容:“杜老儿,这孩子根骨俱佳,乃练武奇材,倒要恭喜你了。”   杜震寰眉开眼笑:“倒是托你的福。”拉着朱弦的手,语气一下子慈祥起来,“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家的孩子?老夫决定收你做关门弟子,总得给你爹娘打个招呼。”   本打算千方百计撒泼打滚也要赖上这个师父的朱弦满眼问号:这如获至宝的模样是什么神发展?   她过于震惊,以至于熟悉的眩晕感袭来时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失去意识前,她脑中只来得及闪过一个念头: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忘了!   *   她渐渐恢复了意识,恍惚中,觉得自己又做梦了,是个很重要的,必须要记起的梦。她努力回想着:似乎自己梦到变作了小时候的鱼郎,有郑神医,还有拜师……   蓦地,她的身子落入一个带着皂角香气的怀抱中,随即一个火热的吻堵了上来。她脑子中“嗡”的一声,好不容易唤起的一点记忆顿时七零八落。她下意识地挥手要拍飞登徒子,却被对方有力的手攥住了手腕,晕头转向地任他勾住她好一会儿缠绵,才意犹未尽地松开。   她气喘吁吁地睁开眼,发现谢冕不知什么时候已睡在她身边,自己依旧如睡前一般只穿一件裹肚,几近半裸,被他强健有力的双臂拥在怀中,他却是穿得整整齐齐的,一丝不露。   对上她迷蒙的美眸,他低下头,依恋地蹭了蹭她的脸,乌黑明亮的凤眼弯弯,带着动人的笑意柔声道:“醒了?”   “嗯。”她点头,恶狠狠地瞪他,“你刚刚是在做什么?”   他笑意更深,意味深长地道:“念念是不明白我做什么吗,要不我再做一遍?”说着作势又要堵上她的唇。   朱弦的脸瞬间通红,眼疾手快地堵住他的嘴。这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呀!不行,得转移他的注意力。她心思电转,脱口问道,“鱼郎,你有没有拜过师父?”   谢冕怔了怔,随即眉眼含笑地看着她道:“我曾经想拜过师,可惜她不肯收我做弟子,也幸好没有。”不然师父变作自己的妻子什么的,咦,想想还挺带感的,他心头发痒,眼神不由变得幽深起来。   朱弦没有注意到,继续追问道:“那你就是没有师父喽?”   谢冕点了点头:“有很多人教过我,可他们都不是我的师父。”   所以,拜师这回事果然是梦吧。朱弦有些恍惚,总觉得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被她忘记了,可恨刚刚却被这个家伙打断了。   她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鱼郎不就是谢冕吗?自己变作小时候的夫君这种事,还要为他拜师学艺,实在太扯了。   “念念……”谢冕叫了她几声,见她还是恍恍惚惚的,不由不满起来,垂下头,一口将她近在咫尺的雪白耳垂吞入口中,轻轻呵着气一声又一声地喊道,“念念,念念……”   她一个激灵,敏感的耳朵感觉到他湿润而温暖的气息,缠绵又多情的呼喊,浑身都情不自禁地开始发颤,偏头想要躲开他。他也不勉强,因她的动作放过了她小巧可爱的耳垂。她刚松一口气,就感觉到湿润的吻直接落到她脖颈上,柔软的舌头卷过,重重一吸。   又酸、又痒、又疼,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叫到一半,被他杀了回马枪的唇狠狠封住,吞没了剩下的声音。他的吻又重又深,粗暴地在她口中扫荡着,发泄着被她忽视的不满。   这家伙,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缠人?朱弦迷迷糊糊地想着,被他凶狠的吻亲得昏头昏脑的,推不得,躲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却不防他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一个翻身,重重压在她身上。   她清醒了几分,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拉高双手举过头顶,用一手固定住。他的手指轻轻一拨,她身上仅剩的裹肚带子便松了开来,薄薄的布料滑落,她白皙柔美、曲线玲珑的娇躯便完完全全呈现在他眼底。   他微抬起身,定定地看着她,灼热的目光有如实质,流连于眼前的美景,粗糙的指腹划过她的肌肤,带来一连串战栗之感。她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他灵巧的指尖沿着她优美的曲线,如弹拨琴弦般起舞,一路向下。 作者有话要说:  意外不,惊喜不?猜猜看明天小谢能不能得手O(∩_∩)O 感谢小天使“未亡人”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74章 得逞   大红的纱帐不知何时已落下, 遮挡住了帐中交叠的身影。她闭上眼睛,不敢再对上他几乎能烫伤人的灼热目光,身体的感觉却因此更加清晰。   如有火焰在他指下跳跃的感觉又起,既痛苦又带着隐秘的欢乐。她不安地扭动着身子, 想要逃脱, 又似在索求更多, 情不自禁地吟哦出声。   谢冕眼神暗了暗。   她此时身无寸缕,无助地躺在他的身下,朦胧的光线为她打上了一层柔光,乌黑顺滑的秀发如华美的黑缎披散而下, 与雪肤红唇交相辉映,越发动人心魄的靡艳。再往下看去, 就是弧度惊人的玲珑曲线。   谢冕心中大悸,微微泛红的凤目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面上的表情,五指如舞蹈般在她身体上游走跳跃,毫不迟疑奔向目标, 灵巧的指尖再次抵住那羞人之处。   危险而羞耻的感觉骤起,她身子一颤,差点又一脚踢出。这一次他早有防备,敏捷地用腿压制住她,抵上她唇幽幽呢喃道:“念念, 你是嫌弃我吗?”   嫌弃,嫌弃什么?朱弦茫然,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可能有隐疾之事, 心头一软,挣扎的动作静止下来。   他含着她的唇道:“我是你的夫君,我只是想亲近你。”   是啊,他是她的夫君,哪怕他并不能真正对她怎么样,这也是他的权利。朱弦念头闪过,身体慢慢柔软下来。   感觉到她无声的让步,他心中一喜,唇上温柔辗转,手指毫不迟疑地攻城掠寨。她浑身又是一颤,差点失声惊叫,却被他堵着唇,只能发出无助的“呜呜”声。   这混蛋,他怎么能……她从不知,只是唇和手,也能做出这许多叫人无法想象之事。也不知过了多久,到得最后,她颤抖得如风中之花,浑身汗出如雨,神思荡荡,任他摆弄,几乎不知身在何处。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他叫了水,感觉到他在轻柔地帮她擦拭身子,似乎悄声说了句什么,她的身子因余韵酸软得厉害,不想动也不想说话,闭着眼睛不理他。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重新躺回她身边,将她搂入怀中,大掌紧紧贴着她纤细的腰身,无意识地游动着。   她身子一颤,羞恼地要推开他,他哪能让她得逞,双臂如铁一动不动。她实在倦得很,嘟囔着抱怨了一句,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时日近黄昏,身边空荡荡的,谢冕已不在。三七和石竹进来服侍她穿衣,看到她身上的痕迹都红了脸。朱弦心中觉得不妙,扑到梳妆台前,望向铜镜中的自己。   镜中美人神态娇媚,眼波潋滟,樱唇红肿,雪白的脖子上露着点点梅花痕迹,怎么看都是一副被狠狠疼爱过的状态。   谢冕这混蛋,他不能圆房,却用这种方法对待她!   朱弦牙痒,脑海中猝不及防地浮现出睡着前的种种旖旎情景——他火热的唇,灵巧的手还有充满了力量感的身体……她顿时面红耳赤,又暗暗恼恨:那家伙实在太放肆了,也不知他从哪里学来的那些磨人的手段,一刻不停地挑逗着她最私秘的感觉。她到最后受不住向他求饶,他却依旧不管不顾地折腾她,直把她弄得魂游九天,一点气力都没有了才罢休。   幸好他不能真刀真枪地上,否则——她想起他强健的身体,神采奕奕的明亮凤眼,以及仿佛不知疲倦的动作,脸更红了——还不知会被他折腾成怎么样呢。   问题是,她现在这个样子,该怎么去向许老太太请安啊!她不由犯起愁来,心中对谢冕添了几分恼意。   三七帮她上了好几层铅粉,却还是遮挡不住脖颈处的星星点点,反而堆着难受。她深吸一口气,索性洗去铅粉,叫石竹找了一条披帛披上,又描了眉,上了胭脂,红肿的唇看上去才不那么显眼了。只是那含春的眉眼无论如何都遮掩不掉。   却也只能这样了。她一边任丫鬟们忙着为她梳妆打扮,一边问道:“五爷呢?”   石竹道:“太夫人那里来了人,单请了五爷去,说有事和他相商。”   什么要紧事,非要提早把谢冕叫去单独商量?朱弦想到今日一早老太太把她叫过去商量的事,不由冷笑:看来多半是为了许飞花,老太太在她这里没得个准信,直接和谢冕提去了。   她霍地起身,淡淡道:“我们也过去给祖母请安吧。”   她到荣恩堂的时候已经晚了,谢晟和谢昆正站在院子里的老榆树下谈话,见到她来,目光落在她微肿的唇上,飞快地闪过一道暗光,含笑对她颔首。   朱弦施礼叫道:“大哥,三哥。”   谢晟眉目柔和,温言笑道:“五弟妹今日来晚了,快进去吧,老太太正等着你。”谢昆却只低着头看着脚下的土,胡乱应了声,没有多说话。   朱弦笑了笑,自往正房去。小丫鬟打了帘子请她进内。   正房内一片欢声笑语,宝姐儿在炕上爬来爬去,徐氏的两个孩子正在逗着妹妹玩,丁氏、徐氏,还有谢阳和许飞花都已在了,只不见老太太和谢冕。   朱弦和几人一一打过招呼,询问地看向丁氏。丁氏会意,指了指内室的帘子。朱弦扬眉,在徐氏似笑非笑等着看好戏的目光中坐了下来。   刚坐下,就听到里面传来谢冕懒洋洋的声音:“祖母,你就不要乱点鸳鸯谱了,许表妹可看不上我这样的。”   “胡说!”许老太太生气的声音响起,“飞花丫头最是知礼,怎么会嫌弃你?”   两人的声音都不高,若不是朱弦修炼了内功心法,耳聪目明,根本不可能听到。朱弦唇边不由现出一丝笑意:看来让谢冕纳许飞花果然是老太太的一厢情愿。她微垂着头,端端正正地坐着,一副温柔贤淑的模样。   就听里面谢冕道:“那就算我嫌弃她好了。一副娇娇弱弱的模样,我看着就头疼。”   许老太太更生气了:“你这说的什么话,飞花丫头哪里不好了,姑娘家娇弱些不是更可人疼吗?”   谢冕道:“我却偏不喜欢这样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的,朱弦甚至能想象得到他一脸无赖的表情。   许老太太声音略高了一些:“五郎,你这是要气死我吗?”显然十分不悦。   “哪能呢。”谢冕嬉皮笑脸的声音响起,“我知道您是担心她嫁出去受委屈才想着把她留在家里,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她嫁给大哥?大哥是未来的世子,成亲多年无子,比我更需要纳妾吧。”   许老太太道:“那样岂不是坏了你大哥的名声?”   这话说的,不知帘内的谢冕作何想法,朱弦却是心头大怒:合着谢晟的名声宝贵,不能败坏,她家夫君的就随意了?   帘内也是一片难堪的沉默。许老太太显然也意识到这句话太伤人,转口道:“何况,你大哥为了那个贱人,连碰老婆都勉强,又怎么肯纳妾?你也知道这府中是你大哥说了算,连你父亲都管不了他。”   沉默更甚。许老太太发觉自己越说越错,尴尬不已,忙打圆场道:“这事就这么定了吧,看什么时候合适就过了明路。反正你大哥那里是绝对不行的。”   老太太这是商量不通打算强行行事了,欺她五房无势吗?朱弦霍地站了起来。其余人都惊讶地看向她。她也懒得解释,走过去直接揭开了门帘子。   许老太太唬了一跳,见是她,虎着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招了招手道:“五郎媳妇来得正好。飞花的事我已经和五郎说了,你安排个时间把事情办了吧。”   谢冕皱起眉来:“祖母,我刚刚已经说过,我不会纳许家表妹。”   许老太太脸色一沉,正要再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哽咽,许飞花低着头,捂着脸,忽地冲出了正堂。却是朱弦打起帘子,许老太太和谢冕说的最后一句话都被外面的人听个正着。一屋子的人都看向了许飞花,许飞花哪受得了。   许老太太“唉哟”一声,顿了顿足,瞪向谢冕:“你还不出去看看?”   谢冕一动不动,笑眯眯地道:“孙儿还是避嫌些好。”许老太太下不来台,正要发怒,朱弦开口道:“我去看看许家妹妹吧。”她倒要看看,许飞花放着好好的正头娘子不做,非要做小妾,是存了什么心思。   许飞花倒没有跑远,在院中被谢晟拦了下来。朱弦看到的便是许飞花梨花带雨,谢晟温柔劝慰的场景。谢昆站得远远的,正百无聊赖地用足尖研磨着地面。   美人娇泣,如雨打梨花,惹人怜爱;青年丰姿,语如春风,暖人心扉。朱弦站在门口,忽然不想去破坏眼前“和谐”的一幕了。   堂屋内忽然传出哗啦啦一阵乱响,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后,孩子的抽泣声响起,然后是徐氏有些尖利的声音:“哭,有什么好哭的?心术不正,老是想着抢人家的东西,你还有脸哭?”   孩子的哭声更大了。徐氏冷笑:“哭有什么用,你又不是那美人,有人怜香惜玉,难道还指望谁来安慰你不成?”   朱弦微微皱起眉,从第一次见徐氏就有的违和感再次升起:徐氏,这是指桑骂槐谁?她再次看了哀哀哭泣的许飞花一眼,只觉匪夷所思,许飞花可没招惹谢昆,徐氏这是因谁发作呢,是为了谢晟还是谢冕?可是以谢冕在伯府的地位,怎么能纵得徐氏如此趾高气昂?难道……她的目光落到如玉树琼枝,风姿皎皎的谢晟身上,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跃入脑中。   似是察觉了她的目光,许飞花抹了抹眼泪,和谢晟说了一句什么,向她走来。   “五嫂。”许飞花可怜兮兮地喊了她一声,姿态楚楚,惹人怜惜,可惜站在她旁边的是朱弦,毫无怜香惜玉之心。   朱弦唇角勾起,做足姿态,声音温柔:“许妹妹,跟我进去吧,可别让老太太担心了。”率先进了屋。   “五嫂,”许飞花怯生生地又叫了一声,跟上来抓住她的袖子急急道,“我绝没有和你争抢表哥的意思,不过求一容身之处,你,你不要嫌弃我。”   朱弦唇角笑意犹在,目光却冷了下去:许飞花真是好心思,这话是暗指她因为嫉妒阻扰谢冕纳妾吗?把姿态摆得这么低,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想用这种姿态博取同情,逼迫他们让步吗?真不好意思,她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别人的逼迫。   朱弦唇边笑意更深,声音轻柔,说出的话却半点也不客气:“嫌弃妹妹的可不是我。”   许飞花的脸色瞬间惨白,猛地踉跄后退,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五嫂,你,你……”她的手兀自抓着朱弦的袖,一副大受打击,摇摇欲坠的模样。   朱弦嫌弃地皱了皱眉,五指轻轻在她脉门一拂。许飞花只觉手腕处似有无数根钢针一齐刺入,剧痛无比,猛地松手,连哭都忘记了,捧着手腕惊疑不定地看向她。   朱弦已松开眉头,甜甜地笑着:“瞧这伤心的小模样,怪可怜见的,快随我去梳洗一下吧。”作势要携许飞花的手。   许飞花犹有余悸地盯着她的手,如避猛兽般向旁一甩想要让过,一不小心挂上了朱弦的披帛。   轻薄柔软的披帛飘然坠地,露出了朱弦修长而优美的玉颈。   红印点点,如雪地红梅,妖娆而靡艳。众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一时雅雀无声。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73章到现在都不显示更新,所以这一章提早发了,看看能不能让抽抽的晋江变得正常,( ╯□╰ ) 感谢小天使“酱油某”,“未亡人”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75章 分床   朱弦大窘, 弯腰欲要捡起披帛。一双手却比她更快一步。谢冕不知何时已走到她身边,将披帛捡起。两个丫鬟反应过来,要接过他手中的披帛。谢冕让开她们的手,在众人的注视下, 眉眼温柔含笑, 亲手重新帮朱弦披上。   他的神情是那般自若, 动作是那般从容不迫,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自然不过的事。朱弦看了他一眼,也镇定下来,低垂着眉眼任由他动作。   一声嗤笑划破了静寂, 徐氏的声音酸溜溜地响起:“五弟和五弟妹真是恩爱情深,令旁人羡煞啊。”可惜拖长了腔调, 怎么听都带着嘲讽的意味,叫人不舒服。   朱弦眉头微微一蹙,正要开口,谢冕轻轻捏了捏她的手, 阻止了她。然后,他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三嫂是该羡慕,三哥大概几个月都不回双福馆了吧。”   一矢中的,徐氏的脸都绿了,咬着唇、绞着帕子恶狠狠地说了声:“你!”偏偏谢冕这话是接着她的话头说的, 说的也是实情,根本无法反驳。   谢冕哪里惧怕她的黑脸,笑得一派风流, 冲着徐氏轻轻眨了眨眼道:“据我所知,三哥的书房可是刚进了两个绝色的丫头,真真是好艳福。”   “他敢!”徐氏显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注意力立刻被转移了,腾地站起。   谢冕漫不经心地道:“不过是两个丫头,猫狗一般的玩意儿,高兴时红袖添香算是雅事,不高兴时打杀发卖都不是什么事,三嫂何必放在心上。”   徐氏咬牙道:“我可没五弟妹的好性儿。”怒气冲冲地摔了帘子去院子,很快院子里响起她尖利的责问声。   “五弟,”丁氏不赞同地看向谢冕,“你明知她的性子,还说这些话做什么?只怕要有一场好闹。”   谢冕微微一哂,目中带上嘲讽的笑:“闹便闹吧,难道这个家的笑话还少吗?”丁氏被他堵得满脸通红,将帕子攥了又攥,却不好再说什么了。   谢冕欠了欠身道,“我还有事,和娘子就先告退了。”   许老太太从内室走出,顿足道:“臭小子,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谢冕回身看向老太太,语犹带笑,眼中却闪过一道冷光:“祖母,别的事我可以孝顺你,可这事,你若硬要做成,休怪我任性。”   许老太太一滞,谢冕已拉了朱弦潇洒离去。   *   入夜,晚风徐徐,一室宁馨。谢冕从耳房出来,就听到朱弦在吩咐丫鬟:“再抱一床铺盖出来。”   三七一脸愕然,却不敢说什么,恭敬地应下,自去开箱笼。   谢冕走过去,看到朱弦已梳洗完毕,换上寝衣。她一手托腮,坐着梳妆台前,头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任由八角为她卸妆。   他走到朱弦身后,对着八角挥了挥手。   八角犹豫了一下,谢冕淡淡扫了她一眼。八角心头一跳,低下头,在他逼人的视线下退了出去。   他接过八角的活,帮朱弦一一卸下簪环,赤金凤簪、镶玉分心、点翠步摇,随着一件件首饰脱去,她乌黑柔顺的发流水般倾泻下来,如一匹最华美的绸缎披在肩头。   极致的黑,衬得她一张白生生的脸儿越发粉雕玉琢,睫毛浓密,红唇娇艳。而雪白的玉颈上红痕点点,则是他下午的杰作。   他望着铜镜中的她许久,想到她下午时在他怀中娇吟浅唱,不堪承受的娇态,不由心头一热,手缓缓移到她小巧圆润的耳垂上,摩挲了下,才动作灵巧地为她摘下那对翠绿欲滴的翡翠耳珰。   大概是他最后的动作稍稍重了些,朱弦一下子被惊醒,睁开迷蒙的眼看向他,顿时露出愕然之色:“怎么是你?”   他笑得一派风流,指尖轻轻抚了抚她宛若凝脂的面颊,声音低哑、撩人心弦:“怎么不能是我?”   轻巧的碰触暧昧又若即若离,如蜻蜓点水,带来轻微的热意与痒意,他指尖所过之处,仿佛有细细的电流,随着他的动作一直蹿到她身体深处。   朱弦的脸一下子红如彤云,想到下午之事既不自在又觉恼怒,一把抓住他的手道:“你在做什么!”   谢冕任她抓着手,凤目流波,带着她的手顺势从后虚虚环抱住她,俯身到她耳边轻轻道:“我得罪了娘子,自是来赔罪的。”   “你得罪我什么了?”身后是他温热而坚硬的胸膛,耳边是他暧昧的气息,喑哑的声音,撩拨着她敏感的五感。身周满是他的存在,却又若即若离,似触非触。她力持镇定,声音却依旧有些发颤。   “下午……”他如有若无地触碰着她的耳垂,声音暧昧之极。   这个妖孽!朱弦暗暗咬牙,面红如血:总觉得经过下午那一场羞人的欢喜事,他待她的态度又变了,不再那般小心翼翼,变得充满了侵略性与压迫感,让她寒毛直竖,直觉危险。   三七抱着铺盖进来,见状忙低下头要退出去。   朱弦回过神来,轻轻推了推谢冕。谢冕顺势退开几步,坐在床边,倚着床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朱弦被他目光盯得窘迫,侧头不好意思再看他,叫住三七,让她把铺盖铺在窗下的炕上。   谢冕惊讶的声音响起:“娘子是要安排值夜的人吗?”谢冕晚间不喜人贴身服侍,自两人同床,值夜的人都是睡在外间的。   朱弦眼波流转,似嗔似怒,扫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等三七铺好退了出去,她径直走过去要睡下,被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的谢冕一把拉住。他的手顺势圈住她柔软纤细的腰身,下巴支在她肩膀上,仿佛漫不经心般问道:“娘子这是做什么?”   朱弦垂下眼,尽量忽略耳边温热撩人的气息,答道:“分床,五爷看不出吗?”   谢冕搂住她纤腰的手倏地一紧,愕然抬头:“这是为何?”   朱弦垂下眼不吭声。脑海中却又浮起下午披帛滑落之事,玉颈处的红痕虽然很快重新用披帛遮掩住了,微微红肿的唇与眸中春/色却是怎么也遮挡不住的。饶是她向来心理强大,在众人或好奇,或欣慰,或取笑的目光下也感到了窘迫。   这是明明白白告诉别人他俩下午干了什么好事,白日宣淫!她简直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想到这里,她不由怒从心起,恶狠狠地瞪了谢冕一眼。总算他识相,知道及时出来护着她,否则,否则她……   她粉面含春,美目含怒,凶巴巴瞪向他的模样分外叫人心痒。   谢冕越看越心痒难耐,五指抚上她玉颈处的红梅,轻轻笑道:“他们知道我们恩爱是好事,让他们羡慕去,有什么好害羞的?”谢夫人的插手提醒了他,下午那一场旖旎他本是有意为之,好打消某些人不该有的念头。只是,确实有些太欺负她了,还是以那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暴露于人前,也难怪她恼恨。   朱弦更怒,合着不是他脖子上被种了草莓,嘴唇被吻肿,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她冷冷开口道:“五爷不必再说了,这几日我们还是暂时分床睡的好。”   谢冕见她真气着了,摸摸鼻子暂时让了一步,见她要睡炕,叫住她道:“哪能让娘子睡那里。”朱弦不理他,正要推开他,钻入炕上的被窝,谢冕手臂忽地收紧,附在她耳边轻轻道:“要不然我们俩一起睡炕?换个地方也别有一番风味。”说到后来,语声暧昧,惹人遐想。   朱弦:“……”直接一个向后的肘锤回答了他的提议。   谢冕失笑,后退一步让开她的招式,讨饶道:“娘子息怒,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朱弦冷着脸:“分床睡也能说话,我又没堵住你的嘴巴。”   谢冕见她态度坚决,心知她气狠了,投降道:“那好,你睡床,我睡这里吧。床上总要舒服些。”见她不理会他,索性一把横抱起她,在她的挣扎中将她抱上床,塞进了被窝中。   他却没有马上去炕上睡下,在她身边坐下,低头凝视着她。   朱弦被他看得发毛,赶快问道:“你要和我说什么?”   谢冕犹豫了下道:“是关于周夫人的事。”他顿了顿,语气慎重起来,“以后若她再要见你,你千万休要理会她。”他这个娘亲,心之狠,手之辣,实在不是个好相与的。就怕他不在时,念念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他的神色带上一丝苦笑,又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鬓发道:“念念,最近几日我会越来越忙,怕顾不上你,你一定要小心。”   朱弦心中疑惑:关于周夫人,自己确实有很多不解之处,她和谢冕怎么会弄到如今母不母、子不子的地步的?而且,周夫人幽居在秋韶院,说是被软禁了,又能自由召见外人;说是正常,偏偏秋韶院又败落成那样。还有自己进入秋韶院后诡异的熟悉感,委实难以解释。她小心翼翼地问谢冕道:“她不是你的亲娘吗?”   谢冕的手落下,紧紧攥着被角,目光有些发冷:“很久之前,就不是了。”   朱弦一头雾水地看着他。   谢冕望着她茫然的样子,不由叹了口气:周夫人之事实在难以宣诸于口,念念现在没有记忆,叫他如何启齿?他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周夫人和谢家有深仇大恨,一心想要毁了谢家,所以念念,你以后一定要小心她。”   朱弦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可不知怎的,心里又隐隐觉得自己早就该知道了。她望着谢冕僵硬的身形,低垂的眼睑与几乎凝固的表情,心头忽地一颤:那是他的生母啊,一个孩子要对母亲说出这样的评价,该得经历了多少失望。   又酸又软的心情仿佛自由意志,弥漫开来,她再忍不住,从锦被中伸出双臂,轻轻地搂住了他,柔声而道:“鱼郎,你别难过,你还有我。”   谢冕一阵恍惚,曾经的记忆与现实重叠:十四年前,她站在铜镜前,双臂环绕,回抱住自己,告诉他,他还有她;十四年后,她再次拥抱住他,说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他的念念呵,时光荏苒,她却从来没有变过,依旧有着一颗天底下最柔软的心。他何其有幸,能够在时光的间隙中屡屡遇见她,为他原本灰暗的天空带来最明亮的色彩。   心口酸酸的,涨涨的,仿佛有什么充斥着胸臆,心中激荡不已。“念念……”他低低地,温柔地呼唤着,将头埋在她雪白柔腻的颈窝中,紧紧回搂住她。      第76章 春宴   许久, 感觉到她因他过紧的禁锢在挣扎,他才松开她,依旧将她送回被窝中,仔细地盖好。   朱弦却想起有事问他:“你那个许表妹怎么非要嫁你, 难道做妾很好吗?老太太既疼她, 当初怎么没让她嫁你做妻子?”她委实想不通, 谢冕婚事艰难,许表妹就算身份低了些,想嫁他也不是不可能的。怎么当初不嫁,等她和谢冕成了亲, 却宁肯做妾也要嫁了?谢冕明明已经明确表示了拒绝,许老太太还百般强逼。   谢冕道:“许表妹在家时曾经被退过亲, 坏了名声。”敬伯府也是要脸面的,就算他再不堪,也不能为嫡子娶个身份又低,名声又差的正妻。   “那她怎么就非嫁你不可了?”朱弦斜睨他, 他惯是到处留情,若是没招惹过人家,怎么人家就非他不嫁了?   谢冕连呼“冤枉”,告诉她道:“她委实另有心上人,想要嫁我, 也是因为想和心上人亲近,又知道我对女儿家一向宽容,不会和她计较罢了。”   咦, 还有这种事?朱弦心中好奇心大起,双眼闪闪发光地问道:“她心上人是谁?”而且,说什么不计较,“他就笃定你喜欢戴绿帽子?”   什么叫喜欢戴绿帽子?谢冕被她说得脸都绿了,争辩道:“不过是我不把她们放到心上罢了。”见她脸儿红扑扑的,眼睛发光,一副要继续追问的样子,他头疼地忙转了话题问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下午的时候怎么会忽然想起问我拜师之事?”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亲芳泽之念,没有多想,等到回过头来才发觉,她在那时忽然问这个问题显得格外突兀。   朱弦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答道:“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哦?”谢冕起了兴趣,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朱弦一边回忆一边道:“我好像梦到自己变作了你,然后在一个破庙碰到了郑先生,还想让你拜别人为师……”   “你说什么?”谢冕愣住,脸色大变,隔着被子一把攥住了她。   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她疼得皱起眉,忍不住挣扎。谢冕猛地惊觉,放松手,心虚地道:“对不住,我实在是……”掀开被子检查她被他握住的手臂部分。   雪白的玉臂上一圈红色的印子,看着分外可怜。谢冕更心虚了,伸手轻轻揉了揉道:“我帮你去找伤药。”   “不必了。”朱弦叫住他,并不是太在意手臂,反而挂心另一件事,“你刚刚怎么反应这么大?”   谢冕凝视着她道:“因为我的确是在破庙中碰到郑先生的,而那时也的确有另一个人在我的身体中……”   朱弦彻底呆住,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说,我梦到的是真事?”   谢冕问她:“你是不是还梦到了你想让我拜杜震寰杜师父为师?”   朱弦机械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完全理解不了这匪夷所思之事。   谢冕却恍然大悟,他想起了她当初在梦中歌唱,想起了她曾经对他说过,总有一天她会一直陪伴着他,许多曾经想不通的事豁然开朗:原来他遇见的一直是她,现在的已经是他妻子的她,她在梦中穿越了时间长河,与过去的他不断相逢。所以,她永远不知道又过了几年。他不断长大,她却始终如一。   他深深地凝望着她,目中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忍不住轻轻抚了抚她动人的脸颊,柔声问道:“那你有没有梦到过别的事?”   朱弦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可其它的我都不记得了。”她想起来了,她似乎确实曾经梦到过自己变作一个小男孩,可梦中具体有些什么,却全然不记得了。   谢冕的眼中闪过失望之色,几乎要抑制不住冲动将一切告诉她。可是,那又有什么用?自己想起来的和别人告诉的总是不同的。他说了,她也未必能感同身受。而且,他是不是能期待,既然她能记得这件事,也许别的也能慢慢记起?   朱弦的脑中却还在想着梦中之事,问他道:“如果梦中之事都是真的,那后来怎么没听说你拜杜震寰做师父的事?”   他低眉含笑:“那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拜他老人家为师。”   朱弦惊讶地看向他,不禁有些生气:“这是为何?”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为他筹谋的心情却还是记得,可他却根本没有珍惜。   他道:“因为我已经跟了另一个人学了内功心法啊。”   杜震寰要他废掉跟她学的内功,改学他门下的心法,他却死活不肯。念念消失得突然,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见到她,这内功心法是她留给他的,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丢掉。杜震寰气得没办法,又舍不得他的良材美质,最后只得采取折衷的办法,不要求他拜入杜氏的门下,改练杜氏内功,只让他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在武馆学些普通的武技及轻功。   朱弦惊讶:“跟谁?”这世上懂得内功心法的人可不多,谢冕一个侯门公子哥儿,哪来的机会学?   谢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开口道:“自然是跟你学的。”   “跟我?”朱弦一愣,随即笑了起来,“你休要哄我,本门内功向来不外传,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若被我娘知道我传了人,非得打死我不可。”   竟是这样吗?谢冕沉默下来,心中却更柔软了:明知不能外传,可她终究还是为了他的安危传给了他。心潮澎湃,他忍不住一把扑到她身上,在她芬芳诱人的红唇上重重啾了一口,喃喃道:“念念,念念,遇到了你,我何其有幸!”   她“哎呀”一声,莫名其妙地欲推开他,皱眉道:“你太重了,给我快起来!”   “你敢嫌夫君重?”他抑制下内心的激荡,佯怒道,“看我怎么罚你!”伸手探入被子去呵她痒。她左右支绌,却哪里躲得开他的魔爪,痒得格格笑着,不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地败下阵来,狼狈地推着他道:“谢冕,你再闹,我生气了!”   他见她笑得脸色绯红,乌发凌乱,亮晶晶的明眸一闪一闪地看着他,心中软成一团,嘴上却故意逗她道:“哎哟,我好像又得罪娘子了。好念念,快教教我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娘子消气?”   朱弦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端起架子道:“你这么讨厌,我才不会轻易消气。”   灵动的模样看得他心中大动,忍不住俯下身又一连亲了她好几口,免不了被她又是一阵嫌弃。   两人正闹着,门外忽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随即白鹭略带焦急的声音在内室帘外响起:“五爷,外院出事了。”   两人对视一眼,谢冕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进来对她道:“你先休息吧,我要去父亲那里一趟。”   现在这个时候?朱弦疑惑。谢冕告诉她道:“三嫂去三哥的书房打杀了两个美婢,事情闹大了,父亲召我们哥几个都过去。”   朱弦怔住,蓦地想起谢冕在荣恩堂说的那番话,脸色微变,吃惊地看向他。   谢冕干脆地承认道:“我当初是故意那么说的。三嫂骄横惯了,怎么可能忍得下这口气?”   可直接把人打杀了,也实在太骄横了些吧。谢冕他那么说的时候,预料到这个后果了吗?朱弦忍不住看向谢冕的表情,却见他低垂着眼睫,神情晦暗不明。她心头一颤,睁大眼睛想看得更仔细些。   一只大手忽然伸过来,挡住了她的视线。谢冕轻柔的声音响起:“别这样看着我,我会觉得自己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错。”   朱弦的心中顿时雪亮:“你早料到了!”   谢冕低低“嗯”了一声:“不过,没有发卖而是直接打杀,我们这位三嫂,还真叫人刮目相看。”他低下头亲了亲朱弦的脸庞道,“你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好好睡一觉我就回来了。”坐在一边看着朱弦闭上眼睛才起身离去。   他却一夜未归。等到天亮的时候,派了小厮在二门传话,叫收拾了换洗衣服送去,说这几天暂时不回内院。