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惡魔o0絕愛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农门青云路》 作者:梅无阙   文案   冬青是湘王妃的贴身婢女,忠尽职守形如疯狗。   却遭主子发卖,辗转卖入农家,嫁与一个傻子为妻。   傻子说:冬青是常绿乔木,会开花能入药,中看又中用,实乃好物。   傻子还说:你若不弃,我便陪你直上云霄。   冬青细一看,这个夫君身强力壮形似檀郎,还仔细将她放在心上,甚好!   从此,夫妻携手并进,一步一步青云直上,换个姿势爬到与旧主同等高度!   冬青:(^ω^)我的夫君也位高权重,而且没有通房妾室哦。   湘王妃:(╯‵□′)╯︵┻━┻   1、穿越科举男Ⅹ本土商业女,傻子不是真傻子,温馨种田升级流。   2、主线发家致富走向人生巅峰,感情线软甜。   3、1V1,不宅斗,无虐,HE,架空历史,谢绝考据。   内容标签:穿越时空 种田文 甜文 科举   主角:冬青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恶婢   “听说早些时候王妃发很大的脾气?王妃一直大方得体,待人温和,怎么会突然在这种天儿罚跪?也不知道谁这么不长眼。”丫头水莲偏头看一眼冰天雪地里跪着的人影,紧了紧身上的袄子,嘟嘟囔囔,“湘廊又不是年年下雪,今年怎么这么冷?”   一旁的红袖压低声音,“今天的事你还没听说吗?冬青教训了外院的一个丫头,结果王妃大发雷霆,训斥冬青恃宠而骄,借她的名苛待下人,罚了冬青跪在门前,都过去好几个时辰王妃还没让她起来呢!”   水莲睁圆了眼睛,“冬青?是那个冬青吗?”   “不然还能是哪个冬青?咱王府有几个唤冬青的丫头?”红袖白了水莲一眼,“原来王府倒是还有一个冬青,只是王妃进门后,因为冬青跟她身边的陪嫁丫鬟同名,把原来的冬青给送走了,现在湘王府就一个冬青。”   水莲吐了吐舌头,“我只是没想到,王妃会因为这么点小事就罚冬青在大雪天里跪这么久。咱王府谁不知道冬青对王妃忠心耿耿,王妃特别宠冬青,冬青说的话王妃都听得进去,连与冬青同名的丫头都被王妃送出王府了。这种天气再跪下去会出人命吧?大伙都说王妃是笑面虎,绵里藏针,但是应该不至于要了冬青的命唔……”   红袖赶紧捂住水莲的嘴,“嘘!你不要命了?若是要主子听了去,你就是十条小命也保不住!主子的心思谁猜得透?冬青狗仗人势,咱们在她手底下夹着尾巴做人,现在她倒霉了活该,你莫要多嘴。”   “我就是好奇,这里面没有别的猫腻吗?红袖姐姐你就给我说说嘛,我连王妃的院子都进不去。”水莲拉着红袖的袖摆,她是浣衣房的婢女,见不着什么趣事。   “真拿你没辙,我告诉你你可不能四处说。”红袖凑近水莲耳边,“王爷相中了冬青,向王妃讨要来做通房。”   “原来如此,王妃这是找借口敲打冬青呢。”   红袖顿了顿,“王妃脾性这么好的人大发雷霆也不是没有道理,除去成亲之前,自王妃进门半年左右,王爷就收了四个通房,更别说现在又看上冬青,冬青容貌身段都不是别个通房能比的,换做脾气再好的主母也不可能无动于衷。”   冬青能听到不远处的窃窃私语,听不真切却猜个大概。   在高门大户混迹久了,个个都是人精,捧高踩低迎新送旧皆司空见惯,之前她不讲情面,树敌众多,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   别人之所以没有上来当面奚落一番,是因为担心王妃对她恩宠犹在,她翻身之后她们不好收场。   冬青也是这么想的,从前她只是瘦骨嶙峋的小乞丐,与身为官家小姐的二姑娘毫无干系,二姑娘却愿意对她伸出援助之手。   如今又多了十年主仆情分,二姑娘又怎么会让她冻死门前?   多年前柳家二姑娘柳飘云一个肉包子,救了冬青一条命,换来一个死心塌地的忠仆。   冬青从六岁就跟在二姑娘身边,为二姑娘在长辈跟前争宠,为二姑娘在一众姐妹里争地位,为二姑娘俘获有权有势的如意郎君,为二姑娘教训所有存有二心的刁奴。   人尽皆知,冬青为了王妃可以不要性命,如同疯狗。因此冬青也是湘王妃身边最得宠的大丫头,冒犯冬青等同于冒犯了王妃,湘王府的老人都得给冬青几分薄面。   湘王府所有下人和通房见了冬青皆客客气气称呼她为青姑娘,笑脸相迎阿谀讨好,始终没能在冬青身上敲开一丝裂缝。   冬青心里门儿清,她在别人眼里只是湘王妃养的一条恶狗,指哪咬哪,并没有人真正尊重她,真心对她好的也许只有二姑娘而已,她又怎么会做有损王府利益的事?   那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攻于心计的湘王妃,会关心她饿不饿,冬天冷不冷,有没有心上人。有谁家主子夜里起来给一个丫头盖被子?愿意让婢女与自己同床?   大概没有,只有她家二姑娘会如此待她。   冬青并不在意背上恶婢的骂名,二姑娘待人温和但是不傻,谁好谁坏看得清,此次的罚跪不过是杀鸡儆猴罢了。   让那些想爬床的婢子好好掂量,哪怕是身边最宠爱的大丫鬟,也不能与王爷有任何牵连,何况无足轻重的丫头们。   冬青抬眼看了看红木雕花的门,视线有些模糊,不知道是跪的时间太长还是因为洋洋洒洒的冰霜凝住了睫毛。   房门依然紧闭,没有一丝要打开的痕迹,冬青嘴唇青紫,瑟瑟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第一次在柳府门前遇到二姑娘的情景。   那时依然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六岁的冬青又冷又饿,倒在柳府门前就没能起来,准备躺在地上等死,她太累了,短短六年人生,却仿好似过了一辈子。   冬青是年过半百的老乞丐从草丛里捡回来的,馊食剩饭把她养到四岁,老乞丐终究没挨过那一年燥热的夏天,感染痢疾一命归西,只给她留下半个硬馒头和一件破烂衣裳。   独自乞讨两年,遭人打骂,与恶狗抢食,挣扎良久,她终于还是要步老乞丐的后尘,不知是饿死冷死还是病死,反正最后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体。   希望下辈子投胎一个好人家,不求荣华富贵,只求父母别再弃她,哪怕一天只吃一顿饱饭。   彼时意识模糊之际,依稀看到一双半新的绣鞋停在眼前,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弯下腰,拉起她的手,将冒着热气的肉包子塞到她手里。   十年了,冬青一直记得那个惨白色冬天里唯一的温暖,不是肉包子的温度,而是从二姑娘手上传来的。   此时冬青思绪越来越不清晰,分不清现在是真的跪在湘王妃门前,还是记忆中的一切都是六岁的她临死一场梦。   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柳飘云站在门内,妆容精致,身着狐领大红锦衣,金步摇微微颤动,雍容华贵。   看着倒在雪地上的冬青,柳飘云面无表情,“找个人牙子,发卖了吧。”说完转身回了里屋,没有丝毫迟疑。   闻言冬青难以置信,她仿佛看到十年前二姑娘眉眼弯弯的脸和现在一脸冷漠的湘王妃重叠,张口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归于一片黑暗。   李嬷嬷看了一眼失去意识的冬青,一时竟有些悲戚,她们这些婢子,生来低人一等,主子一句话,就能决定你的生死。   “嬷嬷,可有什么疑问?”柳飘云柔和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李嬷嬷心头一凛,她又有何权利可怜别人?   “是,王妃,老奴这就去办。”   ******************   冬青头疼的厉害,偏偏整个人摇摇晃晃,四周隐隐约约传来一些抽泣声,让人不得安生。   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冬青睁眼只看到一张稚嫩的脸,凑在她跟前一脸惊喜,“你醒啦!要不要喝口水?”   环顾四周,她身在一辆行走的马车上,车上挤满了形形色色的女子,从十余岁到中年妇人不一而足,有的嘤嘤啜泣,一些目光呆滞,还有的闭目养神。   这是牙婆刘婆子的马车,以前湘王妃从刘婆子手里买丫头时见过几次,车里这些女子都会被转卖出去,而她现在也是其中之一。   冬青张口,嗓子如同火烧,发不出半个音节,在大雪天儿里跪了好些个时辰,也不知道到现在过去了多久,这半残的身躯还会不会痊愈。她只得点点头示意,从那个姑娘手里接过竹筒喝水润润嗓子。   嗓子依然发不出声音,冬青朝姑娘笑了笑表达谢意,开始思索自己目前的处境。   二姑娘不再是曾经的柳家二姑娘,而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或是嫌她刁奴的名声丢了湘王妃的身份,或是担心她爬了湘王的床与她争宠,轻描淡写就把她发卖给了人牙子,指不定何时就会被转手卖出去。   高门大户发卖出去的下人,一般都是犯下大错的,牙婆为了生意的名声,不会将这类人再卖给别的府邸做下人。   行内牙婆的做法是将条顺盘正的年轻丫头卖去妓院,上了些年龄的或是相貌平平的仆妇拉去市井,低价卖给那些娶不到媳妇儿的光棍或鳏夫。   以冬青二八出头的年纪和样貌,卖给妓院定能卖一个好价钱,刘婆子精明着呢,一定早就打起了如意算盘。   冬青宁愿做一个乞丐,也不想沦落为男人的玩物。   可是她却无法逃走,除去车里十几个人都被绳子串在一起之外,刘婆子都会带着一两个壮汉以防万一。冬青知道刘婆子会如何招呼逃跑失败的人,除非万无一失,否则她不准备以身尝试。   毁容一途在冬青脑中一闪而过便抛到九霄云外,那样做得不偿失。   她能在冰天雪地里捡一条命实属不易,划伤脸失了价值,牙婆可不会花大价钱为她医治,若是得了破伤风,命都得搭进去。 第2章 村落   马车颠颠簸簸,绕过一座红漆八角楼,在后门处停了下来。   刘婆子体态滚圆,四肢粗短,冬天厚厚的棉服让她更显笨拙,从马车上下来差点摔个嘴啃泥。   赶车的汉子憋笑憋得脸色发红,刘婆子恼羞成怒,“愣着作甚?还不把人从马车上给带下来!每顿吃三大碗,整天像癞蛤蟆一样,戳一下才会动一下,还想不想要工钱?”   被训斥的汉子脸色发青,转身打起帘子,推搡着马车上的年轻女子,“赶紧下来。”   刘婆子扯着大嗓门,“当心着点儿,安妈妈挑剔着呢,你这粗手粗脚弄坏了货,可不能卖个好价钱,你那点工钱还不够赔本的!”   刘婆子踮脚往马车里看,看到坐在里面的冬青时,绿豆眼都大了几分,上下打量着,“湘王府发卖这丫头醒了正好,躺着总是没有立着鲜活,虽然是憔悴了些,冬青这丫头着实水灵得紧,那眼睛水汪汪的似会说话儿。”   当时冬青冻得半死不活,买回去还得贴上汤药费才能转手,刘婆子本不想收,碍于湘王府一直是大买卖,为了这么个丫头得罪王妃实在是不长眼,加之湘王妃身边的李嬷嬷一直夸奖冬青生得水灵,要价却比同等货品低许多。   看这势头冬青是一定要被贱卖出去,她不买有的是人愿意搭上湘王府这个大主顾,刘婆子暗自咒骂过湘王妃仗势欺人,她又不是不知道王妃的贴身大丫头水灵。   硬着头皮做了这赔本的买卖,带回家里丢在床上,涂了些冻伤药膏,喂了些风寒药剂。过去几日不见转醒,还以为要一命归西,抓紧凑了一批准备一起脱手,没想到在路上这丫头就醒了,此番看来这桩买卖倒是不亏,银钱定能翻上几个倍。   壮汉鄙夷看了一眼刘婆子奸滑的嘴脸,往马车上挑选年轻貌美的女子叫下马车,冬青自然在选中之列。   刘婆子的绿豆眼咕噜咕噜转,冬青看了一眼,索性坐着无动于衷,任由壮汉喊叫不见起身。   刘婆子终于察觉到不对,脸上奸滑的笑容退去,推着壮汉,着急道:“怎么回事?你上去看看,这是聋了还是傻了?”   壮汉心里憋着气,不情不愿登上马车走到冬青跟前,“喂,你听不听得见我说话?”   冬青毫无反应。   直到壮汉伸手在冬青眼前摆动,冬青眼珠随着手掌转动,抬头望向壮汉,“嘿嘿嘿。”声音沙哑刺耳,如同尖锐的指甲划烂破布,吓得壮汉往后退了一步。   “嘿嘿嘿嘿嘿嘿。”冬青不依不饶,嘴里发出一连串刺耳的笑声,起身靠近壮汉,猝不及防抬手往壮汉脸上挠出几道血痕,又退回原地乖乖坐下,就像刚才的一切没发生过。   “你个疯婆娘!”反应过来的壮汉给了冬青一个耳光,白皙的脸上迅速肿起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泛着青紫,冬青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挂起诡异的笑盯着壮汉,“嘿嘿。”   壮汉心里发毛,赶紧跳下马车,“这疯婆娘又聋又傻,只怕是卖不出去。”   刘婆子也不责备壮汉动手打了冬青的脸,大雪天冻聋了冬青的耳朵,还把水灵灵的姑娘给冻傻了,就算长得再好看,又聋又傻还疯是不可能卖什么好价钱的,妓院不收,脸就无关紧要了。   “真是晦气,昔日湘王府高高在上的大丫头,怎么着就落到这副又疯又傻的田地!”刘婆子啐了一口,“先别管她。”   刘婆子走到后门,抬手敲了敲门,耷拉的脸一瞬往上扬起,笑得如同一朵盛放的菊。   看门人通报过后,不一会儿后门打开,老鸨带着几个打杂的龟公出来,“婆子这次又给我们飘香院带了什么好货?”   刘婆子笑容越发灿烂,“安妈妈放心,我刘婆子手里出去的货,没有人说不好的,都是老主顾,就差您过过眼。”   安妈妈围着七八个丫头转了一圈,看向一旁停着的马车,“婆子你这次没藏私吧?上次你带给怡红院的几个丫头可比给我们飘香院的好得多,最近抢了我不少生意,婆子你说该怎么赔?”   刘婆子苦着个脸,“哎哟您别多心,上次是怡红院运气好,刚好碰上那么个上等货,可不是婆子我有意厚彼薄此。”   “真的?”安妈妈挑眉一笑,“这次就姑且信你,下次若是有上等货色,就算怡红院碰着也得给我送过来。杵子,把银钱算给刘婆子。”   “那是自然!”刘婆子满口应下,顿了顿又道:“现在我手里倒是有个丫头,十个庸脂俗粉都比不上,那样貌身段比怡红院的头牌也不差,就是脑子有点不好使,要不安妈妈您看看,有没有补救的法子,调教好了,也不失为一个赚钱的好手段。”   “哦?比得上怡红院的头牌,那倒是要看看。”   马车里的冬青一惊,以为硬挨一巴掌已经逃过一劫,没想到刘婆子贼心不死,为了银钱如此丧心病狂,心智不全的疯子都想卖给飘香楼。   眼看老鸨和刘婆子已经走到马车前,冬青只得强忍脸颊刺痛,脸上痴呆的笑越发夸大,眼神无光,嘴角流下一串晶莹。   安妈妈掀开帘子就看到肤色细白的冬青,眼里不免闪过一丝惊艳,随后看到嘴角的口水脸上便写满了嫌弃,“可惜了一颗好苗子,这种程度只怕无法补救,只能谢谢婆子的好意了。”   刘婆子无比失望,“我也是觉得有些可惜,才想让安妈妈您看看,既然无法补救便罢了。”   把银钱交给刘婆子点清,安妈妈和龟公把几个姑娘带进飘香院,给冬青喂了水的小姑娘一步三回头,她记得刚醒来的姐姐明明不傻也不疯,还对她笑得很好看。   刘婆子瞅着冬青半晌,“这德行只怕下面镇子里的鳏夫都看不上她,剩下的几个妇人要送去山河县,刚好下面镇子有几家破落户打算卖女儿,咱们就去一趟那些村子收货,怎么说都是清白人家的闺女,捯饬一番也能卖个好价钱,顺便把这疯丫头卖了,看能不能捞回点本钱。”   马车晃晃悠悠又走起来,冬青心里松口气,听刘婆子的意思,是打算把她卖给深山沟里见识短的人。刘婆子这种人,别说只是她疯了,恐怕她死了只剩尸体都要想办法把换点银钱才甘心。   这样也好,山里人相对淳朴,把她当傻子买回去,对她不设防,比在飘香院或者刘婆子手里容易逃走。   ***************   清水沟处在两座陡峭的山峰之间,一条小河从峰底淌过,潺潺水流,常年清澈见底,在山顶看去如同一条沟渠。   羊肠小路顺着山峰蜿蜒而下,走近才知道另有天地。   河岸两边距山峰之间还有不小的空间,与山峰的陡峭形成鲜明对比,意外的平坦,房屋皆依山而建,整个村子散落在河的两岸,邻里隔河守望。   除去河边平坦的田地,吃苦耐劳的村民们在前后山峰上开垦了不少山地,勤恳耕作,穿暖吃饱,清水沟一直是山河县相对富裕的村子。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山河县闹了蝗灾,如风卷残云掠过,顺河一带颗粒无收,清水沟遭了殃。   好在清水沟大部分人家存粮不少,省吃俭用挨得过一段时间。   偏偏屋漏又逢连夜雨,蝗灾过后天上没下一瓣儿雪花,地里虫子和虫卵都没有冻死,今年种下去的庄稼还是苗儿就被虫子咬断了根,天公也不作美,只是稀稀拉拉落了些雨,门前小河都纤瘦了许多。   今年勉强收回一些被虫子啃咬的粮食,但是撑不到明年庄稼成熟的时候,清水沟的村民破天荒去镇上做工,希望工钱换点粮食。   老幼病残孤儿寡母的人家没辙,本来就穷得勉强糊口,此番折腾下来,几天一餐都吃不上,饿得狠了,便起了卖子女的心思。   其他村子经常有人卖儿女,听说卖到大户人家当丫头当家丁,主子时不时打赏银钱,还能学到不少本事,大不了挨过这些日子,存钱再把人赎回来就是。   刘婆子一直垄断了山河县人牙子的生意,对于深山沟的村民,只要在卖身契上摁了手印儿,无论卖给高门大户做下人还是卖去做玩物娈童,日后这些赎来赎去的麻烦事都与她无关。   刘婆子那张嘴,忽悠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村民绰绰有余,清水沟的几个村民巴巴的收了钱,把孩子塞给刘婆子,根本没想过儿女也许再回不来了。   冬青一路跟着刘婆子,之前的妇人已经钱货两清,如今马车上又坐了几个怯生生的小姑娘小男娃,她却一直没有被卖出去,别人都不想花钱买回家个负担。   刘婆子的表情越来越难看,这是最后一个村子,要是不把冬青卖出去,就真的无法脱手,只能把冬青丢了,不然带回去还得供她衣食。   不到迫不得已刘婆子不想这样做,怎么说冬青都是她花钱买来的,不赚钱她就认了,真把本钱全贴进去,比割了她的肉还疼。   清水沟没有几个人识字,也就村长认的字儿比较多,有什么需要都找村长做公证人看契约,卖儿女这事村长无可奈何。   他作为村长,不想看着自家村子里的人家卖儿卖女,却没有解决之法,只得前去看着,以免老奸巨猾的牙婆诓骗这些大字不识的村民,反正都卖了,不如能多卖几个钱是几个。   交接完村长就要回转,不想看哭哭滴滴的离别场面,却被刘婆子一把拉住,“老大哥,你们村儿有人要媳妇儿吗?我手里有个傻子丫头,长得是一等一的好,绝对是最低价!傻是傻了点,女人该有的东西她是一都样不少,谁买回去都稳赚不赔!” 第3章 李家   李老汉坐在灶门口烤火,吧嗒吧嗒抽老旱烟,眯着眼睛看向院子里厚厚的白雪,“今年这个雪下得好,折腾两年咱清水沟也该风调雨顺了,明年是个丰收年啊!大狗媳妇儿,把咱家藏的猪脚拿来烧了煮着,快过年了,大狗二狗也该回来了。”   李老汉的大儿媳妇翠枝手脚麻利搓洗着衣裳,“咱家还有几块剔了肉的排骨,可以熬汤解解馋,现在日子还过得去,能省就省,谁知道以后是个什么光景?猪脚就别吃了,等实在没办法的时候还能撑几天不是?爹你觉得呢?”   “嘶……”李老汉吸了吸口水,抽旱烟辣嘴,抖抖烟灰看向一旁缝缝补补的老伴王氏,“狗子娘,你怎么说?”   王氏把针往头发上蹭了蹭,看着大儿媳通红的手有些心疼,“翠枝说的在理,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你腿脚冬天疼得慌,帮不上大狗什么忙,能省一点是一点,那排骨我没剔光,还有肉丝儿在上面呢。”   这灾荒闹的,好好的媳妇儿大冬天还得接脏衣服回家洗,手指冻得通红,寒风一吹就裂开了,只为换几个银钱补贴家用。   说起来翠枝都两年没穿上新衣裳了,王氏叹口气,他们家大狗有福气,娶了翠枝这么个能干的媳妇儿。   只是可惜了二狗,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却无人愿嫁。   她们两口子一辈子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勤勤恳恳种地,乡里乡亲处得不错,奈何上天不眷顾,小儿子二狗出生就是个没心智的。   痴痴呆呆,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饭时给他盛半碗他不会再添,添给他也不要,紧紧实实盛一大碗他照样能吃完。   家里请媒人给李二狗说过几次亲,听李老汉家的情况都挺满意,李二狗也生得仪表堂堂,结实匀称的身板,笔挺的鼻梁,饱满的额头,上扬的剑眉,那双眼本该是朗朗星眸,却空洞无比。   姑娘家一听李二狗是个傻的,之前所有的满意都被压了下去,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谁也不想自己的丈夫是个傻子。   李二狗傻是傻,但是长得高大结实有力气,家里人耐心教导着,依葫芦画瓢也能干些直头活,不输李大狗,对家里来说是不小的助力。   李老汉家在清水沟算是条件中等的人家,李老汉年轻时干活厉害能吃苦,后来两个儿子都正值壮年。   以前年年粮食满仓,还养着三头猪,蝗灾过后粮食短缺就把不大的三头猪都杀了,这不,闹了两年灾荒家里还有一只猪脚。   粮食已经吃了个差不多,大狗和二狗都去镇上做苦工,留下李老汉老两口和媳妇儿在家里捯饬田地,为来年播种做准备。   他们在家倒也没光捯饬那些地,翠枝和王桂花经常从镇上接些缝洗的活儿,李老汉编了竹篓拿去卖,虽然没有几个钱,却也比一些毫无来路的人家好得多,蚂蚱再小它也是肉。   前前后后足足洗了两个时辰,翠枝终于将衣服都洗干净,用竹竿架在屋子另一头晾着,准备去做晚饭。   不一会儿听院子的木门哐啷一声响,陈姓村长风风火火大步踏进屋里,凑到李老汉旁边烘着手,“李老哥,你家二狗今年有二十了吧,是不是还差个媳妇儿?”   李老汉和王氏一听这意思都来了精神,“他陈叔,这是什么意思?你听到哪家闺女不嫌弃我们二狗子吗?要是这样,她们家有什么要求都尽管提,我老李家不会亏待闺女的。”   村长眉头皱的紧,“这倒不是……张大婶儿她们几家卖闺女,刘婆子来村里了,硬拉着我说她手里有个傻子丫头,问有没有人愿意买回家做媳妇儿,这不我就想起了你们家二狗,刘婆子话虽然难听了一点,但是理不糙,丫头傻是傻但是能生娃,有了娃二狗以后老了也有个着落不是?”   李老汉和王氏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家二狗人不错,干起活来有的是劲儿,可得有人教导着,本来还想给二狗娶个精明算计的媳妇儿,小日子也能过得有滋有味。   这要是娶了个同样傻的媳妇,屋里头没个会打算的人,以后他们老两口过世,大狗二狗分了家,二狗的日子要怎么过?   旁边搅拌苞米面做饭的翠枝一直默默听着,见没人说话便抬头看过来,“爹,娘,容儿媳说一句,儿媳觉得陈叔说的有理,二狗总得有个后,把那个丫头买回来给二狗作伴,我和大狗都愿意不分家,可以一直照看着二狗两口子,以后二狗的孩子大了有主见了,无论是要一起过还是要分家都好说,您二老也好放心。”   村长目露赞许,“瞧瞧李老哥你这媳妇儿,也不知道你烧几辈子高香才娶到这么好的儿媳,懂道理明是非,为人谦和又孝顺,持家有道,知道家和万事兴,二狗也照顾得很周全。哪像我家那几个儿媳,自进门大房二房就吵得不可开交,我都还没死就嚷着分家。”   王氏和李老汉对自家儿媳的满意溢于言表,王氏有些过意不去,“翠枝啊,你懂事孝顺娘都知道,只是二狗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再为了二狗娶个傻媳妇回来,你的负担不就更重了?娘心疼啊。”   翠枝将苞米面放到蒸锅里蒸着,笑得柔和,“娘说什么见外话,二狗又不是不干活,比大狗还厉害呢,养得起媳妇儿孩子,我和大狗最多是动动嘴皮子告诉二狗要做什么,在一起还是分家过根本没有太大差别,再说那个傻丫头也不一定一无是处,我耐心教着,应该能给二狗和孩子缝缝洗洗。”   李老汉和王氏被翠枝这么一说,有些意动,“那……那咱们去看看那个傻丫头?合适的话就买回来。”   翠枝放下簸箕擦了擦手,“外边寒风吹得慌,娘你和爹在家做着饭,我跟陈叔去看看就成,我做事娘你放心。”   “娘放心。”王氏满面笑容应着,“翠枝你等等。”起身去卧房拿出一个小布袋递给翠枝,“这是娘和你爹这些年的积蓄,这两年贴家用用了不少,没剩下几个钱,还好看情形明年应该是个丰收年,这些钱你拿去看着办,多了你就收着吧,少的话……那咱就不买了,就当是二狗缘分没到。”   翠枝双手接下布袋,“我知道了娘。”   村长起身,“大狗媳妇走吧,应该不会少,王大婶儿家机灵懂事的闺女才卖了六两银子,这傻的应该还不值这个价,咱杀杀价,实在不行差个几钱我给你们先添上。”   刘婆子在村口寒风里等了许久,吹得满脸通红,十分不耐烦,看到村长去而复返带了个买家,硬挤出几丝笑容,“老大哥你可是让婆子我好等,怎么样?钱带了吗?”   翠枝走上前,“你得先让我看看那个丫头,再商量一下价钱。”   “自然,自然要先看货。”刘婆子示意壮汉,壮汉脸上那几条红痕还十分明显,心有余悸小心翼翼把冬青从马车上拉下来。   刘婆子凑在翠枝跟前,“你看看你看看,这姿色还有什么好挑的?啧啧,冬青原来可是堂堂湘王妃的贴身大丫头,后来摔了头傻了才卖出来的,买回去绝对不亏。”   刘婆子说起谎话来脸不红心不跳,此时她冻成大红脸,就算红了也看不出来。   翠枝听着刘婆子絮絮叨叨的说,仔仔细细看了冬青一遍,转头问道:“你打算卖多少钱?我们村闹了灾荒,贵了我买不起。”   刘婆子一脸肉疼的模样,伸出手指比了个十,“像冬青这样的大丫头,品相上等,琴棋书画中馈账本样样精通,平时可是得卖二三十两银子,现在她已经傻了老婆子也就不计较,十两银子卖给你们。”   翠枝摇了摇头,“我们都是粗人,用不上那些大户人家的道道,只想买个媳妇儿,丑点美点都无所谓,而且她傻了就什么都不会了,甚至平常人会的她都不会,你买个机灵的丫头都才花了六两银子,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傻丫头你怎么能要价十两?我只能出得起三两,要是不卖就只能算了。”   刘婆子一咬牙,“成,把钱给我,她就归你了。”   刘婆子心在滴血,她可是花了八两银子买的冬青,现在倒贴了五两。不过总比失去湘王府这个大主顾和一文钱收不回来好,拿去买几顿烧酒也舒心。   翠枝把布袋里除了铜板之外仅剩的三块碎银掏出来,从刘婆子手里交换过卖身契便不再理会。   将自己身上的棉袄脱给冬青披上,看向村长,“谢谢陈叔,天太冷要不您跟我回家吃饭吧。”   村长摆摆手,“不了,我家的饭也差不多熟了,倒是你,没穿棉袄赶紧回家吧,别染病了。”村长对李老汉家这个儿媳有些艳羡,能说会道,杀价完全用不上他。   翠枝目送村长走出一段,转身拉着冬青往回走,“你叫冬青是吗?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第4章 见血   一家人吗?听到翠枝温声说话,冬青任凭翠枝牵着她往前走,不禁转头看向翠枝,忘了她之前在刘婆子跟前假装一个聋子。   棉服给了冬青,寒风吹得翠枝脸色有些发紫,冬青不搭话她也不恼,伸手给冬青紧了紧棉服,咧嘴笑开了,“冷吗?一会儿就到家了,我是翠枝,你可以叫我嫂子,一会儿见到的是爹和娘,冬青要乖乖听嫂子的话,回家有肉汤喝。”   冬青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装疯卖傻或和盘托出仿佛都有些不合适,除了二姑娘,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的人,对一个花钱买来的傻子温声软语。   想起二姑娘,冬青眼圈有些红,伸手揪着棉袄,麻布缝制的棉服十分粗糙,却残留着翠枝的体温余热。   翠枝看到冬青发红的眼圈,轻轻抚着冬青的背,“怎么了?是不是想家了?以后咱们李家就是你的家,有什么事都可以跟嫂子说。”   冬青一把捏住翠枝已经冰凉的手,“嘿嘿,嫂子,嫂子,回家,喝肉汤……嘿嘿。”   “对,跟嫂子回家喝肉汤,冬青真聪明!”翠枝笑得开怀,显得有些自豪,回握冬青温热的双手,相互搀扶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往屋里走。   ***************   家里王氏已经把饭烧好,排骨也熬在了火上,李老汉则站在门口张望,不知是在张望翠枝和冬青还是大狗二狗。   也不知道翠枝跟刘婆子谈的怎么样了,有没有成功给二狗带个媳妇儿回来。   前些天王桂花和翠枝去镇上的时候看了大狗二狗,再有几天就是大年三十,说过今天要回来的,眼看已经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李老汉不免有些着急。   从山河镇到清水沟有好一段路程,刘婆子来村里是坐马车顺着大路来的,平日里清水沟的村民去镇上都是走的小路。   顺着山上的羊肠小路往上爬,翻过前山就能到大路上,省了不少路程。   大狗二狗没有可以代步的工具,肯定是走小路回家。   但是近些日子雪下得大了,山高路滑,得看着脚下小心着走,耽误一些时间也是正常的。   天色越来越暗,空中洋洋洒洒又飘起了雪花,李老汉远远的看到两个人影从漫天飞雪里走来,连忙撑开伞迎了过去。   “爹,大狗二狗回来了吗?”翠枝接过伞挡住她和冬青头上那一小片天空,询问李老汉自家丈夫是否归来。   李老汉一行打量着冬青,一行回答,“还没呢,可能路太滑,雪太厚不好走,一会儿应该就到了。”   跨进家门,翠枝给冬青掸落发上肩上的雪花,王氏从厨房出来,“翠枝你怎么把衣裳脱了?冻病了该如何是好?”   忙不迭给翠枝找了一件厚实的衣裳才安心看向冬青。   “来火边暖暖身子,等大狗二狗回来就开饭。”王氏扶着冬青来到灶火边,不时往院子里看上几眼,“他爹,你说俩狗子怎么还不回来?咱们要不要叫上几个人去前山找找?”   “找什么找?”李老汉说话声音不自觉提高,“大狗二狗只是路滑走得慢了点,两个大男人又不是不认路,不一会儿就到家了,用不着大雪天的麻烦大伙儿跑一趟。”   王氏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给冬青整了整衣裳,仔细偏头看了看,“屋里头光线不好,这丫头脸上是被人扇了一巴掌吗?红肿得厉害,翠枝你把上次你爹敷腿的草药拿些出来,咱捣了给这丫头敷上,好的快些,对了这丫头有名字吗?”   翠枝身子已经暖和起来,拿了草药放到土碗里,加些水开始捣碎,“有名字,我听刘婆子叫她冬青,挺好听的,就将就着用吧,据刘婆子说冬青是湘王府湘王妃身边的大丫头,意外摔傻了才卖出来的。”   “也就翠枝你会信刘婆子那张嘴,湘王妃是什么人物?咱们一辈子也见不上,她身边的丫头,就算卖也卖不到我们穷山沟里来。”   王氏从碗里抓出黑漆漆的草药,轻轻敷在冬青脸上的巴掌印上,“我啊,怀疑冬青这丫头是想从刘婆子手里逃跑,被刘婆子身边的狗腿子抓住,生生给打傻的,眼看傻了卖不出去一个仔儿都捞不着,就打算卖给我们这些见识浅的山里人。”   冬青一直面无表情的脸抽搐了一下,这草药敷在脸上十分清凉,不再火辣辣的疼,碰到破皮的地方却有些刺痛。   “娘说的对。”翠枝笑着把碗拿走,“不过冬青很懂事很聪明,不哭不闹的,之前还叫我嫂子了呢,是吧冬青?”   翠枝坐到冬青旁边,指着王氏说,“冬青,还记得嫂子跟你说过的话吗?这是娘,叫娘。”   冬青歪头看向王氏带着期许的笑脸,笑容让王氏黑红的脸又多了许多皱纹,“翠枝你别逼她,等她慢慢适应了自然会叫的,别看她看上去不知世事,谁对她好她清楚着呢,不急。”   “娘,肉汤,嫂子嘿嘿嘿。”   冬青突然出声,让王氏一喜,“哎呀真的会叫娘!翠枝你去拿个碗,先盛碗肉汤给丫头喝,他爹你听见没有?冬青叫娘了,咱们二狗也有媳妇儿了!”   李老汉赶紧凑了过来,“唉翠枝你让她叫声爹试试?来叫爹。”   “爹……爹,爹肉汤。”   李老汉一抚掌,“嘿还真是,二狗这就算有个着落了,冬青傻是傻,但感觉比三闷棍打不出个屁的二狗机灵啊,长相也是十里八村头一个,来来来二狗媳妇喝肉汤了。”   冒着热气的肉汤还没送到冬青嘴边,院子里木门又是哐啷一声响,四人齐齐转头,只看到一个二十三四的壮汉背了个人,“爹,娘!翠枝快出来!”   “大狗?二狗呢?这是咋的了?”几人把冬青晾在一边,放下手里盛肉汤的碗,匆匆忙忙迎过去。   七手八脚把李大狗背上的人放下来,双眼紧闭,血糊了半张脸,依然看得出这是李二狗。   王氏心头一凉,“二狗?二狗!”   转身看向一脸惊慌的李大狗,“这是怎么回事啊!前些天二狗都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你一个人立着回来?你这个大哥怎么当的?娘不是让你好生照看着二狗吗?”   李大狗喘着粗气,“这怎么能怪我?二狗二十老几的大爷们儿,这山路雪堆得厚,看不着实地儿,他自己不注意一脚踩空掉下去,我大老远把他找了背回来我还能怎样?”   “先别嚷嚷了,二狗的伤要紧。”李老汉愁眉苦脸,“翠枝快去把村尾季老头叫来给二狗看看。”   “我这就去。”翠枝不敢耽搁,拿把伞就往村尾去,在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季老头五十有三,是村里的草药医生,清水沟大大小小的病症都仰仗他,辈分高,大伙儿也就尊称他一声大夫。   气喘吁吁跟着翠枝到李家时,王桂花已经用湿毛巾把半边脸上的血给擦干净了,露出李二狗整张惨白的脸。   看着这一家人焦急的面孔,冬青在一旁有些担心,她不希望李二狗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却帮不上什么忙。   季老头摸了摸脉搏,又伸手探了探李二狗鼻息,“还活着,头上伤口不深,怕只怕是脑内有淤血,撑不了多久,我尽量施针化瘀,成不成只能听天由命了。”   王氏瘫坐在凳子上,“怎么会这样?二狗你一定要醒过来,睁开眼看看,娘给你娶了个水灵灵的媳妇儿啊!”   听王氏一说,李大狗才注意到一直坐在灶火边的冬青,一把将翠枝拉到门外,“怎么回事?我们才出门两个月,哪儿找到这么个姑娘做二狗的媳妇儿?”   冬青那个模样的姑娘,只怕是员外家的儿子也不一定娶得上,怎么可能嫁给他那个傻子弟弟?   翠枝大致给大狗说了一下事情经过,大狗脸色复杂,半晌才开口,“翠枝,不是我说你,你跟着掺和个什么劲儿?咱家一个傻子就够呛了,娘本就偏心二狗,从小到大就听娘一个劲儿叨咕让我看着二狗,照顾二狗,这再买一个回来这不是给我俩添乱嘛!”   翠枝握着大狗的手,笑着安慰道:“大狗你先别着急,手心手背都是肉,二狗现在这个情况,你说这话被娘听了去娘该多难过?”   大狗看了看里面一脸着急的爹娘,点点头,“我知道了,听媳妇儿的,那翠枝你有什么想法?这傻丫头花了多少钱买的?”   “也不算特别多。”翠枝如实相告,“花了三两白银,虽然冬青长得出挑,但架不住傻了,价钱比王大婶儿家闺女少了一半呢。”   大狗脸色沉了沉,抚摸着翠枝明显粗糙不少的手,“是爹娘出的钱吧?这两年家里苦成这样儿,大冬天你还冷手冷脚的洗衣裳赚钱,也没见娘拿出多少钱来贴家用,一说到二狗的事,眼都不眨就拿出三两去买个傻子,那可够买一石苞米了。”   翠枝叹了口气,“大狗你怎么不开窍,家里固然苦,但是娘对我挺好的,节省也没什么错,人活着一天就要吃,就得去干活,存着的钱自然是紧要关头用在刀刃上。此一遭下来,娘把所有的钱都交到我手上了,我花三两买了冬青,还剩下二两出头的铜板呢,有了这个开头,以后的钱都会交给我管着,爹娘手里不管钱,咱们夫妻就是这个家的主心骨。”   大狗想了想,咧嘴笑道:“这样看来倒是不亏,还是我媳妇儿机灵,既不招人嫌还能让爹娘把钱交到咱们手里。”说到这大狗又皱起眉头,“可是给二狗买了个傻子媳妇怎么能算把钱用在刀刃上?以后娘肯定得念叨我照顾二狗两口子。” 第5章 同床   “大狗你且听我说完,买冬青还真是用在了刀刃上,二狗没个心智,干活却是一把好手,咱带着他让他吃饱穿暖,相当于不要工钱的长工,这样一来二狗不至于没人管饿死,也好让爹娘放心,一举数得的好事怎么能往外推?”   翠枝仔细说服大狗好好领着二狗一起过,二狗是个苦命人,作为嫂子自是不可能不管他死活。   大狗点点头,“这话倒是在理,可还是没说到点子上,领着二狗一起过确实不算是负担,冬青这傻丫头看上去不像二狗那么能干活吃苦,花钱买她回来有何用?”   翠枝偏头看了看呆坐在炉灶边的冬青,笑道:“现在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二狗,咱给他买个傻媳妇儿,总比以后有人看明白了二狗的好,娶个精明的媳妇儿回来来得强。二狗有了精明的媳妇儿,屋子里有人打算着过日子,万一二狗媳妇不好处,日后爹娘过世就要分家,本来咱们家就没多少东西,一分为二还剩下个什么?对谁都没好处。”   大狗恍然大悟,“如今二狗和二狗媳妇都傻,分了东西土地给他们也无用,没有个主心骨他们也不会种庄稼,地荒废了没有粮食他们就会饿死,所以以后所有财产都是我们俩在打算,就跟全都是我的一样,我们只要好生给二狗和二狗媳妇儿吃饱穿暖就成。”   翠枝欣慰的笑了笑,“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作为哥嫂,真心待二狗夫妻,供养着傻弟弟和傻弟媳,家里人人得利,爹娘安心度晚年,外头人看起来体面,说起来名头也好听。等以后二狗和冬青有了孩子,他们老了就有孩子供养,用不着咱们孩子给他们养老。”   “说起来倒是容易,可是如今二狗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成,要是二狗去了,冬青这傻丫头就没个着落,我当时应该牵着二狗一起走的,也不会出现在这些事。”   大狗冷静下来十分自责,就算从小到大已经不耐二狗双目无光,呆怵怵亦步亦趋跟在自己身后,不耐父母千叮万嘱让他照顾好弟弟,仿佛二狗就是他的责任,可二狗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要是摔出个什么不测,心里总归有个坎。   “大狗你别瞎说,二狗会好的。”话虽如此,瞅着刚才二狗苍白如纸的脸和季老头凝重的神色,翠枝心里也没底,“不管怎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二狗已经够苦命了,希望老天有眼,稍微眷顾一次也好。”   大狗点点头,张张口又闭上,不知说些什么合适。   “二狗醒了!”   听得屋里动静,大狗和翠枝心中一喜,赶紧跨进里屋。   见二狗睁开眼,王氏搂着二狗激动之情难以言表,二狗呆愣的双目扫过眼前喜极而泣的苍老妇人,神情茫然。   王氏一时悲从中来,“二狗啊……你打出娘胎就没了心智,这么多年也不见好转,以后娘走了你该怎么活啊!”   季老头长吁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既然能醒过来就无事了,我写个药方,你们去镇上抓几副药,按时服药,不要操劳,仔细调养着,过些日子就会痊愈。”   季老头不免庆幸,头摔成这个样子,他估摸着这李家二狗大约不成了。   没想到二狗傻归傻,还挺争气,几针下去就醒了过来。   冬青提着的心暗自放了放,如此就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她无法泰然处之,何况这一家人都不是恶人。   眼神扫过刚刚转醒的李二狗,冬青仿佛看到李二狗皱着眉一脸疑惑,而非他家人口中李二狗该有的痴傻。   或许是她的错觉罢了,李二狗是从王桂花娘胎里出来的,与李家所有人朝夕相处二十余年,他们怎会把一个正常的大活人错认为傻子?   季老头给二狗包扎伤口,王氏忙着招呼翠枝,“翠枝,把肉汤盛一碗给二狗喝,一会儿我们送他去屋里好好躺着,多休息几天就好了。”   翠枝应着,盛汤让王氏一勺一勺喂给二狗,二狗大约是饿了,一口一口吞咽着,不一会儿一碗汤就见了底。   “差不多了。”见二狗吃得进东西,王氏又用肉汤泡了饭,足足吃光一大碗肉汤泡饭后王桂花停下手,生怕二狗又摔傻了些,不知饱饿吃撑了。   把二狗扶去屋里躺着,李家一众人沉默不言吃晚饭,大伙儿好像都没什么胃口,倒是翠枝耐心的给冬青喂了饭,用热毛巾给她擦了脸手洗过脚。   翠枝看了看冬青又看了看王氏,凑到王氏耳边悄声道:“娘,天晚了,我哄冬青去睡觉,娘觉得冬青暂时跟我睡还是让她跟二狗睡一屋?”   王氏看着冬青,踌躇了一会儿,亦悄声耳语,“让她跟二狗睡一屋吧,虽然二狗现在不动弹,但是先让冬青适应一下也好,再说大狗出去两个多月没见着你,再让冬青占了他的位置,大狗该不乐意了。”   翠枝脸红了一下,“娘瞎说什么呢……”   王氏好笑的拍了拍翠枝手背,“娘是过来人,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都成亲快三年了,让大狗努力些,好让娘和你爹早点抱上个大孙子。”   翠枝红着脸点点头,“嗯,都听娘的,那翠枝领冬青去睡觉。”   冬青随着翠枝拉她进了二狗的屋,翠枝特地点了灯,仔细给她说着话,“冬青,以后你就在这里睡觉好吗?二狗跟冬青是一样的,是好人,长得也好看,你要乖乖领着他一起玩知道吗?”   “睡觉。”冬青呆愣愣吐出两个字。   翠枝不知道冬青有没有听懂她的全部意思,只知道冬青想睡觉,并没有在意跟谁睡或是睡哪儿。   这样也好,无忧无虑的,翠枝让冬青躺好,给她盖上被子,为两人掖了掖被角,吹灭烛火悄悄退了出去。   冬青轻轻往外移了移,直挺挺躺在床边上,大睁双目看着黑漆漆的屋顶,就算离得远了些,还是能感觉得到身侧李二狗持续蔓延的体温。   第一次躺在一个男人身边,脑中不自觉想起二姑娘出嫁前夕,夫人身边的嬷嬷偷偷摸摸交给她和二姑娘的小册子。   小册子上描绘了男女床笫之事,尽详尽细,活色生香,看得人脸烧面热。   夫人让她好生伺候二姑娘和湘王,而她从未进过二姑娘和湘王的婚房。   冬青倒不是担心李二狗对她怎样,且不说李二狗现在摔了头昏昏沉沉的,完全没精力想那些龌龊事,哪怕李二狗好好的,他也傻得彻底,压根不懂男女之事。   在她的计划里,过一段积雪化了,她摸清楚路线,就要离开这儿,至于李家,只能愧对于他们。   二姑娘对她打赏大方,除去这些年接济城南乞丐的,她还剩下些积蓄,日后有机会送来给李家,偿还买她回来的银钱,偿还他们一家对她这个傻子的善意,偿还翠枝给她喂饭洗脚的一份情。   可她离开了这里,又能去何处?二姑娘已经不要她了。   “你冷吗?”   旁边冷不丁传来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吓得冬青一个激灵,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硬生生吓了回去。   本就移到了床边上,这一吓把冬青吓得不由自主就往外瑟缩了一下,手底下一空,差点掉下床去。   一只强有力的臂弯揽住了冬青的腰,把她往里带了带,“嘶……别掉下去了,我没带刺,不扎人。”   虽然冬青娇小体重不大,还是牵扯得瑾瑜脑仁疼。   摔到头不是说说而已,刚有意识时眼冒金星,耳鸣不断,别人说话的声音都很缥缈。   依稀听见有人说二狗出娘胎就是个傻子,还刚刚娶了个水灵灵的媳妇儿。   睁开眼眼前尽是重影,看不真切,反正他饿得慌,嘴边有东西就吃个饱,任由别人扶他躺着。   躺这么个时间,已经好了许多,瑾瑜正躺着捋接收到的信息,不出意外的话他可能已经变成别人口中的二狗了。   果不其然,一会儿就有个姑娘带着另一个姑娘来跟他睡……可他是个傻子就算了,给他娶的媳妇儿好像也是傻子,两口子傻做一家。   冬青此时脑子一团乱麻,心口嘭嘭乱跳,不是说李二狗是个很少说话的傻子吗?此情此景又如何解释?   “你……你放开我!”冬青开始挣扎。   瑾瑜怕她又掉下去了,只得欺身压着冬青扭动的躯体,摁住她的双手,低声道:“不要动,你会掉下去,你答应我别乱动我就放开你,我们好好说话。”   黑夜里勉强看得清李二狗俊郎的轮廓,一双眼仿佛煜煜发光,冬青垂下眸子不敢直视,轻轻点了点头。   瑾瑜松口气放开冬青,倒在一边直抽气,也不知道这脑袋什么时候才不疼。   过了一会儿,瑾瑜明显感觉旁边的冬青十分僵硬一动不动,便转头看着冬青的侧脸。   窗外白雪反光让他只能看到一个剪影,嘴唇饱满,小巧挺立的鼻子,睫毛长得不可思议,他甚至能看到长长的睫毛不安煽动着。   “我知道你没睡,我们说说话吧。”瑾瑜等了一会儿不见冬青回答,自顾自说道:“我听刚刚那个姑娘叫你冬青是吗?冬青是一种会开花的常绿乔木,哪怕是严冬也绿得耀眼,种子和树皮都可入药,叶能清热解毒,具观赏性还浑身是宝,可谓是好看又中用。” 第6章 无梦   冬青觉得面颊发热,明明这李二狗只是在说一种名为冬青的植物而已,为何那沙哑的声音缓缓流出如此羞人?   瑾瑜见冬青还不说话,不禁叹了口气,“既然你不想与我说话,那便不说,好好睡觉,不要再往外挪了,别害怕,我不会对你怎样。”   冬青咬了咬唇,轻声道:“他们说……说你是……可你看上去听上去都……挺好的。”   “说我是什么?傻子吗?”瑾瑜闷笑一声,“你不也装作傻子?又是为了什么?”   冬青一时语塞,转头面向瑾瑜,“我……我不能说,李二狗你能不能答应我,别告诉其他人?我也会为你守口如瓶,绝不告诉任何人你不是傻子的,我发誓。”   瑾瑜听着冬青认真的语气,答应道:“好,我不说,但是我并非装傻,我不是李二狗,原来的李二狗不知道去了何处,我是李瑾瑜。”瑾瑜如实相告。   冬青有些迷糊,“你在说什么?李家一家人都说你是李二狗,难不成你与李二狗长得十分相似?李大狗错认了人把你给背回来?那真正的李二狗呢?他会不会已经冻死在山里了?”   “不是。”瑾瑜有些头昏,慢慢道:“确切来说,我不是这个时空的人,只是一缕孤魂,阴差阳错附身到李二狗肉身上,真正的李二狗,可能摔下去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或者沉睡在身体某处,倒白白便宜了我。”   “冬青,你能给我说说这是什么时间吗?外面都是什么样的?”   “你……已经死了吗?”冬青难以消化如此灵异的消息,吞了吞口水。   却还是回答瑾瑜,“现在是大黎华元十二年,外面……还算太平,没有战乱,有高官,有贵族,有商贩,有农夫,有奴仆,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乞丐。”   瑾瑜默默听着,待冬青说完才道:“我确实已经死了,从出生就重症心脏衰竭,以为人定胜天,苟延残喘硬挨到二十六岁,最终还是死在了急救室的病床上,让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   “或许冬青你听不懂我说的很多东西,但像我这种附体不同时空的现象,在我们家那边,叫做穿越,我不是鬼,而是借李二狗的身体活过来的人,你不要害怕。”   赶上穿越大军,可瑾瑜很茫然。   过去二十六年,父母总是小心翼翼,弟弟很小就很懂事,一家人这样护他到二十六岁。   直到最后,他都是家里的负担,从出生到死亡,没能让父母舒心一天。   也许死了也好,希望爸妈和瑾榆只伤心一阵,让他随着时间淡去。   从此他不再是父母的负累,不再让家人日日见着自己而愁云惨淡。   冬青沉默半晌,最终问道:“你还会回去吗?”   “大概回不去了。”穿越这件事发生的几率就已经微乎其微,再能穿过来穿回去岂不是神乎其神?而且回去能去哪?回到那具残破的身躯上继续害人害己吗?   “那就替李二狗好好活着,别突然离开,让这边李家二老也白发人送黑发人。”冬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李瑾瑜与李二狗合二为一,便不是病秧子或者傻子,而是一个身体强健心智健全的男儿郎,至少一方父母不再忧愁。   “这件事不是我说了能算,只要真正的李二狗不回来,我可能就要在这里安家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占了李二狗的身体,自然会为他给父母尽孝跟前。”   瑾瑜伸手给冬青掖了掖被子,“天晚了,快些睡吧,我们改日再说,我给你说说我家那边是什么样的。”   冬青僵硬了一瞬,瑾瑜收回手她便背过身子,拉被子捂了半张脸,闷声闷气,“嗯,你也早些睡。”   夜色静谧,白雪荧光,呼吸微凉,最后只剩下被褥摩擦之声。   半夜白雪过后,天空厚厚的云层撤了个干净,露出蔚蓝的颜色,晨光如期而至,随之而来还有一缕金色的阳光。   翠枝大清早就把大狗叫醒,让他拿上昨日季老头写的方子,往镇上跑一趟,给二狗把药给抓回来,也好早日康复。   大狗在外两个月好不容易回家,看着自家媳妇儿坐在床边穿衣裳,那曲线分明的侧影勾得心痒痒,伸出大掌揽上翠枝的腰,一个用劲儿压在了身下。   一脸餍足的大狗神清气爽,拿上媳妇儿烙的苞米饼,迎着阳光大步朝镇上去。   瞅着翠枝忙进忙出,面上气色明显红润不少,王氏与李老汉对视一眼,心领神会。   来年收成好的话大狗就不用出门揽活儿了,只要小两口恩爱,以后的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突然想起二狗小两口不知道怎么样了,王氏对门口的翠枝喊了一声,“对了翠枝,你去看看二狗和冬青醒了没有,醒了的话让他们起来走走,晒晒日头去去霉运。”   “我知道了娘。”翠枝擦擦手,轻手轻脚推开二狗的房门,只见两人睡得十分香甜,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   冬青头枕在二狗胸膛,二狗下意识环住温暖柔软的冬青,男的俊郎女的柔美,画面万分和谐。   翠枝心里偷笑了一下,看来二狗和冬青很合得来,如此她就不用担心了。   翠枝又轻轻退了出来,咯吱一声关上木门,反正日头在天上,过会儿吃了饭一样可以晒。   瑾瑜一向浅眠,或者是睡足了,木门关上的声音让瑾瑜恢复清明,他很久没有这样质量的睡眠,此次可能托摔到头的福。   怀中温香软玉,瑾瑜低头就看到冬青乖巧的睡颜,肤色细腻莹白,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般,三千青丝如绸缎铺满他的臂弯,呼吸声几不可闻。   瑾瑜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胸中蔓延,抱着冬青一动不动,怕动一下就惊醒了怀里的小女子。   可惜天不从人愿,冬青纤长的睫毛扑闪一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入眼一片暗青色,浑厚的男性气息充斥鼻腔,刚醒的冬青有些茫然,视线上移只见瑾瑜满是笑意望着自己。   “醒了吗?睡得可好?”   冬青一瞬如同熟透的番茄,原来入眼的暗青是瑾瑜的胸膛,此时一低头鼻尖便杵在瑾瑜的胸口。   许是因为天气太冷,夜里熟睡之时无意识往热源靠拢,以导致如今的尴尬处境。   慌忙退出瑾瑜的怀抱,冬青转过身四处找昨日翠枝帮她脱下的外衣,“睡得挺好的,你呢?”   她确实睡得十分安稳,一夜无梦,可她好像枕着李瑾瑜的手臂醒来,这让别人如何睡得好?   瑾瑜怀里一空,“我也睡得挺好。”   看着冬青慌乱的背影,瑾瑜不禁好笑,掀开被子迈开长腿跨下床,拿起翠枝昨天放在床头冬青的衣裳,抬手为冬青披上,“别看出了太阳,化雪的天很冷,多穿一些。”   “嗯。”冬青低着头,默默系着腰带,突然想起她和李瑾瑜在李家人眼里都是傻子,怎么可能自己把衣裳穿戴整齐?   刚一抬头,瑾瑜看到冬青脸上的青紫有些心疼,便笑道:“别怕,我总不能一直演个傻子,准备借此机会告诉他们我摔一跤把脑子摔好了,日后也方便行事。至于冬青,你不愿告诉我你为何要扮演傻子也无妨,以后你只需跟在我身后就好。”   瑾瑜说着已经穿戴整齐,随后朝冬青走过去,冬青后退了小半步,瑾瑜的身高给她不小的压力。   突然瑾瑜蹲下身子,半跪在冬青跟前,伸手打散冬青系了一半的腰带,重新仔细给她系上。   冬青还要继续扮演傻子,衣裳只能是瑾瑜给她穿,冬青自己系的腰带和旁人系的打结方向不一样,细心之人定会发现端倪。   冬青如遭雷击愣了片刻,赶紧去拉半跪于她身前的瑾瑜,“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堂堂八尺男儿,怎能如此随便对我一个女子下跪?快起来,我受不起。”   瑾瑜按住冬青拉他的手,“冬青,无论外面是何规矩,但既然你是我李瑾瑜的妻子,你我便不存在高低贵贱之分,哪怕膝下真有黄金,我也愿意尽数送你。”   冬青愣愣看着瑾瑜真诚的眉眼,任由瑾瑜为她整理衣装,梳理长发。   奈何瑾瑜不会挽发,只是给冬青绑了个马尾,长长的头发扎在脑后,不加粉饰,难掩冬青清美容颜。   冬青低着头,“我曾经是个婢女,主子把我发卖给了人牙子,我害怕被卖进妓院,一路装疯卖傻,最终被李家买来给李二狗生子,所以……我们并非夫妻,我不过是个银钱换来的货物罢了,名不正言不顺。”   额前碎发在冬青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   瑾瑜沉默片刻,轻轻牵起冬青柔若无骨的手,拉着她往外走,“无事,会名正言顺的,相信我。”   冬青抬眼看着瑾瑜高大的背影,不知为何眼眶有些发热。 第7章 新生   感受着这具身体强有力的心跳,瑾瑜整个人都充满了朝气,握住冬青的手紧了紧,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   听得李二狗的房门响动,王氏从堂屋探出头,刚想招呼翠枝,还未开口,就看到自家傻儿子牵着刚买回来的儿媳走了出来,身姿神态皆与往些时日判若两人。   王氏猛然有些吃惊,一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直到瑾瑜牵着冬青跨进堂屋,王氏都一脸错愕看着瑾瑜。   因瑾瑜昨日看不真切,听个依稀,未能知晓眼前的妇人是何身份,不敢贸然搭腔,只是望着王氏微笑。   冬青前后看了看,一步跨上前,“嘿嘿嘿娘,肉汤!”   瑾瑜会意,亦上前躬身,“娘,昨夜睡得可好?”   王氏惊讶得大张嘴巴,来不及回答瑾瑜,如见鬼一般跌跌撞撞朝门外跑,一行跑一行喊道:“他爹!他爹你快进来!”   “娘,出什么事了?”翠枝听见王氏的喊声,慌慌忙忙从灶屋出来,手里还捏着一把勺儿。   王氏拐个弯来到翠枝跟前,指向瑾瑜和冬青所站之地,“二狗!二狗他……”   “二狗怎么了?”,顺着手指,翠枝看到并肩而立的瑾瑜和冬青,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王氏又气喘得厉害,翠枝不免有些着急,“我刚刚去看时,二狗和冬青睡得好好的,现在他们都好生生立着,这有什么不好吗?”   “不是。”王氏好不容易组织好言语,“我是说二狗他……好像……好了。”   “好了?”翠枝心头忽然突突跳了一下,一瞬摸不清王氏说的是什么意思,“季大夫说过二狗只要醒过来就算好了,头上的口子是皮外伤,这一夜过去定然已经结痂,等大狗抓药回来再养几天,二狗就会完全好的。”   “哎呀娘不是这个意思。”王氏凑到翠枝耳边,“娘的意思是……二狗好像不傻了,他刚刚叫了我娘!”   “怎么可能?”翠枝脱口而出,莫怪她不信,她入李家门三年,二狗一直闷声不响,两眼无光,穿衣洗漱都得人帮着,一点好转的迹象也无,这足足傻了二十年的人,怎可能说好就好?   翠枝朝二狗与冬青走去,试探道:“二狗,我是嫂子,你可认得我?”   “嫂子。”瑾瑜喊了一声,未说认得与否,他亦不知道此前的李二狗傻到什么地步,不知道李二狗是否认得全家里众人。   翠枝动了动嘴唇,喃喃低语,“真的好了……”   百思不得其解,“娘,二狗真的好了!”   王氏喜极而泣,看着身姿挺拔的瑾瑜,眼泪止不住往外流,“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翠枝快去把你爹叫进来。”   “娘……您别哭,摔了一跤开了窍,从今往后我都会如此,如今我脑疾痊愈,娶得娇妻,娘应该高兴才是。”瑾瑜拉着冬青,一边忙着安慰王氏。   “娘这就是高兴的。”王氏不禁想起自二狗降生,发现二狗没有心智后,至今二十来年的心酸,一时情难自抑。   李老汉在屋子山墙边的竹林里选取竹子做竹篓,听得这个消息有些难以置信,脑中思绪万千,快步跟着翠枝走进院子。   只见昔日一脸呆愣双目无光的小儿子,一手牵着媳妇儿,一手安慰老娘。   冬青面若芙蓉,犹塞桃花,在阳光下白里透着粉,瑾瑜星眸朗目,嘴角弧度上扬,笑得温润,如冬日暖阳。   两人并肩立于青天白雪之间,仿佛天作之合的金童玉女。   这是李老汉见过最好看的画面,他的小儿子本该如此。   李老汉一时激动得无法言语,与王氏双手相握,半晌才道:“这就好,这就好,他娘不要哭了,这下咱们老两口百年之后也就能安心去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李老汉和王氏把昨天因翠枝阻拦而搁置的猪脚从房梁上取下来,洗刷干净烧在火上,二狗的傻病都好了,就该吃好吃的庆祝一番。   饭好之后翠枝拿了个土大碗,将煮好猪脚盛一碗藏在柜子里,才开始准备盛饭菜上桌,一行说,“大狗去镇上给二狗抓药去了,不能回来吃午饭,那碗猪腿子给大狗留着,等他回来我给他热一下。”   王氏赞许的点点头,“还是翠枝你想得周到。”   对这个儿媳,王氏很满意。   无论什么事都能把家里所有人顾全,有主见,就算大狗什么都听翠枝的,日后让翠枝当家也不错。   说起来二狗已经不傻了,以二狗的样貌和他们李家的情况,应该很容易就能娶到一房精明能干的媳妇儿,可是昨天他们自作主张给二狗买了傻媳妇,如今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王氏看了看一旁乖巧坐在凳子上的冬青,踌躇着把这事给几个人说了一下。   李老汉眉头皱到一起,“这可是个问题,若是冬青这丫头不傻也就罢了,做二狗的媳妇儿实在是般配,二狗你怎么说?要是看不上这个傻丫头做媳妇,咱想想办法把冬青转手卖出去吧,改天用这个钱再添点去娶一门体面的亲事。”   三个人齐齐转头,六只眼睛紧紧盯着瑾瑜,二狗已经不傻这个事实给他们不小的冲击,期盼着二狗说出个所以然来。   瑾瑜看了一眼冬青,两人目光相触,冬青立刻低下了头,她又在奢求什么?与二姑娘的十年情义不过弹指一挥就破灭,何况只是相识一夜的男子。   轻叹一声,瑾瑜微微摇头,“既然冬青已跟我同床共枕,便有一份情义在,自此她就是我的妻子,怎能将自己的妻子转手卖出去?”   “这……”王氏有些拿不定主意,“此前也就算了,二狗好了还娶个傻媳妇儿,咱们家总有一个心智不全的痴儿,旁人指不定怎么说我们,之前就有人说李家祖上缺了德才报应在二狗身上。”   自己肚里生出来的儿子,傻的时候都寻思着找个精明能干的主儿,如今好了自然想要个清清白白又机灵的姑娘家做儿媳。   可也不好就这样把冬青这个傻丫头给推出去受苦,良心过不去。   瑾瑜准备说服王氏,翠枝想了想却道:“娘,咱好好寻思一下,昨日冬青刚进咱们家门,今日二狗就好了,这不是说明冬青是福星吗?也许咱们家命数在那里,家里注定要有个傻了的,傻媳妇儿总比傻儿子好,就留下冬青吧,只要二狗不嫌弃就好。”   瑾瑜只得跟着点点头,“大嫂说的有理,冬青就是我的福星,断然不能做缺德事将她随手卖出去,在我傻的时候咱把冬青买回来,如今我好了就巴巴的卖出去,人言可畏,冬青她心智纯良,若落到恶人手里遭了毒手,就是我们造的孽。”   瑾瑜伸手在桌底握住冬青柔荑,给冬青一个安心的眼神,李家人如今跟冬青没有太多情感,但并非铁石心肠。   冬青不是傻子,有自主意识,他会尊重冬青的意愿,给她找个去处,而非作货物随手转卖。   冬青微微挣了一下,便任由瑾瑜握着,她已经看不清人心,或是从来没有看清过,害怕别人对自己好,因为她不知道那份情里有几分真假。   听瑾瑜口齿清晰说得有条有理,李老汉心头的喜意难掩,“好!既然二狗这般说法,那咱就留着冬青这丫头,虽然人傻了点吧,但是冬青长得好,跟咱二狗站在一起特别的顺眼。”   “成吧,那就留下。”王氏听劝,瞅着冬青的模样,心里那道坎也就过去了,二狗要是重新说一门亲,那肯定不如冬青长得好,万一把冬青送走二狗又傻回去怎么办?他们李家还要背上不好的名声。   瑾瑜松了口气,望向翠枝,有些感激。翠枝本紧紧看着瑾瑜一举一动,见瑾瑜望向自己,眼神清透,她目光竟忍不住有些躲闪。   “爹,娘,既然我已经不傻,为庆祝新生,能否改个名字?”   瑾瑜出声询问,他用习惯了自己的名字,旁人叫他二狗一时难以适应,总是反应不过来那是在叫自己。   李老汉吸了口烟斗,烟雾熏得他眯着眼睛,“这事也不是不行,只是咱们家没人识字,也不知道取什么名字好,而且重新取个名字也用不上,咱们叫你二十年的二狗,村里人都叫习惯了。”   “自然,这只是形式上而已,我已至弱冠之年,那就取个字吧,你们依然叫我二狗也行,就当做是小名,从今往后,我姓李名全字瑾瑜。取名为全,只期望从今往后身心健全,家庭美满。”   “行,二狗你说什么都行。”王氏脸上笑开了花儿,这二狗开了窍,看上去比他们家所有人都聪明。   李老汉亦点头不止,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得院子里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翠枝啊,听说我那弟媳给傻二狗买了个傻子媳妇儿?叫出来大伯母瞅瞅啥样的。” 第8章 傻妻   人未到声先至,王氏闻声脸一沉,她这个大嫂赵氏,一直跟自己不对付。以前二狗爷奶在世时,明捧暗打什么都要占上风。   这前脚刚把冬青买进门,赵氏就赶着来看他们家笑话。   二狗的父辈李老汉只有一个兄长,也就两兄弟,人丁不旺,爷奶把传宗接代天天挂嘴边,让两个儿媳可劲儿生养。   王氏虽然头胎生子,但这么多年只有大狗二狗两个儿子。赵氏能生养,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才生闺女,自认在家里地位比王氏高一头。   二狗出生是个傻的,赵氏嘴上安慰王氏,脸上的喜意却藏也藏不住。   瞅着赵氏的笑脸,二狗怎么说都是王氏身上掉下来的肉,从此就记恨上了这个嫂子。   后来祖辈过世,赵氏忙不迭就撺掇大伯子分了家。   王氏想,赵氏可能是怕自家二狗不会干活要人伺候,到时吃饭的人多,干活的人少,拖累大伯子他们一家。   谁能想到二狗傻归傻,干活是一把好手,虽然人丁不如大伯子家旺,但自家条件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   如今二狗摔一跤因祸得福,直接就痊愈了。   想到此处,王氏挂起笑容,起身迎了出去,“大嫂,吃饭了吗?今儿个怎么有空来串门?”   赵氏身后还跟了一行人,大伯子一家都往这边来,大伯子和赵氏,三个儿子三个媳妇儿,还有几个大大小小的小豆丁,看上去浩浩荡荡一群人,把院子都占满了。   大伯子赶紧上前打圆场,“桂花别听你嫂子瞎说,我们是听说二狗这么些年终于要娶媳妇儿了,虽然这些年闹灾荒请不起席,但是自家人终归要认识认识,这不,我就带了一家人都过来相互见见。”   王氏还没开口,瑾瑜已经牵着冬青从堂屋走了出来,身姿挺拔,不卑不亢,“瑾瑜携妻子冬青见过大伯,大伯母,几位堂兄,都别站着,这边有凳子,快请坐。”   随后转向翠枝,“大嫂,还想烦请你烧些开水招待大伯一家,一路走过来应该有些渴了。”   “好。”翠枝应着转身去灶屋,看着大伯全家一脸见鬼的表情,翠枝着实忍不住想笑,一股扬眉吐气的感觉盘旋,手上添柴的动作都轻快了几分。   “这这这,这是活见鬼了?这还是二狗吗?!”赵氏指着二狗,震惊得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前些天她在镇上还看见下货的大狗二狗,一如既往的呆愣,怎么几天没见,不止说话利索了,看上去整个人都脱胎换骨的模样。   瑾瑜一本正经戏谑,“大伯母不必惊慌,我是二狗也不是二狗,昨夜摔了一跤,醒来便觉心灵通透。就在方才,为庆贺脑疾痊愈荣获新生,我取了大名与字,以后叫做李全,字为瑾瑜,却没有丢弃二狗两字,留作小名,所以我依然是二狗。”   赵氏盯着瑾瑜看了半晌,一把将王氏拉到一旁,与大伯一家围在一起,悄声道:“桂花啊,不是嫂子要多心,这二狗怎么可能摔一跤一下子就好了?他在哪儿摔的?要不要找个先生看一看?指不定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二狗呢。”   王氏脸色复杂,“大嫂,二狗好了是天大的好事,怎么到了你口中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咱们家一穷二白人丁不旺,不干净的东西要找也是找上你们家人气儿多的地方。”   王氏也不是没怀疑过,可那又如何?二狗这么些年甚至没叫过她一声娘,也不知道认不认得她这个怀胎十月含辛茹苦的老娘。   既然二狗只是一个躯壳漫无目的的活着,如今的模样又有何不可?无论什么原因,她更喜欢现在的儿子,二狗如此对谁都好。   赵氏气得脸色难看,她大儿媳小赵氏赶紧安慰,“娘别生气,堂弟好了婶子正在兴头上,你倒是担心二狗,但是扫了婶子的兴,任谁都会不高兴,娘和婶子都心直口快好心办坏事,别生气。”   众人沉默了片刻,赵氏抬眼看瑾瑜,扫到瑾瑜身后的冬青又是一惊,“那就是你们昨天给二狗买的媳妇儿?”   因为二狗傻病好了这事儿,过来李老汉家的初衷都丢在了一边,这姑娘的模样十分出挑,细皮嫩肉看着水灵灵的。   赵氏的几个儿媳在注意到冬青后,忍不住相互看了看,本来她们几个在清水沟算是长得标致,如今一个对比可谓是相形见绌。   王氏本已经折身,打算去灶屋给翠枝搭把手,赵氏却又把她给拽了回去。   王氏有些不耐,“又怎么了?大嫂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不成?”   赵氏瞅了瞅冬青,声音压得很低,“桂花你先别恼,不是我说,你们怎么会买到这丫头的?我听说有钱人家会随意买卖家里的小妾通房,这丫头的模样……”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若非有钱人玩弄过后丢弃的小妾,像冬青这么标致的姑娘,怎么着也不可能卖到穷山沟。   方才打圆场的儿媳此时没吱声,她们打心底也觉得这种解释才合理。   “大嫂你就见不得我们家好是吧?有钱人家的小妾也轮不到这个穷山沟,会被卖进勾栏院。冬青是因为受了刺激傻了不识世事,刘婆子没法脱手才贱卖在清水沟的。”王氏心中恼怒,声音一时有些大。   瑾瑜神色一冷,“大伯母,无论冬青傻不傻,是什么来路,她都是我李瑾瑜的妻子,还请大伯母慎言。”   赵氏被瑾瑜乍起的气势一唬,悻悻道:“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真是傻子啊?”一个七八岁的男娃上前围着冬青看了一圈,抬手就要去碰冬青。   瑾瑜眼明手快,在男娃碰到冬青之前捏住男娃的手,“你不能碰。”   瑾瑜还不是很适应这具身体的力量,下手有些重,就把男娃的手给捏了几条白印。男娃瘪瘪嘴,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委委屈屈回到赵氏大儿媳身边。   瑾瑜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恰逢翠枝烧开水出来,就招呼着大伯一家喝了水,安生送出去。   李家二狗买回家个傻媳妇,然后摔一跤就把脑子摔好了这事,迅速传遍整个清水沟。   深山沟没什么新鲜事,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来李老汉家串门,就为了看看李二狗和李二狗买来的媳妇。   无一不啧啧称奇,感叹李二狗福泽深厚,不仅抱得美人归,摔一跤居然能把傻子摔成正常人。   看着李老汉夫妻乐呵呵的模样,瑾瑜有几分欣慰,终于自己也能让别人引以为豪。   有人上门就领着冬青在院子里招待,好让李老汉夫妻扬眉吐气一番。   李大狗回来时,看到自家院门大开,宾客满座,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走进院子,只见自己那个傻了二十年的弟弟,正牵着冬青的手,坐在一群人中谈笑风生。   大狗吓得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两步跨到翠枝身边,“翠枝,你告诉我,我出去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   翠枝正在给大狗的衣裳打补丁,把针往头发上蹭了蹭,“就是二狗醒了,他不傻了,说话利索,看上去可机灵。”   “怎么着就能不傻了?”大狗实在无法理解,满面疑惑看着瑾瑜。   翠枝抬眼,望着大狗笑,“我们也不知道,可能因为昨天那一跤,把什么东西给磕碰通透了。你不是一直不喜欢二狗跟着吗?这下二狗可以自己生活了。”   大狗欲言又止,他还惦记着昨天翠枝说的话,二狗好了,这不就代表以后家产要一分为二?   翠枝对大狗的想法心知肚明,低声道:“这么多年家里的东西也有二狗一份,分就分吧,只要你们哥俩别闹,外人欺不到咱们头上就行,钱我们可以自己挣。”   冬青这个弟媳妇是傻的,没那么多算计,他们不至于会像老一辈的李老汉和大伯一家那样,两妯娌互相看不顺眼。   “这……也行吧。”大狗想了想,这下再也不会有人在背后说闲,说他李大狗的弟弟是傻子了。   冬青从小就是婢女,本是个闲不住的主儿,今天却跟一个只认识一夜的男子坐了一整天。   看着瑾瑜谈吐得当,举止优雅,风趣幽默的话语,引得一众人捧腹大笑。   冬青不禁想,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养育这样的男子?瑾瑜在家乡时,是不是也如此夺目,让人移不开眼?   到了晚饭的时候,瑾瑜终于不用再应酬来看猴儿的父老乡亲,长舒一口气,坐一整天居然还有点累。   偏头看了看陪他一天的冬青,瑾瑜凑到冬青耳边悄声道:“累了么?”   冬青大大的眼睛看着瑾瑜不搭话,瑾瑜笑了笑,牵着冬青来到饭桌旁坐定。   翠枝盛好了饭菜,拿起筷子准备给冬青喂饭。   瑾瑜接过翠枝手里的碗,“我来吧。”   将饭菜吹了吹,用嘴唇试过温度,确定不烫才送到冬青口边。   冬青迟疑了一瞬,还是张口吃下瑾瑜喂的饭菜。   李老汉和王氏相视一笑,看二狗照顾媳妇这个小模样,他们家二狗,终于有了个归宿。 第9章 有志   瑾瑜从翠枝手上接过照顾冬青的活,给冬青喂饭,给冬青洗脚,领着冬青去睡觉。   冬青无可奈何,她现在还假装自己是傻子,只能任人摆布。   终于进房间关上了门,瑾瑜顺手要给冬青宽衣,冬青忙恢复常态,“现在没人,你不用假装照顾我,我自己来。”   瑾瑜收回手,顿了顿,道:“冬青,你识字吗?”   “嗯?”冬青抬眼看着瑾瑜,满眼都是疑惑,不知道瑾瑜问这个做什么。   瑾瑜读到冬青的疑惑,解释道:“我想考取功名,如果你识字,便可以留在这里做我的先生,教我识文断字,我白日干活养你照顾你,权当报酬。”   好不容易拥有健全的身心,能够重新来过,瑾瑜决定试一试其他出路。   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年代,做农夫身不由己,靠天吃饭,注定一辈子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   冬青点点头,“我识字,只是,你已经年至弱冠,现在才开始从头学起,考取功名只怕不容易。”   她从六岁成为二姑娘的丫鬟,二姑娘跟着西席先生上课时,她一直在旁边,琴棋书画,中馈账目,二姑娘会的东西,她都会。   只是这考取科举,需熟读四书五经,圣人名句,参透经义,吟诗作赋,大多数穷其一生也未能金榜题名。   瑾瑜轻笑道:“我应该算是识字的,我的家乡与这里文化差别很大,需要指点,若我实在愚笨不堪,那你便做我一辈子先生,直到我考上为止。”   考科举怎么可能轻而易举?但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好歹他在现代读了二十来年的书,经过各种考试洗礼。   冬青脸色微红,“若你真心想学,就备好笔墨纸砚,我教你便是。”   “好。”瑾瑜拉冬青坐在床上,“今夜暂没有文房四宝,不如你且与我说说黎国简史。”   冬青没有推脱,坐在床边给瑾瑜说她读过的史记,从改朝换代开始,讲述大黎知名人物,说到如今局势。   二姑娘是廊洲知府次女,在柳府耳濡目染,冬青见闻不少。   瑾瑜认真的记下,从古至今都是一个道理,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朝代更替,官制改革。   这个时空虽然在中国的古今文献里没有记载,但还好与中国古代差别不算太大。   曾经他拖着病弱之体,唯一的乐趣就是看书作画,现在这个处境,以前的知识储备多多少少应该是能用上一些。   冬青说着说着声音低下去,原来是困得狠了,上下眼皮忙着打架。   瑾瑜伸手打散冬青的发,“睡吧,我们改日又说。”   “嗯。”冬青带着鼻音应了一声,脱去外衣,紧紧的挨着墙躺下。   瑾瑜给冬青掖好被子,不禁低头,凑在冬青耳边,“晚安。”   冬青抓着被角的手紧了紧,仿佛能听到自己极速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明显。   瑾瑜背对着冬青,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就弯起了唇角。   第二天冬青依然在瑾瑜的怀里醒来,虽然照样脸红红的,目光闪躲,但没有昨天那般惊慌失措。   瑾瑜假装一切如常,冬青好像极其没有安全感,睡着后总是无意识往他身上靠。   睡梦中的冬青,蜷缩着,像小动物一样乖巧可爱,慢慢向他靠拢,一点点嵌入他的怀里。   不可否认,软玉在怀的感觉让人上瘾。   吃了午饭,瑾瑜向李老汉和王氏透露自己要考科举的想法,让李老汉夫妇皱起了眉头。   李老汉愁得紧,“二狗啊……不是爹娘不愿意,只是这两年的灾荒把咱们家积蓄都耗光了,爹听说去书院要很多钱,咱们家现在连张宣纸都买不起,更别说书院要交书费要吃饭。”   王氏在一旁搭话,“是啊二狗,你陈叔家的小儿子就在县上的书院里念书,你陈叔举家供养那个学生才勉强供得住,咱们家不能比的……”   大狗拍了一把瑾瑜的肩,“二狗你别扯那些没用的,好好带着媳妇脚踏实地干活,生个胖小子才养得起。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俩一样,斗大的字都不认得,就算你现在脑子好使了,去学也来不及,人陈君然可是从小喝墨水长大的,去年乡试还落榜了,你算老几?”   陈君然是村长第四个儿子,今年一十九岁,比二狗小了一岁而已,却没有成亲。   村长有四个儿子,其余三个已经成家生子,小儿子陈君然因为相对机灵,村长着力栽培陈君然熟读圣贤书,盼着陈君然一朝高中,从此光宗耀祖荫蔽后人。   陈君然在清水沟可谓是风云人物,十六岁过了童生试,次年参加院试成功考进县学进修,成为清水沟年纪最小也是唯一的秀才。   只不过生员分三等,定员内由官府供给膳食称廪生,定员外增额称增生,于廪生、增生外再增名额,称附生,附于诸生之后。   陈君然是增生,在县学念书所有开支自行承担,村长才会举家供养陈君然。   科举三年一试,去年陈君然一试秋闱,不料遗憾落榜。   自小励志不立业不成家,此番一来,陈君然自认丢脸,便发愤图强,勤学苦读,准备三年过后再试,一雪前耻。   李老汉家所有人,都认为瑾瑜准备考科举的想法不切实际。   毕竟陈君然九岁认字,家里请过先生,上过私塾,成为秀才又上了一年的县学,结果乡试照样名落孙山,而瑾瑜已经二十岁还大字不识一个。   这种情形想要榜上留名简直是难上加难,想要挤进春闱入朝为官更是难于登天。   瑾瑜没想到,家里已经穷到一张纸一只笔都买不起的程度,昨夜冬青说让他备好笔墨纸砚,如今看来只怕要搁置一段。   瑾瑜想了想,道:“这事暂时不提,你们不用管我,我自己想想办法,尝试过至少不会有遗憾。”   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瑾瑜决定出去看看,换个思维,看能不能在不耽误平日干活的情况下赚点外快。   至少要把笔墨纸砚备齐,不辜负对冬青的承诺。   众人点点头,瑾瑜不问他们拿钱,要试尽管去试,到时没有希望,瑾瑜自然就会放弃。   瑾瑜起身,“我带冬青出去转转,晚饭之前会回来的。”   现在刚刚化雪,地里的土是湿的,一踩一个凹陷,本来松软的土变成泥浆,太阳一晒就硬了,这种天不适合下地,刚好有空出去走走。   自觉握住冬青的手,“走吧。”   冬青也想查看一下地势,索性嘿嘿笑了两声,任由瑾瑜牵着出门去。   瑾瑜在门边顺了一把砍刀捏在手里,出去转一会儿,回来还能砍根柴烧火。   清水沟地势奇特,是山区罕见的盆地,除了将村子一分为二的河水,四周都是大山,山间郁郁葱葱的林木透着黛绿。   两人走到树林边,估摸没人会出现在这里,冬青不着痕迹抽回手,抬头看向四周,努力辨认方向。   山里植被茂密,如果她离开时迷了路,可能就会被困死在这大山里。   瑾瑜看了看正在四处张望的冬青,垂下眼眸,“你说树林里会不会有动物?”   冬青看了瑾瑜一眼,“这么浓密的山林自然有不少动物,只怕树林太密,山里的动物比我们熟悉这片森林,不容易被人抓到。”   瑾瑜盯着手里的砍刀,灵光一闪,“我们再往里走一些,我有些想法想实施一下。”   冬青不明所以,瑾瑜已经拉起冬青的手,从崎岖的小径深入林间。   走了一段,感觉村里人迹的喧嚣很难传到此处,瑾瑜停住脚步。   四处看了看,找到一株韧性极佳的树木,选取笔直光滑那一根枝丫,约二指宽的直径。   瑾瑜轮起砍刀,三下两下就把枝丫砍了下来。   力量的充盈,让瑾瑜重新审视一下自己这具身体,身体素质好得没话说。   体现在前天摔到头,今天毫无感觉,两砍刀能砍断一根不细的树枝。   冬青看着瑾瑜把砍下来的树枝修剪成长长的木棍,一头削尖,在地上比划几下。   瑾瑜找了一处相对平坦,石头不多的地势,看向冬青,“你帮我扶着一下。”   上辈子因为身体原因,瑾瑜基本都在纸上谈兵,偶然看到过传统猎人捕兽陷阱的布置方法,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冬青听话的扶着棍子,瑾瑜朝地上捡一块石头,一下一下把削好的木棍钉入地下。   这是一个简单的陷阱,把木棍压弯,用绳子打活扣,别上一根脆弱的插销固定掰弯的木棍。   动物踩到插销时,利用绳子活扣松了那一瞬木棍韧性的反弹,收紧猎物脚上的绳子,将猎物困在木棍上。   瑾瑜拨弄几下木棍确定牢固,一个使劲儿,把钉入地下的木棍弯折,才想起他没有绳子。   心思绕了一圈,瑾瑜把目光锁定在冬青绑头发的发带上,“冬青,把你的发带借我一用。”   冬青一愣,虽然不知道瑾瑜在做什么,却没有问原因,抬手解下发带递给瑾瑜。   满头如绸缎的黑发披散,山风刮过,扬起几缕发丝,看得瑾瑜一呆。   冬青的美,是那种亲近自然的美,跟瑾瑜以前看的满屏复刻脸有着天壤之别,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第10章 捕兽   冬青感受到瑾瑜的目光直直看着自己,顿时脸烧面热,背过身子不理瑾瑜,将被风扬起的头发捋到耳后。   瑾瑜低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冬青,你很美,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冬青闻言,转头白了瑾瑜一眼,“你这辈子见过的女子不过二三,都是常年操劳的农妇,我自然比较好看。”   瑾瑜笑了几声,“我口误,我的意思是两辈子。”   收回目光,瑾瑜仔细在压弯的木棍上绑着绳结,朝地上捡一截细小干脆的木签,别住活扣,不一会儿就完成了兽扣的布置。   “你让远一些。”瑾瑜掰了一根树枝拿在手里,准备试试能不能成功。   冬青到现在已经看出瑾瑜的意图,便往旁边走一段距离,躲在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后面。   歪头露出一个脑袋,她也准备看看瑾瑜做这个简陋的东西有没有用。   瑾瑜好笑的摇了摇头,莫名觉得冬青这个动作直戳他的萌点。   用手里的棍子杵一下活扣里的木签,木签轻易断作两截,失去牵制,压弯的木棍猛的伸直,竟有破空之声。   活扣随之收紧,木棍弹起的力度,让瑾瑜手里的树枝脱手而出。   冬青被吓得眨巴几下眼睛,定睛一看,先前在瑾瑜手里的树枝已经被活扣拴住,挂在地里那根木棍上。   “哈,还可以。”瑾瑜摸了摸猝不及防被震麻的手,觉得在山里布置这种简单的捕兽扣可行。   冬青围着捕兽扣转了一圈,“这个只能困住小的野物,力气大一些的,就算被拴住了脚,也能把木棍直接从地里拔出来拖走,除非……”   “除非什么?”   冬青想了想,“不要把这种压弯不会断、放开能弹起的树枝砍下来,直接在这种树上压弯布置,这种树属于灌木,根茎应该算牢固,大型动物也不一定能把它连根拔起。”   瑾瑜望着冬青笑,“有人说过你很聪明吗?”   冬青假装没听见,“像这样砍下来布置的,可以把木棍的一头固定在旁边高大的树上,也能防止动物挣扎把木棍拔起拖走。”   瑾瑜点头,“好,那我们回去准备绳子和诱饵,再来满山都布上捕兽扣,总会困住那么些个眼神不好的家伙。”   这个陷阱的好处在于,对人没有太大伤害,可以放心布置。   就算有人不小心被勒住了脚,也最多绊倒而已,活扣是越挣扎越紧,但人能够轻易就能解开。   两人准备回家,瑾瑜取下冬青的发带,绕到身后给冬青绑头发。   冬青攥着衣角,“这个捕兽扣抓到的动物都是活的吧?”   “对,不过动物挣扎激烈的话,可能会扭断腿。”   冬青眼前一亮,“是活的可以卖个好价钱。”   冬青以前是大户人家的丫鬟,知道很多权贵人家对家养肉食已经失去兴趣,反而十分钟情各种野味。   平时猎人都是一击致命,出售时已经是死物,众人默认肉质不算新鲜,但一只野鸡的价格还是比家养的贵两个倍。   活着的野味,价格要比死了的翻上一番,而且不愁销路。   瑾瑜看着冬青双眼亮晶晶的模样,忍不住抬手捏一把冬青软软的脸颊。   嗯,手感不错。   仿佛瑾瑜的手沾有颜料,被他碰到的那张脸,立刻如同夕阳浸染的晚霞。   “走吧,咱们回家。”瑾瑜牵起冬青的手捏了捏,他很喜欢冬青的触感。   可怜他前世活了二十余年,竟不知道女孩子是如此绵软。   回到家瑾瑜找翠枝要绳子,却发现家里并没有那么多绳子。   翠枝不知道这个小叔找这么多绳子做什么,“原来咱们家倒是有很多苎麻皮,只是近两年灾荒,都被拿去换钱了。”   他们家山墙边有一片苎麻,每年一发,皮能剥出原料,做麻布麻绳。   翠枝和王氏每年都剥来留着,一家人搓完绳子还能有余,但这两年把家里余下能换钱的东西都拿去卖了。   翠枝寻思了一下,“这样吧,去山上割些羊草来拧绳子。”   羊草是一种叶细长的草,可以用了拧草绳,比苎麻难拧,不如麻绳牢固。   现在山上的草都是干的,拿回来用水发软直接拧,牢固度又不如割鲜草回来晾干拧的绳子,聊胜于无。   “好。”瑾瑜没见过这种草,带上翠枝去了山边,割了很多的羊草。   翠枝心灵手巧,坐在灶台边烤着火,将一叶一叶的草拧在一起,变成一根细长的绳子。   瑾瑜领着冬青坐在一旁,跟翠枝学拧绳子,但是新手技拙,瑾瑜拧的比较松,还容易散。   翠枝看着瑾瑜,笑道:“不急,慢慢来,二狗你跟嫂子说一下,你要这么多绳子来做什么?”   瑾瑜继续跟手里的草较劲,没有抬头,“我准备在山里布置一些捕兽的陷阱,要用绳子。”   “陷阱?”翠枝蹙眉,“河西的齐老头是猎户,曾经在山里布陷阱,村里人经常去山上打柴,河东的柱子不小心掉进陷阱里,死了,村长说过不让在山里布置陷阱,打猎只能用打的。”   瑾瑜手顿了顿,抬眼看着翠枝,认真道:“这个不是那种要命的陷阱,只是能拴一些小动物,不会要人命的。”   翠枝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道:“你有分寸就好,不要闹出人命。”   本想问瑾瑜为何会布这种陷阱,又觉得问也是白问,毕竟这个小叔傻的都能摔聪明了,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瑾瑜没有多说,只是让翠枝把绳子拧结实一些,带上绳子和冬青,去深山里置扣子。   按照冬青说的方法,找一些天时地利的树枝,隔一段距离就布置一个捕兽扣。   两人花了整整一天时间,在隔壁的山头布置了十余个活扣,再轻轻往活扣里放两颗玉米,有没有效果只能第二天来看。   晚上吃了饭,瑾瑜就给冬青擦脸洗脚,牵回房里,让冬青继续给他说黎国的制度和人文。   李老汉几人见天一黑瑾瑜就领冬青回房歇息,俱都会心一笑,指不定过不了多久二狗都能当爹了。   而房里瑾瑜对冬青恪守君子之道,两人同枕一被,促膝而谈,没有丝毫出格的举动。   毕竟冬青不是真傻子,瑾瑜也非此间人。   冬青是以银钱换回来的妻子,按照这个时空的规矩,冬青就是瑾瑜的所有物,他能随意处置。   但瑾瑜曾经生活的环境人人平等,不可能无动于衷做出践踏人权的事。   冬青事无巨细的跟瑾瑜说着科举制度,瑾瑜偏头看了看冬青认真的眉眼,心底泛起一丝暖意。   冬青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潺潺流淌于两人之间,瑾瑜沐浴其中,只觉得浑身舒适放松。   说着说着,听闻身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冬青偏头一看,瑾瑜已面见周公。   抬手给瑾瑜拉了拉被子,冬青看着瑾瑜俊逸的侧脸出神。   瑾瑜天庭饱满,眉骨微突,眼窝略陷,睫毛短却浓密,鼻梁挺直,唇边几许青色的胡茬冒头,样貌深邃而刚毅。   再往下,能看到凸起的喉结,被褥下结实匀称的身体轮廓。   冬青有些脸红,暗骂自己不知羞,竟细细打量一个男子如此之久。   瑾瑜动了一下,冬青本就心里发虚,惊得立刻摆正脑袋,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心如擂鼓,仿佛下一刻就要破胸而出。   过了半晌,瑾瑜没有动静,冬青又悄悄睁开眼睛,吹灭亮子,端端正正躺在里侧,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二日天明,瑾瑜率先醒过来,看着蜷在自己怀里的冬青,心满意足笑了笑。   他从未体验过被人依靠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好。   冬青在瑾瑜怀里蹭了蹭,瑾瑜暗道不好,虽然他前辈子是个病秧子,但男人会有的反应他都有,只是没人愿意跟他一个病秧子相守罢了。   晨勃这种东西对男人来说很正常,何况现在他拥有一具血气方刚的青壮年身体,怀里还躺着一个身娇貌美的美娇娘。   瑾瑜不打算让冬青看到他现在的窘态,正准备抽身起床出去冷静一下,冬青却睁开了眼睛。   刚睡醒的冬青有些茫然,呢喃一声,随后感觉大腿挨着一处硬物。   瑾瑜抽身的动作僵住,两人大眼瞪小眼。   冬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虫吃空了脑子,居然顺势蹭了蹭,感觉那处物件又硬了几分。   几个呼吸过后,冬青反应过来那是什么,脸色一瞬像煮熟的虾,迅速从瑾瑜怀里退出来,缩到墙边。   冬青觉得自己脸烧得在冒烟,眼神无处安放。   瑾瑜被冬青的举动弄得有些许尴尬,“冬青,你不要害怕,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它不咬人,一会儿就好了。”   冬青没有接话,脸色好像更红了一些。   瑾瑜叹口气,起床穿戴整齐,“起来吧,我们去山里看看有没有抓到野物。”   “嗯。”冬青睫毛扑闪几下,软软应了一声。 第11章 冷脸   瑾瑜跟家里人打过招呼,带着冬青去了隔壁山头。   冬青心里对陷阱有些期待,莫名希望瑾瑜的陷阱能够抓到很多野物,无论用来吃或是用来换钱,对现在的李家都是一个助力。   走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到目的地,瑾瑜身后的冬青突然崴了一下脚。   在崎岖又布满碎石的山路上,冬青因为惯性朝路下方摔下去,牵着冬青的瑾瑜猝不及防,被冬青扯得一个踉跄,往冬青的方向倒。   一切快得来不及反应,瑾瑜下意识伸手护住冬青的头,双双倒在路坎下面。   好在路坎不高,处在冬青和地面之间的手,只是感觉一瞬的冲击与疼痛,有些发麻。   “你还好吗?”瑾瑜起身查看冬青,虽然他尽量避免落在冬青身上,但一瞬的时间没让他做过多反应,落下来时还是压到了冬青的腿。   冬青皱了皱黛眉,盯着自己的鞋,“无事。”   冬青脚上的鞋,是在湘王府时穿的,属于轻便精巧的绣鞋,她连续几天走在清水沟这布满石头的山路上,鞋底磨损得厉害,把缝合鞋面的线给磨断了。   断了的线从鞋底脱出来,鞋面整个从鞋底上脱落,导致方才冬青崴了脚。   瑾瑜顺着目光注意到了冬青的鞋,也看到冬青娇小柔软的脚从裂开的口子里露出一半。   拿起冬青另一只脚仔细查看一下鞋底,瑾瑜无奈道:“这一只鞋也快脱线了。”   绝对不能让冬青只穿着袜子走山路,碎石连鞋底都能磨破,何况冬青白嫩的脚板。   冬青蜷缩一下脚趾,把腿收回来,抬头看了一眼环境,“若不然……你去查看陷阱,我就在此处等你回转?”   瑾瑜捕捉到冬青的动作,思索一瞬,欲言又止,弯腰直接把冬青从地上抱起来。   “啊……”冬青猛的腾空而起,惊呼一声,手不自觉紧紧抓住瑾瑜衣襟,“你作甚?”   “我抱你去。”瑾瑜罕见没询问冬青的想法,径直抱着冬青走回路上。   冬青的小动作,瑾瑜又怎么会看不透?从第一次来到山边,冬青就在寻找离开的方向。   瑾瑜从来不怀疑女性的韧性,如果冬青想,一定能够不畏疼痛,光脚在山里走动。   “大夫说过,让你不要劳累,放我下来。”冬青不敢挣扎,怕牵动瑾瑜头上刚结痂没几天的伤口。   瑾瑜顿住脚步,低头直直看着冬青,一言不发,没有丝毫退让。   冬青不知道瑾瑜为何突然冷脸,却被瑾瑜的冰冷气势镇住,不敢直视瑾瑜如炬的眼神,“那……那你抱我走一段后我再自己走,鞋子应该能坚持到回家……”   瑾瑜没有接话,迈开步子往前走。   一路上瑾瑜面无表情,并没松手把冬青放下来。   冬青不敢搭话,偷偷咬着牙,心里默默发狠,不放我下来,就累死你!   可瑾瑜仿佛不知疲劳,抱着冬青步履轻快。   终于到了隔壁山头,瑾瑜寻一处干净的石板,轻轻把冬青放在上面,“不要动,在这里等我。”   石板这个位置,正处于各个陷阱的中央,就算瑾瑜去查看扣子有没有困住野物,也能透过树木的间隙看到冬青。   冬青忙不迭点头,原来一直都笑得温润的人,突然冷脸实在吓人得紧。   瑾瑜对冬青合作的态度表示满意,终于勾了勾唇角,转身去查看陷阱的情况。   从林间能看见瑾瑜一个一个的陷阱查看,连续看了两个捕兽扣都没有停住脚步。   冬青有些失望,这代表他们布置的陷阱没有被触发,也就没有困住山间野物。   当瑾瑜查看第三个捕兽扣的时候,终于蹲下了身子。   “如何?困住了什么?”冬青歪着头看瑾瑜。   只见瑾瑜摇头,手里举起一截草绳,“看地上的脚印,应该困住了一只犬科动物,具体不知道是什么,但牙齿肯定很锋利,它把绳子咬断逃走了。”   冬青脸上的神采黯了黯,觉得甚是可惜,虽不懂瑾瑜说的犬科动物是何物,但好不容易困住一只,却让它逃走,还损失了一根绳子。   顿了顿,冬青笑着对瑾瑜道:“且不要沮丧,这表示你的陷阱奏效,总会困住力气小又没长牙的野物。”   瑾瑜忍俊不禁,“嗯,听你的,不沮丧。”   冬青认真的点点头,只要有希望就好。   瑾瑜把被破坏的活扣重新布置好,又继续查看了几个,终于看到一根绳子上拴住一只禽类。   看样子已经被困很久,它放弃了挣扎。   这只动物外形与家养的鸡类似,只不过头顶多出一撮毛,羽毛的颜色鲜艳,尾翼也比鸡长出许多。   瑾瑜记得在野生动物图鉴上看到过,这种动物叫做锦鸡,外表十分华丽,除去红如火焰的羽毛,其余在阳光下会呈现幽幽的蓝色。   瑾瑜固定住它,把腿从活扣里解下来,成功捕获一只完整无缺的野生锦鸡。   “冬青,你看着它。”瑾瑜把锦鸡塞到冬青手里。   “它很漂亮。”冬青顺势擒住锦鸡,羽毛意外的顺滑,锦鸡美丽的羽毛是天然的装饰品。   瑾瑜快速的检查了所有陷阱,很遗憾剩下的活扣纹丝不动。   人总是不容易知足,瑾瑜很快调整心态,第一天就捉住一只锦鸡,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若每天能抓一只锦鸡,也是一笔不少的收入,完全是无本获利的营生。   确认所有的活扣布置好,瑾瑜走回石板旁边,将冬青揽腰横抱,“我们回家。”   冬青本不打算让瑾瑜抱她回去,奈何手里抱着锦鸡,还没退开就被拦腰抱起。   正斟酌如何说服瑾瑜放她下来,听瑾瑜问道:“你觉得,这只锦鸡能卖多少钱?”   瑾瑜对古时的银钱没有什么概念,只能求助于冬青。   冬青打量着锦鸡,想了想道:“在镇子上,家养的鸡二十文一斤,野鸡比家禽贵三个倍,体型比家禽小一些,一只约摸能换二至三钱,这是一只锦鸡,比野鸡还贵,至少能换半两银子。”   “嗯……”瑾瑜对这个概念依然有些模糊,他不记得在哪看过,一个铜板是一文钱,一百个铜板为一钱银子,十钱是一两白银。   这样说来,一两银子相当于一千文。   三文钱可以买一个烧饼,这只锦鸡能换半两银子,也就是这只鸡可以换一百六十六个烧饼。   把这只鸡换成烧饼的话,够他们一家六口人吃好几天。   不禁唏嘘,穷苦人家卖个女儿才六两银子,而有钱人一顿野味就吃掉半两。   走着走着,瑾瑜感觉身后的树枝响了一下,心里一紧,怕在山里碰上大型的野兽。   立刻转身查看,只看到一只灰色的幼崽跟在他们身后。   冬青也看到了这只幼崽,看上去像狗崽子,前面的狗爪子上还留着一截草绳,见瑾瑜转身它竟没有一丝害怕,一双眼直溜溜看着瑾瑜。   这只崽子,显然就是被陷阱困住,而后咬断绳子逃走的那只。   一般野物都是看见人就跑得没影,冬青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只如此特立独行。   挣脱了陷阱的桎梏,不躲得远远的,还跟着他们走。   大约是所谓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瑾瑜没有轻举妄动,这是一头狼的幼崽,灰色的皮毛,竖立的耳朵,隐约泛着绿光的眼睛。   幼崽出现在这里,指不定附近有一群成年的狼,伤害了幼崽,他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两人一狼沉默相对,除了狼崽一直歪着头打量瑾瑜之外,谁也没有动弹。   瑾瑜率先行动,不再搭理宛若智障的狼崽,抱着冬青转身离开,再对峙下去,于谁都没有好处,索性不予理会。   走出一段,瑾瑜回头一看,狼崽子居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   瑾瑜皱紧眉头,转身继续走,对怀里的冬青道:“这头狼崽准备跟我们回家不成?”   “若是它跟我们回了家,倒是可以想法子困住,能换一个好价钱。”冬青只见过一次狼,在一次宴会上,一个男子以狼为宠,可谓威风凛凛,羡煞一众少年郎。   因此,湘廊兴起一阵潮流,以饲养凶悍的野物为豪,二姑娘曾花大价钱给湘王买过一只雄鹰。   算是两人的定情信物,如今还养在湘王府内,由专人喂养。   虽然至今这股风气消了许多,但不乏权贵人家的公子哥愿意购买。   这是一只幼狼,不如成狼凶恶难近,从小喂养沾染人性,不担心自身安危而且长脸,带在身旁做宠物是再好不过。   瑾瑜皱着的眉头没有松开,总感觉这只半大狼崽似曾相识,但他明确的记得从未见过这只狼崽。   狼崽一路尾随瑾瑜二人回了家,瑾瑜把冬青放在院里的凳子上坐定,准备找个家伙困住狼崽子。   冬青却看着狼崽轻车熟路进了屋,抬起前爪推开瑾瑜的房门。   最让冬青惊讶的,是狼崽进屋后竟然转身关上了门,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就好像它曾经住在这里。   瑾瑜与冬青面面相觑,莫不是这狼崽子成了精? 第12章 三狼   翠枝叫冬青二人用午饭,听闻狼崽的事,觉得稀罕,便与瑾瑜进屋查看。   屋内狼崽已爬上床榻,在被褥上印下几朵梅花。   翠枝忙上前驱赶,家里被褥衣裳尽数是她在清洗,自是不想徒添不必要的活计。   “灰毛畜生,赶紧下来,弄脏了被褥你又不能洗干净。”翠枝一行找家伙一行说,还没找到趁手的东西狼崽就听话的从床上下来。   翠枝掂东西的手停住,“这灰毛畜生倒是不招人嫌。”   仔细看了看狼崽,翠枝好笑,“就是看上去傻了一些,眼神无光,相比其余的狼,多了几分憨厚,不像狼,倒像狗。”   翠枝慢慢靠近狼崽,准备将留在它腿上的草绳解开。   瑾瑜看出她的意图,一把拉住翠枝手臂,“我去吧,虽然是幼崽,但爪牙同样锋利。”   翠枝一愣,点点头,“嗯。”   瑾瑜试探着走到狼崽身前,狼崽无动于衷,只是用一双不甚灵动的眼睛看着瑾瑜。   “我帮你解开腿上的绳子,你不要动。”瑾瑜放缓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具有侵略性,以免刺激到狼的本性。   狼崽张口,奶声奶气的“嗷~”了一声,自己绊了自己一下,脚下一个踉跄。   这只幼狼一切都违反常态,瑾瑜知道狼是群居动物,在夏季交配,孕期两月有余,约摸秋季诞生幼崽。   现在是冬季末,这只半大的狼崽应该是今年刚出生的,不知道为何会独自在林间游荡。   瑾瑜伸手把绳子取下来,狼崽没有攻击他的迹象,便轻轻摸了摸狼崽的头。   “这狼没有狼性。”翠枝觉得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先是二狗摔一跤像换了个人,如今上山一趟,竟能捡回一头不咬人的狼。   瑾瑜给狼崽顺着毛,“前两天煮排骨,骨头你都丢哪儿了?”   他们家暂时没有肉给狼崽吃,人咬不动骨头,但狼不同,把丢了的骨头捡回来给狼磨牙。   “一会儿我去捡,先去吃饭吧。”翠枝看着狼崽,准备把它放在院子里,免得一会儿又爬到床上去了   瑾瑜会意,把狼崽放到院子里,顺便把门插上,这狼崽可是会开门的狼。   冬青还乖乖坐在凳子上,翠枝眼尖看到冬青那裂开大半的鞋,“冬青的鞋坏了,这鞋中看不中用。”   翠枝转身进自己的房间,一会儿拿了一双半新的布鞋出来,蹲下身给冬青换上。   一边给冬青穿鞋一边说,“我们的脚应该差不多大。”   这是翠枝仅有的一双好一点的鞋子,平日在家干活都不舍得穿,洗干净放在柜子里,只有赶集的时候才拿出来穿。   冬青看了看翠枝脚上破旧的鞋,心有不忍,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抬眼看瑾瑜一眼,视线相对,瑾瑜的目光仿佛已将她看透,冬青慌忙低下头来。   翠枝把鞋给冬青穿好,牵她站起来,“冬青乖,走两步看看挤不挤脚。”   冬青随着翠枝牵动走了几步,翠枝弯腰摸摸冬青脚上的鞋子,检查是不是穿得很满,“好像鞋子大了一些,不过不碍事,不会掉。”   抬眼看到冬青脸上的郁色,翠枝赶紧哄道:“冬青不要生气,这鞋虽然嫂子穿过,但嫂子洗干净了的,以后咱们家条件好一些,嫂子给冬青做新的好不好?”   冬青忙挂起傻笑,“好,嫂子好,冬青喜欢,喜欢……”   她并非不喜欢翠枝穿过的鞋,而是对自己当前的处境迷茫。   冬青最开始准备装疯卖傻,趁其不备从这里离开,毕竟她和李家,算得上各怀鬼胎。   李家以银钱从刘婆子那里买她回来,只是为给一个名为李二狗的傻子生子罢了。   可自她来到这里,这个家的人从未苛待于她,李二狗也不是粗鄙无礼的傻子。   她若离开,能去何处?若不离开,又如何自处?   李家朴实温馨的氛围,不正是她所向往的?别人对她越好,她就越备受煎熬,冬青无法心安理得欺骗着别人,还享受别人的善意。   翠枝并没察觉异样,见冬青一如既往,就牵起冬青去了灶屋。   盛一大碗饭递在瑾瑜手里,“冬青不会用筷子,你们两口子吃一碗吧,免得你要喂好冬青才能吃,我还能少洗一个碗。”   “好。”瑾瑜笑着接过碗,不过没有先吃,还是一口一口喂冬青吃饱,自己才吃剩下的。   院子里的小狼不知道何时跑到餐桌旁,抬一只爪子搭在桌边,直勾勾看着瑾瑜手里的碗。   瑾瑜看看碗里的饭,又看看一脸馋样的小狼,他已经吃了七分饱,还剩下一些,索性递到小狼跟前。   小狼吃了一口便望向桌上的菜,瑾瑜想了想,夹些菜放到饭上,小狼风卷残云把碗底舔个干净,丝毫不留恋其他饭菜,转身坐到一边。   瑾瑜端着空碗百思不得其解,他从来没见过真的狼,但动物世界放的狼都只吃肉,没听过会吃饭的狼,更没听过吃饭还得用菜下饭的狼。   也有可能是没人专门煮饭给狼吃过,所以不知道它们到底吃不吃饭。   旁边几人也觉得稀奇,大狗笑得爽朗,“你们看这狼,是不是很像二狗以前?只吃一碗饭,不管饱没饱都吃完一碗就坐到那边。”   “哈哈还真是。”其余几人跟着附和。   瑾瑜心中一凛,打量小狼片刻,道:“我们留下它吧,我把我那份饭分它吃,用来看家。”   “这个……”李老汉几人相视一眼,“拿去换钱不是更好?有钱又不浪费粮食。”   瑾瑜摇头,“俗话说猪来穷狗来富,狼属于犬科,跟狗同理,他自己跟过来,又这般通人性,留下才是正理。”   李老汉摆手,“也可以,要是它吃得太多就得卖了,咱们家养不起,你把自己那份给它吃它又不干活,你吃不饱也没力气干活。”   “好。”瑾瑜应下来,他应该更加努力,当粮食满仓,就不存在这些问题。   顿了顿,瑾瑜又道:“我们给它取个名字。”   大狗掀了掀眼皮,“嘿二狗你摔一跤可真是稀奇古怪,它一个畜生要什么名字?”   “给它取个名字,日后你叫它的名字,它就知道你在叫它。”瑾瑜顿了顿,“叫它三狼吧。”   “行,你爱怎么的就怎么来。”大狗放弃争执,自家兄弟总归是傻过的人,很多想法他这个正常人无法认同。   瑾瑜不甚在意,转身摸了摸刚刚有了新名字的小狼,“从今往后你就叫三狼。”   几人话题回到瑾瑜抓到的那只锦鸡上,大狗围着锦鸡绕了一圈,啧啧称奇,“没想到二狗你居然能抓到活的锦鸡,以前齐老头用弩射到过几只,拿回家都死了。”   “后天就过年了,明天我带上冬青去集市把锦鸡换成钱,顺便买一些年货如何?”瑾瑜朝冬青看了一眼。   “成,你可千万得看好了冬青这丫头。”王氏很欣慰瑾瑜和冬青无时无刻待在一起,只是对李二狗摔得满脸是血的模样心有余悸,“现在雪化了,背阴的地方泥还是稀的,踩上去容易滑。”   瑾瑜自是不会让冬青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危险,况且冬青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因离集市有很长一段距离,第二日清晨,瑾瑜就拿上翠枝蒸的窝窝头,提着那只锦鸡,带冬青顺着后山的羊肠小路往上爬。   山路很是狭窄,甚至不能让两人并肩而行。   冬青是湘王妃身边的一等大丫鬟,平日里都做轻巧活,爬山路是这么些年头一遭,好在除了有些气喘,勉强跟得上瑾瑜的步伐。   瑾瑜回头看到身后的小女子满面通红,额头鼻尖渗着晶莹的汗珠,一脸坚毅,并未露出任何负面神色。   瑾瑜放慢了脚步,站到一旁,“你走前面吧。”   冬青没有停顿,径直越过瑾瑜,走在了前面。   一路无话,瑾瑜率先打破沉默,“冬青,你有想过以后吗?”   冬青莫名心虚,“没有,我不过是一株无根之草,过了今日再想明日。”   “我又何尝不是无根之草?”瑾瑜穷追不舍,“但我们依然活着,你可曾为日后有过打算。”   冬青内心正处于迷惘地带,“我以前没有过打算,现在很累无暇打算,若不然空下来我再打算?”   瑾瑜沉默片刻,“好。”   既然冬青现在不想谈这个问题,那便以后寻得机会再谈。   两人到了集市,瑾瑜找人打听了一下,找到收购野物的人,把锦鸡脱手。   买家是个干瘦中年人,自称老包,一脸憨实,瑾瑜还是能从他脸上看到精明与世故。   老包看了看锦鸡,伸出四个手指,“四钱银子您看怎么样?”   说着就要伸手把鸡接过去。   冬青拦住老包伸过来的手,“五钱银子一口价,在湘廊,这样的野物买进府里要八钱银子,你花五钱从我们手里买去,转手卖给商贩子至少能卖六钱,直接卖给员外家能卖七钱上下,我们抓一只活鸡不易,你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两百文如何?”   彼时二姑娘初进湘王府掌家,冬青对各种物价进行了详细了解,只为协助二姑娘持家有方,所有下人都没能从湘王府捞到一分油水。 第13章 君然   一席话过后,老包看冬青的眼神都变了几分,他最开始多看冬青几眼,是因为冬青青葱水灵的模样着实扎眼。   没想到这个丫头不仅长得标致,还见多识广,对行情如此了解,伶牙俐齿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   老包做了很多年买卖,俗话说无奸不商,心思转了转,“这位姑娘是明白人,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冬青,我们还赶着买些东西,能不能麻烦您把钱结一下,以后有这样的货色还卖给您。”冬青没有跟老包打马虎眼,生意该怎么做还怎么做,顺便提一下以后的买卖。   “唉行,就这么说定了。”老包很欣赏冬青耿直的作为,接过瑾瑜手里的锦鸡,往腰间钱袋里拿了够数的银子。   先入为主的印象,老包直接把钱递给了冬青。   冬青却没有伸手去接,推了推一旁的瑾瑜,“钱你收着。”   瑾瑜没有推脱,从老包手里接过钱掂了掂,他不知道这一小块银子够不够半两。   眼神看向冬青,冬青微微点头示意,她向老包暗示过还有下次买卖,老包这种老生意人不会少钱,而且她一眼看去就能大体知道银子的重量。   两人的小动作没有逃过老包的眼睛,老包对着瑾瑜挤眉弄眼,“老弟好福气,这小娘子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就被你给娶了。”   “哈哈,过奖过奖。”瑾瑜心情愉悦,把银子收好,牵起冬青的手,“娘子,我们走吧。”   冬青脸色微赧,挣脱手掌,低声道:“大庭广众,也不嫌害臊。”   瑾瑜张口还未说话,旁边就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好巧,二狗哥你也来赶集。”   冬青二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清瘦少年迎面而来,身着月白直缀,脚踩玄色布靴,面白无须,挺拔如竹。   瑾瑜并不识得少年,“不知你是?”   少年上下打量瑾瑜一圈,笑道:“我是陈君然,早些时候听家父说二狗哥脑疾痊愈,如今一见果真是脱胎换骨,可喜可贺。”   “噢,君然,你也知道我曾经万物不识,不记得你还请不要见怪。”瑾瑜跟陈君然客套一气,他可以向陈君然讨教院试经验。   “无妨,我们重新来过便是。”陈君然毫不在意,转脸看向冬青,“这位就是嫂子吧?听闻二狗哥娶得娇妻,可谓喜上加喜。”   说完对冬青笑了笑,“君然见过嫂子。”   冬青没有动作,瑾瑜忙打圆场,“不要在意,这是我的妻子,冬青,她患有脑疾,跟我从前类似,并非有意不搭理你。”   “嗯?”陈君然面露疑色,“小弟不巧看到方才一幕,嫂子怎么看都不像患有脑疾之人。”   瑾瑜无可奈何看向冬青,陈君然看到冬青口齿伶俐的跟老包讨价,铁定糊弄不过去。   冬青被当场抓包,只能长吁一口气,道:“我不是故意欺骗别人的,很抱歉。”   瑾瑜看着陈君然,认真道:“还烦请不要往外说,老哥欠你这一回。”   “可以。”陈君然应承得干脆,“作为交换,你们要告诉我事情原委。”   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眼,把前因后果告诉陈君然,不过冬青隐去了她准备逃走那一段,瑾瑜隐去他穿越而来的事实。   陈君然若有所思,“所以,你们并非真正的夫妻?没有夫妻之实?”   冬青的脸上抑制不住泛起两朵红云,僵硬的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不会随意往外说。”陈君然又看了对面二人一眼,心里佩服瑾瑜的自制力,每日与冬青同床共眠,竟没有夫妻之实。   片刻陈君然又道:“这样一直隐瞒下去,终究不是解决之道,可曾想过坦白?”   冬青没有说话,她又怎会不知道这并非长久之法。   “这个以后再说。”瑾瑜岔开话题,“我准备买一些笔墨纸砚,你可知道何处有售?银钱几何?”   “我领你们去。”陈君然率先走在前面,“可否询问二狗哥买纸笔作甚?镇子上的笔墨粗制滥造,纸质粗劣,堪不了大用。”   “是这样,我准备参加科举,自然要先采购笔墨纸砚。”瑾瑜开门见山。   “哦?”陈君然觉得惊奇,也理解穷苦人家的苦衷,“若是如此,二狗哥光买笔墨纸砚只怕不够,我这次回家带了四书与诗经,可以借与你誊抄。”   “如此甚好!”瑾瑜顺水推舟接下这个人情。   在现代虽然看过四书五经,但并未深究,如今他若是花钱去买书,还得存许久才买得起。   卖文人用具的铺子是一个很小的门店,名为墨染阁。   虽然附近几个村子都到这里赶集,但大半是穷苦人家,不至于遍地读书人,笔墨纸砚销量不大。   瑾瑜问了价格,计较着兜里那块碎银能买些什么。   装订成本的光滑洁白纸质需要五十文一本,竟比食盐还贵了十余文,粗糙的纸张三十文钱一沓,砚台一百二十文一方,墨三十文一块,毛笔分硬毫,兼毫,软毫,都是以竹做笔杆,动物毫毛做笔尖,六十文一杆。   瑾瑜摸了摸两种纸质,劣质草纸颜色泛黄,表面粗糙,好在韧性尚可,不至于晕染沾水就破。   “麻烦给我拿五沓草纸,一支硬毫笔,两块墨。”因囊中羞涩,瑾瑜没有选优质纸张和砚台,目前暂时克服一下困难,待日后再说。   陈君然算是老主顾,他带着瑾瑜来买东西,店家收钱的时候还给瑾瑜便宜十文钱,本该二百七十文,只收了二百六十文。   瑾瑜对此自然喜闻乐见,如今他穷得叮当响,能省一文算一文。   “二狗哥,嫂子,小弟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你回去后直接来我家拿书。”陈君然带瑾瑜买了东西,和瑾瑜和冬青告别。   “多谢。”瑾瑜打心底感谢陈君然,作为清水沟唯一的秀才,不骄不躁,心肠热忱。   目送陈君然离开,瑾瑜掂一下重了不少的钱袋,他一小块碎银拿去付钱,店家用小秤称了称,找给他一大串铜板。   冬青问道:“你还剩二百四十个铜板,接下来要不要买些肉回去?”   “冬青。”瑾瑜没有回答,而是一本正经叫了冬青一声。   冬青不明所以,“嗯?”   瑾瑜拉起冬青的手,把刚刚买的毛笔交到冬青手里,“我兑现承诺买了纸笔,从今而后你就是我的先生。”   冬青看了看手里那杆劣质毛笔,“你自放心,我说过教你识文断字,便不会食言。”   瑾瑜直直看着冬青的双眼,“我的意思是,留下来,我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离开的机会,但你说过在这世上已无亲无故,我们同为无根草,何不一起扎根相互依存?”   冬青垂下眸子,捏着毛笔的手紧了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容易认真,被二姑娘发卖过一次,不知道自己能否经得住再一次背叛。   毕竟人心隔肚皮,冬青与瑾瑜相处不过数日,虽瑾瑜不招人厌烦,待人温和有礼,可二姑娘又何尝不是?   十年的主仆情分,二姑娘明知被发卖的仆人会是什么下场,依然毫无预兆将她发卖给了人牙子。   “留下来。”瑾瑜知道冬青的顾虑,“我会撕毁你的卖身契,设法解决你户籍的问题,不勉强你与我成就夫妻之实,你名义上是我李瑾瑜的妻子,我们就是一家人。”   冬青神色动了动,“撕毁卖身契……”   她六岁入奴籍,从来都不是自由身。   瑾瑜点头,“对,撕毁卖身契,找一户清白人家入籍,以后你就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女,再没人能够限制你的自由,不用逃跑,只需一道路引,黎国之境皆可去得。”   冬青紧咬贝齿,过了片刻才道:“我要亲手撕毁卖身契,卖身契一毁,我便留下来。”   就算她能顺利逃走,改名换姓,卖身契也如同悬在颈上的一把刀。   如今能撕毁卖身契,摆脱奴籍,光明正大行于世间,有何不可?   没有了卖身契,她便不再低人一等,不再是李家的所有物。   “成交。”瑾瑜莫名松口气,才发现自他提议冬青留下,便浑身紧绷。   他是异时空的一缕孤魂,得知自己穿越成穷苦农夫的事实,并非像表面那般淡然从容,他的心底充满对未知世界的惧怕。   只因为醒来时身侧躺着的少女,淡化了心里的恐惧,从而不至于空虚孤独。   瑾瑜不想冬青离他而去。   “那……我们去买一些肉,回家吧。”冬青紧紧握着瑾瑜递给她的笔,转身往卖肉的地方走。   瑾瑜喜上心头紧随其后,“好。”   只剩下两百四十文钱,买些肉确实回去比较实用,不沾油水没力气干活。   在深山农家,有力气才能吃饱饭,换银钱。 第14章 户籍   案板上堆着大小不一的肉块,常年浸染油与血水,案板透着油亮的暗红。   屠夫光着膀子上身赤裸,仅系一腰皮制围裙,听取顾客要求,手起刀落,骨肉分离,震得案板晃了几晃。   “二位买点什么?”屠夫手上不停,干净利落的剔肉,脸却朝向冬青和瑾瑜二人。   瑾瑜目光扫了一圈,“都是什么价格?”   “精瘦肉十六文,五花肉十七,肥肉十八,猪腿子二十,都是这个价,今儿个刚杀的猪,新鲜着呢,来点?”屠夫用刀尖把猪肉翻了个个儿,给瑾瑜展示猪肉的新鲜。   瑾瑜本想买瘦肉与五花肉,被冬青拦了下来,“多买肥肉,五花肉少许。”   肥肉能用来炼油炒菜,剩下的油渣味道不错也不腻人,五花肉既能炼一些油还有点瘦肉,比买精瘦肉划算得多。   主流顾客大多是穷人,以至于肥肉和五花肉的价格比精瘦肉贵了一些。   “听你的。”瑾瑜没有和冬青起分歧,他的家乡与这里生活水平相差太大,这个处境听冬青的显然比较明智。   “来八斤肥肉,两斤五花肉。”瑾瑜决定两斤五花肉用来过年的时候吃,肥肉炼油放着慢慢吃。   买完这些只剩下六十余文铜板,不知道还能买点什么,过年总不能只吃两斤肉。   冬青准备跟屠夫还个价,少了零头那几文钱,余光一转看到案板一边,堆着一些残渣和废弃的下水,“大哥,那边那个能不能送给我?”   屠夫一愣,那是他砍肉时落下来的碎骨头碎肉,沾着案板的木渣,还有上次卖剩下的肺叶和大肠,已经变质微微发臭。   这些东西不能吃,算是他猪肉生意的自然损耗。   “你要就拿去罢。”屠夫不知道冬青要这些残渣做什么,左右也换不成钱,留着没用,还不如做个人情。   “谢谢大哥。”冬青笑得明媚,这些东西人不能吃,但随便煮煮去了那一些些臭味,可以给三狼吃。   三狼终究是狼,只吃饭菜身体会垮。   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拿出一张方才买的草纸,将残渣包了进去。   冬青一行走一行跟瑾瑜盘算,“我看到嫂子拿盐罐,里面没盐了,我们去买一些盐,其余的再说吧,素菜家里菜地里有,萝卜白菜青菜土豆,嫂子今天还准备磨豆腐,应该没什么好买的。”   “行。”瑾瑜暗自赞赏,冬青心思细腻,能够知道翠枝时常去地里拔菜,注意到盐罐子里没了盐。   两人找一间粮油铺子,买了半斤盐,花费十六文钱,瑾瑜身上只剩下四十六文铜板。   路过卖针线布匹的铺子,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袖子,“我……能不能先跟你借用那四十文钱?”   “可以。”瑾瑜不做多想,便把剩下的钱尽数递在冬青手里,甚至没有询问缘由。   冬青接过钱,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瑾瑜对她如此信任,仅剩的钱眼也不眨就递给她。   转身走进铺子里,她想买一块鞋面布,做双鞋子还给翠枝。   挑选了相对耐磨的青色布料,几绺与青色能够配色的线,一根绣花针,最后手里只剩下五个铜板。   冬青把铜板还给瑾瑜,回程时去了村长家,找陈君然拿书。   轻拍斑驳木门,说明来意,村长来应门,“二狗啊,先进来,听君然说你也想考取科举,好样的,男儿理应志在四方。”   “陈叔言重,我不过是尝试一番,谈不上什么壮志豪情。”瑾瑜不敢把话说满,还没成功之前,说什么都是空谈。   陈君然给瑾瑜拿了一摞厚薄不一的蓝皮书,瑾瑜接过,顺便询问如何能够给冬青入籍,需要走什么流程。   陈君然没有告诉村长冬青装傻之事。   村长看了看瑾瑜身后垂眸敛目的冬青,道:“户籍三年一造,我将本地新增人口报到里正手里,再由里正交至县衙入籍,我和你父亲是老交情,倒是可以为你上报。可这丫头前十六年都没有缴税,入籍需要补齐农丁每年一两的赋税,一共是十六两白银,且不说你们没有这么多银子,就说冬青是奴籍,来路不明,只怕县太爷那里不好交代。”   村长不理解,李家手里有冬青的卖身契,如何处置都行。   奴籍为主人诞下子嗣不在少数,一般等到孩子出生,让孩子跟随父亲的户籍入籍便可,母亲依然是奴籍,在深山沟并无人在意。   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给一个买来的傻子入籍?   瑾瑜皱紧眉头,没想到古时户籍制度这么严格,还好他是魂穿,若是体穿,岂不是只能成为流民?万事不成,唯有乞讨。   “就没有其他法子能够让冬青入籍吗?”   “嘶……”村长思索了一会儿,“倒不是没有法子,县衙的王县令不是一个死板的人,必要的时候会通融通融,只不过咱一穷二白,你也知道……”   村长没有点明,冬青也知道村长的意思,行贿给县令一些好处,县令就不追究她的来历,收了欠缺的赋税,将她登记入籍。   这种事很常见,官场上的人,绝对干净的不过尔尔,多多少少都拿过一些好处。   冬青不排斥行贿县令,只要县令松口,她就能够成为正正经经的良民,不会有人对一个农家女子追根究底。   唯一的缺憾,是她目前并没有足够的银钱补齐赋税,更别提去贿赂县令。   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眼,知道对方心里的想法,瑾瑜看向村长,“多谢陈叔为我解惑,改日我们存够了银钱,还要劳烦陈叔为我引路。”   “无妨,到时候我自会为你引路。”村长满口应下,这本就费不了什么事,何况瑾瑜能否凑齐银钱还是两说。   冬青二人与村长道别,带上陈君然借给瑾瑜的书,离开了村长家。   路上,冬青对瑾瑜道:“我在柳府做丫鬟时,存了些细软,但是不多,只有十余两,藏在城南破庙的佛像后面。”   “不知这王县令胃口如何,十余两除去缴税的,只怕有些不够看,而且据你所说,清水沟距湘廊坐马车要两天路程,我们暂时无法去取得你的细软,你且忍耐些时日,待我设法存下足够多的银钱,就去给你入籍。”   瑾瑜寻思着在山上多放几个捕兽扣,再看看有没有其他挣钱的法子。   冬青轻点臻首,内心挣扎许久才道:“我想对你的家里人坦白装傻一事,我也能帮忙干活,多一个人便多一份力,早日凑足银钱。”   “你……可想明白了?”瑾瑜不禁轻笑一声,对此他并不意外。   冬青看着瑾瑜的笑容,那笑容好似胸有成竹。   她却不明白有何不妥,“想明白了,你说的不错,我已然了无牵挂,何处不能为家?坦白一切入了户籍,寻一门正经营生,安度一世,又有何不可?”   “七窍玲珑心豁然,   闲云野鹤春秋乱。   孤魂碧玉踏风起,   一尝世间百态还。”   瑾瑜磁性的声音缓缓流出,由感而发作诗一首。   他这一缕孤魂到来,开了李二狗身体七窍,恰逢身侧少女碧玉年华,双双置身青山绿水之间。   碧玉心门豁然,与孤魂相随并进,且愿一试人间冷暖,手揽名利声望,百年过后一切归零,亦不枉为人一遭。   瑾瑜一首闲诗,惊艳了清丽少女。   冬青注视身前出口成诗的男子,他的身上,仿佛多了一股道不明的气魄。   瑾瑜见冬青直直看着自己,转身一笑,“献丑了,我们回家吧。”   两人到家里,王氏提着的心放了下来,还好两人完整无缺回来了。   瑾瑜放下买回来的肉和盐,交给翠枝,“嫂子,问你个事,冬青的卖身契在谁手里?”   翠枝拿肉的手一顿,“我放在屋里了,你问这个作甚?咱们又不识字,拿着卖身契不过是为了证明冬青是咱们家所有,不会被别人抢了去。”   “能不能烦请嫂子拿来我看看?我有用处。”瑾瑜接过翠枝手里的肉,往灶屋的壁橱里放,“放好肉我会把盐装进陶罐的,你去拿卖身契吧。”   翠枝满腹疑惑,不过还是去屋里柜子里把冬青的卖身契翻了出来。   瑾瑜拿到手里一看,上面的字迹是繁体,但大多他能看懂。   卖身契上记载条款很全面,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立的,上面有名字,年龄,生辰,转手几次,曾经的拥有者,奴隶的曾用名。   冬青的卖身契很简洁,她一直呆在柳家,后跟随湘王妃去了湘王府,名字也一直是冬青,生辰一栏只记载了年份,因为冬青不知道自己的具体出生日期。   奴籍这种东西,官府并没有详细备案,只有一个大体的数字,方便知道国家有多少人口。   当有人愿意卖身,人牙子便拟一份卖身契,双方摁手印达成协议。   之后人牙子将人口转手,卖去伺候人入了奴籍,卖入勾栏院便入贱籍,拥有者登记造册,卖身契由拥有者持有,能够随意转赠买卖。   只要卖身契在,这个人就不是良籍,而卖身契一毁,只能成为流民,除非有渠道入籍。   奴籍贱籍没有人权,人口死伤很大,每年都有大幅度增减,官府管制并不严厉。   冬青被发卖,名字已从湘王府的奴籍上除名,有机会从奴籍脱身,先从拥有自己的卖身契开始。 第15章 坦诚   瑾瑜拿着卖身契走到冬青身前,牵起冬青的手,将卖身契放到冬青手里,“从今往后,你就是自由身。”   “二狗你做什么?”王氏就要伸手从冬青手里把卖身契拿回来。   却被瑾瑜拦了下来,“娘,我承诺还冬青自由身,既然她是我的妻子,就理应与我平起平坐。”   “你在说什么胡话!”王氏有些急切,“二狗你是不是脑子又……冬青她是咱家花钱买回来的,而且是个傻丫头,你还她自由身作甚?若是旁人看上冬青的姿色,留着卖身契才能证明冬青是咱们家的。”   翠枝一直站在旁边,听到此处忍不住道:“娘说的在理,二狗你这回就听娘的吧,冬青她不会在意是不是跟你平起平坐的。”   虽然自二狗脑子通透了,说的话都有条有理,但这一次翠枝不认同二狗的做法,留下卖身契才是万全之策。   瑾瑜轻轻摇了摇头,“不,冬青她会在意。”   转头对一言不发的冬青道:“冬青,你来亲自跟他们说吧。”   此话一出,翠枝和王氏一头雾水看向冬青,为何要让一个傻子亲自跟她们说?傻子能说出个什么所以然?   冬青低头看了看手里这一纸卖身契,慢慢攥紧,郑重的看着翠枝与王氏,“我不是傻子,装疯卖傻,不过是为了避免被刘婆子卖入妓院。”   翠枝猛地看向瑾瑜,“二狗,你是何时知道这件事的?”   瑾瑜略带歉意道:“我第一天晚上就知道了,很抱歉没有告诉你们,我想遵从冬青的意愿。”   “冬青的意愿?”王氏气不打一处来,“冬青的意愿就是让你对我们隐瞒事实,蛊惑你把卖身契还给她,然后趁机逃走?”   “娘您消消气。”瑾瑜斟酌片刻,“娘您先听我说,把卖身契还给冬青是我的主意,冬青愿意留下来做我的妻子,若真是她蛊惑于我,我们又何必坦白真相?大可以偷偷拿上卖身契离开。”   王氏不忿儿子为了媳妇儿瞒着自己,“你们还打算偷偷拿上卖身契离开?长能耐了是吧?果然是儿大不由娘,有了媳妇儿忘了娘!”   “别怪瑾郎。”冬青上前道:“装疯卖傻是我走投无路时出的下策,我害怕被卖去勾栏院供人玩弄,害怕被卖给跛脚瞎眼的老头虐待。你们李家待我不薄,瑾郎是一个正直的好人,我愿意留在李家,一同干活,减轻负担,但唯一的条件,就是将这卖身契还我。”   “你当真愿意留下?”王氏瞅着冬青靓丽的面孔,她认为冬青是傻子的时候,都被冬青水灵灵的模样说服了,何况如今看来,冬青的机灵劲儿也不少。   冬青称呼二狗为瑾郎,应该是心悦她们家二狗的,若是冬青果真愿意留下来,样貌出挑脑子聪慧,配自家一表人才的儿子自是再好不过。   “娘,卖身契不能给冬青。”翠枝看冬青的眼神冷了一些,“冬青拿了卖身契,她要离开我们谁也没法阻拦,只要卖身契在我们手里,不管她傻不傻,她都只能是二狗的媳妇儿。”   家里本就困苦不堪,让冬青自由,相当于把白花花的三两银子放在路边,不知何时就会消失,这个家承担不起如此风险。   “大嫂,娘,你们不用说了,我意已决,冬青是我的妻子,就当我为冬青赎身,过些日子我会把当初买冬青的银钱添上。”瑾瑜摁住冬青手里的卖身契,态度强硬。   冬青能明显察觉到翠枝那冷了几度的眼神,她准备坦白之始就预料到这个结果,自己欺骗别人在先,不能要求别人没有任何隔阂。   冬青低垂着眼,“我向来知恩图报,你们买我回家的银钱,我会还上,若我不是诚心留下,你们拿着卖身契也无用,反而还要分出人力看着我,怎么算都得不偿失,不如你们就信我一回。”   王氏有些动摇,冬青说的话句句在理。   “娘!”翠枝立场很坚定,女子出嫁从夫,她们只需要看着冬青一年半载,等孩子出生,冬青就会死了逃走那份心。   这个方法最为稳妥,而不是相信冬青空口白牙的承诺。   冬青想了想,空口无凭让人相信自己,确实难以实现,换做她处在翠枝的立场,她的决定也会跟翠枝相同。   几人相对无言,冬青打破沉默,“刘婆子没有说谎,我确实是湘王妃柳飘云身边的大丫鬟,这些年我存了些银钱,就在湘廊城南那座破庙,‘明心寺’正殿的佛像后面底座里,瑾郎识字,让大哥和瑾郎一同去把钱拿回来,还上三两白银还多多剩余。”   明心寺破败了许多年,一直是乞丐的避风所,当年小冬青跟老乞丐就住在那里,每次讨到稀罕的东西,冬青都会从佛像底座的破洞里藏进去。   乞丐认为明心寺是佛祖的庇护所,怕惹恼了神灵,破庙倒塌,对庙里的佛像敬畏有加,冬青藏了很多年都没人发现过。   后来冬青成了柳家的丫鬟,也没改掉这个习惯,每次去接济城南乞丐时,都顺便把多余的银钱藏进去,贵重的东西要藏在佛像里才安心。   翠枝和王氏对视一眼,翠枝性格谨慎,道:“我们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支开家里的男丁趁机离开?不如这样,爹年轻时去过湘廊,应该还认得路,让爹和二狗去拿,大狗留在家以防万一。”   “也行,你们觉得如何安心就如何做。”冬青并未反驳,她本就问心无愧,只想换得自由身,顺便让他们去把自己的钱拿回来,也好有本钱以钱生钱,早日存够入籍的银钱。   冬青应得干脆,翠枝狐疑的看了冬青一眼,难不成真是她误会了冬青?却没有说什么,毕竟小心驶得万年船。   冬青将手里的卖身契一分为二,自己收起一半,递了一半给王氏,“在拿到银钱之前,卖身契就放一半在娘手里,你们也好放心,待取回我的银钱,娘再把这一半契约还给我。”   王氏接过一半契约,仔细的收好,翠枝二人总算安心一些。   只要拿回了买冬青花出去的银子,还冬青自由身也无妨,他们可以用那个钱给二狗娶一房老实省心的媳妇。   更别说冬青和二狗都保证过,冬青会留下来,到时候,相当于不花钱就娶了冬青这个美娇娘做妻。   怎么看都稳赚不赔,虽心里还气冬青欺骗的行为,却不得不佩服冬青处理事情的能力。   差不多到了晚饭时间,翠枝已经蒸好苞米饭,只差烧两个菜就能吃饭。   估摸着外出干活的李老汉和大狗该回家吃饭了,翠枝进灶屋准备炒菜。   冬青对瑾瑜道:“我去帮帮嫂子。”   瑾瑜点点头,“嗯,我同你一起。”   冬青和瑾瑜一同进了灶屋,翠枝正在洗几颗品相不好的土豆。   冬青上前搭手,“我来削吧。”   翠枝并没有接话。   瑾瑜蹲在灶边烧火,看着两人笑道:“嫂子你别气了,让冬青帮你吧,她曾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做这些事情是一把好手,你也能轻松一些,权当冬青弥补欺骗你们的愧疚。”   翠枝这才起身给冬青找了一块碎掉的瓷片,家里只有菜刀,没有趁手的削皮刀,削土豆都是用碎掉的碗,裂口十分锋利。   冬青削着土豆,翠枝索性先去炒一个白菜。   “嫂子,土豆要切丝儿吗?”冬青削完土豆,询问翠枝要如何处理,她不知道翠枝准备做什么菜。   翠枝看了一眼,“要切丝儿,你先放那吧,一会儿我来切,怕你伤着手。”   “无碍,我勉强会使刀,谢谢嫂子关心。”冬青心里一松,翠枝还愿意关心她,便不是只将她当做货物,对她毫无情感,顿时笑得眼睛弯弯的。   翠枝看着冬青的笑容,一时有些崩不住,眼看就要跟着笑起来,又赶紧把弯起的唇角压下去,故作冷脸,“一边儿去,我还气你呢,莫要没鼻子没眼的。”   “我知道,我会一直等到嫂子不生气的。”冬青放下菜板,行云流水切起了土豆丝,菜刀撞击菜板的声音响起,快速且均匀,土豆丝粗细几乎一致。   翠枝诧异的看了冬青一眼,她以为瑾瑜说冬青做这些事是一把好手,只是夸大其词,没想到冬青刀工如此了得。   这样的熟练度,绝对不会是新手,对厨房中事应该十分了解。   虽然翠枝还冷着脸,但瑾瑜能感觉到气氛轻松了许多,长得好看就是能耐,一个明媚的笑脸示弱,就能缓解别人心中气怨。   李老汉和大狗回来时,冬青三人已将菜盛上了桌,李老汉在院子里洗手,大狗率先进了灶屋。   “饿死了!媳妇儿给我盛饭。”大狗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如既往的吆喝。   “大哥,给你饭。”冬青把一碗饭递在大狗面前。   “嗯。”大狗拿起筷子,正准备往嘴里扒饭,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冬青?!你你你你……”   翠枝往大狗碗里丢了一筷子土豆丝,没好气道:“你什么你,吃你的饭。”   大狗饭也不吃了,放下碗,一把将翠枝拉到屋外,“这这这怎么回事?冬青刚刚给我盛饭了,还叫我大哥?” 第16章 抄书   翠枝无奈的叹口气,“冬青她不傻,一开始就是装的。”   “装的?!那意思二狗不傻了,他媳妇儿冬青也不傻?”大狗脑子有点懵,怎么着就能两个都不傻了呢?   翠枝点头,“就是这么个意思,咱家从今往后都没有傻子了,冬青和二狗看上去比咱们家所有人都精明。”   “嘿!这下二狗赚了,冬青细皮嫩肉的……”   大狗话音没落,就挨了翠枝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你可是冬青的大伯子,没羞没躁!”   大狗自觉失言,“不是,我就是那么个意思,那还得感谢冬青,她装傻我们才能花三两银子就把她买回来。”   “也许吧……先吃饭再说。”翠枝转身回屋,有些忧心。   最开始是因为二狗是傻子但干活不虚,翠枝觉得一举两得,自己得利还能解决二狗后半生的生计问题,才劝说李老汉夫妇买个傻丫头回来给二狗做媳妇。   后来二狗莫名其妙就好了,翠枝心里欣喜的同时心里还有些内疚,怕二狗发现她原本的打算,但依然劝说一家人留下冬青。   男子始终粗枝大叶,两兄弟之所以会不和,大部分都是因为两家的妻子不和。   而冬青心智纯良,只要她好好待冬青,就不存在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算计而不和。   可最终,冬青的傻只是装出来的,实际上心灵通透。   有老一辈赵氏和王氏的前车之鉴,翠枝担心冬青会不会太过势利,如果冬青处处算计打压大房,她不可能当个包子任人欺压,冬青和她闹起来,大狗二狗就不能好了,而且她能不能算计得过冬青还是两说。   李老汉显然没想这么多,之前想着如果二狗好了瞧不上傻媳妇,打算把冬青转手卖出去,娶个机灵的回来。   这下冬青既然是装傻,还不是皆大欢喜的事儿?   冬青没有坐下吃饭,“你们先吃吧,我把这个猪肺处理一下。”   用清水把那堆残渣清洗了一遍,放在火上煮着,一会儿剁碎了拌上饭给三狼吃。   翠枝在跟李老汉和大狗说事情始末,大狗眼睛一亮,“嚯,弟媳妇你还真是湘王府的丫鬟呐?”   冬青烧火的手一顿,“以前是,今后都不再是了。”   自二姑娘把她发卖那一刻开始,她冬青就和湘王府再无瓜葛,和二姑娘……再无情义。   大狗不了解其中缘由,“那是当然,你今后是咱们李家的媳妇。”   瑾瑜起身把饭碗递在冬青手里,“我吃完了,你来吃吧,我烧火。”   “嗯。”冬青没有推阻,接过饭碗坐下吃饭。   “你们觉得怎么样?”翠枝把话题绕回来,“冬青她要为自己赎身,说湘廊破庙里她藏了银子,二狗和爹去拿。”   李老汉皱了皱眉头,“冬青,你也不能确定银子还在不在,若是我们去了,银子没了,岂不是白跑一趟,耽误功夫。”   “那是十多两银子,值得为此耽误功夫,在被发卖前两日我才去看过,银子都还在,距现今没过去多久。”   冬青看了李老汉一眼,神色动了动,再看瑾瑜便安下心来。   瑾瑜在一边道:“要是你们嫌费事,那便我一人前去,明日是大年三十,后天一早我就出发,去到县上搭车,应该不用几日就能回来。”   听说瑾瑜要独自出这么远的门,王氏心里一急,看着李老汉,“他爹。”   李老汉摆手道:“罢了罢了,二狗你脑子刚刚才好,我和你娘都放心不下,还是我与你一同去吧。”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瑾瑜与冬青一起把杂碎剁了喂给三狼,王氏突然把瑾瑜叫出门外。   王氏的举动让瑾瑜摸不着头脑,“娘,有什么事不能当着冬青的面说?”   “是这样的。”王氏左右看了看,才踮脚凑到瑾瑜耳边,奈何瑾瑜太过高大,王氏踮一下竟没能成功。   瑾瑜只得弯下腰配合王氏,王氏的耳语让瑾瑜略微赧然,“娘,这事您别操心,没见红是因为我与冬青未行夫妻之礼,不是因为冬青不洁,我办,今夜就办。”   王氏对瑾瑜床上没见红而耿耿于怀,之前想着冬青是傻的,也就一直没问,没有心智代表不是自愿,本质上还是干净的。   但如今冬青坦白一切,这就让王氏难以忽视这件事,忍不住来找瑾瑜问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要是没行房就赶紧行了再说。   瑾瑜是个现代人,他看中的,是冬青人性的闪光点,善良,聪慧,坚韧,遭受不平等待遇依然三观端正。   “那就好。”王氏得到瑾瑜的保证,才满意的转身回屋。   瑾瑜回到灶屋,冬青正在洗三狼的饭碗,“娘找你说了什么?”   瑾瑜随意笑了笑,“没事,就是让我看着你,别让你跑了。”   “我不会跑的。”冬青收好三狼的碗,洗漱过后跟瑾瑜一起回卧房。   瑾瑜从灶屋顺了一块碗的碎片,站在床边寻思割哪里,他说过不会勉强冬青,但又要一劳永逸摆平王氏的疑虑,所以打算跟电视里学一学。   铺床的冬青起身,奇怪道:“你拿削皮的瓷片做什么?”   瑾瑜没有回答,撩起裤腿,往小腿上划了一个不大的口子。   冬青惊呼一声,“你做什么!”   “嘘,不要声张,方才,娘找我其实是为了这事。”瑾瑜用手指从伤口上沾染血液,胡乱往床单上抹了一气,床单中央就布满零星的红。   冬青先是愣了一瞬,随后面色通红,手忙脚乱的找布条,小声道:“我……我给你包扎伤口。”   “不用了。”瑾瑜看着伤口不渗血就放下裤腿,伤口本就不大,他专门找了不显眼的地方割,不可能下死手把自己割到需要包扎。   冬青不自觉拽着衣角,“谢,谢谢你。”   瑾瑜爽朗一笑,“不碍事,不疼,我们抓紧时间抄书才是正事。”   瑾瑜把陈君然借给他的书拿出来,一一摆在桌上,“诗经孟子各三本,论语大学与中庸各一本,中庸和大学不厚,只要按照书上的字体大小来抄,这五沓纸应该够用。”   冬青点点头,“应该是够了的,若是不够,待你取回银钱,咱再去买上几沓就是。”   瑾瑜铺好纸张,把茶碗翻过来,用檐口压住纸的上端,“冬青,我不会写毛笔字,一些字我也不大认得,还要请你指教。”   “嗯,我给你磨墨。”冬青走到桌边,才想起瑾瑜并没有买砚台,无处可磨。   “来用这个。”瑾瑜往冬青手里塞了一块细长滑溜的鹅卵石,“我今天特地在河边捡的,应该能用。”   冬青看着手里的鹅卵石,不禁莞尔,噗嗤笑出了声,“你可真是机灵,如此又用何物盛墨?”   “以碗盛墨。”瑾瑜又取一个茶碗,将墨块放进去。   “甚好。”冬青笑意难止,往碗里加了水,用鹅卵石慢慢磨起了墨。   瑾瑜打开论语,执起毛笔,蘸了墨水下笔书写。   这应该只算是临摹,因为瑾瑜对繁体字不熟,而且不会毛笔字,好在他曾经学画,让临摹相对容易。   冬青看着瑾瑜写了整整一页,不禁道:“你悟性很好,只不过动作太过僵硬,有许多坏毛病,如此下去你的手臂难以持久。”   “我还以为你要任我自生自灭了,不如你来写几个让我观摩,我也好直观的学习。”   “嗯。”冬青接过笔,纤纤玉指捏着笔杆,笔杆的黑与肌肤的白形成强烈对比。   轻挽袖口力运笔尖,点顿提悬起回落逆,整个动作轻盈且优雅,一行行清逸灵秀的字体跃然纸上。   当年二姑娘的功课,大都由冬青抄写,倒是让冬青长了些本事。   瑾瑜叹为观止,冬青这一手毛笔字,实在赏心悦目。   冬青写了两列便停下,“可看仔细了?你初学就写这小楷,为防止力道不稳,可枕腕书写,没有笔锋也无妨,但切记放松肌理,以五指执笔,手心空虚,心随意动,待你熟悉了,便可行云流水。”   “看仔细了。”瑾瑜又拿回毛笔,经冬青调整,执于毫毛上一寸处,将手腕枕在桌上,放松小臂肌肉与五指关节,再来书写果然轻松许多。   瑾瑜一边炒一边记住这个字的写法,不认识的字便询问冬青,解其所表,复理解整句含义。   冬青安静坐在一旁,拿出今日所买的布料和针线,找来一件破烂的旧衣裳,照着翠枝给她那双鞋的大小剪鞋样。   时不时剪去烛芯,看瑾瑜姿势不对就纠正一下,直到瑾瑜习惯正确的姿势书写为止。   夜深了,只剩下灯芯噼啪之声,两人静静相对,各司其事。   此情此景,当称岁月静好。   瑾瑜再看到生涩词语时,转头一看,冬青已经趴在桌边入眠。瑾瑜抬头一观天色,确实到了该睡觉的时辰,何况今日走了这么许久山路。   瑾瑜弯腰轻轻将冬青抱起,冬青此时困倦得紧,脸埋在瑾瑜胸膛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第17章 春节   年,一直是很隆重的节日,辞旧迎新。常言道一年之计在于春,过了这一天,便又是新一年伊始。   在临近年关时,翠枝和王氏就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衣裳被褥也都浆洗过,准备迎接新的一年。   清晨,王氏偷偷摸摸去看了瑾瑜和冬青的床,看到床上凌乱的血迹时,心里长舒一口气,二狗果然不负所望。   二狗夺了冬青的贞洁,只要冬青是个正常女子,都不会再对二狗存有异心。   这样她就能安心过个舒坦年了。   腊月三十这一天,所有人都停止下地干活,一家人安心留在家里,为晚上的年夜饭搭手。   过年旨在热闹团圆,李老汉和大伯一家虽然平日各过各的,来往甚少,但每年都会凑在一起过年。   本就人丁不旺,两家一起也好添几分人气。   李老汉一家吃过午饭,带上年夜饭的食材,去不远处大伯家,跟大伯家的几个儿媳一起准备年夜饭。   大伯是长房,人口也比李老汉一家多,当年分家时,大房子分给了大伯一家。   李老汉家现在住的屋子,不如大伯家宽敞,每年过年都默认在大伯家做吃。   大伯家有三个儿媳,再加上冬青和翠枝过去,赵氏和王氏也能搭手,做年夜饭的人手绰绰有余。   瑾瑜给冬青打了招呼,左右用不上他,他准备去山里看看他们的陷阱。   已经几日不曾去看过,若是捕到野味儿,刚好可以拿回来过年。   冬青没有什么异议,拎着东西跟着翠枝去了大伯家。   未进院门,便能听闻院子里传出孩童嬉笑声,夹杂着几声妇人训斥之语。   见翠枝和冬青二人到来,正在训斥小儿的小赵氏住了口,上前接二人手里的东西。   “你们来得早了些,先坐一会儿,艳芳和梅芳正洗碗呢。”   艳芳和梅芳是亲姐妹俩,恰好年龄相仿,媒婆说亲时,两姐妹都说给了李家,嫁给大伯家的二儿子和三儿子为妻。   小赵氏接过东西,不着痕迹的看了冬青几眼,虽然之前已经见过,再次见到,还是被冬青的容貌惊艳了一番。   不禁有些羡慕,一个傻丫头罢了,却拥有如此傲人的皮相,这副皮相若是长在自个儿身上,该是何种光景?   大伯一家刚吃午饭不久,大伯和三个儿子坐在院子里剔牙晒太阳,大伯名叫李大壮,三个儿子分别叫李大牛,李二牛,李三牛。   跟李老汉家的大狗二狗异曲同工,据说孩子名字取得越贱,就越好养活。   冬青前些天倒是见过这些人,只不过还分不清谁是谁,至多能看出年长的那一位是大伯。   “大伯,几位堂哥。”   翠枝上前叫了人,指着挨个给冬青介绍,“这是大堂哥,这是二堂哥,这是三堂哥,记清楚了,以后别喊岔了。”   “大伯。”“大堂哥。”“二堂哥。”“三堂哥。”   冬青十分乖巧,翠枝指了一人,便跟着叫一人。   倒是让大伯一家惊奇不已,李大牛都站了起来,围着冬青看一圈,“这弟媳傻的稀奇,说是傻子,翠枝你却耐心教她认人,她也听话的叫人,翠枝你是怎么让她听话的?”   冬青昨日刚对李老汉一家坦白,大伯一家并不知道冬青不傻这件事,翠枝只得跟大伯一家说明一下。   “冬青昨日赶集回来,脑子莫名就好了,她现在不是傻子。”   “什么!?”赵氏从堂屋跨出来,“不傻了?怎么可能不傻?就算你们家积了德,二狗一个不傻也该差不多了,怎么还能接二连三的傻子变成正常人?只怕是出了妖精吧!”   恰好王氏随后而来,跨进院子就听到赵氏这般言论,顿时脸色黑了下来,“我们家堂堂正正,这么些年总算是攒够了德行,出妖精那也是好的妖精,但得当心着呢,就怕做了缺德事还不留口德,恶妖找上门,好的都能变傻了!”   两家人早已经习惯这两妯娌,一见面就明嘲暗讽,呈口舌之利,好似谁少说一句就落了下乘。   屋里洗碗的两姐妹已经完事,擦着手站在灶屋门口,两个长辈的事儿,她们也不好插嘴。   冬青豁然一笑,她并不在意旁人怎么编排她,过去十年,比这难听的话她听得多了,麻木了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我们把肉先煮一下,把菜处理干净切好,到了时辰架锅炒菜,也不至于事情都挤在一起做。”   说完冬青默默择菜,王氏和赵氏也就顺着台阶下了,都是些小打小闹,毕竟她们还是一家人,闹大了只会让外姓人看笑话。   下午瑾瑜从山上回来,拎着一只瘦小野猪和一只野鸡,算是一次大丰收。   动物也要过年,冬天地里没庄稼,山上没有青草,活扣里那两颗玉米,对这些苦于生计的动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   瑾瑜过来拿钥匙,把野鸡留在大伯家过年吃,野猪拿回家,改天拿去换钱。   大伯一家对瑾瑜如何抓到这些野物很是好奇,特别是赵氏,这些野物在她眼里,那就跟哗啦啦的钱没甚分别。   旁敲侧击想从瑾瑜口中问出个法子。   瑾瑜自然严防死守,若是让别人知道他放陷阱的方法和地点,那他就别想再有这么好的收获。   赵氏自此记恨上了瑾瑜,还是傻的时候不招人嫌。   她就知道这一家都跟王氏一个德行,有好处只会自己藏着。   脸上却没什么异色,帮着把野鸡处理了炖着,加上两家准备的肉,应该算是个圆满的年。   晚上的菜是冬青掌勺,简单的菜色,硬是让她做出了格调,让人看上去就胃口大开。   众人看冬青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这个女子,仿佛与穷山沟格格不入。   冬青并未沾沾自喜,她所会的一切,都是因为二姑娘。   二姑娘口味刁钻,为了让二姑娘好好吃饭,她只有费尽心思,变着花样给二姑娘做吃食。   她能有现在的手艺,全是因为伺候了二姑娘十年,一点一点磨出来的。   几个堂哥看瑾瑜的眼神都变了,从最初的不屑,到现在带着一丝丝艳羡。   试问,哪个男人不想拥有像冬青这般花容月貌,厨艺了得,看上去逆来顺受的妻子?   虽然冬青并非瑾瑜真正意义上的妻子,感受来自四周羡慕的目光,瑾瑜心里还是有一股淡淡的自豪。   吃完年夜饭,收拾完残局,一行人坐在一起守岁。瑾瑜和李老汉因为明日一早要赶路去湘廊,遂提前回家歇息。   几个妇人凑在一起拉拉家常,王氏总是有意无意提起自家两个儿媳,赵氏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两家人凑在一起过年,除了热闹,免不了一些攀比之心,一整年过去了,过年时总是暗自较劲,看看谁家更胜一筹。   赵氏很乐意李老汉一家到自家过年,是因为自分家这么多年,李老汉一家从未占得过上风。   每年这个时候,她都可以看到王氏越来越难看却不好发作的嘴脸。   开始分家时李老汉家就分得不多,后来儿女长大了,赵氏又开始拿儿女压王氏。   她们家闺女嫁到镇上条件好的人家去了,给了好几两白银做聘礼,而王氏没有生闺女。   她们家这一年又娶进门一个媳妇儿,而李二狗是傻的,根本娶不到媳妇。   她又抱上了一个大孙子,而翠枝进门三年肚皮也没个动静。   每年王氏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翠枝明事理又贤惠,今年她不仅能把翠枝搬出来,还能把二狗夫妻也搬出来。   扬眉吐气之感充盈,这么多年了,她终于扳回一城,王氏看冬青越看越顺眼,果真是他们家的福星。   冬青想回去做没做完的鞋,起身准备离开,王氏见出气出得差不多了,索性也懒得逗留,领上两个儿媳回了家。   瑾瑜回家没有抄书,而是把昨日抄写的拿出来仔细读上几遍,确认没有忘记其意,便放下书强迫自己入眠,养足精神才好赶路。   冬青回到家里,轻手轻脚把鞋样拿出来接着做,她要先把鞋底纳好,再来绣制鞋面,最后把鞋面鞋底缝合。   纳鞋底很伤手,山路砂石满布,鞋底要足够厚才能不被轻易磨破,十余层布料重叠,黏作布壳缝合。   以至于纳鞋底时得用上十二分的力,才能将针扎进去。   因为没有顶针,冬青昨晚使出吃奶的劲儿,才纳了半只鞋底。   冬青在角落点上灯,看到桌上放了一页纸,纸上还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拿起来一看,却是一枚顶针,一枚木质雕刻的顶针,内侧磨得光滑,看样子是刚做没多久。   纸上面有瑾瑜独特的临摹字体,“看你昨晚扎得艰难,今日上山突发奇想,为你打磨顶针一枚,你且试用,若不合适,丢了便是。”   冬青忍不住弯起嘴角,看了看床上的男子,将顶针慢慢戴在手指上,竟说不出的合适,不松不紧。   拿起针线试了试,虽然有些笨重,但也比之前徒手使劲好上许多。   冬青直做到蜡烛燃尽,终于把两只鞋底做好,刚想归置针线上床睡觉,蜡烛已寿终正寝,灯芯倒在了蜡液里,屋内归于一片黑暗。   这一截蜡烛,应该是这个家里唯一也是最后一支,瑾瑜白日下地夜里念书,断然少不得蜡烛。   冬青摸黑爬上床,寻思着明日交代瑾瑜,回程时买上几支。 第18章 新鞋   就算在农家,常年有干不完的农活,大年初一初二也是不下地干活的。   而是拜拜年,串一下门走亲戚。   初一这日,瑾瑜和李老汉天刚蒙蒙亮就起床,拎着野猪顺着山路往镇上去了,希望用野猪换些银钱做路费。   冬青叮嘱瑾瑜回程记得买蜡烛,目送二人直到消失在视线里。   新媳妇进门第一个年,正月里要跟随丈夫去所有亲戚家里拜年,翠枝和王氏商量了一下,准备等瑾瑜回来,让瑾瑜带上冬青去拜年。   王氏与翠枝要去几个交好的人家串门,问了冬青要不要一同去,也好认识认识附近的人家。   冬青心里还惦记着没做完的鞋,便回绝了翠枝的好意,她要在这里待上很长一段时日,附近的人家又不会跑,慢慢就会熟悉的。   翠枝有些疑心,让大狗留在家里,虽然翠枝没有明着说,几人也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是想让大狗防着冬青有小动作。   冬青没说什么,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拿出鞋面布开始刺绣。   好在她只准备绣一些简单的花色,花不了多少时间,到酉时初,日暮西沉,青色的布面上,已经对齐绣了两份同样的花色。   相对繁复的鞋底和鞋面花色做完,剩下的,只需要将鞋面布贴在几层内衬上,剪成鞋帮,缝制在鞋底,就可以拿去给翠枝。   打开门出去,大狗正跟来串门的几个男子高谈阔论,见冬青出来,一些人脸上带着调笑的神色,“嚯,看不出来,你那傻子弟弟挺有艳福。”   大狗爽朗一笑,“正经的说,我弟已经不傻了,这是我弟媳冬青,不仅中看,烧菜也是一把好手,一会儿留在这儿吃,尝尝弟媳的手艺。”   说着转向冬青,“快到晚饭时间了,娘和翠枝还没回来,不知道回不回来吃的,冬青你先去做饭。”   “好。”冬青应了一声,转身进灶屋,不由自主想起瑾瑜,若是李瑾瑜,定会自己做饭待客。   人常说君子远庖厨,别说君子,所有的男子对做饭洗衣都不屑于上手,理所当然认为是女子份内之事。   在这深山沟,女子白日要跟随男子下地,回家还要烧水做饭伺候男人。   叹了口气,从何时开始,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想起李瑾瑜?也不知此时李瑾瑜和李老汉走到了哪里。   冬青把火烧起来,往蒸锅里加水烧着,却没有直接开始做饭。   而是取一撮玉米面,加水熬成黏液,回到屋里将几层布粘合在一起,最后将绣制好的鞋面布端正贴上去。   看着贴好的布壳,冬青长舒一口气,让它晾干一下,照这个进度,明日就能剪鞋面缝制完工。   酉时末,冬青做好晚饭,翠枝和王氏没有回来,看样子应该是在别人家用饭了,一年里,也就这几天能够放纵一下。   晚饭过后,冬青收拾了碗筷,把昨日收起来的野鸡肠子煮给三狼吃。   三狼长得很快,皮毛颜色好像在慢慢淡化,从原来的灰色变成了灰白,看上去蓬松飘逸。   冬青摸了摸三狼的头,三狼抬眼,目光依然呆滞,却往这边挪了挪,轻轻靠在冬青裙角。   看三狼的动作,冬青忍不住多了几分怜爱,轻抚顺滑的皮毛,“三狼乖。”   因着家里没了蜡烛,天色擦黑屋里就一片暗色,冬青无事可做,只得趁着天还没有完全黑透,洗漱躺到了床上。   冬青平躺在床上,直视这一片黑暗,人的依赖性让她害怕,才过去几日,身侧没有瑾瑜,心里竟有些空。   不知觉中睡过去,第二日冬青依然没有出门,傍晚出去串门的翠枝回转,冬青将一双新的绣花鞋递在翠枝眼前。   “嫂子,你把自己的鞋给了我,这双给你。”   除了鞋面布是冬青专门买回来的新布,鞋底和里层,都是李二狗曾经那破得不能再穿的衣裳做的,所以鞋子褐底青面。   青色的鞋面上,零星绣着小小的白色玉兰,由翠绿的几片叶子和藤蔓牵绕,围绕着鞋帮。   鞋子整体形状圆润周正,配色清爽素雅,看上去赏心悦目。   翠枝很是疑惑,“这……给我的?”   在农家,一直在为生计挣扎,女子也要下地干活,没有太多时间花在衣服鞋子上。   众人都身罩一件粗布麻衣,鞋子直接用破烂的衣裳裁小做成,根本没有鞋面布,别提绣上花色。   除却寒冷的冬季,其余时候男子更是穿着四面漏风的草鞋。   见翠枝不伸手来接,冬青把鞋子塞到翠枝手上,“嗯,就是给嫂子的,嫂子把唯一完好的鞋子给了我。”   玉兰花有众多寓意,而报恩,恰好在玉兰的寓意中。   一旁的王氏显然也看到了冬青递给翠枝的鞋,从翠枝手里拿起一只看了又看,“冬青,这鞋哪儿来的?”   只怕这十里八乡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有这种手艺的不超过一手。   “我做的。”冬青没有隐瞒,“前些日子我的鞋坏了,嫂子把她的鞋给了我,上次赶集路过衣料铺子,就买了青色的布料,给嫂子做了一双。”   “所以……这些天你不串门,是为了给我做鞋子?”翠枝想起自己两天都让大狗留在家里,怕冬青跑了,一时有些过意不去。   冬青笑了笑,“不妨事,前前后后加起来,我也只做了三天不足的时间。”   翠枝看着冬青的笑脸,摸了摸鞋子,显得爱不释手,“这,这鞋太新鲜了,我穿不合适吧?”   “嫂子你坐。”冬青让翠枝坐在凳子上,蹲下身,脱去翠枝脚上那双破旧却洗得干净的鞋,把新鞋给翠枝穿上。   她故意选取耐脏的青色布料,白玉兰也只是寥寥几朵,与翠枝的许多衣裳都搭得上色。   冬青打量了一下,道:“看,多合适,起来走走。”   翠枝站起身,感觉都不忍心下脚去踩,前后走了几步,“怎,怎么样?还行吗?”   恰逢新年刚过,翠枝身上的衣裳干净整洁,那绣鞋不突兀却很抢眼,平添几分光彩。   大狗在一旁嘿嘿笑了几声,“行,特别行,媳妇儿你穿上这鞋真好看。”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脸色微红,看向王氏,“娘,你说呢?”   王氏笑道:“好看,冬青那双手巧得很,用来做农活可惜了。”   “是啊,怪不得二狗这么稀罕冬青。”翠枝恍然大悟。   冬青看着几人对那双鞋的喜爱,心里多了几分考量,她在同等丫鬟当中能算出色,与一众精通女红中馈的大家闺秀比,只能算平庸。   但因为所处环境的差异,她在这个深山沟,可以算得上顶尖,完全能做一个靠手艺吃饭的手艺人。   无论是农籍还是贵籍奴籍贱籍,女子都有一个共通点,那就是打扮爱美,喜欢美丽的衣裳鞋子,喜欢精巧的饰品,喜欢胭脂水粉。   冬青突然笑开了,“娘说的没错,虽然我曾是个丫鬟,却对农活一窍不通,我何不利用所长?”   “冬青啊……你这文绉绉的话娘怎么不大明白啊?”王氏不明白冬青说的利用所长,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冬青计上心头,“嫂子,明儿个初三,你暂时别去干活,穿着这鞋,去村里有闺女或媳妇儿的人家串门。”   翠枝皱起眉头,“这又是个什么幺蛾子?”   人都有虚荣之心,穿起这般精致的鞋,自然想让这清水沟的小媳妇儿们都看看。   但翠枝不是那种张扬爱炫耀的人,穿着新鞋挨家挨户去,她还真做不出来。   “嫂子你不用主动提起,这鞋如此抢眼,旁人定能一眼看到。这么些人自然会有人喜欢,若有人问你这鞋哪儿来的,你就说我做的,如果她们喜欢,可以备好布料丝线,我帮她们做,不过要收一些手工费,不能白做。”   王氏和翠枝面面相觑,“这,这能成吗?”   冬青一笑,“成不成只有试了方能知晓,嫂子你能帮我吗?”   翠枝顿了顿,一咬牙道:“成,那就试它一试。”   大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儿?   第二天翠枝按照冬青说的,四处走走,跟大姑娘小媳妇儿拉拉家常,果然很多人一眼就瞧见了翠枝脚上的鞋。   也有一些心态偏的,看到了也假装没看到,你不就是想穿出来让别人夸?那我偏就假装没看见。   翠枝第一天就收到了一份活,是村长的大儿媳李氏,她正准备了布料要做新鞋呢,就看到了翠枝脚上那双精巧脱俗的鞋子。   村长家条件相对好一些,房子都不是茅草屋,而是盖的灰瓦,清水沟就两户人家住得上瓦房。   村长的几个儿媳不是省油的灯,既然全家供着陈君然上县学,当然也不能亏待了她们几房,每年都要做几次衣裳鞋子。   李氏把鞋面布料交给翠枝,拿出一个小布袋,“我没买丝线,让她先垫一下,绣的跟你这双一样就行,只绣花要多少手工费?”   虽然没有婆婆拿捏,但在另外两个妯娌眼皮底下,李氏也没能藏下多少私房钱,不至于连鞋底鞋帮都出钱让别人做。   她准备自己纳鞋底,打鞋帮,到时候把绣了花的鞋面布拿回来贴上。   翠枝一愣,冬青只跟她说做一双鞋四十文,可以接受还价到三十文,没说只绣花多少。   翠枝眼珠转了转,“二十文,你知道绣花很费眼睛,而且还要冬青出丝线。” 