朱弦让石竹去问,这才知因消息是谢冕告诉徐氏的,谢冕被谢渊责令出面善后,徐氏则被罚了禁足。   他不能回来闹她,她不由松了一口气,他对她越来越亲昵,真叫人招架不住。可随即,有一点小小的失望泛上心头,竟叫她说不清心头滋味。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她没有等到谢冕回内院,敬伯府一年一度的春宴的日子却到了。   今年的宴席依旧设在谢家的花园中。春光正好,园中百花盛放,蜂舞蝶绕,一派花团锦簇的景象。   徐氏被罚了禁足,丁氏要主持春宴,待客之事就落到了朱弦与前来帮忙的二婶、三婶身上。   来者多是姻亲故旧,以及谢渊当年从军时的袍泽,朱弦大多数都不认得。幸亏丁氏早就想到了,派了她身边的管事妈妈徐妈妈在她身边帮着提点,没出什么差错。   卫氏带着芳娘和娟娘来的不早不晚,韩家姐妹却都没有过来,朱弦领着她们去见过老太太,又把芳娘和娟娘交给了谢阳,想着躲一会儿懒,也不回二门处,专捡了僻静处走去。走不多远,忽见前面谢晟引着两人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七八个面容冷峻,脚步矫健的带刀护卫。   朱弦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身上,瞳孔微缩。来人三十左右的年纪,穿一件石青色富贵如意纹缂丝锦袍,玉带环腰,金冠束发,修眉俊目,原本也称得上英俊,只可惜耽于酒色,脸都有些虚浮了,赫然是她曾经的老熟人康王。   而他旁边和他并肩立着的,则是一个神情阴郁的少年郎,少年衣饰华贵,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雪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只可惜眼中不时闪过一丝凶悍之气,令人望之心惊。   他怎么会来谢家,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朱弦心中的疑惑一闪而过,暗叫倒霉,再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她咬了咬牙,避让在一旁,垂下头,无声地行了一礼。   康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闪烁了下,停下脚步:“我道是谁,原来是谢五奶奶。谢五奶奶,别来无恙啊?”   朱弦依旧垂着头,恭敬而冷淡地道:“多谢康王殿下关心,民妇一切俱好。”   “是吗?”康王冷笑,却没有再说什么,目光灼灼,只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朱弦被他看得心头恼意大起,皱了皱眉道:“康王殿下,民妇还有事,先告退了。”转身欲走。   “哎,等等。”康王涎着脸伸手欲拉她,“好歹也是老熟人了,谢五奶奶怎么一见我就跑?”他昔日一见她的容貌就惊为天人,日思夜想,魂梦难安,只想着纳她为侧妃。为这,他警告了全京城试图向她求亲的男子,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敬伯府向她求了亲。她也不识抬举,宁肯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也不愿嫁给他,差点没把他气歪鼻子。今日意外重逢,她还是这般光彩照人的模样,真叫人心里痒痒的。   这厮还是这般惫懒无礼!朱弦脸色一冷,心中恼意丛生,暗暗运气于指尖。 作者有话要说:  期待已久的俗套剧情终于快要来了,宝贝们,准备迎接一大盆狗血的到来吧,啦啦,为了鱼郎的车,我也是拼了O(∩_∩)O 感谢小天使“粉嫩嫩の小tomo”的雷,抱住么么哒~ 感谢小天使“紫伊小树”营养液X20,感谢小天使“怀谷”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77章 中招   朱弦动了怒, 暗暗打算给这个登徒子点颜色瞧瞧。谢晟见实在不像话,向前一步拦住康王笑道:“王爷,我们还有正事要忙。”   康王悻悻地缩了手,也不知自己无意间逃过一劫, 冷哼一声道:“看在你面上, 暂且放她一马, 等我们大事成了……”   “皇叔!”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年突兀地开口,语带不悦,打断了康王的话。   康王瞿然一省,讪讪笑道:“是我的错, 殿下勿要恼我。”语中竟带着几分畏惧与讨好。   朱弦心中惊讶,眼角的余光瞥到少年腰间悬着的玉佩, 微微一凛。玉佩洁白润泽,通体晶莹,挂着明黄色的流苏,右下角还有内造的标记, 一看便是出自宫中。   这少年究竟是谁?身份竟似乎比康王还尊贵。还有,康王口中的大事究竟指什么,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很快,朱弦就知道了少年的真实身份。当今明德帝的庶长子,诚郡王卫珏。敬伯府向来不受明德帝待见, 他怎么会来参加敬伯府的春宴?   朱弦忽然想起那日晚间偷听到的谢冕与福王手下的密语,心里一个咯噔:当初他们说的什么,不就是说春宴之时让谢冕把某人的密谈之语转告给福王?难道这个某人指的就是皇长子?可谢冕到现在还没到家, 难道竟把这事忘了,还是早有成算?   再想到从福王私宅出来时,谢冕曾经对她说过明德帝身体不佳,庶长子与嫡次子争夺储位之事,朱弦脸色开始发白:谢晟不该这么大胆吧,竟敢插手储位之争?   她的心神开始不宁,待赏花听曲过后,众人开始陆续入席,她觑了个空走到屋外廊下清静之处,嘱咐身边的石竹道:“你去外院门房处问问五爷回来了没,若没有回来,看他身边的小厮有没有在的,帮我问几句话。”   石竹领命而去。   她定了定神,正要回去席上,一个小丫鬟神色慌张地跑来,见到她眼睛一亮,带着哭腔喊道:“大姑奶奶,可算是找到你了,你快救救我家姑娘吧。”   朱弦认得她,正是娟娘身边的贴身丫鬟金瓶,不由脸色微变,沉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金瓶哭道:“姑娘起先在园子里玩,不小心将香囊弄丢了,回到席上才发现。姑娘怕香囊被别人拣去了不好,就带着我又回去找。结果没想到听到有人在说话……”   “说了什么?”朱弦问道。   金瓶抽抽噎噎地道:“说什么‘等殿下即位后不要忘了我们’。”   朱弦顿时脸色大变。她知道娟娘遇见的是谁了,除了皇长子卫珏他们一行,还能有谁?而且,娟娘听到的那句话委实大逆不道,竟是直接有染指帝位之意。   金瓶又道:“姑娘和我都吓得不敢动,说话的人却渐渐走远了,姑娘就跟了上去,说要看看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要回去告诉老爷,让老爷小心。”   朱弦跌足:娟娘怎么就这么莽撞,仗着自己会一点功夫,这么危险的事都敢去做!她追问道:“后来呢?”   金瓶道:“姑娘嘱咐我,叫我等她一刻钟的功夫,要是一刻钟的时间她还没回来,就让我跑回来求救。”   看来是娟娘没有及时回来,金瓶慌了神,才过来找她的。这个娟娘,行事怎么这么莽撞!朱弦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心中的怒火,问金瓶道:“这件事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金瓶摇了摇头:“我本来想找太太的,结果刚跑到门口就看到了大姑奶奶。”   朱弦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你不必跟太太说了。”如果真如她所猜测的那样,谢晟和皇长子、康王所谋乃是储位之事,那就是要送命的事。大伯母知道了,非但帮不了忙,还会给她带来危险。还是自己去悄悄地把人救回来为妙。   她心中又暗咒了一遍娟娘的胆大妄为,问金瓶道:“ 人是往哪个方向去的,你给我带路。”想了想,又让八角回去找黄鹂白鹭,给谢冕带个口信。她虽不知谢冕现在在哪里,但他既然答应了福王,想必在这府中会留有后手。万一她救不回娟娘,反而把自己陷进去了,他总不会弃自己不顾吧?   金瓶领着她往花园一角走去,看方向果然是她先前撞到那三人的地方,不一会儿,朱弦看到前面出现一座阁楼,门外两个带刀护卫一左一右守卫着,一脸警惕地戒备着。只不知其他的护卫哪里去了。   朱弦直接走了过去,立刻有人拔刀拦住了她。因刚刚见过,护卫显然认得她,森然道:“五奶奶,请留步。”   朱弦道:“我是来找人的。”   护卫道:“主子有令,不见外客。”   朱弦道:“我不找他们,我来找我家小妹。”   护卫目光闪了闪:“五奶奶,这里没有旁人,除了你,也没有其他人来过。”   “是吗?”朱弦心一沉:他们连娟娘到过这里都不肯承认,看来是不会轻易放人了。她心念电转,藏于袖下的手微微动作,随即指了指旁边的草丛道:“那里怎么会有女子的戒指?”   护卫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草丛中金光闪闪的,神色一变:“怎么可能?我们明明是在后窗捉住……”说到这里,他戛然而止,脸色难看得看向朱弦。自己竟一下子就被人把实情诓出来了!   阁楼内忽然传来哈哈的笑声,有人一边鼓掌一边走出来道:“雷九啊,五奶奶在闺中时就是诡计多端,你可是上了她的当了。如果我没看错,那枚戒指是五奶奶自己抛的吧?”正是康王。   雷九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咬牙说了一句:“五奶奶好计谋。”   朱弦微微一笑,戒指确实是她趁两个侍卫不注意的时候抛的,为的就是出其不意诓出实情。她看向康王道:“王爷,我妹妹是不是在这里?”   康王点点头,倒是承认得干脆:“没错。”   朱弦敛衽一礼:“小妹年纪小,不懂事,若有得罪之处,还请王爷见谅,高抬贵手,放她出来。”   康王贪婪地盯着朱弦的面容,眯起眼道:“令妹活泼可爱,本王甚是欢喜,想着既与她姐姐无缘,不如将侧妃之位给了她,以慰本王相思之意。”   这话说得委实无赖。朱弦脸色微变,沉声道:“王爷,小妹今年才十二岁。”   康王笑道:“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本王又不介意。”   “可是我们却介意。”朱弦心头大怒,沉着脸问,“王爷到底放不放人?”   康王道:“不放。本王昔日放过了你,一万个后悔,如今怎么能再犯同样的错误?”听说她定亲的消息,他一边暗恨朱家不识抬举,一边悔得肠子都青了,再要抢人,师出无名,休说他只是一个闲散亲王,即使贵为一国之君,也断没有强夺□□的道理。   朱弦目中寒光一闪:“当真不放?”   康王道:“真的不能再真。”   朱弦一声冷笑,身形一闪,蓦地夺过雷九手中的钢刀,迅如闪电,架到了康王的脖子上,冷冷道:“这样也不放吗?”   雷九和另一个护卫都是神色大变,另一人钢刀也随之哐啷啷出鞘,指向朱弦,却投鼠忌器,不敢出手。雷九握拳,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怎么刚刚忽然手腕一麻,刀就被这个娇怯怯的小姑娘抢去了?他怒声道:“五奶奶,劫持皇亲可是重罪,你快放了王爷!”   朱弦哪里理会他,挑眉道:“王爷强抢官家之女难道就不是重罪了吗?”说起来大家都有错,闹将开来,谁也得不着好。她可不信康王敢把事情捅出去。   康王倒还是镇定得很,摇摇手示意雷九稍安勿躁,一脸怀念地舔了舔唇:“好久没有被美人拿刀架着脖子了。看来五奶奶也很怀念我们相识的那些日子啊。”他当初一见朱弦便觉倾心,死皮赖脸地追逐了许久,不知有多少次被她拿刀威胁过,想想就觉得浑身骨头都痒了。   朱弦不为所动,手上微微发力,康王的脖子上顿时沁出鲜红的血来。   康王的脸开始发白,变了脸恶狠狠地道:“你居然真敢伤我!”只可惜说到最后嗓音微微发颤,显得分外色厉内荏。   朱弦冷冷道:“康王爷,女子名节事重,我已嫁人,我妹妹年幼,经不得你开玩笑。”大有他若再敢调戏她,或说要娟娘做侧妃的话,她就不客气之意。   康王眼珠转了转,神情软和下来,笑道:“不过是跟五奶奶开个玩笑而已,五奶奶何必当真?”   朱弦道:“我妹妹在何处,还请王爷放人。”   康王道:“不就这点小事吗,你随我来吧。不要拿刀拿枪的吓唬人。”   朱弦皱眉:“王爷直接把人叫出来就是。”   康王一脸为难:“不是我不想把人叫出来,而是当初发现她时,这群蠢货不知道是令妹,下手重了些,害她受了伤,现在不能起身。我这边又没有丫鬟,你总不希望找个男子把她抱出来吧?”   朱弦默了默,只得勉强道:“那你带我去找她。”扫了两个护卫一眼,“不许他们跟来。”   康王道:“好好好,都依你。”两人向阁楼内走去。   阁楼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也不知皇长子和谢晟都去了哪里。朱弦觉得不对劲,停下来问道:“其他人呢?”   康王道:“哪里有其他人?”   朱弦狐疑地看他。康王反应过来:“你说的是谢晟和大皇子?令妹找了过来后,他们就换地方了。”   朱弦奇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难怪护卫只剩了两个,这里面听着也没其他人的动静,想来是娟娘突然出现,他们生怕泄露秘密,觉得这里不安全转移了地方。   康王笑道:“我不是在不放心令妹吗?好歹咱俩也是老交情了,看在你面上,本王也得多看顾她些。”实则是他猜到朱弦多半会找过来,特意留在这里等她的。   朱弦一个字都不信他的,沉了脸,手中钢刀又紧了紧:“谁和你老交情?”   康王“唉哟”一声,愁眉苦脸地道:“不是就不是,不要动粗嘛。”老老实实地带着她进了侧室。   朱弦一眼望见侧室中的情形,神色微变。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小谢出场时估计会想吐血O(∩_∩)O 感谢小天使“怀谷”,“未亡人”灌溉营养液。   第78章 错认   侧室一角, 一张精致的填漆雕花架子床帷帐低垂,里面影影绰绰地躺了一个人。听到他们进来依旧在沉睡着。   朱弦皱眉:“怎么回事?”   康王心虚地道:“她被劈晕了。”   朱弦叫了两声“娟娘”,见帐中之人没反应,想了想, 在康王“哇哇”的抗议声中, 直接撕下他的衣摆, 动作利落地将他双手向后反绑在桌脚上。   康王叫道:“本王都这么配合了,你还绑我做什么?快放开我!”   朱弦只当耳旁风,根本不理会他,一步步走近架子床。床上之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朱弦提刀,小心翼翼地挑开了帷帐。却没有注意到, 身后的康王眸中闪过一丝诡异之色。   帐中之人身材娇小,背对着她,穿一身樱草色百鸟图蜀锦褙子,梳双丫髻, 髻上用淡粉色的珍珠串缠绕着,果然是娟娘今日的打扮。   朱弦又唤了几声“娟娘”,见对方还是没反应,将手中的刀丢了,弯下腰要去抱她。   弯到一半, 目光触到对方掩在鬓发中的耳朵,这耳环……她瞳孔一缩,骤觉不对, 下意识地向后避去。   已经来不及了!   对方一个翻身,手一扬,一蓬粉色的烟雾顿时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朱弦立刻屏住呼吸,足尖一点,飞快地向后退去,却还是感到身子一阵无力,仿佛有一蓬火焰从丹田处燃起,一直烧向四肢百骸,将她全身的力气都要烧毁。奇怪的感觉从身体深处升起,瞬间化作巨大的,叫人惊恐的空虚感。   床上之人已彻底翻过身来,露出真容,是一个个子娇小、面目普通的中年妇人,望着她嘻嘻而笑:“五奶奶,没用的,这药只要接触到皮肤就能起效。”   朱弦脸色大变:“这是什么药,解药在哪里?”   妇人笑道:“我就不信五奶奶感觉不到这是什么药,至于解药,”她吃吃地笑着,指了指被绑的康王道,“不就在你身后吗?”   身体里的那蓬火越烧越旺,她面染红云,眼如含波,只觉体内一阵难耐的热意,几乎连神智都要被那火燃成灰烬。   妇人掩嘴笑着:“五奶奶,这‘醉春光’妙用无穷,最能助兴,五奶奶就和王爷一起,好好享受这人间极乐吧。”   被捆缚的康王也笑的得意:“乖宝贝,是不是很难受?快来本王这里,本王让你好好舒服舒服。”   朱弦连眼角都染上了红色,身子因强烈的感觉微微颤抖,听到康王的声音,一阵恍惚,迷茫地转向他,轻轻问道:“你?”   “是啊,”康王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动人的娇态,压下嗓子诱哄道,“来,宝贝儿,帮我把双手解开,本王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快活。”   朱弦定定地看着他,如受蛊惑,一步步慢慢向他走近,慢慢弯下腰去。   康王心中得意之极,“醉春光”的药力有多厉害他是知道的,非但有催情之效,还能迷惑神智,任你贞洁烈妇,中了这药,也会变为淫/娃/荡/妇。眼看这觊觎已久的美人儿终于入了他的瓠,插翅难飞,对即将到来的销魂蚀骨他简直已经迫不及待了。嫁给了别人又如何,终究还是要在他身下承欢。   随着她的接近,女子特有的体香幽幽袭来,沁入心脾,康王心旌摇荡,正自想入非非,蓦地后脑勺一疼,遭到重击,顿时眼前金星乱冒,晕死过去。   妇人大惊,叫了声“王爷”,扑过来要查看情况。却见朱弦手一扬一抓,姿势优美之极,恰对着她咽喉扣来。妇人心头一凛,硬生生止住了身形,闪身避开。朱弦的手已顺势变招,如兰花盛开的五指拂过她胸前,她顿时被定住,一动也动不得了。   妇人骇得面无人色,这养尊处优的伯府少奶奶竟然会传说中的点穴功夫,怎么可能!她心中不由暗暗叫苦:知道对方懂点武艺,却没想到身手这般高强,定力也是如此之强,在“醉春光”的药力下还能保持清醒。早知如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劝说王爷不要轻易算计对方。如今偷鸡不着蚀把米,她和王爷都被制住,对方羞怒之下要伤他们或者取他们性命岂不是易如反掌?   朱弦却顾不得找他们算账,她现在的情形很不好,火烧火燎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她只觉得浑身热得快要爆炸了,力气一点点流失,几乎连站都要站不稳,而男子的气息对她来说简直有着致命的诱惑力。刚刚若不是掐碎掌心,依靠疼痛勉强保持一点清醒,她差点就在药力的作用下一把扑倒康王了。   她心中暗暗懊恼:是她太轻敌了,小看了康王的龌龊无下限。   此时,见妇人已被她制住,她目光扫去,一眼看到桌上放着一个茶壶。她扑过去,放在手中掂了掂,又闻了闻气味,确定是冷茶,毫不迟疑地咕嘟嘟一口灌下。冰冷的茶水入腹,火热的感觉终于稍退。   妇人见状,忍不住道:“没用的,这药性厉害得很,即使现在暂时压下去了,呆会儿反弹会更厉害。”   朱弦根本不理她说什么,沉着脸道:“我妹妹在哪里?”   妇人眼珠子骨碌碌乱转,刚想说话,朱弦嘶哑的声音响起:“若你再敢骗我,休怪我让你尝尝‘分筋错骨手’的厉害了。”她现在状态不妙,必须速战速决。   妇人脸色大变:“分筋错骨手”也是江湖传闻中一种极厉害的酷刑,据说能叫人全身筋骨错位,痛苦不堪,任你铁打的好汉也要求饶。   朱弦撑着桌子,一边默默运功试图逼出药力,一边冷冷地看着妇人。   妇人头上汗珠滚滚滴下,到底还是惧了,指了指外面道:“就在隔壁室内。”   朱弦道:“你若敢骗我……”   妇人道:“我断不敢有一字虚言,否则任凭奶奶处置。”   朱弦没精力和她啰嗦,依旧一个手刀将她劈晕,走到隔壁。隔壁和刚刚的偏室布置一模一样,妇人果然没有骗她,娟娘小小的身子躺在床上,昏睡不醒。她勉力保持清醒,检查了下发现娟娘没有大碍,背起她向外走去。候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的金瓶见状大喜,忙过来接过娟娘。   雷九狐疑地问道:“王爷呢?”刚刚室内传来几声可疑的声响,他心中就犯起了嘀咕,可康王一早就叮嘱过,让他们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得入内,他再心焦也只能忍着。可这会儿朱弦背着小姑娘出来了,康王却不见踪影,叫他怎能不起疑心。   朱弦道:“他在里面。”冷茶到底没什么效果,刚刚压下去的火焰又开始蔓延,她心知不妙,吩咐金瓶背着娟娘先回她的思齐院,转身就要离开。   雷九越发起疑,喝道:“站住!”又叫同伴进去查看康王的情况。   朱弦咬了咬唇,喝令金瓶先走,雷九过来阻拦,她冷笑一声,顾不得藏拙,内力运转,直接一掌击向雷九背心。   掌未至,劲风先到,雷九骇然之下不敢硬接,连忙闪避开来。金瓶心知情况紧急,见雷九让开,背着娟娘撒腿就跑。   雷九心急,朱弦的出手却越发凌厉。她心知自己支持不了多久,见雷九身手不弱,一招刚过,便卖了一个破绽来。雷九大喜,直攻破绽,欲要将她拿下,却见她招式陡然一变,刚刚的破绽赫然是个陷阱。他猝不及防之下,只觉她柔软的五指拂过他胸口几处要穴,气血凝滞,顿时也晕了过去。   朱弦微微松了口气,趁进去查看情况的护卫还未出来,迅速离开。   刚刚压下去的火焰再次燃烧起来,以比第一次更迅猛的势态迅速烧遍全身,她只觉眼前一阵阵发黑,渐渐模糊不清,双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   不行,照这样下去,她根本坚持不到思齐院。她再次用力掐住掌心,借着掌心的疼痛勉强维持几分清醒,看到自己正经过一个小小的荷花池。她咬了咬牙,就要往里面跳。   忽然,一双如玉雕就的手从旁伸过来,紧紧拉住了她,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阿弦,你这是做什么?”   她的身子因那手的接触颤抖起来,恍恍惚惚间只觉那声音亲切而熟悉,茫然地看了过去。   她看到了一对含笑的凤眼。“鱼郎?”她下意识地叫着,身体自有意识,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臂,心中迷糊:他的声音怎么好像有些变了?她求证般问道,“是你吗,你来救我了?”   对方的手臂似乎僵了僵,片刻后,那声音才轻轻答了一个“嗯”字。   她松懈下来,一阵阵委屈涌上心头,眼泪汪汪地告状道:“康王那个混蛋,竟敢算计我,我要把他碎尸万段。”   那声音染上了笑意,顺着她道:“好,我们把他碎尸万段。”   她满意了,可随即又被浑身的火焰烧得难以忍耐,迷迷糊糊地盯着他道:“鱼郎,我好难受,我好难受。”脑中仿佛一直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叫嚣着,只是这一点接触不够,还要再多些。   那声音柔声道:“我知道。”   她乞求地道:“你帮帮我,帮帮我。”她不知道她在渴求什么,可莫名地就是知道,他一定能帮她。   “好,我帮你。”他似乎笑了,声音越发温柔,“不过这里不行,你跟我来。”拉着她往一个方向而去。她被他拉得跌跌撞撞的,忍不住抱怨道:“你慢点。”   那声音笑道:“太慢了你不是等不得吗?”   她被他说得面如火烧,又觉得他说得果然有理,咬牙紧紧跟上。   好不容易踉踉跄跄进了一间屋子,她模模糊糊间完全看不清屋中布置,只觉屋子里香气氤氲,沁人心脾,可香气入鼻,身体里如无数虫蚁爬过的难耐感却更强烈了。   他掩上门,一步步向她走近。她虚软无力地扶着床柱,只觉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眼前越发模糊,只能隐约看到一个高挑的人影站在她面前几步处。   她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我好热。”   他笑道:“热就把衣服脱了吧。”声音温柔无比,温柔得近乎诱哄。   “脱了就不热了吗?”她天真地问道。   “嗯。”他给予肯定的答复,“难道你还不相信我?”   她眨了眨眼,吃吃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会不相信我的鱼郎?”纤长玉白的手指落到胸前,忽地停住,偏头看向他委屈地道,“为什么你不帮我脱?”   他似乎滞了滞,随即好脾气地道:“好,我帮你脱。”一步步向她走近。玉白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衣襟上,正要动作。   蓦地,窗子一声巨响,轰然打开。一道凌厉的拳风袭来,狠狠砸在他的肩上,把他砸飞出去,重重跌落在地。他吃痛地捂住肩膀,不可思议地看向突然出现在室内之人,愕然道:“五弟,你怎么回来了?”自己明明派人绊住了他,他怎么赶回来的?   五弟?朱弦越来越糊涂的脑子忽然清醒了几分,鱼郎不就是排行第五吗,又哪来的五弟?她迷惑地看向来人,撞入一对燃烧着愤怒火焰的明亮凤眼中,那般熟悉。   她彻底糊涂了,左右看看,愕然道:“两个……鱼郎?”   谢冕的脸顿时黑如锅底。 作者有话要说:  鱼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念念居然连我都认不出!   第79章 反制   她娇慵无力地靠着床柱, 眼波氤氲,朱唇娇艳,媚态横生,动人之至, 偏偏口中说的是那样气人的话。她竟连他都分辨不出吗?   谢冕暗暗切齿, 上前一把打横抱起她。强健有力的身体和她稍一接触, 她“嘤咛”一声,顿时化身为柔软的蒲草,紧紧回抱住他,甚至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她一眼, 见她面色潮红,眼神迷蒙, 心知她此时已神志不清,满腔怒火发作不得,干脆拉过斗篷将她兜头兜脸罩住,眼不见心不烦。又怕闷着她, 小心翼翼地不让斗篷紧贴着她脸。   做完这一切,他这才神色冰冷地看向跌坐在地的兄长,目光如剑如戟。   谢晟一手捂着受伤的肩膀,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纵然是以这样一种狼狈的姿态跌倒在地, 依旧风度翩翩,举止优雅,微微笑道:“你终于不再装了。”他这个弟弟, 这些年一直以一种浪荡无赖之态现于世人面前,连父亲都被他骗过了,失望之余不再管他。可自己这些年来从来就不敢对他掉以轻心。   谢晟永远不会忘记,当年那一场惨烈的家庭大戏,他和父亲正式撕破脸,周氏被软禁,可全程参与的五郎小小年纪,竟然奇迹般地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老太太的庇护。忘记了一切?也只有父亲和老太太会信他。后来这些年,他屡屡欲寻机对对方下手,这家伙却比泥鳅还滑溜,连二郎都在宫变中死于非命,对方却还是活蹦乱跳的。   现在,因为朱弦,他终于决定不再装了吗?   谢冕垂眸,冷冷道:“你不该打她的主意。”   谢晟笑道:“我可没对她怎么样,是她自己认错了人。这样的美人,就算我是柳下惠,又岂能不心动?”   谢冕神情越发冰冷:“你若没有歪心,这屋子中点着的媚香又是怎么回事?”   谢晟道:“不过是助兴之物罢了。她这个样子可不是因为我的媚香。”他微微笑了起来,“我也是为了五弟妹好,五弟隐疾难愈,五弟妹这个样子,总不能让她随意找个粗鲁下人纾解吧。”   谢冕的脸黑了:他不碰家里的姬妾,别人不知道,可瞒不过家中一直盯着他的有心人,他索性在这方面做了暗示。这会儿被当着自己妻子的面这么说,饶是消息是他故意放出的,他脸上也有些下不来。   谢晟笑道:“我总是你的兄长,自该为五弟分忧。”他跌坐在地,纵是那样不雅的姿态坐地,说着那样无耻的话,犹自玉姿琼颜,一派光风霁月般的动人风仪。   谢冕的脸更黑了,尤其是察觉怀抱中的朱弦开始不安分,娇躯扭动,脸儿贴着他的胸膛不住磨蹭着,一只玉手甚至从他的衣襟中探入,在他光裸的肌肤上不住摩挲。   这小混蛋,连夫君都能错认,若他不及时赶来,她是不是就要这样子对谢晟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他心中的怒火更盛,长久以来的隐忍退让全部抛诸脑后。他忽地腾出一手,一指点出,定住谢晟,单手将谢晟提起,丢到床上。   谢晟被摔得后背生疼,狼狈不堪,却依旧笑如清风朗月,望着谢冕的目光如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神情悲悯:“五弟,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可有些事生来如此,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呢?五弟妹绮年玉貌,天生佳人,你怎忍心让她受这样的苦?”   谢冕气极反笑:“这么说大哥还是在做好事了?”   谢晟不否认:“我总是你们的大哥。”   “大哥吗?”谢冕看向他,目中露出奇怪的神色,“这些年,我一直觉得很佩服你,不管你做了多么恶心人的事,居然始终能摆出这样一副正人君子、牺牲奉献的姿态,实在也是一种本事。”   谢晟微笑:“五弟过奖了。”   谢冕道:“既然你喜欢做好事,那就好事做到底吧。接下来的事想必你会乐意,这样我就放心了。”   这话来得奇怪。谢晟的心里忽然起了不好的预感,神色微变:“你想做什么?”   谢冕垂眸道:“大哥这些年对我照顾良多,做弟弟的怎能不好好感谢?我知道大哥向来喜欢别人的妻子,因此,呆会儿这个礼物希望大哥能喜欢。”   他屈指在床柱上快速地敲了几下,门“吱呀”一声,一个身材窈窕,眉似笼烟、眼若含波的少女闪身进来。   如果朱弦现在还清醒着,一定会感到惊讶:许飞花,来人赫然竟是许飞花!   谢冕淡淡道:“我知道你心慕大哥,这是唯一的机会,你可要把握好。”   许飞花面色酡红,应了声,含羞带怯地看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谢晟。谢晟目中闪过一丝意外,面上依旧维持着笑意,刚说了声:“许表妹……”   谢冕一声冷笑,直接点了他的哑穴,不给他用言语打动人的机会,然后抱着朱弦从窗户中跳了出去,合上窗户。   屋中的香气越发浓郁,春情荡漾。许飞花一步步走近谢晟,在他发白的脸色中,一双玉手缓缓落到他下面,握住了在媚香作用下慢慢抬头的某处。   谢冕站在窗外,听到屋内传出意料中的声响后,这才转向身后,静静地注目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的美貌女子。   女子素服银钗,乌眉如画,明眸似水,神情沉静地迎接着他目光的审视。   谢冕道:“我没想到你竟真的能劝动许飞花做这种事。”   周夫人目中流露出一丝讽意:“是人就有贪念,有贪念就能被人利用。比起做你的妾,当然是做世子的妾前途更加光明。”   谢冕道:“他会认账?”   周夫人笑道:“我们自然有让他不得不认账的法子。”   谢冕面上现出讥讽的笑意:“那他君子如玉,白璧无瑕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周夫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难道这样你不开心吗?”   “开心,我当然开心。不过……”谢冕话锋一转,叹道:“他这些年虽然对不起很多人,但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过。甚至如果不是他,你根本活不到现在,可你待他还是如此狠心。你就从来没有软下心肠的时候吗?”   周夫人嫣然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他待我好?他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何况,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他既然要强留下我,就须有付出相应代价的觉悟。”   谢冕便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了。”   周夫人道:“你放心。如果以后还有这样的事,欢迎你再找我合作。”   谢冕冷冷道:“不必,希望我们以后再不要相见。”今天若不是她能最快告诉他朱弦的下落,他也不会和她合作。   周夫人微笑道:“我们不见无妨,只要你媳妇有时间来我这里坐坐便好。”   谢冕脸色骤变:“你休要打她的主意。”   周夫人笑道:“何必我推波助澜?经过今日这一遭,以晟儿的脾性,只怕千方百计也要把她弄到手。他呀,越是难以得手之物越是心心念念。今后,你有的麻烦。”说到后来,她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又流露出淡淡的嘲讽之意。   谢冕正要说什么,神情忽然一僵。却是怀中的朱弦不满足于现在的姿势,伸手一扯,将他的衣襟都扯散了。偏偏他的手抱着她,腾不出手去阻止她,只能感觉到他的衣襟被她越扯越开,若不是有斗篷遮着,简直就无法收场。   他不由暗暗咬牙,今后且不论,他现在抱着的就是一个大大的麻烦。   周夫人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道:“你媳妇都这样了,你确定还要继续在这里和我磨嘴皮子吗?还是你自己搞不定,想留在这儿希望你大哥帮你解决问题?”   谢冕顿时面沉如水,察觉到怀中的朱弦越发不安分,他暗暗磨牙,顾不得再警告周夫人,带着朱弦迅速离开了。   敬伯府中春宴兀自热闹,谁也没有留意,一辆不起眼的黑漆平头马车停在敬伯府后墙根下,待主人进了车后,很快悄悄驶离。   马车外表虽不起眼,里面却布置得极为舒适,漳绒垫子,绣花软枕,花梨木的小方几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点心。只可惜,此时坐车的两人谁也无心享用。   一进马车,谢冕就试图把朱弦安置在车凳上,哪知她柔软的双臂紧紧缠着他,怎么都不肯松开,非但如此,探入他衣襟中的手儿越发不安分,已经不满足于摩挲,开始揉捏起来。   谢冕倒吸一口凉气,用力拉开她手,将她按躺在凳上,欲要抽身。她离了他宽阔的胸膛,焦躁起来,双手紧紧抱住他的手,小脸胡乱地摩擦着,喃喃道:“鱼郎,鱼郎,别走,我好热。”   想到她刚刚对谢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谢冕的脸更黑了,欲要推开她。她急了,一口咬上他的手臂,丁香小舌毫无章法地舔舐着。   软软的舌带来酥/痒之感,如电流迅速流遍全身。谢冕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僵在那里,推开她也不是,任由她也不是。她却渐渐不满足起来,拉着他手,去触碰她弧度惊人的高耸绵软之处。   他手指触碰到那销魂之处,如遭火灼,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她不满地哼唧了声,抬起身追逐过来。没有捉到他手,索性一把抱住他腰,脸儿直接贴上了他的小腹,胡乱拱动着。   这动作,实在是……谢冕身子僵住,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他克制住自己的心猿意马想要再次拉开她,她哪里肯,紧紧地如藤蔓般缠绕着他,热情如火。   他不由苦笑,她此时被药物作用,神智全无,他怎可能敌得过她的决心?何况,这滋味委实销魂。   她的动作越发大胆,玉手稍一用力,他的外袍顿时从腰间裂开,分为两半。清脆的裂帛声让她稍稍抬头,仿佛有些茫然,随即喃喃道:“不对,是我热,我拉你的衣服做什么?”抬头,眼波含媚,红唇轻启地抱怨道:“鱼郎,你刚刚不是答应帮我脱的吗?”   