第19章 下地   李氏有些犹豫,二十文都可以买一斤上等的肉了,但是翠枝脚上的鞋,于她而言确实十分诱人。   “乡里乡亲的,能不能少一些?”   翠枝正想开口,抬眼看到村长的三儿媳打外边回来,正往厢房去。   翠枝灵机一动,扯着嗓子跟三儿媳打了个招呼。   “小桃,刚到初三,你出去忙什么呢?”   李氏回头一看,忙数了二十文钱塞到翠枝手里,压低了声音,“赶紧收好,别让她看到,记得让你弟媳绣仔细些。”   翠枝刚把铜板收好,小桃就走到了跟前,“我去河边洗几件衣裳,翠枝姐你来这边做什么?你脚上的鞋可真稀罕呐!”   李氏抢着道:“我看翠枝脚上的鞋好看,花了几文钱请她帮我绣花色呢。”   小桃一听来了精神,“几文钱?你跟爹爹拿的钱吗?还是说,大嫂偷偷藏了私房钱?”   翠枝在一边打圆场,“钱赊欠着呢,你嫂子说等跟陈叔说了之后再给我,这不乡里乡亲的嘛,都知根知底,欠着几天也无妨。”   李氏跟着点头,“家里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倒是想,可从哪儿藏得下私房钱?是不是你藏过才怀疑我?”   “哦?”小桃半信半疑,转向翠枝,“多少钱绣一双?爹爹是公平人,既然大嫂有的,我也有,给我也绣一双。”   翠枝低头笑了笑,“布料你们自己准备,整双做要四十文,若是只绣花二十文,自备丝线十八文。”   “我大嫂的怎么做,我的就怎么来。”   翠枝给小桃说了说,小桃道:“翠枝姐你等等,我有丝线,我进去给你拿。”   小桃转身进屋,李氏感激的看向翠枝,“多亏你机灵。”   这下不仅保住自己的私房钱,还能借机向村长拿钱,私房钱都省下来了。   也都怪她那个公公,要是分了家另过,也不至于用一文钱都要伸手。   当初婆婆过世她还暗自庆幸,没成想不分家就罢了,公公还把掌家权紧紧的捏在手里,小叔子只知道花钱,两个弟媳也不是省油的灯。   这日子是越过越憋屈。   “没事。”翠枝满面笑容,刚好小桃拿了料子出来,翠枝拿上两份活计往回走。   若是不出意外,过不了几天村长的二儿媳也会找上门,那就是三份,毕竟二儿媳是个更不好相与的主儿,又怎会少了自己那一份?   李氏对翠枝帮她隐瞒心怀谢意,而最大的得利者,却是翠枝。   翠枝回到家里,把两份料子交给冬青,“喏,冬青你可真能耐,你一天能绣一双的花色,那一天就能赚十七八文。”   冬青盘算了一下,忽略可能接不到活计的情况,一天十八文,一年也不过六两有余的收入。   但她不可能不吃饭,而且翠枝帮忙接的活,她还要分给翠枝一些,一年下来连生计都困难,何谈凑钱入籍?   “远远不够……”只有白日跟着下地,保证生计,晚上陪瑾瑜念书时刺绣,一年下来才有希望存下几两银子。   见冬青愁云惨淡的面色,大狗有些不淡然,“冬青啊……你知不知道,我跟二狗去镇上做苦力,每人一天都只有十五文,你动动手指就能收十八文,怎么就远远不够了?”   冬青扯了扯嘴角,“挺好的,我就随口一说罢了。”   用过晚饭,冬青喂了三狼,趁着天色还没有彻底黑透,坐在窗边给接回来的布料配了色。   翌日,天边起一圈鱼肚白,冬青就起床洗漱,拿起布料开始刺绣。   小桃的布料是淡绿,拿来的丝线是粉色,冬青在布料上勾勒几朵桃花,和着自己剩下的白色丝线,绣上一朵渐变色的桃花,含苞待放娇艳欲滴,就像刚刚从树枝上折下。   李氏的布料是蓝色,没有拿丝线过来,冬青考虑到李氏二十七八的年岁,用剩下的丝线给李氏绣了几只素雅斑斓的蝶。   蝴蝶翩翩起舞,与小桃的布料放在一块,那蝶好似下在一刻就要活过来,扑到旁边的花朵上大快朵颐。   冬青用一天时间,把两份料子绣完,放到翠枝手里,“你拿去交活吧,我还可以绣手绢,绣衣裳荷包,若她们满意,大可以叫上要好的姐妹过来,花色任选。”   “你一整天都没休息,先去睡吧,这个我明天拿过去。”   翠枝接过栩栩如生的刺绣,哪怕要绣的地方不多,一天之内绣出这些花色也不容易。   这得多少年的功夫,才能达到如此境界?   冬青点点头,“嗯。”   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冬青觉得有些眼花头晕,扶着墙缓了缓才站直身子,一整天高度集中精神,确实有些难以负荷。   躺在床上,冬青寻思着明日去山上看看,看看瑾瑜的陷阱是不是又抓住了野物,已经好几日没有去看过了。   距瑾瑜离开清水沟,过去整整四天,按理应该快回来了,冬青却不免有些担心。   湘廊是黎国七洲之一廊洲的首脑地,为廊洲最繁荣的地界,廊洲之主湘王和州府军民大臣柳知府的府邸都坐落在湘廊。   而山河县直隶湘廊治下,离湘廊主城算不得太远,当初冬青坐在刘婆子的马车里,走走停停两天的时间就到了这里。   就算瑾瑜和李老汉步行至县城,再乘车前往湘廊,两天时间也应该到了湘廊才是。   如今过去四天整,瑾瑜和李老汉却毫无回转的迹象,也不知他们有没有顺利找到她藏的的银钱。   冬青想着想着,不知道过去多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冬青依然按时醒了过来,赶着天色早,去了山上一趟。   翠枝再没有让大狗看着冬青,也没有叫冬青一起下地,只是叮嘱了冬青一声,她和王氏大狗要去地里耙地,让冬青差不多的时候回来做饭。   翠枝先把冬青绣好的鞋面布送去村长家,从村长手里一并收了三份活的钱,那二儿媳果然也是要一份的,特别是看了那两人的成品之后。   小桃和李氏拿着鞋面布,看着上面的花色爱不释手,因为心境与年龄不同,自觉自己这一份比对方的好看。   翠枝带上二媳妇儿的布料要回转,李氏忙跟了上去,“我去送送人翠枝。”   翠枝自然知道,李氏为何如此热心送她,到了拐角处,翠枝把村长付给她的钱拿出来,数了十八文还给李氏。   “上次你已经付过钱了,我不会多收你钱的,这是你的那份。”   李氏左右看了看,接过钱收起来,“翠枝你真是好人,我一定给我娘家人说道说道,让她们喜欢都来找你做。”   翠枝淡然一笑,“好,那我就先谢谢你了。”   告别李氏,翠枝将鞋面布和丝线包起来,直接去了地里干活。   午饭时,冬青做好了饭,众人回家一看,冬青果然又从山上带回两只野鸡。   翠枝把收到的五十六文钱交给冬青,对冬青和瑾瑜时常从山上带回活的野物很是好奇。   “能不能跟嫂子说一下,这些鸡都是怎么抓的,上次二狗找我要绳子,是不是就是为了这事?”   冬青把铜板数了数,递给翠枝二十文,“是,但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等瑾郎回来,嫂子亲自问他罢。”   这次的陷阱被破坏了,冬青都没有重新布置,不是她不想,而是实在没有力气把树枝压弯,那树枝快要赶上婴儿手臂粗细。   看瑾瑜并没有费尽全力,而她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能撼动,冬青对瑾瑜的力气有了新的认知。   “冬青你这是做什么?”   翠枝没有收冬青递过来的钱,这钱是冬青凭本事挣的。   “拿着吧嫂子,要是没有你出去接活,我也空有一双手。”冬青把钱往翠枝手里塞。   翠枝却突然冷下脸来,“在你眼里,嫂子就是这么斤斤计较贪得无厌是么?旁人找你刺绣还得给钱,你给我做的那双鞋就够了,不用再给我钱。”   冬青手顿了顿,她曾经生活的地方,就是得斤斤计较,你不能欠别人的,落人话柄,让人有可趁之机,也要防着别人拿了你的。   翠枝见冬青不说话,便把冬青的手摁了回去,“又不是多少钱,几十文而已,你凭一己之力赚回来的,就留着作体己钱,买些女人家的玩意儿。”   冬青默默将铜板收好,“谢谢嫂子。”   翠枝笑道:“这话说的,一家人哪来什么谢不谢的,赶紧吃饭吧,饿死了。”   “嗯。”   吃过饭,冬青带上三狼,跟着翠枝一行人下地,她要尽快适应农家的耕种生活。   走在路上,冬青朝后山的方向看了看,山间的小路像一条麻线,上面并没有行人归来。   冬青学习东西很快,拿上锄头,跟在翠枝身后,把地里的土挖松,成坨的土块敲散,耙平。   翠枝时不时看一下冬青,怕冬青第一次下地不适应,却只见冬青面色发红,额头渗着汗珠,没有丝毫懈怠。   到了下午,翠枝眼尖,看到冬青手上起了几个水泡。   “冬青,你回去吧,等你到家差不多是该做晚饭的时候,咱慢慢来就是,一口又吃不成胖子。”   抬眼看了看日头的高度,虽然日头还高,但冬青领了翠枝的好意,一会儿她手上的水泡该破了,得不偿失。   “那我回去了,三狼我们走吧,回家。”   三狼在远处树荫下,听到冬青叫回家,立刻起身撒着欢儿跑到冬青身旁。 第20章 人性   暮霭垂临,如纱,似布,笼罩整片大地,冬青坐在窗前,三狼依偎在她脚边,一人一狼仰望苍穹,直至夜色如墨。   “冬青,夜里凉,去睡吧,有爹跟着,不会有事的,指不定明日一早他们就回来了。”   “嗯?”冬青转头看了看翠枝,一行起身往里走,一行道:“我只是睡不着罢了,坐这么一会儿,倒是有点困,嫂子你也早些歇息。”   冬青进屋关上房门,翠枝望着院子里紧闭的大门半晌,轻叹一声,家人远行,怎会不忧心?无奈只得转身回屋,期望二狗和李老汉早日归来。   屋内冬青慢慢躺在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睡觉,奈何脑海里总是浮现瑾瑜的身影。   初见时满脸是血的模样; 无故冷脸,抱她行于山间的模样;张口成诗,意气风发的模样。   最后,定格在对她笑得温润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冬青半梦半醒间,听闻木门传来咯吱声,有人推门而入,带进来一股冷风。   冬青被冷风一激,一瞬清醒过来,刚欠起身子,就见一高大身影走到床边。   下意识的想大声呼叫,却被一双带着凉意的大手捂住了嘴巴。   “嘘,是我,吓到你了吧,大哥大嫂在睡觉,不要吵醒他们。”   瑾瑜将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塞在冬青手里,“这是从底座里拿出来的银子,一共十七两又三钱,尽数都在这里。”   不怪冬青很笃定,明心寺正殿里大大小小有五六个佛像,他们有冬青确切的指点,都差点没找着这些银子。   最后还是他趁没人时,告过罪,把冬青说的那尊陶塑佛像砸开,这些银子才从底座里露出来。   因为成年人的手,根本没办法从那个洞里伸进去,上次冬青从佛像里往外拿东西,还是她十一岁那年。   冬青把布袋塞到枕头里侧,“现在什么时辰?为何现在才回来?山路陡峭,若是天黑看不着路,再摔一跤该如何是好?”   瑾瑜闷笑几声,“冬青,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你,你笑什么?”冬青恼羞成怒,背过身去不理瑾瑜。   “高兴,所以就笑。”瑾瑜三下两下褪去外衣,带着寒气钻进被子里,偏头附耳轻语,“因为……我想早些见到你。”   微热的气息喷吐于耳廓,浑厚低沉的声音震荡耳膜,冬青只觉身子麻了一瞬,忙不迭往墙边挪了挪,“天晚了,快些睡吧。”   “好。”   黑暗掩盖了瑾瑜得逞的笑意,却躺平认真睡觉。   瑾瑜为了砸开那尊佛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差点被乞丐追杀,不过砸开的佛像里,除了银子还有一些其他东西。   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一方看上去质量不错的方巾,一把做工精致的长命锁,锁身上刻有“素”一字。   既然无人知道冬青藏东西的地方,这些东西便是冬青藏进去的,瑾瑜全都带了回来。   冬青拿着银锁,思绪飘远,这是老乞丐临死前交给她的。   老乞丐在草丛里捡到她时,她身上仅裹一条方巾,脖子上挂着这把银锁。   按老乞丐的说法,他本是看中银锁,才把冬青捡了起来,几度想把银锁拿去换钱,又怕丢了孩子的人家以锁为证寻找。   倒不是说老乞丐有什么慈悲心肠,老乞丐觉得这银锁至多换二两银子,而看方巾和银锁的做工,应该是富贵人家才有的。   老乞丐打算到时候带上小叫花子和银锁,去跟小叫花子的父母换一大笔好处。   没成想过去了四年,也没听哪个权势人家丢了孩子,反倒是自己跟小叫花子有了几分亲情。   弥留之际,老乞丐把银锁和方巾一同交给小叫花子,让她好好收着,以防什么时候亲生父母寻来。   冬青把银锁和方巾藏进佛像里,吃了那二两,之后又当如何?   她甚至不敢把锁拿出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叫花子,让别人撞见,根本就留不住。   两年过去,关于生身父母毫无音讯,冬青倒在了廊洲知府柳振宁的宅子前面,被柳家二姑娘柳飘云带进府里,取名冬青,留作贴身丫鬟。   “我看到就一并带了回来,应该是你的东西。”   冬青收回思绪,“是我的,刚好一会儿去集市卖野鸡,一并拿去换作银子罢。”   瑾瑜看了看冬青清冷的眉眼,“不过换得二两银子而已,为何不留下?这也许有机会寻到你的亲生父母。”   冬青当年差点饿死,都没有将这个银锁拿去换吃的,留了这么多年,按理现在不应该拿去换钱才是。   电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捡到的婴儿身上有家族信物,不管出什么变故,都不会把信物拿去换钱。   无一例外,最后会找到亲生父母,而亲生父母非富即贵,甚至是王孙贵胄,说不定冬青是黎国公主。   瑾瑜摇了摇头,甩开那滑稽的想法。   冬青将银锁放在桌上,淡淡看了一眼,“我们现在正缺钱,只管拿去换了便是。”   若是她的父母有心寻她,何须等上十多个年头渺无音讯?如今她能够自食其力,不会冷死饿死,要那空有名头的父母何用?   这么多年的执念,也是时候放下了。   冬青把十七两银子拿出来,数了四两拿给王氏。   李家花三两白银把冬青从刘婆子手买过来,且不说伊始翠枝给她喂饭洗脚,冬青觉得自己又在李家吃了这么些天白食,多给一两在情理之中。   王氏和翠枝推脱一下,只肯收三两,想当初她们咄咄逼人,质疑冬青的用意,如今又怎么好意思多收别人一两?   几人推来推去,看冬青坚持,两人就收下了四两银子,没有人会嫌钱多。   而且翠枝和王氏认为,冬青是李家的媳妇儿,理应为这个家考虑,家里的东西都有冬青一份,这多收的一两银子,以后终归会回到冬青身上。   王氏没有问冬青一共拿了多少银子,冬青也闭口不谈。   虽然一般来说,没有分家时,所有财产都应该交公放在明处。   但因为这钱跟李家没有一个铜仔的关系,冬青又以退为进,除非脸皮厚如城墙,否则是不会好意思开口让冬青把所有钱都上交。   冬青暗自观察李家所有人的神色,除了瑾瑜确实打心底不觊觎她的钱财,另外四人对她的银钱都是有些想法的,只是想法不大而已。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十余两银子对深山沟里的人来说,吸引力不小。   毕竟一般人家举家收入不过二十余两,还是在不闹灾荒的情况下,除去日常开销,一年下来能存二三两就顶天。   冬青在准备让瑾瑜去拿这些银子时,就打算到了这一步,如果李老汉一家不要脸皮,硬要把她所有银钱据为己有,那她毫无反抗之力。   事实上,李老汉一家算得上老好人,不是穷凶极恶的无赖之辈,在她这些天循序渐进的示好行为中,李家一众人对她心怀愧疚。   如今她还钱再多一两,李家于她的亏欠感更甚,便不会好意思问她的银钱。   不可否认,李老汉一家真心把她当做家人,或许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一家人也存在利益关系。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存在竞争与利益。   世上本就没有不求回报一味付出的善人,无情无欲之人,只存在于话本里,因为有人性,道德底线高低的不同,从而造就人的善恶不一。   在王氏和翠枝跟前,称呼瑾瑜为瑾郎,闭门不出将鞋子赶工做完,把绣花赚的钱分给翠枝。   所有的事都一举两得,还了李家一份情,同时把自己推向弱势一方。   若是换做面对大伯一家,或是银钱再多几个倍,冬青都不会透露一丝真相,而示弱这个法子,对大伯一家没有任何作用。   一个人势利不势利,从言行举止中便能看出来,大伯一家明显比李老汉家势利得多,对她这些天的行为,大伯一家只会觉得她软弱可欺,理所当然变本加厉的压榨她。   冬青敲打过形形色色的刁奴,知道面对不同的人要摆不同的态度。   更知道,不要试图试探人性的底线,无论多么善良的人,当诱惑足够时,那根线都会脆弱得一碰就断。   瑾瑜一直注意着冬青的面色,明白两波人在想什么。   他没有告诉冬青,在拿到这十七两银子时,李老汉曾向他提议把银子私藏,然后回家告诉冬青银子没了。   他终于知道,李老汉对冬青说万一白跑一趟是什么意思,那个时候开始,李老汉就对冬青的银子动了心思。   只不过李老汉虽然动心思,但动的良心不安,絮絮叨叨跟他说,如果有了这十七两银子,家里的情况会好上许多,家里情况好了,对冬青也好。   李老汉在说服他的同时,何尝不是企图说服自己的良心?   如果当时他稍一附和,就会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压倒李老汉心里那些不安,把冬青存了十年的家当私藏。   很不巧,人心都是偏的,而瑾瑜的心,偏向了冬青这边。   他不能看着自己的父亲,打着为冬青好的幌子不劳而获,私藏一个苦命丫头十年的积蓄。   于情,于理,于私,都不能。 第21章 牵扯   冬青用四两银子,从王氏手里换回半张卖身契,将两半卖身契重合,直直看了半晌。   从今往后,她便是自由身。   冬青转向一旁认真抄书的瑾瑜,“能否请你帮我一个忙?”   瑾瑜抬眼,“嗯?你说就是。”   冬青把卖身契推到瑾瑜跟前,“你在后面写上,契约所载之人付讫银钱赎身,故,契约由所载本人持有。”   “还有什么要写么?”瑾瑜按照冬青所述,在卖身契上写完这段话,他以为冬青把卖身契拿回来是要撕毁的,没想到又拼了回去。   冬青摇头,“这就够了,只需你在这个后面摁上手印。”   有了李二狗的手印,就表示她为自己赎了身,再没人能归置她的去处,以防旁人钻空子作文章。   不过她依然还是奴籍,待凑齐银钱入了农籍,可以把卖身契彻底销毁,她就真真正正是个人,而非一个货物。   解决了卖身契归属的事,冬青的心宽了一些,她再不用担心什么时候就被转手卖出去,而下家是好是恶她一无所知。   坐在床边拿出剩下的银子算了算,十七两又三钱银子,四两赎身,还剩十三两又三钱,加上这些天接的几份活,是十三两又四钱银子。   冬青按照自己说的,把长命锁拿去镇上的当铺当了二两银,加起来一共十五两又四钱。   回程的路上花了四钱买布料和丝线,现在手里剩下十五两整,还差一两就够付她欠缺的税银了。   买回来的布料丝线,冬青准备绣荷包做鞋,拿去集市出售,比就坐在家里揽活客源广上许多。   这个镇子只有只有两个村天灾严重,清水沟就在其中,其余数个村子本不如清水沟,两年下来已经赶超了清水沟,集市上定会有不少人愿意购买荷包绣鞋。   过不了多久,她就能存够缴税的钱,再存一些给县太爷的好处。   坐在桌边的瑾瑜见冬青看着那一小堆银子发呆,放下手里的书走到冬青旁边,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约摸六钱左右,是他这些天卖野鸡野猪,买了蜡烛还剩下的。   瑾瑜把小半块银子放到冬青手里,“这个给你。”   或是因为现代平民百姓都不用交税,瑾瑜觉得黎国赋税徭役都挺重的,好在比较人性化,闹了灾荒的地方,依情况轻重减免赋税。   “给我作甚?我不要你的。”冬青把银子推回去,她的银钱不交公旁人已经有轻微看法,若瑾瑜再把自己的钱给了她,那些看法就该扩大了。   听了冬青的顾虑,瑾瑜寻思一下觉得有几分道理。   但他和冬青白日里都跟着下地干活,夜里点上蜡烛,他在冬青的指点下抄书学习,冬青指点他之余还要做女红。   他们白日里做的事不比家里任何人少,地里的收入,除了吃饭以外他们根本不染指。   冬青和他的钱,都是在干活之余努力赚的外快。   而且食盐和肉是瑾瑜用外快赚的钱买的,家里人没有道理惦记他们的银钱。   瑾瑜道:“我们的钱不能上交,一文都不行,人都有惯性,一开始我们不耽误干活还能给钱,他们也许会觉得过意不去,但时间一久,习惯了就会觉得理所当然,到时不管家里有什么事,他们都会习惯依赖于我们。”   瑾瑜说的不无道理,如果潜移默化发展到这个地步,人就会习惯依附于能给他们帮助的人,瑾瑜和冬青又不能硬起心肠弃之不顾,越是伸出援手情况就只能越是恶化。   这种情况随处可见,对谁都没有好处,很多人家因为没有防患于未然,强的越强,弱的有靠头就越弱,时间一长,导致心理不平衡,手足反目。   冬青蹙起黛眉,“可……若是我们一开始就弃之不顾,他们心里依然会不平,我们有能力赚得银钱,却不顾兄弟情义,一文钱都没有分给他们。”   古人看重宗族,时兴大带小,一家兴旺总是要对宗族伸出援手。   她们若一毛不拔,只怕除了大狗不平衡之外,瑾瑜的父母也会觉得瑾瑜不近人情,同样会导致六亲不近的后果。   只要一牵扯利益,总会生出些隔阂。   瑾瑜突然展颜一笑,“谁说伸出援手一定要直接给钱?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冬青心思灵活,一点就透,“刺绣是没办法授人以渔的,那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而且嫂子和娘的手因为常年劳作,骨节变形且粗糙,会把缎面绣线刮起来,不适合刺绣这样的精细活儿。但我会很多口味清新的小点心,我可以教嫂子做,保证新奇又容易入口,销量会很好的,比荷包鞋子都容易卖。”   瑾瑜看着冬青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顿时一片柔软,轻声道:“冬青,你还有什么是不会的?”   “我?我对农活不在行,这些天下来,总觉力不从心,指头还有些疼,泥土让我的手粗了些许,我担心我的手也变形,以后可能不能再拿绣花针了。”冬青看着自己的手,一本正经的回答。   瑾瑜结实有力的手臂将冬青揽入怀里,摸摸冬青柔顺的发,“傻瓜,我说过你不用跟着下地,我有的是力气,我养你,你只需在家做我的先生就好。”   瑾瑜的声音震荡胸腔,透过不厚的衣裳印在冬青身上,冬青觉得那震荡仿佛震得她浑身酥麻,忙挣了挣,却没能挣脱。   “你,你先放开我再来说话!到底谁是傻瓜?娘和嫂子同样是女子,她们做得我为何做不得?我也要吃饭,怎能优待自己?”   瑾瑜执起冬青的手,摸了摸,“嗯……确实是粗糙了不少,你的手有更大的价值,做农活变了形,不是明智之举,你明日就与嫂子说点心的事,若是成功,嫂子与你都不用下地,赚的钱却比下地多上许多。”   “嗯。”冬青点点头,收回自己的手,寻思着改天去集市采购材料,她出成本和手艺,翠枝跟着学。   生意做起来之后,日常开销就从收入里出,开销剩下的再与翠枝平分,这样大房也有了除庄稼之外的收入,还会对她心怀感激。   说起额外收入,瑾瑜的陷阱已经好些天都没有困住野物。   奇怪的是他每次去看,时不时一些陷阱都是被触发了的,上面却没有拴住东西。   瑾瑜想着该换个地方布置陷阱,否则再这样下去,他要连自己的笔墨纸张都买不起,又何谈帮助冬青凑钱入籍。   冬青刺绣的手艺这些天在清水沟传开了,倒不是因为翠枝时常穿着那双鞋,翠枝要下地干活,那双鞋早就洗干净了放在柜子里。   这事能传开,全靠村长家的三个儿媳,仨都是爱炫耀的主儿,鞋子完工就迫不及待的穿在脚上,四处走动。   因此,又有几单活儿找上冬青,晚上瑾瑜念书的时候,冬青就把花色给绣了出来。   隔壁大伯家的几个女眷有些坐不住,刚知道那鞋是冬青绣的没几天,赵氏领着三个儿媳,到李老汉家串门来了。   唠着唠着,赵氏就把话题扯到了冬青身上,对着王氏道:“桂花啊,你们家这次可算是捡着宝了,本以为便宜没好货,没想到你们三两银子,能买回来冬青这么个稀罕人儿。”   王氏有些自得,“那可不是,咱们家冬青长得出挑,人又能耐,关键是还干净。”   说着王氏凑到赵氏耳边,悄声道:“冬青初夜可是见了红的,跟那些被人买来买去作弄过的破鞋不一样。”   赵氏惊讶一瞬,暗自啐了一口,不就是运气好点,恰好买了个干净的回来。   面上却跟着王氏笑得开怀,“那是,冬青的本事咱清水沟的人可都见着了,啧啧啧,那是一绝!只不过这外人都穿上了冬青绣的鞋,咱们自家人倒还没有亲自欣赏一下,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那倒不是,冬青最开始做的鞋,给了翠枝,冬青跟翠枝感情好着呢,不像别人家,妯娌吵得不可开交。”   王氏越说越觉得自家两个儿媳争气,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而且啊,冬青来我们家之前是湘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有积蓄的,把我们买她回来的三两银子的添上了,还多一两呢!”   “还有这等好事!?”   王氏这话一出,羡煞了赵氏和三个儿媳,她们也许穷尽一生,也见不着湘王妃那等人物。   何况李老汉家娶个媳妇儿,竟然不用出聘礼,媳妇儿反而倒贴一两。   不用应付亲家就罢了,这媳妇儿本事还不小,是个会下金蛋的鸡。   几人免不了回头,细细打量坐在一旁的冬青,暂时都忘记了她们来李老汉家的初衷,是为了让冬青给她们几人做绣鞋的。 第22章 洗脚   对王氏把她有积蓄的事说出去这种做法,冬青有些异议,人都说财不露白,而赵氏明显爱占些小便宜。   今日赵氏带着儿媳过来串门,方一张口,冬青就知道她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若是让赵氏认为她有油水可捞,像今日这样的事只怕才是个开始。   不过冬青没有搭话,给三狼顺着毛,默默在一旁听着赵氏和王氏说话。   赵氏和三个儿媳震惊过后,赵氏脑子里迅速盘算了一下,之前还担心她们家比李老汉家条件好,让冬青做鞋李老汉家不愿意。   现在的情形看来,既然冬青这么能耐,应该不会在意那点钱。   赵氏笑得眯起了眼睛,对王氏道:“桂花啊,你真是好福气,哪像我,几个儿媳都手拙得很,做出来的鞋那都没办法入眼,能不能托桂花的福,让冬青给我们几个也做一双?我们可从来都没穿过这么好看的鞋呐!”   人都爱听好听的,王氏被赵氏夸得舒爽,暂时也就不计较这个嫂子以前那些破事。   但听说赵氏想让冬青给她们做鞋,王氏笑容收了几度,“虽然咱冬青有本事,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支使她做东做西的。”   一旁的冬青低首,偷偷笑了笑,这大伯母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吹捧王氏,让王氏心里一爽,脑袋一热,就以婆婆的身份支使她做鞋。   没成想王氏虽然已经被夸得飘飘然,却没有着赵氏的道儿。   遭到王氏奚落,赵氏脸色一僵,倒是没有翻脸,“桂花你这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支使你的媳妇儿做东做西,但咱冬青这么能耐,都是一家人,我们穿着冬青做的鞋,走出去也体面不是?说起来你们家脸上也有光。”   小赵氏在一边附和,“娘说的在理,冬青手艺这么好,我们穿出去别人问起来,既能广而告之,还能体现咱们李家和睦。”   赵氏赞许的看了小赵氏一眼,接着道:“而且冬青这么能干,做几双鞋完全不在话下,是不是啊冬青?”   冬青抬头,赵氏那奉承的嘴脸落在眼里,这嘴脸冬青见得多了,湘王府的下人们,只要心里有点小九九,对着她都是这副嘴脸。   “咱们家娘说了算,都听娘的。”冬青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礼貌而又疏离。   冬青这话让王氏膨胀到了一个新的高度,面上越发光彩,自得的看了赵氏几人一眼。   “咱冬青忙着呢,没空给你们做,还体现李家和睦,清水沟就几户人家?别人又没瞎,你我什么样人心里门儿清,别扯那些有的没的。”   赵氏垮下了脸,没想到费了这么多口舌去夸她一直看不顺眼的弟媳,居然没有奏效。   王氏又说:“要做也可以,你们回去备好料子,四十文一双,付了钱冬青就给你们做,我们家冬青手巧得很,花色任你们选,冬青都能给绣出来,是吧冬青?”   冬青笑容更加明显,“是,看花色占面多少收钱,一般零星点缀四十文,繁复花样八十文。”   “你们怎么不去抢?一家人还拿钱说事儿。”赵氏心头火起,她确实听说别人找冬青绣鞋都付钱的,只是没想到冬青绣花的手艺这么值钱。   这么些年了,王氏终于扬眉吐气一回,“拿不出钱穿什么绣鞋?城里的绣娘价可比这高多了!再说一辈子都在地里挪,用不上那绣鞋,我瞅着嫂子脚上这双就挺好的,耐磨又耐脏。”   赵氏铁青着脸,赵氏的三儿媳梅芳看了看冬青,“冬青,绣花真的能挣这么多钱吗?你能不能教教我?”   冬青看了一眼梅芳粗糙的手,微微摇头,“恐怕不行,刺绣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我前后足足绣了十年才有如今的手艺。”   梅芳欲言又止,赵氏猛的站起身,开始数落梅芳,“你说说你,怎么这么不争气!没听人家绣了十年吗?人家生钱的手段,还能叫你学了去不成?”   赵氏指鸡骂狗,面上是在训斥梅芳,实则挤兑冬青,不肯把刺绣的手艺教给她们藏着自己赚钱。   冬青假装没有听明白,农妇鸡毛蒜皮的小算计,她一眼就能看穿,不予理会不过是装傻罢了,一些人你越理她,她就越来劲。   赵氏见没人接她的下茬,她不能趁机发作,只得招呼自己的三个儿媳,“咱们走吧,留在这里指不定碍了谁的眼。”   冬青闻言,立刻满面笑容起身开门,“大伯母慢走,几位嫂嫂慢走,日后有机会再来串门,要做鞋的话记得准备好料子丝线和铜板,我们家随时候着你们再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赵氏一时也挑不出冬青的不是,冷哼一声甩着袖子出了门。   赵氏二儿媳艳芳落在后面,悄声对冬青道:“你不要把我婆婆的话放在心上,她这人是这样的,习惯就好了。”   艳芳记得刚进门的时候,跟这个婆婆观念十分不合,如今时间长了,习惯赵氏的做派,干脆就不跟赵氏计较,左右赵氏要比她先去。   “大伯母挺好的,没什么好放在心上。”冬青中肯的回了一句,赵氏再不好,艳芳也跟赵氏是一家人。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媳总会沾上一些婆婆的习惯,若艳芳心里没有几分占便宜的心思,又怎么会跟着赵氏上她们家串门?   艳芳此前一直没有开口,待赵氏算计失败,才来与她讨伐赵氏的行径,她怎么可能跟着附和说赵氏的不是?   只怕艳芳都没有察觉,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变成自己口中那般人。只不过艳芳比赵氏和赵氏的另外两个儿媳聪明一些,懂得闷声发大财。   艳芳很诧异,一般人遭到赵氏这样的明嘲暗讽,不可能没有一点不满,而冬青,竟满面笑意,不见一丝异样。   看了冬青一眼,艳芳转身跟上前面几人的步伐。   冬青刚关上门,王氏就啐了一口,“呸,真当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冬青你以后看到你那大伯母,绕着点走,免得她算计了你,你还帮着她数钱。”   “嗯,我记下了。”冬青笑着应下。   外出回来的瑾瑜刚好看到这一幕,好笑的摇了摇头,在这清水沟,能算计冬青的人,不出两人。   他们的大伯母,只怕火候还不够。   “如何?今天还是没有捕到野物么?”   冬青看向瑾瑜,自从前些天瑾瑜拿回一只松鼠,后来隔两日瑾瑜便去山上查看,至今已过去许多天,均一无所获。   瑾瑜摇头,“没有,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也许那片的野物学乖了。今日我没有重置陷阱,把绳子收了回来,过几日我们换个地方,再往深处去一些,野物应该更多。”   “也只有这样了,我们先去歇息吧。”冬青准备把买回来的布料做成成品,拿去集市卖了,顺便买做点心的材料回来,早些把生钱的营生做起来。   而且过几日陈君然要回县学念书,陈君然借给瑾瑜的书也该归还了,但瑾瑜还剩下两本没抄完,得抓紧些。   瑾瑜念书很用功,抄的过程中就记了下来,还做了诸多注解。   白日干活的时候都带着手抄本,一边挖地一边温习,以防学过的忘记。   故而抄书的进度慢了一些,抄了一月,拢共九万余字都没有抄完。   家里人知道冬青在教瑾瑜认字,左右不耽误干活,也就随他去了。   听冬青叫他歇息,瑾瑜知道冬青的想法,没有多想就应道:“好,待我洗漱一下。”   却让旁边几人掩嘴笑开了,这小两口,果然新婚燕尔,已经一月有余,日日天黑便着床。   如今不见衰减之势,反而明目张胆,当着家里所有人的面儿,相互招呼去歇息。   冬青和瑾瑜双双愣住,这是在笑什么?   一瞬之后反应过来,冬青羞红了面颊,是她太大意了,不应该如此冒失叫瑾瑜歇息。   虽然他们二人问心无愧,不过是抄书刺绣罢了,让旁人这么一笑,平白就成了见不得人的事。   瑾瑜挑眉一笑,“你们莫要取笑,我家娘子脸皮薄。”   “不要听他胡说,我们……”冬青心下一急,眼看就要越描越黑,索性转身去了卧房,拿脚盆打水。   瑾瑜心情愉悦,往盆里加了热水,蹲下身要给冬青洗脚。   冬青心里还气瑾瑜方才胡言乱语让她无地自容,也不理瑾瑜加水的举动,却见瑾瑜蹲下,心里一惊,立刻把脚收了回来。   “你做甚?”   瑾瑜头也不抬,伸手试了试水温,“给你洗脚。”   不由分说,伸手抓住冬青玉润的足,力道轻柔却让冬青无法挣脱。   “不用你洗,快放开,脚很脏的。”   “嗯?”瑾瑜抬眼看着冬青,眼里带着不容质疑的坚定。   冬青什么都好,只是男尊女卑的观念牢牢刻在她心上,不知为何,瑾瑜见不得冬青露出任何卑微的神色。   瑾瑜平日温和近人,气场一开却让人心生惧意,冬青对上次瑾瑜冷脸尚心有余悸,这次只是一个眼神,冬青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今日下地,鞋里进了泥,还出汗,要不……要不改日你再给我洗?”   冬青怀疑瑾瑜像传言中的恋足之人,据说湘王就是其中一员,而二姑娘确实有一双玉足。   “……”瑾瑜额头青筋跳了跳,“我给你洗脚不是因为我喜欢洗脚!” 第23章 轻吻   瑾瑜听取了冬青的建议,这剩下的最后两本书,没有忙着理解,而是先抄写下来,日后再来细细解读。   陈君然主动把书借给他,做人要自觉,不能等别人上门来要,耽误回县学的日子。   冬青把上次买回来的布料处理了个差不多,除了几双绣鞋,还有边角料做的荷包。   这些成品,无一例外都有精妙的刺绣在上,边角料也能物尽其用,让人赏心悦目。   天光刚放,冬青已经在窗边处理最后一点边角料。   瑾瑜随手从筲箕里拿起一个荷包,感叹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我定不会相信这是出自人手。”   冬青刺绣的水平,比现代机械绣制的花色还多了几分精致与灵动。   瑾瑜的话让冬青蹙起黛眉,刺绣的动作顿了顿,“此话……何意?”   什么叫不信是出自人手?褒义还是贬义?除了人,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刺绣不成?   瑾瑜一笑,“意为精妙无比,类似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见,就像出自九霄织女之手。”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你这些日子的圣贤书都白读了是吗?尽是满口胡言。”   “没有白读。”瑾瑜摇头,“学生已将先生的话铭记于心,不敢忘记。”   “厚颜无耻,莫要再称我为先生,我受不起。”   冬青说着,拿起手里的荷包,咬断了线头,递到瑾瑜手里,“给你的。”   “给我?”瑾瑜微露讶色,接过荷包拿在手里。   这个荷包玄色为底,暗金丝线刺绣,一条张牙舞爪的龙盘旋其上,气势非凡,仿佛下一刻就要腾飞升空。   冬青没有看瑾瑜,而是忙着收拾筲箕里散乱的针线,自顾自解释,“我看你没有一个像样的荷包,左右都是边角料,就顺手给你做了一个。上面不是龙,龙为五爪,此为四爪金蟒,龙乃皇家象征,就算只是一个荷包,我等平民百姓也用不得,要被治谋逆罪的。”   看着一丝红慢慢爬上冬青小巧玲珑的耳朵,瑾瑜心头暗喜,“谢谢娘子。”   “哼,没脸没皮,谁是你家娘子?”冬青瞪了瑾瑜一眼,只是那水汪汪的眼睛和粉红的耳朵,没有任何威慑力。   “我家娘子啊……”瑾瑜作思索状,“我家娘子秀外慧中,出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当得了先生也做得了绣娘,做这十里八村的村花那是绰绰有余。”   冬青转头看着瑾瑜,耳朵上的那些红开疆拓土,已然蔓延到了脸颊,“你,从哪里学来这一套一套的?油嘴滑舌没个正行……”   瑾瑜弯弯唇角,拉起冬青的手,把荷包放在手心,“你能亲手帮我戴上吗?我想要冬青给我戴上。”   冬青没有接话,拿着荷包,蹲下身,低头仔细给瑾瑜戴在腰上。   瑾瑜从这个视角,能看到冬青如云的黑发,光洁的额头,微微煽动的睫毛,小巧的鼻尖,线条优美流畅的侧脸和细白的脖颈。   许是开春温度渐升,瑾瑜竟莫名觉得有些燥热。   “冬青。”瑾瑜叫了冬青一声,低沉磁性的声音里,带着沙哑。   “嗯?”听得瑾瑜唤她,冬青打结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向瑾瑜。   仰视的角度,显得瑾瑜十分高大,瑾瑜背光而立,冬青看不清瑾瑜脸上的神情。   只觉瑾瑜带着热度的大手,抚上她的脸颊与脖颈,那热度让冬青瑟缩了一下,就看瑾瑜弯腰逼近。   还未退开,唇上便多了一抹温热。   “唔?”   冬青瞪大了眼睛,脑袋一片空白。   瑾瑜没有深入,只是将唇印在冬青殷红的唇上,冬青的唇有些微凉,那触感柔软难言。   见冬青僵住,瑾瑜在冬青唇角轻舔一瞬便直起身子,“味道不错,清凉中带着丝丝甜意,实乃佳品。”   “你!你,你无耻!”   冬青捂着被瑾瑜舌尖划过的唇角,感觉脸皮在冒烟,脑子里一团乱麻,语无伦次。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轻薄她之后,还一脸正经说出如此让人难为情的话语?   瑾瑜叹气,“实在对不住,只是因为冬青你看上去很是可口,太过诱人,我禁不住想一尝滋味,都是我的错,我应该再多些自制力,极力抵抗诱惑的。”   此刻满脸无措的冬青,好像更加诱人。   “你这个登徒子!我不想与你说话!”冬青起身推门出去,再跟瑾瑜共处一屋,李瑾瑜能活活把她羞死。   她以往伶牙俐齿,在瑾瑜跟前就好似被截去了舌头,硬是说不出一个有建设性的字眼。   瑾瑜望着房门无奈的笑了笑,低头看了自己胯下一眼,他不过是说了实话而已。   他以为书里那些看别人一眼都能硬的,是夸张的手法,直到刚刚,他看了冬青一眼。   冬青整整一日没与瑾瑜说话,家里人察觉两人间的气氛,有些摸不着头脑,前两日不是还蜜里调油,如今却闹起了别扭。   用过晚饭天色擦黑,瑾瑜已回房燃起了蜡烛,冬青却还坐在院子里,一手搭在三狼背上无意识的抚摸,思绪不知道飞去了何处。   三狼看了看冬青,又往冬青身边挪了挪,蹭蹭冬青的腿,将头枕在冬青脚背。   翠枝拉了冬青说悄悄话,“冬青,你与嫂子说说,你和二狗怎么了?是不是他惹你生气?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犯不着生这么久的气。”   冬青欲言又止,她怎么告诉翠枝瑾瑜那些行径?她并非生气,只是不知道要如何与瑾瑜相处,怕一说话瑾瑜又做些让她难以招架的举动。   翠枝扶着冬青的肩,认真道:“虽然你跟二狗夫妻间的事我不该插嘴,但若你对二狗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说,闷在心里没有好处的。”   冬青看着翠枝真挚的眉眼,点点头,“嗯,我知道了,谢谢嫂子。”   翠枝一笑,“没事,你太过客气了,我们是一家人,用不着把谢字挂在嘴边,你明儿个不是要去集市把鞋卖了吗?让二狗陪你去,一天而已,地里的事我们能行。”   “好,谢……那嫂子我先去歇息。”   冬青起身,三狼不满的哼唧几声,见冬青走向房门,三狼耷拉着脑袋走到墙角躺下。   冬青站在门前踌躇几许,却还是推门进去。   瑾瑜看到冬青进门,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向冬青走去。   见瑾瑜朝她走来,冬青心里莫名慌了一瞬,不自觉退了一步。   冬青后退的动作让瑾瑜顿住脚步,“在你心里,我就这么可怕?”   听闻瑾瑜的话,冬青立刻摇头,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着头半晌不见瑾瑜的动静,偷偷抬眼看了一下瑾瑜,“我……你不可怕,只是,只是我不习惯。”   瑾瑜笑着摇了摇头,走到冬青身前,臂弯一揽,便将冬青带入怀里。   再一用劲,两人贴合紧密,冬青恰好嵌入瑾瑜怀中。   甚至能感觉到瑾瑜胸膛的温度和震荡,冬青心如擂鼓,耳畔传来瑾瑜低沉悦耳的声音。   “无妨,只要你不逃,我会让你习惯。”   “你,你放开我,我不逃。”冬青声音如蚊。   “嗯?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冬青给自己撑足了勇气,踮脚大声道:“我说!你放开我!我!不!逃!”   瑾瑜松开冬青,感觉脑袋嗡嗡响,“你这也……太大声了……”   “哼!”冬青轻哼一声,转身去铺床。   她不会逃,若是逃了,又去哪里找李老汉这样一家有底线的人家?何处寻得李瑾瑜这般奇特的男子?   跟李瑾瑜相处,让冬青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李瑾瑜是打心底尊重她的,不会因为她是女子而看轻她,不会因为她曾是婢女而作践她。   总而言之,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在得到这种待遇后,冬青不敢想自己离开李家后的情形,是否又回到过去十余年那般,根本无人在意,活得还不如湘王府上的那只鹰。   床还未铺好,就传来王氏敲门的声音,“二狗!二狗你开门,你把冬青怎么了?你千万别动手啊!你人高马大的……”   “娘……我们挺好的。”瑾瑜赶紧把门打开,只怕是方才冬青的声音让其他人听了去。   王氏狐疑的往屋里看一眼,“真的?”   平日里冬青说话都温温和和,方才那声儿他们隔一个屋都听见了,怕二狗傻病变疯病,闹点矛盾就对冬青动手。   二狗又生得高大,五个冬青也动不过。   冬青走到门边,“对不住啊娘,我刚刚跟瑾郎闹呢,影响你们歇息了。”   “娘老咯……弄不明白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没事就睡吧,别闹了。”王氏摇着头离开,年轻就是好啊!   瑾瑜和冬青对视一眼,不禁咧嘴笑开了,瑾瑜故作严厉,“笑什么笑!还不快去睡觉!” 第24章 吾妻   瑾瑜准备明日陪冬青赶集时,顺便把陈君然的书还回去,这最后一本还剩下三分之一没有抄写。   索性春日的气候不算长,天色黑透了也不过戌时一刻,现在时辰尚早。   瑾瑜复坐在桌前,执笔书写,看向铺好了床铺的冬青,“你今夜没有女红可做,就早些歇息吧,晚上做针线活伤眼睛,连日白天下地夜里刺绣,你的身体会吃不消。”   冬青想了想,觉得有理,长时间夜里刺绣,光线不算亮堂,每天早晨起床眼睛都有不适感。   长此以往,只怕年纪轻轻眼睛就废了。   遂叠好外衣,盖好棉被,端端正正躺在里侧,听着旁边时不时传来纸张翻动之声,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次日清晨,待冬青醒来,恰好瑾瑜打了水进了,“睡得好吗?起来洗漱,我们去赶集,嫂子说卖东西要赶早。”   “嗯。”刚睡醒的冬青带着些鼻音,听上去糯糯的。   瑾瑜去拿冬青的外衣过来,忍不住顺手抚了一把冬青柔顺的头毛。   冬青这头发手感也是一流,好像冬青所有的地方手感都很好。   无论是柔若无骨的手,还是仿佛一用力就能折了的腰,或是……微凉饱满的唇。   冬青对瑾瑜偶尔的肢体接触已经习惯,穿戴整齐,将荷包绣鞋打包,准备踏着晨光上路。   “冬青。”   瑾瑜叫住忙忙碌碌的冬青,往冬青手里塞了一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   “这是回礼,送你的。”   冬青好奇瑾瑜送了什么给自己,转身打开。   只见纸上细细的线条,勾勒出一卧榻轻眠的少女,各种细节惟妙惟肖,精细到了每一根发丝。   这少女分明就是冬青,竟画得十分神似。   少女的旁边,题有诗句四行。   吾魂如是无根草   妻我一朝秦晋好   冬有芙蓉桃花面   青天白云笑九霄   冬青看完便发现,这是一首藏头诗。   不禁小鹿乱撞,胸口有些微微的发热。又仔细看了几遍,才把画仔细折好,放进自己装银子的口袋里,压在枕头下方的褥子底下。   冬青震惊于瑾瑜心思灵巧与才华。   且不说刚接触诗经一月有余便作出如此诗句,韵脚压得整齐,意境飘然洒脱。   就说这新奇的作画手法,冬青从未见过。   分明只是细细的线条,没有色彩,却将她的神貌描绘得一分不差。   “这画,你是如何画的?”   瑾瑜接手冬青打包到一半的东西,笑道:“我用石墨画的,就是上次我从山上捡回来那两块黑色的石头。”   那不过是瑾瑜前生学过的素描,之前在山上捡到两块石墨,一开始以为是碳,捡起来却发现质地比碳软了许多。   石墨是制作铅笔芯的原料,瑾瑜突发奇想给冬青描了一幅素描画像。   只不过这石墨很容易断,试了许久才掌握合适的力度。   恰逢昨日冬青赠他荷包,于是昨夜题诗一首,回赠冬青。   “那我们走吧。”   两人拿上昨天傍晚冬青烙的饼子,带好鞋子荷包,顺着山路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上,在卖衣裳布料的那条街上,寻一处干净的空地。   冬青拿出草绳编制的一块席子铺在地上,把鞋子荷包齐齐摆在上面,等着顾客上前。   这条街上有成衣铺子,布庄,还有绣房。   不过门店都不大,平日里农妇只会光顾布庄,买些布料回去自己做。   只有家里条件稍好一些的人家,嫁娶会上绣房找绣娘置办嫁衣被褥。   绣房和成衣铺子的主流顾客,是镇上的几个员外与商户,和田宅多的人家。   这里的员外与地主异曲同工,有着许多宅邸良田,租借给佃农耕种,每年收取的租子换做银钱都是很大一笔财富。   家里还有许多长工,耕种没有租出去的田地,生活水平是农家难以想象的高度。   冬青刚摆下摊子没有多久,斜对面的绣房就走出一人,朝二人的小摊过来。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半老徐娘,皮肤白皙,只是眼角有些细纹。   女子身上穿的衣裳,不是百姓常穿的裋褐围裳,而是交领襦裙,裙角盖住脚踝,堪堪没过鞋口,料子一看就是上品。   百姓时常下地务农,为方便干活,袖口裤腿都是紧束的,这女子一身如此飘逸,便不是那贫穷之人。   女子在冬青的摊前停住,撩起袖口,露出芊芊玉手,修长细嫩。   弯腰拿起一个荷包,细细看了看,“这荷包,是你绣的?”   冬青还未开口,瑾瑜对女子一拱手,“这花色确实出自我家娘子之手,夫人要买上几个么?”   女子一笑,“我是金线坊的东家,你若不弃,可称我月娘,我听店里绣娘说,对面来了个摆摊儿的,刺绣手艺了得,便起心出来看看,这明山镇什么时候出了个我不知道的名绣。”   冬青道:“名绣不敢当,不过是零星粗绣,想换几个银钱补贴家用。”   月娘捏着荷包想了想,“既然你想换些银钱家用,何不来我这金线坊?你手里这些成品,我可以全收下。”   虽然这些荷包鞋子上的花色只是零星点缀,但月娘守着这绣房几十年,一眼就能看出绣工扎不扎实。   绣这些花色的人,功底绝不比她店里绣了十多年的绣娘弱。   “全收?价钱怎么算?”   瑾瑜不问缘由,直接询问了价钱。   左右都是换钱,一次脱手有何不可?一会儿太阳毒辣,不想冬青坐在大太阳底下守摊儿。   月娘看了看席子上的货,心里盘算一下,“八双鞋,十二个荷包,算上布料丝线的成本,还有手工费,一两又五钱银子如何?”   因为要出售,鞋底鞋面鞋衬的布料都是全新的,成本四钱银子,加上手工费也至多一两出头,月娘给一两五钱,是想拉拢冬青。   这明山镇能培养绣娘的人家寥寥无几,更别说刺绣还要看天赋。   有能力培养绣娘的人家,不一定有天赋之人,更有钱的人家不屑于做绣娘。   月娘这金线坊,加上她也只有三个绣娘,其中一个年龄比她还长,近四十的年纪,眼睛已经不行了。   这绣房想要继续开下去,绣娘是万万不可缺少的,可又无法效仿大的绣坊自己培养绣娘。   金线坊是一个小店,若她出资培养绣娘,算下来得不偿失。   上天有眼,直接给她送了现成个绣娘到门前,哪有放过之理?   瑾瑜对月娘的出价很满意,却还是看向冬青,征求她的想法。   冬青眉头微蹙,“我这些东西满打满算也凑不上一两五钱,你我都是明白人,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   俗话说拿人手短,冬青不想无故收别人的好处。   “我就喜欢小妹这样的爽快人!”月娘眉开眼笑,“我的绣房人手短缺,有意请你来我绣房做绣娘,工钱按接的活来计,做得多便拿得多。”   冬青看向瑾瑜,答应了月娘的话,以后她就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不用自己出成本,不用担心做出来卖不出去。   但清水沟离镇上有一段距离,她若答应,就意味着长时间要待在镇上。   那之前说的点心,就只能暂时搁置,而且不能继续陪瑾瑜念书。   月娘是个人精,打量了冬青二人片刻,道:“你若是走不开,可以在我铺子里做个记名绣娘,不用待在铺子里,只需要来赶集的时候把活接回去做,在交活日期之前交上来就行。”   “如此甚好!”   瑾瑜想也不想就应下,既能一如既往将冬青留在身边,冬青又多了一份工作。   月娘话锋一转,“但是有一点我要声明,你接了客人的活回去做,若是做坏了,或是延误交活期限,所有损失你们一力承担。”   冬青计较片刻,点头应下,“可以,我今日就能接活。”   月娘心头一喜,“那便随我去店里,我草拟一份记名契约,你摁上手印就可以接活了。”   瑾瑜把鞋子荷包收起来,跟在月娘身后进了金线坊。   绣房里坐了两个女子,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一个四十左右。   两人正在绣一幅花开富贵的插屏。   月娘没有去打扰二人,对冬青笑道:“这是我铺子里原有的两位绣娘,绣的是东边林员外家的活。”   月娘问了冬青和瑾瑜的名字,手脚麻利的拟了契约,冬青接过看了觉得没问题,再拿给瑾瑜看过。   两人确认无误,就在契约上摁了手印。   月娘翻着一个本子,推过来给冬青,“这是我们铺子接下来但还没开始做的活,你挑一个。”   本子上面记载了绣品的所有人,尺寸大小,风格要求,佣金几何,交活日期。   冬青挨个看了看,选取了要求最简单的那副。   月娘看到冬青接的活,不禁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接这幅?这是一副肖像图,人物刺绣比风景难上许多。”   这幅绣品是南边李员外家小闺女李湘棉订的。   李员外家是明山镇家财最多的员外,李湘棉又是李员外最宠的闺女。   李湘棉拿了一副肖像画来金线坊,据说是她心上人给她画的,她要永久珍藏。   但纸会泛黄,墨会晕染。   于是李湘棉灵光一闪,让镇上的绣娘给她把画绣在布上,要求与纸上的画像一分不差。   这个要求最简洁也最困难,交活日期不限,接回来好些天她们也不敢下手。   当初接下这个活,是因为李湘棉出价比同等大小的绣品高很多。   月娘脑袋一热就接了下来,人为财死啊! 第25章 说法   月娘把李湘棉放在这里的画像给冬青看。   冬青看过之后也有些犹豫,这画像栩栩如生,着色繁多,把李湘棉各种细节都描绘得很到位。   瑾瑜却伸手接过画像,“这活我们接下了。”   他看到本子上写着这幅画的佣金,除去成本,足足十二两银。   绣娘能从中抽三成,冬青绣完这幅画,就能到手三两又六钱银子。   绣娘算是镇子上很富有的职业,一人的收入比全家都多。   旁边刺绣的两位绣娘闻言,手里顿了顿,抬眼看向冬青二人。   冬青能听到年长的绣娘“嘁”了一声。   显然对冬青接这份活嗤之以鼻,贪心不足蛇吞象。   月娘无奈的看了一眼,没有理会。   年长的绣娘眼睛不行了,绣出来的东西瑕疵很大,却不愿意就这样放下这个肥差。   拉拢新绣娘的行为,让老绣娘感受到威胁,又不能对东家表现不满,只能看冬青不顺眼。   冬青看向瑾瑜,她对自己刺绣的手艺很了解,自由发挥还不错,但不一定能一分不差的把这画像搬到布上。   这不是儿戏,若买家不满意,她就要赔偿至少十五两的银子,她赔不起。   瑾瑜轻握冬青的手,凑到耳边低语,“火中取栗,你放心接,我会帮你。”   他知道十字绣这种东西,他会把整幅画都搬到布上。   手残党福音,现代对刺绣一窍不通的人,凭借坐标都可以绣出精妙的绣品。   以冬青的才能,定是很轻松就能把整幅画一分不差的绣出来。   冬青打心底信得过瑾瑜,就点头道:“这活我们接。”   瑾瑜道:“但得把所有用的上的丝线颜色备齐,否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那是自然。”月娘满口应下,不是她说笑,她这金线坊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有的配色一样不少。   当即推出一大排的丝线,各种颜色应有尽有。   冬青和瑾瑜月娘三人,手里拿着画像,凑在丝线旁边对比,把所有画像上的颜色找齐。   找齐丝线,月娘给冬青拿了与画像同等大小的布料做底,结了收鞋子荷包的银钱,把二人送出门去。   成不成就看冬青接的第一单活,反正她有契约在手,怎么着她都不亏。   出了金线坊,冬青忍不住问瑾瑜,“方才你说帮我,如何帮?虽然你念书作画很有天赋,但这刺绣……”   冬青话没说完,这些天相处下来,无论怎么看,瑾瑜对刺绣都是一窍不通的。   瑾瑜挑眉,“你让我说,我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明白,你只管收好画像丝线,回家再说。”   “也行……”冬青很是好奇,无奈瑾瑜卖起了关子。   两人往粮油铺走,采购一些做点心能用上的材料。   冬青准备回去与翠枝着手这件事。   刚进到粮油铺,就遇上一个熟人。   冬青和瑾瑜在人群中都十分惹眼,老包付了钱转过身,一眼看到进门的男女。   满面笑容迎上去,“李小哥,又和媳妇来赶集呐?今天有没有什么好货要给我?”   瑾瑜笑道:“抱歉包老哥,我已经好些天没有抓到野物,暂时可能没有货给你。”   他把山上的绳子收了回来,恰逢春耕农忙,还来不及往更深的山林布置陷阱。   老包笑着摇头,“无妨,我最近收到的活物比以前多得多,你家是清水沟的吧,是不是清水沟的野物都好抓?”   这话让冬青皱起眉头,“此话何意?除了我们二人,还有其他清水沟的人向你兜售活物不成?”   “有个妇人,你们没有货的时候,她卖给我好些个。”   老包没觉得有何不妥,山上的野物是无主的,你抓得,别人自然也抓得。   “那个妇人长成什么模样?”瑾瑜想起,连续很多天,陷阱被触发过却没有困住任何动物。   老包思索片刻,道:“约摸四十出头的年纪,身高六尺上下,干精骨瘦这么一个人,耳门下两寸处有一颗痦子。”   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心里有了谱。   老包看着二人眉来眼去,一时搞不清楚什么情况,“你们忙,老哥我还有事先走,有好货记得卖给我,我就在老地方。”   “自然,包老哥你慢走。”   告别老包,冬青跟伙计报了所需的东西。   伙计打包的间隙,冬青对瑾瑜道:“我们要不要与她对质?”   虽山上的野物是无主之物,但瑾瑜的陷阱困住那便是瑾瑜所有。   旁人偷偷摸摸去取了来,还拿到街上换钱。   不问自取是为贼。   瑾瑜摇头,“没有当场看到她,贸然去质问只怕会惹得一身腥,还有损和气,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   “和气?”冬青轻笑了一声,“若是她看重和气,又怎会偷偷摸摸做出这样的事?若你看重和气,她只会得寸进尺,这和气,不要也罢。”   “那你说该如何?”瑾瑜饶有兴趣看着眼前气场突变的小女子。   冬青闻言,道:“和气可以有,前提是相互的,容忍不代表没有底线,较真来说我俩都不算纯正的李家人,我们把这事告诉娘吧。”   瑾瑜接下伙计递过来的东西,冬青付钱之后两人出了粮油铺。   对冬青的想法,瑾瑜表示赞同,“这样倒是可行,让娘决定要不要这个和气。”   冬青觉得有些可惜,“只是……你这简陋的陷阱已经不是你独有的技巧,而且开春后山上不缺吃的,可能日后不是那么容易抓到野物了。”   “没事,我有力气,养活你我不成问题,我还能给你的绣活和点心打打下手。”   瑾瑜看得很开,那陷阱最初也不过是试上一试,没抱什么希望。   结果还让他换得了几个钱,买笔墨纸张和蜡烛。   投机取巧本就不是长久之道,能时不时捕上一只也算额外收入。   瑾瑜又到墨染阁买了些墨和纸张,顺便买几本空白的蓝皮装订本。   市面上流通的四书五经,都是手抄而成,没有污迹,没有错乱是为上乘。   瑾瑜在抄了近十万字之后,字体有很大的长进,准备仔细抄写几本,拿去换他缺了的那几本书。   同时还能刷熟练度。   到家后冬青把野物的事跟家里人说了一下。   王氏对赵氏的容忍已经到了极限,左右冬青说得在理,这样的和气,到底要来作甚?   便领着冬青和翠枝,去大伯家讨说法。   王氏去讨说法倒也没有一上去就咄咄逼人,语气平和的问赵氏,为何不告诉他们一声,就把瑾瑜陷阱困住的野物拿走换钱。   赵氏反而恶人先告状,抵死不认,“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拿那些野鸡了?就敢红口白牙的来污蔑我?”   大伯家其他人没有吭声,赵氏指着他们,道:“问问他们,我们家什么时候拿你们的野鸡了?当着冬青翠枝这些小辈的面儿,桂花你拿得出证据再说,不然莫要坏了德行,带坏媳妇!”   大伯家其他人一阵附和,谁也没拿。   冬青没有上前,而是转到一边,蹲在李大牛七岁的儿子跟前,拿出一个糖人儿,“大河,你说,说老实话,这个糖人就给你。”   这糖人是冬青在回转的路上顺手买的,当时瑾瑜还以为冬青喜好甜食,毕竟家里也没有小孩。   大河看着糖人吞了吞口水,却没有开口。   奶奶说过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说这件事。   冬青也不急,慢悠悠道:“看样子,这糖我只能自己吃了。”   说着咬了一小口,作思索状,“嗯,很甜,不如我拿去给栓子,栓子一定会说实话。”   冬青作势要走,大河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拽住冬青的裙角,“我,我可以先吃一小口吗?”   “可以。”冬青没有拒绝,掰一小块塞进小孩的嘴里。   深山沟的孩童,很少有零嘴解馋,而馋嘴是越勾越馋,根本不存在吃一小点就解馋这种事。   大河吧唧一下嘴,直勾勾看着冬青手里的糖人。   对峙的两波人注意到这边,赵氏一下就咋呼开了,“冬青你在对我们家大河做什么?”   一个箭步过来,把冬青推开老远,“怎么的?我说桂花,你家儿媳是不会生蛋的鸡,就来嚯嚯我家孙儿是吧?”   被赵氏戳到痛处,一旁的翠枝脸色一白。   冬青站稳脚步,冷下脸来,“大伯母,尊称你一声伯母,只是因为你名义上是长辈。而你,实则没有任何长辈的样,手脚不净,口无遮拦,贪图小利,带坏家风!”   “所谓娶妻娶德,敢问大伯母有何拿得出手的‘德’?敢问大伯,您自认在这清水沟有几分人缘?又有几分是因为大伯母?贪图这蝇头小利,可否让您家财万贯?”   冬青一改温软常态,步步紧逼,“败坏了德行,只能祸遗三代,我们今日上门,不要你们归还银钱,只是表明立场,从今往后,我们家的便宜,你们占不得。”   大伯一家被冬青数落得脸热,却哑口无言。   就连王氏和翠枝,也都愣在当场。   他们常年在这深山沟挣扎,不管蝇头小利还是大利,都是利。   压根没有接触过冬青说的这些大道理,什么娶妻娶德,能娶上一房媳妇就已经谢天谢地。   赵氏词穷,却依然跳脚,“能耐啊!桂花你花钱买个破烂货,还敢编排起我来了?我今天要是不教训她一下,还有没有长辈的样!”   说着,赵氏扬手就要打冬青耳光。 第26章 准备   翠枝和王氏心头一紧,翠枝更是慌忙准备上前帮忙,冬青为她出头才说赵氏口无遮拦没有德行。   王氏紧随其后,两人还未走到跟前,赵氏已被冬青捏住手腕,语气平缓,“教训我,大伯母你还不够资格。”   赵氏这点道行,教训冬青确实不够资格。   且不说人品德行,就说冬青手里治过的刁奴,任何一个都不比赵氏弱。   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你就要比她还硬,否则各种黏黏糊糊占便宜的行为层出不穷,永远无法杜绝。   占便宜还恶心人,冬青想一劳永逸。   “你们是想动手吗?”冬青视线扫过在场众人,“我有证人,也有证据,若你们想闹,我便写状子上交衙门,到时不仅要还我银钱,指不定还要挨板子。”   冬青的证据都是间接的,况且为了这点小事,还不至于写状子上告县衙,但唬住一些乡野村夫绰绰有余。   大伯一家面面相觑,这李老汉家三两银买回来的傻子,不仅伶牙俐齿,还能识文断字写状子?   赵氏一辈子都在蹭别人的小便宜,从来没人与她撕破脸皮。   因为占的便宜都不大,别人至多心里不舒服,背后讲她个闲,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次偷偷拿几只野鸡,就碰上冬青这样的硬茬,为了几只野物不惜写状子上告。   可笑在此之前,她都以为冬青是李老汉家最软弱、最好拿捏的一个。   原来冬青日日温声软语的模样,只是装出来的,茬起来比谁都狠。   湘王府的下人都知道,冬青不发狠的时候,外表就一副脆弱柔美的模样。若是你以貌取人,认为冬青软弱可欺,冬青定会让你长上记性。   冬青把手里的糖人在大河眼前晃了晃,塞到大河手里,清澈的眼睛盯着大河。   “你作甚?”   赵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正准备把大河手里的糖人夺下来,大河往后退了一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奶奶不让我说她从山上拿鸡回来的事。”   冬青睇了众人一眼,“这,就是大伯母你要的证据。”   “你在瞎说些什么!你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赵氏把对冬青的气,撒在了大河身上。   一把将大河手里的糖人拍落,接二连三往大河身上打巴掌。   一时间孩童的哭喊响彻整个院子。   小赵氏扯了扯李大牛,怎么说那都是他俩的儿子,怎么能让赵氏这么没轻没重的打!   李大牛无奈,上前拦住赵氏的手,“够了!娘,不就是几钱银子的事,犯得着对大河下这么重的手吗?”   赵氏越发的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们都反了是吧?你一家子是不是就看不得我舒坦?”   冬青嘴角弯了弯,这是赵氏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孙子。   父母是孩子的人生启蒙,大人常年贪图小利,为了利益做些偷鸡摸狗两面三刀的勾当,小孩当然会跟着有样学样。   赵氏和李大牛小赵氏吵起来,旁的人忙着劝架。   劝着劝着,赵氏就把火引到他们身上,一群人相互指责。   冬青伸手把抽泣不止的大河拉到跟前,给他擦去眼泪,又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糖人。   递到大河手里,悄声道:“别哭了,大河是男子汉,藏好了慢慢吃,吃了糖人,不要跟你奶奶学。”   大河眼睛红红的,看着眼前笑得温柔的冬青,手里捏着糖人,一时忘记了哭泣。   冬青手里还有余下两个糖人,却没有拿出来给另外两个孩子。   大河说了实话,被赵氏打了几巴掌,才得到一个完整的糖人。   旁的孩子没有任何举动,若她同样给了糖人,大河心里定会不平。   “娘,嫂子,我们走吧。”   冬青起身,招呼王氏和翠枝离开大伯家。   如此一遭下来,大伯家潜伏许久的矛盾爆发,就够赵氏喝一壶的。   其次,冬青让大伯一家心生忐忑,但凡她们还有点脑子,都不会再为了一些些好处来招惹冬青。   冬青不是菩萨,救苦救难普度众生不是她的职责,赵氏改不改得了德行与她无关,只是让赵氏别打她们家的任何主意。   大河站在院子里,看着冬青窈窕的背影,耳边吵吵嚷嚷的声音仿佛都已经虚化。   直到大门关上,大河看了院子里争吵的大人们一眼,转身回房间把冬青给他的糖人藏好。   冬青三人回到家,王氏还没有从冬青气场全开的模样里回过神。   不禁仔细打量在灶屋忙碌的冬青,一如既往地温软,方才在大伯家的那个冬青,就好似她的幻觉。   但不可否认的一点,王氏现在通体舒畅。   不知道多少年前,她就想像冬青一样,把赵氏骂个狗血淋头。   奈何她的功力只跟赵氏不相上下,每次相互冷嘲热讽之后,讨不着一点好处,没有一丝爽感,反而把自己气得不轻。   烧好了饭食,冬青推开房门,“瑾郎,先来用饭再说。”   “这就来。”瑾瑜眼角一弯,这是冬青私底下第一次称他瑾郎。   自回来,瑾瑜便待在屋里,拿着那副画像往布上比划,手里捏了一条黑色石头,冬青好奇凑了过去。   “你这是做什么?”   只见一些细细的线条构成格子将绣布分割,画像已经搬到了布上,绣线用草纸勒住中间,草纸上写有不同数字。   瑾瑜望着冬青,笑道:“我说过要帮你,这幅绣品需要满幅绣,画上的线条都会被绣线所掩,你只需要按照丝线上的数字,在布上找到相同的数字的格子绣上,不需要纵观全局,从上到下的绣,如同给画上色一般容易。”   冬青心头震惊,瑾瑜的画功着实了得,能用简单的线条临摹这幅画像。   如此,岂不是谁人都能上手绣制?   “你……为何能想出如此精妙的法子?”   瑾瑜摇头,“不是我想的,这是从我的家乡学来的,我不敢居功。”   十字绣类似古时黄梅挑花,源于唐宋,兴于明清。   不过现代的十字绣是由欧洲传入,现在所处的时空,应该还没有。   冬青陆陆续续听瑾瑜说过家乡,她不敢想象,瑾瑜曾经所在的世界,到底是何等逆天的存在?   人能上天,能入地,可下水,能在一天内跨越整个黎国。   冬青不知是真是假,只觉得瑾瑜仿佛无所不能。   她喜欢与瑾瑜说话,瑾瑜所说的事,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她也曾怀疑瑾瑜得了失心疯,但瑾瑜所展现的才能,不是臆想就能拥有的。   “你要怎么谢我?”   瑾瑜见冬青呆愣愣看着自己,走上前站在冬青跟前,一脸戏谑。   冬青回过神,脸色一红,狡黠一笑,“今晚饭菜是我做的,权当谢礼,管饱!”   说完冬青率先出门去盛饭,瑾瑜无奈只得跟上。   冬青跟家里人说过点心的想法,吃过晚饭冬青清理了厨房,叫上翠枝和王氏,准备着手做几个小点心。   这些点心,是冬青在湘王府时,跟京城下来的宫廷糕点师学的。   据说,有几道是西北牧民特有的小食,中原地区除了上京有,平民百姓见不着。   冬青在粮油铺子买了糯米,糯米粉,面粉,芝麻,花生,红枣,蔗糖。   还在回来的路上,往村长家买了几个鸡蛋。   去赶集之前,冬青看了家里用得上的东西。   家里有十多斤豌豆,还有半袋子红豆和黄豆,留下的几十个核桃。   一般农家这些东西很常见,红豆黄豆串在种苞米地里,种在两排苞米中间。   锄草时一并就打理了,不影响苞米收成。   豌豆秋季下种,在黄豆红豆和苞米收了之后,春天收获。   去年的豌豆最近刚收起来,还没从豆荚上打下来,好在去年秋天下种之后,还余下十来斤。   核桃树是多年生乔木,栽下去只要它不死,根茎扎得很深,可以长到几人合抱粗细,不用刻意管它,每年都会结果。   李老汉家的核桃树是父辈传下来的,一共三棵核桃树,李老汉只分到一棵。   当年分家后,李老汉一气之下栽种了许多株,可惜只活下来一半,而且这么些年都还没有结果。   每年只能从分到的那棵树上打下一些核桃,大部分都拿去换了钱,留下二十余个以备不时之需。   这些都是做点心要用上的,点心做起来也不算困难,只是做前准备时间很长。   豌豆用院子里的石磨粗略的碾过,去了皮,提前一夜用水泡很长时间,完全泡发。   黄豆要磨粉炒熟,红豆烧火煮的稀烂,碾成泥加饴糖和油炒作豆沙备用。   以至于冬青今夜就叫上翠枝二人,准备这些耗时很长的材料。   还好黄豆面和豌豆瓣可以一次多磨一些,搁得住,下次就省了这一步。   万事开头难,瑾瑜今夜没有念书写字,而是在院子里跟大狗一起拉石磨。   冬青仔细告诉瑾瑜要求,黄豆面要很细,豌豆瓣只需要随便压碎,能去皮就成。   瑾瑜应下后冬青就进了灶屋,把红豆放在火上煮着。   一边烧着火,一边与翠枝王氏一起,把核桃从核桃壳里敲出来,将核桃仁、花生、芝麻分别炒熟。   香味从灶屋飘出去,大狗扯着嗓子喊,“翠枝,你们做的什么点心?怎么这么香?”   冬青手上翻炒动作不停,好笑道:“大哥,我们还没开始做点心呢。”   大狗拉着石磨,喘了几口粗气,“还没做就这么香啊?那做好了得香成什么样儿?” 第27章 拥眠   直到亥时末,几人才将各种原料备好。   花生核桃仁芝麻炒香,豌豆去皮浸泡,红豆已经变成了一大碗干香甜蜜的豆沙。   黄豆磨成粉末,红枣去核加糖做成枣泥。   一众人一行做一行吞口水,这些东西经过炒制,香味十分浓郁,止不住的往鼻孔里钻。   冬青挖一勺豆沙出来,一人递了一双筷子,“来,尝尝行不行。”   每人吃一口,勺里见了底。   入口沙软,后满口红豆的清香与饴糖的甜,众人意犹未尽。   李老汉一拍大腿,“行!特别行!原来红豆还能这么吃!”   他们留着红豆都是用来做菜,加水煮烂,和着酸菜煨来吃,或是加茴香炒着吃。   冬青一笑,“那我们歇息吧,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明日可以直接上手做。”   旁的明天现做比较好,而且夜太深,也是时候该歇息了。   瑾瑜在一旁看着冬青,不自觉的跟着笑。   冬青眉目如画,那满脸欣慰笑意,又添几分风华。   “走吧。”   瑾瑜抑制不住的想触碰冬青,便上前握住冬青柔软的手,牵起往卧房去。   冬青没有挣脱,低着头,从其他人跟前路过,任由瑾瑜牵她回房。   暗自叨咕自己,跟瑾瑜待久了,脸皮都厚了不少呢,竟当着家里所有人牵手回屋。   次日,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   李老汉叫上大狗和瑾瑜下地,把冬青翠枝王氏三人留在了家里,做点心和准备饭食。   冬青先告诉翠枝和王氏,今天要做的分别是把糯米泡两个时辰,隔水蒸熟;取一些面粉放在盘子里,不加任何东西,盖上干纱布隔水干蒸;后再把泡发的豌豆瓣儿煮上。   糯米粉加水调制面糊,隔水蒸熟待用;黄豆面需炒熟至金黄,花生核桃仁芝麻碾碎拌和蔗糖做馅儿。   翠枝心灵手巧,冬青说着她便记下了,招呼王氏开始泡糯米煮豌豆。   冬青则拿出瑾瑜画过的绣布,按照瑾瑜说的方法,从上到下的开始给格子填色。   顺便坐在一旁,看着翠枝和王氏,不对的地方纠正一下。   到了吃午饭时,冬青绣的画像堪堪绣了十分之一的底色,翠枝和王氏只差糯米没有处理。   大狗满心期待的回家,结果还是没有任何一个点心成品,坐下一边刨饭一边道:“你们仨啥时候能把点心做出来?”   瑾瑜笑道:“大哥不急,看冬青准备的食材,应该不止一种点心,今天晚上回家吃完饭时,差不多就能做出来。”   在地里大狗就念了几次这个点心,瑾瑜觉得好笑,他这个大哥,想什么完全表现在面上。   冬青点头,“瑾郎说的对,晚上应该能做出来,明日就能拿去集市上试水。”   她一共准备做五种点心,都是市面上不常见的种类,以糖和核桃花生芝麻豆面炒制,或酥脆或黏糯,香气扑鼻,齿颊留香。   吃过饭冬青把绣布收起来,开始和面。   面粉加入冷猪油和晶粒蔗糖少许,一个鸡蛋,适量的水,揉做面团分做小团放在案板上,称皮面。   再取比之前少一些的面粉,只加冷猪油与水,不过冷猪油比之前多了五个倍,同样揉做面团,称心面。   静置片刻,以皮面包裹心面,往心面里包入枣泥馅儿,揉圆压扁,围绕边缘均匀的切五个切口,成为六瓣。   将切口轻轻翻转竖立,就成为一朵六个花瓣的花朵,往中心点缀上芝麻,放入油锅炸熟。   枣泥酥起锅冷却后,形状美观,面皮酥脆,枣泥香甜。   翠枝一直在旁边给冬青打下手,记下了每一个步骤。   待起锅后王氏与翠枝对此爱不释手,一朵朵花瓣在簸箕里绽开,不仅好看香味儿也很足。   对冬青其他的点心更是充满期待,色香味俱全,如此一来,根本不愁销路。   把枣泥酥收拾好,冬青继续下一个点心。   将煮好的豌豆用勺背碾成豌豆泥,加糖入锅,大火干炒,炒至不是很湿,倒入容器压平冷却。   翠枝有些疑惑,“这是什么?这样就可以了吗?”   冬青手上不停,道:“此为豌豆黄,待它凉透了定型,切做小块就行。”   “哦……”翠枝对豌豆黄的外形不是很满意,没有枣泥酥的花瓣形状好看。   又看冬青拿出她们蒸好的糯米,用湿纱布包住,在案板上揉成糯米团。   干蒸而熟的面粉打散,撒在糯米团上,将糯米团均匀分成小团,搓圆成球。   小球捏出窝窝,把核桃仁花生芝麻炒制拌糖的馅料包进去,虎口用劲收好口子,再次揉圆。   翠枝搭手,不一会儿,案板上放了一堆白白嫩嫩的团团,又完成一种点心。   王氏豁然开朗,怪不得冬青说这些东西做起来不难,只是原料准备耗时很长罢了,确实如此。   再来冬青把糯米面糊蒸熟,取出用擀面杖擀薄成方形,撒上些许炒熟的黄豆面,往上面均匀的抹上豆沙。   随后卷成卷筒,再撒上金黄的豆面,以刀锋迅速拉扯,不破坏形状的情况下切做小卷。   豆沙的黑红与糯米的白交错,顺着小卷由内而外盘成圈儿,又沾满金黄的黄豆面,模样十分讨喜。   这次不等翠枝发问,冬青便说道:“这是豆面糕,又称驴打滚,因其均匀裹了一层豆面,就好似小驴在地上打滚儿身上沾满了干土。”   翠枝忍俊不禁,“驴打滚,这个名字好!特别生动。”   “娘,嫂子,来尝一下。”冬青把末尾切不出形状的边料一分为二,往翠枝和王氏嘴里各塞了一块。   “嗯……好吃。”王氏觉得此物入口绵软,先是黄豆面的香味充斥口鼻,后而糯米清香,馅料甜且有红豆味儿,数味交杂,难以陈述,最后只化作一句好吃脱口而出。   “好吃就好。”冬青展颜轻笑,几月没做,倒是没有生疏。   翠枝还在回味,“我从未见过这种小食,味道香甜名字新奇。”   “就是因为不常见,才能独树一帜。”冬青又在揉面,准备做最后一个点心。   面加蛋加糖搓成细条,下锅油炸至酥软,点缀芝麻,放入簸箕压平,冷却切块。   此物据说是牧民带入中原的点心,牧民做这道点心还加羊奶牛奶和蜂蜜。   奈何在这镇子上,冬青寻不着羊奶牛奶,便简化了做法,好在味道依然不错,只是少了独特的奶香。   顺便给它换了个名字,叫“条条酥”。   今天晚饭吃得晚,冬青三人忙到天色擦黑才把这些点心挨个的拾掇好。   之后才忙着做晚饭,吃过晚饭,冬青把不成形状的点心边料拿出来,分给大家伙吃了。   这些边料跟完好的点心味道相差无几,只是拿去卖的话卖相不好,而且大狗从昨晚就念到了今晚。   冬青坐到院子里,感觉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一直在炉灶边被柴火烤了一整天,实在有些吃不消。   冬青此前至多一次做两个点心,因为她只需要伺候二姑娘一人,时不时替二姑娘做些给湘王或是夫人吃。   一次做这么多点心还是头一遭,而且曾经有厨房的下人烧火打下手。   这次翠枝和王氏从未接触过,故而所有事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   不过好在翠枝已经记了个差不多,下次再做应该就能让翠枝挑梁。   瑾瑜端了热水过来,用毛巾蘸水,仔细给冬青擦着脸手,“下次我帮你吧。”   冬青任瑾瑜给她擦脸,扯了扯嘴角,“无妨,我睡一觉就好了。”   “嗯。”瑾瑜低头亲了亲冬青额角,“泡了脚早些睡,三狼我会喂它,簸箕里的点心我切。”   “你要好好切,莫要切得大小不一,影响卖相,还有三狼长得大了,你往碗里多装一些饭菜,不然它只吃一碗吃不饱的。”   “好好好,你不要操心这么多,我会做好的,娘子明早起来验收如何?”瑾瑜把冬青塞进被子里,眼角眉梢都带着无奈的笑意。   冬青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笑得眼睛弯弯,“好。”   “晚安,我的娘子。”   瑾瑜吹了蜡烛,屋内一片黑暗,轻手轻脚出得门去。   按照冬青的要求,点心切得每块大小无差。好歹他前生从小学画,画了二十几年,靠作画能维持生活与常年的医药费,不可能连这点简单的准头和眼力劲儿都没有。   处理好点心和三狼,瑾瑜燃着蜡烛在院子里将书看了一遍。   他昨日就没有看书,虽然他记性好也万万不能懈怠,若不刻苦,可能要上演屡考不中的悲剧。   但冬青今日累得很,他在屋里燃灯的话大约会影响冬青睡眠。   三狼乖乖蜷在瑾瑜脚边,闭目养神。   直到确认以往学过的没有忘记,瑾瑜收拾书本,弯腰抚了三狼一把。   感受三狼结实健美的身体,顺滑的皮毛,瑾瑜笑了笑,喃喃自语,“你现在应该比较幸福的吧……”   将三狼推到墙角,起身洗漱进屋睡觉,轻轻躺到床上。   顿了片刻,伸手将冬青揽入怀里,这才安心睡去。   说冬青好似没有安全感,夜里总往他怀里靠,其实他又何尝不是?   每天夜里只有抱着冬青,他才觉得踏实,否则总感觉一片空虚,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瑾瑜去湘廊取冬青银钱那几夜,许是路途颠簸,他没有一晚睡得安稳。   与卿相识于暗夜,暗夜黏稠如沼,愿卿解相思之意,曲终人不散去。 第28章 摆摊   冬青将点心分类,用干净的干纱布打包,装在竹背篓里。   为防止行走途中点心相互挤压,冬青放了一种点心在竹篓底后,从上面竹篓的缝隙横穿棍子,将竹篓分成几层。   卖东西依然要赶早,不过今日瑾瑜没有跟着去。   家里忙着春耕,好不容易才将所有土地翻土耙松,现在已经二月下旬,二月过完之前,要把土豆种下去。   今日赶集便是翠枝与冬青前去,幸而点心算不上太重,两人一人分担一些,背着上路不算费劲。   日头炙人得紧,两人喝了半罐子水才走到集市上。   坐在阴凉处歇了片刻,往卖吃食的巷子走去。   寻一处空地,背篓放下后,看着左右摆摊儿的小贩,翠枝有些发愁,“冬青,我们没有架子,虽然带了一块木板,可这吃食,总不能直接放在地上吧?路上人来人往的,离地面近了,让人看不过眼。”   冬青寻思了一下,将背篓里的点心尽数拿出来,递给翠枝提着。   翠枝用尽全力才勉强拿住所有点心,“你这是作甚?”   冬青眉梢弯弯,“嫂子别急,先拿一会儿,我们现做一个摊子。”   只见冬青说着,手上把两个背篓翻过来,大口朝下,再放上木板。   摁住摇了摇,还算稳当,便接过翠枝手里的点心,一一摆在木板上,掀开半边纱布,各露出几块。   “如何?咱们这不就有个摊子了么?”   翠枝好笑道:“就你机灵!”   “嫂子过奖,这下咱们坐着等客人上门就行了。”   冬青想着今日要在集市摆摊,要的是耐心,却也不能白白守着个小摊儿,没客人的时候就浪费时间。   于是把绣画像的绣布给带上,等候的时间便能绣上一绣,早日把活给交了,又是一笔进项。   冬青在旁边找一个石墩,用手绢扫净灰尘,招呼翠枝,“嫂子,过来坐,咱离摊子不远,有人过来看得着。”   翠枝想了想,道:“你只管绣就是,我在这吆喝着。”   冬青还未接话,翠枝就吆喝开了。   翠枝这一吆喝,倒还真陆陆续续过来些人,不过有些个一听价格就打了退堂鼓。   眼看日头越升越高,才卖出去十余斤点心,翠枝略有着急,对冬青道:“这点心是不是价格定高了?我看那边的点心铺子人比咱们这儿多,咱要不要便宜些?”   冬青绣花的手停住,抬眼道:“不能便宜,我算过成本,这个价位才能算赚钱,点心铺子时间开得长,有稳定客源,我们比不得。”   “而且咱一次也就能做出三四十斤点心,现在还不到正午就卖出去十八斤,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卖完的。”   这些点心金贵人家常吃,外形精致有新意,用料虽说不上稀罕东西,也不算特别便宜。   冬青早晨把点心各都称了称,艾窝窝八斤,豌豆黄六斤,驴打滚六斤,条条酥九斤,枣泥酥十斤,拢共三十九斤点心。   其中用料,糯米芝麻花生十余文一斤,核桃仁蔗糖红枣高达二三十文一斤,面粉八文,再加上红豆黄豆豌豆蔗糖和油。   除去水的比重,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这次做点心成本在五百文上下。   拉扯着算下来,艾窝窝和枣泥酥成本每斤十四文,豌豆黄每斤成本五文,驴打滚和条条酥成本每斤十二文。   冬青定价不算高,艾窝窝枣泥酥出售价二十文一斤,豌豆黄十二文,驴打滚与条条酥十八文。   每斤也就赚几文钱,这一个上午陆续卖出去十多斤,晌午过后街上人潮更多,想来不用到散场就能卖完。   不怪翠枝第一次这般上街卖东西,平日卖的粮食都是整批卖给粮油铺子。   这慢悠悠的守着卖,不免少了些耐性,得冬青安慰,觉得在理,又静下心来好生守着。   午饭就水吃了带来的苞米饼,日头开始往西边去,却越发炽热。   阴凉处已经随着日头移走,冬青拭去额头渗出的汗珠,眼前有些发黑。   转身背对着日头,以身体遮住绣布上的阳光,缓了缓才继续绣制。   旁边铺子里卖烧饼的大娘瞅着点心摊儿好一会儿,转眼觉得冬青刺绣的法子甚是稀奇,忍不住凑到旁边。   “大闺女,你卖的点心我没见过也就罢了,怎么绣花的手艺也如此稀奇?这些横横竖竖的线是做什么用的?”   冬青将瑾瑜说的原理告诉了大娘,大娘啧啧称奇,“那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也可以对照着绣出花样儿来?”   冬青已经给画像中李湘棉面首填上了色,大娘歪着头仔细瞅了瞅,“嘶……你绣这人怎么瞅着这么眼熟?”   “若是有人这么画上,您一定也能绣出花色的。”冬青的语气里,透着她不曾察觉的自豪。   “唉我听你说半天都还懵着呢,谁能给我画这玩意儿?你这是谁给你画的?让他给大娘也画一个试试成不?”   冬青还未说话,大娘一下又咋呼开了,扯着冬青的衣袖,手往不远处指,“你看你看,那是不是你绣的人?我就说怎么这么眼熟,那不就是李员外家的幺女嘛!”   大娘是个大嗓门,这一咋呼,附近的人都往这边看过来。   冬青此前一直低着头刺绣,如此一来,众人都看到在人堆里很扎眼的冬青。   不禁好奇,什么时候明山镇有这么个清丽的新面孔,肤色细白玉骨生香,整个人都透着丝丝儿的清雅,看穿着却又不像富家姑娘。   冬青正热的面色通红,猝不及防被众人注视,脸好像更热了一些,忙低下头去。   翠枝眉头一皱,不着痕迹把冬青拦在身后,挡住那些肆无忌惮的目光。   之前她不让冬青上前吆喝,就是怕冬青细白的模样太打眼。   这明山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常年不务正业的二流子少不得有那么几个。   苍蝇它不咬人但烦人,而这些二流子不仅烦人还咬人。   若是冬青这个模样叫他们盯上,安生的日子只怕是到头了。   好在附近大都是来买吃食的过客,至多忍不住多看冬青几眼,实在被拦住视线也就作罢,收回视线离了去。   有几人却直直往这边过来。   李湘棉领着丫鬟,跟着自家兄长,从点心铺子买了些糕点出来,本悠哉悠哉走在路上,却突然被人点了名。   循声望过来,只看到一抹黛色与精致的侧脸。   李湘棉与李言卿俱是呼吸一顿,不过两人一顿的原因不尽相同。   李言卿是眼前一亮,在这明山镇,还很少能见着如此丽色。   李湘棉则有些不忿,不禁将自己与冬青做了一番对比。   她方才听点她名的声音说,这个女子在刺绣,而被绣在布上的人,是李家幺女。   明山镇有几个排得上号的李家?李家幺女不就是她李湘棉?   李湘棉提着裙角往冬青走去,她倒要看看,这女子为何敢把她绣在布上,且绣得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翠枝见李湘棉来势汹汹,一时不知该如何动作,李湘棉已到了跟前。   “给我看看。”李湘棉口吻毋庸置疑,不等冬青反应,就把冬青手里的绣布拿了过来。   待看清布上的花样,李湘棉一瞬有些惊讶,“这不是君然哥哥给我作的画像?为何你在绣制?”   金线坊的月娘告诉她,她的活被接下了,不出一月应该就能给她裱起送过去。   没想到,今日能在大街上看到只绣了头的半成品。   冬青起身,端庄给李湘棉行了一礼,“见过三姑娘,这是我在金线坊接下的绣活。”   心里暗自计较,听月娘说过,这画像是李湘棉的心上人为她作的画,才会让绣娘绣作绣品珍藏。   方才听李湘棉说君然哥哥,能作出此画又唤作君然,能让李湘棉倾心的,只能是陈君然,不会是巧合。   李言卿一直跟在李湘棉身后,饶有兴致看着冬青。这小女子不仅长得出挑,还绣得一手上好的刺绣,举止大方得体。   冬青故意忽略了李言卿满是戏谑的目光,对李湘棉道:“不知李三姑娘可还满意?”   李湘棉左看右看,她都记不清那副画像上有什么细节,但这绣布上的面孔确实与她十分相似。   红唇一撅,李湘棉轻哼一声,“勉强过关吧,你仔细绣着,莫要偷工减料。”   “三姑娘大可放心,我既接下这活,自会尽心绣制。”   李言卿已绕上前去,与正在称点心的翠枝说起了话。   李湘棉一转眼,看到前边小摊上的点心,全是她没有吃过的。   便不理冬青,也凑到旁边,“这些都是什么?好吃吗?”   翠枝心思一转,各取了一点递给李湘棉,“三姑娘您尝尝,合胃口再买。”   李湘棉也没有客气,接过吃了下去,不住的点头,“嗯……不错不错,来哥你也尝尝。”   “嗯,确实不错,香味浓郁,甜而不腻。”李言卿尝着点心,看了冬青一眼,长叹一口气。   李言卿以为冬青是翠枝的小姑,想着找翠枝敲敲门,让他把冬青带回家做个贵妾,少不了翠枝的好处。   结果大失所望,这姑娘竟然与女子是妯娌,早已嫁了人,可惜啊可惜,这等身段样貌,做个农妇实在是暴殄天物。   一旁李湘棉舔舔唇角,“剩下的都给我包上,我要让爹娘也尝尝鲜。”   “好勒!”翠枝喜形于色,把剩下不多的点心尽数包给李湘棉。 第29章 轻薄   李湘棉的丫鬟接过点心,李言卿把钱付给翠枝。   意犹未尽看了冬青几眼,可惜,就算他十分中意这小妇人的姿色,也不可能做出霸占人妻的事。   好生把李家兄妹送出一段,翠枝满脸笑意招呼冬青,“冬青,咱们收拾收拾回家吧。”   看天色现在才申时末,第一天上街卖点心就早早的卖完了,今日运气不错。   冬青将绣布卷起,上前与翠枝收拾纱布,木板斜插在背篓里,两人背上往粮油铺子走。   没走几步,卖烧饼的大娘追了过来,“大闺女,改日你们还来不?大娘也想买点儿尝尝鲜。”   看了一整天,本来不想买,看卖得好,正准备买一些,结果一转眼,别人都卖完走人了。   冬青眼睛弯成一弯月牙,“来,您先等两天,我们家离集市有些远,做点心也需要时间。”   “成,那我等着。”   大娘转身回了铺子,翠枝戳戳冬青的手臂,偷偷把钱袋子往冬青手里搁,“冬青你掂掂,咱这一天就好多钱!”   恨不得现在就把钱拿出来数上一数,但财不露白,她们还走在大街上呢。   冬青看着翠枝难掩兴奋的笑脸,回握翠枝的手,压低声音道:“咱们去粮油铺子买些料,回到小路上咱倒出来数数。”   “好。”翠枝也不过双十的年纪,常年为生计挣扎磨去了灵动,此时与冬青双手交握,笑得没鼻子没眼。   买了够量的食材,并肩往回走,走到人迹罕至的小路,两人藏到一棵大树后面,翠枝把口袋里剩下的铜板倒出来。   一枚枚的数清,今天的点心卖完,除去成本,净收入有两百文。   这个数量,与冬青盘算的没有太大出入。   不考虑其他因素,假定她和翠枝隔两天来集市卖一次点心,数量与此次相同,每个月净收入能有二两。   往少了说,一年下来也有二十四两净收入,跟全家种地的收入相差不多。   翠枝与她对半分了这钱,每房每年有十二两。   到时每房拿出二两零头买油盐,家里的粮食管饱,地里再种点小菜,日子就勉勉强强过得去。   地里的收入给李老汉老两口归置,大房二房每年各能存下十两银子。   如今冬青手里已经存够了入籍要交的税银,待明年开春,她就可以上县衙,找县太爷给自己入籍。   这还不算上刺绣的收入。   冬青把铜板又装回钱袋,仔细收好,决定回到家里,当着家里众人的面儿数一半给翠枝。   刚从树林里跨出来,迎面遇上一个鼠眼塌鼻的中年男子,身穿翠色衣裳,手拿一把折扇。   冬青没做多想,只当是别人路过,后面的翠枝看到男子却瞬间变了脸色。   忙低着头,拉上冬青就要离开。   男子自认风流的一打折扇,拦住二人去路,“两位娘子这是要忙着去哪儿啊?”   翠枝冷着个脸,色厉内荏道:“林老二,让开!”   这林老二是镇上林员外不成器的弟弟,手里有几分资产,游手好闲专做些让人不齿的勾当,在明山镇是出了名的恶霸。   年轻时名声不算太臭,家里条件摆在那里,没费什么事娶上了一房媳妇儿,结果没出三月,林老二那媳妇就命归黄泉。   据说死状凄惨,为林二媳妇收尸的人透露出只言片语,林二媳妇身上没一块好肉,下身阴门都不成样子。   后来哪怕林老二家里有钱,也再没有女子愿意嫁给林老二。   林老二年至三十没有娶亲,近些年越发变本加厉,一双眯眯眼,天天就盯着那些好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看上的直接上手,镇子上的人见着他都绕道儿走。   林老二见翠枝冷脸唬他,却也不恼,反而得意一笑,“没想到这位娘子还认得我,实在是荣幸,我只想与你身后这个小娘子说道说道,跟你没关系,既然认得我,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了吧?”   翠枝很是紧张,荒山野岭的,恰逢农忙时节,这个时辰很少会有人路过。   又把冬青往身后藏了藏,“林老二你莫要造孽,冬青是我弟媳,与你没有什么好说道的,如若不然,我就去告诉林员外!”   众所周知,林老二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发怵的,只有他的兄长林员外。   听翠枝提起要去跟林员外告状,林老二凶相毕露,“今天我还就真不信这个邪!”   说着伸手要去抓冬青,翠枝阻拦,两人推搡在一起。   翠枝终究是女子,方一交手就落了下风。   却见冬青上前,“都住手,嫂子,你且让开,我来与他说道说道。”   闻言两人果然都收回手,林老二笑得一脸龌龊,伸手拉住冬青的手腕,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冬青也不见反抗,反倒顺势靠近了一些,翠枝急道:“冬青!你知道林老二是什么人吗?他曾把牛栏村孙家十二岁的闺女奸淫至死!”   甚至毁尸灭迹,那个姑娘从那以后再没出现过。   传言林老二给姑娘的家人塞了不少银子,家人不上告,又找不到切实证据,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林老二做过的,类似这种伤天害理没有人性的事,实在不胜枚举。   “你是不是想成为下一个?”林老二面色阴狠看向翠枝,翠枝吓得倒退了一步。   眼看林老二又要发作,冬青只是淡淡看了翠枝一眼,“嫂子,你走远些,我与这位爷好好说道,想来林二爷不是辣手摧花之人。”   “哈哈哈,这张小嘴可真是能说会道。”林老二随后看向旁边不可置信的翠枝,“怎么的?没听见人冬青怎么说的吗?你还不走远些?”   说完不理翠枝,凑到冬青跟前,“来让爷尝尝这小嘴儿是不是甜的……”   冬青强忍反胃的冲动,用尽全力将手里的石头往林老二头上砸过去。   林老二这种不能称之为人的人,冬青见过那么几个,无论你发狠威胁或是痛哭求饶,他都不会有丝毫不忍。   她和翠枝两个女子,若是来硬的,鹿死谁手完全没有定数。   翠枝与林老二周旋时,她从地上顺了一块石头,趁着林老二靠近不设防,用石头照着林老二耳门偷袭。   石头被反震得脱手而出,林老二晃了几晃跌坐在地上,没有晕过去,只是感觉眼冒金星。   翠枝心头惊惶,却没有惊慌逃走,而是趁林老二还没缓过劲儿,从地上捡了石头朝林老二头上补上几下。   如果让林老二再站起来,她和冬青都凶多吉少。   直到林老二倒在地上不动弹,翠枝手里的石头滚落,整个人抖得像筛糠。   “冬青怎么办?我是不是杀人了……”   “嫂子,嫂子你先别慌。”冬青抱住翠枝,让翠枝颤抖不停的身体缓下来。   探了探林老二的脉搏,冬青握住翠枝的手,“嫂子别怕,他还没死。”   “那就好……可这下怎么办?林老二醒过来一定不会放过你我的!”   翠枝急红了眼,完全乱了方寸,她打了林老二,林老二心肠狠毒睚眦必报,醒过来少不得要找她们寻仇。   她们家一穷二白,没钱没势,铁定是斗不过这林老二的。   冬青把翠枝推到眼前,认真道:“嫂子,看着我,且不要自乱阵脚,我们得赶着没人过来,把他推到路坎下去,赶紧离开这里,他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冬青放开翠枝,转身把她俩砸过林老二脑袋的石头捡起,用树叶擦去上面的血迹,扔到下方丛林里。   山坡陡峭,石头借冬青之力滚下去老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擦过石头的树叶,又用旁的石头碾碎,放到地上用脚踩进泥里,直到与泥土融为一色看不出端倪,冬青方停住脚。   “嫂子来帮我一把。”   冬青揪着林老二的衣襟,准备把林老二推到路坎下。   不管是林老二自己醒过来,还是有人发现了林老二,都与她们无关。   生死由命,活下来算林老二命大,死了就当老天报应。   翠枝见冬青虽然手有些发抖,眼圈有些发红,却没有慌乱。   顿时心里也定了一些,上前抓住林老二的脚,与冬青合力推动林老二。   “嫂子,麻烦你用尽全力,不要让身体在地上拖行。”   虽然这点伤八成不会死,可若林老二实在倒霉真遭了报应,死在了这路坎下,查案之人会根据蛛丝马迹,推测打人者的特征。   她们要是把林老二拖着推下去,林老二衣裳和身上会留下痕迹,查案之人便会知道打了林老二的人力气不大,再综合林老二的行径,很容易查到她们身上。   只要林老二的身体没有其他摩擦,先入为主会认为打人者是男人,否则不会有力气徒手把林老二放倒,让他毫无还手之力,再把他腾空移动。   翠枝现在无暇想那么多,冬青说什么她就做什么,根本不问缘由。   两人用尽全身力气,才把林老二挪了一小段距离,丢到路坎下方。   一路无言,快到家时,翠枝让冬青三缄其口,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答应我,冬青你答应嫂子,先不要往外说!”   冬青的肩被翠枝捏得有些疼,却没有吭声,对翠枝点点头,“我不会说的,嫂子你放心。”   回到家里,翠枝表现得一切如常,与家里人说着点心很好卖,今天净赚二钱银子。   翠枝打算先不动声色,过几天看看林老二死没死,死了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没死再来想对策。 第30章 报应   冬青把钱袋子打开,数一百文给翠枝,跟家里人说了以后的打算,得家里人一致赞同,日后冬青和翠枝都不用下地,专心做点心。   一行人正沉浸在年存一二十两的喜悦里,翠枝突然道:“以后冬青别跟我上街卖点心了,我一人能成,让冬青在家安心刺绣。”   冬青的样貌在这明山镇太打眼,翠枝担心今天这种事层出不穷。   “可……点心就有几十斤,再加上木板,嫂子你一个人背不动的。”冬青知道翠枝的顾虑,但翠枝一人背不动那些东西。   “让大狗送我去,白天又赶着回来下地,不耽误事。”翠枝态度坚决。   李老汉和大狗不明所以,明明让冬青跟着去就能解决的事,为何要脱裤子放屁?   瑾瑜来回打量翠枝和冬青的神色,看出一些端倪,却没有戳破,道:“是时候用上三狼了,改日你们俩上街摆摊,带上三狼。”   旁边趴着睡觉的三狼耳朵动了动,听有人叫自己,立刻睁开眼睛,抬头看向瑾瑜这边。   三狼很听冬青的话,已从半大狼崽又长很大一截,对付个把两个成年男子绰绰有余。   单独让翠枝守摊瑾瑜不放心,冬青跟着去瑾瑜更是不放心,而他要下地不得空跟着去。   只有冬青带上三狼去出摊,瑾瑜才稍微安心一些,至少能震慑住不少人。   转眼看了看三狼,冬青立刻敲定下来,“听瑾郎的,这个法子好,养了三狼这么许久,确实该用上了。”   翠枝想了想,觉得暂时这样也行,只是她担心若林老二没死,带上十来个家丁找她们寻仇,就算再多两个三狼也无济于事。   冬青决定每隔两天出一次摊,点心时间又不能搁太长,明天再着手准备材料,后天做出来刚好。   加之今天遇到的事太多,天色还没黑透,冬青收拾了三狼的饭碗后,早早洗漱回了屋。   屋里瑾瑜捏着笔练习悬腕书写,见冬青进来,便问道:“你与我说说,今日在集市,是不是有人准备轻薄于你?”   冬青从准备偷袭林老二开始,就一直浑身紧绷,此时得瑾瑜温声询问,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瘫坐在床,眼眶止不住的一热。   从事情伊始,冬青就一直冷静沉着,打倒林老二,安慰翠枝,处理证据。   她其实很害怕很害怕,可她若是不冷静下来,她和翠枝不知道还能不能完好无缺回到家里,不知道还有没有脸面活在这世上。   更是没有脸面来面对瑾瑜。   看冬青眼眶发红,瑾瑜停下写了一半的字,起身走到冬青身侧,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别害怕,我在这里。”   冬青不禁抬手,环上瑾瑜精壮的腰背,紧紧抓着瑾瑜后背的衣裳,脸埋在瑾瑜胸膛,微微有些发抖。   感受着冬青纤细柔软的身体在怀里瑟瑟发抖,瑾瑜的手紧了紧,轻轻给冬青抚着背。   烛光摇曳跳跃,谁也没有说话,两人相拥坐了半晌,冬青平复了许多,便从瑾瑜怀里退了出来。   瑾瑜的声音透着阴沉,“你与我仔细说说怎么回事。”   冬青抬眼,烛光晃动,让她看不清瑾瑜脸上的神色。   细细把事情经过说给瑾瑜,冬青心有余悸。   瑾瑜沉思片刻,道:“所以你们只把他丢在路边?”   闻言,冬青以为瑾瑜嫌她心思恶毒,打伤了人竟不让人医治,而是放在路边任其自生自灭。   慌忙解释道:“那点伤不至于会死,嫂子说林老二十恶不赦,害了不少妙龄少女,我想着万一送医途中他醒了,我跟嫂子只是弱质女流,他不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两次,我只能暗算他一回,要不我们现在去看看他?我…”   “我知道,我都知道。”瑾瑜打断冬青语无伦次的话,伸手捧住冬青的脸,“你做的很对,那林老二确实罪大恶极,应当处以极刑方能赎清罪孽。”   不说林老二接二连三害人性命,就说在这个贞洁大过天的时代,林老二奸淫一条就够他死上十次不止。   “你先睡,我出去一下。”瑾瑜把冬青放倒在床上,给她盖上被子。   瑾瑜不免心头庆幸,还好冬青和翠枝够机警,若不然他不敢想是什么后果,“安心睡,我去与嫂子探讨一番。”   “嗯。”   瑾瑜将蜡烛吹灭,出去关紧房门,转身敲响大狗和翠枝的门。   大狗应门,瑾瑜叫了翠枝去转角处,两人在黑暗里低声交谈片刻,翠枝便满脸疑惑回了屋。   翠枝关上房门,大狗问道:“二狗找你说什么?”   他这个弟弟,居然大半夜敲嫂子的门,还把嫂子叫出去说话,他这个亲大哥倒还成了外人似的。   翠枝脱着外衣,漫不经心道:“没什么,就是他觉得冬青情绪不大好,找我问问是不是白日我跟冬青闹别扭,我怎么可能跟冬青闹,他就回去了。”   “哦这样啊。”大狗没有疑心,大掌握上翠枝的腰肢,“二狗神兮兮的,都恨不得把冬青捧天上去,闹点情绪怕啥?咱不管他,咱来歇息吧。”   翠枝嗔了大狗一眼,对大狗的心思一清二楚,顺势坐到大狗腿上。   院子里瑾瑜看翠枝回屋,紧皱眉头在院子里站了半晌,转身顺起一个脏麻袋,走到墙边叫醒三狼。   “三狼,起来,跟我出去一下。”   三狼张嘴打了个哈欠,起身跟在瑾瑜身后出了院子。   瑾瑜带着三狼,顺着前山去集市的小路往上爬。   一直走到白日冬青和翠枝撞上林老二的地方。   站在路边往下看,却没有在路坎下看到林老二。   瑾瑜阴沉的脸色越发往下沉,跳下路坎,在一处泥土上看到一滩不大的血迹。   “三狼,下来。”   瑾瑜把三狼叫下路坎,推过去闻了闻那滩血迹,“闻仔细了,找到有这个气味的人。”   三狼不负所望,嗅了片刻便回到路上,顺着路往集市的方向走。   瑾瑜紧紧跟在三狼后面,走了好一段,眼看就要到大路上,终于听到前面有些响动。   三狼两眼发光,邀功似的回头蹭了蹭瑾瑜,就要跑上前去,却被瑾瑜摁住,顺手在林边捡一根趁手的木棒。   借着林间透下来的月光,瑾瑜看到前面有个穿绿色锦衣的人在蹒跚前行,走一步歇两步,时不时还杵一下头。   那衣裳的荧光绿太闪眼,不想看见都不行,完全符合冬青和翠枝描述的特征。   瑾瑜锁定目标,刚想行动,却见大路上窜出两个人影,把林老二打倒在地,手脚麻利装进麻袋里,抬着往镇上去了。   可怜林老二在路坎下躺了半天,好不容易醒过来,还没走出多远,又被敲了闷棍,连是谁打的他都没看见。   瑾瑜捏住三狼的嘴,待那两人走得远了一些,才猫身跟在后面。   尾随二人来到镇上,街上空空荡荡黑灯瞎火的,所有商铺都关了门,偶尔几家从门窗缝隙里透出几丝光亮。   那二人扛着林老二来到街尾一家包子铺门前,抬手敲了包子铺的门。   不一会儿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胡子邋遢一身酒气,手里端着半截蜡烛,“谁啊?”   两人把装有林老二的麻袋往青年跟前一丢,沉声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说完抬腿就走,留下青年一脸茫然,“喂你们是谁?”   却没有得到回应,那两人没入黑暗不见了人影,青年看着门口的麻袋一脸狐疑。   顿了顿,把蜡烛放在台阶上,蹲身解开麻袋,露出林老二的半张脸。   看清林老二的脸时,青年一瞬咬牙切齿满脸凶恶,满腔恨意止不住的外泄。   随后把林老二又塞进麻袋,左右看了看,拖起进屋关上了门。   拐角处的瑾瑜借着烛光看到青年脸上的神色,嘴角挂起一丝冷笑,原来不止他一人有这般想法。   如此,便不担心冬青会遭林老二毒手。   他不过是想找翠枝问清楚林老二的具体情况,也好在林老二上门找茬时有所应对。   没想到林老二的恶行一件接一件,强占民女,性侵虐待,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性虐待至死,甚至奸淫十二岁的幼女,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人渣。   明山镇多少人都对林老二恨之入骨,敢对林老二动手的人却寥寥无几,若是不成,反而会遭到林老二报复。   不计后果要让林老二为他所害冤魂偿命的,方才的青年也许是唯一一个。   翠枝告诉瑾瑜的事迹中,镇上街尾张记包子铺的张梁,因为林老二霸占他的未婚妻,恨不得吃林老二的肉。   张梁的未婚妻,是上河村陈家大妮陈夏,清秀温柔的一个姑娘。   张梁十分喜爱陈夏,欢天喜地准备成亲时,陈夏被林老二盯上,遭到频繁骚扰。   有人看到林老二尾随陈夏,最后陈夏在回家的路上不见了。   整整一月,张梁百般苦找,终于把未婚妻从林老二手里讨了回来。   陈夏奄奄一息残破不堪,浑身青紫没一块空地。   张梁肝肠寸断,想把陈夏的伤养好,他还愿意娶陈夏为妻。   哪成想陈夏看上去温温柔柔,实则性格万分贞烈,乘人不备寻了死。   张梁细心温养半个月的未婚妻,只剩下一具冰冷的尸首。   肝胆俱裂的张梁潜入林老二家,准备杀了林老二给陈夏报仇,却以失败告终,反而挨了板子受牢狱之灾,前不久刚放出来。   包子铺从此歇了业,张梁日日买醉不修边幅。   众人提起张梁皆摇头叹息,好好的大小伙,就这么疯了。   既然张梁想报仇都想得疯了,如今便有人给了张梁这个机会。   瑾瑜看张梁关上门,转身往回走,心里疑团重重,那打昏林老二送来给张梁的两人,是如何得知林老二会出现在那个地方?   荒山野岭的,林老二为何会不带随从独身一人?   就算凑巧林老二今日没带家丁,见色起意,冬青和翠枝两个弱女子能暗算打伤林老二完全在意料之外,而林老二什么时候会醒,也没有定数。   瑾瑜抛开满脑子疑问,无论如何只要解决了林老二这个隐患即可,还不用他费事。   带着三狼一路小跑回了家,已至半夜。瑾瑜把自己洗刷干净,带着一身寒气进屋,轻轻躺在冬青身侧。   冬青半梦半醒,呢喃一声,“嗯……你去哪了?”   瑾瑜伸手抱住冬青,温声道:“我起个夜,快睡吧。”   “嗯……”冬青在瑾瑜胸口蹭了蹭,安心的沉入梦乡。 第31章 制裁   明山镇最近出了两件稀罕事。   一是镇上东边林员外家无恶不作的弟弟林老二,他失踪了!   林员外让人前前后后把林老二会去的地方找了个遍,硬是没能找到林老二的踪迹,好似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二一个事,是颓废数月的张梁,突然就鲜活了起来,包子铺重新开业,里里外外的忙着招呼客人。   张梁十分亢奋,仿佛不知疲倦般包着肉包子,皮薄馅大却只卖一文钱一个,晚上打烊后剩下的,尽数扔去后巷喂了野猫野狗。   林员外怀疑张梁贼心不死,又找林老二报仇。询问了包子铺四周的人家,结果所有人都作证,林老二失踪那几天,张梁一直在屋子里没出去过。   只不过,开张前一日的白天张梁都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夜里却忙着剁馅儿揉面,收拾屋子,第二天一早就开门卖包子了。   林员外不信邪,非带上家丁去张梁屋里搜查,但除了一堆包包子用的馅料和面粉,一无所获。   众人十分欣慰,这好人有好报,林老二大约是伤天害理的事做多了,被老天收了去。   而张家小哥张梁,也终于把往事放下,重拾卖包子的营生,日后定会再次寻得良配。   重新开业的张记包子铺,包子都比以前多了股说不清的味道,皮薄馅儿足,鲜美多汁,肥而不腻。   冬青和翠枝照旧隔两天就上街出摊,除了冬青身边跟着三狼以外,旁的一切如常。   因为三狼矫健的身姿,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看。   时间一长,镇子上的人都知道,南巷有个卖点心的姑娘,身娇貌美音甜体软,身边却领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狼。   玉质娇娘与凶悍野兽的组合,成了这明山镇上独有的风景线。   翠枝对此喜闻乐见,冬青和三狼简直就是活招牌,多少人闻风而来,顺便就买了她们家的点心。   最近这几场摊子都不用再卖力吆喝,在申时一刻便能将点心兜售干净。   一开始被人注视,冬青十分不适应,面色通红,使针的手都有些不听使唤。旁人一见冬青那羞恼的小模样,就越发来劲儿。   冬青适应性很强,连续好多次出摊都有人往这边看,索性就不去管他。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赚钱,若旁人来看一下她和三狼顺便就能买了点心,又有何不可?   心里是这么想的,脸上的红却压不下去,只得一直低头刺绣。   翠枝把点心卖完,转身走到冬青身侧,“冬青,嫂子知道你原来在大户人家待习惯了,时兴什么姑娘家不能抛头露面,但咱们现在是农妇,不兴这一套,看几眼不会少块肉的,你就委屈一下。”   冬青点头,“嗯,我知道,不委屈,我们都上街卖东西了,还能不让人看不成?”   而且她原来是丫鬟,本就不存翠枝说的那些事。   “那你说我们要不要多做一倍点心?”翠枝一行收拾摊子,一行打算着做双倍的点心。   最近都是天色很早就卖完了那三十多斤的点心,若是做双倍,虽然时间耗得长一些,可每次就有双份的钱入账。   冬青将快要绣完的绣布卷起,道:“不行,我们隔两天就出摊一次,多了是卖不出去的,多做十来斤倒是可行。”   明山镇能时常买点心的人家不多,而时不时买点心的人是一个轮回,还要排除一些不爱吃这个点心的人。   做得多了,别人也只买这么点,天气渐热,没几天就要立夏,剩下的点心等不到二次出摊就会坏掉。   翠枝有些失望,“那也行,咱就多做十来斤,好歹能多一点的。”   “嗯,总会好的,日后咱们去县里摆摊,那里会有很多人买我们点心的。”   两人照例去粮油铺买下次做点心的材料。   走在路上,路过张记包子铺,碰到刚从包子铺里出来的客人,一行走一行跟身边的人在抱怨。   “我说这才过去多久?张梁这包子铺又开始走下坡路了,馅儿没之前足,味儿也有些不一样,还卖三文钱一个。”   人声渐渐远去,冬青没有在意,她身后的翠枝却抬眼看了看张记包子铺,眉头微皱。   虽然翠枝不知道瑾瑜做了什么,但隐约觉得林老二的失踪和张梁的振作,都与她那个小叔脱不了干系。   她特意跟镇上的人打听了一下,张记包子铺重新开张的头一天,正是瑾瑜向她打听林老二恶行那一天。   深深看冬青一眼,翠枝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儿,日后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冬青夫妻二人闹翻。   回家后,冬青接着绣制李湘棉的画像,看进度今夜应该能够绣完,下次出摊就可以去金线坊交活,她的钱袋子里,又会多三两有余的银子。   瑾瑜从书里抬起头,看着正在给画像收尾的冬青,娟秀的眉眼认真盯着绣布,纤纤玉指捏着绣花针上下翻飞。   怎么看,都觉得赏心悦目。   许是感觉到瑾瑜的视线,冬青抬眼,恰好与瑾瑜视线相对,不知为何就红了脸。   忙低下头,“瑾郎,你可否再画一副像这样的格子?”   “嗯?”瑾瑜挑眉,笑道:“可以,我家娘子要多少我都画。”   冬青没有再反驳瑾瑜称她为娘子,只是摇头,“不是我要,我和嫂子每次出摊都在同一个地方,旁边卖烧饼的王大娘对这个刺绣的法子很有兴趣,让我找你帮她画一个,她愿意出钱买。”   冬青接着道:“我想着这算一门赚钱的手艺,你画出来,我去集市绣制,顺便广而告之,谁都能轻松上手刺绣,你也有钱可赚。”   瑾瑜摸了摸下巴,“这样啊,倒也不是不行,但如果按照你现在绣这副这样绣,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松上手的。”   十字绣的绣布是特制的,呈网格状,格眼方正,不用另画格子。   只需要按照图纸坐标,将绣线从绣布原有的小格子里,顺着一个方向交叉压线勾出十字,确实很简单。   但冬青绣的这幅,绣布是细纱,并非网格。   虽然他把整幅图搬了上去,让绣制变得容易许多,但还是要有一定的技术,用传统刺绣方法,才能平整的绣完整副绣品。   也是因为如此,冬青才会绣了近一个月才将这画像绣完。   若是用现代的方法,按冬青的努力程度,最多半月就能完工。   听闻瑾瑜的担忧,冬青弯唇一笑,“我觉得相对来说已经容易了许多,至少不用随时图纸对照,不担心绣错了,完全不费脑子,也不浪费光阴。”   瑾瑜莞尔一笑,“笨蛋,那是对你来说,你认为这明山镇,有几个像你一样心灵手巧的女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那你说该如何才好?”   瑾瑜想了想,道:“这种方法目的是为了让所有人都能上手刺绣,不如这样吧,家里土豆苞米都已经种下了,地里不算忙,下次出摊我与你一同去,到镇上的几个布庄看看,如果寻到差不多的布料,它还能更加简化。”   听完瑾瑜的话,冬青樱唇微张,有些惊讶,“还能简化?还能如何简化?”   瑾瑜睇了冬青一眼,戏谑道:“山人自有妙计,待寻到布料再说不迟。”   冬青对瑾瑜稀奇古怪的想法已经司空见惯,索性安心刺绣,左右瑾瑜到最后都要告诉她的,不急。   这次做点心更忙了一些,多做十斤的量。   瑾瑜跟着去赶集,把所有东西都背在了背上,冬青和翠枝落得清闲。   到了集市上,先让翠枝看着摊子,瑾瑜和冬青去金线坊交活结钱,顺便接下一单活。   再去卖布料的铺子,看看能不能找到大框粗纱的布料,来做十字绣的底布。   走出一段,却看到主街街尾人声嘈杂,人头攒动,对人群中心指指点点,低声交谈。   瑾瑜眉头一皱,如果没有记错,那个位置应该是张记包子铺。   随后脚下拐了个弯,拉上冬青往人堆那边走,“我们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冬青一头雾水,按理瑾瑜不是爱凑热闹的人,今日怎么绕路都要去看这个热闹?   瑾瑜牵着冬青挤进人群,向旁边的一位老者问道:“请问这里出了何事?为何这么多人?”   老者一脸惋惜,“造孽啊!张梁这小子终究是放不下陈家那闺女,还是把林老二给做了!”   “做了?怎么发现的?”瑾瑜疑惑,张梁早不做晚不做,偏偏快一个月了才做了这林老二?   老者压低声音,“隔壁那个铺子的人,听后巷里几条野狗抢食,呜哇乱叫吵人得紧,就过去驱赶,结果看到野狗嘴里叼着的,是一只人手啊!”   “人手?”冬青脸色一白,“又如何得知那是林老二的手?”   “那人吓得报了官,消息传出去,林员外来认过了,那只手小指断的,就是林老二!仵作在后巷找到大部分尸骨,上面没有一丝儿肉,大约是被野猫野狗剔了个干净。”   林老二那小指断了多年,是林老二的妻子临死咬断的。   当年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有办法从林二媳妇口中把断指取出来,就随它含在口里下葬了,如今倒还成了辨认林老二身份的特征。   正说着,张梁已被几个官差模样的人押了出来,戴着枷锁镣铐。   张梁身形削瘦,一双眼却格外有神,眼神扫过街上所有人,突然仰天狂笑。   “你们当真以为,那尸骨……是我没藏好被发现的么?” 第32章 布料   众人心中一凛,张梁那模样,分明早已料到此刻。   张梁的视线,最后落在林员外身上,眼里透着深意,“林员外,我张梁认下你这个大善人的称呼,林大善人名不虚传。”   围观众人齐刷刷看向林员外,林员外时常救济穷苦,在明山镇有几分威望。   林员外面色不显,“无论舍弟如何罪无可恕,但杀人便是杀人,自古杀人偿命,你自安心去吧,我代你照看着老母亲。”   张梁展颜,“用我张梁贱命一条,换取这明山镇女子的安宁,值了!”   一行人目送官差将张梁押走,气氛莫名沉重。   旁的杀人犯伏法,众人拍手称快,如今却有些悲凉。   从今往后,这明山镇,再没有草菅人命毫无人性的恶霸林老二,也没有正直仗义的包子小哥张梁。   冬青与瑾瑜站在人群之中,直到最后陆续散去。   瑾瑜不着痕迹看了林员外一眼。   林员外堪堪不惑之年,眉眼方正,天庭宽广印堂红润,两鬓饱满双耳朝珠,生得一副富贵之相。   此时不苟言笑平添几分威严,却没有注意瑾瑜打量于他。   一直跟于冬青身后默不作声的三狼,在林员外一行人路过身旁时,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声。   瑾瑜看一眼便收回目光,弯腰安抚着三狼,随后和冬青去了布巷。   当夜是什么人把林老二打包送给张梁?张梁藏了一月的尸骨,为何会在今日重现天日?其中厉害,只怕无人参透。   不过,那与他并没有半个铜仔的干系。   二人来到金线坊,将绣好的画像交给月娘。   绣品完工后,冬青仔细漂洗过,多余的污迹尽数洗去,完全看不出瑾瑜画过的线条。   月娘把绣布放在柜台上铺开,另外两个绣娘立刻凑上来观看。   只见布上的少女罗裙倚地,素手轻扶臻首,青丝逶坠如云,朱唇点绛,眼角微挑,眉梢含情,透着鲜活灵动。   这幅绣品,比画像还多了几分灵气,把李湘棉小女儿神态刻画得入木三分,让人眼前一亮。   “甚好!”月娘对此十分惊艳,拉拢冬青实在是明智之举。   “那是自然,我家娘子心灵手巧。”瑾瑜自豪溢于言表。   年长的绣娘称喜姑,掀起眼皮斜了瑾瑜一眼,鼻孔里轻哼一声。   转身拿起之前放下的半成品,对年轻一些的绣娘道:“春儿,还不过来动手,再看那也不是你的活儿。”   冬青对喜姑和春儿笑了笑,后转向月娘,“既然东家满意,可否把我那份佣金付给我?”   “这就付。”月娘收起绣布,拿出记事本子,在后面画上个圆,将佣金算了填上,才转身给冬青拿了够数的银子。   把银子放在小秤上,对冬青二人道:“这幅绣品佣金十二两,你的三成就是三两又六钱,你来看看秤。”   “我信得过东家。”冬青对银子已有谱,便没有凑过去看秤。   月娘一笑,“你可真会讨人喜欢,来看看下次接什么活吧。”   冬青和瑾瑜又翻着那个本子,选了一份佣金不错,一个人绣制也不费劲的活。   告别月娘,出门拐个弯进了旁边的布庄。   赵记布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木架子上整齐摆放着各类花色的布匹。   见有人进门,店里伙计迎了过去,“客官,要买什么花色的布料?您大体说一下我带您去看。”   瑾瑜扫视一周,没看见符合要求的布料,便开口道:“我想要粗纱布料,稍微有一点的硬度,最好是网格,间距一致,不易变形。”   伙计皱起了眉头,“客官您这要求稀奇得紧,能否问一下,客官您是要做什么用?我可以给您推荐更合适的。”   “我有特殊用处,若是没有,那我便去旁的一家看看。”   三言两语瑾瑜也解释不清楚要做什么,却必须要这样的布料。   赵记的东家恰好看到这一幕,见自家伙计一脸为难,就来到三人跟前。   “二位客官,我是这布庄的东家赵德,麻烦再跟我说一下详细要求,明山镇就两家布庄,不是赵某夸口,我这铺子布料齐全,赵记没有的,另外一家照样不会有。”   瑾瑜只得再与赵德仔细说了要求,让赵德也皱起眉头。   瑾瑜灵光一闪,又道:“我对这种布料需求量很大,东家进货时看到这种布料,可以拿来卖给我。”   赵德捋着胡须,“倒也不是没有,我应该看到过你说的那种网格布料,只是摸上去略粗糙,看上去也不好看,我就过了一眼而已。”   “当真?若是如此还请东家务必带来。”   “可以,但你得先付押金,否则那种没有花色又漏风的布料做不得他用,到时我进过来你如果不要,我很难处理。”   闻言,冬青走到瑾瑜身侧,偷偷把刚刚收到的佣金放到瑾瑜手里。   瑾瑜手里只有几钱银子,是之前山上捕兽扣还能抓到野物时,用野物换的。   别说还买了蜡烛纸张与笔墨,根本余不下什么钱。   瑾瑜没有推脱,顺势握住冬青柔软的手。   冬青对他的好,他会铭记在心,日后他的身家将尽数交在冬青手上。   瑾瑜给赵德付了二两押金,写了契约双方摁上手印,确定下次来货的时间,便与冬青回去南巷,陪翠枝一起守摊。   三狼轻车熟路躺到阴凉处,时不时抬头看冬青一眼。   冬青依旧坐在石墩上,拿出方才刚接到手的绣活,开始分线配色。   瑾瑜在前方给翠枝打下手,帮忙过过秤或是打包一下。   平日翠枝一人都能轻松应付,加上瑾瑜实在绰绰有余。   瑾瑜偶有回头,便能看到阴影下的一人一狼。   赤乌西移,挡在冬青身上的墙影渐渐爬了上去,似火骄阳照着白底绣布,竟有些刺目。   冬青眨了眨眼,抬手拦在额前,试图遮挡那无孔不入的光线。   瑾瑜送走一位食客,用纱布擦着手,对翠枝道:“嫂子,你一个人先应付一下。”   “唉好,我一人能成,你去吧。”   翠枝以为瑾瑜有事要办,却见瑾瑜走到冬青身侧,以身作伞,为冬青挡住了直炙人面的日头。   家里只有一把伞,给了前面待客的翠枝。   冬青抬头。   只看到瑾瑜满脸笑意,“我经常下地晒习惯了,你只管绣就好,这是一把自动伞,自动调整位置,不会让你被晒到。”   不能让冬青在强光下刺绣,很伤眼睛。   瑾瑜的笑容也能让冬青心里一麻,忙低下头,“不用,我也是晒习惯了的,虽然晒得黑了些,却不至于晒伤。”   顿了顿,踌躇道:“还是……瑾郎你嫌我晒黑入不了眼?”   瑾瑜忍俊不禁,“你在说什么?我是不是该买块镜子回家?好让你对自己的外貌有个清楚的定位。”   连续出摊一月有余,冬青被晒得黑了一些。   但在这净是古铜肤色的明山镇,依然十分亮眼。   精巧柔和的五官,哪怕再黑几个度,想来也应该同样靓丽。   冬青扫了一眼街上的行人,不少人转头看向这边,小声道:“既然不嫌我难看,那便不用如此,旁人都在看呢……”   “我执意如此,况且,我带了书本。”   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卷泛黄的纸页。   冬青轻叹一口气,只得低头刺绣。   李瑾瑜这个人,看似温和容易说话,实则心思通透,十分有主见,不易被旁人所左右。   翠枝打着伞站在摊位后面,看着骄阳下的一男一女,一站一坐,男的俊朗,女的娇美。   心里莫名觉得自己有些凄凉?   明明冬青和瑾瑜体谅她,觉得她在前招呼客人幸苦,便把伞给她。   可为何,打着伞还觉得自己很失落?   翠枝想不明白,只是突然有些想念大狗。   翠枝愣了一会儿,听得有人叫她。   “翠枝?老早就听闻你们家在镇上卖点心,没想到还是真的。”   翠枝转脸,看到小赵氏领着大河站在摊前。   “大嫂,你一个人领大河来么?”翠枝望着小赵氏笑,“冬青出本钱和手艺,领我合伙呢,算不得什么。”   听翠枝提起冬青,小赵氏心中颤了一颤。   她还记得不久前,冬青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就挑起了她们家大部分内部矛盾。   大伯被冬青一说,加之赵氏撒泼耍狠,细一寻思,把赵氏狠狠训斥了一顿,让她别往外丢人现眼。   最近一段时间,大伯家消停不少,赵氏很少串门,不像以往,看谁家地里的白菜萝卜青葱蒜苗长得好,都想伸手去拔一颗。   小赵氏偏头朝翠枝身后看,“你那弟媳……今天也来的吗?”   话音刚落,翠枝让往一边,被翠枝和瑾瑜拦住的冬青抬头看过来。   “大堂嫂。”   “唉。”小赵氏干巴巴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生怕一个不好,冬青在大街上就能数落得她哑口无言。   见这个堂嫂对她发怵,冬青只是对小赵氏弯弯唇角,打了招呼便低头刺绣。   上次的效果,比她预计的还好上几分。   小赵氏心里松口气,转而看向小摊上的点心,顿时喜笑颜开,“这些都是什么?真好看,我站这么远都闻着香儿呐!”   翠枝有些不过意,怎么说都是亲戚,你卖吃的,一点都不分人尝尝,好像有些说不过去。   便回头望向冬青,这点心生意是冬青承的头,也是冬青传的手艺。   加之平时生意上的事都是冬青出主意,翠枝下意以冬青为主。 第33章 犬首   冬青习惯了发号施令,虽然她曾经只是一个婢女,处于社会最底层。   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奴隶中的上位者,领导者。   读到翠枝的眼神,冬青略微颔首。   翠枝会意,掀开纱布,拿起一块豌豆黄,塞到大河手里,“大河乖,尝尝婶子做的点心。”   大河自来到摊前,目光便越过摊子,一直看着冬青。   他亲眼看到冬青点头示意过后,大婶才给他拿的点心。   大河不过七岁,没人注意他,翠枝又往小赵氏手里递了一块豌豆黄,“尝个鲜儿吧,咱们家穷,没有本钱做太多,这么点卖出去只够回本的。”   翠枝暗示小赵氏,自家很穷,不至于把点心大量的白送给别人吃。   她选了成本相对便宜的豌豆黄,因为旁的成本高个头大,送人吃两个就是十来文钱,她不舍得。   小赵氏没有推脱,两口吃了那块豌豆黄,意犹未尽吧唧一下嘴,“这是豌豆的味道,但比豌豆好吃,多了甜味儿,这个叫什么?”   “冬青说这个叫豌豆黄。”翠枝挨个给小赵氏说了名字,买过的人都知道这些点心的名字。   有客人上门,翠枝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小赵氏却没有离开,带着大河站在一边,等翠枝把客人送走。   翠枝方一停手,小赵氏上前了小半步,“那个……翠枝啊,我们家还有好些豌豆,你能不能把这个豌豆黄的做法告诉我?”   闻言翠枝脸色不着痕迹沉了沉,“不好意思啊大嫂,冬青说过,这些手艺暂时不能外传。”   小赵氏被干脆拒绝,面上有点挂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豌豆黄比豌豆好吃得多,想学来做给大河和栓子解馋而已,没想过抢你们的生意,能不能请你帮嫂子问问冬青?”   翠枝突然笑了一下,“我也没说嫂子是那个意思嘛,冬青就在这儿呢,嫂子你自己问。”   “问我什么?”翠枝声音有些大,小赵氏还来不及开口,冬青已经笑着问道。   小赵氏硬着头皮道:“我是想问问,能不能教我做这个豌豆黄,我家很多豌豆,学会了做来给小孩子解解馋。”   “这样啊?”冬青思索片刻,“你把豌豆拿来我们家,买蔗糖过来,我和嫂子吃亏一点,无偿给你做如何?”   冬青的话,让小赵氏表情一滞,顿了顿才道:“还要放蔗糖吗?”   “自然,不然是不会这么甜的。”冬青望着小赵氏笑得和善。   小赵氏扯了扯嘴角,“还是算了吧,我也不好时常麻烦你和翠枝,你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知道婶子会不会做?我找找婶子。”   冬青有些失望,如果小赵氏心思单纯,真打算只是做些给孩子解馋,便不会这般作态。   小赵氏以退为进,想看翠枝与自己会不会主动提出,教她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还提起王氏,间接的表示要找王氏告状。   冬青其实不介意教小赵氏做甜品给小孩解馋,只介意别人的动机。   若旁人真心实意对她,不用开口她也会成倍还回去。   但如果……别人一开始就抱着算计她的心思,莫怪她做了那铁公鸡。   冬青笑道:“说得也是,还是大堂嫂想的周到,我们确实难以挤出时间做多余的点心,娘要下地要做饭的,也没空。若大河和栓子实在想吃,大堂嫂就来我们摊子上买吧,都是一家人,我照成本价给你。”   “好,好啊,我还有些事,那就先走了,翠枝你们先忙。”小赵氏扯着大河往街角走。   “堂嫂慢走,注意脚下啊。”   送走小赵氏,冬青和翠枝目光对上,不禁相视而笑。   小赵氏分明受了赵氏的教唆,来跟她们套话的。   之前还不是很确定,翠枝眼尖发现街角暗中观察的赵氏,已示意冬青看过。   瑾瑜一直站在冬青身侧,看着这两妯娌套路小赵氏,一时十分好笑。   或许是他雏鸟情节,或许因为他是个颜控肤浅的人,或许冬青很有人格魅力,或者以上都有,他看冬青是越看越稀罕。   小赵氏拉着大河绕过街角,与一直等待的赵氏迎面碰上。   刚想开口,赵氏却弯腰推开大河,“你去那边玩,我不叫你你别过来。”   赵氏还对上次冬青一个糖人就撬开大河的嘴心存芥蒂。   大河耷拉着眼皮走开,赵氏才看向小赵氏,“怎么样?她们会教你做吗?”   小赵氏被冬青的太极打得心里憋堵,脸色有些不好,“娘,下次别让我去嚯嚯冬青成不?咱划不过她,方才又是几句话的功夫,把我抛过去的包袱抖了个干净,绕来绕去就让我去跟她买点心,说照成本价给我,不买倒还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买什么买?”赵氏咬着牙巴,眼珠子乱转,钻研有什么方法能让冬青把生钱的道道给吐出来。   她们当然不会来跟冬青买点心,冬青嘴上说照成本价,谁又知道成本价是多少?肯定会借机讹人!   她算看出来了,李老汉家这次是真走了狗屎运,出钱倒贴的货居然这么能耐!   小赵氏看自家婆婆的嘴脸,就知道这个婆婆在想什么,顿时沉下脸。   “娘,你有什么主意你自己上,不行就找梅芳艳芳,别找我,我还是要几分脸皮的。”   说完不等赵氏搭话,转身牵着大河离开了。   赵氏气得跳脚,这大儿媳跟她是本家,一直与她一条心,现在居然暗讽她不要脸皮!   从街角偏头,远远看了冬青翠枝一眼,恨得牙痒痒。   过去几十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家里没一个人说她不好,冬青是她的克星,一下就害得她被家里人嫌弃背离。   却又无可奈何,冬青做事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无从下手。   跟冬青对上,实质的好处占不着不说,就连口头上的便宜她都讨不了好。   赵氏狠狠剜了冬青一眼,跺脚离开,等以后逮到机会,再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翠枝往街角瞄了几眼,回头对冬青道:“大伯母大约是走了。”   冬青没有抬头,“走了就走了吧,她不会懂以心换心这句话。”   翠枝眉头微皱,“大伯母记仇得很,以前娘跟她吵过一架,大伯母落了些下风,后来咱们家小片地里的苞米被绊倒一大片,虽然没有当场看见,但我比了地里的脚印,跟大伯母鞋码是一个大小。”   “……”瑾瑜无言以对,原来真存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绊断别人家苞米这种事。   而翠枝,居然还对比了脚印。   冬青刺绣的手顿了顿,“无碍,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随她去吧。”   不过,最好不要让她当场抓住。   既然冬青说没事,翠枝也就定下心来,想来冬青不会把大伯母的小动作记在心上。   “把剩下的给我都包上。”   李言卿一行跟翠枝说话,一行往翠枝身后看。   最近李言卿已成为这个小摊的常客,喜好甜食的李湘棉很中意这些新颖小食,不是很喜欢甜食的李言卿,也能吃上那么两块。   虽然知道冬青是有夫之妇,但靓丽的风景,总让人不禁多看几眼   每次都能在后面看到安静刺绣的姑娘,如今望过去,却看到姑娘身侧多了个一手执卷的男子。   “那个男子是谁?”李言卿好奇,翠枝说过,冬青是她弟媳。   既然如此冬青的丈夫应该是个农夫。   而冬青身侧这个男子,除了皮肤稍黑衣料粗糙之外,神态气韵不俗,与这满街的农夫有着天壤之别。   “谁啊?”翠枝随意回头看了一眼,手上麻利的给李言卿打包着点心,道:“那是我小叔,冬青的丈夫。”   “你小叔?”李言卿又看了瑾瑜几眼。   翠枝把打包好的点心递给李言卿,“对,我小叔李二狗,八十三文。”   “李二狗……”李言卿忍不住笑出声,这名字还真是……别有新意。   “你叫我?”瑾瑜之前就注意到李言卿打量自己和冬青,之后还叫起了李二狗。   那模样,分明是在嘲笑于他。   瑾瑜比李言卿高了大半个头,此时瑾瑜走到跟前,气势乍起,李言卿顿感压力陡增。   面上却毫无异色,笑道:“我与你家嫂子拉个家常,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名字,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瑾瑜爽朗一笑,“无妨,贵姓?”   瑾瑜对自己现在的身高很满意,随意往别人跟前一站,便能让人气弱三分。   “免贵姓李,家父是城南李长云李员外。”   李言卿下意识搬出自己的父亲,随后看到瑾瑜手上的书卷,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能识文断字,读这四书之一!”   瑾瑜看了看手里的草纸卷,“见笑了,我虽身处穷山恶水,置于穷苦之家,也略有薄志。”   “英雄不问出处,薄志同样是志。”   李言卿将钱付给翠枝,拿上点心往回走。   瑾瑜看着李言卿挺拔的背影,心里松口气。   他能察觉李言卿打量冬青的目光,同为男人,自然知道那目光是什么意图。   一番试探下来,李言卿并不是林老二一流的无赖,便不用担心上次的事情重演。   李言卿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包袱,要去县学念书。   一路走来,脑海里总是浮现李二狗那副神态。   李言卿与陈君然是同窗好友,不过他天赋优于陈君然,是当届定额内廪生,家境优越却不用自供伙食。   他曾有意将自己的膳食分与陈君然,奈何陈君然傲骨铮铮,不吃嗟来之食。   甚至有意避开他亲妹李湘棉的爱慕,就怕旁人说人穷志短,傍大树吃软饭。   今年县学开学,他并未跟陈君然一同上路。   因为他准备在这明山镇做个土财主,宁为犬首不做虎尾。   他李家在明山镇,是首屈一指的士绅。   走出明山镇,便连末流也算不上。   可若李二狗一介山野村夫都有走出去的野心,他又怎能落于人后?   看了看刚刚买回来的那包点心,李言卿将它塞进包袱里,并未拿给李湘棉。   李长云把李言卿送出家门,捋一把胡须,对旁边的管家道:“嗯……此前我好说歹说这小子都执意留在明山镇,出去遇到一个农夫,竟能改变他的想法。”   管家一躬身,“回老爷话,那农夫,是大公子中意那个姑娘的丈夫。”   “哈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一桩。” 第34章 暗生   瑾瑜自是不知无意中改变了李言卿的志向,搭手将纱布木板收起,买一些食材,背上背篓回了家。   除去晚上念书写字,白日里,冬青和翠枝处理食材做点心时,瑾瑜下地做活很卖力。   忙着把红豆黄豆串进苞米地,土豆地里的杂草锄干净,在根茎周围提起土堆,土厚一些土豆个头才大。   他想挤出时间陪冬青出摊,而且与赵记布庄约定的时间,差不多就是下次出摊的时间。   夏日的气候很是炎热,夜里没有太阳依然闷热,让人细细密密的出些汗水。   冬青热得脸色有些发红,停下刺绣的手,扯了扯因出汗而黏在身上的衣裳。   分明之前她才用凉水擦了澡,这才过去多久,浑身又是粘粘糊糊的感觉。   瑾瑜因是男子,思想也相对开放,仅仅穿着亵衣,还将领口扣子解开,露出大半精壮结实的胸膛。   冬青看了瑾瑜几眼,好像感觉更热了些。   瑾瑜察觉到冬青的焦躁,抬眼道:“不然我们把窗户打开吧?”   “可……若是起风,蜡烛会灭的。且夏日蚊虫颇多,你我进出都有随手关门,它们照样能寻着缝隙进来,直接打开了窗户,岂不是打都打不净?”   冬青对山里的蚊虫心有余悸,入夏之后,她的身上被咬了好些口,全是红疙瘩。   不挠的话痒得紧,一挠的话就破皮,再加上止不住的出汗,汗液浸透伤口,又痛又痒。   更有些蚊子很是缺德,照着关节处或是脚板叮咬,那种感觉,实在酸爽。   奇怪的是,蚊子并不叮咬瑾瑜,好像它们也知道冬青比较白嫩可口。   瑾瑜对此无可奈何,没有电没有冰箱没有空调,这个夏天有够冬青受的。   “这样吧,你不用穿得如此严丝合缝,至少把腰带松一松,衣裳不紧贴皮肉会好过一些。”   冬青踌躇了一下,睡觉时仅着亵衣她不觉得有何不妥,但此时她正端坐刺绣,衣衫不整是否有辱仪态?   顿了顿,还是将腰带解开,松开一些确实好过不少,至少不再紧紧粘在身上。   腰带松松垮垮,挂在冬青那不盈一握的腰肢上,领口敞开,露出浅色里衣,隐约能看到精巧的锁骨轮廓。   瑾瑜喉头动了动,突然无心看书。   心里暗自唾弃自己自作自受,分明冬青不经意的动作,能挑起他这个身心都是老处男的情欲,他偏偏要在冬青宽衣解带时紧盯不放。   叹了口气,瑾瑜放下手里的书本,起身往外走,“我出去一下。”   “瑾郎……”   冬青伸手拉住瑾瑜的手腕,一双眼饱含水光看着他。   “怎么了?”瑾瑜不着痕迹侧了侧身子,掩盖自己的窘态。   冬青低下头,抓着瑾瑜的手没有放开,反而紧了紧,秀气的骨节泛着白,“我……”   瑾瑜摸摸冬青的头顶,笑道:“屋里热得慌,我出去透透气,不走远,一会儿就回来。”   “我……我愿意……伺候瑾郎……”   话说到后面,冬青已经把脸埋到了胸口,声音几不可闻,手却很坚定的拉着瑾瑜。   冬青并非不知人事,瑾瑜时常不着痕迹起身离开,她能猜到是为何。   瑾瑜几乎怀疑自己精虫上脑,产生了幻听。顿时喜悦铺天盖地没过头顶,又害怕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等了几个呼吸不见瑾瑜动弹,冬青羞得无地自容,手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她看瑾瑜忍得辛苦,加之这些日子对她面面俱到的关怀,方才一时冲动,抬手止住了瑾瑜的去路。   而瑾瑜无动于衷,这让她如何有脸面再抬起头来?   “我,你当我没说。”   手忙脚乱拿起针线,脑子一片空白,不知从何下手。   “冬青。”   瑾瑜蹲下身,扶住冬青圆润的肩,“你看着我,并非我不想要你,我想要你,却也尊重你,你不必是任何人的附属品,不用伺候任何人,我要你准备好全身心的属于我,而不是一时的心软冲动。”   冬青愣愣看着瑾瑜,脸上的羞红还未褪去,心里百感交集。   这世上,竟有如此男子!   “莫不是……你有隐疾?”   瑾瑜闻言脸一黑,这小女子什么脑回路?   他不过是觉得现在火候还不够。   人说爱是克制,是恒久忍耐。   在遇到冬青之前,他对此并不理解。   哪怕冬青只是脑子一热愿意把身子交给他,他也满心欢喜。   但他们没有明媒正娶,没有去官府登记,更没有成亲仪式。   若现在他顺势行了夫妻之礼,不说他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冬青心里定会有很大的缺憾,这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一辈子都补不回来。   瑾瑜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希望自己的妻子人生存在任何遗憾。   只可惜,赶走精虫做了这柳下惠,冬青却认为他有隐疾?   “今天就要让你好好检查检查,为夫到底有没有隐疾。”   瑾瑜取走冬青手里的绣布针线,将冬青打横抱起,放到床上欺身压过去。   一把扯掉冬青的腰带,大手顺着衣角探进去,握住光滑细嫩的腰肢。   瑾瑜的手很粗糙,滑过肌肤引得冬青一阵颤栗,充满侵略性的瑾瑜让她难以招架。   忙伸手抵住瑾瑜下压的胸膛,“我,我很害怕,我大约是还没准备好……”   “哦?可冬青你还没检查我是否有隐疾。”   瑾瑜抓住冬青的手,强硬往腿间摁去,引领那只柔若无骨的手共舞。   冬青心如擂鼓,只觉头脑轰鸣,一片空白,思绪完全无法运转。   黑暗里触觉变得十分灵敏,甚至能感受到掌心里每一个细节,每一次脉动。   生机勃勃,仿佛随时能脱手而出,却又被瑾瑜牢牢摁住,抽手不得。   瑾瑜呼吸变得粗重,低沉的声音在冬青耳畔响起,“如何?对为夫的东西可还满意?”   “瑾郎……我知错了,这次就饶了我吧!”冬青声音带着些许颤抖,她无法想象那等巨物进入身体是什么感受。   瑾瑜心头一慌,略微欠身,轻抚冬青面颊,“别怕,不过是跟你预习一下,我会等你真正准备好接受我的全部。”   第一次看到这具身体的老二时,瑾瑜自己都吓了一跳,这可比他前世可观得多。   一直知道前生自己的东西算不上傲人,但对比下来还是忍不住气闷。   “真的?”冬青一双清澈的眼睛看向瑾瑜。   “真的,但切记莫要再说我有隐疾。”他是男人,自然不能免俗,禁不起激,千万不能说一个男人不行。   冬青点点头,“嗯。”   安抚好了冬青,瑾瑜愁眉苦脸,“你说这怎么办?”   冬青脸一热,“我哪知道怎么办?你,你平时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想要我家娘子帮我。”瑾瑜凑在冬青耳边,缓缓说道。   冬青吓了一跳,一双含情目睁大,“你方才刚答应过我,会等我完全接受,如今想反悔不成!”   “借你的手一用。”   不由分说拉起了冬青的手。   事后瑾瑜靠在床头,冬青坐在一边,脸红红的,捧着自己触碰过瑾瑜的那只手,眼睛里有些晶亮。   瑾瑜看着冬青的小模样,不由得好笑。   冬青学习能力很不错,看来,他日后的性福生活是有了保障。   有了这次的“亲密接触”,他与冬青的关系,便更近了一步。   冬青心里筑起高墙,将所有试图接近的人拦在心门之外。   而他要做的,是把那堵高墙慢慢瓦解。   如今看来,他至少成功了三分之二。   翌日,冬青和翠枝忙着打包点心,瑾瑜把自己抄好的四书与诗经包上。   准备拿去墨染阁,换取五经里他没有的那几本。   陈君然借给他大学、中庸、孟子、论语四书,再加上五经中的诗经,他目前还差了尚书、礼记、易经和春秋。   瑾瑜花三月有余的时间,将四书背了个滚瓜烂熟,意思理解透彻,准备开始着手学习五经。   童生试每年二月举行县试,而院试三年两考,瑾瑜想赶着下次院试之前取得考取生员的资格。   虽然还有十来个月的时间,他的记性也不差,但瑾瑜心里的底气不是特别足。   因为到时候,满打满算他也只学了一年有余,而看古人动辄寒窗十年,心里不免忐忑。   不过如今也没什么退路,好歹他现在有的是力气,养活妻儿老小不成问题。   而且年岁不过二十出头,试一次不中,还有机会再试一次。   只盼着这几本手抄本,能换得他缺了的那几本书。   每次瑾瑜跟着去出摊,翠枝心里都松一口气,也不知道为什么。   到集市上,照旧翠枝先行守着摊子,瑾瑜与冬青去布巷一趟。   不过这次没有去金线坊,冬青上次接的活还没有绣完,用不上去交活。   赵德看到瑾瑜二人如期而至,脸上笑起了一堆褶子,“来看看这布料,是不是您要的样子?”   瑾瑜走过去,赵德从柜台上牵起一匹布料,“照您说的,网格状,间距一致,软硬适中。”   瑾瑜接在手里摸了摸,这应该是用麻织造的,确实是网格状,间距也几乎一致,就是少数地方有些乱线交缠。   而且颜色不是纯白,带着微微的黄,是米白色。 第35章 信任   不过算不上是特别黄,只要不跟纯白布料放在一起,基本不用在意这一些些的黄。   瑾瑜沉思片刻,道:“可以,不知道进了几匹这种布料?”   赵德示意伙计,伙计从柜台下面又搬出一匹,“因客官您没见着,怕不合您心意,这次只拿了两匹。”   “那两匹我们都要了,多少钱一匹?”   赵德拿着算盘拨了几下,一行说,“这布料八文钱一尺,一匹有四丈长,两匹就是八十尺,拢共就是……六钱又四十个铜板,从押金里扣。”   “嗯,将丝线棉线各色给我拿上一绺,这两匹应该能用上一些时日,押金暂时不取走,待我用完再来告知东家进货。”   瑾瑜决定先拿这两匹回去试试,能成再做二说。   赵德稍一思索便应下,将两匹布和一大把线包给瑾瑜,“加上绣线,一共八百五十七文,七文零头给你抹了,八钱半。”   看着赵德在契约上记清楚,瑾瑜和冬青便拿上布匹绣线,离开布巷,去了墨染阁。   墨染阁的东家,同意瑾瑜用四书加诗经换取尚书、礼记、易经与春秋。   瑾瑜又选取了各色染料与几沓大张的草纸。   草纸拿回去抄写五经之四做注解,顺便还能做个纸板。   他留在家里的四书与诗经,就是用这种草纸,整齐的抄写,逐一做了注解,按顺序叠起来,再用冬青的针线缝合在一起。   虽然看上去不如订本书好看,但却经济实用。   翠枝看到瑾瑜二人买的布料,心思动了动没有说话。   冬青两夫妇总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好些观念她无法理解,但二人对这个家挺好,她也就懒得过问。   傍晚收摊回到家里,王氏在灶屋忙着做饭,大狗和李老汉去山里砍柴去了。   翠枝搭手做饭,瑾瑜与冬青回了屋里。   拿出丝线与布料,平铺在桌上。   冬青好奇道:“这下要如何?”   “先裁剪,按照刘大娘要求的大小,六尺高低。”   瑾瑜去找卖烧饼的刘大娘问过,刘大娘想要个四扇围屏。   屏风要双面都有花色,绣娘和木工价格很高,这个大小的四扇围屏做下来,至少近二十两银子。   看到冬青新奇的绣法,便忍不住想自己来绣,想来能省不少钱。   听说瑾瑜能给她画,刘大娘按屋子的大小给瑾瑜说了尺寸,花色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   瑾瑜提议,既然四扇围屏,那便可以绣上梅兰竹菊四君子,宁静且高雅。   刘大娘听瑾瑜说得头头是道,一拍大腿就定了下来。   而瑾瑜是为了作画简单,才给刘大娘推荐的四君子。   瑾瑜裁剪了布料,端详半晌,在脑内勾勒预想图案。   确定位置后,用数根细小竹签蘸染料,往绣布上点起了各色的小点。   瑾瑜点颜色的点很小,不过是在一个网格内横竖两根线的交叉点上,没有沾染旁的地方,以防绣线盖不住点上的颜色。   冬青一直站在瑾瑜身后,看着布料上的小点点,凑近看貌似杂乱无章。   往远了一看,那些小点凑在一起,竟是一株寒梅轮廓。   不过冬青还是皱起了眉头,“瑾郎,这寒梅树枝是黑色,花瓣应是正红或是玫红,你为何点的浅黄?”   瑾瑜手上停了停,道:“颜色不碍事,你先去给我烧个土豆来,不要烧太熟,透心硬的就行。”   冬青只得转身去灶屋烧土豆。   待回转时,瑾瑜已将布上的颜色点完。   “你要这半生不熟的土豆何用?”冬青看着手里的土豆,她自认不算愚笨,却想不出土豆与这神奇的作画之法有什么关联。   只见瑾瑜神秘一笑,拿出一张草纸对折几次,剥开土豆皮,往草纸中间摩擦。   确保每个面都沾上黏黏的土豆,往下一压,数层草纸就被粘成一块稍硬的纸板,待晾干还会更硬。   吃了晚饭,纸板已经干硬得差不多。   瑾瑜在纸板两侧剪出一些孔洞,往孔洞上方沾染一点方才用来点色的染料。   对照着绣布上的颜色,选取一根大红绣线从浅黄那个孔洞放进去,以此类推,纸板上挂满了绣这副寒梅要用的绣线颜色。   瑾瑜对绣制这些花色需要多少绣线没谱,放一根绣线,只是为了让绣制的人知道,绣布上什么颜色对应什么绣线,她们自己对照着去买。   “这就成了!”   天色已黑透,瑾瑜颇有些成就感。   用这点画的技巧,以点成画,他即将引领一股全民刺绣的潮流。   “成了?”冬青偏头看了看,大体看出了是个什么原理,但具体不知道为什么要这种网格布料。   “对,这个网格不大,大约需要双线合并,按照色板上的颜色对照,将我点了颜色的格子,顺一个方向交叉挑出十字。”   瑾瑜说着,一边拿起针给冬青示范,“像这样,是不是比传统刺绣容易许多?”   看着人高马大的瑾瑜手拿绣花针,说不出的滑稽,冬青不禁笑出声,“确实,画画比刺绣快多了,像这样一副画,你打算卖多少价?又叫什么名字?”   瑾瑜思索片刻,“叫挑花刺绣吧,按用料大小定价,这一幅可以卖三到五钱,卖五钱这四君子两面绣共八面也不过四两,比绣娘价便宜数倍,而且这个方便简单受众广,不缺乏人会买。”   虽然冬青心里有些数,但还是忍不住惊喜道:“这一副的成本至多一钱银子,这样算下来,盈利翻倍。”   说着嗔了瑾瑜一眼,“你这是在跟我抢饭碗,日后谁还需要绣娘?大伙都花比绣娘便宜很多的钱,买回家自己绣了。”   瑾瑜放下绣布,将冬青抱个满怀,“我没法抢绣娘的饭碗,毕竟这个局限性大了点,也比较粗糙,只能绣绣摆件。”   “不过,现在已经存够欠缺的税银,点心生意也走上正轨,你绣完手里这幅绣品就别绣了,刺绣比看书伤眼睛得多。”   冬青没有答应,“再说吧,能多一文钱都是好的,而且我也不至于瞎得那么快。”   “那……若不然你跟我一起制作挑花刺绣?就是这明山镇终归地界有限,生活水平也有限,只怕生意做不长久。”   瑾瑜这话倒让冬青有了些计较,“画作一直是我的短处,过些日子陈君然会回来,看他给李湘棉画的画像,画工应该扎实,你邀他入伙,我有法子将生意做得长久。”   “嗯?什么法子?能否说来给夫君听听?”   冬青黛眉一挑,“山人自有妙计!”   她被瑾瑜卖了太多次关子,好不容易有机会,自然是把场子找回来。   看着面带狡黠的冬青,瑾瑜心里有些酥,“你是如何得知,那幅画像是陈君然为李湘棉作的?”   提起李湘棉,瑾瑜突然灵光一闪,“哦……”   月娘说,那幅画像,是李湘棉的心上人为她画的。   冬青又说,是陈君然为李湘棉画的,那陈君然就是李湘棉的心上人。   陈君然愿意并且有机会给李湘棉画像,画得还那般细致灵动,说明是两情相悦,也没有遭到李湘棉父母阻挠。   既然如此,陈君然竟没有上门提亲,就只能是他自身的心理原因。   因为陈君然目前没有出路,抄书卖画不过杯水车薪,不能自食其力。   还靠村长凭一己之力,压着他那几位不好相与嫂子,才能供他上学。   如果冬青和自己,给陈君然一个赚钱自立的机会,就能收揽一颗人心。   之后让陈君然牵线李员外,李员外作为明山镇首屈一指的大户,人脉自然比平常人多很多,可以牵线给他们的刺绣做出口生意。   不用担心陈君然拒绝,好不容易得到自力更生的机会,又怎能让它溜走?   说出口可能有点不恰当,因为只是走出明山镇而已。   但,大地方好挣钱,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冬青一看瑾瑜的神色,就知道自己的想法被猜了个透。   红唇轻抿,她就不该提陈君然为李湘棉作画,忘了李瑾瑜脑子灵活,举一能反三。   “好啦,别生气,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   冬青斜了一眼瑾瑜,好笑道:“你分明就是在骗我,我又不是小孩,哪用得上这般哄骗?”   瑾瑜干咳一声,“好吧,我以后都不骗你。”   都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为负,还容易孩子气,他如今算是领教了。   就像刚刚,回过神来简直觉得自己是智障,实在难以直视。   “以后都不骗我?那以前呢?你可有骗过我?”冬青不依不饶,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瑾瑜下意识想说没有,话到嘴边却顿住,皱起眉头,“我还真有一件事没跟你说,但说出来你可能会难受。”   冬青被瑾瑜严肃的神情吓得一愣,“你瞒了我什么?”   瑾瑜顿了顿才道:“关于爹的事,上次去湘廊取你的银子,他……有些小心思。”   他知道冬青从小没了双亲,很看重亲情恩情,又遭到过发卖。   一开始就不打算跟冬青说,不是包庇自己的父亲,而是怕冬青伤心。   好在冬青并没有问他,他也没有什么负罪感。   如今冬青清透的眼睛直视自己,问有没有骗过她,自己竟说不出任何一个隐瞒的字眼。   闻言,冬青却神色一松,“我知道,自爹爹说怕白跑一趟,我就知道。”   如此轮到瑾瑜一愣,“你知道?你知道还敢让我们去取你的全部身家?”   冬青舒展眉眼,笑意生辉,“因为,我信得过瑾郎。” 第36章 上交   瑾瑜花了数天时间,将梅兰竹菊四幅绣品点完,共八面,每个花色两面,绣完重叠就是双面绣。   晾干后整齐卷了起来,与翠枝冬青二人一同去了镇上。   刘大娘开门很早,倒是让瑾瑜省去了等候的时间。   直接拿出长长的布卷,打开铺在刘大娘面前,回头看了看与翠枝摆摊的冬青。   “冬青,东西摆好了么?摆好的话你先过来,给大娘示范怎么绣。”   “唉,这就来。”   冬青就包点心的纱布擦了擦手,走进烧饼铺里,拿起寒梅一卷,将图案放在绣撑里,仔细给刘大娘说瑾瑜教了她的刺绣方法。   “这个‘梅’字是用黑色点的,看这个纸板上,黑色对应了黑线,就用黑线绣制。”   说着,冬青从自己的针线包里取了黑色绣线,两根合并,交叉绣着斜的“十”字。   不过片刻的功夫,梅字的黑点已被十字盖了一半。   “大娘,您看懂了吗?”   刘大娘喜笑颜开,一个劲猛点头,“懂了懂了,这个简单,比我做烧饼还简单。”   因着看过冬青绣的那幅画像,虽然看上去比凭空刺绣简单,但也要十分技巧,刘大娘还担心麻烦瑾瑜画了她也绣不成可就麻烦了!   “这四幅屏风要多少钱?”刘大娘有些忐忑,不知道会不会要价很高。   “一共四两。”瑾瑜叫价五钱一幅,如果刘大娘还价的话,就可以适当便宜一点。   “四两?!”   这价格比刘大娘预计的低上很多,没有还价就把钱给了瑾瑜。   瑾瑜对此喜闻乐见,笑道:“大娘,您介不介意我用你的这几幅画做个宣传?”   “宣传?”大娘一愣,“怎么个宣传法儿?”   “是这样,大娘您把刺绣要用的丝线买回来,坐在门口去绣,我招呼别人过来跟您学习如何?”   “行啊!”刘大娘几乎想也不想,她这一辈子是个就知道做烧饼的粗人,能让这十里八乡的人跟自个儿学习新颖的刺绣,是多长脸的事儿?   刘大娘当即请冬青去买了丝线,叫儿媳孙子看着烧饼铺,搬个小凳坐到门口。   冬青在一旁看着,纠正刘大娘错误的绣法。   绣线不能拉太紧,否则会显的线与布是分离的,让线蓬松一些,缩小孔的距离,就会感到图案成为一个整体。   瑾瑜站在大街上吆喝开了,“各位父老乡亲,看一看瞧一瞧,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鄙人推广刺绣新法,这挑花刺绣容易上手方法简单,只要你有一双手,都能绣出精美绣品,买包教会,看一看你不吃亏,瞧一瞧你不上当……”   “……”一边守摊的翠枝忍不住掩嘴大笑,看不见笑开的口,却看见眯成缝的眼睛。   她这个小叔太滑稽,这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吆喝?真是独树一帜,让人听了特别想笑。   瑾瑜看到翠枝和冬青笑话自己,心里不由得一囧,有什么不对?他原来听的吆喝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   这新奇的吆喝,倒还真就十分见效,不一会儿刘大娘身侧就围了一圈人。   附近一些与刘大娘熟悉的人,知道刘大娘根本不可能会刺绣,用这个法子,却不一会儿绣成了一个飘逸美观的“梅”字。   眼看一朵朵大小不一的红梅,经由刘大娘那双稍显笨拙的手绽开布上,一众人啧啧称奇。   一些女子止不住的手痒,恨不得自己上手去绣制一番。   瑾瑜见火候差不多,又大声道:“此物名为挑花刺绣,价格实惠,一幅绣品按大小和花色一钱起价,上不封顶,支持预定,花色多样,如有亲自刺绣的想法,便可到旁边由我的妻子登记,少则十天,多则一月,来此付款领取。”   许多人持观望态度,不过陆续有一些人走到冬青身前,仔细询问有关事宜。   冬青手拿一本装订本,确认大小与风格要求,问了名字登记在上,再往书页下方写了客人的名字,撕下来交给客人。   仔细交代过,拿着写了名字的纸条过来,交了银子,就能拿到自己预定的花色。   旁人一看,原来预定是不用交钱的,是看到了成品再给钱。   如此便不担心这些人是骗子,又多了几人上前预定。   登记了十来个,瑾瑜大手一挥,“今天预定名额到此为止,因为只有我一人纯手工点画,预定太多画不过来,待我做完这些再做预定。”   每幅画难度不一,仅凭他一人之力很难做太多,顺便试试饥饿营销。   