谢冕见她脸若芙蓉,目若春波,本是心旌动荡,待听到她那句话,脸色顿时不好起来:她还敢说!揪着别人错认为他,若不是他及时赶来,她是不是就要和别人共效于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叮,醋溜鱼郎上线^_^ 感谢小天使“怀谷”,“未亡人”,“”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0章 圆房   谢冕心里酸得厉害, 她却浑然不觉他的怒气与醋意,松开他,展开双臂粲然笑道:“你快来帮我。”见他久久不动,她眨了眨眼, 忽然啪哒啪哒地开始掉眼泪, “你是嫌弃我吗?”   谢冕大为头痛, 她中的不是媚药吗,怎么连情绪都波动得这么厉害?他扶额道:“没有的事。”   朱弦眼泪汪汪地道:“那你为什么避我如洪水猛兽?新婚夜便那么羞辱我,你就那么讨厌我?”   美人娇泣,如海棠含露, 分外动人。谢冕觉得心都被她哭得疼痛起来,只觉自己该死之极, 柔声对她道:“我怎么会讨厌你?在这世上,我最喜爱的人便是念念了。”   “真的?”她眨巴着眼睛问。   “千真万确。”他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给她看。   “那你为什么不愿和我亲近?”她皱着眉,思索片刻,恍然大悟, “我差点忘了,我的鱼郎有隐疾,不能和我圆房。”   谢冕一颗心被她弄得忽上忽下的,一时因她的哭泣心痛难忍,一时听到“我的鱼郎”四个字心甜如蜜, 一时又黑了脸,谁告诉她说他有隐疾的?他明明是因她教他的内功心法……   她说完那句话却好似清醒了几分,猛地向后退了些, 急声道:“有没有冷茶?让我喝些,或者用冷水浇我,许是有用。”   他倒了一杯冷茶给她,她就着他手咕嘟嘟一口喝尽,晃了晃脑袋,脸上红晕稍稍褪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露出笑容:“鱼郎。”   听声音倒像是清醒了,但愿能撑到见到郑先生。他松了一口气,柔声问道:“要不要再喝一杯?”   她摇了摇头:“太凉了,喝得难受。”   他顿时心疼起来:“我再倒杯热茶给你?”转身去取热茶。手还未碰到茶壶,一个柔软的身躯忽然从后面扑上,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都贴上了他。她芳香的气息袭来,柔软的唇直接印在他的耳下,吐气如兰地道,“我不想吃茶,想吃你。”   “轰”一下,仿佛有什么因她这句话一下子点燃,瞬间流经四肢百骸,奔涌到某一处去,谢冕一动都不敢动,只怕自己一回身就要把她扑倒。   “念念……”他咬牙,声音喑哑而克制,“你中了媚药,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疑惑地问:“大夫会被郎君更可口吗?”   这小混蛋!欲/火夹杂着怒火冲突而起,他再忍不住,猛地回身将她掀翻,按倒在车凳上。她眼波氤氲,言笑生媚,含情脉脉地喊了声:“郎君。”双腿抬起,欲缠绕上他劲瘦的腰身。   谢冕深吸一口气,趁还把持得住,眼疾手快地点了她的睡穴。   终于清静了!他长舒一口气,在她身边坐下,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他竟已是一身大汗淋漓。   她在睡梦中也不安稳,无意识地抓着衣服,扭动着身体,显然药效还在。他不由皱起眉来:究竟是什么媚药,竟有这样大的效力?想到下药的人,他的眸中闪过一道寒光:念念只是把他打晕,实在太便宜了他些。若不叫他好好长长记性,以后只怕还会惦念不该属于他的东西。   见她实在难受,他抱起她,搂入怀中,她立刻如藤曼般缠绕上来,蹭得他一身火气却无可奈何。他伸手去拉开她手,她却发出“嘶”的一声。他觉得不对劲,翻开她手掌一看,神色一变。   她的掌心血迹斑斑,伤痕无数,赫然都是指甲的掐痕。   念念她……他的心顿时又酸又疼,暗暗恼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赶到,害她受了这样的苦。   马车很快驶进一座宅子,一直到垂花门处。谢冕抱了朱弦下车,径直进了内宅。一路上,丫鬟仆妇见到他,纷纷恭敬地施礼。   谢冕直接将人抱进了正房,郑时早就接到了消息,已经在里面等着他们了。他年纪已大,也不需避嫌,直接过来帮朱弦把脉。   “她中了两种媚药,一种还算普通,另一种……‘醉春光’?”郑时脸色一变,神情凝重起来,告诉谢冕道,“这药听说是从南疆传来的,女子一旦中此药,情热如火,难以自抑,必要与人交合方能解。”   谢冕问:“可有别的法子能解?”   郑时道:“有是有,可是……”   谢冕见他似有顾忌,直接道:“您有话直说无妨。”   “‘醉春光’药性极为霸道,解药却只能选用镇定寒凉之药中和,缓缓生效,非但拔除药性周期长,而且……”   “而且什么?”谢冕追问。   郑时叹道:“持续用寒凉之药,固能见效,但终究对身体不好,媚药解除后,怕要大病一场。”   谢冕的神色顿时阴郁下来。   郑时是少数几个知道谢冕练功禁忌之人,不由犹豫地看向他道:“五郎,你作何打算?”是选择自己功力大减,还是让妻子大病一场?这委实是两难的选择。至于找旁人代劳,想来谢冕心再宽,也不至于要亲自选择给自己戴绿帽子。   谢冕没有回答他,要了干净的水和巾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朱弦掌心的血迹,又沉默地帮她上药,包扎。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到即使睡着,依旧不甚安稳的朱弦面上,忽地漾出一丝释然的笑意。   熟知他的郑时心里一咯噔,提醒道:“她即使大病一场,我也有把握可以将她调理好;可你若在这关键时刻失了功力,麻烦可就大了。”   谢冕摇摇头阻止他说下去:“郑老,这不是迟早的事吗?她是我的妻子,我总不能一直让她一人。至于功力……”他苦笑道,“再练就是。”   郑时叹气:“你啊!”哪有他说得这么简单,自己虽然不练内功,但也知道,一旦破功,非但内力全失,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损伤。可这是谢冕的选择,他也无法置喙。   *   朱弦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中她跑到了沙漠中,烈日灼灼,烤得她浑身都要散架了,好不容易找到了水想跳下去,却被鱼郎拉住。她跟着鱼郎到了一个地方,好好的没多久,鱼郎居然变成了两个,她正糊涂着,忽然整个人都腾空了。   她被蒙在黑暗中,感到了令人安心的气息环绕住她。那气息清凉而诱人,很快让她躁动起来,她情不自禁地想要贴近一点,再近一点。她如愿以偿地碰到了,体内燥热的火焰似乎也因这贴近而熄灭了些,她舒服地喟叹一声,手儿不安分地摸索着,终于穿过层层柔软的织物,触碰到了让她从心底都感到满足的柔滑而富有弹性的温热之物。   后面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知道鱼郎似乎变得分外诱人,她只想将他一口吞吃入腹,可他却讨厌得很,几次三番想要推开她。后来,她的身体忽然被定住了,她扭动着,呢喃着,感觉到身体里的那蓬火越烧越旺,却始终不得纾解,几乎想要哭出来了,神智越来越模糊。   浑浑噩噩间不知多久,禁锢忽然被解除,而让她垂涎欲滴的清凉源回到了她身边。   仿佛有什么束缚一层层从她身上被解去,她感到了凉意,温热而柔软的碰触不断地落在她面上、唇上、耳边、颈边……一路往下,极尽温柔。她不耐烦这温吞的接触,如八爪鱼般紧紧缠绕住他,扭动着身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奇怪的是,她缠绕住的他明明是火热的,却奇异地让她身体中的火焰稍稍退却了下去。她欢喜极了,因此缠绕得更紧,两只手胡乱地摸索着,却听到了对方一声隐忍的闷哼声,有什么抵在了她的身下。   危险而陌生的感觉生起,可随即又被更为强烈的渴望和兴奋和兴奋感压过。隐隐约约间,她知道,这正是能让她不那么难受的灵丹妙药,难耐地抵着他动了动。他倒抽一口凉气,随即她感到有什么冲入她体内,一阵剧痛,仿佛有一把宝剑直接劈开了她的身体。   她疼得一下子绷紧了身子,下一刻,劈开她身体之物瞬间疲软,有什么持续不断地在浇灌她。   燥热的春意如潮水瞬间消退大半,她浑浑噩噩地睁开眼睛,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懊恼、羞愧、无措的凤眼。   “鱼郎?”她茫然地望向对方,这才发现两人此时竟是裸裎相对,他伏在她身上,白皙而线条优美的上身微微抬起,额角布满了密密的汗珠。   他的身材可真漂亮啊!宽阔的肩,劲瘦的腰,毫不张扬又充满了力量感的肌肉,让她几乎看呆了眼。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她着了康王的道儿,所以,他现在是在做她的解药?可刚刚那情况……她若有所悟地向下瞄去,原来他的隐疾不是“不行”,而是“神速”?   她的心中顿时充满了同情:可怜的鱼郎,听说男儿家最忌讳这方面被质疑,难怪他一直不肯和她圆房。可这一次,为了救她,他还是自曝其短了。她心中顿时软得一塌糊涂,想了想,体贴地不提这回事,问他:“要不要叫水?”身下又是疼,又是黏黏腻腻的感觉奇怪,她只想快些清洗干净。她推了推他,想叫他翻下去不要压着她。   他却一动不动,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轻声问道:“媚药解了?”   体内那让人疯狂的热意与空虚之感消退了不少,神智也清醒了许多,她不确定地道:“解了大半了吧。”   他微微皱眉:“那就是没有全解喽?”   她道:“应该没什么大事了。”推开他想要下床。才挪动一点,蓦地被他拉了回来,重新压在身下,两人再次肌肤相触,呼吸相缠。   “鱼郎?”她惊愕地看向他,难道他不怕再丢丑吗?   谢冕何等敏锐,立刻明白他果然没猜错,刚刚的情形她是知道的。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羞恼,不由分说地将她禁锢在怀中,低下头覆向她的红唇:“为夫的任务还没完成,怎可半途而废?”   事到如今,为了男人的尊严,他也得继续下去。   可你不是……朱弦还没来得及吐糟,就惊觉某物又苏醒了。“你……”她刚吐出一个字,已经被他凶狠的吻封住了唇。   红绡帐中一派旖旎,朱弦心里却在犯愁:他要是再丢丑,她现在是清醒状态,呆会儿该怎么对他的隐疾装糊涂?难道要装晕? 作者有话要说:  虎摸鱼郎,从此江湖有了快枪手的传说,2333~ 感谢小天使“小清”,“莫失莫忘0930”,“未亡人”,“蓝冰”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1章 双修   朱弦心中愁肠百结, 纠结不已。   见她一副魂游天外,心不在焉的模样,谢冕心中越发羞恼:他要是再不好好表现,重振雄风, 以后在念念心中他就该是个不中用的了。   他重重地撞击了她一下, 不等她惊呼出声, 低下头用力咬了她的朱唇一口,不满地道:“专心些!”   朱弦吃痛,还未来得及抱怨,他灵巧的舌已顺势攻入她的檀口之中, 勾住她柔软的香舌,缠绕舔吮, 无所不为,游走在她如脂肌肤上的大手也再次开始作怪。   熟悉的燥热再次从某处升起,蒸腾而出,她浑身的肌肤都泛出粉红色来, 只觉他所经之处气力全无,饥渴如斯,忍不住嘤咛一声,向上迎去。一双眼迷迷蒙蒙中,唯能见到他精壮的上身覆盖在她上方, 有力地起伏着,一滴滴汗珠顺着肌肉的线条滑落,与她身上方起的薄汗混为一处。   正自酣畅淋漓, 欢喜无限,她蓦地发现一件事,整个人都呆住了。不知何时起,随着他的动作,竟有一股内力从两人相连之处向她传来,在她体内运行一周天后又流回他的体内,周而复始,越来越充沛磅礴。   怎么可能?谢冕和她修习的内功怎么会同出一源,难道他说他的内力是她传授的竟是真的?最离谱的是,她修习的内力怎么竟能双修?娘亲可从没告诉过她。   谢冕也发觉了内力的异常,微微一顿,凤目之中怒火骤燃。他为她破身之时就感觉到了内力不受控制地往她体内而去,当时还以为是破功的征兆,颇有些悲壮之念。可到底还是受了一惊,再加上身下的她如玉如棉、香糯娇软、热情似火,他又是第一次,当真是平生未有之畅快。当时他就在想,难怪世人好色者众,原来这床帏之事,竟是如此叫人畅快销魂。   过于销魂的结果直接就导致了悲剧,他神飘意荡,情难自已,进去才动了两下就丢了,当真毕生之耻。看到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的一瞬间,他简直无地自容。   可现在是怎么回事?内力非但没有流失,反而随着在两人身体中的运转越来越充沛。他立刻想到了杜老曾经跟他说过的,这世上有一种内力可夫妻双修,非但于身体无损,反而可在床笫之事中修炼壮大。莫非她教他的就是?   他望向她的目光顿时变了:这小骗子,骗得他好苦!若早知道……他何苦对她苦苦忍耐这么久,还白白让她看了场笑话。   他越想越是恼恨,不由恨恨地一口咬在她的玉颈上,在她吃痛的呻/吟声中,将她紧紧抓在怀中,身下的进攻越发猛烈。   这一场欢喜无边无际,朱弦只觉自己仿佛变成了卷入惊涛的一叶小舟,时而被抛上顶端,时而坠入谷底,感官的刺激到达极致,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在感受着他强烈的存在,他无穷无尽的热情。   到得最后,药性渐渐散去,累积的快乐太多,反而成了痛苦,她受不了地想逃离,却被他强行拖了回来,禁锢在身下,咬着她耳朵危险地问道:“小骗子,这就是你说的修习了你的内功就不能近女色吗?”   朱弦心中委屈万分:她怎么就是小骗子了,她又什么时候说过练了她的内功就不能近女色?她还没问他呢,竟敢偷练她的独门内功。   谢冕恨恨道:“你说的没错,练了这功,要近也只能近你这小骗子的色。你欠了我这么多债,今日就一并还了吧。”   她又欠他什么债了?最关键的是,难道双修竟连隐疾都能治好?她欲哭无泪地想着,很快便在他的热情下再没有工夫想别的了。   床楞吱呀,帷帐乱晃,一室春光正好。   *   好疼,脑袋晕晕沉沉的,全身仿佛被什么碾压过一遍,疼得她浑身都在发颤。   谢冕这个禽兽,就算为了证明自己,也实在太不知节制了。一开始药性未解,她还乐在其中,到得后来,她一次次地想要逃离,却被他一次次捉回。她丢盔弃甲,节节败退;他却高歌猛进,越战越勇,直把她弄得眼泪汪汪,连连求饶。   但,她失策了,她的眼泪和恳求只会让他更兴奋,动作越发激烈。她这辈子都没有这般受制于人过,在他凶狠的撞击下简直上天无门,入地无路,只能含泪承受他不知餍足的索取。他竟还有脸说,这些都是她欠他的!最可恶的是,他们修炼的内功,竟然真的是双修法门,由于内力充沛,他的精力简直是无穷无尽。   她越想越怒,等到听到耳边传来女子凄厉的哭声时,一时竟反应不过来。有人扑过来抱住了她,她正要把人拍飞,就听到刚刚听到的凄厉哭声已近在耳边,尖声叫道:“小妹子,小妹子,你怎么了?”   小妹子是谁?她愕然睁开眼,一时有些懵。   抱住她的是一个穿着天青色粗布袄,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少女,水媚的眼,丰厚的唇,哭得声嘶力竭的。见到她睁开眼睛,露出喜色:“你没事?太好了,没事就好。流了那么多的血,我还以为你……刚刚你都没气了,你这孩子,吓死我了。”说着眼泪又唰唰地流了下来。   朱弦却是一愣,因眼前的这张哭得丑兮兮的面容实在熟悉,这不是丁香吗?而且是年轻得多的丁香。可自己怎么会被丁香抱着?还是说,眼前的只是一个和丁香长得很像的姑娘?   她脑子中一片乱糟糟的,忽然发现自己的手正按着剧痛的后脑勺,手下黏黏糊糊的,似乎有液体正在渗出。她将手拿到眼前一看,顿时呆住了,那手儿小小的,皮肤黑黑的,一看就是幼童的手,却是鲜红一片,赫然沾了满手的鲜血。手腕上挂着的一串银镂水仙花绞丝镯子已被压扁,原本嫩嫩的手臂上也擦伤了一大片,鲜血淋漓,分外骇人。   她再看自己身上,小小的身子单薄纤弱,一身簇新的粉色广袖留仙裙上沾满了鲜血与泥土,显得分外狼狈。   许许多多记忆一一苏醒:可怜的小小的鱼郎,怀恨报复的周夫人,卑鄙无耻的谢晟,还有意外邂逅的郑先生……她莫不是又来到了从前的鱼郎的世界?   可这一次,怎么没有变作鱼郎,而是成了一个莫名受到重伤的小姑娘?看这小姑娘的打扮,显然出身富贵,怎么会和丁香混在一起?   等等,这绞丝镯子和留仙裙看上去好生眼熟,她试图回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两样,却觉脑袋一阵眩晕,身上也又是疼痛又是一阵阵发冷,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显然这个身体受伤不轻。   她心中暗叫倒霉:这种任人宰割,无力反抗的滋味可真不好。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具身体中待多久,该怎么离开?而如果这具身体重伤死去了,她是会回到自己的身体中,还是跟着一起死去?   不管如何,在不知道后果之前,她不能冒险。横竖以在鱼郎身体中的经验,最多不超过一日,她总能回去。现在,她至少要设法保住这具身体的性命,免得稀里糊涂丢了命,可就冤枉了。   “既然没事,丁香姑娘是不是可以和我们走了?”她心念转动间,耳边传来了男子粗声大气的催促声。看来抱着她的这个姑娘果然是丁香!不知惹了什么麻烦。   朱弦抬眼看去,正看到她和丁香被逼在一个小巷中,五六个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团团围住她们,说话的人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显得分外凶恶。   另一豹眼虬髯的大汉道:“就是,你这臭娘们要是早点乖乖跟我们走,这个多管闲事的小姑娘不就不会受这些苦了吗?”   丁香哭道:“小妹子为我打抱不平才受了重伤,我若跟各位大哥走了,谁来照顾她?还请各位大哥行行好,再容我几日,我定把欠你们的银子凑出来。”   疤痕男横眉怒目:“不行,爷都容了你多少日了,你以为爷是开善堂的吗?至于这小姑娘,”他瞥了一眼被丁香抱在怀中,满身血污,奄奄一息的小女孩,摸了摸下巴道,“就跟你一起好了,说不定碰到个妈妈善心,还能多给你些药钱。”   丁香脸色惨白,抱着朱弦失声痛哭:“小妹子年纪还小,看她模样也是好人家的女儿,实在去不得那腌臜地方。”   疤痕男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既然如此,就把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了。反正她这伤如果没有好药,估计也熬不了太久。”   丁香哭得更伤心了。朱弦被她吵得头痛,皱了皱眉,开口道:“别哭了。”说话却是漏风,她心里一咯噔,用舌头抵上牙齿检查,果然,少了两颗门牙。丁香倒是立刻听到了,紧张地看向她道,“小妹子,是不是我吵得你不舒服?你脑袋疼不疼,我帮你吹吹?”   朱弦依旧用她的漏风音道:“不用。”对眼前的情势心中大致有了推断。显然是丁香欠了人家的钱还不出来,对方就要抓了丁香卖去腌臜地方抵债,丁香不愿意,双方因此冲突起来。而这个小姑娘应该和丁香素不相识,却不知怎的犯了傻气,卷入了这场冲突,被打成重伤。   眼下,对方步步紧逼,她又在这个重伤的身子中,全无反击之力,实在不宜再起冲突。她心念电转,压低声音对丁香道:“先答应他们,到人多的地方再说。”   丁香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现在她们被堵住无人的巷中,求救无门,可到了人多的地方机会就多了。   想通了这一点,她哭声也小了下去,抽抽噎噎地和几个大汉讨价还价:“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这小妹子的伤你们不能不管。”   疤痕男倒也干脆:“只要你乖乖听话,我那里还有些金疮药,你到时来拿点好了。”   丁香凄然道:“事到如今,我又哪有别的选择?”   疤痕男得意道:“你知道就好。”几个人前后把丁香夹在中间。丁香哭哭啼啼地背起朱弦,一行人向外走去。   刚走出巷子,便听到马蹄声响起,街上的人群纷纷避向两边,伸长了脖子向声音来处看去。疤痕男几个也停下脚步,让在一边好奇地看过去。朱弦不由奇怪,是谁这么惹人注目?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说,亲妈对鱼郎还是不错的,留了一个这么大的惊、喜给他^_^ 终于最后一穿啦,啦啦~ 感谢小天使“紫伊小树”、“美人何处”的雷,抱住(づ ̄ 3 ̄)づ, 感谢小天使“未亡人”,“初七是个大晴天”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2章 求救   朱弦努力抬起昏昏沉沉的脑袋, 循声望去。但见一对白马并辔而来,整条街道的人目光都落到马上一对华服盛装,光彩照人的少年男女身上,艳羡不已。   朱弦愣住:这一对人赫然都是她的老熟人, 少女衣饰华丽, 大约十五六岁的模样, 鹅蛋脸,水杏眼,高鼻丰唇,体态轻盈, 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梨涡,赫然是大了几岁, 越发娇艳动人的花月容;而那小少年……   十三四岁模样,身量已高。一身霜色织金暗纹锦袍,头戴玉冠,面如傅粉, 凤眼斜挑,朗朗如星,薄唇淡淡,微微翘起,俊俏无伦, 偏偏两颊犹自带着婴儿肥,平添了几许稚嫩之气。   正是初初长成,风流初现的鱼郎。   蓦然见到这个冤家, 她乍喜还怒,一时心中百般滋味。没想到竟这么快就遇到了少年时的他。看样子,比她上一次变成他,又过去几年了。   看他此刻和花月容并辔而行,言笑晏晏,宛若一对璧人,她心中不由冷哼:原来他这个年纪就和花月容是相好了。若不是她骗他的那番话,他是不是早就成了人家的入幕之宾了?   酸涩的感觉猝不及防地从心底升起,理智上她知道,自己不该恼恨眼前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少年鱼郎,这样对他并不公平;可想到他长大后就成了那个放荡不羁,百般折腾她的谢冕,她就是觉得牙痒痒的。纵然知道这风流放荡多半是他的伪装色,她还是觉得心里莫名地不舒服。   记忆复苏,现实与梦境印证,她就算再不愿承认,也知道所有的事情只有一个解释:从前梦中经历的种种都是真实的。否则,他不可能认出她来,待她态度大变;也不可能会她的独门内功,并信了她的鬼话,一直守身如玉,以至于一旦发现他上了她的当,他会气恼成那样,将她在床笫之间欺负得死死的。   她不由觉得心痛:明明曾经是那样软软的,乖巧可爱的小鱼郎,怎么长大后会变成那副讨人嫌的模样呢?想到就是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在未来成为她的丈夫,压着她这样那样,她整个人都觉得不好了。   此时鱼郎自然不可能知道他苦苦寻找的念念就在离他几步开外,正要和花月容纵马而过。   变故骤生。   被几个大汉围在中间的丁香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大叫:“公子救命!”奋不顾身地扑了出去。   朱弦没想到丁香竟有这样的勇气,竟会抓住这个机会向鱼郎求救,暗叫一声糟糕。丁香实在太莽撞了,她就笃定对方会救她?不怕求救不成,反惹怒了疤痕男这帮人?   疤痕男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道:“快抓住她,堵住她的嘴。”剩下的人也反应了过来,冲上去将丁香揪了回去。   丁香依旧在声嘶力竭地叫着,这一回叫的却是“救救小妹子”,抓住她的大汉慌忙找了一块布堵住她嘴,封住了她的声音。   一番动静早惊动了周围围观的人,四周人见到疤痕男一伙凶神恶煞的模样,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显然心中忌惮,不敢招惹这伙人。   不远处,鱼郎正在和花月容谈笑,似乎完全没有听到,倒是花月容回头看了一眼,目光落到丁香背着的小姑娘身上,神色微动,对鱼郎说了句什么。少年带着温柔笑意的声音响起:“你呀,就是心善。”   马蹄声得得,回转过来,少年高踞马上,停在他们面前,一对含笑的凤眼扫过诸人。   疤痕男不敢怠慢,上前一步,迎向来人,拱了拱手道:“见过五公子。”   鱼郎凤眸湛湛,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中的马鞭:“你认得我?”   疤痕男凶神恶煞的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来:“道上的人谁能不识得你谢五公子?”   丁香的嘴已被堵上,闻言听出来人来历不凡,眼睛一亮,向着鱼郎的方向不甘心地“呜呜”叫着。   “哦?”鱼郎恍若未觉,懒洋洋地问疤痕男道,“你是谁的手下?”   疤痕男恭敬地道:“小的平时跟着城西孟三爷混碗饭吃。”   “原来是孟三爷的人。”鱼郎微微笑了笑,凤眸弯弯,风流无限,目光落在丁香身上,又扫过她背着的满身血污的朱弦,神色微动。忽地,他伸出马鞭,轻佻地抵到丁香下巴上微一用力,一张虽然哭得狼狈,却依旧含娇带媚的脸映入他的眼帘。   他啧啧两声:“倒是个美人儿。”扫了疤痕男一眼道,“你们也太不知怜香惜玉了,这样的美人儿怎能如此粗鲁相待?”   疤痕男陪笑道:“这新买来的小丫头实在不大老实,我们也是不得已为之。”   “是吗?”鱼郎轻笑,忽地探身一扯,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丁香口中堵着的布条已被取出。   丁香反应极快,口中一得解放,立刻放声大哭道:“五公子,你大慈大悲,救救我,救救这位小妹子吧。”   “莫哭,莫哭。”鱼郎用他特有的带着调笑的调子安慰着,顺着她的话音看向朱弦。   安静地伏在丁香背上的朱弦垂下眼去,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相认了:这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上一次见鱼郎还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怎么再相见就是一副浪荡模样了?倒和长大后的谢冕重叠了许多。   思绪纷纷间,耳边听得少年的声音响起:“这小姑娘怎么了?看着怪可怜见的。”   丁香哭道:“小妹子被他们伤了脑袋,流了好多血。”   鱼郎的目光扫向疤痕男,看似淡淡的不辨情绪,疤痕男却是心中一凛,忙解释道:“小丫头野性难驯,兄弟几个都是粗人,一不留神手重了些。”   鱼郎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一声嗤笑声忽地响起,花月容驱马而来,停到鱼郎身边,讥讽道:“几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小姑娘,你们还真是有脸说。”   疤痕男也不生气,低眉顺眼地道:“月容姑娘骂得是,我们正打算带她去医馆。”   他这样识时务,再挑刺倒显得他们咄咄逼人了。鱼郎垂下眼,拨弄着马鞭上的流苏不语。疤痕男见对方似没有再追究的意思,快刀斩乱麻地道:“五公子,这小丫头的伤耽搁不得,我们先告退了。”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就要离开。   花月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看了看鱼郎的神色,终究没有开口。   眼看一行人就要离开,丁香慌了,正要再出声相求。疤痕男扭头望向她,目中闪过一抹厉色。丁香心中一凛:心知刚刚自己那一声求救已经狠狠得罪了他,待到离了众人的眼睛,不知会怎么惩罚自己。可她此时被几个人看得牢牢的,这个俊俏的小郎君又明显不想插手的模样,根本无计可施。   她心中焦急之极,咬了咬牙,孤注一掷地往地上扑通一跪,也不求鱼郎了,对着花月容连连叩首道:“姑娘,我们跟着他们前去必然死路一条,你就行行好,买下我们吧。”她也算机灵,刚刚察言观色,早看出花月容神色间的不忍,索性换了个人相求。   这下可害苦了朱弦,被她磕头的动作颠得七荤八素。她现在这个重伤的身体本就无力,不过跟着上下了三两次,顿时眼前一黑。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心中非但不愁,反而一喜: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莫非她总算能脱离这个倒霉的小姑娘,回到现实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朱弦怀着美好的期待渐渐恢复了意识。身上钝钝地疼着,连抬手都觉得酸痛。她睁开眼,眼前是完全陌生的环境。昏暗的光线,干净而简陋的屋顶,陈旧的床帐,以及现出几道细细裂纹的黑漆床柱。她往外看去,屋子不大,空荡荡的只放了一张老旧的圆桌,两张圆凳。挂着灰布帘子的门旁有一扇小窗,窗纸已经破损,在风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   这家徒四壁的样子,不是谢家,也不是谢冕带她去的那个宅子。朱弦的心中骤然起了不好的猜想,努力抬起手看。   仍然是那双小小的手儿,只不过满手的血迹已经被洗干净了,露出了黑乎乎的皮肤和胖胖的指关节。她差点眼前又是一黑:怎么回事,她竟是还在这个倒霉的小姑娘身上?   后脑依旧在一抽一抽地疼痛着,她摸了摸,发现伤势已经被妥善处理过了,包扎得严严实实的,身上也是一股伤药的气味。她不由皱起眉来,觉得事情有些严重了。   这次附身到这个小女孩儿身上,她本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以她原来在鱼郎身上的经验,每一次失去意识几乎都能回去,最迟也不会超过一天。可这次昏迷醒来,她竟还在这里!她心里隐隐有了不妙的预感,又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时间未到?要不再等等吧。可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正心烦意乱间,门板“吱呀”一声,丁香端着一个粗陶碗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簇新的衣裳,上身穿一件紧身的掐腰蓝布袄,勒得胸口鼓鼓囊囊的,下面配一条桃红色百褶布裙,行动间风姿妖娆,袅袅婷婷。   丁香果然是个美人,而且她显然也知道自己的优势所在,打扮上更是着意突出了自己的优点。只不过,她这会儿打扮成这样是做什么呢?朱弦有些奇怪。   丁香见她睁开了眼,不由喜道:“小妹子,你醒了。饿不饿?我做了点小米粥你尝尝。”见小姑娘还是木愣愣地看向她,一脸茫然的模样,她“唉呀”一声,快步走到朱弦身边道,“你是被吓到了吗?别怕别怕,这里是我家,我不知你是谁家的姑娘,就先把你带回来了。”   丁香的家?朱弦的目光渐渐开始流动,原来丁香住在这样的地方。她昏迷后也不知发生了什么,疤痕男看着就是个不好相与的,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们?   “那些人……”她一开口,才发现喉咙口疼得厉害,声音十分干哑。   丁香递了杯水给她,安慰她道:“你放心,他们不会再来找我们了。”   她疑惑地看向丁香。   丁香一脸感激地道:“我们是碰到好人了。月容姑娘心善,出银子帮我们打发了那些恶人,又帮你请了大夫疗伤。还帮我在流芳阁找了个厨房里帮忙的活,工钱很高。”   “流芳阁?”朱弦疑惑,流芳阁不是花月容的地盘,出了名的烟花之地吗?虽然花月容没有要求丁香卖身。可对女儿家来说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此前丁香不还嚷着不能去腌臜地方吗,怎么现在看起来这么欢喜的样子?   “嗯。”丁香见小姑娘直愣愣地看向自己身上,不由脸一红,笑道,“这身衣服就是月容姑娘赐给我的,我想着明天就要穿着去帮工了,今天试试看合不合身。”   朱弦不大明白她为什么要脸红,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就是。既然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丁香到后来都能搭上谢显,顺利生下一个儿子,以谢冕外室的身份登堂入室,现在必定不会有事。她唯一要担心的只有如何找到方法离开这具身体,回到现实。   唉,真真叫人发愁。 作者有话要说:  念念:我到底穿成了谁??? 感谢小天使“美人何处”,“枫叶飘飘”,“未亡人”,“蓝冰”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3章 自己   丁香走过去打开了窗。和暖的春风缓缓吹了进来, 冲淡了屋中伤药的气味。朱弦看过去,发现窗外是一个小小的简陋的院子,院中种着一棵高大的老榆树,几只雀儿栖息在树枝上, 叽叽喳喳地叫着。   小院虽然简陋, 收拾得倒是整整齐齐的。   丁香回过来, 见她一副木呆呆的模样,不由担心起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嘀咕道:“难道是被摔傻了?”   朱弦不适地躲开她的手。   丁香不以为意, 扶着她坐了起来,端起清粥舀了一勺要往她口中喂。朱弦头疼, 欲要伸手接过碗勺,却觉手直发软,根本使不出力气。   “还是我来吧。”丁香脆生生地道,一脸后怕, “你受伤太重啦,差一点就……摸到你没气那会儿可把我吓死了。”说着,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今天就让我服侍你一回,不然我这心也不得安。”   朱弦无奈, 又实在没力气,只得僵着一张脸,任她喂食。   偏偏丁香一边喂她, 一张嘴却也不停,感激地对她道:“小妹子,今天真是多谢你了,要不是你看不惯他们欺负我,挺身而出,我早就被他们抓走了,也就等不到谢公子和月容姑娘搭救。倒是连累你受了伤。”   “不必谢。”朱弦道,心中实在郁闷:这是谁家莽撞的小娘子,年纪小小,也敢学人家打抱不平,这不,打出事来了吧?   丁香关切地问:“却不知小妹子家住哪里,要不要我请人去送个信?”   她怎么知道?朱弦苦笑,她现在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丁香见她神情,吃惊道:“你不记得了?”   朱弦点头。   丁香又问:“那小妹子还记得自己怎么称呼吗?”   朱弦垂下眼没有回答。   丁香愕然:“你连这个也忘了?”脸上现出忧色,“大夫说伤到脑袋可能会有损记忆,果然如此。”她顿了顿,又道,“既然这样,小妹子就先在我家里住下吧,慢慢打听谁家丢了孩子,总能找到的。想来京城中会武的女孩子不会太多。”   会武?朱弦一愣,电光火石间,有什么久远的记忆一晃而过。她心中一动,捞起自己左臂的袖子,露出肘部一颗浑圆的,黄豆大小的淡青色胎记。   怎么会这样?她震惊地看着熟悉的胎记,只觉世间之事实在不可思议,颤声问丁香道:“你这里有没有铜镜?我,我想看看我自己。”   丁香怔了怔,随即想到女孩子多半爱美,小姑娘脸上也挨了两下,想必要检查自己的容貌可有受损。她见朱弦实在急切,将喂了一半的粥放下,起身去妆台取了一面铜镜过来。   铜镜中,现出一张稚嫩的面容,乌眉如黛,明眸璀璨,原该是个标致的小美人,只可惜鼻青脸肿,皮肤黑而粗糙,还缺了两颗大门牙,和“美”这一字无论如何都搭不上边了。   朱弦悲伤地发现:这个莽撞的,好打抱不平的傻丫头赫然是过去的自己。   她想起来了,八岁那年,正当换牙的她随回京述职的父亲看望祖母,祖母见到她的模样,差点没晕过去:她漂亮可爱的大孙女,不过去了西北一年,就从一个粉团子变成了黑炭头,还是个缺了牙的黑炭头!   祖母下定决心要把她变回淑女,赏了她不少适合小姑娘穿戴的首饰和衣服,银镂水仙花绞丝镯子就是其中之一,她爱它精巧,那一段日子常常戴着。   后来父亲准备离京回凉州,临行之前,携她去西华坊游玩,结果父亲经过一棋铺,见有人对弈,在旁看得入了迷不肯迈步。她在一边等得无聊,瞅着人不注意,就悄悄溜了出来。   经过一条小巷时,听到了男子的怒吼声与年轻女子的苦苦哀求之声。她心中好奇,悄悄过去看了一眼,就看到被堵住中间的布衣少女楚楚可怜的模样。她不知怎的,想起娘亲跟她讲过的行侠仗义的故事,脑袋发热,就冲了进去。   结果这一年来她虽然跟着娘亲学了些三脚猫的武艺,可毕竟年幼,根基不牢。初时仗着身手灵活还能占些上风,时间一久,她力气不足,对方又熟悉了她的武功路数,很快就对方抓住,恶狠狠地往地上一摔。   她的脑袋磕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背过气去,后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她的失踪让朱家炸了锅,祖母因此重罚了父亲,又不敢声张,悄悄让人寻她,却始终没有一点音信。后来,还是她自己主动找回家的,身上的衣服首饰却全都换了一遍。家人问她失踪的这些天发生了什么,她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回到凉州后,娘亲因这事和父亲生了好大的气,后怕之余,本来不愿传给她的内功修行心法也破例传给了她。她倒也算是因祸得福。   难道说,她要寻回朱家去,等八岁的自己回来了,现在的自己才能离开?可她现在这个模样回去,怕不是要把祖母和父亲吓坏吧。而且,如果八岁的自己一直不回来,难道她要一直在这个身体里呆下去,那现实中的她该怎么办?   她咬着唇,踌躇难决:或者还是等伤养得稍微好一些,不那么吓人时再回去?扮演八岁时的自己,她应该能胜任吧?   *   春日暖暖,微风徐徐,正是怡人之时。   小而破旧的院子中,院门紧闭,静寂无声。院中的老槐树枝叶沙沙,摇碎一地光影。朱弦愁眉苦脸地倚着树干抱膝而坐,忧心忡忡。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伤势一天天好转起来,已能顺利地下地行走,却始终困在八岁的身体中,没有回去。   她不由有些慌神:她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实在太长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难道她竟回不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她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脖颈上的一根红线,顺着红线拉出挂在其上的一枚玉坠,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玉坠是她梳洗的时候发现的,呈水滴形状,一道长长的裂纹爬在玉坠上,裂纹中隐隐透出血色,显得异常诡异。   和谢冕的那枚玉坠一模一样!   为什么自己身上也会有,还是就是谢冕的那枚?她竟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过这样一枚玉坠!   不对,她脸色微变,忽然想起,她小时候曾经有过一枚玉坠的。也是在她八岁刚回京城的时候,祖母带她去南郊的大慈恩寺祈福,巧遇大慈恩寺的高僧洞慈法师。洞慈法师见她活泼可爱,赠了一枚玉坠给她,说可保平安。后来那玉坠也在她失踪后不见了,那玉坠究竟长什么样?她拼命回想着,只隐约记得那玉坠晶莹剔透,通体无瑕,绝没有血色的裂纹在上面。   可她现在身上的玉坠却变成了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此时再想起洞慈法师当初意味深长的笑容,朱弦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洞慈法师知道玉坠的秘密?那她是不是该去一趟大慈恩寺?   她望了望四周的院墙,简陋的屋子不由犯了难。大慈恩寺她自然是去过的,但那时是作为朱家的小姐,出入有车马,行动有仆妇。可这会儿她年幼力弱,还受着伤,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穿过大半个京城走过去吧?   她叹了口气,只有等在流芳阁做活的丁香回来再说了。不得不说,丁香虽然有种种毛病,对这个“恩人”倒真是不错。不管是吃的用的玩的,总能想到她。   唯一不好的,每天都要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出去,回来则越来越晚,她要是没睡,还要揪住她滔滔不绝地告诉她谢公子今天有多温柔俊美,月容姑娘又得了他什么彩头,谢公子今天对她笑了笑……整个一怀春少女的状态。   被迫当听众的朱弦后知后觉地听出不对味来了,不由愕然:鱼郎看上去还是个半大少年,难道丁香竟这会儿就对他动心了?也太不挑了吧。她心中不由有些怪怪的,毕竟被觊觎的是她未来的夫君,又是她从小看大的孩子,真不知道该气恼还是骄傲他的招风惹草。   日头渐高,明亮的阳光透过老树的枝叶间隙落下,形成一道道金色的光柱,耀目生辉。朱弦坐得有些脚麻了,站起来活动了两下。正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看了看日头,不由有些惊讶:丁香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她走过去打开门,不由一愣。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主二仆,两个提着礼盒的仆人身形矫健,目中湛湛有光,一看就是练家子且不必说,这个主人……   朱弦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孩子!   十岁左右的孩子,一张脸儿如粉团儿般,睫似鸦羽,发若乌檀,一对乌溜溜的眼睛黑水晶般又黑又亮,鲜花般的小嘴紧紧抿着,年龄虽小,却自有一股逼人的气势。   他身上穿一件白色暗纹锦袍,又软又滑,连朱弦都辨不出是什么料子,一看就知非常华贵;腰间坠着的翡翠禁步通体晶莹,水润透绿,更是花了银子都未必能买到;压发的明珠,束腰的玉带,脖子上挂着的项圈……每一样都名贵异常。   朱弦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的五官是那般熟悉,尤其是这令人心惊的绝世美貌,让她一下子认出了他是谁:未来的福王卫襄!   他怎么会到这里来?   第84章 麻烦   院门外, 小卫襄看到她也不由愣了下。朱弦现在的样子实在算不上好看,生得又黑又瘦,穿着不合身的,用丁香的旧衣服改小的外衣, 脸上的青肿兀自未消, 因缺了两颗牙, 小嘴紧紧地抿着。   小卫襄往她身后看了看,见没有其他人,迟疑地开口问道:“请问这里是赵家吗?”他说话时小手背在身后,身姿笔挺, 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年纪虽小, 自有皇家的从容与矜贵之气。   丁香好像是姓张吧,看来这位是找错人家了。朱弦摇了摇头。   “不是赵家?”小卫襄精致的眉头微微一皱,随即露出抱歉的笑容,一张小脸顿如朝花夕月, 美不胜收,配着粉嫩嫩的脸颊,略带稚气的表情,让人看得心都化了。   这孩子真是漂亮啊!连朱弦这种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的,要不是知道对方的身份, 冒犯不得,都差点恨不得扑上去揉揉她的小脸。   小卫襄彬彬有礼地道:“抱歉,我找错地方了, 打扰小妹子了。”   朱弦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喊的小妹子指的是自己。她天天被丁香这么叫也就罢了,小卫襄才这点大,也这么叫她,可真是别扭。她按捺下心中的怪异之感,笑道:“没关系,这地方确实不好找。”丁香家位于京城西郊,离繁华的西华坊不远,聚居了许多在西华坊讨生活的小商小贩及在商铺做工的人,一排排房屋建得极密,许多屋子看上去一模一样,确实极容易叫人晕头转向。   小卫襄笑了笑,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她道:“对了,小妹子可知赵大柱家住在哪里?”   倒是巧了,若说别人,朱弦初来乍到,还真不知道。可这赵大柱,她伤着的这几天,对方都上门来帮过好几回忙了,围着丁香忙前忙后的,被丁香支使得团团转。   朱弦就向左边指了指道:“他家就在我们隔壁,朱漆大门的那家。”   小卫襄的笑容灿烂起来:“多谢小妹子告知。”从身后的仆从手上取过一个纸盒子,塞到朱弦手上道,“一点谢意,不要嫌简薄了。”   朱弦只闻到一股甜香扑鼻,再看盒子上印的字,知道这是银桂坊的红豆酥,倒也没客气,大大方方地道了谢。心中不由意外:长大后的福王凶戾可怕,没想到小时候如此可爱有礼。   小卫襄向她辞了行,向外走了几步忽然停住,对身后的仆从说了句什么,仆从取了一个玉瓶给他。小家伙回转身来,将玉瓶塞到她手中笑道:“相逢即是有缘,这瓶伤药效果不错,送给你了。”   朱弦意外,没想到这孩子竟如此细心体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卫襄已再次转身离去。   关上院门,朱弦收起玉瓶,又将红豆酥放到厨房的灶台上,打算等丁香回来一起吃。自己继续坐到榆树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发呆。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奇怪的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好奇心起,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往外看去,顿时脸色大变。   一群脸上蒙着布巾的灰衣人手执利剑,堵在巷口,地上则倒着三个人,生死不知,赫然是小卫襄和他的两个仆从。其中一个灰衣人弯下腰去,抱起小卫襄,直接上了停在巷口处的一辆双马拉着的轻便马车。另两个人背起两个仆从,却是径直向另一个方向而去。   朱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这群灰衣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小卫襄的两个仆从一看就是身手不凡,竟会轻易被这些人制住!而且,他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竟敢掳掠皇子!   “我与福王八年前就认识了,那时他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被牛妃坑害,我因缘巧合救了他。”脑海中忽然记起了谢冕曾经的话。朱弦心中蓦地大震:八年前,谢冕十三岁,自己正是八岁,应该就是这个时候了吧。难道谢冕救福王指的就是这件事?   关于这件事,朱弦后来也让石竹去调查过,却什么端倪都没有查到,只知道牛妃是明德帝和福王的父亲宣和帝晚年的宠妃,对几个前皇后所出的嫡子极为敌视。宣和三十一年的宫变,就是因为牛妃对元后所出的前太子步步紧逼,前太子忍无可忍,起兵逼宫,却中了赵王的圈套,不幸丧命。赵王本想趁乱登上大宝,结果还没得意多久,就被黄雀在后的明德帝和卫襄兄弟打败,摘了果子。   这些灰衣人莫非就是牛妃的人?朱弦心中打鼓,不敢再看了。她现在的武力可不够看,万一被人发现,就糟糕了。   她正要小心翼翼地退回去,蓦地,外面的灰衣人似有所觉,回头看了过来。凌厉的目光仿佛能透过门板,一直看到她身上。   她心头一惊,不敢轻忽,退回屋内的动作更快了。刚刚进入厨房,院中一声轻微的响动,两个灰衣人从墙外跳了进来。   一个道:“好像没人。”另一个道:“小心些总没错,若此事走漏了风声,你我都别想活了。”脚步声随即向屋内逼来。   朱弦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一眼瞥到墙根处的大水缸,咬了咬牙,动作轻巧地爬进了水缸,缸里冰冷的水浸入伤口,顿时激得她浑身一颤。她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慢慢地伏了下去,用昔日所学的敛息之术控制住呼吸。   灰衣人很快进了厨房,环视一圈没有发现破绽,又走到柴堆边用剑挑开空隙,依旧一无所获。他的目光梭巡着,落到灶台上,忽然“咦”了一声。   伏在水缸中小心翼翼关注着外面动静的朱弦心里一咯噔,心知坏了,卫襄带来的点心还在灶台上呢。   那边另一个进了卧房搜人的灰衣人也过来了,问道:“你在看什么?”   那人道:“你看这点心,也是银桂坊的,和那位带到赵家去的一模一样。”   另一人道:“许是这家在别处得的呢?那位来赵家看自己的奶嬷嬷,总不至于每家送一包点心吧。”   第一个人道:“就怕有万一。”   另一人道:“你也太小心了些,就算有万一也不打紧,你忘了,这里……”说到这里,他顿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第一个人却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笑道:“你说的是,就算真有人偷看到了,也逃不了。我们先出去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朱弦担心那两人杀个回马枪,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水缸中缓缓探出头来,心中起了不祥之感:那两个灰衣人最后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咬了咬牙,伏在地上倾听外面的动静,只听到马车辚辚而去,然后是轻如猫步的脚步声迅速远离,显然那批人撤退了。   她这才从水缸中跳出,正打算回屋换一件干净衣服,一股焦味传入鼻端,然后是噼里啪啦的声响响起,朱弦心中暗叫不好,冲到了屋外。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地面震动,房屋摇晃,浓烟和热浪随即滚滚而来。   她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个灰衣人话中的意思。   火是从隔壁赵家烧起来的,她听到的那声巨响正是赵家主屋的屋顶被烧得垮塌的声音。火苗四蹿,热浪熏天,赵家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出来救火。朱弦心头一股寒意升起,心知赵家的人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那帮灰衣人好生狠毒的手段。   火势蔓延,很快就殃及到这边。朱弦咬了咬牙,衣服也不必换了,趁着火势还没形成合围,寻了一个帕子浸湿,捂住口鼻,生怕灰衣人中还有人守着,不敢走前门,从后门跑了出去。她浑身都在水缸中浸得湿透了,倒是歪打正着,正好抵御火焰的热量。   刚刚冲出巷口,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却是留在家中的街坊邻居发现火情,都拿了脸盆水桶过来救火。朱弦松了口气,正要趁乱混入人群中,忽然听得一声轻笑响起:“这家果然有人,原来是个小女孩儿,倒是机灵。”   这一刻,朱弦浑身的寒毛都竖起了,双拳紧握,慢慢地转过身去。   身后三步处,站着一个一身灰衣,头戴竹笠的男子,见她转过身来,男子步伐轻巧,慢慢向她逼近。朱弦眼尖,一眼看到他垂下的袖子中,随着走动隐隐闪现的寒光。这一刻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莫非这帮人竟如此胆大,竟敢当众杀人不成?   极度的危险感在心头升起,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已冻住。凭她现在的能力,绝不可能逃过对方的一击。危急之际,她眼珠子转了转,蓦地有了计较,扯开嗓子大声叫道:“救火啊,快来救火!”顿时许多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灰衣人动作一顿,暗骂小丫头狡猾,竹笠下的一张脸阴云密布,收了手中的匕首,大踏步地向朱弦走去。不管怎样,先把人抓到手上再说。   朱弦怎么可能让他如愿,撒腿就跑,专拣人多处钻。灰衣人不紧不慢,紧紧跟在后面。朱弦见他紧追不放,心知这灰衣人是铁了心要她的命,心念电转,再次扬声大叫道:“快抓住他,就是他放的火!”   前来救火的都是街坊邻居,赵家火势难遏,人人心急如焚,担心殃及自家,这会儿听说罪魁祸首就在这里,顿时同仇敌忾,立刻围了上来。   灰衣人斗笠之下面沉如水,厉声喝道:“让开!”   这边人多势众,哪里惧他,心恨他纵火,一边嚷着要揪他去官府,一边七手八脚地打了过来。饶是灰衣人武艺高强,也是手忙脚乱,又不好在大庭广众之下大开杀戒,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成功突围,身上已是印上七八个脚印,被泼了三四盆水,狼狈不堪。   只这一会儿功夫,朱弦已趁机跑出人群,不见了踪影。   出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地上的脚印凌乱,水迹蔓延,早遮挡住小姑娘的脚印与身上滴下的水迹。灰衣人心中恨得要滴血:他居然被一个七八岁的小丫头摆了一道,这样也能把人追丢!   望着自己狼狈的模样,他心中不甘之极,沿着官道,大踏步地向前追去。他就不信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能跑上天去!   另一边,朱弦不敢走大路,在路边的丛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湿透的衣物冷冰冰地贴在身上,难受之极。八岁的身体重伤初愈,到底孱弱了些,只怕再这样下去,她又得大病一场。她得尽快换上干净的衣物才行。   张家是回不得了,万一灰衣人不死心,还在那里等她,她只有死路一条,她现在只能选择去西华坊寻丁香。只恨这具身体年幼,受其所限,她一身的武技连原本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出,否则哪容得灰衣人这般欺她。   正走得两腿越来越沉重,气喘吁吁之际,她听到了叮铃铃的响声。她循声望去,不由眼睛一亮。   出现在官道上的,是四匹毛色一样、神骏异常的乌云盖雪。随后,奢华异常的马车车身映入眼帘。车身以乌金木打造,描金绘彩,绚丽异常,琉璃的窗格处飘着轻薄柔软的轻纱,车沿上高高挂着两盏琉璃镶金的八宝宫灯,宫灯下坠着的精巧银铃随着马车的行走发出清脆的响声。      第85章 相逢   那不是谢冕那辆奢华拉风的马车吗?这世上绝无第二辆一模一样的。   朱弦从没觉得这辆招摇的马车如此亲切过。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一下子冲了出去,伸开双臂拦在马车前面。驾车的车夫被唬了一跳,忙不迭地拉马止步,勃然大怒道:“小丫头找死吗?”   朱弦根本不理他, 对着关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朗声道:“五公子, 我有事相告。”   车内没有丝毫动静, 倒是车夫神色更不好了:“去去去,丑丫头来捣什么乱。快快让开,休要耽搁了我家公子的行程。”   朱弦拧眉,心中冷笑:才多久不见, 这家伙好大的排场。她本就又冷又累又饿,心头火起, 哪里耐烦和一个小小的车夫周旋,直接扬声道:“鱼郎,你见不见我?”他要再敢拿乔,她饶不了他。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 马车的窗帘倏地掀开,露出了车中少年不可置信的俊美面容。“你……”他失声而喊,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世上,唯有一个人会用这样的语气喊他。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瘦小狼狈的身影上,心中惊疑不定:是他吗, 可他怎么会是一个这么小的女孩?或者,这一次,他去了别人身上?   心中思绪万千, 纷纷乱乱,他难抑激动,正要下车,一声阴恻恻的冷笑忽地响起:“原来你这臭丫头在这里。”初时声音尚远,不一会儿已近到眼前。来人一身灰衣,头戴竹笠,飞奔而来,恶狠狠如雷霆万钧,直接抓向朱弦。   这个人怎么还是阴魂不散!朱弦心头暗恼,见对方声势,不敢硬接他这一抓,小小的身子勉力一晃,避开他的攻势,正要再跑。   眼前忽然一花,她还未反应过来,身子蓦地腾空而起,已全无反抗之力地落入一人怀中。她惊得尖叫起来,一拳直接捣向对方鼻梁,却听到一声无奈又微微发颤的声音响起:“是我。”   熟悉的温柔嗓音入耳,朱弦一怔,硬生生地收住了拳势。这才看清楚眼前不是令人厌恶的灰衣,而是一片月白色的光滑的锦缎衣料。再抬头,少年温柔含笑的熟悉眉眼映入眼帘。   他漆黑的眸一瞬不瞬地凝望着她,仿佛有无数情绪在其中翻涌,下一刻便要淹没一切,摧毁一切,一手稳稳地搂住她,另一手仿佛长了眼睛般,迅速而准确地格挡向灰衣人的一抓。   两人将触未触之际,少年五指翻飞,迅速变招为小擒拿手,如闪电般直接扣住了对方脉门,发力一捏,内力强势攻入。   灰衣人一声闷哼,半边身子都酸麻难当,软了下去。鱼郎面露冷笑,正要松手将他扔走,朱弦急急说了一句:“不可放了他!”这人一心取她性命,还见到了她的本来面目,放了他,她永无宁日。再说,好不容易有一个活口落入他们手中,正好可以逼问小卫襄的下落。   鱼郎俊眉微抬,也不问她缘由,随手点了灰衣人的穴位,单手将他拎起,丢到道旁的树林深处。   “嘭”一声闷响,灰衣人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重重坠地,斗笠因着鱼郎略有些粗暴的动作滚落地上,露出里面灰衣人的真容。   那是一张十分平凡的面目,丢在人堆里就找不见的那种,此时正一脸怨毒地看着朱弦与鱼郎两人。他做梦也没想到,一个看上去如此娇贵俊美的公子哥儿居然有这么高的身手,他在对方手下竟连一招都没能走得过。   朱弦推了推鱼郎的手臂,示意他放自己下来。一推没有推动,抬头,恰和鱼郎黑漆漆的眸子碰个正着。她不由微微一怔:少年凝视着她,眸若琉璃,清澈剔透,光影变幻间,似惊喜,又似怨怪,仿佛蕴藏着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心头一颤,这是她第一次认真地与过去的鱼郎四目相对,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情绪绕上心头,一时整颗心都乱了一乱。   “鱼郎……”她喃喃唤道,有些无措。   少年漂亮的凤眸却忽然弯了弯,眸中光芒闪闪,仿佛有万千星光坠入其中,化作了纯然的喜悦。“嗯。”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轻轻地、欢快地应了一声。   朱弦道:“我有话要问他,先放我下来吧。”   鱼郎又轻轻“嗯”了一声,果然依言将她放下地,乖顺之极。只是目光依然落在她身上。   朱弦极力忽略仿佛粘在她背上的视线,负手走到灰衣人面前,低头看向他,开口问道:“被你们捉走的那个小公子被送去哪里了?”   灰衣人脸色骤变,阴森森地道:“你果然看到了!”话音未落,已化为杀猪般的嚎叫声。鱼郎的一只脚不知什么时候已踩在他的手上,轻轻碾动,面上的笑容却依旧风流倜傥,温和无害:“这位仁兄,你说话的态度最好好一些,吓着我家小姑娘怎么办?”   十指连心,剧痛彻骨,灰衣人脸色煞白,额上冷汗涔涔而下,不一会儿,连叫都叫不动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喊:“快,快放开!”   鱼郎微笑道:“你还没回答小姑娘的问题呢。”   灰衣人嚅嚅道:“我不知道。”   “是吗?”鱼郎微微一笑,足尖再次发力。   灰衣人疼得浑身都在打战,颤声道:“我,我是真不知道,就算疼死了也说不出来啊。”却不防耳边响起小姑娘凉凉的声音:“我听说世上有一种手段,可以把人的全身关节寸寸卸下,皮肉却依旧相连,那种疼痛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鱼郎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接口道:“我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弯下腰,动作干脆利落地连续一扭一卸。灰衣人的骨节发出一串清脆的“喀喇”声,却是左臂的腕关节、肘关节、肩关节都被他卸下了。   灰衣人疼得死去活来,双眼泛白,张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连呼痛都没有力气了。   朱弦也惊住了,她只是随口说了吓唬人罢了,没想到鱼郎下手竟如此利落。这熟练的模样,绝不是第一回使这种手段。   鱼郎向她眨了眨眼,带着一种恶作剧成功的调皮,笑容天真而残酷:“不知这位仁兄现在可想起点什么了?”   灰衣人咬着牙不说话。   看来这位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朱弦定了定神,继续用慢悠悠却又叫人脊背生凉的语气道:“手臂还是小事,听说手段高明者,连人的脊椎都能寸寸卸开,就算最后能推回去,也会落下终身暗伤,严重者这辈子就瘫痪了。”   灰衣人浑身发抖,一脸见鬼的表情看向她。他打破脑袋都想不通,一个贫家的小姑娘是从哪里知道的这些?   鱼郎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脊椎我倒没卸过,不过听起来挺有趣的,我可以试试。”   有趣?有趣你个头啊!真要被你试一遭,不成废人也差不多了。灰衣人欲哭无泪,眼看鱼郎的手就要落下,他心知今日是绝逃不过了,猛地下了决心,嚼碎了藏在后牙根的一颗蜡封的药丸。   朱弦“唉呀”一声,惊觉不对,抢上前去要卸他的下颌骨。可惜慌乱之下她忘了这并不是自己成年后的身体,速度、敏捷远远跟不上,还没碰到灰衣人,对方一口黑血喷出。鱼郎眼疾手快地将她拉到一边,避开可怖的黑血。但见黑衣人脑袋一歪,一动也不动了。   朱弦不甘心地挣脱鱼郎,跑过去将手伸到灰衣人鼻下探了探,又试了下他的脉搏,心头一凉,苦着脸下了结论:“他居然自尽了。”   “将□□藏在口中,这可是死士。”鱼郎面上闪过一丝懊恼,他到底还是经验不足,他要是有念念的反应,以他的身手,绝对能阻止对方。只是……他秀致的眉头皱了起来,担心不已,“你怎么这么大的本事,居然连死士都能惹上?”   “怎么就是我惹的?”朱弦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本来就是无妄之灾。”   鱼郎遭她白眼,非但不气,反而十分欢喜,想了想,问她道:“是和你问的那个被掳走的小公子有关吗?”   这正是朱弦要告诉他的。既然谢冕说过,他和福王结缘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可见注定是要他去救小卫襄的。这件事凭她自己也解决不了,鱼郎长大了,正好交给他。   她正要开口,一阵风吹过,湿漉漉的衣服寒冷彻骨,她不由打了个寒颤,一下子有些头重脚轻。   她暗叫不好,她伤势本就没有痊愈,又浸了水,身体怕是撑不住了,正想问鱼郎有什么可以借她裹裹。一件月白锦袍忽然兜头罩下,将她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随即,她再次腾空起来,又落入少年温暖的怀抱中。   熟悉的皂角香气钻入鼻中,和多年后他的气息一模一样,这是他的外衣,他的怀抱。她一时有些恍惚,等到反应过来想要拨开挡住她视线的锦袍,少年紧紧抱着她,忽然快速走动起来。   她头晕眼花,好不容易从锦袍中钻出头来,还没来得及抗议,他已抱着她重新回到车厢。他屈起两指,在车壁上敲了敲,马车立刻飞驰起来。   这算是干完坏事就跑吗?朱弦犹疑,抓住他问:“我们就这么离开了?”把人就这么丢在这里会不会给他惹麻烦?   鱼郎似乎看出了她的疑虑,安抚地拍了拍她道:“不必担心,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到过这里。”   “可林中的尸体……”终究是闹出了人命,若被别人撞见了免不得要闹到官府。   “也不必管,既是死士,执行任务失败了,自有他的同伴会找过来处置尸体,谅他们也不敢闹到官府去。”他淡淡道,一时间眉眼染上冷峻之色。   朱弦想想也是,死士本就行的是阴私之事,何况,他们掳的还是当今皇上的爱子,不管对方是谁,必定不敢将这事闹出去。   鱼郎低头看她脸都冻得有些泛青了,眉头紧锁,现出忧色,扭头命令道:“帮她把潮衣服都脱了,先用毯子裹一裹吧。”   车厢角落中,一个甜润婉转的少女声音娇滴滴地响起:“谨遵公子命。”   朱弦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塞到另一人软绵绵的怀中,一股脂粉的香气袭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下一瞬,她又被重新夺回带着皂角香气的怀抱中,鱼郎带着嫌弃的声音响起:“算了算了,让她自己脱吧,你先出去。”   那少女低声应道:“是。”很快离去,传来关上车门的声音。朱弦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背影:穿一身粉色纱衣,身姿窈窕,一把如墨的青丝垂到盈盈一握的腰际,格外动人。她不由心中冷哼:这家伙真是好艳福,走到哪里都带着美人。   鱼郎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是刚刚被脂粉味呛了难受,歉意地拍了拍她,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垫着鹿皮毛毡的座椅上,笑问道:“你自己脱,没问题吧?还是要我帮你脱?”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朱弦黑脸:“谢谢,不必!男女授受不亲。”   鱼郎一愣,随即笑道:“念念,你不会因为自己现在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就真把自己当小姑娘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本文从81章起开始大修,将最后一穿的对象改为当时同为八岁的小念念,大家如果接不上,请从81章重新看,尤其是83章,改动较大。 因今天没来得及码新章,明天的更新会推迟到晚上,请大家见谅。 感谢小天使“蓝冰”,“蓝默涙”,“鸭梨”,“未亡人”,“喵呜”,“”(数字君)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6章 温暖   他这话说得忒气人了!她怎么就不是……朱弦一愣, 忽地想起自己从来都没告诉过他自己的真实性别,甚至有意误导他。可要她告诉他现在这个黑瘦黑瘦,鼻青脸肿,还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姑娘是过去的她, 她……只要想到这家伙什么都记得, 她就没勇气说了。说了, 她这模样估计能让他嘲笑一辈子。   她现在能理解祖母见到她时的崩溃心情了,任谁看到自己原本水灵灵、粉嫩嫩的宝贝孙女从凉州回来,成了个黑瘦的野丫头,都会有想要吐血的冲动。   她顿时觉得有苦说不出, 不高兴地抿了抿嘴,索性抬杠道:“你怎么知道现在这个身体不是我本人?”   鱼郎用一种“你当我是傻子啊”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咕哝道:“怎么可能,你是八年前第一次出现在我身上的,那时这个小姑娘还没出生吧。”   又有什么不可能的?朱弦暗暗撇了撇嘴:那会儿,自己确实没有出生, 可她还不是变成了他?   鱼郎见她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又提出了第二点证据:“再说,你既能传给我内功心法,自己的修为只会更深,怎么会像这个小姑娘这么孱弱?”他边说边找了一条毯子给她, 体贴地调转身去。   那是因为她八岁时还没开始学内功啊!朱弦再度撇了撇嘴,接过毯子,望着他挺拔的背影犹豫了一下, 开始动手脱湿透的衣物。虽然和他同处一室,实在尴尬,但也比着了凉重病一场好,她可一点儿也不想再吃苦药了。   很快,她就仅剩了贴身小衣,脸上火辣辣的,终究没勇气再继续下去,索性穿着小衣裹在毯子里。却听鱼郎笑道:“还有,你要真是女孩子,即使年幼,又怎么好意思在我在场的情况下脱光呢。”   朱弦:“……”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她怎么就不像女孩子了?怎么就不像了!她再粗犷也是货真价实的女孩子啊!之所以在他面前这么心大,还不是因为……   因为什么?朱弦忽然愣住了:她在潜意识中已经把鱼郎视为自己最亲近的人了吧,所以,即使是这样尴尬的事,她觉得羞涩,却压根儿没起过觉得这样子不妥的念头。   她惊恐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难道她只是和那家伙有了夫妻之实,就对他投降了?   鱼郎听到身后没了动静,问了声:“你好了?”回过身来。见她愣愣怔怔的,小脸上彤云密布,宛若火烧,不由急了:“还是着凉了吗?怎么脸这么红。”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抓过她纤细的手腕,一缕柔和的内力送了进去。   朱弦只觉内力在体内沿经脉而行,所经之处,如沐春日,暖洋洋的舒适之极,方才因潮冷的衣服贴身所受的寒气竟被一点点从身体中拔除了。   那感觉太美好,以至于她有些昏昏欲睡,却听少年低低的仿佛耳语的抱怨声响起:“念念,你怎么可以不来我这里,变成别人?我不开心!”   酸溜溜的,仿佛撒娇般的抱怨声入耳,让她一下子清醒过来,惊愕地看向他,少年仅着中衣,安静地半跪在她身旁,一手握住她的手臂,输入内力为她驱寒,一手搭在凳上。长而卷翘的睫毛下,漂亮的凤眼睁得大大的,眸中波光荡漾,正一眨不眨地看向她。   