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嘘声,却没有散去,照样看着刘大娘刺绣。   刘大娘嘴一直没合上过,活了一把年纪,还没像这样出过风头。   而且一些围观的人顺便就买了她家的烧饼,一举两得。   翠枝忙着卖点心,抽空看了看刘大娘的刺绣,觉得自己也能绣。   顿时心下豁然,怪不得她这小叔要让刘大娘坐在街边绣制。   看过刘大娘刺绣,许多人与她一个心思,觉得一个大娘如此简单就能绣出花样,自己为何不能?   今日点心卖完得更早,瑾瑜跟刘大娘打过招呼,收起东西回去了。   让刘大娘不用客气,不会的地方等下次他们来出摊可以询问,他会一一解答。   刘大娘连声应着,心里觉得应该没什么地方不会。   她只要谨记冬青说的,压线往一个方向,绣线不要拉得松紧不一,一个格子有二色点的各色占一半,绣出来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回程路上,翠枝忍不住问瑾瑜,“二狗,你这东西一天可以做几幅?能赚多少钱?”   瑾瑜盘算了一下,道:“这个我也说不准,看花色复不复杂,花色简单半天能出一幅,复杂的几个月也不一定。”   曾经他花六个月画过一幅巨大的点画,不过时间与金钱成正比,花色越繁复用时越久,价格就越高。   翠枝仔细看了瑾瑜几眼,能花几个月的时间用小点凑成一幅画,这个耐心让人敬佩。   回到家瑾瑜拿出冬青登记的本本,逐一看了要求。   还好都是些不算很大的东西,最大不过六尺见方,而且花色也不复杂。   大部分要求都很简单,要吉祥如意寓意好,喜庆的。   瑾瑜按照要求裁剪布料大小,让冬青把布料做个初步处理。   每隔十个小格,用黑色绣线横竖穿一根暗线,一眼就能知道那是几个格子,不用慢慢细数耽误时间。   黑色暗线很明显,没有打结,针脚很大,只为定位一用,待绣品完成,捏住一端就能抽走。   瑾瑜画了牡丹,梅花,锦鲤,鸳鸯戏水为底,字样有阖家幸福,家和万事兴,年年有余,百年好合。   稍微变换位置,就能得到新的花色。   平时下地锄草,加上念书做功课的时间,前前后后竟真用了一月左右的时间,才陆续让冬青把这十来幅挑花刺绣送去镇上。   很多买挑花刺绣拿回去绣了出岔子的,来找冬青,冬青都能帮忙补救回来。   瑾瑜称之为售后服务,一传十,十传百,信誉上去了,这次预定的人就多了起来。   不过瑾瑜依然登记十余个就截止预定,一个月也只能点画这么多,平均每单八钱上下的净收益。   上个月把两匹布料用完,绣线还有剩余,成本加起来在八钱左右,毛收九两又五钱。   净利润就是八两零七钱。   冬青看着银子越来越多,打心里为瑾瑜高兴,这赚钱的新法子,三个月能抵全家种地一年。   李老汉看瑾瑜在布上点些点点就能挣这么多钱,索性让瑾瑜别下地了,就安心留在家里念书作画。   瑾瑜喜不自禁,如此,他便能全天与冬青相处。   冬青没有再去金线坊接活,因为许多要摆件的人家为了省钱,都准备买挑花刺绣回去自己绣,比绣娘价便宜得多,也勉强看得过去。   金线坊接的活相对就少了很多,只接到一些挑花刺绣没法儿涉及和要求高的活,原有的三个绣娘绰绰有余,便没了冬青什么事。   再者,自家丈夫抢了月娘那么多生意,冬青也不好意思经常凑过去。   月娘面上不说,心里终究会生些芥蒂。   与翠枝的点心生意倒没有耽搁,除了下雨的时日,依然按时去街上出摊。   顺便将瑾瑜做好的挑花刺绣带到镇上,等客人上门来取。   也有一些预定过却不要了的,冬青一转眼就能卖给另外一人。   瑾瑜又去赵记布庄订了几匹网格布料,让赵德跟加工布料的人说一下,如果可以染色,网格布料的其他底色也需要一些。   瑾瑜卖挑花刺绣的事,半个月的时间已经在镇子上传开了,瑾瑜来订布匹,赵德都砸吧着嘴,他怎么就没这么好的点子和手艺?   八文钱一尺的布料,这李瑾瑜拿去点上花色,就能卖一钱银子一尺。   瑾瑜用一月有余的时间,把挑花刺绣在明山镇推广,手里有了十两银子,算是这辈子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桶金。   卧房里,瑾瑜将十两银子包起来,交到冬青手上,冬青有些错愕,“这……是何意?”   “你是我的妻子,我的钱当然交给你收着。”   冬青看着手里不算多的银钱,心里热热的。   握着银子的手紧了紧,顾虑道:“可如今你我都不下地,饭却照吃,这钱,我尽数收着只怕有些不合适。”   “嗯……”瑾瑜想了想,“不如这样,我每个月上交二两,你我油盐口粮绰绰有余,多的就当孝敬父母。” 第37章 大房   冬青对瑾瑜每月上交二两银的做法没有异议,当即拿了二两给王氏。   李老汉与王氏更是笑得合不拢嘴,只要能赚钱,不管瑾瑜怎么赚的。   一年十二个月,每月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   他们老两口和大狗幸苦些,家里粮食收成就够一家子糊口,这二十多两银,完全可以存下来。   大狗坐在大门外,默默叹了几口气,看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有些失落。   分明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这个弟弟从来就跟他不一样。   最开始是个呆子,闷声不响的,后来机灵了,不仅跟着冬青识文断字,还奇思妙想赚起了大钱。   相比之下,自己就显得十分无用,只会使憨劲儿,比二狗幸苦数倍,赚的钱还不及二狗十分之一。   翠枝从门里看到大狗微屈的背影,做了好几年夫妻,一看就知道大狗心里烦什么。   放下手里的花生,出门坐到大狗身侧,轻轻靠拢一些,两厢贴合。   “大狗,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嗯?”大狗抬眼,对翠枝扯了扯嘴角,“你明白就成,别往外说。”   翠枝握住大狗粗糙的大掌,弯起唇角,黝黑的面庞仿佛透着些柔光。   “咱换个思路,我们是一家人,你们兄弟还小的时候,是爹爹和娘顶着整个家;后来爹娘年岁大了,二狗又心智不全,就是你顶着这个家;如今二狗好了,也是时候让他顶一会你说是吧?”   这话让大狗的笑容禁不住多了些,“媳妇儿你真会说话,我李大狗这辈子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福。”   “我说的是事实,二狗能赚钱他也没全部私藏,冬青说过,是二狗出主意让她教我做点心做菜的。”   翠枝说着顿了顿,认真看着大狗周正的眉眼,“还有……能嫁给你才是我的福分,爹娘不拿捏我,你也将我放在心上,我的丈夫顶天立地,于我而言,是最好的。”   大狗一时觉得胸中火热,胀满了不知名的情绪。   嘴唇动了动,却实在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抬手将翠枝揽进怀里。   翠枝温顺的任由大狗抱着,安静聆听大狗强有力的心跳声。   瑾瑜从屋里往外走,还没出门就看到自己的大哥大嫂相拥而坐,立刻又悄悄把腿收了回来。   他倒是觉得无所谓,不过是相拥而已,但大哥大嫂终究比较保守,可能会不好意思。   大狗和翠枝对此毫无察觉,翠枝仰头看着大狗,笑道:“我跟冬青卖了三个月点心,分到了三两银子呢,加上之前娘给的二两,我们有五两私房钱!”   大狗又叹一口气,“比起以前,手里常年只有几十文钱,现今确实是很多银子,但跟二房一比,实在不够看。”   以前只有地里的收入,除去糊口的口粮,缴了公粮,余下的粮食拿去换作银子,至多一二两。   他们家多少年也只存下十几两银子,两年的灾荒造了个干净。   父母在世,当家的自然是父母,银钱全在王氏手里。   王氏没有苛待翠枝,时不时给上几十文钱作零花,逢年过节都拿钱扯新布做衣裳。   如今不足半年,翠枝手里拿了五两银子,后面还有持续的收入,怎么看都比之前好了数倍。   但二房一个月的收入就是八九两,就算上交父母二两,都还剩六两上下。   这个差距,大得让人难以忽视。   冬青从耳房出来,看到瑾瑜站在院里,疑惑道:“你不是去陈叔家找陈君然么?为何出来半晌还站在这里?”   瑾瑜往唇上竖了根食指,“嘘!”   冬青立刻噤声,轻手轻脚凑到瑾瑜身侧,发现原来瑾瑜在听大哥大嫂的墙角。   只见翠枝冷着脸跟大狗说话,“做人要知足,二狗上交给爹娘的钱,他们夫妻二人根本就吃不完,剩下的能便宜了谁?”   “翠枝你别恼,我就随口一说。”大狗苦着个脸。   他也不是说见不得二房钱比大房多,那是人家夫妻凭本事赚的钱,甚至没从家里拿一分一毫的本钱出去,而他们点心生意还是冬青垫上本钱,不吝教翠枝手艺的。   只是对比下来差距大,顺便提了一嘴,没想到翠枝会生气。   翠枝神色松了松,“这话万万不能让二狗和冬青听了去,不然他们会以为我俩贪得无厌,得寸进尺。他们愿意拉我们一把是情义,没有理由将我们从青壮年就养老送终。”   大狗嘿嘿笑了笑,“翠枝你说的在理,有手有脚还能把自己饿死不成?再说现在我媳妇儿是手艺人,日子总是会一天比一天好。”   院内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心里有些打算。   两人并肩跨出门去,坐在石坎上的翠枝和大狗看到冬青夫妇,立刻站了起来。   “二狗,冬青,你们的挑花刺绣做完了?”   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笑,道:“还没呢,我们出来,是想跟大哥大嫂商量件事。”   翠枝和大狗皆是一愣,“什么事?”   冬青道:“是这样,最近这挑花刺绣订货的人很多,瑾郎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要给瑾郎搭手。”   这倒不是假话,因陆续有人绣出成品,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下了决心,点心摊儿前经常有人来问还能不能预定。   冬青要帮着瑾瑜给布料串暗线,他们还想到一个让不会点画的人也能点布料的法子。   那就是瑾瑜先点好一幅作品,剪与这幅作品一样大小的底布,串上暗线,数格子照着点,相当于批量生产相同的花色。   虽然速度很慢,依葫芦画瓢也不够新意,但聊胜于无。   现在五月底,陈君然昨日回到了家里,陈君然有绘画功底,学点画应该比旁人容易许多。   方才瑾瑜准备去找陈君然,却在门边听了墙角。   翠枝听闻冬青的话,顿了顿,“那你们的意思……是冬青不跟我做点心生意了么?”   瑾瑜点头,“对,大嫂你已经能独自挑梁,在街上守摊的也是大嫂,日后点心生意就全全交予大嫂了。”   冬青笑了笑,“大嫂不急,左右我和瑾郎都要去镇上交货,一起把点心背到集市,跟以前一样。”   翠枝还未说话,冬青又道:“既然所有事都是大嫂一个人经手,赚的钱自然全都归大嫂的。”   “这怎么行?”翠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生意的本钱还是你出的,手艺也是你的,我怎么能独占了收入?”   瑾瑜一摆手,“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做什么?手艺这东西,你学去了就是你的。成本才几个钱?大嫂你要真过意不去,下次卖完点心,把本钱还给冬青就是。”   反正现在翠枝手里已经能拿出本钱了。   翠枝咬咬牙,心里有些挣扎,冬青不跟她分钱,她一个月就有二两的收入了,比之前多一倍。   但就这么应下来,又觉得好像什么地方不对劲。   瑾瑜不等翠枝说话,牵着冬青往外走,“就这么说定了,之后就是大嫂你一个人做点心了,可得抓紧些,不行就让大哥搭把手。”   他之所以跟冬青达成共识,让大房独自做这点心生意,是因为他不想冬青整日整日的在柴火跟前烟熏火燎的。   既然大房想要多些银子,如此一举两得,让冬青从点心生意里抽身出来。   大狗和翠枝站在原地,目送两人手牵着手消失在视线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翠枝摸摸鼻子,“你说那话,只怕是被冬青和二狗听了去。”   “那……那咋整?”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还能咋整?就知足吧你!二狗和冬青心胸宽广,不嫌我们贪得无厌,一转身就相当于把银子白白送给你我。”   “知足,我当然知足!”大狗连声应着,照这个势头,没几年他们两口子都能有上百两的积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这边瑾瑜牵着冬青来到村长家,陈君然正在书房里,手执粗毫,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   天道酬勤   字里行间透着苍劲,与他隽秀的外表很不相符。   瑾瑜一抚掌,“好字!”   陈君然将毛笔放到笔架上,笑得有些羞涩,“嫂子,二狗哥过奖,不过是闲暇涂鸦而已,不值一提。”   瑾瑜朗笑出声,“哈哈,哪里,君然你这一手字,比我的狗爬好多了,不信你问问你嫂子。”   陈君然只是笑了笑,问道:“不知道这次二狗哥登门有何事?缺了什么,尽管跟我说,能帮忙的小弟一定搭手。”   “缺倒是暂时不缺什么,这次我们来,是因为你嫂子说要邀你入伙。”瑾瑜最缺的,是陈君然参加过县试府试和院试,还参加过乡试的经验。   不过这些可以日后慢慢讨教,现在不急。   陈君然诧异看了一眼冬青,饶有兴致,“入伙?我方一回家,就听几位嫂嫂说了,二狗哥这一月有余的时间,一跃成为咱们村的名人,兜售一名为‘挑花刺绣’的东西,无论是谁都能上手刺绣对吗?”   陈君然的那几位嫂子,见识到挑花刺绣的神奇之处,一直对着村长软磨硬泡,让找李家二狗买上几幅,她们也要亲手刺绣。   奈何瑾瑜的挑花刺绣都不便宜,三人买下来至少几两银子,前头两年还在闹灾荒,家里算不上特别宽裕,那摆件也不是非要不可,村长就一直没答应。   陈君然一回来,几位嫂子就找陈君然施压来了,盼着陈君然说服村长,给她们买上几幅挑花刺绣。 第38章 铺路   陈君然也确实从几位嫂子那里,切身感受到了很大的压力。   除了这清水沟唯一的秀才这个名头,他对这个家没有实质贡献,时不时还要往家里要钱。   几个嫂子明里暗里的跟他诉苦,在家里是如何困苦,如今连想买幅挑花刺绣都不行。   陈君然的三个嫂子,每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三个叠加,实在让人难以应付。   就算陈君然不说,冬青也知道其中缘由,“你听说过自然最好,这挑花刺绣全靠手工点画,靠一人之力赚不了什么钱,若你愿意,瑾郎会教你点画,本钱我们出,你点一副按市价利润对半分成如何?”   陈君然听说过挑花刺绣,瑾瑜并不意外。   冬青长袖善舞,故意让人四处宣扬,以达到众人皆知的目的。   不得不说冬青做得很成功,所有跟她探讨过刺绣的人,都觉得她十分顺眼,不介意为挑花刺绣做推广。   瑾瑜不禁将视线黏住冬青,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他就喜欢冬青八面玲珑拉拢人心的小模样。   陈君然听了冬青的提议,心里暗自做了计较,“清水沟这么多人,为何嫂子平白无故要找上我?让二狗哥教家里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是更好?”   冬青唇角一弯,“清水沟有几个能提笔作画的人?不是谁人都能学好点画,而且你对瑾郎念书一事伸出过援助之手,又怎么能说平白无故?”   “挑花刺绣每笔净利润在七至八钱,五五分成你到手有四钱,往少了说你一月只点十套,也有四两银收入,你一月一两银换口粮绰绰有余,剩下的就是存余。”   冬青逐一给陈君然分析利弊,“待日后你能独当一面,在县学闲暇之余便能制作,将生意延伸到县城,到时更是供不应求,财源滚滚而来,这……是双赢的局面。”   陈君然哑口无言,冬青将方方面面都给他考虑周到了。   而且不用出本钱,每月四两的收入,实在诱人得紧。   瑾瑜心里微讶,冬青说的这话,与他当初猜想的有些出入。   不提李员外,而是让陈君然直接将市场打入县城。   冬青读到瑾瑜的眼神,身后偷偷捏了捏瑾瑜的手指,待过后再与他解释。   陈君然沉吟半晌,抬眼道:“嫂子和二狗哥如此待我,我自当全力以赴!”   如今郁郁不得志,在家里被几个嫂子数落得抬不起头来,却又苦思不得解决之法,尝试一番有何不可?   若真能赚得银钱,自给自足还有剩余,处境定会好上许多。   冬青赞赏看了陈君然一眼,陈君然神色坚定,不说怕学不会,而是说全力以赴,这就足够了。   以陈君然的绘画功底,全力以赴的结果,不会太差。   “既然如此,就趁热打铁,今日你便跟着我去点制挑花刺绣。”瑾瑜拍板定论,火候已经足了。   陈君然没有含糊,跟着瑾瑜二人回了家。   瑾瑜将冬青穿好暗线的布料拿出来,放到院里的桌子上,端出装有染料的盅子。   足足有七八个茶盅,整齐摆在木制托盘里,是瑾瑜专门买回来装染料的。   花色繁复的作品着色也多,染料不能混装,用碗太大太笨拙,染料用得又不多,每次调的染料都只能盖住碗底,瑾瑜索性买了一打小茶盅。   冬青搭手调制染料,只要保证每个颜色不一样,容易分辨就行,不一定要切合绣品真实的色彩。   因为这只是为了让绣制的人知道,什么地方用什么颜色的绣线,最后绣线的配色都是瑾瑜配的。   以瑾瑜专业的眼光,配色出来少不了能让人觉得美不胜收。   调制好了的染料,每个茶盅里都放有一根细长的竹签,方便瑾瑜随时用上那个颜色,拿起就能蘸染料。   冬青还照着瑾瑜的法子,用土豆把草纸折叠粘成纸板,剪出圆洞,等点画完成后,由瑾瑜配色挂上绣线。   陈君然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两人默契配合,做着他从未见过的事。   瑾瑜一边画,一边给陈君然解说,说点画的技巧。   对瑾瑜来说,点画唯一的难点,在于你的脑洞要够大。   如果能够在脑内描绘整幅画的样子与细节,再加上多年的绘画功底,一般就能上手作画了。   瑾瑜随手递给陈君然一张纸,“你先随便画一个简单的事物,记得每个点间距一致,画得多了,自然就顺手。”   虽然传统点画不要求点的间距一致,点的大小也没有限制,但陈君然学点画是为了点挑花刺绣。   挑花刺绣要正点在格子中间,每个点的间距是一致的,如果陈君然能做到不在格子布上点画都间距一致作成完整画作,上手挑花刺绣时更加轻松。   陈君然接过纸张平铺,看了瑾瑜正在点的画半晌,闭眼片刻,便伸手拿起墨色的竹签,往纸上开始作画。   三人静对,除去夏日蝉鸣,就只剩下风吹门前树叶的沙沙声。   陈君然的画没有花太久时间,不过两刻功夫,就放下了手里的竹签。   冬青仔细一看,陈君然独用了黑色的墨,画的事物确实很简单,只是一只黑猫。   一只猫静坐的背影,由间距一致的小点组成。   瑾瑜不禁挑眉一笑,连声称赞,“好!君然你十分有悟性,你试试把这只猫放大数倍,再缩小数倍,点的间距不变,猫的形态也不变。”   因为绣品的用途不同,会导致底布大小不一,相同的图案要学会缩放,灵活操作。   陈君然得了夸奖,心里松一口气,按照瑾瑜的要求,开始对猫的大小进行缩放。   中间出了几处岔子,试了数次,终于找到缩放的诀窍,成功画出一排从小到大的猫背影,形态一致。   直至日暮偏西,外出拔草的王氏和李老汉回转,瑾瑜就收拾了桌上的东西。   李老汉眼睛眯成一条缝,“君然啊,来找二狗探讨学问的么?”   家里人都知道最初陈君然借了书给瑾瑜,如今瑾瑜也成了清水沟的名人,虽然此名人与彼名人有些差别,但名人自然跟名人有共同话题。   李老汉和王氏最近春风得意,走在路上遇到乡里乡亲的,别人都会提一嘴自家二狗,话里话外透着艳羡。   在这清水沟过了大半辈子,从前都因为二狗心智不全遭人诟病,现在因为二狗而面上有光。   陈君然没有隐瞒,如实道:“二狗哥教我点画,让我学习制作挑花刺绣。”   李老汉和王氏笑容僵了僵,“这样啊,那学的怎么样?学会了吗?”   陈君然笑着摇了摇头,“差得远,我还有很多欠缺,一时半会儿恐怕只能给二狗哥拖后腿。”   王氏撩起毛巾擦了一把脸,“慢慢来,不急,要不留下吃了饭再接着学?”   “不了,我来学艺哪还有让师父倒贴伙食的道理?”陈君然不顾众人挽留,执意离了去,准备回家接着练点画。   目送陈君然走出很远,王氏把院门关上,看了看瑾瑜和冬青,踌躇道:“二狗啊,不是娘说你,老天爷赏你饭吃,这好不容易想出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怎么能叫别人学了去?”   李老汉没有说话,默认了王氏的看法。   他们还没光鲜几天,陈君然本来就是清水沟唯一的秀才,再把这新奇的特技学了,岂不是要把自家儿子的风头都压下去?   而且,陈君然学会了这手艺,不是就要跟瑾瑜抢生意?平白少了一半的钱,想想就觉得好像硬生生剜了身上一块肉。   瑾瑜知道自己的父母顾虑什么,无奈道:“最近订单猛增,我一个人画不了那么多,要趁热赚钱,陈君然值得结交,教会他制作也无妨。”   冬青在一旁接过话头,“瑾郎教陈君然制作挑花刺绣,陈君然学会后,点一套成品要给我们分一半利润,趁着现在这股劲头,自然画得越多越好,他出力我们白白收一半的钱,没有坏处。”   瑾瑜的话没有说到重点,深山里被生计磋磨的农家人,想打消他们的顾虑,只要让他们知道此举有利可图,能赚很多钱就是。   “一半?”王氏和李老汉对视一眼,“你怎么不早说?我和你爹还以为因为陈君然帮过你,你就白白把手艺教给他了,可不能做那种傻蛋。”   如此的话倒是可以接受。   “我这不还来不及说嘛,冬青替我说了。”瑾瑜望着冬青笑了笑,是他考虑事情太主观。   为人处世这方面,他还远及不上冬青,毕竟上辈子他没怎么跟人交际。   用过晚饭,众人相继回屋歇息,冬青与瑾瑜坐在院子里,谁也没有说话,静静感受夜里微凉的风拂过面颊,带走夏日的燥热。   近日天气晴朗,顶盖没有半朵云彩,漆黑如墨的夜空里,密密匝匝布满星宿,织成一幅美丽的星空图。   “冬青。”   “嗯?”冬青转脸看着瑾瑜,黑夜里只能看见深邃的轮廓。   “你当初让我邀陈君然入伙,是出自什么考量?”   “这个嘛……”冬青杵着下巴,慢悠悠道:“瑾郎不是已经猜到了?”   瑾瑜哑然,无奈的摇头,“我自以为我猜到了,实际上,我觉得你的考量与我的猜测有些出入。”   这回冬青倒是没卖关子,仔细与瑾瑜说了利弊。   陈君然为人正直,除去与家里几个看他不过眼的嫂子不对付,在外风评优良。   拉拢陈君然,能与明山镇最大的士绅李员外交好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陈君然能对瑾瑜将来科考提供不少先机,可以省去很多弯路。   这一点,瑾瑜有所认同,他本就打算跟陈君然讨教考试经验,相当于划重点,考试必不可少。   但关于生意方面,瑾瑜还有些疑惑,“你说让陈君然先行在县城推广这挑花刺绣,为何我们不自己前去?或是让陈君然牵线李员外,找了门路,批量发售,岂不是更加省力?”   冬青笑道:“李员外是什么人?经他的手牵线找门路,他会不分一杯羹?我们这是小本生意,经过层层中间人抽成,我们还能剩下几个利润?”   “而且,你这法子很新奇,凭我们几人也做不出批量销售的数,没有看到足够大的甜头,根本不会有商人愿意为我们试水。”   瑾瑜叹气一口,“那我们自己去县城推广?”   “我们确实要亲自上手,陈君然在县城呆了两年有余,多少有自己的人际,比我们熟悉县城,不至于像无头苍蝇。”   最重要的,是自己累积人脉。   这清水沟用得着上心拉拢的人,是村长和陈君然,交好陈君然,就能与明山镇的李员外扯上关系。   交好李员外,便能接触更广的面。   强龙不压地头蛇,与当地士绅强商打好关系,生意也就能做得长久。   就像一颗种子,想要发芽成长,需要先生出根须。 第39章 林间   每日清晨,瑾瑜总是按时醒来,叫上冬青一起,顺着村边的山路,踏着晨光,绊带朝露,遛弯。   之前下地干活就当锻炼身体,如今不下地,便趁着每天空气最新鲜的时候,带着冬青走入林间,同样锻炼身体。   健康的体魄,是一切的基本前提。   六月正值盛夏,今年风调雨顺,不止地里的庄稼生长茂盛,山里的植被也绿得耀眼。   菌类植物枕着这天然温床,零零散散从地表冒头,顶开地上厚厚的腐叶,露出大小不一的顶盖。   瑾瑜与冬青晨运时,顺便在山上采些无毒蘑菇,拿回家做菜来下饭。   加上青椒和大蒜,无论烩炒或是煮汤,味道都十分鲜美。   走在山路上,注意低头看灌木林脚边,若是看到有被顶起的木叶,轻轻扒开,总能扒出一个个肥厚圆润的蘑菇。   瑾瑜从地上取出一个青顶蘑菇,矮矮胖胖,模样十分讨喜。   将蘑菇拿在手里把玩,瑾瑜叫住冬青,满脸戏谑,“我又捡到一朵青姑娘。”   这是一种名为青头菇的蘑菇,样子很好看,村里俗称这蘑菇为青姑娘,倒是特别有意思。   看着瑾瑜骨节分明的手,放在蘑菇上细细描摹,指尖内扣,轻轻扫过顶盖里侧的丝瓤,丝瓤随着指尖滑动的力度偏来倒去,冬青一时面颊飞满红霞,转过头去不敢再看瑾瑜。   为何?为何瑾瑜总能做出一些让人难为情的动作?   瑾瑜站在冬青身后,看着冬青小巧玲珑的耳朵通红,那红像是要滴出来,顿时心情万分愉悦。   低头看了看手里青头菇,不禁好笑,这下,冬青只怕无法再直视这青头菇了。   冬青已经走出去一段,停在一丛矮小灌木前,声音透着雀跃,“瑾郎,快过来。”   “嗯?好,这就来。”瑾瑜迈开长腿,几步跨到冬青身侧。   只见灌木上结满圆圆的果实,大多是绿色,当阳一面透着些许的红,除了不如杨梅大粒和红艳,看上去就跟杨梅一个模样。   “这是野生杨梅,看样子已经熟了。”冬青解答了瑾瑜的疑惑,摘一颗下来用手绢擦了擦,递到瑾瑜嘴边,“快尝尝。”   看着冬青亮晶晶的眼睛,瑾瑜张口把青绿的杨梅吞进口中,舌尖轻扫冬青细白的指尖。   冬青闪电般收回自己的手,一脸期待看着瑾瑜,“怎么样?好吃吗?”   瑾瑜吐出杨梅核,面带一丝享受,“嗯……不错,很甜。”   “真的?”冬青却有些不相信的样子,伸手给自己摘一颗,擦了擦放进嘴里。   方一入口,冬青整张脸就皱在一起,忙不迭把杨梅吐出来,握拳去捶瑾瑜胸膛,“你骗人,这杨梅分明酸得很!”   “哈哈哈!”瑾瑜大笑出声,握住毫无力度的粉拳,一把将冬青带入怀里,放柔了声音,“我没骗你,我家娘子手拿过的东西,都是甜的,不信你尝尝。”   说完低头噙住冬青红润双唇,舌尖轻敲贝齿,充斥在两人唇齿间的,是杨梅酸涩过后的回甜。   青山绿树,虫鸟和鸣,人共连枝。   “唔……哈……”   冬青一时忘记呼吸,瑾瑜松开后,忙喘息摄入缺少的空气,胸膛微有急促起伏。   瑾瑜眉开眼笑,“如何?我没骗你,真是甜的。”   冬青美目带着水光,樱唇越发鲜红水润,瞪了瑾瑜一眼。   被瑾瑜把玩青头菇的动作弄得脸热,本想用这野生酸杨梅偷偷报复瑾瑜,没成想自己又被饶了进去。   “我们走得够远了,回家吧。”瑾瑜抬头看了看日头的高度。   “先等等。”冬青开始采摘野生杨梅,照着个大粒圆色红的摘。   瑾瑜不解,“虽然这杨梅不至于酸得难以入口,但着实算不上好吃,摘它作甚?”   若是没有准备,放入口中能让腮帮都跟着酸上一下,现在回想那味道,瑾瑜还觉得满口生津。   冬青却没有停下,一行摘一行解释,“拿回家用蔗糖腌制一夜,甜里带酸,酸中有甜,乃夏日可口小食,开胃且解馋。”   “哦?还有这种操作?”瑾瑜索性也蹲下身,跟着冬青采摘杨梅。   将一棵杨梅树上果子摘个差不多,树上只余下实在小颗发绿的,摘下来的够冬青用围裳兜了半兜。   家里有翠枝买回来做点心的砂糖,冬青把野杨梅仔细洗干净,装在大土碗里,往里面撒上砂糖,搅拌均匀,放进装有凉水的桶里。   凉水恰好淹到碗口下方,放在阴冷处,能让碗里的野杨梅持续保持冰凉,防止天热变质。   翠枝在准备做点心的材料,明天又到了出摊的日子。   最近的饭食都是翠枝和冬青接手,其他人安心下地干活,瑾瑜搭手担水劈柴烧烧火。   好在最近地里也不算忙,只是锄一下庄稼间隙的杂草。   冬青将捡回来的蘑菇细细削去泥,烧开水烫了一下,把蘑菇的质地从硬质易碎,变为湿软有韧性,清洗起来不会揉烂太多。   烧热了油,大蒜干椒和花椒炝锅,再放入青椒与蘑菇爆炒,香气四溢,飘满整个农家小院儿。   据说放蒜可以检测蘑菇有没有毒,蒜遇到有毒的蘑菇会变黑。   刚吃了午饭没多时,翠枝在灶屋烧火蒸面粉着手做点心,瑾瑜和冬青在院子的阴凉处准备点画挑花刺绣,等陈君然过来。   感觉一人跨进门来,定睛一看,来人是大伯家三儿媳梅芳,手里抱了一岁有余的小闺女。   冬青笑问:“三堂嫂,吃饭了吗?没吃的话我去给你热热菜,我们刚吃不久。”   梅芳腼腆一笑,“吃了,不用麻烦,我就是带妞妞过来玩的。”   瑾瑜给梅芳递了个小凳,“三堂嫂,坐。”   瑾瑜总觉得有些微妙,这里的人成亲都很早,这三堂嫂才十八,女儿都已经快两岁了。   说起来,他的几个嫂子,除了小赵氏之外,其余的年龄都不如他大。   就连翠枝,今年都不过才二十整。   梅芳却没有坐下,而是往着灶屋走,“翠枝姐在灶屋忙吗?翠枝姐很喜欢妞妞,我带妞妞去看她。”   “在呢,就是怕她现在没什么空。”冬青回答梅芳,翠枝明日要出摊,现在大约正忙着做点心。   梅芳扯了扯嘴角,“不碍事,我就是与翠枝姐说说话,她忙她的,嘴闲着就行。”   冬青抬头,颇有深意看了梅芳一眼,“那你去吧,嫂子嘴不忙。”   “唉,好。”梅芳应着,钻进了灶屋。   瑾瑜看到冬青微蹙的眉,问道:“怎么了?”   冬青舒展眉头,道:“没什么。”   她只是奇怪,自她来李老汉家,过了近半年时间,平日也不见大伯家的人来串门。   上次赵氏和几个儿媳来串门,还是觉得她有便宜可占,准备蹭她白做绣鞋的。   后来因为野物的事,大伯一家比较怵她,基本看到她都绕道走。   一个多月以前,小赵氏在街上主动凑过来唠嗑,也是因为大伯母教唆小赵氏过来套话。   不得不说冬青疑心有些重,毕竟过去十年都生活在高官后宅,一众女眷的心思重得很,稍有不慎就着了道。   瑾瑜心里暗自做了计较,倒没有说什么,等陈君然过来,让陈君然上手开始做些简单的挑花刺绣。   陈君然画功确实不错,悟性尚可,重点是很勤奋很积极。   近几日跟在身侧,看瑾瑜画得多了,每日回家后一直在纸上尝试进行创作,次日把创作带来给瑾瑜过目。   陈君然一直坚信天道酬勤,勤能补拙。   瑾瑜看着陈君然一日比一日进步,今日看过作品后,觉得可以让陈君然上手制作挑花刺绣了。   先点画一些要求简单,比较不繁复的花色,就算陈君然点错了他还能补救。   想着可以开始挣钱第一步,陈君然还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调整心态,平心静气,仔细看了要求,纵观整幅画格局,闭眼想象画面,后拿起竹签落点。   瑾瑜与陈君然安静作画,冬青没有打扰,只是坐在一旁给别的底布串暗线,时不时看染料干了就加些水。   抬眼看到翠枝从灶屋出来,隐约听她跟梅芳交谈,“我出个外头,你先坐一会儿,我马上回来。”   出外头,是解决三急之一隐晦的说法,人有三急,冬青也没在意。   却见翠枝一行往大门外走,一行对着她招手。   冬青只得放下手里的布与线,起身根跟翠枝出了门。   到了院门外,翠枝没去茅厕,而是把冬青拉到一边,悄声道:“我怎么觉着,梅芳是来咱们家打探来了。”   冬青心里微讶,又感觉在意料之中,问道:“怎么了?她说你很喜欢妞妞,带妞妞来看你,她说什么了?”   “我喜欢小孩倒是没假,只是她一直紧紧盯着我做点心,几次我与她说话她都心不在焉,不时的还问那是什么材料,要加多少,感觉正专心记着呢。”   冬青微微叹了口气,“嫂子你觉得要怎么办?干脆把法子给她?各有各的财路,谁也别妨碍谁做生意,免得她们老是惦记,我们也疲于应付。”   随后话锋一转,接着道:“不过,我先提醒一下嫂子,按大伯母的性子,哪怕你把法子教给她们,她也不会感恩,反而会嫌你抢了她的生意。”   翠枝思索一瞬,一咬牙,道:“冬青,你别说嫂子自私,我不想把法子教给大伯母,出力不讨好,我还嫌她抢我的生意呢。”   冬青心思一转,计上心头,对翠枝招了招手,“嫂子你附耳过来,我与你说个法子,让大伯母偷鸡不成蚀把米。”   两妯娌遂交头接耳,冬青不知说了什么,翠枝喜笑颜开,眼睛都亮了几分。 第40章 套路   二人回到院里,瑾瑜只是抬眼看了看。   倒是梅芳,没有安生坐在灶屋等翠枝回转,而是带着妞妞来到了院子里,目不转睛盯着瑾瑜与陈君然作画。   见翠枝和冬青一同进门,梅芳满面笑意,“一直听闻二叔家两个儿媳关系好,没想到翠枝姐和冬青好到出外头都一起。”   “哪里?这不刚好赶上了才一起的嘛。”翠枝打着马虎眼,上前牵了刚会走路的妞妞,“我们回屋吧,在这里会打扰到二狗和君然。”   “嗯,说的也是,听说冬青在教二狗认字,他们读书人的事,我们不懂。”梅芳没有推阻,跟着翠枝进了灶屋。   冬青没有继续串暗线,给瑾瑜打了招呼,跟着翠枝梅芳进了屋。   梅芳见冬青跟进来,很是诧异,“冬青,你不用伺候二狗和陈叔家君然作画了么?”   “瑾瑜用不上我伺候。”冬青说着,搭手跟翠枝做点心,“我看嫂子忙不过来,来搭个手。”   梅芳不疑有他,“哦哦,这样啊,我坐在这里是不是有点拦着?”   冬青明媚笑了笑,“不会,你往门那边挪一点就好了,不拦着光线就成。”   梅芳看了看屋里格局,顺着冬青指的方向,把凳子挪了过去。   坐定后,零零散散扯着些琐事,眼睛却是一直没离开翠枝和冬青的手。   冬青看了梅芳认真的神色一眼,佯装无意对翠枝道:“嫂子,咱们家的花椒油还有吗?做这驴打滚可是少不了花椒油的,没有的话问问三堂嫂家有没有,改天咱买油回来,炸了就还回去。”   翠枝一拍脑门,“瞧我这记性,家里还有很多花椒,上次就说买香油回来炸,就结果又忘了!”   梅芳猝不及防被点了名,积极道:“花椒油家里有,今年刚炸的,我们家山墙边的花椒今年结得很,要的话我这就去给你们拿。”   “我看看罐子里,应该是还有一些的,够今天用就不麻烦梅芳了。”   翠枝说着,起身打开壁橱,拿出一个小陶罐,摇一摇又揭开盖子往里瞅了瞅,嘴里念念叨叨。   “还有些,差不多够用了,炒豆沙万万少不得猪油和花椒油,这是冬青教我的小窍门,这样炒出来豆沙可香了,还吃不出花椒的麻。”   这边冬青已经架锅化开了猪油,碾成糊状的红豆倒进锅里。   翻炒几下,趁着空隙回身道:“嫂子,既然还有,那就快倒进来。”   “唉好。”   翠枝应着,走到灶边翻转罐口。   梅芳无法理解,点心大都是甜的,为何要放麻油?   却因为坐的位置,看得并不是十分真切,只看到一些黑里透亮的液体就倒入锅里,那样子确实与花椒油差不多。   冬青挥动锅铲几个翻炒,油和红豆融为了一体,豆沙透着几分油亮。   不一会儿的功夫,冬青把豆沙水分炒干,香味已经出来了。   梅芳吸吸鼻子,冬青挖了一坨递到梅芳嘴边,“你尝尝,看看花椒油是不是多了点。”   梅芳张口吃下,只觉细腻甜蜜,满口留香,完全吃不出麻油的味道。   冬青又递了些在梅芳手里,让她喂给妞妞。   指尖塞一坨豆沙进妞妞嘴里,梅芳舔舔唇角,看向冬青,“真好吃,怎么的就完全吃不出麻味儿?”   冬青神秘一笑,“这可是秘密,不能告诉你。”   翠枝在一旁打趣道:“冬青你就别跟梅芳卖关子了,她人最老实,不会往外说,你告诉她也无妨。”   “好吧……”冬青面上看着还有些不情愿,“生吃红豆麻嘴对吧?炒制过程中,红豆会与花椒相互抵消,去了麻味儿,只余下香油与花椒的香,所以豆沙才会比煮红豆多了股子不知名的香味儿,这是秘密,我在湘王妃身边时跟宫廷点心师学的,一般人不知道。”   梅芳听得目瞪口呆,虽然不是很明白冬青说的是什么,但生的红豆确实麻嘴,顿时觉得十分有理。   那可是从宫廷糕点师那里学来的,听上去就特别厉害。   冬青不放心似的叮嘱梅芳,“你可不能往外说,我这是独门秘方,至少在明山镇是独门秘方,外传了别人也会如法炮制,失了独特就不值钱了。”   梅芳自然忙不迭的点头,“嗯,你放心,打死我也不会给外人说。”   冬青假意没听出梅芳的语言陷阱,与翠枝对视一眼,笑意绵绵忙做点心。   梅芳说不给外人说,那岂不是可以给自家人说?这自家人是谁,不用说也心知肚明   直到快用晚饭,梅芳才抱着妞妞离开,好说歹说都不留下来吃饭再走。   冬青和翠枝把梅芳送出门去,直到看不见,两人不禁蹲在院子里笑开了。   王氏从外面回来,只看见自家两个儿媳笑得没鼻子没眼的,就差笑得坐在了地上。   王氏从未见过翠枝笑成这般模样,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有什么喜事不成?瞧把你俩笑的,露出大白牙,眼睛都没了。”   瑾瑜站在墙角,看着一脸俏皮的冬青,忍不住摇头,“娘,冬青和嫂子合伙忽悠三堂嫂呢。”   冬青扯那些瞎话,要不是他了解冬青,都快被冬青的演技给骗过去了。   陈君然低头收拾东西,抬眼就看到瑾瑜满脸宠溺的神情。   那眼里的柔情细细密密让人发腻,与平时判若两人,只怕瑾瑜自己都没察觉。   瑾瑜的神态让陈君然浑身抖了一抖,他家二狗哥这副样子,可真是让人皮肉发麻啊!   王氏对梅芳的事很有兴趣,让翠枝给她仔细说说。   翠枝刚说到梅芳可能是受大伯母之托,来偷师学艺的,王氏脸就冷了下来。   “你们没让梅芳把手艺学了去吧?我看你们那大伯母不顺眼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压她一头,咱们家就算放个屁也不给她!”   翠枝忙安抚道:“娘,您先别急,虽然梅芳在这看了一天,但那些点心也不是这么容易学的,我当初跟着冬青手把手的学,也是做了两三次才把步骤全部记住。”   说着笑看冬青一眼,“而且……娘您小看了冬青的本事,冬青忽悠起人来,那是一套一套的。”   冬青笑而不语,既然大伯母三番两次让人来打探,空手而归肯定是不会消停的。   既然如此,冬青就让梅芳把这手艺学去。   不过,做出来的点心能不能吃,那就是两说。   毕竟她和翠枝一唱一和,误导了梅芳很多地方。   比如炒豆沙,她们加的是麦芽糖,却告诉梅芳加的是麻油。   因为天热,壁橱又靠近炉火,成块的麦芽糖在陶罐里化了,呈液体状。   麦芽糖本就是黑红色,她指定梅芳坐的那个位置,晃眼看过来,麦芽糖与麻油没什么两样。   还瞎编了一些话,增加此举的可信度,不管梅芳信不信,总能混淆视听。   之后做艾窝窝的面粉,也同样诓了梅芳,说直接用生面粉就成。   而实际上,她们用的面粉,是用纱布盖着干蒸而成,虽然看上去像生的,实际上是熟的。   就连核桃花生芝麻,都是说直接用生的碾碎做馅儿,反正昨天那些东西是翠枝炒制的,今天确实直接碾碎包进去。   王氏听完后,对两个儿媳夸赞有加,“冬青,翠枝,你们做得好!我就不信她能做成了这点心!”   陈君然不会插嘴别人的家事,默默收拾东西离开,临走忍不住多看了冬青几眼。   那边大伯家,梅芳兴高采烈的回去,刚好赶上吃饭。   赵氏破天荒的给梅芳盛饭,递了筷子,让梅芳受宠若惊。   “娘,我自己来就好。”   赵氏把饭碗塞到梅芳手里,“来什么来,你把点心手艺记下了吗?赶紧说出来,我们大伙儿一块儿记着,免得你忘记了。”   “记下了,不过她们做的点心多,我只记下了三个。”梅芳有些忐忑,怕婆婆嫌自己没用。   这次赵氏却没有计较,“记下几个算几个,你先说说看,咱们把料子买回来,赶着翠枝那小蹄子不出摊的时候,咱们就去镇上出摊。”   梅芳松口气,细细把记下的几个点心制作细节说出来,旁的几个女眷仔细记着。   待梅芳说完,赵氏才道:“你确定她们往豆沙里放的是麻油?”   别的也就算了,赵氏暂时没寻到什么不妥,但往点心馅料里放麻油,怎么想都觉得很诡异。   赵氏怀疑冬青和翠枝知道梅芳过去串门的意图,故意诓骗梅芳。   王氏的两个儿媳,跟人精似的。   梅芳一脸认真,“我亲眼看见她们倒进去的,而且还说要是不够用要找咱们家借呢,冬青说嗯……生豆麻嘴,跟花椒的麻相互抵消,只留下香,那豆沙确实比红豆好吃很多,有一股说不上来的香味儿!”   生怕别人不信,梅芳紧接着道:“冬青还紧张兮兮的,再三叮嘱我不要把这个独门秘方说出去,是她跟上京的宫廷点心师学来的,要不是翠枝姐帮腔,冬青都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   “嘶……”赵氏细一想,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儿,梅芳虽然性子软好拿捏,但不是傻子。   要是冬青和翠枝诓骗她,绝无可能毫无破绽,梅芳应该能看出些端倪。   而且按梅芳的描述,冬青疑心很重,不愿意相信她们家的人,最后还是相处时间长的翠枝帮腔,才让冬青信了梅芳。   这几年下来,翠枝与梅芳的关系确实要近一些。   当初妞妞出生,恰逢闹蝗灾,翠枝都用旧衣裳给妞妞裁了身小袄子。   赵氏一咬牙,道:“行,咱家有的是花椒,麻油也还有一瓶,应该够用,梅芳你把别的要用的材料都记清楚,咱们去买回来,就着手做这个点心。”   梅芳心里也很是顾虑,想了想,道:“不如这样,把材料买回来,先做一些试试水,少做一点,不行再做二说。”   “得,这次梅芳做得好。”王氏赞赏的看了梅芳一眼。   她的三个儿媳,就只有梅芳比较好拿捏。   小赵氏之前还好,毕竟是本家,跟她一条心,可惜后来因为冬青,小赵氏跟她生了些间隙。   至于二儿媳艳芳,赵氏最看不顺眼,不管她说什么艳芳都梗着个脖子,不顺从不反驳,让她无法下手,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   这边李老汉一家吃过晚饭,大狗和李老汉坐在院子里吹风,王氏帮着翠枝收拾点心,准备明天出摊。   瑾瑜与冬青回了屋,将陈君然今日点的作品放在桌上,借着烛光观摩。   陈君然已经为点画配了绣线,大多以黑色和灰色的绣线为主,白色点缀,对照着看下来,是一幅水墨山水画。   以冬青的眼光看来,陈君然的作品意境脱俗高雅,瑾瑜的就相对俗了些。   瑾瑜则觉得陈君然的作品少了市井气息,毕竟在明山镇,大家的审美还是偏向各种吉祥喜庆的花色,鲜艳一些比较讨喜。   瑾瑜给冬青解释了一番,提笔添了几个花色,将绣线重新配色,又是一幅颜色新鲜的绣品。   冬青笑着摇了摇头,旁人画龙点睛锦上添花,称之为神来一笔。   而瑾瑜,硬是几笔把别人清醒脱俗的画作落了俗。   不知道明日陈君然看到自己的作品变了个样,心里会怎么想。   “这叫因地制宜,小傻瓜,这幅绣品是上河村一个猎户订的,要拿回去绣了给儿子新房做点缀,拿幅黑白相间的作品过去,他不懂鉴赏,只会犯了他的忌讳。”   瑾瑜弯腰卷起底布,“日后接触面广了,也许会用得上磅礴大气脱俗的风格,现在不行,不信你去问爹娘大哥和嫂子,他们一定觉得后面这样好看。”   “也对……”冬青无话可说,确实是这么个理,这里没有谁会喜欢在婚房里摆一幅黑白相间的水墨山水画。   瑾瑜将布料收好,拿出纸笔坐定,“今日我与陈君然讨教了一下考试内容,他说经义一定要按照注解来做,千万不能自由发挥,看样子我应该去买一本《四书集注》。”   冬青点头,“嗯,我虽看过这四书五经,也大体理解其义,但术业有专攻,我当初看不是为了参加科举,有不少欠缺之处。”   科举分明经科与进士科,后者比前者难上数倍,以儒家圣典为题,应试内容基本是四书经义,解释以《四书集注》为准。   黎国太祖皇帝,为选拔真才实学的人才,在前朝科举制度上进行了改革,应试之人不仅要考儒家经义,还考诗赋策论和算学。   这些冬青都一一与瑾瑜说过,瑾瑜不担心算学和策论,他上学时高数从未挂科。   至于策论,就是对某事进行分析探讨,寻最佳解决之法,古今中外历史上这么多例子,那些前人累积的经验就够他所用。   瑾瑜主要是担心这诗赋与经义。   贴经和墨义靠记性,只是乡试头场考试要以八股制式破题,代圣贤立言,瑾瑜一听就觉得头大。   诗赋一门,平日瑾瑜能随口作成打油诗,可生活环境影响,要他做出能让此间考官眼前一亮的诗赋,实在是有点难。   目前只能尽力而为,好在陈君然的描述里,县试府试算不上太难,只要尽心念书,一般都能考过。   瑾瑜自问算得上尽心尽力,从未懈怠。   冬青给瑾瑜研了墨,两厢静对,就着摇曳的烛光,仔细温习了昨日的内容,再学新的一段。   只要冬青在身侧,瑾瑜就觉得浑身冲劲。   男子汉大丈夫,当然要给自己妻子舒适安逸的生活,不枉费冬青这日日的陪伴。   睡觉时,瑾瑜嫌这棉被厚重,天气又热,他体温一直比较高,索性脱光了上衣。   冬青已经躺到里侧,瑾瑜背对她脱去衣裳,背上的肌理线条流畅,举手下放间,能看到健硕的肌肉在皮下鼓动。   冬青有些晃神,待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放到了瑾瑜光滑的背上,手掌清晰的感受到火热又充满力量的肉体。   瑾瑜只觉一抹柔软的温凉印在后背,如羽毛般轻搔入心,勾得人心发痒。   喉头上下动了动,瑾瑜回身调笑,“如何?为夫的肌肉好摸吗?”   冬青如烫手般把手收回来,脸埋在被子里,却点了点头。   瑾瑜那一身腱子肉,紧实光滑,手感极佳。   冬青的小模样实在招人喜欢,瑾瑜不禁莞尔,一个翻身覆在冬青上方,声音磁性悦耳,“我从头到脚都是你的,好摸就随便摸。”   说着,牵引冬青的手放到轮廓分明的胸膛,胸前与腹部的肌理健硕却不突兀,胸肌肉眼可见抖动了一下。   冬青得了鼓励,大着胆子,指尖顺着肌理间浅浅的沟壑描摹,觉得手里握着鲜活的生命力。   瑾瑜肌肉越发紧绷,“冬青……往下些……再往下些……”   冬青手顿住,满面酡红,柔荑慢慢往瑾瑜下腹移去,最终被一上扬柱体拦住去路。   顿时只余一室喘息,冬青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体内破土,发芽滋生,恣意生长,从不知名处起,蔓延不知名处去。   说不清也道不明,只觉胸口酥酥麻麻,酸酸热热。   夏日昼长夜短,寝至六更天,天光大亮,翠枝已经在灶屋里忙开了。   将点心打包起来,按照冬青之前的法子,背篓分层装进去。   “冬青,起床了。”   听得院子里的响动,瑾瑜恢复清明,轻轻推了推里侧的冬青。   早睡早起身体好,他们要跟翠枝一起出摊,把点好的挑花刺绣拿到街上交给买主,顺便解决一下售后问题。   冬青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却没有睁开眼睛。   自跟瑾瑜同床共枕,整个人都倦了些,许是瑾瑜惯着她,有了依靠就多了惰性,不像以前在柳家和湘王府那般时时警觉。   瑾瑜也不催她,自顾起床穿戴洗漱,打了洗脸水放到盆架上。   拿起冬青的衣裳,坐到床边,伸手托住冬青头颈,不费劲就把冬青拉入怀里。   冬青下巴杵在瑾瑜肩上,睁开眼睛,懒洋洋的蹭了蹭,才伸手接过瑾瑜准备给她穿的衣裳。   “我醒了,自己来就好。”   动作麻利整装完毕,瑾瑜收拾需要带到集市的东西,恰好赶上翠枝打包好了点心。   冬青往灶屋走,“先等等,我还有东西要拿。”   片刻后回转,手里端了昨日用糖腌制的杨梅。   砂糖已经液化,浸泡着野杨梅,有着丝丝儿透亮。   冬青用筷子夹了一颗放进嘴里。   经过一天一夜的腌制,糖的甜已经浸透杨梅,却没有将酸全部抵消,夹杂着杨梅特有的味儿,实在是酸甜可口。   “来尝尝。”   一人喂了一颗,瑾瑜不住点头,确实比之前那颗好吃不少。   “我们拿到集市,可以当做零嘴儿售卖。”   冬青扒了一小碗留着给家里人,剩下的带着上路。   走在路上,好巧不巧,在羊肠小路那一头看到了赵氏和她的三个儿媳。   远远看着四人背了两个背篓,没有带着孩子。   赵氏显然也看到了后面的冬青几人,忙招呼另外三人加快了脚步。   瑾瑜和翠枝冬青走在后面,只看着前面的人躬着腰可劲儿往上爬,样子说不出的滑稽。   三人十分好笑,对赵氏的小心思心知肚明。   这大伯母只怕是心虚,想避开冬青,偷偷买了材料回家做点心,生怕与冬青遇上,问她背着两个空背篓去赶集要买什么。   索性慢悠悠跟在后面,眼看前面四人要脱出视线又走快一些,让赵氏几人拼命赶路。   昨日与陈君然约好,一起赶集把他点的那幅挑花刺绣交给买主。   陈君然起的晚了些,好在一身轻松,没多久就赶上了瑾瑜几人。   在集市上守了几个时辰,陆续把挑花刺绣卖出去,陈君然点的那幅三尺见方大小,卖了三钱银子。   除掉五十文钱的成本,利润有两百五十文,瑾瑜分了一百三十文给陈君然。   掂了掂钱袋子里哗啦啦的铜板,陈君然喜不自禁,决心跟着瑾瑜好生学习。   把这点画学精了,开拓市场之后,钱如冬青说的一样滚滚而来。   这般,家里再不会有人看他不起,也无人敢再看他不起。   一旁瑾瑜和冬青忙着向外兜售挑花刺绣,冬青补救别人绣错了的地方,夫妻琴瑟和鸣。   街角处,林员外看了冬青几人片刻,沉吟一瞬,转身去了布巷,进了月娘的金线坊。   赵氏今日没在街上逗留,买了梅芳说的食材,早早回了家里,一家子人准备着手做点心。 第41章 干菜   冬青腌制的酸甜野杨梅味道不错,倒是没有一开始用来卖钱,而是有人买点心,便送人几颗尝尝。   旁人觉得味道好,就会花钱买上一些。   拢共只有一碗野杨梅,几个人就买了个碗底朝天。   翠枝喜上眉梢,“这东西山上多得是,咱改天上山去摘,能买很多钱!”   冬青好笑道:“既然山上这么多,咱摘得,别人自然也摘得,这个没什么难度,只是用糖腌制,别人有样学样,卖不出很多的。而且,现在天热,一次腌制多了,会馊。”   “说的也是……”翠枝默默叹口气,看样子这野杨梅只能自己解个馋,顺便换几文零钱。   日头偏西,摊上的点心售完,冬青和瑾瑜也登记了这个月的订单。   先去布巷买布匹绣线,再去墨染阁买了染料和《四书集注》,最后到粮油铺采购翠枝缺了的食材。   冬青和翠枝已经成了这家铺子的常客,伙计看到翠枝就满面笑容打了招呼。   “今儿来点什么?”   翠枝放下空了的背篓,“就是以往买的那些,照平时的量就行。”   每次买的食材每次就用个差不多,不算太重,也不担心现在是雨季买得多了放在屋里会发霉。   “好勒,您稍等。”   伙计一边打包一边跟几人唠嗑,说到今天有人来买了与翠枝差不多的食材,只不过少了几样。   冬青和翠枝没有问是谁买了那些材料,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她们自然知道谁会买相似的材料。   那边赵氏和几个儿媳,已经背着食材到了家。   赵氏把买回来的食材放在桌上,按梅芳记回来的步骤,逐一处理。   梅芳看了一整天,只记住驴打滚、艾窝窝和条条酥的做法。   她只当是自己记下的,却不知这都是冬青着重提过,看似不经意间,仔细说了步骤,她才会对此印象深刻。   否则,冬青将法子藏着掖着,她统统只会看个一知半解,根本无法条理清晰的记下任何一种点心的做法。   比如最简单的豌豆黄,只需要将豌豆去皮,泡发后煮烂碾成泥,加糖干炒后冷却定型。   因冬青有意略过,梅芳便没能知道做法。   赵氏分工明确,让小赵氏敲核桃剥花生,再碾碎拌糖。   梅芳负责泡糯米,面粉揉成团,顺便监督艳芳把黄豆磨成粉。   她自己则烧火煮着红豆,准备一会儿炒豆沙。   听了分配,艳芳心里憋气,旁的女眷都做轻巧活,就她分配去拉石磨。   却没说什么,起身拿上黄豆去了院子里。   梅芳把糯米泡在盆里,出去与艳芳一起。   艳芳拉着磨,梅芳蹲着揉面。   “姐,你别难过,我不会听娘说监督你的。”   闻言,艳芳笑了笑,“不碍事,你我一母同胞亲姐妹,我知道你。”   这个妹妹性子一直比较软,跟赵氏也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一般梅芳还是偏向她,这就够了,她不要求更多。   赵氏随便做了晚饭,一家人吃过后,一直忙到擦黑,才把糯米蒸熟,核桃花生碾碎,黄豆磨成豆粉。   红豆足足煮了一大碗,压成泥后,倒入锅里翻炒。   按梅芳说的,先放猪油,炒了片刻,就往上面淋一点点麻油。   水分炒个差不多,赵氏火急火燎就挖了一坨放进嘴里,烫得直哈气。   忍烫尝清楚味道,却呸呸吐了出来,“这是炒出了个什么玩意儿?!”   这一口豆沙吃的,又烫又麻味儿还淡,没有甜味儿就罢了,麻油的味道根本就压不住!   “怎么了?很难吃吗?”梅芳心里一慌,忙拿起筷子给自己喂了一口。   顿时脸色很难看,这个味道,跟在李老汉家冬青喂给她的,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下就算赵氏再财迷心窍被利益蒙了双眼,也知道她们着了冬青的道儿。   面色阴沉如水,当下就拧了梅芳几把,“你说说你,但凡有点脑子,都该知道点心不可能要放麻油,这下好了!浪费老娘粮食!你说说你一年挣了几斤粮食?”   小赵氏与艳芳冷眼旁观,大伯和三个儿子不知道以什么姿势插手。   本以为这次偷学到了冬青的独家秘方,可以像李老汉家一样让几个媳妇儿去街上出摊,一天挣它个二三钱银子。   没成想是被人摆了一道,那碗掺了麻油的红豆,只怕是废了。还有其他的食材,可能也是白费功夫。   既然豆沙一事冬青诓了梅芳,谁能保证其他几样冬青没说假话?   一堆人对着一堆半成品食材大眼瞪小眼,赵氏骂骂咧咧,把装有豆沙的碗“砰”的一声放在梅芳跟前。   “明早你别吃饭了,吃这个。”   梅芳抽泣几声,眼眶红红的看向李三牛,却不敢吭声。   李三牛无可奈何,“娘,算了吧,梅芳她又不是故意的,怪只怪二叔家冬青太会算计,坑害了梅芳,也坑害了咱家。”   赵氏一下就跳了起来,“算了?那这堆东西怎么算?害我们一家子忙里忙外的,准备老半天,结果又做不成点心,粮食也废了!”   李大牛叹口气,“这次就算了吧,就当买个教训,而且只是红豆废了,值不了几个钱,糯米咱当明天的早饭,拌了糖的核桃花生当菜,可以凑合一顿,白面蒸一下,做晌午吃吧。”   “凑合一顿?”赵氏声音越发的高亢,“你知道这些东西多贵吗?咱平时一顿才吃掉十几文,这都是好几十文一斤的东西,一共好几钱银子,一顿就吃了?败家仔!”   李大牛不胜其烦,口吻透着不耐,“那你说要怎么办?”   气焰正凶的赵氏被这话哽住,她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逼着冬青来手把手教她们做这点心。   越想火气就越大,她活这么几十年,从来都是她算计别人,还没被别人算计过!   如今被诓骗得这么惨,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气!   “不行,我要去找冬青这个小蹄子理论理论!”   “省省吧你,还嫌不够丢人?”大伯一直没有说话,此时忍不住开口道。   他没有阻拦赵氏让梅芳去打探点心法子,是因为看冬青翠枝卖点心收入实在可观,更别说瑾瑜的挑花刺绣。   想着要是侥幸冬青不在意点心那点收入了,梅芳学过来,可是永久受益的东西。   只是如今傻兮兮的被人摆了一道,怎么好意思上门兴师问罪?   赵氏气不过,本想用此举赚钱的,结果倒还贴进去许多铜板。   倒也不敢跟大伯犟,怎么说大伯都是一家之主。   七岁的大河站在一边,不知为何就说:“要是奶奶不让三婶去小婶子家,是不是就不会浪费粮食了?”   众人一愣,赵氏顺手就给了大河几巴掌,“你个白眼狼!上次就是你坏好事,再胡说看我不打死你!”   大河觉得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想哭却只是瘪瘪嘴,拽着衣角在原地站了半晌,听着赵氏言辞恶毒的咒骂自己。   转身一溜烟出了院子,背过身子豆大泪珠朝外滚,天一脚地一脚的往外跑。   “大河!天黑了你别乱跑!”小赵氏深深看了赵氏一眼,出门去找大河。   李大牛见媳妇儿儿子都出去了,立刻跟在后面,路过赵氏身侧,“娘,差不多点得了。”   赵氏气得跳脚,“李大牛你给我站住!不许跟去,不许去找那个白眼狼,大河这样都是他那个娘给惯出来的!”   李大牛只是脚步顿了顿,复拔腿离开,对赵氏的咆哮充耳不闻。   大河一路哭一路跑,不多时就来到李老汉家门口。   院门紧闭,并未听闻人声,大河站了一会儿,抬手去拍木门,一行拍一行喊,夹杂着哽咽。   “小婶子……呜……小婶子你开开门……”   喊了半晌,才听人从里面打开插销,来人是瑾瑜。   瑾瑜有些讶异,“大河?怎么了?”   大河抹了一把泪,“小婶子呢?我想要小婶子。”   “你小婶子要歇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瑾瑜无奈,大半夜的,这大河竟哭着来找冬青。   “瑾郎,外面是大河么?”   冬青已经穿好外衣从屋里出来,“进来吧,别站在门口。”   瑾瑜只得把大河牵进院子,重新插好门。   “跟小婶子说说,你这是怎么了?”冬青仔细给大河擦干眼泪,不然凉风一吹,脸上皮肤会起细小的裂纹。   大河抽抽噎噎把事情给冬青说了,冬青有些过意不去,算上这次,大河已经第二次因她而被赵氏打了。   “你听婶子说,很多事情,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别挂在嘴上知道吗?”冬青温声跟大河说着道理,她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之法,只能把自己的处世经验告诉大河,不知大河能不能听懂。   瑾瑜默默站在一边,看着冬青温声软语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日后冬青教导他们俩的孩子。   这一瞬间,电光火石,瑾瑜甚至连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随后被自己下意识的想法逗笑了,就算他和冬青会有孩子,也得等他立下家业。   况且,冬青有着这个时代女性普遍缺少的独立与自主,命运不该是早早生了孩子相夫教子。   大河听着冬青的话,懵懵懂懂点点头,原来事情不是非要说出来,而是藏在心里,自己明白就好。   “我不要回家,今天想跟小婶子一起睡……”   “不行!”大河话音都没落,就被瑾瑜打断了,床就那么点大,大河要是跟冬青睡,那他睡哪?   大河愣住,就听又有人在敲门。   李大牛在门口喊道:“二叔,大狗,你们还醒着没?有没有看见大河?大河……”   “看见了,在这呢。”瑾瑜忙打开门,把大河推过去,“不要闹别扭,跟你爹娘回去。”   大河目瞪口呆,他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就被推出去,眼睁睁看着木门哐啷一声关上了。   把大河送走,瑾瑜松了口气,“大伯母果然偷鸡不成蚀把米,算计不成贴了本,还不让人说。”   冬青轻叹一声,“害人终究害己,人就是不知道知足。”   瑾瑜上前握住冬青的手,缓缓道:“我啊……是个例外,我只要有冬青就很满足。”   “没脸没皮……”   “我们歇息吧,娘子。”不由分说拦腰抱起,大步跨进卧房。   夏夜苦短,白日冗长,虽然睡眠会有所欠缺,倒是给足了农忙下地的时间。   六月地里的新土豆已经成熟,可以挖来吃了。   瑾瑜带上冬青,跟着家人去地里刨土豆。   长时间做一件事也会疲乏,偶尔换另一件事做。   男丁用锄头把土豆挖出来,女眷就跟在后面将土豆捡起来装进口袋里。   三狼一直跟在冬青旁边,试图把地里的土豆用嘴含起来放进口袋。   结果土豆光滑圆溜溜,只得用力咬住,因为牙齿太锋利,好端端的土豆就被咬了几个牙印。   冬青把三狼推开,“不要你捡,去那边趴着。”   虽然三狼是一片好意,但被损到的土豆压根放不住,会从破口开始腐烂。   这些土豆,至少要吃到明年开春,要是袋子里有烂土豆,还会感染别的土豆一起腐烂。   遭到冬青嫌弃,三狼哼唧几声,耷拉着脑袋走到一边,眼巴巴看着卖力干活的众人。   顿了顿,撒着欢跑到瑾瑜身边,用爪子刨起了土豆。   倒是被它给刨出不少,比之用锄头挖,土豆被刨烂的几率还小了不少。   一家人看着三狼轰然大笑,大狗低头撸了一把三狼的头毛,“二狗捡头狼,不咬人就算了还能跟着干活,不错不错!”   土豆在捡的过程中要分类,个大圆润的放一边,这是人的口粮,平时用来做菜做晌午。   个小圆润的又放一边,这是来年的种子,明天春天拿来种在地里。   剩下的,就是个小,难看又有洞眼儿的土豆。   冬青看着这些品相难看的土豆若有所思,“看这个收成,大个儿的就够吃了,这难看的要怎么办?”   翠枝想了想,“以前收成好的时候,咱家喂着有猪和鸡,人不能吃的土豆都喂了动物,只是两年灾荒下来,咱家除了人和耗子,别的什么活物都没了。”   冬青嘴角一勾,“那……不如我们去买两头猪和几只鸡回来喂养?这些不能吃的粮食就可以喂它们,而且来年我们就能吃上自己喂的猪了,不用再时时去买。”   王氏擦了擦汗,笑道:“成,我听说你陈叔家有一窝猪崽子,长得差不多了,近些日子正准备卖呢,咱得空去看看,合适就买两个回来。”   前面正在使劲挖土豆的大狗停下手,笑得一脸傻气,“真好,都说鸡荒狗饿年,连续两年的灾荒,我还以为苦日子还得熬两年才能回以前,没想到咱家半年就恢复灾荒之前的境地。”   “是啊。”李老汉在一边搭腔,“全靠了冬青,冬青来咱家第一天二狗就不傻了,现在二狗有了赚大钱的手艺,冬青还出手艺让翠枝跟着卖点心,要不是这样,现在咱家照样只有二三两存银。   旁的人一阵附和,好在最初听了翠枝和瑾瑜的话,留下冬青这个福星。   冬青被众人夸赞,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什么福星不福星,不过是比深山沟的人多几分手艺罢了。   况且,她若是福星,这辈子便不会如此凄惨,从有记忆开始,就没一天好日子。   想着,抬眼看了一眼瑾瑜。   若真要说起来,这个男人是她此生最大的幸运,如此,也就不怪老天让她前半辈子颠沛流离。   恰好瑾瑜满脸笑意看着冬青,两人的视线就这样直直撞上,冬青立马败下阵来,低头忙着捡地上的土豆。   瑾瑜笑意又加深几分,冬青是福星,于旁人他不清楚,但至少于他而言确确实实是的。   要是没有遇上冬青,此时不知何种光景?   人,生而有情,他的寄托,他的支柱,他的牵挂,都属于冬青。   冬青于他而言,就像精神鸦片,戒不掉断不得。   一家人在地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时,各自背了一麻袋土豆,只不过女眷背的麻袋小一些。   毕竟女子体力比不上男子,力气也小得多。   瑾瑜背了一百来斤,觉得没到极限,反而来得健步如飞。   这是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以前空手爬几层楼梯都脸色煞白力不从心。   瑾瑜走在冬青身后,看着冬青背着一个小麻袋,吭哧吭哧往上爬,不禁伸出手拎住麻袋,轻轻往上提了提。   冬青走着走着,觉得背上轻了一些,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背得时间久了,习惯了这个重量,就不觉得有多重。   翠枝和王氏跟在瑾瑜后面,脸色有些复杂,第一次见这样的事儿。   要是舍不得自个儿媳妇出力,直接拿过来一起背着不就行了?非要做这种更加费劲儿的事。   只有瑾瑜了解,冬青太过要强,不允许无故优待自己,把本该自己那份重量负在别人身上。   旁人做得,她也做得。   到了家里,冬青出一身薄汗,脸色微微发红,抬手擦去额前汗珠,“瑾郎,你先放下你的,帮我接一下。”   “你只管放就成,我拎着。”瑾瑜手上用劲,冬青身上一空,把手从背带里脱出来。   王氏与翠枝掩嘴偷笑,这小两口,可真有意思。   众人歇了片刻,三个女眷去灶屋做饭,男丁还坐在院子里。   大狗呆坐,李老汉抽着旱烟,瑾瑜却起身去拿柴,准备给冬青打个下手,烧烧火。   看着瑾瑜抱着一抱柴进了灶屋,大狗摇着头,“啧啧啧……二狗可能傻病没好全,爹你说二狗是不是都要开始做饭了?”   李老汉旱烟袋敲了大狗一下,“怎么说话的?人二狗是疼媳妇儿,怎么就傻病没好全?”   大狗捂着脑袋直吸气,“嘶……这么多年爹你怎么不疼一下娘?”   “嘿,你是不是还找打?”说着烟袋又扬起来,大狗立刻退出去老远。   屋里冬青在拌苞米面,王氏和翠枝捡了一大盆土豆在洗。   这几天太阳毒辣,看样子还能晴几天,这些土豆准备削了皮晒土豆片做菜。   将土豆削皮,切成厚薄均匀的片,用开水煮个片刻,透心熟之后捞起来,放在太阳底下晒干。   晒干的土豆片放得住,放上几年都不成问题,日后放在油里一炸,色泽浅黄口感干脆,香味儿浓郁,带着土豆天然的香气。   第二天果然又是万里无云,耀眼的日头光辉洒满山岗,大清早三个女眷就忙开了。   冬青刀功最好,负责将土豆切片,王氏与翠枝点火烧水,在院子里腾地方出来晾土豆片。   翠枝分了两锅煮,一锅在水里加了盐,煮熟的土豆片就是咸的,日后炸来吃的时候不用再另外放盐。   但是放了盐的土豆片不容易存放,盐会吸收空气中的水分,从而导致土豆片变得湿软。   所以放盐的土豆片煮得少,近些日子就能把它吃完。   另外一锅就只是用清水,煮的量比放盐的多了不少,放着慢慢吃。   虽然不如晒之前就放盐的入味儿,却也没差多少。   煮好的土豆片捞出来,交给王氏拿去院子晒,一片一片的铺开来。   若是不小心两片重叠着,晒干后会粘在一起,油炸的时候炸不透,又干又硬不好吃。   火辣辣的日头暴晒一天,把满院子的土豆片晒得干硬卷曲,翠枝把它搂起来装在布袋里,当天晚上就炸了一大盘做菜。   瑾瑜从未吃过这般处理的土豆,夹一块放进嘴里,质感比前生吃的袋装土豆片稍微硬了一点点,嚼起来咔嚓咔嚓,倒是比袋装土豆片带感。   嚼完之后满口留香,是纯正天然的土豆味儿,不像袋装土豆片那样调料的味道特别重,都吃不出土豆是什么味。   “这……实在好吃!”瑾瑜吃了不少,觉得若是用植物油炸出来,不担心油凉了会凝结,完全可以当零食来吃。   瑾瑜这话让一家人都摸不着头脑,大狗心直口快,“二狗你怎么一副没吃过的样子?大惊小怪。”   瑾瑜和冬青互看一眼,瑾瑜尴尬道:“好长时间没吃了,我以前吃的已经不大记得味道。”   “哦,那你多吃点。”大狗给瑾瑜碗里夹了一堆土豆片。   众人不疑有他,虽然这土豆片是深山沟经常做的一道菜,但前两年灾荒,没有多余的土豆晒土豆片,也没有那么多油用来炸土豆片,确实很久没吃了。   而且,瑾瑜去年的时候都还呆头呆脑的,这么久了不大记得实属正常。 第42章 麻烦   得空的时候,李老汉一家去了村长家一趟。   村长家生活条件不错,养了两头母猪,村里人要买仔猪的,都来村长家选。   有头母猪两个多月前生了一窝小猪仔,现在正是时候可以卖出去。   因为陈君然的关系,村长看瑾瑜越发顺眼,对着李老汉一家满面笑容。   这清水沟数百人家,瑾瑜独独将赚钱的手艺教给他家陈君然,领陈君然一起赚钱,莫名就又跟李老汉家亲近了几分。   带着瑾瑜等人来到猪栏,大手一挥,“这次足足有十四头崽子,不管公母,都已经阉了,只长膘不发情,你们随便选,照着好的来。”   只见猪栏里十数头小猪,因人来惊扰,正竖着耳朵盯着他们。   猪的世界也存在竞争,不过它们只竞争吃的,这十余头小猪个头大小不一。   瑾瑜对选猪崽不在行,就看着李老汉夫妻俩。   几人观察了片刻,选了两头个头中等,皮色泛着健康色泽,毛色光滑的猪崽。   村长扯着嗓子对院子里的二儿子道:“君安,去叫你哥过来,拿麻袋和大秤,称猪。”   “好。”陈君安应了一声,转身把在柴房劈柴的陈君平叫了过来。   几人搭手把选中的猪崽装进口袋,挂在秤钩上,往大秤穿了一根木棒,陈君平与陈君安两人抬起来,村长扒拉着秤砣。   “拢共八十七斤,熟人熟事乡里乡亲的,抹了两斤算八十五。”   王氏在心里算了一下,市面上猪崽二十文一斤,八十五斤就是一两又七钱银子,她带了二两过来,倒是够了。   收钱的时候,村长非要少收一钱,把一百个铜板推了回来,“一两六钱图个吉利。”   “这怎么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该是多少就是多少。”王氏和李老汉又把钱推过去。   村长家三个儿媳站在堂屋门口,盯着那串铜板被两波人推来推去,心里直痒痒,都不要可以拿来给她呀!   听说有人来家里买猪崽,三人又怎么会放心不来看着?   虽然家里的经济大权掌握在村长手里,但每次收入支出她们心里可都记着呢,得有点谱不是?   否则谁知道村长会不会私藏了钱,偷偷拿去接济小儿子?   三人看了一会儿,村长的二儿媳刘氏就走到两波人跟前,把钱按向了村长手里,脸上笑开了花儿。   “爹,既然少收钱李伯心里会过意不去,那你就收下吧,别让李伯难做。”   被刘氏的举动一弄,村长尴尬的笑了笑,“说笑呢,这钱就收一两六钱,”   瑾瑜心思一转,笑道:“太阳也挺大的,何不各让一步?我们家还准备孵小鸡,要在陈叔家拿上十四五个鸡蛋,再借母鸡一用,您就收下这一钱银子,鸡蛋的钱我们也就不给您了。”   “这……”   一众人相互看了一眼,李老汉一抚掌,“就这么办!”   不花钱就有一窝小鸡仔,一次解决猪和鸡的问题,在感觉上还没欠什么大人情,这感情好。   村长也觉得不错,当即拍板定论,让大儿媳李氏带王氏去数鸡蛋,选一个老母鸡。   三个儿媳虽然可惜那几个鸡蛋,但总比少收一百文钱来得好,毕竟鸡蛋才四文钱一个,十五个鸡蛋六十文,比一百文少了四十呢。   陈君安不着痕迹看了瑾瑜一眼,心里想着提醒一下陈君然,做人圆滑机灵一些。   特别是陈君然跟李瑾瑜有利益牵扯,别被人占了便宜还不知道。   他那个小弟什么都好,就是为人太过一根筋,不懂变通。   李老汉夫妻和瑾瑜满载而归,带回家两个小猪仔和十多个鸡蛋老母鸡。   鸡蛋在村长家就用蜡烛照过,是种蛋才拿过来的。   王氏直接找了个破烂竹篓,在里面垫上松针木叶,扒平压实,将鸡蛋整齐堆在里面,抱窝鸡放进去捂着鸡蛋。   瑾瑜在院子里点画挑花刺绣,王氏剁土豆喂猪。   听着王氏剁得咣咣响,瑾瑜看了一眼,灵光一闪,道:“娘,能不能把这土豆洗干净了再剁?”   王氏停住手,奇怪道:“二狗你又出什么幺蛾子?”   瑾瑜蹲下身子,抓起剁碎的土豆捻了捻,“前两天晒土豆片,嫂子不是把洗过土豆片的水静置沉淀后,晒出一大碗土豆粉吗?”   王氏依然一头雾水,“是啊,晒土豆片多多少少都能一起弄出些土豆粉。”   “那我们把这些土豆洗干净,把淀……嗯土豆粉洗下来,再把土豆喂给猪。”   上次晒土豆片,翠枝把淘洗土豆片的水放着,土豆中间的淀粉就沉淀在盆底,晒干之后成了纯白的粉末。   淀粉是个好东西,无论炒肉或是炒鸡蛋,加一些都挺好吃的。   不过这边的吃法是直接吃淀粉。加糖,用刚烧开的水烫熟,烫熟的淀粉由白色变得透明粘稠,顺滑爽口,瑾瑜觉得味道还不错。   王氏想了想,“还别说,这样倒是可以。”   既能喂猪又能晒土豆粉。   王氏采纳了瑾瑜的提议,每天剁土豆煮猪食的时候,都让把土豆洗干净了,剁碎用水淘一遍。   淘洗过后,土豆拿去煮猪食,水静置沉淀,每次都能洗出小半碗淀粉。   装在陶罐里,时不时挖一些出来烫做晌午吃。   酸甜苦辣咸,伙食比之前好上数倍,营养上去了,家里人的气色十分红润,精神头也特别好。   李老汉和王氏没事就喜欢去看看猪,在地埂边慢慢踱步。   今年地里庄稼长势喜人,苞米棒子粗大,豆子枝丫上挂满豆角,家里猪圈喂了两头猪,母鸡孵化鸡蛋二十一天,就出来一群毛茸茸的小绒球。   今年是个丰收年,想着快到秋天收获的季节,再看着家里的情况,老两口总是不自觉就咧嘴笑开了。   过不了几年,他们家应该也能住上灰瓦房了。   对此翠枝很欣慰,无论贫穷困苦或是衣食无忧,他们这一家终究比旁的人家好。   至少,他们相互把家人放在心上的,家和万事兴,不无道理。   想着,翠枝不禁把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   如果,如果再怀上个孩子,那就真的没了什么诉求。   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分明……她与大狗并未节制那事。   旁的小媳妇过门不出一年必然怀上孩子,像大伯家的艳芳梅芳,过门不过半年就有了身子。   而她,十六岁那年进的门,今年八月就二十整,肚子却毫无动静。   “这点心怎么买?”   翠枝思绪飞得有些远,一时晃神,竟没有听到来人询问。   一旁的冬青看翠枝走神,忙放下手里的挑花刺绣,走到小摊后面。   “这个十二文一斤,您要来点吗?”   翠枝这才回神,与冬青一起将客人送走。   冬青方才看到翠枝的举动和神色,心里明白翠枝在想什么。   翠枝一直没有怀孕这件事,是李老汉一家人心里的一个结。   前两天王氏在集市上遇到翠枝娘家人,几人唠着唠着说起这事,翠枝的嫂子周氏就给王氏说了个偏方。   周氏说,她们村好几家几年无所出的媳妇,喝了半年那个偏方,都生了白白胖胖的大小子。   这几天王氏都在寻找偏方里的东西,准备让翠枝试试能不能成。   冬青轻握翠枝的手,安慰道:“嫂子不急,该来的总会来,来的慢才是好的。”   翠枝好笑道:“冬青你还年轻,孩子哪分什么好不好?孩子生下来时都一样,需要大人好生教养,才会是好的。”   冬青微愣,她从小没有父母,心里总想着是不是因为自己不好,才被父母遗弃,倒是没想这么多,毕竟……从来没有人教养过她。   长这么大,所有的事都是自己一路摸爬滚打摸索来的。   翠枝笑着回握冬青,“不过这事急也是急不来的,倒是你跟二狗,可得努力些,就算嫂子的来得慢,你俩可得为咱家扳回一城。”   免得总有长舌妇在背后嚼舌根,说李老汉家前世缺了德,就算傻儿子好了也没有后。   冬青赧然,面色微红,“不要在意旁人说什么。”   她从何努力?想着瑾瑜那精壮的身体,她就有些发怵。   说起来,她已经半日没见瑾瑜,莫名觉得时间漫长了不少。   近几日接了很多订单,瑾瑜都没有跟着出摊,而是与陈君然在家赶制挑花刺绣。   与瑾瑜时时刻刻在一起时,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如今却眼巴巴望着日头一点点挪动,点心一点点减少。   盼着早些收摊,便能早些见到。   好不容易盼到摊子上的点心售空,笑容爬满冬青满面,收拾东西背上背篓,步履轻快走在青山绿间。   翠枝跟在冬青身后,竟觉得冬青轻盈灵动如翩翩彩蝶,顿时心下愉悦,莞尔一笑,仿佛整个人跟着轻松不少。   刚回到家,王氏兴冲冲把翠枝拉进屋,“先把背篓放下,看娘拿了什么回来。”   说着拿出一个提篓,里面一堆看不出是何物的东西。   冬青偏头往里看了一眼,只看到几只活虫,挥舞着长短不一的足,试图从竹篓里爬出来。   不禁脚底一酥,往后缩了缩,“娘,这是什么?”   王氏笑眯眯的道:“这就是翠枝娘家嫂子告诉我的方子,这臭壳虫可是娘挨家挨户去找的。”   冬青的脸止不住皱成一团,她知道这臭壳虫。   上次收拾屋子,在屋角扫出几只,有一只慢悠悠爬到了她的衣袖上,心下一慌便伸手去拍。   没想到臭壳虫被碰到会分泌一种奇臭无比的黄色液体,顿时整个屋子都弥漫那种让人作呕的气味。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冬青衣裳沾到那种黄色液体,跑出屋子都浑身弥漫臭味。   而后她将衣裳换下清洗,清洗三四遍后,味道淡了去,想知道有没有彻底洗干净,下意识将沾染恶臭液体那处凑到鼻尖去闻。   凑近深吸一口,顿时那纯粹又浓烈的气味儿直冲脑门,熏得她两眼发黑冒着泪花,当天晚饭都吃不下。   为这事被瑾瑜取笑了许久,说她明知道那东西奇臭无比,还脑抽放到鼻尖去闻。   想到此处,冬青忙不迭往后挪了一大截,离王氏远远的,生怕臭壳虫再爬到自己身上。   瑾瑜在一旁暗自偷笑,冬青蠢萌起来简直让人哭笑不得,不知是要心疼她被熏得泪眼汪汪十分可怜,还是笑她脑抽犯傻的举动。   最后瑾瑜选择取笑冬青,一举两得,让她牢牢记住下次别再为了确认一个奇臭无比的东西还臭不臭,就把满是臭味的东西凑近了闻。   “娘……这些东西,要拿来怎么办?”   “翠枝她嫂子说,用来熬汤喝,每日坚持喝一碗,喝个十天半个月的就会见效,娘已经熬着了,过会儿就能喝。”   “喝???”   冬青吓得不轻,美目圆睁,“这些熬汤要让嫂子喝吗?还每天都喝?”   “嗯,我看看好了没有。”王氏说着,放下手里的竹篮,转身揭开灶上的一个小砂锅。   一锅漆黑的汤汁,冒着淡淡腥味儿的白气。   一行人立马掩住鼻子,王氏瓮声瓮气道:“冬青你也跟翠枝一起喝吧,你跟二狗都小半年了,肚子也没个动静,喝些没坏处。”   冬青一愣,随后头摇得如同拨浪鼓。   瑾瑜吓了一跳,赶紧走过来揽住冬青,看向王氏,道:“冬青不喝,冬青不吃任何偏方。”   这些偏方没有什么依据,他绝对不会允许冬青吃这种乌七八糟的东西。   看瑾瑜态度强硬,王氏只得作罢,“不喝就不喝嘛,二狗你干嘛那种神情?怪渗人的……那你得努力些。”   翠枝没有拒绝王氏,捏着鼻子灌了一碗,万一这偏方就成了呢?   瑾瑜和冬青欲言又止,实际上他俩都不想翠枝受这个罪。   但是翠枝心里愿意,王氏也兴高采烈,李老汉与大狗心存期盼,盼着偏方见效。   他们没有什么立场去反对,反对也没用。   就只能看着翠枝每天按时喝一碗黑漆漆的、不知道效用的汤汁。   出摊的路上,只有冬青和翠枝二人,冬青忍不住问道:“嫂子,你喝那个方子感觉有用吗?”   翠枝歇了口气,笑道:“这才喝了几天?就算有用也不可能这么快。”   冬青顿了顿,又道:“那难喝吗?”   “唉……”翠枝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难喝,但没什么办法,娘费心费力凑足了的方子,我怎么好拂了这番好意?而且……我想着万一起效了呢?”   冬青没有再说话,只希望这偏方真的有用,不要让翠枝白白遭了那些罪。   到了地方,刚放下背篓,卖烧饼的刘大娘就从铺子里出来,“大闺女,你男人今天也没来吗?”   听刘大娘说瑾瑜是她男人,冬青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偷偷有些雀跃,“最近订单很多,瑾郎在家里赶工,大娘您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陈君然八月中要回县学,为了赶时间,最近接了双份的活,但陈君然手速相对还慢了些,剩下的只能瑾瑜补上。   以至于近几场摊子瑾瑜和陈君然都没有一起来。   刘大娘道:“是这样,昨天我妹子来我家,看到我自己绣的屏风,她也想要一个,能不能麻烦你跟你家那位说一下,跟我那个差不多大就行,花色一样都无妨,就是要先做。”   “我那妹子是嫁到隔壁镇子的,不得空时常过来,这次她好不容易在这边玩几天,要赶着她回去之前做出来。”刘大娘怕冬青不答应,握住冬青的手絮絮叨叨。   “大娘您放心,我会如实转达,尽量提前给您做出来。”冬青自然满口应下,这个尺寸的屏风算是大单,一单能赚几两银,不可能往外推。   况且,有了这个开头,不就代表瑾瑜的挑花刺绣传入了另外一个镇子?这种事当然是多多益善。   得了冬青应允,刘大娘喜笑颜开转身进了屋,巴不得现在就做出来,她还能赶着亲手教小妹绣这挑花刺绣。   冬青照旧坐在旁边刺绣,不过她并非绣挑花刺绣,而是传统的刺绣。   瑾瑜出钱扯了布料,给家里人一人做一身衣裳。   一共六身衣裳,翠枝王氏和冬青一同做的,相对飘逸的样式,冬青闲不住,准备给女眷的衣裳上面绣上花色,穿着赶集。   有人过来取挑花刺绣,冬青又将针别在布上,取挑花刺绣结算银子。   冬青低头刺绣时,突然听翠枝那边出了些骚乱,抬头一看。   只见用背篓和木板搭建的简易小摊被掀翻,点心散落一地。   一个胡子拉碴的男子站在翠枝前面,满脸横肉凶神恶煞,嘴里吵吵嚷嚷,身后还跟了五六个喽啰。   “怎么着?你摊子摆在路上,挡了爷的路,你还想让我赔不成?”   翠枝咬着牙,“我在这摆了几个月,与旁的摊贩摆在一条线内,并未挡住行人去路,是你窜进来撞翻了我的摊子,点心掉在地上不能吃,自然要你赔偿。”   冬青放下手里的衣裳和针线,上前与翠枝并肩,“公道自在人心,街上这么多人都看着,谁对谁错一目了然,你撞翻我嫂子的点心摊,你就得赔,拢共还剩下十余斤,不跟你算多的,一百五十文了事。”   男子凶狠的目光扫过围观众人,脚下将一地的点心踩住碾碎,“是吗?你们谁看到是我的错?”   众人被这眼神一吓,立刻四散了去。   这男子外号赖头,倒不是因为外形,而是因为心狠手辣不要脸,是明山镇一众乞丐和地痞的头头。   虽然明山镇并没有很多乞丐地痞,但能镇得住饿疯了的乞丐与泼皮无赖般的地痞,手段可见一斑。   见众人离开,赖头转脸对冬青笑出一口森森白牙,“哈,没人看见,小娘子你想为你家嫂子出头?那就连你一起算上,今后让我看到你们再在这镇上摆摊,见一次砸一次。”   赖头身后的喽啰会意,转到一边就要把冬青的挑花刺绣和正在绣的衣裳丢到地上。   三狼一直拦在冬青二人身前,浑身紧绷做出戒备姿态,露出满口锋利尖锐的牙齿,喉咙里发出呜呜警告声。   见有人又要去动冬青的东西,一个跃身跳过去,张口咬住一人的手臂,尖牙陷进男子肉里,顿时一阵哭嚎尖叫。   被咬住的男子一边尖叫一边往后缩,硬是没能把手从三狼嘴里挣脱出来,反而被咬得越紧,伤口越发的深。   一众喽啰心里发怵,呆在当场不敢上前。   赖头一巴掌打在就近一人头上,“一群怂货,五六个大汉怕一头灰毛畜生!”   说完抄起掉落地上的木板,扬起就往三狼身上砸去。   几个喽啰见老大上手,一时勇气又回转,一窝蜂凑过去殴打三狼。   眼看三狼挨了几下不见松口,翠枝和冬青赶紧上前去拦,冬青气急败坏道:“三狼!松口,快回来!”   冬青一连吼了几声,三狼听出冬青的急切,这才松开那个男子的手臂。   冬青忙把三狼护在身后,“住手!谁敢上前一步,我就与你们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过!”   众人被冬青凶悍的气势一唬,还真就停住了动作,赖头冷笑一声,“今天就当给你们个教训,下次,千万别让我看到你们,否则……后果自负。”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赖头在这明山镇,接一些别人想做又不方便出手的活,但从不牵扯人命。   他这次收到话,要搅了挑花刺绣的生意,又让人看不出是在针对挑花刺绣。   看这小女子的神态,要是他再进一步,可能真会闹出人命。   好在,一般人受到他的恐吓,都不敢以身犯险,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赖头一行人大摇大摆离开,翠枝看着地上的点心眼圈泛红。   这次白辛苦一场,地上的点心少说还要卖一百余文钱,而她出一次摊利润不过两百文,说心里滴血也不为过。   冬青抱了抱翠枝,“嫂子,别难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总会好的。”   随后蹲下身查看三狼的伤势,默默拾取一个个落在地上的点心,收拾着滚到一边的背篓和纱布。   还好,三狼没有伤到骨头,地上的点心捡起来,还能拿回去喂猪喂鸡。   翠枝背过身子偷偷抹了一把泪,上前跟冬青收拾着残局,心里乱作一团,这点心生意,难道就此断了么?   又不敢忽视赖头的威胁硬着头皮出摊,只能抱着侥幸之心,期盼过两天赖头忘了这茬。   旁边摊贩摇头叹息,心里可怜翠枝二人实在倒霉,不敢上前搭手捡东西,怕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   刘大娘左右观望片刻,确认赖头等人走了,才从铺子里出来,帮着捡地上的东西。   刘大娘看着冬青和翠枝,一脸惋惜,“大闺女,大娘也帮不了你们什么,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小老百姓得罪不起赖头那帮子人。”   翠枝强颜欢笑,“没事大娘,我懂,我们都懂。”   换做是她,她也选择不管他人瓦上霜,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   大娘踌躇了半天,道:“要不这样吧,你们吧点心和挑花刺绣做出来,趁着天不亮就拿来我店里,我给你们放着卖,那赖头也管不着。” 第43章 踩点   听闻刘大娘的提议,翠枝有些心动,与冬青对视一眼,却道:“谢谢大娘的好意,暂时不用了,我们回去与家里人商量一番再做定论。”   “这样也好,那你们先收拾回家吧。”刘大娘明显松口气,虽然她这样提议,心里又害怕帮冬青二人寄卖时被赖头发现,那她的烧饼铺子也该关门了。   冬青和翠枝收拾了一地狼藉,一路无话回到家里。   家里人很是诧异,出了几个月的摊子,今天回来得最早。   瑾瑜并未觉得早些回家有什么不好,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这么早就收摊回家,是今天遇上大主顾了?”   冬青咬咬唇角,“今天有个叫赖头的地痞,撞翻了嫂子的点心摊,反而凶神恶煞说嫂子拦了他的路,让我们别再让他看见,否则见一次砸一次。”   “还有这种事?”   瑾瑜剑眉紧皱,无故找茬的人不是没有,但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抬眼看向翠枝。   “嫂子,你跟我仔细说说,那人是怎么着撞上摊子的?是无意的还是带有目的性将摊子撞翻?”   如果是无意间撞到摊子,反而反咬一口,只能说明那人泼皮无赖,只是不想赔钱罢了,后面的威胁之言大可以不放在心上。   若是有目的性的选择翠枝的摊子,故意撞翻后,不仅反咬一口,还威胁冬青与翠枝,不准再出摊,那这人就并非是不想赔钱的泼皮无赖,可能受人之托,后面的威胁才是最终目的。   谁会大费周章雇佣一个地痞,就为了搅黄翠枝的点心生意?   这个问题,值得深究。   翠枝细细回想,摊子被撞翻前一刻,赖头到底是怎么撞上摊子的。   “我觉着,他是故意撞上我的摊子,我的摊子分明一直与旁的小贩在一条线上,从未越界摆到行人路上。”   闻言,冬青抬头,“我们的摊位在中段,若说他脚下不稳,要撞也应该早撞到别的摊贩,我并未在那人身上嗅到酒气,他没有喝醉,走在路上根本不可能撞到嫂子的摊子。”   李老汉来回踱步,王氏更是焦虑不安,唉声叹气。   “唉……这下可怎么办啊!老天就不能安安生生赏一口饭吃,好不容易有了生钱的营生,这才做了几天……唉我们没权没势的可怎么办?”   大狗一拍大腿站起来,从墙边顺起一把钉耙,气汹汹地往外走。   见大狗的动作,李老汉停住脚步,“大狗你做什么去?”   “我就不信了,敢动我媳妇儿的摊子,我这就去跟他拼命。”   大狗阴沉的话语一出,吓了旁的人一跳,翠枝连忙上前拉住大狗的手。   “不要犯傻!拼什么命?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活?我守着那个摊子又有什么用?”   瑾瑜叹口气,“嫂子说的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什么都不如人重要,用不上跟那种人拼命,不值得。”   大狗看了看翠枝带着哀求的神色,又看了看手里的钉耙,整个人松垮下来,有些挫败。   “我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能跟那个无赖去拼?”   众人只得沉默,一筹莫展,王氏一咬牙,“不用管他,他又不是天王老子,镇上那么多地方,咱换个地方摆。”   瑾瑜思绪转了几圈,换个地方摆倒是常规的做法,惹不起自然躲得起。   怕只怕那赖头有意针对翠枝和冬青,换了地方也无济于事。   “不如这样吧,嫂子和冬青暂时别去出摊,等我弄清楚了再去。”   “唉?”冬青一愣,“怎么弄清楚?你刚刚才劝了大哥,转脸要自己以身犯险么?”   “不是。”瑾瑜笑了笑,伸手揉一把冬青的头发,转身去了院子里。   陈君然还在院子里点画,很自觉的没有参与李家家事。   见瑾瑜出来,便停下手上的动作,看瑾瑜的模样,应该是有话要交代。   “君然,我这几天有点事,近几日你不用来这边了,带上几幅回家做,做完先放着,街上的摊子出了点问题,过些日子一起拿去卖。”   陈君然没有询问具体事宜,只是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我做完这个就回去。”   对陈君然的态度,瑾瑜十分欣赏,拍了拍陈君然的肩,转身叫上三狼,跟家里人打了招呼要去镇上。   冬青心里担忧,在屋里站了片刻,便追了出去。   “瑾郎!先等等……”   瑾瑜听到喊声,顿住脚步,转身就被撞了个满怀。   那个小女子,一路小跑撞进自己怀里,心顿时化作一滩春水。   轻轻揽住纤细的腰,温香软玉,满心暖热,“傻瓜,我又不是去参加敢死队。”   冬青仰起头,直视瑾瑜的双目,那双美目里,仿佛有着星辰大海,“敢死队是什么?”   “……”   瑾瑜无语凝噎,气氛正好,冬青不是应该温声软语让他注意安全吗?为什么要问敢死队是什么?   这关注点是不是太歪了!   “那个……敢死队啊……就是明知道有去无回,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参与,所以称之为敢死。”   冬青伏在瑾瑜怀里,思索片刻,又仰头道:“嗯,我知道了,不准你去那什么敢死队。”   “哈哈哈不去,绝对不去。”   能有此娇妻,他定十分恋世,打死都不会去敢死队。   “不去就好。”冬青直起身,看了看三狼,“那你告诉我你去镇上做什么?我跟你一起。”   “啊?不行,你赶紧回去。”瑾瑜在冬青跟前少有的强硬。   “哦……那,那至少能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吧?否则你别想走出半步。”冬青紧紧抓住瑾瑜的两根手指。   瑾瑜看冬青柔软小巧的手捏着自己指头,好笑得不行,“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我去踩点,摸清楚赖头的行动轨迹,抓住弱点,一击致命。”   “呃……”冬青心里没底,“那个……尽力而为,实在不行咱们另想办法就是,天无绝人之路。”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不用担心我,我有分寸。”   冬青站在原地,目送瑾瑜和三狼消失在羊肠小路的尽头。   瑾瑜一去五天不见回转,冬青日日牵肠挂肚,却听话的没有去镇上,只是不自觉往后山的路上观望。   这一次,比上次瑾瑜去湘廊担心更多,观望时间更久。   翠枝看着发愣的冬青,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冬青,不要太担心,二狗虽然行事跳脱,但很有分寸,不会有什么大碍的。”   这几天不用出摊,翠枝没有做点心,陈君然没有过来,瑾瑜也不在家,大家一起下地,气氛却莫名沉重。   冬青跟家里人转述过瑾瑜的话,大伙算是大体知道瑾瑜的意思,但是一连五天不归家,免不了提心吊胆。   但瑾瑜特意嘱咐过,他可能要浪费五六天时间,在他回来之前,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去镇上。   现在才五天时间,怕去镇上寻找瑾瑜会坏了瑾瑜的事,只得等瑾瑜说的六天过去。   若是六天过去瑾瑜都不见回来,李老汉几人准备去镇上翻个底朝天。   大狗这些天一直在打磨一根木棍,削尖了一头,看样子是在为即将发生的冲突做准备。   整个家愁云惨淡,却又无可奈何,最后只化作一声声叹息。   ********************   镇上。   边巷一个小院子里,有妇孺哭天抢地之声,几个男子拉扯着一个十四五的妙龄少女,发髻散乱的妇人死死抓住女孩的手不放。   “求求你了!珠儿她是无辜的,都怪王行那个挨千刀的,不要带我们珠儿走……”   少女裙角还挂着两个孩童,不过三四岁与十一二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要拉姐姐……我替姐姐去吧……”   几个男子忙着掰开妇人的手,听到男童的话,顿时哈哈大笑,上下打量着男童。   “这小子倒是长得眉清目秀,可惜啊可惜,我们老大不好这口,你没法儿替你姐姐。”   在三四个男子里,有两个眉眼熟悉,仔细一看,竟是上次砸了翠枝摊子那一行人其中之二。   这次是奉了赖头的话,来拉这个名为珠儿的少女去抵债。   虽然赖头在放高利贷,但不是这家人欠了赖头的钱,而是珠儿许配的那家人。   珠儿及笄后不久便许了人家,那家人姓王,珠儿的未婚夫名王行,排第三。   哪成想王行的父欠了赌债,找赖头借了钱,利滚利越欠越多。   王父还不上钱,竟丧心病狂想用儿子的未婚妻抵债,更丧心病狂的是,王行居然同意用自己的未婚妻为父亲抵债。   赖头看过珠儿后就答应了,珠儿一家蒙在鼓里,眼看婚期渐近,赖头的人却上门来抓珠儿。   那赖头家里没有正妻,倒是有两三个没去官府登记的妾室,全是旁人欠钱用来抵债他就收了去的。   珠儿的家人自然不愿意珠儿去受那份名不正言不顺的罪,何况是为王行那家王八犊子抵债!   一行人僵持不下好一会儿,赖头手下失去耐心,将三个妇孺踢倒在地,强硬的拉着珠儿往外走。   对方是几个大汉,体力的悬殊,让人难以反抗,妇人被拦在院内,听着女儿的哭声越来越远。   当下瘫坐在地,与两个小儿抱头痛哭。   几个大汉架着珠儿来到一座小院儿,推推搡搡关进一间耳房,房门插了插销,任由珠儿拍打哭喊纹丝不动。   这个小院子,处在镇子边上,四周没有什么人家,是赖头没钱时候的住所,后来发现了生财的歪门邪道,有了些钱之后,买了现在的大宅院。   不过每次收了新的女子,都带到这个小院,调教温顺才带回大宅,以免在主宅哭天喊地寻死觅活的,晦气。   “去通知老大,成了。”   二把手横疤拍拍手,招呼一个人去通知赖头,一个守着院子等赖头过来。   他要去办点自己的事,准备先走。   在小地方混就是这么惨呐!虽然不存在什么帮派地盘之争,但赖头这个名义上的老大还得自己亲自上手接活,他这个二把手,说白了就是个跑腿儿打杂的。   “唉……”   横疤叹口气,一边走一边摇头,他被叫横疤,还是因为额头有一条疤痕,听上去倒是很霸气,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他做什么大事被砍出来的疤。   天知道那是他小时候调皮摔倒,磕在墙边锄头上磕出来的。   不过,好歹也能让人望而生畏,名头响亮好办事,也算当二把手的好处。   横疤一摇一摆走了,留下一人站在院子里,等着赖头过来。   那人百无聊赖站了半晌,听得院子的木门哐啷一声被推开,忙浑身戒备望过去。   来人是赖头,往关着珠儿的屋子看了一眼,给男子丢了一把铜板,“你走吧,这里用不着你了。”   男子没有多想,点头哈腰往后退,“多谢老大打赏,老大慢用。”   他们老大身强力壮,制服一个瘦弱少女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直到男子退出去关上了门,赖头整整衣衫,打开插销推门进去。   屋内珠儿站在门后,手里拿了一把凳子,在赖头开门那一刻,扬起打了过去。   赖头一开门感觉一道劲风迎面而来,下意识伸手一挡,珠儿那一下只打在了赖头的手臂上。   见一击不中,珠儿复又扬起手里的凳子,却被赖头一把抓住,将凳子夺下扔到一边。   “敬酒不吃吃罚酒!”   赖头手上被砸到的地方隐隐作痛,怒火中烧,一把将珠儿推到床上。   失去先机,珠儿不占任何优势,就被欺身过来的赖头压住,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推他不动,只能做无谓的挣扎。   珠儿心里绝望,怪只怪她命不好,许了一家人渣。这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怕是难逃一劫。   正准备咬舌自尽,只听上方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动,身上的赖头动作一顿,随后软倒下来。   赖头至少一百八十斤,软瘫瘫压在珠儿身上,更加巍然不动,让她抽身不得。   却感觉身上一松,赖头被人提了丢到地上,珠儿抬眼望去,只看到背光站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直起身子,看到男子身后跟着一头威风凛凛的狼狗,也终于看清男子的面目。   轮廓深邃身板笔挺,眉头深锁的模样很是俊郎,只是太过不修边幅,身上的衣裳略显脏乱,胡子拉碴,一股若隐若现的汗味儿。   瑾瑜粗犷的形象平添几分男人味,让珠儿面颊有些羞红,赶紧下床福了福身。   “敢问这位恩人姓甚名谁?”   瑾瑜转头四处打量,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你走吧,去远房亲戚家躲躲或者随便怎么样,别再让他们抓到你。”   珠儿欲言又止,踌躇了片刻才道:“恩人大恩大德,如同再造,珠儿无以为报,还请恩人告知姓名……”   珠儿话音没落,瑾瑜赶紧摆手,“别,我家有娇妻,用不上你以身相许,也不缺什么,你赶紧躲好保全自身就行。”   “唉?”   瑾瑜的话倒把珠儿弄得呆愣当场,“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不是吗?”瑾瑜摸摸鼻子,他下意识的以为,无以为报下一句就要接以身相许……   珠儿愣了几个呼吸,接着道:“还请恩人告知姓名住址,日后有机会珠儿一定登门道谢。”   “硬要个姓名啊?那就叫我雷锋吧。”瑾瑜目光停在珠儿散了一半的腰带上。   珠儿感受到瑾瑜的目光,脸上一热,立刻整理衣装。   瑾瑜笑道:“你不是要感谢我吗?把腰带解下来。”   “什,什么?!”   珠儿一惊,前一刻不是还说家有娇妻用不上她以身相许?这后一刻让她解下腰带?   “这破屋子连根绳子都没有,腰带权当你给我的谢礼,我把这家伙捆在椅子上。”   瑾瑜伸着手,“快点,一会儿他该醒了。”   跟了整整五天,终于找到机会,当然不想节外生枝。   珠儿只得把腰带解给瑾瑜,心里嘀嘀咕咕,为什么这个雷锋不用自己的腰带,非要她一个女子把腰带解下来捆这个无赖!   瑾瑜接过腰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他的腰带要是没了,回家怎么跟冬青交代?   顿了顿,一拍脑门,又把腰带还给珠儿,喃喃自语,“睡眠不足害人不浅啊……忘了这家伙也有腰带……”   把赖头提到椅子上,抽了赖头的腰带,手脚麻利捆起来。   珠儿拿回腰带:“……”   瑾瑜看着赖头,沉下脸握了握拳头,提起桌上的冷茶水,转脸却看到珠儿站在一旁一动不动。   只好又挂起笑容,“啧……你还不走?赶紧走,往南边走,哪边是南知道吧?我还有点私事,怕吓到你。”   “快走,喏,从那边一直走,你就能回到家里,抓紧时间去躲躲。”   瑾瑜把珠儿推出门外,看着珠儿走远,转身从里面把门插起来,进到耳房一壶凉水就泼在赖头脸上。   赖头两眼茫然,他正准备整治那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结果两眼一黑就没了意识。   几个呼吸后,赖头恢复清明,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身前,挡了大片的光,阴影让他看不清男子的脸,一时气急败坏。   “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你管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我就问你一个问题,是谁雇你去南巷砸点心摊的场子?”   闻言赖头顿了顿,突然笑起来,“哈哈哈你要为那两个农妇出头?别傻了,我不会透露雇主姓名的,只能告诉你,胳膊拧不过大腿。”   瑾瑜思索一瞬,看样子,雇了赖头的人在明山镇有几分身份,至少跟他的等级差距很大。   明山镇有几个称得上大腿的人?瑾瑜心里有了些谱。   不过,他费心费力可不是为了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是吗?”瑾瑜阴笑一声,顺手摔碎了桌上的茶壶,成功获得一地碎片。   捡起一块裂口很薄的碎片,绕到赖头身后。   赖头不由得心里一慌,色厉内荏,“你想做什么?要是我出什么事,我手下的人不会放过你,从此你别想在明山镇过活!”   “哈……你出什么事,你的手下难道不是应该忙着争这个老大的位置?”   说着,手上用劲,瓷片薄薄的裂口顺着赖头指甲缝嵌进去,顿时赖头哭嚎得像一头一百八十多斤待宰的猪。   瑾瑜慢悠悠往里面推瓷片,慢慢的往上挑,挪一点,赖头的叫声更甚。   “你想好了吗?左右这里独门独户的,又没人能听见你的嚎叫,你的手下以为你正在温柔乡里欲死欲仙,我们可以像这样玩上几天,十个手指甲,还有十个脚趾甲,还有近三十颗牙齿,我们一个个来,不急。”   赖头平息了些许哭嚎,却咬着牙不见开口。   “哦,我知道了,看来你没玩够。”   瑾瑜面无表情,手上越发用劲,“你知道我为了等这个机会,等了多久吗?我连续四五天跟着你,知道你家在哪里,知道你常去哪里。”   “还有啊……我身边这头是狼,为了跟踪你,好几天没好好吃肉了,等我玩够了,就把你的肉一点点片下来,给我的狼做口粮,你看着它吃。”   “住手!”赖头直喘粗气,指尖疼得抽搐,一刻不停。   如果不说,身后这个疯子可能真的会说到做到,毕竟怎么看都不像正常人。   瑾瑜果然停下了手,笑道:“怎么?你想明白了?”   “是林员外,东边的林孟远,就是前段时间死了的林老二他哥,这下行了吧?放开我。”   瑾瑜垂下眼皮,停了片刻,将手里带血的瓷片一丢,“放开你,你当我傻啊?”   硬比起来,他根本没有这个赖头壮实,放开赖头还得了?   “三狼,我们走吧。”   瑾瑜抓起赖头的衣裳擦了擦手,带着三狼往外走,背后传来赖头的咒骂声。   “你个言而无信的小人!你不得好死!”   瑾瑜默默翻个白眼,把赖头的声音抛到脑后,赖头这种人居然好意思指责他的人品?   不过刚刚真是演技爆发,他都快要相信自己是个心狠手辣的疯子了,可能是跟冬青学的,诓起人来不带脸红的。   他在地上留了那么多瓷片,赖头要是想走,半天时间就能用瓷片割开那根腰带。   如果赖头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到,那还是饿死算了吧,这智商活着也只能蠢死。   或者,赖头手底下的某个小喽啰发现他们老大好几天不见踪影,过来找找。   瑾瑜一路回到家,冬青不顾瑾瑜一身臭味儿,抱住就不撒手。   “好啦,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先让我去洗漱一下,我快被自己熏死了。”   为了跟踪赖头,瑾瑜连续五天没有洗漱,除了衣裳不破,基本跟乞丐没有差别。   冬青眼眶红红的,心里又气又庆幸,抬手捶了瑾瑜一拳。   “下次再也不许这样!”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轻声哄道:“好好好,再也不会有下次,等我收拾干净再做计较,不出意外没几天我们就能出摊了。” 第44章 牵制   瑾瑜烧了两大桶水,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刷一遍。   换上干净的衣裳,长吁一口气,浑身舒爽。   “还是家里好,做什么都方便。”   冬青将瑾瑜的脏衣裳拿出去,从里面掉出一本装订书,冬青好奇的拿起来,却是一本大黎简史。   “你买了新书?”   瑾瑜伸手接过,“盯梢时无聊得紧,忘了带书过去,就买来消磨时间的,事迹记载还挺全面的。”   “应该与我说的没太大出入,只是细节部分我记不大清楚,你看书就能看到我遗漏的部分。”冬青拿着衣裳出了门。   瑾瑜看了看手里的书,没想到自己妻子接触过的事会记载在史书里,这感觉有些微妙。   黎国自开国到现在,只有一百一十七年,算上太祖一共经历四代君主,算不上时间长。   开国以来天下都还挺太平,没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能算得上大事的,就是十七年前幽州之主南阳王造反一事。   黎国自始只有两位有封地的王爷,一个是南阳王,封地幽州;另一个是湘王,封地廊州。   最初的两个王爷是开国功臣,立国之后太祖皇帝将二人封王,各赐一洲,永久世袭。   过了这么多年,皇位还是皇位,王爷封号也未变,但承接的人不再是当年的开国铁三角,终究生了间隙。   现今已故的先皇意图收回封地,导致南阳王谋反,还未正面开战南阳王便遭到围杀,南阳王满门尽灭,幽州被收回,封号废黜。   老湘王协助先皇斩杀了南阳王一族,平反有功,所以依然是廊州之主。   只不过多了许多限制,不允许拥有军队,一经发现按谋反之罪论处。   地方官员也由朝廷统一配备管理,湘王名存实亡,有封地却没有实权,相当于一个闲散王爷。   不过,这个闲散王爷并不是一无是处,好在家底丰厚,廊州之内大小事宜都是经他之手上报朝廷。   这事之前冬青有跟瑾瑜说过,说现在的湘王一表人才,老湘王有意与柳知府结亲,只不过人选一开始是柳家大姑娘。   二姑娘十分中意湘王,冬青就与二姑娘设计把大姑娘挤了下去。   湘王与柳家结亲,其中缘由,只不过是因为看中柳知府的权利与地位。   朝廷的官员,本来为了起到牵制作用,但结亲后两厢合作,是双赢的局面。   王妃换个人选也无伤大雅,柳二姑娘顺理成章嫁过去成了湘王妃。   瑾瑜叹口气,高门大户的事还真是复杂,过去的十年,真是辛苦冬青了。   洗干净了的瑾瑜神清气爽,放下简史取了纸张,提笔书信。   冬青从外面回来,歪着头看瑾瑜写些什么,只看了两行就觉得太出乎意料。   “林员外?!那个被乡民称颂的林大善人?”   瑾瑜点头,“对,就是那个林员外,林大善人,可笑吧?表面光鲜亮丽,背地里龌龊肮脏。”   “可……我们的点心生意只是小生意,林员外在镇子上也没有点心铺子,我们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威胁,他为何要大费周折做这种事?”   冬青百思不得其解,她之前猜测是街对面的点心铺子雇了赖头来找茬,因为她们虽然是小本生意,但生意还算不错。   后来还猜测过月娘。   明山镇上为了省钱的人很多,瑾瑜的挑花刺绣有了陈君然加持,接单量大增,着实抢了金线坊不少生意。   结果,千算万算,就没有想到是与刺绣和点心毫无干系的林员外。   他这般作为到底图什么?   “不不不。”瑾瑜摆了摆手,“我在镇上待了四五天,可没有只跟着赖头,还发现了其他很有趣的事。”   “什么趣事?”冬青接话一问,这趣事,可能与林员外为何要雇赖头来找茬有关。   “月娘,是林员外的姘头。”   “啥?!”   冬青万分震惊,万万没想到月娘竟与林员外有关系,还是这种关系!   “你真弄清楚了吗?”冬青有些不信。   “我何时对你说过假话?”瑾瑜将事情始末细细说来。   冬青怀疑过月娘,他自然也有所怀疑,跟踪赖头的间隙便去查了查月娘。   白日见过林员外去过几次金线坊,瑾瑜并没有在意,后来看到林员外深夜造访金线坊后院,才留了个心眼。   最后,从赖头口中确认了雇主,连上前因后果,只能是月娘与林员外关系不一般。   林员外为了给月娘出头,要把被抢走的生意抢回来,故而找了赖头来破坏挑花刺绣的生意。   至于两人的关系怎么个不一般,瑾瑜做了推测。   月娘全名赵明月,林员外姓林,他娘姓齐,妻子姓吴,月娘与林员外便不可能是亲戚关系。   男女之间关系近到如此地步,用得上深夜造访,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除了是情人,瑾瑜想不出别的解释。   听完瑾瑜的推测,冬青无话可说。   仔细想来,月娘三十出头,风韵犹存,除去眼角细细的皱纹,实在肤白貌美身段曼妙。   却没听人说她的夫家如何出色,凭一己之力开着明山镇唯一的绣铺,还没有谁人敢欺上门找茬。   想来,月娘如今拥有的一切,少不了林员外的一份功劳。   “那,那这下该如何是好?”冬青心思饶了几圈,硬是没想出瑾瑜此番举动有什么用。   查出了谁是始作俑者,也查出了这始作俑者为何要作俑,却没有任何作用。   他们家人穷势弱,又没有切实证据,根本不能将林员外如何。   而瑾瑜为了查出真相,还去招惹了赖头那个无赖,若是日后赖头上门寻仇,更是雪上加霜。   “不用太担心,我回来之前,给赖头送了一份礼物,他若还想安生过活,就没那个胆子再来招惹你我,而且……”   瑾瑜说着轻笑了一声,“我还抓着林员外另一个把柄,足以让他投鼠忌器。”   “什么把柄?”冬青心中好奇,瑾瑜去镇上待了五日,到底能挖到多少秘密?   “林老二,是林员外找人打包送给张梁的。”   冬青心头剧震,研墨的手顿住,猛的抬头,“你是说……林员外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打包送去给仇家削骨剔肉?”   虽然林老二死不足惜,但听到这种事,还是让冬青难以接受。   “为何?那大善人的称呼,是从何而来?你手里有证据吗?”   瑾瑜摸摸冬青的脸颊,“可笑就可笑在此处,大善人这个名头,应该是林员外苦心经营得来的,若将暗藏的污垢公之于众,他这大善人的名声,只怕要到头了。”   “像林员外这样花精力塑造名声的人,很在意这个名头,他可能一直视林老二为林家的污点。”   “但他自己不能亲手干掉林老二,那样会让他的大善的假面碎裂,恰好,林老二自作孽让林员外看到了张梁这个机会。于是就有了借刀杀人这一出,借张梁的手杀了林老二,张梁报了仇,他也能摆脱林老二这个包袱,指不定……他在内心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善事。”   瑾瑜将心里的想法娓娓道来,却没有提起自己的阴暗面。   当初林老二盯上冬青,若林员外没有出手,可能出手的就是他。   瑾瑜在心里感谢过林员外,至少于他而言,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冬青听得呆住,半晌才道:“那你又是如何得知此事?连细节都知道得这般清楚?”   “咳……”   瑾瑜捂嘴干咳一声,“这个嘛……我自有办法,总而言之,我们有法子牵制林员外,以后不会有人再来找茬了。”   冬青苦着个脸,“说来说去,就是说你手里并没有证据是吧?这样怎么能让林员外心虚?若是林员外抵死不松口,我们人微言轻,你觉得旁人是相信林大善人还是相信我们?”   瑾瑜无奈道:“唉……所以我这不是在写信吗?”   “对哦……所以你写信做什么?”   “……”瑾瑜手上不停,道:“一共两封信,一封给李员外,一封借李员外的手送给林员外。”   冬青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   李员外跟林员外是明山镇有名的两家大户,林员外跟李员外不对付也是众所周知。   当年二人还年轻时,一起考了科举,李员外有幸过了乡试成为举人,而林员外连续试了许多年依然是个秀才。   两人的梁子不止如此,当年两人还同时看上一个姑娘。   很不幸,当年那个姑娘现在是李湘棉她娘,林员外又输一头。   后来林员外开始积德行善,大善人的名声渐渐就压过了李员外,但处处跟李员外作对。   去年李员外的老母亲看中一块风水宝地,想百年之后用来做坟地,被林员外抢先出高价买了下来。   不管李员外怎么好说歹说,林员外就是死活不卖,要留着自己以后用。   林员外连他老母亲的坟地都抢,把李员外气得不轻,这梁子是越结越大。   瑾瑜在信里说明情况,让陈君然把信送给李员外。   有了陈君然的关系,再加上瑾瑜把林员外的把柄送到李员外手里,想来李员外很乐意差个家丁把另一封信送给林员外。   至于李员外要如何利用这件事,便与李老汉家无关。   “瑾郎,为何要告诉李员外你并没有证据?”   “我还没写完,因为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我看到了细节,如果我虚张声势的时候连李员外一起骗,他报官来抓林员外怎么办?到时候公堂之上我拿不出证据该如何是好?”   在写给林员外的信里,瑾瑜直接用笃定的句式,威胁林员外,如果不停止找茬,就将他偷情有夫之妇和借刀杀人的真相公之于众。   这不止关乎名声,还关乎身家性命,又借李员外的名头给林员外递信,李员外是举人,家底比林员外丰厚,林员外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事有轻重缓急,单单李员外就够林员外喝上一壶,他再无暇为了哄女人开心,来骚扰这个每月一二十两银的小生意。   两封信写完,字体方正,没有落款,折起来塞进信封里,用蜡液封好。   信封上面,用楷体分别写了林孟远与李长云。   瑾瑜随后去了村长家一趟,把两封信交给陈君然,让他第二天去李员外家跑一趟。   陈君然捏着手里的信,疑惑道:“这……二狗哥,为什么要写信给李伯父和林员外?”   “你只管去送,确保李员外看了属于他的那一封,另一封差人送去林家,不要提我的姓名。这样,我们的挑花刺绣才能继续挣钱。”   陈君然本来还有些顾虑,听到如此才能继续挣钱,便点头应了下来,左右他只是跑个腿。   他不过跟着瑾瑜点了一月有余的挑花刺绣,手里有了五两银子,尝到甜头就再也不想回到过去。   瑾瑜步履轻快回到家,天色擦黑,燃起蜡烛温习功课。   看了一个时辰,只觉得眼皮打架。   这几天为了跟赖头,随意的躺在墙角就对付一晚,一晚都没有睡好。   还好现在是夏末,夜里天气不算冷,否则他可能要被冻死。但是蚊虫让人不胜其烦,更没有冬青在身侧,这几天过得实在苦不堪言。   “瑾郎,实在困得慌就睡吧,强撑着也看不进去。”   “也是,养好精神明天再战。”   每天清晨早读挑灯夜战,相比较下来,还是早晨效率比较高。   “我要我家娘子陪我睡。”瑾瑜三下两下把外衣脱去,再三下两下帮冬青脱了外衣,躺到床上摁进怀里。   “啊……”道不尽的满足。   “晚安。”   第二日瑾瑜让家里人按兵不动,该读书的读书,该下地的下地,该喂猪的喂猪,一切如常。   他要等陈君然带回消息,再看看林员外的动向。   陈君然大清早就把信塞进怀里,没有耽搁,往镇上李员外家去了。   陈君然算李家的常客,管家看到陈君然就满脸笑容,“陈公子,来找大公子吗?他好像在花厅那边。”   “不是,我这次来,是找李伯父有点事。”   “嗯?”管家一愣,又道:“老爷在书房看账,你先在前厅坐一会儿吃杯茶,我这就去把老爷叫过来。”   李言卿听说陈君然造访,自然是要上前厅一叙,只是奇怪陈君然为何不直接过去找他。   李湘棉更是忙着梳洗打扮换衣裳,一路小跑,快到前厅才立刻停下来整整衣装,迈着小碎步踏进屋子。   李员外坐定,陈君然将两封信递给管家,“有人托我将这信交给伯父。”   看到林孟远的名字,李员外眉头一皱,这人光是就让人生厌,“林孟远那个老贼的信,为何递到我这里来了?”   “是这样,写信之人让伯父只看自己的那封,再决定要不要将林员外的信送过去。”   “哦?这倒是稀奇。”   李员外拆开写有自己名字的那封信,一开始眉头紧锁,看到最后爽朗的大笑出声。   “好!我就知道林孟远那个狗贼不是个东西!”   李员外笑得让下面的人一头雾水,李言卿问道:“爹,是否有什么好事?”   “确实是好事。”李员外笑意不止,将林员外那封信递给管家,“老福,你亲自去送这封信,确保那个老狗看完,回来跟我说他什么脸色。”   李员外还是没说是什么好事,笑意盈盈看向陈君然,“君然啊,你跟我说说,写这信的人长什么样,你认识吗?我可得好好谢谢他。”   嘴上询问写信的人,李员外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怎么着才能把这事物尽其用。   陈君然歉然一笑,“对不住了伯父,这次我以君子之名担保不往外透露,只怕不能言而无信。”   李员外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那也行,待日后能说再说吧。”   随后起身大步往外走,拍了拍李言卿的肩,“言卿啊,你们三个年轻人好好玩,过几天你奶的风水宝地就能回来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李言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奶奶身体还很硬朗,但自古以来都讲究入土为安,老早选址坟地很常见。   去年他奶奶看中的坟地出了岔子,僵持半年都没没能把那块风水宝地买回来,正准备着手重新选一处,怎么着就过几天那块坟地会回来?   李湘棉没想那么多,拉着陈君然的衣袖,君然哥哥前君然哥哥后,笑得眉目弯弯。   陈君然看着李湘棉纯真的笑脸,忍不住一脸温柔笑意。   都说李家三姑娘娇纵蛮横,他却觉得十分可爱。   李言卿摇头叹气,眼前的男女分明两情相悦,陈君然非要为了自己那点坚持假装疏离。   可怜了他没有中意的姑娘,也没有姑娘中意他,只能在旁边唉声叹气。   这边瑾瑜收到陈君然确认信已经送出去,在等镇上的消息。   一家人其乐融融下地时,却在路上遇到了大伯一家。   赵氏老远就扯着嗓门打招呼,笑得脸上的褶子一堆摞一堆,“这不是冬青和翠枝嘛!今儿个我记得是初八,逢双数,你们俩不去镇上出摊吗?”   李老汉家一行人还没接话,赵氏一脸惊讶又道:“我忘了,我听陈家儿媳说,你们前些天出摊的时候,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是吧?都不敢去出摊了,唉……好可惜,怎么看你们那营生也挺赚钱的,就这么废了。”   “……”   冬青与翠枝无话可说,赵氏那模样,哪儿像可惜她们生意没了的样子?分明幸灾乐祸的,脸上的皱纹恨不得都能夹死苍蝇。   谁叫她们倒霉遇到这档子事,暂时也只能让这大伯母高兴了。   王氏斜了赵氏一眼,“那家伙走路不长眼,自会有人收拾他,咱们冬青和翠枝趁着这个机会歇几天,过几日才有劲儿接着出摊。”   “过几日?”赵氏张大嘴巴,“你们还敢去?我劝你们,与其做了点心去街上被人砸了,还不如省点粮食,安安分分种个地,那些人你们惹不起。”   瑾瑜随意笑了笑,“我们家的事,就不劳大伯母费心了,我们今天要做的活还很多,就先走了。”   说完拉着冬青踏上岔路,往地里去。   王氏对着赵氏哼了一声,紧随其后,留给赵氏一串背影。   赵氏气不打一出来,朝地上啐了一口,“我呸!还你们家的事,忘恩负义,以前我还借了一勺油给他们没要还,现在能耐了,都跟我们不是一家人了!”   大伯家其他人没有接话,因为这话没法儿接。   那勺油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分家这么久,赵氏也就给了李老汉家一勺油的好处,而他们家时不时就去李老汉家地里拔菜。   虽然王氏有时候说话也很难听,但从来不拿一点小恩小惠做文章,所以赵氏这话,他们实在不知道从哪儿下口接。   又过了两天,瑾瑜这几天每天都打听镇上李员外或是林员外家的消息。   前两天都没什么重要的事,今天终于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那就是林员外把死守着的那块地,原价卖给了李员外,还把林老二大部分家产换做银钱和粮食。   粮食分发给实在穷苦的人,银钱送给以前林老二霸凌过的人家。   受到恩惠的人对林员外感恩戴德,林员外表面大方的说没事都是应该的,又赢得一片称赞。   实则心里气得吐血。   他的家底为什么不如李长云丰厚?是因为他有个兄弟,分走了三分之一的家产。   而李长云是李家独子,所有的东西都是李长云继承,经营这么多年自然十分丰厚。   林老二没有子嗣,死了之后遗产顺理成章的被他收回来。   但林老二把家产败个差不多,加起来都不足以与李长云抗衡。   没想到李长云还走了狗屎运,恰好撞见他这辈子唯一的两处弱点。   逼得他不得不放弃那块坟地,还把林老二的大部分家产卖给李长云,换来银钱粮食尽数送了人。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借此机会让他的名声更上一层楼,林大善人的名头,响彻整个明山镇。   这样看来,倒也不算血本无归。   听到这个消息,瑾瑜让翠枝冬青准备点心,她们又可以回去南巷摆摊了,这次不用担心林员外也不用担心赖头。   自始至终,瑾瑜都没有跟林员外正面交锋,但却一举数得。   想到此处,瑾瑜冷笑了一下,林大善人……在知道真相后,这个名头真是让他觉得无比滑稽。   或许,李员外会让更多的人了解林大善人真实的一面也说不一定。 第45章 中秋   翠枝足足歇了八天没有出摊,这下听瑾瑜说可以出摊了,忙兴高采烈去准备材料,巴不得立刻就去集市兜售点心。   每次出摊都能有两百文以上的收入,八天时间耽误了三次出摊,三次损失的收入就是六钱有余。   想着这点,翠枝心里一抽一抽的,心疼,那可是黄生生的铜板。   瑾瑜找了陈君然,将做的差不多的订单拿过来,等明天翠枝出摊,一起去将挑花刺绣拿给买家。   这几天瑾瑜白日都在赶制刘大娘那单刺绣,做完能收四两银子。   瑾瑜想了想,对冬青道:“冬青,麻烦你跟嫂子一起多做些点心,不用特别多,每种点心多个十余块就行。”   “嗯?”   冬青刚想开口问为什么,瑾瑜便解释开了。   “怎么说都是我们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没把刺绣按时送去给买主,这点心拿去权当赔罪。不过别担心,把点心算在成本里,我们同样还是赚钱的。”   “好。”   冬青应下来,进灶屋与翠枝一起做点心。   这样做不仅拉拢挑花刺绣的客源,还让他们都尝尝自家的点心。   若是有人觉着好吃,下次就会来跟翠枝买点心了。   点心做完冷却之后,每种点心取一块,用油纸包起来,包了十余份整齐的放在背篓里。   第二日上街出摊时,有人来交钱取货,便递一个小纸包给他。   白拿东西自然是好,但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只占便宜,要有来有往心里才过意得去。   很多人收下后都一脸不好意思,没想到买刺绣还能收到点心,心里对冬青一家又多了几分好感,连声称道若是亲戚朋友需要摆件的,一定推荐过来买这挑花刺绣。   烧饼铺子的刘大娘也收到一包点心,笑得嘴都合不拢,凑到冬青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大闺女,你们怎么不换个地方摆?要是那赖头回来该如何是好?”   冬青抬眼看了看旁边登记订单的瑾瑜,也凑过去附耳悄声说话。   “不怕,我丈夫想法子治住了那人,那人不会回来找麻烦的。”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法子,但看瑾瑜胸有成竹的模样,应该不成问题。   刘大娘点点头,“这就好,对了,你们没来镇上的时候,镇子上流传起一些关于林员外的风言风语。”   “什么风言风语?”冬青又凑近一些,“林员外不是刚把他弟弟的家财散尽,救济了明山镇的许多穷苦人家?”   刘大娘声音越发的压低,“听说林员外与布巷金线坊的女东家关系很近,还说林老二之所以被张梁剁了,是因为当天林员外临时把跟在他身边的家丁叫走,才会被张梁钻了空子。”   “还有这种事?消息从哪儿来的?”   冬青故作不知,心下疑惑是谁把消息放出去的,反正不可能是瑾瑜。   刘大娘一摊手,“鬼知道从哪儿传起来的消息,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镇上都传开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冬青一笑,“不管他,无论真假,至多以后防着点那林大善人就是了,没坏处。”   “说的也是,大闺女你真是个通透人儿。”   正说着,刘大娘的孙子已经把她妹子叫了过来,刘大娘起身往回走,“我去教她绣挑花刺绣,大闺女你慢慢看着摊儿啊。”   “哎好,大娘你去吧。”   看大娘进了屋,冬青把这事说给瑾瑜听。   瑾瑜心中了然,道:“只怕是李员外找人放出来的消息,没有直接传是林员外把林老二打包送给张梁的,想让林员外整日提心吊胆。”   林员外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谣言这种东西越描越黑,更何况心里本就有鬼,便不会出面谈及此事。   李员外没有直接放出真相,是怕狗被逼急了也会跳墙。   很多风言风语,因为传的人多了,就成了真的。   放出模棱两可的消息,李员外大约是盼着有那么几个明眼人,结合张梁被抓当日所说的话,道出真相。   冬青心里称赞李员外,这招实在是高,这下,林员外心里终日插着根刺,只怕是要寝不安寐食不下咽。   整日担心别人看破真相,却又不能轻举妄动,否则他黑得更快。   如此,林员外大抵是没有心情来找她们的麻烦了。   正想着,一道阴影停在了摊子前面。   定睛一看,居然是赖头,身后照样跟了四五个小喽啰。   翠枝顿时大惊失色,转头看向瑾瑜和冬青。   冬青不禁也看向瑾瑜,瑾瑜分明说过,他送了赖头一份礼物,第一天上街,赖头又来到了摊前?   瑾瑜脸一沉,他今日跟着出摊,就是以防赖头复返,没想到一语成谶。   大步走到赖头跟前,与三狼并排拦在摊子前面。   “怎么?我送的礼物你老母亲没有转交给你?为何还敢来这里?”   赖头立马往后退了一步,忍不住变了脸色,赶紧摆手,“别介,我这次不是来找茬的。”   上次赖头被瑾瑜吓得不轻,花了半天才挣断那根腰带。   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却听他那瞎眼的老母亲说他有朋友造访,十分的温和有礼,与他别的那些狐朋狗友差别很大,让他多结交像这样的朋友才是正道。   那朋友给他留了一封信,还给他老母亲带了点心。   当时赖头一头雾水,看到信后心里凉了半截,翻出老母亲吃了一半的点心扔出去喂了狗。   瑾瑜在信上事无巨细的列了大部分与赖头相关的人,和那些人的住址。   如果赖头继续找茬,除非能将他杀死绝了后患,或者有把握四周毫无漏洞防得住。   除了以上,瑾瑜还说他有一个哥哥,性格与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得不说,赖头再一次被吓得不轻,他不是亡命徒,从不牵扯人命,心里也还有那么几个在意的人。   盘算着怎么跟林员外交代,才好不去招惹这一家子的疯子。   结果他还没想好,林员外就差人来说那单生意作废,不用继续骚扰那家穷酸生意了。   瑾瑜看赖头的神色,心里默默松了口气,他还以为自己的战术没有奏效,赖头是不要命的那可就麻烦了。   只得再来另想办法整治这个赖头。   赖头确定瑾瑜没有动作,大声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上次都是误会,从今儿开始,这个小摊我罩了。”   “啥??”   翠枝地狱天堂一日游,整个人都是懵的,怎么着这赖头的风向就变了?从来砸场子的变成罩着她们的?   连瑾瑜都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唱哪一出?难不成赖头是个隐性受虐狂?被他又是虐待又是恐吓的,还感谢他来了?   冬青看了看瑾瑜,本以为是这是瑾瑜的杰作,但看他的神色好像也不知道为何。   “你说清楚。”   “啧……”赖头无可奈何,“李员外说这摊子是他的家门,都是李家的,让我照看着你们呢,你们不知道?”   还真是稀奇,前几天他刚从林员外那破事里松口气,李员外的管家就找上了门,拿了钱给他,让闲来没事别找这个点心摊的茬,也别让别人找茬。   瑾瑜迅速作了计较,李员外用他给的消息,拿回了老母亲的风水宝地,还整治了林员外一通。   他没有让陈君然告知李员外他的姓名,唯一的联系只有他在信中提到要护的小摊,这是李员外间接的还他一份情。   “我知道,还来不及告诉她们俩,你不用大张旗鼓的过来,吓走了客人算在你头上。”   “成,走,我们这就走。”   赖头一招手,带着几个人慢慢悠悠离了去。   别人都说君子怕小人,小人怕无赖,但他这个无赖啊,还怕不要命的。   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尤其多。   赖头离开后,周围的人看瑾瑜等人的眼神都变了。   李员外特意找了赖头来看护,看来李员外很在意这户家门。   刘大娘都丢下正在刺绣的妹妹,一颠一颠凑过来,仿佛是她自己被人罩着似的,满脸自豪。   “哎哟喂不得了,我就说大闺女和你男人都长得一表人才,李员外的小闺女也时常过来买点心。”   “哈哈哈大娘过奖了。”瑾瑜爽朗大笑,这下算得上真正的高枕无忧了。   明山镇就这么点地界,李员外和赖头的名头在那里,今后也就没谁会碍着他们这个小本生意。   回家把这件事给家里人说了说,一家人喜笑颜开,王氏兴奋得坐立不安。   “唉你说李员外这么对咱家,咱也没什么好还给人家的,据说李员外家的儿子还没娶亲,要是咱家有个闺女该多好。”   “……”瑾瑜把王氏拉了坐下,“娘,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咱们只管安心做营生,李员外家什么都不缺,儿媳妇也不缺,主要是李言卿看不上别人,否则这明山镇多少人家的闺女不想嫁过去?”   “说的也是。”王氏自己都觉得好笑,只是太过开心,总想报答一下别人。   瑾瑜俨然成了家里的主心骨,既然瑾瑜这么说,王氏也就放下了心里那点不过意,安生种地。   时不时搭手翠枝磨些点心料子,给翠枝熬偏方喝。   山中无岁月,瑾瑜日子过得充实,每日念书写作,作画换银钱,家人知暖知热,还有美貌娇妻伴身侧,只觉时日过得飞快。   眼看日子越过越好,一家人就盼着翠枝或者冬青肚子有个动静。   翠枝喝了一个月带着腥味儿的漆黑汤汁,除了喝完犯恶心,感觉没有任何作用。   但王氏说至少要喝小半年,翠枝也无可奈何,想说不喝又怕伤家里和气。   一转眼快到中秋,冬青与翠枝做了许多月饼,包了些送给交好的左邻右舍,留了自己一家人的份,剩下的准备赶着中秋当日拿去街上出售。   大伯一家提前一天收到李老汉家送出的月饼,不算多,一人能分到一个的样子。   中秋这天,架不住几个孩子闹,还不到晚上赵氏就把月饼拿出来分了。   省了买月饼的钱,赵氏觉得还挺合算,但瞅着这月饼气又不打一处来。   要是李老汉家不那么小气,把做点心做饼的手艺传给自家,她们不就可以自己做月饼了?还能做去集市上换钱。   想着,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月饼,余光一瞟,看到大河坐在一边小口小口吃饼。   而李二牛五岁的儿子栓子已经几大口把自己那个吃光了,眼巴巴盯着大河手里那半个。   赵氏伸手就把大河手里的月饼夺下来,塞到栓子手里。   “你是大的,让着点栓子,吃半个就够了。”   大河嘴里还含着半口月饼,茫然的坐在凳子上,为啥他吃半个就行了?栓子比他小还要吃一个半?   当下跳起来,一把抢过栓子手里那半个月饼,全塞进自己嘴里。   一边塞一边往外跑,就算噎到也要把自己那份吃进嘴里。   栓子哭声震天,赵氏在后面骂骂咧咧。   冬青和翠枝大清早就去了镇上,翠枝还包了一份月饼放在背篓里,想着等娘家人来赶集送给她们拿回家吃。   王氏几人去地里挖了花生,毛豆的豆角也长得鼓鼓胀胀,摘了一竹篓,煮来晚上吃。   恰逢中秋佳节,集市上堪称人山人海,翠枝和冬青做的月饼十分好卖。   除去点心,今日月饼都有二三十斤重,但与往日相同的时间就把点心兜售一空。   可惜翠枝一直没寻到娘家那边的人,那一包月饼还放在旁边。   “要不把它卖了吧。”   冬青笑了笑,把月饼塞进背篓里,“别卖,咱们去其他地方转转,没准就遇上了,要是没遇上,拿回去自己吃,大哥和娘十分喜好甜食。”   翠枝有些犹豫,“吃这么多合适吗?我们已经在家里留了够份的月饼了。”   冬青已经把背篓挎到了背上,“有什么不合适的,民以食为天,吃下去才是自己的,能吃是福,咱们快去买些肉和米,回家帮着娘做饭。”   “行,那就听你的。”   两人遂一前一后在街上逛了一圈,问了牛栏村其他熟人,才知道翠枝的娘家人前脚刚回去了。   翠枝望着冬青无奈道:“看样子,这月饼,是得咱们自家吃了才准得。”   “那没法子,好像没啥要买了,咱们回吧。”   “好。”   走在大路上,眼看就要到了小路的岔路口,翠枝看到前面走着一行两三个人,娘家那边的嫂子周氏也在其中。   立刻招呼冬青加快脚步,没想到还能赶上,既然遇到了,就趁着现在把月饼送出去。   翠枝刚想出声叫住前面的周氏,却被冬青拉住。   “你看旁边那个是不是大伯母?我听她们好像提了你的名字。”   翠枝仔细一看,还真是赵氏,背着个背篓,里面放了一些刚刚采购的东西,正跟周氏几人高谈阔论。   “我就说翠枝那小蹄子怎么这么的招人嫌,原来在娘家就不招人待见。”   周氏二十五六的年纪,穿的还不错,至少没打有补丁,听了赵氏的话,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我家那口子的爹娘很偏心那丫头,出嫁的时候还给了两匹缎子做嫁妆,没想到嫁过去是只不生蛋的鸡,只怕离被夫家休弃不远了。”   赵氏道:“那你可得当心着点,要是她被休了,岂不是要回娘家让你们养着?”   周氏声音越发的高,“想的美,丑话说在前头,她不是有手艺在赚钱吗?就算被休了,一年不给个一二十两银,休想待在娘家。”   后面的翠枝听到这些话,眼眶发红,手紧紧的攥着衣角,身体微微发抖。   她一直认为嫂子就算不是那么待见她,也不至于伤人到这个地步。   冬青握住翠枝的手,“嫂子,算了,别跟她们计较,爹娘不可能休了你,大哥也不舍得你的。”   翠枝咬着嘴唇,使劲的点头,她自嫁进门就为全心为这个家打算,大狗不可能会休了她的。   前面的人只顾着侃大山,并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翠枝和冬青。   周氏显得很是自得,“翠枝那丫头在家里我就看她不顺眼,嫁过去还让她有了赚钱的手艺,更是让人不乐意。前段时间我可算有机会整治她一番,我告诉她婆婆的那个生娃的偏方,根本就不存在,全是一些恶心人的东西,她却不得不喝。”   周氏的话深得赵氏赞同,一阵附和,“干得好!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茬?”   笑声不断,能整治到翠枝,让两人通体舒畅。   后面的冬青默默松开翠枝,把背篓脱下来,拎着木板快步朝前面两人走去。   翠枝一愣,“冬青,你要做什么?”   冬青没有回答,直直走到周氏身后。   “周春花。”   周氏被叫了全名,下意识的转身。   刚转身就觉得有阵风扬起发丝,一道黑影迎面而来。   什么都没看清,来不及躲开就被冬青一木板拍在脸上,眼前发黑跌坐在地,鼻子生疼,一股温热的液体流过人中。   伸手摸了摸,拿到眼前一看,满手腥红,再看眼前手拿木板气势凶悍的冬青,身后还跟了一头龇牙咧嘴的狼,顿时哭爹喊娘坐在地上往后退。   周围的两人被这一出吓得呆住,木楞楞的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块木板还有些重,冬青没办法长时间的举着,索性放下来拖在身后,一步一步逼近周氏。   “你戏弄我嫂子很开心嘛……”   扬起木板又往周氏腿上来了一下,周氏捂着被打中的地方,又哭又叫搓来搓去。   翠枝反应过来,赶紧冲过去拉住冬青,苦苦哀求,“冬青!算了,她是个人,不是上次被你活活打死的那头猪,打死人要偿命的!”   翠枝的话让周氏更加害怕,连滚带爬往前逃,生怕冬青火气消不下去,把她当猪一样活活打死。   冬青停住脚步,大声道:“哦……多谢嫂子提醒,我差点就酿成大祸了,不过……我可以把她打个半死不活,最多贴点医药费把她救回来,下次遇到还可以打个半死不活出出气,别拦着我!”   说着又要去追周氏,翠枝死死的抱着冬青的腿,“冬青!就当为了嫂子,别打了!”   一旁跟周氏一起的那个女子,小心翼翼绕过像疯了一般的冬青,一溜烟没了影。   直到周氏走远,冬青松了劲儿,翠枝放开冬青的腿,从地上站起来。   冬青给翠枝整了整衣衫,转眼看到呆站着的赵氏,脸一沉,拖着木板走近几步,“大伯母看什么呢?我现在付得起医药费。”   赵氏后退了小半步,忙转身朝前面的小路狂奔而去,模样说不出的滑稽。   目送赵氏可笑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翠枝笑得直不起腰。   冬青看着翠枝的笑容,不禁也跟着笑起来。   “嫂子你真机灵,只怕你那嫂子这回都被吓破胆了,咱们回去跟娘好好说道,不喝那玩意儿了。”   “嗯。”   翠枝笑了半晌,收拾好滚在路边的背篓,背着往家里走。   做饭时冬青把事情给王氏说了一遍,让王氏把那个劳什子偏方扔了。   王氏望着翠枝说不出的心疼,“娘对不住你,都怪娘太想抱孙子了,才听信了你那嫂子的鬼话,以后咱啥都不喝了,顺其自然。”   “没事娘,我这不还好好的嘛,那东西只是吃着恶心,其实挺有营养的,看我气色都好了不少。”   王氏哭笑不得,“可怜了你这么懂事,改日娘去给你讨个说法。”   听到此处,翠枝一笑,“不用了娘,冬青今日已经帮我讨了说法。”   “哦?”瑾瑜从门外跨进来,“跟我说说,冬青是怎么讨的说法?”   翠枝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王氏止不住的大笑,“哈哈哈可惜了,真想看你们那大伯母当时是什么脸色。”   “来来来先吃饭,吃了饭去供月亮。”   今晚菜色丰富,冬青掌勺烧的菜。   做了红烧肉,烩了野蘑菇,干煸豆角,鱼香肉丝,酸辣土豆丝,萝卜炖排骨,素炒青菜辣白菜。   今天冬青和翠枝还买了米,蒸了一大锅白米饭。   他们家没有水田,都是旱地,平时一年到头的主食是苞米磨面蒸的。   吃过饭后,用盘子装了月饼,煮熟的毛豆角和花生,放到院子里的桌上供月亮。   这些吃的,供完月亮当然全都落入一家人的肚子里。   一行赏月一行吃着月饼豆角花生。   天空没有云彩,底色是透着墨色的蓝,星光闪耀。   月如圆盘,散发柔和且透着暖意的光辉,俯瞰整片大地。   瑾瑜在桌底偷偷握住冬青的手,目光相触,冬青轻轻回握那双温暖的大掌。   “你是不是该看书去了?”   “……”   “唉……”瑾瑜叹气一口,只得听话的回屋读书。   余下其他人哄堂大笑,冬青起身跟了过去,自顾自解释。   “我去给瑾郎磨墨。”   屋内,看着冬青认真磨墨的眉眼,瑾瑜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对着你柔情蜜意,你却无情戳破我的幻想。   学无止境啊学无止境,只待日后腰缠万贯,再来与你没羞没躁。 第46章 入籍   过了中秋,陈君然要回县学,邀了李言卿一同上路。   这一去,要到年底腊月才回转。   瑾瑜与陈君然仔细商讨了一番,让陈君然买上一些网格布料,闲暇之时点出成品,在县里推广一下。   如果赚了钱,瑾瑜就暂时不分成,都归陈君然所有。   唯一的要求,是日后冬青可能要进县城拓展市场,让他做个向导。   陈君然自然满口应下,他自跟着瑾瑜学习点制挑花刺绣,六月中旬点了第一幅成品,到现在两个月的时间,手里有十一两银子。   这十一两,够他这半年的笔墨膳食开销,再不用往家里拿钱。   对于冬青夫妻俩的携带之恩,陈君然记在心上,若有机会还上几分,定会全力以赴。   前两个月有陈君然加持,挑花刺绣疯狂接单,两人每月点了二十余套。   陈君然一个月收入在五两左右,瑾瑜分得一半也是五两左右。   加上瑾瑜自己点的十套,每个月就有十四五两的净收益。   上交二两给父母,每月手里都还剩下十二三两银,尽数拿给冬青放在一个木盒子里,挂了把锁。   冬青空闲时候拿出来数了数。   她之前的积蓄有十五两,接绣活的报酬拢共七两又一钱;拿了三两给瑾瑜做挑花刺绣的成本,剩下四两一钱;点心生意还赚了三两,一共是二十二两又一钱。   加上瑾瑜近四个月的挑花刺绣收入三十六两,一共就是五十八两又一钱。   瑾瑜在旁边看着冬青数钱,笑道:“你又长了一岁,除去用来上税的十七两银子,我们还剩四十一两,拿二十两给县太爷送礼应该是够了的。”   冬青点头,“应该是够了,县令是七品官,年俸四十五两,禄米四十五斛,加上养廉有三四百两,这二十两虽然不多,但也算不得少。”   入籍这事对县令来说不算太难,只需要村长证明此人是这个村的人,将名字籍贯登记造册即可。   虽然存了够数的银子,瑾瑜与冬青却没有急着去找村长,打算过两个月再去,以免给人一种他们几个月就赚了很多钱的错觉。   所谓树大招风财不露白,这种事还是藏着掖着比较好,不要到头来没赚几个钱还招人眼红。   陈君然离开后,挑花刺绣的订单便接得少了,瑾瑜每月固定点制十套,旁的时间着重花在念书写字上。   明年二月份县试开考,瑾瑜还剩一本书没有背完。   剩下的这本春秋字数最多,他需要将春秋整本的背下来,明年开春到考试这两个月,赶着把四书五经从头到尾的来一次考前复习。   虽然只点十套挑花刺绣比之前七月八月收入骤减,但每个月上交二两后也还剩下四五两银子,算不上太少。   毕竟翠枝出一个月摊才二两收入,相比之下,他们这个是翠枝的两三倍。   自上次冬青打了翠枝的娘家嫂子,大伯母很久没有动静。   单独一人的时候,老远看到冬青都绕道走。要身边跟着男丁,赵氏才敢靠近冬青三尺之内。   虽然赵氏知道,翠枝说冬青把猪活活打死是为了吓唬周氏,但冬青拎着木板照头就打的样子,深深的刻在赵氏脑子里。   怕自己一个人的时候触了冬青霉头,冬青不仅年轻,身边还跟着头狼,她肯定打不过也跑不掉,指不定就被打个半死。   出了上次汤药的事,瑾瑜出主意,让翠枝和大狗都去镇上找个大夫看看,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孩子。   大狗与翠枝心里忐忑,一直不敢去看,怕大夫在自己身上看出个什么没法医治的毛病。   瑾瑜和冬青好说歹说,王氏也跟着帮腔,磨了一个多月,二人才去了镇上的医馆。   大狗不让家里其他人跟着去,就带着翠枝过去医馆。   冬青和王氏守着摊子,等半天才见翠枝和大狗回转,手里拎着一包药。   王氏迫不及待,带着些许期盼,“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翠枝和大狗对视一眼,皱着眉头,“大夫说我俩都没毛病,身体健康,只是给我抓了一副什么暖宫活血的药材。”   说起大夫诊断的过程,大狗一阵脸热,号脉也就罢了,那大夫尽是问些让人难以启齿的问题。   什么房事的频率,能坚持多长时间,有没有后续疲软无力的症状,还问翠枝月事是否规律。   虽然都是些隐私的问题,但老大夫一脸正经,他们也只得硬着头皮一一回答。   好在没诊断出什么无法根治的隐疾,他们还有盼头。   翠枝凑到两个女眷耳边,悄声道:“大夫说我可能是容易滑胎的体质,让我好生记着月事时间,不要做过重的体力活,我之前有过一个月来两次月事的状况,也有两个月来一次月事,一来来半个月的情况,他说那可能是在我不知道怀孕的情况下,用力过猛就滑了。”   在深山沟,女子都下地干活,经常背东西都不在话下,没有多少人出现这种情况。   翠枝没仔细记着月事时间,只是记得有一个月好像来两次月事,有些时候两个月来一次,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她最开始来月事之后,歇了半年才来第二次,后来时不时的闭月,算不上规律,记时间也没什么用。   之前一个月来两次,她还觉着是不是要把闭月的次数补上。   现在被大夫一说,仔细想来,来十来天月事的那两次,都是在农忙时候。   第一次是她一个人搬了家里那个大水缸之后,觉得下腹坠痛,而后断断续续来了十来天的月事。   第二次是她上山砍柴,砍得多了些,扔了觉得可惜,又没时间来第二次,心一横就全都捆在背架上背了回家。   不算疼得不能忍,翠枝就没在意,反正每次月事下腹都有些坠痛感,腰酸背疼的是常事。   “哎呀!都怪我们不注意。”王氏气得跺脚,那几次可能就把她的大孙子都流在草木灰里去了。   “以后重的东西你都别拿,好好养着身子,按时吃大夫给你抓的药,仔细记着月事时间。”   翠枝还没说话,王氏又道:“从下次开始,出摊让大狗送你们,你空着手跟来,守着卖完,材料要是需要买得多就提前打声招呼,大狗来接你们。”   大狗嘿嘿笑了笑,“成,只要媳妇儿能给我生个大胖儿子,什么都成。”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那要是生的闺女呢?你是不是就不喜欢了?”   王氏握住翠枝的手,“只要能生,闺女儿子都行,越多越好。”   大狗赶紧道:“哪能啊?只要是我的我都喜欢。”   “呸!”翠枝啐了一口,抬手打了大狗一巴掌,“不是你的难道是我去什么地方嫖来的不成?”   大狗词穷,抓耳挠腮憋出一句,“那,那只要是媳妇儿生的我都喜欢。”   冬青忍俊不禁,旁边王氏还在絮絮叨叨叮嘱翠枝。   “平时做点心也是,虽然我跟你爹和大狗下地去了,但家里都有人,冬青和二狗都在,要拿什么就叫他们帮着,娘知道你倔又要强,别逞能。”   翠枝无奈道:“好啦娘,我知道了,我会仔细注意着,不会胡天胡地乱来的。”   大狗和翠枝在前面守摊,顺便浓情蜜意打情骂俏。   王氏又看向冬青,悄悄问道:“那……冬青你月事规律吗?要不要也去找大夫抓副药试试?”   冬青脸一红,“规律,我挺好的,我与瑾郎可能还没到时候,不急。”   她之前主动说愿意伺候瑾瑜,结果瑾瑜义正言辞的拒绝了她。这些日子,她把瑾瑜浑身上下那些滑溜溜的腱子肉都摸了个遍,可瑾瑜除了搂腰亲吻,不触碰别的禁地,最终还是没有更进一步。   她身体没什么毛病,但像这样是不可能怀孕的。   王氏不疑有他,“可得加把劲啊!都快一年了。”   “嗯……”冬青含含糊糊的应着,恰好有人上门取货,忙不迭过去应酬,免得王氏继续跟她说这事。   今日王氏和大狗没有忙着回家,直到与冬青和翠枝看着卖完了点心才一同回家。   大狗将两个背篓重叠起来,一个装在另一个里,木板插进去,买了材料,全都背在背上,依然健步如飞。   已经十月份,地里的庄稼收了个差不多,后面两个月算是一年中相对清闲的日子。   只是在地里种上豌豆和肥田草,剩下的地松土翻过来,为来年播种做准备。   去年没有种肥田草,因为肥田草只能喂猪喂牛,去年他们家没有猪。   今年喂了两头猪和十来个鸡仔,种一些收回来晒干打碎拌苞米面喂猪喂鸡,可以省去上山找猪草的时间。   晚上回屋后,瑾瑜坐在桌前看书,冬青在一旁临摹瑾瑜点好的成品。   最近一月有余,冬青都在复刻瑾瑜完成的挑花刺绣。   裁剪相同大小的底布,穿上暗线后,数着格子点上一模一样的花色。   一般瑾瑜点制一套,冬青就如法炮制跟着点一套,制作色板按照瑾瑜的配色挂上绣线。   有时瑾瑜点一套冬青复刻几套,一些按照她的眼光重新配色。   一起拿去街上摆卖,不用等待,看上就能交钱拿走,哪怕跟别人是相同的花色,也有很多人愿意购买。   何况冬青多多少少有些自由发挥,大体格调一样,做了细微的改动,不影响整体,与原来那幅又有些差别。   有了冬青的复制,他们一个月的收入又增加到十两以上。   冬青寻思着,是不是可以考虑拉上一些手脚灵便的大姑娘小媳妇,批量制作,然后就能大量出售到其他镇子,乃至于其他大洲。   不过这只是一个初步设想,这样做举动太大,而且只有瑾瑜一人原创也跟不上多人复制的速度。她需要先拉拢几个有能力原创花色的人,再来从长计议。   思绪一转,冬青想起王氏白日的话,抬眼看向认真读书的瑾瑜。   烛光微微晃动,在瑾瑜身上撒下一片橘色,阴影让他轮廓越发深邃,平添几许朦胧俊逸。   “瑾郎……”   “嗯?”   瑾瑜没有抬头,眼睛一直黏在书本上,听得冬青唤他,嗓音带着几分沙哑应了一声。   冬青假装认真的低头数格子,“那个……今天娘又问起我们生孩子的事。”   “那事啊……”   瑾瑜抬手翻页,随口道:“搪塞过去就是,嫂子三年没有怀孕娘也只是心急而已,我们都还年轻。”   冬青欲言又止,呆了片刻,“这都是娘第三次问我,说快一年了也没个动静,一直搪塞也不是个办法。”   瑾瑜正看书看得起劲,回答得慢了些,冬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索性不再说话。   她本以为瑾瑜真心与她相伴,可若瑾瑜心悦于她,为何总是规避此事?莫不是心里嫌弃她是被发买的丫头?   瑾瑜看了一节,抬起头来,只看到眼前的小女子委委屈屈坐在那边,一下一下点着格子。   他感觉冬青浑身都散发着“我生气了快来哄我”的气息。   “冬青。”   叫了一声,冬青却没有回答,瑾瑜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景,无可奈何,这还真是他不对。   便拖着凳子挪到冬青身边,“冬青,我错了,你理理我嘛……”   冬青忍不住转头看向瑾瑜,八尺男儿抓着她的衣袖,脸都皱成了苦瓜。   伸手推了推瑾瑜,“你让开些,挡着我的亮子了。”   “那咱不生气了好吗?”瑾瑜蹬鼻子上脸。   冬青头也不抬,“我没生气。”   瑾瑜没有再接话,顿了一会儿,冬青感觉瑾瑜一动不动坐在旁边,忍不住再次看过来。   刚转头就被瑾瑜捧住脸颊,直视她的眼睛,“我们成亲吧。”   “唉??”   冬青一头雾水,这话题是不是跳得有点太快了?   “我们成亲吧,真正的成亲,明日去见见村长,今年刚好赶上黄册的三年一造,让他牵线,去把你的户籍落下,再登记上我们是夫妻。”   相当于去领结婚证,冬青名正言顺的成为他的妻子。   冬青直直看着瑾瑜认真的神情,眼眶有些发酸,郑重的点了点头。   “嗯。”   两人决定之后,第二天就备上礼物,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说他们存够了税银,准备近期就去县上拜访王县令,当即定了时间,明日就能出发。   却还是有些担心,“你们可得备够了礼物,若是太少,王县令可能会觉得我们戏耍于他,惹恼了父母官得不偿失。还有那孙里正,也是需要那么点好处,他才会愿意带你们去见县令。”   “放心吧王叔,我们自有分寸,省吃俭用存了一年,就是为了这事,万万不可能办砸了。”   “行,有分寸就好,你们回去准备准备,不用穿得太好,也不要穿得太过寒酸,明日一早在前山碰面,我带你们去见明山镇的孙里正。”   瑾瑜和冬青刚准备要走,村长又折身过来,“入籍要找户人家,总不能凭空的多出这么个人,你们想好要把冬青的户籍落到哪家了吗?有没有找那家人商量?”   冬青一愣,瑾瑜挠了挠头,“这个……我跟冬青临时起意,还没有找到入籍的人家。”   村长皱起眉头,“嘶……这可不大好办,得要一户人家同意让冬青的户籍落到他家,那家人还得跟着去。”   冬青和瑾瑜一筹莫展,这临时临坎的,上哪儿去找一户身家清白为人正直的人家?去找这一户人家,肯定不能空手,又是一笔支出。   村长一抚掌,“这样吧,要是冬青不嫌弃,叫我一声干爹如何?刚好我也没有女儿,户籍就落到我家,省事。”   冬青喜上眉梢,“那就多谢干爹了,改日我定备上好酒,上门行干亲大礼。”   她怎么可能嫌弃村长?村长是清水沟土生土长颇有门脸的人家,能认村长做干爹,那是一举两得的事。   如此,她不仅有了清白的身家,还与村长一家关系更进一层。   “哈哈哈好说好说!”村长抚须大笑,他看人的眼光还是有那么几分,广结善缘百利而无一害。   事情就这般敲定下来,瑾瑜与冬青跟家里人打了招呼,打包好银两,准备次日赶路去县城。   瑾瑜看了看木盒子里的银子,除了准备给孙里正的五两,那二十两给县令的,用个小布袋装着。   想了想,又拿了六两塞进那个小布袋,“再添六两,我要把我的名字也改一改,有备无患。”   “嗯。”冬青没有异议,虽然瑾瑜在家里擅自改了名字,但户籍上还是李二狗。   瑾瑜日后要考科举,要是有幸中第,做了官,不论官职大小,继续叫李二狗都太有损威严了。   翌日,天色还没亮透,瑾瑜和冬青就到前山的路上等候村长。   已经到了冬天,气候变短,黑夜冗长,到了辰时才算是视线无阻。   孙里正五十出头的年纪,见村长带了好处来给他,笑眯眯的跟瑾瑜问了细节。   杵着下巴做了计较,“不如今天就去县城如何?刚好前几天我才把明山镇新增名册送去了县衙,早做早了,赶着今年造黄册,否则下一次就得再等三年。”   “如此甚好!”   明山镇离山河县的县城不算太远,几人在半路对付了午饭,步行了大半日,行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   进入县城范围,街上的主道路都是以石板铺成,不像明山镇街道都是土路,要不是人多把泥土踩实了,可能人走过都会扬起满天尘土。   县城比明山镇的街不知大了几倍,街上的人数也不可同日而语,相较之下繁荣得多。   冬青原来身处湘廊,瑾瑜也见过大世面,倒不至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村长心里默默赞许,这夫妻二人气度不凡,不骄不躁,十分稳重。   看看天色,快要到晚饭的时辰,瑾瑜对村长道:“不如以孙伯父的名义,请县太爷出来一同吃个饭。”   孙里正摇了摇头,“虽然我与王县令说得上话,但他怎么说都是在编的官员,大约是不会愿意与我等一介草民同桌用饭,还不如省些银钱。”   “也行,那我们是直接去县令的府邸求见是吧?”瑾瑜还没从人人平等的环境里脱离出来,想着来一顿饭局,顺便把事办了。   就算前辈子倡导人人平等,官大照样拿乔,何况现在这个等级界限森严的社会?   孙里正道:“现在这个时辰,县太爷应该已经从县衙回家了,刚好。”   这种事,是不好直接去县衙的,一般都是私下里找。   孙里正带着瑾瑜几人往王县令住宅去,轻车熟路来到后门,看样子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   来开门的,是王县令的管家,看到是孙里正,左右瞅了瞅,不问缘由便把几人请到了偏厅。   不出片刻,一四十来岁的男子进门,眉眼方正,头戴乌纱,脚踩官靴,官袍都还未换下。   看到男子,孙里正忙起身,带头行了半礼。   “拜见县令大人。”   王县令进门后在上首坐定,随意说了几句客套话,“孙里正,别来无恙,近日忙着造黄册,民事颇多,回来得晚,久等了。”   “不敢不敢,我这次来,是为了这个后生妻子户籍的事。”   孙里正跟着客套一番,直接切入正题。   “哦?”王县令上下打量着瑾瑜二人,“户籍?要入籍么?”   瑾瑜上前躬身,将事情原委说与王县令,包括自己想要改名和登记成亲一事。   村长上前佐证瑾瑜所说属实,愿将冬青收做干女儿。   王县令捋着胡须没有说话,冬青从怀里掏出布袋递给管家,管家会意,把布袋呈上去给王县令过目。   王县令掂了掂布袋的重量与质感,又放回管家手里,依然没有开口。   瑾瑜和冬青心提到了嗓子眼,难不成二十六两银子竟不能满足这王县令的胃口?   王县令沉吟片刻后,道:“既然如此,你们并无伤天害理,缴了欠缺的税银便可登记造册。”   冬青喜不自禁,“多谢县令大人,草民已备齐税银,共十七两整。”   王县令差管家收了税银,问了各自家主和要入籍之人的姓名写在纸上,让瑾瑜二人次日下午去县衙登记成亲。   他上午会把冬青冠上陈姓,登记造在清水沟村长陈富贵家的户籍上,补齐赋税信息,再将瑾瑜的名字从李二狗改成李全。   