她心中不由哭笑不得:她以前怎么没发现鱼郎这么会吃醋啊,连这种醋都能吃!可……这样向她低低抱怨的鱼郎,让她的心一下子软得一塌糊涂。   一缕淡金色的阳光透过薄薄的纱帘照入,落到他如玉无瑕的面上,仿佛为他整个人都笼上了一层明亮的光。她甚至能看到他面上淡淡的茸毛,唇上细细的纹路,以及额角上不知何时挂上的一滴汗珠。   汗珠顺着少年面部柔和的线条缓缓流下,晶莹剔透,愈衬得他肤若新雪,近乎透明。她如受蛊惑,空着的一手缓缓伸出毯子,抬起,试图为他拭去。   她从前怎么会觉得福王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少年呢?明明她的鱼郎才是。   但……她忘了自己现在只是个八岁的小女孩,错估了自己手臂的长度。纤瘦的孤零零的手臂可怜兮兮地试图够着他,却怎么都差了一点。   鱼郎见她小手一捞一捞地怎么都够不着,有趣极了,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微微偏头,迎向她的小手。她却被他笑得羞恼起来,赌气地将手缩了回去。他恰在这时收了功,眼疾手快地抓住她手道:“念念可不能半途而废。”   朱弦瞪向他,鱼郎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她,凤眼弯弯,眼中一闪一闪的,像极了她在凉州养过的等着她喂食的那只小奶狗。   这家伙!朱弦心头一软,任他拉过自己手,遂了他意。   鱼郎满意了,眉开眼笑的,将她的手臂塞回毯子重新裹好,又将她湿漉漉的丫髻拆开,寻了一方素白的帕子,仔细地帮她擦干。   少年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动作温柔。朱弦扭头看了他一会儿,只觉胸腔之中,一颗心越跳越快,她忙侧过脸,不敢再看。口中慌乱地寻找话题转移注意力:“你怎么不问我我碰到了什么事?”   鱼郎低柔的声音响起:“我不是担心你现在呆的这个身体,还没来得及问嘛?虽然不是真正的你,可真要病了,受苦的人却是你。”   朱弦耳尖微红,定了定神正要说话,鱼郎目光落到她露在毯子外的脖颈处,忽然“咦”了一声。   小姑娘脸上手上的皮肤黑而粗糙,脖子上的肌肤却是白如初雪,细腻柔滑;再看面上,虽然青肿未消,脸型看上去有些怪怪的,但眉不画而黛,唇不涂而朱,眼若含波,鼻似悬胆,可见底子是极好的。也不知谁家养女儿这般粗心,把个好生生的小美人养得这般粗糙。   鱼郎问她:“你这个身子是谁的,你知道吗?”   “啊?”她愣了愣,心虚地摇了摇头。   鱼郎惊讶:“你身体里原来的小姑娘就没有和你说过话吗?”   朱弦又摇了摇头。   鱼郎眼睛一亮:“所以,我还是独一无二的?”   朱弦:“……”这孩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啊!   鱼郎的心情却明显愉快了许多,手上的动作也越发轻柔了,柔声道:“反正你也不知道你这个身体是谁的,这些天,暂时听我安排吧,可好?”   朱弦一愣,看向他,却正好撞入他满含依恋与期盼的眸中。她心头一颤,还未来得及回答,外面忽然传来得得的马蹄疾驰之声,越来越近。车门外,刚刚在车内被赶出去的那个女孩子的声音响起:“爷,是侯爷派来的人。”   鱼郎目中闪过一抹郁色,抬手敲了敲车壁。疾驰的马车速度慢了下来,渐渐停下。他道:“你问一下他们什么事?”   女孩子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外面很快响起她和别人喊话的声音,不一会儿,女孩子道:“侯爷说,今日赵王府晚宴,怕您忘了,特意叫人过来提醒一声。”   鱼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一双黑漆漆的凤眸中阴云密布,仿佛下一刻就要掀起狂风暴雨。朱弦有些担心,从毯子下努力伸出一只手来,拉了拉他的衣摆。鱼郎见到她的动作,神色渐渐柔和下来,对外面道:“知道了,你看着打发了他们吧。”   外面应下不提。   鱼郎放下帕子,突然伸臂,将她整个人连人带毯子都紧紧搂入怀中。朱弦吓了一跳,努力挣扎了几下,非但挣不脱他的臂膀,反而差点让身上的毛毯掉落,吓得她再也不敢多动,只得口中抗议道:“你做什么?快放开我!”   他喃喃道:“念念,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声音中竟带着软弱与撒娇的意味。   朱弦:……幸亏这个身体才八岁,不然鱼郎只着中衣,她却光溜溜地裹在毯子中,这情形怎么想怎么觉得暧昧别扭。   可他这样软语相求,她终究不忍心言辞拒绝,安静地任由他抱着。半晌,她忍不住柔声问道:“鱼郎,究竟怎么了,连我都不能告诉吗?”   鱼郎闷闷地道:“我讨厌去赵王府。二哥是赵王的侍读,每次都会联合他那帮子朋友给我难堪。”   朱弦道:“那咱就不去。”赵王以后是要谋逆的,离他远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鱼郎道:“我若无缘无故不去,父亲又该啰嗦了。祖母也要不高兴。”   朱弦问他:“你很在乎他们的感受吗?如果在乎,那就为他们受些委屈也值得;如果不在乎,何必让自己不开心?”   鱼郎道:“我才不在乎他们,可每次为这些事闹,总是觉得累。祖母毕竟是为我好,虽然实在是……”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对任何说过,也没有任何人可说,却不知不觉对着眼前这个小小的女孩说出来了。潜意识里,他知道,只有她,才会无条件地站在他这一边,为他考虑。   朱弦正色道:“谁说你是无缘无故的?”   “啊?”鱼郎有些茫然。   朱弦道:“你不是要陪我吗,哪有工夫去陪那些闲杂人等?”   鱼郎又是一怔,望着自己怀抱中小女孩一本正经的神色,眼睛越来越亮,忍不住笑了起来:“念念说的是,我要陪你,这可是天底下最重要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粉嫩嫩の小tomo”的雷,抱住(づ ̄ 3 ̄)づ 感谢小天使“喵呜”,“美人何处”,“大大的熊猫眼”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抱歉因修文给大家的阅读带来不好的体验,为表歉意,在本章留言的小伙伴作者君都会发小红包,截止到本月底为止。   第87章 救人   绫纱裹肚、素白中衣, 粉蓝襦裙,杏色半臂,再穿上绣着兰草的雪白罗袜,缀着珍珠的粉色绣鞋, 端坐在那里的小女孩儿虽然依旧又黑又瘦, 面目青肿, 但身姿笔直,气度从容,尤其是那一对乌溜溜的眸子,神采奕奕, 顾盼生辉,竟叫人移不开眼。   先前被赶出去的侍女不知何时已洗去了身上的脂粉味, 动作利落地帮小女孩梳了两个丫髻,用坠着一对玉燕的五彩丝绦盘好发,又帮小姑娘插上一对对称的赤金飞燕簪。   鱼郎坐在她对面,一手托腮, 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看着她梳妆打扮。随着小姑娘渐渐装束整齐,他的目光落在她脖颈处挂着的红线上。先前她裹在毯子中时他已注意到,只是当时她身无寸缕,他不好问。这会儿,见她打扮妥当, 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是不是能从中看出你这个身体的身份?”   朱弦看了帮她梳妆的侍女一眼,没有说话。鱼郎做了个手势,侍女恭敬地退了出去。朱弦见没人了, 干脆利落地把玉坠拿了出来。鱼郎目光顿住,脸色一变:“这玉坠怎么会在你这里?”   朱弦不答反问:“这是不是你那枚玉坠?”她隐隐猜到玉坠和自己神魂附身有莫大的关联,玉坠在鱼郎身上,她就会偶尔变成鱼郎;而玉坠离了附身之人,她很可能就离开了,就如上次在六郎的卧室,玉坠从鱼郎身边被拿开,她就神魂不稳,最后回到了现实。   而这一次,玉坠出现在八岁的自己身上,她就变成了过去的自己。可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这么长时间了,她一直无法回到现实。在丁香家时,她也曾悄悄将玉坠扔在别处,可自己头晕归头晕,别的却什么也没发生。   她倒要再试试,如果玉坠到了鱼郎手中,会不会再发生从前的事。   鱼郎盯着玉坠没有回答。朱弦索性将玉坠摘下,向他递去。鱼郎却迟疑起来,目光闪烁,一时没有动作。   他一眼就认出了这枚玉坠。朱弦想到的他自然也都想到过。正因为如此,他才不敢拿玉坠。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玉坠到他手中,她如果再附身到他身上,他自然是欢喜的;可万一她因此又消失了,他该去哪里找她?   可,看着她灼灼的目光,他不拿也不行,他不能这么自私。他握了握拳,再缓缓展开,视死如归般接过了玉坠。   两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等待着接下来的事。   什么也没有发生!   朱弦露出失望之色,看来要想知道答案,顺利回到现实,还是得去找洞慈法师碰碰运气。鱼郎却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情仔细看了手中的玉坠一眼。   “这确实是我那枚玉坠,可自从那一年你在破庙中离开我后,它也随之消失了。”他对朱弦解释道。当年,他一直以为是她带走了玉坠,心中隐隐觉得她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充满了绝望,一度自暴自弃,任性行事。谢晟与谢显趁机生事,一分错夸作三分,他的名声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坏了的。   但那又如何?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名声又有何用?若不是心里存着她会回来的万一指望,他连性命都不在乎。上天毕竟待他不薄,她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哪怕重逢只有短短的一瞬,他也觉得他的世界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他的念念呵!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坠挂回她的脖颈,顺手理了理红线,不想再谈论这可能会让她离开他的玉坠了,柔声问道:“你晚饭吃过没,我请你去醉仙楼吃好不好?”   他不提还好,一提,朱弦顿时觉得自己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但在这之前,她道:“我得先去找丁香。”   “找丁香做什么?”他一脸不乐意,一点也不喜欢有人打扰他和念念的相处。这些日子,他都不知陆陆续续“巧遇”过丁香多少回了,那姑娘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偏偏还是个良家,沾惹上就是天大的麻烦,实在叫人头疼。   朱弦瞟了他一眼:“她好歹好心收留了我。万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回去一头撞到那些灰衣人的刀上,可怎么是好。”   鱼郎无法反驳。他知她心地柔软,不然当年也不会帮助年幼的他,想了想道:“那你也不必亲自去,我派人送个信就是。倒是那群灰衣死士……”他神情严肃起来,问她道,“你知不知道他们是谁的人,他们掳走的那个孩子又是谁?”死士轻易招惹不得,事关她的性命,他不得不慎重。   朱弦对他招了招手。鱼郎狐疑地看着她。   朱弦恼了,索性挑明:“你怎么这么迟钝啊,快附耳过来。”鱼郎乖乖凑近,她一手撑住他肩,趴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鱼郎神色骤变:“当真?”   朱弦不高兴地道:“我没事骗你做什么。”   鱼郎道:“可你怎么会认得他?”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是不是和你的本来身份有关,你本来不会是皇城里的侍卫吧?所以才武艺高强,还会认得他。”   朱弦:……怎么从前没发现过,鱼郎的想象力这么丰富。可她此时这模样,怎么也不好意思告诉他“我是你未来媳妇”这种话。嗯,估计说了他也不会信。   她心中尴尬,声音就不由掩饰般抬高了:“你管我做什么?这些我都告诉你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念念还是不愿告诉自己她的真实身份。鱼郎目中闪过一丝黯然,无精打采地道:“如果真如你所说,此事牵涉到皇家秘辛,只怕稍稍沾上一点都可能死无葬身之地。我们还是不要掺和了,随他们斗得天昏地暗去。”   朱弦呆住:“你是说只当不知道?”   鱼郎干脆地点了点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朱弦彻底傻眼:怎么回事,不是说是鱼郎去救小卫襄的吗?可看鱼郎现在的模样,压根儿没有一点要救人的意思。   难道她搞错了,鱼郎救下小卫襄不是这一次?   *   马车不紧不慢地在街道上行走,朱弦掀开窗帘往外看去,忽地“咦”了一声,一把抓住鱼郎指向外面道:“那是什么地方?”   鱼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脸儿一红,目光闪烁地道:“你问那里做什么?”   朱弦却压根儿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紧紧抓着他手,沉声催促道:“究竟是什么地方,你快说!”   鱼郎道:“那是南风馆的后门。”   朱弦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南风馆是什么地方,那是养小倌的伎馆!顿时也红了脸,可……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刚从里面驶出来的马车分明是载走小卫襄的那一辆,莫非小卫襄竟被他们送进了这里?   如果是真的,这一招实在太过狠毒了。出过这样的事,哪怕小卫襄最后被救回去,一生的前途也都被毁了吧?   她的脑中蓦地浮现小卫襄回头将伤药塞入她手中时的笑容,心中猛地一揪,抛却他的身份,他还只是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鱼郎,”她压低声音开口道,“刚刚那辆马车我见过,我怀疑十一皇子被他们送进了这里。”   鱼郎的脸色骤变:送进那里能有什么好事?尤其听念念说,十一皇子还是一个十分漂亮的男孩子。   朱弦道:“我想偷偷进去看看。”鱼郎不愿牵涉入皇家密辛,不想救人,她可以理解,也不打算强逼他。可她如果不做点什么,总是心里难安。   “你疯了!”他吃惊地看着她,“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若人真的在里面,必定还留有死士看守,你现在全无武力,岂不等于去送死?”   朱弦道:“我会尽量小心,只要确定人在里面,我不会多做什么。”她当然知道现在的自己几斤几两,也没妄想把人救出来。小卫襄的胞兄,未来的明德帝现在也在京城,只要得了确凿的消息,她会设法向对方报信。   鱼郎不赞同地看着她,她迎向鱼郎的目光,毫不退缩。半晌,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败下阵来:“你不必去,我去。”   她怔住:“鱼郎……”她知道他是不愿卷入这种事中的。   他望着她低眉浅笑,目光温柔:“既然是念念想要做的事,我自当全力以赴。”   她心头一悸,仿佛有莫名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让整颗心都跟着柔软起来,忍不住轻声道:“你实在不必为了我……”   剩下的话被他伸手堵住,佯怒道:“你是和我见外吗?”   她怎么会和他见外?她望着他精致动人的眉眼,笑容从心底而起,点亮了眉眼,忍不住展开双臂一把搂住了他,伏在他怀中轻轻道:“鱼郎,谢谢你。”谢谢你这么好,无条件地站在我身边。   他身子僵了僵,随即柔和了眉眼,温柔地回搂住她。   最后却是两人一道成行,因为鱼郎不认得小卫襄。   鱼郎带她到醉仙楼用过晚饭,就领了她去到流芳阁。朱弦这才知道,鱼郎在流芳阁有一个单独的院子,名义上是花月容的,其实是鱼郎一个人居住。等到夜幕渐浓,鱼郎让人找了套小号的夜行衣,给她罩在外面,自己也换了夜行衣,又一人找了块黑布蒙面,就带着她闪身出了流芳阁。   南风馆离流芳阁并不远,刚刚挨近墙根,就听到里面笙歌隐隐,喧闹无比。鱼郎将她背在背上,宛若一道轻烟翻过了围墙。   墙内是一个华丽的园子,园中座落着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高楼,每一层都挂了无数大红薄纱灯笼,将整栋楼都照得灯火通明,歌声、丝竹声、调笑声、娇吟声混成一片,好一派靡靡景象。   鱼郎扫了一眼,却没有往楼中去,反而向园内僻静处走过去。朱弦疑惑,鱼郎已压低声音为她释疑道:“南风馆有一暗室,如果那人真被抓到了这里,多半会被关在暗室。”   朱弦讶然:“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鱼郎笑而不语。朱弦恍然:他整日在这花街柳巷混迹,只要有心,只怕这一带少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鱼郎借着夜色的掩护又行了几步,忽然站定脚步,看向一处。   朱弦仔细看去才发现,在一处假山两旁的阴影中,两个灰衣人正一动不动地藏在那里,形成守卫之势。   她心中一震:小卫襄果然被关在了这里!   第88章 回归   鱼郎脚步轻巧, 轻轻一晃已绕到其中一名灰衣人身后,一个手刀劈出,灰衣人连哼都没有哼一声,软软地倒了下来。鱼郎及时扶住他的身体, 轻轻将他藏到了草堆里。   另一个灰衣人若有所觉, 迈步向这边走来。才跨出一步, 微风飒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胸前几处大穴同时遭袭,连袭击者都没看清, 就失去了意识。   鱼郎依旧轻手轻脚地接住他倒下的身体,如法炮制, 将人藏好。他背着朱弦走近假山,也不知在哪里摸了摸,假山晃了晃,中间忽然出现一个洞来。洞中一条石阶向下延伸, 每隔几步就点了一盏油灯,照得里面纤毫毕现。   他侧耳倾听了一番,毫不迟疑地沿着台阶向下而去。台阶尽头是一个石室,门虚掩着,从里面传出奇怪的声音。   鱼郎脸色微变, 直接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间装饰得十分华丽的卧房,垂着粉色绡纱的雕花架子床上,一个又黑又壮, 身如铁塔的汉子正半俯着身,一手用匕首抵着被破布堵住嘴,双手拉高绑在床头的男孩,另一手正兴奋地撕扯着男孩身上的衣物。一张满脸横肉的脸上油光满面,微微外凸、布满血丝的眼中正闪现着兴奋而淫邪的光芒。   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男孩的头扭转过来,目光恰和朱弦对个正着。但见他一张粉白的小脸上眉如墨画,眼若寒泉,唇若鲜花,漂亮得不可思议,果然是被掳走的小卫襄!   朱弦细看过去,陡然一惊:男孩此时衣不蔽体,狼狈不堪,面上却木然不带一丝表情,原本如春水潋滟的眸中尽是滔天的杀意,冰寒彻骨,令人一见之下便如堕地狱。她曾经见过的带着温柔笑意,彬彬有礼的孩子恍若昙花一现,竟似彻底消失了。   鱼郎回头询问地看了她一眼,她点了点头。鱼郎悄无声息地走到毫无所觉的汉子身后,出手如电,一掌斩向对方后颈。对方毫无防备,沉重的身躯顿时向床上倒去,眼看就要压到床上的男孩,鱼郎用力一扯,对方顺势向后倒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朱弦从鱼郎的背上跳下,先取下堵住小卫襄嘴的破布,随即弯下腰去解绑在床头的绳结。小卫襄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目光森然而警惕。   朱弦索性拉下面上的黑布,对着他安抚地一笑。   小卫襄目光微微一凝:“是你?”   朱弦笑了笑:“嗯,是我。”   小卫襄问:“你怎么会来救我?”   朱弦已顺利解开了他手上的绳索,看着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勒痕,抿了抿嘴,忍下心中的愤怒与不忍,向后退了一步,笑眯眯地道:“赠药之德,不敢或忘。”   男孩目中闪过迷惑,显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为了这样一桩区区小事甘冒奇险,随即低下头,轻轻抚着手上的红痕,没有说话。   鱼郎皱了皱眉,催促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朱弦自然没有意见,问小卫襄:“你自己能走吗?”   小卫襄点点头,从床上下来,拢了拢身上破碎的衣物,低着头有些生疏地自己穿鞋。朱弦见他身上实在不像样,有几处衣物破碎得厉害,甚至能看到里面雪白的肌肤,想了想,脱下自己身上的黑衣递给了他。   小卫襄微一迟疑,还是接受了她的好意,将黑衣披上,虽然小了些,总算能勉强遮蔽他身上叫人难堪的痕迹了。   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一步,忽然弯下腰,拿起原本在黑脸汉子手中的匕首。   朱弦看见,笑道:“你拿着这个防身也……”“好”字还未来得及说,她蓦地失声,瞪大眼睛,吃惊地看到地方高高举起匕首,猛地插入地上黑脸汉子的腹部。昏迷中的黑脸汉子又高又胖的身子猛地向上一弹,却没有苏醒。小小的孩童精致的脸上冷若冰霜,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   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溅了他一头一脸,他却毫无所觉,第二下、第三下……一下下毫不停歇,眼见这黑脸汉子再也活不了了,他却依旧在机械地一下一下地戳着,大大的眼中一片空洞冰冷。   这景象实在残酷,然而想到他的遭遇,却又叫人恻然。朱弦别开眼去,耳边利器插入血肉之躯的扑哧声依旧不住传来。眼见地上的尸体已经一片血肉模糊,鱼郎蓦地抓住小卫襄的手腕,沉声道:“好了,他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男孩看了他一眼,试图挣扎,却没有挣脱,目中厉色一闪,忽然一口咬了上去。鱼郎猝不及防,不由气恼道:“你属狗吗?”内力流转,下意识地反弹,小卫襄被他内力一震,齿关松开,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忽地软软地倒了下去。自从被劫,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折磨终于让这个孩子支持不住了。   朱弦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他。可到底对方还比她现在的身体还大了几岁,她哪撑得住,求救地喊了声:“鱼郎。”   鱼郎目中怒意未消,见朱弦撑得辛苦,到底不忍她受累,上前把小卫襄接到手中,皱起眉来不悦地道:“这位殿下遭此一难,性情……”   朱弦想到她在现实中见到的戾气骇人的福王,心中叹了一口气。轻声道:“这些且不管,我们先出去要紧。”   鱼郎不情愿地抱起昏迷的卫襄,朱弦紧紧跟在他身后。两人关好机关,依旧沿原路返回。到围墙下时却犯了难:朱弦现在没本事翻过围墙,鱼郎也没本事同时带两个人过去。   鱼郎想了想,将昏迷的卫襄藏好,先将朱弦送过围墙,嘱咐她在对面的屋檐下等他,正要离去,朱弦叫住了他。   鱼郎讶异:“怎么了?”   朱弦问:“你手腕上还疼吗?”   鱼郎一愣,反应过来她问的是刚刚被咬的那一口,摇了摇头道:“无事。”他有内力护体,那家伙吃的亏应该比他更大,只不过好心救人却被这样对待,心中总愉快不起来。   朱弦柔声劝他道:“那个人身份尊贵,遭此大变,性情难免乖戾,你不要和他计较。”   “你是帮他说话吗?”鱼郎不高兴起来,“念念,到底是我和你亲近还是他和你亲近?”   朱弦哭笑不得:这家伙,怎么心眼就这么小,这也要计较?   她想了想,索性挑明:“他的身份你也清楚,他胞兄此时虽然不起眼,可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你在家处境艰难,如果能让他欠你一个情,总是好事。”   听出她话中之意,鱼郎顿时眼睛一亮,心里甜滋滋的:原来念念都是为了他。不过念念怎么知道十一皇子的胞兄前途不可限量的?心中疑问一闪而过,他正想多问几句,朱弦推他道:“你快把人救出来再说吧。”   他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返回去找卫襄。刚从围墙落下,就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连忙躲到树丛后面,却是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富商带着个眉清目秀的童子。两个人搂搂抱抱,转到灯火照不到之处,就开始宽衣解带,狎浪不止。   鱼郎暗叫倒霉,偏偏两人席天慕地之处恰挡在他藏卫襄所在,他等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悄悄捡了两块石子在手中,弹了出去。远处的笙歌声掩盖了石子的破空声,两人昏睡穴同时被石子撞上,顿时失了知觉。   鱼郎赶快绕过两人去往藏着卫襄的假山石洞中,却见小卫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大概他也听到了先前的动静,此时正脸色苍白,目光幽幽地躺在那里。见到他过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反应也没有。鱼郎担心念念在外面等急了,懒得和他废话,走过去直接背起他往外走去。   跳出围墙,鱼郎的目光第一时间往对面的屋檐下看去,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对面空空荡荡的,哪有小姑娘的人影。   他快步过去,瞳孔蓦地一缩,屋檐的阴影下,孤零零地躺着一枚水滴状的玉坠,玉坠上裂纹如血,红线已断,赫然是念念贴身戴着的那枚。   *   意识渐渐回笼,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在轻柔异常地帮她擦拭身体。她只觉浑身又酸又软,懒洋洋的没有一丝力气,却又有一种奇异的满足。她勉力睁开眼睛,恰看到男子精壮的身子背对着她,正弯腰将帕子浸入盆中。   “鱼郎……”她低低地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异常,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脑中却忽然晃过睡着前的场景:他汗如雨下,辛勤耕耘,她婉转娇吟,低泣求饶,直把嗓子都喊哑了,他却越发情热如火。异样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她的脸倏地红了起来。   谢冕回过身来,他身上只松松地披着一件丝质外袍,并没有扣上,露出了胸前线条优美的肌肉以及——一道道仿佛被什么挠过的红痕和几个半月形的咬痕,暧昧非常。   朱弦的脸更红了,她不堪承受时又是抓又是咬,试图抵御他凶猛的进攻,他却不为所动,身上倒是留下了她的许多罪证。她不由心中暗恼:这人,怎么就不把衣服好好穿好,这样子露出来,倒像是向她静默的声讨。   “醒了?不再睡一会儿?”他的声音也是又低又哑,带着种餍足的韵味。灼热的目光落在她面上,直叫她面上火辣辣的,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脸。   等到手臂从丝被中伸出,她才惊觉自己身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一时僵在那里,手臂抬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他目光落在随着她手臂伸出,露在外面的雪白的肩,精致的锁骨,半遮半掩的惊人弧线,以及凝脂般的肌肤上留下的点点红梅上,眼神渐深,缓缓俯下身去,伸手捉住她的玉臂。   滚烫的手心灼灼如火,刚刚触到她温热的肌肤,就烫得她情不自禁地一颤,低呼了一声,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下,原本晶亮的眸子变得朦朦胧胧的,如蒙了一层雾气般潋滟动人。   “鱼郎。”她又唤了他一声,声音发颤,又娇又媚,尾音微微上翘,听在谢冕心里,如带了小勾子般勾魂摄魄,惑人心神。   他心头大悸,再忍不住,拉开她的手臂,俯下身去,含住了她如含苞鲜花般的嫣红樱唇。   先只是温柔的啜吸,试探的触碰,渐渐缠绵起来,灵活的舌如在舞蹈,细细描绘着她的唇,她的齿,引诱着她的舌与他一起起舞、追逐。她昏昏沉沉,心尖颤动,只觉仿佛有无数细微的电流从他唇舌而起,自她脊背处一直蹿向四肢百骸,让她心跳失序,血液奔流。   怦、怦、怦……心跳声一下接一下,在她耳边轰鸣,炸得她神思昏昏,浑身绵软,她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的触碰,他的气息。迷茫间,她的手无意识地乱抓着,想要抓住什么让自己颤抖得不要那么厉害,却忽然听到轻微的“喀嚓”一声。   掌心蓦地传来似曾相识的刺痛感。   她骤然清醒过来,睁开眼,发现谢冕也停止了动作,半抬起身,目光复杂地看向她手攥住之处。她跟着扭头望过去,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住了他手腕上的玉坠,掌心正缓缓渗出鲜血来,一滴滴往下掉落。   她下意识地松开手,半边玉坠掉了下来,露出她掌心刚刚被划出的一道血口。 作者有话要说:  回到现实啦,下章预告:记忆O(∩_∩)O 感谢小天使“枫叶飘飘”,“紫伊小树”,“王草莓”,“叼着骨头的猫大爷”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89章 记忆   另一半玉坠孤零零地挂在他腕上的链子上, 鲜艳的血染红了莹白剔透的玉坠。新婚夜不太美妙的往事蓦地袭上心头,她心里一个咯噔,下意识地看向谢冕面上的表情。   她知道这个玉坠对他来说是十分重要的东西,可若他再为此冷待她——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他却没有多看玉坠一眼, 一把抓住她受伤的手, 仔仔细细地检查着, 露出焦急的神情:“怎么把自己伤着了?我去取伤药来。”直起身来,快步向屋内放着柜子的一角走去。   朱弦愕然:他不是该像上次那样生气吗?怎么一副不在意玉坠的模样?   她想叫住他,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可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脑中纷纷乱乱的,仿佛同时有无数东西一齐涌入, 汹涌澎湃,气势汹汹,让她不由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恍惚中,似乎看到谢冕面露焦急, 向她奔来,她却连向他笑一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任由无数信息如潮水般涌入。   无数支离破碎的场景在眼前浮现又消失,她在时光的碎影中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小鱼郎:   缩在床角,抱膝而哭的他;   被恶奴欺负, 懵懂无知的他;   思念母亲,却因周夫人的冷淡伤心不已的他;   在学堂被欺负、伤痕累累的他;   被冤枉,被拷打却依旧倔强的他;   离家出走的他;   以及渐渐长成, 温柔地为她擦拭湿发,为她甘闯险境的他……   最后一次相见时,他们约定,她站在屋檐下等他,可她却没能守诺,也不知他回来时不见了她,该是如何的失望。   时光在她这里缓缓流淌,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在另一头,小小的鱼郎从懵懂无知的孩童渐渐长大,成了如今英俊温柔的男儿,在岁月的间隙中孤独地等待着与她一次又一次的重逢。她的鱼郎,是那样好,那样全心依赖着她,她却把他遗忘在了过去,相逢不相识。   眼角不知何时已挂上晶莹的泪花,心中酸涩难忍,可却有庆幸和雀跃慢慢从心头升起:幸好,她还是来到了他身边;也幸好,她回来了,记起来了,不必再让他无望地等待。   似乎有谁在帮她上药、包扎,又帮她温柔地擦拭着眼泪,她努力睁开朦胧的泪眼,打量着眼前模糊的人影,他的眉梢眼角皆是担忧,似乎还在轻轻地呼唤着她。她怎么忍心忘了他呢?   她努力扯出一个笑,蓦地勾住他脖颈,扑入他的怀中。   带着芬芳香气的赤/裸娇躯投入他怀中,柔若无骨,惹人遐思,他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焦急地问她:“你没事吧?”   她摇了摇头,含泪而笑,在他耳边轻轻唤了声:“鱼郎。”他应了一声,她再次唤道:“鱼郎!”他心中奇怪,依旧柔声而应。她柔软的双臂猛地收紧,咬着他的耳朵一叠声地喊道:“鱼郎、鱼郎、鱼郎……”   他被她喊得心都快化了,低眉含笑,温柔以答。   她尖尖的下巴搁在他肩上,轻柔的呼吸拂过他的脖颈,乌发如瀑,迤逦垂下,与他披散的发纠缠在一起,整个人都落在他的怀抱中,姿态依恋而亲昵。他心中悸动难抑,忍不住收紧了双臂,却听她在耳边低低问道:“你会不会难过?”   他有些惊讶地看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问。倒是注意到了她身无寸缕,姿态撩人。他的脸蓦地通红如血,又担心她受了凉,索性脱了鞋上床,将她抱在怀中,拉过锦被将她遮挡得严严实实。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样子的不妥,“轰”的一下热血上涌,面红耳赤,想要穿衣。哪知不找衣物还好,放眼看去,只见她的衣物破的破,皱的皱,散落一地,小衣上甚至沾上了白浊之物,淫靡异常,哪能再穿。   这实在是,实在是……她心中气急,无处躲羞,索性一头埋进了他宽阔的胸膛,却恰能听到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难过?”他搂着她,声音喑哑而低沉,带动胸腔嗡嗡地颤动着,直听得她的心也跟着颤抖起来。   “可我每次都是忽然离开,留下你一个人,你真的不会难过吗?”她听到了他的回答,低低地问,不敢抬头看他,“你那时还那么小。”   他怔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念念?”   她飞快地道:“我不是故意抛下你一个人,每次离开从来都不受我控制。”她鼓起勇气抬起头来,明媚动人的眼睛直直看向了他。   他这下子听得明明白白,再也无法错辨她的意思,狂喜从天而降,突如其来,倒叫他起了不真切之感,一时无法反应,怔怔地看着她。   她见他呆若木鸡,原本的紧张羞涩、歉疚不安奇迹般地消失无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伸指点了点他的胸口道:“呆头鹅,傻了吗?”   娇嗔入耳,动人心弦,他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佯怒道:“谁是呆头鹅?敢编排夫君,反了天了吗?”却触到一手温暖滑腻,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触电般地松脱了手。可到底舍不得,又悄悄地隔着被子,搂住了她的腰。   朱弦依旧维持着依靠着他的姿势,目若星子,闪闪发亮,动人的娇颜上笑意盈盈:“我就是编排你了,你待怎样?”   他难抑心头的汹涌而起的喜悦与悸动之感,蓦地低头叼住她玉白可爱的耳垂,齿关轻啮,舌尖微卷,哑声而道:“自然是要罚的。”   她被他弄得又疼又痒,忍不住格格笑着推了推他道:“别闹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谢冕放开了她,心中也觉得奇怪:“怎么忽然就想起来了,难道是因为我们圆房了?”他的目光暧昧地流连在她露在锦被外的香肩玉颈上,压低声音道,“早知如此,就该早些……”   她的双颊一下子烧了起来,狠狠地嗔了他一眼道:“休要胡言乱语,明明和圆……和这个没关系。”她顿了顿,问他道,“你可认识洞慈法师?”   谢冕一愣:“洞慈法师?”   朱弦见他反应就知道他必定是认识这人的,肯定地点了点头,告诉他道:“所有的事应该都和他有关。玉坠是他送我的,当年你让我在檐下等你,我却没能守诺,也是因为遇见了他。”   谢冕没有说话,静静地等待她说下去。当年发现她不见了,只剩下掉落的玉坠时,绝望而恐慌的心情犹在心头。他足足花了三年的时间才让自己相信,她真的消失了,不知何时再会回来。他一直在等待着她的再次出现,可没想到,这一次的时间竟会那般之久,从宣和二十八年到明德五年,他足足等了八年。这期间的绝望彷徨,他垂下眼,根本不愿回首。   朱弦回想起那时的情形。   冷月凄凄,晚风寒凉,南风馆高高的院墙内依旧笙歌隐隐,看不出丝毫不对。她心中焦灼,等待着他顺利把人救出,却忽然听到一声苍老的“阿弥陀佛”。她循声望去,看到墙壁的阴影下站了一个须眉俱白的老僧。   老僧缁衣破旧,形容枯槁,长眉飘飘,一对眼睛却是湛湛生光,宛若利箭,仿佛能看入人的灵魂深处般,叫人心生凛然。   “洞慈法师?”她一下子忆起来了,八岁的自己确实见过这个外貌特别的老僧。她那时调皮,又天不怕地不怕的,见到他眉毛长长的挂了下来,心中好奇,非要去揪一根看看是不是假的。祖母头痛不已,连忙代她向洞慈法师致歉,洞慈法师却毫不介意,反而笑着夸她活泼可爱,说要为她看看她的命数。   祖母喜出望外:多少达官贵人求洞慈法师一顾而不可得,对方却主动要帮自己的孙女儿看命数。当下恭恭敬敬地将她的生辰八字写了交给对方。洞慈法师看了她的八字,夸赞了她一番,又赠了一枚玉坠给她,告诉祖母,可保她一生顺遂安稳。   她不以为意,祖母却如获至宝,当下就找了根红线,打了络子给她挂在脖子上。玉坠原是通体莹润,洁白无瑕的,上面那一道裂痕应该是小念念救丁香被伤到时出现的。在这之后,就是她顶替了八岁的小念念出现在了这个身体里。   这个老和尚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她奇怪地看着他。   洞慈法师双手合十,又念了声“阿弥陀佛”,蓦地沉声喝道,“时辰已到,施主还不快快回去?”   声如晨钟暮鼓,她心头一震,只觉仿佛有什么直直劈开了她的脑袋般,头痛欲裂。还没来得及开口,老僧忽然迈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飞快地向前跑去。她意外之极,挣了挣,根本挣不脱,忙道:“大师,等一等,我和鱼郎约好了……”   老僧毫不客气地打断她:“不行,再不回去,未来的你就永远醒不过来了,老衲必须赶着时辰把你在合适的时间送回去。”   她心头大惊:洞慈大师果然知道她穿越时空的秘密!   老僧看了她一眼,却忽然皱眉道:“这移魂玉你不好再带着了。”伸手一扯,往后一扔。   月光下,玉坠划过一道弧线,落在地上,闪过莹白的光。   她回头看去,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屋檐下,有另一个小念念依旧站在那里。半晌,似突然惊醒,脸上从迷茫到惊讶,四处看了看,忽地拔腿向一个方向跑去。   小念念在那里,而被洞慈法师拉走的又是谁呢?恍惚间,她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回到了现实。   谢冕静静地听她诉说着,目中闪过一道光芒:“所以,我们能有这样的缘分,是和玉坠有关,而玉坠是洞慈法师送给你的?”   朱弦点头:“我们找个机会去拜见他,也许就什么都清楚了。”不过话说回来,朱弦狐疑地看着他,“洞慈法师和你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这么帮你?”不管他赠送她玉坠的本意是什么,但她回到过去唯一得益的就是鱼郎,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冕想了想,迟疑道:“大概是因为我曾经做过他的弟子吧。”   还有这种事?朱弦诧异。   谢冕道:“我小时候随祖母去大慈恩寺上香,在山路上遇到一个邋遢和尚讨要斋饭,几个哥哥姐姐都嫌弃,只有我年纪最小,什么都不懂,直接把带在路上吃的点心都给了他,还送了一壶果子酒给他。邋遢和尚很高兴,说我和他有缘,要收我做弟子。   “祖母自然是不肯的,谁知我回家后就开始生病,一直不见好,邋遢和尚又上门来说有办法治我。祖母没办法,只好让他带走了我。结果只在他身边呆了半年,他就说我尘缘未断,不宜再跟着他,就把我送回家了。又说我命中注定有劫,怕我长不大,念在师徒一场,要设法为我化解。”   “那个邋遢和尚就是洞慈法师?”朱弦听得目瞪口呆,只觉得谢冕的这段经历简直比说书还离奇。   谢冕点头,露出一丝笑意:“所以说,我当年碰见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是八岁的你?”他眼中露出怀念之色,“原来那时的你是那个模样的。”   朱弦“唉呀”一声,懊恼地捂住了口,怎么说着说着就说漏嘴了,明明想好了要保密的,这下她小时候的丑样子他全知道了。   谢冕忍不住笑意更深,附在她耳边轻轻道:“那时的念念,很可爱。”   这人惯会油嘴滑舌,朱弦根本不相信他的话,想想一个小黑炭头,还缺了两颗牙齿,能可爱到哪里去?   谢冕见她一张脸儿气鼓鼓的,明亮的眸中满是懊恼,分外可人,不由安慰地拍了拍她,柔声道:“只要是念念,无论什么样都很好,我都喜欢。”   他凤目含波,语带温柔,说的她面上又烧了起来,却无法否认,他这话说得真叫人心里熨帖。   朱弦抛却了被他识破的纠结,将谢冕所说与自己的记忆印证,整理了下思路道:“所以,我们这段奇遇,正确的顺序应该是洞慈法师说要帮你化解劫数,然后将玉坠送给了八岁的我,之后我就来到了八岁的身体中,走的时候玉坠掉了,被你拣去……”谢冕一直将玉坠贴身带着,她却没有再出现,直到两人成亲。   新婚夜,她被玉坠割破了手心,鲜血流入玉坠,大概启动了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她带着玉坠开始不断回到鱼郎的过去,可记忆却一直被封印,直到今天,她的鲜血再次浸染玉坠。   记忆的封印被打破,从前的点点滴滴皆上心头。   唯一不明白的是,洞慈法师究竟为什么会选中她?   谢冕看出她所想,低头轻了轻她的脸颊,含笑道:“洞慈师父偏偏选中了你,说明我们是夙世的姻缘。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拜见他,谢谢他吧。”不管她怎么想,他心中却是充满了感激,感谢对方把念念送到了他身边。   朱弦横了他一眼,倒是想起了旧恨,冷哼道:“什么夙世姻缘,我们刚成婚那会儿,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怎么还记得呢?谢冕大为头痛,总是自己理亏,低声下气地给她陪不是:“那时是我有眼无珠,没有认出你,你要怎么罚我都可以。”   朱弦斜睨他:“真的?”   他见她眼波流转,粉颊含春,动人之极,不由心中大动,声音也喑哑起来:“自然是真的。”   朱弦狡黠笑道:“既如此,你冷落了我一个月,就罚你一个月不得近我的身。”   谢冕的脸顿时垮下,可怜兮兮地喊道:“念念……”   朱弦轻轻摇了摇手,挑眉道:“没得商量。”   谢冕还待再与她厮缠,想让她松口,屋外忽然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然后扫雪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伯府出事了。思齐院传出口信,说怕有人查五奶奶行踪,请您早做打算。”   伯府今日不是举办春宴吗,会出什么事?闻言,朱弦惊讶地看向谢冕,却见谢冕面容沉静,显然早已知晓。她心中猛地一跳,想起被她打晕的康王等一干人,想起自己中的春/药,难道和这件事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倒计时中了,舍不得一直陪伴的大家,/(ㄒoㄒ)/~~ 感谢小天使“未亡人”,“枫叶飘飘”灌溉营养液,感谢小天使“顾槿眠”营养液X30,(づ ̄ 3 ̄)づ   第90章 翻脸   思齐院中, 三七几个急得团团转。朱弦待客到一半就消失了,中途叫金瓶送了一个昏迷不醒的朱娟娘回来,自己却始终不见踪影。荣恩堂和撷英斋都派了人来问候探视,她们哪敢放人进去, 只推说五奶奶不舒服, 已经歇下了。连卫氏过来接娟娘, 她们也没敢透露实情,依旧用同样的话把忧心忡忡的卫氏母女送走了。   结果卫氏母女走了没多久就出了大事,一群去花园赏新开双色芍药的夫人小姐在园中的春归阁撞破了谢晟与许飞花的丑事。   春归阁地处隐蔽,若不是听说有双色芍药, 那群夫人小姐怎么也不可能走到那里去。据说被人发现时,两人衣不蔽体, 正当行那云雨之事,狎浪之声叫人面红耳赤。   这一下可掀起了轩然大波,谢晟一向以不近女色,洁身自好著称, 没想到竟会在谢家宴客的时候私会表妹,成就好事。尤其是榻上那一滩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分明表明了和他幽会的姑娘还是处子。   更绝的是,被撞破□□后,许飞花一副痛不欲生之态, 红肿着眼睛找了条绳子就要自缢,好不容易被救下后只是嘤嘤嘤地哭,更叫所有人都一边倒地觉得必定是谢晟强迫了她, 倒叫谢晟百口莫辩。   消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开来,谢晟君子之名荡然无存,人人都说,这位“君子”不喜纳妾,沽名钓誉,原来好的竟是偷偷摸摸这一口。   出了这等事,谢家春宴自然只有草草收场,等客人一走完,气得吐血的许老太太和敬伯立刻把相关人等都叫到荣恩堂去。   朱弦悄悄回来的正是时候。三七几个一边服侍她换好衣服,一边把事情大致和她讲了一番,八角恶狠狠地大骂了谢晟一番伪君子,倒是送点心进来的白芷争辩了几句,说谢晟一向名声很好,这次只怕是被人陷害的。两个人各执一词,差点没吵起来,还是三七和石竹做了和事佬,将两人劝了开来。   朱弦倒是觉得白芷说的有可能。恢复记忆后,她自然知道谢晟不是什么好东西,可是以他的城府,怎么可能会挑在这个时候对许飞花下手,还被人撞破?除非是被人坑了一把。但究竟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她却想不通,决定等呆会儿和谢冕碰头,再问问他。   她又询问了娟娘的情况,知道小姑娘没什么大事,松了一口气。想着等空闲时得给大伯母送一封信去,娟娘如此胆大妄为,实在该好好教训,这次幸亏谢冕来得及时,否则真要出什么事当真是哭也来不及了。   荣恩堂中一片肃然。朱弦到的时候,发现谢晟夫妇、许飞花、还有谢冕都已到了。谢晟夫妇阴沉着脸坐在位置上,许飞花却跪在许老太太膝下,梨花带雨,哀哀而泣。   许老太太和谢渊坐于上座,见她过来,俞妈妈将丫鬟拦住外面,立刻将荣恩堂的大门关上。   朱弦觉得奇怪,她本以为谢昆夫妇也会过来,却没想到只等她和谢冕两人。她看向谢冕,谢冕面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对着她悄悄眨了眨眼。她的心立刻安宁下来,差点忍不住回他一笑,总算想起眼下是什么情况,拿出一副忧虑的面容,和几人简单地见过礼,走到谢冕身边坐下。   “好了,人都到齐了。”谢渊面寒如水,含怒开口道,“这事该怎么处理,得先拿出个章法来。”   许老太太叹了口气,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颓然道:“事已至此,除了将错就错,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只是对不起五郎。老大媳妇——”   丁氏应了一声。   许老太太道:“你准备准备,尽快把飞花丫头纳进门。对外就说两家早有约定,本就准备最近成亲的。”许飞花毕竟是她的娘家人,接到她身边后一向孝顺,深得她心,她虽怒其不争,究竟还是有不忍之心。既然已经是谢晟的人了,说不得,只能捏着鼻子认下来。说有约定,也不过多一块遮羞布,说出去好听些。   丁氏目光淬毒地看了许飞花一眼,随即垂下眼,灰败着脸应下。   谢渊插口道:“老大媳妇带着许丫头先下去。府中为妾的规矩,还有其它什么需要交代的,趁早和她说清楚,以后可不是什么娇客了。”   也就是说,既然是妾,就照妾的规矩来,既然敢做出这种事,就休要想伯府再给她一丝优待。老太太护着她,他没法子,又是在众目睽睽下被撞破□□,此时处置她实在太惹眼,可他心里门儿清,春归阁如此荒僻,许飞花一个闺阁女子,能撞到那里,绝不是偶然。   丁氏闻言眼睛微亮,恭敬地应下,走到许飞花跟前,温柔地喊道:“许表妹,请吧。”   许飞花打了个寒噤,眼泪汪汪地看向许老太太。许老太太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道:“去吧。”这丫头心气太高,连五郎都看不上,做出这种事来,她也没脸太护着了。   丁氏带着许飞花退了出去,谢渊的声音再次响起:“究竟怎么回事,可以说了吧?”今日之事闹出来,丢的不仅是谢晟的脸,也是整个谢家的脸。   荣恩堂中一片静默,谢渊带着怒火的目光落到谢晟面上:“晟儿,你来说,究竟是怎么回事?”许飞花可是个黄花大闺女,谢晟素来不好这一口,怎么就犯了糊涂,做下这事,叫人抓住了把柄。   谢晟苦笑一声,面上一派光风霁月:“我无话可说,既然中了别人的招,我认栽。”   谢渊一怔:“你的意思,是有人算计你?谁要算计你?”   谢晟目光阴沉地扫过谢冕,没有说话。他越是不说,谢渊越是疑惑,连许老太太都不由多看了谢冕几眼。   朱弦恼了,站起身来冷着脸道:“你们看五爷做什么?休忘了,许表妹本来是要嫁给五郎的,五爷难道还会上赶着给自己戴绿帽子?”   别人不知道,这家里人谁不知道,许飞花是准备给谢冕做妾的,幸亏没有传出去,否则兄占弟妾,谢晟固然要被人戳脊梁骨,谢冕也免不了被耻笑。   这话有理,众人眼中的疑虑之色都打消了几分。   一边的谢冕垂下头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过看到念念挺身而出,帮他说话的模样,他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谢晟的目光扫过朱弦娇比芙蓉的面容,窈窕婀娜的身段,眼角都有些发红了,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总有一日,总有一日……他心中恨得几欲滴血,面上却丝毫不露,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淡淡对谢渊道:“现在追究这个事又有什么意义,我们该做的是如何把这事的影响降到最低。”如果要证实确实是谢冕害的他,就要扯出他意图对朱弦不轨之事,那就更加难以收拾了,还不如含糊其辞,横竖能达到他的目的即可。   谢渊不明就里,皱眉道:“都被这么多人撞见了,还怎么降低影响?”   谢晟笑得温文尔雅:“如果传出去我是被人陷害的呢?”   谢渊眼睛一亮:这样子的话,谢晟和谢家的名声虽然依旧会有所损伤,但性质却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这个陷害大儿子的人选……他想到谢晟先前的话,目光落到懒懒散散坐在那儿的小儿子身上,心中一动,随即询问地看向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老母亲。   许老太太手中捻着小叶紫檀的佛珠,飞速地拨动着,见儿子的目光过来,长长叹了一口气,阖上了双目。   这是默认了。谢渊吃了一颗定心丸,转向小儿子。“五郎,”他缓缓开口道,“刚刚的话你也听到了?”   谢冕仿佛全然看不懂他们打的机锋,懒洋洋地答道:“听到了。”   谢渊神色骤厉:“你因嫉妒陷害兄长,你可知罪?”   谢冕眉梢挑了挑,抬起眼来,静静地看向谢渊。谢渊被他看得额角生汗,不由恼羞成怒:“莫非你还不服气不成?”   谢冕移开目光,蓦地一声嗤笑,淡淡道:“父亲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谢渊被他笑得脸上挂不住,勃然道:“这些年,你举止浪荡,行为不堪,败坏家族名声,我说过什么没有?你认下这事,也是为从前的过错弥补一二。”   谢冕目中嘲弄之意更浓,一时没有吭声。   谢渊目光紧紧地盯着他,厉声逼问道:“你到底答不答应?”   谢冕还没有开口,旁边一个清脆动听的声音响起:“我不答应。”   众人愕然看过去,却是朱弦抬起头来,朗声拒绝。   谢渊皱眉:“此乃我父子之事,尔一妇人,休得多言。”   朱弦站起身来,冷冷道:“五爷是我的夫君,如今伯爷要辱我夫君名声,还叫我们受害之人不得开口,天下哪有这等蛮不讲理之事!”她在一边听着,委实肺都要气炸了。谢渊谢晟怎么能如此无耻,就这样把罪名推给了她的鱼郎,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想必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鱼郎竟全然一副逆来顺受之态。   她怎能容许有人这样欺侮她的鱼郎!   谢渊大怒:“你就是这样跟长辈说话的吗?五郎,”他疾言厉色地瞪向谢冕,“你是怎么管你媳妇的?”   谢冕挑了挑眉,也站起身来,伸手握住朱弦的手,对她低眉而笑,面上神情欢喜之至,柔声而道:“娘子勿恼,气坏了身子可不合算。”   谢渊一口气噎在胸口,差点没把鼻子都气歪:“五郎,你!”   谢晟从容劝道:“五弟,顶撞父亲可是大不孝,弟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   谢冕又是一声嗤笑,慢条斯理地道:“娘子不过是维护我罢了,休说根本算不了什么,就算认真计较起来,比起大哥曾经对父亲做的那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你!”谢晟脸色倏变,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谢冕似笑非笑地道:“父亲气量宽宏,既然当年连大哥都能原谅,母亲也一直好好地活到了现在,娘子言语上小小的得罪又算得了什么?”   这下连谢渊的脸色都变了,吃惊地看着他:“你不是全忘了吗?”   谢冕垂下眼,神色阴郁,语气嘲讽:“我若不忘,又岂能活到今日?毕竟父亲可是十分‘仁慈’的,长兄也是出了名的‘孝悌’。”   上座上,许老太太也睁开了眼,震惊地看向他。那时鱼郎才几岁,竟已经有了这样的心机?   谢渊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又是难堪又是愤怒。他急剧地喘了几口气,猛地抓起手边的茶盏扔了过来:“你这个逆子!”   青花瓷的茶盏如流星飞至,恰恰对准谢冕的额头。朱弦手一动,想要接下,谢冕握住她手,不让她动,空着的一手伸出,轻轻巧巧地接住茶盏,淡淡笑道:“父亲的准头是越发好了。”   “你……”谢渊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一眼看到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宝剑,蓦地大步过去,“铮”一声拔出了剑。   许老太太吃了一惊,失声道:“你做什么?”   “这个逆子,我只恨当初心软,留下了这个孽种!”谢渊咬牙切齿,执剑向谢冕走去。他看过去,但见幼子一对黑漆漆白分明的凤眸中含讥带讽,充满了嘲弄,只觉头脑中“嗡”的一声,怒气上涌,再也克制不住,猛地一剑向谢冕劈去。   许老太太吓得魂都没了,连手中的佛珠都顾不得,站起身向谢渊追去。却哪来得及。   剑光似雪,寒气四溢,势不可挡。恰在这时,门口传来一声轻笑声,一个众人都十分熟悉的低哑清冷的声音响起:“妙,真妙,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一幕。”   谢渊的身子猛地一僵,剑光微滞,就见一只手从剑影中奇迹般地穿了进来,伸指一弹。一声清越的剑吟声响起,他只觉一股大力从剑脊上传来,带动虎口巨震,再握不住宝剑,哐啷坠地。   他顾不得惊奇小儿子竟有如此本事,又惊又怒地看向门口。   门口处,不知何时亭亭而站着一个素服银钗,乌眉如画,明眸似水的女子,岁月仿佛格外厚待她,纵然时光流逝,也未带走她半分美丽,反而因着岁月的沉淀,眼角眉梢越发充满了动人的韵味。   周夫人!   俞妈妈在一边焦急地试图阻拦她,却被红鸾抵在一旁,动弹不得。   谢渊面如锅底,厉声问道:“周氏,你来这里做什么?”他明明让人看好了秋韶院,周氏是怎么出来的?   谢冕心里也是咯噔一下,他当时为了尽早得知朱弦的下落,帮了周夫人一把,让她得以离开秋韶院,没想到她倒是好本事,到这个时候还没被人发现。此时出现在这里,也不知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事。   周夫人掩口一笑,仪态万千:“伯爷谬矣,我是这个府的伯夫人,来这里不是理所应当?”她对着谢晟眨了眨眼,嫣然道,“你说是吗,晟儿?对了,我还没恭喜你,新得一房美妾。”   谢晟脸色惨白,目光仿佛定住般,怔怔地看着她,嗫喏道:“阿寿……”这一瞬间,他仿佛又变成了当年稚嫩的少年郎。   这一下子,谢渊的脸不仅发黑,还开始发绿了,哆嗦着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道:“晟儿,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   许老太太见实在不像样,亲自上前关上门,看了眼留在堂内的谢冕夫妇,却不好赶人了,只得摇头叹息,默念“冤孽”。   谢晟失魂落魄地道:“我当年答应父亲不见阿寿,父亲便会保下她的性命。这些年,儿子并没有踏入秋韶院一步。”   谢渊恨道:“那今日……”   谢晟道:“今日是阿寿来见我,非我所愿。”   周夫人含笑道:“是啊,十四年了。我可是天天都念着伯爷和晟儿呢。想着你们每日在人前扮演着父慈子孝,委实辛苦。”她忽地向前走了两步,挨近谢晟,附到他耳边轻轻道,“好晟儿,你喜不喜欢母亲帮你找的妾室?”   谢晟脸色大变,随即苍白如纸,猛地一把攥住她单薄的肩,失声道:“阿寿,你!为什么?”你非要毁了我才开心吗?这后一句话他却没有勇气再问出来了。   周夫人垂下眼,声音低若蚊蚋:“因为……我恨啊,我在秋韶院中受苦,你却在外面依红偎翠,快活不已。我恨得心都在痛,我再不做些什么,只怕你就要把我全忘了。”她明明在说着狠毒的话,却偏偏神情似嗔似怨,声音低哑柔靡,分外动人心弦。   谢晟听得心都碎了,热血上涌,长久以来的冷静自持全都抛之不要,一把搂住她道:“不是的,不是的,阿寿,她们又怎比得上你一个指头,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   谢渊再也看不下去了,一声怒喝:“孽畜,放手!”捡起刚刚掉落的宝剑一剑刺向背对着他的长子。   被谢晟搂在怀中的周夫人却忽然抬起头来,对着他诡异地一笑。谢渊心里一跳,还未反应过来,周夫人猛地将谢晟一把推开,迎向了他的宝剑。   第91章 弑父   谢渊瞪大了眼睛, 想要收手,却已来不及。剑光如虹,直直刺入周夫人的胸口,她美丽的脸色顿时闪过痛苦之色, 抓住胸口的剑, 缓缓倒下。   谢渊大惊失色, 冲上去要接住周夫人,却有一股大力忽然涌来,将他推开。谢晟浑身都在颤抖,惨白着脸将周夫人抱入怀中, 颤声问道:“阿寿,你这是为什么?”父亲那一剑原本是对着他的, 她为什么要替他受这一剑?   周夫人的面上已经全无血色,努力勾起唇角,现出一丝笑来:“我也不想的,不知怎的就推开了你, 明明晟儿这么可恶,死了最好。”她美丽的眸中一片迷蒙,似嗔似怨,却又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谢晟心中大恸,这些年来本已冷若冰霜的心现出一条裂缝, 泪水瞬间盈满眼眶。他拥着她,半跪在地上:“是我不好,害苦了你。”   周夫人努力抬了抬手, 却无力抬高,谢晟忙将她越来越冷的手抓到手中,贴上自己的面颊,感觉到她软弱无力的指腹正在温柔地擦拭着自己的泪痕。   她轻轻道:“晟儿,别难过了,我早就是该死之人,当年是你保下了我,现在我为你抵一命也是应该。”   谢晟心中越来越慌,止住她道:“你胡说什么,你本不该死!都是他……”他霍地扭头看向谢渊,目中恨意滔滔,令人心惊。   谢渊骇然后退了一步,随即反应过来,心中大怒,喝道:“孽子,你快快放下寿娘!”   谢晟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恍若未闻,回头看向周夫人,目中瞬间柔情万千,声音轻若春风,仿佛怕惊动她般:“阿寿,你再忍忍,我带你去看大夫,你一定会好的。”   周夫人艰难地摇了摇头,呼吸越来越微弱,一对明若秋水的眼眸中光芒也渐渐淡去。她的目光落到谢晟面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她的继子,这个她亲自选中,悉心引诱的复仇工具,虽然心黑如墨,虚伪无耻,可待她总还残留了几分真情实意,她纵然连死都是在算计他,可到底还是感觉到了几分可惜。可惜,要是一切没有开始,也许每个人都可以有更好的人生。若是一切都没开始——但……说什么都迟了,既然已经堕落,那就大家一起下地狱吧。   恍惚中,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桂花树下与她依依惜别的清雅少年,看到了那具漫天白幡中的空棺,她的裴郎,死得尸骨无存,这些人又凭什么好好地活下去?   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气若游丝地道:“晟儿,我要走了,你别难过。”   谢晟从来沉静从容的面上现出慌乱之色:“不,不会的,你会好的。”   “傻孩子,”她笑,生命力一点一滴地流逝,“人总是要死的,不过早一些晚一些罢了,何必强求。”   谢晟心痛如绞,泪水如珠,一滴一滴地滚落,落到怀中女子逐渐失去生气的面颊上。   在一边目睹两人郎情妾意的谢渊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孽障,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寿娘的身份!”   谢晟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看是父亲忘了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谢渊一滞,仿佛想起了什么,脸色闪过恐慌之色:“别忘了,我是你的父亲,事情败露我纵然会获罪,你也……”   谢晟厌恶地打断他的话:“我自然不会揭发父亲,可父亲也休要来干涉我和阿寿,否则鱼死网破,儿也在所不惜。”   谢渊气势弱了下去:“寿娘总是你的母亲,你们这样像什么样子!在手,总要帮她先找个大夫看看。”   谢晟猛地抬起头来,从来温和含笑的眼眸中射出凶狠的光来:“父亲!”他的声音仿佛淬了冰般,冰冷彻骨,“你亲手刺了她一剑,现在又假惺惺地做什么呢?”   谢渊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却仿佛顾忌着什么,竟然忍了下去。   谢晟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周夫人却没有看他,缓缓转动着目光,似乎在寻找着什么,随后目光落定在谢冕身上。   “鱼郎……”她张了张嘴,发出无声的呼喊。   谢冕双拳紧握,垂下眼,避开了她的目光。他在此前周夫人被谢晟抓住肩膀时就冷着脸别开了眼,等到察觉动静不对时,谢渊手中的长剑已经洞穿了周夫人,而谢晟也将周夫人抢到了怀中。他那时神色骤变,欲要上前,却终是硬生生地止住脚步,凤眸幽深,一言不发。   朱弦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出闹剧,知他心里必定不好受,伸手反握住他,安抚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他低头看向妻子,神色柔和下来。还好,不管遇到了什么,有她在身边陪着他。   周夫人心中唏嘘:这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骨血,从出生起就没有受到过她的一丝关爱,甚至差点死在她手上,现在这样视她如无物,自是理所当然。一切皆是注定,她……没什么好遗憾的。只是,她总是对不起他了,他既然生在谢家,做了那个人的儿子,也休想独善其身。   她依然固执地看着鱼郎的方向,一字一字艰难地道,“鱼郎,帮我报仇!”声音虽微弱,却如一道惊雷劈下,在场所有人脸色皆变。   谢渊蓦地看向鱼郎,眼中闪过一道杀机;许老太太满脸愕然气恼,看看儿子,又看看孙子,最后望着周夫人咬牙切齿;谢晟依然维持着搂住周夫人的姿势,垂着头看不清神色为何。   谢冕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奄奄一息的周夫人,忽地呵地笑了起来:他的母亲,到这个时候了,还不忘摆他一道,拖他下水,可真是他的亲娘啊!他的心彻底冷了下去,淡淡开口道:“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即使你真的什么都不会为我做,只要血管里还流着我的血,因着我今日这一句,谢渊永远会将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你只要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与谢渊为敌。   谢冕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脸色难看之极。对这个父亲,他虽心中不虞,但主动与对方作对与这样被逼着反目完全是两回事。可对于这样一个周夫人以自己的性命为代价做成的局,他根本无法可破。因为归根结底,他和谢渊的矛盾早就存在,周夫人的请求不过是让这个矛盾激化暴露而已。   从今而后,他与父亲,只怕连表面的平和都无法维系了。   荣恩堂中一片静默,落针可闻,周夫人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真的不能答应我吗?”态度哀婉而动人。   这实在太不像周夫人了,谢冕狐疑地看向她,没有回答,难道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他不相信,以周夫人的秉性与对谢家的仇恨,这只能是她最后的布局。他心中闪过一丝不安,攥紧了朱弦的手:他这个母亲心思之深,手段之狠远胜常人,他从不敢掉以轻心。她究竟要做什么?   “阿寿,”极度的沉寂中,忽然有一个声音幽幽响起,“你何必求他?你为什么不看看我,为什么不嘱咐我?你无论有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的啊。”   她怔怔地看着他,仿佛不敢相信般,眼中现出迷茫之色。   谢晟抬起头来,目光幽若烛火,令人从心底发寒,“他怎么就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他目光冰冷地扫过谢冕,低下头,爱怜而温柔地抚了抚周夫人惨白的面颊,“他不是,我们才是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缓慢无力地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苦涩的笑,仿佛在说“你不要骗我了”。   “你怎么能不信我?”谢晟的神情越发柔和,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放心,我必定会如你所愿。”   “真的?”她弱弱地,不敢置信地问道。   “真的。”他斩钉截铁。   周夫人苍白的唇边浮起甜蜜的笑容,仿佛一个心愿得成的小女孩,满足而纯粹。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谢晟为人温吞,心思复杂,隐忍极深,若她直接请求他,他不知何时才会行动。十四年前闹成了那样,可谢晟和谢渊最后还是维系住了表面的平和,谢家虽然走了下坡路,表面上却还是一团和气。如今,她以自己的性命为局,却没有理会他,反而请求了鱼郎为她报仇,谢晟心中妒恨,为了证明他比鱼郎更值得她托付,反而会更快下定决心。   如今,局已布成,她只需在地狱中等着最后的结果。笑容中,她慢慢阖上了眼睛。   “阿寿,阿寿……”谢晟颤声呼唤着她,仿佛怕惊醒她般,却再没有任何回音,心中的恐慌终于化成一声悲呼:“阿寿!”怀中的人儿却再也不会醒了。他咬着牙,红着眼,喃喃而道,“阿寿,你好狠的心。”   谢渊也不由喃喃喊了声“寿娘”,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   谢晟眸中戾气一闪,猛地拔出插在周夫人身上的剑,一剑刺出。谢渊猝不及防,饶是闪避得快,肋下也中了一剑,鲜血顿时涌出,血红一片。   “你疯了!”谢渊捂住伤口,吃惊地道。   “我是疯了。”谢晟冷冷一笑,随即低头看向双眼再也不会睁开的周夫人,柔声问道,“阿寿,这样你欢不欢喜,开不开心?”他轻柔地放下周夫人,滴血的长剑再次刺向谢渊。   许老太太吓得脸色煞白,颤巍巍地拦到谢晟面前:“大郎,他是你的父亲!”   谢晟道:“祖母,我不想伤你,你且让开。”   许老太太咬了咬牙,一步未退。谢渊趁机往门口跑。他早些年也算弓马娴熟,但这些年来耽于酒色,年纪又大了,身手早已退步许多,再加上猝不及防中了一剑,血流如注,更不是正当盛年的儿子的对手。   谢晟目中闪过一丝嘲弄,也不追他,只是看着死死拦住自己的许老太太道:“祖母可知昔日大伯父是如何亡故的?