待到了下午,二人前去登记成亲,就把冬青的户籍,以李二壮次子李全之妻的身份,从村长家迁到李老汉家。 第47章 成亲   从王县令的府邸出来,瑾瑜叫上村长和孙里正,找一个铺面干净的小饭馆,点了一桌丰盛的家常菜,叫上一壶苞米酿的酒,大快朵颐。   孙里正和村长都对瑾瑜很满意,会做人会做事。   酒足饭饱后,不过是酉时三刻,日头却已经只剩下一个边。   村长看看天色,决定与孙里正连夜回家。   他们在县城已经没什么事了,留在这里还要出住宿的钱,反正有伴,两个大男人,路走黑了也不怕。   瑾瑜和冬青明日下午要去登记成亲,倒是不好回去,便要在此留宿一晚。   村长叮嘱冬青二人,让他们仔细收好银钱,别让贼人偷了去。   冬青应下后,村长才跟上孙里正的脚步,往城外去了。   目送村长离开,瑾瑜寻了一家客店,两人进得屋子,放松身心,   冬青歪歪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瑾瑜从包袱里抽出随身携带的书,细细温习之前所看的内容。   过了片刻功夫,听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抬眼一看,冬青歪在床边睡着了。   今日从早上就开始走路,走了大半日,冬青应该是有些累了。   瑾瑜身强力壮,这点强度的运动,并没有让他觉得十分疲劳。   瑾瑜起身拉被子把冬青盖住,推门出去,找店里伙计打了盆热水上来,试过水温后给冬青擦了脸手,将冬青的脚放进去。   感觉到瑾瑜的动静,冬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嗯?我睡着了……”   “泡过脚你就睡吧,我看会儿书。”   “好。”冬青坐直身子,泡了一会儿,擦干水分缩进被子里。   闭眼感受烛光摇曳,瑾瑜翻书的声音仿佛就在耳畔,十分安心,遂沉沉睡去。   第二日,瑾瑜保持了按时起床读书的习惯,冬青左右没什么事,醒了也赖在床上不起来。   趴在床上直直看着瑾瑜,并未出声打扰瑾瑜念书。   窗外的晨光逆向射入,让瑾瑜变成一道剪影,边缘虚化。   两人如此静对半晌,瑾瑜觉得时辰差不多该吃午饭,便招呼冬青穿戴整齐。   “我们去县学找找陈君然如何?可以一起吃午饭。”   瑾瑜一行说一行将书本收拾好,塞进包袱里。   “好。”   冬青当即起床,把散乱的头发打理整齐。   两人问了路,来到学院门前。   县学处在县城边上,占地颇广,红墙青瓦,门上挂有梨木牌匾,上书山河书院。   四个大字润迹藏锋入木三分,磅礴大气中不失轻逸灵动,可见题字之人书法功底十分深厚。   山河书院前门空旷,后面依山,尽显钟灵毓秀。   上前找了门童通报,不久就看陈君然从门内跨出,满面喜意,身后还跟了李言卿。   “二狗哥!没想到你与嫂子到了县城,是准备来县城发展了么?”   瑾瑜二人迎了过去,“哈哈哈,不是,我与你嫂子进城是为了别的事,想着来找你一起吃顿饭。”   说着看向后面的李言卿,“这位是李员外家的公子,我们见过,如不嫌弃就与我们一起吃了吧。”   “不嫌弃,想来你们二人对县城算不上熟悉,不如我来带路。”   李言卿饶有兴致看了看眼前夫妻二人,没想到李二狗竟然与陈君然认识,看样子关系还不浅。   不出意外的话,这李二狗夫妻,就是陈君然时常念叨的二狗哥和嫂子。   陈君然兴致勃勃与冬青说着挑花刺绣在县城的市场,县城比明山镇繁荣,人流量大,生活水平也比较高,生意在这里做要赚钱得多。   李言卿率先走在前面,想起前几个月他父亲收到的那封信。   他父亲说过,是靠着那封信给的消息,将那林员外整治得毫无还手之力。   他看过那封信,字体根本没有任何特色,不容易辨认是谁的字迹,但信里提到是为了南巷那个点心摊。   如今看陈君然和这夫妻二人的关系,再联系李二狗是挑花刺绣的创造者,事情渐渐明朗起来。   李言卿脑袋聪慧,这接二连三的事情连起来,大约能猜到送信的人就是身后这个李二狗。   不禁又回头仔细打量瑾瑜,外貌着实出色,借刀杀人这个伎俩也玩得很溜,不伤一兵一卒,永绝后患。   李言卿留了个心眼,看样子李二狗人品德行是没有问题,若是有机会,不妨可以深交。   这个机会,自然是看李二狗能走到什么地步,如果一直是个农夫,那便没什么深交的必要,至多算得上有些小聪明,堪不得大用。   考虑到瑾瑜的家境,李言卿并未带几人去太贵的地方,而是找了一处物美价廉的饭馆。   “二狗哥,你与嫂子来县城做什么?”陈君然得知二人不是来县城打探消息的,对二人来此的目的有些好奇。   “是这样,我们这次来,是到县衙备案成亲的。”   瑾瑜把事情始末大致说了一下。   陈君然有些讶异,“所以,冬青现在算是我的妹妹?”   冬青点头,“可以这么说,我认了村长做干爹,还冠上了陈姓,我年岁比你小,确实要叫一声哥才是。”   “哈哈哈那今后二狗哥不就成了我妹夫?”   陈君然又想起一茬,“方才二狗哥说改了名字是吗?改做什么了?”   陈君然的名字在清水沟算是很好听的,因为他父亲好歹识字,也不信名字取得贱好养活这一套,给他们四兄弟分别取做君平、君安、君逸和君然。   所以他没有名字这方面的烦恼。   瑾瑜答道:“改做李全,取了字为瑾瑜,既然冬青叫你一声哥,日后你怎么顺口就怎么喊。”   陈君然想了想,“从小就叫你做二狗哥,叫了这么多年,一时半会儿的还难以改口,日后我尽量记着,叫你一声全哥。”   李言卿在一旁听着三人说话,心里好奇,既然改名字,为什么不改一个更好听的?   至少按他的眼光看来,这李全着实俗套。   不过,名字只是个称呼而已,总比李二狗来得好听。   若是李言卿问出来,瑾瑜也不知道为什么。   说起取名字,他第一反应就相中这个俗套的全字,大概是因为好写。   饭桌上,瑾瑜向陈君然和李言卿讨教了县试的具体流程,应试需要准备些什么。   冬青倒是跟他说过大体制度,但因为冬青接触的都是高门子弟,与平民应试又有所差别。   之前陈君然只是告诉他县试每年二月开考,考试场次由县官决定,一般四场或是五场,无外是四书五经圣谕广训。   再说头场是正场,试四书文一至二篇,五言六韵试帖诗一首,文句通顺字体端正无错乱即可通过。   二场招覆,三场再覆,后为连覆,只要熟读四书五经,一般不成问题。   李言卿倒没推脱,与陈君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应试所需。   每年十二月底至一月开始报名,到县署礼房,上报自身姓名年龄籍贯,需填写往上三代履历。   考前一个月礼房便会贴公文告示,确定考试日期。   除此之外,还需要村子里四名村里人与一个廪生作保。   保证履历属实,未匿丧,不是冒名顶替,身家清白,方能参加考试。   瑾瑜低头沉思,现在十月中旬,距报名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从村子里请四名担保人倒是不难,但要找秀才还得是廪生作保,好像没有什么人选。   想着,发现冬青已经看向了李言卿。   而后陈君然也转头看着李言卿,这就是个现成的廪生生员。   李言卿正寻思还有什么遗漏没有说,就感觉旁的三人都看着自己,顿时莫名其妙。   “怎么了?”   问完便反应过来,“哦……这个啊,看在君然的份上,我可以为你作保,但你最好不要有什么隐瞒,否则我会当场翻脸,你可能永世不得科考。”   陈君然笑道:“我与全哥是一个村的,他家为人我清楚。”   “那是自然。”   瑾瑜干脆的应下,他哪来什么好隐瞒的?他的父母祖祖辈辈都是清水沟种地的,虽然一贫如洗,但绝对身家清白。   用饭过后,陈君然与李言卿要回学院,瑾瑜二人准备慢慢悠悠走去县衙,时间也就差不多到了下午。   望着李言卿和陈君然离开,冬青长吁一口气,“真好,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瑾郎你可要加把劲,年底我陪你前来报名。”   “我尽力。”瑾瑜只能说他尽力。   他已经把四书五经背个滚瓜烂熟,靠记性的部分完全不虚。   但考试不止考帖经墨义圣谕广训,还考诗赋,这一点就让他心里没底。   冬青握住瑾瑜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把当初作诗哄我,油嘴滑舌那些精力拿出来,考个秀才不在话下。”   “真的?”瑾瑜觉得好笑,什么叫他作诗哄她油嘴滑舌?那不过是由感而发。   冬青点头,“真的,我见过几个举人会试所作的五言八韵诗,也不见得比你强多少,你这只是县试而已,只需五言六韵,可不能未战先衰。”   “行,那就听我家娘子的。”   被冬青这一顿夸,还真是觉得自信爆棚,不就是作诗?而且每场考试都是一整天,一整天还憋不出一首诗也太过烂泥了,就别想着能更进一步。   冬青眼珠转了转,“这样吧,你背熟了诗经,我们再去买其他诗词鉴赏,你辛苦一些,把那个也记下来,一般就不会出现题目没见过的情况。”   “好。”   两人顺路缓行,遇到卖诗书笔墨的店子,便进去询问一番,将流传于世的诗词鉴赏都买了下来。   瑾瑜付钱后正准备离开,却被冬青拉住衣袖,指着一方青石砚台,“将那个拿来我们看看。”   入手沉甸,质感细腻,冬青看向瑾瑜,“如何?你还没有一方像样的砚台,日后你都是要考取功名的人,怎么能没有砚台?”   瑾瑜用茶碗磨了近一年的墨,前几日冬青磨墨时手滑,鹅卵石掉下去把碗砸碎了。   今日买书,冬青想起这事,觉着应该给瑾瑜买一方真正的砚,那茶碗终究很不方便。   冬青眼睛亮晶晶的,瑾瑜只得应下,“那就买下它。”   砚台塞进包袱里,冬青心满意足,跟在瑾瑜身后去了县衙。   大概王县令已经打过招呼,瑾瑜说了姓名,便有衙役带他们进门。   王县令见二人过来,拿出两张写有字的纸递给二人,“在上面摁个手印,你们二人都要摁。”   瑾瑜接过,发现两张内容相同,就递了一张给冬青看。   上面写了年份和日期,山河县明山镇清水沟人士李全,与妻陈氏于今时今日到官府登记迁户备案。   王县令见二人没人直接摁手印,还拿着看了一会儿,心里惊奇了一下,没想到深山沟里的夫妻二人都能认字。   不过也没有出声,看不看也就那样,所有来备案的夫妻写的内容都相同。   冬青确认无误,便用拇指蘸了红墨,往两张纸上自己的名字处伸去,手还微微带着些颤抖。   摁下这个手印,她就是李瑾瑜的妻子了,堂堂正正的,名正言顺的。   瑾瑜察觉到冬青的颤抖,轻轻握住冬青手指,坚定的摁了上去。   赶紧盖上戳,这辈子都别想抹掉。   王县令抬眼看着柔情蜜意的两人,干咳了一声,“咳,摁好了吗?好了拿给我。”   “好了。”   瑾瑜把两张纸整齐的放到王县令跟前的桌案上。   王县令拿起看了看,确认无误,拿起官印各自盖了一个印,一张夹在李二壮家的户籍册子那一页里归档,一张递给瑾瑜。   “拿去,你们的事已经完全办妥了,两清。”   说着把陈富贵和李二壮两家的户籍翻开放在桌上,都有陈冬青的名字。   瑾瑜接过那张纸收好,拉着冬青对王县令鞠了一躬,“多谢县令大人,您费心了。”   王县令一摆手,“去吧。”   出了县衙大门,瑾瑜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露出一脸傻笑。   “这算是咱俩的成亲证书了是吧?官府盖戳的。”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瞧把你美的。”   瑾瑜仔细将纸张折起,放进怀里,“不不不,我不美,我媳妇美。”   冬青暗自偷笑,“天色还早,我们回家吧,应该能赶着戌时前到家。”   “嗯。”   夫妻二人并肩走在石板路上,西沉的日头将身影拉长,最终重叠合二为一。   回到家里,家里人忙询问事情结果如何。   得知冬青成功入籍,也成功在官府备案成为他们家的媳妇儿,李老汉夫妻笑得合不拢嘴。   翠枝十分欣慰,“这就好,这就好。”   彼时场景一一浮现,当初将装傻的冬青买回来,本想着好生哄着冬青,一家人也能安乐过一辈子。   哪成想变数太多,如今的光景比初时设想的,好不是一点半点,让翠枝感觉犹如梦境。   瑾瑜笑道:“我准备跟冬青成亲,给她穿上大红嫁衣,宴请父老乡亲,天地与父母为证。”   冬青愣住,其他人也跟着呆了一呆。   山里人娶媳妇,一般都是请了媒婆,开庚点香下聘礼,瞧个日子去把新媳妇接过来了事。   没太多时间和金钱用来办婚礼和宴请宾客。   清水沟也就是村头的张家和村长家娶媳妇办了,旁的根本没有这些事。   王氏问道:“那……那什么时候要办这事?要准备些什么?”   瑾瑜不假思索,“赶在年前吧,我去与陈叔通个气,既然冬青是陈家的闺女,瞧了日子后,成亲前三天让冬青在陈叔家,到了吉时我便去将她迎娶过来。”   “也行吧,那要准备的东西多着呢,什么嫁衣酒席的。”   冬青回过神来,看着瑾瑜与家里人商量成亲事宜,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其实不用这般麻烦,我们早就与真正的夫妻没差别,又何必做这些虚的?”   瑾瑜转身,看着冬青笑,“我执意如此,人生能有几次这种事?不过是一次而已,我不想委屈了你,也不想委屈自己。”   他活了两辈子,只娶一次媳妇,也是唯一一次,不想凑合。   冬青愣愣看着瑾瑜,心里明明开心到了极点,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想哭。   泪水迅速蓄满眼眶,刹那就模糊了视线,眼里只剩下瑾瑜高大的轮廓。   瑾瑜见冬青眼角滚落泪珠,顿时不知所措,慌忙抬手拭去那一条浅浅的泪痕。   “怎么了?”   冬青张口想说话,情绪却像决堤一般奔涌,泪水止不住的往外流。   瑾瑜顾不上旁边还有其他人,把冬青拉入怀里,让她伏在自己的胸膛,一下一下给冬青顺着毛。   “想哭就哭吧。”   冬青脸埋在瑾瑜胸膛泪流不止,整整十七个年头,她从未像这般情绪失控嚎啕大哭过。   她大约知道自己为何忍不住想哭,过去的十多年,她不曾拥有一个结实温暖的胸膛,从来没有家人可以依靠。   冬青哭了半晌,身子止不住一抽一抽的,不好意思抬起头来,她甚至能感受到四周家人关切的目光。   瑾瑜感觉冬青停止了哭泣,却没有直起身子,心里有些明白。   偷偷摸摸给家里人使了眼色,众人会意,转身各自回了屋。   “好了,起来吧,你是打算长在我身上么?”   冬青这才直起身子,眼眶红红的,像一只小白兔。   瑾瑜扯了扯衣襟,戏谑道:“你看,我胸口都湿了。”   冬青哼了一声,“大不了明日我给你洗干净就是。”   “好啦,不用你洗。”   瑾瑜牵了冬青回屋,摁坐在床上,“睡觉吧,我看书,你养足精神,等着做我的新娘子。”   冬青嘴里答应,却翻来覆去睡不着,“瑾郎,那明日出摊是不是要买红布?得赶工才能在年前把嫁衣做出来,还不能绣太繁复的花色,否则来不及。”   瑾瑜叹一口气,“赶紧睡觉,你不用操心。”   冬青以为瑾瑜嫌她扰他念书,心里思绪万千也不说话,逼着自己入睡。   结果,没逼多久就睡着了。   瑾瑜看了呼吸轻不可闻的冬青一眼,止不住挂上满足的笑意,复又低头专心看书。   第二天,瑾瑜破天荒的要跟着出摊,倒是省了大狗去送的功夫。   到了集市,瑾瑜离开半晌,回来时手里拿了一个青布包袱。   冬青好奇,却没有开口询问,而是趁着瑾瑜不注意,偷偷拉开一个角,往里瞅了瞅。   入眼一片红色,冬青假装不知道,昨夜不耐烦的让她别操心,今天还不是听话的去买了红布,口是心非!   但瑾瑜哪儿来的钱?他们的收入都交到她手上锁在小盒子里,钥匙也是她拿着,瑾瑜并没有问她拿过钱。   晚上回家后,冬青装作无意问道:“我看你拿了一个包袱,里面装的什么?”   瑾瑜偷笑,他白日看到冬青拉开包袱的小动作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问呢。”   说着,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身大红嫁衣,算不上繁复华丽,但很精致。   “给你的。”   冬青惊讶得红唇微张,“这……这是哪儿来的?莫不是你去偷的吧?”   “……”   瑾瑜满脸无奈,“我怎么可能去偷,我找月娘做的,我的也有。”   “你赊账了?这多少钱的?你什么时候去订的?”   冬青一连串的问题,瑾瑜只觉得气闷,“你就不能像昨天一样感动一下吗?”   冬青叉着腰,“你可得交代清楚,是不是藏私房钱啦?”   瑾瑜顿时蔫了下来,“是……”   “怎么藏的?”冬青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瑾瑜是怎么背着她藏私房钱还不被发现的?   分明每次都挑花刺绣都是她拿去卖的,钱直接放进盒子里锁着,也没见钱少。   “唉……”   瑾瑜只得老实交代,在大伯母偷偷取他的猎物后,他把置捕兽扣的方法交给河西的猎户齐老头了。   他自己也抽空去山上置了扣子,拜托齐老头时不时去看看重置一下,连他的猎物卖了。   寻思着不会有几个钱,就没跟冬青说。   齐老头是个实在人,没贪他的猎物,半年过去,就让他存了那么点银子。   两个月前,看着手里超出预期很多的银子,又刚好提到冬青入籍的事,就去金线坊让月娘给他做一身嫁衣。   本想给冬青一个惊喜……没想到现在耷拉着头交代怎么存的私房钱。   “好啊!我就说为什么齐老头时不时就来咱们家,我还以为他是来找爹爹的。”   冬青气不打一出来,她还记得瑾瑜说以后都不骗她来着,“你存了多少?还有吗?”   “没有了,一共十二两一钱,买料子用了二两,好说歹说月娘才同意八两帮我做这两身衣裳的。”   “好吧……”冬青正准备放过瑾瑜,又觉得哪里不对。   “……那还有二两一钱呢?”   “在这里。”   瑾瑜往冬青手里放了一个东西。   冬青拿到眼前一看,是她年初拿去当铺当掉的那把长命锁。 第48章 大婚   瑾瑜花二两一钱银子,把冬青藏着十余年的长命锁买了回来。   他想,怎么说这把锁都是冬青与亲生父母唯一的联系,左右值不了几个钱,留在身边并无不可。   但为此瑾瑜被冬青数落了一顿,她当了这把锁才二两银,瑾瑜居然多花一百文去买回来???   是不是傻?   冬青非要让瑾瑜把锁还回去,拿二两一钱银子回来。   瑾瑜可怜巴巴的望着冬青,“超过契约上的时间没去赎,这银锁已经归当铺所有,人家自然要加点钱卖出来才合算,我堂堂八尺男儿,说话不算数不大好吧?”   冬青挑眉,“你擅作主张的时候,怎么没想起来你是八尺男儿呐?”   “你留下锁,那二两一钱,我再挣回来给你。”   见瑾瑜态度坚决,那二两一钱,只怕是回不来了。   冬青摸着手里的长命锁,呆了半晌,打开装银子的木盒,丢进去锁好。   既然如此,那就留下吧。   瑾瑜见此,不着痕迹勾了勾唇,“改天找人翻翻黄历,定个良辰吉日。”   “嗯。”   虽然瑾瑜和冬青都认字,可惜他们家并没有万年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照样需要去找人看日子。   村里人有个什么事需要瞧日子的,都是去找村长翻黄历,这般倒是省了路程,去找村长翻黄历就顺便商量了成亲的事。   冬青记着她还没正式给村长行过礼,依言买一坛上好的烧酒,跟瑾瑜一起去了村长家。   让村长在上首坐定,冬青行了跪拜大礼,给村长敬酒,叫一声干爹,这礼就算成了。   村长笑呵呵应着,喝下冬青递过来的酒,听说二人要办成婚宴,转身进书房拿起黄历翻了片刻。   瑾瑜和冬青尾随其后,村长把黄历递到二人跟前,指了指冬月二十一,又翻向腊月初二。   “这两天不错,嫁娶动土上梁都行,成婚的话,冬月二十一吉时在申时一刻,腊月初二的在晚上去了。”   冬青和瑾瑜思索了一会儿,“就选冬月二十一吧,吉时在晚上不方便。”   村长把黄历合起来,“成,那你们去准备,冬月十八冬青就过来这边,到时候我让几个儿媳给冬青梳洗打扮,吉时到了你来把冬青娶过去。”   “谢谢干爹。”冬青亲热的叫了村长,村长笑容又多了几分。   “谢什么,我认个女儿什么都没给你,能帮的我尽量。”   村长把冬青和瑾瑜送出门去,转身就遇到三个儿媳。   李氏先开口,“爹,我听说冬青那丫头的户籍落到咱们家了是吧?冬青认了你做干爹,李二狗要把冬青从这里娶走,那李家小子有没有给聘礼?”   村长面无表情看着三个儿媳,“没有,我没生冬青也没养冬青,哪儿来的脸收人家聘礼?做人不要太过分。”   说完不再理会,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本来大儿媳之前挺好的,后来进门了一个爱计较的二儿媳,慢慢的三个儿媳变成一个样儿。   从最开始各房之间的算计,到后来时不时联手算计别人。   三个儿媳碰了钉子,互看一眼,各自甩手做事去了。   瑾瑜和冬青回去后,告诉家里人定了日子,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准备家什和粮食菜肴。   他们家的锅碗瓢盆,桌椅板凳等可能够不上婚宴时置用,得跟旁的人家借上一些。   至于粮食,就用今年收起来的苞米,挑颗粒饱满的从苞米棒子上打下来,磨了整整一缸子面备用。   反正清水沟没有几户吃大米的人家,有水田的人家都只是留了种和少许大米,逢年过节才吃。   秋天时在地里栽种了白菜青菜和萝卜,加上土豆和家里晒的干菜,翠枝跟着冬青学做菜,用这些材料也能做出数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品。   唯一发愁的,就是肉和油,如果上街买够数的猪肉和油,是很大一笔开销。   王氏瞅了瞅猪圈里的那两头猪,他们没有闪到猪的伙食,养了半年,这两头猪长得还算挺快。   比较凶悍的那头,看上去差不多已经两百斤了,小那头倒是才一百来斤的样子。   “咱把壮的那头猪杀了吧,左右家里也要吃肉,办事吃不完的自家吃,小的那头让它再长长,我们都买肉吃买了快一年,算下来都多钱了!”   李老汉一合计,就点头同意下来,决定赶着婚礼前些日子,把那头猪杀一下。   冬月十六的时候,把猪杀了,肉腌起来挂在灶屋里柴火熏着。   除了肉还有油和下水,用下水又能做几道菜。   猪肚子里长的油大块大块白花花的,称板油,还有鸡冠状的称鸡冠油。   几人在锅里加了水,把这些油切成小块,丢进去放在火上熬。   慢慢的炼出大半锅油,冷却后倒在以前装油的罐子里,倒得满满一罐,看样子够炒很久的菜。   冬月十八这日,冬青带上嫁衣红盖头,王氏送的一个发钗,还有翠枝给她买的胭脂水粉,去了村长家。   村长早早就让几个儿媳收拾出一间屋子,让冬青在里面歇上几晚。   冬青倒是没有空着手过去,而是带了三幅她复制的挑花刺绣,拿去送给陈君然的三个嫂子。   因为她听陈君然提起过,几个嫂子老早就想亲手绣一绣这挑花刺绣,但村长一直没同意。   这三幅绣品算不上大,不过三尺见方,如果拿去卖的话能卖九钱银子。   没有厚此薄彼,三幅绣品一个大小,只是花色有些差别,冬青拿出来让三人各自选上一幅。   三个人收下冬青送的挑花刺绣,看冬青都顺眼了不少,挤在一起让冬青教她们怎么绣。   左右冬青是待嫁新娘,没什么事,就耐心的跟三人示范讲解。   三人凑在一起探讨,绣出一个完整的花色便激动不已,拿给旁的两人看。   这一瞬间,仿佛她们之间的隔阂都消失不见了。   见此情景,村长家四个男丁面面相觑,都多少年了?这三个女眷从未有过这种画面。   不禁多看了几眼坐在中间的冬青。   三日一晃而过,冬月二十一这天,众人起了个大早。   李老汉家请了几个附近的女眷帮着准备饭食酒水。   大伯母虽然与王氏不对付,却没有放在明处给别人看,而且冬青还笑意盈盈的上门,递给她八十文钱,请她做了个现成的媒人。   赵氏心里的坎平了些,大清早就叫上几个儿媳,带着自家的锅碗瓢盆来到李老汉家。   因为吉时在下午,婚宴就没准备早上的饭菜,放消息也是说请亲戚朋友未时来参加婚礼,晚上吃了晚宴回去。   村长家这边,吃了早饭后,三个儿媳兴高采烈帮冬青穿红嫁衣,梳头打扮,抹水粉擦胭脂。   冬月下旬,天气有些寒冷,特别今日天空有厚厚的云层,见不着日头。   小桃让冬青在嫁衣里边多加了几件里衣,免得冻坏了新娘子。   李氏年长一些,拿了梳子一下一下给冬青梳着头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举案齐眉。”   “三梳子孙满地。”   农家女子没多少讲究,发髻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新娘子却又不好自己梳头,小桃三人搭手,才把冬青一头青丝绾成发髻,插上王氏送的发钗。   再来将冬青脸上涂白,细细在脸颊处抹上腮红,樱唇本不点而绛,如今染了正红,红裳加身,添几许妖艳风华。   看着梳妆完毕的冬青,旁的三人呆了一呆,如此姝色美人,让她们身为女子都生不出嫉妒之心。   “冬青……你真的……太好看了。”   小桃愣愣吐出一句话,冬青漂亮得让她词穷,除了好看,她再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冬青美目一弯,又多几分光彩,“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当年你们成亲时,也是这般光彩靓丽,不过你们已经不记得罢了。”   三人思绪飘远,确实,她们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走了一整天,又跪又拜。   李老汉这边,过了午时,陆陆续续有人前来随礼。   翠枝炒了葵花,烧了开水,放在院里桌上,让来的众人先嗑嗑瓜子,喝茶解渴。   未时过半,瑾瑜换了一身大红喜袍,将发束于头顶,整个人容光焕发。   跨出房门,院里的众人便看过来。   只见瑾瑜一身大红,身姿挺拔如竹,神态气韵不俗,朗目星辉,好一个英俊男子!   众人心中哗然,模样与记忆中的李二狗一般无二,却好似从未如此耀眼。   这人有了神智,就多了灵动,一眼看去,不可同日而语。   王氏拿一朵红布皱成的花,递到瑾瑜胸前。   “拿上这个。”   一行递大红花给瑾瑜,一行上下打量,心里的满意溢于言表。   这是她的儿子,一表人才心灵通透的儿子。   为了赶在吉时之前将冬青迎过来拜堂,瑾瑜一行人浩浩荡荡朝村长家去。   接近瞧好的吉时,李氏几人已经给冬青盖上红盖头,搀扶着站在院里,等候新郎官前来迎娶。   瑾瑜赶到村长家的大门外,就看到门内满身艳红的冬青,被两人搀扶着,站得笔直。   胸中感激之情满溢,感谢上苍让他来到这个时空,感谢来此第一眼就看到冬青,感谢冬青一路陪伴,感谢他能与冬青终成眷属。   抬腿跨进正门,与冬青对面而立,将手里大红花一头的红布递过去。   冬青能感觉到眼前暗了下来,大约是瑾瑜到了身前,挡住门外透进来的光线。   李氏接过红布,塞到冬青手里。   冬青接过红布的瞬间,天上洋洋洒洒飘下一些雪白,落在身上格外显眼。   “哇!下雪了!”   围观的孩童蹦蹦跳跳,伸手去接那些雪花。   瑾瑜抬头,雪花落在脸上,一瞬便融化开来,丝丝儿透心凉意。   拉紧手里的红花,与冬青并肩往外走。   好像他与冬青初见,便是一个大雪的天。   冬青紧紧攥着带有余温的布,任由那一端的人牵引。   路程不算太远,漫天大雪中的红色,十分耀眼。   王氏邀了村长一同坐到堂屋上首,让人在旁边唱礼。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送入洞房!”   冬青被翠枝牵进屋里,瑾瑜却在外应酬宾客。   说是应酬,也就是活跃气氛,晚饭时挨桌的去敬酒。   王氏和翠枝一整天就没合拢过嘴,笑的。   与旁人拉家常,一群女眷字里行间都是羡慕,这清水沟,还没有几家大张旗鼓办婚事的人家。   宾客坐了两轮,吃完就陆续回去了。   请来帮忙的留下帮着收拾,洗干净锅碗瓢盆,各自拎着自家的才回去。   瑾瑜酒量不大,只敬了两轮就有些微醺,心里寻思找机会把酒量练出来,日后也好应酬大场面。   最好是三斤酒下肚还能继续侃大山。   “去睡吧。”   大狗拍了拍瑾瑜的肩,觉得有些可惜,“唉……你们早都是夫妻了,没我当年刚成亲那晚兴奋,啧啧啧那时候啊……”   瑾瑜忙道:“停!打住打住,不用跟我说细节,当心嫂子让你跪搓板……等等……你好像喝得比我还多。”   向翠枝招手,“嫂子,大哥好像喝多了,你快来领他去睡吧。”   大狗嘿嘿笑,“今儿个开心,就多喝了点,没事,我自己能成。”   说着跌跌撞撞往翠枝走去。   瑾瑜见翠枝接手,笑着摇了摇头,家里人一个二个的,看上去比他这个成亲的还兴奋。   进灶屋热了些吃的,转身走到房门前,整整衣衫才推门进去。   冬青还端正的坐在床上,坐姿十分乖巧。   听有人推门进了,身体莫名紧绷。   明明她与瑾瑜都同床共枕快一年时间了,这时候还是止不住的紧张,手紧紧抓着裙摆。   难得奢侈一把,屋内燃了两根红烛,瑾瑜走上前去,轻轻挑开盖头。   冬青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撒下一片阴影,鼻尖小巧挺立,红唇紧闭,烛光给她染上光晕。   从瑾瑜的角度看去,当真是我见犹怜。   瑾瑜呆看了几个呼吸,把吃的递在冬青眼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你晚饭都没吃。”   这么一说,冬青还真觉得饿得手脚发软,接过东西刚想下口,又停住,“我吃东西不就把嘴唇上的胭脂弄花了么?”   “怕什么?”   猝不及防的,瑾瑜低首,双唇相印,蹭了又蹭。   “这下不担心它会花了。”   取来毛巾,蘸了热水,细细给冬青擦掉唇上被他蹭得晕开的红。   “吃吧,吃饱了好办事。”   “?!”冬青正往嘴里塞东西,瑾瑜这一大句话出来,把咀嚼的动作都吓停了。   什么叫吃饱了好办事???大半夜的……   不过却没有出声,她着实饿得紧,从午饭就饿到现在。   抬眼看了看瑾瑜,发现瑾瑜唇上还沾着蹭过去的胭脂,鲜红欲滴,冬青硬是看出了几分妖娆。   “那个……你擦擦嘴,你都染红了。”   “啊?好。”   瑾瑜把自己嘴唇擦个遍,嘟嘴问冬青,“还有吗?”   冬青不禁好笑,“没了。”   冬青把大半碗饭菜都吞下肚中,去漱了口,将脸上的脂粉洗净。   磨磨蹭蹭走到床边,一骨碌滚到里侧,“那我们歇息吧。”   瑾瑜望着缩成一团的冬青,好笑道:“我们还有正事没办。”   说着欺身压过去,舌尖划过冬青细嫩的脖颈,引得一阵颤栗。   存了这么多年的理论知识,现在是时候用在实战上,麒麟臂也该解放了。   冬青心里酥麻,有些害怕,但又忍不住靠近。   瑾瑜逐一挑开里衣扣子,形成半掩香肩,一手顺势滑入,轻握那渴望已久却克制自己去触碰的禁地。   一切水到渠成,浑身解数挑逗,以致桃缝微开,桃肉滑软吸人,尽洒蜜汁玉露。   大约是麒麟臂练得太久,瑾瑜体内蓄满洪荒之力,一朝释放,便一发而不可收,直至泄个干净,才放了冬青睡去。   次日瑾瑜神清气爽,冬青只觉腰背酸软。   心有余悸,老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却还是超出预期,果然瑾瑜那一身腱子肉都不是白长的。   瑾瑜连连保证,只是因为初次开荤,才这般不知节制,下次一定不会这样,不信的话晚上再试。   这话让瑾瑜成功遭到冬青一阵乱拳。   又过了十来天,进到腊月,瑾瑜还记着要去礼房报名县试,就拉上冬青去找了李言卿,让李言卿写了认保书,好带上保证书去礼房报名。   李言卿是明山镇知名的秀才,为人也比较谦和,许多准备应试的人都上门送礼,希望李言卿以廪生身份具保,给他们写担保书。   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上了私塾,私塾老师便是廪生秀才,老师会为要参加县试的学生统一担保。   李言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收礼,核实过人品德行没有问题,他才收了礼,写担保书为其具保应试。   瑾瑜算是其中特例,没有送礼也没有奉承,李言卿直接就答应为他具保。   李言卿不是第一次写担保书,轻车熟路就将担保书写给瑾瑜。   李言卿为了方便,只答应为五个品行端正的人具保,给几人通了气,让他们相约前往,以便填写互结保单。   除此之外,他们还需出几十文铜板,去跟县学的老师买小结、大结各一纸,填上本身的姓名,年岁,籍贯,往上三代父母祖宗履历。   带着这两份填写完毕的纸和廪生出具的担保书,到礼房上交三百二十四文钱纳卷,由礼房确认身材外貌写上,再填写互结保单,方算报名完成。   李言卿算是十分尽责,收了礼物,便带几人去买了大小结,填写完成后去礼房纳卷。   礼房是县衙下属部门,差人搬了一排桌子凳子到院子里,有数人坐在桌后面给前来报名的人作登记。   去报名的不止瑾瑜一行,还有有山河县治下几十个镇子准备参加县试的人。   报名的人从十一二岁到四五十岁不一而足,都规规矩矩排队而入。   瑾瑜五人忙上前排队,选了一队列相对较短的排上去。   报名感觉算不上迅速,上交三卷后,登记之人要收银钱,还要打量报名之人,写上体格和外貌特征。   而后五人写了互结保单,若一人作弊,五人同罪。   并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排队时总觉得旁边的队列比自己所排这一队快一些。   冬青陪一行人站了半日,身后又跟了一行人,才终于轮到了这边。   登记的人连续做了几个时辰相同的事,态度算不上好,伸手接过瑾瑜递上的三卷,头也不抬的问道:“全名,年龄,何方人士?”   “李全,木子李,人王全,二十一整,明山镇清水沟人士。”   纳卷之人抬头面无表情打量瑾瑜片刻,在体格一栏填上高壮。   瑾瑜一愣,他觉得自己没那么高壮吧?偏头看了一眼冬青,顿时又觉得自己还是挺高挺壮的。   外貌特征很简略,就写了眉眼周正面色古铜无须。   写完这些后,那人给他递了一张写有规范格式的纸,“三百二十四文,不设找补,写互结保单,一起交到林教官处。”   冬青忙把事先准备好的钱递给那人收好,瑾瑜接过纸张,去一旁的桌上填写互结保单,所谓林教官,应该就是最那边抱着个暖手炉的人。   又等同行的五人处理好,一同在互结保单上署名。   瑾瑜看了看李言卿,这互结保单一写,五人就等同于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要其中一人作弊,五人连坐。   有次担心的不止瑾瑜一人,旁的几人也在相互打量。   见此情景,瑾瑜反倒放下心来,如果有人老神在在,不担心这事,那人可能就有问题。   一般担心别人连累自己的,都是不打算作弊的。   李言卿索性摊开了说,一脸严肃,“我虽然大体了解过你们的为人,但还是要说,你们谁也别动歪脑筋,不仅害己还害人,凭本事考上就是考上,考不上来年再试,若是舞弊,永世骂名,孰轻孰重你们自己掂量。”   几人低下头去,拎着互结保单的纸张晾干了墨迹,叠起来,交到那边的林教官手上。   知人知面不知心,从小认识的人你也不能保证全然了解他,但制度如此,总要找人互结保单。   既然李言卿都这么说了,那便放下心来专心备考。   纳卷之人只是看了一眼,就收起来放到一边,继续捂着手,等下一行报名的人上前。   瑾瑜摸摸鼻子,这是不是就算报上名了?   等公示贴出来,确定什么时间考试,他就来应试,是骡子是马溜了才知道。 第49章 新年   报名过后,众人相约一同用饭,而后各自回家,让相互留意着礼房公示,以防错过考试时间。   接触一日,瑾瑜对旁的几人也算多了些了解。   除了他之外,别的四人,家境相对来说比较优渥,有能力供养一至二个读书人,至少与村长家是一个等级。   只有一人是中途才开始读书,二十五六的年纪,称张武,看上去有些木讷。   剩下三人都从小就认字读书,是家里着重培养的对象,不过十五六岁,虽然活泼好动,还带着读书人才有的高傲,没有作弊的胆子也不屑于作弊。   当瑾瑜说起他的情况时,旁的人都有些惊讶,一般以瑾瑜的体格和家庭条件,是不可能去考功名的。   毕竟得一天到晚下地,才能勉强给妻儿老小糊口,笔墨书本都买不起,何谈请先生教自己认字?   况且干了一整天的体力活,晚上都是倒头大睡,何来精力读书?   众人心里佩服的同时,又有些惋惜,只怕这农夫拼命存的钱买来笔墨纸砚,再起早贪黑读书,最终可能连头场考试都不得过。   看众人的神色,瑾瑜只是笑了笑,并未多作他话,没有说他靠着画作,不干体力活,夫妻俩挣的钱抵全家几年。   旁人的看法终究是旁人的,再多辩解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很多时候,事实摆在那人眼前,那人都不愿意相信。   瑾瑜回家后,将之前看过的几本书都搬出来,从头到尾仔细的看,包括黎国简史。   考试做题,不能犯了庙讳、御名和圣讳。   即是在答卷里不能提及当朝已故皇帝名讳、现今在位皇帝名讳以及先师圣儒名讳。   所以瑾瑜越发头大,他除了确保将四书五经复习得通篇记下,还得确保记得黎国所有皇帝的名和字,记得所有文学伟人的名字。   上次报名,吃饭席间李言卿与他们谈及如今考取功名的难处。   原来科举本不用互结保单,也没有这般严格,后来出了几起大的徇私舞弊案,便多了各种限制。   这互结保单是其中之一,签了保单的五人中,若是有人发现旁的人有作弊倾向,考前检举可免连坐之灾,所以这五人中只要有两个品行端正之人,就会互相监督。   再有是出题之人与阅卷之人不是同一批,还会将考生姓名糊上,防止徇私舞弊。   对此瑾瑜倒不担心,他本就不打算作弊,只是准备考试前去打听一下出题之人与阅卷之人都有谁,看看各位阅卷人的喜好。   比如喜欢的文人是谁,那人的文风如何,再看看阅卷人所写的手稿,到时做题可以考虑往阅卷人偏好的风格下笔。   说压力不大是假的,腊月上挑花刺绣都只点制了五套,由冬青各复制数套,拿去集市出售,勉强维持月入十余两的处境。   虽然压力大,不过还好有冬青,压力太大时,就拉冬青去床上相互疏解一通,日子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   每日见缝插针的学习,一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九,冬青将瑾瑜的书合起来,要拉他去林间走动。   “明天就要过年了,你放松两天,清清脑子,初一再开始所谓的复习。”   “也好。”   瑾瑜揉了揉眼睛,去林间看看绿色也好,免得急功近利把眼睛看近视了。   本来晚上光线就不好,近视了还没有眼镜可戴。   谁叫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要是知道自己会穿越,就先把造玻璃啊什么的各种后世才有的制作方法记下来,他都不用考功名,当个大发明家就能流芳百世,被后人赞颂。   不过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他并没有把绘画的功底留在前生。   否则他现在可能还靠着力气,挣点粮食勉强糊口。   老天仿佛知道人要过年,每次都赶着大年前几天放晴,之前下的雪已经化去晒干,看样子今年过年也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二人顺着山路慢慢深入林间,走个差不多,就停住脚步,席地而坐。   他们不敢深入没有人迹的深山,一般凶兽也不喜欢人,所以不会出现在人迹喧嚣的村落附近,但再往里去,人迹罕至就没有了定数。   第二日就要过年,翠枝却没有闲下来,做了双份的点心,让大狗背上,赶着大年前一天拿去集市上卖。   过年前这些东西特别好卖,民以食为天,平日舍不得买来吃的东西,都会在过年的时候买来尝鲜。   腊月二十九这天,是年前最后一天赶集,翠枝兜售完点心,净赚四钱银子。   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后,跟大狗一起坐在床边数钱。   五月底的时候,翠枝手里有五两银子的存银,后来冬青没有跟她分点心赚的钱,每个月她就有二两有余的收入,家里的油盐肉都是瑾瑜上交的钱买的,到了现在,翠枝手里有二十两银子。   虽然心里有谱,但这么多银子堆在一起,已经是白花花的一片,把床都压下一个窝窝,翠枝和大狗还是第一次见。   大狗高兴得抱着翠枝转了一圈,“咱们有钱了!二十两啊!媳妇儿快掐我一把,看看是不是真的。”   “快放我下来!”翠枝拍打着大狗如铁钳般的手臂,好笑得不行。   “我有时候也不信这是真的,但我刚刚已经偷偷掐过自己了,很疼!是真的,咱们俩有二十两银子!”   “真的吗?哈哈哈太好了!”大狗哈哈大笑,“那等明年过年,咱是不是能有五十两?”   翠枝点头,“嗯,我赶着逢年过节多卖一点,五十两应该能有。”   大狗兴奋得在屋里走来走去,“那咱们存了钱干啥?二狗不种地,地都是咱们的,就够种了,房子也还住得下,不漏风不漏雨的。”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没出息……日后咱可能不种地嘛,冬青说了,等二狗考进县学,咱就去县城卖点心卖挑花刺绣,她还说,县城人多,赚的钱是在明山镇的好几倍。”   大狗挠了挠头,“那……都不种地了,你倒是做点心卖,那我干啥?爹娘又干啥,总不能我一个大老爷们让媳妇养着吧?”   “你也可以做点心呀,给我打下手,以后我生了娃,娃还小的时候我总不能背着娃做点心,让人看见了心里会嫌弃,你就可以接手做点心了。”   “好,那咱就去县城!”大狗琢磨着以后的日子,心里美滋滋的。   大年三十,照旧去大伯家做吃。   今年不同往日,李老汉家生活水平高了不少,两个儿媳愈来愈有本事,瑾瑜也寻了新奇的营生,王氏扬眉吐气,早早就带上东西去了大伯家,过去的路上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人手里多拿了些钱,心态自然就上去,王氏都懒得跟赵氏计较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想想以前,去大伯家做吃都得精打细算,怕自己东西带多了,大伯家凑得少,自己一家吃亏。   两家抱着相同的心思,其中有几年,两家东西越准备越少,大年三十的,到了晚上什么东西都吃个精光。   今年喜事接二连三,王氏都没想起这茬,带了足够的菜和肉过去,寻思着过一个什么都不缺,吃完还有余的年。   赵氏见王氏一行人带了这么多东西过来,顿时喜笑颜开。   这些东西肯定是吃不完的,吃不完剩下了,王氏怎么好意思拿回去?当然是归自家。   翠枝一直跟着冬青学手艺,今年的年夜饭,是翠枝掌勺,跟去年冬青做的没什么太大差别。   赵氏惊讶,心里觉得可惜,要是当初她们家把冬青这个装傻的鬼机灵买回来,现今处境又是另一番光景。   吃饭时,大伯提起瑾瑜要去考科举的事。   “二狗啊,我听你陈叔说,你去找了镇上李员外家的儿子作保,开春要去县里考功名是吗?”   瑾瑜笑着摇头,“不敢当,我不过是想试试其他出路,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大伯家其他人一惊,赵氏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没听说?二狗你能成吗?”   大伯冷眼看了赵氏一眼,又对瑾瑜笑道:“好好考,咱们家祖祖辈辈都是种地的,要是能出个秀才,那都是祖坟上冒青烟!”   大伯想着瑾瑜如今看上去十分有能耐,万一就成了呢?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有“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说法,要是自家家门出个读书人,或者运气好一点走上仕途,肯定是要提携家人的。   虽然自己和儿子都没机会了,但还有孙子,日后让孙子念书,瑾瑜就派上了用武之地。   他们家又没有别的血亲,当然是先跟瑾瑜拉好关系,总不能便宜了外人。   梅芳道:“小二哥,明年要是考过了,你是不是也是秀才?”   “哈哈哈没有这事。”瑾瑜连连摆手,“明年开春只是县考,考过什么都不是,还得四月参加府试,而后参加院试,都过了才算秀才,我还差得远呢。”   梅芳一脸惊奇,“原来是这样,我一直以为考一次就能成秀才!”   除了大伯,旁的人都不相信瑾瑜能考出个名堂来,等着看李老汉家的笑话。   毕竟前二十年瑾瑜都还呆愣愣的,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这聪明一年怎么可能就跟别人一起考秀才去了? 第50章 县试   进到一月,过了正月十五,距二月县试已无多少时日,瑾瑜与冬青收拾包袱,带上笔墨纸砚和书本,决定前往县城暂住。   县试前后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每年都有大量考生提前至县城暂居,时间从半个月到两个月不等,以防错过考试。   县城有专门供应试考生居住的寓馆,是官府承办的,比客店便宜许多,条件不如客店来的好,聊胜于无。   因为居住时间比较长,住店的钱都是积少成多,许多寒门考生为了省下一些住宿钱,都会选择条件艰苦一些的寓馆。   也有一些家里条件优渥的,不在意那点住宿钱,不会委屈了自己,每日住在高档客店,顿顿有鱼有肉。   礼房的告示正月十八贴了出来,瑾瑜与冬青是正月十九进的县城,第一时间就去告示板看了考试时间。   开考第一天定在了二月初八,每天一场,一共四场,让各位考生带上笔墨文具与膳食,请上为其具保的廪生一同前往县署考场,当场唱保入场考试。   距考试还有十余天,瑾瑜在原地站了片刻,准备带冬青去住客店。   他倒是无所谓,但不能委屈了冬青。   与冬青说了打算,冬青却摇头道:“我们就去县署寓馆入住吧,那里聚集的都是本次考生,若是有机缘,可以结识一些有志之士,日后在官场上遇到,也算有几分同乡情义。”   瑾瑜还在沉吟,冬青又道:“官场玩的就是人际,三人行必有我师,你目前一直在闭门造车,不过眼前只是县试我也就没有提出来,你趁此机会与旁的考生交流。”   “不仅能取长补短,还能节省银钱。”   “如此,便听你的。”瑾瑜没有思考许久。   冬青也未给他思考的余地,方方面面都分析完了,确实如此才是上策。   最重要的,冬青有自己的打算,她想去看看这山河县各有所长的考生。   二人当即去寓馆,交了半月的银钱入住。   距考场不远处有一排院子,每个院子里十余间屋子,屋子面积不大,只放一床一桌一椅,余下便只够两个回身。   倒是院子里放有方桌石凳,方便入住的人在院里看书写作。   方才在路上,瑾瑜遇到一个熟人,就是一同签了互结保单的五人其中之一,张武。   张武说其他三人与他在一个院里,问瑾瑜要不要去跟负责人说一下,住到那个院子里去。   瑾瑜想了想就拒绝了,一是他嫌麻烦,负责登记入住的人本就事情繁多,再去找只怕要招人冷眼。   二是瑾瑜觉得住在哪里都一样,就算与那四人没住一起,吃饭时就可以相约前往,并没有什么影响。   于是瑾瑜就拿着挂有“二行六列八号”字样木牌的钥匙,来到了现在的院子。   旁的考生来考试,也不尽是孤身一人,一些人有陪考,不过陪考的是书童,或者年纪小一些有父母兄弟其中一人。   只有瑾瑜一人,是带了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   刚进房门安置好,出门迎面遇上一人,十八九岁的光景,应该是同院居住的考生,看到瑾瑜身侧的冬青时,愣了一愣。   随后玩味道:“这位兄台好雅兴,前来应试都带着如此的娇艳美人,不怕引人分心么?”   瑾瑜一笑,“鄙人李全,这是我的妻子陈冬青,也是我的启蒙老师,她不会准许我分心的,不止你如何称呼?”   那人又看了冬青几眼,心里寻思冬青看上去比瑾瑜年岁小,是怎么做瑾瑜启蒙老师的?   “这么说来,我们还是家门,我也姓李,叫李林,不知全兄哪里人?”   “明山镇。”瑾瑜觉得这山河县姓李的人真是一摞又一摞。   “我是青山镇的。”李林也是自来熟,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跟瑾瑜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天。   聊天途中,李林透露他本没打算考取功名,但他在青山镇有几分名气,父母逼他去了私塾,让他好生念书,至少考个举人回去才是。   瑾瑜跟李林提起,他去年一月才开始认字,让李林啧啧称奇。   “若真如此,全兄真乃神人也,我打小认字,却总是记不住那之乎者也,跟家里磨了几年,今年才来考这县试,也不知能过不能过。”   瑾瑜道:“你可知道是谁人出题?又是谁人阅卷?可找找阅卷之人的喜恶,有迹可循目标明确也好被录取。”   李林一摆手,“县试是知县主持,考题由县学的老师出,也由县学的老师阅,考的帖经墨义都是死的,只要记性好,按照集注来写准没错,没那么多事,而诗赋只看对仗是否工整,韵脚是否压得整齐。”   说完又摇头叹息,“唉……可惜我就是记不住,诗赋更是扯淡。”   “……”瑾瑜无言以对,既然四书五经没有读熟背烂,诗赋也是扯淡,这小子来参加县试考什么??   院子里的房间陆续住进了人,见到瑾瑜夫妻都是一阵惊奇,他们还很少在寓馆见到这般漂亮的女子出现。   候考这些天,瑾瑜除去读书的时间,与冬青走访了好几个院子,打听的结果都大致相同。   童生试不算很难,录取界限很宽,是录取生员的双倍数。   如果你将四书五经全都背下来了的话,连院试都不用太愁,只需要钻研一下五言六韵诗。   瑾瑜杵着下巴,是他想的太复杂了?闭门造车果然不行,自己把自己吓得不行,起早贪黑拼命的把几大本书背个滚瓜烂熟,结果别人都这么悠哉悠哉?   万一别人是在诓自己呢?让他放松警惕,别人就多一分机会?   冬青无奈笑道:“瑾郎,我与你说过不用太紧张,你偏不信,如今不用太紧张,也不要放松,端正心态就好。”   “那……好吧,不过书还是不能落下,接着看。”瑾瑜又把集注拿出来,对照着四书原文看了一遍。   到了二月初八这日,卯时正冬青就叫了瑾瑜起床,梳洗整理着装,准备笔墨砚台和一天的吃食,装在考篮中。   要赶着黎明前到考场龙门前集合,知县点名。   考场坐北朝南,在最南有一宽敞大院,朝北是正门,称之为龙门,考生在门前点名后便尽数入场站在大院里,等候喊名进入考场。   天色还黑灯瞎火的,只看到人影攒动,密密麻麻汇聚到大院前站定。   王县令逐一点名,叫到之人进龙门,门前站有搜子,为入场人搜身,以防挟带作弊小抄入内。   应试者众多,点了五十人便说此为一排。   冬青送瑾瑜到龙门外便不能进入,只能目送瑾瑜没入漆黑人潮。   瑾瑜手提考篮,搜子从头到脚给他搜了身,后随着人流进到院里,已有衙役举着火把,提着灯笼站在院边维持秩序。   主考官已站在高台上,教官转向考官一揖致敬,叫了为考生作保的廪生向考官致敬,站于考官身后等待。   待时辰差不多,有人开始喊名,被点名者进中厅大堂接考卷,说出自己是哪位廪生作保,旁边的廪生确认无误,便回以为其作保,考生方入最北一厅。   接到的考卷上,有座位号,坐定后便可开始作答。   瑾瑜点名靠前,看着考卷上的八列十三排,抬眼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座位。   坐定后先看了考卷题目,确实跟这些天打听来的一般无二,这第一场,考的是大学文一篇,诗经文一篇,篇幅都相对较短,以帖经方式做题。   说白了就是填空题,一些句子遮去首尾,一些句子遮去中段,一些句子整句掩去,需要把这些缺了的填上正确答案。   若是差了几字,却依然通顺不影响其意,倒也可以勉强算对。   不过自然是比不上一字不差的。   瑾瑜心下欢喜,这就跟老师点你名上黑板做题,而那一题你刚好会做的感觉一样。   当即往砚台里加水,细细磨了墨,为防止手抖导致字迹错乱污黑,瑾瑜选择枕腕书写。   一笔一划慢慢填写,过程行云流水,一点都没有卡顿,毕竟他背书不是白背的。   其间偷偷抬眼看旁的人,少许人脸上喜意难言的,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题目恰好是他背下了的。   一些人十分稳重,低着头奋笔疾书,便是胸有成竹的。   再有少许准备浑水摸鱼的半瓶醋,写到一半就抓耳挠腮无从下笔的。   诗经文不止要填上空缺,还要求写出其意,这个靠的,也是记性。   如果你学过,并且记下了,就只需要工工整整写上,保证字迹清晰无错乱。   如果学过没记下,或者忘了的,就只能靠瞎蒙。   前面两道题瑾瑜花了两个时辰时间,虽然记下了,但写字还是需要些时间的,写完要晾干墨迹,以免不小心擦到就晕染。   最后一道题,就是瑾瑜一直头疼的五言六韵诗。   题目是“人不知而不愠。不限韵,五言六韵。”   这个题目算是很简单,出处一目了然,基本读过四书五经的人都知道。   但难就难在你要把这些字拆分开,融入自己的诗里,诗里不能重字。   首句先破题,次句再承题,且不能偏题。   瑾瑜庆幸的,是这考题没有规定压什么韵脚,否则限制就更大,更不容易作出来。   考试限当天交卷,这一天还剩下大半时间,只得拿出草纸作稿,将想出来的句子写在上面琢磨,看能不能凑一首工整押韵且不偏题的诗。 第51章 初试   冬青在考场外站了片刻,心里想着干等在这也没用,左右都帮不上什么忙,于是转身回了寓馆。   回寓馆后,冬青把这些天闲来无事复制的挑花刺绣拿出来,想了想,拿上针线盒,卷起抱在怀里往外去了。   冬青寻思她陪瑾瑜进城考试,瑾瑜倒是刻苦读书,她并没有什么事可做,就在进城前去赵记布庄买了一匹网格布料带进来。   照着点制做得多了,一些花色她都已经记下来,不用对照也能复制原来瑾瑜点出的花色。   这些天瑾瑜每日读书,冬青就在旁边点了数套挑花刺绣。   今日瑾瑜入场考试,冬青便带上挑花刺绣,按照陈君然之前的指引,去了卖布料成衣的街道,准备在那里把这几幅刺绣卖出去。   抱着一卷网格布,穿过人潮,来到目的地,找一处空地。   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冬青一筹莫展,县城不像明山镇,在明山镇挑花刺绣的名声在外,不愁销路。   但县城的人很少接触这东西,就得从头开始。   陈君然在县城半年,推广挑花刺绣的效果并不明显。   因为他主业是念书,闲暇之余做出几套刺绣,又没有瑾瑜和冬青的经验。   只是通过同是寒门同窗介绍,陆陆续续卖出不足十套,赚了七八两银,心里也满意。   冬青索性在后面店里借了个小凳,跟旁的小商贩坐在一排,拿出一幅挑花刺绣开始绣。   旁的商贩身前都有个摊儿,摊上摆着各种荷包鞋子手绢,就冬青自己独溜溜坐在那儿,十分显眼。   路人不禁多看几眼,旁的商贩也特别好奇,这是在唱哪一出?   旁边卖荷包的大姐凑过去看了看,“大妹子,你……这是在卖什么?”   “这个啊,叫挑花刺绣,谁都能上手刺绣。”   “刺绣能是谁都可以上手的吗?”大姐一脸不信,她可是村子里数一数二的巧手,谁都能刺绣把她放在哪儿?   冬青看大姐带着鄙夷的神色,心思转了一圈,下巴一扬,略带挑衅,“真的,我这比你会的那个刺绣快多了,又方便,只要长了双手的,都能绣。”   看冬青洋洋自得的模样,大姐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拉了个进城的庄稼汉。   “来来来大哥你帮我个忙,这个小妹子说她手里这东西,谁都能上手刺绣,你让她教你,日落之前你绣出花样儿我就送你个荷包,要是你没学会,这小妹子出二两银我们平分,小妹子你说怎么样?”   这大姐争强好胜,因为自己就会刺绣,知道刺绣的难处,根本不存在谁人上手都能绣的情况,就下了这个赌约。   左右她都不吃亏,要是汉子真能绣出花样,她顶多损失一个荷包,要是汉子绣不出,她可就白白赚一两银子,比她卖几天荷包还赚的多。   而且看情况,她这一两白银是赚定了。   如果这小妹子不同意赌约,那不就说明什么挑花刺绣都是瞎扯出来骗人的,照样是她更胜一筹。   冬青看了看眼前的壮汉,一点头就答应了,“可以,你招呼附近的路人商贩来做个见证,免得这赌注不公平,你们俩合伙坑我。”   真是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冬青强压着笑意,满脸愤懑和担忧。   壮汉挠着头,“这……不合适吧?”   他只是路过而已,莫名其妙被拉来做了这个赌约,但不管他学不学得会好像都稳赚不赔。   见冬青答应,那大姐心下一喜,“有什么不合适的!这小妹子自己夸的海口,你尽力就行。”   她本来就是个豁的出去的,当即上前吆喝开了,口齿清晰声音嘹亮,把事情始末说得清清楚楚。   人都爱看个热闹,听此一事,也就陆陆续续围了过来。   要是冬青直接自己上前吆喝卖挑花刺绣,铁定是叫不来这么多人的,也没人有耐心看她一针一线的示范。   这下别人期盼赌约结果,一定会仔细看她是如何教壮汉刺绣,由这五大三粗的壮汉绣出来,效果比她自己绣的好上数倍。   看围了差不多的人,大姐把自己的小凳塞到汉子跟前,“来来来,我把凳子给你,你俩坐着绣。”   汉子第一次被这么多人围观,况且一会儿还要刺绣,有些手足无措,同手同脚僵硬的坐在凳子上。   冬青拖着小凳子挪上前,把挑花刺绣平铺在汉子膝盖上。   “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汉子紧张的挠了挠膝盖,“我姓张。”   “我就叫你张大哥吧。”   冬青在底布上选了一只蝴蝶,拿起色板,放开了声音给张姓汉子一一讲解,只要按照色板上对应的,把那色绣线盖住那色颜色。   “这里是红色,色板上红色对应了蓝色的绣线,就用蓝色绣线。”   冬青取蓝色绣线穿了针,给汉子示范几下,就递到汉子手里。   汉子手上都是老茧,针太细,一不小心就拿滑了。   冬青十分有耐心,仔细指导汉子一格一格的,交叉绣上十字。   围观众人啧啧称奇,还有这样的操作???   壮汉动作笨拙,进度有些缓慢,日头一点点西沉,最后看着蝴蝶的一只翅膀在布上成型,众人一片哗然。   那主张下了赌约的大姐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万万没想到,这种法子的刺绣虽然粗糙,但确实只要长手都可以绣,完全不费脑子。   汉子绣着绣着顺了手,速度快了一些,一只斑斓的蝶,经他之手跃然布上。   “这……这真的是我绣的吗?”   汉子哈哈大笑,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这双手能绣出花色来,还真有意思!   冬青笑意盈盈,将一幅屏风花色打开,“此物名为挑花刺绣,这个,是六尺高的围屏其中一扇,四扇围屏售价不过四两银,若家里需要摆件,便可买回去,自己闲暇之余绣出来,比绣娘和木工便宜近十倍。”   “你买了我的挑花刺绣,我负责教你绣完,我家丈夫今日在应试,县试余下还有三场,我每日都会在这个地方,出了岔子都可以前来找我,我给你们补救。”   明眼人有些明白,卖荷包的大姐只怕是入了这小娘子的套,借机推销这什么挑花刺绣来的。   但还是有不少人动心,想自己亲手绣个围屏,还能省很多钱。   不一会儿,就有人上前把那套围屏买了去。   见有人开头,一些人凑过去对剩下的刺绣挑挑捡捡,选了中意的,付钱拿走。   冬青满面笑意,忙着收钱和介绍绣法。   见此情景,卖荷包的大姐脸色铁青,她要是还看不明白冬青的意图,这些年的油盐就白吃了。   所以现在的情形,是她贴了一个荷包,白白为这劳什子挑花刺绣做了嫁衣。   冬青对张姓汉子道:“谢谢张大哥。”   说着,从荷包里掏出二十文铜板递过去,“耽误了张大哥这么长时间,这是一点补偿,你收下吧。”   “这不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你收下。”冬青把钱塞到汉子手里。   随后看向卖荷包的大姐,“不打不相识,对不住,利用了大姐,荷包你不用给张大哥了,我请你们吃包子吧。”   把九套挑花刺绣兜售出去,冬青去了外面的包子铺,给两人一人买了两个大肉包当晚饭。   三人皆大欢喜,冬青掂了掂鼓鼓胀胀的荷包,眼睛弯成一条缝。   不着痕迹的把荷包藏好,抬头看看天色,日头已经快落山了,如果顺利的话瑾瑜晚饭后就会从考场出来,现在过去时间刚好。   脚步轻快顺着大路往考场方向走。   这边,瑾瑜坐在考场简易的桌椅上,坐了一整天哪儿哪儿都感觉不对劲。   不过还好他已经把三道试题都做完了,虽然算不上什么佳作,也绝对不会是最差。   不出意外,这第一场能够稳过。   毕竟他打听的消息中,说第一场录取最宽,只要字句通顺,笔迹端正无错乱都能过。   把墨迹晾干,确保每张卷子都写了自己的名字,草稿与正卷整齐叠在一起。   时辰差不多,考官会通知考生开始放排,如已完卷,起立依次按顺序分批从早上进来的龙门出去。   瑾瑜用镇纸把试卷压住了,收拾好自己的笔墨文具装进考篮,才起身跟随队列不紧不慢往外走。   不是他不想走快些,而是厅外有衙役镇场,为了有秩序,一行人要不慌不忙的走。   瑾瑜是第一批放排的考生,到了放排时辰,来陪考的人都会在门外等候。   看旁人出门陪考就迎上来问长问短,瑾瑜出了龙门四处张望,结果没看到冬青的身影。   瑾瑜摸摸鼻子,这……虽然不是什么大考,但出门没看到冬青,还有点小失落。   感觉身后有人拍了自己一下,瑾瑜转头,看到李林嬉皮笑脸望着自己。   “全兄,考得如何?我就在你旁边两列处,看你一直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考得不错!”   “还行吧,你呢?”瑾瑜视线还在四处飘,想着就算冬青没在门前等他,来接一下自己也好,不至于孤零零的自己一个人走回去。   “唉……别提了,我自己写的那试帖诗,我自己都觉得牵强,不过应该能过,至少我字体好看嘿嘿。别说那些,我们一起回去吧,要不要去吃点好的?”   “……”瑾瑜还在四处张望,跟李林回去他也不想。   正想着,就看到人群中挤出一个笑脸明媚的的小女子。 第52章 决定   冬青避让着人潮,一行往瑾瑜那边走,一行招手,生怕瑾瑜看不见她。   没想到瑾瑜第一批就出来,差点就没赶上。   一路过来还出了些汗,走到瑾瑜跟前,额前碎发沾了一缕在额头上,只是望着瑾瑜笑。   “瑾郎,如何?还行吗?”   看着冬青,瑾瑜终于舒展眉眼,伸手为冬青拨开头发,笑道:“挺行的,我们回寓馆吧。”   “嗯。”   两人并肩往前走,瑾瑜问道:“告诉我,今日你都去了哪儿,好好吃饭了吗?”   冬青偷偷让瑾瑜摸了摸荷包,“嘿嘿,回去再与你细说。”   后面李林正絮絮叨叨,转眼发现瑾瑜没叫他,都跟冬青走远了,赶紧拔腿追上去。   “全兄!嫂子!喂!全兄等等我。”   “……”   看着眉飞色舞与冬青侃大山的李林,瑾瑜无语,这人实在是没有眼色!   冬青却没在意瑾瑜的怨气,看着一路和李林有说有笑。   “对了,我听你说你在青山镇有几分名气,倒还没听你说过因何而有名气。”   李林笑道:“嗨呀,没什么,就是我的字画好看,时不时能卖几文钱花花,都是虚的,没啥用,养活我自己不成问题,我觉着让我来考功名就是白瞎。”   “哦~这样啊!”   冬青心里有些打算,不过还得等县试成绩出来才好计较。   第一场考试是正场,通过者便获得参加府试资格,第一场没通过的,就不能参加后面的考试,直接淘汰下年再试。   通过者后面几场是否继续应试,由考生自己决定。   因着阅卷需要些时日,每场考试过后都要几天才会发案。   不过发案时,通过者不揭考卷姓名弥封,只说考卷座位号。   直到最后一场考完,才会将弥封全数拆开,用姓名发案。   若是排得第一名,称之为县案首,接下来都不用参加府试和院试,直接授予秀才功名,入县学进修。   瑾瑜磨了大半天,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参加后面的考试。   若是不参加,心里又存几分侥幸,若是自己走狗屎运得了这个案首,不久省事得多?直接就进县学,都不用再参加省考和院试。   毕竟县试只是与一县考生竞争,想得第一还有机会,到时候府试和院试,就是整个廊州的考生。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瑾瑜并没有自信赢过整个洲乃至全国选拔上去的考生。   可要是参加,不一定能得第一,还费时费力。   说起后面几场,李林连连摆手,“若是这场通过,有了府试资格,我绝不参加后面的考试!反正参加我也不可能得案首。”   瑾瑜只能叹气,他是怎么着才会跟李林探讨参不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   回到寓馆,冬青把钱袋子拿出来,细细数了数。   “拢共九套,其中三套屏风,其他是小件,拢共收了十七两银子,出去成本,净赚十四两。”   瑾瑜目瞪口呆,“所以,你今日把之前存的挑花刺绣都拿出去卖了?”   冬青点头,显得兴高采烈,“对啊,我用了点小计策,县城果然好赚钱!”   瑾瑜无言以对,看着数钱的冬青,半晌才道:“你用了点小计策?什么小计策能一天赚十几两银子,我跟你学学。”   冬青斜了瑾瑜一眼,“你是不是傻?这是我点了多少天才存下来的几套?怎么能算一天赚的?这是十七八天赚的。”   瑾瑜摇头叹息,“你是做生意的料,比陈君然强多了,他在县城半年,居然就只赚了八九两,看他那样子还挺满足,我也不好打击他。”   “他是读书人,可比我厉害,你说若是日后我生意做大了,岂不是要入商籍?我还继不继续做生意了?”   为此冬青十分苦恼,她很想要钱,很多很多钱,但家产达到一定数额,她就可能由农籍强制转入商籍。   士农工商,虽然大黎对商人不是那么苛责,但商人地位依然排在最后。   说无奸不商,商人都是无利不起早之流,与排在最前头的“士”君子之道相悖。   前朝对商人的歧视更加严重,哪怕商人有钱,却不能坐马车,更别提考科举,连商人的后代都不允许走仕途。   “做,怎么不做?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你忘了你现在不是孤家寡人么?我是你的丈夫,是家主,我考取了功名,我的妻子自然是随我,怎么可能入商籍?”   瑾瑜才没有歧视商人的思想,巴不得冬青富甲天下,然后他考取了功名,互相作为后盾。   有钱谁不喜欢?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在这个官员俸禄不算很多的情况下,当官如果不贪根本不可能特别有钱,可如果贪了,哪怕只是一针一线,那都是污点。   他想有很多钱,又不想有污点,而且官场上要是有人想拉你下马,那一点点污点就足够了。   如果选择了钱,旁人说你满身铜臭,那就做好被不公平对待的准备。   但是,冬青有这个能力,所以瑾瑜决定双管齐下,尽全力支持冬青,能赚多少赚多少,不要有后顾之忧。   听闻瑾瑜的话,冬青杵着下巴,“那日后我满身铜臭,你笔墨飘香,你会不会嫌弃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瑾瑜仿佛听了什么特别好笑的笑话,大笑个不停,让冬青摸不着头脑。   “怎么着?你心虚了?这有什么好笑的?是不是想着一朝高中,就取个大家闺秀,抛弃我这个糟糠妻?觉得太美好了所以忍不住笑出声来?”   瑾瑜停下笑声,正经道:“你以为我起早贪黑读书考功名是为什么?”   冬青想了想,道:“为了光宗耀祖?为了功成名就?考功名的理由太多,如果能考上根本没有理由不去考。”   瑾瑜摇头,“说考取功名不为自己就太虚伪了,但我不是为了光宗耀祖,而是为了安身立命,为了让父母安度晚年,为了家人无人敢辱,为了夫荣妻贵,为了子女环境优渥。”   “我的妻子是你,这辈子都只会是你,所以子女也只会是我和你的子女,不会有旁人。”   冬青愣了片刻,“你一如既往的,油嘴滑舌……”   不管瑾瑜说的真假,至少这一刻,她信了。   不去想日后瑾瑜功成名就是否会嫌弃她婢女出身而后满身铜臭,是否会对她生了厌倦纳入新欢。   到了天色擦黑,考生全部放排,张武几人上门,问瑾瑜要不要出去消遣。   瑾瑜一惊,“不知这消遣是……?”   名为柳青益的少年人挤眉弄眼,“你说呢?”   瑾瑜摸着下巴,道:“烟花齐放柳絮飘,凉凉青丝指尖绕,丝竹琴声靡靡开,只道赛花青葱巧?”   瑾瑜张口成诗,将烟花柳巷之景说得惟妙惟肖,不止张武一行人愣住,院里其他考生也看过来。   “全兄好文采!”   李林一边抚掌一边往这边来,这一声,引得院中考生相继附和称赞。   “咳……”瑾瑜干咳一声,“是也不是?”   张武摇头,“不是,我们就是来叫你一起去吃酒,你想多了。”   有点尴尬啊……瑾瑜本以为他们说的消遣去逛青楼。   他倒是有点想去看看古代的妓院长什么样,但他准备义正言辞的拒绝,再苦口婆心教育这些人,给冬青看看自己对她是如何死心塌地衷心可鉴。   结果……是他想太多了,赶紧偏头看看冬青,怕冬青误会他想去青楼。   却看到冬青老神在在,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似的,“你们去吧,我一个女流之辈,也不会吟诗作赋,就不掺和了。”   “我不放心,你得跟着我。”瑾瑜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院里全是大男人,不把冬青放在身边他不安心。   “那,我们走吧,李林你要不要一起?或者你与旁人有约?”   “去!一起一起,我叫上我的朋友,一起吃酒吟诗,相互交流。”   李林当下叫了互结保单的同伴,跟瑾瑜一行人一起去饭馆吃酒。   瑾瑜观了桌上一行人的神色,看样子大多数考得都还不错,只是有个十四五的少年人连声抱怨。   “那墨义一题我本看过,为何死活想不起来?坐了一整天都没能想起来……完蛋了,这下只怕是出师不利,回家要被我爹打死。”   李林嘴欠,忙安慰那个少年,“别怕,打死也算解脱,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少年抬手给了李林一拳,“就你有嘴!”   席间有了李林,气氛一直热络不见冷场,相互说着考试心得,倒也还算愉快。   聊了几回,瑾瑜决定拼上一把,后面几场考试都参加,再差也不过是垫底,府试的资格照样在手,还能多些经验。   酒过三巡,各自回屋,瑾瑜才发现冬青冷眼看着他。   瑾瑜本来微醺,被冬青冷冷的眼神一看,顿时酒都吓醒了几分。   “怎么了?我有何不妥之处?”   冬青抱着手,“烟花齐放柳絮飘?”   “……我错了。”   “凉凉青丝指尖绕?”   “……我真的错了!我没想要去那地方。”   冬青挑眉道:“你根本不知道你错哪儿了。”   “……”瑾瑜绞尽脑汁,他错哪儿了?难道不是不应该想歪?   看瑾瑜不开窍,冬青哼了一声,“所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还丝竹琴声靡靡开,你什么时候去了烟花之地?”   “……”瑾瑜再一次无言以对,他看电视看的啊!   “今晚你睡地板。” 第53章 案首   瑾瑜还愣在原地,冬青已手脚麻利洗漱,躺到床上用背部对着他。   看着冬青纤细窈窕的曲线,如山水般绵延起伏,瑾瑜心里为自己被赶下床默哀,其中竟夹杂了些许欣慰。   这才是碧玉年华该有的样子,活泼娇憨,光彩夺目。   这才是他的妻子,平起平坐相互尊重。   而非满面卑微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唯恐行差踏错。   认命的躺在地板上,躺了片刻胸中空虚,一点点挪到床脚,稍微靠得近一些都是极好。   寝至夜阑,冬青感觉身后有人轻手轻脚躺下,她知道却不睁眼,没有动弹,假装睡着任由瑾瑜睡到了床上。   毕竟春日乍暖还寒,哪怕瑾瑜身强力壮,在地上睡一夜也寒凉得紧。   背后的瑾瑜顿了顿,再小心翼翼伸手环上冬青的腰,这才不动准备安心入睡。   背对着他的冬青感受到瑾瑜如此动作,嘴角不禁往上扬起,随后呢喃一声,翻身整个人嵌进瑾瑜怀中。   瑾瑜终感充实安心,臂弯紧了紧,两人更加贴合,而后双双入眠。   等候发案这几日,一些人心中忐忑,怕正场不得过,堪称食不下咽寝不安寐。   再有些人十分自信,相信自己能过头场且不准备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终日吃喝玩乐。   而李林属于不管过不过都吃喝玩乐的。   瑾瑜则以上都不是,他是属于知道自己正场能过,而且准备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   所以等候发案这两三日,他依然在读书,中途抽空点了套新的挑花刺绣花色。   冬青一直在复制挑花刺绣,白日去上次卖挑花刺绣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人回头来找她需要补救。   到了发案这日,公告台前挤满了应试考生,伸长了脖子,看自己有没有正场就被淘汰。   巳时左右,来了几个衙役,鸣炮后将告示贴上。   通过者只有座号,前五十名以圈排列,圈正中一号为正场第一名,五十名外称出圈。   被淘汰者便直接写了姓名,不得参加后面几场考试,也没有参加府试的资格。   众考生盼着自己的名字不要出现,好拿府试资格。   瑾瑜身高优势,往那一排名字扫了一圈,他的名字当然不会出现在上,他认识的人没有一人被淘汰。   被淘汰而唉声叹气的人,大多是年岁比较小和准备浑水摸鱼没摸到的。   看来说好的文字通顺者都能过是真的。   再转头去看通过一栏,他在那一圈的左上方看到了自己的座号。   冬青个子矮,仰着头问瑾瑜,“怎么样?你出圈了么?”   瑾瑜低头一笑,“没有,我在那个圈子上的。”   冬青松口气,满面自豪:“我就知道。”   瑾瑜牵了冬青从人群中出来,好笑道:“你对我就这么有信心?”   “那是自然,旁观者清,你认不清自己的能力,总是担心太多。我虽然看清了你的本事,但担心你心中太过紧张,导致发挥失常。”   冬青实话实说,她对瑾瑜的能力有自信,却对瑾瑜一直紧绷的状态担忧。   说着笑容又多几分,“不过,如今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瑾瑜不自觉跟着笑,“那我们去吃好的庆祝一下,就我们俩,不要别人。”   冬青沉思了片刻,道:“我给你好好补一下,明天不是还有下一场考试么?你既然决定参考,就养足了精神。”   “好。”   瑾瑜应着,吃过午饭后,以为冬青要带他去一个饭馆,点一桌好菜吃下去。   结果冬青带着他去了卖菜的地方。   “这……来这做什么?我们买菜回去吃生的吗?”   冬青在菜摊子上挑挑捡捡,头也不抬,“我这些日子跟寓馆对街的饭馆混熟了,买菜去那边,借他们的厨房一用,我亲手给你烧菜。”   瑾瑜一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哪家饭馆,“你到哪儿都能跟人混熟了是吧?”   瑾瑜打翻了醋坛子,冬青跟谁都能打成一片。   “混熟了好办事,我去带饭菜,店家都给我折了几文钱呢,掌勺的大哥还给我加了量,这几天都省了好些钱!”   瑾瑜无可奈何,不过能省钱倒是挺好的,“你只是去买个饭菜,怎么就能跟他们混熟的?”   冬青道:“那个啊,不是寓馆的很多考生都图方便,去他们饭馆吃饭嘛?然后那天正值晚饭时间,店里人满为患,炒菜那大哥他媳妇又刚好临盆,老板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让走,起了争执,我想着我也没什么事,于是帮忙炒了一个时辰的菜。”   “……就是那天你说去买吃的,然后我看完一节书都不见你回来那次?”   瑾瑜气闷,这还是正场考试前的事了。   那时他考前压力重,昏天黑地的看书,冬青为了不占用时间给他增加压力,就去与对街的饭馆商量将饭菜带回来。   结果眼看天色都快要黑了,冬青出去带个饭不见回来,把他吓个半死。   在院里问了一圈,无果。   准备一路找过去时,就看见冬青悠哉悠哉迎面过来。   “是啊,我想着你可能饿得慌,好像还不足一个时辰,我就打包了饭菜往回赶,路上遇到了你,你果然是饿狠了。”   瑾瑜拉了拉冬青,一脸严肃,“下次不许再这样,至少要跟我说一声吧?”   “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下次我会跟你说的,消消气。”   冬青抬手抚一下瑾瑜胸膛,顿时瑾瑜一腔怨气就散了去。   瑾瑜寻思,不能让冬青知道他对着她就气不起来,不然日后肯定被吃得死死的。   于是故作冷脸,“你说的,要记牢了,下次若再有这种情况,我可要惩罚你。”   冬青连连认错,将买的菜在瑾瑜跟前晃悠,“好啦,我错了,看我买了这么多菜,做好吃的给你赔罪。”   “这还差不多。”瑾瑜帮着提菜,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不是说这顿饭菜为了犒赏他的吗?怎么着就变成赔罪了?   冬青买一堆菜,只不过花了一顿酒钱。   带着菜上门,跟店家打过招呼,赶着高峰期前做出一桌色味俱佳的菜色。   招呼了店里的老板和伙计厨师一起吃,反正她和瑾瑜两个人也吃不完。   店家乐意承这个情,上了一壶好酒,好好吃上一顿。   临走还给冬青打包了几个个饭团和一点凉菜,说今天饭吃得早,怕两人晚上会饿,禁宵后又买不到吃的。   顺便明日瑾瑜还要应试,可以带进考场充饥。   瑾瑜喜闻乐见,拿上饭团,带着冬青回了寓馆。   翌日,照样卯时正便起床,流程大体与正场相似,都是点名搜身由龙门进场。   不过人少了许多,像李林那样拿到府试资格就不打算试后面几场的大有人在。   留下来应试的,大都是有些许自信自己能够拔得头筹的考生。   瑾瑜想开了心里倒还没了负担,没有在意旁人,问心无愧就是。   到中厅接了卷子,找到自己的位置,看衙役举题牌巡场,记下题目,静心作答。   不过他这次的座位离考官近了不少,跟他一起坐到这边的,只有二三十人。   接卷时,这三十来人还专门有人提了堂号,看样子是排在前三十的。   瑾瑜心里暗喜,没想到他能进到前三十的排名,这不就代表这一届考生水平不算高,他取得案首还是有那么几分机会!   这次放排后出门就看到冬青,瑾瑜顿时笑意生辉。   每次考完一场,都需要几日时间才会发案,期间瑾瑜就潜心钻研所谓试帖诗与制艺,抽空点上一套挑花刺绣。   冬青忙着复制挑花刺绣拿去出售,两人读书挣钱两不误。   冬青还忙着四处走访,想着无论瑾瑜取没取得案首,都有很长一段时间要在县城。   若瑾瑜取得案首,就会直接授秀才功名,以廪生身份入县学,若未取得案首,后面要参加府试院试。   索性利用空闲这些时间,看看能不能找一处便宜的房子,能买下就买下,买不下就租,总比住寓馆便宜,也比住寓馆来得方便。   没几天再覆发案,瑾瑜依然在圈内,就是不知道排名几何。   如此循环,试题越来越难,四书五经文从最开始朗朗上口的篇幅,篇幅短且简单,只需一篇墨义,到后来涉及面更多,一场考试试了大学文一篇,论语文一篇,春秋一篇,四书文皆需墨义。   最后一场,甚至还考策论,瑾瑜花了三个时辰,才将帖经缺了的部分和三篇四书五经文的释义写完。   紧赶慢赶,终于赶在天黑透之前完卷,否则一天之内就要交卷,且不给烛火照明,他可能要完。   这最后一场考完,已经到了二月下旬二十八号,今年逢闰年,二月有二十九号,但发案之日只怕要到三月里去了。   瑾瑜心里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县试考完了。   只可惜县试过了并没有任何功名,连考取功名的大门都没进去。   不过好在长了些见识与经验,对后面的考试有了点谱,不至于空紧张。   这一试就是一个月时间,而想要进入仕途,后还有府试院试乡试会试。   府试要到廊州府城湘廊应试,院试由国立学政主持,所在地同样是湘廊,乡试也要到湘廊应试。   虽然过了乡试便是候补官员,有做官的资格,但没有定数,想要稳妥些直接进入仕途,就要参加会试和殿试。   后面的会试殿试,更是要到首都晋安。   瑾瑜想想就觉得头大,这只是县上的考试都要一个月,再往上需要试一洲考生乃至一国考生,岂不是时间更长?   忐忑过了几日,最后一场成绩出来,揭开姓名弥封,以姓名发长案。   长案由主考官和知县主持,围观人群众多,就连没有参加后面几场考试的人和附近乡民,都凑过来等着发案,想看看案首花落谁家,再看看前十都是什么人。   众所周知,案首万分荣耀,县试就能被授秀才功名,省去了后面冗长复杂的竞争应试,让人十分眼热。   俗话说去考场放屁,也是替祖宗争口气。   成为秀才,虽然每年只能领四五两银的补贴,但却可以穿长衫,有免赋税徭役,见县官不用下跪的特权,与普遍百姓又有着天大的差别。   平日家里若是出个秀才,那得大摆宴席宴请村民。秀才很有潜力,不少村民送礼祝贺,盼着结下善缘。   县试前十名称县前十,是一项荣誉,虽然没有任何额外嘉奖,却也让人羡慕,府试时每县前十要提坐堂号。   昭示榜上先写其余录取名单,当场朗读得第一名的试帖诗以服众,姓名弥封这才揭开。   照例有衙役鸣炮,由县令揭示头名案首所作的文章,再由主考官在昭示榜最上写上案首姓名,授予入学证明,成为主考官座下门生,择日入学。   县试主考官一般都是县学德高望重的老师,能成为当届主考官的门生,亦是十分殊荣。   主考官杨天寻与王县令一同坐在上首,杨天寻是县学学官,已年近五十,身板却不显老态,双眼微闭坐在一旁,等王县令主持流程。   到了时辰,王县令起身立于高台,执起头名考卷,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获得头名者文章,题‘隔岸渔家尽绿杨’,不限韵,五言六韵。”   念完题目顿了顿,才缓缓抑扬顿挫念出正文。   看尽垂杨绿,依依隔水涯。   小桥通野岸,矮屋任渔家。   河堤芳草萋,云染赤乌霞。   涤衣清流上,姝女弄蒹葭。   家翁声入耳,嬉笑语渐哑。   薄暮炊烟起,莫夜催人下。   念完,便不做声,留了时间给场下众人细细品味交流。   不认字的乡民相互点头,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也不懂优劣,但能得头名而且听上去十分顺耳,那自然是上品。   而一众文人考生则只能赞叹,这案首实至名归。   题目“隔岸渔家尽绿杨”里的字,头句破题与次句承题就尽数嵌了进去。   整首诗描绘了青山绿水中,悠闲的渔家生活,与题意相近。   小桥流水,渔女嬉笑;芳草萋萋,芦苇飘荡;夕阳西下,云染赤霞;日暮炊烟起,夜阑人安寝。   由远到近,再由近到远,读这首诗,仿佛那宁静且美好的画面已浮现眼前。   顿时场下一阵抚掌赞叹之声,只等揭晓名字,看看做出这等佳作的是何许人也。   瑾瑜也立在场中,冬青就在身侧,冬青拉了拉瑾瑜的衣袖,低声说话,带着些期盼。   “瑾郎,听着耳熟吗?”   瑾瑜低头看着冬青,那双美目里亮晶晶的,一时好笑,道:“不耳熟。”   冬青眼里的神采暗下去,心里有些失落,她以为凭瑾瑜随口作诗的能耐,作出这等水平的试帖诗不在话下。   却听上首王县令已揭去弥封,大声揭晓案首之名。   “本年县案首,李全!明山镇清水沟人氏。”   念完名字王县令愣了愣,这个名字好生耳熟,而后想起,这不就是去年来找他入籍的农夫?   莫不是他眼拙?那人肤色古铜身穿裋褐,分明就是常年在地里劳作的农夫。   可常年劳作的农夫,又怎么能破题承题如此巧妙?意境优雅韵脚整齐?比之他当年县试有过之而不及。   没有太多时间供他思索,只得接着道:“案首上前,接功名文书。”   在听到名字的瞬间,冬青猛的抬头,“你不是说听着不耳熟?!”   难不成是与瑾瑜同名?可她分明听到后面有说明山镇清水沟人氏,清水沟绝无第二个来参加县试的李全。   瑾瑜爽朗大笑,“我只是说不耳熟,那是因为我一直记在心中,何来耳熟一说?”   他也没想到,自己真的能够得这县试第一,毕竟最后一场他在赶时间。   除了帖经墨义他胸有成竹外,旁的都满心忐忑。   策论一题题目是“贪”,他考虑到黎国官员的俸禄算不上高,官员不贪的可能极少,就此写了十分中肯的一篇文章,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而试帖诗,也只是灵光乍现间出的草稿,花了些许时间斟酌用词,将比较白话的部分替换。   冬青暂时顾不上瑾瑜拿她寻开心,兴高采烈推着瑾瑜上前,“快去!我就是秀才娘子了!”   揭示了案首名字,场下不认识此人的,开始四下张望。   只有与瑾瑜相熟的几人心中泛起惊涛骇浪,特别是知道瑾瑜是个农夫,且只读了一年有余的书那几人。   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认字数年,最后却输给一个农夫,这李全当真是称得上名副其实的后来居上。   只见人群中走出一人,身穿青色裋褐,身高约八尺上下,剑眉星目,仪态不俗,只是肤色略深,与在场大部分读书人白面小生的模样相差甚远。   瑾瑜不卑不亢,缓行上前,对主考官行了半礼,对王县令点头致意,双手接过官府签发的文书。   杨天寻微微点头,将文书授予瑾瑜,转身提笔在昭示榜最上写下“李全”两个苍劲有力的楷字。   写完示意一旁的衙役,晾干墨迹张贴下去。   杨天寻对瑾瑜道:“你且回去置办,待处理好家中事物,带上此文书到学院,自会有人引你来见我。”   杨天寻对瑾瑜还算满意,看策论一题的回答,论的部分条理清晰分析利弊,策的部分可圈可点,而非一味反贪不计后果,就知道此人不是死读书的书呆子。   再看试帖诗,遣词用句虽略白,却破题巧妙,意境贴合,实乃可造之材。   他有许多门生,比较下来,今年的案首资质都能算是上乘,若是好生栽培,不要入了歧途,日后成就定不会太差。   瑾瑜谢过杨天寻,刚一下场,熟悉不熟悉的,只要有些交集,同坐的同院的,一一围了过来,道贺之声不绝于耳。   冬青都被挤到了圈外,心里的喜意却藏也藏不住,满脸傻笑,一口细米白牙在阳光下能反光。   这是她的丈夫,哪怕淹没在人群里,依然熠熠生辉。   瑾瑜连声道谢,偏头寻找冬青的身影,拼命挤出人潮,紧紧牵着冬青的手,才安心看向众人。   “今日我夫妻二人做东,请诸位到对街饭馆吃饭。”   又是一阵欢呼,来凑热闹的乡民远远看着这群读书人,脸上写着羡慕,他们跟这些读书人,过的是两个世界的生活。   来看热闹的,还有士绅之家,看今年案首是个年轻人,生得也俊郎,想着可以给家里适龄的姑娘寻个夫婿。   结果还没上前,就看案首牵了个美貌娇娘,口称妻子。   原来都是成了亲的,心里可惜,倒还是觉得这新晋的秀才夫妻二人郎才女貌,十分相配。   瑾瑜和冬青应酬了众人,收拾东西回清水沟,他要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再安心回来县学念书。   临走,瑾瑜忙着收拾东西,冬青找到李林,两人在院子里说了半晌。   瑾瑜透过门里看到两人有说有笑,顿时咬牙切齿,他如今可是秀才!冬青不忙着与他收拾东西回家报喜讯,去跟李林说个什么劲?   难不成冬青与李林话多些,是因为他跟冬青有了代沟?都说三岁一代沟,他比冬青大了四岁,反而是李林才十九,确实跟冬青年龄相仿。   想到此处,瑾瑜有少许自怨自艾,要走了冬青还去找李林说话,看样子是有些不舍,不知道冬青会不会嫌他年纪大。   收拾好包袱,瑾瑜从屋里出来,“冬青,走了,你们说些什么呢?说来我听听。”   “这就来。”冬青应着,转身走向瑾瑜,还不忘转头对李林道:“那就如此说定了,你事了后来城里找我们。”   “好。”李林答应冬青,又扯着嗓子对瑾瑜道:“全兄,保重,小弟与你来日再见。”   瑾瑜一拱手,拉着冬青踏上归程,他并不想跟李林来日再见。   “你跟李林商量了什么?让他来找我们作甚?”   冬青勾唇一笑,“山人自有妙用!”   瑾瑜低头,舌尖划过冬青耳廓,声音低沉沙哑,“你越来越不像话了,等回去我再收拾你。”   这些天住在寓馆,他都没有好好收拾冬青,早已饥渴难耐,回去一起算总账。   冬青浑身一僵,满面羞红,“混蛋!我们走在大路上呢!”   “怕什么?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别人又不在意。”瑾瑜突然心情愉悦,大步往前走,顺便抽空鄙视一下自己喜怒无常。 第54章 名扬   两人归家心切,一路急行,到清水沟时,天色还是已经擦黑。   到了晚上,家里人都把大门用插销插起,瑾瑜推一下没有推开,只得拍门喊人。   “爹,娘,嫂子,大哥,我们回来了。”   拍了几下没人应门,瑾瑜只得又拍几下。   “大哥!来开一下门!”   少倾,才听到脚步声,大狗取了插销打开门来,上前跟瑾瑜撞了一下肩,满脸喜意。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再不回来,你嫂子都要进城去找你们了!”   “哈哈哈,我知道家里现在又是春耕又是卖点心的,忙不过来,不然我都要让你们进城看我们了。”   瑾瑜朗声大笑,一脚跨进门,与冬青和大狗并肩往里走。   屋里本已经歇下的几人都穿了衣裳出来,上下打量着瑾瑜和冬青。   王氏借光看了看瑾瑜,欣慰道:“看来冬青把你养得很好,还是那么结实精神气色好,一点也不见瘦。”   冬青好笑道:“自然是要养好一些,否则怎么能考个秀才回来?”   众人一愣,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冬青在开玩笑。   翠枝试探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旁的人也直直望向瑾瑜二人,过年的时候大伯家梅芳问过,是不是考过这次就是秀才。   瑾瑜分明说考过这次什么都不是,只是取得一个什么考试资格,后面还要考一堆乱七八糟的考试,都过了才会成秀才。   也就是三四年前的事,村长家陈君然前前后后考了近一年的时间,村长才放鞭炮通知全村人,他家陈君然中了秀才。   冬青刚刚吐出的那句话,乍听上去就是瑾瑜也考了个秀才回来,可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没有人不爱面子,当年虽然陈君然只是增生,但怎么着都是个入了官学的秀才,村长嘴一直没合上过。   没多久就把自家房屋加檐拔高了,比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都高了三寸,预示着地位比平头百姓高三分。   所以哪怕感觉不靠谱,家里人还是期盼的看着冬青。   冬青笑意盈盈,从包袱里翻出盖了官印的文书递过去。   “你们没听错,瑾郎是秀才啦!如假包换。而且不是增生,也不是附生,是正儿八经的廪生,主考官亲自给瑾郎写了名字在昭示榜上,当众将瑾郎收做门生。”   “真的吗!?”   王氏接过那份文书,激动得手有些微微发抖。   虽然家里人都不识字,但还是凑过去,借着昏黄的烛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翻着翻着看了又看。   大狗挠了挠头,“这都写的什么?”   冬青走过去,指着文书上瑾瑜的名字,“你们看,这是瑾郎的名字,李全,山河县明山镇人,华元十四年亥春为县案首,授秀才功名。”   李老汉看清文书上的官印后,忍不住大笑起来,“这是官府的印章没错!你陈叔给我看过陈君然的文书,跟这个长得差不多,你陈叔当宝似的,现在我们也有一本哈哈哈哈哈!”   翠枝走来走去,“这可如何是好?我们要做点什么吗?”   “呃……”   翠枝的话把瑾瑜和冬青都问住,他们要做点什么?   成了秀才官府不会特意来通知,中了状元也只是戴花游街而已。   在山村里,考上秀才算是光荣的大事,巴不得让别人知道。   一般都是自家买上鞭炮去跟村长说,村长确认无误后,召集村里人,燃鞭炮通知,说谁家那谁考上了秀才,什么时候要摆宴庆祝。   然后村里人会备上礼物,摆宴当天上门送礼吃酒。   翠枝兴高采烈,“明日我去出摊,买鞭炮回来,就去告知陈叔,让他主持。”   顿了顿又道:“我们还得请陈叔看个日子,好准备酒席,我请人给我娘家人带信,这是天大的喜事,要让所有亲戚都知道!”   王氏附和道:“对对对,翠枝你顺便请人给我娘家哥哥带个信,我儿子考上秀才了!”   “……”   瑾瑜和冬青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喜讯,能让家里人高兴成这样。   “那个……娘,嫂子,咱用不着这般大张旗鼓吧?通知一下村里人就成了。”   李老汉一拍膝盖,“用!怎么不用?你跟冬青安心念书去,不要你操心,有我们就成。”   当年李老汉还年轻时,王氏的兄长就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如今怎么能错过这个机会?这必须得通知才说得过去!   瑾瑜和冬青无奈,只得由他们去了。   人生短短数十年,怎么高兴怎么来,不管别人的看法。   冬青笑道:“就算要带信,那也是明天的事,现在是时候去歇息了,养足精神明天才好办事。”   “对,冬青说的在理,咱赶紧去睡觉。”大狗推着翠枝进屋,旁的人也各自回屋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王氏就起床跟翠枝忙活开了,她激动得一晚上没睡好,决定要亲自上街找人带信。   瑾瑜好不容易从考试里解脱出来,暂时就放了放书本,干脆跟家里人一同去镇上,纯纯粹粹的赶个集。   大狗和李老汉要去种苞米,就让王氏翠枝和冬青夫妇二人去镇上置办。   走在路上,翠枝说起自瑾瑜和冬青去了县城应试,明山镇没了卖挑花刺绣的人,没多长时间,就看到大伯母在镇上卖挑花刺绣。   “大伯母?”冬青心里讶异,大伯家好像没有谁是能作点画的巧手,怎么就能去卖挑花刺绣?   翠枝道:“好像是跟你学的,你不是复制二狗画的花色么?别人家买了挑花刺绣的,大伯母去布庄买了那种网格布,去那些人家照着剪差不多的大小,自己穿暗线数格子点的。”   瑾瑜目瞪口呆,半晌吐出一句“厉害!”。   在他看来,没有人指点,又没有绘画功底,这事算是一个大工程,不得不说这大伯母很有毅力也很有耐心。   王氏问道:“要不要去问问你那大伯母?为啥要用咱二狗画的花色去赚钱?”   冬青摇头,“不用去,虽然花色最初是出自瑾瑜之手,但她能想法子让别人准她去复制算她的本事,复制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随她去吧。”   明山镇终究地界不大,长远发展自然是去大的地方,并且没多久她们就要去县城落脚。   明山镇这块肉她们已经啃得差不多,就留点骨头和汤,给清水沟其他有能耐的人去吃。   虽然大伯母实在难以让人喜欢,但怎么说都还是亲戚,只要她不过分,冬青一般不主动找茬。   王氏和翠枝点头,如今她们家可是有秀才的人家,才懒得跟赵氏计较那些鸡毛蒜皮蝇头小利的事儿。   到了街上,还果真看到大伯母,她没能耐接定制花色,只是身前摆了几套相同花色的挑花刺绣,等别人看上。   看到瑾瑜和冬青,赵氏心里一怵,下意识想把那些她们举家复制的刺绣收起来。   伸手往后拖了拖又停住,瑾瑜和冬青肯定都看见了,就算没看见,翠枝和王氏自会与二人说,现在藏起来也没什么用。   冬青看这大伯母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悲。   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确实如此。   她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却也懒得再去磋磨阻碍,自生自灭吧。   赵氏见冬青一行人只是看了她一眼,便直接从她摊前走了过去,心里还有些莫名其妙。   她以为冬青至少要上前给她难堪,再把这些她辛辛苦苦复制出来的挑花刺绣毁去。   虽然心里奇怪,但没做多想,只要冬青不来妨碍她挣钱就是。   今天破天荒的,瑾瑜和冬青守着点心摊子,翠枝和王氏上街转悠,找到娘家那边的人,就请了帮忙带信过去。   之后王氏忙着买鞭炮,买红布等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买了满满两背篓,回去的路上直接去了村长家。   村长听闻这事,一时有些愣神,虽然他一直觉得李老汉家这次子夫妻俩不是池中之物,却没想到瑾瑜能县试得了县案首。   要知道前年的时候李全都还是李二狗,沉默寡言两眼无光。   摔一跤后,变得口齿清晰就已经算是奇迹,而后在冬青的教导下,用一年有余的时间,一试便成秀才。   想到此处,村长心里一突,莫不是文曲星下凡历劫?附身在了李老汉家李二狗身上?   如此才能说得通!   村长又细细看了李老汉家众人一眼,心里感叹李老汉夫妻真是福泽不浅,竟能有李全这样的儿子和一知书二达理的两个儿媳。   “既然如此,便留下炮仗,明日一早鸣炮报喜!”   李老汉家众人点头应下,与村长一起在近日选一吉日,大摆宴席宴请全村。   第二天一早,李老汉和大狗忙着在全村议事的场子高台上挂起红,村长就敲响了召集锣声。   村里得空的人听到这声响,陆陆续续往这边来,汇聚在场子上。   交头接耳小声议论,他们都觉得奇怪,一般没事村长根本不敲这锣,要有什么大事或者通知,才会让村里人在此聚集。   看场子上聚了差不多的人,大狗点燃早就挂在一旁的鞭炮,顿时噼啪声不断,震耳欲聋。   不少人捂着耳朵,更加摸不着头脑,这是什么大喜事?用得上大张旗鼓浪费炮仗?   上次这种阵仗,还是村长家陈君然考上秀才。   待鞭炮散去,声村长清清嗓子,大声道:“今天召集大家过来,是要宣布一件喜事,村尾李二壮家次子李全,也就是二狗,二月参加县试,获案首,被授予秀才功名!”   场下静了几个呼吸,随后一片哗然。   清水沟没有几个秀才,加上陈君然和现在的瑾瑜,一共两个。   村长只是童生,陈君然虽然是秀才,却一直在读书,与村里人交集甚少。   平时村里人想认几个字,启蒙就请村长和季老头两个参加过县试府试的老童生,成亲祭祖也都更愿意让两人主持。   如今清水沟再添一个秀才,居然是李老汉家一直遭人诟病的傻儿子?   不过场下之人只是震惊了片刻,随后掌声雷动,与道喜之声交杂。   大伯家几人在下场中,一边跟着鼓掌一边震惊得无以复加,宛如在梦里。   说好的考这一场什么都不是呢?怎么着去县城一个月回来,就成了秀才?   一众村民非要让瑾瑜说几句,瑾瑜站在台子上干咳一声,有些尴尬,不知道秀才是不是相当于一个村供出来一个大学生那样。   “咳……我能得案首被授秀才纯属运气,不过要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感谢我妻子冬青的谆谆教诲,感谢父老乡亲曾经每一次伸出援手,若日后我能更进一步,定不忘乡情,带动家乡发展,共同致富。”   瑾瑜说完,对场下众人点头示意,这样说应该还行,反正很官方的说辞,逐一感谢一遍就是。   场中又是一片喝彩,大叫好字,不管瑾瑜说得是不是真的,以后会不会真的带他们一起致富,他们都觉得瑾瑜挺好的。   因为很少见考上秀才还这般谦逊有礼的人,一般的人考上秀才都用鼻孔看他们这些山野村夫。   村长忍不住叹息,他家君然是一心扑在书本上,读书读得呆板了,不懂交际。   当年考上秀才的时候才十七,性子内向,年岁小也不太会说话,根本没有提提携家乡这事,不如瑾瑜来得讨喜。   都考上秀才两三年了,在村民心中的形象还十分单薄。   对此村长也无可奈何,只盼着今年秋天陈君然再次参加乡试能够考个举人回来,如果明年直接中了进士便更好了。   只要中了举人,哪怕春闱落榜,也好让陈君然把书本放一放,处理一下人际,挣一片民望。   瑾瑜说过话后,又说了宴席时间,这才各自散去。   大伯一家没有先走,而是站在场中,等了李老汉一家从台子上下来。   看到瑾瑜,大伯就迎了过去。   “二狗!你果然不负所望!摆了宴席后,是不是就要去县里的学院念书?”   瑾瑜笑道:“应该是的,虽然我自己将四书五经背熟了,但还不够融会贯通,应付县试没问题,若去考乡试肯定是不够的,要跟学院里的老师学习才是。”   “好好好。”大伯连声称好,与瑾瑜并肩而行。   “二狗,是这样的,我想着是不是可以让大河和栓子暂时跟你学认字?”   不止瑾瑜顿住脚步,旁的人也都看过来。   瑾瑜思索了一下,道:“倒也不是不行,但我即日就要去县学报到,只怕不方便。”   瑾瑜有点头疼,他自己学习感觉算不上难,也理解那些意思,但若要他给别人讲解,总觉得无处下手。   “那就赶着这几天,你先看看他俩适不适合读书。”大伯有些期盼,既然瑾瑜能考上秀才,他们家两个孙子,以后可能还会有,总有一个读书能成的吧?   冬青懂瑾瑜的顾虑,就道:“行,那让大河栓子过来吧,不过瑾郎都是我教的,大河栓子也由我来教,能不能成我尽量快些给大伯说。”   大伯喜上心头,“唉好,大伯这就先谢过了。”   回去后,小赵氏和梅芳就各自把儿子送了过来。   大河今年八岁,栓子六岁,冬青领着二人读了千字文与三字经,算是启蒙。   没多久冬青就看出了两个孩子的差异。   大河比较听她的话,记性也不错,还算可造;栓子许是年纪小一些,或者因为是小孙子,在家里被赵氏溺爱,一言不合就瘪嘴开始哭。   因着没几天就要摆席,冬青领了两天就把两人送回去了。   告诉大伯,可以培养大河读书,悟性和记性都不错,栓子可能年纪小,让再观望一段时间再说。   大伯和李大牛心花怒放,冬青能把瑾瑜教导得这么出色,既然冬青说大河能成,那就肯定差不了。   当下出钱请冬青给他们抄几本千字文,有空教大河读一读。   冬青之前就抄了弟子规和千字文,顺手拿给了大伯,没有收钱。   让大河好好背,争气一些。   大伯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连赵氏看冬青都顺眼不少,她好像看冬青越看越顺眼,想不出原因。   宴席当日,大伯家过来帮忙待客,冬青在门口记礼,接的礼以后都是要还的,自然是记清楚好些。   脚打后脑勺忙了整整一天,考上秀才这事才算完。   瑾瑜心有余悸,长叹一口气,“日后若我中了举人,是不是还要来这么一出?”   大狗眉飞色舞,“那当然了!你要是考得上,来个十几回都行,你没看见别人那羡慕的样儿,我李大狗的弟弟是秀才,嘿!”   瑾瑜看着大狗,无奈道:“……大哥,你又喝多了吧?”   “啊?没有,我没喝多,我说真的。”   翠枝摇了摇头,道:“二狗最多中了举人后再中个进士,只有两次了,哪会有十几次?”   “我就这么一说,要是二狗能中进士,那可就是当官的,一次顶十次!”   大狗的话引得一众人笑的合不拢嘴,虽然中举人中进士都还很遥远,但至少是有盼头的。   歇了几日,瑾瑜收拾包袱去县城,冬青跟随一起。   冬青跟翠枝打了商量,让她们暂时在家辛苦一段时间,等她在县城站住了脚,她们就不种地了,一起去县城卖点心做生意。   翠枝和王氏几人自然满口应着,她们都苦了几十年了,只要有钱,怎么着都行。   到了县城,瑾瑜去学院报到,因他是廪生入学,学院不止提供住宿,还提供膳食。   可惜书院是念书的地方,里面不准进女子,更不可能带家眷入住,冬青只能暂时住在客店里。   瑾瑜见过杨天寻后,李言卿和陈君然第一时间在门外等着。   县试成绩刚出来,他们就听闻今年案首是匹黑马,被一个肤色古铜的农夫取了去。   还听说那个农夫带了娇妻陪考,姓李名全,明山镇清水沟人氏。   陈君然与李言卿都万分震惊,甚至一度怀疑过瑾瑜是否有舞弊之嫌。   要知道他们都没能取得案首,是府试院试一步一步考进来的。   后听到瑾瑜所作的试帖诗和寓馆趣事,再从学官口中听到瑾瑜写的策论,哪怕心里震撼,也只能心服口服。   毕竟当时张武等人上门邀约消遣是偶然,瑾瑜误会了消遣之意,随口成诗不可能舞弊。   看到瑾瑜出来,李言卿和陈君然迎过去。   “全哥,恭喜恭喜,听到全哥的名字,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全哥有大能之才。”   瑾瑜忙摆手,“哪里哪里,我不过是走了狗屎运,不敢称大能。”   李言卿道:“学院告示栏贴有你的策论文章,杨天寻老师标了出彩之处,供全院学生鉴赏学习,能写出那等文章,说狗屎运太谦虚了。”   “……”   瑾瑜心里汗颜,那杨老师真是一言难尽,怎么能做这样的事?这让他以后行走在学院里多尴尬?   他那篇文章,说白了就是围绕贪字展开的议论文,全是理论,他对黎国的国情都基于简史所作的猜测,根本算不上了解。   侥幸拔得头筹也就罢了,还未入学就成了学院名人可还行?   李言卿听瑾瑜提起冬青还住在客店,便道:“冬青是要一直陪你念书么?”   瑾瑜点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冬青确实要一直在县城陪着我。”   李言卿沉吟片刻,“一直住在客店也不是事,既然常住,有没有考虑买一处宅院?”   瑾瑜赧然,“只怕要从长计议,你知道我的家境,实在是囊中羞涩,无法随心所欲。”   陈君然微微叹气,“不急,总会好的,不如我们抽空点些挑花刺绣,慢慢的凑些钱就能买上房子了。”   “挑花刺绣自然是要继续做的。”瑾瑜知道冬青有法子卖出去,有陈君然跟着点制,钱能翻倍。   李言卿却道:“我有钱,可以先借给你们,日后慢慢还我就是。”   他之前说看有机会结交李全,既然这李全能取得县案首,那现在,就是这个机会。 第55章 招揽   李言卿主动提出借钱给自己,瑾瑜心下迅速做了计较,“此事我还得先回去问过冬青,商量后再做定议。”   李言卿揶揄道:“怎么?你就这么怕媳妇儿?”   陈君然也一脸调笑看过来,他同样觉得瑾瑜对冬青的态度十分不同寻常。   夫妻关系无外乎有两种,一是妻子强势丈夫软弱,当家的就是妻子,但都是关上门来的事,在外面依然是男子为主。   二是妻子软弱的,那就省事得多,家里家外都是丈夫做主,妻子只需生儿育女相夫教子。   但接触下来,他算是看清楚瑾瑜夫妻俩的相处模式,那就是两人都能做主,而且瑾瑜不怕让别人知道一些事要冬青首肯。   见二人这般神色,瑾瑜轻轻笑了一声,道:“谁说听话就是怕媳妇儿?媳妇儿软软绵绵,有什么好怕的?她是能吃了我还是能打过我?”   李言卿与陈君然愣住,瑾瑜笑容越发明显,“今天没课,我先去与冬青商量,你们随意。”   说完大步离开,留下李言卿和陈君然面面相觑。   一个男子表现得像瑾瑜一样,那不是怕媳妇是什么?不过瑾瑜说得有理,冬青确实没什么好怕的,模样水灵声音悦耳,还娇小绵软。   瑾瑜没有耽搁,直接去了冬青暂住的客店,将李言卿的提议说给她听。   冬青一拍板,“可以,接了这个人情,我之前在屏翠巷看中一座小院儿,主人开价一百两银出售,我讲了半天价降到八十两,可我们还是买不起。   “我本想着问问嫂子手里有没有,先借来一用,住客店住不起,花钱太多了,只是嫂子手里才二十两出头,把家里所有钱全加起来也只够买下房子,但我们还要吃饭还要运作,不能把银子全买了房子。”   “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你跟李言卿借六十两,买下院子后我们还剩下四十两银用来日常运作。”   她最开始拉拢陈君然的目的,除了让他帮忙点制挑花刺绣外,就是想与李员外交集,李员外可是举人老爷,没做官反而在明山镇做个闲员外,威望还是有的。   不过如今瑾瑜步伐太快,已经从明山镇走出来,不如结交李员外的儿子。   瑾瑜点头,“那行,明日我去学院就与他说,借了钱买一座属于自己的屋子,钱慢慢还就是,他也不差这几十两银子,只希望那小院儿还没被卖出去。”   之前冬青走访的时候才二月下旬,现在都三月中了,不知道那院子有没有被别人买走。   “应该还在,那院子虽然不算窄,但位置比较背,而且不是新房子,旁人来县城买房子,都是要买大宅院,不会买别人住过的。”   冬青想了想,“不行的话我一会儿去看看,没卖出去就跟主人打个招呼,让他给我们留着,过两天交钱。”   “行,我陪你去。”   冬青摇头,“不,你不用陪我去,你白日要跟先生学习,现在这个时间你做挑花刺绣吧,否则我们都要入不敷出了。”   “……行吧,那我就听话的待在这里作点画。”瑾瑜无奈,虽然冬青卖东西很有一套,但得他点出新花色,冬青才能复制然后拿去换成钱。   为了以后,现在就先对付一下再说。   冬青走出几步又折身道:“为了速度快一些,你可以点以前在明山镇点过的花色,那些花色在明山镇已经不算新鲜,但在县城还没出现过。”   瑾瑜一行在桌上铺开冬青穿了暗线的布料,一行应道:“好,我知道了,你去吧。”   冬青找上那座小院的主人,运气不算太差,果真还没有被卖出去。   与卖家打了招呼,第二日瑾瑜去书院给了李言卿答复,从李言卿手里拿到几张加起来有六十两面额的银票。   瑾瑜自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山沟沟里的农夫,接触到的都是铜板和碎银,还是第一次见银票这么高端的东西。   翻来覆去看了看,这个应该是类似储存凭证的东西,而不是直接能当纸币使用,要拿去指定钱庄取钱。   看样子李言卿是把钱存在了城里的钱庄,身上拿太多银子确实很重还不安全。   瑾瑜仔细将银票收好,散学后去了李言卿说的那家钱庄。   钱庄处在城中偏西的街道上,地段还算繁荣,也不难找,瑾瑜顺着指引,不费事便来到钱庄门前。   一座红漆楼房,门上牌匾黑底镏金,浮雕“正德钱庄”,门前还有两个黑汉,看上去凶神恶煞生人勿近。   瑾瑜想这大约就是古代的银行,门前的黑汉便是保安,防止不法之徒捣乱。   抬脚跨进门去,将那数张银票递给柜台后面的伙计,说明来意。   柜台收了他递过去的银票,核实真伪后,道:“这是小数额,一两银子收三文。”   瑾瑜一时有点反应不及,愣了愣才道:“意思是我取六十两银子,要给你们交一百八十文钱?”   柜台伙计扒拉着算盘,“对,这样的话应付您嗯……五十九两八钱又二十文。”   “……我不兑换了。”瑾瑜伸手问伙计要回银票,准备直接用银票付给那家卖房子的。   虽然知道钱庄靠收手续费过活,但这银票机制也太坑了,决定以后有钱都不能存钱庄,自己收着。   那伙计虽略有不虞,幸而未表现在脸上,把银票尽数还给了瑾瑜。   瑾瑜收好银票,回客店跟冬青说了此事,冬青只觉得好笑。   “没多少钱还好,若是日后钱多了,全是现银,我们放在哪儿?让别人知道你在屋里藏了这么多银子还得了?”   瑾瑜叹气,“那等钱多了再说吧,也许日后家财万贯,我就不在意那点抽成了。”   冬青只是笑了笑,她们现在还没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有钱需要存钱庄,现在操心这些确实为时过早。   瑾瑜依然留在客店点制挑花刺绣,冬青带上银票和二十两现银,去跟卖主换房契。   房子的原主人是一对夫妻,见冬青依言来交钱,满面笑容把钥匙与房契拿给冬青。   所幸这夫妻俩不是斤斤计较之辈,没有与冬青细算银票拿去换钱还要给钱庄抽成这事。   冬青带了房契回到客店,递在瑾瑜手里。   瑾瑜看着房契,十分感慨,“如今我们也是有房子的人了,虽然是借钱买的。”   没想到在这异世,他还能背上房贷。   冬青一边把装银子的盒子搬出来,一边道:“不过是六十两,半年就还清了,不急。   瑾瑜将房契递还给冬青,“我不急,只是有些感慨罢了,我们这就算是在县城安家了。”   “嗯,算是,虽然不是几进几出的大宅子,但我们有房子了,我会尽快从客店搬出去。”   冬青将房契与钥匙一起,锁在了装银两的木盒里。   这盒子里不止有银子,还有他们的房契和瑾瑜的功名文书。   冬青寻思着改天搬进新房子里,把这些东西分开来放,免得丢了盒子就全都丢了。   瑾瑜放下手里的竹签,换另外一根,“你打算什么时候住进去?刚买下的屋子里面还什么都没有,怎么住人?”   冬青思索片刻,道:“那屋子有六间耳房,一间堂屋一间灶屋,里面就一套破桌椅,不过锁是新的,我这两天抽空去打扫一下,然后买个席子一套被褥,我就从客店搬进去。”   “还是买个床吧,睡地上对身体不好。”   说着,瑾瑜笑了几声,“买个结实的,我不住学院里了,我回咱家住。”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那就听你的。”   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通知爹娘和嫂子,让他们搬进来,把锅碗瓢盆搬着来,咱就可以省很多钱了。”   瑾瑜道:“倒也不是不行,但家里前些天正忙着种苞米,家里还有猪和鸡,乌七八糟的事只怕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好。”   “先带信回去,说咱买了屋子,让她们一件一件处理着,处理完就搬进来,要是方便,我想把三狼先带进来,现在咱们有自己的院子,也不怕三狼妨碍到别人。”   “行,我明日去找陈君然问问,他都是怎么给家里带信的。”   “好。”冬青说着又想起一茬,“对了,你在书院如何?同窗可还好处?先生严厉么?学业怎么样?”   瑾瑜点完一幅绣品,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到冬青身侧,臂弯轻揽腰肢,道:“挺好的,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杨老师手底下都是数一数二的人才,看不上我实属正常,至于先生严厉不严厉,不是有句话叫严师出高徒么?学业的话,老师只是让我读,让我不理解的就去找他。”   瑾瑜的那些同窗,都是文采不俗的人,面上虽然对他很客气,但他能感觉到那些人的高傲与疏离。   他也不在意,不就是各学各的,日后若有幸在官场上遇见,也至多是点头交。   对于书院的教学方法,瑾瑜觉得还不错,只是少许地方难以苟同。   县学里的学生都是考进来的秀才,教学模式便不是私塾那般先生将书本内容逐一讲解,而是让学生自学,不懂的再各自去请教老师。   县学老师做的事,就是为前来请教的学生解惑,时不时聚在一起讲上一些国情,出个题让学生做,无论做得出做不出,都可去找老师讨教。   这个完全是看个人的自律能力,很多人不够自律,多少年依然只是个生员。   学院每年都组织一次生员大考,由老师阅卷分等,头等有奖,三等以下受罚杖责。   这种机制瑾瑜觉得还不错,好处就是优胜劣汰,能看一个人的综合素质。   在这种环境下,凡是有点上进心都会奋进,没有上进心或者难以更进一步的淘汰。   瑾瑜难以苟同的,是书院里的生员都一天到晚读书。   不是说读书不好,而是读的就是那几本书。   因为科举题目都是从四书五经里出,那些人便一直在读四书五经,一遍又一遍。   甚至以读烂了几本书为荣。   瑾瑜不理解,就算人有忘性,第一遍认真读过后,不时拿出来温习也就够了,为何要一遍又一遍的读?   不过看旁人这么卖力,瑾瑜也不能懈怠,就跟着一起读起了书,不过不是呜哩哇啦读天书。   他第一遍读四书五经,因为时间赶,读得不算细,只是强迫自己背下来。   如今这个氛围,倒是可以再来细细的读一遍,以便融会贯通。   除此之外,书院还开设算科,发了一本全是题目的书,算科老师逐一讲解上面的题目。   瑾瑜拿到手里看了看,就是加减乘除各种运算,最难不过跟小学应用题差不多,他就没有跟过去学,而是小半天时间把题解了个差不多。   冬青听瑾瑜说着学院里的事,伸手抚上箍在腰间的那双臂弯,“听上去还算顺利,你要好好学,可不能让旁人给比下去!”   “那是自然,不求得第一,但绝对不垫底。”   冬青问道:“今年恰好是科举三年之限,你要试么?或是潜心学习,待再过三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奉陪。”   瑾瑜沉吟一瞬,道:“我今年就要去考,时不待人,不想再等三年,不管能不能成,成的话明年我就去参加春闱,不成就多分经验,怎么看都不亏。”   “嗯,既然如此,你可得更加努力才是,争取一试就中,以免再而衰三而竭。”   冬青也是如此想法,心里还盘算着自己打算的事要拉快些进程,否则都快要赶不上瑾瑜的步伐了。   瑾瑜将下巴杵在冬青肩上,轻声道:“我知道了我的娘子,不如我们来做点快活事情,暂时别去想那些破事。”   说着,臂弯用劲,冬青就被压倒在床上,毫无反抗之力。   瑾瑜一夜快活,次日都神清气爽,去找了陈君然,准备往家里带信。   陈君然没有推脱,带瑾瑜寻了时常往返于县城和明山镇的老包。   老包经常往城里带些山珍野味,投机倒把赚点钱,也时不时的帮忙捎个信。   每次陈君然要带信回去,都是把信放到老包进城必去的那家杂货铺,老包进城就顺便带回去。   陈君然往家里带信是真带信,因为村长识字,瑾瑜自己也了写信,免得口述不能精确表达他的意思,寻思家里人可以找村长帮忙看。   来到那家杂货铺,竟恰逢老包进城。   老包看到陈君然,立刻笑着打招呼,“陈小子,今天也有信要往回带吗?”   说完看清陈君然身后的瑾瑜,老包又道:“哎哟李小哥,你也进城啊?”   陈君然把瑾瑜让上前,对老包道:“不是,今日就是全哥要带信回去,他在县学念书,嫂子在城里做买卖,不方便回去。”   “念书???”老包掏了掏耳朵,他是耳屎糊厚了还是怎么的?   前年第一次见瑾瑜的时候,瑾瑜还跟媳妇儿向他兜售野物,后来这两口子卖起了新奇的挑花刺绣,怎么着今年就一个在县学念书一个在县城做起了买卖?   陈君然跟老包说了事情缘由,老包啧啧称奇,直道瑾瑜不得了,短短的时间里,竟然能考上秀才。   瑾瑜谦虚一番,把信递给老包,再递上十枚铜板,说明了要送去给南巷点心摊上的翠枝。   而后回去与冬青置办床铺和简单的锅具,好暂时住进自己的房子里睡觉做吃,不用额外支付住宿和伙食。   冬青已经把要住的那间耳房和堂屋灶房打扫干净。   两人去找了个木匠,从木匠做好的床里,挑一张结实的搬进东面耳房。   把木板放在床架子上,再买了草席和被褥,不多时铺成一张舒适的床铺。   “看样子我今晚就能睡上自己的屋子和床了。”   瑾瑜摇头笑道:“不,是我俩就能睡上我们自己的床了。”   冬青笑骂,“没脸没皮!”   在木匠那顺便买了蒸锅,冬青决定先用蒸锅对付一下,左右就她一个人吃饭,瑾瑜的膳食在学院里解决。   瑾瑜白日去学院念书,下午散学便回到两人的小院子里,将那张斑驳的桌子擦干净,放在院子里点制挑花刺绣。   晚上瑾瑜点出新花色,瑾瑜去念书时,冬青就穿暗线和复制那些花色,待制作好色板凑成完整一套,便拿去街上出售。   到了三月底,李林来县学找瑾瑜,让瑾瑜带他去见冬青。   瑾瑜虽然心里不乐意李林来找冬青,但他还记着三月初时,是冬青让李林来找她的。   于是把李林带回了家里。   李林进到院子里,嘴上哇哇乱叫,“哇!你们居然在县城买了房子!这是买的吧?”   冬青正坐在瘸腿的凳子上穿暗线,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笑意满面。   “你这是要去参加府试了么?”   每年二月开始县试,三月初县试毕,四月中举行府试,现在三月底,李林也该赶往湘廊应试了。   提起考试李林就唉声叹气,“对啊,不知道能不能弄个童生回去。”   院试三年两考,分岁试科试,刚好与乡试叉开,今年恰逢乡试,所以考完府试要明年才能参加院试。   这倒让李林松了口气,能拖一年算一年。   瑾瑜和冬青都已经习惯李林的性子,冬青笑了笑,问道:“那你想好要不要入伙了吗?”   “入!”李林斩钉截铁,“我家在青山镇镇上开了个布庄,虽然家境还行,但算不得什么,父母总让我去考科举,但我读书实在没天分,有钱赚就行,什么伙我都入。”   听两人的对话,瑾瑜还云里雾里,“入什么伙?”   冬青放下手里的底布,道:“林哥不是说他字画好看么?我邀他入伙点制花色,瑾郎你先教他点画,看能不能成。”   如果李林能行,加上陈君然,她们就有三个能够自主创立新花色的人手。   冬青之前算了算,如果单单靠陈君然和瑾瑜点制,她复制去卖钱的话,一个月最多能收入二十两银。   除去分给陈君然的三分之一,她们就只有十几两,这不是她的目标,她想要更多。   想要赚大钱,生意规模就得做大,迅速占领整个县城的挑花刺绣生意,再往外扩张。   扩大规模需要人手,首先紧缺的,就是有能力画出新花色的人才。   所以当李林说他字画好看时,冬青就动了心思,人都有一颗发财的心,李林无心读书,就拉拢他来一起点制挑花刺绣,做他喜欢的事还能挣钱。   冬青还收获了意外之喜,李林说他父母是卖布的,那网格布料的供应就可以让李林的父母负责,双赢。   瑾瑜心里惊讶,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冬青都打算了这么长远。   李林来回看了看两人,“那……我们怎么开始?那什么点画?”   “现在就开始吧。”   瑾瑜回屋取了染料出来,冬青这么尽力的打算以后,他也不能拖后腿才行。   照旧给了一张纸,让李林看着他点一会儿,然后自主点画一个事物。   看着瑾瑜点些小点,往远了看就是一幅完整的画,李林一脸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这么厉害!全兄不仅文采出众,这画技也稀奇古怪!”   “……???”瑾瑜无话可说,继续低头点画。   什么叫稀奇古怪?这是夸他还是贬他?   李林看了半晌,就伸手拿起一支竹签,往纸上开始落点。   别看李林平时吊儿郎当,作起画来倒是一本正经。   李林点画花的时间很长,比陈君然当初点的花色复杂得多,时间也相对增加。   一晃半日时间过去,李林才放下手中的竹签,将纸拎起来递在冬青眼前邀功。   “怎么样?画得像不像?”   冬青看清纸上的画,噗嗤笑出声,那纸上竟然以点凑成一幅肖像图。   那是瑾瑜的脸,而且是摆臭脸时的脸。   正在专心点制挑花刺绣的瑾瑜听到笑声,莫名其妙抬起头,就看李林和冬青凑得很近,两人笑得没鼻子没眼,顿时脸就拉了下来。   看到瑾瑜现在的模样,李林立刻咋呼开了,“你看你看,简直一模一样!”   “什么一模一样?”瑾瑜一把夺过李林手中的纸,拿到眼前一看,脸色好像更黑了些。   却没有说什么,只是又递给李林几张纸。   “把你画的图,从小到大缩放一遍,保证差别不大,且每幅图用的点之间距离一致。”   “啥?”李林有些傻眼,这个复杂的花色,从小到大缩放一遍得多长时间?   只得看向冬青,冬青一摊手,“都是这样的,在你之前那个陈君然,我与你说过的,也是从小到大缩放一遍。”   没有告诉李林,当时陈君然画的花色简单,缩放起来比较容易。   既然冬青都这么说,李林一边哀嚎一边认命的去缩放。 第56章 乔迁   李林花了一整天,点废数张稿,才将那幅画从小到大缩放一遍。   瑾瑜从学院回来,刚跨进门,李林把一沓纸塞过来,捂着眼睛不去看瑾瑜。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现在我看到全兄的脸就发腻!”   瑾瑜接过纸张,瞅一眼吱哇乱叫的李林,“又不是我让你画我,你这叫自作自受,活该。”   把李林的画逐一看一遍,瑾瑜看向冬青,“能成。”   “能成就好!”   冬青喜意难掩,如此便离目标更进一步。   “今日我做东,去吃好的。”   看冬青兴高采烈,瑾瑜不自觉挂上笑容,仔细锁了门,三人寻一个小饭馆,点上几个家常菜,美美吃了一饱。   李林要赶着去湘廊参加府试,不能在县城耽搁太多时间,以免错过考试时间。   冬青和瑾瑜一起,将他送至城外。   “别送了,回去吧,不出一个月我就会回来。”   冬青挥手道别,“你如今知道点画是如何作的,你要记得好好练习,回来就能着手制作!”   “好,我知道了,我会的。”李林说完,挎上包袱转身离开。   冬青二人看着李林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方携手回城。   瑾瑜每日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早晨起床去学院与同窗一同探讨国情抱负,下午用饭后便回自家小院,与冬青一起制作挑花刺绣。   有了瑾瑜带动,陈君然点制刺绣也勤了些,除去读书的时间,几乎五六日就能出一套简单的成品。   若是碰上屏风或是尺寸较大的,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完成。   每逢瑾瑜和陈君然点出新的花色,冬青就趁两人念书时复制,再把复制品拿去出售。   就这般过了十数日,期间收到村长的回信,称瑾瑜家里人已经收到信件,并请他书信一封带上来。   信的大致内容是今年的庄稼已经种在地里,不好就这样甩手搬走。   而且他们全都搬离清水沟,家里的地和房子归置问题也难处理。   若是卖了倒是有人愿意买,可那里怎么说都是住了几十年的老家,祖祖辈辈的坟地都在清水沟,把地和房子彻底卖出去,他们不安心。   留下房子和地算是留了个根,心里有颗定心丸,实在不行还能回老家重拾老本行,穷是穷了点,但心里踏实。   不卖地和房子,又有另外一个问题。   他们家的房子是土墙,屋顶盖的是松针,每年都需要检修屋顶,采新的松针补上。   如果他们离开了,没人打理,屋顶会漏水,土墙淋雨会垮,不要几年那房子都成平地了。   土地无人耕种也会杂草丛生,回归荒地。   信里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看样子村长一点都不嫌浪费笔墨,把瑾瑜家里人的话完全转述。   瑾瑜只得回去与冬青商量,要是按照信里说的,那至少要今年庄稼收起来,家里人才会搬进城里。   这样的话就得到九月里去了。   县里家具都很贵,铁锅更是贵的离谱,而这屋子各种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缺。   本想着让家里人抓紧搬进来,也好省下买那些东西的钱。   冬青为了省钱,只买了一个蒸锅与一个砂锅,每天饭菜就用这俩搞定。   也是冬青手艺好,用两个锅也能做饭做菜,否则过日子怎么能少得了必要的家什?   要是家里人九月才搬进来,冬青不可能就这样对付五六个月,只得花钱买缺了的家什。   到时候李老汉四人再搬进来,家什就多了一套,完全是花冤枉钱。   瑾瑜把絮絮叨叨一封长信总结了重点,省得冬青再看一遍。   冬青听完家里人所有的顾虑,大致可以用一句话囊括,那就是不舍得。   舍不得刚种下的庄稼,舍不得从小生长的清水沟。   最重要,就是李老汉夫妻舍不得家里那几亩山地和土坯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瑾郎,你再书信一封,让爹娘把房屋田地送给大伯家,虽然大伯家土地与房屋总体比咱家多,但大伯家三个儿子,土地应该是不够的,加上咱家的就差不多够种。”   听闻此举,瑾瑜皱眉,道:“你知道娘与大伯母龃龉颇多,只怕宁愿让地荒废,也不愿意让大伯母占了便宜。”   “不是白送,请村长做个公证人,写个契约,地和房子无偿给大伯家使用。”   “但,日后若咱家要回去扎根,大伯家须立刻将房子土地归还咱家,两家家主摁上手印,爹娘和大哥大嫂就能无后顾之忧,随时收拾东西搬进来。”   冬青接着道:“没有被耕坏的地,这样的话看上去是大伯家占了便宜,但我们达到了有人打理房屋土地的目的,日后回去直接接手。虽然不大可能会回去,毕竟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瑾瑜点头,觉得十分有理,除了听到没有耕坏的地时重点偏了一下。   “那我这就写信。”   “嗯,你要把利弊分析清楚,让爹娘没有别的想法,否则她们可能还是放不下。”   瑾瑜按照冬青说的,逐一列了出来,家里的猪和鸡可以都卖了,剩下的粮食若是方便,倒是可以带进来。   一年下来,一家子的口粮都是一个大数目,能省则省。   这次,信送出去半月都没有收到回信,冬青也不慌,只能说明家里人采纳了她的建议,正在处理家中事物。   照例做着挑花刺绣的生意,这日傍晚冬青回家,还未走到家门前,只在巷子这头,远远看到自家院门前站了两个人。   正待上前确定,就看一矫健的身影从那头窜了过来。   冷不丁的,冬青被吓了一跳,那道灰白身影如离弦之箭,窜到她跟前却硬生生刹住脚,惯性让它翻了个跟头,直直滑到冬青脚边。   “三狼?”   冬青略微撩起些裙角,蹲下身,挠了三狼头毛一把,十分好笑。   三狼已经一月左右没见着冬青,围着冬青脚边撒欢,上蹿下跳不见消停,最后索性把前爪搭在冬青腿上,往冬青身上蹭。   三狼已经是成狼,体型算不得小,爬得冬青一个趔趄,差点跌坐在地。   那边的二人往这边走来,口中呵斥着三狼。   “三狼!快下来,冬青遭不住你闹!”   三狼哼唧几声,耷拉着耳朵,偷偷看了大狗一眼,却不见动弹,非要趴在冬青腿上。   “大哥,嫂子,爹娘呢?”   冬青偏头往后面看,却没看到李老汉夫妇的身影。   翠枝四下打量着这巷子,道:“我们雇了牛车拉东西,奈何家里东西太多,粮食家具杂七杂八的,一次还拿不完,爹娘在家看着东西,让我跟大狗先跑几趟。”   大狗止不住的笑,“对,话说那房子真是咱家买下来的吗?感觉像做梦一样!”   “是咱买的,钥匙房契都在我手里呢。”   冬青把三狼的爪子扒下来,掏出钥匙起身往家里走。   开门把大狗和翠枝让进院里,顺手把放在门口路上那些小样的东西提几件进来。   翠枝和大狗忙着观看自家的新房子,从堂屋走到耳房,又去灶屋看了一圈。   “比咱家的土院子强多了!花了多少钱?”   冬青放下手里的东西,笑道:“八十两整。”   “八十两?!”   大狗吓了一跳,“以前咱家存多少年都只存起十多两银子,这房子要八十两!虽然挑花刺绣挺挣钱的,但你们钱不够吧?”   冬青如实回答,“的确不够呢,我们与李言卿借的六十两凑着,就是镇上李员外家的儿子,先落脚再说,钱不多久就能还上的。”   翠枝从背后戳了大狗一下,望着冬青笑,“二狗呢?咱先把东西搬进来免得放在外边路上挡了别人。”   “瑾郎现在应该是散学了,只是学院离家还是有点距离,所以回来得慢些。”   冬青没看到翠枝的动作,嘴上应着,帮忙把这次拉进城的家具搬回屋里。   “大哥,嫂子,家里有六间卧房,我跟瑾郎住了东边这间,还剩下五间,你们看看哪间中意,我们也好把你们的东西归置进去。”   冬青把门挨间打开,让两人选择一间。   “唉好。”   翠枝应了一声,倒是没有瞎挑剔,就选了西边挨着堂屋那间,与瑾瑜他们那间呈对称之势,离茅屋近的那间准备留给李老汉夫妇。   三人搬了一些,瑾瑜从学院回来,看到门前这些旧旧的家具,心里有些明白,立刻搭手跟着搬。   没看到李老汉与王氏,瑾瑜随口道:“爹娘没跟着一起来是吗?”   冬青从屋里探出个头,跟瑾瑜说了一遍。   大狗放下手里的东西,上下打量着瑾瑜,“嘿!个把月不见,二狗你好像变白了,翠枝你看,是不是?”   翠枝闻言,也抬头看过来,“好像是,还别说,二狗变白了比以前好看多了。”   “哈哈是吗?”瑾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他知道自己这副皮囊是上品,奈何一直没有镜子,除了在水中看过倒影,他都没有仔细看过自己。   冬青站在门边,眼角弯弯看着瑾瑜,李二狗本就生得俊郎,有了□□后更是锦上添花,叫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看得呆了片刻,听翠枝与她说话才回过神来,抓紧时间布置搬进门的家具。   这次大狗和翠枝带了两张床,几个柜子,一大堆被褥棉絮和衣裳,还有些桌椅板凳锅具。   大狗与瑾瑜把大件儿搬进屋里,冬青往灶屋归置碗筷和锅子。   翠枝在自己的房间里铺床,这是今晚就要睡的。   大狗拎了一包东西进屋,翠枝抬手招呼他过去。   “把门关上,来帮我拉拉被角。”   大狗不疑有他,顺手关上门,过去与翠枝一起装被絮铺床单。   翠枝一个用劲把被单抖开,对大狗道:“这房子买了八十两银子,都是冬青他们想法子给的,但不止是冬青和二狗住,咱们凑点钱给冬青去还钱,你觉得怎么样?”   大狗寻思一瞬,“嘶……倒不是不行,但咱俩没多少钱,凑多少合适?”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你一点眼力见都没有,就是因为事前没商量,我才让你先别提这茬,否则冬青还认为咱知道花了这么多钱买房子都没点表示。”   大狗咧嘴笑了笑,“冬青这不是没在意嘛。”   “有时候别人没放在脸上,不表示别人不在意。”翠枝叹口气,“不管冬青在没在意,我们都要自觉些,要不咱凑二十两?我们自己的点心生意是小本生意。留下八两做底也够了。”   大狗想了想,道:“行,冬青不是说县城比镇上好赚钱吗?现在不种地了,我帮着你做,做双份,没多久钱就回来了。”   翠枝点头,“嗯,县城确实人比较多,而且咱现在离街上很近,可以每天出摊,一个月能挣十两左右呢!”   “能挣这么多吗?!”大狗一惊,他算账慢的很,没想到在县城一个月能抵在镇上半年。   “那空下来就让冬青带我们认路,赶紧把生意做起来才是!”   翠枝两口子商量好了,翠枝从包袱里数出二十两银子拿上,这才开门出去。   冬青已经在灶屋忙活开了,好不容易多了几个锅,她之前买的菜和米都还有些,可以好好做一桌饭菜。   “嫂子,大哥,你们舟车劳顿,先坐会儿,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翠枝笑得有些许赧然,“什么子舟车劳顿,这么斯文的说法,我们不劳顿,就是坐牛车进城而已,比不上往日下地。”   说着,进灶屋给冬青搭手,她跟冬青学了一年做菜,两人不用多说便能配合无间。   冬青也就不再推辞,她知道翠枝闲不住。   翠枝进门先把银子递给冬青。   冬青手里拿着个勺,见此情景一愣,“嫂子你这是做什么?”   翠枝细细给冬青说了自己的想法,冬青好笑道:“我们是一家人,哪能计较这么多?我们刚刚跟李言卿借钱没多久,他不会这么快急着要我们还,你们手头也不宽裕,先留着用,多挣些,等要还钱的时候再给我凑。”   “这……这行吗?”翠枝有些犹豫,她打心底不想欠别人钱,想着能还上一点就先还一点再说。   冬青把银子推回去,“行,有什么不行的?我手里也留了运作的钱,欠钱无所谓,按瑾郎的说法,叫什么负债经营,用别人的钱作本挣钱给自己。”   翠枝把钱收回去,点点头,“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这么回事,那就过段时间再说。”   两妯娌炒了几个菜,叫了大狗和瑾瑜吃饭。   吃过饭后,各自洗漱安寝。   这次把清水沟家里的锅碗瓢盆搬进来了,走之前给李老汉夫妇烙了够吃两天的饼,说好第二天一早大狗和翠枝还要回清水沟,去把剩下的家什行李搬进来。   所以不能耽搁,一个耽搁,李老汉与王氏没有厨具,就只能饿肚子或是去别人家蹭饭了。   前些天收到瑾瑜的信后,家里就陆陆续续开始处理那些东西。   住了这么多年,家里乌七八糟的东西很多,什么锄头簸箕镰刀的,来城里就用不上了,只能卖给清水沟种地的人家。   那些东西虽然有所磨损,但还是铁打的,用起来没差,价格比新的便宜不少,大有人愿意买。   家里的猪和鸡也卖了,换得不少钱,李老汉夫妻还挺高兴,搬家好像并不是一无是处。   到了日暮,大狗和翠枝去而复返,一起的还有李老汉夫妇。   王氏笑得合不拢嘴,与李老汉打量着这个不大却干净整洁一应俱全的院子。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王桂花也有搬进县城的一天!”   就真的跟做梦似的,前年还为了闹灾荒的事儿挣扎,就在一个月前她们都还在地里可劲儿的刨,现在却搬进县城里,脚不沾泥土,直接不用种地了。   “娘,你和爹慢慢看,我们先搬东西。”   昨天已经拉了满满一牛车进来,今天依然装了个满。   今天搬进来的,是李老汉夫妻俩的床和被褥行李,再有去年收回来吃剩下的存粮,土豆苞米就装了快一车。   冬青在县城买了一张床,如今就多出一张,直接放到另一间屋里,当客房用。   又腾出一间耳房做杂物间,把土豆苞米尽数搬进去,这家就算是搬完了。   县城虽然大,但冬青这些日子走街串巷早已经摸得熟门熟路,第二日就带上翠枝几人去认路。   找了就近的粮油铺子,再找一个就近可以摆摊的地方,翠枝就能着手做点心出摊。   县城街道纵横交错,能出摊的地方很多,冬青看来看去,让翠枝去主街与卖吃那条街的岔路口。   主街上人来人往,出城入城都必须经过这个岔路口,无论是特意去买吃的还是路过,都能看见翠枝的点心摊子,能见度十分可观。   做小本生意官府一般不管,摆个摊卖点小菜小吃什么的,只需要与后面铺子的商家协商,商家愿意让你摆在门前你就能摆。   冬青选中的那处,是一家茶铺的屋角,对茶铺没有任何阻拦,只是给铺子的东家打声招呼。   东家根本不在意,冬青话没说完便应了下来。   定下地点,翠枝就去粮油铺子买材料,领着大狗仔细做了六十斤点心。   冬青干脆让大狗把那张斑驳的桌子搬去那处拐角,给翠枝摆点心用,俩背篓支起来的摊子实在不雅观。   第一天上街,翠枝有些忐忑,怕这些点心不合城里人的口味,心里没底,慌慌站了半个时辰。   第一个客人上前后,陆陆续续有人来买,与大狗守了半日,摊子上只剩下零星几块点心。   翠枝拎着钱袋子在大狗耳边晃,“大狗你听,这声音多好听!”   “……”大狗把翠枝晃荡的手摁下去,他很少见到如此活泼的翠枝,自从冬青领翠枝做买卖,这趋势愈演愈烈。   整个人都鲜活一些确实不错,多了许多情趣,但在大街上晃钱袋子着实不妥。   翠枝望着大狗傻笑,如今她也能跟自家丈夫一起守摊了!   从第一次看冬青和瑾瑜一起守摊,她就想跟冬青二人一样。   现在大狗无地可下,便可以天天守着她。   看翠枝出了几天摊,生意还不错,冬青彻底放下心来,这下算是真正的全都步入正轨。   王氏和李老汉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后,觉得无事可做,冬青和瑾瑜做的事他们又插不上手,只能跟着翠枝做点心,出摊。   日子进到五月初,李林从湘廊应试回来,直接来到了屏翠巷冬青她们家。   拉着门环拍了半晌,王氏来开门。   看到王氏,李林愣了片刻,默默退出一截,左右看看,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了。   李林挠了挠头,他上次是来的这家吧?难不成一个月的时间,冬青夫妻俩就欠债还不上被人占了房子?   “那个……以前住在这里的人呢?是夫妻俩,男子凶神恶煞招人嫌,女子娇小甜美惹人爱。”   王氏上下看了看李林,“你说的是冬青吗?”   李林忙不迭点头,“对对对,就是冬青。”   “那你进来吧,冬青出门卖挑花刺绣去了。”王氏把门完全打开,把李林让进门去。   李林进门松口气,还好冬青还在这,就听身后王氏幽幽道:“你说的凶神恶煞招人嫌那个,是我小儿子。”   “……咳,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跟全兄是好兄弟,说笑说习惯了的。”   李林有些尴尬,当着一个母亲说别人儿子招人嫌,实在有些不好。   他还记得他的娘虽然十分嫌弃他,但容不得别人说他不好。他娘在家经常骂他不务正业,结果上次一个长舌妇说他不务正业,他娘就跟人吵起来,差点动手。   王氏倒没想太多,招呼李林随便坐,“我懂,对了,你叫什么名?找二狗和冬青有事吗?”   “二狗?噗……”李林忍不住嘲笑瑾瑜原来的名字,看到王氏的脸色,又立马正经道:“我找全兄和嫂子商量买卖上的事。”   “哦,那你先坐,我给你倒水喝,二狗和冬青都要傍晚才会回来。”   李林起身往外走,“伯母不用麻烦了,我去学院找全兄。” 第57章 合作   李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王氏看着李林一溜烟走了,站在院中摸不着头脑。   她好像问了名字,但这小子没有告诉她名字就算了,还嘲笑她们家二狗的名字。   王氏站着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家二狗怎么着都是有功名的人,日后不能再在外人跟前叫二狗,免得给瑾瑜丢份,平白让旁人笑话。   这边李林出门松口气,他娘总说他缺心眼儿,这般看来好像没说错。   抖抖精神,晃晃悠悠往县学方向走,他以为冬青会在家,没想到是瑾瑜的母亲,真是尴了个尬。   瑾瑜从书院出来,就看到李林站在门前,顿时莫名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为何。   “全兄!好久不见。”   瑾瑜好笑,率先走在前面,“有吗?不见你的日子,我觉得三秋如一日那般快活。”   李林一愣,立刻快步跟了上去,“别介啊全兄,日后咱俩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瑾瑜脚步一顿,“日后……我跟你没有日后,一条船上倒是可以考虑。”   李林恍然大悟,“哦……你是不是因为我跟嫂子言语相投,因为我比她年长一岁,她还叫过我林哥,所以你心里吃味?才对我没有好脸色?”   瑾瑜一笑,“不是,就是觉得你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欠揍。”   “……”   李林摸摸自己的脸,好像没那么欠揍吧?反正他自己觉得长得还挺英俊。   一愣神的功夫,瑾瑜都已经走出去老远,赶紧拔腿跟上,欺负他腿短啊!   瑾瑜没有去白四街找冬青,而是直接回了家。   冬青回家的时间不定,有时晚些有时较早,他去了几次想着与冬青一同回家,结果只遇上两回,而后索性各自回家。   家里王氏已经烧好了饭,等大狗和翠枝回来,炒几个菜就能吃。   今日有李林上门,王氏多蒸了一个人的饭,还多加了两个菜,一素一荤。   看李林也是读书人,想着不能给瑾瑜下面子。   而瑾瑜根本没拿李林当外人,只要管饱,他就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古人都重宗族,听瑾瑜说李林姓李,是来跟冬青瑾瑜一起做挑花刺绣的,李老汉等人觉得关系又近了几分。   王氏望着李林笑,一脸和蔼,“你家是哪儿的?成家了吗?”   “哈哈……那什么……我家是青山镇的,还没成家,伯母您有人选要给我介绍?我也不挑,跟冬青嫂子差不多就行。”   李林话音刚落,头上就遭了瑾瑜一个爆栗子。   “敢拿我媳妇开涮,你小子越来越欠揍了。”   李林捂着头,感觉像遭了一记重锤,这什么手劲???   冬青往瑾瑜碗里夹了菜,笑道:“饭桌上,别闹了,快吃完你们俩还有事呢。”   “好。”   瑾瑜一瞬变脸笑意盈盈,果真听话的安静吃饭。   李林吃饭砸吧嘴,瑾瑜给他一记眼刀,这小子只怕又是家里的大宝贝,都被惯坏了。   李林咀嚼的动作都被瑾瑜吓得缓了缓,心里想着惹不起,不管是哪方面,他都惹不起。   “你考试怎么样?过了吗?”   听冬青问起此事,李林来了精神,“那肯定要过啊!我是何许人?文字好运气好,怎么能连个童生都拿不下?”   看李林眉飞色舞,冬青觉得好笑,不过心里松了口气,“过了就好,明年去参加院试,看看能不能考到秀才,不求加官进爵,至少要把赋税徭役免去,你才能无后顾之忧,安心跟着我们赚钱。”   “行!为了你这句话,我一定拼命免掉那些有的没的。”   吃过饭,王氏抢着洗碗,不种地了她感觉浑身不得劲,这段时间很不适应整天无所事事,就把家里的杂活都揽在身上,好让两个儿子儿媳专心钻研赚钱的营生。   翠枝和冬青也理解,好在不是什么重活,便随她去了。   翠枝领着大狗和李老汉处理点心食材,冬青和瑾瑜三人就在院子里制作挑花刺绣。   李林看着冬青数格子点颜色,感叹道:“嫂子你可真有耐心,这么枯燥的事儿能做这么久?”   冬青抬眼,“没耐心能如何?我可是指着这个养家糊口,自然是要有耐心的。”   “像你这样制作,如果有人指点,一般不会画画的人是不是也能复制?”   瑾瑜点头,“能,这个数着格子,只要有耐心不要数错了,不会画画的也能点。”   李林道:“那为什么不让你嫂子和大哥跟着一起点?他俩看上去手脚灵活,应该不算难教。”   冬青叹气,道:“我们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个刺绣会有饱和的一天,但吃的永远不可能缺,所以大哥嫂子要先顾及点心生意。”   王氏擦着手从灶屋出来,听到几人的对话,想了想道:“点挑花刺绣是精细活,我跟你爹老眼昏花手又抖,不能帮着,但我能做点心,也能守摊儿,让翠枝大狗帮你们,我跟你爹顾着点心生意如何?”   冬青看了看瑾瑜,她没有提这茬,是因为觉得王氏和李老汉已经辛劳一辈子,也是时候享清福了,她们年轻人能顾得过来,就不要让老两口动手。   李老汉一行敲核桃,一行插话道:“你娘说得有理,这些日子你娘跟着翠枝打下手,也学了个差不多,我们老两口没啥用,能帮一点算一点,帮忙顾着点心生意,你们的挑花刺绣多了人手,应该能多挣不少钱。”   翠枝与大狗对视一眼,道:“我们没意见,只要能多挣钱,怎么着都行。”   见所有人都无异议,瑾瑜定论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开始嫂子你把点心所有该注意的事都教给娘,冬青教你们穿暗线调染料数格子,复制我与陈君然李林三人点出来的新花色。”   “成,就这么说定了!”   翠枝甚至没等到第二天,她的点心都是晚上做出来,早上拿去卖,今晚就拉上王氏和李老汉,仔细说着所有步骤与技巧。   王氏这些日子记了个大概,应该可以挑梁,再由李老汉帮忙打下手,顾着点心生意不成问题。   再说翠枝和冬青又不远去,就在院子里,王氏随时能让二人去矫正错误。   第二日大狗帮着把点心和桌子搬去街口,翠枝已经跟着冬青给底布穿起了暗线。   大狗和翠枝不算心慌,因为有了大伯母的前车之鉴。   既然大伯母一家都能复制,她们年轻人好手好脚的,难道还能不如大伯母不成?   不过最开始进度很慢,不如冬青来得熟练。   虽然画作是冬青的短处,但毕竟学过,好歹有些底子,而且她从去年就做这件事,熟能生巧。   做这事,不要什么技巧,只需要静下心来,仔细一些就完全没有问题。   复制比创作来得容易,三个人就能复制以前的三倍,收入自然跟着水涨船高。   为了方便,李林干脆住在了冬青她们家,刚好多出一张床,仿佛就是为李林准备的。   瑾瑜每日去书院学习,回来有意无意把新接触的知识与李林交流,他觉得李林是个聪明人,他透露那些都是考秀才用得上的。   李林不负所望,看出瑾瑜的意图,也不戳破,跟瑾瑜作息刚好相反。   瑾瑜是白日学习,晚上回家点制挑花刺绣,李林则索性白日跟冬青探讨花色点制刺绣,晚上瑾瑜回来他就拿起书本,不解的地方大声说出来,瑾瑜自会跟他讨论。   如此生活,李林觉得比他过去十几年都有意思。   可以跟瑾瑜斗嘴,看冬青赏心悦目,做自己喜欢的事还能挣钱不说,连他最看不进去的书,在瑾瑜的引导下也记住了不少。   关键是冬青和翠枝的手艺不错,饭菜味道极佳,实在妙哉!他喜欢这家人。   吃得撑了的李林捧着肚子,“嗝……你们俩不去开酒楼真是可惜了,我在湘廊的酒楼吃了一顿,味道不比你们做的菜好多少,总觉得我那些钱花得太冤枉了。”   翠枝看了一动不动的李林一眼,“起来去走走消食,不要吃完就半死不活的,这才一个月,我觉着你都长胖了。”   李林慢悠悠站起来,“唉……我怎么觉着你跟我娘似的?”   “你小子是不是找打?”大狗扬起手里的布匹作势要打,“吃白食还敢挤兑我媳妇儿?”   李林一步跳到门边,“还真是,那以后我挣的钱上交二两怎么样?白吃白住的确实有点不好。”   “行。”瑾瑜一口就应下来,李林有能力挣钱,总不能他们白养着这家伙,每月二两囊括住宿伙食他们还亏了呢!   李林心里乐意,嘴上却不消停,“嘿全兄你这答应得也太快了点!”   “你每个月挣这么多钱,留着作甚?”   瑾瑜每个月能点十套左右,陈君然六套,李林因为空闲时间较多,能点十四五套。   冬青与大狗翠枝三人有空就复制,每套每月能复制三到四套。   冬青负责出售运营,把每人点的花色分得很清楚,谁点的花色卖得多,谁分到的钱也就相对多一些。   新花色卖出第一个,利润她与创作之人对半分,后面相同花色的复制品,卖出一套创作人得两成,剩下的都归她和翠枝几人所有。   当然,瑾瑜的除外,瑾瑜点的刺绣所得收入她都收着。   而这第一个月,无论是点制的新花色还是复制出来的,一律售空。   冬青已经把陈君然和李林该分到的钱算了出来,并且送到各自手里。   这个月陈君然点制五套挑花刺绣,有两套屏风,三幅挂壁,平均每套利润在二两上下。   卖出第一套对半分就是五两,每套复制三套卖出去,分两成就是六两,这个月陈君然收入十一两银。   李林点制了十五套,其中挂壁与小件居多,屏风四套,平均每套利润利润在一两六钱左右。   售出第一件对半分成有十二两,复制品出售分两成有十四两五钱,这个月李林就收入二十八两五钱银子。   赶得上他家布店半个月的收入,而他只是换个画画的地方和方法。   最高兴的莫过于大狗和翠枝,除了每个花色卖出去的第一幅,复制品赚的钱分了陈君然或是李林的两成后,剩下的冬青与他们对半分,这个月他们分到六十二两银子。   瑾瑜点制的挑花刺绣花色,这个月拢共赚了七十二两,第一套大狗和翠枝不分钱,复制品除去瑾瑜的两成,剩下的分给翠枝和大狗一半二十一两又六钱。   七十二两除去二十一两又六钱,就剩下五十两又四钱。   加上冬青该有的那一份六十二两,和每个花色第一套对半分的十七两,瑾瑜和冬青这个月收入一百二十九两又四钱。   冬青把账面做得很清楚,每个人都没有什么异议,因为合作之初就定下来的抽成协议。   陈君然连账都没看,他点五套挑花刺绣竟能分到十一两,他已经觉得是自己赚了。   毕竟他什么都没参与,只是在念书之余点上几套交给瑾瑜,月底就分到十一两银子。   李林倒是仔细看了账面,感叹冬青实在会做生意,他觉得挺轻松就能分到二十多两银子,哪怕冬青得到的钱比他们任何人都多,却没有任何人生出不平的心思。   冬青进城两个月时间,县城就刮起一股全民刺绣的风潮,有能力购买挑花刺绣的,无一不想买一幅回去亲手刺绣。   还有许多镇子上的人,进城买过一套挑花刺绣后,竟还回头买了数套,因为这对那个镇子来说都是新鲜事物,亲戚朋友让她帮忙往回带几套。   翠枝和大狗不会看账,他们坚信冬青没有诓他们,就算被诓,一个月分得六十两银子也值了!   他们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一直在照着花色点挑花刺绣,虽然没得什么空,但这就是直头活,不费脑子,也不用他们担心怎么出售。   冬青不仅早晚要帮忙穿暗线,忙着复制,白日还要上街去兜售,分得这么多钱都是应该的。   李老汉夫妇这个月看着点心小摊,收入十两又三钱银子,也觉得挺满足的。   反正两个儿子都有生钱的法子,不会问他们要这钱,这些钱就是他们老两口的,可以随便花。   心情好了扯上几丈布,给家里人做衣裳,买点好吃的打打牙祭。   日子是过得风生水起,王氏的嘴就没有合上过,特别是月底冬青算账分钱的时候。   每个人都分得数十两,远远超出他们的预期。   晚上回了屋,冬青把银子都拿出来数数,白花花的一大堆。   重新买了一个大的箱子,他们的小木盒已经装不下这么多银子了。   冬青扒拉着银子,“我们可以把欠李言卿的银子还上了,有了李林和大哥大嫂加持,一个月挣了一百多两。”   “我家娘子就是厉害!”   瑾瑜只觉得胸中的情感满溢,他之前一股脑感谢上苍让冬青成为他的妻子,一直疑惑自己都穿越了为何没有什么金手指出现,还要他一步一个脚印费劲的往上爬。   却没有想起,冬青就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金手指,能将他绘画的才能换成大把大把的银子。   只要有冬青在身侧,何愁日子不潇洒?   冬青掩嘴轻笑,“改日你邀约李言卿吃饭,我们把他的钱给还上。”   “好,随时都行。”   冬青又道:“不是你一个人去,这次我也要去。”   “嗯?”瑾瑜疑惑,却没有询问,“行,那就明天吧,我看李言卿挺闲的,左右他都要吃饭。”   冬青有自己的打算,他只需要选择相信并且支持。   翌日瑾瑜约李言卿吃晚饭,说要把借的钱还给他,李言卿特别惊奇,第一次见还钱这么积极的。   “你们借钱前后还不足两个月,这么快就要还给我?”   虽然他从陈君然那里对挑花刺绣有所了解,但应该不至于如此赚钱吧?   瑾瑜点头,笑道:“十分感谢你在我们夫妻困难之时伸出援手,今天晚上还请一定要赏光。”   “那成吧。”李言卿没有多想就应下来,既然别人要还钱还请自己吃饭,总不能拒绝。   而且八月中要乡试,今年的每一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去吃个饭放松一下也不错。   瑾瑜完成任务,傍晚先找了冬青,去约定的酒楼找了个雅间坐定,等李言卿赴约。   李言卿如约而来,进门看到冬青时愣了愣,他以为瑾瑜请他吃饭会叫上几个同窗,至少陈君然应该受邀,或者就是瑾瑜一个人。   没想到瑾瑜没有邀请陈君然,还带了冬青来。   “你们二人真是如胶似漆,连还钱都要两人一起。”   瑾瑜给李言卿拉了凳子,“过奖过奖,如胶似漆说不上,就是让冬青离开我三尺之外都觉得不放心。”   冬青不着痕迹嗔了瑾瑜一眼,转脸让李言卿点菜,“让小二进来吧,先吃上再说。”   当即叫小二上几个招牌菜,再上一壶好酒。   冬青给二人斟酒布菜,动作流畅优雅,一点不见笨拙。   李言卿看着冬青,有些好奇,“不知你以前是否做过帮佣?看你举动不像是一直待在农家的女子。”   他家有不少丫鬟,但能比得上冬青的,还不够一只手数。   冬青手顿了顿,瑾瑜立马道:“冬青确实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不过已经是过去很久远的事了,不提也罢。”   李言卿点头,果然如此才说得通。   瑾瑜给李言卿敬了几回酒,就把六十两现银推给李言卿。   李言卿不含糊,知道瑾瑜要还钱,来时带了之前写的欠条,递给瑾瑜。   之前借钱给瑾瑜,本不打算要什么欠条,看瑾瑜也不是会赖账的人,结果瑾瑜回去与冬青商定后,再去找他借六十两,手里拿着画了押的手印递给他。   既然别人什么都准备好了,他也只得收好欠条。   瑾瑜接过李言卿递来的欠条收好,看了看冬青。   还钱的事现在算是完了,但冬青应该是还有事要与李言卿说的。   冬青读到瑾瑜的眼神,便直接切入正题,“其实我们这次约李公子吃饭,除了感谢李公子的援助之恩,还想与李公子商议另外一件事。”   “哦?”李言卿随手把银子塞进袖口,看向冬青,“何事?”   “我想与李公子合作,将挑花刺绣推向山河县之外。”冬青将打算说出来。   李言卿皱起眉头,问道:“怎么个合作法?你知道人都是无利不起早,若是无利可图,或是利润微薄,我皆不会参与。”   冬青道:“上个月,我拢共卖出去一百五十套挑花刺绣,净利润二百三十两出头,若是大批量往其他地方出售,每个月的利润可想而知。”   李言卿扬眉一笑,“话虽如此,但我没有参与也知道这东西不容易制作,君然跟我提过,你们三个人点新花色,三个人没日没夜的复制,一个月也才一百五十套大小不一的成品,平均每人每天点不到一套成品,如何大批量出售?”   “只要李公子有把握能运输往别处出售,货源我会负责,保证数量跟得上出售。”   李言卿沉吟片刻,道:“这事得与我父亲商议,如果你能保证数量,我倒是能说服我父亲,与城里认识的商人一试。”   冬青展颜,“如果李公子有这个意向,我便回去拟定一份详细的计划,你仔细看过后带回去与令尊商议。”   “可以,计划可行便立刻着手执行。”李言卿计较了其中得失。   照冬青上个月的盈利来看,小件利润相对薄一些,大件利润丰厚,拉扯下来每套利润在一两五钱上下,只要能制作出来,不愁卖出去。   而黎国有七个大洲,每个洲都有十数个像山河县这般大小的县城。   若是数量跟得上,哪怕只在廊州内的县城出售,都是一笔可观的财富。   而冬青信誓旦旦的说,她能保证数量,那他就只需要负责跟父亲商议,拉拢行走在各个县城之间跑商的人,将挑花刺绣推广出去。   这样的话需要适量降低一些价格,让中间商也有利可图。   算上运输费用,他们这边每套挑花刺绣的利润可能会降低至每套五钱到八钱左右。   但是哪怕这么算下来,依然有利可图,而且是大利。 第58章 备考   确定李言卿有合作意向,冬青回去后便着手拟定详细的计划。   冬青坐在桌前,素手轻执硬毫,时敛眉思索,时下笔疾书,一颦一举皆赏心悦目。   瑾瑜不由驻目,曾几何时,冬青还是畏畏缩缩的小模样,如今却言行果决,颇有领导风范。   这其中,有他不少功劳,是他想要冬青人格独立,不必依附任何人。   现今得偿所愿,心里还有些小失落,今后冬青是否不再需要自己?   “冬青,你不与我说说你的打算么?”   “嗯?”   冬青抬眼,巧笑倩兮。   “我本打算与你说的,但又怕不成空欢喜一场。”   瑾瑜起身过去,坐在冬青身侧,“你我是夫妻,无论成与不成,事前都应该商量的。”   冬青放下手中的笔,轻握瑾瑜手指,“倒是我考虑不周,不如我们现在商量如何?”   瑾瑜这才舒展眉眼,“好,你与我说你的打算,若有不足或是漏洞,我给你补上。”   冬青臻首微点,“将挑花刺绣卖往别的地方,需求数量大增,便需要更多人手复制,我打算回清水沟一趟,请村长作保,叫上村里手脚灵便的大姑娘小媳妇一起挣钱。”   肥水不流外人田,有钱可挣,自然是拉上村庄里的人一起。   重要的是,清水沟属于最末端的山村,生存环境恶劣,所以她们能花相对少的报酬。   瑾瑜心下惊讶,这个立意倒是不错,“所以,你准备让村里手脚灵活的人一起跟着复制挑花刺绣,那报酬怎么算?是固定给工钱还是怎么着?”   冬青蹙眉,“我的想法,工钱不固定,来城里帮忙,我们提供食宿,然后点一套小件八十文银子,一套大件一钱又二十文,做得多就拿得多,这样的话她们为了多挣些钱,便不会偷懒,比固定的工钱划算。”   瑾瑜抚掌笑道:“你可真是七窍玲珑心,这般确实划算,就轻松点说,她一月点十套大件,再来十四五套小件,那她一月收入是二两银的收入,比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的银钱还多。”   “我们供了食宿,她一年就能净赚二十余两,比得上在清水沟全家种地的收入,大有人愿意做。”   卖出去的话,一套大件儿的利润在三两半左右,小件一两左右,此人这个月点出来的挑花刺绣,能为他们赚五十两左右的钱。   除去李林和陈君然的抽成,也能剩下数十两的利润。   前景如此美好,冬青的眉头却未展开,“现在还有许多问题,最开始哪怕有村长作保,可能也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你我,从而跟我们进城。招揽了一些工人,我们还没有场地提供给她们住,而且抽成也要重新定一下,不知道李林和陈君然能不能接受一套复制品只抽一成。”   之前是人手不足,复制品有限,便让李林和陈君然抽两成。   但日后若这事规模做大了,每个新花色至少要复制成百上千,再抽两成,数量就大了去了。   而且他们还要支付工人工钱食宿,适当降低价格以便中间人有利可图,抽两成明显不合适。   瑾瑜听着冬青慢慢说来,如果冬青把这事做成了,可能会造就这个时空第一个手工业制造厂,开创了先河。   “我可以负责与李林和陈君然协商,假定我们招揽了二十个工人,每个工人每月点先前说的量,每月收入就在七八百两,抽一成都是七八十,他们应该不会有异议。”   冬青想了想,“嗯,对头,那我们与李言卿这个中间人怎么算?”   李言卿帮忙把东西卖到别的县城,总不能白经手一遭,肯定是要有利润才行。   瑾瑜道:“不如这样,我们每套大件收降低一两的利润,小件四钱,相当于卖给李言卿,他只需要拿去转手就能赚钱,赚多少他自己定。”   冬青杵着下巴计较了半晌,却摇头,道:“不行,我们是拉他入伙,不是要卖刺绣给他,否则他不会尽心帮助我们。”   顿了顿又道:“不如这样,让他解决住宿的问题,再往外打通销路,旁的制作与伙食全由我来负责,山河县城的生意是我们独揽的,他不参与分成,往外销的分他一半。”   瑾瑜点点头,道:“那就这么定了,你可以下手把计划书写完,由我递交给李言卿,他觉得可行并跟李员外商定,我们就回清水沟招揽人手。”   “嗯,计划书这叫法虽然没听过,倒还真是贴切。”   冬青当即把所有条款列出来,让瑾瑜交给李言卿。   李言卿看完后没有耽搁,向学院老师告假两日,回去与李员外商讨此事。   李员外见李言卿在乡试前两月竟中途回家,冷下脸呵斥李言卿一顿。   李言卿待父亲发完脾气,才将事情始末说个清楚,并将冬青写的计划一并奉上。   李员外脸色这才好些,“哦,原来你只告假两日,我还以为你又要回来做犬首。”   打开李言卿递上的纸张看了一遍,“虽然这样看来,你每个月分到的钱并不会很多,但也不是不行。”   李言卿道:“这是一个大生意,赶着没传开新鲜劲还没过去,能大大的捞上一笔,黎国之境这般辽阔,这生意至少能做数年。我亲眼看着几个两手空空的农家人,上个月只在山河县就净赚数百两,考虑到旁人会跟风效仿,数年后便会是烂大街的白菜不值钱,理应现在抓住才是。”   李员外点头,“这倒是,若你想做,那便放手去做,前提是不耽误学业,我将名头和人手借你。”   李言卿应道:“那是自然!写这个计划那个女子,她丈夫与我算是同窗,看样子今年也打算参加秋闱,我自然不能落后于他。”   “哦?写这计划的,是个女子?”李员外微微惊讶,这字体虽然娟秀,但并不小气,他以为是男子所写。   毕竟没多少女子有此气魄,煽动他儿子搞个大动作。   李言卿无奈,“想必爹已经猜到,这女子,就是之前在南巷带头狼摆摊那个,上次给我们写信治住林员外的人,十有八九是她的丈夫。”   李员外朗声笑道:“不错不错,我还猜到这女子是你之前一见就动了心思的那个,不得不说,眼光不错。”   李言卿不禁赧然,他知道冬青是有夫之妇后已经歇了心思,虽然心里总有那么点缺憾就是。   不过这都是过去的事,现下重要的,是与冬青通气,把能用的资源交到冬青手里,能不能成,就看冬青的手段了。   这边冬青和瑾瑜已经在跟李林二人协商,他们每月照样点与上月差不多的花色,以后每月至少能分到六七十两银。   陈君然目瞪口呆,若是每月能分到六七十两,就不管它是几成了,左右对他没有什么大影响。   他的日子跟以前一样过,却多了这么多钱,所以他并没有异议。   李林倒是沉吟了片刻,他每月点的数量比陈君然多,钱至少会是陈君然的两倍,好像少抽一成他也没什么损失。   毕竟他不操心出售,中间的费用也不用他出,他只需要创作花色。   与三方达成约定,瑾瑜拟了一份合约,三方各自签字摁手印,就算达成了长期稳定的合作。   李言卿从他之前住的房子里搬出来,与陈君然一起住进了学院。   而后再往那所小院的房间里加通铺,给冬青招揽来的工人住宿,至少能住六十人。   冬青让翠枝和大狗先顾着城里的生意,她回清水沟一趟。   回到明山镇,依李言卿之言,去了李员外家,带上李家的管家一起回的清水沟。   找上村长说明情况,要借李员外举人老爷的名头向村民保证,跟她进城有钱赚。   冬青回来还带了陈君然给村长的书信,村长看过后得知陈君然牵涉其中,这事做起来后每月能分几十两银,第一反应是全力支持。   但又担心耽误陈君然学业。   “这……不耽误事吧?再有两个多月就要乡试,这节骨眼可不能耽搁。”   冬青摇头,“不耽误,瑾郎也在其中,还有李言卿与另外一个读书人李林,君然只是念书之余点上四五套,别的事都由我负责,不耽误他们几个考功名的。”   “哦这就好这就好。”村长心里松口气,能一边学习考功名,一边还挣钱,这事自然没有反驳之理。   就领着冬青和李家的管家老福,去了议事的空地,敲响召集锣声。   六月已经过了春耕和除草季,不算太忙,有空的村民都凑到场子上。   心里嘀嘀咕咕,平日里多久不响一次的锣,今年还没有半年光景,都响两次了。   赵氏看清台上的冬青,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冬青不是跟着瑾瑜去县城安家了么?   而且还连李老汉夫妇和大狗翠枝一起叫进城去了,种上庄稼的地和屋子都暂时留给她们家用,冬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心里有些担心,是不是冬青一家子在县城混不下去了,回来把地和屋子要回去?   可万万使不得,她们东西刚搬进那屋子不久,地里的庄稼也锄了草长势喜人,她并不想这么白滋滋的还回去。   就听村长在台子上道:“今日召集大伙过来,是因为冬青,也就是李老汉家二狗,在城里发现了大机遇,每人每个月能挣二两往上的银子,他说过会不忘乡情,这不就回来带咱们去城里挣钱了。”   说完顿了顿,场中一片寂静,而后人声嘈杂,交谈声不绝于耳,都不知道他们这些无一技之长的农夫农妇做什么能一月挣二两。   村长接着道:“有人愿意去的,确保手脚灵便,就来李员外的管家处登记名字,你们没听错,就是镇上的举人老爷李员外,他儿子李言卿和我家君然都在做这事,具体做什么,让冬青与你们细说。”   冬青走上前,清了清嗓子,清润悦耳的声音穿透整个场子。   “想必大伙都知道,我与丈夫在这明山镇时,就卖一名为挑花刺绣的东西,我们决定批量制作,所以人手紧缺,你们也不用担心不会做,这东西并不难,因为我的大伯母,她都自己依葫芦画瓢做了挑花刺绣去镇上卖,你们应该也有所耳闻。”   “另外,跟随我们进城的人,我们提供住宿与膳食,按单结钱,做得多相对拿的钱也多,村长的儿媳会与我前去,我们与你们签合约,只要双方摁了手印,你拿不到应有的工钱,便可凭此据去衙门上告,”   “现在不下种不除草不收割,每户都可以选一人去县里,不耽误地里的活计还能挣钱,何乐而不为?”   “还请大伙仔细考虑,村长会为我做担保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这次招揽到足够的人手,下次不知道何时还需要,再有就是每人每个月都有回家一次的机会,用不用可以自主选择,县城离清水沟不过一天路程。”   冬青说的这些,都是与瑾瑜商议过后的成果。   听完冬青的发言,场中之人明显有所动摇,这等好事,怎么看都没法拒绝。   村长和老福暗自点头,好一个过了这村没这店,冬青所说的话,恰好扣住了人性的弱点,容不得别人不心动。   赵氏一咬牙,拉着艳芳第一个上前,“记上名字,孙艳芳,她愿意跟你们去。”   艳芳本想反驳,赵氏都没有问她的意愿,直接就把她给推了出来。   但转念一想,反正留在家里也与赵氏相看两生厌,若她能挣钱了,在家里也能挺直了腰板,而且每月都能回家见丈夫与儿子,并没什么不好。   索性一点头应下来,让老福记上她的名字,再摁了手印。   冬青这就算是招揽到了第一个人,感激看了赵氏一眼,无论赵氏出于什么心态,这一下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果真陆续有人家当场商量,把家里做体力活较弱,但手脚灵巧的女子带上前,登记了名字摁下手印。   他们也不担心冬青骗他们,他们看不着冬青,但李员外和村长跑不掉,有这俩做担保,放心。   冬青与老福在清水沟待了两日,陆续有三十余人登记上名字,许多人胆小,想等这第一批人试水,下次冬青再来招人手时才去。   冬青也挺满足,第一次招到三十多人已经算很不错了,左右她问心无愧,等这三十多人尝到甜头,消息一传开,后面何愁没人愿意?   让这些愿意一同进城的人收拾个人的行李包袱,把她们集合,带着浩浩荡荡的往县城去了。   还有几个壮汉,是不放心自家女眷就这么进城,还顺便受旁的女子家人之托,跟着一起进城,确保冬青不是贩卖人口的人贩子。   冬青没有反对,都是村里熟悉的人。   这么多女子走在路上,着实让人震撼,许多人驻足,心里寻思是不是什么人组织去县城找县太爷的麻烦,或者村里大规模纠纷处理不当,需要到县衙处理。   冬青提前跟大狗翠枝打过招呼,今日傍晚会领着许多人回到城里,让她们蒸多人的饭菜,不需要多精致,管饱就行。   为了今日,冬青买了四五十个土大碗,进城的村民一人分配一个大碗一双筷子,饭菜装在一个碗里。   当二三十人挤在这个小院,平日宽敞的地方显得十分狭窄,村民排队上前各领一碗饭。   吃完后各自在盆里洗刷干净,冬青让她们收起来,领去李言卿布置好的住宿地点。   “这屋里是通铺,你们都是女子,便没那么多避讳,去选自己中意的床铺,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我和我大哥嫂子会来教你们如何点制。”   院子里有数个盆,灶屋里有烧水的锅,一行人自发的烧水洗漱,寻了一个床铺把行李放下,躺在床上期待又忐忑。   冬青看向一起跟着来的几个大男人,“你们的话……如果不放心,就住到那边空闲的屋里。”   看几人去歇息,冬青对瑾瑜和大狗道:“你们委屈一下,暂时跟村里跟来的几个大哥住两晚,待他们安心就会回去的。”   瑾瑜叹口气,“行,我不委屈。”   他能怎么办?就算不抱着冬青睡不安稳,他也只能应下,为了挣钱大业,几晚睡不好也无妨。   大狗没什么异议,就跟瑾瑜一起,陪着几个村里人住下。   第二日天刚亮,冬青就已经和翠枝抱了一堆新花色和布料染料过来接手,让瑾瑜安心去学院念书。   李言卿的院子比冬青她们家的大上不少,院子中间摆了两排桌子,以便摆放布料和染料罐。   众人就站在桌子两侧,两人相对,共用一套染料,一起复制一幅已有花色,过程还算顺利。   翠枝与大狗都十分耐心,冬青大致跟众人说了具体流程,给她们示范怎么穿暗线,怎么调染料,怎么数格子点上相同的颜色。   大狗二人则挨个的查看,纠正错误,说一些自己点制屯下来的技巧。   冬青选进城的人都不算愚笨,一天时间大部分人便掌握了套路,跟着翠枝与大狗耐心的点制挑花刺绣。   几个男人看了几天,觉得无碍,就约着回了清水沟。   生意正式起步,制作出来的挑花刺绣,分出一部分给冬青在山河县兜售,剩下的交给李言卿处理。   李言卿只是去县衙请了在各个县城之前通行的路引,找一个商人带路,让自己的人手亲自带上挑花刺绣,去隔壁薄云县试水。   他不打算让中间人赚了自己的钱,也不打算自己亲自上手,就借了李员外的人手,一个县城一个县城的去推销。   六月中,那人带了两百套挑花刺绣上路,六月下旬才回转,他按照冬青交代的,先自己在那个县城出售,再寻一家愿意卖这个东西的商家,以后那家就是薄云县的固定销售点。   虽然利润是少了些,但省去很多事,冬青觉得划算。   招揽来的人手,为了多挣些钱,许多人甚至晚上点着亮子的在复制,六月份,有几人拿到了三两的工钱。   虽然翠枝和大狗要做饭给这三十二人吃,不得空一直跟着复制,但复制数量还是比冬青和瑾瑜的预期高不少。   六月份除去原件花色,一共制作出大件三百五十八套,小件五百一十四套。   留了一百零八套大件和两百套小件给冬青在山河县出售,毛利润六百零九两。   剩下的全用牛车运往其他县城去,因为利润相对薄了些,毛利润九百两。   除去给工人的工钱,运输产生的费用,还有饭食钱,两波利润一千三百八十两整。   山河县冬青卖出去所获利润李言卿不参与分成,李林分走六十七两,陈君然分走三十二两,冬青手里剩下四百三十两。   售往其他地方的,李林分走六十八两,陈君然分走三十六两,剩下七百二十六两,冬青与李言卿对半分成,就是三百六十三两。   所以这个月冬青拿到手里的钱就是七百九十三两,还要分给大狗和翠枝三成二百三十八两,冬青和瑾瑜这个月净收入五百五十五两。   冬青的账面只给合作的三方看,下面复制挑花刺绣的人是没办法看到的,所以也不知道他们赚了多少钱,只觉得自己每月二两出头,到年底都十几两银子了,还不愁吃喝。   冬青负责监督的伙食很足,而且时不时打牙祭,对深山沟的人来说,算是很不错的待遇。   不少人陆续错开回家了一次,跟村里人一说这事,让上次没有跟来的人十分眼热,后悔不已。   冬青每天忙得脚不沾地,李言卿陈君然和瑾瑜却进入备考状态,离八月中已经不远了。   瑾瑜看着自己卧房的箱子里白花花一大堆银子,摸着下巴道:“冬青,你说咱现在是不是也算有钱人了?”   冬青好笑道:“不算,我们连一千两身家都没有,以前在湘王府时,每年光是女眷的例银和各种开支就远远超过一千两。”   “……她们也太奢侈了,都吃些什么用些什么?用得了这么多银子?”   “不过不急,我们会成有钱人的,你先专心考试,我们暂时复制以前的花色去卖。” 第59章 乡试   时至兰秋,冬青又回清水沟带了二十七人进城,手下拢共领了五十九名工人。   七月复制数量将会是六月的双倍,银钱自然也是双倍。   六月李言卿的人手往隔壁两个县城推销了挑花刺绣,冬青让他再接再厉,这个月至少要走访三个县城。   瑾瑜李言卿陈君然三人八月要应试,陈君然和瑾瑜点制的新花色成倍减少,不过还好有李林撑场,暂时算不上困窘。   冬青七月份越发的忙,她要抓紧时间挣更多的钱,才能跟上瑾瑜的脚步。   瑾瑜每日钻研国情,据参加过乡试的陈君然说,乡试每年八月初八开考,除非有重大变故,否则考试日期不会变,便不专门通知考期。   自八月初八进场,一共考三场,每场三天。   初九为第一场,试四书文四篇,经义四首,外加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八月十二是第二场,试五经文两道,策论一道。   八月十五日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试五道时务策。   时务策便是结合四书五经理论,对当下实时国情政务发表议论及见解。   瑾瑜对四书五经理解已算是透彻,试帖诗也有一定经验,没想到又出时务策这种东西,实在让人头疼。   为了表示尊重,瑾瑜课后找了杨天寻,将自己有意今年参加乡试的事与杨天寻说了。   杨天寻怎么说也算是他的老师,而且看杨天寻平时与他对话,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是想让他在县学进修数年,下次乡试再试。   杨天寻听了瑾瑜的想法,皱起眉头,“我明白你才学不俗,以县案首之名进学,也理解年少难免一腔豪气,但你接触尚浅,我还是想奉劝一句,不如求稳,潜心修学,不要心浮气躁,待下一次秋闱,你定十拿九稳。”   瑾瑜沉声道:“抱歉,我虽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可还是想试上一试,不想再等三年,若是能过更好,不过也能添加经验,前后只耽误一月时间,此试不过我再回来潜心修学就是。”   杨天寻叹口气,“罢了罢了,你要去便去,切记摆正心态,莫要急功近利,胜败乃兵家常事。”   瑾瑜抬手对杨天寻行了一礼,“多谢老师费心,教导之恩永记于心。”   “去吧去吧。”杨天寻挥手让瑾瑜离开,捋着胡须不禁又叹气一口。   虽然将瑾瑜收入门下是惯例,且不足一年,但他这个学生很满意。   谦逊有理,懂得做人,上个月他的寿辰,瑾瑜竟亲自携礼上门,礼还不轻。   杨天寻不是张扬的人,很少有学生知道他的私事,在生辰送礼的人更是寥寥无几,而此次又不是大寿。   无论瑾瑜是偶然得知他的生辰,或是特意去打听来的,能上门送礼,至少说明对他这个老师是费了心的。   所以他对这个学生也多了分心,不希望上演资质上乘却一试不中导致心态崩塌,人生就止步于此。   瑾瑜不知杨天寻为他如此担心,他给杨天寻送寿礼,是因为他跟冬青提起过杨天寻对他的期望是让他下次再试。   冬青说既然要违背老师的意思,那就先一步找个由头,与老师关系更进一层,到时应试无论过与不过都还有后路。   中了的话老师面上有光,不中的话,回来县学还是杨天寻的学生,杨天寻教他依然会像以前一样尽力。   所以冬青托人打听了杨天寻的底细,看近期有没有什么由头可以送礼,包了一份还算丰厚的礼送过去。   看样子冬青的计策应该是奏效了,那次之后杨天寻对他提点多了不少。   现在已经是傍晚,瑾瑜准备回家,走到大门边,看到几个同为杨天寻的学生站在那边。   瑾瑜不打算搭理,这几人是杨天寻之前的门生,比他先入县学一年有余,看他是县案首省力进学的,明里暗里都透着对他的不待见。   既然话不投机,他也就能避则避,说得多了还烦躁,平白给自己添堵。   但显然那几人不是这般心思,看到瑾瑜从眼前路过,非要跟他打个招呼。   “全兄,这就要回家了吗?”   瑾瑜只得顿住脚步,挂上一脸假笑,“是啊,几位仁兄吃饭了吗?”   原谅他实在找不到什么话说,干脆问一句吃了么。   对面为首一人称章材,没有回答瑾瑜问的吃了吗,只是笑道:“听闻全兄要参加今年的秋闱,全兄年纪这般大了,应该更加认真读书才是,每日急着回家,莫不是家里藏着个美娇娘?”   旁的几人哄笑道:“子城这话就不对了,咱们全兄可是县案首,日日温香软玉也不愁中个举人。”   “不错,不过我听说全兄很会挣钱,就算中不得举人,家境都不愁吃喝,我等比不得。”   反讽之声不绝,瑾瑜就差翻个白眼给几人看了,待几人笑声弱下去,才道:“没错,我家里就是有个美娇娘,长得漂亮声音好听,还挺有本事,钱也挣得不少,真是一刻不见都如隔三秋。”   “举人倒是没什么把握,不过方才老师说让我不要心浮气躁,这事十拿就算九不稳八也稳。”   这话让几人愣住,没见过这般没脸没皮的人,听不出是讽刺不见生气就算了,竟然夸夸其谈。   关键是这话里,透露出刚刚见过杨天寻,讨论了秋闱这事,杨天寻还给予了肯定。   本想给瑾瑜添堵,没成想倒是给自己招了不痛快。   瑾瑜见几人不搭话,心里暗自唾弃几个战五渣,这种程度就找不到话反击,还敢上前对人冷嘲热讽。   “既然几位仁兄无事,那我就先告辞了,我家娘子还在家里等着我,你们没有美娇娘打扰,可要认真读书。”   说完留给几人一个潇洒的背影,章材面色难看,他现在才十七岁,已经进了县学一年有余,又怎么能输给一个二十二三的农夫?   旁的几人也气不过,却不如章材来得有自信,只是道:“逞口舌之利有什么用?要桂榜出来才好一决雌雄,子城你可要把这家伙嚣张的气焰压下去!”   瑾瑜知道自己拉了仇恨,不过他不在意就是,反正那些人都看他不顺眼,就再不顺眼一些,让那些人更膈应。   可惜,他说自家美娇娘在家等他全是假话,冬青这些日子都夜深才从制作挑花刺绣的院子里回来。   白日冬青要去兜售挑花刺绣,早晚忙着复制,夜深回家已经疲惫不堪,几乎洗漱后倒头就睡,看得瑾瑜十分心疼。   他想让冬青别这么拼命,钱慢慢挣也行,但看着冬青疲累却满身斗志的模样,他就开不出这个口。   孤独一人在屋中立了片刻,拿起昨日没有点完的花色。   既然无法劝退,那就与她一起,在上湘廊应试前,至少点出几套供下面工人复制。   天色渐晚,瑾瑜揉了揉眉心,燃起蜡烛继续。   待天色差不多,洗漱躺在床上,他要每日早起有质量的看书,必须在合适的时辰睡觉,保证睡眠充足。   意识有些迷糊,才听房门被推开。   冬青轻手轻脚洗漱,散了头发,爬上床窝在瑾瑜怀里。   瑾瑜下意识揽住,迷迷糊糊道:“你会陪我去湘廊考试吗?”   湘廊应该是冬青的伤心之地,从有记忆开始就在湘廊乞讨挣扎,而后成为一个卑微的婢女,还被自己真心相待的主子发买。   换做是他,他可能不会想回到这么一个地方。   冬青在瑾瑜胸膛蹭了蹭,“会,我已经准备好了,就是为了陪你应试,我这些天才脚不沾地。”   “真的么?你若觉得勉强,你可以在家里等我回来。”   冬青知道瑾瑜所指,沉默了片刻,“无妨,不过是一个地方,早已物是人非,我就把它当做一座普通的府城,快睡吧,别操心这么多。”   “好。”瑾瑜臂弯紧了紧,两人抵足而眠。   过了几日,瑾瑜终于知道冬青说的为了陪他应试才忙得脚不沾地是什么意思。   挑花刺绣这几个月在县城流传,冬青每月卖出几百套着实让人眼热,不少人找冬青询问,能不能把挑花刺绣拿给他们铺子去卖。   冬青一开始并没有答应,只是说她需要考虑考虑,其实是因为拿给那些铺子出售虽然省事,但利润会薄一些。   她舍不得会少的那些利润,所以拖一段时间,把最开始好赚的钱赚它几个月。   待要陪瑾瑜去湘廊考试,她没办法亲自兜售,才跟两家靠谱的布料铺子谈妥。   就算她要离开,也要把事情安排妥当,不耽误赚钱的情况下陪瑾瑜去考试。   暂时委托李林代为记账,每月原创花色多少套,复制多少套,给山河县城的铺子供应多少套,又给别的县城各供应多少套,其中有什么制式,每种制式有多少套,一一要记清楚。   大狗和翠枝负责看管工人,李林负责统计,收到的钱一月一算一抽成,完全不耽误。   而冬青早晚跟着赶工复制,留了一百套,准备带去湘廊出售,把这些卖出去,就能挣一个月的生活费了,这波考试不亏。   瑾瑜只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把方方面面都算计完了的,看样子银钱方面他是再也不用担心。   湘廊离山河县不算远,成年男子步行也不过三四天的路程。   李言卿也要去湘廊考试,李员外从城里租了个马车,让李言卿坐马车前往湘廊。   马车还算宽敞,李言卿一个人也坐不了这么大的地儿,索性叫上陈君然和瑾瑜一起,收拾包袱书籍,花一天就能到湘廊。   因为有马车大大的缩短行程时间,几人准备好自己的准考文书,在八月初五这天才坐上马车,哒哒哒往廊州的府城湘廊进发。   几人都很健谈,路上算不上枯燥,冬青一百套挑花刺绣占了马车一大半的位置,李言卿就没要别人赶车,自己坐在前面当起了车夫。   只是陈君然好像十分紧张,手里一直拿着书本,口中念念有词。   他三年前参加过秋闱,只是可惜落了榜,今年再试心里不免忐忑。   村长对他抱了很高的期望,今年要是再落榜,他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李言卿扶着额头,无奈道:“君然,你放松一些,你这般姿态,吓得我都快要紧张死了。”   陈君然扯了扯嘴角,“我也不想如此,你大可不必担心,你虽然后我一年考上秀才,却是以廪生进学,比我强多了。”   瑾瑜道:“君然你这样就不对了,自己不能贬低自己,心态先崩了,对发挥不利。”   “我尽量吧。”陈君然终于把手里的书放下,虽然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但终究好上许多。   马车不疾不徐,一日时间到了湘廊城门前。   湘廊是府城,主城城门竟有侍卫站岗,外地人进城须出示路引,而瑾瑜等人出示的是准考文书。   侍卫没有细看,就挥手让马车进了城。   现在恰逢科举三年一考,各个县城的考生蜂拥而来,他们都习惯了,细看看不了那么多。   进城后,几人找了一家相对便宜的客店住下。   李言卿把马从马车上卸下来,让伙计拉去后院马厩,再来问别的几人要不要出去走走。   瑾瑜自然是想出去,在冬青长大的地方看看。   上次他来湘廊,还是去年正月初二,那时候来取冬青的银子,没有仔细看过湘廊,只是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出去逛逛吧,有助于调整身心。”   瑾瑜选择说服陈君然,大伙结伴同行才有意思。   陈君然想了想,觉得有理,只是出去半日,回来后便可继续看书。   几人当中,只有冬青对湘廊熟悉,当下便当起了向导。   只可惜她在湘廊十余年,却没有仔细看过湘廊的风景,只能给瑾瑜介绍整个湘廊的布局。   瑾瑜好笑,“那今日,就由我带你细细看一遍湘廊的景色。”   冬青带着路,将湘廊的大街小巷走了个遍,直走到脚软,几人相顾无言。   “……好像湘廊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大了些,路上行人穿得好了些。”   时不时能看到达官贵人从街上路过,看到大户人家的小轿一颠一颠,不知里面坐的是贵妇人还是娇小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不然呢?你来过一次,又怎么会不知道?”   瑾瑜叫屈,“我来过就是顺着这条路,拐几个弯,在破庙呆了一天,周围都是乞丐。”   “吃些东西,然后回去吧。”李言卿不想看这两口子你来我往,招呼吃东西而后各自回屋。   瑾瑜和陈君然没有异议,走这一天,剩下的几天都不用出来走了,安心看书。   剩下这几日,冬青倒是每天出门,推销挑花刺绣。   瑾瑜他们三个大男子一直待在房内,补习着自己薄弱的部分。   一转眼到了八月初八这日,今日考生要进场。   大清早陈君然就叫两人起床洗漱,带上考篮,装上笔墨文具和膳食,赶去考场。   乡试考场在城的东南面,却不称考场,大门正中悬挂“贡院”二字的牌匾。   主持乡试的主考官和副考官都是朝廷委派的翰林学士与内阁学士,而不是地方学政。   地方学政官只能负责主持院试选拔秀才,统管地方的县学府学学官。   因为主持科举的所有人员都是临时委派组成,就断绝了事前通气舞弊的机会。   据说考前两天,也就是八月初六时,所有考官入闱,需举行入帘上马宴,内外帘的考官都要赴宴。   宴会结束后,內帘官进入后堂,监视官会进行封门,内外考官便不再相互往来,內帘官只负责批阅试卷,旁的事一律不准参与。   冬青依然送瑾瑜到考场门前,也就是贡院门前。   进入贡院例行搜身,确认准考文书无误,便从头到脚搜身,确保没有夹带,才准进入贡院。   瑾瑜对于搜身这事已经麻木,任由别人上下其手,搜完跨进贡院。   乡试的考场有考棚,是独立的小间,一人一间,称为号房。   院内有专人维持秩序,各自进入一间号房,外面的人就会挂锁将门锁上。   这都是瑾瑜从陈君然那里听来的,他觉得要是幽闭恐惧症,铁定参加不了这坑爹的考试。   瑾瑜正往里走,却听门口有骚动。   回头看了一眼,原来是搜子在一个考生身上搜到了夹带的小抄。   已有侍卫扣住一白面小生,那小生本来就白的面色更白,嘴里大呼冤枉,那不是他放在身上的,是别人放的为了栽赃他。   “哦?意思就是说这纸上的不是你的笔迹?”   把纸条递到小生眼前,那小生嘴唇蠕动片刻却没有回答,看样子这字迹确实是他的。   “押下去!”   这小生说不出所以然,自然无人去细究,在你身上搜到的夹带,又是本人的字迹,默认你准备作弊。   小生喊冤的声音远去,瑾瑜心里打了个冷颤,方才电光火石间,想着若那小生说的是实情呢?   那只能说明那小生交友不慎,能拿到他的字迹,而且偷偷塞到他身上不被察觉,定是十分亲密且让他不设防。   瑾瑜只觉得细思极恐,怪不得人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还好他运气好,没有人想起用这招来对付他,否则他可能要完。   “走快些。”   瑾瑜愣神时,被人催促走快一点,后面还有一大摞考生等着入场。   立刻加快脚步,领了考卷后,随着指引进入一间号房,刚进入就有人把门拉上,听闻挂锁的咔嚓声。   他就这样被锁在这间小格子里了,要在这个小格子里待上三天,与世隔绝,不到一场考试完结束不准出去,吃喝拉撒睡还有考试一并在内。   所以这个号房,是考场也是宿舍。   现在天色还亮,缝隙里透进光亮,瑾瑜打量了一下这个号房。   不得不说这号房真是小得可以,难为他一米八几的壮汉,在里面只能打个转身,要是躺平了,头脚都能顶着墙,难以伸直。   号房内陈设十分简单,只是上下横了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一块当椅子。   陈君然说,这两块木板都是两用的,当你答卷时它们是桌子和椅子,当你睡觉时,可以把它们拼起来当床。   除此之外,还有官府提供的一根蜡烛,一个炭盆,和……一个有木盖的桶。   一般情况来看,蜡烛用来照明,炭火用来取暖做饭,这有盖的桶,肯定是用来解决屎尿问题的。   瑾瑜暗自庆幸,还好官府比较人道,配的是有盖子的桶,要是没盖子的……那可能要死人。   毕竟八月还不算太冷,屎尿本就闻不起,再放在这不是很透气的小隔间里发酵,只怕酸爽无人能忍。   没想到古代想当个官这么辛苦,先不说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就说一个人独立关在一间号房里三天,心智薄弱的人岂不是要发疯?   真是苦了陈君然,一试不中还要来体验第二次。   怪不得杨天寻让他多些把握再来,免得一试不中崩了心态……   心下感叹,瑾瑜却不敢耽搁,抓紧时间把试题做完才是正道,不枉他遭这么多罪。   先把试题大致过了一遍,陈君然说的没错,第一场就是四篇四书里的文章帖经,四首经义,还有一首五言八韵试帖诗。   内容比县试多了不少,三天考试时间也还算合理。   瑾瑜先做自己擅长的四书文,可以说奋笔疾书也不为过,每次考试,他花在这种试题上的时间只是写字的时间,并不需要思考的时间,   到了晚饭时间,他听不远处另外的考棚有各种响声,看样子是在准备晚饭。   不知为何,瑾瑜还是觉得这个考试方法很好笑。   好笑归好笑,饭要吃,觉要睡,试题得做,除了试题瑾瑜认真做,吃饭睡觉都随便凑付。   吃一饱睡一觉,起床并不能梳洗,他也能习惯,毕竟他曾经跟了赖头五天,这种程度不在话下。   这次的试帖诗是五言八韵,题目:玉碗盛来琥珀光,得题韵,五言八韵。   意思是以“玉碗盛来琥珀光”为题,要求压题目的韵,也就是压“光”韵,每句五个字,两句为一偶,八个韵脚。 第60章 旧识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瑾瑜在诗词鉴赏读过这首诗,是前前朝诗人所作,玉碗盛来琥珀光,指的是美酒盛于碗中而泛出琥珀一般光晕,晶莹迷人。   果然是比县试难多了,县试府试的题目,题意一目了然,就算没有读过原本的诗句也能知道题目是什么意思,不至于无处下笔。   而这次乡试的题目,只有一句玉碗盛来琥珀光,若没读过整首诗,单靠联想,不一定能联想到是描写酒的诗句。   如此就只能按照题面意思着手写诗,很容易偏离“酒”这一主题,哪怕文采出众,也不能算正确答案。   瑾瑜将题目的字拆开放在纸上,寻思着怎么凑一首贴合题意又押韵的试帖诗。   顺便暗自祈祷,希望会试的试帖诗题目也是他读过的诗。   想了两个时辰,终于排出一首勉强还过得去的五言八韵赋得体,把它从草稿仔细誊抄在正卷上。   清露玉琼浆,琥珀碗中央。   月来波光涌,齿颊盛暗香。   旱泥冰纹裂,只叹夜阑长。   畅饮轻陶坛,振臂呼佳酿。   远观浮岚动,飘渺城浅唱。   朦胧意渐失,不知过白藏。   寒凉侵心髓,把酒青霄朗。   挽樽嘲九重,聊发少年狂。   按照前生学语文的经验,前四句描景,后四句写意,整首诗意境低开高走,就算算不上佳作,也至少能保持中上等的位置。   待把题目做完,三日时间已过得差不多,等待收卷官前来收卷。   这三日,瑾瑜算是看明白了,关在号房内的考生,只要不作弊,其他所有动作考官都不管。   出场日收卷分三批,午前一批,午后一批,傍晚再一批,酉时前清场。   瑾瑜盼着自己是午前一批,他不想在这小破棚里再待几个时辰。   奈何天不遂人愿,等来等去,听外面有人声喧哗,却无人来收他卷子。   瑾瑜只得又在考棚里对付了午饭,午后才有人来取锁收卷。   取锁的是一人,收卷的是另一人。   收卷官收了他的考卷,给他发一签,与卷子和号房的数字相同。   收卷后便挥手示意瑾瑜可离开,收卷官继续前往下一个号房。   这些考卷收上去之后,立刻将考生姓名糊上,同考官阅卷前,有抄工用朱笔将内容重新抄录。   阅卷官评阅的是抄工誊抄的朱卷,便不能以字迹认人,旨在公平公正。   瑾瑜出了贡院,看到四周都是跟自己一样面露疲惫的考生,四下张望,不知道陈君然和李言卿是不是跟自己一批出场。   只在门前看到了冬青,快步走过去,“你怎么知道我第二批出场?”   冬青露出一口白牙,“因为啊……我从第一批出场就等在这里,无论你哪一批出场,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我。”   瑾瑜皱起浓眉,“你午前就来了?还没吃饭吧?刚好我这几天都没吃好,我们叫上李言卿他二人,吃顿好的。”   冬青道:“我带了饭团垫过,不是很饿,李言卿是午前第一批出来的,回客店洗漱去了。”   瑾瑜才想起自己也是三天没有好好洗漱的人,拎起衣襟闻了闻,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   “我也该回去洗洗,既然你垫过肚子,那便等我洗干净了再说。”   瑾瑜又道:“陈君然呢?午前没出来是吧?那我们等等看这一批他有没有出来。”   “嗯。”冬青点头,往人潮中张望,奈何身高不足,视线并不顺畅。   垫脚也无济于事,索性垮下身子,戳戳瑾瑜的手,“我不看了,你看。”   “哈哈!行,我看。”瑾瑜一边搜寻陈君然的身影,一边偷瞄身侧的冬青。   他喜欢娇小的冬青,能作抱枕,又觉得大力些就能把她捏碎。   这一批散了个差不多,才看到陈君然从贡院大门慢悠悠出来,长叹一口气,下意识四下寻找同伴。   瑾瑜对陈君然招手,陈君然快步走到跟前。   “如何?言卿呢?他可有出场了?”   “出来了,他午前就出来了,我们回客店遇他,而且我们都要洗洗才行。”   陈君然颔首,三人回客店,烧了一大桶水泡了个舒服,才又聚在一起,下楼叫上一桌好菜。   “全哥,言卿,你们觉得这次题目怎么样?”   陈君然问起瑾瑜和李言卿对这第一场题目的看法,他上次落榜后又潜心在学院学习了三年,这次觉得不如上次吃力。   李言卿砸吧一下嘴,“嘶……怎么说呢……我觉得还行,只是我没见过试帖诗的题目,旁的两题只要读熟了四书,这四书里选的文章经义算不得难,若是没读熟没记下,难度就大大增加,与我一起出场的,有人没有完卷,只怕后面的两场都不用试了,没有完卷不可能榜上有名。”   瑾瑜道:“就我来说,这第一场不算难,四书五经我滚瓜烂熟,试帖诗的题目我在诗词鉴赏里读过,倒是言卿,你不知道出处,怎么着手写的?”   李言卿叹口气,“嗨别提了,我反复琢磨,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盛的是什么,然后灵光一现,想起不知在哪儿看过的‘玉椀’一词,指装酒的器具,便当它玉碗中装了酒,由此下笔。”   陈君然不禁抚掌赞叹,“言卿实在算得上福至心灵,这玉碗盛来琥珀光,玉碗盛的,就是酒。”   “哈哈哈哈哈真的吗?”李言卿忍不住大笑出声,这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感觉,竟有点爽。   “确实如此,这般看来,第一场应该暂时不必担忧。”   第一场考试后,间隔一日,八月十二第二场进场,又要被锁到那狭窄的考棚内三天。   第二场考试,试五经文一篇,策论一道,外加数道算学。   五经比之四书,字数相对多了不少,每篇篇幅不短,想要把四书五经尽数记下并不容易,而每个人的记忆力参差不齐。   有的人记忆力好,很容易记下,而读十遍不如旁人读一遍的大有人在。   瑾瑜属于读三遍的,不算最优秀,却也不落下乘,所以五经文虽然篇幅相对长,但没有把他难住。   至于策论,前生上学学过议论文的写作要点。   议论三要素,论点,论据,论证。   论点便是这次考试的题目,他需要条理清晰的完整表达,先提出问题,再分析解决,在规定字数内将这些写完,这道策论就算答完了。   第三场考试试五道时务策,瑾瑜之前钻研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便派上了用场。   总而言之,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再经受过高考洗礼,常年沐浴在大大小小的考试中,瑾瑜对付考试很有一套。   考试的流程总是在循环,进场,锁场,出场。   瑾瑜重复了这个过程三次,三场考试考完,今年的中秋都是在那只能打个转身的考棚里过的。   不过还好,冬青提前给他准备了月饼放在考篮内,哪怕看不见月亮,也算是过了中秋的。   八月十六,秋闱最后一场毕,照例收卷清场。   从贡院出来,所有应试考生皆如释重负。   无论面色愁云惨淡,还是喜笑颜开,左右是考完了,是骡子是马,得等放榜才知道。   一般来说,只要不偏离题意,能不能中榜,就看文章的优劣   评卷的同考官批阅考卷后,取中的考卷便会推荐给主考官,称之为荐卷,若三场考试的考卷皆被荐卷,才会被主考官审阅,若主考官没取中,予以淘汰,称之为落卷。   因为考完后考官需要一定的时间阅卷,乡试的放榜时间都在九月初十前后,现在才是八月中旬,距离放榜日期还有二十余日。   很多离家远的考生,并没有急着回乡,都要留在湘廊,等待放榜,看看自己是否榜上有名。   留在湘廊的考生,一部分整日窝在屋里念书,还有一部分考后放松,十分逍遥,整日吃喝玩乐。   只在瑾瑜李言卿陈君然三人中就存在此现象。   李言卿心态轻松,把湘廊能玩的地方转个遍,还去湘廊最大的两家青楼逛了一圈。   陈君然则恰好相反,整日泡在书里。   一是因为他不舍得花这么多钱去玩乐,二是没心思。   没有放榜他心里总是压着一块大石,玩乐时都显得心不在焉万分焦躁,只有一直读书才能压下那些焦躁。   毕竟念书百利而无一害,若是榜上无名,便应该再接再厉,不能停下念书的脚步,若是榜上有名,明年就要去都城参加春闱,更是不能松懈。   对于陈君然浑身紧绷的状态,瑾瑜和李言卿无可奈何,只盼着陈君然榜上留名,心里那块大石落地,看看会不会好上一些。   在等候放榜这些时日,冬青步伐未变,依然大街小巷兜售着挑花刺绣。   现在到了八月下旬,冬青带来的一百套挑花刺绣,大件小件各占一半,已经卖出去三分之二。   瑾瑜看冬青的挑花刺绣卖得很好,索性四处走访,买来网格布料与染料,点起了新花色。   他一不赌钱,二不逛声色场所,现在读书也没甚作用,干脆搭把手,帮着冬青一起赚钱,这样他们也能快一些跻身有钱人的行列。   在白日有空时,便跟着冬青上街,充当了冬青的货架,抱着一堆布卷子跟在冬青后面。   瑾瑜看着撩袖拭汗的冬青,道:“虽然现在是秋天,但日头还是挺毒,你先到阴凉的地儿歇会儿吧,我在这里就行。”   冬青摇头道:“不碍事,我在山河县时,每日也是这般晒着,适应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着挑花刺绣的生意,在湘廊不好做。”   “这话怎么讲?你已经卖出这么多套挑花刺绣,怎么会说不好做?”瑾瑜心里迅速计算了一下。   在冬青没有全力推销的情况下,现在已经卖出去一百多套挑花刺绣,就算不是特别多,但绝对说不上生意不好做。   冬青黛眉微敛,“不是看总数,要看比例,你仔细想想看,湘廊人数流动得比山河县多多少?六月时,我在山河县卖出一百五套,在湘廊快一个月,最后也不过只有这点数量,若是湘廊人数再减到山河县的程度,岂不是每月只能卖出数十套?”   这话让瑾瑜沉默了半晌,“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湘廊主城面积就是山河县数倍大小,人口数量也众多,生意只到这种程度,确实算不上好做。”   两人无言片刻,冬青叹口气,道:“是我疏忽了,挑花刺绣的卖点是简单方便,谁人都能上手,价格便宜,会买挑花刺绣的主要人群都是不会刺绣但想刺绣的,还有比较穷的人。”   “但湘廊是大城,周边人家家境都不算太差,宁愿多花些钱让绣娘木工做精细的东西,且会刺绣的人众多,根本用不上挑花刺绣。”   如此一说,问题便豁然开朗,这么看来,挑花刺绣主要的出售地点,还是在县城最佳,府城不合适。   县城聚集了大量需要摆件但不舍得花很多钱的人家,还聚集了很多空有刺绣心却没有巧手的妇人。   瑾瑜道:“那之前说要往大地方推广的计划,是不是要搁置?”   冬青思索一瞬,点头道:“嗯,直接放弃这个计划吧,不如把浪费的精力和心思着重放在县城,黎国这么多县城,不考虑府城也够了。”   “成,都听我家娘子的。”瑾瑜对生意上的事不是很擅长,既然冬青这般说,那就这般做。   到了傍晚,今日带出来的十余套挑花刺绣售空,夫妻并肩回程。   行至一座客店前,听闻正门内堂中传来一阵喧哗,有男子恼羞成怒的呵斥声,夹杂女子啜泣哀求。   瑾瑜和冬青下意识循声望过去,只看一身穿直缀的高大男子,将一女子推搡出门,面色难看,口中骂骂咧咧。   “你不过是飘香院的一个下贱坯子,怎敢前来纠缠于我?我这次应试过了便是举人,付钱玩你是看得起你!逢场作戏你竟然当真!”   女子十七八岁的模样,被男子推搡出门,脚下不稳摔倒在地。   发髻晃得散乱不堪,身上的桃色长裙与惨白的面色形成强烈对比,脸上泪痕还未干去。   四周聚了众多店客与秀才,不少人哄堂大笑,风月恩客随口之言,这风尘女子当了真。   他们自女子找上男子就在一旁,大致听出了事情始末。   原因是男子两月前提前进湘廊,为参加秋闱,夜冷寂寞时,去了湘廊最大的妓院之一飘香院寻乐。   男子一眼相中身姿妖娆面貌清润的女子,便日日光顾,说尽了甜言蜜语。   读书之人吟风弄月实乃常事,在女子听来,就是与她私定了终身,让男子为其赎身,脱离飘香院这个苦海,便与男子双宿双飞。   男子正在兴头上,随口应了下来。   一月过去,男子新鲜劲儿没了,考期渐近,就没再光顾飘香院,也就没有去找这个女子。   考试过后男子都已经忘记这么个人,女子不知从哪儿找到男子的住址,从而找上了门。   冬青听闻男子提及飘香院,不由得脚步一顿,当初刘婆子就打算将她卖去飘香院。   看着门前趴在地上的女子,冬青轻蹙眉头,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   瑾瑜虽然信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看着这么多大男人嘲笑一个女子,还是眉心皱紧。   却又不好上前,上前没有合适的说辞,而且看这个青楼女子好像很容易当真,搭手把她从窘迫中解救出来,他怕日后被缠上的是自己。   他没法像现在这个男子一样拉下脸说这种践踏人权的话,只怕更不容易甩掉。   或许这样也好,吃一堑长一智,此番过后,这女子大概就会明白,花钱去嫖妓的男人,口中吐出来的话信不得。   冬青却猛然想起,这个女子,竟是当初与她一同在刘婆子马车上,给她喂了水的那个姑娘。   她装疯卖傻被卖到了清水沟,而那个姑娘被卖进了飘香院,至今,她也不晓得一面之缘的这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比之当初灵动天真的模样,如今多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只可惜双目呆板,再无灵动。   冬青忍不住上前,将摔在地上的女子拉起来,视线冷冷扫过四周哄笑的男子。   那些哄笑却真的弱了下去,各自散开,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为何。   瑾瑜无奈,一个不留神,冬青就上前把女子拉了起来,他也不能置身事外,只得上前站在一旁。   女子神情恍惚,被冬青拉起来,只是喃喃道:“多谢姑娘……”   而后脸色更白,甚至有些站立不稳。   瑾瑜眼尖,看到女子长裙前面湿了一片,桃色透着暗红。   “这是怎么回事?”   瑾瑜询问冬青,他想到某些不好的东西,客店门前并无水迹,女子的裙子为何会湿?总不能是女子摔一跤摔得尿裤子了。   冬青顺着瑾瑜所指看去,心下一惊,看向女子,“你是不是怀有身孕?”   女子点点头,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冬青身上,女子比冬青高出一截,冬青扶得有些吃力。   瑾瑜暂时管不上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他再不搭手,冬青恨不得都要倒地上去了。   “瑾郎,我们扶她去看看大夫吧。”   瑾瑜欲言又止,冬青平时十分理智,今日竟主动揽麻烦上身。   不过确实,若是把不管不顾,把这个女子扔在这里,可能会出人命。   没看见也就罢了,他们不是圣人,没法普度众生,但看见还弃之不顾有些说不过去。   冬青仿佛会读心,道:“她当日与我一同捆在刘婆子的马车上,我当时冻伤风寒严重,她对我有看顾之恩。”   “虽然她是娼妓,却并无伤天害理,我们帮她一次。”   冬青还担心瑾瑜看不起贱籍,不愿与之扯上一丝关系,忙设法说服。   瑾瑜自然不会看不起贱籍,若是自己自甘堕落他没话说,但这女子是身不由己,才会辗转落成贱籍的境地。   当即搭手把女子送到就近的医馆,让大夫先给她保住性命。   大夫号了脉,直摇头叹息。   瑾瑜吓了一跳,“怎么了?难道她没救了?”   如果就这般死了,那也太惨了,而且他们送医时死的,这个女子的老鸨肯定会讹他们一大笔钱,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一事未成。   大夫莫名其妙看了瑾瑜一眼,“她不会死,但身孕只怕是保不住了,我抓几服药,还好身孕只有两月余,流净了就好。”   瑾瑜这才松口气,只要大人不死就行,这孩子若是来到世上,也是白遭罪。   毕竟没有亲爹,母亲还是个娼妓贱籍,怎么看都前途无亮。   大夫起身抓药,又道:“恕我多嘴问一句,这病患……不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吧?”   冬青点头,“不瞒大夫,我们在路上看到她的,不是良家妇女。”   大夫又摇头,“啧……我就说,怀的孩子如此容易就掉了,她至少连续服用了数年的避子汤药。”   瑾瑜与冬青对视一眼,没有开口。   他听闻风尘女子为了生意,会长期食用水银之类有毒物质避孕,很可能导致终身不孕。   领了大夫抓的药,老大夫与瑾瑜大眼瞪小眼,这女子自然是不能留在医馆的,现在已经接近天黑,他要关门了。   冬青招呼瑾瑜,“瑾郎,帮我一把,我们把她带回客店吧,再要一间房就是,等她醒了,我们把药给她,她就会离开的。”   “也成。”   为了让冬青省力,瑾瑜将这女子横抱回了客店,又要一间房,把女子放到床上。   冬青找伙计熬着药,烧了热水,把瑾瑜推出门去,“你先回屋,我帮她处理好就过来。”   瑾瑜怕累着冬青,本想说帮忙,但想想这种事他实在不好帮忙,只能委屈冬青一下了。   女子只是昏睡一会儿,冬青正打算帮她清洗就醒了过来,满面凄凄惨惨。   “你醒了?不记得我么?渴吗?要不要先喝点水?”   女子看了冬青片刻,有些不确定,“你是……当年在刘婆子马车上昏迷的姐姐?” 第61章 揭榜   61   见女子认出自己,冬青竟生出些欣慰,“嗯,就是我,当时形势所迫,未来得及感谢你,还不知你的名讳。”   女子强颜欢笑,扯了扯嘴角,“我本名陶小圆,入飘香院,安妈妈给所人都取了艺名,唤我非烟。”   “那我便叫你小圆吧。”冬青未向小圆询问今日的事,看小圆本就已经伤心欲绝,她不会去揭人伤疤。   “大夫说……你的身孕没办法保住,不过好在堪堪两月余,按时喝药,流干净就会无事,我给你备了月事要用的东西。”   冬青把大夫的话转达给小圆,只看小圆强撑的面色迅速黯然下去,下意识抚上自己的腹部。   “我早该料到,若那人心系于我,又怎会将留在飘香院一月有余不管不顾?不过是我自作多情而已,这孩子……没了也罢……”   若生而无情,无软肋便无处受伤。   可她是个人,不可能没有七情六欲。   自被卖进飘香院,就被逼着学习抚琴练习舞技,只为取悦那些脑满肠肥满面淫光的嫖客。   在旁人眼里,她是玩物,那些男人只是为了寻欢作乐,可以随意玩弄拂袖走人。   整日面对的,只有丑陋而让人作呕的欲望。   她何尝不想生来衣食富足,人生悠然惬意,得一人心,且共携手,白首不离?   本以为那个男子是不一样的,生得一表人才,言语风趣,谈吐不俗,对她百般疼爱。   她想从飘香院赎得自由身,为他生儿育女,洗手作羹。   而男子也答应下来,说会为她赎身,从此在地共为连理枝,长相厮守。   这一等,就等了一月,男子渺无音讯。   为了这个男子,她拒绝接客,受尽折磨屈辱。   飘香院的龟公对付不愿接客的妓女,方法花样百出,不让你睡觉,在耻处涂抹鱼腥,四肢大开赤裸捆绑,与猫共处一室。   从内到外,摧毁一个人的意志尊严,让其彻底沦为赚钱的工具。   她挨了一个月,只想与男子当面问清楚,只要男子一句肯定的话语,她便不觉得委屈。   只可惜,心里那一丝希望终究破灭,天黑地暗。   冬青知道小圆的悲惨,这世上,还有千千万如小圆一般的可怜人,可除了一腔怜悯,她无可奈何。   冬青低头掩去负面的情绪,将水盆放到凳子上,打湿毛巾,要给小圆洗身子。   “来把身上清洗干净了,暂时换上我的衣裳,虽然可能会小了些,但聊胜于无。”   小圆抬手制止冬青的动作,“我自己来吧,莫要脏了姑娘的手。近些日子身子骨弱是弱了点,倒还还不至于无法动弹。”   那只握住冬青的手,看得出骨架纤长,却毫无美感可言,瘦得皮包骨头,手背上爬满弯弯曲曲的青筋。   若非肌肤白皙,竟如同八十老妪那般苍老。   看上去充满病态,冬青却感觉到力气不小,且小圆神态坚决,便只能放下手中的毛巾,起身走出门去。   又觉得有些不放心,回头叮嘱道:“我就在门口,你若有事,或是体力不支,大声唤我,我就进来。”   小圆点头,问道:“我还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冬青一拍脑门,“是我疏忽了,我姓陈,名为冬青,唤我冬青就可。”   “嗯。”   冬青看小圆在解腰带,就把门带上,靠在墙边舒了口气。   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儿,若当初她未装疯卖傻,一路被卖进飘香院,是不是现在也跟小圆一个模样?   脆弱如斯,每日活在绝望中无法抽身,见到一丝暖意便全心慕恋。   如此说来,当初的她又何尝不是?那一丝丝儿温暖,从骨头缝里,慢慢渗透到心里。   幸而她装疯卖傻脱离妓院。   幸而翠枝搭话将她买回李家。   幸而,她遇到的人,是瑾瑜。   至少,瑾瑜从未骗过她,说将她放在心上,就真的一直放在心上。   尊重她,支持她,从未因为她是用银钱买回来的婢女而轻贱她。   在门边站了一刻,一直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   冬青怕小圆被那男子羞辱,又流了孩子,悲痛欲绝心如死灰,做出什么寻短见的举动。   不过还好,屋内一直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应该是小圆在清洗身子,并未寻死。   又过一刻,屋内水声停住,不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小圆已经处理干净,穿了冬青的衣裳出来。   洗去脂粉的小圆虽然面色更加惨白,却显得精神不少,多了一分自然,不再如同一纸画像。   “冬青姑娘,多谢你伸与援手,可我实在无以为报。”   “不用客气,我既然选择扶你一把,就不打算要什么报酬。”   冬青上下打量着小圆,她的衣裳穿在小圆身上显得有些短,特别是袖子和裙角,感觉悬空空的升在半空。   好在宽窄还算合适,虽然有些别扭,却也不至于太难看。   冬青让小圆好生卧床休息,与瑾瑜一起把水倒了,再拿来一盘点心。   “你先吃些东西垫垫肚子,药快好了,喝了药睡一觉,什么事明日再作计较。”   小圆把冬青递过来的点心接在手里,张嘴咬了一口,感觉胸口一热。   那热迅速蔓延到头顶,灼伤了眼眶,视线一瞬模糊,手里缺了一口的点心都多了层层重影。   来不及制止,泪水就从滚落而出。   忙背过身去,抬手擦拭微凉的泪痕。   要忍着不哭,至少不要当着冬青的面儿哭,冬青好心带她看了大夫,还细心给她熬药,她一个妓女,对着冬青哭平白给人带来晦气。   小圆的作态,让冬青仿佛看到了自己。   曾经的她,也是这般自贱,满心卑微,小心翼翼怕犯了忌讳而惹得别人不高兴。   倾身过去,轻轻揽住小圆的肩,一下一下,轻抚着小圆单薄的身躯,好似想为她抚平这些年摸爬滚打得来的满身疮痍。   “想哭就哭吧,不用忍着,我不怕晦气,晦气过来赶走就是。”   小圆本就极力忍耐这无处宣泄的情绪,被冬青一说,终于泪如决堤之水,伏在冬青肩头哭了个痛快。   瑾瑜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入眼的是冬青怀抱小圆,虽然身型大小不如小圆,却气场全开,安抚着哭得一抽一抽的小圆。   看小圆哭得差不多,瑾瑜伸手探了探药碗温度,“别哭了,先喝药,不然一会儿凉了不见效。”   小圆这才从冬青肩上直起身来,眼睛红红的。   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将手里那半块点心塞进嘴里,抬起药碗一口喝光。   哪怕药汁苦如黄连,小圆也未皱一下眉头。   这苦,及不上这些年的万分之一,她已经麻木了。   让小圆睡下,看小圆也不像会寻短见,冬青拉着瑾瑜的衣袖,两人出得门去。   回到二人的房间,瑾瑜看了看冬青的神色,道:“你打算如何归置陶小圆?”   人心柔软,如果没有接触,哪怕谁人被凌迟了也没用太多感触。   可若接触得多,便没办法无动于衷再让其人回到苦海之中。   冬青也正在烦恼此事,一时没有什么定论,“我也不知道,小圆她……或许因为当初与我在一辆马车上,还给我喂了水,我面对她时总有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不是觉得小圆遭的这些苦,你感同身受?想着小圆无法赎身,将再回到那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你就十分不忍?”   瑾瑜知道冬青的感受,因为小圆跟她相同的遭遇,却没有得到相同的结果,从而产生同理心。   不出意料,冬青点了点头,“对……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无比难受。”   瑾瑜伸手抚平冬青眉心,展颜一笑,“我们为她赎身吧,旁人来湘廊参加秋闱都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我们来应试,除了食宿倒还赚了几百两,那些钱,应该够给小圆赎身了,让她回到真正的陶小圆,而不是娼妓非烟。”   说起陶小圆这个名字,瑾瑜觉得有些讽刺,小圆说是因为她出生时白白胖胖圆溜溜,才得了这个名字,如今看过去,干瘦如柴,何来“小圆”一说?   冬青抬头,“你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好么?”   她想过要为小圆赎身,但不知道这做法合不合适,也不知道瑾瑜怎么想。   毕竟世上万千可怜人,她救不过来。   瑾瑜捏了捏冬青的脸,“傻瓜,就算世上万千可怜人,并非人人都能遇见你,旁人也不是陶小圆,不是非要普度众生才算是善,你力所能及问心无愧即可。”   冬青呆呆看着瑾瑜,瑾瑜有些好笑,“怎么?是不是觉得你家相公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比檀郎万分迷人?”   冬青忍俊不禁,扑哧笑出声来,怎么能如此滑稽?   却忙不迭点了点头,她家相公,就是如此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貌比檀郎万分迷人,让她移不开眼。   这般举动,反而让瑾瑜一愣,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冬青居然点头,他真的这般迷人不成?   冬青抬手摁在瑾瑜胸腹,上下其手,“不止是脸,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迷人。”   “哎嘿嘿……”瑾瑜坏笑出声,一把将冬青撩到床上。   “娘子这么给面子,不来做点快活事情都对不住我这么迷人的身体。”   “唔……”   一夜春宵,第二天一早,二人神清气爽,等了小圆起床,将昨天商量的事告诉小圆。   “我们夫妻准备为你赎身,你可有问过老鸨,多少钱才能将你的卖身契拿回来?”   小圆红唇微张,蠕动半晌没说出只言片语。   见多了人性黑暗面,她不敢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不过见了两次的姑娘,竟要为她赎身。   瑾瑜不禁叹息,“你不要害怕,我们夫妻二人并无坏心,只是我家娘子心软,见不得你受苦,不忍心让你再回到那个地方,无偿为你赎身,赎了身之后,卖身契给你,从此天高地阔,任你逍遥。”   “我不害怕。”小圆终于开口,她有什么好害怕的?她的姿色不算顶尖,才情不是上乘,旁人对她有什么可图?   再坏也坏不过在飘香院遭人欺辱玩弄,只不过不想平白无故给别人添麻烦。   冬青并不欠她,她除了一口水之外,再没给过冬青什么,怎么有脸让冬青夫妻俩无偿为她赎身?   不待瑾瑜问为何,小圆笑了一声,“你们愿意为我出头,帮我捡回一条命已是大恩,虽然我是下作的风尘女,却也知道知恩图报,而非得寸进尺。”   冬青摇头,“我会为你赎身,毋庸置疑,而且我们同为人,并没有谁生来下作,待你脱离苦海,才有机会知恩图报,若深陷泥潭自身难保,又如何对我说知恩图报?”   瑾瑜附和冬青,道:“若你是聪明人,就该知道如何才是上策,哪怕继续做个娼妓,也应该自己将赚来的银钱尽数收入囊中,为自己而活,而不是因为一些死理把自己留给老鸨压榨。”   小圆被冬青二人说得一愣一愣,她还从没听过这种歪理,但却让人无法反驳。   “如何?你想清楚了吗?”冬青看着小圆的神色,觉得小圆不是认死理的人。   小圆挣扎片刻,一咬牙,道:“既然如此,那便请二位恩人为我赎身,当初我是被六十两银买进飘香院的,不成文的规定,想要赎身得付当初的双份银钱。”   冬青点点头,“嗯,那就是一百二十两,我这就去取银钱,到飘香院为你赎身。”   小圆却不见动作,满脸坚定,“我还有一事要说。”   已经起身的瑾瑜只得又坐下,“你说,我们听着。”   小圆道:“既然你们为我赎身,卖身契便是你们所有,不用还我,我会尽心侍奉二位。”   冬青蹙眉,她曾经是个婢女,如今要是为小圆赎了身,小圆伺候她,岂不是她也有了自己婢女?   瑾瑜也想到这茬,不问冬青意愿,顺势应了下来,“可以,不过我就不用你侍奉了,你专门侍奉我娘子,直到哪天你觉得自己报完了恩,随时想走我们随时归还你卖身契。”   他什么时候就觉得冬青太辛苦了,古代金贵人家都有丫鬟,他们不金贵多的有不起,但他娘子有一个也成。   反正都要出钱给小圆赎身,小圆赎了身举目无亲的,还没个落脚的地方,一个貌美的独身女子在外,不安全,如此一举数得,日后供着小圆饭食就行。   冬青刚想开口,瑾瑜就拉着她往回走,“我们去拿钱,小圆你等等啊。”   小圆看着冬青和瑾瑜,竟不自觉咧嘴笑了笑。   笑完心里一黯,她多久没有这般真心笑过?好像上次这般笑,还是因为那个负心汉。   瑾瑜拉着冬青回房,关上房门让冬青去拿钱,“你先别恼,小圆她无依无靠的,没赎身还能有飘香院罩着,赎了身可就是个没有依靠的弱女子,把她丢在外面自生自灭只怕比留着飘香院还悲惨。咱们领她回去,她能趁机弥补心中的亏欠感,还不至于遭人凌辱,你又赚得一个使嘴的,有什么不好?”   冬青哑口无言,却没好气道:“好好好,就你能说。”   “别生气,我们快些拿钱走吧,小圆还等着我们呢。”   二人取了够数的银钱,与陈君然和李言卿打过招呼,跟小圆一起去了飘香院。   妓院白日里是不开正门的,小圆领着两人到后门去了,跟上次刘婆子敲的是一道。   开门的人看到是小圆,张口絮絮叨叨说开了。   “非烟你去了何处?你知不知道妈妈都气得跳脚了,说你你也不听,还敢回来!这下有得你受的!”   小圆面色清清冷冷,“妈妈呢?我寻她有事。”   开门的小厮才看到小圆身后跟了冬青和瑾瑜,一时满头雾水。   “妈妈在楼上,你自己去吧。”   小圆没有再说话,领着冬青和瑾瑜进了门。   瑾瑜如愿以偿看到古时的妓院长什么样,内部建筑格局跟在电视里看的差不多,有数层,多个房间。   但因为是白天,并没有客人上门或是莺莺燕燕的风尘女,显得十分冷清。   冬青看瑾瑜一路四处打量,偷偷掐了瑾瑜一把,悄声道:“看什么看?要不要让小圆给你引见几个?”   瑾瑜赶紧收回眼神,目不斜视,“我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好奇而已。没别的。”   冬青轻哼一声,不再理会瑾瑜。   小圆被领进安妈妈的房间时,旁边龟公一脸看好戏的神情,他就见不得这些下贱的娼妓拿乔摆谱。   安妈妈第一时间怒火中烧,就要吩咐龟公把小圆拿下去好好调教。   却看到小圆身后的二人,脸色缓了缓,“怎么?你出去认亲去了?”   小圆直接切入正题,“我来赎身。”   安妈妈掀了掀眼皮子,“哟,赎身呢?钱呢?”   冬青上前,把一百二十两银子放到桌上,“这是一百二十两,当初买小圆的双份,麻烦你把卖身契拿一下。”   安妈妈掂了掂银子,没有起身拿卖身契,“谁说赎身只要一百二十两的?我好吃好喝养着她这么几年,怎么说也得两百两了事。”   瑾瑜冷笑一下,“你可真有意思,除去吃穿用度,小圆这些年至少为你挣了上千两银子,你又怎么敢坐地起价?”   见瑾瑜态度强硬,安妈妈坐了片刻,示意龟公去取小圆的卖身契。   打量着眼前的三人,安妈妈哼了一声,“没想到你还挺能耐,转眼就找了另一个果真愿意为你赎身的人。”   她跟小圆耗了半个月,眼看这个赚钱的手段就要废了,一个不留神小圆竟跑了去。   再回转居然带了人来赎身,本想多要一两算一两,没成想眼前二人不是善茬,诓骗不住。   如此也罢,好歹拿到了赎身的钱,总比废了去好。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跟小圆一起的女子很眼熟,按理那等姿色,她看过应该不会忘记才是。   直到拿着卖身契出了门,小圆才松一口气,自她再跨进飘香院,就一直紧绷,害怕赎身不成。   回头看着这座噩梦之楼,恍如做梦一般,她真的离开了。   回到客店后,小圆依她之言,晚上给冬青铺床,打水洗漱,清晨伺候穿衣,白日跟冬青一起上街兜售挑花刺绣。   冬青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无论到哪里至少都有个伴。   小圆则觉得冬青的遭遇十分离奇,这挑花刺绣也是闻所未闻。   光阴似箭,时间到了九月里,没兜售几日就到了九月初九。   据流传消息称,今年秋闱在重阳节这天放榜。   眼看一日就要过去,终于在戌时官府派了人出来,鸣炮示意,有人将长长一块帛锦张贴于告示板上,上面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   一时间所有应试考生往这边汇聚,不出片刻,告示榜前便人头攒动。   瑾瑜和李言卿陈君然来得晚了些,被留在人潮后方,难以挤上前。   乡试揭榜由主考官主持,不过只念前十的名字,以示殊荣。   桂榜前有衙役看守维持秩序,所以大部分人还是要挤上去看,奈何没有耐心的人太多,陈君然他们三人根本挤不上前。   瑾瑜索性不挤了,退到人群后方。   “君然,言卿,回来吧,等主考官到场念了名字,看了榜的人散去,我们就能上前了,指不定都不用看,我们就被主考官念了名。”   陈君然哭笑不得,他倒是想,只可惜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绝无可能在前十。   李言卿被瑾瑜一说,心里一松,反正现在挤上去还是一会儿看都一样,要是榜上有名,慢慢去看它也不会跑。   三人就退到一边,与冬青和小圆并立,看着有人给主考官开道过来。   主考官看了看手里的文书,道:“黎,华元十四年,秋,廊州乡试解元是……”   “林嘉华!巫山县人士!”   乡试第一名称解元,第二名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皆称经魁,第六名称亚魁,后面就无特殊称号。   林嘉华的朋友立刻大声道贺,引起众人注意,这几乎是不成文的规定。   待道贺声低下去,主考官又道:“亚元,李全!山河县人士!” 第62章 重逢   因那不成文的规定,主考官念完名字,皆会停顿片刻,等被念到名字之人接受道贺出了风头,才会继续念下一名。   奈何念完这亚元得者李全的名字后,等了几个呼吸,竟没有道贺之声。   场中众人四下张望,他们好似没有听到何处有传来恭喜之言。   主考官只得再念一遍,以防那人和其朋友离他较远,没有听清。   “亚元得者,李全,山河县人士。”   话音刚落,人群后方传来一道女声。   “恭喜李大哥!”   众人向后望去,只见一高挑女子对着一男子拱手道贺。   原来是陈君然与李言卿在震撼中未来得及回过神,没有及时出声,小圆便不顾大庭广众,向瑾瑜道了贺。   因为李言卿和陈君然跟瑾瑜相处时间较长,看着瑾瑜从一个农夫一步步走来,本以为能榜上有名就是极限,却没想瑾瑜一语成谶,当真被主考官念了名字。   虽然屈居第二,但也足够让他们震撼不已,毕竟他们知道瑾瑜在几年前是何等模样。   小圆这几日倒是听得只言片语,只是不知瑾瑜的详细过去,于是不觉得如何难以置信。   待小圆出声道贺,陈君然与李言卿才如梦初醒般,对瑾瑜说着恭喜。   四周离得近的人见此情景,便象征性对那高大英俊的男子道贺,心里叹息,谁说老天都是公平的?   这不,这叫李全的男子,不仅才学出众,皮囊也不落下乘。   瑾瑜一一回过礼,望向冬青,“如何?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   冬青面上笑容不止,却道:“不如何,你不是才第二嘛,下次给我拿个第一回 来,我就满意了。”   “哎哟喂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嘛!再说第一上次我已经拿下了,下次拼命拿个第三凑起来。”瑾瑜不住叫苦。   他倒不是开玩笑,县试得了案首,这乡试就无法占得第一,下次考试是会试,想得第一必须力压全国考生,只怕不可能。   冬青看瑾瑜的脸皱在一起,十分好笑,“行吧,这次就暂且放过你,虽然只是县试的第一,但怎么说都是第一,这乡试第二也不错,你可得记住了,下次要拿第三回 来。”   听冬青夫妻二人对话,李言卿陈君然面面相觑,怎么听着别人拿个第一第二这么容易呢?   要知道明年春天的会试是不排名次的,需中了贡士后参加殿试,殿试之后由皇帝亲自确认一甲三名。   前三名为状元、榜眼、探花,瑾瑜对冬青承诺拿个第三回 家,也就是探花。   成了探花郎,是能直接授官入职翰林的,达到此境界,是所有应试科举之人的向往。   二人不禁相顾叹气,原来真有天赋一说,你付出十倍的精力读书,还及不上别人随便看上两眼。   虽然瑾瑜知道了自己榜上有名,但还是陪着陈君然李言卿站在后方,等一会儿主考官离场,就可以上前看看两人有没有中举。   瑾瑜自然不知道,二人在心里如此编排他的天赋,若是知道了,只怕要吐血三升。   他并没有很高的天赋,只是因为前生死亡时已经二十六了,五岁开始认字,六岁入学,二十二岁大学毕业。   再算上今生的两年,他读书都整整读了二十余年,读书的时间就比两人的岁数还大。   加之他并不是愚笨之人,记性也还不错,若屡考不中,只怕是烂泥一摊,别妄想能扶上墙。   放榜就注定了几家欢喜几家愁。   瑾瑜几人并肩而立,看着前方有时不时黯然离场的人,也有被主考官念了名字的,八方来贺。   考试之初,瑾瑜就看到不少上了年纪的考生,或是三十余岁,或是不惑之年,一些黑发中夹杂了银丝。   而方才黯然离场的,竟还有这些人。   落榜的人中,有上次对瑾瑜冷嘲热讽的章材。   他听到主考官说李全是亚元时,心里就愤意难平,除非他是解元,否则不可能赢过瑾瑜。   但解元已经揭晓,是巫山县的林嘉华,他便没了机会。   甚至怀疑瑾瑜是否跟考官串通一气,做那徇私舞弊的龌龊行径。   拼命挤上前,将榜单从榜首至榜尾看了数遍,竟然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只觉得难以置信,不信邪的又看几遍,直到后面的人催促,他都没能找出自己的名字。   愤恨离场时,忍不住斜了瑾瑜一眼。   瑾瑜仗着身高优势,一眼就看到从旁边走过的章材,看那神色,应该是不如意。   终究是年少轻狂,十六七的年纪就以秀才身份进入县学,迫不及待来参加乡试,定然以为自己要日破了天。   “章老弟,怎么样?我看你从乙榜前过来,肯定已经中了举人才是。”   章材只是冷哼一声,没有回答,甩着袖子走远了。   瑾瑜觉得十分好笑,他仿佛看到章材是生气的噘着嘴离开的。   不过他前后加起来都快三十岁了,还跟一个青少年见劲儿,好像也好不在哪儿去。   看了看身边几人的神色,干咳一声,负手站得正经,听主考官一个一个的念名字。   李言卿心里有些侥幸,想着主考官是不是能念到自己的名字,哪怕只是第十名也行。   越往后,便越失望一分,或许他应该更尽力些。   前十余年都抱着在明山镇当个土财主的想法,好像并没有尽全力读过书。   转脸看着瑾瑜,别人天赋如此优异,却依然不见懈怠,也不怪别人能够名列第二。   主考官念完前十,迈着公府步远去,场下的人喧哗声大了起来,榜前看了自己想看的离开,人渐渐少下去。   陈君然与李言卿顺势往前走,紧张得手心有些冒汗。   陈君然是本来就紧张,而李言卿本来觉得无关痛痒,此次不中下次再来就是。   但因为瑾瑜名列第二得了亚元,对他来说是不小的冲击。   每个洲录取举人的名额有限,以文章综合优劣排行,排名超出录取名额外便是落榜。   在定额内的称正榜,正榜录取后还可录取副榜,录取对象是文理优秀但超出定额外的落榜者。   不过副榜开启甚少,因为录取名额不算紧缺,文理优秀者都能在正榜留名。   副榜开启时一般都是当年参加乡试的考生普遍素质中上,无法取舍。   李言卿挤到了前边,伸长脖子往榜上看,因名字众多,乍一下还看花了眼。   再仔细扫过去,在榜单尾巴上看到了陈君然的名字,顾不上自己,回头朝陈君然喊。   “君然!我看到你的名字了!”   “真的吗!”陈君然被这消息一激,只觉得头脑发热浑身是劲儿,三下两下就挤到李言卿身侧,顺着李言卿所指看过去。   果真在榜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顿时喜不自禁,一把将李言卿抱个满怀。   “我中了!哈哈哈!”   他从上次落榜,就浑身紧绷,后与书奋战三年,如今不负所望,当真中了个举人,回去也能跟老父交代了!   李言卿被陈君然勒得喘不过气,赶紧去掰陈君然手腕。   一下居然没掰动,平时看陈君然斯文秀气,这被喜讯一激,力气大得惊人。   “你先放开我,我快被你勒死了!”   陈君然这才闪电般收回手,面色微赧,“对不住啊言卿,是我太高兴了,一时没控制住力道。”   看陈君然笑这么开心,李言卿欣慰的摆了摆手,“无事,中了就好。”   陈君然又是一笑,突然想起不知道李言卿有没有中榜。   “你呢?你看的自己的名字了吗?”   忙转脸从榜首看下来,虽然李言卿在他后一年进学,但李言卿是以廪生进学的,才学文理应该在他之上才是,所以往前找准没错。   但看到了他的名字也没看到李言卿的。   正奇怪时,看到这张大榜后面还贴了一张小很多的帛锦。   虽然隔得远了些,看不清具体字迹,但还是能看到上面写的是名字。   使劲儿挤过去,发现今年居然开了副榜,因为今年廊洲只有一百五十个名额。   上次陈君然应试还有一百八十个名额的,这次不知为何会减少了。   不过就算上次一百八十个名额,他也还是没有中榜。   副榜上写着寥寥数人的名字,李言卿的名字赫然在列。   虽然只是副榜,但聊胜于无,除了是定额外,听上去不是那么体面之外,这个榜中的举人跟正榜没有什么差别,一样是候补官员,明年照样能去参加礼闱。   陈君然兴高采烈招呼李言卿,“我找到你的名字了!”   李言卿心里有些了然,原来他是副榜取中的。   说不失落那就是胡说,哪怕他中了举人,是那些落榜之人万分羡慕的事。   都是因为对比,与他同行的两人,一人得了亚元,一人在正榜末尾,只有他落到了副榜上。   瑾瑜向他展示了何为天赋异禀,陈君然向他展示了何为勤能补拙,他向自己展示了临时抱佛脚只能上副榜。   不过看陈君然兴高采烈的模样,他竟也颓废不起来,心里本是失落的,却莫名其妙跟着笑。   李言卿生性豁达,笑着笑着就释然了,左右他都中了举人,跟陈君然和瑾瑜还在同一起点上,今后跟着陈君然一起奋战就是,总不能比现在更坏。   当下跟着陈君然挤出人群,回到瑾瑜跟前。   瑾瑜期盼的看着两人,“怎么样?咱中了没?”   廊洲只有数十个县城,今年的录取名额就代表每个县至少有四五人能够中榜。   他在县学里不是死读书,看过不少同窗的文章,觉得陈君然和李言卿的才学能排前十,肯定有机会榜上留名。   “中了!咱三都中了!”   陈君然眉飞色舞,根本藏不住事,李言卿本来还想卖个关子,这下彻底暴露了。   陈君然还特别来劲,“哈哈哈今年我们明山镇在县学要扬名了!出了三个举人!上次方兴镇出了三个,可把他们乐坏了,身为方兴镇人都觉得高我们一等,这下看他们还怎么牛气?”   瑾瑜叹息,拍了拍陈君然的肩,“嘿君然,歇会儿,你别积压太久一朝释放过了头。我听说有个叫范进的人,一朝高中都高兴疯了,还是被人一巴掌才打醒的,你要是那样,我可不会手下留情,看见我的巴掌了么?我这一巴掌下去,可能把你下颚骨都敲碎了。”   “……”李言卿看着瑾瑜那老茧还没褪干净的大巴掌,觉得无言以对,要是瑾瑜尽全力打陈君然一巴掌,他都害怕陈君然会被打傻。   陈君然被瑾瑜说得有些害怕,他好像是有些高兴过头,好不容易中榜,高兴疯了可不行!   不是中了举人就能高枕无忧,所有中榜者的考卷,在限期内要送去都城礼部,由磨勘官逐一进行审查。   若有文体不正,抄袭,朱墨卷面不符,或是答非所问的情况,便会被革去举人功名。   想到此处,陈君然赶紧收敛一下自己张扬外泄的情绪。   虽然他问心无愧,但世事无常,不到最后就没有定数。   另外,他好像没听说过范进这么个人?能得亚元的人就是不一样,所看所闻是他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小圆看着几人高兴的神情,提议道:“既然三人都中了举人,何不去吃酒庆祝一番?”   她虽然没接触太多考功名方面的事,但也知道能中举人不得了,算是人生大事,一定要好好庆祝才是。   不待三个男子说话,冬青就道:“成,今日我下厨,好好犒赏你们三位举人老爷,小圆给我打下手,你们等着吃就好。”   瑾瑜无奈摇着头,看冬青和小圆丢下他们三人,步履轻快采购食材去了。   说起来老爷竟然是一种尊称,他一直以为要大户人家上了年纪的才叫老爷。   先入为主的印象,别人称他为举人老爷,还有些不习惯,毕竟他才二十多岁,陈君然和李言卿更是才二十一。   瑾瑜跟着李言卿陈君然慢慢悠悠逛回客店,冬青和小圆买了许多好吃的,还买了一坛好酒。   冬青的厨艺那是没得说,几人吃光喝尽,好不酣畅。   按例,乡试放榜第二日,所有中举之人都要去参加一个官府举办的宴会,称之为鹿鸣宴,由本州知州主持。   据说宴席间要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说白了就是地方官为应试举子践行,以此拉拢。   举人都有机会做官,万一日后这一帮子人中谁人发达了,有事上门时也好说话。   瑾瑜读诗经知道鹿鸣是诗经中的一篇,但没见过什么魁星舞,也不是很感兴趣,第一时间就想知道能不能带家眷参加。   打听了几许,得知是可以带家眷参加的,但仅限一至二人,总不能让你拖家带口数十人去吃白食。   瑾瑜掰着指头看了看,他也只有冬青和小圆两人要带,小圆还是丫鬟不算在内,刚好,不会超额。   第二日一早,瑾瑜就拉上冬青和小圆,去了城里的成衣铺子,要为二人选上一身体面的衣裳,与自己去参加鹿鸣宴。   到了衣铺子门前,瑾瑜才说出缘由,冬青欢欣的脸色慢慢淡了下去。   “我便不去了,让小圆随你们三人去。”   小圆不知道其中缘故,道:“姑娘,去吧,作为举人老爷的妻子出席,多长脸?若是姑娘不去,我去作甚?”   瑾瑜知道冬青为何不愿去,廊州的知州是柳振宁,也就是冬青曾经的主子柳二姑娘柳飘云的父亲。   若是出席,很可能撞见随同出席的柳飘云。   “冬青,如今我已经是举人,在旁人看来前途不可限量,哪怕是柳知府,也要敬举人两分,你是我的妻子,并无人敢对你不敬。”   冬青摇头,惨笑了一下,“你不懂,旁的州确实是知府主持鹿鸣宴,但廊州制式特殊,因为有个湘王,每次主持鹿鸣宴的,是湘王,所以我如果随你出席,必定会看到湘王妃,我怕我会忍不住上前,质问她为何要狠心将我发买,我到底何处犯了错!何处对不起她!”   瑾瑜杵着下巴,他倒是不知道这茬,但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宴会,无论大小,都想领着冬青一起去。   伸手揽住冬青肩膀,直视她的眼睛,“看着我,先忍忍,委屈一下,我给你承诺,他日我定爬到让湘王奈何不得的地方,让你以平等的姿态,亲自质问她。”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片刻,心里感动却又有些好笑,“湘王是世代承袭的王爵,你想与湘王同等姿态,可真是野心不小,只怕爬个半辈子都爬不上去,我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去质问她?”   瑾瑜见冬青脸色缓和,顺势蹬鼻子上脸,拉着冬青往铺子里走,口中打趣,“来嘛来嘛,我想给你选好看的衣裳,打扮得美美的,把那什么湘王妃的光彩压下去!”   冬青嘴角弯了弯,任由瑾瑜拉了进去。   瑾瑜都没问冬青看上哪件,而是自己在衣铺子里看了一圈。   这家成衣铺子看上去档次不低,每套衣裳都有木头架子撑起来,方便顾客看到各方面细节。   瑾瑜在一套水蓝襦裙前停住脚步,这身衣裳水蓝为裙,浅粉上衫,裙边绣着白色云纹,上衫领口袖边围绕翠色缠枝藤,十分粉嫩少女。   瑾瑜觉得,冬青穿什么都好看,但他相中这套粉嫩又素雅的衣裳。   “店家,麻烦将这套取下,我家娘子要试试。”   伙计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了客官,这身衣裳容易沾染污迹,不方便试,我们会为你家娘子量一下尺寸,若是不合适可以整改。”   瑾瑜摸摸鼻子,“那行吧,你给她量,若不合适,立马整改,傍晚之前要穿。”   伙计叫了店里的裁缝姑姑来给冬青量尺寸,瑾瑜趁着间隙又给小圆挑了一身暗色些的衣裳,衬她丫鬟的身份,不至于丢面儿。   小圆身型高挑,瑾瑜选的那身衣裳刚好合适。   虽然瑾瑜给冬青选时也注意了长短,但还是觉得确认一下比较好,免得眼神出了差错,不合身就尴尬了。   那裁缝给冬青量了腰、腿、肩、臂,尺子一收,“不用整改,就这样合适。”   “那最好不过!”   瑾瑜让店家把两身衣裳包起来,又选了一双配色的绣鞋,付了银子后,带着两人去卖首饰的铺子。   虽然他们穷,但冬青至少戴个银的发饰才说得过去,而不是带着布条和漆黑的木制发钗。   去买衣裳发饰,从头至尾都是瑾瑜在挑,两个女子倒还没有发言。   主要是瑾瑜会画画配色,他的审美都还过得去,冬青也就懒得去选,都让瑾瑜一手包办。   买了几件精巧铮亮但不是很贵的发饰,瑾瑜才领着二人回了客店。   时间差不多,冬青换上瑾瑜为她选的衣裳,给自己梳了个不高的云髻,插上那些闪光的发饰。   再细细涂了脂粉,描一抹新月弯眉。   待打扮完毕,瑾瑜看直了眼,我家娘子又美出了新高度怎么办?   当然是上前吧唧一口。   冬青面露嫌弃擦了擦脸,“你这么用力作甚?在我脸上沾口水就罢了,还把我涂好的脂粉粘走,这下好了,我还得再来一次。”   瑾瑜抹了一下嘴,这胭脂水粉口感实在太差!   冬青重新整理好妆容,带上小圆,跟着瑾瑜去了悠然苑赴宴。   与陈君然和李言卿同行,走到门前,看门人问了名字记上,才让几人入内。   院内假山流水,一条石子小径穿过前院,来到中堂。   堂中已经聚集了不少中举文人,路的两侧排了桌椅,有家丁丫鬟在其间穿行忙碌,摆上餐前水果点心。   瑾瑜因是亚元,被领座人领到了右边离主宾位较近的一桌。   黎国以左和东为尊,看样子除去主宾位外,下面紧挨着的座位是官员所坐,而后才是今年中举的举人。   而举人也不是一视同仁,解元和亚元被引到紧挨官员的位置,解元坐了主宾位的左边,他是亚元,所以坐主宾位的右边。   哪怕是一个宴会,座位都体现着各种等级,不得不说长见识。   一般重要人物都压轴出场,柳知府姗姗来迟,待最后人来齐坐定了,湘王才携正妃踏进门来。   场中顿时全体起身,对湘王行了躬身礼。   “参见王爷!”   众人低首行礼,瑾瑜偷偷抬眼,他倒是要看看,害冬青这么伤心的两口子,到底长什么模样。 第63章 归程   路道灯笼密集排挂,整个宴会场地通明,视线畅通无阻。   湘王与王妃刚踏进中厅门槛,瑾瑜坐得靠里,从他的角度看去,暂只能看到两个华服轮廓,看不清面容。   常年身居高位之人,带着一股从容的气魄,两人不疾不徐,从在一众举人躬身夹道中缓行而来。   越发的近了,瑾瑜也终于看清二人是何模样。   乍一看以为湘王与湘王妃是并肩而行,实则湘王妃在后小半步的距离,以示前者身份尊贵,无人比肩。   湘王独行在前,当真称得上是神形俱佳仪表堂堂。   一身玄色锦衣,暗纹金蟒盘旋其上,腰挂碧玉吊坠,脚踩黑色官靴,发有玉冠束起,再无多余赘饰,丰神俊朗气势摄人。   不过,这都是旁人看在眼里所感,瑾瑜觉得湘王确实长得挺英俊的,但也就那样儿吧,什么气势逼人从容不迫,都是演技。   一个王爷,当然要迈着这样的步子,不紧不慢面无表情走进来,难不成还能撩起下摆来个百米冲刺?那也太没有威仪可言了。   转眼看了看湘王旁边的湘王妃,瑾瑜说不来湘王妃穿什么样式的衣裳,朱红长裙,逶迤拖地。   就他的眼光而言,配色不错,款式不错,那绣花也十分精致,但是看着繁琐沉重而且朱红显老。   再看发型,一坨凌云髻,布满各种看上去就很名贵的发钗,镶嵌着宝石,行走间微微颤动,在光线下熠熠生辉。   总而言之,妆容太浓,衣裳沉闷显老,发饰太多让人眼花,比自家冬青差远了。   但看上去确实挺震撼的,满头金光闪闪的发饰表明她很有钱,朱红色的衣裳显得她很端正沉稳,长得吓人的指甲说明她什么事都不用自己动手,万分尊贵。   很不错,湘王带她出席,大概就是这个作用,震慑一下这堆穷举子,然后再放低身段作陪。   表现他连妻子都这么有钱这么金贵,他还礼贤下士陪这堆无权无势无钱的穷举人吃酒用饭,实在高明!   本就是王权社会,对王侯将相有着盲目的崇敬,一般的人被他这么一套下来,恨不得已经要对他感恩戴德。   眼看一行人要走到跟前,瑾瑜立刻垂眸敛目,看着自己的脚尖,整个人端正无比,仿佛他也是这些崇敬湘王的人其中一员。   冬青是女子,行半礼只福身不拱手,但却将头垂得很低,脸恨不得已经埋到胸口。   她怕柳飘云认出自己,也怕自己看着柳飘云会情绪失控,给瑾瑜添不必要的麻烦。   小圆是以婢女身份随行,没有资格落座,要站在主子身后侍奉。   所有下人都没有任何殊荣,对湘王行的是全礼,双膝下跪匍匐在地,额贴地面不能抬头,没能看到湘王与湘王妃是何等模样。   待湘王与湘王妃走到上首,转身面向众位宾客,双手一开,向上微抬。   “诸位免礼,入座。”   “多谢王爷!”   众人这才放下已经抬酸了的手臂,直起身子各自落座。   瑾瑜跟着瞎哼哼,帮冬青拉了椅子,一屁股坐下来。   湘王走这么慢让别人行礼行得手酸腰痛,还非要谢他,这个逻辑可以说非常有道理,毫无毛病。   再来说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这么多人行礼,一起说话根本不可能那般整齐,都是前的前后的后,毕竟没人指挥。   果然,落座后的湘王和颜悦色了许多,满面笑容。   一旁侍女斟了酒,湘王起身,举杯给在座的举人敬酒。   “祝贺诸位桂榜留名,再预祝来年万物复苏时,诸位皆能金榜题名,日后平步青云。”   场下众举人又哗啦啦站起来,举杯回敬,口宣谢语。   “……”   瑾瑜默默跟着起身,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心里把湘王从头到脚嫌弃了一遍,早知道宴会如此无聊,还有如此多的繁文缛节,他何必带冬青一起来受罪?   偏头看了看冬青,冬青好像并没觉得有任何不妥,应付自如,面上一点也不见不耐之意。   想来是因为习惯,之前在柳家和湘王府,见多了这些繁琐又践踏人权的礼节,习以为常。   瑾瑜反思,他如今已考上举人,日后要踏上官途,繁文缛节想必更多。   应该趁此机会入乡随俗,习惯这些礼节,在官场才好应酬,待身居高位,便不用再卑躬屈膝。   湘王给在场众人敬了一杯酒,酒杯放回侍女所持的托盘上,坐下后示意旁边的掌事。   掌事会意,主持起了必要的流程。   先让侍女传菜,再传唤乐队舞人上前。   众人一边用菜下酒,还能欣赏舞姿。   一行人顺着指引鱼贯而入,场中乐声四起。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唱完鹿鸣诗,又跳魁星舞。   瑾瑜并不觉得场中节目好看,但这宴会提供的菜品不错,全是大菜,平日吃不上的。   一个劲儿往冬青碗里夹,“多吃点,反正都来了,吃够本再回去。”   小圆好笑道:“我是来侍奉姑娘的,你把我布菜的活儿都做了,我只能干站着。”   冬青白了二人一眼,往旁边的桌子看了看,还好无人看向这边。   “你们小点声,莫要让旁人看扁了。”   “怕什么?我本不扁不圆,他眼里将我看扁,只能说明他眼神有问题。”   瑾瑜觉得若因为这点小事就将他看扁,那这人定十分傲慢,对穷人抱有严重偏见,不值得深交。   看扁就看扁吧,别人看扁不一定会表现在面上,反正都是虚与委蛇,谁也没把谁当真。   手上不停给冬青夹着菜,却感觉座位上不少人站了起来。   瑾瑜一愣,以为上首湘王又出什么幺蛾子。   抬眼一看,才发现是宴会过半,不少人起身给想结交的人敬酒,并不是强制性的。   解元林嘉华的桌前,已经站了数人,而后面榜尾的人,就无人问津。   这敬酒也挺有意思,是指望着混个眼熟,趁机勾搭上,以后对方发达了,也好请其顾念几分。   瑾瑜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去敬个谁,从而显得自己不是那么不合群。   想着,有人站到了他的桌前,“鄙人孙齐运,敬李兄与嫂子一杯,恭喜李兄斩获亚元。”   “不敢当。”瑾瑜起身回敬,他知道这孙齐运,当日一同被考官念了名字,是乡试第八名。   可能是因为头名解元桌前人已经太多,所以退而求其次,来给他敬酒了。   有这个亚元的名头在,陆陆续续有人来给他敬酒,那边给林嘉华敬完后,不少人也来这边。   连李言卿和陈君然都来瞎凑热闹,忙着打趣瑾瑜,笑得不正经。   “在下李言卿,敬李兄一杯,还望日后高升了不要忘记我等。”   “在下陈君然,附议。”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还翻转酒杯给瑾瑜看,确认一滴不剩。   瑾瑜笑骂:“两个不正经,你们要闹,那我只能奉陪了。”   当下斟满一杯,喝完倒转酒杯。   闹着,看那边林嘉华桌前的人散了不少,原来是湘王和湘王妃从上首走下来,端着酒杯往林嘉华那里去了。   看样子是要亲自给林解元敬酒,有眼力见的人自然不着痕迹让开,给湘王腾出一条道儿。   湘王敬酒的说辞很官方,不外乎恭喜林嘉华,赏识林嘉华,夸其文采出众,若日后有机会,希望相互扶持。   就算如此,也让林嘉华欣喜不已,他得了湘王亲自敬酒,亲口说的赏识,说的是日后相互扶持,而非提携。   这表示湘王把他放在同一高度看待,并没有因为他只是个举人而看轻他。   当下十分感激,满面透着激动的潮红。   老远看林嘉华的模样,瑾瑜叹口气,他虽然听不见二人对话,但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可怜林嘉华,文理倒是出众,只可惜心智太嫩,湘王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已让他如此激动,看样子就差要为湘王肝脑涂地了。   不过这也不奇怪,古有士为知己者死的说法,天下举子无数,能遇到赏识自己的高位者,着实不容易。   不可否认,湘王确实有自己的人格魅力,足以让若干人信服。   他是因为冬青的事,自一开始就对湘王有抵触心理,否则就算知道湘王说的是客套话,也不会看湘王这么不顺眼。   陈君然从对面回来,再看着对面目露羡慕,又饮一口,叹道:“林嘉华可谓是春风得意,得了头名不说,如今未参加春闱便得湘王赏识,前途不可限量啊!”   “我在隔壁桌听了片刻,湘王话里话对林嘉华外透着欣赏,还说日后有机会相互扶持,让人好生羡慕!”   李言卿拍了陈君然一下,无声给予安慰,他这个在副榜上取中的人都没说话,陈君然感叹个什么劲儿?   正说着,湘王和湘王妃竟往这边过来,吓得陈君然赶紧退到另一桌前面,湘王肯定不是来找他的,万万不能挡了道儿。   李言卿紧随其后,站到离瑾瑜不远不近的地方,想听听湘王对瑾瑜说些什么。   湘王领着湘王妃来到瑾瑜桌前,身侧还跟着两个随行斟酒的侍女,一人举盘,一人提壶。   看二人来到跟前,冬青心里一慌,忙后退半步,缩进阴影里,低垂着头。   湘王与湘王妃是来给瑾瑜敬酒的,对他带着的女子根本不甚在意,便没看到冬青的小动作,各自端了托盘上的银质酒杯。   “李全是吗?本王敬你一杯。”   瑾瑜做出尊敬的姿态,微微屈身,“回王爷,正是。”   “甚好,本王读了你的文章,虽然遣词略为生涩,却见解独到,让人耳目一新。”   湘王面色温润,显然对瑾瑜的态度很满意,在不冒犯他的前提下,竟能显得不卑不亢,不骄不躁,与前面的解元相较,这个亚元心境还要为之上乘,日后成就定不会比头名差。   “王爷过奖,承蒙王爷看得起,不过是写我所想,我正设法补上自己的不足。”   瑾瑜应付着湘王,他的文章遣词如何能不生涩?前二十多年写文章都用的白话,突然要以文言文的方式写文章,哪怕他恶补两年,终究还是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古人。   湘王夫妻俩一前一后将酒饮尽,面露赞赏,“不错!是可造之材,你可在遣词行文上下些功夫,他日必能金榜题名,若有机会入翰林,少不得前途无量。”   瑾瑜自然也将酒杯喝空,勾唇笑了一声,“多谢王爷指点,他日若有机会,我定好好回报王爷!”   他若能入翰林,定会先找机会揪住湘王的小辫子,让冬青讨个说法再做计较。   瑾瑜后面几个字加重口吻,湘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笑着离开了。   只是湘王妃在转身时,眼角余光看到缩在后面的冬青,微微蹙起一双柳眉。   虽然没有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却觉得十分熟悉。   但也没时间给她回身看个清楚,她必须保持端庄,不能行差踏错,要一直跟在湘王身侧,毕竟夫唱妇随。   待湘王走远,李言卿与陈君然凑上前来,“哇……全哥!湘王给你敬酒呐!湘王说的话与对林嘉华说的有些差别,不过还好是赞赏你的。”   瑾瑜睇了二人一眼,“不管赏识与不赏识,明年照样公平竞争,没听湘王说的是有机会吗?而且说的是相互扶持,若是日后林嘉华官途不顺,对湘王无益,你看还会不会专门给林嘉华敬酒。要是无利可图,湘王是吃饱了撑的要来这宴会应酬?”   而若是对两人的说辞一样,万一他跟林嘉华凑一起聊天的时候说起来,湘王岂不是很尴尬?客套话怎么能当真?   陈君然和李言卿又一次面面相觑,被湘王敬酒夸赞不是应该兴奋难掩?   为何瑾瑜无动于衷?无动于衷就罢了,还分析得如此透彻。   李言卿深深看了瑾瑜一眼,只觉得可怕。   此人若不是没有七情六欲,那就是聪明至极,聪明到理智能压下情感,什么事都冷静以待,分析解决。   比之情绪容易波动的,像瑾瑜这样的人最开始就赢了。   瑾瑜没有注意到李言卿的眼神,转脸将阴影中的冬青拉上前,“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让你受委屈了。”   冬青笑着摇头,“不委屈,面对面时,我看着她那如复刻的笑容,就觉得不委屈了。”   “嗯?为何?”   冬青眉眼柔和,望着瑾瑜笑,“因为,我的丈夫只有我一人,而她的丈夫,通房侍妾不计其数,我的丈夫敬重我听我的话,她的丈夫,都是她听湘王的,换个想法,她于湘王与奴婢有何区别?我又怎么会委屈?”   瑾瑜的唇角越发上扬,看着双眼亮晶晶的冬青,心里感叹,不愧是做生意的料!   至残月中天,这鹿鸣宴算是进了尾声,湘王打了招呼率先离场,待湘王一走,众人也就可以散场了。   一些人倒是真交到了朋友,顺路的结伴而行,不顺路的互道保重,或是约着一起进京赶考。   瑾瑜除了陈君然和李言卿,身边还多了一个孙齐运。   “李兄,我看你住的与我不远,不如一同回去吧。”   瑾瑜点头,“可以,不过要等等我娘子。   冬青念及小圆一直站在身后没有吃上东西,去找掌事打包东西去了。   瑾瑜很喜欢冬青这个做派,咱就是要吃不了还兜着走。   不一会儿冬青果真拎了两大个油纸包过来,塞到小圆手里。   “喏,里面有点心也有烧鸡,还有几个剩下的鲍鱼,分开包的。”   小圆接在手里,只能道谢,原来还能这样!   陈君然李言卿和孙齐运皆无言以对,李言卿与陈君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气一口。   怪不得冬青这么能挣钱,这交涉能力,实在让人望洋兴叹。   瑾瑜偷偷问冬青,“那掌事是湘王府的人吧!她有没有认出你?”   冬青点头,“徐姑姑是跟着二姑娘陪嫁过去的,人很好,我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她认出我了,不过我没与她说实情,只说我是来伺候别人的,看着别人吃到现在,实在饿得紧,所以她给我包了这些东西。”   瑾瑜有些好奇,道:“那你说,她会不会把这事上报给湘王妃?”   冬青脚步一顿,思索一会儿,道:“应该会,徐姑姑十分忠心,不过上报也不怕,徐姑姑也不知道我是今年乡试亚元的妻子,湘王妃至多觉得我运气好,没有被卖进妓院,不会深究,对你没有影响。”   瑾瑜牵着冬青的手,笑道:“你可以说是十分机智了,以后等我们有钱又有势了,我也给你买一脑袋的金钗,在湘王妃跟前晃悠,闪瞎她。”   “哼,说的好像很容易就有钱有势似的!”   “啧……就算我们七老八十才有钱有势,她年老体衰,那可能直接把她气死了,岂不是更好?”   冬青忍俊不禁,“亏你想的出来!”   后面跟着的陈君然和李言卿两人大声道:“附议!”   都不知道瑾瑜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全是些稀奇古怪让人啼笑皆非的想法,总而言之一句话,亏他想得出来!   孙齐运看着一堆人一路欢声笑语,这亚元也没有一点亚元该有的傲气,平易近人得让人觉得反常。   毕竟昨天他才从解元那里碰了一鼻子灰,那高傲的模样,实在让人记忆犹新。   众人各自回了屋,洗漱安歇,第二日聚在一起商量什么时候回家。   瑾瑜一摊手,“我们随时能走,为了省一晚住宿钱和马的草料钱,咱们吃了饭就走如何?”   李言卿一拍板,“成,就这么定了,君然你没异议吧?”   他就是为了陈君然考虑,才拍板定论,虽然他家跟县城或者湘廊的士绅比起来不算富有,但好歹有那么些底子,再住十天都成。   陈君然不一样,家境更不好,家里还有一堆嫂子,他自己挣的那些钱,这几天下来,应该是花得差不多了的。   陈君然自然知道李言卿的意图,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对方的脾性。   不过他不会傻到去戳破,顺势应了下来。   几人达成协议,中午饱餐一顿,带上几个饭团就上路了。   湘王府,徐姑姑立在柳飘云身后,“王妃,昨日鹿鸣宴,奴婢见着了一个故人。”   柳飘云慵懒的靠在榻上,看了看自己刚打磨的指甲,漫不经心道:“何人?”   “冬青。”   柳飘云直起些身子,“哦?怎么说?”   徐姑姑将事情经过说给柳飘云,柳飘云又似没骨头般靠了回去,“不过是个婢女,随她去吧。”   **************   这边瑾瑜几人架起马车,一路晃晃悠悠,来时四个人,半车挑花刺绣,回时没了挑花刺绣,多了一个人。   回到山河县时,天色已经黑透,李言卿归还了租借的马车,跟陈君然回县学住宿。   瑾瑜与冬青领着小圆,回到城中小院。   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保留了插门的习惯,瑾瑜一推又没推开。   “李林!李林来开一下门!”   瑾瑜索性不喊大狗了,因为李林住的屋子离大门最近。   “叫魂呢?”   不多时李林就伸出个脑袋,他刚把衣裳脱了躺床上,就听门边有人叫他开门。   无奈只得起来穿衣开门。   看到门前站的是瑾瑜,李林一把将门拉开,站在院子里就咋呼开了。   “大哥大嫂!伯父伯母!你们的二狗他回来了!”   瑾瑜都来不及制止,两间屋里就已经燃起了亮子。   上前拍了李林后脑勺一巴掌,“咋呼个什么?把他们都吵醒了!”   “哎哟,他们还得感谢我呢,天天盼着你回来,这都一个多月了,我耳朵长的茧子都掉了几回,你终于回来了当然得叫他们起来看看呐!看看你是不是瘦了!”   李林说完,注意到冬青身后的小圆,立马对瑾瑜挤眉弄眼。   “唉全兄行啊,这去湘廊参加乡试,怎么着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回来?你是不是享了齐人之福?” 第64章 回乡   “你是不是讨打?”   瑾瑜发现自己对着李林就头疼,那嘴巴一刻不叨叨都好像要了他的命。   李林之前被打了一下,这次长了心眼儿,瑾瑜刚扬起手,一步就退出老远,让瑾瑜的手落了个空。   “嘿嘿全兄,不要一言不合就动手,我们都是读书人,这样有辱斯文。”   看瑾瑜不理会他,李林又走上前一些,上下打量着小圆,对冬青道:“不给我引见引见?”   小圆索性自己上前,对李林福了福身,“我名为陶小圆,是冬青姑娘的贴身丫鬟,见过李公子。”   李林愣了片刻,“贴身丫鬟?嫂子你都有婢女了?这么厉害?”   睡在柴房的三狼听见人声,懒洋洋的爬起来,凑到瑾瑜和冬青跟前。   冬青与瑾瑜动不动就没影儿,三狼似乎是习惯了,这次冬青和瑾瑜回来,它都不如前几次那般激动。   面前突然多出一头狼,倒是把小圆吓得不轻,立刻往后退了好几步,成功引起三狼的注意。   冬青蹲身挠了三狼硬硬的皮毛一把,道:“小圆你别怕,它叫三狼,从小就是我们捡回来喂的,与狗差不多,不会乱咬人,来摸摸看。”   小圆吞了吞口水,试探着抚了一下,确认当真不会咬人,这才放下心来。   恰好屋内的李老汉夫妇与大狗翠枝穿了衣裳出来,小圆照样给几人福身道安。   李老汉夫妻俩脚步都缓了下来,还从来没有人给他们行过礼,突然冒出个姑娘,这般来一出,实在让人手足无措。   冬青拉了拉小圆,“行了,我们家没有这么多繁文缛节,有这些行礼的功夫,还不如帮着干活,以后不用这样。”   翠枝忙搭腔,“对啊,我们都是穷人,不兴有钱人家那一套。”   “谨遵姑娘指点。”小圆应下来,这些天相处,她大约知道冬青一家人不难相处。   只是觉得,这些人是冬青夫家的哥嫂和爹娘,她作为冬青的婢女,应该给足了尊重,不能给冬青丢面。   不过,既然冬青都如此说,那便一切如常就可。   王氏有些好奇,“这……小圆是吧?冬青你跟娘说说,怎么就成了你贴身丫鬟的?”   冬青把前因后果说给众人听,一时唏嘘声不断,原来小圆也是个命苦的。   翠枝听完心里高兴,这不就说明以后小圆干活都不用付工钱的,这感情好。   “除去杂物间,我们刚好还剩下一间屋,打扫干净了的,一会儿我给小圆拿一套被褥。”   冬青点头,“嗯,那就麻烦嫂子了。对了,我走开的这一月余,生意怎么样?”   说起生意,一家人的笑容越发的明显,大狗道:“挺好的,虽然城里的生意利润不如以前,但这个月,我们收了两千多两银子,快三千!我第一次见这么多钱,那感觉……爽!”   李林在一旁嘿嘿笑,“八月份的钱我已经算好了,本县净额七百二十两,外县一共七个县城,两千零七十两,不如明天给你看账本吧!”   李林心情好,上个月陈君然和瑾瑜都没参与点制原创花色,所有抽一成都是他的,他足足分到二百七十九两银子,比他家镇子上的布店收入高多了!   他爹娘知道他一月挣了这么多钱,再也没有说过他好吃懒做不务正业。   冬青看着一堆人的笑得满脸褶子,欣慰道:“这就好,账本不急,今天时辰不早了,大家去歇息吧。”   随后话锋一转,“不过,在睡前,我还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宣布!”   大伙心里一阵激动,大约知道冬青要说什么天大的好消息,李林却心直口快,“是不是全兄中举了!”   “……”   所有人都嫌弃的看着李林,李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难道不是?”   冬青无奈叹口气,“是是是,就你机灵,一猜就中。”   “哈哈哈哈哈当然!咱全兄可是县案首,我看过全兄的文章,那是一个了得!再加上嫂子说天大的好消息,自然就是全兄中了举人!”   李林浑然不觉有何不对,朗声大笑,一本正经说着他是如何推理出瑾瑜能够考上举人的。   瑾瑜突然觉得李林有些可怜,不禁伸手摸了摸李林的头,“行了,你最厉害。”   冬青觉得瑾瑜的动作莫名眼熟,好像她摸三狼的头一般,十分滑稽,不禁嗤笑出声。   家里人得冬青和瑾瑜亲口确认,一时热泪盈眶,李老汉话音都透着微微的颤抖。   “二……瑾瑜啊!你这下成了举人老爷光宗耀祖,实在……实在是感谢老天爷!”   说着就跪在院中,对着青天拜了三拜。   王氏一手抹着泪,也跟着李老汉拜起了老天爷。   “???”瑾瑜满头问号,他拼死拼活的读书考上举人,为什么他爹娘一言不合就要拜老天爷?   翠枝和大狗忙着扶李老汉夫妇起来,口中说道:“老天有眼,祖宗保佑,咱们家也是出了举人老爷的家门了!”   瑾瑜无奈,既然他们喜欢感谢老天感谢祖宗,只得随他们去了。   “瑾瑜,你们赶路也该累了,快些洗洗睡吧,明日再做计较,要是没问题,咱们就回清水沟大摆宴席,庆祝它个三天三夜!”   大狗眉飞色舞,没想到自己一语成谶,这一年他就能风光两回!   李老汉附和道:“对对对,回去让你陈叔再敲它一次锣。”   说着,又想起点什么,“那你陈叔他家君然,中了没?”   冬青道:“中了,陈君然中了举人,李言卿也中了,咱们明山镇,今年出三个举人!而且,李林虽然说的不错,瑾郎确实中了举人,但不够准确,瑾郎是今年廊州的亚元!”   “啥?!”李林率先嚷嚷开了,“全兄你也太牛了!亚元呐!你为何不加把劲儿拿个解元?”   瑾瑜斜了李林一眼,“你以为解元这么好拿?我的行文是硬伤,一时半会儿的赶不上。”   李林挠着脑袋,疑惑道:“硬伤?”   瑾瑜一哽,他越来越放飞自我了,忘了这些古人听不懂现代网络用语,“……怎么说呢?硬伤的意思就是很难弥补的缺憾。”   “哦!”李林一脸了然,寻思着硬伤一词很不错。   而旁的四人还在状况外,他们不是很了解何为亚元何为解元,只是看李林的神色,亚元解元应该很了不得。   冬青耐心跟几人说了何为解元,何又为亚元,院子里又是一阵苍天有眼祖宗保佑之声。   王氏催促道:“那快些歇息,改日约上陈君然一起回乡,你们二人的宴席可以一道摆了。”   “成,那我们都睡吧,什么事明日再说。”   翠枝当下给小圆拿了被褥,各自安歇。   翌日,李林先把账本和冬青瑾瑜二人分到的一千一百两银子拿给冬青。   “既然你回来了,这账本还是交还给你,八月你们的分利都在这。”   “外县两千又七十两,县内七百二十两,我的一成抽走二百七十二,县外李言卿抽走五成九百三十一两五钱,县内剩下六百四十八两,加上县外拢共一千五百七十九两五钱,大哥大嫂分三成四百七十三两八钱又五十文,你和全兄应得一千一百零五两六钱又五十文,账面上记得很细,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冬青没有看账本,笑道:“我信得过你。”   说着从钱箱子里拿了二十两银给李林,“这是这个月你当账房先生的月钱,不许拒绝,你之前分到的钱是你点画应得的,这个另算。”   李林踌躇一瞬就接在了手里,“那行,日后你要是有事,这活儿我还给你干,有钱拿嘿嘿嘿。”   冬青偷偷笑了笑,她喜欢李林耿直的做派。   她们这个生意最大的好处,就是她们只负责制造和运送,出售由各处的商铺来做,她们赚着商人赚的钱,却不会入商籍上商人上才的税。   农民每人每年只上一两银的税,而商铺因为赚钱比农籍多很多,看生意大小而定,税银成倍增加。   有的大商,每年的税银都要交上千两。   冬青让瑾瑜将李林交给她的银子搬到屋里,一百多斤对瑾瑜来说,不算太沉,但看上去十分壮观。   搬到房间里,瑾瑜打开箱盖,看着这一大箱子银子,感觉像在做梦。   “我们一共有多少钱了?”   冬青看瑾瑜少有的呆愣,掩嘴偷笑,怪不得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着实是个好东西。   干脆把之前存下的银子搬出来称一称数一数。   之前他们刚进城时,手里拿着四十两银子,负债六十两,而后第一月分利分得一百二十九两,还了李言卿的六十两,还剩一百零九两。   第二月与李言卿合作,招揽工人复制,向周边县城推广,分得五百五十五两,加上上月剩下的就是六百六十四两银。   零头日常开销用了,她们在湘廊时,挣得二百七十五两,花一百二十为小圆赎身,加上湘廊食宿开销,最后剩下一百两。   八月份她们的分利是一千一百零五,递二十两给李林做报酬,还剩一千零八十五两。   全部加起来,她们一共有一千七百八十五两的存银。   瑾瑜背着手,围着装钱的箱子转了一圈,“这下咱们算有钱人了吧?手里这些钱,农民辛苦几辈子才赚得回来。”   冬青蹲在箱子前,仰头看着瑾瑜,“比起清水沟的人,我们算很有钱很有钱,但比起城里的士绅富商,我们只算小有钱,再与湘廊的富商比起来,我们什么都不算。”   瑾瑜无奈摇头,蹲下身与冬青一起,“唉……道理我都懂,但我这辈子第一次见这么多钱。”   冬青皱眉,“那你说,这么多钱放在家里放心吗?我们明日都要回清水沟。”   瑾瑜不由得叹气,“那怎么办?只能存进钱庄去了,大笔存一两银子他要收三十文钱,这么多钱存下来,就要被他收去好几十两!”   冬青安抚道:“别气,有舍才有得,我们去官府的钱庄存,存进去比较安心,咱们只用拿着银票,容易藏也容易带,总比放在家里,若遇到毛贼抢匪,把我们一锅端了的好。”   “嗯?官府的钱庄,是不是带着银票去都城晋安,也能在晋安官府钱庄换成银子用?”   冬青点头,“嗯,就是如此,不过官府钱庄每两银子要加五文的费用,也就是每两银子收三十五文钱。”   瑾瑜想了想,道:“也罢,我们今日就去存。”   如果存进去后,银票全国通用的话,倒是还不错。   在心里算了算,如果把一千七百两银子都存进去,到时候取出来,就要付给钱庄五十九两又五钱银子。   心脏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五十九两啊!   冬青开始给银子分箱,“总不能都存进去,要留一些日用,瑾郎你觉得留多少合适?”   “我觉着啊?”瑾瑜想了想,“留个一两百应该就够了,别的都存进去吧。”   留了两百,就能省下七两手续费。   “嗯,那一千五百两放钱庄,两百五十两放床底,带上三十五两回清水沟置办宴席。”   冬青翻出一个不大的木箱,称了两百五十两放进去,落锁。   再数三十五贯铜板塞进包袱,明日带回清水沟买菜买酒。   瑾瑜把这事说给大狗和翠枝听,翠枝说两人要商量一下,立马拉大狗进屋数钱,看看需不需要存点儿进钱庄去。   房门一关,翠枝蹲下身,伸手在床底摸索,也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   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都来不及好好数一数自家的钱。   她们这一箱很多铜板,腿都蹲麻了,才把一箱子银子数清楚。   大狗僵硬的蹲在一边,除了称秤告诉翠枝重量,就不敢发出别的声响,怕打岔导致翠枝算到一半又前功尽弃。   看翠枝数完铜板停下来,大狗立刻凑了过来,“怎么样!咱家多少银子了?”   “七百七十两!”   大狗激动得一拍手掌,“这可如何是好?咱有这么多钱了?你没数错吧?”   虽然看着一大堆,但具体数量出来,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翠枝没好气道:“没出息!你怕我数错为何不自己来数?”   “可以吗?”大狗摩拳擦掌,他也要亲手数一数自己的钱。   翠枝忍俊不禁,给大狗腾出个地儿来,“来,好好数,一会儿咱把它存钱庄去,你就没法儿数了。”   银子的重量是称出来的,大狗蹲着数了半箱铜板,证明翠枝数的没错。   大狗觉得自己满手铜臭味。但他喜欢,“那咱们就留着铜板,把这个银子拿去存钱庄。”   翠枝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道:“二狗说他的要放进官方的钱庄,只要带着银票,到哪儿都可能换银子,但每两要多收五文钱,我觉得我们不用跟他们一样,存普通钱庄就成,因为我们并不随时四处的走动,犯不着多花那五文钱。”   “嗯,媳妇儿说的有理,那就去普通的钱庄。”   瑾瑜听了大狗和翠枝的决定,觉得确实不错,就让他们注意安全,免得一路还没到钱庄被贪婪之人抢了去。   刚好陈君然和李言卿来家里,冬青把李言卿八月该分的九百三十一两给他,没想到他个人也算是小富之人。   刚好李言卿也要去钱庄放银子,瑾瑜顺便就请了二人,加上李林,四个大男人一起把银子送去官府的钱庄。   李言卿来年同样要去都城赶考,存在官府钱庄刚好。   一路上陈君然兴高采烈絮絮叨叨,“我们在学院可是长脸了!可惜全哥你没在,否则这亚元的名头,更是让我脸都能长三尺长。”   瑾瑜止不住想象了一下陈君然脸三尺长的模样,浑身打个哆嗦,“打住,脸三尺长还能不能看了?”   冬青跟在身后,两手空空,看着前面四人抬着东西还不见消停。   官府的钱庄,与之前看别的钱庄没什么两样,唯一的差别,大概是官府钱庄的伙计比普通钱庄态度差了不少。   瑾瑜并不在意,反正也就来这么一次。   冬青没有丝毫不耐,上前和颜悦色对那伙计道:“我们不要一整张一千五百两的银票,麻烦你给十数张一百或是几十的。”   伙计睇了冬青一眼,或是因为冬青生得貌美,或是因为冬青是女子,伙计并没有因此而发怒。   而是按照冬青的要求,给了十数张一百两百五十二十的银票。   俗话说财不露白,就算存了钱庄,也应该是多张小数额银票,以免旁人见财起意。或是一把就顺走了你一千五百两银票。   瑾瑜算是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当冬青跟他说要小数额银票的原因,瑾瑜只能说冬青太聪明,这样确实把稳不少。   处理完这事,夫妻俩带着李言卿和陈君然去逛了复制挑花刺绣的院子。   告诉大家伙,停工三日,回清水沟老家去吃举人老爷的席。   现在各个铺子都还有存货,停工三日也赶得上。   冬青顺便给大伙宣布,陈君然李言卿和瑾瑜三个都中了举人,场中稀稀拉拉泛起些交谈声。   她们只见李言卿过两次,没啥印象。但是陈君然和瑾瑜算是土生土长的清水沟人,清水沟数十年没出一个举人,如今一下出俩。   不过有不少人犹豫,三天时间又能挣不少钱,回去从参加宴会除了热闹之外,好像没什么实质性好处。   “这里会有人管事吗?若我们不想回家,能不能就留在这?照样赚钱。”   冬青摇了摇头,“对不住了,明后外三日家里是没人的,没人负责伙食,你们伙食得自己想法子。”   “唉……那行吧,明日我们一起回村。”   村里人都比较好说话,既然这样,那就都回去吃喝玩乐,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过三日而已。也耽误不了多少钱。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瑾瑜一家人就起床洗漱打包,去城外与村民汇合。   汇合起来又是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走在路上路面都占满了。   到了明山镇,瑾瑜顺便买了一大堆爆竹,不出意外又要噼里啪啦炸上一通。   今日走得早,到清水沟时,正值如日中天。   在村子里往前山羊肠小路上看,只能看见一大串人顺着山路蜿蜒而下。   不少人驻足细看,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待走进村子,各自回家见亲,瑾瑜和陈君然考上举人的事,就这般传开了。   瑾瑜家的屋子给大伯母家用,他们索性没有过去,直接去了村长家,商量宴席的事儿。   现在九月中旬,正在往家里收粮食,村长在院子里扫地,腾个地方堆带壳的苞米。   抬头看到自家大儿媳李氏推门进入,村长一愣,“不是每个月只回来一次么?我记得九月初六时你已经回来过,莫不是你逃了?”   “陈叔。”瑾瑜紧随其后踏进来,给村长解释来龙去脉。   村长看向陈君然,嘴唇蠕动半晌,才道:“你们的意思是?我们君然终于考上举人了?”   瑾瑜重重的点头,“嗯,君然出息了,若来年去参加春闱考中进士,不久就能授官。”   就像约好了似的,村长确认了这个消息后,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朗朗青天拜了几拜。   “苍天有眼!感谢老天爷,感谢列祖列宗!”   “……”   瑾瑜扶额,所以这是一种传统还是如何?怎么听说儿子考中举人,不忙着感谢本人的努力及奋进,个个都要去拜天。   待村长激动的情绪过去,就忙跟着张罗宴会的事,先去议事场地敲响了锣,点燃一大串鞭炮,震耳欲聋。   从县城回来的村民,虽然已经跟家里人提及瑾瑜和陈君然考上举人这件事,但经由村长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种震撼。   整个村都萌生了希望,毕竟傻子都能考上举人,他们家心智健全的孩子,去读书一定差不了。   大伯一家站在场中,看瑾瑜立于高台之上,神态自若满面春风。   那模样,与曾经的李二狗好似没有什么差别,却又仿佛已经遥不可及。 第65章 龃龉   因瑾瑜一行人在摆完宴席后,要赶回县城赶制挑花刺绣,这次便没有翻万年历瞧日子。   今日敲锣鸣炮,明日就摆宴席,宴请全村人。   瑾瑜看得出村长对陈君然的期望,此次没有再发表什么讲话,而是让陈君然上前,说说理想抱负心路历程。   陈君然过去十多年都扎在书海中,场下这么多村民,他竟有大半觉得面生,一时怯场,少许磕巴。   瑾瑜走上前,宽厚的巴掌落在陈君然肩头,让他心定一些。   不知为何,身侧多了一人果真踏实不少,此前一人独站在前,两边空荡荡的,莫名就心底发虚。   清清嗓子将一段话说完,场下少不得一阵掌声与叫好声,村长万分欣慰。   陈君然望着瑾瑜笑了笑,原来在许多人跟前说话,并不如想的那般困难。   有了此次开端,日后再遇此境,心底也不发虚。   该有的流程走完,瑾瑜和冬青从高台上并肩下来,一众村民不由得目不转睛。   二人郎才女貌,眉眼间光华流转,透着丝丝儿的贵气,一股鹤立鸡群之感油然而生。   自伊始见冬青,他们便觉冬青与这个小山村格格不入,而瑾瑜更是在众乡亲的见证下,肤色一点点浅化,气韵一层层升华,最终有了俯瞰山河的气概。   瑾瑜二人走进人群,陈君然紧随其后,被众人围了个水泄不通,道贺之声不绝于耳,还有不少人询问考秀才举人困不困难。   瑾瑜只得停住脚步,“多谢各位,至于考秀才举人难不难,看天分而定,有人一试就中,有人考到白发老翁也难以上榜。”   后方不少人撇嘴,虽然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但显然不信瑾瑜之言。   瑾瑜读书两年,一年内接连参加县试乡试,都是一次就中,村长家陈君然也只考了两次。   他们是家里没钱,若不然,将自家孩童送给冬青教导,长到十七八去参加科举,考中的几率定不会小。   至于为何要交给冬青教导,因为瑾瑜是冬青教导出来的。   瑾瑜不知道旁人把他考上举人的功劳都归给了冬青,不过就算知道了,他也不打算反驳。   大伯一家被挤在外围,与瑾瑜和陈君然说不上话,赵氏拼命的往里挤,揪住前面人的衣裳,就把别人扯出来。   “让一让让一让,二狗要去我们家落脚!”   瑾瑜身后的王氏听到赵氏这话,脸色一沉。   顾及到瑾瑜都是要做官的举人老爷了,她们自家人都注意着不再叫瑾瑜作二狗,而是唤瑾瑜的字,这赵氏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叫瑾瑜二狗。   不过没有当场发作,左右清水沟的人都知道瑾瑜的小名,再说她们瑾瑜现在是有身份的人,她不能小家子气像泼妇一样,给瑾瑜丢份。   赵氏已经领着一家子挤到瑾瑜跟前,满面笑容,“二狗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息了!要回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我们也好浆洗被褥让你歇息。”   大伯附和道:“是啊,你也知道家里的情况,现在忙秋收,没时间收拾,屋里乱七八糟的一团,怕脏了你们的衣裳。”   瑾瑜顿了几个呼吸没有接茬,说实话他有些尴尬,大伯母是什么样的人大伙心知肚明。   之前他还没有考上秀才时,大伯母话里话外都透着对他们家的糟践。   看不上他们家比较穷,看不上他们家人丁单薄,还瞧不起他花精力去读书,觉得他在做无用功,等着他考不上好看笑话。   而大伯家其他人,都是默许大伯母这种行为的,没人说大伯母半个不是。   后来他得了县案首,按例进学授了秀才功名,再回来摆席时,大伯一家的态度就好了不少。   时至今日,他考上了举人成为候补官员,大伯母这自发熟稔,佯装责怪的亲切口吻,实在显得不伦不类。   果然趋炎附势无处不在,想要不被别人看不起,就需奋力往上走。   想到此处,瑾瑜也挂上笑容,看上去十分亲和,“我们临时决定回乡,来不及捎信回来,不过无事,虽然如今我有了功名,但人不能忘本,环境艰苦若大伙都忍得,我们又有何忍不得?不碍事,照旧就好。”   这话一出,周围村民看大伯母一家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微妙。   瑾瑜不提,他们多数人还没反应过来,并不觉得赵氏那话有何不妥,只当是瑾瑜有了功名矜贵起来,赵氏怕惹得瑾瑜不喜才出此言。   经由瑾瑜一说,就显得大伯一家看瑾瑜中了举人便巴结于他,毕竟赵氏是什么样的人村里人有目共睹。   而瑾瑜并未因中了举人就用鼻孔看人,一如既往谦逊有礼,没有忘记自己也曾是清水沟农夫中的一员,将自己与众人一视同仁,实在讨喜。   当下众人看瑾瑜好似又顺眼了几分,心里默默给自己提个醒儿,像赵氏这种捧高踩低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深交不得。   大伯和赵氏没听出瑾瑜话里有何不对,权当瑾瑜说客气话了。   看瑾瑜没有任何反面情绪和小动作,大伯大笑不已,不愧是他们李家的骨血,不管以前有多少龃龉,终究是顾着大局的。   “不错不错,下次若是回来,可一定要提前让人带信回来,我们也好准备准备,那我们边走边说,商量一下明日的宴席。”   瑾瑜点头,抬手引路,把大伯让在前面,“您是长辈,您先走。”   “哈哈哈好!”大伯此刻觉得自己极有面子。   有这么个考上举人的侄子,还对他敬重有加。   当下领着一家子人,大刀阔斧从村民中间走过。   考上举人的瑾瑜没有用鼻孔看人,反倒是赵氏下巴挑得老高,跟在大伯身边走在了最前面。   王氏有些气不过,在后面跺了跺脚,想不明白为何瑾瑜要给大伯家这么大的面子。   对于赵氏这种人,就应该不留情面,让其当众颜面扫地才是!   要不是她不好拂了瑾瑜的面子,恨不得立刻就上前撕破赵氏伪善的嘴脸,让其原形毕露。   冬青笑着摇头,伸手扶了王氏,低首轻声道:“娘,您先别恼,看看周围乡亲的脸色再说。”   王氏觉得莫名其妙,却还是抬眼四下看了看,只见不少人对着大伯家几人的方向,面露鄙夷之色。   还有些本就尖酸的妇人,趁着大伯一家走上前看不到,在背后往地上啐口水。   王氏心中这才有些了然,原来瑾瑜几句话的功夫,就已经让大伯一家犯了众怒,遭村民唾弃。   旁人看赵氏那神色举止,指不定在心里骂她狗仗人势。   自家儿子能考中举人,又怎么会是偶然?不用撕破脸皮,寥寥数语,无形中把对手推向众人对立面,自己做了好人。   怪不得,冬青从来不怒形于色,无论旁人说什么,一直笑语嫣然。   那是因为人冬青眼光长远,见过大场面,看得透彻,一般农妇浅薄的算计都不放在心上,四两拨千斤就推了回去。   王氏心中阴霾散去,看了看旁边的冬青,照着冬青的神情学了一番,挂上温和得体的笑容。   大狗一路跟人说笑,他家傻子弟弟如今是举人了!   翠枝看着冬青和王氏的举动,她也不自觉跟着冬青学动作,慢慢走远。   李林深深看了冬青夫妻俩一眼,快步跟上。   李老汉一行人,回到自己曾经的家,心里感慨万千。   当初想着万一城里生计淘不下去,还要回到这里来操起老本行,没想到冬青一手生意做得好,瑾瑜也一路考进了京城,看情形是不可能会回来了。   一家人没有吱声,就算他们不会回来扎根,当初契约照样生效,赵氏越是想贪图他们家的地和房子,那契约就越会成为赵氏心里的一根刺,担心他们哪天回来把地和房子收回去。   若心无贪念,不论有无一纸契约,地都是自己种着,房屋自己住,能种几年算几年,自能过得舒心豁达。   看着大伯家几个女眷忙里忙外给他们收拾住处,瑾瑜领自家人坐在院里,老神在在吃着茶。   既然她们如此喜欢自降身份的巴结,那自己一家人不享受白不享受,随她们去折腾。   因陈君然和瑾瑜一同中举,两人准备一道摆宴,村长与陈君然跟随来了大伯家。   一行人围桌而坐,瑾瑜慢悠悠喝着茶,没有提摆宴之事。   大伯和三个儿子坐在桌子对面,大伯率先开口,道:“明日的宴席怎么说?要在哪里摆?”   村长接话,道:“这次中举是大事,要请全村人吃酒,我们两家的屋里都没这么大的场地,不如在河岸上摆。”   沿河一带地势平坦,近日又风和日丽,在那里摆上百桌都不成问题,请村里的妇人帮忙,架上大锅做吃,一轮就能吃完,省事儿。   众人一想,觉得此举可行,就定了下来。   村长又道:“那我让君平君安君逸三兄弟去能帮忙的人家请一下,顺便让她们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都搬着来。”   众人点头,大伯皱起眉头,道:“那饭食菜品怎么办?全村人吃,一定少不了,我们家也没这么多粮食和菜,明日就要摆,时间太赶,现在日头都偏西了,去镇上买可能来不及。”   冬青道:“这个不碍事,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才没顺路从镇上采购东西,而是准备就在村里买这些。家里有余下肉的,有粮的,有菜的,都可以拿来卖给我,村里人有钱赚,我们也凑齐了摆宴要用的东西。”   村长一拍膝盖,懊恼道:“冬青你为何不早说?早知如此,方才把村民聚起来时,就应该一道把这事跟他们说了,顺便通知她们明日一早带上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过来帮忙,还不用君安他们挨家挨户去通知。”   冬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我疏忽了,只能麻烦爹爹再去敲一次锣,现在正值秋收季节,不用费力背去镇上他们就有钱可赚,不会嫌麻烦的。”   村长叹气,“那只能如此,这下可得商量好了,一并说了去,我可不想一日之内敲三次锣。”   一众人哄堂大笑,只有大伯依然愁眉不展,“话是这么说,但这事这么大,总得有个掌事,管着用来置办的银钱还有买回来的东西,谁负责去买东西也是个问题。”   赵氏与大伯对视一眼,在一旁插话,道:“对啊,你们走一天路也累了,这事总得有个操办的人。”   他们想的,是明示暗示,瑾瑜松口让他们家负责掌事,那银钱和买来的东西就是他们管着。   看李老汉一家如今的穿着,应该是赚了些钱的,一个月至少不会低于二十两。   这次办事,有村长跟着添银,两家凑起来定是不少银子,掌事多少是有油水可捞的,如此一遭下来能捞不少。   瑾瑜对大伯和赵氏的小算计了然于心,寻思着要不就答应下来,他们也能省事,出些银子,只需要坐享其成就行。   冬青却笑意盈盈,道:“我不累,我能负责这事儿,买的东西我会把账面记清楚,只是要麻烦几位堂哥帮忙过秤。”   她还记恨赵氏与周氏对翠枝的恶毒之语,一文钱的便宜都不想让赵氏占了去。   而且,赵氏实在贪得无厌,她备了三十五两银子对付这次宴席绰绰有余,若是让赵氏置办下来,只怕大半都要进了赵氏的腰包,用在宴席上少之又少。   花这么多钱办不出一场体面的宴席,旁人少不得说她们抠门。   白白花钱还遭人诟病,恕她干不出这样糟心的事儿来。   果不其然,冬青把赵氏准备捞油水的路堵回去,赵氏脸色就有些不好,但没法发作。   大伯干咳一声,“那行,既然都定下来了,大牛二牛你们跟着冬青和你陈叔去场子那边,帮忙搭把手。”   村长点头,起身带头往场子那边去,准备敲锣召集村民,让他们把家里能卖的菜和肉拿来卖给冬青。   瑾瑜放下手里的茶碗,起身跟着冬青走,他也去帮忙搬一下买回来的东西。   脚还没跨出门槛,就被大伯叫住。   “二狗你等等,我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嗯?”瑾瑜只得停住跨门槛的动作,转身走到大伯跟前,看了一眼大伯身后的赵氏。   “不知大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大伯吸一口老旱烟,吐出一圈白眼,眯着眼睛,道:“嘶……不是大伯说你,你如今都是举人老爷了,怎么还被冬青管得死死的?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我们大男人,什么事都应该自己做主,容不得女人指手画脚。”   看着大伯故作深沉和赵氏在身后假装不耐烦大伯又不敢反驳的模样,瑾瑜突然笑起来。   大伯莫名其妙,从烟雾里抬头看了瑾瑜一眼,“你笑什么?现在管教还来得及,不然日后你进了官场,她若再指手画脚胡搅蛮缠,可能会毁了你的前途,不得不防啊!自古都有红颜祸水的说法,多少英雄豪杰,最后一世英名就毁在女人身上。”   瑾瑜笑了一会儿,收敛些许笑意,问道:“那大伯觉得,该如何管教冬青才能防止她毁了我的前途?”   只见大伯吞云吐雾的想了一会儿,道:“不如从今儿开始,从一件小事着手,她主动要去做这个掌事,你摆出大男人该有的架势,命令她不许做这个掌事,看她会如何。”   “哦?”瑾瑜挑眉,“我管教妻子总不能耽误明日的宴席,得有人采办,不让她做掌事,那这个掌事该由谁来当才合适?”   大伯满面苦大仇深,“这倒是个问题。”   这时赵氏在后面接话,道:“不如这样,让你大伯来,你大伯算账快着呢,我们是一家人,总不能不帮你,让你宴席办不下来平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瑾瑜又笑,“那还真是十分感谢大伯和大伯母的良苦用心,这般的为我操心。”   大伯起身,收起烟袋,“谢什么,你是我亲侄子,不帮你帮谁?那我们这就过去,我接手掌事采办,你将她带回家背着人管教,好歹给她留些面子。”   赵氏跟着大伯走到门边,却看瑾瑜不见动作,奇怪道:“怎么不走?”   瑾瑜突兀地笑了一声,“大伯和大伯母双簧唱得不错,我也是身上没零钱,不然都想往你们跟前丢钱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氏脸色有些不对,怎么听都觉得瑾瑜这话是在讽刺她们。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瑾瑜蓦地阴下脸来,“冬青是我的妻子,我就愿意惯着她,就愿意她对我指手画脚胡搅蛮缠,什么时候轮到大伯来插手管教了?”   看瑾瑜不留情面,大伯脸色十分难看,却没有开口,倒是赵氏忍不住先跳脚。   “你别不识好歹,我们也是为了你好,冬青那个妖妇,不知道对你施了什么妖术,不然你一个傻了十几年的傻子能变聪明?可能都给你下蛊了,你看看哪个男人会对妻子言听计从?你自己都不觉得奇怪?”   瑾瑜觉得赵氏可笑至极,自己身为女人,却要推捧男权,就好像自己被男人奴役毫无人权可言还十分光荣一般,实在可悲。   “不觉得奇怪,我还乐意让冬青骑在我头上呢,我还乐意给冬青当牛做马,你奈我何?若是她能施妖术让我变聪明,大可对我再施几百个妖术,我不介意,以免沦落得跟你一样愚昧不堪。”   “你!你……”赵氏被瑾瑜气得脸色铁青,指着瑾瑜直跺脚,说不出话来反驳。   大伯上前一步,沉声道:“二狗,你这话就过份了,贸然插手你的家事是我们不对,但你怎么能这么跟你大伯母说话?无论怎么说,我们都是你的长辈,你读圣贤书考上举人,就是这么对长辈说话的?”   瑾瑜好笑道:“嚯……还知道拿伦理道德来压人?长辈?麻烦你们先去河边照照自己还有没有个长辈样,顶着长辈的帽子就能因为蝇头小利为所欲为?长辈二字,并非你们倚老卖老作恶事的挡箭牌。”   大伯被堵得哑口无言,是他小瞧了冬青的能耐,也小瞧了瑾瑜的辩驳与自主能力。   这个法子是赵氏对他提议的,以男人的角度施以激将法,一般男子被他们夫妻这么一套下来,多少都会有些动摇。   他一寻思就答应一试,想着瑾瑜毕竟年轻,血气方刚,又正值春风得意之际,一定经不住这套激将法刺激。   没成想,能考上举人的人不是善茬,太有主见,不容易被人影响。   瑾瑜看着眼前的二人,摇了摇头,“激将法还是挑拨离间煽风点火我见得多了,对我没用,下次省些力气。”   说完往门外走,走至二人身侧,瑾瑜停住脚步,冷声道:“你们怎么编排我都无所谓,但贬低冬青的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否则不要怪我不念旧情!”   本想着都是亲戚,为了不让李老汉难做,他会维持表面的虚情假意。   只可惜,别人并不领会他的好意,非要弄得难看。   那便让它更难看,左右他们家人都挺好看的,难看也只能是别人难看。   瑾瑜走远,留下大伯与赵氏在院里,方才瑾瑜的语气,寒凉得如同冰渣子,顺着脚底蔓延到了头顶心。   半晌,二人才回过神来。   大伯懊恼不已,瞪了赵氏一眼,手指往赵氏脑门上戳,“老早我就跟你说过不要算计别人!这下好了,我费劲攒起来的那点情分一散而空,以后二狗怎么可能提携大河?让你给我出馊主意!”   赵氏被大伯狠狠戳了几下脑门,险些站立不稳,喏喏不敢搭话,心里把大伯从头到脚咒了个遍。   说的好像只有她想算计别人似的,要是大伯没那么点小心思,怎么会答应她的提议?   到头来事情砸了,就什么黑锅都往她身上甩。   瑾瑜离开大伯家,迅速调整心态,满面笑意来到场子上。   已经有不少人家,拎着白菜或是萝卜腊肉等等东西,排着队走向冬青。   李大牛与李二牛搭手过秤,李林和大狗翠枝帮忙收放清点,冬青登记在账本上,按市价结钱给村民。   换了钱的村民喜不自禁,比拿去镇上方便多了!都不用守着卖,价格也高。   冬青看到瑾瑜过来,抬头笑得眉眼弯弯,“瑾郎,你为何这么慢才过来?”   瑾瑜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冬青光滑的脸颊,“无事,不过是在路上遇到村里人,闲扯了几句。”   冬青嗔怪看了瑾瑜一眼,“莫要动手动脚,大伙都看着呢。”   “嗯?有么?”   瑾瑜转脸看向众人,本来围观的众人立刻转头假装看风景。   那扇铜锣可真好看啊! 第66章 豪气   看众人那强行看风景的模样,瑾瑜不禁好笑,憋笑扯开话题,道:“已经买了多少?你有没有算算拢共买多少合适?”   冬青手上不停,道:“算过了,我们不了解他们的饭量,我都往多了算的,保证只多不少,也不会多太多,若是吃完席没用完的,可以留给干爹处理。”   瑾瑜没有异议,“行,那你看着办,我今日就不动脑了,干点卖力气的直头活,随便支使我做什么都行,我的掌事大人。”   “不要脸皮……”冬青不敢去看瑾瑜和四周村民,莫名觉得瑾瑜最后那句话让她脸皮发热,十分羞人。   那是因为,两人共赴巫山时,瑾瑜总爱在耳边称她大人,语调与此相似。   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丝丝磁性,仿佛从骨头上刮过,刮得人浑身发麻。   小圆站在冬青身后,看冬青白皙的耳朵慢慢爬上砣红,最后,小巧玲珑的耳廓耳垂变得鲜艳欲滴。   不由得掩嘴偷笑,觉得自家主子万分惹人怜爱,如此容易害羞。   冬青这般模样,还是不要让瑾瑜看去的好,否则大庭广众,他就有得罪受了。   在场子上采购了够数的食材,瑾瑜领着几个青壮年,将东西搬到做饭烧菜的场所。   村长看过冬青的账本后,回家取账面上一半的银子给冬青。   清水沟数百户人家,人口最少的两三人,多的可达十余人,全村人敞开肚皮吃一顿,光主食都是一个不得了的数。   为了方便,冬青没有买苞米粒,而是买已经磨好的苞米面,明日拌湿就能蒸来吃。   苞米面每斤的价格比苞米粒高两文,因为苞米面已经筛去了皮儿与不能吃的部分,剩下的全是精华。   这次买了一石苞米面,数百斤肉,各种蔬菜数百斤,看上去一大堆,拢共花银钱二十一两又二钱银子。   村长拿了十两又六钱递给冬青,冬青倒没有推脱,顺势接在手里。   两家一起承办宴席,省了不少钱,否则就算只有一人中举,照样要宴请全村人,宴席费用得那家全力承担。   村长顺便通知了家里有大姑娘小媳妇儿的人家,明日带上锅碗瓢盆来帮忙,再有就是来参加宴席的,到了晚饭时间,带上自家的桌椅板凳到河沿边上。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他们不用操心桌椅板凳的问题,让村民自己来自己坐,他们只需要往桌上上菜就行。   处理完这些事,天色已经擦黑,差不多该去歇息,明日又是忙得脚不沾地的一天。   一行人正往住处走,李林忍不下去,凑到冬青和瑾瑜中间,低声道:“我看你们大伯家就这么点地儿,我睡哪儿?”   大伯家没有足够的歇处,虽然腾了三四张床出来,但小圆一人要占一张,剩下的只够李老汉家三对夫妻歇息,李林就找不到放处了。   瑾瑜斜目看李林一眼,“找个木桩子,削尖,把你钉了挂在墙上,省时省地儿。”   “……”   李林噎住,叹气道:“我说真的,要是没地儿给我睡,我就半夜睡到你跟嫂子中间去!”   “你敢!”   瑾瑜与冬青异口同声,李林当真是皮痒。   陈君然无奈,上前道:“我家有住处,若不嫌弃,小林跟我去吧。”   “嘿嘿,不嫌。”   找到愿意收留他的人,李林立马松开瑾瑜,转身搭上陈君然的肩。   瑾瑜道:“那小林子你就跟君然去歇息,明日可不要睡懒觉,你要起来跟着帮忙。”   李林摆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你跟老妈子似的,唠唠叨叨唠唠叨叨。”   与陈君然勾肩搭背走出一截,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小林子这个称呼,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瑾瑜叹气,李林还嫌他唠唠叨叨,他却感觉自己没当爹就操起了当爹的心。   天天担心李林天一脚地一脚的摔了,或者嘴太欠,他一不留神李林就被人揍了。   李林的父母怎么放心李林独自在外行走的?   不禁又叹气一口,为何他要放心不下?   回到大伯家,推门进去。   只见大伯与赵氏坐在院里凳子上,面露忐忑之色。   二人看瑾瑜等人回来,像屁股长疮似的从凳子上弹起来,尴尬的扯着嘴角陪笑脸。   大伯试探道:“你们……事情办完了吗?需要我们做点啥不?”   问完,与赵氏打量着李老汉一家人的脸色。   瑾瑜面色清清冷冷,看不出个所以然,旁的人倒是与白日一个脸色,没有甩脸子。   冬青笑道:“办完了,今日已经无事,大伙早些歇息,明日可能要麻烦几位堂嫂帮忙做饭烧菜,几个堂哥跟着瑾瑜干点力气活。”   大伯这才松了口气,看样子瑾瑜没把那事说给李老汉家其他人听。   当下感激的看了瑾瑜一眼,心里提醒自己长点记性,稳住脑袋,别再被赵氏撺掇,为了一点点蝇头小利就与瑾瑜撕破脸皮,得不偿失。   “那就好,灶上烧得有水,你们忙一天了,泡一下脚再去睡。”   瑾瑜掀起眼皮看了对面二人一眼,他的身份摆在这里,经此一事,大伯应该再不会做那些脑残事了。   “小婶子!”   一个半大孩子从屋里跑出来,腰带都没系上,一头扎进冬青怀里。   大河已经睡下了,刚盖上被子就听院里冬青的声音,掀开被子一溜烟跑了出来,衣裳都来不及穿整齐。   冬青一个趔趄,暗暗感叹大河力气真大,笑着轻摸了摸大河的头顶。   “大河,你有好好背书么?”   “有!”大河站直身子,背着手,摇头晃脑一本正经背起了冬青之前给他的千字文和三字经。   李大牛和小赵氏看着朗声背书的大河,面露傲色,他们家大河就是了不起。   大河背完,满眼亮晶晶的看着冬青,里面盛满了期待,期待冬青夸奖。   “大河真乖,特别厉害!”冬青捏了一把大河的脸,美目弯成一条缝。   大河如愿以偿得了夸奖,顿时望着冬青满脸傻笑。   大伯捋了捋下巴上的几根胡子,欣慰道:“大河确实机灵,上次你们走后,我们把他送去跟着季老头认字儿,季老头夸大河聪明,说要收大河为徒,教他行医呢!”   王氏来了些精神,“真的吗?那倒是不错,能赚钱还能给人救命,是个好差事。”   大河这孩子是大伯家唯一一个王氏觉得稍微顺眼的,虽然也不讨她喜欢,但至少没有跟他家大人学阴阳怪气。   谁知大河犟道:“我不要学医,我要跟小叔叔一样,去考功名做大官。”   大伯和李大牛等人哈哈大笑,觉得自家大河出息,有抱负。   李大牛期盼的看着冬青,“弟媳妇儿,你觉着……大河有机会跟二狗一样考个举人什么的吗?”   冬青笑了笑,“有机会,大河还小,让他专心多学几年,读熟了四书五经,理解了其意,就可去县试一试深浅。”   “哈哈哈这就好!”   得冬青肯定,李大牛春风得意,招呼小赵氏领大河去睡觉,“大河明日还要早起去季老头那儿,快领着他睡去。”   瑾瑜一直没说话,看冬青喜欢大河,就随她去了。   自己则去灶屋打了热水,端着往赵氏给他们准备的房间走,“冬青,来洗脚,洗完早些睡。”   李老汉家对此习以为常,瑾瑜经常会给冬青打水洗漱,帮着穿戴,这么些年过去,他们已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只是小圆敛眉摇头,所以她这个婢女要来作甚?当个摆设么?   立刻紧随其后,进屋去把床铺好,再来伺候冬青洗漱。   大伯家一众人大眼瞪小眼,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们还真是第一次见这么积极伺候人的丈夫。   艳芳看小圆这个妙龄女子跟着瑾瑜进了屋,忍不住好奇道:“方才进去那女的是谁?”   冬青刚回来,她就注意到了一直跟在冬青身后的小圆,看上去年轻貌美,身段纤细窈窕,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味道,她第一时间想到狐媚子这个词。   她是见不得自家男人瞄别的女人,看小圆跟在冬青身后伏低做小的姿态,她以为瑾瑜中了举人就纳了个妾。   但瑾瑜并没有将目光流连于小圆身上,小圆看向瑾瑜也毫无男女之情的感觉,倒是看冬青时会满脸温柔笑意。   现下小圆又跟在瑾瑜身后进了屋,让艳芳一头雾水,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情况。   艳芳这问话一出,大伯几人看向冬青,他们也好奇小圆是何许人。   冬青还未开口,翠枝就道:“她啊,叫小圆,是冬青在湘廊花一百二十两买回来的丫鬟,负责伺候冬青起居,时不时还能帮着我做活,可带劲了。”   这般说,她承认是在向大伯家炫耀,她们就是在城里站稳脚跟了,都能花一大笔钱买丫鬟了,想看笑话,门都没有!   果不其然,大伯家一众人听完翠枝这话,心中骇然,分明没过去多久,李老汉家都开始买丫鬟了!而且是一百二十两!   赵氏喃喃道:“一百二十两……我们全家苦七八年苦不起来,丫鬟都这么贵吗?当初冬青买回来不是只花了六两银?”   王氏扬眉吐气,“那怎么能比?冬青是装傻来清水沟的,跟府城里正儿八经的丫鬟价差得远了!”   说实话她们也不知道真正的丫鬟什么价,但吹牛怎么吹都行,因为自家有底气。   冬青看着王氏和翠枝得意的小模样,没有拆穿她们。   像小圆这样会琴棋书画,会中馈懂礼仪品相上等的姑娘,若作丫鬟来卖,至少能卖三十两以上的价。   青楼女子的价一直居高不下,因为青楼女子赚钱多,牙婆不会以丫鬟的价卖姑娘给青楼。   青楼为防止一些死脑筋的姑娘们偷偷攒钱给自己赎身,赎身一般都要买入价双倍,前期吃穿用度都是现成的东西,日子倒是过得不错,就是没现银可拿。   不过,大多数姑娘只要一开始调教好了,后面能赚大钱老鸨会分钱给她,左右都是贱籍,还不如趁着年轻多赚些钱养老。   等年老色衰,对老鸨没了利用价值,还能收买入价双倍的赎身钱,而妓女为自己赎身后,用这些年以青楼为踏板赚的钱优渥过完余生,属于相互合作的关系。   像小圆这么死脑筋的青楼女子其实很少,旁的都忙着物尽其用挣钱花。   翠枝和王氏拉了一把仇恨,心满意足洗漱去睡觉。   李老汉家众人一夜酣眠,大伯一家可能就要辗转反侧了。   翌日,王氏翠枝等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就去把大伯和王氏叫醒。   既然天天把“都是一家人”这句话挂嘴边,那就赶紧起来帮忙担水背柴。   虽然不指望赵氏这个偷奸耍滑的惯犯能帮忙干多少活,但想着能折腾她,王氏就乐意。   冬青指挥着众人按部就班,把要洗的东西搬到河边,就在河里清洗,洗肉的洗肉,洗菜的洗菜,削土豆的削土豆。   瑾瑜领着一众男丁上山砍了几大堆柴,背到河边给女眷烧火用。   午饭是冬青与翠枝动手,中午这顿不是宴席,只给来帮忙的人提供饭食。   用过午饭,冬青给瑾瑜拨几吊钱,让他带上几个壮年去镇上,买几大缸酒回来,随意喝。   瑾瑜自然领了命令下去,叫上村里力气大的男子,没有叫陈君然。   镇上比较远,除了力气,还得有几分脚力才行,陈君然那秀气的小身板,只怕光是陶土烧的酒坛就够呛。   正准备招呼着走,瑾瑜转眼看到挤在一堆大姑娘中间,帮忙削土豆的李林。   “小林子,来我给你个好差事。”   李林从花丛中抬头,没做多想,屁颠屁颠来到瑾瑜身前,手里还捏着个削了一半的土豆。   “全兄,什么好差事?还能比跟大妞小妞杏花梅花各种花一起削土豆来得好?”   瑾瑜看了李林手里的土豆一眼,拿起丢回去,水花溅了姑娘们一身,引起一片惊呼。   “唉?!全兄你作甚?”   “做你一脸的杏花梅花,跟我去镇上买酒。”   瑾瑜强硬的拖着李林往路上去,李林哭爹喊娘,实则根本没有用劲儿挣扎。   临近黄昏,河沿飘荡着阵阵香气儿,苞米饭的清香,腊肉的浓香,数味交杂,直教人津液横生。   瑾瑜终于从镇上回转,每人徒手搂底背了一个不小的陶坛子,互相搭手接下来,整齐放在一旁,恨不得隔着布封都能闻到酒香。   李林放下那坛子酒,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哟喂我的老腰,要断要断要断……”   瑾瑜给了他一巴掌,“起来,年纪轻轻装什么怂,你缺乏锻炼,以后我晨运带上你。”   “唉?”李林一愣,立刻从地上站起来,“别介啊全兄,看,我挺好的,用不上跟你晨什么运。”   他才不想跟着瑾瑜天不亮就起床溜达,睡一会儿懒觉多好?   实在无法理解,瑾瑜每日读书还要帮忙看顾家里生意,怎么还能坚持每日起这么早去溜达的?   “全兄!喂?你在听我说吗?”   瑾瑜没有理会李林,帮冬青搭手去,他是前生病怕了,运动这事根本停不下来。   而且,冬青喜欢他的肌肉,要保持。   陆续有人带上妻儿过来,肩上扛了一张桌子,手里拎着板凳,寻一处中意的位置摆上入座。   看时辰差不多,饭菜熟了,人也约摸已经到齐,冬青招呼着众人搬来菜碗,盛菜上桌,开坛倒酒。   瑾瑜端了一碗酒,拉上陈君然站到所有桌子中间,朗声道:“感谢各位父老乡亲赴宴,我与君然敬大伙一碗!”   说完一饮而尽,陈君然举碗奉陪,场中一阵欢呼。   瑾瑜一抹嘴,“各位吃好喝好,酒坛饭锅在那边,能吃多少盛多少,饭管饱,酒管够!”   “好!”   场中气氛一时达到高潮,全村人齐刷刷应好,中气十足,直冲青霄,好不壮观! 第67章 铺子   “李兄,君然,为何不等我来就开席了?”   一道声音传来,瑾瑜循声望去,只见李言卿站于外围,负手而立,望着场中的二人笑。   “言卿!”陈君然心下惊喜,几步走到李言卿身侧,引他入席。   “来来来,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再干一碗!”   酒过三巡,李言卿发出邀请,“我父亲准备后天摆宴酬众,你们二人可不能缺席。”   “君然你若是不去,湘棉可能就不要我这个兄长了,我答应她一定会把你请过去的。”   说着,转脸看向瑾瑜,“还有李兄,虽然我们交集颇多,你却从未与我父亲见过,家父很想与你结识,你可不能推脱,带上嫂子与大哥大嫂伯父伯母一起赴宴才是。”   瑾瑜笑道:“不会,不过我哥嫂和爹娘可能无法赴宴,城里挑花刺绣的事你知道,不能耽搁太久,她们坚信耽误什么都不能耽误赚钱,所以就算我说可能也无用。”   “这样吧,我哥嫂爹娘明日要回城,到时候我会带上冬青,与君然一同赴宴,绝不缺席。”   说着,瑾瑜又想起什么,转身寻找李林的身影。   李林正跟村里的老汉侃大山,瑾瑜走到他身后叫他一声,竟没有叫应。   只得伸手拍了一下,李林猛的回头,“谁!”   瑾瑜皮笑肉不笑,“一惊一乍做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哦,全兄啊,什么事?我可先说,这次你给我差事我也不干!”   瑾瑜摇头,“不是,李言卿邀请我们后天去他家赴宴,你要不要一起?”   李林往李言卿的方向看一眼,思索片刻,摇头道:“不了,最近城里已经冒出一些跟风点制挑花刺绣的人,我得回去画些新花色,否则赚不到钱了。”   瑾瑜沉默一瞬,叹气道:“这样也行,待你日后中了秀才,我定带上众人为你祝贺。”   李林豁然一笑,“那些都是虚的,有没有都行,只是说给父母长脸,别的没啥用。再说,明年你要参加礼闱,若是中了,还不知道要去何处为官,离得远了,总不能还专程赶回来,就因为我一介小小草民考上秀才。”   瑾瑜笑笑没有回答,拍一下李林的肩,“那你继续喝着,我先去应酬。”   李林推着瑾瑜,“快去快去,别妨碍我喝酒。”   瑾瑜莫名挫败,这小子实在招人嫌!   索性不再理会,转身与前来敬酒的人说话。   摆宴过后,陈君然李林和大狗都喝得醉醺醺的,就连一向稳重的村长,也因为心中喜悦,喝多了些,走路偏偏倒倒。   陈君平三兄弟只得一人扶着一个,把村长和陈君然李林三人连拖带拽送家里歇息。   瑾瑜觉得自己这具身体很有潜能,上次成亲时喝那点量就微醺,练过几次后,今天喝的量是那次两倍,也只是微醺。   脚步略有虚浮,意识很清醒,还能控制身体动作。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去昨日摆宴的河沿上一看,还有不少桌凳放在那儿,酒坛遍地都是,东偏一个西倒一个。   昨晚吃喝开心了,不少人喝醉,碗筷还是女眷忙着收洗放起来,都没有拿回去,今日才来数自家的东西。   借来的碗筷锅具冬青都有做登记,谁家借了几个碗几双筷子过来,锅的样式也有写,以免一些爱贪小便宜的人要拿别人家的东西,扯皮很难看。   瑾瑜对冬青做事的手段很欣赏,事无巨细特别严谨,让别人没空子可钻,省去不少麻烦。   冬青为了管够,昨日把买回来的食材全都煮了,却没有吃完,还剩下不少东西。   昨日酒喝了个干净,蒸的饭没有吃完,肉锅里只剩下少许肉汤,菜锅里剩了不少菜。   桌上收起来的残羹剩饭集中在一个大桶里,准备让村长拿回去喂猪喂鸡。   瑾瑜看着剩下的东西,问道:“这些饭菜怎么办?剩的不算少,谁家一家人一下两下也吃不完,都是好的,放馊了可惜。”   听到瑾瑜这话,赵氏立刻就想开口,却被大伯摁了回去,别为了一点剩菜剩饭惹恼瑾瑜。   赵氏甩开大伯摁住她的手,虽然冷哼一声,却没有上前插话。   这些吃的够她们一家人吃十来天了,拿回去只要每顿都热透了,就不会馊。   但大伯是一家之主,他不愿意让自己上前,她也只好闭嘴。   旁人没有注意大伯与赵氏的小动作,冬青沉吟一瞬,道:“一会儿她们帮忙的会来取自家家什,每个人分点吧,拿回去吃一顿也好。”   瑾瑜点头,“嗯,这个法子好,陈叔,大伯,你们先看看,把喜欢吃的拿走,剩下的再分给其他人。”   赵氏喜笑颜开,“唉好好好。”   当即取了自家的两个锅子,拿着木勺一个劲儿往锅里挖饭,再用另外一个锅子把肉汤倒走,土豆白菜挖了几大勺。   村长家二儿媳刘氏看赵氏的做派,立刻不甘示弱,取来锅子与赵氏一起往自己锅里装东西,一个赛一个厉害。   “……”   众人无话可说,就看着两人撅着屁股在那装东西了。   村长干咳一声,给二儿子陈君安使了个眼色。   陈君安会意,上前拉了拉自家媳妇儿,“差不多了,拿回去吃不完也是浪费,还不如分给其他人做个人情。”   刘氏看赵氏动作不停,刚想反驳,就看瑾瑜的大伯干笑几声,把赵氏拉开了。   赵氏瞅一眼锅子,见两个锅子都快满了,就随大伯把她拉开,也够吃个两三顿的,聊胜于无。   赵氏歇了动作,刘氏看看自家锅子,好像比赵氏的浅了些。   趁着陈君安不注意,又挖两勺,跟赵氏的差不多才作罢,心满意足让陈君安帮忙端回家去。   瑾瑜除了觉得好笑,再无别的想法。   冬青逐一把锅具碗筷还给村民,顺便让她们舀上一些饭食带回去。   众人自然笑逐颜开,顺应的领了这个情。   午饭过后,瑾瑜召集工人,让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先带着众人回城,李林一同跟着去赶制挑花刺绣,把生意顾好了才是正道。   “谁看到三狼了吗?”都要走了,翠枝才想起三狼来。   县城家里没人,是带了三狼一起回来的,只是白天很少见到三狼的身影,夜里也是半夜才回来。   冬青道:“我看它往山里去,就算它没甚狼性,但终究是狼,也许想回去看看也不一定。”   瑾瑜往山头看了看,道:“这样吧,你们先回去,一会儿我去那边喊一声,让它跟我们一道走。”   “那成,我们先走了,你们路上注意着些。”   瑾瑜挥手与众人道别,目送她们爬上羊肠小路,消失在前山郁郁的林木中。   冬青和瑾瑜又在大伯家待了一日,第二天与陈君然约着去李员外家赴宴。   