祖母今日竟要救这杀人凶手吗?”   正要冲出荣恩堂的谢渊身子猛地一僵,回过身来,乞求地喊了声:“晟儿!”   许老太太心头大震,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谢晟淡淡道:“我说,我们谢家,祖母您的嫡长子,靖侯府昔日那个惊才绝艳、死得不明不白的世子,是被我的好父亲,您的好儿子害死的!”   许老太太蓦地暴怒:“你胡说!”   谢晟道:“若不是掌握了父亲这个把柄,祖母以为,昔日我犯下这么大的过错,父亲凭什么饶恕我?”   许老太太面白如纸,浑身发抖,看向谢渊颤声求证:“渊儿,大郎说的一定不是真的吧?”   谢渊没有回答她,只是恶狠狠地瞪向谢晟道:“孽障,你今日是铁了心弑父了?事情若传出去,你可知你会是什么下场?”他已经没有退路了,谢晟把这件事抖露出来,就是以此威胁他,若他逃走,这件事很可能会闹得人尽皆知。今日之事,你死我活,绝无转圜。   他这个反应,许老太太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谢晟冷笑,腥红着眼,提着滴血的剑一步一步向谢渊走近,曾经的温文尔雅,玉姿琼颜消失无踪,仿佛来自地狱的恶鬼。   谢渊见言语无法打动长子,又慌又怕,四处张望,蓦地看到沉默地站在一边的谢冕夫妇,想到他刚刚对周夫人毫不留情的拒绝,眼睛一亮,慌忙向谢冕跑去,边跑边喊道:“五郎,父亲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救救我,救救我!”   谢冕沉默地注视着他,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冷漠,凤眸凝冰。谢渊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众叛亲离。母亲,母亲对他失望无比,应该再不会原谅他;妻子,妻子背叛了他,一心想要报复他;两个嫡子更是恨不得他去死。   他怎么就落到了今日这地步?   报应,一切皆是报应!脑海中,忽然泛起许久前的一幕幕,温柔含笑,手把手教他骑射的兄长;新婚时娇羞可人,面含期待的娇妻;还有年幼时在他膝下牙牙学语的孩子们……他本可以有着光明的人生,惬意的日子,却被他自己亲手断送。   一步错,步步错!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差点来不及写完!要结尾了,写得比较纠结,这两天会理一理思路。后面几天的更新我尽量准时,但按照今天的情况来看,很可能会晚,大家多多谅解。 感谢小天使“枫叶飘飘”,“美人何处”,“九天画糖”,“未亡人”,“安童”,“叼着骨头的猫大爷”,“大大的熊猫眼”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92章 阋墙   背心蓦地一痛, 谢渊吃惊地低下头去,恰看到剑尖从他胸前透出,刚刚穿透周夫人的那柄剑,从同样的位置穿透了他, 不偏不倚。   剧烈的疼痛从伤口处炸开, 大团大团的鲜血很快洇湿了胸前的衣物, 他的手兀自伸向谢冕,脸部因剧痛扭曲,还想说什么,背上插着的剑蓦地无情抽走。   鲜血喷涌而出, 很快更多的血从肺部倒灌入口中,他的口鼻中都流出许多血来, 分外可怖,眼见再也活不得了。谢冕轻轻叹了口气,别开眼,伸手挡住了朱弦的视线。   谢渊艰难地回头, 看向谢晟。他也许对不起过很多人,可却从来没有对不起谢晟过。这是他悉心培养,引以为傲的长子啊!从这个孩子蹒跚学步,牙牙学语起,他就亲自教养, 寄予厚望,如今却为了一个女人,毫不留情地一剑刺向自己。   无论如何, 都不该是谢晟来杀自己!   愤怒、不甘、怨毒、悲伤……种种情绪交织,他想仰天而笑,可却连牵一牵嘴角的肌肉都做不到;想大放悲声,身体中所有的水分却都似乎化为血液流了出来。四肢虚软,眼前越来越模糊,他终支撑不住,不甘心地倒了下去,圆睁着双眼,死不瞑目。   谢晟一手执着血淋淋的长剑,面无表情,将剑指向了谢冕夫妇。   谢冕挑眉,目中闪过“果然如此”之色,默默地将朱弦拉到身后护好,这才漫不经心般轻笑道:“大哥这是何意?”   谢晟微微一笑,声音低柔地道:“五弟,你杀害了父亲,还要问我是何意吗?”   谢冕露出吃惊的表情:“父亲是我杀的?”   谢晟悠悠而道:“不是你又是谁呢,总不成是我吧?我可没有弑父的理由。”   谢冕一时哑然,半晌嗤笑出声:“谢晟,我一向知道你无耻,可没想到你竟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谢晟被他指责,也不生气,淡淡笑道:“五弟过奖了。”   谢冕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你摆布?”   谢晟注视他:“你不承认?”   谢冕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我不会失望的。”谢晟蓦地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你会承认的。”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枚哨子,撮唇一吹。尖利刺耳的哨音响起,荣恩堂四周门窗顿时乒乒乓乓全部被撞开,涌入无数穿着黑色劲装的执刀武士。   谢冕脸色骤变:“你竟埋伏了私兵?”   谢晟看着他痛心疾首,沉声下令:“谢冕弑父,罪不可恕,给我拿下。”黑衣武士应声挥刀向谢冕蜂拥而去。   谢晟唇边挂上了一丝笑容:他知道这个弟弟武艺高强,可那又如何?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他还有一个软肋。   他绕过谢冕,提着剑一步一步向朱弦逼去,朱弦现出害怕之色,背着手向后退去,颤声道:“你,你要做什么?”   谢冕似乎想要过来救她,却被黑衣人拦住,他虽身手高明,奈何对方人多势众,顿时被缠住,乒乒乓乓打做一堆。   谢晟的目光落到朱弦面上,神情似怜惜似悲悯,宝剑举起,指向她的咽喉。   朱弦长长的睫毛迅速颤了颤,嘴唇发白,面上的表情越发怯生生的,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骇得哭出来般。   谢晟露出满意的神色,柔声问道:“五弟妹是想死还是想活?”   朱弦颤声问:“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想死,”他将剑往前送了一分,笑道,“我自然会成全你。”然后他满意地看到朱弦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徐徐道,“想活……”他慢慢凑近朱弦身边,低下头正要说话,变故骤生。他握剑的手肘处软麻穴似乎被什么狠狠一撞,顿时又酸又麻,半边手臂都失去了力气,再也握不住剑,松了开来。   却没有听到宝剑哐啷坠地的声音,下一刻,他只觉脖颈处寒气森森,那柄剑不知何时已落入朱弦的手中,纤纤玉手握住剑柄,锋利的剑刃正毫不客气地抵在他的喉口。朱弦清亮甜润的声音响起:“谢晟,叫他们住手吧!”   谢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这个看上去娇滴滴,软绵绵的弟妹竟是个深藏不露的。他瞥向中间的战团,只盼手下能争点气,及时把谢冕擒下,那样他才有和他们谈判的筹码。   可他注定要失望了,黑衣武士一方虽然人多势众,刀剑乱飞,看似声势浩大,却连谢冕的一片衣角也捞不到。但谢冕要脱身也不容易就是。   朱弦见谢晟目光闪烁,久久不语,冷笑一声,手上加了几分力:“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谢晟见实在拖不过了,无奈叫道:“住手!”黑衣武士这才发现主子落入了对方手中,顿时吓得都不敢动了。   谢冕眉尖微挑,从刀剑丛中穿过,缓缓踱步到朱弦身边,关切地上下打量她。朱弦对他嫣然一笑,两人目光交换,眼波交缠,一切尽在不言中。   落在谢晟目中,便是两人眉目传情,视他若无物,只觉一口气呕在心口,差点没吐血。   谢冕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大哥现在还一口咬定是我杀了父亲吗?”   谢晟目中闪过一丝寒光:“父亲是被闯入谢府的贼人所害,和五弟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人好不要脸,见陷害鱼郎不成,又推到子虚乌有的贼人头上!朱弦目中闪过怒气,正要说话,谢冕捏住她手,对她使了个眼神。对方人多势众,若是逼急了反咬一口,他们只有吃亏的份。对付谢晟这种人,只有找到机会,一击而中,否则后患无穷。   谢冕嗤笑:“咦,大哥真的确定吗?不要过了一会儿又忘了,胡乱攀诬他人。”   谢晟咬牙:“不会。”   谢冕道:“可我还是有些不放心。”   谢晟恨道:“那你待如何?”   谢冕露出好不惊讶的表情:“我怎么知道?不是应该大哥向我们证明诚意吗,怎么反要我给你出主意?”   谢晟差点没吐血,又咬了咬牙,吩咐黑衣武士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道:“听到没有,还不速速去办。”   头领领命而去。很快,荣恩堂的一角烧了起来,外面传来一声声“有贼”的呼喊,凌乱的脚步声向这边涌来。谢晟的人效率果然不凡,现场竟这么快就伪装好了。   谢晟道:“五弟妹现在总能放了我了吧?否则,呆会儿被人看到,可怪不得我诬陷你们了。”   地上躺着中剑而亡的谢渊夫妇,凶器却握在她手中,横在谢晟喉头,到时想说不是他们夫妇杀的人都说不清了。   朱弦心知今日是捉不到谢晟的小辫子了,看了谢冕一眼,谢冕点了点头,她顺势收了剑,丢在地上。   谢晟的手抚向隐隐生痛的喉口,目光如淬了毒般看向谢冕夫妇,恨得心都要滴出血来了:一日之间,他在这对夫妇身上连续栽了两次,此仇不报,枉自为人。   *   寒风呼啸,彤云密密压下,阴沉的天色下,明德五年冬的第一场雪终于纷纷扬扬而下。   京城永安巷巷尾,一披着玄色大氅,长身鹤立的青年正砰砰地敲着黑漆的大门。门房很快过来开了门,见到来人,恭敬地喊了声“五爷回来啦”,忙要将手中的伞献给他。   谢冕摇了摇手,冒着风雪直接往后院而去。   正院中静悄悄的,廊下一个小丫鬟正抱着手炉在看雪,见到他来,忙帮他打了帘子,立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三七和石竹守在外间,见到他来,立刻安静地行礼不迭。三七过来帮他解了大氅,石竹递了巾子过来让他拭去沾在面上的雪花。   谢冕见两人不发一声,沉默地服侍着,立刻会意:“她睡了?”   三七应道:“才睡了小半个时辰。”   谢冕的眼角眉梢便染上了一丝笑意,低声道:“我去看看她。”自己掀帘见了内室。他先去火盆边烤了烤,确定身上不冰了,这才往帷帐低垂的架子床而去。   锦被中,朱弦正沉沉而睡,浓密的睫毛覆在眼睑上微微颤动,芙蓉花一般的面容红扑扑的,分外诱人。他轻手轻脚地脱了外衣,钻进被中将她搂入怀中。   她在睡梦中若有所觉,自动调整,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再次沉沉入睡。   他却毫无睡意,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的睡颜,许久,如受蛊惑,手抬起,轻轻描绘过她秀致的眉,粉润的颊,嫣红的唇,最后落到她柔滑的颈上,反复摩挲。再往下……他喉结动了动,克制住自己,现在是孝期,他还是休要折磨自己了。   半年多前,因周夫人的死和临终前的算计,谢晟亲手了结了他们的父亲,血溅荣恩堂。当时,他意图栽赃谢冕,奈何谢冕和朱弦都不是省油的灯,谢晟动用了私卫,却反而被朱弦出其不意地制住。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娇滴滴的弟妹竟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武学高手,含恨铩羽。   事后谢晟在谢冕的逼迫下托辞有贼人入侵,害了敬伯夫妇二人,倒叫京城中恐慌了一阵,最后九门提督府捉了几个毛贼,算是了结了这桩事。   而许老太太经此一事,大受打击,竟至一病不起,没过多久就一命呜呼了。敬伯府在短短一个月中连办了三桩丧事,连天子明德帝都被惊动了,问了几句,听说当时大皇子在侧,很是帮谢晟说了几句好话。原本因许飞花之事,谢晟私德有亏,御史几次弹劾他不堪承爵,此番经过大皇子的说情,谢晟反倒因祸得福,承爵的旨意很快下来,他成了新的敬伯。   此后便是耗时颇长的分家。谢晟和谢冕到如此地步,自然是相看两厌,势不两立,却又各有顾忌,一时奈何不得对方。谢家长辈俱亡,分家也是无可厚非。最后的结果,谢冕夫妇和丁忧回家的老四谢易夫妇搬出了敬伯府,重新置办宅院,老三谢昆夫妇则依旧留在敬伯府帮谢晟打理庶务。   趁这个机会,谢冕问了几个姬妾的意愿。朝歌和暮舞自知得宠无望,年纪又尚轻,索性向谢冕求了嫁人,谢冕自然不会阻拦,甚至各陪了丰厚的嫁妆许她们自己嫁人;丁香却是大哭了一场,可她也知,自己与儿子没有上族谱,认真计较起来,根本不能算是谢家的人,此前,不过是谢冕念着旧情罢了。最后她见谢冕主意已定,知道没有转圜,向他表示要守着儿子,不再嫁人。谢冕就帮她重新买了个小院,单立了个户,也算独立出去了。   谢冕和朱弦夫妇从敬伯府搬出后,便住到了这栋位于永安巷的三进宅院中。因还在孝期,一切宴饮游乐都禁止,两个人关起门来安安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倒也颇为逍遥。只是最近这段日子,谢冕越来越频繁地外出,神神秘秘地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此时,他怀抱着娇妻,大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她柔腻的几分,只觉心中一片喜乐安宁。若是能日日与她这般厮守,平静度日,该有多好。可惜……   怀中的人儿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动作,不满地扭了扭身子,欲要摆脱他,柔软的身子却因着这扭动反而挨得他更近了,胸前的两团柔软随着呼吸的起伏若有若无地触碰到他。   女儿家身上的馨香若有若无地钻入他鼻中,他渐渐有些心猿意马,脑中天人交战了片刻,摩挲着她脖颈的大手控制不住地向下滑去。   朱弦正睡得香,在睡梦中忽然觉得透不过气来,她张开嘴想要呼吸,却有什么趁机探入她口中,叼住了她的小舌。随后,有一沉重火热的身体压了上来,强烈的侵略气息叫她一下子惊醒,恼怒地看着压在她身上的男人。   “醒了?”见她醒来,他微微放松她的唇,眉目含笑地道。   她原是被强行闹醒满腔怒火,待看到那带笑的眉眼,泛红的俊容,蓦地哑住,半晌,才咬牙道:“快给我下去。”现在还是孝期,他这是想做什么!   “不要,”他拒绝地道,随即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好念念,我都好久没有和你亲近过了。我知道是孝期,不会做什么,就是看看你好吗?”   “不好!”她一口拒绝。   “念念……”他露出沮丧的表情,黑漆漆的凤眸不停的眨巴着,显得格外委屈。   朱弦:“……”他明知道自己永远无法拒绝示弱的他,犹疑道:“只是看看?”   他眼睛一亮,乖巧异常地点头。   朱弦心中一软,红着脸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她感觉到他的手落到了她的身上,轻柔异常地为她卸去了寝衣、裹肚,又落到了亵裤上。她身子一颤,抓住了他的手。他柔声哄道:“乖,我就看看。我们已经是夫妻了。”   她的手渐渐松开,他趁机褪下了她的全部衣物。   她感到了一丝凉意,瑟缩了下,下一刻,她落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中。这触感?她愕然睁眼,发现不知何时他也已褪去了衣物,和她裸裎相对。   她的脸“唰”的一下通红如血,全身都不自在地紧绷起来。自圆房之后,一连串的事,随即就是守孝。两人虽同床而卧,却一直规规矩矩,还是头一次以如此亲密的姿态拥在一起。男子温热醇厚的气息密密包围住她,牵引着她全部的感官,直叫她心跳如鼓。   他也好不到哪儿去,雪白的面上染上了红云,凤眼迷蒙,如含春水,直直地、专注地看着她,分外动人心魄。   她呆呆地看着他,只觉口干舌燥,不由伸出舌轻轻舔了舔唇瓣。   他的眼神骤深,附到她耳边轻轻道:“念念,我想亲亲你。”   她被他的话扰得心思纷乱,竟然生出了几分期待,羞赧地再次阖上了眼。他的声音中就带上了几分笑意:“可好?”   她闭着眼低低“嗯”了一声。他笑容愈深,头一低,就噙住了她的唇,却只是蜻蜓点水般,浅吮了数下。   她放下心来,却又莫名生出几分失望,还未来得及说什么,猛地一声惊喘,他的唇竟一路向下,落到了骄傲挺立的某处。大口吞吃。   “鱼郎……”她想要拒绝,可一出口,就变成了娇喘低吟,娇媚异常,连她自己都听得脸红心跳起来,连忙捂住嘴。   谢冕的喘息声明显粗重了许多,口中的动作越发激烈,连手也不甘寂寞地流连在她如丝缎般光滑的肌肤上,四处点火。   她被他弄得化成了一滩春水,心旌摇摇,情难自禁,直到他兵临城下才猛地清醒了几分,推了推他道:“孝期。”纵然他们对谢渊夫妇并无半点好感,可毕竟鱼郎是他们生养的,人言可畏。   “我知道,”他喘着气吻着她可人的红唇,“我不会弄在里面的。好念念,你就依我一回吧。再过几日,也许……”   也许什么?她疑惑地望向他。谢冕自知失言,亲吻的动作蓦地激烈起来。她再也没有时间多想,神思荡荡,终究还是从了他这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  傻念念,被套路了吧O(∩_∩)O哈哈~所以千万不要相信男人说的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看的话啊~ 感谢小天使“九天画糖”,“风吹”,“美人何处”,“云浮”,“惊鸿照颖”,“埃索达”,“来日方长”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第93章 终章(上)   朔风猎猎, 乌云将散,京城中,连着几日的大雪终于渐渐停下,夕阳如血, 从云层中隐隐探出头来, 淡橘色的光芒照在雪地上, 反射出惨淡的金光。   永安巷,谢宅。   宴息室内灯火辉煌,暖意融融,朱弦姿态随意地靠着一把紫檀木镶山水纹大理石交椅, 和朱妈妈、三七几个商量着过年的准备。   今年是他们小家独立后过的第一个年,送年节礼, 备年货,裁新衣,准备奴仆的赏赐……样样都要自己操心。朱弦是从没实际管过这些的,好在她向来有主意, 朱妈妈又是个经验丰富的,再加上几个丫鬟也断文识字,颇为得力,倒也拿出了章法。   正热闹间,八角捧了一张礼单笑吟吟地跑了进来, 对朱弦行了一礼道:“奶奶,凉州的年节礼到了。”   朱弦惊喜:“今年怎么这么早?”凉州路途遥远,道路难行, 往年爹娘派人往将军府送节礼,从重阳后就出发,往往也要到小年才能抵达。   八角道:“婢子也奇怪,特意问了跟车的人,说是卫大人前一阵子不是正好去凉州办差吗?大人和太太就托了卫大人帮忙捎带了过来,所以才会这么早。”   卫舅舅?朱弦一怔,原来他竟回京了吗?   “卫大人是昨日到京的。”门口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朱弦循声望去,见谢冕一身玄青色的骑装,勾勒出宽肩窄腰,身姿挺拔,似笑非笑地掀了门帘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仆妇丫鬟纷纷施礼。谢冕挥了挥手,众人鱼贯退下。   朱弦起身迎他,看他打扮,瞳孔微缩:“你要出去?”却顾不得再问卫无镜的事了。   谢冕走到她身边,低头看她,欲言又止。   朱弦心头一个咯噔:“出什么事了?”   谢冕压低声音道:“宫中传来消息,陛下昏迷了。”   朱弦心中猛地一震,忽地想起那一次从福王私宅出来,谢冕曾经告诉过她的话。皇后嫡子虽然已经被立为太子,但年仅三岁,实在太过年幼;明德帝庶长子诚郡王已经长成,对大位虎视眈眈,一旦明德帝倒下,只怕宫里会有变故。   可是,这与他们又有何干?朱弦疑惑,夺嫡虽然凶险,但怎么着也波及不到他们这种平民百姓吧。   谢冕望着她,露出歉疚之色。   她望着他湛湛凤目中流露出的复杂,蓦地明白过来:“你参与其中了?福王是站在太子一边的?你和福王那时暗中商量的事……”   “卫十一是站在陛下一边的,”谢冕道,“既然陛下立了皇次子为太子,他自然要维护陛下的意愿。”他顿了顿,又道,“谢晟与皇长子诚郡王早就勾结在一起了,若是皇长子得势,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念念,我死不足惜,可是我还有你。”他上前一步,将她柔软的娇躯拥入怀中,喃喃道,“我必须搏一搏。”   她的脸色微微发白:“可是……”皇家的事岂是能轻易沾染的?每一次大位的争夺都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一不留神,就是死无葬身之地。难怪这些日子以来,每晚他都分外缠人,偶会会给她一种仿佛没有明天的错觉。他……是没有把握吧。   他看出了她的担忧,俯下身,怜惜地亲了亲她的面颊:“你放心,我会好好地回来的。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我怎么能舍得抛下你一个人?”   她垂着眼睛不说话。   他叹了口气,不想让她担惊受怕,可更不想她蒙在鼓里和他离心。他柔声安慰她道:“我与卫十一相交八年,深知他的秉性能为。他虽年轻,做事却是个有成算的,手段也够狠够果决,太子又是正统,这一争,我们虽不说必胜,至少有八成把握。”   就算有十成把握,也总会有那万一。她抿了抿唇,心里也清楚事已至此,他再要抽身根本已经来不及了。她不再劝他,踮起脚,对他勾了勾手指。   他疑惑地低下头来。她伸出双臂勾住他脖子,眼眸弯弯,含泪带笑,在他愕然的目光下,柔软的红唇直接贴上他的,辗转吸吮。他愣了一愣,反应过来,面上顿时泛起可疑的红云,又惊又喜,抱住她的双臂却又紧了几分,热情地回应着她。   一吻缠绵,两人俱是气喘吁吁,她依在他怀里,帮他整了整领口,轻声道:“你去吧,莫要忘了答应过我的话。”   他怎么可能会忘呢?不管如何,他都一定要平安回来,他还要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度过一辈子的时间。   他依恋地抚过她的秀发,狠了狠心,松开了她,大踏步地走向门口,忽地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今日得到消息后,我遣人去朱家问祖父借了一队护院,晚些时候会到。念念,京城若乱,务必让他们守好门户,不要轻易放人入内。”自分家后,他们只留了几个服侍的人,并没有蓄养护院,这会子再找也来不及了,他这才想到去问朱家借一些来,顺便隐晦地提醒朱家一声。   朱弦含笑应下。他把什么都考虑到了,她自然不能为他添乱。   他匆匆离去,刚到门口,恰碰到白芷端了两碗银耳莲子羹进来,见他行色匆匆,不由一愣,忙道:“爷用点点心再走吧?”   谢冕摆了摆手,转身离去。   白芷懊恼道:“是奴婢送来得迟了。”   朱弦道:“无妨。”她现在心事重重,也没有心思用点心,随口吩咐白芷,“先撤下去吧。”   白芷劝她:“您平素最爱这个,多少用一点吧。否则,爷要是知道他不在您就胃口不好,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呢。”   这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朱弦不由瞟了她一眼,想了想,对她道:“端过来吧。”   白芷欢喜地应了声,呈上托盘。   朱弦端起一碗,舀了一勺慢慢送入嘴里,到底挂心谢冕,有些心不在焉。一碗银耳莲子羹吃了大半,她才反应过来口中的味道,皱眉道:“似乎太甜了些。”白芷一向知道她的口味,从来不会犯这样的错误,怎么回事?   白芷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笑道:“婢子是照平时一样放料的。”   不对!那重甜中似乎还藏着一缕淡淡的苦味,朱弦细细品了品,脸色微变,蓦地起立,却一下子感觉到天旋地转,失去了知觉。   *   朱弦是被冻醒的,她刚刚恢复意识,就立刻感觉到了不对劲。浑身软绵绵的,提不出一点力道,耳边是辚辚的车声,身下是晃荡的感觉。她这是……在马车上?   她睁开眼,打量了下四周,发现这是一辆及其简陋的马车,单薄的车壁,冷硬的车座,破旧的车帘不时被寒风刮起,带进阵阵寒气。   昏睡前的记忆被唤醒,她脸色骤变:那碗银耳莲子羹被下了药!过度的甜只是为了掩盖药的味道。只恨她当时心神不宁,又对白芷十分信任,竟轻易中了招。   白芷,究竟什么时候背叛了自己,她背后之人是谁,抓了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三七她们呢,难道竟没有发现她不见,怎么会叫人轻易把她偷盗了出来?   思绪纷纷,一时不得其解。她试着运气,然而所中药力实在霸道,丹田中空荡荡的,竟是一丝内力都凝聚不起来。她暗暗叫苦,思索着脱身之计。   前面忽然传来了喧哗声,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随即停下。她凝神细听,似乎是迎面来了一顶小轿,道路过于狭窄,无法交汇。   双方交流几句后,朱弦坐的这辆马车让到了一旁,让对方先过。   小轿缓缓从马车旁过去,她无意间看过去,从偶尔飘开的车帘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心中猛地一跳。几乎在瞬间,她就反应过来,努力将手抬起,屈起双指,以一种奇特的规律敲击着车厢。可惜浑身无力,敲击的声音太轻,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到。   做完这个动作,她浑身都起了一层薄汗,有些脱力。白芷不知给她下了什么药,药性竟如此厉害。   小轿忽然停下,轿帘掀开,气势逼人的俊美青年从轿中跨出,白衣如雪、眸似寒星,大踏步地走近马车。   果然是卫无镜!   “车中是什么人?”熟悉的清冷声音响起。她心中大喜,想要继续敲击车壁,却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能虚弱无力地靠着车壁。   外面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禀大人,车中是我们家姑娘。”   既是闺阁女子,显然是不方便盘问的。卫无镜乌黑的剑眉微微皱起,又问道:“你们是哪家的?”   陌生声音陪笑道:“我家姑娘是城东李记绸缎铺东家的小女儿。”   卫无镜还待再问,跟轿而行的人催促道:“大人,时辰已经耽搁了不少,再不过去怕要迟了。”   卫无镜眉头皱得更深,现出犹豫之色。   他从来行事果断,很少有这般犹豫不决的时候。可刚刚的声音实在太过轻微,轻微到他总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如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他恍然间总觉得她依旧在他身边,两人一起在无尽的追踪追杀中艰难求生。可睁开双眼,他却依旧茕茕一人,形影相吊。   那一段日子,虽然险象环生,回想起来,却是他一生中最快活的日子。那一套依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便是他们那时定下的一种传讯手段。   卫无镜望着已经彻底安静,再也听不到里面丝毫动静的黑漆平头马车,心中动摇,难道真是他思念过甚,产生了幻觉?   恰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声浪从远处传了过来。卫无镜脸色一变,朱弦透过偶尔掀开的车窗帘子也看到了,远处的天边通红一片,燃起了大火,那是皇宫的方向。而那声浪,则是在厮杀中发出的呐喊。   宫中,出事了!   卫无镜薄薄的唇紧紧抿起,望向宫殿的方向,目中闪过一道厉色。   “大人!”侍从不安地催促道。   卫无镜咬了咬牙,忽地朝着马车内喊道:“李姑娘。”   朱弦想要开口应答他,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倒是外面起先答卫无镜问话的陌生声音笑道:“大人见谅,我家姑娘生性贞静,轻易不和外男说话。”   卫无镜再见车内没有一点动静,心道自己刚才只怕真听错了。念念好好地在永安巷的宅子里呢,怎么会半夜三更地跑到这样一辆破旧的马车中来?远处的厮杀声越发震耳欲聋,鼻中似乎已能嗅到中人欲呕的血腥气,宫里看来真的生了剧变,再耽搁不得了。   他又看了马车一眼,动作迅速地回到轿中,轿夫很快抬起小轿,飞也似地向皇宫方向而去。   马车的速度明显加快起来,偶尔已能远远看到带甲的士兵,兵器雪亮的光芒纵横,漫天血雾飞扬,宏伟的帝京在一夜之间陷入刀山火海。   朱弦的心里蓦地起了一丝熟悉感,似乎很久之前,她曾经经历过这样的情景。她的目光落在身上绯色的外衣上,电光火石间,久远的记忆蓦地苏醒:对了,是那个梦!她嫁入谢家前夜所做的那个诡异的梦。只不过,梦中是在白天,而现在,她望着车外的一片浓黑,却是在黑暗的夜里。   马车辚辚,在一座荒僻的宅子前院停下。宅子外,军士列队,刀兵如霜,胄甲在惨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冷的光芒。和梦中的情形几乎一模一样。   一只如玉雕就,纤长有力的手伸过来,打开了车门。   第94章 终章(下)   清冷的月光投射到来人的面上, 他的面容隐在一片惨淡的白光中,有一瞬间的模糊。   一道寒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如鹰如隼,势在必得。   他步入车中, 一步步逼近她, 高大的身形罩在她面前, 形成一道浓黑的影,声音仿佛在喟叹:“你终于落入我手中了。”   月光从大开的马车门涌入,落在他的眉眼上,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容貌。那是一副极为出色的容颜, 羽冠绾发、玉带束腰、面白如玉、凤眼含笑,卓然的风姿皎皎如当空之皓月, 令人见之忘俗。   可落入她眼中,却只能看到温润清雅外表下的不堪,不啻如见恶魔。   谢晟,原来是他!梦中曾经遭受的屈辱蓦地浮上脑海, 她脸色微微发白,嘴巴张开,发不出声音,目光却充满了愤怒,狠狠地瞪向她。   “五弟妹, ”他含笑看着她,如猎人望着陷入陷阱的小兽,冰冷的指尖落到她修长的玉颈边, 目光晦暗,语气幽微,“你拿剑指着我时,有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他的手上蓦地发力,抓住她的肩膀,用力得几乎要将之捏碎,“春归阁中,让你逃过一次,今日我看谁能救得了你?”   朱弦露出愕然之色:春归阁,不是他和许飞花吗,又和自己有什么相关?   他看她神情,呵呵笑出了声:“我那个好弟弟还真是怜香惜玉啊,看来没有和你说过,”他附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五弟妹,你忘了自己抱着我,求我帮帮你时的模样了吗?”   “轰”一下,如雷劈顶,她整个人都呆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那日的记忆她已经有些模糊,却还隐约记得她是在水边遇到了鱼郎,他带着她去了一间屋子,后来……后来出现了两个鱼郎?   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在水边遇到的根本不是鱼郎,而是谢晟!若不是鱼郎及时赶到,她,她……随即,她心中熊熊怒火燃起,这个人,这个人,卑劣至此,无耻至此!   谢晟见她愤怒的神色,眉眼舒展,笑若春风:“我的好五弟,救你便就救了,却还非要把许飞花那贱人塞给我……”说到这里,他脸上闪过屈辱和厌恶之色,他那时动弹不得,几乎是等于被许飞花强上的,简直是身为男子的奇耻大辱,望向朱弦的目光也阴沉起来,“我倒是十分期待,他如此着紧你,若知道你和我成就了好事,还会不会把你当宝贝?”说着,手缓缓滑到她的胸前,抓住她的衣襟正要用力。   想到梦中的情景,她全身都颤抖起来,他难道当真是想在马车上就……慌乱之间,也不知哪来一股力量,竟然发出了声音:“你于大庭广众下行此卑鄙无耻之事,就不怕世人知你真面目?”只不过声音嘶哑,十分难听。   他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冷笑:“成王败寇,世人只能看到我功成名就,鲜花着锦,又有几人能看到这背后的龌龊?”   和梦中的回答一模一样!她心中冰冷一片,到得此时,反而镇定下来了,梦中她恐吓过,也劝说过,他却全不为所动,说明这些话对他根本没有用,但她怎甘心认输,白白承受他的羞辱,一定有什么能打动他、拿捏他!   她心念电转,有了!垂下眼,飞快地道:“你就不怕周夫人泉下有知,魂魄不安?”   他的手猛地颤了一下,面色瞬间变得极为可怕,半晌,切齿道:“她岂会在意,否则,她怎么会……”他说不下去了,耳边似乎又响起她带笑的声音,“好晟儿,你喜不喜欢母亲帮你找的妾室?”顿时心中大痛。这世间,他唯一在意过的女子便是她,可也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把他推入深渊。   朱弦见他神色,心知有门,肯定地道:“她自然是在意的,她若不是嫉妒你与别的女子,又岂会那样对你?”   “是吗?”他怔了怔,似是不敢相信,“你说她是因为嫉妒?”似乎她也在他耳边这么说过,可是,“她从没将谢冕放在眼里,最后却将报仇的事托付给了他。”嫉妒之火几乎将他的心肺都烧得疼痛不已,他那时就在她身边,她却仿佛没有看到般,只想到了自己的亲生子。   朱弦叹息:“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女子的心。”   他不解地看她。   朱弦一脸真诚地道:“周夫人正是因为不愿让你背上恶名,才会这么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你着想啊。”   “当真?可是,我总觉得阿寿她根本不在意我。”他喃喃而道,不敢置信,却又暗含希冀。   “当真,”她斩钉截铁地道,“是你更懂女子的心,还是我更懂?若换了我,喜欢的人娶了别人,还日日和别的女子共度春宵,我也必定难过之极,绝对不会原谅他。”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原本落在她衣襟上的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耳边听得朱弦的声音缓缓道:“她其实心中最在意的就是你,只不过你是他仇人之子,又伤了她的心,她才会想要伤害你。可最后,你有危险的时候,她不还是舍命救你了吗?”   是啊,若不是为了救他,她怎么会……所以,阿寿她嘴上再狠,心里其实还是有他的,对吗?是他害了她,是他害了她!   