李员外家宅子很大,青砖灰瓦红院墙,门前铺砌石板路,偶有穿着朴素的丫头仆妇进出。   陈君然对李员外家的格局轻车熟路,直接就带上瑾瑜与冬青,去了后院的小花园。   说实话,瑾瑜有些羡慕李员外这样的生活,在明山镇首屈一指,家财虽比不得名门财阀,却也衣食无忧过得惬意。   怪不得李员外考了举人却没往官场走,换做是他有这些家底,他也不愿去尔虞我诈的官场,而是带着娇妻儿女,在小镇过着悠然自得的小日子。   几人刚站定没一会儿,一明媚少女如一只彩蝶般,衣袖裙角翻飞,翩然而至。   “君然哥哥!”   李湘棉一路急行,人未到跟前,欣喜之声已入耳中。   陈君然已经习惯李湘棉这般灵动的身影,每次来到李员外家,不出一刻,就能看到李湘棉鲜明的笑容。   李湘棉没想到还有旁人在场,一时赧然,假装不在意,动作却矜持不少。   看着冬青,李湘棉觉得越看越眼熟,终于一些情景电光火石的从脑海闪过。   “你是之前在集市刺绣的那个……姐姐?”   冬青点头,道:“嗯,是我,久违了三姑娘。”   李湘棉又看到冬青身侧的瑾瑜,好奇道:“你为何会在这?是来参加宴会的么?”   陈君然与李湘棉解释来龙去脉,李湘棉樱唇微张,显得有些惊讶,没想到去年冬青还在街上卖点心,今年就成了举人老爷的妻子。   看陈君然和李湘棉互动,冬青心里偷笑一下,拉了拉瑾瑜的衣袖,“瑾郎,我第一次来李员外家,不如我们四处看看风景如何?”   瑾瑜附和,“自然,那就陪我家娘子四处看看。”   两人说着,离开了小花园,把地方腾给陈君然与李湘棉,暗戳戳盼着他们修成正果。   面对自己的心上人,李湘棉和陈君然都是有些拘谨的。   陈君然突然说道:“待我明年从都城回来,就来娶你,等我。”   说完不敢看李湘棉的眼睛,急匆匆往外走,“我去看看言卿需不需要我搭手。”   幸福来得太突然,李湘棉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喃喃道:“我会等……”   转身扶着自家丫鬟的肩膀,前后摇晃,“小梨你听见了吗?君然哥哥方才说明年会来娶我!”   小梨被摇得头晕,忙应道:“听见了听见了姑娘,您再摇下去,小梨都要见不着姑娘嫁给陈公子了。”   李湘棉兴高采烈,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自家爹爹。   来到正堂,却又看见陈君然李言卿和瑾瑜三人,正与李员外相谈甚欢,只得把脚收回去。   先等等,等晚上宴会散了,再告诉李员外不迟。   李员外很是欣赏冬青夫妻二人,觉得李言卿与这样的人结交,于李言卿有利,比那些只会吟诗作对的文人强太多。   宴会还算圆满,人李员外办的宴席叫宴会,他们办的就只能叫宴席。   因为他们宴请的是一众村民,只为了吃喝图个喜庆吉利,而李员外则宴请了明山镇大大小小排得上号的人物,图的是互惠互利。   外加炫耀,不仅自己是举人,自己的儿子年纪轻轻也考上了举人。   特别是对年轻时的情敌林员外,李员外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亲自提笔给林员外写的请柬。   你考数次没能中举,而我家有两个举人!   李员外还着重感谢了瑾瑜当初那封信,让他把林员外整治得犹如一条瘟犬。   说起这些事,李员外哈哈大笑,透着道不尽的爽意。   瑾瑜突然觉得李员外像个老顽童般幼稚,但只想说做得好!   几人在李员外家歇了一夜,次日启程进了县城。   到了县城后,三人马不停蹄去了学院,找老师指点会试要点,盼着一次就能金榜题名。   如今快九月下旬,明年二月初九就要考会试第一场,他们还有数月的时间,丝毫不能懈怠。   其中还有除去赶路的时间,赶路虽然也能学习,但终究难以专注。   黎国沿用了前朝的都城,定都晋安。   晋安所处之地,是黎国七州当中最大的州,雍州。   廊州距雍州的距离虽然不算最远,却也不短。   一些买不起代步工具的考生,要步行至晋安应试,至少冬月就要启程,走上个三月有余,才能在第一场考试之前赶到晋安。   所以才会有赶考一说。   而瑾瑜准备与陈君然李言卿同行,买一匹马代步,一月左右就能从廊州到达雍州晋安。   他们应该是开年才从廊州启程,在二月初五之前到达即可。   参加科举考试,县试府试与院试对文字笔迹没有很大的要求,只需要卷面整洁字迹清晰。   从乡试开始,就要求答卷必须使用台阁体书写,台阁体写得优秀,无形中都能加分。   瑾瑜决定剩下的几个月,用来钻研字体与行文。   国情已了解得差不多,四书五经只需要定时温习,再往行文和字体上加些分,应该不至于落榜。   为此,瑾瑜专门借了杨天寻的手稿,看杨天寻的行文是如何遣词用句,他只能依葫芦画瓢,希望到时候能把瓢画得像葫芦一些。   台阁体则是一种方正、光洁又乌黑,大小平齐的字体。   讲究色黑、结构紧密、字体方正、大小一致。   在瑾瑜看来,特别像现代刻在碑石上的字体。   瑾瑜初始学写毛笔字时,学的是正楷,与这台阁体差距不算大,只是后来他写得快了,会带上前生略有潦草的习惯,往行楷方向偏移。   此前参加乡试时,他花了些时间矫正,力求与模板范文一模一样。   但因为乡试前他需要钻研的东西太多,用来矫正字体的时间太少,临到考试前夕,没能练得太熟。   在鹿鸣宴上,湘王还专门提点他行文生涩。   他只想说多此一举,他自己什么样自己心里难道没点数?还需要湘王拿来做人情。   好在他曾经的主职是画画,剩下这些时间用来临摹字体完全不用担心,他把日常能用到的字都找来台阁体模板,就当是画画了。   临摹别人的画,对他而言小菜一碟。   不过还要与陈君然一起,时不时抽空点制几套挑花刺绣新花色。   赵氏都能想到复制他们的花色去换钱,城里奸滑的人更多,而且他们还领着几十个工人复制,动静不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少人从出售挑花刺绣的铺子里买了各种花色,拿回去就复制十几二十套的。   这山河县,恨不得满大街都是挑花刺绣了。   所以他们要一直点出新花色,才能维持此前的收入,单靠李林一个人,有些力不从心。   自挑花刺绣生意做起来,冬青就料到了这一天,所以心里不慌,只是让李言卿的人手一直往外边的县城推销。   这个县城沦陷了,那就换个新的县城,无论如何都有钱赚,直到黎国所有的县城都被挑花刺绣覆盖,她们也赚了足够的钱,就转行做别的生意。   而黎国有近千个县城,挑花刺绣的生意,至少是还能做两年的。   只是路途远了的话运输费用会增加,划不来亲自去推销。   而且,旁人看到了商机,就会把依葫芦画瓢,招揽会作画之人,再招揽普通工人参与复制。   山河县在最开始几个月让冬青赚了几千两后,销量开始下滑,每月净利润从七八百两降到三百两左右。   冬青就把这些余下的挑花刺绣,全部供货给别的县城。   有了足够的供货,两个月后,最开始推销的那两个县城也开始出现下滑迹象。   而且薄云县的商铺直言不再需要从山河县供货,因为他们自己已经有能力点制挑花刺绣了。   不过冬青让人打听了一下,他们也只能自给自足,在薄云县内销售。   他们那边没有瑾瑜加持,也没有冬青运作,画手分成较高,运往外县照样需要费用,价格不会比山河县运去外县的便宜。   既然都是一个价格,可能还会高,花色又不如山河县提供的新颖,那些商铺为何要弃山河县的货源而顾薄云县?   所以,若薄云县要外销,只能更往外,延伸到冬青嫌路远而没去推销的县城。   薄云县开了这个先例,不少商铺也蠢蠢欲动,但缺少契机与手腕,一时半会儿弄不起来。   目前只有薄云县一城自己开始制作,别的都还从冬青这边进货。   反倒是山河县,虽然有那么两波人跟风复制,但没人起心思跟冬青一样,找画手,拉几十个人大规模制作。   山河县内挑花刺绣已经没有长远的市场可言,而临近的县城供货也被冬青抢占了先机。   他们再兴师动众可能连本都回不来,还不如偷偷摸摸复制冬青她们点制出来的花色,不要太多成本,划算!   冬青叫了一家人蹲在院里,商量分出人手做点别的稍微大一点的生意,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她的作风。   “爹娘看了半年多的点心摊子,也是时候发挥作用了。”   李老汉和王氏摸不着头脑,“发挥什么作用?我们老两口每个月就十多两收入,跟你们动不动几百两的生意比不得,能有什么作用?”   人心都是贪婪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最初,全家一个月十几两收入都笑开了花,后来冬青把挑花刺绣的生意做大了,每人每个月至少分到几百两,心也就跟着大了。   若是现在冬青说挑花刺绣生意下滑做不下去了,又回到以前一个月几十两的境地,只怕谁心里都不会好受。   冬青也不会容许这种事。   “是这样,我们合伙开一家点心铺,就在你们摆摊旁边的屋子,现在十二月初,你们在那里整整摆了七个月的摊儿,一定经营了不少老顾客。”   “从明儿个起,有人来买点心,你们就告诉他们,我们要进后面的屋子里卖,让他们改天直接去铺子里买,刚开张就有了基础。”先前没有荒废点心生意的意图,就在此处。   翠枝和大狗听得云里雾里,翠枝问道:“爹娘摆摊那里,后面哪儿有屋子给我们开铺子?”   冬青唇角一勾,道:“就是那间茶铺,爹娘你们都不注意看的吗?今天傍晚我从那里过,老板说在小地方开茶铺开不下去,他那屋子要卖出去,刚好我带着收回来的货钱,就付了一百两定金。”   “啥?”大狗有些不敢相信,为啥总感觉什么事都能让冬青碰上?   瑾瑜对此倒不意外,冬青能总是抓住机会,是因为冬青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胆大心细,当机立断,从来不拖泥带水。   翠枝心思也不差,既然决定要做,就立马着手去做,“那……那铺子要多少钱才能盘下来?”   “那个地段好,东家说出租的话一月三十两纹银,若是买下一次付清的话,要六百五十两。”   翠枝皱眉,“好像有些贵了,那铺子也不算特别大,租又挺划不来的。”   瑾瑜点头,确实是有些贵了,他们一个月才挣一千出头的银子,买这座偏僻小院只花了八十两。   不过瑾瑜了解冬青,道:“你既然交了一百两定钱,肯定已经商量好价钱的。”   冬青一副奸诈的小模样,“对,我跟东家还价了,最终以五百八十两的价格成交,还连上铺子里的那些柜台。”   “那些柜台我看过了,是松木的,质量还行,至少能用个三五年。” 第68章 启程   听完冬青的话,李老汉搓着手,来回踱步,“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张?我跟你娘这半年多也存了好几十两银子,可以给你们凑上。”   冬青想了想,“这件事自然是越快越好,等过了年,瑾瑜就要去晋安参加春闱,趁着现在还有一月时间,我们搭手让生意走上正轨,瑾瑜与我无了后顾之忧,才能放心去晋安,瑾瑜也好安心做题。”   翠枝眉眼一弯,点头附议,对李老汉夫妇笑道:“那些钱是你们老两口辛苦存的,留着想买什么买什么。我手头不紧,冬青夫妻俩要用钱的地方多,挑花刺绣这生意也是他们照顾我们,他俩要顾及挑花刺绣还要上晋安赶考,这次不管钱和力,我与大狗出大头,爹娘帮忙,利润对半分成如何?”   冬青对此没有异议,她们是一家人,她与瑾瑜顾挑花刺绣的生意,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妻顾点心生意,钱大伙儿分。   况且,日后瑾瑜授了官还不知道要去何处,她肯定要跟着一同前去,这点心铺子相当于整个儿的留给了大房。   现在让翠枝出大头,日后翠枝和大狗收下整个铺子也没什么心理负累。   旁人是夫唱妇随,而有关生意上的事,瑾瑜一切都以冬青的决定为准,只要冬青说好,那就是好的。   李老汉与王氏也觉得可行,他们老了,只要看两个儿子过得好,两房儿媳不生龃龉,一家子和和美美就什么都好。   商定之后,翠枝取了四百两银子给冬青,让她拿去把房契换回来。   冬青已经用自己的钱交了一百两定钱,如此冬青只需再添八十两,就足够五百八十两,买下那个铺子。   铺子交接完成,冬青领着小圆把它里里外外打扫一遍,再找木匠打磨一块光滑的木板。   旁人开店都是取了名字,而后找木匠雕刻牌匾,刷上漆,才挂在门上。   但她们急着开张做生意赚钱,时间紧迫,来不及让木匠细细雕琢牌匾。   冬青准备打磨一块原色木板拿回家,让瑾瑜用粗毫题上名字,墨迹干了去就能挂在店铺门上。   冬青抱着木板回家时,一家人都还没来得及给即将开张的铺子取个像样的名字。   瑾瑜看着眼前这一大块木板,哭笑不得,“等他们回来商量一下再说,以免不满意没法儿擦去。”   冬青点头,“也成,反正今儿个也不开张,下午商量好了,今晚你就写好,明日挂上,后天开张。”   “嗯?”瑾瑜有些惊奇,“开张不用瞧日子吗?不是说要找一个吉日?”   他想着冬青怎么说都是土生土长的古人,应该是要信这一套的,哪怕现代也有不少人信这一套。   且不说是真是假,这个于人的士气心态很有影响。   冬青嘴角露出一个小梨涡,“城里帮忙瞧日子的人太贵,只是翻翻万年历罢了,就收二两银,还不能跟他还价,否则他嘴上无遮拦瞎封赠,给人添堵,所以我去书斋逛了一圈。”   这话说得让瑾瑜有点懵,前者跟冬青去书斋逛了一圈有什么必然联系?   瑾瑜还没开口,冬青又道:“万年历也贵,而且买回来我们走了爹娘大哥又不能看,于是我在书斋偷偷翻了翻近日的黄历,后天腊月初六,是个好日子,只是忌祭祀治病破屋大修,咱就后天开张。”   “哈哈哈哈哈!”瑾瑜想象一下冬青偷偷摸摸在书斋翻万年历的模样,就忍不住笑得停不下来。   为什么可以这么招人喜欢?实在让人把持不住。   把持不住就不把持,上前抱个满怀,蹭了半晌才松开。   冬青被瑾瑜揉乱了发髻,面红耳赤,瞪了瑾瑜一眼,“这还在院子里呢,若李林或是大哥大嫂爹娘他们回转怎么办?”   她发现瑾瑜越发粘人,一言不合就黏上来,推也推不开。   瑾瑜张开双臂,“这不,他们并没有回转,左右头发都乱了,再来抱一个。”   “哼……你走开,还不办正事去!”   瑾瑜只得放下手臂,去办冬青说的正事。   到了晚上,众人回家,冬青就把取名字和决定后天开张的事说一下。   李林率先开口,“我觉着就叫李记点心铺吧,我家的布店也叫李记,多亲切!”   瑾瑜道:“好,那我们就排除李记这个提议。”   “……”李林以为瑾瑜认同他的说法,才一锤定音说好,结果后面那句才是重点。   “全兄,你不跟我唱反调是不是就浑身不乐意?”   瑾瑜接着道:“谁还有什么好的提议?”   李林气得跳脚,瑾瑜直接就忽视了他的话。   家里人已经习惯瑾瑜捉弄李林,看李林跳脚的模样,心里还有些暗爽。   谁叫李林平时一开口就气死人不偿命?只有瑾瑜能将李林气得跳脚。   冬青出来打圆场,“好了别闹了,说正经的,我觉着简单取一个,好听又容易认就行。”   翠枝也道:“嗯,冬青说得有理,来买点心的一半往上不认字儿,名字不用太计较。”   瑾瑜叹气,“叫做李记也太普通了,山河县姓李的人又特别多,随意从街上过一遭,就能看到不下三个李记,卖布的卖线的都有。”   冬青道:“叫长宁如何?”   王氏在嘴里来回念了两遍,拍板道:“成,就叫长宁吧,不管它什么意思长什么样,反正我听着挺好听。”   大狗笑,“我也觉着听好听,顺耳。”   瑾瑜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写上了,你们觉得写上长宁点心铺还是直接就写长宁二字?”   冬青思索片刻,道:“写长宁点心四个字吧,虽然我让爹娘经营了半年的口碑,回头客不少,但日后还会有新顾客上门,只写长宁旁人不知道你是卖什么的,也不一定有耐心歪着往里瞅。”   “好。”   瑾瑜应下,取了粗毫过来,把木板放到桌上,端详一瞬,确定四个字的位置,蘸墨挥毫。   不出片刻,“长宁点心”四个字已跃然其上,整体结构匀称美观。   李林不记仇,看瑾瑜写完,立刻抚掌称赞,“全兄好书法!当真入木三分!”   又凑近看了看,李林皱起眉头,“单看字的话这格局十分匀称,但你外边留这么宽的空白作甚?整体一看就很不美观,空白太多,字又太挤。”   说着抬头叹息,“这牌匾只怕是废了,要重新打磨一块重写,若是耽误了嫂子开张的日子,这木板就只能留着给全兄的膝盖用。”   “你懂个锤子。”   瑾瑜忍不住反驳,冬青才不会让他跪木板,而且这牌匾他还没弄完,李林就妄下定论。   瑾瑜不再理会李林,换了一支细的硬毫,在他留出来的空白处落笔。   这下不止李林好奇,冬青翠枝几人也偏头看,想看瑾瑜能弄出什么花样来。   瑾瑜在给牌匾描边,下笔很快,不多时完成一半,众人才看出瑾瑜要做什么。   待整体画完,李林目瞪口呆,明明只是平整的木板写上字描上画,看着却跟浮雕牌匾一般,中间的字和边上的花纹好似是凸出来的。   “这……这这这全兄你方才拿的是笔还是刀?”   说着,不禁想伸手去触碰牌匾,摸摸看是不是真的凸出来了。   却被瑾瑜一巴掌打回去,“别碰!墨迹没干,碰花了你要给我重新补一个。”   吓得李林赶紧抓紧自己的手,怕自己控制不住好奇心,真把它给摸花了。   虽然他迄今为止作了不少画作,画技也不算差,但要让他像瑾瑜这样画出来,还真是难为他了。   冬青心下震撼,她有幸见过瑾瑜给她画的画像,如今还藏在贴身的荷包里,但没想到瑾瑜用笔能画出浮雕的效果来。   瑾瑜看着众人见鬼一般的神情,有些好笑,他不过是突发奇想画一下立体画,营造一种视觉误差,让人误以为那是凸出来的。   大狗揉了揉眼睛再看,还是一种效果,感叹道:“这……简直太神奇了!”   冬青觉得自家丈夫就是能干,她只花了一块木板的钱,却得到一块浮雕的匾。   第二天墨迹干去后,李林趁着别人不注意,把牌匾从头到脚摸了一遍。   摸上去确实是平的,并没有凸起的手感,又摸又看看了半晌,李林终于找到了些许这画的窍门,决定改天自己也试试。   冬青叫上小圆打下手,她跟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做点心。   明日铺子要开张,销量肯定是摆摊的好几个倍数,除了那些她跟着宫廷点心师学的点心,冬青又多做了几种世面上常见的点心,争取把柜台摆满,且全部卖出去。   现在是腊月,天气寒冷,就算明日剩下一些,也能再摆放几天,自然是做得越多越好。   瑾瑜带了李林把牌匾挂在门上,扯几尺红布盖住,开张时,燃了鞭炮再拉开红布。   开张这日,城里认识的左邻右舍听说此事,都陆陆续续去捧场。   冬青听取了瑾瑜的建议,开张前三日无论买什么点心,买够五斤就多送一块,以此叠加,上不封顶。   瑾瑜看李林嘴巴闲不住,就把他推去门口吆喝,吆喝内容是开业大酬宾,先尝再买,多买多送上不封顶。   贪图便宜的人不少,很多人听了吆喝都进店转一圈,多多少少买着一些走。   开张前三日因为有赠送活动,店里随时人满为患,李言卿和陈君然自发的帮忙看铺子称点心,瑾瑜还从学院里叫两个相对交好的同窗来搭手。   前面有人看店,他也好跟着翠枝她们马不停蹄的做点心,以免跟不上出售速度。   冬青瑾瑜和李林要看顾挑花刺绣的生意,不能时常兼顾点心铺子。   过了这三日,客流量应该就会少一些,到时一人在前面守店足矣,旁的几人就能做点心供着出售。   虽然忙得脚不沾地,但众人一直笑容满面,忙就代表生意好,生意好就有钱!   前三天除了成本和赠送出去的点心,赚了一百多两银子。   翠枝看着银子,笑得停不下来,“瑾瑜你这法子贼好,有些人为了多送的那一块点心,一次买十几二十斤。”   赠送按块来算,很少有人要豌豆黄等小块的点心,都奔着看上去大块又好看的枣泥酥去。   翠枝一开始还觉得划不来,结果算下来还是赚了不少。   冬青松口气,只要生意好就成,日后没了赠送活动,但是这三天很多人冲着送东西买了她们家点心,就知道她们家点心味道有多好,不愁没有回头客。   日后哪怕生意比这三日差些,每日净赚应该也不会低于十多两的。   想着再是半个多月就要去晋安,一去至少半年,冬青觉得有些不舍,现在就絮絮叨叨与翠枝说着各种事。   “嫂子,我们走了以后,记得不要为了赚钱偷工减料,爹娘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口碑,下滑的话不利于长远考虑。”   翠枝握住冬青的手,“嫂子知道,你们安心去,这里的生意我会领着大狗好好看顾,等瑾瑜金榜题名归来。”   瑾瑜看二人感伤的模样,上前揽住冬青的肩,“乖,又不是一去不回,而且还有半个多月,我们要过了年才走,现在就开始伤春悲秋,太早了些。”   王氏搭话,道:“是啊,你们可是要干大事的,那话怎么说来着?唉娘想不起来,大约就是先苦后甜之类,待瑾瑜当了大官,怎么着都行。”   翠枝点头,却又想起一茬,道:“你们走了,我和大狗爹娘要顾着点心铺子,不抓紧做不出那么多点心来,谁做账本谁给乡亲们做饭吃?”   冬青道:“这事我考虑过了,我已经让李言卿给李员外书信一封,让他拨两个仆妇过来帮忙做饭,我会把小圆留下来,代我看顾挑花刺绣的生意,剩下这半个月,我会把各种事宜交给她。”   冬青并未跟小圆说过此事,这时小圆听到冬青的话,急道:“我说过要伺候姑娘的,怎么能留在此处,而让姑娘独自长途跋涉?”   冬青转脸看着小圆,笑道:“谁说我是独身一人,瑾郎会一直在我身侧,我曾是婢女,自己能照顾自己,当下重要的,是赚钱,你留在这里,好好登记账面,将我该分得的钱好生收着,等我回来。”   小圆还想说些什么,想着冬青要离开她,心里就莫名的害怕,只有跟着冬青,她心底才踏实。   但想了想冬青的话,觉得十分有理,既然她要报答冬青的再造之恩,就该做对冬青最有利的事。   于是默默点头应下,又想起最初冬青要为她赎身时,在客店对她所说的话。   若深陷泥潭,她又怎么报答冬青的恩情?   所以她应该更强大些,至少,达到冬青的一半气魄也好,才能有资格站在冬青身后,说她要报答冬青。   冬青欣慰一笑,她知道小圆不是死脑筋的人,只要好生培养,日后定能独当一面,她也能轻松一些。   而这次她们要去晋安,就是最好的机会,小圆留在山河县,四周有翠枝和李林帮衬着,待她半年后回来,小圆应该已经成长得差不多才是。   小圆答应留在山河县,剩下的日子冬青处理事宜便带着小圆,将要点都交给她。   李言卿给李员外写信没多久,李员外就差了两个仆妇进城,给冬青手底下的那五十余人煮饭吃。   冬青特意交代小圆,新来的两个婆子是外人,与她们没有任何情感可言,也不清楚品性如何,让小圆拿出些手段来,萝卜加大棒治服了才行。   经由发卖一事,冬青明白了一个道理。   以心换心这事并不是绝对的,你对别人掏心掏肺,别人只觉得理所应当。   人不能太软善,该狠的时候就得狠。   毕竟,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而善人,做一百件好事无关紧要,若做了一件坏事,那便十恶不赦,从前的一百件善事烟消云散,只余下骂名。   小圆认真听着,冬青说的,那就是对的,哪怕不对,她也觉得无所谓。   因为在她眼里,冬青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越接近过年,天气就越发寒冷,在冬月时,冬青就拿自己的钱给院里的工人买了布匹和棉花,让她们自己得空做一身棉服。   没有花很多钱,摊到每个人身上也就二钱银子,却赚得一片称赞感谢之声。   她们跟着冬青干了半年,手里拿了十多两银子,每顿吃得饱饱的,到年底还发到一身棉服。   在被苦难磋磨的众村民眼里,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干活更加卖力,左右干得多她们拿到的工钱也多,不亏的。   冬青正是打着这个主意,过年时要停工让工人们回去过年,至少要有五天时间没人复制挑花刺绣。   年前激励她们加紧赶工,那五天的量就挤出来了,到时哪怕有突发情况延误几日,也不至于断货。   小圆再一次见识到冬青的手腕,怪不得无论是李言卿还是陈君然,或是李林,或是手底下那几十人,都在冬青的运作下服服帖帖按部就班,没有任何人生出异心。   这些都在无形中潜移默化,冬青并没有表现在面上,这才是最厉害的地方。   腊月二十三,冬青照例带小圆去给商铺送货,回来时,走在路上,天空突然洋洋洒洒飘起了雪花花。   冬青抬眼看了看,天空是泛着白的灰,心里寻思,不知道今年老天会不会也赏脸,赶在大年三十之前放晴。   正抬头感觉雪花落在脸上的微凉,突然一片碧色挡住了视线。   原来是小圆看雪花给冬青满头青丝点上碎花,就将自己的衣袖拉开,挡住了冬青头上的那一小片天空。   冬青回头看着小圆笑,“不用如此,我们快些走就是,不久就能到家了。”   “嗯。”   小圆放下手臂,跨上前一步,走在冬青身侧,两人一路急行回了家。   冬青没有戳穿,小圆上前那一步,站在了风雪吹来的那个方向,只是因为小圆比她高半个脑袋,拦下了大半应该吹在她身上的寒凉。   王氏和瑾瑜站在屋檐下,正在开门,准备拿上伞去接应一下冬青和小圆。   没想到伞还没撑开,二人就跨进了门。   “快把雪花掸去,免得化了弄湿头发。”王氏看二人顶着风雪进门,立刻忙着拿毛巾帮冬青掸雪花,一边对小圆说道。   想当初,冬青刚被买进门时,王氏先给翠枝掸了雪花,找了衣裳,才看向冬青。   如今却见已见不得冬青受一点罪过。   大狗站在灶屋门口对几人死命招手,笑得脸都快变形了,“快来,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跟你们说。”   看大狗那没鼻子没眼的样儿,冬青心思转了几圈,到底什么天大的好消息,能让大狗高兴成这样?   进到屋里,两个仆妇烧着火,屋子里暖烘烘的。   仆妇立刻让出几个位置,让冬青等人坐下烤火。   冬青刚坐下,就问道:“大哥,你要跟我们说什么天大的好消息?”   大狗摩拳擦掌,看了翠枝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天气寒冷,脸上还泛起两团红晕。   “我要当爹啦!”   家里人愣了几个呼吸,王氏激动得声音发颤,“怎么说?翠枝有了吗?”   当着全家人的面说这事,翠枝还有些不好意思,略带扭捏点了点头。   “哈哈哈我要当爷爷了!”李老汉从堂屋过来,刚跨进门就听到这件喜事,情不自禁大笑出声。   冬青打心底为翠枝高兴,“恭喜啊嫂子!终于得偿夙愿!”   转头看向小圆,“你把我的针线框拿过来,还有床头柜子里那几尺棉布,我这就给小侄子做衣裳。”   没几天她就要跟瑾瑜去晋安,不知道何时回来,趁着这几天赶出一身小衣裳,就算她们赶不及在翠枝临盆之前回来,也能让翠枝的孩子穿她做的衣裳。   翠枝有了身孕后,不管是家里的活还是铺子里的,王氏都不让她做,最多只能让她坐在铺子里卖点心。   他们还记着大夫与翠枝说过的话,生怕悲剧重演。   冬青紧赶慢赶,终于在年前做了几身软软的小衣裳,拿给翠枝收着。   过了初一,李言卿与陈君然从明山镇进城,瑾瑜早已买了马匹与车,几人在马车里装上书卷行李细软,赶着朝晋安去了。 第69章 贡士   几人轮流赶车,一路上讨论学问,又有瑾瑜说些他知道的趣闻,倒也不算枯燥乏味。   途经半个廊州,再横穿整个雍州,偶能见些其他地方的风土人情,时不时遇到同上晋安的考生。   他们三人带着冬青,就免去了一切后顾之忧。   旁的举子赶考都是带些银票或是干粮,瑾瑜一开始就听冬青的,带了一大袋米和不少腊肉干菜,外加一个锅子几副碗筷。   快到用饭的时间,便寻一处有水源的平坦地势,捡上一些干柴,冬青就地架锅做饭。   碰上路途没有水源,冬青就让在有村落的地方歇脚,只要有人就表示附近有水,无论是河水井水或是龙潭水。   时不时的,冬青去问路,还能从那些纯良的村民手中接到绿色蔬菜。   吃完饭后几个男子轮流洗碗收拾,收拾好东西继续上路。   马车都是顺着官道走,除去天黑实在看不清路或是难以辨认方向,还有给马儿休息吃料,别的时间连夜里都在赶路。   前后用时二十六天,他们花最少的钱,最少的天数,从廊州赶到了都城晋安。   雍州大山较少,地势一马平川,还在一百里开外,就隐约能看到晋安的城墙伫立。   国都所在的雍州,繁荣度不是边远县镇能比,都城更是建得细致。   城墙高耸,由打磨得大小一致的青石堆砌,粘合材料加了糯米,与边防城墙用料一致。   每条缝隙都好似都细细勾勒过,看上去整齐且厚重。   瑾瑜心里感叹,青石质感十分坚硬,在这个没有机器切割打磨的年代,得多少能工巧匠夜以继日的打磨,才能建出这般美观又坚固的城墙?   国都外围的城墙尚且如此,那皇帝居住的宫殿岂不更加精致?   不及多想,马车已行至城门,有穿着甲胄的侍卫伸手拦下,询问为何进城。   这是天子脚下,城门进出看守甚严,以防有不法之徒人犯上作乱。   平时没什么大事时,平民进城只是例行询问,不要有特殊举动不会引起注意。   如今恰逢各地举子进城应试,外地面孔颇多,故而需要细细勘察。   李言卿三人出示了功名文书,查验过后本该放行,侍卫的目光却锁定在冬青身上。   “她是何人?若是家眷,出示相关证明便可免去路引。”   李言卿和陈君然心头一紧,他们是进都赶考的举人,能脱离本籍,手持官府功名文书便不需路引。   但冬青是随行家眷,又生得貌美,若瑾瑜拿不出证明,只怕冬青要被留在城外了。   他们并不希望冬青被留在城外。   只见瑾瑜不慌不忙,从随身包袱里摸出一纸盖了官印的文书递过去。   这是当日去官府登记成亲时,王县令递给瑾瑜的那张纸。   瑾瑜曾是现代人,谨记出门一定要带身份证,否则寸步难行。   如今他没有身份证,临行前总觉得不踏实,就把这变相的结婚证带在了身上。   侍卫确认无误,递还给瑾瑜,走往一边,让开道路给瑾瑜的马车通行。   找了个便宜的寓馆落脚,洗漱后躺着养精神。   现在正月二十八,距会试头场还有十天,养足了精神才好趁着最后的日子温习一遍四书五经,力保榜上留名。   躺在床上看着屋顶,陈君然觉得自己犹如做梦。   在出发之前,除他自己存的一百两银外,还从家里拿了五十两添上,被几个嫂子念了个够。   在他的计算里,路程有一月左右,沿途的饭馆住宿都不便宜,就算他厚着脸皮在有村庄的地方借宿,一路下来也少不得花掉几十两。   再有,赶考至少得在晋安待半年,这半年都要花钱,一百二十两左右肯定撑不到授官,寻思着在晋安找份差事,总不能只进不出。   这还是在能考中的情况下考量,若是没有考中,那他只有沿路乞讨回家了,或者在晋安讨生活,等再一个三年。   李言卿有把瑾瑜买马匹的钱分担一半,他拿钱给瑾瑜,冬青和瑾瑜都坚持没收。   于是厚颜蹭了瑾瑜的马车,没想到,他还沾了冬青的光,吃饭完全没有花钱,住宿也只是给马添料时住了十来晚。   预算花出去的二三十两,最后只花了几两用来住宿。   心里庆幸,还好当初一举善念,将书借给瑾瑜,从而结交瑾瑜与冬青二人。   细细想下来,他除了最初领瑾瑜去买笔墨纸砚和借书给瑾瑜外,就再没对瑾瑜有什么帮助。   反倒是自己,沾了二人不少的光。   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这一个月虽然吃得饱很安心,却终究颠颠簸簸,也是时候踏踏实实睡一觉了。   几人从傍晚睡到第二天天明,神清气爽!   李言卿又想提议几人出去转转,看看这堂堂黎国都城的全貌,但一看陈君然和瑾瑜已经早起看书,再想想上次秋闱他副榜取中的心情,于是默默退回房间,老老实实看起书来。   瑾瑜时常都有温习,现下只是把觉得快要忘记的部分重新看一遍,用不了多少时间。   看了一早上,瑾瑜叫上冬青出门,准备约陈君然和李言卿一起出门走走。   结果两边都吃了闭门羹,那两人如饥似渴的扑在书本上。   陈君然如此瑾瑜还能理解,但李言卿发什么神经?   瑾瑜摇着头,既然那两人不与他们同行,他只有顺势而为,跟冬青过过二人世界。   带着冬青把帝都逛一圈,好吃的吃个遍。   瑾瑜是作此想法的,只可惜,冬青跟着出去,并没有沉迷玩乐吃食,而是在查看整个晋安城的地势布局。   逛了大半天,两人在一座茶馆里歇脚,叫了一壶清茶。   冬青杵着下巴,道:“我觉着,晋安城的人特喜欢吃,不是说别的地方的人不喜欢吃,毕竟民以食为天,但晋安城卖吃的地方总是人满为患。”   瑾瑜抿了一口茶,略有苦涩的茶液从舌尖蔓延至整个口腔,最后化为一丝丝儿甘甜,抬眼看向认真分析的冬青。   “嗯,所以呢?你又有何奇思妙想?”   冬青转脸,“奇思妙想谈不上,既然我们要在晋安待这么长时间,我总不能每日无所事事,我决定也去摆个小摊儿卖吃的。”   瑾瑜无奈,他就知道冬青闲不住,“那你准备卖什么?”   冬青眉头微蹙,“目前还没有头绪,我需要再看几天再做打算。”   “嗯,不急,我们还有几千两存银,山河县小圆还帮我们挣着钱,暂时不用急,你想好了再说,你做什么我都没有异议。”   冬青点头,两人歇够了就往回走。   本来瑾瑜的初衷是带冬青玩乐,最后变成了勘察市场。   瑾瑜也无可奈何,冬青许是觉得没钱主动权就在别人手里,所以对挣钱有着迷之执念。   不过如此也好,冬青乐于挣钱,一举两得。   剩下的日子,陈君然和李言卿只出去过一次,其他时候就在屋里与书奋战。   冬青倒是日日往外跑,没几天都把城里大街小巷摸了个清楚。   瑾瑜则劳逸结合,时不时陪着冬青出去走街串巷,吃吃满街的小食,妙哉!   时至二月初八,到了会试第一场的入场时间,所有应试举子汇集到考场前面。   会试考场也称贡院,位处晋安城东南方向,瑾瑜跟着冬青混熟了地势,领着李言卿和陈君然,轻车熟路来到贡院前方。   会试流程与乡试大体相同,都是搜身入场,领取卷面,进入号房内,屋外落锁,每场三天。   考试内容与乡试也大同小异,都是考四书五经文,经义,五言八韵试帖诗,时务策测问。   不同的是会试由礼部主持,主考官有两人,都是进士出身的大学士或是礼部侍郎担任。   同考官人数更多,有十余人,都是翰林院内的学士,监考十分严格。   不过在瑾瑜看来,都搜身入场后被关进小黑屋了,监考严不严有何差别?   说起这个小黑屋,瑾瑜就觉得头疼,他还要再忍受一次。   却别无他法,领了考卷,进入号房,安生答题。   考题难度对瑾瑜来说,不比乡试难多少,这次他着重改变的,就是字迹与行文。   既然乡试的主考官和湘王都觉得他的文章不错,乡试得亚元的原因,可能就是用句遣词不如解元。   这半年,他在这方面下的功夫不浅,临行前请杨天寻看过他的文章,杨天寻说进步很大。   至于进步大到什么程度,就只能等考完试才能知晓。   瑾瑜循环了乡试的流程,三场过后,已经是二月十六。   出得贡院,瑾瑜觉得天空都蓝了一些。   陈君然依然考前考后紧张,看来第一次乡试时落榜,对他影响很大,导致后来都心底发虚,每次考试紧张得食不下咽夜不能眠。   如何能不紧张?若是不中银钱精力都白费了,若是中了,三月还有一场殿试,由当朝皇帝亲自主考,想想都觉得心慌意乱出虚汗。   这次瑾瑜索性都不去劝解陈君然,左右劝解了也无用,只等三月初黄榜出来,陈君然自会回归常态。   再看李言卿,一向豁达的李言卿,这次竟显得有些愁眉苦脸,经常看他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瑾瑜无奈望天,是他心太大太宽?为何,他就算担心会不会中榜,也不至于如此严重。   时间过得飞快,冬青已经寻了一处能供她摆摊卖吃的地点,只是还没定下卖什么合适。   因为不知道瑾瑜最后会去哪里上任,她不能投入太多银钱,最好是随时能够抽身走人最好。   所以决定再观望观望,左右殿试也在三月中,殿试第二天就会张榜,等成绩出来再做后议。   此次应试举人有上千,经过近二十天的誊录、校对、阅卷,终于在三月初五这日,将黄榜张贴了出来。   会试张榜并不如县试会试那般复杂,只是鸣炮张贴,有无中榜,自己去看。   瑾瑜几人住的离张榜处不近,每次都在后面赶来,黄榜前已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站在后方,能看到一张黄色的纸张贴在墙上。   因书写方法是从右往左,右边的字体较大,隐约能看到写着“华元十五年春,二月会试”等字样。   瑾瑜这次也有些心急,主要是人太多,照这样等下去能等到日头偏西。   索性仗着人高马大力气出众,一路就挤到了黄榜跟前。   李言卿和陈君然沾光,跟在瑾瑜身后,一路畅通无阻。   瑾瑜挤到跟前就停住脚步,先看了看头名会元,是一个叫张士谦的人,与他无关。   不得不说还有些小失落,虽然会元这个名头于他而言没什么用,但听上去好听,也是主考官的肯定。   不过瑾瑜很快调整心态,继续往后看。   这次没费什么劲,他的名字,就与会元张士谦的名字隔了两个。   总算放下心来,中了贡士就好,有机会参加殿试。   殿试不会废黜贡士,只是排名,只要能参加殿试,最差都能混个同进士出身,比举人好太多太多。   可怜李言卿和陈君然不及瑾瑜高大,视线被瑾瑜挡个严实,跟在瑾瑜身后挤进来,瑾瑜不给他们让道,他们也只能在后边干着急。   “怎么样全哥?你中榜了么?”   其实陈君然想问的是自己,但出于礼貌,还是先关怀一下瑾瑜有没有中。   瑾瑜回身,挑眉一笑,“中了。”   他没往后看,想让陈君然李言卿自己看,而且这榜单上字太小,懒得看了。   后面没看到黄榜的人,听瑾瑜说自己中了,就喊道:“喂!你看到自己中了还不让开,别挡道!”   这一嗓子,成功人许多人看过来,瑾瑜身高不低,被看了个全面。   一时有些尴尬,立刻把陈君然李言卿让上前去,自己退出人群找冬青。   冬青虽然想亲眼看到瑾瑜的名字在黄榜之上,奈何她是女子,不好去跟一众男子互挤,况且瑾瑜也不让,只好留在人群后方,看着瑾瑜挤进去。   她站在后面的石墩上,让自己视线好一些,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看到瑾瑜。   虽然听不见说话,但看到瑾瑜与李言卿等人说话的姿态,端是神采飞扬,想来应该要给她带来好消息才是。   看瑾瑜折身出来,冬青立刻从石墩上跳下来,假装四处看风景。   瑾瑜来到冬青身前,笑道:“等急了吧?你猜猜我是中了还是没中。”   冬青抬头,笑得奸诈,“我不猜,你爱告诉不告诉。”   看谁忍不住。   “……”   瑾瑜噎住,这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   只得认怂,“我中了,不知道除了会元,后面的名字是不是按优劣排行,如果是的话,我名次不低,在第四。”   “对这事我也不清楚,我甚至第一次见着黄榜。”   冬青又道:“陈君然与李言卿呢?他们中了没有。”   “他们还在看,我不清楚,等他们亲自告诉我们。”   说着,就看陈君然和李言卿从人群中挤了出来。   瑾瑜对冬青道:“看样子是中了,否则陈君然不会是这个面色,他藏不住一丝东西,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这就好。”冬青松口气,这下,村长也该放心了。   陈君然兴高采烈来到瑾瑜跟前,“全哥,我中了,我真的中了,言卿也是!幸好今年录取了三百多人,否则我根本不可能榜上留名。”   瑾瑜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   他前段时间钻研国情,了解到前面几次科举录取的人数都比较少,后面两年不少县令县丞都是由举人补上的,今年应该会相对多一些。   陈君然与李言卿俱是一愣,“你知道?你不是说你没看?”   “我确实没看,走吧,我要给你泼冷水,三月十二殿试,不知道你有没有准备好直面圣颜。”   陈君然果真如同被凉水泼了一般蔫下去,又浑身紧绷。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陈君然好不容易放松,瑾瑜非要立刻让人紧绷回去。   瑾瑜叹气,他只是开个玩笑罢了。 第70章 殿试   从张榜的南门街回到寓馆,李言卿觉得心中的大石落了地,还好没有落榜,终于考上贡士,却又有些担心殿试取不到好名次。   若是殿试后,落到同进士出身,授官这事,只怕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他。   今年会试取中贡士三百六十余人,是上次的两倍还多。   殿试过后,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人数占总数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剩下的两百多人全为同进士出身。   除一甲三人直接授官外,二甲三甲若想授官入职,还需再次经由朝考,综合前后成绩,选择优者入翰林培养,称庶吉士。   虽然表面上科举已十分公正,但仅限于考试,朝考之后除非被点中翰林,否则能不能成功做官,或者分配到什么官职,要看自己会不会做人,人脉关系够不够。   若是官缺较大,只要安分守己不得罪人都是能分配到官职的,官职大小依局势而定,一般从底层做起,不存在一步登天。   若是官缺不大,等待补缺的人数太多,为人圆滑懂得经营的人入职几率便大一些。   不少耿直不懂周转的人,哪怕中了贡士,也会出现苦等数年不得入职的情况。   李言卿懂得此事,只是觉得无处下手,而且现在考试没结束,不好下手,否则有贿赂之嫌。   当朝皇帝对科举舞弊营私没有任何容忍度,一经发现,不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处理,严重者可能入狱。   所以在所有考试结束前,一切有关人等都不会收礼,也不是很愿意接见考生,一个不好,就连自己的前途陪进去。   在考试结束前就巴结官员,是大忌,只会招人不喜。   之前有人犯过,下场实在不算好。   李言卿寻思着待朝考过后,找找门路,与吏部有关人等走动走动。   今年取中人数这般多,想来官缺还是挺大,谋个差事应该不难。   相较之下,陈君然想得就简单很多,他只想尽力在殿试上考得好一些,最差不过同进士出身,乖乖等着派遣就是,他愿意外放做个父母官。   县令再小都是七品官,也是朝廷在编的官员,每年俸禄数百两,职田数十倾,外加禄米几十石,足以让妻儿过得滋润,还能为民请命。   在陈君然看来,这般就很好。   距殿试还有几日时间,瑾瑜则叫上冬青,结识一些消息灵通的新贡士,打听打听两位主考官的喜好脾性,再打听一下当朝皇帝的作风轶事。   这般做,倒不是为了偷奸耍滑走歪门邪道,只是想提前了解朝堂局势和皇帝为人,以免之后两眼一抹黑,犯了忌讳。   毕竟殿试只试时务策一道,由皇帝亲自出题,会试主考官辅选,若是不了解皇帝的喜好与性格,答题时不好把握尺度。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若皇帝性子暴躁专横,答卷观点与皇帝相悖太多,只怕凶多吉少。   钻研国情时,杨天寻给他拿了当今皇帝登基后的政绩手札,不难看出当今皇帝是个勤政清君,相比前两任皇帝,政绩算是突出,但是看不出脾性如何。   瑾瑜和冬青打听这些事,并没有直接开口询问,而是用引导谈话的方式,提起话头,在闲谈中收集有用信息。   在外周旋数日,瑾瑜把搜集到的零散信息拼凑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心狠手辣性格专横而且颜控的笑面虎形象。   当下与冬青面面相觑,这皇帝貌似不好应付。   黎是国姓,当今在位的皇帝华元帝,名黎朔,字正纲,是黎国第四代君主。   按照惯例,皇帝会立皇长子为储君,也有有不按惯例者,立自己喜爱的儿子或者能力卓越的皇子为储。   一般还是按惯例和能者居之为多。   坐上龙椅便坐拥天下,是举国上下至高无上的掌权者,这个位置,是历代皇嗣争夺的对象。   而当今的皇帝华元帝,在先皇的子嗣中排行第六,不是皇长子也不是先皇喜爱的儿子,在他众多弟兄也中毫不起眼,根本算不上能力卓越。   当朝中众臣忙着在皇长子和另外两个能力突出的皇子间站位时,先皇突然暴毙,黎朔趁乱崛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登上了皇帝的宝座。   皇室长子和另外两个有能力争夺皇位的皇子,正值壮年却相继离世,其中厉害,只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时至今日,华元帝的数个兄弟,只剩下烨王一人,在晋安城内做个游手好闲不问政事的闲散王爷。   至于华元帝其他的兄弟,俱都年纪轻轻与世长辞。   有心之人细看就会发现,除了烨王外,旁的那些兄弟,都想对他的江山指手画脚,所以明哲保身的烨王,才会存活至今。   而烨王,也并非高枕无忧。   烨王名黎华,字问檀,与华元帝不是一母所生,为先皇第七子,生得俊俏会来事儿,深得先皇喜爱,早早被赐号封了王。   先皇给烨王的封号是“昭”,所以烨王原本是昭王,如今会被称为烨王,是因华元帝登基后,说他听着昭王不顺耳,非要给昭王赐号为烨。   前朝从未有过这种先例,出于对先皇的敬畏,新皇登基后不会轻易更改先皇所赐的字。   华元帝却丝毫没有顾忌,因为一个看上去十分幼稚的理由,硬生生将昭王变成烨王。   到底这个理由幼不幼稚,从他赐给烨王的封号里看究竟。   烨王名为黎华,华元帝赐的“烨”一字乍一看没有什么不对,拆开看便能看出厉害。   华字旁边添了火,这是在用封号敲打煎熬烨王,最好一直游手好闲,否则大火烧身。   再有,华元帝还没死就一锤定音把自己的庙号定了下来,执意用“神”为号。   除了牵扯皇权的事华元帝十分独裁,政事上还是可圈可点,朝中大臣便随他去了,只要于国有利,左右牵扯不到自己身上。   由此,瑾瑜得出当朝皇帝华元帝心狠手辣性格专横的结论。   毕竟在他打听来的只言片语中,除了华元帝那些死去的兄弟,可能连先皇都是栽在华元帝手里。   瑾瑜无法认为一个弑父又残害手足的人仁慈,只能定议为心狠手辣。   亲生血脉尚且如此,若旁人被华元帝记恨上,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这是时代造就的,不心狠手辣也站不住脚跟。   除此之外,瑾瑜还打听到一件趣事。   上一次科考殿试时,华元帝看众读卷官呈上的考卷后,以答卷优劣重新排名,确定了一甲三名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而后传唤三人觐见,头名状元生得佝偻矮小面黑,华元帝便以面貌丑陋为由,擅自更改一甲名次,将看上去端正顺眼的榜眼升至头名。   可怜原本的状元,因为相貌,从状元变成了第二名榜眼。   所以瑾瑜觉得,这华元帝铁定是个颜狗。   科举制度难道不是为了选拔有才之士?关相貌何事?   瑾瑜还没作多说,冬青就扬眉笑道:“太好了!以瑾郎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傻瓜。”   瑾瑜揉了冬青微凉的青丝一把,好笑得不行,什么叫以他的容貌取个状元绰绰有余?   冬青拍掉瑾瑜的手,“莫要弄乱了我的头发,我说真的,应该庆幸皇上不止看才学,还以貌取人,至少你不用担心考上一甲还被取代。”   瑾瑜杵着下巴,“不知这皇帝审美如何,万一他不喜欢长我这样的人?万一他喜欢那种清秀斯文唇红齿白的美男子?”   “……”   这下轮到冬青无言以对,忍不住白了瑾瑜一眼,“你以为皇帝是选妃么?还清秀斯文唇红齿白,娈童这般长相倒是吃香,一般人无论怎么看,你这皮相都是上品。”   “哈哈哈说笑而已,只要我家娘子喜欢,旁人怎么看都行。”   他说那话,就是为了听冬青夸他好看,如愿以偿神清气爽。   冬青牵起另一个话头,“如何?你想好殿试要如何作答了吗?”   闻言,瑾瑜叹息,“毫无头绪,打听来的都是些模糊的东西,只能让我知道别得罪皇帝,否则会死得很难看,不知道他会出什么题,也不知他喜好。”   冬青将手抚上瑾瑜手臂,安慰道:“不要太过担忧,尽力而为就是,无论圣上什么喜好,都不难看出他想做一个勤政爱民的皇帝,想尽力让百姓安居乐业,到时看了试题,你往这方面说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瑾瑜展颜,“你说的有理,是我钻了牛角尖,无论如何,只要忧国忧民,设法解决,便是上策。”   整个人豁然开朗,心理负担就不是那么重,瑾瑜只是每晚练字,静待殿试之日到来。   日出日落,周而复始,转眼便至寐月十二,天色未完全亮透,一众贡士已汇聚在皇宫东门。   黎国皇宫是在前朝基础上修建,整座宫殿占地甚广,外为红墙青瓦高墙,内围了上百大大小小的分殿。   包括众臣上朝的正殿凌霄殿,皇帝居所紫薇宫,再有储君东宫,宫妃住地。   一眼看不尽边,端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其庄严威压。   常人终其一生也未能踏及皇宫寸土,而参加科举的考生,只要考上贡士,无论平民或是财阀高官的后代,皆能从东门进入皇宫。   殿试于皇宫东南的锦和殿前进行,由有关官员组织引路,一路行至殿试地点。   锦和殿前已整齐摆上一列列黑漆矮案,一行贡士依次选上一张矮桌,却没有凳子。   站了片刻,东侧天光更亮,隐约有着橘红光芒。   不多时,远处阉人尖锐刺耳的声音划破寂静,预示着当朝天子已到门外。   有唱礼官在旁唱礼,众官员带头下跪,几个呼吸,场中所有人都已匍匐在地。   瑾瑜跟着众人呼啦啦跪下,这次不敢造次,没有抬头去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模样。   只是中规中矩跪得端正,脸朝地面低垂。   为显得敬畏,众人脸离地面很近,近到能看见地上的尘土。   瑾瑜默默数着地上细小的裂缝,跟着唱礼官说着该有的奉迎之语,等皇帝走上高台。   原来皇宫的地板也会开裂!   不用看都知道,皇帝也一定是迈着端庄的步子,不紧不慢从众人前方走过,才能显示他大佬的身份。   终于,天边冒出一轮橘色赤乌,上首传来皇帝低沉又踩着节奏的声音。   “平身,赐座。”   “谢,圣上!”   不得不说,皇宫的礼仪齐全不少,这数百人一起谢恩的声音,整齐又洪亮。   众贡士从地上站起来,却无一人敢抬头直视圣颜。   皇帝说了赐座,才有一群宫人从偏殿鱼贯而出,每人手里抱着一个凳子,有条不紊在每个贡士后面摆上。   瑾瑜算是开了眼界,这些穿统一制服的宫人,一路低垂着头,却动作迅速轻盈,没有任何声响和摩擦碰撞,放下凳子又迅速退场,就像根本没有来过。   堪称训练有素,比现代五星级餐厅的服务员还整齐。   有了凳子,众人依次落座,有授卷官将题目考卷送至每个贡士手中,便开始答题。   刚拿到考卷的贡士看清考卷题目后,皆是一脸错愕,左右张望,显得不知所措。   瑾瑜看到前面先拿到考卷的人脸色,顿时心中一沉,莫不是今年的题目十分困难?或是剑走偏锋,是历来没有出现过的题型,才会让一众经历重重考试来到此处的考生错愕不已。   好不容易授卷官把考卷放到面前,瑾瑜立刻扒拉过来一看究竟。   看清楚后,瑾瑜却咧嘴笑开了。   原来殿试本只有一道试题,就是试时务策,文章大约两千字左右。   但今年的殿试,并不只有一道时务策,还多了一题附加题,能答者答,不能答者可空白。   主试题必答,题意大概是西北游牧民族人强马壮,近年蠢蠢欲动,如何强民强国,以防北戎踏足。   瑾瑜专门了解过黎国地势,找到一份大致的地图,看上去与他曾经所处的时空大同小异。   黎国虽然只有七个州,占地却不小,独占中原,地理位置偏向南方。   西北接壤草原,草原辽阔,蛮人凶悍,近年雨水充盈又无瘟疫,草多羊肥,畜牧业完美发展,这个马背上的民族被养得十分强盛。   但好像他们的新可汗野心不小,觊觎黎国这块肥肉,确实蠢蠢欲动。   看样子这华元帝还挺机智,用这个大局做试题,就能从中汲取有用的建议。   瑾瑜在了解到的国情中推算了一下,黎国,与中国古时宋朝的时间差不多,局势也差不多,都是一段杂乱黑暗的朝代之后崛起的大国,但又不尽相同。   黎太祖吸取前朝教训,崇文抑武,完善科举制度,比中国古时的宋朝超前不少年。   而后一代皇帝在位时间很长,长达四十年却无功无过,没什么太大建树。   第三代皇帝称真宗,注重加强中央集权,废黜丞相建立内阁。还试图废黜开国功臣湘王和南阳王的后代,以便收回封地。   最后只将南阳王满门尽灭,湘王至今还是名义上的廊州之主。   第四代皇帝就是现在在上面坐着的华元帝。   华元帝注重民情,兴修水利,对商业和工业的发展持观望态度,没有实施打压,却也暂时没有像宋朝那般推动。   因为重文抑武和加重中央集权的政策,黎国的军事制度与宋朝并无太大差别,皆是强干弱枝内外相制。   军事编制分为中央禁军与地方军队,禁军主要职责只是保卫京师,平叛内乱,地方军队才是抵抗外敌的主力。   虽然两者都是国家编制的军队,却因为弱枝政策导致两者的装备和训练不成正比。   还致力于削弱武将权利,指挥权与统兵权是分离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兵力再次下降。   文臣常年只重文采诗赋,全是纸上谈兵,若是发生战乱,总不能凭一张嘴皮子说退敌人。   按照这个国情,西北那边的北戎就相当于击败宋朝的金人,黎国的经济如今还比不上宋朝,如果照这个局势发展下去,不出五十年,黎国就要被外族顶替。   黎国可能要成为短命王朝,宋朝至少还坚挺了三百一十九年,黎国最多一百六十年。   以后这个时空发展到了中国现代的阶段,历史学家对黎国的评断,可能就是对后世贡献巨大,却不善顺势管理,导致迅速消亡。   瑾瑜决定将黎国容易遭到攻击的弊病列举出来,将利弊一一论证,让皇帝信服现今局势不利于长久发展,再列举解决之法,说服皇帝推动商业工业发展,将严重重文抑武的情况改善少许。   只要经济上去了,国民生活水平自然提高,再有一支精良的军队和一些懂得行兵作战的武将,外敌便不是那么容易长驱直入。   发展个几十年,黎国便是大国盛世。   这些,是后世之人反观历史研究得出的结论,是在场众贡士无法预见的,光是这一点,他就赢了。   瑾瑜一笔一划写着自己的策问题,在文章观点看上去深谋远虑又独到的基础上,力求行文流畅,写一手漂亮规范的台阁体。   直到日暮西沉,瑾瑜才将这主试题按规定的格式,在两千余字写完收尾。   写完了主试题,瑾瑜拿起今年特例的附加题。   这是一封书信,准确来说,是一封英文书信,不是原件,是由翰林学士们誊抄过来的。   这就是瑾瑜为何要发笑的原因,他懂英文,虽然有一些词和句式很生涩,可能是因为古今时代差异,但他大体能看懂什么意思。   之前打听朝中局势,听闻前几日打遥远番邦来了个奇特的人,会说中原话,带来了那边国主的书信,觐见黎国皇帝时却十分自傲。   称国王派遣他来黎国学习,但黎国连一个能与他说话的人都没有,而且还看不懂他们国王的书信。   瑾瑜当时还觉得稀奇,这个时空的欧洲人居然如此前卫,能想到派使者过这边来学习。   但没放在心上,毕竟他不了解北戎以外的国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话,也用不上他操心。   没成想,今天的殿试,皇帝就把这个难题丢给了一众贡士,答不上来没啥损失,答上来自然皆大欢喜。   翰林学士这个誊抄可以说非常厉害了,像画画一样。   瑾瑜看了大致内容,这个国家的国王,用语很客气,并不像传言中那个使者一样高傲。   大致意思是他听说黎国有火树银花,和能用木头造成可以写字的纸张,十分方便,想让这个会说少许中原话的人来把这两项技术学过去。   火树银花说白了就是火药。   原来这个时空,四大发明也是出自我们炎黄子孙之手,瑾瑜莫名有些骄傲。   在他所学的历史中,火药是十三世纪四十年代传入欧洲的,也就是元朝的时候,蒙古军队西征欧洲之时带过去的。   造纸术也是十三世纪传入欧洲的,不过是经由阿拉伯人之手。   欧洲在造纸术传过去之前,都用羊皮纸书写,可想而知是多么渴求廉价的木制纸张。   按照他的推算,黎国只相当于宋朝,欧洲就有国家跑过来说要学这东西。   也怪国王派过来这个使者脑子不好使,否则在民间就能学到这两种技术,非要跑到皇帝跟前嘚瑟。   要是华元帝脾气一上来,不顾礼仪之邦的名头,不管丢不丢面子,直接把这使者砍头就有意思了。   瑾瑜将书信的意思写在考卷上,思索着他把这译文给了华元帝,不知道华元帝会不会把两项技术传给这个使者。   不过,传与不传,都是华元帝一句话的事,这个决定,只能影响后世发展。   不知道这个时空的轨迹,最后会不会与他曾经所处的时空相同。   心中叹息,华元帝主宰举国大权,他不过是一个小小贡士,无法左右历史变迁。   可叹百年之后皆为一撮黄土,活在当下最为重要,只盼华元帝采纳他大力鼓励发展工商的建议,趁着异族没有崛起,让黎国各方面都处在世界领先地位。   殿试只有一天,日暮就要交卷,眼看从宫墙上只能看到半个日头,瑾瑜赶紧确认署名清晰,卷面无错,等着收卷官收卷。 第71章 召见   日暮西山,众贡士于殿试最后阶段,检查考卷,眼角余光却见上首华元帝有所动作。   瑾瑜心里佩服华元帝,竟真与一众考生一起,在这广场上坐了一天。   虽然有宫女打扇伺候,吃水果喝清茶,中途小憩了两刻,这耐心依然让人佩服。   华元帝已从长长的台阶走到广场当中,慢慢从第一排桌案前走过,看样子是亲自巡场。   本该到了收卷的时候,却因华元帝巡场,众官员低首束臂,一动不动。   华元帝面色不显,看不出情绪,时不时在某个贡士跟前驻足,让人大气也不敢出。   第二一排的人已经浑身紧绷,等待华元帝检视,华元帝停住了脚步,对场中官员招手。   “清场吧。”   官员应声,让一众贡士依次从来时的门出去。   刚走出宫门,瑾瑜松一口气,抬头寻找陈君然与李言卿。   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看上去有些面熟。   瑾瑜当然没有忘记,这是廊州乡试的解元林嘉华。   “不知兄台为何挡我去路?”   林嘉华一笑,对瑾瑜拱手,“若我没记错,李兄是廊州亚元,你可对我有印象?”   瑾瑜面上没有动作,道:“有,林兄是解元郎。”   林嘉华又是一笑,“我还以为李兄不记得我,殿试时我在李兄后一桌,看李兄好像连今年多出来的那张纸也有见解,故前来讨教。”   那张纸没有题目,只是单纯一张纸,上面一些奇形怪状的符号,看上去像是画,又像是文字。   不知是何物,也不知意欲何为,只说能答者答,不能答者空白无碍,几乎所有考生都对那张纸作了见解,没有人交空白卷。   无论如何,抒发己见总比一字不写来得好。   如林嘉华,他觉得那张纸上的是异国文字,便将自己的想法写上。   但他中途看到前面的瑾瑜,旁人接到这张纸都是一脸错愕,瑾瑜却显得胸有成竹,出来后不由得找上瑾瑜,想交流一番心得。   瑾瑜笑道:“不止我有见解,在场所有贡士都是博学多才之人,他们也有见解,包括林兄你。”   陈君然与李言卿并肩走过来,给林嘉华打了招呼,他们自然也没有忘记林嘉华。   林嘉华询问了二人的名字,爽朗道:“你们二人来得正好,我与李兄正说起考卷后面的那张纸,不如一同去吃饭喝酒,相互交流一下心得,你们对那特异的文字有何见解?”   陈君然一脸疑惑,“你们都答得上来?上面说能答者答,不能答者空白无碍,不会给主试题减份,我不能答,便空白交了卷。”   瑾瑜拍了拍陈君然的肩,“无事,确实不影响,那东西无关紧要,你不要太过忧心。”   陈君然说得上是十分耿直,在华元帝眼中,比起自以为是发表不着边际看法的人,也许还能加分。   陈君然晒然一笑,“我已经看开了,最差也是同进士出身,还有何担忧?”   瑾瑜略感欣慰,转脸对林嘉华道:“对不住了林兄,我与我家娘子相约考后一同用饭,不能爽约,只怕不好与你一起吃饭喝酒了,言卿与君然应该没事,不如你们三人去吧。”   陈君然和李言卿左右没什么事,就应了下来,目送瑾瑜踏着流星大步走远。   看着瑾瑜背影渐远,林嘉华揶揄道:“啧……不知李兄的妻子是什么人物?手段很扎实嘛,把李兄这堂堂八尺男儿治得服服帖帖,爽约一顿饭都不敢。”   李言卿与陈君然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谁说听话就是怕媳妇?”   倒是让林嘉华一愣,“那是什么?”   李言卿一摊手,“我们也不知,这是李兄的原话。”   林嘉华觉得好笑,这李全有点意思。   “罢了,我们去吃酒吧,边走边说。”   三人相约去吃酒,这边瑾瑜来到与冬青相约的地点。   一家包子铺,生意好到人满为患,冬青已经占了一张小桌子,看到瑾瑜便挥手示意,生怕瑾瑜看不见她。   “如何?试题难么?见到皇帝了么?”   瑾瑜在冬青对面坐下,道:“应该是不难,我只见到皇帝的衣裳角角,没看到脸,不敢看,怕治我一个大不敬之罪。”   整个殿试过程都低着头,只在最后时刻,皇帝下场巡视时,他才看见绣着五爪金龙纹的下摆。   冬青趁着瑾瑜说话,往口中塞了一个小包子,脸颊鼓鼓的。   吞下才道:“一般人终其一生连皇帝的衣裳角角都看不到,我们慢慢来,只要你觉得试题不难就成。”   “我不急。”看冬青吃得欢快的小模样,瑾瑜将自己的包子夹到冬青碟子里。   “多吃点,不够再叫一笼。”   “嗯。”   二人吃饱喝足,慢慢悠悠回到寓馆门前,天色已似盖了层黑纱。   刚跨进正堂,被店家告知有人等候。   冬青与瑾瑜相视一眼,心下疑惑,按理他们在此人生地不熟,除了李言卿和陈君然,便不会有其他人找寻。   陈君然李言卿跟林嘉华相约吃酒去了,不可能这么快回转。   没有多少时间细想,店家往旁边一指,瑾瑜和冬青就看到了等候他们的是何人。   “您要找的人来了。”   坐在那边的人听到店家说话,起身往这边过来,走到瑾瑜身前站定。   “你就是李全?”   瑾瑜迅速打量了一下这人,应该是个禁军侍卫,不知道禁军侍卫找他有什么事。   却不敢怠慢,看男子着装,不是普通侍卫,而是有品级的。   “在下正是李全,不知这位大人有何事?”   现在他没有官职在身,虽然不太清楚眼前的男子什么品级,客气一点叫声大人总没什么错。   “大人不敢当,圣上差我召李贡士入宫觐见。”   “圣上,召我觐见?”   瑾瑜忍不住跟眼前的侍卫确认一遍,心思迅速转了一圈,皇帝为何召他觐见?   第一种可能,是皇帝十分赏识他的文章,迫不及待召他入宫一见。   第二种可能,与前者刚好相反。   侍卫没有多想,一板一眼又回答瑾瑜一遍。   “是,若是方便,请随我来。”   闻言,瑾瑜无奈,皇帝差人来找他,他能不方便吗?敢不方便吗?   准备与旁边的冬青道个别,让她回屋等着自己。   不待瑾瑜开口,冬青轻握一下瑾瑜的大手,“瑾郎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瑾瑜点头,对侍卫道:“请前面带路。”   一路无话,瑾瑜心里有些忐忑,若华元帝看他不顺眼,只怕凶多吉少。   心里已经开始迅速盘算出路。   天色越来越暗,跟在侍卫身后一路急行,进入皇宫。   路径两侧有宫人掌了灯,时不时看到打着灯笼的小宫人从身边路过。   瑾瑜心里感慨,他一天之内进了两次皇宫,这感觉,实在不好。   随着侍卫的步伐,七弯八绕,终于进入一座殿院,瑾瑜趁机抬头看了一眼,殿门上方写着“御书房”三个大字。   透过门窗,能看到烛光剪影,侍卫与站在门前的宫人说了几句,宫人躬身撅腚,对屋内通报。   又有门内伺候的宫人给华元帝传话,得到首肯,才推门让侍卫领着瑾瑜进门。   不过是个书房而已,瑾瑜从中走过,竟觉得空旷。   上首一张玄色雕纹案,华元帝正坐在案后,身侧还站了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   老者身穿大红官袍,头戴方顶乌纱,髯须花白,却精神矍铄不显老态。   “卑职已将李贡士带到。”   侍卫通报完自行退出,瑾瑜一人留在下首。   瑾瑜先行了跪拜大礼,不知如今自己没有官职又不算平民,到底该以什么自称,索性只道拜见,静待华元帝道出缘由。   “平身。”   华元帝依然语调淡然,见瑾瑜站直身子便单刀直入。   “徐阁老有话问你,你只管如实回答。”   徐阁老就是旁边的老者,名徐景,字千章,两朝元老,先皇在位时已入内阁,如今在内阁首屈一指,乃当朝首辅。   “谨遵圣喻。”   徐千章看向下首的瑾瑜,道:“我且问你,今日殿试,你所写译文可属实?”   瑾瑜躬身,“回阁老话,属实,惭愧才疏学浅,只能看懂大意,愿尽绵薄之力。”   徐千章抚须,又问道:“你是从何处习得这番邦之语?”   徐千章读了一辈子的书,说学富五车也不为过,对这个文字,只在前人零散的手稿中看过。   拿到这个书信后,华元帝将解读任务交给举国上下最有学问的大学士。   数天时间,翻阅典籍手稿,译出小半词意,离通篇解读还有不少距离。   华元帝突发奇想,将信件誊抄丢给今年的新贡士。   徐千章与一众考官看了附加题答卷,大多都填了文章,不过与信件本意没什么关系,直到看到名为李全的贡士所书文章。   有模有样,就像这李全真能通篇解读一般。   徐千章忙拿出自己这些天写的手稿,不少词意竟真能够对上。   便带上这李全的考卷,进宫与华元帝商议,召了李全入宫觐见。   瑾瑜松口气,拿出自己事先想好的说辞。   “偶遇胡人跑商,在下从他手中购得一本手札,为一在外游历的中原人士所写,上有这等文字的记录,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可惜手札记载不全,并未习得精髓。”   “哦?那手札现在何处?”   瑾瑜又道:“那手札只当是奇闻异志看了,没想到今后还会有用,看完没作收捡,男子又粗枝大叶,现已不知所踪。”   徐千章不疑有他,直叹可惜,钻研学问到他这个程度,已经是纯粹的学者,若是能学习新奇事物为他的学问添砖加瓦,那是最好不过。   华元帝见徐千章问完,开口道:“既然属实,阁老以为,是否让那使者学习?”   徐千章抚须沉吟片刻,“臣以为,从书信上看,这个国家偏远且弱小,于国没有任何用处,况且这使者蛮横无理,赶走了便是。”   华元帝道:“我泱泱大国,若将来使赶走,岂不弱了名头遭人诟病?先挫一下这使者锐气,趁此时间议出个两全之法。”   瑾瑜在下方躬得有些腰酸,上首两人旁若无人的商讨怎么整治那个张狂的使者。   “圣上,在下可否斗胆一言?”   华元帝好似才想起下面还有一个人,转脸道:“嗯?你说。”   “在下以为,技术传不传是圣上一句话,他能不能走出黎国,是他的命数。全凭圣上定夺!”   听闻瑾瑜的话,华元帝与徐千章沉默片刻。   这意思,是表面上挫完了使者的锐气,而后把两种工艺大张旗鼓传给使者,彰显大国气概。   最后,使者学成归国时,神不知鬼不觉让使者和他所学的工艺,永远沉睡在黎国。   以华元帝的手段,抹杀一个异国使者,轻而易举。   左右这个小国山高水远不知在何方,国王等不到他的使者归国也无可奈何。   若日后国王再派人来询问,只会了解到黎国是大国风范,且十分友善,尽心尽力让使者学成送上归程,结果使者命薄,在半路失踪了。   此举周全,即找回了场子,又保全了名望,也没让异国将工艺学去。   华元帝没作他话,只是挥手让瑾瑜退下。   瑾瑜依言倒退一段,才敢背对华元帝离开。   瑾瑜离开后,华元帝看着案上用工整规范台阁体书写的译文,这一手院体可以称十分漂亮。   华元帝对徐千章道:“阁老可曾看过李全的策问答卷?”   徐千章微弯腰,道:“按例殿试次日读卷,策问答卷由掌卷官收存,除了这附加答卷,其他老臣还未曾看过。”   “嗯……”华元帝指尖敲击着书案,不知在想何物。   徐千章便不去打扰,告安退了出去。   瑾瑜走到殿门口时犯了愁,黑灯瞎火的,他又没有什么能识别身份的东西,走在皇宫里没事吧?   却见方才召他的侍卫复返,直把他送到宫门口。   瑾瑜抬眼看了看天色,踏着月光回到寓馆。   在堂中碰见吃酒归来的李言卿和陈君然,陈君然一脸惊奇,“全哥?你为何也现在才回来?”   瑾瑜笑道:“没什么,我与你嫂子吃晚饭吃得撑了,我说出去走一走,以便消食,你嫂子却不肯,我就独自出去走了一圈。”   陈君然不觉有什么不对,相互打了招呼,各自回屋。   冬青在屋内等了瑾瑜许久,终于见人回来,忙迎了上去,“瑾郎,怎么说?”   瑾瑜唇角一勾,“无事,只是今日答卷出些波折,传唤我前去确认。”   这个波折,于他而言没有大碍,那个来学习的使者,只怕是命不久矣。   只要瑾瑜平安归来,冬青也就没有其他的诉求,安心洗漱歇息。   殿试第二日评卷,因当今天子是主考官,其余考官在此只能称读卷官。   读卷官八人,一同审读头天殿试三百余份答卷,每人一桌,轮流阅卷。   阅卷后在答卷上作记号,每种记号代表答卷的优劣,答卷上得圆这种记号最多者为最佳卷。   所有答卷读完,从中选取得圆最多的十份呈交给华元帝,华元帝会在这十份答卷中钦定御批一甲三名。   华元帝接到读卷官上呈的十份答卷,没有从上往下开始读,而是翻着找了找。   看到李全的名字时,华元帝生出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停住翻找的手,把这份答卷从中抽了出来。   先不说文章质量如何,这台阁体与头夜看到译文上的一般无二,着实赏心悦目。   华元帝看完所有十份答卷,提笔御批钦定状元、榜眼与探花,交由填榜官写榜,次日张贴于东门街。   不过这黄榜,是昭告之用,相关考生直接由揭晓仪式得知自己的名次。   殿试名次揭晓仪式于清和殿内举行,三百余应试贡士同在殿内,整齐排列,由礼部官员逐一唱名。 第72章 登第   宣布登第名次的典礼称传胪,典礼隆重,由礼部统筹,皇帝亲视,朝中文武百官皆会出席。   瑾瑜对此只是听冬青说了只言片语,而后读书读到相关细节,倒是不慌,与一众贡士候在皇宫正门前等待传唤。   所有贡士都穿了统一的公服,头戴三枝九叶顶冠,立得整齐。   穿上同一样式的衣裳,戴同样的发冠,人靠衣装这句话便瞬间失去道理。   分明是相同的衣裳,穿在不同的人身上,就是不同的感觉。   瑾瑜常年保持运动,与其他终年埋身书海的人差异巨大。   这三百余人,许多身形都称不上好看,或含胸佝偻,或略有臃肿。   如陈君然等挺拔清润之列,又显得干瘦。   瑾瑜身姿颀长挺拔,一身简单朴素的公服似量身定制,腰封一束,便是宽肩窄臀,健美身形显山露水。   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端是器宇不凡。   站在瑾瑜身侧的一个贡士,看到瑾瑜时不禁低头自审,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穿的,与眼前之人穿的,不是同一套公服。   候了两刻,有礼部鸿胪官员前来引路,领至清和殿前。   殿前台基上,身穿朝服的文武百官已就位,按品级依次排列,王公侯爵站于台阶上,文武百官站于台阶之间的平台上。   一众贡士在引领下,顺着台阶直上,按会试名次排列,立于百官之末。   清和门内两旁与殿檐下置有乐队,适时奏响制式大乐。   整个殿前近乎上千人,这场面堪称壮观,让人不由得穆然起敬。   一众新科贡士头次见这般大场面,均正襟肃立。   瑾瑜站在贡士第四的位置,身处数百博学官高当中,微微垂首,没有多余的动作,力求与旁人无二。   礼部鸿胪官在清和殿内东侧放了一张黄色案桌,由内阁学士将填好的黄榜置于黄案上。   至此,传胪大典就算准备妥当,后差了人去紫薇宫奏请华元帝。   台基上站了数百人,却寂静无声,静待华元帝御驾清和升坐。   金乌缓升,华元帝身穿礼服,升坐台基之上。   华元帝坐定,礼官唱礼,公侯与文武百官带头行三跪九叩大礼。   瑾瑜跟着上前一步,跪下磕头三个,起身,再上前一步,又跪一次。   如此三次,便行完三跪九叩礼。   礼成众人起身,礼部鸿胪寺卿开始宣制。   “华元十五年,春,三月十二,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宣制完毕,对照黄榜唱一甲姓名。   “一甲头名,李全!”   “一甲头名,李全!”   “一甲头名,李全!”   第一甲三名每次唱名三声,响彻清和上空,传入众人之耳。   下有鸿胪寺丞引导状元出班,瑾瑜跟随鸿胪寺丞的指引,从众人当中出列,跪在了御道左侧。   虽然是跪,瑾瑜却跪得豪情万丈,在此大典之下,当着举国公侯百官与新科贡士,被唱名三次公布头名,实在意气风发。   看来他的策问文章与华元帝观念相合,若是不出意外,接下来的两年,将会实行他列出的政策。   瑾瑜跪下后,鸿胪官又唱一甲二名。   “一甲二名,张士谦!”   “一甲二名,张士谦!”   “一甲二名,张士谦!”   三声之后,张士谦被引出班,跪于御道右侧,位置比头名靠后。   “一甲三名,于连居!”   “一甲三名,于连居!”   “一甲三名,于连居!”   于连居出班后跪于御道左侧,与瑾瑜在同一侧,位置又比二名稍后。   一甲三名出炉,而后依次唱名第二甲三甲排名。   二甲三甲姓名只唱一次,且不用引导出班。   瑾瑜跪在御道旁满头疑问,所以他得了头名,要跪在这里等大典结束?   感受炙热的日头晒着脊背头顶,又无人让他起来,瑾瑜只得认命。   看来风光无限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还好传胪大典也快结束了。   终于唱完二甲三甲,等候多时的乐队奏响乐章,诸位进士又行三跪九叩礼。   瑾瑜长舒一口气,这下算是结束了,可惜陈君然与李言卿只是同进士出身,日后不知授官何处,只怕不能常见了。   大典完毕,华元帝起驾还宫,礼部侍郎捧起黄榜,放在云盘之上,宫人打了黄伞在前引导,出得清和门,穿过皇宫东侧门,将黄榜张贴于东门街。   王宫侯爵文武百官与进士跟随黄榜出宫。   瑾瑜身为一甲头名,一众进士自觉将他让至最前,一同前去观榜。   瑾瑜自然拿出头名状元该有的气魄,器宇轩昂行于所有进士之前,率领诸进士游街观榜。   *********   瑾瑜和李言卿陈君然去了清和殿参加大典,冬青就老早来到放榜的东门街,站在街道一旁,等候放榜。   此前无论乡试或是会试放榜,冬青都不甚在意,因她见过瑾瑜的刻苦与聪慧,不担心落榜。   此时殿试放榜,冬青倒还有些许忐忑。   这次,是科举考试的尽头,出身排名代表着在官场上的起点。   只要与第三差了一个名次,便会落到二甲进士出身,而二甲与一甲的差距,却不是一个名次那么简单。   差的,是一个等级。   一甲三名,状元、榜眼、探花并称三鼎甲,在放榜后直接授官入翰林。   剩下二甲三甲需再经由朝考选拔,优者方能入翰林为庶吉士。   成为庶吉士,只是入翰林学习,并不能算真正入了翰林,还需进行考核,合格者才能留在翰林授官。   冬青心里盼着瑾瑜能直接留名一甲。   殿试发榜算是三年一度的大事,不止冬青前来等候放榜,晋安城内几乎所有人都来观榜。   举国上下,只有国都居民有此殊荣,能够在放榜时一睹盛况。   众人夹道观望。   到了时辰,有侍卫开道,礼部堂官手捧黄榜,身后跟着百官与进士,从人潮中分道而过。   敲锣鸣炮,张榜官将金榜悬挂于席棚内,金榜只挂三天,三天后收入内阁封存。   冬青站在人群里,踮脚往百官之后张望。   脚尖都踮酸了,终于看到进士队列。   第一个映入眼帘的,就是瑾瑜。   瑾瑜一眼就在密密麻麻的人堆中看到冬青,视线交汇,顿时展颜一笑,眉目生辉。   按照惯例,走在最前面的,都是头名状元。   围观众人看到新科状元生得俊朗端庄,这一笑,实在赏心悦目,不由得在心里感叹此子好生俊俏!   冬青放下踮着的脚,满心欣慰,对瑾瑜回以笑意。   她的瑾郎,从未让她失望过。   与冬青站在一起的,有数个妇人和姑娘。   姑娘家脸皮薄,看瑾瑜对着这边笑,一时满面红霞。   一个妇人打趣道:“状元郎往这边看哩!不知道是不是相中了哪个大闺女!”   闻言,冬青转脸看了看几个娇羞的姑娘,心里生出自得。   这些姑娘只怕要失望了,这状元郎,早已是她的丈夫。   按习俗,一甲三名要打马游街,途经奎星堂观音庙与关帝庙行香,张榜后,礼部便差人牵来枣红大马三匹。   晋安府尹领人给状元、榜眼、探花三人插金披红,递交马鞭。   瑾瑜看着眼前的马,心里莫名瘆得慌。   只是在旧戏文里听说中状元会打马游过御前街,风光无限。   但他从未骑过马,若是御马无术,把他这个状元抖落下来,那就没有风光一说,不仅是丢人的事,还疼。   却不能露怯,好在这马不算十分高大,看上去很是温顺。   毕竟是给三个读书人骑的,而且是为了行完礼程,都有平民百姓夹道观看,想来礼部也不可能找凶悍野性的的马匹过来,马匹惊了将会伤及无辜。   任由府尹给他插了金花,十字披红,踩着马镫跨上马背,动作不至于惊了马匹,却也十分坚定潇洒。   围观百姓不禁一阵欢呼,今年的状元比探花郎还要俊俏,这翻身上马的动作,着实英姿飒爽。   榜眼张士谦出身世家,骑射有所涉猎,平日里骑的马,比这高大许多,倒不如瑾瑜那般忐忑,轻松跨上马背。   后面的探花郎于连居与瑾瑜相同,从未骑过马,但前面两人都如此行云流水的坐上马背,他又怎能落后?   能得进士及第,心性本就比常人强不少,当下有样学样,接过缰绳骑上马鞍。   有人递上马鞭,瑾瑜接在手里,也只是接个意思,前面有人牵马,不会走得太快,马鞭根本用不上。   三人上马后,有人举了状元及第旗和绿扇一对,红伞一把,前面有锣鼓喇叭排列。   开始行走后乐队一路大吹大擂,分别去三个庙堂进香。   冬青随人流跟着队伍前行,视线留在瑾瑜身上移不开。   在庙堂礼毕,今日的事才算完。   瑾瑜迫不及待想与冬青一起,从关帝庙出来,就在人群中找寻冬青的身影。   陈君然和李言卿已经与冬青寻到一起,等瑾瑜出来给他道贺。   中了状元后祖制习俗太多,自传胪大典开始,就未曾与瑾瑜说过话了。   “全哥!”   陈君然十分兴奋,老远就叫了瑾瑜。   瑾瑜身上还披着红,很是惹眼,就先把身上的东西拆下捏在手里,才快步走到三人跟前。   “久等了吧,繁文缛节太多,我也无可奈何。”   陈君然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巴不得游遍晋安城,这是万分荣耀之事,何来久等一说?”   李言卿附和陈君然,后道了恭喜,“恭喜李兄,不知李兄都答了些什么?”   总有一种感觉,瑾瑜以超别人数倍的速度进步。   县试时,在一个县的读书人中排得案首。   乡试时,在一州学子中斩获亚元。   会试时,面对全国举子,排名第四。   待到了殿试,竟能得皇帝御批,中了头名状元。   这让李言卿特别好奇,瑾瑜的答卷都写了什么。   除了瑾瑜当时县试时的时务策文章,李言卿就没见过瑾瑜其他文章。   不过想来,县试就能写出那等论述精道的文章,后面一路直上也在意料之中。   瑾瑜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回答李言卿的问题,他总不能说自己其实算变相的作弊。   若他原本生在此间,从没受过前生的教育,而是从小跟着先生之乎者也,读烂了一本又一本的儒家经典,也许他的策问文章就不存在什么论述精道,不过是老生常谈毫无新意。   能得这个状元,不是因为他文采出众,而是他字里行间对华元帝投其所好。   华元帝是历史上唯一一位没有实行抑商政策的皇帝,登基以来,商人的地位与处境都好上许多,就能看出其的想法。   专制的人一般自傲,瑾瑜在文章里很委婉的一边捧一边论证,说的又全是实话,并非无脑夸,让华元帝相信,黎国将会在他手里成为空前绝后的盛世。   想来是马屁拍对了,才让华元帝钦点他为状元。   “我在文章里,就是写了一些见解而已,或许是我运气好,就中了这个状元。”   陈君然面露羡慕,“啧啧运气好能中状元?那得多好的运气?”   冬青道:“都在说瑾郎,你们二人呢?”   此前注意力一直在瑾瑜身上,现在才想起问李言卿与陈君然如何。   李言卿叹息,“唉……我等运气不如李兄那般好,文采见解也不够,排名直落到末尾,不知能不能谋个差事。”   “莫慌,四月还有朝考点翰林,争取被点上,也能入翰林学习,无论日后能不能留馆,晋升都比其他来得容易。”   陈君然哭笑不得,“话是这么说,但我与言卿此前的成绩都算不得上乘,还是不要奢望的好,只想争取分配一个官职。”   “唉……如此也好,想想那些落榜之人,我等已经万分幸运了。”李言卿自我安慰一番。   当初他可是想在明山镇做个土财主的,若不是偶然遇到瑾瑜在街上念书,他可能现在还在明山镇待着,根本不可能成为进士。   心中的郁闷,只是因为自己与瑾瑜的落差太大,一时有些失落。   无论如何,读了十数年的书,如今也算给自己给家人一个交代了,无憾。   冬青提议去找家酒楼吃饭,庆祝十年寒窗终得愿。   陈君然听闻此话,总觉得有些不对,“十年寒窗终得愿,只怕不合适,我前后拢共读了十二年,言卿更是三岁识字。对全哥来说就更加的不合适了,他前后就读了两年,与十年寒窗根本不搭边。”   冬青轻一跺脚,“找打,咬文嚼字钻牛角尖好玩吗?”   “哈哈哈我就这么一说,不管它寒窗几年,先吃酒再说!”   一行四人就约着去了一家酒楼。   无论在什么地方,冬青都能很快的摸清楚地势,三个男子倒是完全不操心,冬青说去哪就去哪,完全没有异议。   ********   御书房,一妙龄少女风风火火踏进门内,口称要找她父皇。   宫人不敢得罪,只得立刻去通报。   这少女是皇室唯一没有成亲的十公主,名黎怀玉,小字清华,性子与华元帝如出一辙,华元帝对其相对偏爱一些。   通报后,黎怀玉进门匆匆给华元帝行了一礼,就开门见山道:“父皇,你何时就说要给小十招婿,许久也没有中意的人选,今日小十在东门街见到了新科状元,自古有榜下捉婿的说法,父皇将那状元给小十捉来做驸马如何?”   华元帝看着黎怀玉,道:“不行,你选其他人吧。”   见华元帝十分干脆的拒绝,黎怀玉一愣,反问道:“为何不行?那李全仪表堂堂,能中状元自然文才出众,父皇难道不中意他?那又为何御批他为状元?”   华元帝道:“就是因为父皇中意他,你便不能中意,那榜眼探花也一表人才,还要数百同样文才不俗的进士,小十为何不中意?”   黎怀玉红唇一撅,“我自然要中意最好的,第二第三都不行,父皇竟要和小十抢男人!”   华元帝放下手中的笔,叹息道:“此事不容儿戏,没得商量,你先回吧。”   黎怀玉还想说些什么,又有宫人通报徐阁老前来觐见。   华元帝借此道:“小十你先退下,我与阁老有要事相商。”   黎怀玉不情不愿退了出去,虽然华元帝偏爱她,她心里也有数,不能耽误国家社稷。   徐千章对华元帝行礼,华元帝一挥手,“阁老免礼,来使之事办得如何?”   徐千章拱手道:“回圣上,传授之事已拟了文书交由礼部去办,皇城禁军也已经交代下去,那使者绝踏不出晋安半步。”   “如此甚好。”   华元帝将一份纸卷递给身侧的秉笔太监,“阁老你且看看这篇文章,告诉朕有何想法。”   秉笔太监会意,把纸卷拿下去交在徐千章手上。   徐千章扬手抖开纸卷,纸卷略长,直直垂到地上,上面用台阁体写满了文字。   这是一份殿试考卷,约七尺长,宽一尺有余,文章两千余字。   徐千章看到李全二字,心中了然,华元帝对这李全是上了些心思。   一字一句往下看去,越看越兴起,李全文采算不得第一,这文章却条理清晰引人入胜,每一条论点政策都十分有见解,给人一种豁然开朗之感。   徐千章学问超然,自然看得出这李全字里行间有意奉迎华元帝,但这奉迎都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并非空谈。   徐千章还能看出,李全策问的要点,暗指若不及时更正弊端,黎国的命运至多只有数十年可言。   却很让人信服,生不出恼怒之情。   俗话说忠言逆耳,在遣词造句略有欠缺的情况下,将实话讲得如此悦耳动听,实在是个人才。   那夜这李全寥寥数语指出要害,杀伐果决,很切合华元帝的喜好,怪不得华元帝对李全如此上心。   不过,这李全着实当得起状元的名头,无论从眼光还是心性样貌,都为上乘。   见徐千章看完,华元帝道:“阁老看完了么?如何?”   徐千章沉吟片刻,道:“老臣以为,此子乃社稷人才,不可多得,若好生利用,将会是圣上手中一把利剑。”   华元帝面上露出一丝笑意,“阁老与朕的想法相同,只怕要请阁老费心了,好生打磨这把利剑。”   “为国家社稷着想,老臣自鞠躬尽瘁。”徐千章看得明白,华元帝心里已经有了定论,问他的看法,不过是走个过场。   华元帝捋了一把胡须,“方才小十跑来与朕说,她要将李全招为驸马,朕否决了她,李全要成为利剑,与皇室牵扯姻亲不是上策。”   “圣上做的极是,而且老臣听闻,李全早已有了家室。”   “哦?今日暂且如此,改日其入了翰林再议。”   华元帝一锤定音,徐千章自然退下。   金榜张贴第三日,被收取存入内阁。   瑾瑜身为新科状元,与榜眼探花一同,按制授了官职,择日上任。   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官阶不高,只是从六品,负责掌修国史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草拟一些典礼文稿。   瑾瑜觉得,像是进了个秘书机构,皇帝专属的秘书机构。   华元帝可能看中他文章中说话的艺术,才将他御批为状元,记载华元帝的言行和掌修史书。   张士谦和于连居皆授了翰林院编修,正七品官职,与瑾瑜供职一处。   若不是各种文稿对翰林有着极高的赞誉,瑾瑜都有些不相信。   翰林官没有什么实权,品级够不上上朝堂,俸禄也不高,拿固定的奉银,贪污都轮不到翰林官,但地位超然。   翰林官起草诏书谏文,能到御书房走动,可以在皇帝和王公贵族跟前混脸熟。   科举考试也由翰林官和内阁学士主持,新科进士都是主考官的门生,文脉与人脉交织,影响很是深远。   对于这个择日上任,瑾瑜有些不太明白,难道什么时候去入职上班,还是自己说了算不成?   而后去打听一下才知道,说择日上任的原因,是因为入职前要学习官员该有的礼仪和制度,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学完,才会说择日。   一般在琼林宴后学习,届时听候安排去学习,学完可以上任了,便是那日上任。   华元帝于第三日后一天在琼林苑赐宴进士,称琼林宴,所有新科进士都有资格出席。 第73章 初置   在传胪大典结束后,瑾瑜写了一封书信送往廊州山河县。   既然已经中了状元,自然第一时间告知老父老母和哥嫂,让他们安心。   旧戏文中说中了状元衣锦还乡,可看这个情形,传胪大典后就授了官职,三日后要参加琼林宴,琼林宴后学习官员礼仪制度。   学完就去翰林院上任,入职了总不能请假三个月,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回家,什么衣锦还乡都是空谈。   只有修书一封,询问家人要不要一同搬到晋安定居。   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瑾瑜中了状元,可以离开本籍在都城晋安扎根,连带父母家人都能沾光。   按照现代来看,就是一家人都从农村户口变成了北京户口。   当初殿试名次没有定数,不知能授得什么职位,黎国七个州界,上千个县城,也不知会去何方。   无论到哪,带冬青一起就安心,却不能带着全家迁徙。   家里人偏安一隅,只求个安定富足。   如今授官入了翰林,虽然官阶不高,好歹是个内城官,不会有太大变动。   日后能在晋安购买田宅,算是彻底安家,若是家里人有意来晋安,便可以着手准备。   家里制作挑花刺绣的工人要解散,刚开起来几个月的点心铺子也得归置。   传胪大典后第四日,华元帝会赐宴琼林苑,诸位新科进士皆可华服赴宴。   瑾瑜依然准备带冬青一同赴宴,宴会头一天叫冬青出门买衣服。   “我们出去走走如何?”   冬青抬眼,“走什么?晋安的大街小巷我已走了数遍。”   瑾瑜干脆直说,“明日琼林宴,十分盛大,我这一生只此一次,自然要带自己的妻子一同出席。”   冬青眉眼弯弯,“嗯?所以呢?”   “所以,我带你去买好看的衣裳首饰,打扮得漂漂亮亮去赴宴。”   “这个嘛……”冬青起身,慢慢走向柜子,打开后拎出一个包袱。   瑾瑜好奇,“这是什么?”   这个包袱他好像没看见过,定是冬青偷偷放进柜子里的。   冬青解开包袱,从里面拿出一件衣裳展开。   锦衣华裳,男子直缀式样,石青色杭绸素面,袖边领口腾云祥纹点缀,素雅却不失奢华。   瑾瑜面色微讶,“你何时为我准备的?”   冬青但笑不语,将衣裳放在床上,又从包袱里拿出一双黑面官靴,一顶镂空雕花银冠。   “在山河县我便着手,不久前方将交领与袖口的滚边绣完,明日,你就穿着这身去,我亲手为你做的。”   瑾瑜站了几个呼吸,上前给冬青一个熊抱。   “冬青,我爱你,除了这话,我找不到旁的词来形容此刻心情。”   冬青面色一红,轻轻推了瑾瑜一下,“瞎说什么,快去试试,若是不合身的,我赶着给你改改。”   “好。”   瑾瑜拿起衣裳,又道:“差点被你饶了进去,忘了初衷是要给你买衣裳。”   冬青一笑,“我也有,你快去试吧。”   “为何要避?我就在这试。”   说着,大大方方脱去外衣,拿起直缀往身上套。   “既然你也有,那你也试试。”   冬青摇头,“我的很合身,之前已经试过,不用再试了。”   瑾瑜已将衣裳穿在身上,如同量身剪裁,衬得俊郎无双。   凑到冬青耳侧,低声道:“我知道很合身,只是我没看到。”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却依言拿上衣裳去换。   翌日,午时过后,瑾瑜换上冬青准备的衣裳,坐在凳上,由着冬青给他束发。   “为何老早就开始准备衣裳?对我如此有信心?这般坚信我们能用上这身衣裳?”   冬青将瑾瑜头发挽起,带上发冠,满意的看了一眼,“人总要心怀念想,无论排名如何,你是一定会用上这身衣裳的。”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心里感激之情满溢,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时辰差不多,二人携手与陈君然李言卿来到晋安城西琼林苑,在门前道了姓名,有人引导入内。   琼林苑大门牙道旁古松怪柏,苑内假山流水锦石缠道,宝砌池塘柳锁虹桥,实在优美。   皇家赐宴规格甚高,吃的是宫廷美食,喝的是琼浆玉酿,又有吟诗作对,歌舞助兴,好不快哉!   这不仅是一种享受,还是一种巨大的荣耀。   陈君然和李言卿暂且忘记自己还没有一官半职在身,十分兴起。   琼林苑是皇家林苑,黎怀玉畅通无阻进入其中,四下张望。   不得不说,这数百进士当中,还是有不少英俊的少年郎,榜眼眉眼周正一身贵气,那探花郎生得俊美仪态不俗。   但这些都不是最好的,转脸看向瑾瑜的方向,却发现状元郎身边跟了个俏生生的女子。   黎怀玉愣住,因这两人站在一起着实赏心悦目。   冬青不仅面容精致,身上的衣裳也与瑾瑜十分相配,黎怀玉打消了冬青是丫鬟的念头。   对身边的宫女道:“你去请那位姑娘过来一叙。”   宫女领命过去,迈着碎步走到冬青身前,“叨扰这位姑娘,十公主请姑娘到那边一叙。”   瑾瑜与冬青俱是一愣,一旁正笑得酣畅的李言卿陈君然也停住喝酒的动作。   心里奇怪,按理这琼林宴不会有公主赴宴,这不仅来了个十公主,还差宫女来找冬青。   冬青虽然疑惑,却不敢怠慢,“还请前面带路。”   瑾瑜不禁伸手拦住冬青,“我与你一同前去。”   宫女道:“对不住,十公主只是差奴婢请这位姑娘,男子不方便前去。”   冬青轻拍瑾瑜手背,“无事,我去去就回。”   瑾瑜不安心,倒是没有非要一同前去,怕给冬青添不必要的麻烦。   宫女引了冬青来到黎怀玉跟前,冬青对黎怀玉行了半礼,“民女见过十公主。”   冬青没有诰命在身,无论见了哪个王室子弟,都得给人行礼。   黎怀玉上下打量一圈,近看还是无可挑剔。   “你叫何名?与新科状元是何关系?”   冬青道:“回公主话,民女陈冬青,与新科状元李全,是结发夫妻。”   黎怀玉红唇微张,“结发夫妻?你们何时结发的?”   冬青如实回答,“于华元十二年冬共枕结发,华元十三年十月在籍贯所在地县衙登记在案,同年十二月天地父母为证行夫妻大礼。”   黎怀玉目瞪口呆,“你记得这么清楚?”   心里有些可惜,这新科状元李全生得俊郎才华傲世,竟早早有了结发妻子。   本对李全外在十分中意,想前来了解一下人品德行,如今倒是用不上了,她不至于跟别的女子争夺一个男子。   冬青偷偷看了黎怀玉的神色,心思转了转,道:“不知公主有何问题?”   黎怀玉回神,一摆手,“无事,就是看你长得好看,随意闲聊两句,你若有事,可以回去了。”   冬青看似一头雾水,低头告退。   被当朝公主夸赞好看,应该算是一项殊荣了,她也好安心站在瑾瑜身侧。   回到瑾瑜身边,瑾瑜忙道:“如何?那十公主可有为难于你?”   冬青眼睛一弯,“没什么,公主说就是看我长得好看,想与我闲聊几句。”   十公主的意图,她一看便知。   就在方才,她已经开始思索对策,没成想这十公主性情很是豪爽,并未有任何胡搅蛮缠的举动。   想来是因为十公主只看中瑾瑜的相貌与名头,并没有太多情意,得知是有妇之夫,便不会再进一步。   如此最好,毕竟瑾瑜人品德行都是上乘,让人欲罢不能,哪怕那十公主再进一分,她都怕十公主会与她一般深陷其中。   瑾瑜从不怀疑冬青的话,就算有些小事瞒着他,也都是为了他着想,无伤大雅。   琼林宴过后,瑾瑜与张士谦于连居一起去礼部报道,有专人负责教习新晋官员礼仪制度。   学习之余,瑾瑜抽空写了一份手稿。   一份所谓番邦之语的学习手稿。   写了个大致,仔细装订起来,准备带着去拜见阁臣首辅徐千章。   华元帝下令禁止谢师宴,但私下里新科进士都会给两个当年的主考官送礼。   冬青给瑾瑜说了这事,着手备礼物送给主考官。   两位主考官的礼物冬青一手包办,打听了今年两个主考官的喜好。   礼物分量不轻,能让两位主考官记得,却也不重。   毕竟瑾瑜是寒门出身,若送得太贵重,容易起到相反的作用。   瑾瑜听冬青的话,乖乖给两个内阁学士府上递了拜帖,将两份礼物分别送出去。   又寻思若能跟首辅徐千章搭上几分关系,在这晋安朝堂之上的人脉又铺开一些。   但贸然送礼容易招人不喜,思来想去,就写了这份手稿。   当时他说胡人那里买了的手稿丢失,明显能感觉到徐千章很是惋惜。   他写了这手稿,声称脑中记得一些,便写下来递交给徐阁老,让内阁或是翰林学士研究学习,日后便不再担心这次的情况重演。   日后再时不时拜访一下,说自己又记起一些,有了足够的名头,也不显得突兀,还在徐千章跟前混脸熟刷好感度。   瑾瑜心里计较着,选了一日给徐千章递上拜帖。 第74章 扎根   管家将瑾瑜的拜帖递给徐千章,徐千章觉得意外。   看李全的为人,不应该是浮躁冲动之人,却冒冒然给他递拜帖。   打开拜帖看一眼,顿时哑然失笑。   管家见徐千章看个拜帖都能这般笑,有些疑惑,“老爷,这拜帖有何不妥?”   徐千章将拜帖放在一旁,道:“无事,你照常安排就是。”   瑾瑜在拜帖里写明因何事上门拜访,得知瑾瑜写了手稿要送过来,徐千章先是一喜,而后看穿瑾瑜暗藏的意图。   却没有生出反感,倒还又欣赏几分。   在徐千章看来,这番举动,只能说明李全是个人才,不仅对江山社稷见解独到,也懂得着手经营人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瑾瑜不知徐千章的想法,只是觉得无论徐千章看没看穿他的小心思,他都有恃无恐。   虽然没看穿的几率很小,毕竟徐千章在官场混迹数十年,资历甚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看不清。   但如此也无碍,相对的,徐千章不可能是非不分做事全凭喜好。   瑾瑜如期拜访,将手稿双手呈上。   徐千章接在手里,手稿装订整齐细致,手稿上的字迹行云流水,不少地方还写了自己的注释与见解,一看就知道是用心制作的。   交由管家收好,改日带去供有心的人学习,抬眼看向瑾瑜。   “你有心了。”   瑾瑜表现得谦逊,道:“阁老过奖,阁老身先士卒,心系江山社稷,是所有国民的榜样,能为我大黎略尽绵薄之力,乃无上的荣耀,后生自当尽心尽力。”   徐千章笑容又多几分,“嗯,我看过你的文章,很不错,你确实全心为了黎国将来千秋万代,安心在翰林学习,我们的圣上心清目明,只要于国有利,定会物尽其用。”   听徐千章如此一说,瑾瑜心中一喜,虽然徐千章没有明说,但这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只要他安心在翰林学习,日后机会到了,徐千章将在华元帝跟前举荐他,保证他会被物尽其用。   却没有喜形于色,只是笑容大了些,又与徐千章客套几个来回,适时起身告退,免得待得久了让人心生厌烦。   徐千章除了上次看瑾瑜的文章,再一次领略到瑾瑜说话的本事。   按理,他不会想花时间应酬一个新进的后生,与这李全几番来回,只觉心情开朗意犹未尽。   仔细一想,与殿试文章一个套路,一行说话一行夸赞,只是在正事前后加了几句话,直夸到了他的心坎处,却又不显得突兀。   瑾瑜从徐千章府上出来,没有在外逗留,直接回了寓馆。   冬青见瑾瑜回来,问道:“如何?徐阁老可有嫌你?”   瑾瑜挑眉一笑,“怎么?我这张脸很招人嫌不成?”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你明知我说的是什么,何必非要戏弄我?”   瑾瑜心里惋惜,这次竟没有套路成功,没能让冬青夸他这张脸十分英俊,一点都不招人嫌。   “与我设想的一般,徐阁老是爱国人士,实打实的忠臣,投其所好,我得了他会让我物尽其用的许诺。想来日后再走动走动,我安分守己做出点政绩,升迁应该不会太难。”   冬青顿了顿,“话虽如此,这政绩只怕不容易做,你先做好修撰该做的事,确保不要出什么岔子遭人诟病,日后遇到即不难做又能出政绩的肥差再说。”   瑾瑜点头,“那是自然,如今也无什么事能让我去做,旁的事都有专职官员负责。至于国家大事,最大的可能是会发生战乱,我已经在殿试文章里列了政策,既然华元帝钦定我为状元,定会防患于未然,不必太过担心。”   “嗯。”   冬青觉得瑾瑜说的有理,但还有别的事要愁。   “瑾郎你官场上的事基本稳定,我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寓馆,是否考虑买些田宅?”   寓馆是借住的,晋安城内一共七个会馆,来都城应试的举人,各自借住在自己祖籍所在州界的寓馆。   与县城寓馆不同,晋安的寓馆住宿不收费。   但只开放到朝考授官之后,也就是四月底。   所有进士授官离馆,没有被授官或是落榜举人如果想要继续住宿,便由借住变成了租住。   旁的进士授官去了州县,瑾瑜却要在晋安扎根,如今三月底,还有一月时间,需要想想以后如何安排。   瑾瑜沉吟片刻,道:“我们还有多少存银?”   冬青回答道:“从山河县出来,我把所有积蓄都带在身上,拢共五千五百两银票,这些日子住宿不花钱,吃饭花了三十八两,是没有存入钱庄的碎银,还没有用到整银。”   瑾瑜不是很了解晋安物价,问道:“五千五百两,在晋安买田宅能买多少?”   冬青摇头,“只怕买不得多少,大一些的宅子上万两白银,我们只能先买个小院子,左右只是我们两人住,最多再加上爹娘和大哥大嫂,够了。”   “而且宅子需要打理,买太大的宅子就没有余钱,我们买不起下人,仅凭我一人之力打整不过来。”   瑾瑜一头雾水,“那你问我需不需要买些田宅?我们这样的处境,如何能买些田宅?”   瑾瑜特意咬重了“些”字,冬青方才问他要不要考虑买“些”田宅,他以为买得起至少三份的田地宅子,才能叫买“些”田宅。   冬青笑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考虑买些田宅,那我便想法子生钱买些回来,又没说现在就买,现在只能买一个住处。”   瑾瑜无奈摇头,“你呀!都行,我只要有间屋子,有张床,有你就行”   冬青道:“那我便着手做个买卖,也不知你的信何时能送到家里,不知道爹娘和大哥大嫂会不会来晋安找我们。”   “约摸四月二十左右能到,看他们商量的结果,小圆和李林都认字,无论如何五月底我们应该能收到回信。”   冬青点点头,着手准备赚钱的营生。   之前考虑卖吃的,吃食属于消耗物,永远不可能饱和,只要味道好,总能卖出去。   而她们之前赚钱的挑花刺绣,小批量制作赚不了什么钱,冬青最近游走在各个州的寓馆之中,招揽一些落榜但画技优秀的寒门举人。   这些落榜的举人有六七百人,很多准备在晋安等下一次春闱,就是三年后,但中间的时间要吃饭住宿,需要钱。   举人已经是后备官员,一些自持身份,不屑于与冬青做这样的生意,但不少没有生钱门路的寒门举人,答应一试。   因为不需要多费劲,而且又非商人性质,只是时不时作画几幅,每月就能分得几十上百的银钱,何乐而不为?   冬青在永安街买了一座院子,不大,只是比山河县那座大些许,与瑾瑜搬进去,算正式在晋安落脚。   到了四月初,瑾瑜已经学完所有礼仪制度,去到翰林苑出任修撰一职,过上了朝九晚五时不时双休的生活。   看冬青带了十来个举人过来,让他教授点画技巧,瑾瑜只能感叹冬青的能耐,与众举人一起作画。   冬青已经准备了所有要用的东西,他只需要休沐时教授一下。   这些举人见着瑾瑜,算是一个意外惊喜,竟然能跟今年的新科状元一起作画。   而且这新科状元没有任何架子,他们一行人一边作画,一边提出些问题共同探讨,实在受益匪浅,十分庆幸自己当初答应冬青来试试。   趁此时间,冬青带了几套挑花刺绣去晋安治下的县城走访,先找到愿意销售挑花刺绣的商家。   瑾瑜经常数天见不着冬青,心里生出些许愧疚。   旁的女子,丈夫做了官就在家挑花秀朵,安心在家当官太太,只有他的妻子,在他做了官之后更加忙碌。   不禁想,若是自己加官进爵,被赐了田宅,冬青就不用如此拼命了。   四月十二,李言卿和陈君然参加朝考,没有被选上入翰林做庶吉士,而是分派到各地做知县。   所有被分派到知县职位的进士,通过掣签,决定分往何处。   瑾瑜无可奈何,这只能看运气,黎国一千左右的县城,缺了知县的地方遍布全国七个州,掣签又全靠瞎摸,不知道二人会被分到什么地方。   四月十八这日,陈君然和李言卿掣签回来,去找瑾瑜和冬青告别。   他们拿了吏部签发的上任文书,有一个半月时间处理家事,而后走马上任。   见二人造访,瑾瑜问道:“掣签结果如何?离家远么?”   陈君然叹气,“反正不近,我抽到幽州林城原平县。”   黎国七个州,除了国都所在地雍州,分别是廊州、幽州、冀州、平州、滇州、青州。   雍州不用说也知道,占地宽广人口众多。   廊州与幽州曾是湘王和南阳王的封地,占地也不小,算是黎国比较大的两个州府。   滇州与平州最为偏远,接壤蛮夷之地,非汉民族最多的两个州府。   陈君然抽到的幽州,与廊州相邻,应该不算太远,就是不知道那座县城在幽州哪个位置,毕竟幽州地界不小。   瑾瑜又看向李言卿。   李言卿会意,更是一脸郁色,“我抽到的很远,滇州曲城会安县,我怀疑多走几步都能走到黎国之外去。”   所以他考进士有何用?当初就留在明山镇做个混吃等死的秀才,也比去那传闻中毒虫瘴气满布的大山里当个七品县令好太多。   瑾瑜拍拍李言卿的肩,“不必沮丧,其实也没传言那般夸张,只是山大了些,植被茂密,蚊虫种类多,你在县城当官,不去深山老林没事的。”   李言卿满脸苦相,“我会不会就死在那什么会安县,回不来了?”   陈君然道:“不会,在你之前,多少人都去那里当过官,而且当地那么多居民,也没听说谁死在那里。”   冬青心里有些不舍,他们一路从明山镇走到晋安,如今却要各奔东西,相隔万里。   “你们俩一定要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地方官容易出政绩,待过几年,瑾瑜位置高一些,把你们的政绩报给上头,尽力让你们升迁快一些。”   听闻冬青的话,李言卿与陈君然十分感激,怪不得旁人都想在翰林认识几个人。   因为地方谏文条陈都是由翰林处理递交给皇帝,有什么事翰林院最先知道。   在翰林有人就能尽快将自己的消息传达给上位者,方便行事。   若是得罪了翰林官员,人揪住小尾巴参你一本,好日子就到头了。   瑾瑜对冬青的提议没有异议,如果有机会,他确实会将二人的政绩上报给上头,让二人尽快迎来升迁的机会。   前提是二人确实有政绩,大点小点都行,他可以适当加点修饰,但不会做歪曲事实的事。   几人趁此聚了一次,陈君然李言卿收拾东西赶回家,尽快处理好家里的事。   陈君然还惦记着,他说过考上进士就回去娶李湘棉为妻,如今得偿所愿,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恨不得飞回去,把李湘棉娶回家,而后带着娇妻赶赴平原县上任,此生就圆满了大半。   李言卿整日看着陈君然的神色,自然知道陈君然心里的想法,反观自己,忍不住又是一阵叹息。   陈君然好歹还有个盼头,能跟自己喜欢的姑娘一起上任,无论身在何方都是家。   而他,目前是孤家寡人,上任也是自己一人,想着就觉得寒凉直侵心头,怎一个惨字了得!   瑾瑜与冬青携手,直直把李言卿陈君然送出晋安城外。   “君然,代我向干爹问好。”   “会的,你们回吧,来日再见。”   扬鞭赶马,俞行俞远,在这晋安城,只剩下瑾瑜和冬青二人,心里添几分怅然。   在见不到冬青的时日,瑾瑜只觉更加空虚。   时至五月,冬青已经在六七个合适出售挑花刺绣的县城找了出售点,在城边上买了一个破败的院子,当做场地。   再从晋安城外的农家找些大姑娘小媳妇,来城中复制挑花刺绣。   这些大姑娘小媳妇家都不远,冬青给复制每套刺绣加了一点银钱,让她们回自家吃饭,早上进城复制,晚上回家睡觉,农忙时还能回家帮忙干活。   赶制出来的挑花刺绣,冬青雇了个伙计,让他赶着之前瑾瑜买来赶考的马车,挨个县城的去送货。   因不需要给工人做饭,也不提供食宿,冬青做账面采购材料,时不时去制作的院子查看一番。   最开始打算卖吃的,冬青也在踩点,寻思用挑花刺绣赚来的钱,在晋安城开一座酒楼。   成本可能需要一千两上下,倒是勉强能承担,只是什么都刚刚起步,忙得不可开交,冬青只能一点点慢慢来。   左右现在都已经开始赚钱了,瑾瑜也开始拿俸禄,虽然一年只有六百两,但慢慢来也不用担心。   瑾瑜看冬青忙着挣钱,他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不想再让冬青操心。   冬青忙着挣钱,瑾瑜就忙着在官场经营人际关系。   到了五月底,瑾瑜盼着快些收到家里的来信,看看他们做什么决定。   等了数日,信件却毫无音讯。   这日,瑾瑜从翰林院回来,走到门前听到屋里有女声交谈,瑾瑜觉得奇怪,冬青除了带几个举人在院子里点制挑花刺绣,好像并未带别人回来过。   踏进堂屋,却看到小圆与冬青双手交握,正谈得火热。   小圆看到瑾瑜,立马改口行礼叫老爷。   瑾瑜干咳一声,他二十多岁被叫老爷,有些不习惯。   “小圆你独身一人来晋安么?我爹娘和大哥大嫂呢?” 第75章 荏苒   瑾瑜左右看了看,确实只有小圆一人,翠枝大狗与李老汉夫妇都不见人影。   小圆将跟冬青说了的事又说给瑾瑜听。   “我是独自一人请了路引来晋安的,老爷的哥嫂和爹娘不准备来晋安,还让奴婢给您和姑娘捎个话,让您在晋安好生做官,不用惦记他们。”   瑾瑜叹气一口,写信询问的时候就知道,李老汉夫妻和翠枝大狗有七成的几率不会来晋安,如今得了证实,还有些失落。   此前让李老汉夫妻和大狗夫妇从清水沟搬出来,他们都舍不得家里那生不出多少银子的山地,还舍不得那座风一吹泥土掉得哗啦哗啦的土坯房。   现今让他们放弃在山河县拥有的一切,自然更是不舍。   毕竟挑花刺绣每个月至少能赚三四百两,点心铺子也可以赚三百出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冬青对此不觉得意外,山河县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一手承办的,无论什么决策都要经她之手。   从某种角度来说,翠枝和大狗并未真正独立,   现今晋安的一切也是经冬青一手承办,等翠枝与大狗赶来,又是与在山河县相同的境地。   冬青和瑾瑜将在晋安安家,不可能再回山河县,山河县无论点心铺子或是挑花刺绣的生意,就全都归大狗和翠枝所有。   按翠枝的性子,绝不会放下这些生意,再巴巴的赶来晋安。   冬青惦记着李林,“现在已经五月底,今年院考应该已经考完了,如何?李林可有成功考上秀才?”   小圆道:“就知道姑娘会问此事,小林哥已经是秀才了,但他被授了功名并未进学,而是留在咱家继续点制挑花刺绣,他说姑娘说过了,趁着还没饱和,多捞些钱再说。”   “翠枝大嫂见他如此,就说挑花刺绣的收入除去李言卿那份,与小林哥平分。”   冬青欣慰点头,“如此也好,有钱大伙赚,在山河县那地方,这样的收入已经十分可观了。”   瑾瑜听着二人对话,面色有些微妙,问道:“小圆,为何你叫我的妻子叫姑娘,叫我就要叫老爷?硬生生把我们夫妻俩的辈分都错开了一辈。”   小圆一愣,“可如今您算是与哥嫂分家,一家之主并且是官老爷,自然是叫老爷比较合适,而当初您说将小圆买回来是给姑娘做丫鬟,小圆理应以姑娘为主。”   瑾瑜被小圆给绕了进去,总觉得哪里不对,又好像很有道理,他对这些称呼很是头疼。   索性不再纠结于此,不过一个称呼,小圆爱如何就如何,又问小圆,“你一个年轻的女子,怎敢独自一人横穿两个州界来到晋安?路上可曾遇到什么事?”   小圆摇头,道:“我在路上结识了一个彪形大汉,一同来晋安,我告诉他我身无分文要来晋安省亲,请他护送我来晋安,待到了晋安找到身为翰林老爷的亲戚,就给他报酬。”   冬青心里窜过一袭凉意,“你这是兵行险招,虽然没有露出钱财,还搬出在都城的翰林亲戚,无形震慑,但若那大汉对你见色起意,胆子大上几分,只怕你很难完好走到晋安。”   小圆笑道:“这世上,并没有太多人敢得罪翰林官,而且,就算他见色起意恶从胆生,半推半就从了他就是,还能比丢命可怕不成?”   那大汉并非好色之徒,也不是大恶之人,一路与小圆同行到了晋安,看着小圆到官差跟前。   一般人听小圆说有亲戚在翰林为官,便什么心思都淡了去。   瑾瑜心里生出几许豪气,凭他的身份,竟能镇住这么多的人,护得身家周全,这感觉实在无法言说。   日后便不会有人欺负冬青,怎么说都得看他几分薄面。   听闻小圆的话,冬青暗自赞许,哪怕小圆出身青楼,能这般果敢也着实不易,日后将事情交代给小圆,都觉得放心不少。   说到钱财,小圆从里衣内侧摸了片刻,掏出一沓银票递给冬青。   “姑娘,这是你们离开山河县后,挑花刺绣与点心所挣,你们应当分得的那份,拢共四千八百五十七两,我将它们全都存入钱庄了,这是银票,姑娘收着。”   为了这些银票不外露,小圆在里衣内侧紧挨着胸口那处缝一个口袋,将银票塞进去,就这样带了一路。   冬青接过时,能感受到银票上迅速消散的体温,没有细数,直接拿去放了起来。   小圆舟车劳顿,冬青让她歇息去了,歇足了精神,才好帮她打理生意上的事。   再来与瑾瑜说另外一件事,“过几日胡姓内阁学士的小儿子满月酒,我备礼物你去送送。”   瑾瑜一讶,“你整日忙着生意上的事,怎么还知道这事?”   冬青眉目如画,看着瑾瑜笑,“我自然是要对瑾郎的事上心,这些大学士,虽然拿固定俸银,也无处可贪,但时不时的办喜事宴找个由头,于他有求或是想结善缘的人自会上门送礼,这是不成定制的规矩。”   “还有这等事?”瑾瑜觉得自己还有得学,他并不知道,别人办事是暗示你若想找我办事,就可以光明正大上门送礼贿赂了。   虽然目前没有什么事需要贿赂别人,但广结善缘总是没有错,到了日子,带上冬青准备的礼物,送给胡姓大学士。   冬青有了小圆加持,花一千二百两银在晋安最繁华的地段买下一座两层的木制小楼。   着手把里面的格局改建得适合开饭馆卖吃的。   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改建完成,花费数百两,再去打造一块牌匾,找几个跑堂的伙计,择日开张。   酒楼的名字冬青没有费劲,直接取了与翠枝她们点心铺子相同的名字,为长宁酒楼。   长宁酒楼开张很是低调,只燃了爆竹,扯下红绸,就开门做营生,没人知道这是今年新晋状元郎家的产业。   小圆是长宁酒楼名义上的老板,实则冬青在酒楼掌勺,小圆负责挑花刺绣的生意。   冬青厨艺出众,酒楼开张没多久,到用饭时总是人满为患,仅凭冬青一人掌勺有些难以应付。   思来想去,瑾瑜给她出主意,让她对外招几个打荷工。   冬青一听觉得有道理,就对外招了几个有意当大厨又聪慧灵活的男子做学徒,帮忙在厨房打下手,顺便学习如何炒菜。   招来的学徒都经过筛选,学东西很快,冬青手把手的教学,没用多少时间,不足半年,手底下三个学徒已经学得有模有样,得了冬青九分真传,冬青完全可以甩手。   冬青从此与小圆一起,只负责食材采购和账面,再时不时调整菜色,以保证新鲜感。   长宁酒楼每天有数百两的收入,除去店里掌柜和伙计大厨的工钱,还能剩下二三百两,最少的那个月有六千三百两收入。   挑花刺绣因为成本比在山河县高一些,除了点制新花色的举人们分成,每月只剩下近两千收入。   但好在这两千收入没人参与抽成,尽数被冬青存入钱庄收好了银票。   两个生意加起来,冬青每个月入账近万两银子。   到了年底,瑾瑜看冬青的账面,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居然是存银好几万两的人了。   “这下,我们总该算是有钱人了吧?”   正在算账的冬青抬眼,十分好笑,“你对有钱人的误解太深了,因你一直往大地方走,我拼命赚钱也达不到当地有钱人的标准。”   瑾瑜一摊手,“晋安什么水平才叫有钱人?我当年可是每个月挣十两就被村里人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要是让他们知道,我家娘子一个月挣一万两,他们得作何感想?”   冬青笑道:“可惜了,他们不会知道,至于在晋安什么样才算有钱人,可以参考各个财阀世家和烨王。”   说着,手上顿了顿,“我想起来,今日收到家里李林写来的书信,嫂子生了个大胖小子,李林还说那胖小子贼胖,长得飞快,才一个月,我做的那些小衣裳已经穿不上了。”   瑾瑜沉默片刻,“已经过去了这么久没见到爹娘和大哥大嫂了,李林可有说爹娘身体如何?”   冬青道:“说了,目前都还挺好的,就是爹爹寒天时腿疼,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老毛病,没法治,好在如今家里情况好,爹娘不用下地,嫂子给爹娘抓了药,每晚熬水泡脚,已经有些好转。”   冬青抬手指了指另一张书桌,“信就在那边桌子上,拿去看吧。”   瑾瑜依言拿起看了看,李林絮絮叨叨写了数页纸张,都是些日常琐事。   除了冬青说的那些,李林说他是翠枝儿子的干爹,李言卿和陈君然今年可能不会回家,说李老汉夫妇非要让他在信里问瑾瑜和冬青有没有怀了孩子。   瑾瑜偏头看了看冬青,他一直记着冬青的生理期,看冬青在事业上正火热朝天,他也没过够二人世界。   左右都还年轻,再过个四五年,等冬青二十四五再计较这事也不迟。   除此之外,李林还说三狼跟城里的母狗搭上了关系。   看到这里,瑾瑜脸色变得有点微妙,三狼娶了个母狗?   “我给家里回信一封吧。”   瑾瑜就着书桌,提笔将他与冬青的近况写给家里。   年末,朝中事情也多,忙着发放俸禄饷银,各种典礼祭文。   值得一提的是,华元帝与徐千章从八月就慢慢推行瑾瑜殿试文章的政策,各地商工业在慢慢步上繁荣的正轨。   华元帝下令,将地方军队的装备训练提升到与禁军相同的档次,争取尽快富国强民,让戎人望而生畏不敢染指。   就算染指,也能将其驱赶出去。   瑾瑜这日无意间看到一纸旧文书,是廊州知府的奏章,有关几年前湘廊治下县镇闹蝗灾,拨了十万赈灾银。   瑾瑜心中生疑,如果他没记错,他来到清水沟时,刚好蝗灾过后第二年。   蝗灾根本没有奏章里说的那般严重,清水沟或是附近遭了灾荒的村子,也没有人收到任何赈灾银,不少人家卖儿卖女才撑过那两年。   但是跟奏章放在一起归档的,还有皇帝御批的文书,同意拨款十万白银赈灾。   如此的话,那本该用来赈灾的十万两白银去了何处?   贪污一事瑾瑜已不想多说,他无法改变现状,但一次贪了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   廊州的军政民政不仅是知府一人负责,还有湘王,谁都不可能瞒着另一人的耳目独自吞下这十万两。   而且廊州知府柳振宁的二女儿,现在是湘王妃。   这样说来,湘王肯定有参与其中。 第76章 厚礼   瑾瑜心中生了疑窦,便对开始留心此事,将廊州这些年所归档的文书奏章尽数找来看上一看。   张士谦见瑾瑜对这些陈年旧事上心,随口一问:“不知李修撰为何花费心思去看已经归档的文书?”   翰林院除了必要的正职,平日里翰林官都在学习,了解政治知识,静待朝廷重用,并不会去翻已经归档的文书。   瑾瑜笑道:“张编修不必见怪,我学习政务较晚,想看看以往遇事是如何处理,以便从中汲取经验,廊州是我家乡,便由此看起,你自去忙吧,不用管我。”   张士谦不疑有他,点头离开,觉得瑾瑜说得甚有道理,多看看本朝以往的文书与奏章,从中汲取可取之处,用到日后的事上。   瑾瑜抽出些空闲时间,大略看了廊州近二十年的奏章。   廊州也只有这二十年的奏章,因为南阳王事件之前,两个异姓王在自己的封地里各自为政,无需事事向朝廷报备申请。   廊州前面十余年的奏章文书没有什么不妥,历任知府与湘王都只是点头之交,相互牵制的关系。   自六年前柳振宁升迁为廊州知府,就经常出现让户部给廊州拨款的奏章,都不是小数目。   据冬青所说,当初她被柳飘云捡进柳家宅子时,柳振宁还不是知府,但那时便与老湘王走动得很勤。   后来前任知府升迁走人,柳振宁顺理成章顶上知府这个位置,一直持续到现在。   这些拨款的由头有理有据,或是修缮寓馆或是兴修水利,有各层官员的印章,还有湘王亲笔审核,毫无漏洞。   瑾瑜住在一个只有一条小河的深山沟里,廊州的水利如何他没有了解过,暂不得而知。   但廊州的寓馆他见过,规模与奏章所写的出入很大,当初他去廊州应试都是住的客店,并没有借住寓馆。   林林总总细算下来,湘王和柳振宁这些年至少克扣了朝廷拨下去的数十万两白银。   瑾瑜百思不得其解,湘王虽然名存实亡,但还是拥有不少实权。   再者湘王田宅颇多,应该是能十分富足的过活,为何还要以身犯险,克扣公银?   这么多银子,吃穿用度肯定用不了,那贪来的银子用在了何处?   脑中电光火石闪过一瞬,瑾瑜反过来想,什么事能用掉这么多银子?   如此一来,华元帝首先要操心的,可能暂时不是西北的戎人,而是内乱。   不过,目前没有实质证据,全都是猜想与假设。   若湘王与柳振宁只是狼狈为奸贪些银钱,揭发后至多罚俸贬官,没有重罚。   他就会树敌不少,加之湘王经营的人脉,他在官场上的路只怕举步维艰。   反之,湘王若是果真有他所猜想的心思,定会备有后招以防东窗事发,反咬一口或是揭竿而起都没有定数。   总而言之,现在贸然将此事上报,不是上策。   瑾瑜决定先观望一阵,最好有机会调查清楚再来计较,如今他人微言轻,不适合当出头鸟。   这事情是说什么就来什么,瑾瑜刚翻了廊州的文书没几日,就收到湘王送来的礼物。   看样子是收到他授官翰林的消息,观望一段时间觉得他在翰林混得还不错,所以起心拉拢来了。   冬青看着眼前湘王府送来的东西,心中百感交集。   想当初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婢女,随时可以玩弄或是丢弃,无人在意。   如今却能收到湘王府送来的礼物,亲手打开湘王的亲笔信。   湘王送的东西很贵重,各种低调却奢华的摆件,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冬青打开湘王写的书信一看,上面的招揽之意比上次鹿鸣宴明显太多,许诺若是时不时的开方便之门,像眼前这样贵重的东西不会少。   看向瑾瑜,道:“如何?要接湘王抛来的橄榄枝么?”   瑾瑜心里计较一番,道:“接,我会回信一封,让他相信我已经被他这些东西收买。”   这样,才能方便揪住湘王的小尾巴。   冬青知道瑾瑜不会无的放矢,就转身去处理那堆贵重的东西去了。   并没有摆在她们显得空旷的家里,而是将这些东西收入库房,时不时选一件适合的当做礼物,让瑾瑜送给其他高官。   湘王送的东西,冬青没有留下任何一件,而是尽数送出去做瑾瑜的人情,遍布在晋安大小官员家中,让人无迹可寻。   十二月初,番邦那使者学了半年,将所有想学的技术学在手里,准备回国。   礼部不负所望,按照文书诰令所写,以礼相待,离开时还给使者准备了高头大马,一路吹吹打打欢送出城。   使者的大马从长宁酒楼门前走过,冬青趁机趴在二楼窗户上看了一眼。   回家后与瑾瑜说着番邦使者长得是如何奇特。   瑾瑜并不觉得那人的外貌有何奇特,毕竟不出三日,再奇特的外貌也要变成一具骷髅。   却耐心听着冬青说话,直到冬青说尽兴了为止。   冬青说完奇特的番邦使者,小圆啧啧称奇,“没想到,这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事,不知道有没有天生红色头发的人。”   冬青想了想,道:“可能是有的,但是黎国没有,改日再有别国使者前来,再去查看一番。”   瑾瑜独自摇头,这等长相的番邦使者,只怕不容易遇到,想要再看的话,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   冬青与小圆扯了半日天南地北,才想起瑾瑜还坐在旁边。   “瑾郎,目前我们已经有不少存银了,可以尝试先买些田地,但我又想着以钱生钱,日后多些再买田宅,你觉得哪个合适?”   瑾瑜从书桌上抬起头,思索片刻,道:“虽然你做什么我都每异议,但你若非要问我这个想法,我觉得还是以钱生钱比较好,我们现在买田宅我总觉着没什么用。”   冬青喜笑颜开,“我与瑾郎的想法相同,生意来钱快些。”   小圆问道:“那姑娘可有想好做什么样的生意?”   冬青沉吟片刻,道:“我想到一个十分赚钱的行当,就是不大好做,容易遭人诟病。”   “什么行当?”瑾瑜立刻出声询问,觉得做生意要讲究诚信,不能变成黑心商人遭人诟病。   冬青认真道:“妓院,我特意看了晋安最大的那一家,每日的收入都近乎上千两。”   瑾瑜无言以对,妓院确实很赚钱,但怎么看冬青去开妓院都有点不妥。   冬青满脸惋惜,“可惜了,作为朝廷命官的妻子,我不能牵涉贱籍买卖,否则风月场所赚的都是那些有钱人的钱,不仅赚钱,还能抓住很多朝中之人的小尾巴。”   小圆在一旁听了半晌,道:“姑娘不能牵涉,但小圆可以,我本就已经是贱籍,无所畏惧。”   冬青没有立马答应,而是道:“话虽如此,我没有找你商量这事,就是因为你拼命从那地方挣脱出来,怕你不想再去看这些场景。”   小圆晒然一笑,“姑娘想多了,并没有这事,当年因为我身在其中,如今我是局外人,反倒可以对那些落入贱籍的姑娘好一些,何乐而不为?”   冬青点头,道:“既然如此,你便全权去办,无论是盘下一家现成的或是从头开始都行。”   瑾瑜目瞪口呆,就这么看着两人几句话商量下来,一锤定音,小圆已经出门着手这事。   冬青则开始拟定计划,准备各种细节的规定,包括培养一众风尘女子将接到有几分分量的客人记下来,从身份到喜好。   瑾瑜看着冬青起草的计划,道:“怎么觉得你不是在开妓院,而是开了一家情报机构。”   冬青停笔,“一举两得,又挣钱又收集情报,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瑾瑜想了想,既然要如此,那就做全套,他着手起草了规章制度,不是一味的压榨,而是与院里的姑娘们采取分红制度,赚得多分得多,赎身自由,走留随意。   冬青觉得可行,就把瑾瑜写的计划详细定制一番,交给小圆去实施。   小圆无意识的跟冬青学习为人处世,做事雷厉风行,花费近二万两白银,没出两个月,晋安多了一家叫温香玉的烟花场所,院内装潢十分风雅,不落俗套。   晋安另外几家的花魁,陆续从原在地赎身,投奔温香玉。   这事从头到尾冬青没有插手,听小圆报备她将自家的制度故意传到那些花魁耳中。   条件十分诱人,她并未使任何手段,这些才情外貌出众的花魁们,自己来投奔温香玉,别的院子也无可奈何。   冬青还是提醒一下小圆,表面上无可奈何,不代表别人不会心生不平,背地里使绊子。   小圆自然记在心上,提防着别人的暗箭。   温香玉独特的名字与装潢,外有花魁加持,生意蒸蒸日上,没多久就成了晋安风流的地标。   无论外来的还是本地的,都想去逛上一逛,一逛便流连忘返。   看着每个月的进项,冬青这才放下心来,慢慢物色着田地和宅子,过个几年,他们就会是真正的有钱人。   日子过得飞快,瑾瑜看着文书上签署的日期,已经华元十六年六月。   当年他初到黎国,只是华元十二年,那年他才二十岁,如今一转眼都二十四了。   在翰林已经呆了一年有余,平淡如水,经营一年,除了朝中大半官员都看他挺顺眼之外,别无所获。   还有数个武官,没有什么交集也对他印象很好,因为现在实行的平武政策,是瑾瑜殿试文章所列举的。   这让他们又得到了应有的重用,而不是文官的附属。   瑾瑜在官场一年多,还发现一件事,就是朝中高官都是熬资历熬上去的,最年轻的也都当了二十多年官。   这让瑾瑜有些挫败,难不成他好不容易当上了官,就这么悠哉悠哉熬个二三十年? 第77章 灾荒   这一年多,瑾瑜还担任了庶吉士的小教习,辅助学士教习庶吉士。   不可否认,在翰林为官,哪怕是个末品官也学到不少东西,能够直面国家政务。   翰林院内近期有升迁变故,掌院学士许韬因资历与政绩足够,由正五品升迁为正四品,入文渊阁为阁臣。   上头有人升迁,就会空出一个位置,以致下面的侍讲学士与侍读学士虎视眈眈盯着这掌院学士的位置。   这个升迁产生连锁反应,上一级的空出位置,低一级就会有机会随着升迁。   瑾瑜自然也想顺势往上走,但翰林院设有两个分部,为待诏厅与典簿厅,不止他一人是从六品官职,想要升官的人一大把,位置却只腾出一个。   而且不少人资历比他高,不是说做出了什么政绩或是得皇帝多少信任,而是当官的时间比他长。   可惜,若是按政绩和皇帝的眼缘来看,他绝对处在上风。   对此,瑾瑜无可奈何,该做的他都做了,眼下只能静待其变。   冬青则忙着带小圆拓展生意,有了本钱就什么都不算事,能赚钱的生意冬青都纳了一份。   主要是能信任的人手不多,什么事都要自己操心。若是有足够的亲信,就能把这些生意分给亲信管事,她只需要收着房契地契,每月核对账目收钱。   除了小圆以外,冬青手底下就只有几个算得上朋友的举人。   举人不可能会愿意成为冬青做生意的管事,他们都是要走上仕途做官的。   瑾瑜看冬青犯愁,就给她出了个主意,“你觉得李林如何?”   冬青从纸墨中抬头,“李林很不错,虽然二十老几依然如孩童那般很皮,但做事还是挺认真的。”   瑾瑜道:“前些日子不是收到李林的书信,说这两年挑花刺绣像瘟疫一般的蔓延,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我们让他把生意处理好,来晋安找我们。”   冬青思索片刻,道:“如此倒是可行,若有李林加持,分管了一些生意,就不会如现在这般忙碌。”   “至于报酬,待他上来再当面商量,不会亏待他就是。”   “既然如此,那就即刻送信过去,让他速战速决。”   瑾瑜当下给李林写了信,让他来晋安搭手。   翰林院的连锁升迁有了消息,掌院学士只需一人,最终尘埃落定,由侍讲学士文陈丰担任。   下面的升迁却多一些,一些熬了数年的侍讲和侍读,此次升为从五品学士。   不负所望,瑾瑜努力一年多,也迎来第一次升迁机会。   虽然这个升迁于瑾瑜而言可有可无,只是从从六品修撰,升迁为正六品侍讲。   年俸由每年林总六百两变成七百两,职责大同小异,有机会为皇帝或是太子皇子讲学。   对于俸禄,瑾瑜已经不在意多少,毕竟他家娘子每个月能赚数万两,要是当官拿俸禄,得当几辈子才能拿到冬青一个月挣的数。   冬青的机智在于,所有的酒楼商铺妓院明面上都是小圆的,没人知道这些生意与瑾瑜有关系。   实则所有生意的契约冬青都拿在手里,每个月的进项存入钱庄变成了银票收着,或是拿去买了田地。   冬青并未亏待小圆,每个月几百两的零头都给了小圆,让她自己存着,为以后的日子打算。   小圆没有推脱,虽然她名义上是冬青的婢女,但冬青待她犹如家人,都知道各自什么脾性,用不上那些虚的。   瑾瑜和冬青带着小圆,还住在这座不大的院子里,屋内的摆件陈设都很朴素,平日穿着也不高调,完全在瑾瑜俸禄承担范围内。   有人会对瑾瑜送的礼物价值生疑,因为瑾瑜送的礼物都不算轻,任何一件都抵得上瑾瑜一年的俸禄。   不过很快就想通了,既然他们有人送礼,瑾瑜自然也能收到礼物,而且家里多多少少有些产业,两厢抵消。   也难怪瑾瑜过得十分清贫,家里甚至没有一个丫鬟。   旁人也不在意,既然瑾瑜愿意过得清贫而做官场人情,他们承了这个情就是。   瑾瑜不知道旁人对他家里没有丫鬟的事这般猜想,他和冬青没有丫鬟,是因为暂时不需要。   洗漱穿衣完全可以自己动手,饭想做就做,不想做就带上小圆去自家酒楼吃一顿。   平日里冬青很忙碌,家里的家务都是瑾瑜在做,权当健身,免得他整日坐在翰林院做文职浑身僵硬。   这几日,朝中陆续收到全国各地发来的奏章,称灾荒严重,希望朝廷设法解决,以免流民四散。   黎国占地颇广,每年都有灾情,或是水灾或是旱灾,但都不严重,拨些赈灾银粮,安抚过了一年,第二年就缓过来。   瑾瑜看今年的情形,应该是大的灾荒,滇州大面积闹旱灾,种下去的庄稼,半年时间,尽数晒死,今年可能颗粒无收。   而廊州,竟然又闹起了蝗灾,按奏章里所描述的,廊州大部分县镇遭到蝗虫席卷。   蝗虫成云,遮天蔽日,翅膀煽动之声震耳欲聋,所到之处连草叶都不剩下。   瑾瑜对这份奏章的真实程度抱有怀疑。   如果真的大面积闹蝗灾,这个描述不算夸大。但因有前车之鉴,瑾瑜想一探究竟。   上次湘王给他送了不轻的礼,这一年没有要求他做任何过份的事,至多让把奏章尽快呈交给华元帝,不要耽搁廊州相关事宜。   这些事本就是要做的,只是时间快慢问题。   再有就是让他将皇帝正在琢磨或是准备施行的事,以书信的方式告知湘王。   瑾瑜一一照办,却没能抓住湘王的把柄,因为无论是谁处在湘王这种尴尬的境地,都会与湘王一个做派。   实时了解朝中动向,提前做好应对政策的措施,以防像上次南阳王事件之前,皇帝准备将他们的爵位回收。   对付灾荒,朝廷一贯的做法就是开仓放粮,拨款赈灾。   这次也不例外,阁臣与华元帝计算商议后,决定给滇州拨十万两白银,向周边风调雨顺的州界购买粮食,度过今年秋天到明年秋天这一段没有口粮的时期。   廊州因地界较大,人口较多,拨了十二万两,即日就派钦差押送,监督整个赈灾流程。   旁的差事有人抢着做钦差,赈灾放粮这事却无人愿去。   因为这个差事很是艰苦,而且近两年为了防止赈灾银被贪,出台了不少严格规定,监管赈灾银这事,捞不到好处就罢了,还容易出力不讨好。   监管的是粮银,下面的官员总想从中捞些好处,若监管太严铁面无私,这些人办事便不尽力,赈灾粮发放会延迟。   这一延迟,不是小事,延迟一个月就有许多灾民受难,而且监管人员会被扣俸禄,于上于下都讨不了好。   若是让这些官员捞好处,一层层下去,到灾民身上就没几个钱,还需要遮掩,一朝事发,头一个倒霉的就是监管官。   总言之,这个钦差就是上面以为你办事不尽力,下面的人很嫌弃,里外不是人,想要做好不容易。   瑾瑜却主动请缨,愿意充当廊州赈灾的监管官,押送赈灾银前去湘廊,直到最后赈灾完成。   一般六品官够不上成为钦差,虽然相同的品级内城官比地方官地位高一些,但官品在那摆着。   一州知府是从四品,比瑾瑜侍讲的品级高了一阶一级,哪怕瑾瑜是翰林官,也不可能让知府信服,更别提廊州还有一个湘王坐镇。   若让瑾瑜作为此次监管钦差,只怕去了连渣都不剩下。   听闻瑾瑜递了请缨书,徐千章专门找瑾瑜谈话。   “不知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但你身在翰林,大可不必做这等冒险之事,安心在翰林学习,以你的才能,不到四十便可入内阁为官。”   徐千章惜才,看瑾瑜还算顺眼,不想看瑾瑜自掘坟墓,才会自降身份劝说瑾瑜。   瑾瑜心里却有自己的打算,道:“多谢阁老器重,只是廊州乃后生的家乡,当初许诺若是高中定不忘乡情,如今正是机会。”   徐千章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如今的事自有旁人去办,待日后身居高位,岂不更好照应?罢了……我言尽于此,你可有把握将此事做好?”   看瑾瑜的模样,只怕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徐千章索性让他去,若是此事能做好,当称全才。   若是做不好,遭了罪过那便是活该。   瑾瑜一拱手,“若圣上给下官这个机会,晚辈定当竭尽全力,力求最好。”   徐千章睇了瑾瑜片刻,摆手让他离开,而后出门一趟。   瑾瑜从徐千章府上离开,回家与冬青说了这事。   看徐千章的神情,他去廊州做监管官这事没跑了。   冬青蹙眉,“瑾郎,我知道你很有主见,但这次是否应该听徐阁老一次?他确实是为了你好。”   瑾瑜扬眉一笑,恣意风发,“廊州闹的是蝗灾,我有个法子,能将银钱尽数用在百姓身上,又能从根本治住蝗灾。”   “什么法子?”冬青不解,蝗虫繁衍能力让人生畏,如何能止住?   “你附耳过来。”   冬青凑过去,瑾瑜将他的法子说给冬青。   冬青一脸错愕,而后满是嫌弃,“这……能行吗?”   瑾瑜一笑,“就我的经验而言,能行。”   冬青想了半晌,道:“既然如此,我跟你去,近几日李林也该到了,这里的生意交给李林与小圆看着,我也有法子从中捞上一笔,但并非贪污赈灾银。” 第78章 钦差   李林收到瑾瑜招揽的书信,就与翠枝和大狗商量,跟李员外打过招呼后,遣散了挑花刺绣的工人。   这些工人都是清水沟的村民,这两三年在县城制作挑花刺绣,一人抵得上全家种地的收入,逢年过节还有福利可以拿,一家人生活条件发生质的飞跃。   现在清水沟大部分人家都已经算得上富足,回到当年闹蝗灾之前的境地,领先明山镇数个村庄。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眼看要到收获的季节,一团团遮天蔽日的绿云席卷而来,地里庄稼惨遭啃噬,又是颗粒无收。   只不过这次,不是小面积遭灾,廊州三分之二的县镇被蝗虫大军登陆,满是唉声哉道。   屋漏偏逢连夜雨,挑花刺绣不再是山河县的特色,李家不得不撤下挑花刺绣的生意,他们除种地外唯一的营生也断了。   自官府出了推行手工业商业的政令,各色工厂如雨后春笋,这挑花刺绣也越传越远。   什么东西都是以稀为贵,挑花刺绣数量剧增,举国遍布,无法避免的出现降价销售。   如此一来利润微薄,每个县城开始自给自足,不从外地进货,才勉强有利可图。   而最开始供销的山河县,是为挑花刺绣发源地,满足全国平民阶层随手刺绣与平价摆件,除了被称作挑花之乡,再无其他好处。   被遣散的村民拿了遣散费,每人三两,心里好歹有些安慰。   这三两银能买一石苞米,够全家人吃上许久,家里还有这三年存下的数十两白银,一些复制卖力的,存了近一百两。   只盼着蝗虫快些死绝,明年是个丰收年,便不担心饿肚子。   只是苦了一些本就不富足的村子,家里没有几个存银,存粮只够吃到今年秋天。   今年蝗灾,不会再有秋收,秋天过后的日子,唯有指着官府会不会给点救济,撑到灾荒过去。   处理完山河县挑花刺绣事宜,李林马不停蹄请了路引,一路来到晋安,敲响瑾瑜信中所写地址的大门。   看着眼前不大的院子,李林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或是瑾瑜写错了住址。   瑾瑜在信中分明写到,冬青生意做得太大,加上小圆都看管不过来,才让他尽快处理好挑花刺绣的事,来晋安搭手。   瑾瑜如今是官老爷,又这么有钱,不应该住在这种一看就是平民住的院子才对。   而且敲了门半天也没有家丁或是什么来应个门,只留他风尘仆仆站在门口,时不时路过的人上下打量着他,实在尴尬。   李林来的不是时候,这个时间,瑾瑜还在翰林院,冬青在外巡查,小圆也有自己的职责,这就是一座无人的空院。   李林索性蹲在门口的石阶上,怀里抱着包袱,干等着。   直到日暮西山,李林都快睡着了,才觉得眼前的光线被挡了一些。   “小林子?”   瑾瑜叫了李林一声,这些日子户部正忙着调运赈灾银,先从较远的滇州开始,廊州比较近,还在堪核灾情。   没想到李林来得挺快,前后好像还不足二十天时间。   迷迷糊糊听有人叫自己,李林一激灵,从地上弹起来,看清瑾瑜后给了瑾瑜一个熊抱。   “全兄!你终于回来了,可让我好等!”   瑾瑜把李林从身上撸下来,摸出钥匙开门,道:“你怎么来这么快?飞来的吗?”   李林抱着包袱跟在瑾瑜身后,“骑马来的,到晋安城我就把马卖了,留着也没啥用。”   说着,四下张望,“嫂子呢?话说你们就住在这样的屋里?连个使唤的下人都没有,那嫂子钱赚这么多做什么?你这个官当了有什么用?与在山河县时有什么差别不成?还背井离乡的远离家人。”   瑾瑜无奈,道:“差别就是如今一般人见了我都要叫一声大人,随手能拿出数万两银子,底气十足。”   “随手拿不出来的那些银子,都变成了田地和铺子,不久之后,我们随手能拿出数十万两银,而且不招人眼红。”   李林目瞪口呆,“这意思,是别人还不知道你们这么有钱?”   瑾瑜点头,“可以这么说,毕竟我们是从深山里出来的,没有底子,而且在晋安扎根没多久,太招摇不好。”   “冬青在北门街买了座大宅子,考虑让你跟小圆先住进去,以防有心之人看到小圆和你与我们住在这个小院里。你们陆续经营些下人丫头,待日后我官职再高些,我们就正式搬进去。”   听瑾瑜和冬青的计划,李林兴高采烈,“这个主意好,你们夫妻就是天才!”   不花钱就能住大宅院,还能用冬青的钱买丫鬟下人供自己使唤,李林简直迫不及待。   “那我什么时候住进有丫鬟的宅子里去?”   “……宅子已经买下了,装潢也都挺好的,就是里面还没有家具摆件,你要住随时可以去,下人和布局你自己想办法。”   瑾瑜不想花时间在这些事上,李林和小圆将宅子布置好了,丫鬟家具摆件一应俱全,只需带着冬青拎包入住才是快哉!   李林一点也不怕麻烦,道:“等嫂子和小圆回来,我就与她们商量。”   瑾瑜对此没有异议,转身换下身上的公服,拿起早上泡在木盆里的靴子,准备趁着冬青还没回来,把靴子洗一下。   索性不做饭,待冬青和小圆回来,就叫上李林去长宁酒楼吃一顿。   李林看瑾瑜蹲在院子里洗刷靴子,顿时面色十分微妙,“全兄,你是我见过最惨的官老爷,连官靴都得自己洗。”   瑾瑜手上不停,道:“原谅我孤陋寡闻,不知道官老爷本该什么样子。”   李林自讨没趣,在瑾瑜背后比手画脚,恰好被跨进门的冬青看见。   李林立刻束手束脚站得笔直,“咳……嫂子,你回来啦。”   冬青暗自好笑,假装没看见李林的小动作,“你来很久了么?”   李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很久,只是两个时辰而已。”   小圆白了李林一眼,过了一年有余,这李林还是一样吊儿郎当没有长进。   冬青与瑾瑜的想法相同,几人相约去了长宁酒楼,寻个雅间吃晚饭。   酒足饭饱,李林抹着嘴,“这酒楼不错!除了每桌上居然有个菜单之外,味道特好,跟翠枝嫂子做的差不多。”   小圆掩嘴偷笑,“那是因为,这酒楼的三个大厨,也是师从冬青姑娘,与翠枝嫂子一样。”   “咦?”李林一下坐直身子,“这么说,长宁酒楼是你们俩的产业?”   瑾瑜轻轻颔首,“嗯,不要声张,吃你的饭。”   李林凑到冬青身侧,“我已经吃饱了,唉我对嫂子的敬佩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还有什么是咱自家的?”   小圆佯装责怪,“你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怎么着就成你自家的了?这是咱姑娘和老爷的。”   冬青笑道:“咱们回去细说,我将手底下的铺面尽数说给你,让小圆带你去看看,日后我不在晋安时,铺面打理就要你和小圆费心了。”   李林拍着胸脯打包票,他算是冬青一手带起来的,要不是冬青,他现在可能还被家里逼着读书考举人考进士。   或者没有瑾瑜携带他一起读书,可能连秀才都考不上,还在青山镇画些字画,换得几个铜板度日。   得知晋安城最大那家风月场所也是自家的产业,李林撩袖子提腿,就要冲着去享受一番。   被瑾瑜一个爆栗敲在脑门上,让他适可而止,别等他们从廊州赈灾回来,只能在女人肚皮上拉起一具骷髅。   李林自然不可能如此,只是以他的财力,只怕才够去温香玉消费一回就要破产,既然是自家的产业,就能畅通无阻去溜达见识。   饱饱眼福也是极好的!   户部忙着调运赈灾银,这段时间冬青也没闲着。   在听了瑾瑜的主意后,冬青早早领了人手,在雍州大肆收购苞米。   雍州地势平缓,大都是水田,雍州农家每顿吃的几乎是大米,种苞米只是因为苞米不挑地,产量还不错,种来喂牲口和备不时之需。   所以苞米价格比靠苞米为主食的地区便宜许多,一石只需一两八钱银。   而消息的闭塞,让雍州农民还不知道朝中动向,不知道有两个州界大面积灾荒需要大量收购粮食。   冬青收购的苞米,都是以最便宜的价格,就近找了仓库,买来的苞米尽数藏进去,待时间到了陆续运往廊州。   她是听了瑾瑜的计划,才心生此计,准备搭配瑾瑜的计策,让廊州百姓买上最便宜的苞米,而不是等消息传开后,有黑心商人坐地起价。   国情第一时间会送到朝中,而翰林官消息最为灵通,冬青是第一批知道这个消息的商人。   距灾荒开始,过去一月有余,消息已经传开,雍州地界的粮食开始涨价,冬青就停止了收购。   冬青从一开始收到瑾瑜要赈灾的消息,就迅速着手收购苞米,比那些在朝中有耳目的大商还快上一步。   她的计划是让百姓购买与平时价格相同的粮食,她还有利可图,如今粮食涨价,她再采购不是明智之举。   好在收购一月余,数量已经差不多了,那些采购涨价粮食,准备坐地起价大捞一笔的黑心商人,这次可能要有不少亏损。   瑾瑜在出发前夕,一道圣旨降到头上。   这是一道升官的圣旨,把他从六品侍讲升迁为从五品学士,以便监管行事。   瑾瑜心里计较一番,知道这其中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劳。   虽然官品只升了一阶,从正六品成为从五品,但名头就变成了翰林学士,镇压效果直线上升。   不过圣旨后面有话,若是此次赈灾不出纰漏,回来后保持从五品翰林学士官职,若出了岔子,罪责照例承担,绝无姑息。   瑾瑜只得接下圣旨,既然华元帝这般说,他自然要尽力保住这个官职。   不然,如果没有这件事,从侍讲升为学士,虽然只是一阶的问题,却要等三年以上才有机会。   看来,徐千章看出他意图迅速升迁的心思,想借此事给他一个教训,让他吃一堑长一智,老老实实安心熬资历,而非剑走偏锋。   被这道圣旨一逼,瑾瑜就不得不尽全力办事,以求周全。   以瑾瑜的能力全力而为,华元帝和徐千章便不担心此事出太大纰漏,一举数得,可谓是老谋深算。   此事过后,哪怕出了些纰漏,徐千章也会对他有所照应,至少不会被贬官出翰林。   最坏的结果,是他以状元的名头直接入翰林为官后,急功近利出了岔子,被贬为翰林庶吉士学习,待重新考过才能留在继续留在翰林为官。   朝中其他官员,与瑾瑜走得近的一脸惋惜,担心瑾瑜这一步走错了。   旁的只觉得无关痛痒,左右瑾瑜现在官职也不高,升贬于他们而言,无太大影响。   只有瑾瑜自己知道,这件事玩的是心理战,就因为廊州有个名存实亡的湘王坐镇,他监管这事才会万无一失。   赈灾银到位,瑾瑜在禁军的护送下,一路来到廊州。   人数多了就走得慢了些,足足走了一个半月,才从晋安走到湘廊。   幸而黎国中心州界的官道修缮管理妥当,四周并没有山贼乱匪,一路上有惊无险。   湘王与柳振宁接到是瑾瑜作为廊州赈灾监管官的消息,称得上是喜笑颜开。   朝廷中人可能不知道,这个监管钦差,是已经被他们收买了的自己人。 第79章 晚宴   冬青雇了足够的人手与马匹,将收购到手的粮食三万石装车,跟在瑾瑜的队伍后方。   借着前面有禁军护送,狐假虎威一起往湘廊进发。   后面是自家娘子,瑾瑜自然不可能差人去赶走,再者,让冬青独自一人领着杂役运送这么多粮食,他无法安心。   把冬青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是上策。   将近湘廊,已无凶险,瑾瑜让冬青的车队落后一些,若是这么多粮食与赈灾银一同进城,有心之人定会发现端倪。   虽然夫妻二人问心无愧,却少不得被人做文章,扣上官商勾结的帽子。   冬青本就打算与瑾瑜错开进城时间,甚至不打算将粮食一批送进城,而是在城外农家租借一处不起眼的破败空院,先将粮食放进去。   待瑾瑜的计策实施后,进入十月,灾民存粮短缺,准备购粮时,再陆续运进城中零售。   瑾瑜来到湘廊城门口,湘王亲自带领柳振宁和一众衙役出门迎接,将赈灾银暂纳入库房,以待下一步动作。   “李翰林,这一路可还平顺?”   再一次与湘王对面,瑾瑜便不如上次那般谦卑,挺直腰板,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看了湘王一眼。   才翻身下马,对湘王一拱手,“承蒙王爷记挂,一路有惊无险,幸而不辱使命,将赈灾银两平安送达廊州。”   湘王一愣,方才这李全还未下马时,那一眼,分明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面部神情都没有太大起伏,却让他产生一种李全气势乍起的错觉,仿佛是身居高位者的探视。   瑾瑜打心底不待见湘王,就冲着湘王当年想将冬青纳为通房,而后湘王妃心生嫉妒,将冬青发卖去妓院。   若非冬青机灵,这辈子,可能从未遇见冬青,便不会有如今的他。   湘王也只是愣一瞬罢了,随后招呼衙役引路,让禁军把赈灾银送入廊州的库房收存。   瑾瑜转脸望向禁军领队,沉声道:“还请孙领队费心,严加看守,莫离开赈灾银三尺之外,不要给乱贼可乘之机。”   孙奇对瑾瑜行了一礼,“谨遵大人命令!”   孙奇发自内心忠于瑾瑜,因为瑾瑜并未因为他是一个无足轻重的武夫而轻视他。   一路走来,瑾瑜对他态度友善,不带文官特有的高傲,没有践踏,也无刻意小心翼翼怕伤害他的自尊,好似他们是一样的,能够平等相处。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说不上来,却让孙奇十分舒心。   再加之当下武官地位上升,政策是出自瑾瑜殿试策论文章,让孙奇更添几分敬重。   湘王看瑾瑜与禁军领队的互动,能看出其中微妙的气氛,心里不禁对自己的眼光多了几分赞赏。   竟能把文官武官之间的龃龉隔阂消除,无论什么缘由,李全都是一个会笼络人心的人才。   “李翰林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就让本王略尽地主之谊,一同吃个晚宴。”   湘王对瑾瑜很是热络,就像是多年没见的挚友重逢。   而事实上,除了这次,他们只有过一面之缘。   瑾瑜心里感叹湘王好不要脸,逢场作戏信手拈来。   面上却笑得爽朗,与湘王熟稔相谈。   “不敢当,路上风吹日晒,满身尘土,现在时辰尚早,不如待下官前去洗漱整顿,再来与王爷用饭,如何?”   “甚好!就让柳知府差人领李翰林下榻寓馆。”   瑾瑜从未进过湘廊的寓馆,不知道里面什么环境,倒是没有多说,只要能够睡觉洗漱就行,便跟随引路之人去了寓馆。   看着瑾瑜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湘王与柳振宁对视一眼。   “柳知府,你觉得这个李全如何?”   柳振宁捋着胡须,“下官觉得,这李全是个狠人。”   “哦?此话怎讲?”湘王终究年轻一些,看事角度不如柳振宁这在官场混迹数十年一路爬上来的人刁钻。   柳振宁道:“不知王爷有没有注意到,这李全来廊州监管赈灾,身边竟没带任何一个家丁或是婢女。”   湘王皱眉,“这么一说还真是,但这与李全是不是狠人有何关系?”   柳振宁耐心教导自己这个出色的女婿,道:“这就说明,一路风餐露宿赶来湘廊,李全穿衣洗漱全都无人伺候,在廊州赈灾至少两月出头,李全处理公事之余,要亲手洗衣刷鞋。”   “王爷以为,这样自律的人,与那些踏入官场就安于享受的人,差别在哪?”   湘王恍然,“如此说来,本王此前还小看了他。”   大部分人只要踏入官场,就会有种莫名的优越感,少不得丫鬟下人伺候起居。   这种舒适的环境容易让人失去斗志,造就混资历的情况。   左右短时间内升迁困难,不如每日处理份内公事,旁的事无需操心,照例拿着俸禄,日子过得悠哉。   而李全已经进入官场一年多,身侧没带一个下人,身板结实硬朗,面色莹润有光,一看就知道十分自律。   能够过更安逸的生活,却对自己要求如此狠厉,关键是在大环境的影响之下,竟还能坚持做到。   只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李全是个狠人。   柳振宁又道:“也无需太过担心,根据这些时日的通信来看,李全不是刻板之人,只要有利可图且不出格,他不会拒之门外,利用得当将是一把开道利刃。”   湘王点头,庆幸这一步棋是走对了。   看李全的模样,日后官位一定不低,趁着李全官职不高时早早用重礼收买,就多了一份情义。   加之李全家乡是湘廊山河县,待李全身居高位,就可以发挥大用。   只是心中疑惑,李全都如此苛待自己了,升官发财有何用?   瑾瑜对湘王和柳振宁会给自己加戏并不意外,这是他想要的结果。   让湘王相信他已然被收买,再让湘王适当了解他的优势,双管齐下,不信湘王与柳振宁不上钩。   有时候,看得太清并非好事。   谁都想将他打磨成手中利刃,但谁能保证利刃不会伤了打磨之人?   瑾瑜在寓馆洗漱一番,从包袱取出便服换上,就有下人前来引他去湘王府赴宴。   冬青与瑾瑜商议过,暂时就不进城,借住在城外农家,待瑾瑜应酬完了湘王一众人,开始着手赈灾,她再进城搭手。   对冬青的办事能力,瑾瑜信得过,也不担心,就是觉得这几日都不能抱着冬青入睡,实在是空虚寂寞冷。   湘王府坐落在城东朝宁街,七进大宅院,进深很长,占地甚广。   一路石板大道来至门前,朱红大门,双凤兽首门环,门前坐落两尊张牙舞爪的镇邪石狮,上方牌匾黑底鎏金边浮雕正楷,湘王府三个大字气势磅礴。   引路人引着瑾瑜进入大门,入眼玉石照壁,刻有飞禽走兽,栩栩如生。   穿过前院,进入大厅坐定,不多时湘王便携湘王妃过来,同行的还有柳振宁。   距晚饭时间还有片刻空余,数人就在厅中说话。   柳飘云看着下首瑾瑜一表人才,朱唇一弯,道:“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不知李翰林可有婚配?我家中还有一个没有许人的妹妹,性子温婉样貌喜人,看上去与李翰林倒是十分相配。”   柳振宁手抚胡须,暗自点头,转眼看瑾瑜如何作答。   他家有四女,上面三个都已为人妇,各自发挥作用,家中只剩下一个小女儿,年岁合适,又是嫡女,配李全还是绰绰有余的。   多了姻亲关系,就不怕这李全临阵倒戈。   瑾瑜晒然一笑,“多谢王妃美意,很不巧,下官已有结发妻子。”   身为柳振宁的女儿还真是凄惨,一言不合就送出去做人情,做政治联姻,不管对方为人,也不担心女儿日后是否过得舒心。   “哦?”柳振宁心有不甘,“不知李翰林的妻子是哪家闺秀?想来应该是晋安人氏,我等山野小户比不得。”   瑾瑜摇头,道:“只怕要让知府大人失望了,我的妻子,不过普通人家的闺女,出身比不上知府大人的千金,是我与贵千金无缘,我还是一介农夫时,妻子就一直相伴身侧红袖添香,没有她就没有我。”   柳飘云忍不住八卦道:“这么说来,李翰林并无妾室通房?”   瑾瑜颔首,笑道:“正是,只求我家娘子不要嫌弃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此生无憾。”   湘王与柳振宁心中震撼,听李全这么一说,李全的妻子应该是才貌无双性情豁达之人,否则李全又怎需担心自己的妻子嫌弃于自己?   毕竟在常人看来,李全仪表堂堂,又是头名状元入翰林,前途一片坦荡,正常女子应该担心李全高官厚禄后抛弃糟糠之妻才是。   柳飘云注视着瑾瑜,在提起自家妻子时,瑾瑜满脸温柔笑意,那是无法假装无法掩饰的宠爱。   柳飘云突然有些羡慕那个不知名的女子,能得丈夫全心全意疼爱。   不禁看了一眼身侧的湘王,她的丈夫,虽然外貌才能权势都不输李全,但这些东西,却不全属于她一人,而是被后宅七八个妾室通房分了去。   瑾瑜暗暗自得,他的妻子就是他口中那般完美,是个才貌出众家财万贯的小富婆。   看湘王妃落寞的神色,瑾瑜有些莫名的爽意,若非时机还不对,他定要让湘王妃给自家冬青当面道歉。   湘王妃的手段,应该是不及冬青的,若不是湘王妃一开始出身较高,没有优势的话,冬青稳压柳飘云一头。   再者,冬青说过,柳飘云能挤掉嫡亲大姐,嫁给湘王成为王妃,其中还是冬青的功劳居多。   可惜柳飘云不具慧眼,为湘王争风吃醋,将忠心耿耿且有胆识策略的冬青发卖。   没有冬青在身侧的日子,这湘王妃日子一定算不上好过,发卖了冬青,难道湘王就不会看上别的女子不成?   若留下冬青,如今指不定湘王已经被二人联手治得服服帖帖。   只可惜,为时已晚,冬青已经在他的怀里发光发亮,轮不到别人染指。 第80章 计策   晚宴席间,只有瑾瑜一人为客,旁的三人都是湘王自家人。   菜色上乘,色香味俱佳,是平日很难吃到的稀罕东西。   但在瑾瑜口中,觉得还是不如自家冬青的手艺好,若这些食材给冬青做,定比这好上许多。   席间气氛,乍一看其乐融融相谈甚欢,实则对面三人轮番试探瑾瑜,想知道瑾瑜有没有借赈灾之名谋利的意图。   “李翰林,不知你如今俸禄几何?本王看你一个婢女和家丁都没带,是否家里开销过大?不然本王做个人情,送你一对下人使使,都是买回来的,你高兴的话给他们点赏钱,不高兴不用出一文钱。”   瑾瑜扫了一眼三人“和善”又“关切”的神情。   笑道:“说来惭愧,下官如今不过从五品学士,俸禄年八百顶天,家中无甚开销,不过笔墨吃喝。我与妻子不喜欢旁人介入生活,故而没有婢女家丁,多谢王爷好意,这个情,下官只怕就承不下了。”   湘王这话说得好听,明面看去还以为湘王等人关心他俸禄不够用,实则想借此引入缺钱的话题,才好实施下一步动作。   瑾瑜看得清楚,却假装不知,打起了太极,让湘王绞尽脑汁明示暗示。   柳振宁与湘王柳飘云面面相觑,一时摸不清楚瑾瑜真傻假傻。   整个晚宴,前后如此明显的提示,竟都被瑾瑜硬生生绕了出来,嘴巴说干了也没说到正题,不禁让人挫败。   瑾瑜心里怀疑湘王与柳振宁是不是傻子,要拉人入伙做风险大的事,却不拿出点诚意来,居然想空手套白狼。   这个诚意,自然是告诉他,二人曾经狼狈为奸做的一些事。   不透露些实在信息,三个人一晚上就着力攻破他。   他又不是傻子,难道被人忽悠几下就表示“我很缺钱,要去贪污赈灾银,你们来不来?”?   无奈,瑾瑜只得稍微提示一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长叹一口气,满面忧愁。   “翰林官表面风光,实则糊口之后就没有什么剩余,旁的官员还有油水可捞,翰林官却干巴巴的无处下手,与别人结伙还担心那人出卖自己,实在伤悲!”   湘王与柳振宁互换眼神,心中了然。   这李全应该是想捞油水,也听明白了他们的暗示,只是怕他们在诓人,不敢明明白白表达意图。   感叹李全是个有脑子的人,知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如此,便不担心拉李全入伙后会拖后腿。   湘王看向柳飘云,道:“云儿,你先下去吧。”   说完又对四周侍候的下人示意,让他们一并退下。   柳飘云习以为常,一般湘王与柳振宁要跟旁人商量大事,就会让她退下。   左右晚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留在此地帮不上什么忙,便轻撩下摆,起身端庄优雅退了下去。   瑾瑜看湘王明显歧视女性且把柳飘云当外人,柳飘云则无动于衷。   再看柳振宁,柳振宁面色如常,不觉得湘王这番举动有任何不妥,好似理所当然。   这个男尊女卑的陋习,让瑾瑜庆幸,还好冬青早早离开了这个破地方,否则冬青是女子还是下人,得遭受多少不平等待遇?   旁人无论如何,瑾瑜看在眼里都觉得无关痛痒,但换做自家冬青就不行。   待柳飘云和下人走了个干净,屋内只剩三人,湘王面色一肃,“李翰林是个明白人,本王就不与你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   “那是自然,王爷请说。”瑾瑜心里嗤之以鼻,这个晚上绕的弯子还少么?   湘王道:“既然李翰林收了本王的礼,也表示愿意合作共赢,我们如今就是一条船上的人。”   瑾瑜一笑,道:“王爷说的极是!”   这就是说好的不绕弯子?   见此,湘王与柳振宁相视一眼,微微点头。   湘王沉声道:“李翰林是个人才,为国出力,本应奋起直上,却因资历不足将大好年华浪费在熬资历上,实在可惜。”   “本王同样被朝廷打压,这些年虽顶着王爵名头,但主权被收,产业被割据,每日不上不下,过得还不及平头百姓畅快,不如李翰林追随于本王,为自己争取些许该有的报酬!”   湘王果然有些能耐,企图利用同理心,攻心为上。   瑾瑜听湘王低沉的声音缓缓诉说,最后变得激昂,便随湘王情绪深入,一脸苦大仇深。   “王爷说的极是!下官实在苦闷无处诉说,又没有门路,不知王爷可有经验分享?”   湘王心下毫无波动,面上却剑眉紧皱,“本王试过一次,还是数年之前,借灾荒名义,上奏朝廷拨款赈灾,打通上下关节,获得少许微薄的银两,聊以慰藉。”   瑾瑜心中冷笑,上次灾情根本不算太大,但确实有灾情。   下面县镇堪核灾情的官员不知道赈灾银具体数量,根本不要太多银两就能买通,只需花上不少银两买通监管官。   大略算下来,湘王到手能有八万两往上,这能叫微薄的银两?   口中却道:“王爷有经验就好,这次赈灾银有十二万两,王爷经手花两万打通关节,剩下的你我平分如何?我负责向上面掩盖。”   湘王一滞,“此次灾情严重,全部留下不给灾民会有大规模暴动,只怕引起朝廷注意,现在时机不对,引起皇帝注意不是上策。”   柳振宁与湘王心中骇然,没想到这李全胃口竟然如此之大,妄图将赈灾银全数吞下。   瑾瑜挑眉,道:“若王爷与柳知府全力配合于我,我有法子双赢,既能将赈灾银全数留下,灾民又不会暴动,上面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湘王和柳振宁一头雾水,如果能这样自然是好,但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赈灾银只有那十二万两,怎么可能三管齐下?   看二人不吭声,瑾瑜道:“如何?赈灾银分出两万给王爷运作,王爷保证廊州所有官府听候王爷调遣,而王爷全力配合我,不出两月,面面俱到。”   瑾瑜翻看了黎国以往的赈灾记录,看出一个经验,监管官为了事情周全,会分出一小部分赈灾银,留给下面的人当做甜头。   如果一毛不拔,下面的官员不会尽力办事,很可能偷摸克扣,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在明面上。   瑾瑜初来乍到,自己与冬青的计划都需要大量人手,却不可能出钱雇人花额外资金,于是准备利用廊州每个县镇官府的人手。   来赴这个晚宴,是想让湘王去处理人手这个琐碎事宜。   湘王在廊州多年,有自己的人际关系网,湘王办此事,比瑾瑜这个刚下来的监管官去办来得事半功倍。   最后,再借湘王想欺上瞒下又想贪污全款的心思,把这些人手资源为自己所用。   湘王方才说时机不对,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吃下赈灾银导致灾民暴动。   那什么时候才算是时机对了?   从这句话,瑾瑜就能断定湘王在私营党派打造军队。   现在时机不对,是因为手中势力与军队都还不够强势,不足以跟华元帝抗衡。   如果现在让华元帝知道湘王贪污了大笔赈灾银,就会打草惊蛇,让华元帝起疑心。   等湘王的军队规模够大,能够攻入皇城,对湘王而言,就是时机成熟的时候。   那时,不管什么事让华元帝知道,都已经无关痛痒。   但瑾瑜还未抓到实质证据,就先将赈灾一事办妥再说。   若不出意外,这事一过,他会得到湘王的信任和倚重,成为核心成员,便能抓住湘王的小尾巴。   至于这个小尾巴要怎么用,瑾瑜暂不去想它。   湘王看瑾瑜信誓旦旦,且自信飞扬,当下拍板定论,“可以,左右都要打通关系,这事本王与柳知府去办,争取十天内了事,剩下的,全权由你处理。”   瑾瑜得了保证,就与禁军领队孙奇通气,分出二万两赈灾银给湘王的人手。   送走瑾瑜,柳振宁与湘王沉默以对。   半晌,柳振宁道:“王爷以为,李全说的事能否靠谱?”   湘王轻笑一声,“为何不靠谱?接触下来,李全并非无的放矢之人,柳知府也说他是个狠人,这样的人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不成?”   “再有,就算他出了岔子,整个廊州都是本王的人,把责任尽数推到他身上就是,照样高枕无忧。”   “此事成了的话双双得利,不成的话李全承担罪责,与你我何干?”   二人相视一笑,柳振宁道:“高,王爷实在是高,那下官这就去将那二万两,分发给各个有灾情县镇的县令,让他们做好全力办事的准备。”   “去吧,尽快办好,本王迫不及待,想看李全是如何用有限的银两运作,最后三管齐下的。”   柳振宁办事效率极高,不出十日,事情已经办妥,差人给瑾瑜说了进程。   瑾瑜提笔书信一封,让来人带回去给柳振宁。   冬青已经进城,住在客店里,瑾瑜更愿意抽空去陪冬青,不想面对柳振宁和湘王那两张脸,还是写信方便些。   信里事无巨细交代了细节,让柳振宁将命令下达到每个县镇,着手实施他的计策。   柳振宁收到瑾瑜的信件有些无语,分明就是几步路的距离,竟然用写信的方式传达。   拆开信件一看,柳振宁却满脸无法理解,马不停蹄拿着信件去找了湘王。   湘王展开信纸,上面赫然写着让他们用赈灾银去收购蝗虫。   通知灾民,官府收购蝗虫,让他们上山去抓来换钱。   按斤论价,腊干后价格更高,抓多少官府就收多少,上不封顶。 第81章 对面   瑾瑜的信中,还详细写了腊干蝗虫的法子。   让灾民将蝗虫抓住,困其一个半时辰饥饿排粪,而后开水一烫,摘去翅膀与带刺小腿晒干。   活虫则让县镇差衙役火速送进湘廊,交由瑾瑜这边的专人处理。   收购蝗虫的钱由湘王的亲信监管,分别前往各个县镇,以防下面的人拿了钱却敷衍了事。   湘王与柳振宁看完信件,大眼瞪小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瑾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晚宴时已经商谈妥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得按瑾瑜所写的细节,差遣相关人手前去收购。   湘王和柳振宁忙着落实瑾瑜的计划,冬青差人运了一小部分粮食去相对贫穷的县镇出售。   苦难的那些村子的存粮不多,差不多需要购买粮食了,她的三万石粮食,就从现在开始陆续出售。   瑾瑜借官职之便,让一名禁军跟随冬青派遣出去的人手,防止这些临时雇来的人见财起意,卷着卖粮食的钱溜走。   虽然这种可能性不大,冬青的丈夫还是翰林官,给的工钱不低,雇的又都是有家室在湘廊有根的人,不敢行此冒险之事。   但人性难测,需要防患于未然。   孙奇对此没有任何异议,不过是分出三五几人给瑾瑜,算不得大事。   冬青没有亲自前去看管,是因为冬青在湘廊有事要做。   瑾瑜计划中重要的一环,就在于冬青的能力。   瑾瑜与冬青不得空回山河县,到此第二日写了书信回家,让家里人来湘廊聚一聚,家里那个点心铺子就暂时雇人看守。   翠枝等人收到信后一看,便知道是瑾瑜写的。   虽然他们不识字,但李全二字长什么样,从瑾瑜考上秀才就牢记在了心里。   可惜除了李全这两个字,别的他们都认不全,当下一家人拿着信件,找个识字的人读一下内容。   帮忙读信的人是个私塾老先生,与翠枝她们住在同一条巷子。   拿到信最开始没什么感觉,毕竟附近不识字的人家有这种事都来找他帮忙。   扫了一眼却很心惊,手都有些颤抖,看向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道:“这写信之人,是翰林学士啊!”   他读了一辈子书,也只是个秀才,只能在私塾当个教书先生。除了乡试时的考官,还从未接触过活生生的翰林学士。   眼前这家人十分的谦逊低调,开着个小铺子,住着小院子,穿衣打扮都很朴实。   一开始听说这家有人考上了进士,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成了翰林学士。   翠枝几人互看一眼,上次收到瑾瑜的信时李林还在这里,只听说瑾瑜是什么侍讲,不知道与老先生口中的学士有什么不同。   王氏开口道:“翰林学士很厉害吧?”   老先生一个劲点头,“岂止是厉害,我这辈子若能当上翰林学士,是死也笑着死。”   一时全家人笑得合不拢嘴,他们家二狗就是能耐,忙催促老先生念一下瑾瑜都写了些什么。   老先生便给一众人读了一遍,大意是冬青在湘廊盘下一座酒楼,而且此事有关赈灾,人手有缺,让他们去湘廊一聚顺便搭个手。   李老汉夫妻翠枝大狗许久没见冬青二人,自然没有耽搁,处理了家中事宜,落锁赶往湘廊。   反正点心铺子在不久前就雇了个掌柜,还有两个能做点心的伙计,离开些日子无碍。   翠枝的儿子已经一岁余,生得白白净净眉清目秀,取名向书,不再遵从取得贱好养活的习俗。   希望小向书跟随瑾瑜的步伐,日后好好读书,争取早日成材。   冬青很是喜爱小向书,给他打了一整套的银锁脚环,空闲时就忍不住逗乐一番,两侄娘笑得眼睛弯弯。   瑾瑜看在眼里,寻思等此事了后,冬青闲一些,跟冬青商量一下,要不要生个孩子给冬青玩儿。   这边,官府收购蝗虫的消息在灾区引起轩然大波。   开始无人相信,后来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成功用蝗虫从衙门换得一笔银钱后,灾民一片哗然,随即拖家带口上山抓蝗虫。   陆续有蝗虫送到湘廊,最开始送来的都是活虫,饿了数天的蝗虫,依然感觉活蹦乱跳。   瑾瑜从湘王手里借来一堆仆妇与下人,指挥着处理这些蝗虫。   之前瑾瑜就写了菜谱交给冬青,顺手还造书一册,雇人造势宣传。   书里分析蝗虫的营养价值与构造,讲述长期食用蝗虫能预防和治疗多种疾病。   本草纲目有记载,蝗虫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无论是单独使用或是配药,都能治疗多种疾病。   具有止咳平喘,解毒透疹的作用,长期食用能降压,缓解肥胖之症,滋补强壮养胃健脾,防止心疾脑疾发生。   用活虫泡酒,也能治哮喘,有祛风除湿活络通筋等疗效。   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法反驳。   有钱人最怕什么?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就不怕一般钱能解决的挫折与困难,但再有钱也无法抵抗生老病死。   有钱人自然是想活得越久越好,手里的钱财自己才能享受。   毕竟不管是谁,穷苦不堪都想挣扎着活下去,何况衣食富足能随时享乐的有钱人?   瑾瑜抓住这个心理,加之蝗虫菜品味美,何愁这些大款不掏腰包?   冬青的酒楼迅速筹备开张,搭配瑾瑜宣传的进程,按瑾瑜所写的菜谱,做出数道蝗虫菜品。   一道称跳菜,将活虫处理干净,开水一烫,摘去翅膀,放在铁锅中干炒,手上翻动不停。   水分完全烤干,蝗虫呈焦黄色再加入香油与花椒等各种调料翻炒片刻,蝗虫金黄油亮,香味儿扑鼻。   李老汉一家人全程围观冬青和瑾瑜做这道菜,虽然被香味勾得满口生津,色泽也十分诱人,但想想活虫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怵得慌。   李老汉夹起一筷,吞了吞唾沫,“我先来尝一口,好吃你们再吃。”   说完喂进口中咀嚼,口感酥脆,顿时齿颊留香。   “好吃!来来来快尝尝,没有什么异味,除了香还是香!”   瑾瑜一笑,“先等等,把这菜放到大厅中,免费试吃,你们带头,仅此一天。”   大狗一拍手,“这个好!那我们去前边吃着,你们夫妻俩带着人手在后面做菜哈哈哈。”   冬青笑道:“成,你们去吧。”   一行人就将冬青和瑾瑜做出来的菜品搬到大堂,取了数十双筷子,让人免费品尝。   不少人看李老汉等人吃得开心,忍不住上前插一筷子,吃后连连点头,口称秒极。   冬青和瑾瑜则马不停蹄赶制别的菜品。   油炸蝗虫,炸至金黄,沥掉油后撒上细椒盐,用葱花与黄豆酱油拌上,白面烙饼一卷,看不到蝗虫的形态,又酥又脆,肥而不腻,满口异香,味道极好。   瑾瑜甚至还推出了飞蝗宴,上十种菜色,主料均为蝗虫。   再泡一坛蝗虫酒,作为赠品,来客点蝗虫菜便上送一盅。   收到的活虫直接做菜卖出去,腊干蝗虫瑾瑜则让人做成了咸菜或是直接封存,容易保存。   毕竟湘廊地界有限,瑾瑜担心卖不完坏了,就收起一小部分,拿去晋安的长宁酒楼做特色菜。   酒楼生意蒸蒸日上,冬青收购来的粮食也陆续卖出小半。   按瑾瑜方法,灾民用蝗虫换得不少银子,按照平日的粮价,能够过到明年秋天甚至还有剩余。   冬青雇人广而告之,举例说明,让家里缺粮的赶紧趁着现在买粮,否则大面积的灾荒之下粮食会涨价,不如现在购买囤积划算。   确实有不少粮商在趁机涨价,灾民被这样一吓,生怕自己亏了,火速购买冬青的平价粮食。   如此粮食卖得很快,两个月左右应该能将手里的粮食尽数脱手。   夫妻俩加上家里其余的人,双管齐下,没出半月,冬青的长宁酒楼名声响彻湘廊。   不少富商路过,皆慕名而来,要吃上一顿飞蝗宴,才不枉到廊州一遭。   湘王和柳振宁见如此火热,都忍不住带上家眷前来尝试一番。   同时心中懊恼不已,他们为何就想不出这么好的法子?   照这个势头,最后李全收回来的钱一定不止十万两,但他们与李全的商定中,只是那十万两赈灾银对半分。   也就是说,最后他们只能分到零头,剩下的全归了李全。   瑾瑜的计策,就是用赈灾银去跟灾民买蝗虫,蝗虫不要成本,出力就能抓来换钱,赈灾银便尽数到了灾民手里。   而收购来的蝗虫,让冬青做成美食,出售给在蝗灾中还能吃得起酒楼的人,把钱从有钱人手里又挣回来。   如此一来,不仅是用来购买蝗虫的十万赈灾银回来了,还有盈润可图。   而冬青听了瑾瑜的计策,又心生一计,开始收购粮食拿到廊州,平价卖给灾民。   这样,用在灾民身上的赈灾银,便会被冬青赚回来。   三万石粮食,尽数卖出去,除掉五万四千两的本钱和中间雇人的开销,能有三万五千左右的利润,与十万银两相差无几。   所以,夫妻二人的计策加起来,不仅能让灾民拿到该得的银子,还能平价购买粮食,十万赈灾银也会回来。   顺便,带起一阵吃虫风潮,席卷全国后,至少二十年内不会再闹蝗灾。   最后,分给湘王说定的五万,至少剩下十万两归瑾瑜所有,加上冬青粮食所赚,在这次赈灾中,夫妻俩有十多万的盈利。   用国家的钱做本,自己赚个钵盆满溢,赈灾事宜也办得妥当,当真快哉!   湘王和柳振宁带上家眷光顾长宁酒楼,瑾瑜自然吩咐给湘王一行人免单,同时带了冬青过去应酬。   “今日下官做东,王爷,柳知府,与各位夫人姑娘,要吃什么尽管开口,吃高兴了为止。”   随后把冬青让上前,举杯笑道:“这是下官的妻子,陈冬青,我们夫妻二人敬诸位一杯。”   看到冬青时,在场所有人皆是一愣。   旁的人愣一下是因为冬青实在生得好看,落落大方,比之在场的官家夫人和姑娘,容貌气韵丝毫不落下风。   而湘王一愣,是因为冬青太过熟悉,不论是名字还是容貌。   看到冬青的一刹那,柳飘云心中巨震,这就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冬青,是四年前被她发卖了的丫头,她不会认错。   可为何被发卖的丫头,会以当下的情景再见? 第82章 查探   冬青看着柳飘云,柳飘云脸上那震惊又难以置信的神色,清晰映入眼帘。   这一刻,冬青心如止水,柳飘云是什么样的人,她已切身体验,为避免被坑害第二次,离得越远越好。   但是,她并非一个大度量的人,失去的场子,终究是要找回来的。   看一眼便收回目光,面上毫无异色,与瑾瑜夫唱妇随,举杯给湘王和柳振宁一行人敬酒。   “王爷,知府大人,二位对瑾郎赈灾一事多有照拂,臣妇感激不尽,与拙夫敬二位一杯。”   说罢毫不扭捏,抬袖遮掩,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湘王和柳振宁自然喝了瑾瑜和冬青敬的酒,仆人又把酒杯续上。   冬青端着酒杯,转脸看向柳飘云,笑语嫣然,“王妃,臣妇对您的感激之情,亦是难以言表。”   若非柳飘云,她又怎么能与瑾瑜相遇?   柳飘云面色难看,眼前之人分明记得曾经的所有事,才会口出这般话语。   冬青跟随了她十年,她一直都知道,冬青不是池中之物。   当初湘王看上冬青,她寻由头把冬青发卖,不是担心冬青姿色上乘压她一头,而是担心冬青不仅有姿色还有手段。   若是让冬青爬上了湘王的床,她们二人成了对立面,便没了什么主仆情深,冬青将不再与她是一条心。   尝到身为上位者的快感,只怕冬青的野心会一发不可收拾,妄图铲除她这个挡路的正妃。   而她,如果与冬青对上,并没有太大胜算,柳家和湘王的联姻,最后可能是给冬青做了嫁衣。   如今重逢,证明她没有看错,冬青确实不是善茬。   一个被发卖的奴籍贱婢,当时还冻得半死不活,活了下来,且没有落入贱籍。   犹记上次鹿鸣宴时听到冬青的消息,冬青还是一个婢女。   再见时,竟已勾搭当朝翰林学士,一步一步又爬了上来,甚至能与她堂堂湘王妃同桌用饭。   柳飘云心中庆幸,幸而当初当机立断将冬青发卖出去。   冬青被发卖给牙婆,都能用数年时间达到现在的高度,要是当初冬青承了湘王的恩宠,起点甚高,岂不是已经将她踩在了脚下?   光是想想,柳飘云就觉得后怕不已,还好她依然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冬青只是从五品官员的妻子,见了她照样得矮一头。   待日后湘王大事得逞,哪怕冬青心中记仇,也拿她无可奈何。   心中电光火石闪过种种念头,当下稳住心神,端庄秀丽一点臻首,轻抿一口佳酿就不作他话。   湘王看着冬青皱起了眉头,“本王冒昧,在此之前,我们是否见过?总觉得你十分眼熟。”   瑾瑜爽朗一笑,“怕是王爷记错了,下官区区贱内,怎可能得见王爷金面?”   湘王也未深究,他见的美人太多,只当是美人眉宇间神韵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罢了。   柳飘云深深看了一眼瑾瑜夫妻二人,这两人神色如常,没有任何不妥。   湘王根本没有记错,就只能是冬青蒙骗了李全,李全根本不知道冬青贱婢的出身,才将冬青娶回家当宝一般的宠着。   冬青敬酒过后离开,她还有事要忙。   席间酒过三巡,瑾瑜内急起身入厕。   顿了片刻,柳飘云左右看了看,也借故走开。   柳飘云在走廊拐角处与瑾瑜偶遇,瑾瑜微行一礼,准备错开,却被柳飘云叫住。   “李翰林,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瑾瑜停住脚步,挑眉道:“哦?既然王妃不确定当讲不当讲,为避免王妃为难,那就别讲了。”   “……”柳飘云一哽,为何这李全不按常理出牌且对她的态度很是不好?   但说得又十分在理,让人无法寻着错处。   眼看瑾瑜就要走开,柳飘云急道:“李翰林,这话有关你那放在心尖的妻子,当真不想听么?”   瑾瑜无奈,他大约已经猜到柳飘云要说什么,说道:“王妃已经确定要讲,那下官只得洗耳恭听了。”   柳飘云被瑾瑜的话杵得浑身不舒爽,这话细想来分明没错,为何听在耳中如此的膈应?   却直入正题,“不知李翰林的妻子是何方人氏?还请李翰林不要见怪,只是李翰林的妻子,与我曾经的婢女生得一个模样,而且名字相同,都唤作冬青。”   瑾瑜颔首,道:“嗯,所以呢?王妃的那个婢女怎么就变成曾经了?”   柳飘云黛眉一蹙,“我曾经的婢女无关紧要,重要的难道不是李翰林你的妻子来路不明?有可能是奴籍或是贱籍女子,李翰林好歹是从五品学士,正妻是个贱籍女子岂不遭人笑话?”   瑾瑜正色道:“敢问王妃,所谓贱籍女子,是如何成为贱籍女子的?”   柳飘云被瑾瑜绕了进去,答道:“自然是被卖入风尘之地,以色谋生,便为贱籍。”   瑾瑜笑道:“那下官斗胆,又问王妃,王妃您如今的手里的资产家业有几分是王妃自己一点一点挣来的?除去这些外在,王妃在湘王府,又以什么谋生?”   柳飘云顺着瑾瑜的诱导一想,顿时脸色铁青。   她从小到大靠父亲吃饭穿衣,嫁入湘王府,家业都是湘王的,除了帮湘王打理后宅,就只有等着湘王就寝一条。   这李全是在间接的说她与风尘女子无二,都是以色谋生,只不过谋的对象不同。   虽然她谋的只是湘王一人,但还是气得七窍生烟。   “这如何能混为一谈!”   瑾瑜见柳飘云气得跳脚,努力端着的仪态就快要崩塌,就适可而止扯开话题。   “不说这个,贱籍女子并非生来为贱,不能一概而论。”   柳飘云见瑾瑜油盐不进,道:“我言尽于此,希望李翰林莫要被人欺骗了还乐在其中。”   说完折身回雅间,她就不信,这天底下有男子不介意自己的妻子是奴籍贱籍出身,而且被欺骗得很苦。   看李全的样子,是真的将冬青放在心上,爱得越深被揭穿时伤害就越大,冬青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就算冬青有手段稳住李全,也会无法避免的产生裂痕。   瑾瑜看着柳飘云的背影,无可奈何,柳飘云也是一个聪明人,如意算盘打得好。   要是换一个人换一个处境,柳飘云这一顿说,只怕就遭忽悠了,少不得回去质问冬青。   很不巧,柳飘云根本想不到冬青被发卖后经历了什么。   他们夫妻俩现在拥有的一切,是冬青和他一分一分挣回来的,他并非一开始就泡在蜜罐子里,等冬青来抱大腿。   恰恰相反,对他而言,冬青才是那根金大腿。   赈灾活动还在进行,柳飘云时不时就去长宁酒楼小坐吃饭,不得不说长宁酒楼除了飞蝗宴,别的菜也很爽口。   柳飘云光顾长宁酒楼,自然不是为了专门吃菜的,而是等着看冬青和瑾瑜闹掰。   奈何等了半月,连半分消息都没听见,倒是时常听说酒楼的两个东家是如何如何相爱。   柳飘云气不过,就找了个湘王的下属,让那人去查冬青和瑾瑜的底细,查查冬青这些年都到过什么地方。   柳飘云找的是湘王的部下,这个举动自然逃不过湘王的眼睛。   “云儿,你为何突然对李全夫妻感兴趣?”   柳飘云道:“妾身觉得,王爷既然与李全合作,就该将李全相关人等查得清清楚楚,王爷公事繁忙,妾身怕王爷无暇顾及,就让人去查探一番,妾身做错了吗?”   湘王笑着摇头,“云儿想的不错,但本王何时出过纰漏?早在决定拉拢李全时,本王就将李全的底细查了个清楚。”   柳飘云皱眉,道:“那王爷都查到了些什么?”   湘王当真藏得住事,之前晚宴时她提议将家中小妹嫁给李全,看她父亲柳振宁的神色,应该是不知道李全已有妻室。   湘王一摊手,道:“探子只是说李全曾经是个呆傻之人,后来摔一跤摔好了脑子,娶村长家的闺女为妻,读书发奋,一路就考到晋安中了状元。”   “对了,还有一件趣事,挑花刺绣你有所听闻吧?平民很喜欢的一种低级刺绣,最开始就出自李全之手。”   柳飘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探子说李全娶了村长的女儿为妻,是现在这个吗?”   冬青身世不明,是她从门口捡回来的小乞丐,怎么可能是李全家乡村长的女儿?   湘王点头,道:“李全说过他的妻子叫陈冬青,与探子回报的名字相同。”   柳飘云心中疑窦丛生,她怀疑冬青弄死那个村长的女儿后,行了冒名顶替之事。   “王爷,能借两个下属给云儿使使么?云儿也有想要探查的秘密。”   不知什么在作祟,一股不知名的情绪在心底滋生蔓延,柳飘云想将冬青掩藏的秘密挖出来。   湘王对柳飘云还算喜爱,进退有度,不过是借两个下属,没有多想就答应了,招了两个给柳飘云。   柳飘云背着湘王才给二人下达了命令,让二人去查冬青,最好究根问底事无巨细,能查到哪就查到哪。   日月如梭,赈灾事宜慢慢接近尾声,瑾瑜让孙奇将该分给湘王的那五万两银子护送过去。   看着眼前的五万两白银,湘王心有不甘,从瑾瑜赈灾这件事中,看得出瑾瑜是个少有的人才,能把灾难硬生生扭转成契机,从中捞了不少好处。   但这些好处,他只图到少部分,如果把瑾瑜完全拉进其中,日后铁定还有更多的好处。   湘王正在打算下一步动作,这边瑾瑜收到朝廷的数封书信,其中有皇帝和徐千章的亲笔。   瑾瑜每个月都有写一封文书送去晋安,汇报廊州的赈灾进度。   朝廷得知瑾瑜的法子,纷纷拍案叫绝,华元帝和徐千章信中对瑾瑜的称赞溢于言表,甚至表示想一尝飞蝗宴。   夹杂在书信中的,是一封朝廷公文,告知他滇州赈灾不如廊州顺利,赈灾银在滇州境内被山匪劫走。   这份文书加之华元帝和徐千章的信,瑾瑜看出一件事。   华元帝希望他将蝗虫菜赚到的银子,拿去支援赈灾银被劫走的滇州。   因为这些钱,是用国库拨出去的赈灾银做本钱赚的,其中人手也都是拿朝廷俸银的衙役和命官。   瑾瑜心里诽谤,华元帝真是老奸巨猾,他费时费力的赈灾,还不让他凭本事从中捞些好处。   滇州十万赈灾银被劫走这件事,瑾瑜觉得没这么简单。   虽然滇州处在偏远山区,也有寇匪,但朝廷这些年花了不少资费人力在滇州用于剿匪。   而且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滇州押送赈灾银的兵力是廊州的三倍。 第83章 经营   瑾瑜不是一本正经的老实人,当然没有将挣到的实际银钱如数上报,只是说发放了赈灾银,而后利用蝗虫菜赚了少许银两。   这少许银两,还得拿出一部分运作于廊州大小官员身上,手里没剩下多少。   华元帝对瑾瑜的说辞没有疑心,因为瑾瑜说的事全都建立在事实的基础上。   但华元帝是机关算尽的人,不容瑾瑜耍心机,用国库里的钱和国家之名为自己谋利。   瑾瑜长叹一口气,廊州距晋安不算太远,飞蝗宴的名声又必须传遍全国,如果不将过程如实上报,华元帝用不了多久就能听到风声。   到时华元帝照样会想法子把钱从他手里抠回去,还落得一个掩藏实情的罪名,着实不划算。   拿上信件文书与冬青商议,这事情该如何才能妥当。   冬青盯着文书半晌,道:“如果瑾郎不嫌麻烦,可以请命去滇州彻查此事。”   “但我不推荐这个做法,滇州太过偏远,一来一回耗时太久,就算赈灾银是被人借故吞下,等你到滇州也已经被处理了个干净,想要查清楚不容易。”   瑾瑜点头,道:“我也是作这般想法,赈灾银被抢一事虽然有疑点,但滇州山高皇帝远,强龙也不压地头蛇,想要彻查只怕不大可能,这差事是真的出力不讨好,我也没个头绪,不适合往自己身上揽。”   与瑾瑜达成共识,冬青不在这件事上纠缠,道:“既然如此,那便随他去了,关于圣上想要你将飞蝗宴挣来的钱用于滇州救急,你作何感想?”   瑾瑜无奈一笑,道:“还能如何?俗话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区区一个从五品,如今华元帝不要我的命,只是要我的钱,我能不给吗?敢不给吗?”   当真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华元帝一开金口,举国上下,谁敢不从?   哪怕瑾瑜心中不甘,也无可奈何。   整个事情办下来,虽然确实是用赈灾银做本,吃公粮的人着手实施,但全靠他耗费心神与湘王周旋,冬青着力经营酒楼,才能变废为宝。   而华元帝只是随意几笔书信,就要将挣来的银钱拿回去,实在是让人心生不忿。   冬青柳眉微敛,思索片刻,道:“既然拿钱已成定局,不如做得彻底一些。”   “嗯?”瑾瑜抬眼,问道:“如何做得彻底?”   冬青纤纤玉指轻叩桌上的文书,道:“无论是信件或是文书,都只是暗示你将这钱用在滇州赈灾上面,并没有说要以谁的名义。”   瑾瑜豁然开朗,又听冬青说道:“你上报的文书里,说用蝗虫做菜品挣得数万两银子,上报的数量才有实际数量的一半。”   “蝗虫菜刚刚兴起,他们对此没有太多了解,在常人眼里,能用蝗虫挣数万两已经很是了不起,便不会有疑心。”   “除去运作在廊州的数,最后剩下四五万两顶天,你就拿出五万两,用自己的名义,捐给滇州灾民,以此赚取民望。”   瑾瑜一抚掌,道:“如此倒是不亏,虽然五万两不是小数目,但于我们而言,还算不得太多的损失”   “到时再提一嘴华元帝,顶着皇命的名头容易行事,顺便捎上了皇帝,就算皇帝知道也不会有抵触我的这般做法。”   “最后,知道我给滇州送了五万,湘王就不会对我的钱有太大惦记,省去不少麻烦。”   冬青展颜,道:“就是如此,但实施起来还有不少麻烦,如果上一批赈灾银被人吞了,这一批相对安全一些,却也算不上万无一失,我们需要一个亲信监督。”   瑾瑜沉吟一瞬,“不如这样,华元帝既然想要我出钱,自然会对我的一些要求有所让步。”   “李言卿在滇州境内,我这就给晋安回信一封,我会让孙奇将五万两白银送去滇州,顺便暗示赈灾银被劫一事的蹊跷,让华元帝降旨,更换一个钦差前往,再提拔李言卿为副监管,相互牵制。”   “甚好!这一点小小的要求,又为公事着想,八九不离十。”   冬青觉得可行,瑾瑜就以文书的形式回信一封,快马加急送去晋安。   之后瑾瑜给李言卿书信一封,告知他事情经过,让他升职后认真做事,按照信里所写,雇人将瑾瑜的事迹在民间散播。   包括挑花刺绣的创始,在廊州赈灾的经过,保证了灾民的生计还用蝗虫挣得不少银钱,而这些银钱,尽数送去给了滇州赈灾。   书信中间,夹杂了一张千两银票,供李言卿运作雇人之用。   虽然翰林与内阁处理事情的速度不慢,奈何通信不发达,所有事情置办妥当,已经是一个半月过后。   华元帝见瑾瑜态度良好,说把钱赈灾就把钱赈灾,瑾瑜的形象在其心里又好上几分。   瑾瑜提的那点不算要求的要求,虽然有照拂同乡之嫌,但李言卿在职一年有余,口碑还算优良,提拔一下无可厚非。   而且瑾瑜的出发点,都是为了办好赈灾一事,自然没有不应之理。   因此,华元帝便降旨撤换滇州赈灾监管官,把滇州原来的知府明升暗降,许多相关人等都从原来的职位调换。   滇州官场有了比较大的波动,李言卿顺势升迁至五品,加任临时副监管之职,直到赈灾结束。   华元帝又从国库拨出五万两,由新任监管官押运,五队禁军随行,去滇州跟孙奇护送的五万两汇合。   华元帝给新任监管官的圣喻中,提到如果遇到力所能及的山匪,可指挥六队禁军配合当地军队,将其格杀勿论。   李言卿收到瑾瑜的信件,顿时喜上眉梢,对瑾瑜的感激之情无法言表。   认识一个有能力的翰林官果然靠谱,这么快就迎来了升迁机会。   没过多久,朝廷的赈灾队伍到达滇州,带来了升职的圣旨和文书,李言卿一连升了两级。   当即配合朝廷监管官进行赈灾事宜,中间抽空实施瑾瑜信中所述之事。   瑾瑜的名头,就这么从滇州慢慢蔓延开来。   时间进入十一月,廊州的赈灾事宜进入收尾状态,可怜滇州的灾民,刚刚才拿上赈灾银,还要面临粮食涨价的危机。   湘王听说瑾瑜送了五万两银子给滇州,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应该是平衡了一些,这样就相当于他和瑾瑜与华元帝三方平分,谁也没有多拿。   瑾瑜对此毫不在意,他有个很能挣钱的妻子,送出去的五万,很快就能再回来。   倒是湘王跟柳振宁,看瑾瑜周旋在他们和华元帝之间,能捞到几万两银子还不招人嫌弃,坚定了拉瑾瑜入伙的决心。   再者,经过赈灾一事,李全也算是有把柄在他们手上,他们如今是一条船上钓鱼的人。   没有永久的朋友或是敌人,只有永久的利益,只要合作能一直钓到鱼,谁也不会跟钱过不去,又怎需担心李全反水?   湘王又设宴邀请了瑾瑜,瑾瑜则带着冬青赴宴。   宴席一如既往,前期喝酒吃菜侃大山,吃个差不多,才步入正题。   湘王看了看瑾瑜身侧的冬青,对柳飘云道:“云儿,我看李翰林的夫人与你年纪相仿,饭也吃了个差不多,不如领她去花园走走,消食说说女人家的体己话。”   柳飘云弯唇一笑,柔声道:“是,云儿这就领李夫人去花园走走。”   随后起身,看向冬青,“李夫人,这边走。”   瑾瑜听着别人叫冬青作李夫人,心情舒畅,原来听着心爱之人冠上自己的姓,是这般感觉。   冬青看了瑾瑜一眼,起身跟在柳飘云身后离开。   她知道湘王有大事跟瑾瑜商谈,走不走开没什么差别,左右回家后瑾瑜都会与她细说。   柳飘云身侧跟着两个清秀端庄的丫头,冬青一个都不认得,应该是后面换上来的。   毕竟柳飘云疑心很重,一言不合就猜疑不断,她还算是待得时间较长的贴身丫鬟,足足十年。   可惜,十年情谊在柳飘云手里,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   二人一路无话,直直走到假山旁边,柳飘云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冬青。   “冬青,好久不见,上次你来去匆匆,未能细细叙说,如今正是机会。”   冬青豁然一笑,“王妃,久违了。”   柳飘云打量着冬青,过去四五年,岁月竟没能在冬青身上留下什么痕迹,看样子日子过得不错,至少没受磋磨。   “冬青,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冬青假意思索一瞬,笑道:“回王妃,若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家夫君很好,很上进很有魄力很有才能,数年独有我一人,多谢王妃,我才能有当年的际遇。”   柳飘云面色一滞,而后红唇轻扬,“我也有话对你说,我心血来潮差人去查了你。”   “哦?”冬青黛眉一挑,道:“那王妃可查到什么趣事?”   柳飘云往前走了几步,“我查到,你根本不是清水沟村长的女儿,而是贿赂山河县县令,硬生生将奴籍改为良籍。”   冬青依然笑得开怀,“那又如何?就算王妃去面圣告知此事,圣上也不在意。”   “或者……王妃认为,在圣上眼中,一个名存实亡的异姓王,会比我家瑾郎那样有真材实料的社稷之才讨喜不成?”   “你……”   柳飘云语塞,心中气极。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冬青和李全这夫妻俩就是一个德行,磨嘴皮子的功夫无人能及。 第84章 入伙   见柳飘云接不上话,冬青笑了一声,“不知王妃除了这话,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话要对我说?”   冬青有恃无恐的态度,让柳飘云怒极反笑,“无甚,不过是许久不见,与你叙旧罢了,也是担心李翰林日后身居高位,会因你的出身而遭人诟病,才找王爷要了人手去查探一番。”   “那我还得谢谢王妃好意,不过王妃可能多虑了,瑾郎说过,娶我是因为我自身,与旁的所有外在因素无关。”   冬青神色毫无波动,巧笑倩兮。   柳飘云暗自咬牙,像李全这样的男人这世上根本就寥寥无几,却偏偏被冬青遇上了,无论她从何处下手,冬青都能挡个滴水不漏。   以至于她堂堂湘王妃被曾经的丫头占了上风,胸中气闷不已。   念头一转,又道:“不如你与我说说,从湘王府出去后,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   冬青心中了然,柳飘云想与她叙旧,不过是想听她这些年的苦楚。   毕竟被发卖的丫头,不可能一帆风顺就变成了官太太。   “托王妃的福,当年在上房门前没有冻死,出去后一路到了瑾郎家中,公婆对我甚好,哥嫂万分和睦,瑾郎读书有天赋,一路就走到了现在,实在平淡无波,没什么可讲。”   “倒是王妃,冬青走后,一切可都还好?有没有成功抓住王爷的心?王妃手腕如此扎实,心境这般狠辣,后宅应该没什么妾室通房才是。”   冬青细细想来,这一辈子二十余年,除了幼时做乞丐吃了不少苦,剩下的年岁,最多的磨难都拜柳飘云所赐。   自她离了柳飘云身边,正儿八经倒还没遭过什么罪,实在有些讽刺。   柳飘云尖尖的指甲嵌进手心,冬青的每一句话,都如蘸盐的皮鞭,狠狠抽打在心头那鲜嫩的红肉上。   将冬青发卖后,冬青居然过得顺风顺水,而她无论多么狠辣,都挡不住湘王纳入后宅的美人,如今后宅里还留了七八个各有千秋的妾室。   柳飘云内心抽搐,面上却没什么异色,不能让冬青看到更多她的劣势,否则更要被冬青踩在脚底下碾压。   “男人三妻四妾实乃常事,何况王爷一州之主,本妃身为王爷正妃,自当有责伺候王爷,有身孕时不能行伺候之责,总不能让王爷禁欲十月。”   说着,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上下扫视冬青一眼,“听你这么一说,你与李翰林已经成亲数年,不知膝下有无一儿半女?”   虽然湘王有诸多妾室,但只有柳飘云诞下子嗣,如今一儿一女,女儿已经三岁,儿子堪堪八月。   不出意外,这八月大的儿子就是湘王世子,自古母凭子贵,柳飘云王妃的地位十分稳当,无人能够撼动。   而看冬青的模样,大抵是没有生过孩子,光是这一点,她就赢了冬青一头。   冬青无动于衷,道:“哦,我问过瑾郎,他说我们还年轻,不想早早的有个铃铛挂在我身上,妨碍他也妨碍我。”   为此她还一度怀疑过瑾瑜的用心,不过一想确实如此。   如今二人事业如日中天,又与父母哥嫂相隔甚远,若突然添了一个小豆丁,少不得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不得不说瑾瑜很有先见之明,而非像别的男人那般,不管什么处境都要先生儿育女再说。   柳飘云对冬青的说辞嗤之以鼻,一个男人不想让你生下他的子嗣,什么宠爱便都是假象。   冬青也懒得争辩,这些年受瑾瑜的影响,很多观念已经转变,不再信奉男尊女卑子嗣为上。   瑾瑜给冬青所有平等的待遇,她理应自主且独立,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没有男人和儿子的加持,冬青依然璀璨夺目。   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观念不同的两人,争论此事没有益处。   冬青与柳飘云假情假意的叙旧,这边湘王和柳振宁正设法拉拢瑾瑜。   湘王照旧循序渐进,“李翰林,听闻前些日子,皇帝敲打于你,让你把辛苦挣的五万两白银吐出来用于滇州赈灾,不知李翰林对此有何看法?”   瑾瑜沉默片刻,“下官人微言轻势单力薄,不敢有什么看法,不过是习以为常罢了。”   湘王心中一喜,看瑾瑜的模样,是对华元帝成见很大,但碍于君臣有别,不敢将怨言放到明面上。   “李翰林,若有机会以牙还牙,你可敢一试?”   瑾瑜心中清明,面上一片愁苦之色,“如今下官被剥削血汗,连一句怨言都不敢有,如何能够以牙还牙?”   湘王面色沉着,透着一股子狠劲儿,“若本王说,给李翰林这个机会呢?让李翰林放开手脚施展抱负与才能,将从华元帝那里受的气一并还回去。”   前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华元帝一味压榨李全的才干,李全却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还将李全挣得的银钱尽数抠回去,只会让人寒心。   如此,就让他来做李全的知己者。   瑾瑜在柳振宁和湘王直接来回看了一遍,适当表现出自己的机警。   “王爷所说的机会,不会是……?与下官所想是否相同?”   柳振宁面露赞许,与湘王对视一眼。   湘王抚掌一笑,道:“本王果然没有看错李翰林,李翰林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瑾瑜压低声音,道:“此事可不能儿戏,不成功也不会成仁,若不成功,身首异处,一世脏名。”   “王爷可有把握?若没有保证,下官还是继续混吃等死比较合适。”   湘王轻笑一声,“自然,本王怎会无的放矢?”   说罢,示意柳振宁,柳振宁就将一本册子摊在瑾瑜眼前。   这是一份变相的收支账本,上面记载着湘王已经拉拢的所有人和给过的好处,以及这些年用在军队装备训练和粮草上的巨额开支。   朝中有一个内阁学士是湘王的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不久刚升迁入内阁的翰林掌院学士。   除了文臣,湘王还拉拢了一些武官,晋安城的皇城禁军副城官,也是湘王的人。   瑾瑜心中惊讶,没想到湘王经营的人手不少,从湘廊一路到晋安城,好些个关卡都有,专挑被人压了一头心中愤懑的副官下手,好一出攻心计。   副指挥虽然不及统领权利大,但也有不少实权,若是到时湘王举兵攻入晋安,这些不大不小的守城官,就能起到大用。   至于地方官,就是廊州境内的大小官员,以柳振宁为首。   而看粮草军饷的数量,湘王军队的规模并不小。   只是黎国君主实施的强干弱枝政策,晋安城的兵力很强悍,湘王一时半会儿还抵不过,所以才拼命攒钱扩充。   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经营两年,方能勉强与晋安华元帝抗衡。   柳振宁只是让瑾瑜大略扫一遍,就将册子收了回去。   瑾瑜不动声色收回目光,他们一定不没想到,他别的才能也许有作弊之嫌,但记性是实打实的好。   从头到尾大致扫过的那一遍,大部分内容已经记在了脑中。   湘王一直注意瑾瑜的神色变化,瑾瑜那一瞬的惊讶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不禁有些自得。   这些资源,是从他父亲老湘王那里就开始积攒的,只可惜他父亲运气不好,大部分资源都废弃了,到他手里才重振光彩。   这次,他便不会走父亲的老路,将要一举完成大业。   “如何?李翰林,若你尽心助力本王,本王许诺事成之后你直入内阁,且恢复宰相一职,能者居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岂不快哉!”   瑾瑜作思索状,湘王也不打扰,毕竟是关乎身家性命的大事,仔细斟酌才能下决定。   瑾瑜已经看穿湘王的打算,想先以利诱他,再以情动人。   在湘王眼中,他一个从五品,年俸八百里两,被华元帝拿走五万两白银,相当于在心口剜肉。   加之华元帝并没有太将他放在心上,只是当一个工具在使用,他对华元帝的不满将到达顶点。   一个穷酸,只要湘王提供足够的利益,再得上位者的理解与支持,对湘王死心塌地不在话下。   若是他当真如湘王看到的那样,湘王这一番言论下来,他可能真的要被打动。   但很可惜,湘王给他提供的利,还不如冬青赚的多,实在没有什么诱惑力。   再者,不管华元帝在位还是湘王在位,他都只能是一个官员,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面总归都压了一个人,照样得低眉顺眼任人差遣,有何差别?   所以他为何要行冒险之事,死心塌地去扶持没有定数的湘王上位?真当他是大傻子不成?   不过瑾瑜没有表现出异色,既然湘王胸有成竹跟他摊牌,那就顺势而为,与他最开始的预测无二。   长点脑子的人都不会拒绝湘王,因为他还在湘王的地盘上,为防止他泄密,拒绝后湘王会送他去见阎王,当下撕破脸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王爷赏识,下官自然追随,尽绵薄之力,助王爷君临天下!”   “哈哈哈!”湘王大笑不已,显然对瑾瑜拍的马屁极为享受。   柳振宁笑容越发明显,找了个有能耐的女婿,又拉拢一个可造的人才,他离国丈的位置不远了。   几人看似相谈甚欢,实则各怀鬼胎。   瑾瑜叫上冬青离开湘王府,回去后就将脑中记下的东西迅速复写一份,以防日后忘记,导致有所遗漏。   冬青对此没有太大意外感,之前瑾瑜所有的猜测都与她说过,湘王准备谋反不过是意料之中。   瑾瑜写完所有记忆中的东西,已是深夜,冬青一直在旁陪伴,二人这才洗漱歇息。   “你与湘王妃都说了些什么?”   冬青道:“她差人查了我,查出我们贿赂王县令入籍的事,还查到当年与抚养我的老乞丐一同逃荒的人。” 第85章 检举   说起柳飘云差人查了冬青幼时经历,瑾瑜来了些兴趣。   “然后呢?湘王妃可有说查到什么有用的事?”   冬青摊手,道:“她约摸是想抓我的小辫子,可惜,只查到当年捡到我的寻叔,是从廊州的边陲小镇逃荒来到湘廊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用处。”   柳飘云的讲述中,当年与老乞丐一起逃荒来湘廊的人,还活着。   那人与老乞丐,从廊州与幽州的交界处一路南行,在路边草丛里看到一个婴孩,顺手就捡了起来。   后面的事不用多说,老乞丐馊食剩饭的讨生活,好歹把冬青养到四岁,身上披了件不合身的破烂衣裳。   再后来,老乞丐感染疾病,又无钱送医,就此一命归西。   瑾瑜觉得可惜,还以为柳飘云大费周章查冬青的底,能查出个所以然来。   这样,冬青也能知道自己的亲人到底是何方人氏。   “睡吧,若是没有波折,我们也该着手,跟大哥大嫂和爹娘交接一下,收拾回晋安了。”   冬青点头,方一躺下,瑾瑜就翻身覆于上方,居高临下看着她。   “近日多有操劳,好不容易空下来,只觉得浑身躁动无处安放,娘子觉得该如何是好?”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素手轻解衣衫,纤纤玉指顺着瑾瑜领口探了进去,沿着结实流畅的肌理一路下滑。   瑾瑜求欢得逞,笑得一脸鸡贼,当即反客为主,大快朵颐直到酣畅。   前后历时三月有余,廊州赈灾的事算是完了。   因蝗虫能够换钱,廊州境内的绿云已经消散,甚至快要绝迹。   一开始满山都是蝗虫,到如今寥寥无几,众多灾民搜山刮地,想再多抓些蝗虫,换多点银钱。   湘廊的长宁酒楼日日宾客满座,瑾瑜和冬青将大部分蝗虫做菜卖出去,剩下的腊干蝗虫和咸菜准备带去晋安的长宁酒楼出售。   长宁酒楼生意好,自然不可能因为冬青和瑾瑜要回晋安就歇业,怎么说都花了钱和精力经营,没有物尽其用划不来。   冬青与瑾瑜商量过后,准备将长宁酒楼交给翠枝和大狗。   左右翠枝手艺不差,长宁酒楼里还有两个快要出师的大厨,加上一堆打杂的伙计,足够了。   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听说瑾瑜夫妻二人近期可能就要回程,心中满是不舍。   翠枝道:“就不能多待个把两个月吗?至少一起过了年再走吧,现在冬月,离过年也没多少时日,皇帝应该不会怪罪的。”   王氏握着冬青的手,“冬青啊……我们托你和瑾瑜的福过上了好日子,可你们夫妻回来才这么些日子,立刻又要离开,娘舍不得你们走。”   大狗接话道:“是啊,我们在山河县还有个点心铺子要找个归置,得慢慢来,你们多待一个月,先看着酒楼。”   蚂蚱再小也是肉,虽然这段时间一家人聚在湘廊,但每个月翠枝和大狗都回山河县一次,查查账看看铺子。   湘廊距山河县有一段距离,想要两处都顾及,确实需要些日子来协调。   瑾瑜挠了一把三狼的头毛,无奈道:“我和冬青也想与你们长久的在一起,但是我随时给皇帝上报进程,钦差不是我的正职,我还得回翰林院,不好拖延太长时间。”   一家人相顾叹息,翠枝又道:“说起酒楼,之前点心铺子你们夫妻就留给了我们,这酒楼是冬青一手承办的,我们怎么好白拿?”   点心铺子赚钱不算太多,每个月也就二三百两,最初盘下铺子大房出的大头,加之瑾瑜要在晋安做官,她们收下整个铺子觉得还能接受。   如今长宁酒楼盈利不少,他们没出钱也没出太大的力,但听冬青和瑾瑜的意思,要整个的送给他们。   要是就这么收下,翠枝和李老汉等人心里都过不去。   冬青在心里盘算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与瑾郎又无法照看湘廊的酒楼,那便我们出钱你们出力,挣到的钱对半分,你们有空来晋安游玩的话顺路把钱带来,什么时候都行。”   翠枝和大狗对视一眼,觉得这样还不错。   这酒楼因为飞蝗宴打出了名声,只要好生经营,月入数千两银子不在话下,比山河县那个点心铺子赚得多很多。   两房商量妥当,李老汉与王氏自然没有任何异议,无论在哪,他们现在都过得很舒心。   要经营长宁酒楼,就得在湘廊常住,又不可能长期住客店。   这些年翠枝和大狗也存了不少钱,翠枝与大狗和李老汉夫妻商量,准备在湘廊购买一座像样的宅子,正式落户于湘廊。   瑾瑜听后却极力反对,“不要买太大的宅子,随便找一个住处凑付,随时能走都不心疼的那种。”   这下不仅李老汉与王氏无法理解,一向机灵的翠枝也一头雾水。   “这又是怎么个说法?人往高处走,既然要接手长宁酒楼,我们就在湘廊安家了,不出意外要在湘廊过一辈子。”   瑾瑜不知要如何解释,组织了一瞬语言,才道:“湘廊在湘王的眼皮子底下,湘王不是面上看到的那般简单,日后我可能与湘王是对头,你们在湘廊安家,相当于让我把弱点送在敌人手中。”   他跟湘王,明面上还是一伙的,湘王给他该有欣赏和机会,再以利加固以求稳妥,与名册上那些湘王的部署别无二致。   毕竟,湘王看上且着手拉拢的人,多少都有几分能耐,不可能凭着一腔热血就追随湘王造反。   如今没有撕破脸皮,家里人留在这里也无需担心,趁着机会,用长宁酒楼能赚多少就赚多少。   但绝对不能贪恋,该收手时需要立刻全身而退。   至于何时是该收手的时候,大概是湘王察觉到他并非真心追随,而是一个双面细作的时候。   如果翠枝等人在这里扎根,撤离不及时,就会变成湘王手里的把柄,用来要挟瑾瑜。   李老汉几人听了瑾瑜的话,一时间面面相觑,虽然不懂其中利害,但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为了不给瑾瑜拖后腿,翠枝大狗和李老汉王氏按捺住想买宅子在湘廊安家的念头,随意的购买一座偏僻小院,就这样住了进去。   山河县的点心铺子没有关门,而是决定交由掌柜看守,翠枝每个月回去查看一次。   购买宅子的计划搁置,手里的银子越攒越多,瑾瑜告诉家里人不要急,多存些,日后尘埃落定就能排上用场了。   冬月末尾,瑾瑜和冬青与家里人和湘王交接妥善,踏上了去晋安的归程。   翠枝抱着向书,与一家人领着三狼,把瑾瑜和冬青送到城外,直到再也看不见背影,才转身回城。   瑾瑜与冬青回去比来时轻松,没有押运银子也不用运送粮食。   冬青收购来的三万石粮食卖出去,赚了三万五千两,存入钱庄换成数张大额银票,塞在包袱里一身轻松。   除此之外,冬青还收着瑾瑜的五万三千两银票。   哪怕湘王分走五万两,华元帝抠回去五万两,在这次赈灾中,冬青和瑾瑜夫妻俩还是赚了近九万两银子。   夫妻二人只带了孙奇留下的两个侍卫,穿上朴素的便装,赶着马车奔驰在官道上。   回到晋安后,二人洗漱歇息过后,冬青去找李林和小圆,查看这几个月晋安的生意如何。   顺便将从湘廊带来的腊干蝗虫,送去晋安的长宁酒楼厨房,做成特色菜卖出去,又赚一笔。   冬青事宜诸多,瑾瑜则被华元帝传召入宫。   对此瑾瑜并不意外,在廊州和滇州赈灾之事上,他算是立了大功之臣,华元帝理应开恩让他面圣。   刚好,他也有要事与华元帝商量。   瑾瑜带了些肥美的蝗虫入宫,跟华元帝借了厨房一用,给华元帝和御书房里徐千章等几个阁臣做了一道炸蝗虫卷饼。   吃完皆是交口称赞,“人道是君子远庖厨,实在想不到,李翰林这双手,不仅能写出一手好文章,还能做一手好菜!”   瑾瑜谦逊道:“过奖,不过是投机取巧,不足挂齿。”   华元帝抚须笑了笑,“这话就谦虚过了头,若投机取巧都能达到你这个境界,朕愿所有爱卿都效仿投机取巧。”   华元帝对自己选中的这把利刃很是满意,除去殿试策论所写的政策效果显著,这次赈灾一事当真称得上是鬼才,一举数得。   不得不说,这蝗虫卷饼味道不错,半晌齿颊还留有余香,不知道飞蝗宴其他菜色是不是也如此味美。   华元帝开了金口,旁人自然一阵附和,自瑾瑜上报的文书传到晋安,一众阁臣就已对这个新秀另眼相看。   瑾瑜按照圣意,当面给华元帝讲述赈灾细节,讲完不告退,也不开口。   四周还有数位阁臣在场,其中包括了湘王的耳目,他不方便与华元帝探讨湘王。   华元帝心灵通透,自然知道瑾瑜还有话要说,但碍于旁人在场。   便挥手让所有人退下,包括瑾瑜。   别人退下是真退下,瑾瑜出门后却拐个弯又回到了御书房。   华元帝睇了瑾瑜一眼,道:“说吧。”   瑾瑜双膝跪地,先告罪得华元帝赦免,才开口道:“微臣斗胆猜测,向圣上检举,湘王与廊州知府结党,贪污国库。”   随后将所有有关湘王贪污的疑点列举呈给华元帝,包括五年前那十万赈灾银和期间大大小小的拨款。   也难怪湘王总是缺钱,经营人脉与军队,没有钱将寸步难行。   这些疑点加在一起,只要华元帝不傻,就应该往正确的方向猜疑。 第86章 银锁   将瑾瑜呈上的文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上面一条条列举了全部疑点,每条疑点都附有当年拨款的文书原件。   华元帝面色微沉,半晌无话。   “所以,你并没有实证,只是根据这些间接证据所做的猜测?”   瑾瑜以额触地,道:“因湘廊治下山河县乃微臣故里,才请缨前去赈灾,因微臣经验不足,方翻看廊州以往文书,这一翻,发现当年的蝗灾圣上并未任子民自生自灭。”   “但是很不巧,微臣当年身在其中,没收到任何一文官府的赈灾银,也没听四周村庄谁人领了赈灾银。”   “后面的大小拨款,微臣趁着此次机会,专程探查过,与湘王呈上的文书多少有些出入,望圣上明查!”   华元帝沉吟片刻,道:“你先退下罢。”   瑾瑜不再逗留,一路退出了御书房。   如此一来,在华元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火种,湘王得了帝王的猜疑,便不可能暗自韬光养晦,更不可能等到兵力足够强壮时发动兵变。   瑾瑜主动检举湘王的举动,表明了瑾瑜对华元帝忠心耿耿,对湘王的阴谋一无所知。   日后湘王阴谋败露,华元帝不但不会怀疑瑾瑜,还会给瑾瑜记上一功。   在瑾瑜退下后,华元帝差人召了徐千章入宫。   徐千章对此习以为常,他曾是华元帝的老师,华元帝倚重他,作为当朝首辅,大小事务都要操心一些。   华元帝将瑾瑜的文书推给徐千章,“阁老如何看待此事?”   徐千章细细看后,道:“李全的剑刃已经足够锋利,根据这文书来看,湘王宁肇与廊州知府贪污一事,只怕八九不离十。”   顿了顿,又道:“中饱私囊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湘王贪污一事底下的意图。”   华元帝与徐千章一起处理政务多年,徐千章此话一出,便明白徐千章话中的意思,顿时皱起了眉头。   因为有南阳王的前车之鉴,二人才会对湘王的事如此敏感。   二十年前,先皇还在位时,一直试图收回两个异姓王的封地,没成想适得其反。   南阳王私建军队准备谋反,却被邻州之主上一代湘王识破,与先帝合力将南阳王举家斩杀。   最后先帝收回了幽州封地,湘王因检举护国有功,只被收回政治决策权利,保留了王爵的封号。   时至今日,湘王与朝廷命官结党,借故贪污国库,华元帝担心湘王多年受朝廷管控,心生反叛之意,步南阳王的后尘。   若湘王没有造反的意图,只当个闲散王爷,根本不需要与廊州的军民重臣柳振宁结党,也不可能缺钱缺到需要冒险贪污的地步。   “那阁老的意思,此事该当如何?”   华元帝心里盘算,既然五年前湘王第一次吞下国银,至少五年前就已经开始经营这件事。   如果不是李全心细产生怀疑,再过个几年,湘王的势力便会大成,鹿死谁手就没了定数。   徐千章思索片刻,道:“若老臣的猜测准确,湘王至少经营了数年,不知道现在到了何种地步,狗急还会跳墙,没有实质证据贸然出手,恐怕难以服众不说,还可能遭到湘王临死反扑。”   “再者,也有可能老臣猜测出错,毕竟世人皆不会嫌钱多,湘王也许只是找到了机会,与廊州知府合伙贪些钱财而已。”   “总而言之,当下只凭李全的猜测,不方便行事,只能先做些防范,需要探到湘王的底,才好进行下一步动作。”   华元帝一下一下敲击着书案,道:“如此说来,朕需要一个去探湘王底细的人。”   徐千章拱手,道:“正是,圣上需要选一个信得过的人下放廊州,不是湘王的人手又能打入湘王内部,但如今不知道朝中有没有湘王的耳目,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华元帝道:“阁老觉得,李全如何?他毅然向朕检举湘王不合理的行径,就不可能是湘王的人手,也足够机敏,应该能应付湘王,为朕探到湘王的底才是。”   徐千章想了想,却摇头道:“不妥,李全刚从廊州赈灾回来,与湘王多多少少有些接触,而且李全本是翰林学士,又立了大功回来的,突然下放成为地方官,太不合理,会引起湘王怀疑。”   华元帝眉间沟壑越发的深,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找不到这么个合适的人选下放,事情陷入僵局。   “今日暂且如此,阁老留心看一下,有没有候补的人选,前去探路。”   “遵命,老臣告退。”徐千章躬身退出去,寻思回去仔细筛选,找一个信得过又能合理下放的人。   这边瑾瑜直接回了家,冬青和小圆李林正在院中吃茶。   李林看瑾瑜进门,立刻给瑾瑜倒了杯茶,“全兄!好久不见,一切可还顺利?”   瑾瑜点头,端起茶杯浅尝一口,道:“还不错,收获颇多,你们呢?生意如何?”   李林一摊手,“还能如何?有我和小圆出手,当然不可能出岔子,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一切都是冬青打了底子,他们只需要看着经营,一般情况确实不太容易出岔子。   小圆笑意盈盈,“老爷,您如今可是翰林学士,我与李林已经将永安街的宅子布置妥当,下人丫鬟一应俱全,老爷和姑娘只需要搬进去即可。”   听了小圆的话,瑾瑜面色一肃,道:“我命令你,不要叫冬青为姑娘,要叫李夫人。”   “……”   “是……老爷。”小圆只得应下,瑾瑜从来不摆官老爷和家主的架子,这好不容易拿出来一次,她怎么敢不从?   瑾瑜满意的点点头,“嗯,如此甚好,那便在宅子门上挂起李府的牌匾,选个黄道吉日,我们正式搬进去。”   冬青笑道:“好,我们一直在往外送礼,瑾郎都是翰林学士了,这次,也是时候应该收一次礼。”   “选定搬迁日子后,就放出消息去,咱们李翰林李老爷买了新宅子,乔迁之喜摆宴庆贺。”   瑾瑜心情有些微妙,他送出去这么多礼,终于轮到自己收礼了。   这就是变相的吆喝,我好不容易有个由头,你们要巴结我的赶紧来送礼。   这么一想,瑾瑜觉得有点好笑,莫名的滑稽。   几人商定了一下细节,小圆和李林就各自去准备,留了冬青和瑾瑜在家里。   瑾瑜环住冬青的腰,轻声道:“你说,我们突然搬进这么大的宅子,会不会有人怀疑我贪污?毕竟以我的俸禄,得不吃不喝凑十多年才买得起这个规模的宅子。”   冬青偏头一笑,道:“不怕,如今商人地位日益上升,瑾郎你也在朝中有了一席之地,我们可以露一些底,让别人知道生意火爆的长宁酒楼,是我的产业。”   瑾瑜胸中一股不知名的情绪蔓延,抱着冬青的手又紧了紧,“有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拿你怎么才好。”   “我想把世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却发现我除了一腔爱慕之意,再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冬青唇角忍不住上扬,“在冬青心里,能得瑾郎的爱慕,已是世上最好的东西,无所能及,再无他求。”   她没有告诉瑾瑜,她对瑾瑜,也是满腔爱慕之情。   这世上最美好的事,不过是我心悦的人刚好爱慕于我,而我们两人,还是结发夫妻。   准备要搬家,冬青和瑾瑜闲时就陆陆续续收拾着小院里的东西。   冬青最开始整理的,还是银票细软。   她们有一个小盒子,装着半盒子大额银票,冬青打开取出来清点。   将银票一把抓出来,却感觉随手带出一个物件,落在地上发出叮当响声。   旁边的瑾瑜听到声响,回身一看,发现是当年为了二两银,被冬青当了,他又给冬青买回来的那个银锁。   许是年代久远,银锁落在地上,锁身硬生生摔作了两瓣。   冬青只好放下手中的盒子与银票,蹲下身去收拾。   这是有关她身世的唯一信物,只可惜这么多年了也没用派上用场,因为除了锁身上的素字,银锁便毫无特色,没有任何辨识身份的东西。   冬青捡起其中一半看了看,发现断口整齐平滑,这银锁不是一体的,本就是两瓣合成一个锁,呈中空形态。   银锁内侧,还刻有“凤凌”二字,不知是何意。   再去看连着链子的另一半,在凹进去的凹槽里,放有一张折叠成小块的纸张,依稀能看到上面写着蝇头小字。   拿开纸张,这一半银锁内侧,刻有“静芜”两字,同样不知何意。   瑾瑜也看到了冬青这边的异状,放下手上的事,走到冬青身侧,道:“没想到这简单的长命锁,竟然是可以打开的,你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如果不出意外,这张纸上写的,可能就是冬青的身世。   但如果只是一般的富贵人家,根本不需要将身世放在这么隐秘的地方。   以至于过去足足二十余年,银锁经手了数人,都没人发现其中的奥秘。   若非冬青忘记了银锁与银票放在一起,没有大意摔在地上,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发现银锁里其实藏有纸张?   冬青显然与瑾瑜想到了一处,将纸张拿起捏在手里,却没有打开。   一直盼望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真到了临头,心里倒还有些胆怯。   瑾瑜大掌握住冬青的手,低沉的声音给冬青安慰,“别怕,也许写这个的人只是觉得放在锁里比较有趣,你只管打开,我一直在,与你一起看。”   冬青轻点臻首,小心翼翼将折了数十年的纸给打开来。 第87章 深仇   数十年的折痕,冬青费了些事才将其拉平,一尺见方的薄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娟秀小楷。   藏在银锁中没有风吹日晒,不见风化,墨迹依然清晰,毫无晕染。   瑾瑜站在冬青身后,搭手拿着纸张一角,借身高优势,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一字一句看过去。   越看,面色就越阴沉,到最后,瑾瑜脸上的狠戾凝结得犹如实质,仿佛就要滴出来。   冬青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她终于知道了自己从何而来,知道了自己本来是何姓名。   瑾瑜握住冬青微凉的手,出奇的稳当。   “不要难过,我会把你该得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讨回来。”   冬青似乎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喃喃道:“这上面写的是真的吗?”   手中纸张被无意识的攥紧,多出数道皱褶。   看着这密密麻麻的字迹,瑾瑜面色阴沉如水,“湘王妃求证了你是被寻叔从草丛里捡来的,便证实了寻叔所言非虚,既然这银锁确实是挂在你身上的,银锁中的书信,自然不会有假。”   银锁中这张纸,写着冬青原名凤尺素,是第五代南阳王凤凌和其王妃阮静芜唯一的孩子。   夫妻二人感情深厚,生的第一个孩子取名尺素,意为二人相互所写的情书。   看纸上对南阳王和王妃的称谓,这纸应该是家仆所写,再看字体整洁秀丽,应该是出自女子之手。   纸上除了道出冬青的身世,还用剩下仅有的篇幅,大略描写了整件事情始末。   南阳王与老湘王只相差五岁,私交不少,以兄弟相称,最后却是老湘王带兵抄了南阳王府。   血溅三尺,一把大火将南阳王府烧成废墟,南阳王满门尽灭,连府中下人都未曾逃脱。   王妃匆忙将襁褓中的女儿塞给执笔之人,让她带着婴孩穿过荒废的南苑,在杂草中寻一个狗洞爬了出来。   一路慌张逃离,害怕祸事上身,索性书信一封,道明身世与前因后果,藏进婴孩脖子上的银锁当中,丢弃于路边草丛。   南阳王府事发前不久,曾见南阳王与王妃愁云惨淡,南阳王口中提到自古忠义难两全,一封书信加急送去晋安。   书信送出去没有多少时日,老湘王便带了皇帝的诏书,将南阳王一门围杀于南阳王府内。   执笔之人只是一个婢女,并没有了解事情全部经过,但瑾瑜从这只言片语中,看得到一些隐藏其下的阴谋。   在执笔之人的叙述里,瑾瑜能看出南阳王为人正直,性子散漫,只想与娇妻吟风弄月,并无造反之心。   但他读过的所有黎国史册,皆是道南阳王私建军队意图谋反,未至大成就被上一代湘王察觉,故而向先皇检举,请得诏书将南阳王的谋反大计扼杀摇篮。   南阳王灭门后,私建的军队在先皇亲督下尽数解散,一切回归平静。   南阳事件中还有一个小插曲,老一代湘王借平叛有功一事,向先皇要求将幽州也归为湘王的封地。   奈何先皇十分强势,不仅驳回老湘王的这个要求,甚至将湘王的决策权收回,亲自指派了官员到廊州上任,与湘王一同处理政务。   这个事迹记载,因有暗指先皇独裁之嫌而被封存,是瑾瑜进入翰林院后,能够翻阅所有典籍史册,才无意间看到的。   本觉得无关痛痒,但如今结合冬青手中的书信一看,只觉得大有文章。   事发前南阳王说过忠义难两全,还写信送到晋安。   这“忠”一字,自然是南阳王以臣的身份对君而言。   而“义”一字,除了跟南阳王兄弟相称的老湘王,瑾瑜找不到其他人选。   既然南阳王性子散漫,怎么可能费尽心思建立军队行弑君之举?   反观湘王,无论上一代还是当代湘王,都不是安分等闲之辈。   综合来看,会私造反的人,一定是湘王而不是南阳王。   这些事情串起来,瑾瑜能描绘一个完整的过程。   首先,南阳事件前,先帝真宗正致力于试探收回封地。   有可能湘王本就在私建军队,只是还不足以跟朝廷抗衡,迫于黎真宗要收回封地的压力,担心黎真宗在他还无法捍卫封地时就将封地收回,或是发现他经营中的军队,将会万劫不复再无翻身之日。   不得不试图与邻州南阳王结盟,以求迅速壮大势力,才能与黎真宗相抗衡。   但是,老湘王万万没想到,南阳王虽然跟他以兄弟相称,却选择尽忠君主,欲将他的罪行陈列给黎真宗。   根据后面事情的进展,南阳王信件铁定是被老湘王半路拦截了下来。   老湘王看到南阳王揭露他罪证的信件,知道结盟一事已无力回天,若留南阳王在世,他的事情迟早败露。   以黎真宗的性子,知道这些事后,少不了会将他一把抓死。   便心生一计,反咬一口,将私建军队的罪名扣在南阳王头上,借此把南阳王斩杀,守住自己野心的秘密,顺便取得平反大功,以保全自身安全和封地。   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留下封地,一切可以从头再来。   此举不仅铲除了能牵制他的南阳王,还从皇帝手里赚得一顶铁帽子,至少可以庇护三代世袭。   老湘王如意算盘打得好,弄死南阳王后意图用功劳套取幽州,将幽州也收入囊中成为自己的封地。   只可惜,老湘王低估了黎真宗的心性。   黎真宗直接将幽州收回自己手中,没有让老湘王有可乘之机,还顺便剥夺了湘王封地郡王的大部分权利。   以至于老湘王直到过世都没能造反成功,而老湘王的儿子宁肇,才能不输老湘王,却被打压得偷摸行事。   瑾瑜能想到此处,冬青自然也能想到,只是一时半会儿捋不清楚头绪。   “我……这下要如何是好?”   瑾瑜沉思片刻,直视冬青双目,道:“这件事暂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无论当年事实如何,南阳王都还顶着反臣的罪名,若你的身份暴露,会死。”   冬青惨笑一下,道:“原来……我与湘王府的渊源,能追溯到上一辈,这张纸烧了吧,就当从来不曾有过此事。”   不管她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这世上,她都不会见到任何一个亲人,知道又能如何?   瑾瑜将冬青揽入怀里,“烧了也好,有我在,亲情还是爱情,我的全部给你。”   瑾瑜安慰着冬青,神色却一片沉着,眉宇间透出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劲儿。   原来,湘王一族,对冬青不止是践踏人权发卖的仇,还有杀父杀母害她颠沛流离的仇。   既然如此,就不要怪他入乡随俗,不过是无视人权,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他做起来,好像出乎意料的顺手。   冬青扬手将这张二十多年才重见天日的纸丢进炭盆中,看着纸张与高温相遇,引起橘色的火苗,最终被自己引的火舌舔舐吞噬。   这般,凤尺素这个名字,只是昙花一现,甚至没有第三人知道,转瞬葬身火中。   至于那个刻有一家三口名字的银锁,冬青又将其两瓣合二为一,收在妆奁最下面,算是留个念想。   虽然知道自己身世很震撼,但冬青并非钻牛角尖的人,不会沉浸过去停滞不前。   一转身就与小圆一起着手准备搬迁宴,让家丁陆续把家里必要的东西都搬进大宅里去。   瑾瑜心里惦记着湘王的事,抽空给徐千章递了拜帖,查探一下湘王一事的进度。   此前瑾瑜只是想让华元帝警醒,开始慢慢瓦解湘王的势力,并不打算自己牵涉其中,以便把自己从头到脚摘个干净。   但如今湘王一族和皇族都与冬青有血海深仇,瑾瑜难以坐以待毙。   想起冬青这些年所有的遭遇,他的心不由得会抽搐一下,而后眼眶跟着一热,说不出的难受。   瑾瑜给徐千章行了半礼,落座后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徐阁老,圣上十分倚重阁老,此前下官对圣上检举湘王一事,想必圣上已经与阁老说过。”   徐千章抚须颔首,道:“圣上确实与老夫说过,只是还未找到适合的人选下放廊州,不知李翰林有何高见?”   瑾瑜道:“高见谈不上,但下官确实有些想法,还请阁老一听。”   徐千章面露微笑,道:“嗯,你说。”   瑾瑜便不含糊,将自己的想法说给徐千章。   “要查湘王,不一定要下放官员。”   徐千章眉头一皱,“此事自然要在朝中选一个亲信下放,否则难以放心。”   瑾瑜道:“下官有个同乡在幽州任职,下官以头上乌纱担保,他绝对正直忠心,不如将他从幽州提拔至廊州做通判,湘王若想继续中饱私囊,自然要收买通判。”   通判只是正六品,但其辅助知府处理政务,凡兵民、钱谷、户籍、赋税徭役与狱讼等公事,知府发布命令都需与通判连署才能生效。   通判还有监察州府官吏的权利,甚至能直接向皇帝报备。   突然变更通判人选,湘王与柳振宁一定措手不及,只得设法将新的通判拉入己方,才能确保自己的事迹不败露。   相对来说,徐千章还是信得过瑾瑜,毕竟自瑾瑜上任以来,政绩可圈可点,为人并不龌龊。   但这事还得从长计议,他不确定瑾瑜知不知道他们的重点是探湘王的底,贪污饷银倒还是小事。   只能先与华元帝商议,确定要不要跟瑾瑜说明真实情况,再来看瑾瑜推荐的人选是不是适合做这件事。   瑾瑜知道徐千章的顾虑,顺势离开,腾出时间让徐千章告知华元帝。   他没有直接露底,是因为他前两天才写信给陈君然讲述了前因后果,要等陈君然回信。   这件事说简单也不简单,说危险也算不上十分危险,想要高回报,就需高风险。   能从七品知县升迁成六品通判的机会极为罕见,虽然只是一个品级的差别,但前者是地方官,而通判已经属于中央监察的范畴。   只要是有抱负的年轻人,应该都不会拒绝这个机会。   陈君然性子温润,却不代表他愿意将多年光阴用在熬资历这件事上。   当然,如果陈君然想老老实实熬个多年资历,静待升迁的机会,瑾瑜也不强求,他还有第二人选。   他送出去的那些礼,花精力做的交际,并不是为了换一堆酒肉朋友。 第88章 战起   徐千章将瑾瑜的提议奏给华元帝,询问是否将事情本质直接告诉瑾瑜。   华元帝看了徐千章一眼,“阁老以为,从李全已经展露的头角来看,李全看不透此事的本质么?”   徐千章道:“老臣细一想,觉得李全已然看透了宁肇敛财一事的本质,才会主动提起,让其同乡加入其中。”   “正因如此,老臣前来请奏陛下,是否要采用李全的提议?”   华元帝思绪转了一圈,如果采纳李全的提议,李全就必须作为重要的一环参与其中,以乡情和提携之恩调节朝廷与那个同乡之间的关系。   如此一来,李全便能接触到一国的最高机密,比一般翰林学士涉及的东西多,无限接近黎国政治决策的核心成员。   捋清楚其中利害,华元帝朗声大笑,“哈哈哈哈哈不错,这李全委实聪明,所有他遇到的问题,本该十分棘手,却都被他转化成为机会,一步步提高自己在朝中的地位。”   “李全确实是一把上好利剑,但有时候,朕不喜欢太过于聪明的人,一个不慎,他是否会连朕也算计进去。”   笑着,却不知牵动了什么地方,引起一阵猛烈的咳嗽,唇上颜色有些浅淡。   徐千章垂眸敛目,对此习以为常,许是华元帝太过勤政,积累了些许旧疾。   “老臣以为,陛下足智多谋,李全虽比一般人聪明上进,却还是不足以与陛下相提并论,无需担心李全能够算计于陛下。”   “且李全人品极佳,重君臣之礼,全心为大黎社稷着想,常言道士为知己者死,攻心为上,陛下理应重用李全。”   徐千章任太傅之职,与华元帝相处数十年,在徐千章眼中,华元帝什么都好,不骄不躁耳清目明,有远见够狠辣,只是太过刚愎自用。   华元帝期望大臣成为手中利刃,却又不给好剑开刃。   华元帝又笑一声,道:“当然,朕自会重用李全,李全身出寒门,任他自身三头六臂,朝中文武百官足以绊住其手脚。”   徐千章心中一凛,华元帝能逆流而上稳坐龙椅,并非偶然。   人心不足,当徐千章成为黎国首辅,桃李满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上面那一人的位置似乎唾手可及,也曾生出只手把持朝政取而代之的心思。   但这么多年过去,华元帝从未让他有机会一手遮天。   华元帝玩转制衡之术,各方势力皆相互绊住手脚。   相互消耗之下,最终的得利者,便是华元帝。   徐千章地位显赫多年,堪比宰相,却不再妄图一枝独大独揽朝政,最终决定权都在华元帝手上。   丝毫不用怀疑,哪怕多年师生情谊,华元帝也不会对他手软,以至他只能改用迂回战术。   华元帝将徐千章的神色纳入眼底,而后收回目光,“这件事就交与阁老处理,采用李全的提议,确保万无一失咳嗯……”   尽力忍耐,唇角还是露出几声干咳。   “冬日天寒,还请圣上注意龙体。”   徐千章便退下,找了瑾瑜确定细节,才好与吏部通气,草拟调任诏书。   瑾瑜收到徐千章送来的邀请函,心里就有了些谱,看来此事能成。   瑾瑜来到徐千章府上书房,徐千章直接道:“李翰林是聪明人,应该知道这次请你来所为何事。”   瑾瑜这次没有遮掩,道:“下官人微言轻,不敢直接进谏,无奈才走此迂回路线,还请阁老恕罪。”   实际上,如果没有冬青那件事,他连迂回路线都懒得走,准备放手让旁人去做,假装什么事都不知。   徐千章并没有纠缠于此,道:“圣上采纳了你的提议,你确定可行吏部立刻就能颁发调职文书。”   瑾瑜道:“我的信已经送出去数日,可能还需二十余日才能得到回信,确保无后顾之忧。”   徐千章沉吟一瞬,“那就这样吧,若你那同乡立场不定,弄假成真当真被湘王收买,罪责你一律承担。”   瑾瑜一拱手,“自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下官当初为赈灾顺利不出岔子,假意答应与湘王合作,飞蝗宴赚来的钱,下官奏章中所写用来运作的部分,就是被湘王拿走。”   “虽然只是虚与委蛇,但避免日后湘王知道是下官检举于他就拖下官下水,下官想请阁老在圣上跟前说明情况,为下官求一道赦免令。”   徐千章沉默片刻,道:“此事不难,你自放手去做,不出三日便给你拿来那赦免令。”   怎么可能让李全冒险?如此真材实料自然要让其欠下人情,与自己站在一边,日后才方便行事。   瑾瑜得了保证,就安心离开。   华元帝和徐千章知道朝中有湘王的党羽,这件事属于秘密进行,徐千章会保证除了必要的相关人再无别人知晓。   写给陈君然的书信,是瑾瑜利用官职之便,让人快马加急送过去的,没有多少时日便送到了陈君然手中。   这封信很是厚重,足足有数十页,瑾瑜将所有细节事无巨细给陈君然说明,避免任何遗漏。   收到信时陈君然还在公堂,看到是瑾瑜的署名,本迫不及待想拆开一读,奈何公事缠身,只得带回家里再看。   陈君然当年授官后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回家请媒人上门求娶李湘棉,行了夫妻大礼才带着妻子走马上任。   如今回家都能见着李湘棉,住在幽州小院也不觉孤寂。   李湘棉挽了妇人髻,每日为陈君然作羹汤洗衣袍,多了不少温婉之感,已是标准的贤妻良母。   见陈君然进门,李湘棉就招呼陈君然洗手吃饭。   陈君然罕见没有听话的去洗手,而是将瑾瑜的信拿出来,“全哥给我写了信,我先看再吃,若是你饿便先吃吧,不用管我。”   李湘棉自不可能自己先吃,她对瑾瑜的信件也有些好奇,就凑了过去。   “信这么厚,不知道写了什么。”   陈君然眉目一弯,“看了不就知道了。”   二人当下将信封拆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看完后李湘棉喜不自禁,“全哥也给你谋了个机会,虽然品级不如哥哥的高,但通判的地位可想而知。”   陈君然捏着信纸,感叹道:“谁能想到,全哥如此厉害,我还以为自己要在这里待到年近三十,如今不足两年,就能升官回到故土任职!”   李湘棉催促,“那还等什么?给全哥回信,你愿意去廊州做通判。”   瑾瑜在信中写明了事情始末,瑾瑜已经打入湘王内部,如果瑾瑜插手,实则已经不需要一个人去刺探湘王的底细。   但因为瑾瑜在湘王那里的位置,是日后才有用,所以目前他无法亲自插手,否则会露出马脚。   如此,华元帝当下想要在湘王那里安插人手,还是需要一个人前去渗透。   在瑾瑜看来,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与其让外人掺和进来徒增变数,还不如找一个足够听话的自己人去做这个差事。   瑾瑜把这个机会给了陈君然,让他到廊州后安分做事,如果湘王拉拢他,挣扎几许然后顺势应下来。   之后,陈君然不用费力去刺探湘王,就当自己真的已经被湘王收买,湘王给的好处尽数收下,算是这个差事的额外奖励。   卧底都有赦免令加身,陈君然接受这个差事,要做的就是被湘王收买,极力收集一切有用的信息,静待瑾瑜指示。   唯一的风险,是收发信件时注意别被湘王逮到,否则湘王可能起疑心。   毕竟陈君然与他出自一个村,冬青还是村长的义女,若是一个细节处理不好,便可能暴露。   瑾瑜见识过湘王的手段,也相信陈君然能把这个角色扮演好。   陈君然自然感恩戴德,瑾瑜给他这个机会为国效劳,除了升官发财,等事情一了,还能被记上一功,说不定会再次晋升。   一举数得的好事,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便顺着李湘棉的话,回了书信,让人尽快送到瑾瑜手中,他已经等不及想回归故里。   这边瑾瑜除了等候回信,还得忙着搬家。   搬家的时间定在腊月二十,就是明日,冬青已经让下人准备好了所有宴会所需。   她曾是柳飘云的大丫鬟,代柳飘云处理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应酬,如今再接手,倒也不显生疏。   瑾瑜迄今为止只去过新宅子两次,一座五进大宅,坐落在北门街。   比之湘王府少了两个厅,但在瑾瑜看来已经足够大了,从后院走到门厅得走好一会儿。   门前照样坐了两尊镇邪的石狮,门上挂着刻有“李府”二字的牌匾,是瑾瑜亲手写的字。   正式搬家这日,吉时一到便点燃爆竹,响彻整条北门街,陆续有宾客随礼进门。   冬青不再藏着掖着,一身素色交领云锦袄裙,水绿盘金彩绣,锦墨黑发化作一朵流云髻,佩戴赤金点翠面首。   臻首娥眉,清眸皓齿双目含光,肤色晶莹剔透,削肩细腰身段袅袅,当真是绝色佳人。   身侧跟了两个端庄清秀的丫头,与瑾瑜并肩同立堂中,郎才女貌气韵不俗,并非高门子弟,却透着一股贵气。   进门宾客无一不驻足,感叹二人天造地设,只是站在那里就如一副画卷,端是赏心悦目。   宾客之中不少没有婚配的男女,看到二人时,心里莫名生出一阵可惜,可惜自己未曾先遇见其一。   宴席菜色均是冬青敲定,色泽鲜亮香气扑鼻,不是山珍海味却不落下乘。   除了交好的同僚,瑾瑜竟收到了许韬差人送来的贺礼。   听到这个消息瑾瑜一愣,没想到会收到阁臣的贺礼。   一般情况下,高官不会给品级低的人送礼,虽然许韬没有到场,但能收到当朝六个阁臣之一送的贺礼,是一种殊荣。   许韬给他送礼,大概已经从湘王那里得知他入伙的消息,送礼只是一个提示而已。   旁人只有羡慕的份,瑾瑜上任两年就从修撰当上了翰林学士,有个会打理后宅的貌美娇妻,买得五进大宅院,如今还收到阁臣的贺礼。   瑾瑜略有苦恼,许韬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不知道湘王的党羽名册上,是不是已经加了他的名字。   到了晚上宾客散去,冬青看着礼单上许韬的名字,面露忧愁。   “瑾郎,你这步棋是不是走错了,应该一开始就把复写的名册交给圣上的,若是湘王落马,名册落到圣上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瑾瑜安慰道:“放心,我已经半真半假将事情透露给皇帝,拿了赦免令,徐阁老信任我,是我检举湘王,也是我帮忙查探,湘王落马我是首要功臣。”   “再者,我让陈君然去廊州做通判,难道只是借故做个同乡人情不成?陈君然将成为我的耳目,盯着湘王,不会让名册落入他人之手。”   冬青轻敛眉头,道:“瑾郎,你为何对隐瞒名册的存在如此上心?是有什么打算没告诉我么?”   瑾瑜勾唇一笑,慢悠悠道:“从你的身世,我悟了一件事,身在朝堂,不为刀俎就是鱼肉,我愿做刀俎而非鱼肉。”   “自我准备插手这件事,就决定做个彻底,湘王的那本名册,我是一定要拿到手里。”   冬青看着瑾瑜的面容,她竟在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出一股邪魅狂娟之意。   “瑾郎……你拿到湘王的名册后,准备怎么做?”   瑾瑜眼睛微眯,“谋反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拿到湘王的名册,就相当于把湘王经营的人脉抓在了手里,有备无患。”   “湘王不会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许韬知道湘王拉我入伙,是因为湘王把我放在与许韬同等的高度,别的党羽不会知道我与许韬的存在。”   “待湘王落马,我就借陈君然的手,将许韬的名字送到皇帝跟前,把许韬除掉。”   冬青嘴唇动了动,顿了顿才道:“瑾郎,此事看上去确实万无一失,但若有差池,哪怕有赦免令脱罪,圣上也将对你心怀猜忌,日后的官路,只怕要难走了。”   瑾瑜笑容不减,道:“所谓帝王心术,冬青你莫不是以为,我兢兢业业尽忠职守华元帝就会完全信任于我?”   “华元帝从未信任过任何人,否则也不会大小事务都经手而过,世事无定数,纵观前后史实,史上奸佞残害忠良之事不胜枚举,不是绝对尽忠便能高枕无忧。”   “只要我能一直为华元帝所用,为他铲除异己的同时不威胁到他,他就不会自毁手中兵刃。”   “我不为奸佞,也不做忠良,愿成刀俎,不当鱼肉。”   冬青愣愣看了瑾瑜半晌,突然展颜一笑,刹那风光月霁。   她无法反驳,这半生经历已经明明白白,当年的她何尝不是忠心可表日月?最后只落得被发卖的下场。   “好一个愿成刀俎不当鱼肉,不愧是我的夫君,自古夫唱妇随,瑾郎一路直上,我便奉陪到底。”   瑾瑜心间顿时一片柔软,“自然要你相陪,世间若没了你,日月都将蒙灰,成为刀俎又有何用?”   冬青笑骂:“油嘴滑舌!你都快要步入而立,我们老夫老妻多少年,你还是死性不改。”   “是啊……”瑾瑜抱着冬青,怀中佳人一如初见般绵软,时间却已经过去数年。   过了今年,他就二十六岁了,加上前生的年岁,确实已经三十二岁,不再年轻。   冬青仰头,看着瑾瑜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小声道:“我们要个孩子吧,再拖下去,都老得动不了了。”   闻言,瑾瑜面色一沉,“嗯?难道你对为夫的能力有意见?什么叫老得动不了?为夫这就让你见识一下这个老家伙。”   冬青自知失言,还记得上次说瑾瑜不行就被瑾瑜吓得不轻,如今她不再是黄花闺女,自然不怕瑾瑜对她如何。   但在床上瑾瑜有一百种法子治住她,花样百出,让人万分羞耻浑身颤抖,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歪门邪道。   忙改口认错,“我的意思是带孩子需要精力,年岁去了就没那么多精神领孩子,还是趁着年轻比较好。”   瑾瑜斜眼浪笑,“哦?这样啊?那好吧,我们这就来造人。”   本来瑾瑜也准备问冬青要不要生个孩子玩,既然冬青主动提出来,那就顺了冬青的意。   准备要孩子他就不用顾及冬青的日子,刚好可以胡天胡地日日春宵。   第二日,丫鬟进门为瑾瑜和冬青梳洗穿衣,瑾瑜一时半会儿的还有些不习惯。   不过这大丫头很是不一般,行走间毫无声响,轻手轻脚且有条不紊。   心灵手巧,一双青葱玉手给瑾瑜与冬青挽发,下手不轻不重,动作轻巧迅速。   “夫人,这个发髻可还满意?”   冬青随手取了两朵簪花插上,笑道:“挺好的。”   这两个丫头分别叫寻春和秋霜,是小圆精心给冬青挑的贴身丫头。   秋霜得了冬青夸奖,满脸喜意,“秋霜这就让人端早膳过来。”   瑾瑜不得不感叹,古代有钱人家日子真好过。   十指不沾阳春水这种事真的存在,恨不得吃喝拉撒睡都有专人伺候。   还好冬青让他们家变成了有钱人,不然他那点俸禄,还不够买这宅子的一个角角。   用过早膳后,瑾瑜换上公服去了翰林院,冬青则清点收到的贺礼入库。   她们正式拥有一个宅门,虽然只有两个主子,但咱们屋子大下人多。   接近大年三十,瑾瑜收到陈君然的回信,心中欣慰,陈君然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立刻告知徐千章,敲定后翰林院拟了诏书,吏部署名,让陈君然即刻调任至廊州任通判一职。   为掩人耳目,不止廊州一处有调动,找个名头,免湘王生疑。   调职文书一出,瑾瑜就将此事作为人情写信告知湘王,朝廷有职位调动,廊州将会有个新的通判上任。   对瑾瑜的善举,湘王自是喜闻乐见,提前收拾好一切等陈君然上任,然后再徐徐图之。   陈君然不负所望,按照瑾瑜的指示,与湘王周旋一段时日,在湘王搬出让人难以拒绝的诱惑时,顺势加入,唯湘王与柳振宁马首。   值得一提的是,陈君然提起李全颇有不虞,因为是同乡且李全身在翰林,却不对他开方便之门。   湘王当然不可能一开始就信任陈君然,考察了一些时间,见陈君然老实听话,处理事情不含糊,定期向上汇报事宜措辞得当,逐渐也就放下心来。   瑾瑜见时机差不多,就让陈君然慢慢向华元帝汇报少许实情,比如探查到蛛丝马迹,湘王确实在私建军队。   华元帝收到这个情报,杀心顿起,亲笔书信让陈君然留意着湘王军队的规模有多大,再留意湘王都与什么人来往。   准备摸清楚底细,将最后一个异姓王连根拔起。   华元帝想知道的这些事,瑾瑜都有谱,不管陈君然有没有留意到,都掐着时间让陈君然向上汇报。   只待将湘王所有的底都抖给华元帝,到了合适的时机,华元帝心中有底,就会着手对付湘王。   瑾瑜每日按部就班,除去翰林院的正职,就专心应付湘王一事。   陈君然并非当真在摸鱼,他在柳振宁手底下呆了半年有余,通判实权不小,接触到许多瑾瑜没能接触的事。   所有的证据陈君然都竭力收存,尽数送到瑾瑜手里。   陈君然在信中写到,湘廊城北五十里外的山林中应该有一个练兵场,湘王的私兵就驻扎在那里。   根据这半年陆续送进去的粮草来推算,军队人数至少上十万,马匹数千,而湘王还在继续招兵买马。   瑾瑜估算了一下朝廷的兵力,觉得如果现在打起了,足够压制湘王。   但军队开拔动静不小,从晋安到湘廊这段路上又有不少湘王的耳目,只怕军队还隔个老远湘王就会收到风声。   索性翻开复写来的名册,把这路上湘王收买了的人名列出来,让陈君然把湘王的兵力情况和这些名字上报给华元帝。   如今也算是把湘王的底摸得十分清楚,既然湘王还不足以跟朝廷抗衡,就不用迂回作战了,按华元帝的性子,一定是硬碰硬。   但湘王会如何应对没有定数,是知道实力悬殊而临阵逃脱?或是宁死不屈拼命反扑?   无论哪种结果,瑾瑜都要先保全自身。   写信给陈君然,让他交代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妻,带上细软,趁没有戒严,立刻离开湘廊,全力赶往晋安。   至于陈君然,为了避免湘王收到华元帝发兵的消息会第一时间怀疑他,瑾瑜决定等消息传过去就与湘王摊牌,把所有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反正他身在晋安,家人也都已经藏匿,湘王恨得牙痒痒也拿他无可奈何。   表面风平浪静,没有丝毫异样,华元帝却已经下令整顿军队,向湘廊进发。   一时人心惶惶,特别是湘王党羽,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湘王的保密事宜一直做得很好,他们以为要等湘王发动兵变,这件事才会被华元帝所知。   但如今东窗事发得突然,称得上毫无预兆。   瑾瑜看时机已到,书信一封,直直送去湘廊。   瑾瑜的信,与华元帝发兵的消息一前一后送到湘王手中。   湘王收到发兵的消息,如晴天霹雳,分明昨日都还一切安好,为何华元帝猝不及防就发兵南下?   正焦头烂额,又收到瑾瑜的书信,心中稍微平定一些,也许李全有什么妙计能助他脱当下之困。   拆开一看,顿时怒火攻心,脸色极黑,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李全!”   柳飘云见湘王神色不对,忙上前关心道:“王爷!出了何事?”   却被湘王一把推开,跌坐在了地上。   柳飘云一脸茫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湘王将瑾瑜的信摔在柳飘云脸上,“自己看!你都做了什么好事!”   柳飘云捡起飘落在地上的纸张,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写满字迹,笔锋凌厉,气势逼人。   看完后双目呆滞,整个人瘫软无力,“李全……竟为了冬青那个小蹄子出卖王爷……” 第89章 相接   柳飘云手里捏着信件,在地上呆了数个呼吸,抬眼看向面沉如水的湘王。   “王爷,您这是迁怒吗?我不过是行主母之权,发卖一个丫头罢了,我有什么错?难道罪魁祸首不是您的父亲?”   柳飘云万万没想到,当初随手捡回来的小乞丐,会是南阳王的遗孤,与湘王有着灭门之仇。   更没想到,因为她随意将冬青发卖出去,竟成了如今无路可退的导火索。   若是,当初她没有将冬青发卖,冬青成为湘王的通房,是不是就不会遇见李全?   更不会与李全结为夫妻,便不会有如今李全将湘王的全盘计划捅给华元帝。   湘王猛地转身,死死盯着柳飘云惨白的脸,却找不到任何话来反驳。   李全洋洋洒洒几页纸,讲述了一个故事,一个阴错阳差犹如虚构的故事。   故事中,冬青是主角,本生来富贵,却孤苦半生。   而造就冬青举目无亲沦为乞丐的,是上一代湘王,也就是他的父亲。让冬青遭受背叛差点万劫不复的,是当代湘王妃柳飘云,也就是他的妻子。   如今,当年弃婴涅槃,嫁于手段了得的丈夫,将他多年的筹划毁于一旦。   “如今说什么都无用,无论谁对谁错,后果都要你我来承受,你好生领着馨儿与铭儿,留在王府。”   湘王迅速捋清楚杂乱的思绪,召集党羽商议对策。   收到这个消息,柳振宁面容似乎一瞬苍老许多。   这场突变之下,他的国丈美梦碎裂,只怕要沦落到满门抄斩的境地。   “王爷,如今皇帝切断了我们与晋安的联系,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不成功便成仁,要么……弃城隐匿,待日后东山再起。”   湘王面露狠戾,视线扫过在场之人,“若我们弃城逃走,剩下的,就是华元老狗无尽的追杀,多年经营一朝散尽,如何才能东山再起?”   陈君然立在后方,上前一步道:“下官老父哥嫂均是廊州人氏,若下官逃走,置他们于何地?下官愿誓死追随王爷,奋力一搏。”   湘王看一眼陈君然清瘦却挺拔的身姿,没有怀疑。   因为陈君然与李全本就存有龃龉,他收买陈君然之后,告诉过李全,陈君然的名字,已经写入名册当中。   “好!还有谁愿意追随本王?若有人想要离开本王也不阻拦,趁如今没有围城,速速逃开。”   在场之人左右看一遍,陆续有人表态,愿意与湘王同生共死。   他们在廊州都有根基,而且李全之前赈灾时见过他们,既然李全向华元帝告密,他们的名字和画像,大概出现在了通缉令上。   普天之下皆为王土,逃,又能逃出多远?   柳振宁欲言又止,虽然湘王胆识过人还是他的女婿,但此次能胜的几率太小,他不想承担这个风险。   奈何在场无人退出,他作为湘王的岳父,若是跟湘王唱反调,不利于士气,湘王只会败得更快,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柳振宁当年官职不高时,设法搭上老一代湘王,眼看胜利在望,却突遭变故。   而后竭力登上知府的位置,与老湘王联姻,这么些年获利不少,宁肇这个女婿也让他很满意,如今又遭变故。   他已经老了,再无年华与魄力,将一切都压在湘王身上。   湘王正想对策,没有注意柳振宁衰败的脸色。   陈君然看着眼前的地形图,道:“既然王爷准备与朝廷死战到底,为何不占地为皇主动出击?”   宁肇抬头,“陈通判的想法,与本王一致,此刻起,立国为宁,我为开国君主。”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君然反应机敏,立刻下跪口称吾皇。   旁人自然跟随陈君然跪下,行君臣大礼。   宁肇道了平身后转脸看向私军统领,道:“林遇,朕命你为云骑将军,即刻前去整集八万大军,率军队至廊州边界,死守金鸡城,不要让朝廷军队踏入廊州一步。”   金鸡城是廊州城池,雍州进入廊州的必经之地,地形奇特易守难攻。   守住金鸡城,廊州就是宁肇的地盘,自立为皇,必要时可向四周挺近,拓展版图。   宁肇做了长期应战的准备,廊州虽只是一个州,却五脏俱全,人口不少。   撕破脸皮后便能肆无忌惮扩充军队,他手下有大将有谋士,逐步壮大之后,慢慢蚕食黎国江山。   林遇跪地领命,前去整集军队,宁肇又看向柳振宁。   “柳知府,你坚守本职,力保廊州境内运作有序。”   柳振宁躬身道:“臣,遵命。”   宁肇不能离开湘廊,他需要在湘廊执政,迅速扩张军队,以防被华元帝绝对的武力碾碎。   在场所有要员都领命退下,各司其职。   宁肇对陈君然道:“陈通判,如今通判一职在廊州已无大用,你暂代户部兵部职权,调度粮草,整编军队。”   “臣,遵命。”   陈君然转身离开湘王府,瑾瑜不仅给湘王写了信,陈君然昨日也收到一封。   若宁肇准备直面应战,瑾瑜让陈君然趁着宁肇孤立无援之际,迅速套取宁肇信任,不要做任何冒险的事。   保命才是最要紧的事,名册一事需等宁肇战败,不要让华元帝的人拿到便可。   信中,还夹杂了其他东西。   华元帝足足拨了二十万军队去对付宁肇,虽然金鸡城易守难攻,八万军队对上二十万,依然压力倍增。   朝廷军队的挂帅大将汪一行是兵家良才,知道己方人数占多数,就将军队分为数拨,对金鸡城发起车轮攻击。   如此一来,己方士兵有足够时间休整,又能不断骚扰金鸡城。   每一波攻城都需要相对多的士兵应战,金鸡城内宁肇的军队时刻处于紧绷状态,迟早溃散。   眼看就要被攻破,宁肇不得不将之前留在湘廊的四万与重新招募的三万送去支援。   若金鸡城被攻破,后面城池不如金鸡城坚固,将一溃千里。   近一月时间,双方僵持不下,华元帝怒火中烧,二十万兵力竟没能迅速拿下宁肇,而宁肇胆大包天,以廊州为据点,自称宁国。   华元帝意图再加派兵力,怎么能容忍宁肇在自己的天下称皇?犹如眼中钉肉中刺,欲拔之而后快。   瑾瑜听到要加派军队的消息,给华元帝递了一纸条陈。   廊州处于黎国中间靠北地带,占地面积不小,宁肇正全力应付晋安这面的攻击,便没有多余的军队顾及其他方位,湘廊此时相当于无兵之城。   瑾瑜提议,让廊州接壤的另外两个州,派地方军队直入湘廊,从三面施压,不需要太多军队,数万地方军足矣。   宁肇兵力不足,若要抵御其他两队攻击,就必须分散金鸡城的兵力去迎战。   但金鸡城前还有二十万大军虎视眈眈,金鸡城兵力一减少,将破城在即。   无论宁肇顾及哪一方,其余两方都会直奔湘廊。   华元帝豁然开朗,当即下令,派遣两位将军,带上皇命诏书,快马赶往与廊州相邻的幽州和冀州,整顿军队朝湘廊进发。   三队兵力,如三把钢刀,从三个方位直直插入廊州的首脑地带。   前线战事如火如荼,翠枝等人却已经从湘廊来到了晋安。   找到瑾瑜所说的住址,被眼前的大宅震撼得合不拢嘴。   大狗挠了挠头,“这……我们没找错地方吧?是不是我们记错了陈君然怎么说的?”   王氏道:“我特意念了好多遍记下的,北门街中段李府李翰林家。”   翠枝把小向书塞给大狗,朝朱红的大门走去,“去叫门问一下就知道了,你们在此地等等。”   轻轻拉动门环,过了片刻,有青衣家丁开门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翠枝,“你有什么事?是否递过拜帖?”   翠枝不知道拜帖为何物,只是开口问道:“请问这是李全李翰林府上吗?”   小厮道:“正是。”   翠枝松了口气,指了指那边的李老汉几人,笑道:“我是李翰林的大嫂,那边是李翰林的父母与兄长,我们收到李翰林的家书,前来投靠。”   小厮听完,偏头看一眼李老汉几人,立刻将门全部打开,“快请进,夫人专程吩咐过,若有四人携小孩与狼前来投靠,立刻请进门,想必说的就是几位。”   说完转身对另一个小厮道:“快去上房通报夫人,老爷的哥嫂爹娘来了,我领她们去花厅。”   小厮一路小跑朝后院去了,翠枝便招呼几人跟随小厮进门,一路来到花厅坐定。   不禁左右打量,屋内陈设红漆实木雕花桌椅,精致无比,再有几幅山水挂壁,整个格局简单素雅,干净整洁。   刚坐定一会儿,就有梳着双丫髻的丫头踩着碎步进来,手上端木托盘,给几人上了茶水。   丫鬟动作轻盈,放下茶盏后低头退了出去,桌上茶盏都是细腻的白骨瓷,泛着光亮。   大狗几人面面相觑,这个阵势,他们还从未见过,只是听说大户人家丫头下人一大堆,规矩森严,十分讲究。   小心翼翼端起茶杯嘬一口,大狗满面享受,“啊……你们快尝尝,这茶跟我平常喝的不太一样,说不上来哪儿好喝,但就是好喝。”   翠枝白了大狗一眼,小声道:“莫要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给瑾瑜丢份。”   大狗干咳一声,变得正襟危坐,他们从深山沟一路走上来,托瑾瑜和冬青的福,步伐走得太快,一时半会儿来不及适应。 第90章 败势   坐了片刻,就看冬青从内院过来,身边还跟着两个丫头,这丫头身上穿的,都比清水沟村民体面。   冬青更是端庄贤淑,颇有大家风范。   “爹,娘,大哥,嫂子,你们可算是来了,这路上耽搁的时间真不少,我与瑾郎十分担忧。”   “冬青,快过来坐,瑾瑜呢?”   翠枝喜笑颜开,还好冬青一如既往,没甚太大变化,否则她们可要尴尬了。   “瑾郎在翰林院当值,要下午才回来。”   两妯娌双手交叠,寻春给冬青挪了椅子坐下,才与秋霜站在冬青身后。   “嫂子,你们怎么在路上走了这么许久?”   翠枝笑了笑,道:“我们第一次出远门,马车快了向书不乖,瑾瑜说怕湘王对我们不利,但出了廊州湘王就管不着,所以走得慢了些。”   王氏点头附和,“是啊,一路走来,虽然有些颠簸,但好在没什么大事。”   “只要平安到达就好,你们也累了,我领你们去寻个屋子歇息。”   冬青说罢,起身走在了前头。   翠枝既几人自然没有异议,跟在冬青身后,穿过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来到内院。   绕过东院,冬青指了一排厢房,“这是西院,就与东院隔了一道墙,你们暂时在此选一间住下。”   转头看向秋霜,“秋霜,你给哥哥嫂子和爹娘安排几个丫头伺候起居,看看缺了什么,就去库房里取。”   “是,夫人。”   李老汉一惊,“冬青,咱自己能成,用不上什么丫头,多糟践人不是?”   王氏也道:“对啊冬青,又没什么事,起居有什么好伺候的?我们自己就能行。”   冬青好笑道:“这些丫头都是李林和小圆买回来的,闲着也是闲着,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就是。”   大狗嘿嘿笑了几声,“既然这样,那也成呗,咱们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过好日子?冬青都这么说了,那咱就试试。”   秋霜帮忙把包袱放进屋里,清点屋里少了的东西,差人去库房拿来补上。   又挑了几个机灵的丫头送到西院,让李老汉几人使唤。   丫鬟准备了热水,几人洗漱过后又聚在院中。   翠枝将包袱里的银票取出来递给冬青,“这是湘廊长宁酒楼这半年多赚的钱,该分给你们的那一半,八万两。”   冬青拿在手里,道:“你们先休息吧,我还有些事要忙,若是有什么事,就让丫鬟来上房找我。”   李老汉忙道:“去吧,正事要紧,你不用管我们。”   冬青离开后,王氏突然想起一件事,便对旁边一个丫头招招手,“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福了福身,“回老夫人话,奴婢唤作阿芙。”   王氏被称作老夫人,有些不自在,咧咧嘴角,道:“阿芙,你知道你们老爷什么时辰回来吗?”   阿芙道:“知道,老爷酉时从翰林院出来,两刻便能到家。”   王氏点点头,“那瑾瑜回来你通报一声。”   王氏想看看瑾瑜穿官服的样子,一定一表人才仪态不凡。   到了时辰,瑾瑜刚跨进门不久,就在游廊上遇到迎面过来的李老汉夫妇和翠枝夫妻二人。   “你们终于来了,还顺利吗?”   王氏上下打量着身穿常服的瑾瑜,满面欣慰,“顺利,很顺利。”   三狼跑到瑾瑜脚边,围着瑾瑜转圈,又是许久没见瑾瑜了。   瑾瑜回屋换下常服,冬青已经吩咐厨房备了饭菜,刚好李林和小圆回来,就一起吃了晚饭。   翠枝还惦记着湘廊的长宁酒楼,问道:“我们在路上听说,湘王在廊州造反了,那酒楼是不是就没法拿回来了?”   瑾瑜颔首,“虽然我们手里有房契,但事情没完那就是宁肇的地盘,我们没办法回去。”   况且宁肇恨他入骨,没办法拿他们人撒气,长宁酒楼肯定已经落入宁肇的手里。   翠枝止不住的叹气,“好可惜,酒楼没了飞蝗宴每个月都有上万两的利润,就这么白白浪费了。”   冬青安慰道:“无事,有舍才有得,咱们手里有底,可以重头再来。”   翠枝点头,道:“也只能如此,话说湘王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突然就造反了?”   瑾瑜和冬青相视一眼,“湘王本就私建军队有谋反之心,只不过需要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他拉我入伙,我将此事上报了皇帝,皇帝起兵收复,逼得湘王不得不造反。”   大狗有些担忧,道:“啧啧……那湘王要是造反成功了,黎国岂不是要改名宁国?他约摸是不会放过瑾瑜,我们岂不是完蛋?”   瑾瑜不禁冷笑,“他不可能成功,若是再给他几年时间,主动起兵进攻还有机会。毕竟宁肇在一路上都安插了人手,能够事半功倍挺进晋安,打黎国一个措手不及。”   “但如今兵力悬殊,宁肇被围困在廊州之内,处于颓势,四周都是华元帝的江山,他只能作困兽之斗,绝无造反成功的可能。”   瑾瑜觉得,华元帝在位时,宁肇不太可能发动兵变。   华元帝身体在走下坡路是众所周知的事,如果他是宁肇,他会选择华元帝即将离世,数个皇子为皇位明争暗斗时发动进攻。   那时皇室动荡较大,内忧外患,大大增加谋反成功的几率。   但如今说什么也是白搭,瑾瑜搅乱了宁肇的计划,现在朝廷稳如老狗,朝政在华元帝手中十分稳当,一丝动荡也无。   而宁肇谋反的筹划还只相当于一个半大的孩童,舞刀弄枪不可能震慑一个英武男子,更不可能赢过。   要是在如此占优势的情况下,还能让宁肇造反成功,华元帝就不是华元帝。   无论是大狗和翠枝,还是李老汉夫妻两,都听不大明白瑾瑜说的利害关系,只听到瑾瑜说湘王不可能造反成功。   “只要湘王不会打到晋安,就什么都好。”   瑾瑜笑得眉目柔和,“不会,放心吧。”   前线战场捷报连连,宁肇已经回天乏术自身难保,给宁肇十分的好运他也不可能打到晋安来。   这边宁肇自收到三方战报,心如死灰,如今当真是满盘皆输,二十万大军压境,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当机立断将兵线回收,缩小防御范围,却节节败退,尽数被逼回湘廊。   朝廷三方军队顺利汇合,将宁肇困在了这座不大不小的城池之中。   宁肇苦笑不已,他大概是最惨的皇帝,前后只在位两月出头,就面临亡国之途。   他恨,他并非没有尽力,也不是没有君临天下的魄力,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时至今日,唯一走错的一步棋,就是拉拢李全。   若是没有拉拢李全,李全就不会知道他的底细,根本不会有这两个月存在,他现在还在继续韬光养晦,等待机会一举成功。   只是李全真的有才能,换做任何一个上位者,见识到李全的能耐后,都会起心拉拢。   可惜李全空有才能没有抱负,不做千古大业的开国功臣,反倒为了一个女子折腰。   说起来,李全的心性也为上乘,分明有心拉他下马,却从来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不妥。   恨又如何?他这次栽得粉身碎骨,而李全远在千里之外,连家人都提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完全无计可施。   取出流水名册,将名册交给柳飘云,“云儿,拿上这本名册,收拾细软带馨儿铭儿出府,藏身等风头过去,出城隐姓埋名,抚养铭儿成人。”   若等湘廊被破,柳飘云和他的儿女都无法活命,不如现在安排妻儿藏入民间。   柳飘云抓着宁肇的手臂,“王爷,与我们一起走吧,天下这么大,不一定会被找到。”   宁肇摇头,“我跟你们一起,目标太明显,你自藏身,不用管我,若有幸留得性命,再来与你相聚。”   柳飘云欲言又止,一下撞入湘王怀中,紧紧抱了半晌,一咬牙转身离开。   迅速收拾东西,摘下金银面首,散开高高的发髻,换上粗布麻衣,带着一双儿女,由宁肇的一个侍卫护送出府。   一行四人,趁着夜色匆匆在小巷间穿行,来到一座偏僻小院安身,等湘廊全城戒严过去,再寻机会出城。   宁肇在堂中立了半晌,回身取来一柄长剑握在手中,静待城外二十余万大军攻城,他便趁机领亲信侍卫找薄弱点突围出去。   真到了事关生死才发现,他并不想死。   哪怕造反失败,失去所有,还是想留得性命,想看着儿女长大成人。   无论何时,宁肇都准备奋力一搏,失败了便换个目标再来一搏。   当他的谋划没有败露时,他尽力经营,准备一朝博下整个江山。   当华元帝发兵南下,他尽力挣扎,想守得一亩三分地占地为皇,徐徐图个半壁江山。   如今兵临城下无力回天,他还是想尽力一搏,至少留下性命,与妻儿亡命天涯。   总好过沦为阶下囚犯,由华元帝来掌控生死。   城外汪一行准备午夜发动进攻,华元帝催促得紧,他也想早日拿下反贼回都城交差。   午夜一到,军令立下,湘廊城前火光闪动,如潮水般压向城墙。   柳飘云站在城中小院,仿佛都能看到城外火光冲天,满心焦急,忍不住来回踱步。   不知宁肇此时身在何地,也不知自己能否逃过一劫。   正躁动不安,却听门外有些动静,柳飘云心中一跳,下意识看向一旁的护卫。   护卫还来不及走到门边,院门插销已被外力撞裂,一队身穿宁肇军队铠甲的士兵涌入院中。   柳飘云一时摸不着头脑,这是宁肇的士兵,若是宁肇前来寻她,何必用此方法进入院子?   士兵将柳飘云和护卫团团围住,门外才踏进一人。   柳飘云定睛一看,来人竟是陈君然,顿时冷下脸来。   “陈通判,不知这是何意?”   陈君然没有回答柳飘云,而是吩咐道:“将这两个反贼扣下,屋内应该还有两个孩童,一并拿下。”   “陈君然!你敢!”   陈君然和善笑了笑,“我为何不敢?拿下!”   护卫试图反抗,却好汉架不住人多,迅速败下阵来,与柳飘云双双被缚。   陈君然大步踏进两个孩子睡觉的屋子,拎出柳飘云从王府带出来的包袱,在一堆金银首饰和银票中翻出名册。   将名册收入怀中,金银首饰丢到院子里,“这些东西,你们随意瓜分了吧。”   这两队人手,是陈君然用瑾瑜的夹在信中的银票,利用宁肇交给他的职权之便,私自收买下来的。   每日安排在湘王府附近巡逻,只是为了盯住湘王府的进出。   城外汪一行攻城,宁肇必败,陈君然掐着时间来抓住意图隐匿的柳飘云。   这一切进展,与瑾瑜信中所写大同小异,宁肇,无路可退。 第91章 城破   陈君然算是将瑾瑜交给他的使命完成了大半,顺利把宁肇的党羽名册拿到手中,顺手防止鱼儿漏网。   “押到隐秘之处,留下一队人看守我们的宁国皇后,剩下的与我去查看我们的陛下有什么妙计。”   陈君然不会行冒险之事,留下一个小队看守,绕是柳飘云长了翅膀,也不可能逃脱。   而宁肇自身难保,根本不会想到柳飘云前脚刚出王府,后脚就被反水的陈君然抓个正着。   “陈君然你个无耻小人!王爷有何对不起你?你竟背叛王爷?”   柳飘云歇斯底里目眦欲裂,昔日梳理整齐的发丝散落拦在额前,在火光照耀下,形同女鬼。   听到柳飘云质问,本往外走的陈君然顿住脚步,“不过是成王败寇,很不巧,我一开始就与宁肇不是一路人,并不存在背叛一说。”   柳飘云愣住,如醍醐灌顶,狠狠盯着陈君然,“我记得你,在鹿鸣宴上,你曾在李全桌前驻足饮酒,你一开始就是李全的人!”   那时只是随意一眼,压根没有放在心上,毕竟李全是当届秋闱亚元,给李全敬酒的人不止陈君然一个。   陈君然一笑,“记性不错,可惜没什么用,宁肇还查过我的底细,知道我与全哥是同村,但他不知道我跟全哥一直保持联系,不知道我这次升迁回廊州做通判是全哥向皇上举荐的。”   “你以为全哥能被宁肇看中是巧合?以为全哥只是将宁肇谋划的事捅给皇上?”   柳飘云愣愣道:“你什么意思?”   “哦……你并没有看透。”   “全哥还未来廊州赈灾时,已经知道宁肇贪污国库私建军队,从全哥一开始自荐来廊州赈灾,宁肇就已经落在了全哥的棋盘之上。”   陈君然说着,不由得心生豪气,瑾瑜当真是目光长远,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柳飘云心神巨震,李全来廊州赈灾,竟是自荐而来,所有的部署,只等她们自投罗网。   陈君然一摊手,“好了,废话说了这么多,再耽搁下去,宁肇就跑了,走吧。”   “遵命,陈大人。”   士兵训练有素,领队迅速整队跟在陈君然身后离开。   所谓重金之下必有勇夫,瑾瑜给了陈君然足够的银票运作,这些士兵收买得容易,即不用上战场死拼还有额外的报酬,故而对陈君然唯命是从。   城外战鼓震天,宁肇知道汪一行的攻城战开始,时机已到。   带了一队亲信从王府出来,往大战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动。   准备从后方离开湘廊,待风头过去,再与柳飘云汇合。   刚走出王府,与陈君然迎面撞上。   不着痕迹扫过宁肇身后的护卫,陈君然对宁肇一拱手,“陛下!敌军攻势猛烈,只怕破城在即,还请陛下定夺。”   宁肇没想到会遇上陈君然,他如今决定弃城离开,除了柳飘云与他一双儿女,他甚至无暇顾及柳振宁。   主要是柳振宁年事已高,且拖家带口,只会成为累赘。   带上柳振宁可能连他也一并搭进去,不是上策。   不过一看陈君然身后跟了一队士兵,带上陈君然倒是能添一臂之力。   虽然陈君然是一介文人,但好歹年轻,不至于拖后腿。   “大势已去,趁前方大战如火如荼,你与我一同从后方守卫薄弱处突围出去。”   “遵命!”   陈君然行了一礼,招呼士兵跟在宁肇的护卫后面,跟随宁肇前去突围逃命。   一行人悄无声息来到后方城墙,城墙后面并没有门,只得待巡逻队过去,靠护卫和士兵合力,从城墙上翻过去。   宁肇自幼接触骑射,翻过城墙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但陈君然就显得有些笨拙,半真半假装作不拖后腿。   宁肇让一队护卫先行翻过城墙,自己紧随其后,再由两边的护卫士兵帮助陈君然过墙。   眼看宁肇就要从湘廊离开,朝廷的巡逻队却越走越远。   陈君然心下着急,若是巡逻队此时没发现宁肇,他可能要弄假成真,真的跟着宁肇亡命天涯去了。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也超出了瑾瑜预计的范围。   索性手上一松,砸在下方还未落地的护卫身上。   护卫猝不及防之下,遭受一个成年男子的下坠之力,顿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哼。   虽然声响不大,还是引起了不远处巡逻队的注意。   “谁在那!”   巡逻队去而复返,宁肇看了还挂在城墙上的陈君然一眼,没有丝毫犹豫,叫上墙外的人往远处奔去。   奈何晚了一步,被巡逻队拦下,双方短兵相接,势均力敌。   陈君然心里唾弃宁肇,幸而他并非真的追随宁肇,否则就被宁肇卖在这里了。   一边腹诽宁肇,一边招呼自己的人手从城墙里翻出来,朝战团处移动。   余光瞥到陈君然一队士兵赶过来,宁肇心里一喜,带上陈君然果然有用。   加上陈君然这队人手,巡逻队便不是对手,定能赶在更多巡逻队过来之前从这里离开。   陈君然手无寸铁,没有再上前,指挥士兵加入战团,却是将刃尖对准宁肇的后背。   宁肇还未从喜悦中反应过来,自己亲信已经遭到陈君然的人手从背后捅刀,瞬间倒下数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不过片刻功夫,只剩下宁肇一人站立,被两队士兵团团围住。   “哈哈哈……好一个陈君然,好一个李全!”   宁肇仰天长笑,他不是柳飘云,不需要陈君然解释,陈君然方才的举动,再结合陈君然这八个多月到现在的种种行径,已经猜到事情大体经过。   这次,他完全是败在李全手里,就连华元帝,也不过是李全借刀杀人的刀罢了。   陈君然见大局已定,这才走上前,出示华元帝御批的赦免令,证明自己的卧底身份。   “将叛王宁肇扣下,防止其自杀,圣上有命,要留活口回都城受审。”   实则是瑾瑜信中说了,华元帝没有说要活的还是死的,让陈君然借华元帝之名,将宁肇和柳振宁一党留得活口押回晋安。   因为,瑾瑜想要活口。   陈君然受瑾瑜影响,改了之前略有软弱的性子,也变得胆大包天,觉得适时冒用一下华元帝的名头并无任何不妥。   巡逻队领队没有怀疑,陈君然出示的赦免令上,确实是御批加国印。   便夺下宁肇的武器,用粗绳紧缚,差数人紧盯,怕一个疏忽宁肇死了皇帝降罪于他。   陈君然长舒一口气,这下,他彻底完成了使命,不管是瑾瑜交代的还是皇命,圆满落幕。   宁肇一路被推搡,押到攻城战场。   陈君然去找了挂帅大将汪一行,汪一行正忙着攻城,准备随意应付一下陈君然。   陈君然只得大声道:“汪将军,我抓住了叛王宁肇!”   汪一行一愣,“嗯?”   转身挤到宁肇跟前,用火把照亮宁肇的脸。   “哈哈哈确实是宁肇!”   汪一行大刀阔斧,一把拎住宁肇的前襟,拖到湘廊城门正前方,对城墙上高喊。   “看清楚,这是你们的皇帝,是否还要负隅顽抗!”   擒贼先擒王,有了宁肇,省去一切麻烦。   被这中气十足的一声喊,双方停住战斗,城门上的将领林遇借着火光看清宁肇面容,顿了片刻,将手中长戟丢在地上。   士兵见将领弃戟,士气顿衰。   本就处于劣势,如今己方皇帝被敌军抓在手里,将领放弃抵抗,众士兵纷纷丢盔弃甲。   湘廊,破。   城门大开,大军入城,全城戒严,汪一行率军在城中四下搜寻宁肇残留党羽。   柳振宁刚收拾好东西,准备领着一家子逃窜,还没走出半里地,就被抓个正着。   他没想到湘廊城会破得这么快,按照常理,至少得等天明才会破城。   陈君然遵照瑾瑜说的离间计,不厌其烦的跟柳振宁讲述宁肇是如何独自逃走,可惜苍天不顾,被抓住导致迅速破城,从而让柳振宁一家来不及逃。   柳振宁被摘了乌纱,头发花白散乱,只能在囚车里与自己的女婿遥遥相望。   看着自己一家老小沦为阶下囚,心中悔恨与怨恨喷薄而出,却无可奈何。   宁肇看到身穿囚衣的柳飘云和一双儿女,心里又是震惊又是觉得在意料之中。   李全这是不准备给他们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陈君然随行军队,一同上晋安面圣,这是对他平反有功的额外恩赐。   捷报先大军一步传到晋安,华元帝龙心大悦,下令赐庆功宴,待反贼押到晋安处死后便宴请群臣。   瑾瑜现今算是华元帝跟前的红人,但只有华元帝与徐千章知道,因为瑾瑜都是在幕后操纵,最多翰林院的人觉得皇帝召见瑾瑜有些勤。   得知囚犯押送已至半路,瑾瑜主动求见了华元帝。   华元帝没有抬头看瑾瑜,问道:“你求见朕有何事要说?”   在位这么多年,李全是他用过最好用的一把剑,甚至不需要他多做提点,李全就能将事情办到心坎里。   瑾瑜跪拜之后才道:“微臣的妻子与叛王宁肇和其党羽柳振宁有些私仇,微臣请求陛下恩赐探视囚犯之权,在仇人死前见其一面。”   华元帝微讶,他以为瑾瑜平叛立了大功,求见他是为了求些大件,没想到只是为妻子要一个探视之权。   “准了,你可以随时带妻子探视死囚,直到处死。”   瑾瑜对着华元帝又是一拜,“微臣代拙荆谢过陛下!” 第92章 有孕   大军行了整整一月有余,才从湘廊来到晋安。   凯旋之日晋安城门大开,汪一行骑高头大马领行,身后跟着一列列整齐步兵,中段数辆囚车。   城中百姓夹道围观,看看这异想天开,意图以一城之力对抗举国之兵的反王到底是何模样。   宁肇一行人早已没了光鲜亮丽,一件囚衣穿一路,发髻散乱蓬头垢面。   同样是游街,凯旋的将军被人称颂,车中囚犯只能遭受唾弃。   柳飘云低低埋首,由散乱的长发盖住面孔,这样似乎能挡住四周炙伤皮肤的目光。   她从小到大都是过锦衣玉食的生活,是掩藏深闺的官家小姐,是高高在上的湘王妃,何时受过这等屈辱!   囚车晃动间发丝飘飞,透过缝隙竟看到站在人群中观望的冬青,身穿锦衣插金戴银,安静又贤淑,就这么静静看着囚车里的她。   电光火石,二人四目相对。   柳飘云眼里迸发强烈的恨意,狠狠盯住冬青,这一切,都是拜冬青所赐。   若是当初没有心软,拖上几个时辰,直接将冬青冻死在门前,便不会出现如今的场景。   宁肇还在继续谋划,她就不会沦为囚犯,最后有可能凤临天下。   冬青心内毫无波动,目光平静如水,无论柳飘云如何恨她,都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既然想造反,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世上不存在空手套白狼,没有不必承担风险的营生。   不知如何挨过了漫长的游街,囚犯押送至大理寺,被推搡着关进泛着腐臭的牢房,等待处决。   柳飘云抱着刚刚两岁的儿子,呆呆坐在稻草上,双目无光。   这几个月,犹如噩梦一般可怖,却不如噩梦那般可以醒来。   每次入睡,都盼着再次醒来时一睁眼,发现这是虚惊一场的噩梦,她还睡在湘王府的红木大床上,而不是肮脏杂乱的囚车内。   宁肇谋反已是事实,主谋难逃一死,连死法都没办法自己选。   身为家眷,哪怕对此毫不知情也一样被株连。   陈君然再次来到晋安,直直去北门街找了瑾瑜。   看到李家的府邸,陈君然砸吧一下嘴,心里猜测着这宅子要多少钱才能买下来。   给门口家丁说了名字,家丁没有盘问,直接将其引到书房。   “老爷,陈通判陈大人已经来了。”   听到通报,瑾瑜放下手中的笔,道:“让他进来吧。”   他等军队归来已经等了好些日子,今天终于来了。   进门后,陈君然弯腰对瑾瑜道:“下官见过李学士。”   瑾瑜好笑的摇头,给陈君然拿了一把椅子,道:“我们何需来这一套?坐吧。”   陈君然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册子递给瑾瑜,册子看上去有些年头,不少地方已经被磨损得起毛,纸页泛着浅黄。   “这就是全哥你吩咐要拿到手的册子,我没看。”   瑾瑜接在手里,点头道:“嗯,就是这个,你看过也无妨。”   不过瑾瑜还是欣赏陈君然的作风,没看更好。   瑾瑜翻开名册,在后面几页找到了自己和陈君然的名字。   毫不犹豫将这两页撕下,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如此,就没了后顾之忧,死无对证,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曾出现在宁肇的名册之中。   陈君然余光看到自己的名字被烧尽,没人异议,这种名册,还是不要留下任何与自己有个的痕迹才是上策。   “全哥,接下来要做什么?”   瑾瑜把名册收好,道:“你先住下静观其变,过几日还有一事要做,做完便是功德圆满。”   陈君然没有询问自己还要做什么,该知道的时候瑾瑜自会告诉他。   瑾瑜让丫鬟将陈君然领下去安排住处,再吩咐厨房准备丰盛的晚餐待客,自己则去找冬青。   “冬青,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冬青笑意盈盈,道:“好巧,我也有好消息要告诉瑾郎。”   瑾瑜微微一愣,“什么好消息?你先说。”   冬青笑容越发明显,“我刚刚去看了大夫,大夫给我号脉说是喜脉。”   “喜脉?”瑾瑜呆了几个呼吸,“冬青你有身孕了?我们要当爹娘了!”   这一刻,说不清楚什么感觉。   瑾瑜以为自己不是很喜欢小孩,在听到冬青说这个消息时,心中的喜悦却喷薄而出,一瞬间将头顶都淹没。   冬青怀孕了,一个新的生命逐渐成型,是他的孩子。   原来喜欢的人怀上自己的血脉是这种感觉,除了满心欢喜之外全是期待。   冬青看瑾瑜一直傻傻看着她尚是扁平的腹部半晌没有动静,不由得好笑,她很少看到瑾瑜露出这样呆傻的神情。   “是啊,我们要当爹娘了,不久之后。”   瑾瑜听到冬青的嗤笑,忙回过神,道:“爹娘和大哥嫂子知道了吗?”   冬青轻轻摇头,“没呢,我想让瑾郎第一个知道这个消息。”   “哈哈哈好!”瑾瑜无意识的在堂中来回踱步,“晚膳时就把这个消息告诉所有人,我们要准备些什么?补品和安胎药,小衣裳和尿布,还有什么?”   冬青有些看不下去犯蠢的瑾瑜,伸手拉住他,道:“现在才三个多月,不要急,娘和嫂子是过来人,她们会告诉我们需要准备什么,顺其自然就好。”   瑾瑜叹了口气,他现在只能感觉脑子一团浆糊,冒出一堆乌七八糟的担心。   都说女人生孩子跟阎王爷只是隔了层纱,这时医疗水平落后,冬青又是第一次怀孕,他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想不慌都不行。   冬青就显得淡定许多,女人生孩子在她看来天经地义,别的女人能生,她又有什么不能?   “瑾郎,你不是说有好消息与我说,你的好消息是什么呢?能比我的好消息好么?”   瑾瑜摆手,“没有,于我而言,这世间再无比你的消息更好的消息了。”   冬青不禁荡起满脸笑容,透着的,是难以言说的幸福与满足。   对她而言,世上最好的消息,是瑾瑜什么都以她为上。   “所以,你的好消息是什么?”   瑾瑜道:“陈君然把宁肇的册子给我带来了,这是其一,你担心的情况将不可能发生。”   “其二是宁肇和柳振宁等人被关押在大理寺,我向皇帝求来了探视权,你可以新仇旧恨一起报。”   说罢,瑾瑜皱起眉头,“不过,你还是不要去天牢那些污秽之地比较好,看你意愿,无论你愿不愿意去,我都会搞定这件事。”   冬青垂眸想了想,笑道:“我就不去了,今天我在街上看到柳飘云和宁肇游街,已觉得十分解恨。”   瑾瑜就喜欢这样的冬青,有底线有手段却不恶毒,人性的负面,他从未在冬青身上看见。   再者,他用冬青的私仇向华元帝要探视权,无论冬青去或是不去,他准备自己去探视。   晚饭席间,瑾瑜与冬青携手,把冬青有身孕的事告诉家里所有人。   “太好了!咱们家又要添丁了!翠枝冬青啊,你们多努力些,子孙满堂才是最好的。”   王氏喜不自禁,她一直怀疑冬青是不是跟翠枝一个症状,很难怀上所以才多年不见动静。   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今天就听到冬青怀孕的消息。   陈君然笑道:“恭喜全哥,恭喜嫂子!”   李林嬉皮笑脸,心里莫名觉得有些失落,当初一起出来的人,都成双成对生儿育女了。   想着,李林想起李言卿,觉得自己还不算特别惨。   虽然他是孤家寡人,但至少他还与瑾瑜冬青等同在一处,李言卿就惨了,不仅孤家寡人,还独自一人在滇州任职。   用过晚饭后,瑾瑜去了大理寺一趟,借华元帝给他的探视之权,要求单独探视柳振宁。   柳振宁被狱卒从牢房里叫出来,戴上手铐脚镣往外走。   狱卒说有人前来探视,柳振宁还一头雾水。   他一家子都在牢房里待着,晋安竟有人敢冒着被华元帝怀疑的风险前来探视他。   待看到是瑾瑜,柳振宁攸地变了脸色,“不欢迎你来探视老夫!”   深深吃了瑾瑜一个大亏,看到瑾瑜都觉得肝疼,不想再接触第二次,否则不知道会被瑾瑜坑害到何种境地!   瑾瑜坐在简陋的椅子上,看着柳振宁笑了笑,看上去人畜无害。   “这大理寺天牢又不是你家的,我想来就来,就愿意探视你,请坐。”   柳振宁咬牙切齿,却被狱卒压到椅子上坐定。   瑾瑜扬手示意狱卒出去,他有些事要私底下跟柳振宁探讨。   狱卒十分听话,躬身退到远处,倒不是因为瑾瑜是翰林学士,而是因为瑾瑜进门时给了两锭银子。   柳振宁身不由己,怒道:“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瑾瑜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道:“你年龄与宁肇的父亲相仿,应该参与了当年围杀南阳王的行动吧?”   柳振宁掀了掀眼皮,道:“是又如何?老夫已经在劫难逃,你就算再给我扣一顶谋害忠良的帽子,也不过是一个死字。”   瑾瑜轻笑一声,“哦?是吗?如果需要,我随时能够扮演馋臣的角色,死,也能有很多种死法,不知你觉得凌迟这一种如何?”   柳振宁死死看着瑾瑜如玉的面孔,俊郎且笑得温和,在他眼里却犹如魔鬼。   瑾瑜接着道:“我会向陛下进谏,为以儆效尤,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将你和宁肇还有你们的家人,凌迟处死。”   “看在昔日的情分上,我会为你与宁肇求情,让你和宁肇多活几日,最后行刑,在你们一家老小数十口尖叫哭嚎死绝之后,才会轮到你和宁肇,如何?” 第93章 平反   一股凉意从脚底冒到头顶,柳振宁只觉得不寒而栗。   名义上说让他和宁肇多活几日,实则让他们在被凌迟之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家人被一刀一刀片成肉片。   亲人在眼前血肉模糊,撕心裂肺的尖叫不停歇,直到渐渐衰弱没了声息。   在备受煎熬之后,还要切身体会一遍之前家人所受的痛苦,最后才会死去。   这李全,好生恶毒!   柳振宁苍老疲惫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你会不得好死的!”   瑾瑜莞尔一笑,“不管我怎么个不得好死,你都不会有机会看到,因为你会比我先不得好死。”   柳振宁怒意攻心,满面发烫,双目血红,却无可奈何。   他不过是个阶下囚,任何事皆身不由己,再多的愤怒,也不能撼动李全一分一毫。   索性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李翰林深夜前来探视老夫这个死囚,总不能就是为了磨嘴皮子吧?”   瑾瑜笑容不减,道:“自然不是,之前磨的嘴皮子,只是想告诉你一个事实,你如今是我手中鱼肉,如果我给你什么提议,你最好照办。”   柳振宁惨然咧了咧嘴角,“那,李翰林要给老夫什么提议?”   “我来此,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瑾瑜直直看着柳振宁,道:“处决前大理寺会例行审问你所有罪行,当交代罪行时,把当年南阳王兵变的真相如实说出来。”   柳振宁听宁肇说过些许冬青的事,此时听瑾瑜的要求,心里了然,原来他们的落败,当真是因为一个女人。   突然觉得很可笑,他追随两代湘王,默默筹划多年,只是因为当年围杀南阳王时留了一个漏网之鱼,便一败涂地。   柳振宁大笑不已,瑾瑜也不开口。   待笑了片刻,柳振宁看向瑾瑜,“然后呢?我交代事实能让你为南阳王平反,你又能给我什么用来交换?”   瑾瑜道:“我可以让你的家人死得干脆一些,十岁以下发配奴籍,不过是烙上永世为奴的烙印而已,命可以留下,你自己掂量。”   柳振宁甚至没有多想,“成交!”   只要不让他看着自己一家老小被凌迟,那便一切好说,不过是南阳旧事,说出也来无关痛痒。   瑾瑜心满意足点点头,一开始磨的嘴皮子并未白白浪费,效果简直称得上立竿见影。   “如此,我就放心了,记得交代中不要漏了任何细节,否则……你懂的。”   柳振宁冷笑一声,道:“老夫虽然沦为阶下囚,但还是明白什么叫一言九鼎,不像某些卑鄙小人,当人一套背面一套。”   “如此最好。”瑾瑜并不在意柳振宁指桑骂槐,柳振宁插翅难飞,他不需要担心柳振宁反悔。   瑾瑜敲定自己想要的结果,起身从天牢离开,柳振宁则被狱卒带回牢房当中。   宁肇的牢房与柳振宁一墙之隔,看着柳振宁从门前来回过了一遭,心里猜测柳振宁去见了谁。   宁肇用自己藏下的好处,跟狱卒换一个机会,写信送给许韬,想最后挣扎一下。   许韬属于六个阁臣之一,能够影响决策,权利不小,也是宁肇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余党。   所谓墙倒众人推,宁肇知道一般情况下许韬根本没有胆子理会他,而是会选择独善其身,便在信件最后威胁了许韬。   若是许韬不设法让他脱身,他就在被审问时,把许韬的名字给大理寺卿。   许韬收到信件先是一惊,看完信后气急败坏,这种事露一点风声都是杀头的罪,宁肇竟要拉他下水。   却不敢声张,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只得回信暂时稳住宁肇。   信上告诉宁肇,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寸步难行,需耐心等待部署,让其先安分待着。   只要拖过了大审,宁肇没有将他供出来,他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而大审过后,宁肇离死也就不远了,没人再去在意宁肇的疯言疯语。   瑾瑜尚且达不到耳目满天下的地步,没有注意到宁肇和许韬的小九九。   不过,就算瑾瑜发现了此事,也只能算是锦上添花。   许韬,同样一开始就在瑾瑜的计划当中,无论宁肇暴不暴露许韬,许韬都会被暴露。   柳振宁信守约定,在大审之时,没有丝毫挣扎反抗,将自己这些年在官场上的所有事细细讲给寺卿。   其中包括了大大小小上百次的滥用职权贪污国库,包括了他在廊州境内追随两任湘王筹划谋反的历程。   自然也包括了当年老湘王迫于真宗压力,铤而走险后险些败露,最后嫁祸给南阳王,导致南阳王一门忠良被围杀,扣着反臣的帽子二十多年。   这个消息一经传开,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没想到被灭门了的南阳王,在没有人翻案的情况之下,莫名其妙就平反了。   而宁肇,因对许韬的缓兵之计抱有一丝希望,大审时并没有将许韬的名字暴露,只是陆陆续续吐出几个小喽啰的名字。   柳振宁交代的罪行足足写满几尺长的纸张,除了自己的罪行,宁肇和老湘王的也在其上。   毕竟柳振宁与两代湘王接触亲密,他们本就是一体的。   华元帝并不是很在意审理过程,无论别的罪再怎么多,都比不过公然造反这一条。   瑾瑜在大审之后求见华元帝,履行自己对柳振宁的承诺。   华元帝睇着下首态度谦卑的瑾瑜,“你是来为柳振宁求情的?”   瑾瑜道:“回陛下,微臣不敢,只是圣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孩童并未参与谋反一事,若将其发配,还能废物利用,总比变成一堆烂肉来得强。”   华元帝捂唇咳了几声,“你说的好像很有道理,那便如此处理吧,女童发配贱籍,男童送进宫去势。”   因瑾瑜这个请求,华元帝看瑾瑜顺眼了几分,无论瑾瑜如何狡猾,只要瑾瑜心存善念就不足以担忧。   心软的人,从来都会先输一头。   瑾瑜口中谢恩,心中对华元帝的认知又多一层,比起狠毒,他根本及不上华元帝的十分之一。   俗话说君无戏言,华元帝金口一开,柳振宁和宁肇一家的孩童结局已定,自己也算遵守了诺言。   处理完这件事,瑾瑜却没有告退,又道:“陛下,微臣还有一事。”   “嗯?还有何事?”   瑾瑜低着头,道:“想必陛下已经看过柳振宁与宁肇的大审奏章,南阳王并非反臣,还请陛下为南阳王正名!”   华元帝笔下一停,“你为何对南阳王一事如此上心?南阳王一族无一人生还,已是陈年旧事,翰林院修改史册还觉得不够?”   闻言,瑾瑜顿了片刻,沉声道:“微臣的妻子,是南阳王遗孤,有银锁为证,之前微臣所说的私仇便是这条,宁肇和柳振宁,与微臣的妻子乃血海深仇。”   “臣,斗胆请求陛下,愿以平叛之功抵消,换陛下一纸平反诏书,昭告天下,还臣妻子该有的身份。”   华元帝沉吟一瞬,道:“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曲折,你对妻子当真是一往情深。”   话说到这里,华元帝终于明白,为什么李全对拉宁肇下马这事如此尽心,原来除了此前所想的原因,还有这么一层关系。   “如此的话,朕准了,改日核实身份之后就拟诏书,昭告天下,归还你妻子郡王之女的身份。”   华元帝正在烦恼,以李全在平叛当中的表现,该给个什么奖励比较合适。   好在瞌睡来了有人送枕头,李全主动提出以平叛之功抵消,只为给妻子正名。   对于华元帝来说,这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盖个国印的事。   “臣,谢陛下。”瑾瑜拜谢华元帝,这次是真心实意的谢。   关于宁肇一事,他所有的部署,除了借机在华元帝跟前混脸熟,最重要的就是这一桩。   他承诺要把冬青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的讨回来,报仇,平反,归名,一样都不能少。   第二天还真有礼部官员登门问瑾瑜要冬青的身份证明,冬青没在家里,瑾瑜便回屋翻找出银锁递给这个官员查看。   虽然是走个过场,官员却很认真,查看了银锁内侧刻着南阳王和其王妃的名字,再看银锁新旧,确定是数十年前所造。   反臣大审过后,华元帝设了庆功宴,当场嘉奖这次平叛有功的官员。   挂帅大将汪一行首当其冲,加封为一品护国将军,虽然只是虚衔赠官,并没有实权上的叠加,但赐了护国将军府,荣耀万分。   陈君然因在廊州担任了半年通判,还在战起之际深入敌腹,成功抓住意图逃逸的宁肇夫妻二人,官品连升两级,回廊州接替柳振宁曾经的职位,任四品知府。   陈君然算是这次平叛中的最大受益者,年纪轻轻就当上四品知府,不知道羡煞多少苦苦熬资历的官员。   至于瑾瑜,本该是这次平叛的首要功臣,却没有任何嘉奖。   冬青随瑾瑜盛装出席宴会,她知道其中细节,本满心期待等着瑾瑜加官进爵,但是等到所有该嘉奖的官员受赏完毕,也没有听到瑾瑜的名字。   冬青很是疑惑,看向瑾瑜道:“瑾郎,是不是陛下对你有何不满?为何你本该居首功,反倒没有嘉奖?”   瑾瑜正想说什么,就听太监宣读诏书,将南阳王沉冤得雪一事昭告天下。   念完南阳王平反一事,又唱:“翰林院学士李全之妻陈冬青,上前听封!” 第94章 落定   冬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猝不及防的,她的父亲平反,自己的身份就要昭告天下了。   瑾瑜见冬青愣神,轻轻推了推冬青,满面温润笑容,如三月春风,“快上前听封领旨。”   虽然震惊,但在这百官宴席上,江山之主还坐在上首,容不得她怠慢。   迅速整理思绪,在百官及家眷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到一级丹墀上,双膝跪地。   华元帝第一次见到李全放在心尖尖上的妻子,不禁多瞧了几眼。   肤如凝脂艳若桃李,素腰一束身姿窈窕,顾盼之间美目清光流转,实乃佳人。   如此美人,怪不得李全对这个妻子很是上心,甘愿为一人折腰。   太监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宫殿,“翰林院学士李全之妻陈冬青,是忠良南阳王凤凌之后,现南阳王凤凌沉冤得雪,故,归还陈冬青郡王之女的县主身份,恢复本名凤尺素,父辈夫家平叛居功至伟,加封郡主,御赐封号凤阳,为凤阳郡主!”   “臣女领旨。”   冬青双手接过册封圣旨,起身面对众人,不急不躁,缓缓走下台阶。   宴会众人皆一睹风华,不愧是南阳王的女儿,天生带有不凡气韵。   目送冬青回到瑾瑜身侧站定,宴会席间泛起窃窃私语,议论着冬青的身世。   不知谁人说起,李全的妻子幼时沦落成乞丐,后是奴籍婢女,再来是一个商人,最后,南阳王平反,御赐封号加封为凤阳郡主。   众人不禁唏嘘,凤阳郡主福泽不浅,从反臣遗孤沦落成乞丐,最后竟能够平反成为郡主。   冬青拿着圣旨回到瑾瑜身边,问道:“瑾郎,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对吗?为何不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准备不是?”   瑾瑜笑了笑,道:“傻瓜,我说过会把你该得的东西拿回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想给你一个惊喜。”   “再说,你不需要准备任何事,只需要上前听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就是。”   冬青忍不住嗔了瑾瑜一眼,“当真是好大的惊喜,没想到,我们能一路走到这里,可惜你没有受到褒奖。”   “老实说,南阳王平反昭告天下和我的封号诏书,跟你是平叛首要功臣却没得任何封赏有没有关系?”   瑾瑜这次没有对冬青隐瞒,道:“我用平叛之功,换取南阳王举国正名,换你回归凤姓。”   冬青嘴唇动了动,半晌才道:“你是不是傻子?这个交易怎么看都不划算。”   “我的父母已经过世多年,无论天下人怎么看待他们,他们也不可能活过来,史册更正已经足够了。”   “而我,是不是郡主又何妨?不过是每年得八百石俸禄,多了一个虚衔而已,你居然用这么大的功劳换取一堆鸡肋?”   越说,冬青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瑾瑜为何突然变得不懂衡量?   按照她这么些年对瑾瑜了解,瑾瑜应该物尽其用往上爬才是,而不是换一些无大用的东西。   瑾瑜伸手捏了捏冬青的脸颊,笑道:“我也不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待你我,就让皇帝把我当做一个心软的傻子,过不了美人关。”   瑾瑜话说到这里,冬青有些了然,这就是瑾瑜之前所说的,一直迎合华元帝的喜好,成为华元帝手中的利刃,却又让华元帝感觉不到威胁,这就是长存之道。   瑾瑜这一步棋,换回南阳王一族的名誉,还让华元帝对瑾瑜放松警惕,心生好感。   毕竟一个会为反臣幼童求情,又会为了自己美丽的妻子正名而放弃加官进爵的机会,怎么看都不是枭雄之才,又何须花精力心存芥蒂?   瑾瑜步伐走得急,就算要加官进爵,当下也不是时机。   这么一想,冬青心里便宽了一些,她终究是商人本性难改,无论什么事,都想尽量利益最大化。   嘉奖功臣酒过三巡,宴会接近尾声,华元帝先行离场。   陈君然见状,跟随众臣跪拜送华元帝出门,立刻快步跟了出去。   “陛下!陛下请留步!”   华元帝听到陈君然的声音,抬手示意步撵停下。   “你有何事?”   陈君然行了跪拜大礼,双手给华元帝呈上一物。   “微臣一直在等面圣的机会,斗胆将这名单亲手交给陛下。”   华元帝让身侧太监去取陈君然手中的纸张,道:“这是什么名单?”   陈君然口吻笃定,“启禀陛下,这是微臣在反贼宁肇手下任职时,偶然得见宁肇一本流水名册,偷偷将其上名单誊抄下来,可惜当时限制颇多,只能抄下当先一人的细节。”   “因此人乃朝中高官,微臣不敢贸然交与其他人,只得斗胆冒犯,请陛下亲自定夺。”   闻言,华元帝面色微沉,既然这人官职高到让陈君然如此忌惮,权利肯定不会在六部尚书之下,甚至有可能是阁臣。   当下接过陈君然递来的纸张,打开一看。   纸上面赫然写着许韬的名字,名字下面写的是宁肇给许韬的好处以及日期,有理有据。   华元帝看向陈君然,“那本名册现在何处?”   陈君然眉头紧皱,道:“说来惭愧,微臣与护国将军搜遍整个湘王府和柳振宁家,都没能找到那本名册,只有书房盆中一撮黑灰。”   华元帝顿了顿,“你做得不错,退下吧。”   “是,微臣恭送陛下。”   陈君然伏在路边,等华元帝的步撵远去,才从地上爬起来抖了抖身上锦衣。   这下,瑾瑜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事也了了,可以安心回到廊州做知府。   在来今日宴会之前,瑾瑜专门差了府上丫头给他置办衣裳,临出门递给他一张纸条,让他借机把纸条递给华元帝,并且说方才那套说辞。   陈君然打开纸条看过,字迹与他的别无二致,若不是清晰记得自己没写过这张纸条,他都这分不清楚是不是自己所写。   不用想也知道,这纸条内容是瑾瑜从那本册子上搬下来的,顺便临摹了他的笔迹,方才那套说辞才说得通。   不管接触多少次,瑾瑜都能让陈君然再吃一惊,陈君然开始相信村长的说法,瑾瑜可能是被文曲星附了体。   这一张薄薄的纸条,加之模棱两可的说辞,足以把许韬彻底拉入深渊。   陈君然不知瑾瑜针对许韬有什么用意,但他选择效忠,瑾瑜一般不会无的放矢,瑾瑜位置高了对他同样有不少好处。   冬青看到陈君然的行迹,之前也看到过瑾瑜誊抄名册内容,知道陈君然追出去所为何事,只是心中还有些疑惑。   回家后才将疑问说出来,“瑾郎,许韬不会将你说出去,本已尘埃落定,为何还要将许韬拉下马?不如直接威胁于他,让他为你所用,否则就把他的名字说出去。”   瑾瑜一摊手,道:“许韬知道我曾上过宁肇的名册,就算能威胁他一时,留下终究是个隐患,而且内阁局势固定,我想搅乱它,内阁缺了一个阁臣,翰林院内诸人一定会对那个阁臣的位置虎视眈眈,就是不知谁会有机会成为内阁大学士。”   见瑾瑜有自己的打算,冬青便不再纠缠此事,许韬确实是个隐患,还是永远根除比较稳妥。   宴会过后,南阳王平反的诏书已下,举国上下陆续贴出告示,为南阳王正名。   冬青凤阳郡主的名头,也彻底在晋安流传开来。   而许韬,祸从天上来,他没得到任何风声,华元帝一道圣喻,家底被查封充公,他被革职入狱。   许韬以为是宁肇识破他的缓兵之计,将他供了出来。   审理时辩解,许韬就说宁肇已经疯了,纯粹是胡乱咬人,他是被宁肇诬陷的。   却被告知宁肇根本没有说过任何一个关于他的字眼,他这个辩解属于不打自招。   许韬有些茫然,百思不得其解,既然宁肇没有将他供出来,柳振宁也无意拉他下水,那他为什么会入狱?   坐在牢房里,将宁肇的事件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灵光乍现,他忽略了一个人。   李全。   李全崭露头角后,宁肇给他书信说过,让他照顾一下李全,他就借故给李全送了礼示意。   除了宁肇和柳振宁之外,李全是唯一知道他身份的人。   许韬不甘心,向上检举瑾瑜,又被告知瑾瑜也没有参与此事,一丝一毫都没有沾手。   许韬气急败坏,“你们这群蠢猪!”   哪个厉害角色是自己亲手办事的?不都是身居幕后运筹帷幄?   只可惜,无人理会他的咆哮,行刑当日,他就在宁肇的旁边。   只能庆幸,还好他没有牵连家人。   宁肇仰天狂笑,真是现世报,不管他挣扎或是不挣扎,李全都挥剑斩断他手中的稻草,让他沉入泥沼。   瑾瑜没有去观看行刑过程,他上辈子因为心脏不好,从来不看恐怖片,也对恐怖片没什么兴趣。   他只想确定,宁肇死了,宁肇全家都死了,冬青的大仇得报,这就够了。   常言道冤冤相报何时了,瑾瑜偏不信这个邪,他一次就把宁肇的所有希望斩尽杀绝,华元帝连宁肇的幼子都没放过,谁又能来找他报仇?   就算有人要报仇,也是找下达命令的华元帝寻仇,与他何干?   华元帝将瑾瑜当做手中的剑,瑾瑜亦是把华元帝当做手中剑,而且用起来挺顺手。 第95章 杖责   宁肇一党被处决,至此,南阳王和宁氏的多年恩怨落幕。   两代湘王的筹划,在近一年的战争中消亡殆尽,黎国唯一存留的异姓王被根除,华元帝完成先帝收回封地的计划。   陈君然面圣加官之后,拿上吏部的调任文书,准备启程回廊州上任。   若是不出意外,他这个廊州知府要做许多年,可以将家中老父接到湘廊安顿。   哪怕今生止步于知府,就算是地方官,好歹也是四品大官,掌一州之军事民政,陈君然觉得无憾,没有辜负村长含辛茹苦供他十年寒窗。   对此,陈君然十分感激瑾瑜,若非瑾瑜高瞻远瞩,他也许终其一生都混不到知府的位置。   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冬青几人给陈君然践行,自家人围在一起吃个饭。   陈君然斟满酒杯,起身对瑾瑜敬酒,“全哥,君然在此谢过,谢全哥给我立功升官的机会,此恩如山,若日后还用得上君然,君然必定唯命效忠。”   瑾瑜举杯回敬,笑道:“君然你言重了,虽然机会是我给你的,但抓住机会的是你自己,莫要妄自菲薄把功劳都放到我头上来。”   这话真心实意,陈君然品行端正十分可靠,可惜缺少些主见,想法局限性大,但只要给他明确指示,事情就能圆满完成。   陈君然腼腆笑了笑,仰头一饮而尽。   瑾瑜分明只比他大一岁,经过这次平叛事件,却让他生出一种仰慕崇敬且可靠的感觉。   再斟满一杯,对冬青道:“恭喜嫂子,得御赐封号加封郡主,乃万分殊荣。”   冬青的父亲南阳王是郡王而非亲王,冬青作为郡王的女儿按理只能封县主,但华元帝给冬青御赐了封号,加封为郡主,这就是一种荣耀。   冬青自然回敬一杯,“我不过是承了瑾郎的福,白捡来的郡主,这本该是瑾郎的嘉奖,却落在了我头上。”   瑾瑜剑眉微挑,眼角含笑,“我愿意,不过是一个平叛之功而已,换郡主的名头,值了。”   华元帝这一招连瑾瑜都没想到,把他该有的功勋加封给了冬青,除了一个好听的虚名,毫无实权,却让他心花怒放。   他的就是冬青的,他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冬青,哪怕实打实的功劳只换得一个虚名,他也乐意至极。   因为,名头也好听啊,从此以后,除了王孙贵族以外,冬青都不需要再对别人卑躬屈膝的行礼。   反而是旁的人,见了冬青要福身称一声见过郡主。   就这一点,瑾瑜很是满意。   看着瑾瑜和冬青含情脉脉的对视,翠枝小圆等人掩嘴偷笑,选择视而不见,默默低头夹菜。   毕竟这么多年了,她们从一开始浑身肉麻,到现在已经习以为常。   陈君然有些尴尬,本来是他在给冬青敬酒,结果冬青与瑾瑜之间浓情蜜意犹如实质,独留他干巴巴站在一旁。   这二人,一点都不像成亲数年的老夫老妻。   最后,陈君然将杯中琼浆饮尽,默默的坐回椅子上。   用过晚膳,冬青对陈君然道:“如今宁肇已死,你是廊州知府,湘廊间接属于你的地盘,你回去后,与湘棉商讨,代我们照看着长宁酒楼,利润对半分成。”   陈君然一愣,“这……不太好吧?”   虽然他成了四品知府,但照样算不上富有,他见过长宁酒楼的生意,每个月一半利润对他来说已经是十分的可观。   冬青唇角一弯,道:“没什么不好的,长宁酒楼生意不错,关了可惜。”   “我们一家人想离得近些,嫂子大哥和爹娘都不准备回去,对长宁酒楼是鞭长莫及,湘棉若能代为照管是再好不过,双赢。”   “冬青说得有理,这个提议,是我们商量过达成一致才与你说的。”   翠枝附和冬青,心里却还是有点心疼,若不是不想与家人分散两端,晋安和湘廊又离得太远,她根本舍不下长宁酒楼一半的收入。   陈君然沉吟一瞬,点头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我回去就与湘棉说,我们会好生经营的。”   瑾瑜拍拍陈君然清瘦的肩头,“嗯,酒楼的收入和你的俸禄足以让一家人过得富足,慢慢累积,回去后做个清正廉明的好官,不要让任何人抓住辫子。”   “自然!”   陈君然满口应下,瑾瑜如此照顾他,又是赐予机会升官又是赠他家底,他怎么可能贪赃枉法自毁前途?   翌日,瑾瑜携冬青将陈君然送出晋安城外,目送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这般,也算还了村长和陈君然一份情。   当初是陈君然借瑾瑜书本,为他引路考了科举,村长善举将冬青收作干女儿,让冬青得以入籍。   瑾瑜一一记在心上,人不能忘本,所有恩情瑾瑜都会加倍还回去,反之亦然,湘王一族就是很好的例子。   谋反一事尘埃落定,晋安又回归平静,众朝臣按部就班各司其职,维持一国运作。   瑾瑜复过上两点一线的生活,中间全是幸福的插曲,瑾瑜当下很满足,其余的东西,需要徐徐图之。   李老汉等人操劳了大半辈子,来到晋安突然过上富庶人家的生活,每日闲得发慌,很是不适应。   不禁找上小圆和李林,想问几个差事来做。   倒是让小圆有些为难,道:“老夫人,太爷,大爷大夫人,不是小圆不给你们找差事,只是差事都有掌柜伙计们在做,几位都是老爷的直系家眷,夫人还是御赐封号的郡主,几位去做这些事也太跌份了。”   王氏眉头轻皱,略有惆怅,“想当年,能在镇上当个伙计都让村里人羡慕,如今却变成了跌份。”   见几人愁眉苦脸,李林道:“因为立场不同,当初我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当伙计比下地挣钱多,自然让人羡慕。”   “现今全兄已经是翰林学士,虽然官品俸禄不高,但是地位超然,再让自己的父母哥嫂去做伙计,只怕是要遭人诟病。”   “俗话说百善孝为先,全兄是官老爷,父母却还要亲手干活,无论其中什么原因,世人都只看表象,全兄的名声一下就完了。”   “这么严重?”李老汉被吓得不轻,只是想找点事做,结果牵扯这么多。   小圆点头,“嗯,就是这么严重,若实在闲得无聊,大爷和大夫人可以拿出积蓄开几个小铺子,雇个掌柜看着,每日去巡视几圈,有零花又是主子,不掉价。”   李林和小圆对视一眼,道:“没错,所有事宜我与小圆都会搭手,看账之类慢慢学就是。”   他知道小圆的想法,翠枝和大狗年轻,还可以学会认字看账,从小事入手,慢慢适应高位者的生活。   冬青一直在拓展家业,待日后翠枝指不定能帮上冬青。   翠枝几乎没有多想,道:“这个可以,不管事大事小,好歹是个事,应该够我们消磨时间了。”   更重要的,是她手里没有自己的家业心中就不踏实。   当初在湘廊或是山河县时,好歹是有个小小的点心铺子,每个月都有自己的进项。   如今虽然衣食无忧,要买什么冬青都不会苛刻,但吃穿用度凡事要伸手,干等着冬青每月发放例钱,总感觉什么地方不对。   小圆喜笑颜开,“既然这样,那小圆便去与郡主说一声。”   翠枝对此没有异议,其余三人潜移默化之下都以翠枝为首,翠枝说行那就没问题。   小圆办事从不拖沓,当日抽空与冬青说了这事。   冬青从账目中抬起头来,道:“可以,人手随意差遣,他们需要什么就给什么。”   对于赚钱这事,冬青完全赞成,蚂蚱再小也是肉,能赚多少赚多少。   小圆正要出去,冬青又叫住小圆,道:“既然嫂子她们闲得紧,你找几个教习嬷嬷,让她们了解一下各种礼节和仪态,莫要等日后临头闹了笑话。”   “是,郡主,小圆这就去办。”   小圆退出去后,冬青又想起李林,便让人去叫了李林过来。   李林一拱手,道:“郡主,不知找在下有何事?”   冬青打量李林一瞬,在晋安待久了,李林褪去不少浮躁,变得圆滑世故,倒是越发出色。   “你在晋安已经站稳脚跟,是否考虑把父母接到晋安来?”   李林微讶,没想到冬青会关心他的父母。   “我一直有给家中写信,他们有来晋安的意愿。”   冬青抬眼一笑,“那你空几天吧,手上的事情暂时转交给我,你去整理一下,等你父母过来有个地方安顿。”   李林看得一呆,而后立马低下头去。   不管看多少次,冬青的容貌总是让人目光流连,李林不禁在心里骂自己肤浅。   但是想想冬青的手段,李林觉得冬青内在与外貌不相上下,好像自己也不是那么肤浅。   “多谢郡主记挂,我这就去将事情整理移交。”   目送李林离开,冬青视线下移,看向自己的小腹,伸手抚摸一把,貌似凸起来一些些,小家伙长得还挺快。   寻思给小家伙取个什么名字好,也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不知长得像自己多一点还是会像瑾瑜多一点。   如果是儿子,一定要像瑾瑜才好,英俊又睿智。   思绪正飘远,却听外面院子里传来求饶的声音。   