泪水在猝不及防间夺眶而出,他蓦地掩面,仿佛失了力般靠上了车壁。   成了!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反应的朱弦松了一口气,只希望周夫人在天之灵不要因为自己胡乱歪曲她的意思气坏了。   下一刻,她又惊又喜地睁大了眼。一道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马车前,剑光森冷划过。谢晟若有所觉,匆匆一闪,避开要害,长剑直接在他肋下刺出了一个透明窟窿,鲜红的热血顿时喷涌而出。   他脸色大变,大声道:“谢冕,你竟要弑兄不成?”   回答他的是又一剑。剑尖颤动,挽起剑花,第二剑紧接着而来。   这剑实在太快,谢晟明明看见剑花闪过,却根本抵御不住,再顾不得仪态,干脆和身一滚滚下了马车,骨碌碌地边滚边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   小院中,原本护卫在一边的几个士兵七歪八倒了一地,早在悄无声息间被来人解决了,大队的士兵都守在外面,听到他的呼声,纷乱的脚步声向内而来。   来人却似毫无所觉,一旦逼开谢晟,担忧的目光立刻落到虚弱无力地靠着车壁的朱弦身上,蓦地一把将她抱入怀中,颤声道:“念念,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望着英挺的乌眉,微红的凤目眼眶渐湿,微微而笑:“只要你能来,什么时候都不晚。”还好,来的真是他,没有像梦中那样。   他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将她柔软温热的身体扣在怀中,自从得到消息后便慌乱不已的心终于稍稍平静下来。她在他怀里,她平安无事,真好!   马车外,已经有士兵冲进院中。谢晟捂着肋下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阴沉着脸下令:“抓住他!”   谢冕知道耽搁不得,解下自己的斗篷,将朱弦兜头罩住,然后动作迅速地将依旧无力的她绑在身上背好,手执长剑,直接跳下了马车。   谢晟唬了一跳,连忙往士兵堆中又退了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越来越多的士兵涌了进来,谢冕冰冷地扫了谢晟一眼,剑出如风,招式精妙之极。每一剑出去,必有一个士兵手、足关节中剑,不一会儿,只听到乒乒乓乓兵器落地之声、砰砰砰摔倒之声络绎不绝,院中很快就是一大堆滚地葫芦。再要找谢晟,谢晟却早在发现形势不妙时躲了出去,不见踪影,只余雪地上淋漓的血迹。   谢冕心知今日是捉不住他了,也不恋战,往小院的后方退去,一直退到了最后面的围墙,足尖轻轻一点,腾空而起,眼看尚未到顶就要坠下,他动作迅捷地将剑插入墙中,直接借力翻过了高墙。   高墙外,一片沉肃诡异的静,朱弦在他背上看过去,脸色顿时大变。   眼前是一道巍峨的宫门,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宽阔广场上,无数身披甲胄的士兵手执刀兵巨盾,面容冷素,整整齐齐地列着队,却诡异得一点声息都没有发出。队列中,旌旗招展,她认出是天固山大营的旗号。   她心中大震,宫中大乱,竟连驻扎在城外的天固山大营的大军都参与了进来,只怕这场乱事将愈演愈烈。   蓦地,中间的士兵往两边退却,让出一条路来。得得的马蹄声响,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驮着一个英气勃勃的青年将军缓缓踱出。   这片刻工夫,后面追杀声又起,已有谢晟手下的士兵绕过宅子追了过来。   前有阻挡,后有追兵,逃脱无门,朱弦的心不由揪了起来,搭在谢冕胸前的手忍不住抓紧了他的前襟。   谢冕却是一派从容,回手安抚地拍了拍她 ,对青年将军扬眉笑道:“蒙将军,我任务已毕,接下来的事就拜托你了。”   青年将军沉默地对他拱了拱手,蓦地高高举起一掌。身后的士兵同时高声喝道:“杀!”杀气腾腾的声音如一道洪流,直冲云霄。兵器的铮然声不断响起,成队的士兵如巨型的战车向前碾压,很快将谢晟的那队人马淹没。   更多的人马却不再理会这边小小的遭遇战,如一道黑色的巨流,向宫内而去。   朱弦松了一口气:天固山大营的大军是站在太子一边的。有这样一支生力军的加入,大皇子败局已定,再无翻身之机。鱼郎安全了!可这支大军怎么会这么快赶到京城?   仿佛知道她所想,谢冕告诉她道:“大皇子谋反,福王几大亲信都被监视,递不出消息,却无人知道我与他的关系。我今日离开,就是受福王之托,将调兵信物送去天固山大营,调动大军入城的。只是……”他歉疚地道,“没有保护好你。”接到家中出事的消息时,他差点魂魄都飞散了。   她摇了摇头:“是我太轻忽了,没想到白芷会背叛我。”   谢冕道:“怨不得你。谢晟惯会收拢人心,尤其在哄骗女人上,白芷到现在还觉得他是好人,觉得是我们对不起他。”   朱弦心中气闷。四个丫鬟都是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是她最信任的人。现在想来,她大概是太疏忽白芷了。白芷性子憨厚、沉默寡言,又生了一双善厨的巧手,便掌管了她的小厨房,不像其他几个贴身服侍,时间长了,与自己离了心自己也没发觉。当时,白芷为了谢晟和八角争执时自己就该警惕。好好和她谈一谈,她未必会犯下这样大的过错。   “可惜被谢晟逃走了。”她恨恨道。   “他逃不掉的。”谢冕眼中闪过一道冷光,“我早就安排了龙骧卫的人盯着他。”   那就好,若是被这个人逃得生天,天理何在!“   厮杀声愈演愈烈,高高的宫墙内,烈焰灼灼,染红了半边天,隐隐还能听到里面传出绝望的哀号声。   这天下至高无上之位,竟有这样的魔力,直叫人疯狂,造就枯骨无数。   朱弦心中嗟叹,问谢冕:“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们回家。”他含笑回答。   她惊讶,他不需要再去帮福王了吗?   谢冕道:“这世上难道还有谁会比我的念念更重要?”   轻柔的话语入耳,朱弦只觉有什么狠狠地戳了心口一下,又酸又甜,喉口仿佛被堵住。她什么也说不出,只能将脸贴上他,紧紧地、紧紧地将他搂紧:她何其有幸,这世间有那样一个人,将她捧在掌心,视若至宝。   他背着她,向永安巷的方向走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停下,向一个方向看去。   朱弦这才发现宫墙的阴影下,负手站着一人,遥遥看着他们,白衣如雪,乌眉如剑,一张俊美不凡的面容如灼灼烈日,耀眼逼人。   卫无镜,他不是进宫去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谢冕道:“多亏他告知了我你的下落。否则……”他说不下去了,心里兀自后怕。无论如何,这个情,他是欠定卫无镜了。   朱弦一怔,明白过来,想必在路上的相遇他还是认出了她,他当时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派人悄悄跟踪了马车,获知了她的下落。也不知他用什么法子联系上了谢冕,谢冕才能及时找到她。   谢冕走到卫无镜面前,拱手行礼,沉声而道:“多谢!”   卫无镜的目光从他背上被斗篷罩住的朱弦身上一掠而过,神色晦涩难辨,冷淡地道:“你不必谢,我不是为你。”   谢冕神色一僵,随即笑道:“卫大人纵不是为我,也是为了我的人,我总是承你的情。”说到“我的”两字,特意重重地咬了音。   听出他话中之意,卫无镜一声冷笑,也不理他,转身便往宫门中去。   “喂,”谢冕叫住他,“宫中此时正乱,你这会儿进去,若遇到乱兵,岂不是送死?”   卫无镜淡淡道:“陛下既宣我入宫,我岂有不去之理。若都如谢五公子这般率性而为,朝廷规矩何在?”   这人怎么这般迂腐!谢冕被他噎住,忍不住心中暴躁:他自要寻死,自己管他如何!正想赌气拔腿就走,却感觉朱弦搭在他胸前的手轻轻抚了抚他,似在安慰,又轻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谢冕不情愿地嘟囔了句:“这样可把他得罪狠了,你要给我补偿。”   这家伙!朱弦又好气又好笑,低低应了一声。   谢冕眼睛一亮,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卫无镜,喊道:“卫大人。”卫无镜只当没听到,谢冕也不在意,笑嘻嘻地道:“卫大人身体不适,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卫无镜冷声道:“我哪里身体不适了?”话音未落,只觉眼前一黑,耳边还听到谢冕笑嘻嘻的声音道:“现在不就是身体不适了吗?”他顿时大怒,声音却似乎越来越远,直到他彻底失去知觉。   谢冕一手撑住卫无镜倒下的身子,向卫无镜随侍的护卫送过去道:“卫大人身体不适,尔等快快送他回府吧。”   护卫拔刀拔了一半的手僵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接过卫无镜:“你把我家大人怎么了?”   谢冕笑道:“我能把他怎么了,放心,一个时辰后便会醒来。”不过是点了睡穴罢了。   护卫还没反应过来,谢冕已大踏步地离开了。   *   与此同时,京郊,谢氏家墓。得得的马蹄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然后似乎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响起。看墓的老苍头躲在被子里抖了半晌,还是艰难地从温暖的被窝中爬出来,却没看到人,只看到一匹空鞍的马向远处驰去。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奇怪地揉了揉眼,再没看出什么,正要回去,一低头,不由失声惊叫起来。洁白的雪地上,鲜红的血迹如朵朵红梅绽开,一直延伸向墓地深处。   他顿时心如擂鼓,咚咚跳了起来,犹豫着要不要去跟过去看个究竟。身后马蹄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声势要浩大得多。   老苍头回头看去,不由现出惊惧之色。来的足有四五个人,穿着大红飞鱼服,腰挎绣刀,目露精光,气势彪悍,分明是那令人闻风色变的龙骧卫。   几人翻身下马,显然也看到了地上的血迹,问老苍头道:“前面是什么地方?”   老苍头颤巍巍地答道:“是故去夫人的墓室。”   龙骧卫的人惊讶:“位置怎么会这么偏?”既是夫人,理应与伯爷合葬,怎么会埋在侧方墓室?   老苍头道:“大人有所不知,这位夫人是继室。”   这就勉强解释得通了,一般够资格合葬的只有原配,继室若心气高些,不愿葬在妾位,另葬也说得过去。   龙骧卫的人交换了下眼色:“在前面带路,领我们去看看。”他们一路追踪这位新任敬伯,还以为他会躲到哪里呢,结果却跑到了自己的家墓,难不成这墓地中有什么保命的机关不成?   老苍头不敢不从,提着灯笼,腿肚子打颤,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越往前走,地面上的血迹越多,触目惊心,老苍头胆战心惊,一个人流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命吗?   一行人走到很快尽头,看到了凿在山壁上的、墓门紧闭的墓室。老苍头提起灯笼照了照,差点吓得尖叫起来。昏黄的灯光下,分明能看到墓室门上留着一个斑驳的血手印,张牙舞爪,狰狞可怕。   有人进了墓室!   几个龙骧卫面面相觑,别的地方他们还可进去捉人,进入墓室冒犯死者却是重罪,也不吉利,饶是龙骧卫手中权力极大,也不敢轻易犯这忌讳。   正当犹豫不决间,一缕火光蓦地从墓门中透出,几人暗叫不好,顾不得其它,连忙推开已经滚烫的墓门。却见墓室中早已是一片熊熊大火。火光浓烟模糊了里面的情景,众人隐约看到那个曾被誉为“君子如玉”的青年盘膝坐在棺木旁边,含笑阖目,一动不动。   *   夜已深,厚厚的云层间,一弯如钩的新月若隐若现,凛冽的北风刮起地面的积雪飞舞。震天的厮杀声渐远,寂静的街道上,只余谢冕沙沙的脚步声。   她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顿时感到一阵阵倦意袭来,头一点一点地往他身上靠。   “困了?”他柔声问他,加快了脚步,“你再撑一撑,我们很快到家。”   她低低“嗯”了一声,强打精神道:“陪我说说话吧,说话就不会困了。”   “你想听什么?”他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在这寒冷的冬夜中分外温暖。   “就说说你是怎么这么快找到我的,卫舅舅又是如何和你联系上的?”她轻轻问道。因实在困,声音开始发飘。   “这个啊,说来话长……”他沉吟了下道,“我是和蒙将军一道进城的,刚到城门口就接到了报信,知道家里出了事……后来卫无镜又托了龙骧卫的人将消息传到我这里,我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听到了轻微的鼾声。“念念,念念……”他拍了拍她,柔声劝哄,“要睡回去睡,外面太冷,会着凉的。”   “我没睡。”她挣扎着抬起头来,含糊的声音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我只是让眼睛休息一下,不会睡着。你继续说。”   她这个样子,只怕他说什么都她不会有精力听吧。他苦笑回头,眼角余光瞥到她闭着眼睛小鸡啄米的样子,心中一下子软了下来,柔声道:“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   她精神微振,喜道:“好啊好啊。”   他眸中蕴笑,慢慢哼起了一首苍凉的曲子。朱弦眼睛一亮,露出怀念之色:“这是凉州那边的曲子。”   低低的歌声中,她仿佛看到了曾经熟悉的一切:连绵的戈壁,辽阔的草原,苍鹰在碧蓝的天空中盘旋,丰美的水草间万马奔腾,气势恢弘,曾经的她,自由地在天地间策马奔驰……   “念念。”歌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他轻轻唤她。   “嗯?”   “等守完孝,我向陛下请旨去驻守边关可好?”   “鱼郎?”她惊讶之极。   “我知道,你一定很想回去。我也想去看看养你长大的那片土地。”京城的束缚与勾心斗角只会消磨她的光彩,她应该属于更加自由广阔的天地。而他,也终于可以做些什么,为谢家曾经造过的孽稍赎其罪。   “我们一起?”她显然动心了。   “嗯,一起。”他含笑,上苍何其厚待他也,将她送到了他身边,从今以后,他总要尽力护她喜乐安稳,无论刀剑风霜,再不会和她分开。   身后,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长串浅浅的脚印。东方渐渐透出了鱼肚白,长夜将过,而前方,他们的路还有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撒花~么么陪伴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们,有了你们,作者君才有一直写下去的动力,谢谢O(∩_∩)O 新文会晚些时候开,大家感兴趣的话可以戳开作者专栏收藏一下作者和喜欢的文章 ,可以帮作者君加点积分,非常感谢(づ ̄ 3 ̄)づ 感谢小天使“九天画糖”,“鱼仔仔”灌溉营养液,抱住么么啾~   第95章 情敌多如狗(上)   北风卷地, 百草枯折,八月刚过,凉州的天气便忽冷忽热起来,昨日还是轻薄的秋衫, 今日便飞起细雪, 换上了冬衣。   屋内烧起了地龙, 暖洋洋的极为舒适,炕桌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来自江南的特产。有晋陵的梳篦、泥人, 姑苏的团扇、绣屏,金陵的云锦、牙雕……此外, 还有松子糖、花生糖、寸金糖、交切片……各种零嘴。   这些在江南虽称不上稀奇,可在数千里之外的凉州,却是十分稀罕。   一个约莫三四岁、穿着红绫小袄,戴着八宝璎珞项圈的小姑娘正趴在炕桌上, 一会儿摸摸这个,一会儿抓起那个。小姑娘生得粉团儿般的可人,肉乎乎的雪白小脸上,一对形状漂亮的凤目又清又亮,乌溜溜的眼珠灵动异常, 看过来看过去,充满了好奇之色。   过了一会儿,瞅着朱弦正和前来对账的石竹说话, 没有注意她,动作迅速地抓了一把松子糖就往嘴里塞。   下一刻,又白又嫩,仿佛藕节般的小手臂被一只纤纤玉手钳住,朱弦头也没回,准确地抓住小姑娘的手,依旧笑吟吟地继续和石竹说话。   小姑娘望着近到嘴边,差一点点就能送入口中的松子糖,咽了口口水,黑葡萄般的眼睛眨了眨,可怜兮兮地喊了声:“娘。”   朱弦不理她,旁边的小丫鬟忙上前将小姑娘手中的松子糖取走,又绞了帕子帮小姑娘擦手。   朱弦这才放了小姑娘的手,吩咐道:“把东西先收起来吧。呆会儿分一分,各家都送些过去。”   小丫鬟恭敬地应是,果然从吃食开始,一样样收起来。   小姑娘眼巴巴地看着香香甜甜的糖一盒盒被拿走,敢怒不敢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却慢慢泛红,晶莹的泪珠盈满眼眶,要掉不掉,看着分外可怜。   厚厚的帘子忽然被掀开,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了进来。一屋子的人纷纷行礼,口称“侯爷”。朱弦面上露出笑来,做了个手势,一众人等鱼贯退了出去。   六年前,明德帝病危,皇长子发动宫变,试图夺取大位。福王卫襄及时得到消息,召集京卫将明德帝和太子护卫起来,又怕兵力不足,将信物交给谢冕,让谢冕去通知掌管天固山大营的蒙冲将军。   皇长子做梦也没想到一向与卫襄不对盘的谢冕会帮卫襄做信使,千防万防独漏了谢冕,得到消息的蒙冲立刻带大军进城。   那一夜,京城血流成河,明德帝薨逝,福王护卫幼帝登基,晋位为摄政王,成为最终的胜利者。翌年改元为仁熙,大封功臣。   谢冕立下大功,摄政王论功封赏,为敬伯府恢复了靖侯的封号,而谢冕也成了新的靖侯,一时风光无两。时人羡慕不已,又有那一干不服气的议论纷纷,这纨绔子一朝得志,只怕行事要更加变本加厉。   哪知他却全改了作风,三年守孝,竟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只陪着娇妻,足不出户。于是那不服气的又议论,新任靖侯大概是顾忌着孝期,有所收敛,且看他出孝后所为。   守孝三年期满后,谢冕主动向摄政王请命,驻守边疆,跌碎了一地下巴。摄政王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让谢冕任职禁卫军指挥使。直到半年前,才允了谢冕所求,将他调职为凉州卫指挥使。   两人终于如愿以偿地到了凉州,朱弦与父母兄弟团聚,自是欢喜不已,可谢冕的烦恼也随之而来。   这烦恼之一便是卫无镜。说来卫无镜也是个妙人,自那夜谢冕在他面前说了“我的人”,又被谢冕点了睡穴,强行阻止入宫后,他倒也不恼,只是第二天忽然登门拜访,高深莫测地看了谢冕许久后,忽地冷冷一笑,拿出长辈的架势,说亲戚久不来往,反倒叫他们和自己这个“舅舅”生疏见外了。   于是,他们夫妇感受到了卫大人的“热情”,自那以后,卫无镜一改此前的不通人情,无论到何地出公差,总会捎上当地的土特产给他们,礼物虽不珍贵,却是用足了心思,连他们到了凉州也没有落下。尤其在他们的长女顺顺出生后,卫无镜更是变本加厉,对小丫头也是极其宠爱,更甚于他们夫妇,顺顺和他也亲近,常惹得谢冕大吃飞醋。   这不,卫无镜此前去了江南办案,数月后,远在凉州的谢家就多了许多江南的小玩意儿。   只可惜,谢冕看了这些,感受到卫大人的“情意”,却完全高兴不起来。礼物说是送给他们夫妇的,可他才不信卫大人对他有这般深厚的情谊。而且,卫大人这些年来拒绝了无数好姻缘,一直孤身一人,叫他怎能不多想?   他偏偏还做声不得,人家是以长辈的名义送的,又对他们夫妇有恩,他难道还能拒绝不成?   此刻,谢冕目光掠过炕桌上还未来得及收完的土仪,冷哼一声:“卫大人真是有心了。这些年,不管去哪里,都惦记着我们。”   朱弦看着他只是笑,笑得他玉面微红,目光落到含着泪,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的女儿面上,不由一愣:“是谁欺负我们家顺顺了?告诉爹爹,爹爹帮你做主。”   小姑娘原本还拼命忍着泪,被他一问,再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谢冕大为心疼,忙上前将女儿抱在膝头柔声哄道:“顺顺乖,不哭,有什么委屈告诉爹爹。”   小姑娘哭得伤心,抽抽噎噎地好不容易把话说清楚。谢冕弄明白原因哭笑不得,“不就是一颗糖吗?顺顺想吃就吃。”却听到边上妻子重重的一声咳嗽。他心里一咯噔,笑看和朱弦打商量:“你看……”朱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伸出一根手指陪笑道,“就一颗。”   朱弦道:“你忘了郑先生的话了?”   谢冕这下子说不出话了,顺顺小姑娘自幼就嗜甜如命,小小年纪就生了龋齿,郑先生再三嘱咐,不可给她吃糖,少吃甜味的糕点,每餐要记得漱口。他自知理亏,顿时把劝说的话咽了回去,硬生生地转口对小姑娘道,“糖有什么好吃的,爹爹带你去吃更好吃的。”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原本没指望也就罢了,可刚说了想吃就吃就改口了,小姑娘心里那个委屈啊,顿时变成嚎啕大哭。谢冕怎么哄也哄不住,焦头烂额,求救地看向自己的妻子。   朱弦冷笑:自己捅的篓子自己收拾。   谢冕对着朱弦连连作揖陪笑:“我错了还不成?”   朱弦柔和的声音响起:“顺顺喜欢哭就在家慢慢哭吧,爹和娘要去逛集市了。”   哭声戛然而止,小姑娘哽咽着嚷道:“我也要去!”   朱弦一脸为难的模样:“我可不带小哭包出门,你看,脸这么丑,衣服都被打湿了。”   “我才不是小哭包!”小姑娘气鼓鼓地道,从炕上跳下,趿拉着鞋子,踢踏踢踏就往外跑,口齿清晰地道:“银叶姐姐,帮我梳洗一下,我还要换件衣服。”刚刚随着众人一起退出去的小丫鬟应了一声,忙找来斗篷帮她裹上,服侍着顺顺回了自己的房间。   谢冕给了朱弦一个赞许的眼神:“还是你有办法。”这娘儿俩的眼泪都是他的克星,他一个都招架不住。   朱弦乜斜了他一眼,嗔道:“看你以后还敢胡乱许了她?”那一眼,眼波横流,撩人心魄,谢冕不由心中大动。   数年的时光,她渐渐褪去了少女的稚气,容貌越见娇艳妩媚,一张吹弹得破的芙蓉面上,眉若远山含黛,目若春水流波,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是勾魂摄魄,叫人神魂颠倒,嫣红的唇饱满润泽,令人一见之下便想噙入口中,狠狠蹂/躏。生育过的身材曲线越发惊人,便是穿着最宽松的外衣,也掩饰不住那傲人的弧度,与她举手投足间的无限风情。   他起身挨到她身边,慢慢俯身向下,咬着她的耳朵道:“再不敢了。”   朱弦向后让了让,欲要避开他说话间喷出的一阵阵热气,他却伸出一只手来,固定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揽住她腰,唇向下落去,贴上了她雪白细腻的玉颈。   濡湿的舌尖滑过她脖颈间敏感的肌肤,她猛地颤了颤,随即伸手推他道:“顺顺一会儿就会过来。”只是那手也是软弱无力的。   他呼吸开始不稳起来,含糊地道:“没这么快。”小姑娘爱美得很,想着要出门,必定会要丫鬟帮她好好打扮,哪能这么快回来。揽住她腰的手从她下摆钻入,贴上了她光滑柔腻的肌肤。   “鱼郎!”朱弦急了,这可是大白天!女儿随时会过来,“唔……”下一刻,她的唇已被他堵住,狠狠地纠缠上她柔软的舌。他不规矩的手也顺势游移,捉住了早就叫他怦然心动的雪峰。   等到朱弦清醒过来,发现炕桌已被他推到一边,她被他直接压到了身下,衣衫半解,他正贪婪地啃着她的香肩。而另一只手,灵巧地探入了她的裙下。多年夫妻,深知他秉性的朱弦立刻明白他要做什么,不由慌了神,伸手抓住他的手道:“现在不可以。”   谢冕反握住她的手,向他身下探去,喘息着道:“念念,你就可怜可怜它吧。”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水瓶不二”,“界界”,“九天画糖”,“都羊”灌溉营养液,(づ ̄ 3 ̄)づ 还有一章,就全部结束啦O(∩_∩)O   第96章 情敌多如狗(下)   冬日的阳光透过半透明的窗纸斜斜射入, 光线柔和而暧昧。他眉梢眼角都染上了诱人的红,妖娆而惑人。   时光没有损伤他一丝一毫的容色,反而更添成熟男人的魅力。   感受到手下的坚硬嚣张,朱弦如遭火灼, 想要缩手。他却不让, 拉着她的手牢牢按住小鱼郎, 气息不稳:“我们都有多久没在一起了。”凤眼迷离,口气哀怨。   朱弦想笑,又觉得他可怜,说起来, 自从从京城出发到凉州以来,他们确实很久没在一起了。   这便是谢冕的第二个烦恼了。他多了一个小情敌, 偏偏无计可施。   顺顺自幼是跟着奶娘睡的,奶娘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氏,这次他们来凉州,奶娘不愿意背井离乡, 便没有跟来。顺顺毕竟年幼不习惯,在路上夜夜啼哭,他们夫妇心疼女儿,便让顺顺跟了他们睡。   依靠着娘亲软绵绵的怀抱,顺顺倒是安稳了, 却苦了谢冕。在路上且不必说,到了凉州,大概是觉得陌生, 顺顺怎么都不肯跟着新找的嬷嬷睡,仍旧夜夜跟着他们夫妇。偏偏她小小年纪就跟娘亲修习了内功,耳聪目明,稍有动静就会醒来。谢冕几次想悄悄送她回自己卧房,她总能在他抱起她的一瞬间醒来,嚎啕大哭。谢冕又想拉着朱弦悄悄去别处,结果两人离开只要超过一炷香的工夫,小丫头感觉到娘亲香香软软的怀抱不见了,准会醒来哭着找娘亲,屡试不爽。   这样连来几次,饶是谢冕再有斗志,也只有认输的份。   而谢冕初到凉州,新官上任,白日里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连休沐日都不得安稳,因此,竟是被迫素了大半年。   今日好不容易休沐在家,没有余事干扰,他哪肯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念念,念念……”他声音喑哑,缠绵异常地呼唤着她,低头隔着胭脂色的绡纱裹肚啮咬着她令他思念不已的柔软,捉住她的手轻轻安抚越发精神的某处,呢喃道:“我们帮顺顺添个弟弟或妹妹吧,也让她有个伴,省得整日缠着你。”   再添一个孩子吗,像顺顺这么玉雪可爱的?朱弦心头微动,在他驾轻就熟的挑逗下,身子不争气地软了下来,雪白的肌肤泛起粉红的色泽,又黑又亮的眸子水汪汪的,氤氲起一层雾气,勾魂摄魄。   不知何时,她的罗裙已被掀开,推到腰间……不待她反应过来,他已拉开她无力的阻挡,攻城掠寨,肆意挞伐。   正当销魂蚀骨,外面传来了“噔噔噔”的脚步声,欢快而轻巧,朱弦一下子听出是顺顺的脚步声,身子不由一僵,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谢冕一声闷哼,声音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一般:“念念,放松。”   朱弦嗔了他一眼,又是慌乱又是恼恨:“女儿过来了,你还不起来。”小丫头从来都是横冲直撞的,要是被她进来撞见,自己这脸往哪儿搁!   她这一眼,含娇带媚,动人异常,谢冕只觉心头一悸,到底久未行事,顿时一泄如注。   朱弦松了一口气,就要推他起来整理衣物,他却牢牢地压着她一动不动。朱弦正当又羞又急,忽听他开口道:“石竹,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将姑娘引开一个时辰,不,两个时辰。”朱弦当年身边的几个丫头都嫁了出去,只有石竹年龄最小,还留在她身边。这丫头素来主意多,又和顺顺亲近,这个任务交给她正合适。   石竹应了一声,向顺顺迎去,也不知她和顺顺说了什么,两人的脚步声向外而去。   朱弦:“……”红着脸推了推他,嘟囔道,“怎么就要两个时辰了,不是答应了她去集市吗?”   谢冕咬着她的耳朵道:“自然是要两个时辰的。”这才恋恋不舍地从她里面退出,叫了水。回身,望着她如同醉酒的酡红娇颜与身下一片狼藉,漂亮的凤目中眸色愈深,笑意蕴起,手落到她衣襟上,慢条斯理地解着刚刚未来得及全部剥去的衣物,露出如膏如雪的胴体。   朱弦被他幽深的目光看得浑身发软,觉得不对劲,一把抓住他的腕:“你这是做什么?”心却不争气地怦怦乱跳起来。   谢冕眨了眨眼,一脸无辜:“我帮娘子清洗。”   朱弦道:“不用。唉呀,快放下我!”谢冕不由分说,一把抱住她,向用作洗漱的耳房走去,哑声道:“我们一起。”   两个时辰后,朱弦浑身酸软躺在内室那张雕着和合如意图的紫檀架子床上,冷着脸将双修后愈发精神奕奕的某人赶下了床,气得想哭。耳房中一地的水,丫鬟们收拾的时候该怎么想?更可恶的是,明明一样的双修,她也得益了,怎么就会被他欺负成这样!   集市自然没去成。顺顺回来找娘亲,小家伙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左看右看,只看到爹爹的嘴角高高翘起,怎么也压不下去,娘亲却不见踪影。她想了想,就要往内室中冲去,却被爹爹拦住,说娘亲累了,要好好休息。   可娘亲明明答应了她要去集市的!顺顺不高兴了,嘴一扁,眼圈发红,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谢冕慌了手脚,搂着小祖宗哄了半天,顺顺哪肯理会他,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是石竹出了主意,叫人去□□风楼最出名的甜点酥酪香雪团哄小丫头开心。   没错,春风楼的总店竟是在凉州,京城的那家只是分店,所以才会做凉州的美食。更叫谢冕气闷的是,春风楼的少东家原来竟曾是朱弦的裙下之臣,而且非但不藏着掖着,反而落落大方地表现出来,人尽皆知。   这便是谢冕的第三个烦恼,他到了凉州才发现,他的娘子有多受欢迎。   凉州民风开放,女子抛头露面也是常事,然而像朱弦这样的美人儿却是绝无仅有。朱弦虽然离开多年,凉州城中认得她、倾慕她的人却依旧极多,几次出门,不是遇到旧识热情地和她叙旧,就是遇到情窦初开的少年要来挑战谢冕,丝毫不顾忌他侯爷的爵位。   谢冕起先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才知道,那些少年多半是西夷人,而西夷族向来有抢亲的习俗。勇士追逐美人非但不是无礼,反而是一种荣耀。他顿时脸都绿了。再碰到挑战的少年,下手不再容情,次数一多,倒叫原来看轻他的人刮目相看,得了个武勇之名。   这且不提。再说小顺顺虽然暂时被美味的糕点安抚住了,到底还是念着逛集市,拉着谢冕软绵绵地念叨了几次。谢冕对女儿从来都是千依百顺,想到上次没有成行的原因又心中有愧,于是等到下一次集市,他推了所有应酬,一心陪娇妻爱女出去逛逛。   集市离他们的住处并不远,一家三口也不坐车,也不多带人,只叫扫雪和银叶跟着。谢冕驮了女儿,携了妻子,为免麻烦,朱弦戴了一顶帷帽,慢悠悠地晃着,享受这难得的浮生半日闲。   顺顺正当活泼的时候,驮在爹爹的身上也不安稳,童言童语,叽叽呱呱地问个不停,朱弦耐心地一一回答着,偶尔逗她几句,惹得小姑娘格格直笑。   到集市的时候正当热闹,操着各种口音的小商小贩卖力地吆喝着,各种骡车、马车、牛车、小推车来来往往,人流如织。全然不受寒冷天气的影响。   这集市每月一次,每次三天,商贩来自四面八方,甚至还有胡商和夷人交易,平时在街市上买不到的东西很多都能在这里淘到。   顺顺兴奋起来,动作利落地从谢冕背上跳了下来,和朱弦说了一声,撒腿就往卖小鸡小鸭的摊贩处跑,银叶连忙跟上。   朱弦也想跟去,手却忽然被谢冕牵住,她回头看向他,他委屈地对她眨了眨眼道:“让银叶跟着她吧,我们两个好久没有独处啦。”   她哭笑不得,却见他一对明亮的凤眼专注地看着她,眸中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光芒闪闪,仿佛有满天星光落入其中。宽袖的遮掩下,他有力的五指不容拒绝地插入她纤细柔软的五指,与她交错而握,姿态强势而缠绵。   她的心顿时仿佛被泡在蜜水中一般,软软的,甜甜的,任他牵着她,十指交缠,缓缓前行。两人漫无目的地一路逛去,时不时分心关心一下女儿撒欢去了哪里,看到感兴趣的货摊便停下来,倒也淘到了不少有趣的小玩意儿。   不多久,扫雪手上已捧着高高的一堆匣子,朱弦见东西实在多了,干脆吩咐他先把东西送回去。扫雪应下,往回走去,结果还没走多远,差点和人撞上。幸亏扫雪反应得快,及时后退一步,避开了对方。手上的一堆盒子却没有抱稳,顿时哗啦啦全部倒下,摔了一地。扫雪“唉呀”一声,忙蹲下来捡。   对面是一个极为英俊的异族青年,高鼻深目,气质雍容,穿一件华贵的纯黑皮毛袍子,拇指上戴着的翡翠扳指翠□□滴,一看就价值不菲。此时见闯了祸,异族青年微微皱了皱眉,操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歉意地问:“你没事吧?”做了个手势,跟在他身后的几个随从立刻蹲下身,帮扫雪捡地上的东西。   四周之人议论纷纷:“怎么这乌维王子又来了?”   谢冕心中一动,他是知道这个乌维王子的,乃西夷族族长长子。族长年老,目前西夷的实权都由乌维掌控。他怎么会到这里来?虽说为了共同抗击北虏,朝廷与西夷的关系算得上交好,可西夷自己内部权力纷争也是不断,乌维的几个弟弟都是虎视眈眈,他这个时候跑到凉州来可算不上明智。   正当奇怪,却发现妻子悄悄挣脱了她的手,不动声色地往人群中退去。   谢冕是何等人也,立刻察觉不对,悄悄跟上前去,趁人不注意,将她纤腰一搂,带入一个角落中,似笑非笑地看向她。   朱弦见他神情,就知道他必定是决心问出一个答案的,叹了一口气,告诉他道:“你可知我十三岁那年,为什么会远离父母,独自一个回了京城?”   谢冕立刻明白过来:“是因为他?”   朱弦苦笑:“当年的他可不是现在这样的,跋扈得很。我看不过去,不好明面上揍他,损害和西夷的关系,就捉弄了他几次。哪知这个人毛病大得很,居然说要娶我。”   那是她年少恣意时第一回踢到铁板,任她千方百计施计拒绝,对方就是铁了心地要求亲,结果她只能趁着对方没有打听出她的身份前落荒而逃。   谢冕:“……”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走到哪里都能遇到情敌。他沉默片刻,蓦地长臂一捞,将她紧紧地抱入怀中。   朱弦“哎呀”一声,还未来得及说话,声音已消失在他温柔的亲吻下。   集市的喧闹仿佛自耳边消失,他眼中心中只剩下怀中的那个人,香软可人,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仿佛能牵动他的全部心神,令他为之喜、为之忧。   他不是第一个遇到她的人,可他却是最幸运的那个,能牵着她的手,直到满头华发,地老天荒。   不远处似乎传来女童童稚的嗓音:“爹爹,娘亲……”他凤目弯起,唇边泛起幸福的笑,这一世,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  谢冕:情敌遍地走,心好累o(╯□╰)o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啦,舍不得大家~愿有缘新文再见O(∩_∩)0 本书由 风漓忧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