冬青不得不收回思绪,“寻春,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正说着秋霜推门进来,道:“郡主,老爷刚从翰林院回来,一个仆妇打骂三狼被老爷撞见,老爷下令把那个仆妇杖责后送去庄子上做苦力呢。”   冬青出门去,只看到仆妇被家丁拖了下去,一行又哭又喊。   “瑾郎,出什么事了?”   瑾瑜让下人见识到什么叫做变脸,本来冷峻的面色看到冬青时立刻冰雪消融。   “无事,惊到你了吧?你先回去。” 第96章 凛冬   看瑾瑜一惊一乍,冬青觉得好笑,道:“不过是训个奴才,我哪有那么金贵,这样就能被惊到?”   瑾瑜难得显露一些赧然,“我对此没什么经验,总而言之你不要操劳不要受到惊吓,我害怕。”   “好啦,我会注意的,你与我说说,方才是怎么回事?”冬青心内一片柔软,说不上来为什么。   瑾瑜简略说了一下事情始末,方才被拖下去的仆妇是洒扫婆子,负责整理收拾院子。   三狼从外面回来带些脏东西,还把院里栽种的名贵花卉踩了几株,婆子觉着三狼不过山野村夫带进来的灰毛畜生,拎着扫帚就打三狼一顿。   很不巧,恰好被进门的瑾瑜看见,就有了刚刚的一幕。   说起这件事,瑾瑜脸色一沉,看向在场的下人,“从今往后,若再让我看到谁敢对三狼下手,直接杖毙。”   “另外,谁再敢在背后议论我父母与哥嫂,同样打死了事。”   一些下人见风使舵捧高踩低,背后说李老汉等人粗鄙无礼眼界低,如今还敢明目张胆打骂三狼,若是不杀鸡儆猴,只怕奴才都要爬到头上去了。   瑾瑜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人善被人欺,买这些人回来,他尽量不做践踏人权的事,拿报酬干活,你情我愿。   没想到,人的劣根性难除,见他与冬青从未严厉苛责很是和善,就开始碎嘴,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见瑾瑜是动真格的,一群下人忙跪倒在地,口中应是,连连说着恭维之语。   自家主子太过和善,让他们忘了,两个主子,一个是一步步走上来的翰林学士,另一个是御赐封号的郡主。   二人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愿意对他们好是下人的荣幸,发起狠来便是雷霆之怒。   冬青见火候差不多,就挥手道:“散了吧,谨记老爷的话,否则我也爱莫能助。”   “是,谨遵郡主教诲。”一众下人松口气,起身畏畏缩缩退开。   瑾瑜神伸手搀着冬青往里走,“如何?今天我们的小宝贝乖吗?有没有乱动?”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道:“瞎说,这才几个月?孩子还不会乱动呢。”   “唉……你这样要维持近十个月,想想都觉得十分辛苦。”瑾瑜扶冬青坐定,由着寻春伺候脱下常服。   冬青笑着摇头,“不辛苦,事实上,我每天都觉得很开心,盼着孩子快些长,也好快些跟我们见面。”   “我也盼着他快些长,快些从你肚子里离开。”   瑾瑜示意寻春和秋霜退出去,紧挨着冬青坐下,“我血气方刚正值壮年,这小家伙却要让我干巴巴守着你这么久。”   听完这话,冬青一愣,顿了数个呼吸才道:“瑾郎……这,这几个月我都不能伺候你……”   “嗯。”瑾瑜没有多想,“你打算怎么补偿我?”   他还有些别的花样,足以玩到孩子出生,如果冬青愿意的话。   冬青咬了咬红唇,道:“寻春和秋霜都不错,懂礼数守规矩,长得端庄清秀。”   “嗯?”瑾瑜听得云里雾里,他们不是在说另外一件事么?为什么话题突然就转到寻春和秋霜身上去了?   冬青垂眸,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瑾郎你也是官老爷,不再是平头百姓,有几个妾室也是正常的,你看中谁抬上来就是。”   “……你在说什么?”瑾瑜一个头两个大,他刚刚是不是说错什么话让冬青误会了?   冬青声音低了些,“虽然我很不愿意,但还是要遵守三从四德,做一个让你无后顾之忧的贤妻。”   瑾瑜难以理解,“你就是这么做贤妻的??”   这算哪门子贤妻?主动提议让丈夫睡别的女人,在瑾瑜看来太过病态,根本不正常。   若不是冬青说这样她很不愿意,他都要觉得冬青不在意他了。   冬青抬眼看一眼瑾瑜不可置信的脸,突然红了眼眶,“我就是如此小气善妒,就算有了妾室,你也不能喜欢她,只能解决需求!”   看冬青快要哭出来,瑾瑜心里一慌,忙把冬青拉入怀里抱紧。   “你是不是傻?自己提起这事来自己说,自己幻想一些不存在的事,然后又自己难过。”   “我不会有妾室的,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什么三从四德女戒之类就让它见鬼去,你任何东西都不必遵守,只需要一直在我身边,就够了。”   “我今生别无所求,只愿一生一世一双人,结发白头。”   “真的?”   虽然了解瑾瑜的脾性,但冬青突然害怕,因为人是善变的,有钱有权之后变样的大有人在。   瑾瑜在冬青额头落下一吻,“自然是真的,我给你写个状子吧,若我变心别人,我净身出户,所有田宅家业都归你。”   说罢,瑾瑜看到冬青眼睛仿佛亮了几分,眼圈还红红的,眼睛却亮晶晶的。   “那你写,署名手印一样不能少,若你变心别人,你的家业孩子和父母嫂子都是我的。”   瑾瑜忍俊不禁,“过分,孩子也就罢了,本来就有你一半,但你居然连我父母嫂子都要!”   嘴上这么说,却真的提笔将冬青说的所有要求写在纸上。   若李瑾瑜变心,染指妻子以外任何女子,李瑾瑜净身出户,不带走任何一件东西,包括父母哥嫂儿子,和当前名下所有东西。   写完署了全名,摁上手印递给冬青,“如何?”   反正他不可能食言,无所畏惧。   冬青接过看了看,满意的点点头,仔细收在盒子里。   哪怕最后不再是当初最好的样子,她至少还有钱啊!   看着冬青精明算计的小模样,瑾瑜暗自偷笑。   冬青是忘了,家业都是她一手打拼出来的,从头至尾都是她一个人的,自己只是跟着沾光而已。   不过无所谓,只要冬青放心就好。   日子接近年关,瑾瑜事物比较繁忙,各种折子诏书祭祀不间断。   小圆帮着翠枝开了两个小铺子,李老汉夫妻二人跟着忙进忙出,也算过得充实。   李林的父母来到晋安,跟王氏几人倒还合得来,经常约着去逛个街,庙里上个香。   冬青的身子六个多月,已经显怀,以前穿的衣裙都穿不上了,只得找了裁缝进府重新定做。   小圆亲自给冬青选的料子,柔软亲肤。   看着冬青圆溜溜的肚子,小圆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孩子快要出生了。”   冬青笑道:“这才六个多月呢,还有一段时间。”   冬青没有错过小圆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当初遇到小圆时,小圆胎落,血染长街。   小圆之前在青楼遭受毫无人道的避孕措施,那次大夫说过,小圆之后可能再也怀不上孩子的。   “小圆。”   听冬青唤她,小圆回过神,“嗯?郡主有什么事?”   “你年纪不小了,该为自己打算打算,不要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   小圆一笑,“小圆这条命是郡主给的,为郡主做什么都行,自己没什么好打算的。”   她几年前就已经想开了,帮冬青挣钱没什么不好,冬青也给她不少银钱,把她当做家人,所以她没什么需要打算的,吃得好穿得好有人关心。   冬青无法强求,她不过是希望小圆过得更好一些,但小圆的问题一时半会儿也打算不好。   “不说这个,快要过年了,批些银子下去,给府里的下人都做一身新衣裳,过个喜庆的年。”   今年这个年,算是瑾瑜在晋安站住脚之后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年。   过年最重要的就是团圆,之前的年翠枝大狗和李老汉夫妇都没在晋安,而且那时正值瑾瑜在算计宁肇,没有彻彻底底的过个好年。   “一会儿就去办,天气越来越凉,郡主你可要注意保暖,现在正是关键时期,着凉连药都不能喝,郡主就该遭罪了。”   小圆絮絮叨叨,让冬青注意身子,她是被自己的经历弄得心有余悸,生怕冬青怀着孩子时出什么岔子。   冬青只得应下,“好啦我知道了,你们一个两个都一个样,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照顾自己的。”   怀孕这么几个月,冬青总觉得有点不一样的感觉,思来想去,终于想起来是什么。   虽然别人家怀孕的人也是重点保护对象,但挂在嘴上的是孩子,让怀孕之人好生养着,别伤了孩子。   而她正好相反,家里人天天念叨让她好生养着,别累坏了自己,着凉了自己遭罪,肚子里的孩子仿佛都被遗忘了。   明明家里人很看中她肚子里的孩子,可全家人都在关心她,只有她关心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不知道长得怎么样。   这感觉……说不上来的微妙。   腊月上,天空开始飘起了雪花,晋安比廊州更靠北,天气更加寒凉。   瓦上墙上都结了霜,北风呼呼的吹,碎雪随着风向在空中打着圈儿往下落。   冬青被小圆捂得厚厚的,手里抱个暖手炉坐在窗边,从缝隙看着院子里几株明艳的红梅发呆。   瑾瑜从翰林院回来,带进一身寒气,冬青转脸看向瑾瑜,“回来了,快将衣裳换下晾着,过来暖暖身子。”   或是寒风吹得太厉害,瑾瑜面色有些说不上的阴郁。   冬青问道:“怎么了?今日事情不顺利么?”   瑾瑜顿了顿,道:“有人带了南阳王的玉佩敲响宫门前的大鼓,声称他是南阳王的独子,凤灵均。” 第97章 拜访   闻言,冬青呆滞了片刻,确认道:“南阳王的独子?”   瑾瑜颔首,“对,他是这么说的,南阳王凤凌的独子,凤灵均,手持南阳王的玉佩前来晋安,敲响了皇宫正门前的大鼓,要皇帝主持他认祖归宗。”   “那我岂不是要有个兄弟?”   冬青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银锁里的那张纸没有说她还有个兄弟。   如果这事是真的,她终于有了一个亲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亲人。   瑾瑜眉头微皱,道:“我没见到那人手里拿的玉佩长什么样,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特质能证明那就是南阳王的玉佩,但我远远见着那个人了。”   顿了顿又道:“外貌气韵与你相差十万八千里,拍马都赶不上,我实在无法相信他跟你是同一个父母。”   冬青斜了瑾瑜一眼,“你好歹是翰林学士,不知道莫要以貌取人这个道理么?亲兄弟也不一定会长得一模一样,你与大哥除了身型相似之外,也没有太多一样的地方。”   瑾瑜沉默一瞬,“话虽如此,但我总觉得事有蹊跷。”   冬青笑了笑,“无论它多么蹊跷,圣上不是吃素的,瑾郎你不用操心太多,若是真的我便多个亲人,若是假的,圣上自会处理,冒认王爵子嗣可是大罪。”   “对了,那人如今在哪?”   瑾瑜答道:“嗯?你想如何?那人不是独自前来,身边还跟了个妇人,二人被皇帝差人带去寓馆暂住,等待核实身份。”   “如果没有意外,你作为南阳王的女儿,不多时就会有人来告知你此事细节,所以我才直接回来没去掺和,以免多此一举做无用功。”   “说的也是,那我们暂时不用做什么,等礼部与我们说了细节,再去打算。”   冬青想得很开,事到如今,多一个亲人不多,少一个不少,她懒得费神去纠缠这事。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送来文书,上面写了凤灵均从敲响鼓声开始的所有情况。   击鼓之人自称凤灵均,年龄二十有一,手里拿的玉佩,是开国太祖赐给南阳王的信物,世间独一无二。   有这个信物的,只是南阳王和湘王而已,两个王爷信物的图案有所不同,都是上等玉石打磨而成,分别刻有两个王的封号。   南阳王的信物是火麒麟图案,刻有“南阳”二字,湘王的信物是风麒麟图案,刻有“湘”一字。   湘王的信物在宁肇败北后被华元帝收回粉碎,南阳王的信物则不见踪影消失二十多年。   而如今凤灵均手里拿的,正是那枚火麒麟刻字南阳的玉佩。   凤灵均携带的那个妇人,据凤灵均所说是他的母亲,名字唤作夕黛,夕黛是南阳王妃的贴身丫鬟,也是当年南阳王的通房。   当年南阳王府被围时,凤灵均的母亲夕黛才四个月身孕,南阳王见脱身无望,就把信物交给夕黛,让夕黛从王府逃了出去。   也就是说,凤灵均是南阳王的遗腹子,夕黛从南阳王府逃出去后,生下凤灵均抚养成人,直到南阳王平反,才让其带上信物前来认亲。   说得有理有据,年龄对得上,信物也是真的,基本上等于板上钉钉。   瑾瑜家里人听说这件事,皆是面面相觑。   李林看向瑾瑜,问道:“全兄,你怎么看?”   瑾瑜看着眼前的文书,道:“我怎么看都无关紧要,这人手里有南阳王的信物,没有任何证据表明他所说不实,他要求认祖归宗并无什么不妥,已经成了定局。”   小圆道:“那凤灵均作为忠良之后,而且是南阳王唯一的儿子,若认祖归宗,他将承袭南阳王的爵位,成为新一任南阳王。”   大狗睁大了眼睛,惊讶不已,“还有这等好事?带个信物上门,直接就能做王爷了!”   翠枝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冬青:“既然是真的,我们要不要与他见见?也好让冬青多了解一些关于自己父母的事?”   冬青抬眼,道:“暂时不用见,礼部会跟凤灵均之前籍贯所在地核实,确认凤灵均说的属实,待归位诏书下来再见也不迟。”   瑾瑜思索了一会儿,“就照冬青说的来,等朝廷官员帮我们查个清楚再说。”   王氏左右看一眼,道:“就算我们急也没什么用,瑾瑜又不负责这方面的事宜。”   冬青无奈道:“既然如此,我会做好多一个同父异母弟弟的准备。”   那张纸上分明说她的父母浓情蜜意,结果多出来的弟弟与她竟不是一母同胞,人家是有母亲的,难免有些落差。   话虽如此,瑾瑜却一转身就与礼部打听凤灵均的籍贯,他不负责这方面的事宜,但不代表他不能查探。   凤灵均和夕黛户籍所在地是幽州桢城,据凤灵均所说,他们在桢城有个家,还有些生意,不大不小。   夕黛从南阳王府出去后,怀着身孕嫁给现在的丈夫,用从南阳王府带出去的东西起家过得滋润,所以丈夫对凤灵均这个白捡来的儿子一视同仁。   瑾瑜不得不说佩服,当年夕黛这么快就能找到一个背锅侠,还一家人相亲相爱过了二十多年。   无论是真是假,瑾瑜已经差人彻查,从事情最开始的地方入手,搜寻所有南阳王事件中活下来的幸存者。   偌大的南阳王府,下人林林总总百余个,总会有几个漏网之鱼。   之前以为南阳王府是满门尽灭,连下人都没有活下来几个,左右无关痛痒,瑾瑜也就懒得追究。   但没想到,除了把冬青带出王府的那个丫头,又冒出另外一个怀了遗腹子贴身丫鬟,还拿着南阳王的信物。   这让瑾瑜不得不深究,查个明白才好,以绝后患,免得过些日子冬青又多个妹妹之类。   他不想任何人利用自己死去的岳父岳母来谋取好处。   不过,因为暗地里查探,而且是陈年旧事,可以追寻的线索太少,瑾瑜查探的进度并不算喜人。   礼部送去桢城核实身份的文书,因时日尚短,暂时没得到地方官回应。   在得到结果前冬青准备不动声色,凤灵均母子却已按捺不住,主动朝李府递了拜帖,要见被加封为郡主的冬青。   别人主动拜访,自然不能避而不见,冬青只得设宴,等二人上门。   在第二日傍晚,夕黛携凤灵均来到李家,冬青也终于见到这个自称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弟。   凤灵均外貌并没有瑾瑜说的那般不堪,身型匀称五官周正,不说有多英俊,却也不俗。   夕黛已四十余岁,因保养得当,不是十分显老态,只是眼角脖颈有不少皱纹,双目略显浑浊。   凤灵均正值年少意气风发,很是恣意飞扬,对瑾瑜一拱手,“李翰林,幸会幸会。”   瑾瑜和颜悦色,“幸会,入座吧,边吃边聊。”   凤灵均也不含糊,在丫鬟的指引下落座。   冬青和瑾瑜暗自打量这二人举止,夕黛举手投足都很得体,确实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丫鬟,至少不是小商户能培养的。   比较下来,凤灵均相对就差了些,市侩气息很重。   一轮下来,冬青没能看出个所以然,二人跟凤灵均所描述的情况没太大出入。   凤灵均之所以市侩,是因为他出生就在桢城那个不大的家里,成长过程中一直受环境影响,哪怕有个大家婢女的娘,对此也无法左右。   除此之外,冬青感觉那个叫夕黛的妇人一直打量于她,当她回望时又发现妇人没有看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这位伯母,您可否与我说说,当年南阳王府是什么样子?我的父王母妃又是什么样子?”   夕黛听了冬青发问,对冬青行了一礼,不疾不徐,道:“回禀郡主,南阳王府与旁的王府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挂了南阳王府的牌子,王爷和王妃都是很好的人,天人之姿,公认的金童玉女。”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没有显露任何有用的东西。   一顿饭下来,冬青只是想打听自己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并没有别的意图,却感觉夕黛在有意防守,好似并不想让冬青和南阳王夫妇扯上关系。   乍一看,还以为凤灵均和夕黛真的只是单纯来吃个饭的,因为二人没有任何多余的举动,用过饭就离开了。   凤灵均和夕黛离开后,瑾瑜与冬青相视一眼,“你感觉到了吗?”   冬青点头,道:“感觉到了,真正厉害的角色,是夕黛,凤灵均一直以夕黛马首。”   “还有,她似乎很不愿意提起与我有关的事,莫不是因为我的母妃?”   瑾瑜道:“这个说不好,越接触越感觉像是真的,毕竟跟你没交集的人一般不会像夕黛那种表现,如果凤灵均陈述的是事实,夕黛作为偏房,不待见主母的孩子就说得通了。” 第98章 核实   冬青微一愣神,南阳旧事于她而言太过虚无缥缈,当年的她尚在襁褓,不记得任何相关事宜。   只可惜,南阳王府被一把火烧了,她的娘家人也被连带灭门,她甚至无法知道自己的父母生成什么模样。   如今平反又有何用?不过是活人蒙荫,冤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虚无一片。   “若凤灵均真是父王的儿子,那就随他去吧,反正圣上不可能将封地还给南阳王,只能挂个虚名。”   瑾瑜唇角动了动,“自然。”   万一夕黛和凤灵均只是贪图那个虚名呢?   挂着王爵的名头,怎么着都比一个不大不小的商户来得体面。   而且夕黛看上去不是一个好相与的角色,一开始就大张旗鼓,打着冤死忠良独苗的名头,逼得皇帝不得不好吃好喝招待着二人。   按照夕黛所表现的手腕,桢城那边大概已经处理得当,不用多久就会收到地方官核实信息的文书。   到时候一成定局,凤灵均承袭南阳王爵位便尘埃落定,成为新一任南阳王。   而夕黛将利用华元帝不会归还南阳王封地这一点,从华元帝手里捞好处。   例如给凤灵均安排一个内城职位,还有赏赐各种府邸田宅。   这些东西完全有值得冒险的价值,从而导致凤灵均有极大可能是冒认的。   本来不管凤灵均如何,都与瑾瑜和冬青无一文钱关系,但凤灵均和夕黛打着南阳王的旗号,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心里总有些膈应。   寒风吹了数日,空中终于有一丝丝光亮,露出浅白蔚蓝的颜色。   只是没有多少温度提升,暴露在外的肌肤依然片刻就凉得彻底。   凤灵均的事件没有对冬青产生太大影响,冬青揣着身子,与小圆一起忙里忙外,准备拾掇过一个欢欣年。   瑾瑜得空时看了一眼府中账目,一看吓一跳。   “我们每个月开支这么多吗?”   冬青点头,“嗯,府上下人不少,口粮都是一个不小的数,庄子上的人也需要开销,外加各类杂七杂八的用度,每个月开支都差不多要这个数。”   瑾瑜感叹道:“每个月花出去这么多钱,身在其中却一点感觉都没有,还好你基础打得扎实。”   冬青逐渐用手中的钱购买了不少土地,有两处离晋安城还有些距离,坐马车都需要两天路程。   除了在晋安的铺子和酒楼,冬青与李林已经着手做比较大的生意,雇车队从江南一带购入特色产物,拿到偏北的地区转卖。   在冬青的计划中,这只是第一步,她准备在黎国境内建立倒卖网,把一州烂大街的特色倒卖到另一个州,如此在州界间相互转手,怎么都是赚钱。   瑾瑜只觉得冬青志向远大,这事情说起来容易,实际实施起来却有诸多限制。   虽然确实能赚到很多钱,但是其中的运营费神费力,通讯与交通都算不上发达。   细枝末节加起来,瑾瑜光是想想就觉得头大,感觉比他在朝中勾心斗角还难上数倍,冬青却要事无巨细的安排。   不过还好,冬青有小圆和李林搭手,这二人都是能力出众且可靠的人。   李林已经在招兵买马,开春后他亲自带领车队出发,一路购进东西,一路又卖出去。   从晋安到江南来回走一遭约摸需要半年时间,但半年时间都在赚钱,还能见识半个黎国的风土人情,李林很喜欢这个差事,干劲十足。   为此,冬青还让瑾瑜去找了华元帝,欲请几道举国通行的路引文谍,方便行事。   华元帝正在推行商业发展,听到瑾瑜的请求并没有回绝,但华元帝不是省油的灯。   询问瑾瑜若他签发文谍让冬青的车队四通八达,瑾瑜能拿什么回报他。   瑾瑜只得承诺,若日后生意大成,每年分出一成利润为黎国百姓修桥铺路,兴建水利。   得了瑾瑜保证,华元帝这才满意的将文谍路引批给瑾瑜,相当于每年除了应缴纳的税款外,还能间接得到一成利润用在国库社稷上。   冬青对瑾瑜开出的条件没有异议,每年花一成收入买御批路引,能减少很多限制,物超所值。   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待李林的车队组建完成,就可以踏上征程。   冬青有一间自己的书房,里面摆的,全是举国上下有关每个地方的书,还有一张详细的黎国地图。   瑾瑜经常能看到冬青对着地图写写画画,大约是在规划路线。   每次看到这个画面,瑾瑜都觉得冬青要去打自己的江山,挖空心思把黎国能用的商业价值完全发掘。   到了大年三十,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年夜饭,虽然每一天一家人都这般坐在一起吃饭,过节时气氛很不一样。   李老汉和王氏穿得喜庆,暗红印花袄子,坐在最上首,看着桌上的后辈,笑得合不拢嘴。   其次是李林的父母,对李林能勾搭上瑾瑜这件事很满意,要不然李林根本不可能赚这么多钱,让他们在国都定居。   可能还在青山县守着那个布店,天天追在李林屁股后面逼他念书考取功名。   李林的母亲秦氏视线扫了一圈,觉得有些惋惜,对王氏道:“大姐你倒是好,两个儿子都娶得贤妻,孙子满地跑,咱们小林也老大不小了,却没个着落。”   “可惜大姐你没有女儿,若不然咱们小林也算是生得端正有几分能耐,我们可以打个亲家。”   这么一说,李林佯装不乐意,“娘你怎么说话呢?我岂止生得端正,我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能力出众。”   王氏叹口气,“小林说的对,只可惜……我这把年纪,就算有女儿可能也已经成亲了。”   李林被王氏一夸,有点过意不去,摸着鼻子干咳了一声,“别老说我啊,咱们吃菜吃菜。”   秦氏瞅着秀丽的小圆,更是觉得可惜,若不是小圆曾经是风尘女子,她对小圆倒挺满意的。   小圆长得好有能力,又没有牵绊,秦氏对小圆各方面都中意,就是过不去小圆曾是风尘女子这道坎。   “要不大伙儿帮忙寻访着,有合适的姑娘就请个媒人去说了来,小林你莫要挑三拣四,俗话说先成家后立业,娘都是为了你好。”   翠枝在喂小向书吃鱼,看了大狗一眼,笑道:“是啊,我与大狗在成亲之前也没见过呢,都是父母定下的,这些年照样过得很不错。”   大狗挠一把后脑勺,腼腆笑了笑,连声应是,他也觉得挺好的。   三狼趴在桌子边上,有一个丫鬟给它布菜,吃得欢实还抬头应景吠了几声。   府上所有人都觉得让狼上桌很稀奇,还要人伺候,但谁让家主发话了呢?   当真是人不如狼。   旁人点头附和秦氏,瑾瑜对此不置可否,若让他娶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为妻,他是拒绝的。   犹记当年与冬青第一次相见时,他都没想要跟冬青成亲,还想着给冬青找个去处。   结果没接触几天,他就沦陷了,这种事实在说不好。   李林愁眉苦脸,“哎哟娘,这好好的年你非要给搅和了,你不也孙子满地跑了吗?大哥都三个儿子了,二哥也有一儿一女,你居然觉得不够??”   秦氏不乐意道:“这能一样吗?再说你大哥二哥都还在青山县,娘就想抱你生的。”   李林眼看情况往自己不能控制的方向发展,赶紧设法扯开话题,免得真搅了过年的气氛。   翠枝几人跟着小圆找的教习嬷嬷学了不少礼仪,却很少用上,瑾瑜和冬青作为家主很随和,自家人相处时用不着那些虚的东西。   但是从初一开始,晋安大小官员之间会相互走访拜年,瑾瑜作为近些年升迁最快的翰林学士,登门造访的人自然不少,大家伙的应酬就变得多了起来。   冬青身子越来越重,不适宜长久待客,很多时候都是翠枝在招待客人。   翠枝本就七窍玲珑,应付起人来一点都不含糊,再有小圆加持,还像模像样的。   看样子乐在其中,冬青心里高兴,她就知道翠枝缺的只是机会,若生在富贵人家,少不得又是一个手腕扎实的当家主母。   看样子日后她能轻松不少,家里一些事可以让翠枝处理了。   另外一边收到了桢城官员的上奏,凤灵均所说属实,夕黛当年确实是以流民的身份进入桢城,通过上缴税银入籍当地,凤灵均也确实不足月便出生。   夕黛如今的丈夫亲口确认,当年夕黛嫁给他时已不是处子,且怀有身孕。   但凤灵均这些年并不叫凤灵均,而是随了现在的父亲姓苏,叫苏俊。   不过这点事无伤大雅,毕竟之前南阳王一直背着谋反的黑锅,凤姓很罕见,夕黛不敢坦白真相让凤灵均姓凤是在情理之中。   这就相当于核实了凤灵均和夕黛的说法,凤灵均就是南阳王的亲生儿子。 第99章 事实   收到桢城送来的文书,瑾瑜没有什么感觉,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内。   夕黛看上去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一下就会被拆穿,她便不敢带着儿子前来冒认。   如今只能听命行事,等待自己的人核实消息。   瑾瑜目前没有自己的侍卫,只能动用手中人脉,让下放到幽州的刘知州暗地查探。   这个查询范围比桢城的地方官广得多。   桢城的官员只需要找到苏家,询问附近的人家,再查询夕黛入籍旧档,就能完成核实。   而刘知州要从南阳城开始,呈发散状向四周搜寻,以求找到当年跟南阳王有关的人物。   所以时间上也相对增加,消息比桢城的文书来得慢。   瑾瑜考虑到当年冬青是在幽州与廊州的交界处被捡到的,除了让幽州的知府下令寻找,也让陈君然这个廊州的知府着手。   不止要从南阳城向四周找,还要从两州交界处开始。   让周边的每个县令,查二十年前由奴籍转入良籍的适龄女子,先把携带冬青出逃的婢女找出来再说。   从语气上来看,将冬青从南阳王府携带出来的那个婢女,地位不会在夕黛之下,应该与夕黛同为内院贴身丫鬟才对。   说不定与夕黛还是熟识。   既然同是内院的大丫头,就能知道当年南阳王是不是真的与夕黛有一腿,夕黛又是不是真的怀了四个月身孕逃出去的,从而导致今天的局面。   瑾瑜不太相信南阳王会把信物交给一个怀孕的通房,而不是交给自己和正妃的女儿。   若说那时候凤灵均已经出生,南阳王还来不及与正妃生下儿子,为了留住血脉将信物交给夕黛还情有可原。   但是,就算夕黛说的是事实,那时候她不过四个月身孕,南阳王怎么可能知道怀的是男是女?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嫡长女,而把信物交给一个没有定数的丫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合情理。   然而此事还没完,核实消息的折子没来得及递上去,晋安内开始流传凤阳郡主是冒认的。   谣言的源头,不用想也知道是夕黛和凤灵均。   整个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完整的版本是夕黛与人话家常时说漏嘴,说当年她作为王妃的贴身婢女,也是南阳王的通房,却比王妃先一步怀孕。   大门大户的主母都不会允许妾室偏房先生下长子,所以夕黛得知自己有身孕的消息,为保住自己的骨肉不敢声张。   直到四个月时开始显怀,她又要在王妃身边伺候,再也瞒不下去,王妃发现后决然给她赐了堕胎药。   悲痛欲绝的夕黛没想到,还来不及将亲手将自己未成形的孩儿送上黄泉路,南阳王府突逢变故,惨遭灭门之祸。   南阳王不得已才将信物交给怀了亲生骨血的夕黛,让她保住凤家唯一的血脉。   所以当年南阳王与王妃并没有诞下任何子嗣,她不知道所谓的凤阳郡主是从何而来。   但是因为凤阳郡主已经被加封为郡主,而且丈夫是五品翰林学士,她只是一个小小商户,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开口提及此事,怕遭到凤阳郡主和李翰林的打压灭口。   瑾瑜听闻这件事简直怒火中烧,这个夕黛当真是编的一手好故事!   将自己塑造成狗血言情故事的苦情女主角,人家南阳王的正室王妃反倒成了迫害她的恶人。   不仅如此,还把他和冬青拉下马,用舆论做武器,护住自身,中伤他人。   他就觉得夕黛之前跟朝廷官员说的版本有明显漏洞,原来夕黛还有后招。   如此一来,所有情节都对得上,还顺便除掉了冬青,当真是完美。   这个谣言瑾瑜不打算告诉冬青,背着冬青勒令家里所有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不允许在冬青面前提及一丝一毫。   冬青怀有身孕,情绪波动本来就比较大,这件事对冬青影响肯定不会小。   家人是冬青半辈子的执念,好不容易确定自己的身世,瑾瑜不会让它出任何变故。   瑾瑜并不在意当年事实如何,他会把夕黛和凤灵均这贪心不足的母子碎尸万段,无论多少版本的故事,他最终会将故事定版。   旧事随风远去,说的人多了,就会变成事实。   世人只需要知道,冬青是南阳王唯一的血脉,南阳王夫妇很爱冬青,出于无奈才将冬青送出王府,并非有意弃她。   李家所有人都没见过瑾瑜这个神情,一向温和的人发起怒来,让人心惊胆战。   可惜冬青并不是好糊弄的,没出半天时间,冬青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出乎意料,冬青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没有表现得如瑾瑜那般愤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哦……他不仁我不义,这下,我们是不是能尽全力弄死他们?”   瑾瑜愣愣点头,“嗯,我正准备着手弄死他们。”   看来是他把冬青想得太软弱了,物以类聚这个说法从来都没错。   冬青躺回榻上,眯着眼睛道:“既然这样,我最近十分嗜睡犯懒,你设法拖延,等我们的消息回来,想一个两全之策,即保全圣上的颜面又让夕黛自食恶果。”   瑾瑜看着冬青犹如一直漂亮又华丽的慵懒小猫,忍不住笑开了。   单膝下跪牵起冬青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南阳王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儿子,华元帝一定是最不高兴的那个。   因为按黎国的律例,女子不能承袭爵位,若某个王爵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他过世后爵位就会被回收。   华元帝的性情,巴不得南阳王一族没有一人活下来,就算平反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还南阳王一个忠良的名头而已。   很不巧,南阳王还有一个女儿在世,又有瑾瑜从中加持,他不得不给冬青加封号昭告天下。   好在冬青是女子,除了封赏时的赏赐,每年也就八百石俸禄的损失,顺便能不着痕迹抵消掉瑾瑜的功劳。   总体来说,华元帝对这件事还是挺满意的。   但如今南阳王的信物现世,手持信物的是个男子,声称自己是南阳王的儿子,而且大张旗鼓出现在晋安。   除非华元帝想背上薄情寡义糟践忠良的名声,否则只能将南阳王该有的东西尽数还给凤灵均。   哪怕有借口不将封地还回去,也少不得要将南阳王的爵位复位,再给凤灵均一大笔好处。   至少要与幽州这块封地相差不多的好处,其贵重可想而知。   有这层原因,瑾瑜拿着桢城的文书,直接去宫中求见了华元帝。   瑾瑜在上书房走得勤,堪堪比阁臣稍差一筹而已,俨然一副圣宠加身的势头。   华元帝对瑾瑜时不时的求见习以为常,反正多数时候都是给他带好处来的。   或是对实务的见解对策,或是来求御批路引顺便出资帮助黎民百姓,何乐而不为?   “臣,拜见圣上。”   “平身,爱卿此次又要给朕带来什么妙策?”   华元帝紧了紧身上大氅,让宫人将暖炉再加热些,早春的天气,让他感觉穿多少袄子都不顶用,寒凉之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瑾瑜站起身来,道:“这次……只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微臣并没有任何东西进谏,只是带来了桢城的文书。”   华元帝动作一顿,“呈上来。”   把文书从头到尾看一遍,华元帝手一松,将文书摔在书案上,捏了捏眉心。   “爱卿总不能只是为了给朕送一纸文书还专程跑一趟吧?说吧,爱卿有什么想法?”   瑾瑜道:“因臣的妻子是南阳王嫡女,臣不相信凤灵均与那妇人所说的事,或许臣带了私人情感,但此事疑点甚多,还请陛下彻查!莫要让小人得了利!”   华元帝止不住叹息,“如今箭在弦上,各方面查探之下证据齐全,你再让朕下令彻查,岂不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且已经过去二十余年,要如何彻查?”   瑾瑜从袖口拿出一张折痕明显且微微泛黄的纸张,“这是凤阳郡主贴身银锁中的纸张,当年从南阳王府出来的,不止夕黛一个婢女。”   华元帝接在手上一看,眉头紧锁,“还有这事?这纸张你之前为何不拿出来?”   瑾瑜满面惭愧,道:“微臣以为无关紧要,却没想到扯出一连串乌七八糟的事,倒还成了一条线索。”   这张纸当然不是银锁中的那张,那张已经被冬青烧掉,当时南阳王并没有平反,让别人知道是要连带一族的大罪,冬青手快,一扬手就将它丢在炭盆里去了。   瑾瑜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不会用上,结果没几个月,冬青就多出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张,是瑾瑜凭记忆临摹的,字体一模一样,为增加年代感,还特意从翰林院库房的角落摸了一张泛黄的纸来写,用的墨也是劣等,比真的那张还像真的。   华元帝将纸还给瑾瑜,道:“就算如此,大黎地大物博,百姓众多,要从中找一个隐匿多年的婢女只怕是大海捞针,找上几年也不一定有结果。”   瑾瑜一拱手,道:“正是因为如此,微臣着手在幽州南阳城搜寻,外加凤阳郡主被捡到的两州交界处,已经近两个月时间,应该快要有消息了,微臣想求陛下拖延一段时间,暂不要降旨赐封,待确切核实此事再说。” 第100章 临盆   听完瑾瑜的请求,华元帝只是低低“嗯”了一声便不做他话,等待瑾瑜的下文。   华元帝喜欢与瑾瑜说话,每次都考虑了全局,不用他再操心,只需要等瑾瑜说出决策,他觉得可行首肯就是。   瑾瑜已经习惯,反正他也喜欢掌控全局的感觉,道:“至于如何拖延,可从嘉奖已故南阳王的忠勇入手,以蒙荫的方式降在夕黛和凤灵均身上。”   确定华元帝不反对,瑾瑜接着道:“若陛下不弃,微臣连诏书都已经打了腹稿。”   华元帝点头,道:“说来听听。”   “南阳王尽忠先帝,为国捐躯亲者随行,今确认南阳王唯一的儿子尚在人世,为嘉奖南阳王之英勇,择天时地利人和之吉日,复爵典礼隆重举行。”   “民妇夕黛与苏氏一门抚养忠良之后有功,当荣华与共,即刻将苏氏一门从桢城接到晋安,同参南阳王复爵大典。”   说罢,瑾瑜问道:“陛下以为如何?桢城距晋安路途略远,快马来回都要近两月,而马车一来一回更是需近三月时日,再让接引的侍卫有意拖延几许,典礼日期又往后推移一段,半年时间就出来了。”   “此举没有破绽,不仅彰显陛下胸怀仁慈皇恩浩荡,又能达到拖延时日的作用,为真实身份的核实争取足够时间。”   华元帝抚须颔首,“嗯……不错,你这就去拟诏书,与礼部通气,宣旨后朕就派人去接引桢城苏家。”   “臣,遵旨。”   瑾瑜低首退出上书房,卑微的神色一收,轻车熟路离开,回翰林院拟一纸诏书送去礼部。   圣旨一出,夕黛与凤灵均俨然成了让人羡慕的人物,皇帝如此大动干戈,最后恢复爵位肯定有不少好处,凤灵均能得到的职位一定不低。   还有不少人好奇,传言中凤阳郡主不是南阳王的血脉,但这次的圣旨没有说如何处置凤阳郡主,不知道最后华元帝会让凤阳郡主何去何从。   这是一个难题,因为冒认不是小事,但凤阳郡主的丈夫政绩突出,是华元帝跟前的红人。   而且凤阳郡主的丈夫又是晋安出了名的夫人至上,怎么可能放任凤阳郡主被问罪?   华元帝将进退两难,问罪不合适,不问罪也不合适。   世人猜测不断,却不知道,这道对苏家大力嘉奖的圣旨,是凤阳郡主的丈夫向华元帝提议,并且亲自草拟的。   接到圣旨,凤灵均喜形于色,“娘,圣旨都已经出来,这下咱们算是彻底赢了!”   夕黛把圣旨摊开,仔细看了一遍,好似没有什么短处,却还是道:“你最好不要得意忘形说漏了嘴,就算复位大典已经举行也不一定万无一失,何况如今什么都还没有,凤尺素的名字没出现在圣旨上。”   凤灵均拍着胸脯道:“那是自然!我们在晋安这么许久,我何时有说错过话?”   事成之后他就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这种殊荣以前想都不敢想。   想了想,凤灵均又道:“既然我们不费周折就能成功,为何要费尽心思将凤阳郡主拉下去?我看着凤阳郡主不是恶人,同为南阳王的血脉,待我封王之后相互扶持岂不是更好?”   夕黛面色一沉,厉声道:“你懂什么!凤尺素已经怀孕了,若留她待在南阳王女儿的位置上,日后生下儿子,指不定就把你从南阳王的位置上挤下去!”   “娘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不要心怀妇人之仁,凤尺素是南阳王与南阳王妃的嫡亲血脉,留她不得!”   说到此处,凤灵均下了决心,别的事都好说,会把他从南阳王的位置上挤下去就不行,必须除掉以绝后患。   思来想去,夕黛还是觉得有些不放心,便带上帷帽,去找一个人探探口风。   一路急行,来到西门街,敲响一座大宅侧门。   过了片刻才有仆人来开门,将夕黛迎了进去。   等待夕黛的人,是华元帝唯一的兄弟烨王黎华。   “本王已经按你的说法让流言散播,本王那个皇兄也下旨奖赏你们,你又有何事?”   夕黛摘去帷帽,道:“王爷,民妇只是觉得那个圣旨太过完美,你可在朝中听到什么有关的风声?”   烨王一摊手,道:“本王被勒令禁止过问朝政,你说本王能听到什么风声?再者,完美有何不好?本王亲爱的皇兄最爱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夕黛唇角弯了弯,“话对如此,但民妇不信王爷真就一点风声都听不见,我们之前说好的,王爷帮忙成事,俊儿日后谋得实差便听王爷差遣,唯王爷马首。”   无论夕黛有再多计策,在晋安都是孤家寡人,没有任何势力和任何人脉。   可想要成功上位还把冬青拉下马,朝中有人脉是必不可少的。   更可惜的是,她们之前只是幽州小城一户小商户,拉拢任何人都不会有效果。   但夕黛怎肯善罢甘休?就找到上被华元帝放逐在晋安的烨王。   烨王对华元帝十分不满,却只能束手束脚,朝中大部分人不愿意冒险与他接触。   夕黛对烨王说明自身优势,华元帝不归还封地,凤灵均能得到的职位肯定有不小的实权。   只要烨王帮忙达到她想要的效果,新任南阳王就是烨王的盟友。   烨王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哪怕他翻不起什么大浪,能给华元帝添堵也是极好的,他绝对不会错过这种机会。   见夕黛提起这茬,烨王端起茶盅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最好是如此,你放心吧,朝中没有针对你们二人的动向,礼部正在选吉日部署大典,圣旨应该没有问题。”   夕黛松口气,道:“那可有关于凤阳郡主的消息?”   烨王摇头,“也没有,你的消息只是在民间谣传,你并没有正式向礼部说明,礼部又不是闲得没事干,还能主动来管民间谣言?”   夕黛沉默片刻,“多谢王爷,民妇这就告退。”   夕黛离开烨王府后,直接去礼部将之前散播在晋安的故事又说一遍,要求礼部派人手保护自己与凤灵均,怕凤阳郡主为了保住郡主的身份而对她下狠手。   礼部官员无奈,只得记录在案,上报后给夕黛拨了两个侍卫,等待上面的指示行事。   做完这些,觉得万无一失,夕黛才安心在寓馆等待苏家人被接到晋安。   瑾瑜身在翰林院,经手许多折子,夕黛的事没两天他已经知道,只觉得可笑。   华元帝与他站在同一阵线,再去看夕黛做的各种功夫,就像是在看小丑卖丑,万分滑稽。   还担心冬青对她下狠手,只怕是被迫害妄想症已药石无医。   聪明人从来不脏自己的手,别说夕黛只求到两个侍卫,就算夕黛有两队禁军,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得了华元帝支持,瑾瑜在此事上的行径大胆了许多。   苏家人被带离桢城后,瑾瑜奏请华元帝降旨,在幽州廊州范围内寻找南阳王府旧人,甚至是南阳王妃娘家的旧人。   圣旨大意是,南阳王平反,要重修史册,所以寻找当时知道细节的人,无论什么地位,只要前来说明细节都有重赏。   重赏金额最高达到了一千两,是瑾瑜自掏腰包。   华元帝喜闻乐见,用别人的钱办自己的事,根本没有异议。   人性都无法抵制重赏的诱惑,如果确实知道当年的事,肯定不会放任这笔巨款从眼前溜走。   这般举动与之前暗地查探户籍双管齐下,效率翻倍。   夕黛夫家所有人都被接引离开了幽州,所以他们没有收到任何一点相关的消息,更不可能给夕黛通风报信。   毕竟是瑾瑜掐好了时间的,夕黛鬼头鬼脑,避免节外生枝,还是封锁消息为上。   不出两月便寻到几个接触过南阳王或者南阳王妃的人,已经在送往晋安的路上。   甚至因为重赏的原因,一些无关人员冒充南阳王府下人,想浑水摸鱼领赏赐。   幸而瑾瑜有先见之明,在圣旨里加了冒领重罚,杀鸡给猴看。   让那些准备滥竽充数的人好好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本事骗过朝廷官员?是不是值得为了银子赌上性命?   瑾瑜陆续收到两州地方官员递的奏折,四处加起来,最后送往晋安为证人的有五人。   两个女子三个男子,其中还有一个七旬老翁,一个五十余岁的农妇。   七旬老翁和一个男子自称是南阳王妃娘家的仆人,另外三个则都是南阳王府上阴错阳差逃过一劫的下人。   两个女子中其一,与夕黛年龄相仿,是五人中唯一一个查户籍中标,又自己上官府承认是南阳王妃贴身丫头的人。   瑾瑜心里有谱,若不出意外,这个叫“朝月”的女子,就是当年携带冬青逃出南阳王府,但半途打退堂鼓把冬青扔下的那个婢女。   这日瑾瑜刚到翰林院没多久,屁股还没坐热,就有通报说他府上的仆人在门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告知他的夫人要生了。   瑾瑜一愣,而后撩起常服下摆,一阵风似的冲出翰林院,一路往家里跑去。   虽然瑾瑜算的日子差不多就在这几日,但没有个确切的数,今早他起床时冬青都还睡得香甜,没想到这一会儿的功夫就要生了。   来通报的仆人看到一道人影窜出来,忙拼命跟随瑾瑜的脚步,奈何实在跟不上,最后只能看着自家人高马大的主子在前面飞奔得越来越远。 第101章 大典   路上行人甚至没能看清奔跑之人的脸,只看到一头戴乌纱身穿官袍的人从身边呼啸而过。   不禁大眼瞪小眼,这是哪个官老爷?竟然如此不顾仪态在路上狂奔!   瑾瑜远去后,跟在他后边的家丁才气喘吁吁路过,路人对他行注目礼,让他很是尴尬。   谁再说文人墨客手无缚鸡之力他第一个不同意,他家老爷明明是拿笔杆子吃饭的,蹦哒起来比他这个干力气活的厉害多了!   瑾瑜赶到家里时,冬青已经进了偏院的耳房。   冬青提前布置了偏院,床铺灶台一应俱全,取一间屋子做产房之用。   府里丫头仆妇忙紧忙出,有条不紊。   瑾瑜为尽力保证冬青万无一失,快要到临盆这个月,便寻了晋安城最好的两个稳婆,让其在府上待命。   所有事宜瑾瑜都提前顾及到了,如今倒是不至于手忙脚乱,但他依然难以避免的心慌。   瑾瑜来到偏院,看到小圆等人都站在院子里,急忙问道:“冬青怎么样?一切都还好吗?”   翠枝道:“稳婆给冬青摸过,说位置很好,孩子也没有太大,只是冬青要遭罪,但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一切都会没事,你不用太过担心。”   “这就好这就好……”瑾瑜嘴上应着,来回踱步的行径却将他的慌张暴露无遗。   说完全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么大的孩子要生出来,想想都觉得心颤。   好在稳婆说胎位是正的,孩子不算超重,让瑾瑜又多几分信心。   瑾瑜不止担心冬青出意外,冬青要遭罪他也如同在油锅里煎熬。   木质的墙壁并没有很好的隔音效果,在院子里能听到冬青断断续续的闷哼,持续很长时间。   时间越久,瑾瑜就越觉得火烧火燎焦躁无比,这种感觉很不好,恨不得冲进去与冬青分担一些。   但这只是前奏,瑾瑜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忘记时辰忘记饥饿,只听屋里的声音越发大声和痛苦。   瑾瑜感觉那声音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上来回的挫,在不热的天气里出了一身汗。   旁边小圆看着瑾瑜走来走去,面色发红,额头上爆起青筋,双目近乎赤色,实在有些难看。   不由得担忧道:“老爷,您还好吗?要不您去歇一会儿,看样子应该是快了,这里有我们招呼着,没什么大碍的。”   “不!我就要在这儿等着!”   瑾瑜声音有些大,吓得四周的丫头一个激灵,而后匆匆低头忙碌,不知道自家老爷这是什么毛病,要当爹了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王氏安慰道:“你不要这般跟自己过不去,娘与你嫂子都是过来人,一切都是正常的。”   瑾瑜抬手抹了一把脸,他知道这是正常的,但情绪根本由不得自己控制。   终于,一声响亮的哭声传来,瑾瑜紧绷的状态放松,天空仿佛都亮了几度。   一个稳婆在屋内收尾,另一个抱了孩子出来报喜。   “生了生了!是个少爷,母子平安!”   听到母子平安,瑾瑜才算彻底松了口气,看一眼自家粉红粉红皱巴巴的儿子,直接绕过稳婆朝屋里去了。   一行走一行说:“大吉大利,全府有赏!”   稳婆一愣,本来要把孩子递给他爹的,结果孩子他爹只是看看就绕开了,让她一下子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王氏忙不迭的凑过去,把孩子接在手里,“哎呀看看这秀气的小样儿!跟咱瑾瑜和冬青多像!我又有个大孙子啦!”   府里下人看到瑾瑜的做派,第一反应跟稳婆一样,觉得这个孩子是不是不受宠。   按理来说不应该啊!老爷与夫人分明十分恩爱,夫人又是头胎生子,这嫡长子应该被老爷放在心尖上才是。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主子的事,轮不到她们置喙。   瑾瑜跨进屋子,没有通风的屋子湿热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一股子血腥味。   稳婆看到穿着官服的瑾瑜,忙放下手中的盆行礼。   “参见翰林老爷,这里还未收拾干净,老爷还是不要进来的好,以免晦气。”   瑾瑜摆手道:“不用多礼,你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打了帘子走到床边,冬青面色有些惨白,殷红的唇失了血色,看上去有气无力。   幸而生产过程很顺利,过不了多久冬青应该就能恢复的。   坐在床边握住冬青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夫人辛苦了。”   冬青唇角弯了弯才睁开眼睛,眼里光彩依旧,看到瑾瑜两手空空后却一愣,“我们的孩子呢?”   瑾瑜也是一呆,道:“我以为你为他遭了这么多罪,暂时会不想看见他,就没抱进来。”   冬青忍不住白了瑾瑜一眼,“哪个母亲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生下孩子会不想看见他的?我还没好好看孩子就被抱出去了,你赶紧去抱回来我看看。”   瑾瑜赶紧起身,“好好好,我这就去抱,你别激动也别乱动,乖乖躺着。”   瑾瑜一出来,数双眼睛直溜溜看着他,看得他都有点不自在。   “那什么……冬青要看孩子,娘你把孩子给我一下。”   王氏会心一笑,“好好好,来,小心一点。”   瑾瑜看着小小的儿子,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只得小心翼翼捧在手里往屋里走。   孩子才有瑾瑜两个巴掌大,显得十分脆弱,让他不自觉的,走路都开始轻手轻脚,说不出的滑稽。   翠枝不禁笑出声,想当初大狗抱小向书也是这般模样,但是用不了多久就会很顺手的。   瑾瑜捧着儿子来到冬青身边,递在冬青跟前,“看,这是咱们的儿子,虽然目前一点也看不出我俩的样子。”   冬青把孩子接到手里,望着孩子笑得眉目弯弯,瑾瑜觉得冬青仿佛在散发柔和的光辉。   “儿子要取个什么名字?”   瑾瑜道:“你功劳最大,你说了算。”   冬青揣着这孩子快一年,睡觉都睡不踏实,半梦半醒护着肚子,吃东西得忌口,还有最开始的妊娠反应。   更别提最后撕心裂肺的痛楚才能把孩子生下来。   瑾瑜全程陪伴,却只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什么忙都帮不上。   冬青沉吟一瞬,道:“叫玉白。”   瑾瑜问道:“可是有什么寓意?”   冬青摇头,笑道:“我喜欢白玉,纯净无暇,而且玉白二字简单好写。”   瑾瑜莞尔,“那还真是一个很大的理由,就叫他玉白吧。”   对于名字瑾瑜不怎么在意,顺口简单就行,前世他的名字就叫李瑾瑜,不得不说写起来确实挺多笔画挺麻烦的,特别是小时候刚学写自己的名字时。   定下名字,瑾瑜叫来奶娘随行,把冬青裹个严实,一把抱回正房,放到大床上躺好。   照顾冬青吃了点清淡的东西垫胃,之后才将冬青取的名字告诉众人。   大狗哈哈一笑,“取名字这活特别难做,当初我们家向书的名字可真是难倒我了,还是翠枝机灵,取了个这么好听的名字。”   李老汉一摊手,“反正我们家族谱早就没了,也不知道字辈是怎么排的,随便取,取好听的就行。”   王氏附和笑道:“对,总比你爹那一辈大壮二壮来得好。”   说罢,又道:“咱们家现在不是有钱了吗?改天娘去给你们找个大夫,好生调养身体,多生几个。”   闻言,翠枝看了大狗一眼,道:“我一直在调养身子呢,向书才两岁多,不急。”   王氏道:“怎么不急?向书是小,但你跟大狗的年岁去了,一转眼就要近三十,怎么着也得再生两个才好。”   瑾瑜叹了口气,“顺其自然吧,我们的话……得看冬青意愿,不然就领着玉白一个也挺好的。”   “饭你们吃吧,冬青不能吹风,我去屋里陪她吃。”   瑾瑜专门做了有关产后护理的功课,别无所求,只希望冬青恢复得跟之前一模一样,别因为生孩子落下什么病根。   冬青才将近二十三岁,身体复原能力还是挺强的,只要尽心养护,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因为冬青生孩子,瑾瑜招呼都来不及打就从翰林院回来,也只能在家一天,第二天得照旧去翰林院。   瑾瑜就需把要注意的事项逐一列给奶娘和两个贴身丫头,让府里上下好生照看着冬青,确保无一遗漏才安心离家。   他不仅要顾着冬青的身体状况,还得着手将夕黛一家人送上断头台。   现在三月中旬,距离侍卫出发去幽州过去两个月时间,苏家人大概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苏家人约摸再是两个月能到达晋安,而瑾瑜的证人才找齐五个,还没有汇合。   要等五个人从廊州和幽州的各个县城汇合到湘廊,由陈君然差人护送到晋安,应该会比苏家人稍慢一步。   但是不急,苏家人到晋安后,还要等待礼部安排的吉日,又能拖延一段时间。   除了正事,瑾瑜现在每天都盼着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让人上瘾。   冬青没有娘家人,孩子出生的消息是送去了湘廊,告诉村长。   另外就是通知还在清水沟的大伯家,虽然这些年交集甚少,但好歹也是李老汉唯一的直系亲戚。   时至四月十四,冬青出了月子,给小玉白办一场满月酒,晋安大部分官员都让自家夫人上门随礼。   遗憾的是因为距离关系,一个月时间不足以让村长收到信赶来晋安吃满月酒,别说更远的清水沟。   所以小玉白的满月酒只有身在晋安的人参与,远方的亲戚没办法赶来。   这场满月酒是翠枝操办的,因为冬青在月子里瑾瑜不允许她做任何事,生意上交给了小圆,家里的事暂时交给翠枝。   最重要的就是产后这一个月,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不能劳累。   于是冬青这一个月就在全家和府上下人的看护下,按时吃饭喝汤,躺累了在院子里走走,看书都被瑾瑜限制时间,以免用眼过度。   为防止冬青无聊,瑾瑜专门找了说书的和戏班子,每天给冬青说上一段唱上一曲。   再逗逗小玉白,日子也还算有趣,冬青甚至没觉得有多难挨,这一个月就过去了。   今日满月酒,冬青已经恢复得差不多,气色红润,面上白嫩有光泽,又能与翠枝一起应酬宾客,不再被护得严丝合缝。   瑾瑜很欣慰,看样子冬青确实恢复得不错,除去上围涨了一圈,旁的没什么差别。   上围涨了这件事,瑾瑜是喜闻乐见的,托小玉白的福,他也能饱口福。   更欣慰的是,经过一个月时间,小玉白长开了,白白嫩嫩胖嘟嘟,眉眼都有冬青的韵,很是招人喜欢。   倒是冬青有点担忧,说好的儿子长得像爹才好,为什么小玉白现在看上去跟她比较像?   儿子要是长得像她,岂不是显得不够男子气概?   人家向书就长得比较像大狗,小小年纪虎头虎脑的,让冬青羡慕不已。   满月酒的宴席上,冬青还看到一个她不想看到的人。   夕黛和凤灵均竟然也来吃小玉白的满月酒。   本想视而不见,假装没有注意到夕黛,奈何夕黛与凤灵均直直走了过来。   “恭喜郡主喜得麟儿,郡主真乃大福大贵之人。”   冬青淡淡看了夕黛一眼,道:“过誉了,拜你所赐,现在晋安城内都说我是假冒的凤阳郡主,你再来说我是大福大贵之人,不觉得脸热吗?”   夕黛面色微沉,没想到冬青这般不留情面,连虚情假意的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郡主这是什么话?我不过是道出当年事实,郡主有一个厉害的夫婿,就算不是南阳王的血脉,不也照样稳坐郡主之位么?”   冬青笑了笑,声音冰冷,“你胆子可真不小,如今没有诰命在身不对本郡主行礼就罢了,还敢对本郡主我来我去,你觉得……本郡主该不该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名?他日若是让你母子二人得了封号诰命,岂不是要藐视皇威?”   此前对夕黛敬重有加,冬青作为郡主还称夕黛为伯母,奈何人家不承这个情,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凤灵均正想发作,夕黛暗自咬牙,扯着凤灵均对冬青行了跪拜全礼。   “民妇参见凤阳郡主。”   冬青拿出华元帝来压人,夕黛不敢争执,所谓说多错多,要是让冬青抓住口头的把柄,加之华元帝睚眦必报的性子,只怕是凶多吉少。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封爵大典过后,凤灵均就是南阳王,比冬青的地位高,到时再来收拾冬青不迟。   冬青睨了二人一眼,“嗯,免礼,退下吧。”   夕黛拉着忿忿不平的凤灵均退开,凤灵均一把甩掉夕黛的手,道:“为何要对她卑躬屈膝?过一段时间我就是南阳王,她不给我这个弟弟留情面,我也不用顾及姐弟情分,不给她好果子吃!”   “住口!你这么浮躁,日后封为南阳王也成不了大事!”夕黛忍不住训斥凤灵均,对比凤尺素,凤灵均简直劣质不堪。   夕黛等得焦灼,华元帝的圣旨是正月下旬下达的,也是那时候叫了侍卫去幽州桢城接苏家人来晋安参加南阳王封爵大典。   侍卫是快马赶往桢城的,一个月左右到桢城绰绰有余,而现在已经四月中旬,过去三个月了,居然还没带着苏家人回转晋安!   凤灵均被夕黛训斥,更加不忿,“要成什么大事?我承了父亲的王位,还能得诸多赏赐,大富大贵高高在上过一辈子难道还不是大事?”   夕黛恨铁不成钢,道:“大事就是你有没有本事守着这些赏赐和名头大富大贵过一辈子!忍一时谋一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   凤灵均想了想,道:“好像挺有道理,还是娘聪明,那就听娘的。”   夕黛叹息,若不是她自己不能直接继承南阳王的爵位,何必拖这么个缺根筋的儿子一道?   关键这个儿子是半瓶醋,时不时觉得自己了不起,不想受她管控,让她疲于应付。   这次来吃冬青儿子的满月酒,只是想来看看风向。   结果一个满月酒宾客满座,连首辅徐千章和晋安几个世家都差人送了礼。   凤阳郡主是冒认的这件事,丝毫没有影响到李家的地位。   夕黛从烨王那里打听过李全这个人,知道李全是个厉害人物,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如今看来,想要拉凤阳郡主下马,得先从李全入手。   如果李全不受圣眷,没了华元帝的名头,他夫妻二人便什么也不是。   瑾瑜远远感受到夕黛看他的目光,那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善,应该是对他起了什么坏心眼。   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本以为夕黛是个厉害角色,只可惜“贪”字害人。   夕黛太贪心了,本来安分做个商户衣食无忧就很好,但看南阳王平反,便钻了空子想名利双收。   贪图名利就罢了,竟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于他们夫妻。   若他能被一个妇人轻易拉下去,就不可能走到如今的位置,也不可能在华元帝跟前晃悠。   满月酒过后,瑾瑜收到陈君然的书信,说五个证人已经汇合,确认过南阳王没有通房侍妾,只有一个女儿。   五人在侍卫的护送下上路了,估计一个多月能到晋安。   信件比人走得快,基本半个多月能从湘廊送到晋安,如今收到信件,也就表示那五人至少上路半个月了。   看样子再是半个多月,五人就能到达晋安。   四月二十五,这边五个证人还在路上,苏家人已经到了晋安。   华元帝和瑾瑜的计策没有告诉礼部,礼部见人到齐了,就按照之前圣旨上旨意,着手定下大典日期。   大典定在端午节之后,五月初八举行。   礼部专程安排了官员,去给凤灵均和苏家人教授礼仪章程,以便大典当日不出岔子。   苏家人自然心花怒放,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能面圣,还能受到皇帝嘉奖,日后锦衣玉食跻身高门大户。   夕黛的丈夫苏齐也摒弃前嫌,一家子其乐融融。   苏齐一开始听夕黛说凤灵均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简直犹如晴天霹雳,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居然是个野种!   但夕黛跟他说了事情始末,慢慢的就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还觉得挺幸运。   要不是阴差阳错养了南阳王的儿子二十多年,他便不会有今天的境遇。   反正他另外还有两个儿子,那俩绝对是亲生的,到时候亲生儿子也沾南阳王的光。   一晃就到了五月初八,大典在吉时举行,华元帝正装坐在上首,苏家所有人盛装出席,凤灵均更是穿上了玄色蟒袍。   瑾瑜的证人在授封前堪堪抵达晋安,忙带往大典举行现场。   因为有个七旬老人,身子骨算不上好,路上颠簸又较大,稍微耽搁了几许。   大典上乐声阵阵,丹墀上的礼官已经在唱礼。   “南阳王之子凤灵均,上前听封!”   凤灵均顺着丹陛一步步直上,来到授封官跟前站定,等待其将南阳王的冠冕给他戴上。   “且慢!”   下方传来一道喊声,原来是瑾瑜带了证人前来,制止凤灵均被加冕。   若凤灵均成为南阳王,哪怕只是一刻,瑾瑜都觉得是对他岳父和冬青的侮辱。   夕黛看瑾瑜从中作梗,立刻呵斥道:“此乃圣上钦定大典,为南阳王加冕,你好大的胆子敢高声喧哗中断大典!”   瑾瑜没有理会夕黛,对华元帝道:“还请陛下听臣一言,陛下眼前的人,是幽州桢城苏家血脉,名为苏俊,与南阳王没有一丝一毫的血缘关系,我有证人。”   凤灵均有恃无恐,“你胡说,我就是父王的亲生儿子,恐怕是你捏造的证人罢了!”   华元帝不动声色,假装不知瑾瑜的行径,道:“既然你有证人,那便传证人上来,若有一字虚假,按欺君论处!”   “臣,遵命。”   转头对外大声道:“传证人面圣!”   殿门外便有宫人引路,带了五个人走进大殿内。   夕黛本老神在在,她就不信李全如此神通广大,能把散落各地的寥寥几个知情人找出来。   看清五人的面孔后,面色陡然巨变,过去这么多年,李全竟然能将这人找到!   朝月显然也看到了上首的夕黛,一时心情略微复杂。   当年她和夕黛同为南阳王妃的贴身丫鬟,也同时从狗洞里逃出生天,没想到如今是以这种方式再见。   五人对华元帝行礼后,逐一介绍自己当年与南阳王府的关系。   朝月打头,上前道:“民妇朝月,当年与夕黛一样,同为南阳王妃的贴身丫头,夕黛手腕内侧有一块青色胎记,爱慕王爷,却并非王爷通房,出府时也没有身孕。”   “南阳王与王妃,只有一个女儿,事发当日,王妃将县主交与我二人,给诸多细软,让我们抚养小县主成人,不求名利,安乐一世即可。”   冬青在旁边,眼眶有些发热,她的母亲,一定是个温柔的女子。 第102章 因果   华元帝看着场中一场大戏,示意一旁的官员,道:“查看夕黛手上的青色胎记是否属实。”   夕黛只觉晴天霹雳,朝月不应该出现在这加冕大典。   却不容反抗,袖口被拉开,在小臂内侧果然有着一块不规则的青色印记。   夕黛心思一转,狠狠盯着朝月,“你这个贱妇!血口喷人!爱慕王爷的人岂止我一个?你不过是望而不得嫉妒我罢了!”   说罢,夕黛转向华元帝,“陛下一定要为民妇做主!陛下圣心清明,莫要让小人得志忠良寒心呐!”   华元帝抬手制止夕黛的哭诉,看向朝月,“你且说完,再来论个是非曲直。”   朝月得了圣喻,接着道:“民妇当时年纪尚小,突遭变故没了主心骨,抱着小县主慌慌张张与夕黛逃出南阳城外,不知何去何从。”   “夕黛对民妇说,那些人发现小县主没在其列一定会追查,我们二人再抱一个婴孩太过显眼,不如分开走。”   “民妇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夕黛主动提出照顾小县主,分摊细软她占大头,民妇觉得并无不妥,只拿了五百两银票,剩下的多半银票与金银首饰尽数归了她。”   “而后夕黛抱着小县主,带着许多金银远去,自此我二人分道扬镳,之后的事民妇一概不知。”   说着,目光幽深看了夕黛一眼,“至于南阳王的信物,民妇与夕黛分开时,玉佩正系在小县主的襁褓之上。”   按照现在这个事态,夕黛一定是扬手将小县主丢弃,自己带着王妃给的细软过得衣食无忧。   如今居然还想鸠占鹊巢,此等行径实在令人发指!   朝月心中自嘲,当初自己真是蠢得无可救药,白白让夕黛独吞了那么多东西。   夕黛本就暗暗爱慕南阳王,又怎么会尽心抚养南阳王与王妃的女儿?   瑾瑜听了朝月的叙述,不由得紧皱剑眉。   既然朝月出南阳城就跟夕黛分开了,冬青也不是由朝月携带,那写字条放在银锁里的人是谁?   朝月确实是在南阳城周边县上寻到的,离廊州与幽州的交界有很大一段距离。   为此瑾瑜还觉得有些奇怪,以为朝月顺着幽州饶一圈又回到南阳城附近去了。   反倒是桢城的位置,与冬青被捡到的地方离得较近。   难道写字条的人并非朝月,而是夕黛?   想着,便从袖中拿出自己伪造的字条,递到朝月眼前,问道:“你可曾见过这张纸?”   朝月仔细看了片刻,皱眉道:“没见过,但是……这个字迹我认得,是夕黛的字。”   年代久远,她已记不清夕黛字迹的每一个细节,但与记忆中相差无几。   瑾瑜收回字条,与冬青对视一眼,显然冬青也没有料到,写这个字条的,竟然会是夕黛。   “夕黛,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夕黛没有回答瑾瑜,隔了数个人死死盯着瑾瑜手上那张纸,悔恨不已。   一步踏错终身错,当初一念之差,多此一举写了张纸条,导致如今进退两难的境地。   那处杂草丛生,又并非官道,夕黛觉得将冬青丢弃在草丛里,只怕等不到有人路过便会被冻死,或是活活饿死。   就算有人看到一个婴儿,也不一定会捡起来,哪怕动了恻隐之心,捡起来也可能不知道银锁的奥秘。   而且南阳王反贼名头举国皆知,说不定有人看到字条之后,会把冬青交上去领赏。   简直是双管齐下,无论如何这个孩子都不会有好下场。   场面逆转太快,凤灵均一时有些难以反应,本来他今日今时就要加冕成为王公贵族,为何加冕大典一下变成了审讯公堂?   看着夕黛,道:“娘!我们有父王的信物,这个女人说的事一定是胡编乱造!”   旁的苏家人也七嘴八舌附和,“是啊,苏俊跟他的两个兄弟一点都不像,怎么可能是假的?”   看着苏家人的举动,瑾瑜觉得好笑。   苏俊坚信自己就是南阳王的血脉,苏家其他人也不反驳,看样子整个苏家人,都被夕黛一起骗了。   既然夕黛不回答,瑾瑜便吩咐朝月退后,让旁边的七旬老者上前,和叫他早些说完退下去休息。   七旬老者道:“草民阿福,是南阳王妃娘家,淳水林家的管家,事发时刚好回家省亲,从而逃过一劫。”   “南阳王妃是林家嫡长女,闺名静芜,别的事草民也许不知,但王妃确实诞下一女,唤作凤尺素,消息传回来那日,整个林府下人都领了赏赐。”   旁边一个男子上前,“草民可以作证,那日草民也得了赏赐。”   大殿内文武官员就这么听着五个证人叙述,确认了一件事——南阳王只有林静芜一个王妃,并无通房妾室,与王妃只有一个女儿,名为凤尺素。   也就间接的证明了一件事,朝月说的是事实。   身穿蟒袍的凤灵均是假的,他叫苏俊,不叫凤灵均,与南阳王没有一个铜板的干系。   苏俊对着夕黛撕心裂肺,“娘!你倒是说句话啊!我们就要被诬陷了!”   夕黛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看着冬青,道:“你当年为什么不死?为何运气这么好?都这样了你还能活下来?”   她算是看明白了,坐在上面的江山之主,根本是与李全站在一边的。   如今她否认也不过是垂死挣扎,不如给冬青添堵来得舒爽。   当年南阳王的信物夕黛本不打算拿走,但是看上去价值不菲,白白放在路边太过肉疼。   她压根没想到南阳王会有平反的一天,毕竟整个凤家和林家只剩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孩,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   那块玉佩在箱底放了二十余年,迟迟不敢出手,怕累及自身。   突然听到南阳王平反的消息,夕黛才想起压在箱底的南阳王信物,再看看自家不足月出生的儿子,这仿佛是一个天赐的大好机会摆在眼前。   她决定利用这个机会,编了一个自己都信服的故事,仿佛那就是事实。   再将这个“事实”告诉苏家人,苏家人根本没有想到这是编出来的。   最后,带上南阳王的信物和苏俊,来到晋安实施自己的整个计划。   顺便,看看自己当年丢在草丛里的女婴如今过得如何。   那日晚宴,夕黛如愿以偿见到了王爷与王妃的女儿,那容貌,与林静芜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宇间的气势又与凤凌如出一辙。   雍容华贵,过得不比当年林静芜差,只让夕黛觉得无比碍眼。   左右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当年知情人本就寥寥无几,且散落各地。   她有南阳王的信物,当年事实如何全凭她一张嘴,任李全手眼通天也死无对证。   而证明凤尺素身世的那张纸还是她所写,只需要否认一切即可。   后面的事完全按照夕黛的预期发展,直到加冕大典开始,她都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之后,就能借自家儿子南阳王的名头之便利,着手整垮李全和冬青。   万万没想到,李全还真就手眼通天,把世上残存的几个知情人尽数聚在一起。   连她写的那张纸,因为朝月的指证,最后都成了攻击她自己的证据。   苏俊听闻夕黛的话,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身上还穿着玄色的四爪金蟒袍,很是讽刺。   冬青与瑾瑜携手,冷眼看着夕黛意图给她添堵的举动,心里十分平静。   她会感谢夕黛,若非夕黛来这么一出,瑾瑜就不至于费尽心思彻查这些陈年旧事。   如此的话,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也不会知道当年真正的因果。   华元帝见火候足够,广袖一摆,“将苏氏一门拿下,按欺君之罪论处。”   一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把苏家二十余口扣下,拖去大理寺天牢关押,等待定刑后处决。   苏俊直愣愣被拖走,苏家旁的人一路哭嚎。   “陛下饶命!我们是被冤枉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也是被骗的!”   还有几个平时在家里就跟夕黛不对付的,在侍卫的扣押下还拼命往夕黛身上扑,恨不得将夕黛撕成碎片。   “你个贱人!为什么要害我!为什么要害我全家!你不得好死!”   夕黛面无表情,视线扫过瑾瑜,却止不住惨笑了一下。   苏家其余的无关人会跟她一起入狱赴死,这其中只怕是少不了李全的功劳,斩草除根当真狠毒!   瑾瑜看到夕黛的神色,回以一个温柔和善的笑容,他从来都不给自己留后患,更别提夕黛和苏俊触及了他的底线。   自知道夕黛准备对冬青下手开始,瑾瑜就不打算留苏家一个活口。   所以他向华元帝进谏,利用拖延时间这一由头,把苏家所有人都接到晋安来受封赏。   其实可以直接对礼部下令,将封爵大典定在五月,同样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   但瑾瑜偏不,他就要让夕黛众叛亲离,背负着苏家数十口的恨意离世。   华元帝如今看破也懒得计较,反正他是最大的受益者,颜面财富都保住了,两全其美。   只有礼部的官员觉得牙痒痒,他们耗费心神筹划一次盛大的加冕仪式,结果只是为了当众揭穿骗子的真面目?   可惜敢怒不敢言,因为是最上面那个人承头做的这件事,他们无可奈何。   好在大典日期定在端午后面三天,不少东西都是端午时一道准备的,这次大典算不上太费劲。   别的官员就当免费看一场闹剧,陆续散了去。   看得清楚的人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千万不要招惹李翰林的夫人。 第103章 肖像   此事一了,水落石出,冬青也算是将自己的身世彻底弄了个清楚。   她的父亲母亲,是南阳出名的俊男淑女,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危急关头无力回天,不忘护她一命。   原来,她并非无人关怀的弃婴。   回去的路上,瑾瑜看冬青一路神游天外,便握住冬青的手,道:“我们去寓馆见见那五人吧,听他们说说,二十年前的南阳,是什么光景。”   冬青抬眼一笑,“好,玉白有奶娘带着,小半天应该没事。”   得冬青首肯,瑾瑜掀开帘子,对车夫道:“去城南寓馆。”   “好勒,老爷您坐稳了。”   车夫扬鞭,载着瑾瑜和冬青,去追赶先行离开的那五个证人。   五人被安排住在公家接待宾客的寓馆,休整拿了赏赐后再踏上归程。   瑾瑜差人去将五人请到花园,围桌而坐,仔细为冬青讲述旧时风光。   阿福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冬青,“郡主,老奴有幸一睹大小姐的风采,您与当年的大小姐,实在太像了。”   另一个林家仆人没有作声,他当年在林家地位低下,不像阿福是林家的管家,所以并没有见到过林静芜是什么模样。   朝月点头,道:“确实,郡主的外貌与王妃很像,但眼睛更像王爷一些,郡主几乎继承了王爷和王妃所有的优点。”   “郡主这般容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王爷王妃的女儿,夕黛竟妄图诬陷郡主是冒认的。”   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瑾瑜突发奇想,道:“你们当中可有人会画画?可还清晰记得南阳王和王妃的模样?”   朝月道:“王爷和王妃的模样一直刻在心上,民妇也稍微会些画作,但多年未拿笔,只怕已经生疏了。”   瑾瑜示意随从去取纸笔,道:“够了,我们合作,为南阳王和王妃画一幅肖像图。”   冬青一愣,“这能行吗?”   冬青觉得画画苦大仇深,画些风景或许还行,但是画人物肖像就算那人站在她对面,她也难以画得一模一样。   而瑾瑜想凭几人的口头叙述,就还原她父母的肖像。   瑾瑜亲了亲冬青的额角,笑道:“相信我。”   见此情景,旁边几人忙低下头去,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是没羞没躁啊!   瑾瑜抽空与五人合作,花费数天时间,终于完成了两幅成品。   经由五人确认,一致认为画像十分还原当年南阳王和南阳王妃的容貌,瑾瑜才将两幅画卷送在冬青手上。   冬青的父母都是英年早逝,过世时不过二十出头,故而画像也是年轻的南阳王和王妃。   南阳王堪称美男,南阳王妃也不落下风。   至少瑾瑜是这么认为的,南阳王的模样,属于中性的美,精致却不失阳刚。   冬青那双美目居然是继承自父亲,这点让瑾瑜很意外。   画像也许不能诠释所有,但冬青十分感激瑾瑜,她终于知道自己的父母长成什么模样。   把画卷小心珍藏起来,放在书房里,留个念想。   五月中旬,冬青收到李林的信件,车队已经从江南折返,带着满满的江南特产,再过两月便能满载而归。   从晋安这边一路买进一路卖出,赚得不少钱,待他们回来,应该还能赚之前的双倍。   李林的信很长,除了必要的汇报,别的全是路途见闻。   虽然他可以选择等到回到晋安再跟冬青讲,但是他的急性子,让他选择写在信上。   瑾瑜在翰林院每天经手许多折子,冬青在家则收到许多信件。   小玉白出生的消息送回廊州后,暂时没有等到大伯家的人或是村长来晋安,但收到了大伯家从送出来的信。   晚上大伙聚在一起时,冬青就将收到信的事讲给李老汉等人听。   李老汉吸了一口烟斗,吞云吐雾间,道:“上次见到你大伯家的人,还是去年四月份,他们家大河考上秀才给我们送信,但是那时候瑾瑜跟湘王正对上,我们也没空回去吃席,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   瑾瑜颔首,道:“记得,爹你跟我们说过,大河那小子去年才十五吧?这么年轻就考上秀才确实不得了。”   大狗唏嘘一声,道:“哪有你厉害?大河九岁就开始认字了,到去年至少念了五年书,考上秀才有什么不得了?你忘了你从认字到考上状元当翰林学士只用了六年时间?”   “咳……”瑾瑜干咳一声,他不好说若从第一次认字开始算,他都已经读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时间。   “今年八月又是三年一度的秋闱,翰林院和礼部已经着手准备,不知道大河是不是要参加,若是中了,他就是十六岁的举人,无比风光。”   王氏嘁了一声,“举人哪这么容易考?虽然他们家好不容易出个金蛋,但我不信能这么容易。”   家里人都知道王氏和大伯母赵氏之间的龃龉,便没有搭腔,大河能不能考上还真不好说。   冬青道:“你们都不好奇今天收到的信里写了什么吗?信里说的就是这件事。”   “哪件事?”翠枝开口,道:“大河考科举这事吗?”   冬青点点头,把信里的内容说给大伙听。   “虽然大伯家大河已经能写文章,但这封信好像不是大河写的,更像是大伯和大伯母请人代写的。”   信里先恭喜了冬青喜得贵子,他们相隔太远,没办法赶来亲自道贺。   而后更多的篇幅都在写大河,夸赞之词溢于言表,说要等大河参加完秋闱。   若大河中了举人的话,全家追随大河进京赶考,从清水沟搬到天子脚下,那时再在晋安与李老汉一家相聚。   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们想托瑾瑜照拂一下大河考试,好让他们能早日从清水沟来到晋安与冬青她们见面。   瑾瑜听完后一脸茫然,道:“照拂大河考试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能让我徇私舞弊?”   科举本就是为了公平公正的选拔人才,华元帝对此万分看中,出台各种严令防止舞弊。   这么些年都无人去踩雷,他若是插手考试,意图暗箱操作,只怕是自己头上这顶乌纱不想要了。   冬青摇头,道:“这事你最好不要做,若大河考举人都需要照拂,年纪轻轻进入官场又有什么用?”   王氏和翠枝一阵附和,“是啊,考不考得上凭本事,今年考不上就等下个三年,谁都是这么过来的,别想把瑾瑜拉下水。”   虽然大伯与李老汉一母同胞血浓于水,但翠枝还记恨赵氏与她娘家嫂子一起说的话,她就是很记仇!   “你们放心吧,这事我想插手都不行,就算我会被委派到各地做考官,也绝无可能委派到湘廊。”   瑾瑜并不打算插手让大河靠裙带关系,说实在的,他也不喜欢与大伯一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按照大伯那一家子的尿性,放在晋安迟早要捅出篓子,到时候指不定会把他害死。   至少近几年他都不想让大伯一家在晋安落脚,想想大伯一家之前的行径就觉得太过糟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就想让他照拂大河,若是以后大河进入官场,岂不是恨不得让他一下子就把大河提拔到与他同等的位置?   拒绝这个要求的话,可能还会变成他的不对。   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瑾瑜只是想想都觉得头疼,该如何才能杜绝这种事发生?   当然,要是大河有本事今年就考上举人,瑾瑜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船到桥头自然直。   如果大伯一家来到晋安,无论如何,首要任务就是盯紧了别让他们做蠢事,再设法跟他们撇清关系,以免累及他们一家。   古人说娶妻娶德,瑾瑜觉得是有几分道理。   大伯与李老汉分明是亲兄弟,因为两人的妻子不同,导致家里氛围天差地远。   瑾瑜不敢想,若自己的母亲跟赵氏一个德行该如何是好。   家里人一致认定搭手大伯家的事没有好下场,瑾瑜考虑要不要回信说明情况,或者就假装没有这回事,待见面再说。   冬青提议道:“不如给他们回封信,说明科举制度,哪怕大河考上了举人,日后在何处任职也没有定数,让他们先不要急着举家跟大河来晋安。”   “大河在晋安有我们照看,等大河确定在什么地方任职,他们再跟过去就是,以免搬来搬去,一大家子也不容易。”   瑾瑜忍不住抚掌,“这个可行,能拖一段算一段,可怜了大河,走到哪都得带着这一家子不省心的。”   冬青好笑道:“自古都是这种境遇,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不也带着家里所有人吗?”   瑾瑜反驳道:“那怎么能一样?我们家没有谁会拖后腿,咱们家人都有脑子,只要我们是说不能做的事,他们便不会去碰,做什么事都会事先商量,胜在沟通。”   “嗯,胜在沟通。”   冬青亦是觉得,家和万事兴,他们家所有人都不是咄咄逼人的性格,与人为善。   只可惜,有些时候,与人为善并不能善恶有报。   因恰逢三年一度的秋闱,距八月只有两个多月时间,瑾瑜在翰林院忙得焦头烂额。   忙着分配各地的主考官,距离远的已经从晋安出发,由侍卫护送到位。   瑾瑜没有被分配去地方主考,留在了翰林院,与掌院学士一起负责晋安事宜和各方面调控。   冬青在家看顾小玉白,与翠枝一起经营自家营生,还接待了从湘廊赶来晋安的村长。   村长被陈君然接到湘廊享清福,已经不是清水沟村长,收到冬青的信,他没有选择回信,而是让陈君然找个护卫送他来晋安走一遭。   他想有生之年来大黎的国都看一眼,也不枉到世上走一遭。   冬青自然喜闻乐见,她对村长有一种莫名的依赖,或许是因为当初全靠村长牵线,她才得以进入李老汉家,从而遇到了瑾瑜。   只要村长愿意,她可以一直供着村长在晋安游玩。   村长也没有客气,在晋安一呆就是一个多月,毕竟路途遥远,来一次不容易。   除此之外,眼看李林第一次征程就要凯旋,冬青每日盼着,这下有了成功的经验,待李林回来商讨细节,然后组建更多的车队,向全国各地进发。   结果却出人意料,李林回来那日,只是带了几个车队成员,货物不见踪影,每个人身上还有不同程度的挂彩。 第104章 沈家   冬青看着眼前情景,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抬手招了身后的丫头,道:“寻春,去找个大夫来府上。”   又道:“秋霜,你领这些人去账房支些汤药费,去医馆好好看一下伤势。”   车队其他成员惊喜万分,这个东家靠谱又大方,他们丢了货物没被骂还有犒赏可拿。   便欢天喜地跟了秋霜过去,只留下李林与冬青站在院中。   李林满面挫败,“我没能完成郡主交给我的使命,货物马匹都被没了,他们甚至连我身上的银票也没放过。”   “郡主,得罪了。”说着,拉开衣襟露出胸膛,胸膛上赫然被人用钝刀刻了一个“死”字,皮肉呲裂。   冬青心中骇然,活活被刻字,不知道得有多疼,“钱财乃身外之物,只要人活着回来就好,你先忍忍,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看样子是装载货物的车队遇上强盗劫匪了,李林能完整的活着回来实属不易。   货物银钱被抢走还可以再赚,若人没了冬青不知道怎么跟李林的父母交代。   李林心中感激,他能看出冬青说的是真心话,实打实的关心他,而非说面子话。   寻春领了个大夫回转,给李林查看伤势。   大夫给李林把了脉,将伤口放出来,湿纱布擦去四周污垢与血迹,露出伤口本来的样子。   伤口参差不齐,皮肉翻卷,泛着惨白。   冬青担忧问道:“大夫,如何?伤势严重么?”   虽然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大碍,李林只是脸色差了些,但冬青还是担心李林身上有什么看不见的内伤。   大夫一行给李林上药包扎,一行说道:“不严重,不过是皮外伤,不要沾水,按时上药,结痂落了最多留下一些疤痕。”   冬青这才彻底放下心来,“如此就好。”   又看向李林,“你们在什么地方遭遇劫匪的?或许可以让瑾瑜写个折子,让那处设法治理一下山匪强盗。”   李林道:“很奇怪,我们是在雍州境内遇袭的,就在快要进入晋安时,按理雍州直通晋安的官道上不应该出现劫匪。”   冬青黛眉微微蹙起,她也觉得有些不对,雍州可是都城所在州界,更别提晋安正是天子脚下,所有官员制度配备几乎是整个黎国最好的,治理有序,不会允许山匪存在。   而且雍州地势平坦,根本就没有多少地方给山匪做据点。   但是李林和车队是在晋安边界遇袭,这个发展一点都说不通。   顿了顿李林又道:“还有一点,那些人虽然人多势众,但是没有杀任何一个护送车队的人,我是伤得最重的都只是这种程度,其他人就不用说了,这跟山匪的作风差太多。”   “要知道几乎所有山匪强盗都喜欢烧杀抢掠,而这些人居然让我们都活着,费力在我身上刻字,有意绕开要害?”   冬青点头,“确实,就算劫匪不是非要杀人,也绝对不会有意避开要害。”   “你可还记得,除此之外那些劫匪还有什么特征?”   闻言,李林想了片刻,摇头道:“没有,劫匪裹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什么其他特征。”   冬青沉吟一瞬,道:“你先下去好好休息,这些事待你伤好了再说。”   李林深深看了冬青一眼,“是,郡主。”   自车队被劫,李林几天没有合眼,没日没夜赶回晋安,现在放松下来,着实有点扛不住。   李林退下后,冬青寻了小圆前来。   “小圆,最近生意上可有什么强劲的竞争对手?”   小圆思绪转了转,道:“晋安城内最大的竞争对手,可能是另外两家青楼,其他的铺子虽然挣钱,但没有那么的挣钱,暂时没有强劲的对手竞争。”   “而长宁酒楼,作为咱们在晋安仅次于青楼的赚钱营生,眼热的人或许不少,但是都翻不起什么大浪,不知郡主问此事何意?这些小圆都能处理,不用郡主烦心。”   冬青道:“李林回来了,但我们的车队被劫了,而且是在晋安被劫,那些人行径不像专业抢夺别人钱财的抢匪,我怀疑是我们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干的。”   小圆心里一惊,“李林还好吗?有多少人员伤亡?”   冬青让小圆放轻松,“没有任何人员伤亡,你且放心,但这才是这件事最大的疑点。”   小圆神色松了松,道:“如此就好,只要人活着,疑点慢慢解决就是。”   “至于这个疑点,我们最大的生意,应该是青楼这个消金窟,抢了晋安其他家不少生意,说日进斗金都不为过,确实会遭到诸多热眼。”   “但青楼不是明面上的产业,奴婢与李林有意避嫌,除非挖得很深,否则不会与李林联系在一起。”   冬青杵着下巴,“这些人肯定挖得深,他们知道李林带了车队下江南,也知道李林回程的日期,功课可谓是做得很足。”   小圆踌躇道:“郡主……小圆斗胆猜测,是不是我们当中有内奸?否则李林带队下江南的事根本没几人知道,旁的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从而踩点去打劫李林携带的货物?”   冬青在脑中迅速过滤一遍,这件事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机密,她并没有下令隐瞒秘密进行,完全没有必要,而且也藏不了。   知道李林组建车队下江南做买卖的,除了她和瑾瑜之外,还有小圆,李林的父母,和翠枝李老汉几人。   这几人瞬间就被冬青排除,没有理由是其一,其二是几人接触的人她都知道。   电光火石间,冬青想起还有一人知道这件事。   那就是华元帝。   当初为了行事方便,冬青让瑾瑜去跟华元帝请了一道文谍,在黎国之内畅通无阻。   如此一来,事情就变得很复杂,指不定半个朝堂都听说过这事,让人无处下手。   冬青只得让小圆退下,决定等瑾瑜回来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根源,否则她的后续计划没办法安心实施。   “无事了,你先下去吧,仔细留意着各方面动向,若有异常,及时向我汇报即可。”   小圆领命退出去,冬青去看了看小玉白,等着瑾瑜回家。   晚上瑾瑜到家先把乌纱帽脱下放到架子上,没等冬青开口,道:“今日我又接了一份新的任务,你猜猜看是什么?”   冬青思索片刻,道:“我猜不着,你告诉我呀。”   瑾瑜不禁摇头,好笑道:“你每次都来这招,可气的是每次都有用,我被皇帝安排给他八岁大的儿子讲课。”   “嗯?十一皇子么?”   冬青知道华元帝有十二个子女,分布均匀,六个儿子六个女儿,之前她见过的十公主是华元帝最小的女儿。   十公主有两个弟弟,一个八岁大,另一个今年刚出生,尚在襁褓。   不得不说华元帝老当益壮,年近五十还能添个儿子。   目前华元帝只有一个八岁大的儿子,那就是排行十一的黎洛。   瑾瑜点头道:“嗯,就是十一殿下,今天我已经见过他了,很不错的一个孩子,只是胆子太小,与当今的陛下差得有点远。”   冬青笑了笑,“十一殿下的母亲地位不高,又没有娘家作为靠山,局势造人,胆子自然会小一些。”   “既然陛下让你做皇子的讲师,应该是对你的一种认可,但是为何要让你做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的讲师?”   瑾瑜一摊手,无奈道:“除了十一殿下,别的皇子都年近弱冠,已经有了讲师或是不再需要讲师。”   “再者,陛下至今未立储君,我觉得他不准备走寻常路,而是要让众皇子凭本事相互厮杀,能者居之。”   “陛下要表现对我的肯定,但不能将我推给任何一个有实力竞争储君的皇子,以免造成他偏爱某人的印象,所以他把十一殿下丢给了我。”   冬青认同瑾瑜的说法,“嗯……你这样一说倒还真有几分道理,那你就暂时尽心教授十一殿下吧,据说陛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几位虎视眈眈的皇子,差不多也该有动作了。”   “此事虽然有意思,但是今日我要与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   瑾瑜听了冬青的讲述,心里也没个谱,谁会先来没事针对他们这个不大不小的生意?   虽然他们生意做起来后确实赚了不少钱,但还远远达不到能被人针对的地步。   “你先别急,明日我托人打听一下。”   瑾瑜的想法是闷声发大财,可惜,也许他们闷声发大财的机会到头了,毕竟冬青很有抱负,生意越做越大,总会有被人盯上的一天。   冬青心急也无可奈何,本来这次李林一个回转,除去开销也至少能赚十万上下,结果白白浪费半年时间,白白花钱跑一趟,给别人作了嫁衣。   说实话,在庆幸李林平安归来的同时,冬青十分肉疼。   对现在的她们来说,这不是一个小数目。   有关冬青的事,瑾瑜一直都放在心上,竭力探查不久后,他已经抓到一些蛛丝马迹。   不是因为他很厉害,而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好像根本不打算掩藏。   冬青听闻后略有震惊,道:“你确定是皇商沈家?沈家家大业大,几乎富可敌国,为何突然针对我们这小本生意?”   瑾瑜道:“我也不知,但各项证据表明,就是沈家雇人对李林车队下的手,而且故意留下所有活口。”   “我觉得,沈家可能是想给你一个下马威,刻字是一个预示,下次可能会对我们车队的人下死手。”   “因为皇帝御批的文谍特权,历来只给皇商一族,你是开国以来唯一的特例。” 第105章 自清   听瑾瑜的猜测,冬青还是觉得难以理解,“就算是如此,也犯不上雇人来打劫我半年的成果吧?那点东西在沈家眼里连指甲盖都算不上。”   “再说,哪怕我拿着陛下御批的文谍,如今也不过是赚冰山一角,根本不会碍着沈家什么事。”   瑾瑜长叹一口气,道:“这已经成了事实,谁知道沈家在想什么?或许沈家觉得你若将生意做起来会成为他们强劲的对手,干脆防患于未然,趁着你还不够强大时,轻松将你的计划扼杀。”   “你可别告诉我你没有往大了做的打算,你认为,当你在黎国各地都有车队往返,以稳定的模式把黎国各地特产流向全国,对沈家是不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冬青也忍不住叹气,无奸不商果然有道理,沈家能做到这么大的家业并非偶然和运气,高瞻远瞩是必不可少。   冬青确实打算在黎国境内建立稳定的运作网,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派遣车队往黎国之外走一遭,一定有更多黎国没有的特产在等她。   但她的本意不是在什么都没成的时候就与大商户对上,这时候对上没有任何胜算。   按理一般的大户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毕竟她起点低,家底也不厚,稍微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觉得她翻不起什么风浪。   但是万万没想到,沈家这个商业巨头,耳目居然如此灵敏,而且喜欢行捂着屁股过河的小心事。   她这边刚有一点动作,沈家就把她的货物截胡了。   关键是沈家这一招棋下得很绝,明明知道她的车队何时出发,却没有在启程的时候给这个下马威。   偏偏选择李林赚了不少钱,载了满满的货物回来,才下手将半年的劳动成果夺走。   在看到希望之后,再当头一棒让你感受失望,离绝望也就不远了。   冬青确实挺绝望的,等待了大半年,眼看就要到手的银子,在家门口飞了。   银子飞了不算,沈家还明目张胆留下线索,让她知道从中作梗的是她惹不起的巨头。   绝望更添一层,她也确实惹不起沈家,无论拼人丁拼财力还是拼底蕴都拼不过,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心中十分不甘,沈家这种唯我独大我吃肉你连香气都别想闻的做派,实在是很让人火大,但拿沈家无可奈何。   冬青能拿到华元帝御批的文谍,是用每年一成的收入换来的,若是沈家持续从中阻挠,那这个文谍在冬青手里的第一年,将一文钱收入都没有。   自己连续亏损,什么一成利润修桥铺路就成了空谈。   没有达到给华元帝承诺的好处,沈家再动用人脉怼她一顿,华元帝大约会将文谍收回去。   如此一来,越发的处于劣势,她的规划胎死腹中,想再一次重启计划就会难上加难。   沈家虽然在政场没有族人为官,但今年刚诞下龙子的惠妃,正是沈家家主的胞妹沈辞。   自古母凭子贵,惠妃本就是九公主的母亲,如今有了十二皇子撑腰,更是如虎添翼水涨船高,直接从原来的嫔晋升为妃。   冬青是越想越觉得生气,沈家成功了,这个下马威给得好,让她做也不成,不做也不成,进退两难。   瑾瑜看冬青没有说话,脸色倒是越来越难看,忙道:“别气坏了身子,咱们徐徐图之,总会找到突破口。”   虽然这个突破口并不容易找,沈家多年底蕴不是说说而已,而俗话又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沈家足以让鬼成群结队的推磨。   但为了照顾冬青的心情,也为了自己的利益,瑾瑜决定着手找一下试试。   冬青只能道:“尽量吧,胳膊拧不过大腿,你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   瑾瑜摸摸冬青柔嫩的后颈,咧嘴笑了笑,“我办事你放心,争取早日取而代之。”   冬青不禁白了瑾瑜一眼,“之前是谁说我心大?你都没有察觉,其实你的野心比我大多了。”   瑾瑜爽朗大笑,“哈哈哈,彼此彼此,不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我们二人天生一对。”   冬青娇小的身躯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干一番大事业。   他则准备随时奉陪,尽力提供一切冬青需要的东西。   正说着,秋霜在门外通报,“老爷,郡主,李公子的父母过来寻郡主,正在花厅等候。”   “这就来。”冬青应着,寻思着李林的父母找她不知道有什么事。   待到了花厅交谈一番,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当日李林没有回到自己家休息,而是就近倒在他之前的房间,一躺就是两天。   之后回家了一趟,但他竟没有跟父母说起遇袭的事,就这么云淡风轻的带过了。   李林的父母是过了好多天,如今才听说李林车队遇袭之事,马不停蹄赶来这边,想与冬青打听一下细节。   冬青理解李林不想让父母担心的举动,但是觉得这样不好,什么事还是得跟家里人说明白才行。   “伯父伯母莫要着急上火,李林遭遇的不是真正的劫匪,只不过是竞争对手一个示威的行径,他伤势不重,都是皮外伤。”   “这就好这就好!”   冬青办事一向靠谱,听冬青亲口说李林没事,二人心里也就松了不少,坐下与王氏几人拉着家常,等冬青把李林叫回来。   冬青让寻春吩咐厨房今晚添人吃饭,将饭菜准备丰盛一些。   村长和李林父母第一次见,少不得寒暄一阵。   当年见李林是瑾瑜考上举人办宴席时,那时李林还嬉皮笑脸吊儿郎当,一转眼已经是能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   冬青看着村长和李林父母相互谦虚,都说对方有一个懂事又能耐的儿子,画面有些好玩。   到了晚膳时,李林才从外边姗姗来迟,不知道为什么冬青突然差人叫他来吃饭。   看到自家母亲时,李林心中了然,这下看来少不了被一顿说。   李林的母亲把李林从头到脚翻来覆去看了一遍,“嗯……确实还好,什么都在,没缺胳膊少腿。”   便拉李林坐下,一个劲儿给李林夹菜。   “多吃点,你看看一路风餐露宿都瘦了,最可气的是遭罪还没讨着好。”   席间,李林的母亲试探道:“郡主,下次能不能换个人选带领车队?小林从小到大都是拿笔杆子的,舞刀弄棒的事他不擅长。”   李林翻个白眼,“娘你说什么呢?要是没有我跟着,那些看护车队的人根本不知道怎么做生意。”   他就是担心父母知道会这样,所以才没有跟父母说货物被抢走的事。   奈何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才几天的功夫,他父母都找到冬青头上来了。   冬青道:“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若有下次,我会想个两全之法,不会再让我们的人冒险,伯母您放宽心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不过是担心儿子的安危,完全在情理之中,冬青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且她确实需要一个两全之法,否则不可能进行下一次征程。   李林低头默默吃饭,冬青跟他说劫匪的真相时,他只觉得沈家吃饱了撑的,非要为难他们这些小人物,让他出师不利。   冬青思考了数种方案都行不通,只要沈家有意阻挠,外出赚钱的车队就不把稳,总会被钻了空子。   这件事只能暂时搁置,以免又重演上次的悲剧,费时费力费金钱,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瑾瑜暂时没找到突破口,除去在翰林院处理事务,剩下的时间就去给十一皇子讲课,顺便等待抓住沈家的小辫子。   十一皇子跟他的母亲静嫔住在陶碧苑,地方不大,但五脏俱全,还算幽静。   瑾瑜不能进入后宫,每次授课都是在西极殿,十一皇子有专门的宫人和宫女送过来。   每次授课之后,又由陶碧苑的宫女护送回去。   瑾瑜还是比较喜欢这个八岁的孩子,因为很乖巧很安静,也很听话,资质不算上乘,却踏实。   十一皇子之前一直无人问津,似乎被华元帝遗忘了,年龄跟其他皇子差得多,没有一起听课,也没有差人来给他启蒙。   但十一皇子并非不识字,因为他的母亲静嫔一直在教他认字。   静嫔的父亲是六品官员,静嫔原来品级只是贵人,也没见过华元帝几次。   但架不住静嫔运气好,虽然进宫数年才被临幸寥寥几次,但顺利怀上龙种。   静嫔在勾心斗角的后宫很不起眼,好不容易才生下十一皇子,华元帝随意的赐了封号,抬升为嫔,赏一些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一座独立小院了事。   这么多年偏安一隅,一如既往的低调,带着儿子在陶碧苑度日,比宫里很多女子的命运好上不少。   当初静嫔尽力生下十一皇子,不是为了换取多少宠爱和地位,而是想要一道护身符。   只要十一皇子在她身边,哪怕不被华元帝看一眼,也能衣食无忧过完这一辈子。   静嫔对十一皇子没有任何要求,信奉平安是福,养得如同自己一般。   她不觉得有任何不好,反正都没有什么机会,何必去奢望自己根本无法得到的东西?   后宫许多人看不上唯唯诺诺静嫔和十一皇子,但瑾瑜觉得,静嫔才是这后宫里看得最清的人。 第106章 信息   瑾瑜负手立在亭中,远远看着宫女领了黎洛过来。   黎洛身穿宝蓝锦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静嫔把黎洛收拾得很整齐很正式。   到了不远处,黎洛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穿着吩咐宫女在门前等候,才独自走到瑾瑜跟前,微微低首。   “见过老师。”   “十一殿下,请坐。”瑾瑜摆手让黎洛坐在对面,道:“昨日的功课可有做完?”   黎洛乖巧的点头,开始背昨日瑾瑜给他讲过的课,背完还需要说其含义。   黎洛今年刚满八岁,生得粉雕玉润,眉宇间与华元帝有些相似,也不难看出静嫔的样貌不差。   不可否认,什么东西都是小时候招人喜欢,看白白嫩嫩的小正太一本正经背书,瑾瑜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不由自主想起自家儿子,日后他也会这样教小玉白念书。   小玉白越长越好看,长相肯定不会在黎洛之下,又是一个萌萌的小奶包。   想着以后的光景,瑾瑜唇角轻扬,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父爱?无论这是什么感觉,在小玉白降生之前他都不曾体验过。   自小玉白出生,这种体验日渐清晰,好像还不错。   黎洛正襟危坐,余光却瞄到瑾瑜满面慈祥看着他微笑,顿时心中滋生一种莫名情绪,背起功课来好像更流畅了。   八岁的黎洛已经囫囵看完了论语,虽然不是很理解其中的意思,因为是静嫔让他看的,也没有跟他讲解。   瑾瑜便让他从头学起,连带释义一起,慢慢来。   瑾瑜每日布置的功课不多,都在一个八岁孩子的接受范围内,左右黎洛才八岁,还有很多年时间,去吸收生而为人该具备的知识。   除去必要的四书五经,瑾瑜时不时讲些他从小听的经典典故,避免课程枯燥。   每次黎洛清澈的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自豪总是油然而生,有人崇拜的感觉真好。   带黎洛复习完功课,再教了新的释义,让黎洛做笔记,带回去读熟记下,改日来听讲他要检查。   看着黎洛走远,瑾瑜理了理衣袖和下摆,慢慢悠悠踱步走出皇宫,坐着马车回家。   大部分官员都是以轿子代步,但轿子要人抬着,坐在轿子里瑾瑜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索性坐马车来回。   虽然李家府邸离翰林院和皇宫不算特别远,但他就愿意坐马车。   回家换下常服,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小玉白。   奶娘带了小玉白在床上玩,孩子长得特别快,不过三四个月,已经长了很大一圈,白白净净的。   奶娘立刻起身见礼,“老爷,您回来了。”   “嗯。”瑾瑜颔首,坐到床边。   “玉白,到爹爹这儿来。”   奶娘笑道:“老爷,少爷还小,暂时听不懂呢。”   小玉白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瑾瑜,咯咯笑开了,好似已经听懂瑾瑜的话,挥舞着小短手往瑾瑜这边够,模样十分讨喜。   瑾瑜舒展眉眼,将小玉白抱到怀里,眼睛笑得只剩下一条缝。   冬青踏进门,只看到瑾瑜小心翼翼抱着小玉白,父子二人皆笑逐颜开眉目如画。   奶娘一脸慈母笑,“郡主,老爷真是个好男人。”   冬青眼角一弯,“是吗?”   奶娘道:“是啊!咱们府上都说老爷对郡主情有独钟,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给郡主,这晋安有谁不知道李翰林有情有义,府上连个通房都没有,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呢!”   瑾瑜抱着小玉白起身,来到冬青跟前,“听到没有?你爹和你娘是模范夫妻。”   冬青好笑道:“就知道胡说,什么模范不模范的,旁人暗地里指不定在笑话我们呢,说你怕媳妇,说我是母老虎。”   瑾瑜摇头,“我一直都说,听媳妇的儿话并不是因为怕媳妇。”   冬青一呆,她好像没听瑾瑜说过这话。   “不是因为怕那是因为什么?”她以为自己还是有那么些威慑力的。   瑾瑜笑得像只狐狸,凑到冬青耳边,低沉低沉悦耳的声音震荡耳膜,“因为爱啊……傻瓜,你这么绵软娇小,我怎么可能会怕你。”   冬青不禁脸热,分明已经是老夫老妻,孩子都快要会跑了,早过了怦然心动的年华。   但面对瑾瑜,胸中时不时还会有悸动。   “当着孩子的面,瞎说什么呢你!”   瑾瑜低头看了看臂弯上一脸无辜的小玉白,剑眉一挑,“他才多大,听不懂的。”   奶娘默默低着头,心里止不住冒出一个念头,少爷确实听不懂,但她听得懂啊!   冬青放弃挣扎,在瑾瑜面前,她好像从来没有赢过,总感觉十张嘴也说不过瑾瑜。   瑾瑜将小玉白递给奶娘,道:“你带少爷出去透透风。”   “是,老爷。”奶娘接过小玉白,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冬青想起正事,道:“我最近在收集有关沈家的消息,寻思着总会有薄弱之处,收集这么些日子,也没有真正有用的消息。”   瑾瑜拉冬青坐到腿上,道:“嗯?你跟我说说,都收集了些什么消息?”   冬青这么些年已经习惯了,顺势坐下,将她打听到的消息说给瑾瑜。   沈家祖宅不在晋安,但也不远,坐落晋安隔壁的晋阳城,李林的车队就是在晋阳与晋安的交界处遇袭的。   如今家主叫沈万,是沈老夫人唯一的嫡子,其余还有数个庶子,父辈的各个分支,几乎遍布大半个雍州,生意涉及大半个黎国。   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也就不必多说。   沈家老二隔不久就会来晋安应酬,约人去过小圆手里的青楼,还有一些人跟楼里姑娘吹牛说漏嘴的。   这些零碎信息整理起来,冬青得到一个大致的情况。   沈老二虽然被委以重任,但对沈万颇有微词,还见不得其他几个庶兄弟。   官场上有不少官员跟沈家走得很近,官职都不算低,工部尚书和六部其中几个侍郎都在其列。   沈家是好几届皇商,自古皇商与皇室交往密切,牵扯也较多,财富底蕴强大,对皇室影响不小。   华元帝虽然纳了沈家的女子进后宫,沈辞这么多年却一直不瘟不火,到现在才生下皇子,熬得妃位。   不仅如此,华元帝还有意抑制沈家的人官居高位,毕竟沈家财大气粗,再有高官加持只怕不容易控制。   沈家也不急功近利,顺应华元帝的意思,免得重蹈覆辙,很多皇商的下场都算不上好。   但是这不妨碍他们结交外姓的官员,这是华元帝无法控制的一部分。   另外,沈家与晋安的永安侯秦家不对付。   永安侯的姐姐在后宫为妃,而且生下华元帝第二个儿子,地位很高,被册封为昭贵妃,是一宫之主,仅次于皇后。   沈秦两家本来结了秦晋之好,沈万的嫡长女沈妤嫁给了永安侯世子。   两家联姻,是为了共同扶持四皇子,一家有财,一家有人,双剑合璧本该天下无敌。   但是,宫里的沈辞在产下十二皇子之前有过一次身孕,跟昭贵妃待过半天之后便流产了。   沈家觉得沈辞之所以会流产,是秦家支使昭贵妃下的手。   因为,如果沈辞没有生下皇子,只是秦家的昭贵妃有四皇子,因联姻这层关系,沈家就必须全力扶持四皇子。   秦家担心沈辞怀的是皇子,日后沈家自己有主,对四皇子不尽心。   动机和机会都有,沈家几乎认定了这件事,但苦于没有证据证明这件事是昭贵妃做的,华元帝无法判决,此事不了了之。   沈家老夫人以永安侯世子宠妾灭妻,沈家是商户秦家就不把沈家放在眼里为理由,强硬将沈妤跟永安侯世子和离。   自此沈秦两家结下梁子,如今惠妃沈辞生下了十二皇子,两家的局势更是势同水火,再不会有回转的余地。   冬青收集到的这些信息虽然比较详细,但好像没什么大用,大家族人脉广实属正常,有些龃龉也在情理之中。   瑾瑜默默听着冬青讲述,顿了片刻才道:“倒也不是没用,除了沈老二与沈万不和这件事我不知道,其他的事我也已经打听到,今日正准备与你说,我们还是可以借刀杀人。”   至于秦家有没有支使昭贵妃设计惠妃流产,瑾瑜觉得应该去问问华元帝。   若说华元帝会为了皇权而抹杀自己的亲生骨肉,瑾瑜一点都不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皇室的人都这么能下狠手,为了龙椅手足相残的事简直不胜枚举。   冬青听了瑾瑜的话,道:“我也想过借刀杀人,但秦家肯定很早就看沈家不顺眼了,要是这把刀能杀沈家,在惠妃生下十二皇子时就应该下手,而不是相互磋磨这么许久。”   “因为上次惠妃流产的事,沈家对秦家有了很深的防备,秦家要动手,只怕不容易。”   “我还想过离间计,挑拨沈老二从内部瓦解沈家,可惜沈老二只是对沈万不满而已,我没有足够的诱惑让沈老二与沈万对着干,也没有机会切入。”   “沈老二不是一个没长脑子的人,不可能因为对家主不满就毁自己根基,感受到外部压力定会一致对外,贸然出手我讨不着好。”   瑾瑜笑了笑,道:“这把刀只是有点钝罢了,待我给它送块磨刀石,让刀刃锋利一些,再去试试能不能杀人。” 第107章 皇威   冬青好奇道:“秦家这么久都没办法奈何沈家,你准备送一块什么样的磨刀石给秦家?要撼动沈家这么深厚的底蕴,什么样的磨刀石才能如此有力?”   瑾瑜摸着下巴想了想,“目前没有详细的计划,单单以我们或是秦家的力量,确实难以撼动沈家,但若再加上皇权,加上一国之君,再深厚的底蕴也将不复存在。”   冬青思绪迅速转了一圈,道:“皇权确实是一把好用的利剑,但之前无论是宁肇还是夕黛,都是因为本来就与圣上不对付,你进策整治圣上自然喜闻乐见。   “如今沈家的处境与这两桩不一样,沈家对皇室还有些作用,圣上目前没有剪除沈家的打算,只怕皇权这把剑此次不好用了。”   华元帝一直将各方势力保持在一个平衡点,不让大家族相互结盟,不让某一方权势过重。   制衡和抑制的同时,时不时给这些势力一点甜头,以免物极必反。   沈家为保全自身,从来不急功近利,并且每年都有大量的金钱充盈国库,能提供不少便利。   在华元帝看来,这是一块有利可图的肥肉,所谓无利不起早,要是沈家没有价值,华元帝这些年就不会在沈家头上花费心思。   此次事件,瑾瑜没有如以往那般下手干脆迅速,就是因为沈家的立场于华元帝而言,跟瑾瑜以往的对手是相反的。   瑾瑜以往的对手,华元帝同样欲除之而后快,有人帮忙拔除心头刺,华元帝当然会求之不得。   所以瑾瑜选择直接向华元帝进策,华元帝一般都会全力支持瑾瑜的计策实施。   但现在瑾瑜要对付沈家,再想借华元帝的力量,只怕不是那么容易。   至少不能像以前一样行事,直接跑去跟华元帝说“嘿!我们让沈家破产吧!”。   华元帝当然不可能就这样听话的跟瑾瑜一起对付沈家,而且,瑾瑜好不容易在华元帝心中建立起来的形象也会毁于一旦。   听闻冬青的顾虑,瑾瑜咧嘴笑道:“皇权,不仅仅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还是一种无形的制约。”   “当今的圣上固然是皇权的代言人,但皇帝只是皇权的一部分。并不能代表整个皇权,一国之君也是在皇权的笼罩之下,才能是一国之君。”   “这次,我们要利用的,是整个皇权,不是华元帝一人。”   冬青不是榆木脑袋,经瑾瑜这般一说,隐隐好像抓住了什么,却理不出个头绪。   瑾瑜又道:“你的思路是对的,从外部很难攻击沈家,内部同样不容易,但是,必要时栽赃陷害这种事也不是做不得。”   “总而言之,大概流程就是我们借四皇子的手,让沈家背上藐视皇权的罪名,这一顶大帽子扣实在了,华元帝想要确保皇权的权威,就必须给沈家治罪。”   “哪怕沈家在圣上眼中是一大块味美的五花肉,多么的舍不得丢弃,如此一来都必须舍掉。”   冬青恍然大悟,道:“这招当真不错!按照当今圣上对江山社稷的看重,只要扣稳了藐视皇权的帽子,沈家肯定会从皇商位置上下来,对圣上没了作用,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威胁你我。”   皇权之所以至高无上,是因为保持了绝对的皇威,触犯者死。   若是有人背上藐视皇权的罪名却没有被严惩,皇威便会大打折扣,以后谁还会惧怕皇室?   想着,冬青心中雀跃,问道:“那我们要如何让沈家触动圣怒?”   瑾瑜赧然,道:“我目前只想到这一步,对具体的计划还没有头绪,正试图找到切入口,找到后咱们就把计策献给四皇子,具体事宜让四皇子安排。”   “有了四皇子牵制沈家,沈家肯定焦头烂额,不会再有闲工夫来管我们。”   冬青默默扶额,顿了顿才道:“我以为你已经有了确切计划,才说让四皇子一党去做,否则你手中的人脉差不多够自己运作,再不济还能用宁肇的册子要挟几个名单上的人办事,完全没必要拉上四皇子。”   瑾瑜摇头,道:“如今圣上年迈,朝中风雨欲来,还不到露底的时候,宁肇的册子上也就寥寥几人是晋安官,虽然官职不算太低,在关键时候应该能发挥作用。”   “现在只是对付沈家,明显算不上关键时候,四皇子对付沈家在情理之中,也有足够的人手去实施,不用白不用。”   “这样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没人注意到我们,我们继续闷声发大财就好。”   冬青道:“这个道理我懂,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你给四皇子献策对付沈家,是不是就等于站队四皇子一党,万一最后四皇子没能坐上龙椅,他的党羽不会有好下场。”   “大皇子是正统嫡出长子,外祖父是当朝首辅徐千章,徐阁老的影响力不一般,就算四皇子很有才干,却不一定斗得过大皇子,更别说还有六皇子与七皇子在一旁虎视眈眈。”   “而且,徐阁老一直对你还算不错,你站到他的对立面只怕不妥。”   瑾瑜摊手,道:“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船到桥头自然直,先把沈家拉下来,然后再来想这些事,不过是献一条计策而已,不能代表我的全部观点。”   说罢,好笑道:“我都还没想出计策来呢,操心这么多有什么用?及时行乐才是上策。”   瞬间浓眉上挑,满脸坏笑,一把将冬青扑倒在绣榻上,上下其手。   “大白天的,也不嫌害臊!”   冬青试图摁住身上胡来的大手,奈何体力悬殊有心无力。   “哈哈哈,不害臊,我脸皮厚着呢,不信你试试。”   “不要脸!”   “对着自家夫人,要脸作甚?”   冬青面红耳赤,两人正交缠榻上,门外响起寻春的声音。   “老爷,郡主,晚膳已经备好,大夫人大老爷他们等着老爷和郡主过去一起用膳呢。”   寻春站在门口,寻思她好像听到些什么奇怪的声音,但此时屋里又寂静无声。   等了片刻,正想再次通报,才听到里面传出瑾瑜的声音。   “来了。”   瑾瑜只得从冬青身上起来,整理凌乱的衣衫,“好可惜啊……咱们吃完饭回来再做计较。”   冬青不仅要整理被瑾瑜扯乱的衣裳,还要梳理发髻,不由得狠狠剜了瑾瑜一眼。   夫妻二人整理仪容,来到饭厅,村长和大狗翠枝李老汉等人已经落座,就差他们两人。   冬青白皙的脸上还余有潮红,翠枝大有深意看了冬青一眼,揶揄道:“咱们家现在事多,冬青和瑾瑜是忙得不可开交啊!”   “嫂子……”冬青脸好像更红了些。   看冬青害羞。翠枝笑得没鼻子没眼,“好啦,快来吃饭,吃完才有精力忙事情。”   瑾瑜立刻接茬,道:“嫂子说的极是!”   拉了冬青坐在上首,吩咐开饭。   秋霜站在后方,看着自家老爷把她的活干了,她都不用给夫人布菜。   当李家的丫鬟真好,主子都很和善,也没有勾心斗角,赏赐还挺大方。   饭后,村长对大伙道:“我在晋安闲逛了两个来月,差不多该回去了,我们明天就回廊州。”   冬青一滞,“这么突然吗?再留几日吧,左右回湘廊也没什么要事。”   李老汉也道:“是啊陈老弟,老远的来晋安一趟,呆两个月怎么够?至少半年呀!干脆过了年再回去。”   村长挠了挠膝盖,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跟你们说,我来晋安时,君然他媳妇都六个月身孕了,我想赶着孙子出生前回去。”   王氏责怪道:“这么大的喜事,怎么能瞒我们这么久?我们暂时是没办法回去,冬青翠枝,干脆备些礼物让你陈叔一道带回去吧。”   村长连连摆手,“不用不用,瑾瑜提携君然已经是天大的恩惠,更别说湘廊的酒楼也送给君然他媳妇打理,礼物真的不用了,现在咱们家什么都不缺。”   瑾瑜笑着摇头,“陈叔,你这想法就狭隘了,礼物是我们的心意,并非说要你缺什么才能送,我们是送给君然的孩子。”   村长不得不重新审视一下这个事,主要是因为瑾瑜带给陈君然的好处太多,感觉从瑾瑜这里再多拿一文都是亏欠。   但瑾瑜说得很有道理,礼物是远方亲朋对陈君然尚未出生的孩子的心意,没有立场拒绝。   最终村长带上了冬青准备的礼物,坐着马车离开了晋安城。   这一辈子值了,他从未想过能到都城一游,毕竟大部分与他一样的平头百姓,终其一生也未踏出过家乡县城。   晋安城人来人往,走了村长不过是冬青心里空了空,其余一切照旧。   瑾瑜依然每日办公,处理文书,去西极殿给十一皇子授课。   顺便,好像找到了扳倒沈家的切入口。   时至中秋,华元帝下旨,组织朝中高官侯爵去皇家围场举行金秋狩猎活动,可带家眷前行。   一般这个狩猎活动能大出风头的,大部分是皇室成员和世家子弟,再有就是善骑射的武官,文官能射到兔子算是很厉害。   过去很多时候优胜者都是华元帝,近几年华元帝身体越来越不好,去狩猎只是走个过场了。   虽然华元帝不再英勇当年,但后宫中妃嫔照样趋之若鹜。   狩猎除了正宫皇后随行,其他妃嫔若是能被华元帝带上,那是相当的殊荣。   今年除了皇后之外,华元帝还带了两个妃子一同前去。   很不巧,这两位妃子就是昭贵妃和惠妃。 第108章 奇缘   瑾瑜有幸能够参与这个狩猎活动,本想带冬青一起,就当是公费旅游。   但冬青觉得小玉白还小,不适合带着出席这种杀伐气息很重的场合,若要丢下小玉白几日,冬青又不舍得。   瑾瑜也无计可施,好在他们不算太老,待小玉白长大一些,再带冬青出去游山玩水。   虽然冬青没办法前去,瑾瑜却不是孤身一人,他带上了李林。   李林是冬青的得力好手,既然李林想要借瑾瑜之便参与狩猎,瑾瑜自然不会拒绝。   刚好李林聪明会来事,说不定能结交一些朋友。   围场离晋安不远,就在晋安城西南方向,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有专人打理,植被茂密,马车不过小半天的路程。   这个狩猎活动属于黎国传统,最初高祖皇帝与朝臣走得很近,每年秋天都会相约进行一场良性的狩猎比赛。   后来的皇帝就算不如高祖那般与朝臣打成一片,也遵循了这个习俗,体现自己亲和且有力,总之没有坏处。   大部分人都是借故用公费吃喝玩乐,年轻男子一展雄风,赢得头筹,不仅能让男的羡慕,还能让女孩崇拜。   八月十五刚过没几天,秋闱已经结束,等这次狩猎回去,差不多可以着手核查秋闱的考卷,为来年春闱做准备。   瑾瑜只觉得光阴似箭,当初自己身在号房的场景恍如还在眼前,却已经过去了三年。   出发前,冬青为瑾瑜和李林准备了劲装和打猎需要的马匹弓箭。   让人给李林送过去,瑾瑜的则冬青亲自为他穿戴。   劲装完美贴合身材,勾勒瑾瑜常年保持的肌理线条,显得俊挺如竹。   再带上长弓,跨坐马背,端是英武不凡,这般看过去,与征战沙场的将军相比也不落下风。   只有瑾瑜自己知道,坐在马背上心里有点发虚,打到猎物什么的也就不用想了。   虽然他与普通文官不同,拥有强健的体魄,不至于连弓箭都拉不开,但是想在马背上射到活靶只怕是不可能。   李林外形也不差,与瑾瑜并肩骑马走过,倒是惹不少女眷多看几眼。   瑾瑜才发现,文官都是坐马车,就他一个人骑着马,走在一堆年轻的世家子弟和武官中间。   身旁的人无一不是精通骑射,他与李林在马背上正襟危坐,十分尴尬!   走在前面的四皇子黎隽勒马放慢速度,退到瑾瑜身侧,一脸玩味,道:“没想到李翰林如此特立独行,不仅文采出众,还能在马背上驰骋。”   瑾瑜苦着个脸,“四殿下见笑了,下官实属失策,为官以来第一次参加狩猎,不知道可以坐马车前去。”   而且随行的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女眷,她们纯属是去凑热闹的。   黎隽没做多说,聊有深意看瑾瑜一眼,赶马回到前头。   在几日之前,瑾瑜给黎隽递了一纸线索,黎隽才着重注意了一下瑾瑜。   瑾瑜在朝中还是有几分名声,往华元帝跟前走动也不少,当年的状元是一个噱头,而后的飞蝗宴和南阳王冒认,都给李全这个名字加了码。   但黎隽并未特意注意过瑾瑜,因为瑾瑜一没有权倾朝野,二没有桃李满朝,三没有家族底蕴。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李全神乎其技的画技。   虽然黎隽着重了解也没了解出个所以然,除了知道李全和凤阳郡主十分恩爱之外,其他与之前听说的别无二致。   李全会给他献策对付沈家,就是因为沈家作梗凤阳郡主的生意。   另外,黎隽查了湘王叛乱一事,李全从未正面出现在这件事中,却每个细节都有李全的痕迹。   黎隽会调查他,瑾瑜一点都不觉得意外,毕竟此前他与黎隽毫无交集,突然献策自然会让黎隽怀疑他别有用心。   不过,黎隽已经证实了他递交的线索和所说的方法弊端,也核实了他献策的原因,接下来就用不着他操心了。   到了目的地,众人各自入住营帐,开始自由活动,若打到野物,直接拖到场中,交给随行御厨烹饪,而后分食下去。   对年轻男女来说,一年能有一次机会男女凑在一起玩乐,实在不容易。   李林邀瑾瑜去林间碰碰运气,指不定运气好,打到一堆猎物,岂不是扬眉吐气?   虽然瑾瑜觉得扬眉吐气根本不存在,但是奈何实在拗不过李林,就答应与他去逛一圈。   瑾瑜没有骑马,他没有自信在树林中操控马匹,走在林间干脆抬手给李林牵马。   李林在马背上挥手,让瑾瑜松开,“你这不是折煞我吗?别人看到你堂堂翰林老爷给我牵马像什么样子?”   瑾瑜道:“怕什么?进树林了,四周人毛都没有一根,谁看得见?我是怕你御马无术,马惊了摔死你。”   “……”李林总觉得有些不对劲,“那我们二人这般慢悠悠的在树林里走,什么时候能打到猎物?”   “而且,都说附近无声无响,马匹不会惊的。”   正说着,李林话音没落,瑾瑜就听到破空之声,随后一声女子惊呼。   电光火石的,瑾瑜与李林来不及反应,李林骑着的马就是一声长嘶,发狂一般从瑾瑜手中挣脱。   马匹跑上前瑾瑜才看到,马屁股上插着一支箭,还有一只小鹿从身边窜过去。   看样子是有人对着鹿射箭,不小心射到李林的马屁股了。   但此刻来不及追究责任,瑾瑜担心李林从发狂的马上掉下来摔伤,还担心李林不掉下来被马直接驮着跑了。   凭他一双腿,是不可能追得上马匹四条腿,瑾瑜只得对不远处的始作俑者喊道:“他马术不精,还请设法救他!”   喊完发现始作俑者已如离弦的箭向李林追去,瑾瑜只看到马背上一抹绛红。   瑾瑜从树林缝隙中望去,好像没跑出多远李林就被追上了,提着的心才放了放。   李林这张乌鸦嘴,插下的旗子立刻就收回来,刚说马不可能会惊,马屁股就被箭射中。   而李林被吓得不轻,死死抓着缰绳伏在马背上,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英年早逝的时候,另一匹马出现在旁边。   “勒马!”   听到旁边传来的声音,李林心中惊讶,居然是个女子的声音!   这一晃神,李林就被马匹抖了下来,手里还抓着缰绳,眼看要被拖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李林感觉脖子处一紧,差点被勒死。   “放手!”   一声清脆爆喝,李林来不及多想,顺势松开手中缰绳,之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摔得七荤八素。   定睛一看,原来是旁边的这个女子看他从马背上掉下来,伸手拽住了他的衣领,与他一起滚到地上。   女子显然很有经验,因为有那一提的缓冲,二人虽然在地上滚了几圈,却只是擦破点皮,没有受重伤。   “你不会骑马还骑着马在树林里转悠什么?找死吗?”   女子十七八的年纪,一身红色劲装,头发高高挽起,面容漂亮大方,十分英姿飒爽,正皱起浓眉,居高临下看着李林。   李林嘴唇微张,一时不知如何反应,这个救他的女子,宛如女战神一般从天而降。   女子见李林没有动作,伸手在李林眼前晃了晃,“怎么?摔傻了?你打算在我腿上躺到什么时候?”   李林这才发现,自己是横躺在女子怀里,所以他看女子才会觉得高高在上。   忙坐了起来,“不知姑娘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汪暮霞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擦伤,只是皱一下眉头,起身抖抖身上的草叶,“干嘛?要报恩吗?我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你准备怎么报答我?”   对自己是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汪暮霞仿佛忘了。   李林一拱手,道:“姑娘救命之恩大过天,在下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闻言,汪暮霞动作一顿,上下打量李林一圈,“此话当真?”   她被退了三次婚,眼看年至十九,正愁嫁不出去,这就有人送上门来了。   而且这人看上去长得还不错,性格也算有趣,能进皇家围场狩猎,怎么着身份也不会太差。   这下轮到李林一愣,呆呆道:“自然当真。”   汪暮霞拾起地上的弓箭,道:“你叫什么名字?何处任职?”   李林答道:“我叫李林,很不好意思,我只是一个商人,随翰林院的李学士一同来的,就方才与我一起的那人。”   汪暮霞又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才道:“商人就是很有钱的意思吧?那行,我是镇国将军嫡长女,你回去后备上聘礼去镇国将军府提亲。”   说罢,翻身上马,不一会儿消失在树林中,只留李林站在原地。   瑾瑜走了半天才来到李林身旁,“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你还是乖乖回去待着吃现成的吧,别瞎折腾了。”   李林愣愣道:“全兄,我方才好像给自己说了个媳妇。”   “什么玩意?”瑾瑜也伸手在李林眼前晃了晃,“你摔到脑袋了?”   李林拍开瑾瑜的手,“不是,我说真的,刚刚救我的人是个女孩子。”   听了李林叙述前因后果,瑾瑜不禁哈哈大笑,“我倒是很想见见那位镇国将军的千金,很有趣的样子。”   李林挠头,如果不是做梦的话,来狩猎猎到一个媳妇好像还不错。   刚刚以身相许那话是半真半假开玩笑逗乐的,但结果与他预想的天差地远。   老娘催婚催得紧,恨不得随便找个母的就让他成亲,这个姑娘看上去倒是很好,就是担心自己只是一个不是很有钱的商人,配不上镇国将军的闺女。   瑾瑜对此顺其自然,要是李林能娶了汪一行的女儿,也算一条隐形的人脉,皆大欢喜。   狩猎进行了两日,几个皇子打的猎物都要争个高下,互不相让。   华元帝身边的妃子也是明嘲暗讽,整个皇室就是一出精彩的大戏。   第二日晚上,华元帝去了昭贵妃的营帐就寝,半夜时却被不远处的兵戈之声吵醒。   昭贵妃忙召唤帐外伺候的宫女,“外面出什么事了?为何这么吵?”   “回娘娘,巡逻的禁军在惠妃娘娘帐内发现一个半身赤裸的刺客,已经被领队制服。”   “刺客?”华元帝不得不起身穿衣,准备亲自去审问这个刺客。   在皇家围场狩猎都能遇到刺客,这刺客还闹乌龙,跑到惠妃的营帐里去了。   昭贵妃伺候华元帝穿衣,一行道:“不知道惠妃妹妹怎么样了,希望刺客没有伤着她。”   “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华元帝大步踏出营帐,却被告知刺客抵死顽抗,怕误伤到尊贵的惠妃娘娘,领队不得不下死手将其斩杀。 第109章 矛头   看着地上死透了的刺客,华元帝眉头一皱,这刺客衣衫不整,里衣都已经挂在腰上,露出半身精壮肌理。   身边除了掉落的一把匕首,再无别的兵器,看上去着实有些怪异。   “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惠妃立刻梨花带雨扑到华元帝身侧,伏在华元帝肩头微微发抖。   已经年近四十的惠妃,身型却不显年龄,这般作态竟没有太大的违和感。   华元帝大掌轻轻安抚着她,温声道:“无事了,朕在这儿。”   一旁的昭贵妃冷眼看着惠妃,嘴上关怀道:“妹妹可有伤到哪儿?这刺客可真不长眼,怎么能半夜摸进后妃的帐子!还好禁军及时发现,若不然岂不是要坏了惠妃妹妹的清白!”   听闻这话,惠妃没有太大反应,依然小鸟依人的缩在华元帝怀中发抖。   掩着的脸却冷若冰霜,昭贵妃无时无刻试图往她身上捅刀,连遭遇个刺客都能朝毁清白这件事上扯。   皇后适时走过来,雍容贵气,仪态端庄,与旁的两个妃子一比高下立现,一国之母的气场无人能压住。   皇后看了看场中情况,吩咐身边的嬷嬷,“惠妃受了惊吓,今夜暂且与本宫同住,也好相互有个照应,锦嬷嬷你去布置一下,莫要委屈了惠妃。”   惠妃已经渐渐停止了抽泣,从华元帝怀中退出来,对皇后福了福身,“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温和一笑,“本宫身为后宫之主,照顾各位妹妹,让陛下无后顾之忧是应该的。”   就这一句话,不仅彰显了自己的地位和大度知礼,还暗讽了那二人遇事只会给华元帝添麻烦。   昭贵妃与惠妃心中一滞,她们这么多年无法撼动皇后的位置,并不全是因为皇后的父亲是内阁首辅。   皇后本身就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无论下面的妃子如何争斗,都没人愿意触了皇后的眉头。   华元帝自然听出其中深意,便转头看向斩杀了刺客的领队。   巡逻领队跪在地上,道:“回禀陛下,卑职正领着禁军例行巡逻,本该夜深人静之时,却见惠妃娘娘帐内有些动静,便叫醒娘娘的宫女进去一探,而后有宫女惊声,此贼子从帐内落荒逃出,被卑职等人围下。”   “这刺客不愿就范,招招致命,卑职不得已下令合力将其斩杀,还请陛下恕罪。”   华元帝一摆手,“如此的话,尽快将尸体处理,不要留在这里添晦气。”   “卑职领命!”   领队正要下令处理尸首,另外一队禁军听到动静赶来。   另一队禁军驻足,其中队员好似有人与地上死亡的刺客认识,“陛下,此人……好像是卑职所在队伍禁军的一员。”   华元帝闻言,停住脚步,道:“嗯?领队,带人上前辨认。”   这领队只得上前,跪在地上请罪,“还请陛下降罪,卑职所领队伍确实少了一人,却迟迟不敢认领。”   华元帝耷拉着眼皮,“说说看。”   领队道:“此人名张元,从去年正月开始,一直是卑职队中成员,今夜没有轮到我队巡逻,便各自歇息,再后来就是当下这个光景,旁的卑职一概不知。”   华元帝心里计较一番,这人若不是一开始就潜伏在禁军当中,那就是半途被人收买,利用亲军侍卫之便,欲行刺杀之事。   但如此的话就有一个疑点,张元既然是在编禁军,应该对场中安顿位置了如指掌,为何还会走错营帐?   “回程后,此事交由大理寺处理,涉事的两队禁军协助调查,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华元帝身边太监记下旨意,事后宣旨给大理寺。   涉事的两队禁军领队齐齐跪地,“卑职遵旨。”   待华元帝转身回了营帐,二人才从地上起身,不着痕迹相视一眼,面上没有任何异色,各自指挥侍卫处理残局。   因为骚动,许多人都从睡梦中醒来,看完热闹又准备回去继续睡觉,只要没什么大事就行。   李林远远看着尸首被侍卫抬走,对瑾瑜道:“全兄,皇室每天都这么刺激么?又是明争暗斗又是半夜刺客的。”   “你说这个刺客会是谁派来的?我完全没有头绪,谁会想要刺杀当今圣上?明明陛下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直到尸首消失在视线,瑾瑜才收回目光,勾唇笑了笑,“谁说那个‘刺客’就一定是来刺杀当今圣上的?”   李林一愣,“那总不能真的是来刺杀惠妃的吧?一个年过三十的宫妃而已,刺杀她图什么呀?”   瑾瑜睇李林一眼,“这话若是让惠妃娘娘听了去,你只怕是要被治罪的。”   “至于刺客图什么,只能去问刺客背后的人了。”   李林忙转头四处看一眼,还好四周没什么人,刚刚的话不会传到惠妃耳中。   只是不满瑾瑜那好似十分高深的话,反问道:“背后的人会这么好找么?”   瑾瑜假装思索,而后摇头道:“不会。”   李林翻个白眼,“那不就结了?背后的人不好找,所以才需要找其中头绪!”   瑾瑜笑道:“行行行,你说了算。”   他自然能猜到这刺客背后的人是谁,但不会告诉李林。   李林只需要帮着冬青做生意就行,政场上的事,还是少牵涉为妙。   李林也不过是背后讲个闲,这事轮不到他来操心。   这两日,跟汪暮霞一同骑马射箭十分快哉,恨不得已不知今夕何夕。   四皇子黎隽负手站在帐前,不远处火光摇曳跳动,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看骚动渐渐平息,黎隽幽幽道:“给张元的妻儿老小一笔钱,足够她们衣食无忧过下半辈子,不要留下痕迹。”   虽然张元已经殒命,但大用还在后头,而且张元是被蒙在鼓里利用的,背上难听的骂名,他帮一帮张元的家人是应该的。   而且,这般做派,更能拉拢人心,让人没有后顾之忧的追随于他。   狩猎进行几日后接近尾声,四皇子一马当先,猎物众多,大皇子稍逊一筹,但也不弱。   六皇子与七皇子只能屈居人后,心里愤然表面却照样兄友弟恭,相互道喜笑得开怀。   这些猎物皆是难得的野物,尽数处理分发给大臣带回去,瑾瑜也分到一只他叫不上名字的猎物。   瑾瑜看着脖子上破了个窟窿的猎物,不由得皱起眉头,走个小半天带回去不知道还能不能吃。   但这是御赐的东西,哪怕它是坨粪也得收着。   回去瑾瑜也只得骑马,好在这么些天下来,他不再是十分僵硬,至少不担心摔下来。   只是来时李林与他并肩,回程只剩下他一人。   因为李林跟汪暮霞并肩去了,美人跟他这个臭男人相比,李林当然是选择美人并肩。   这次狩猎,瑾瑜就得到一只皮毛带血的野物,还损失了一匹马,那匹马被汪暮霞射中屁股一溜烟跑了,没有回来。   而李林倒是约到一个豪爽佳人,瑾瑜觉得自己真是可怜啊!   看两人你侬我侬感情日渐升温,瑾瑜打心底为李林高兴。   但也考虑到李林的身份问题,当今时兴门当户对,女高嫁男娶低,以常规眼光看来,李林身份明显比不上汪暮霞,怕汪暮霞的父母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毕竟谁家闺女都是掌上明珠,不会希望低嫁遭人闲话。   看来只能等沈家的事了之后,设法给李林的身份加个码,至少差距不要这么明显,有个虚的名头也行。   李林与汪暮霞恋恋不舍的分别,汪暮霞特意放了狠话,若是李林敢反悔,她就提着板斧去把李林家拆了,把李林绑去成亲。   瑾瑜只想说惹不起惹不起,还是他家冬青好,虽然挺厉害的,但人很温柔。   目送汪暮霞策马远去,李林脸就耷拉下来,“这可如何是好?我倒是不想反悔,但我那点家业根本算不上有钱,霞儿以为我是很有钱的商人。”   “……”瑾瑜觉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李林都叫上“霞儿”了,还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说起来,跟冬青过这么多年,他都是叫冬青全名,不知道冬青会不会觉得不够亲昵?   伸手拍了拍李林的肩,道:“不要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和冬青会帮你的。”   李林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先娶回来再说,我养她那肯定是没问题的,就是不够体面。”   “嗯,放宽心,先回去吧。”   二人道了别,各自回家。   瑾瑜回到家门口,冬青已经在门前等他,瑾瑜上前就是一个熊抱,鼻尖萦绕冬青特有的气息,瑾瑜心满意足。   “我好想你。”   冬青挣了挣,低声道:“还在大门口呢!”   后面还有寻春秋霜和两个看门的小厮。   瑾瑜没有松手,反而一弯腰,将冬青拦腰横抱,大步朝门里走去。   一边大声吩咐看门小厮,“将马拉去马厩拴一下。”   “是,老爷,小的保证拴实在咯!”小厮偷笑不已,自家老爷大白天的就这么放浪。   瑾瑜吃饱喝足,满是惬意,出门在外才知道什么叫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否则之前他都没有切实体会过这句话的意境。   整个人都有盼头,想想媳妇和儿子就觉得生活充满色彩和希望。   狩猎回来后,瑾瑜每日关注黎隽的进程。   大理寺接手调查刺客一事,没有几天便有了进展,多位牵涉其中的人证词串起来,矛头全部指向惠妃。   张元当夜并没有走错路,他不是去刺杀华元帝的。 第110章 彻查   瑾瑜处理到大理寺卿递上来的折子,偷偷翻开看了一眼,这折子措辞很是委婉,对华元帝道明目前查到的所有内容。   大理寺接到调查刺客事件的圣旨,此事牵涉一国之君的身家性命,大理寺自然不敢怠慢。   便从刺客张元身上入手,将与张元有过接触的人挨个盘问一遍。   最开始盘查的,是张元的父母和妻子,甚至张元那十六岁和八岁的两个儿子。   为防止串供,将几人分开盘问,几人的说法却大同小异。   在家人眼中,张元没有任何异常,不过是每日去宫中当值,休沐时在家放松,从未接触过任何可疑之人。   这条线相当于没用,张元可能对家里人隐瞒了事实,接头也是背着家人,所以他们无从得知。   只能说张元在刺杀行动失败之前很有能耐,对朝夕相处的人能瞒得如此严实,一点马脚都不露。   着实想不通,为何这般谨慎的张元,在紧要关头会闹一个大乌龙,最终被就地斩杀,刺杀以失败告终。   而后大理寺找了张元私下交好的友人,得到的答案依然没什么要领。   得知张元刺杀华元帝失败后被杀,几乎所有张元的朋友都表现得很震惊很悲痛,完全无法相信的样子。   连续两次一无所获,让大理寺陷入僵局,照这个情形看来,要么张元厉害到能瞒天过海,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要么张元真的不是刺客。   大理寺最后盘问了张元的同僚,得知张元所在的那队禁军一直是巡逻队,与另外数队禁军轮流当值,负责在皇宫内巡逻。   张元在同僚中口碑不是很好,因为张元经常擅离职守消失个个把时辰,让别人给他顶岗。   为此张元被检举处罚了两次,就在今年五月份左右,后来才算安分,老老实实在自己的岗位当值。   乍一看这些事无关紧要,但串起来就能得到一个大体的框架。   张元在私底下无论是与家人相处还是与好友相处,都没有任何异常,只是在当班时会消失。   重要的就是张元擅离职守这段时间,他消失去了哪里?又是去做什么?   大理寺跟进这条线索,发现张元自去年七月开始,擅离职守去的是后宫芳华苑。   大理寺的调查到此戛然而止,因为牵涉到后宫,必须上奏华元帝,让华元帝定夺后续该不该继续进行。   瑾瑜看着这个请示的折子,心里对黎隽的能耐有了新的认识。   他只是给了一点方法提示,黎隽将整件事安排下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若是不出意外,沈家这次要完。   瑾瑜丝毫没有含糊,假装什么都不知,直接将折子递了上去。   反正就算他知道也无法左右,提醒冬青时机到了才是要紧事。   华元帝在看清楚折子的深意后,面沉如水,这件事比有人准备刺杀他还让人难以接受。   张元今年五月之前常去的芳华苑,如今是一个嫔位的妃子居住,但在这位嫔妃入住前,芳华苑住的,是还未升妃位的惠妃。   华元帝最小的儿子十二皇子,诞生于今年五月二十八日,当日惠嫔被册封为惠妃,入主晖元宫,成为一宫之主。   而张元是在五月后便没再擅离职守。   若说张元是因为被检举处罚才没继续找人顶岗,这两件事未免也太过巧合。   用十二皇子的生辰一推算,惠妃应该是在去年八月左右怀上十二皇子,张元又刚好从七月开始往芳华苑跑。   再联想张元殒命当夜,分明是深更半夜,张元出现在惠妃营帐,而且被就地正法时赤裸着半身。   当时华元帝心中就有个疑点,为什么张元身为禁军侍卫,要刺杀他却走错了营帐?   大理寺的折子当然没有明说,但其中意思已经很明显,十二皇子是否是皇室血统还有待查验。   华元帝越想就越是怀疑,找来太监翻查去年七八月的侍寝记录。   去年七月份到八月份,惠妃一共侍寝四次,不均匀的分布在两个月份里。   华元帝有些头疼,若惠妃怀上十二皇子的这段时间他没有临幸过惠妃,那便可以确定十二皇子不是皇室血脉。   他会选择神不知鬼不觉弄死惠妃和惠妃的儿子,免得满朝文武都会知道他的后妃跟一个粗鄙的侍卫睡了,他还养着两人的野种数月。   但去年那段时间惠妃确确实实侍过寝,张元又已经死了,十二皇子是不是皇室血脉将无从查起。   华元帝攥着奏折坐了半晌,广袖一摆,道:“去晖元宫。”   宫人立刻备了步撵,架着华元帝去惠妃宫里。   华元帝来得突然,惠妃心中有些小窃喜,忙整理仪容在宫门前恭候。   华元帝面无表情,直直进了内殿,挥退所有宫女太监,将奏折丢在惠妃跟前。   惠妃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华元帝脸色不对,柔声道:“陛下……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   胆怯中带着些许倔强,这模样从来无往不利,能大幅度减少男人对她的不满。   但此次华元帝却无动于衷,硬邦邦说道:“你自己看看。”   惠妃只得拿起折子,越看脸色越差,一下跪倒在地上,万分委屈,悲戚道:“陛下!这纯粹是污蔑,臣妾跟了陛下近二十年!痴心可表日月,还请陛下将这些造谣的人治罪,还臣妾一个公道!”   华元帝冷冷看着惠妃,“一个人造谣或许是造谣,但这是大理寺盘问了无关数十人得出的结论,难不成这数十人都在造谣?”   惠妃顿了顿,道:“臣妾恳请陛下下旨彻查,臣妾根本不认得此人,问心无愧!”   她确实问心无愧,在那夜张元进她的营帐之前,她甚至不知道有张元这么个人。   哪怕大理寺的调查引导人走入误区,彻查下来一定会真相大白。   怕只怕,这些事是人有意为之,想借此事污蔑她与侍卫通奸,好将她和她的子女一网打尽。   看华元帝的神色,对此事已经信了七分,如今她在宫中孤立无援,需要拖延时间将消息送去沈家,设法把事情扳回正轨。   华元帝将惠妃的神态看在眼里,这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惠妃是真的不认得张元此人。   两人对峙半晌,华元帝道:“朕姑且信你一回,下旨让人彻查,若你骗了朕……”   惠妃立刻道:“臣妾以项上人头担保,对陛下所言绝无一句虚假。”   “如此最好!”   华元帝转身离开,惠妃还跪在地上,心思千回百转,总觉得此事十分蹊跷。   俗话说抓贼拿脏捉奸捉双,张元都已经死了,做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有何用?   没有真凭实据,靠着这些推理和猜测,最多是让华元帝对这个儿子与沈家心生芥蒂。   虽然这样确实用心险恶,但她们会有很多时间用来查明真相。   如果说这只是巧合而已,惠妃又觉得难以相信,世上根本没有这么多巧合。   心中想着,手上却没有耽搁,写信让沈家人着手调查,将幕后黑手揪出来。   刺杀案变成皇室血统真假案,华元帝与惠妃谈话后,下旨让大理寺将案件移交宗人府,彻查十二皇子是否是纯正的皇家血脉。   事情传开后,黎隽第一时间面见华元帝。   “儿臣参见父皇。”   “嗯……免礼,你有何事?”华元帝最近几日脾气实在算不上好。   黎隽笑了笑,道:“儿臣听说之前刺杀事件牵扯到十二弟的身世,特意来为父皇排忧解难。”   华元帝抬眼,“此事你要如何为朕排忧解难?”   黎隽道:“其实,想要知道十二弟是否是纯正的皇室血统,并不需要大费周章,只需要滴血认亲即可。”   “古典有载,滴血认亲有两法,一是为合血法,验证双方皆是活人,滴血于清水,两血相融便是亲人。另一方法为滴骨法,活人将血液滴于死者尸骨,若能渗入其中,便有血缘关系。”   华元帝顿了顿,道:“倒是有这个法子,你的意思,是让朕与小十二滴血认亲,若是相融,那小十二便是朕的儿子?”   “此法草率,就算小十二是朕的亲生儿子,朕又怎么知道惠妃是否与那个侍卫私通?”   万一侍卫与惠妃只是行苟且之事,滴血认亲根本验不出这事。   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想想自己与一个侍卫共享一女,华元帝只觉得反胃,完全无法忍受。   黎隽摇头,道:“父皇乃万金龙体,怎能为了此事流血?可采用滴骨法,让十二弟的血滴在张元的尸骨上,若能融入便直接治罪惠妃,不能融入再来细查,岂不省去诸多麻烦?”   华元帝沉吟片刻,“这般倒是有道理,你代朕传旨,将张元尸骨拿来,让小十二与他滴血认亲。”   “儿臣遵旨。”   黎隽去执行华元帝的命令,不禁嘴角上扬,他早就备好了张元的尸骨,就等他父皇这道圣旨。   循序渐进,从在华元帝心里种下怀疑的火种,到公开调查,再到最后坐实此事,惠妃与沈家将再无翻身之日。   比直接找个人摸进惠妃营帐再当场抓奸来得有用。   初级的栽赃陷害,会让华元帝生疑,若是华元帝深究,“奸夫”抵不住华元帝的威压,很容易就会露馅。   但是如今张元死了,死人最让人放心,只要十二皇子的血融入张元骨头中,惠妃和沈家便没有翻案的可能。 第111章 借种   沈家收到惠妃的信件,沈老夫人立刻进宫一趟,与惠妃商议细节。   “老身参见惠妃娘娘。”   惠妃挥退宫女,上前扶老母亲入座,“娘,现在没有外人,不用这般多礼,可查到有用的信息?”   沈老夫人落座后,直奔主题,“夺嫡之争也不是一天两天,沈家太过耀眼,想弄死你我的人也不止一个两个,我早就料到了今日,只不过没想到会是如此低级的诬陷。”   惠妃自然知道当下形式,担忧道:“那这下如何是好?我为了拖延时间,立下毒誓让陛下彻查,会不会查出我们最大的秘密?”   沈老夫人握住惠妃的手,沉声道:“你就是太容易自乱阵脚,在宫里这么多年,落在你手里的人命至少有一打,如今不过是一阵风言风语罢了,何须惊慌?我们要做的,是先下手为强。”   惠妃眉间花钿微皱,“如何先下手?我们甚至不清楚是谁在针对沈家。”   沈老夫人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实际上,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或是其他的几个皇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都得死。”   “沈家这么多年并不是只忙着做生意,韬光养晦只是缺了你肚子里出来个儿子,而你哥哥铤而走险,成功让你有了一个儿子。”   “陛下年岁已去,只要除掉大皇子与四皇子,以我们沈家的财力和多年经营的人脉,足够扶持十二皇子登基,到时十二年纪尚小,执掌黎国大权的,将是我们沈家。”   沈老夫人一颗定心丸喂给惠妃,惠妃一直提着的心勉强放下,“那我应该怎么做?全听娘和大哥的。”   “你不用做任何事,只需要稳住,不要心虚露出马脚,娘已经不止一次说过,借种的那人,已经被沈家处理干净。”   “而宫里的两个知情人,你也寻由头尽数送上了黄泉路,这世上,除你之外,知道此事的就只有娘与你大哥,没人能够查出来。”   “至于那个倒霉催的侍卫,证据都是四皇子想当然捏造的,总有漏洞,说不定还能反咬他一口。”   惠妃颔首,发髻上的金步摇随之颤动,“好,既然娘有对策,辞儿就放心了,绝对不给沈家拖后腿。”   沈老夫人满意的点头,虽然这个女儿性子随了她已故的丈夫,有些懦弱容易慌乱,但胜在听话,用起来意外的顺手。   这次进宫,只是为了稳住惠妃的慌乱,确保她不会因为压力而不打自招。   惠妃确认沈家会保自己周全,便又问道:“娘和大哥打算怎么做?”   沈老夫人道:“先把四皇子除掉,这次就是他在作妖,我看秦家不顺眼很久了,既然他主动送死,我们又怎能坐以待毙?”   “四皇子一死,就将徐千章那个老狗拉下马,树倒猢狲散,没了徐千章和徐空思,大皇子根本成不了气候。”   “这事说起来容易,但只怕很难做,秦家对我们防备很深,徐阁老又门生众多。”   沈老夫人摇头,道:“就是因为秦家防备森严,我们才需要花这么多年慢慢部署渗透,而徐千章,门生众多这一点,恰好能够用来攻击他。”   “总而言之,此事有你大哥操心就是,你不用多想,安心等着做垂帘听政的皇太后。”   惠妃将沈老夫人送出宫门,去看了看十二皇子,眉眼与她十分相似,看不出亲生父亲的痕迹。   虽然沈家说,找的那人体型外貌跟华元帝近似。   华元帝后妃众多,却没有让年华老去的惠妃独守空房。   但是,在每次临幸后例行赐吃食,亲眼看着她吃干净都不算完,还会与她一起待上一个时辰。   在刚进宫的新人眼里,惠妃圣宠长盛不衰,皇帝愿意花时间陪她,哪怕只是一个时辰,也是一般后妃求也求不来的。   只有惠妃自己知道,华元帝临幸她,只是为了稳住沈家。   但是为了避免沈家底气过厚,赐的吃食里有什么二人心知肚明。   而看着她吃完还陪她一个时辰,只是华元帝为了确保她吃进去的东西真正被吸收进体内。   无论是沈家还是惠妃,都在等一个意外,一个能生下皇子的意外。   可惜除了多年前那一次,这么些年意外都不曾降临。   上一次的意外还被昭贵妃破坏了。   意外苦等不来,眼看华元帝身体每况愈下,惠妃也年近四十,沈家剑走偏锋,行了借种之事。   好在过程有惊无险,怀上身孕后,那人被沈家处理,惠妃则将两个跟了她二十年的嬷嬷处死,世上再无人知道她的秘密。   惠妃身孕过了三个月才让华元帝知晓,华元帝再毒也不可能直接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小心翼翼数个月,终于成功生下十二皇子。   一切进展顺利,直到前些日子那个闯进营帐的侍卫出现,一切证据都指向十二皇子不是皇室血统。   虽然惠妃压根不认识那个侍卫,还是被吓得不轻。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而惠妃恰好相反,她是做了亏心事又被鬼敲了门,魂儿都吓掉了半截。   送走沈老夫人没多久,惠妃收到让十二皇子滴血认亲的的圣旨。   如今惠妃心中无所畏惧,就算十二皇子不是皇室血统,也绝对不可能是张元的骨肉,滴血认亲又何妨?   将滴血认亲的时间地点告诉沈家后,静待当日到来。   过了几日,四皇子黎隽拿来张元的尸骨,惠妃当即让嬷嬷抱上十二皇子,奉旨赶往大殿。   华元帝和其他几个皇子都会在场,她倒要看看,到时若是骨血不能相融,黎隽那个狗杂种要如何收场!   瑾瑜听到这个消息,只是假装惊讶一番,他点燃了导火索,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从暗地里转到明面,夺储之争正式被提上日程。   对于沈家,瑾瑜只能说了不起,果然人心是个无底洞,明明已经富甲天下,却妄图手执江山。   甚至为了专权,不惜做出一些让他觉得万分毁三观的事,他一直以为,借种这种事只会出现在虚构的故事里。   但是细一想,人性从来都没有底线,它可以光辉圣洁,也可以黑暗肮脏。   而且他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发生的?   至于瑾瑜为何会知道这种听上去就辣耳朵的事,还要拜沈家所赐。   若不是沈家对冬青的车队下手,他和冬青就不会特别注意沈家。   或者是沈家确实气数尽了,此事端倪,是从一个乞丐口中听来的。   那个乞丐有一段时间不是乞丐,因为他找到了好友藏的巨款,摇身一变暴发户,成为小圆管理那家青楼的常客。   沈家为断绝后患,特意找了一个无亲无故的流民乞丐,重金借种,事后一刀抹杀。   左右只是一个乞丐,消失了根本无人问津。   事实上,也确实无人问津,那个暴发户号称是其好友,然而他只是在那人无故消失后,致力于寻找那人留下的财物。   找了大半年,将所有那人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搜一遍,终于在今年三月找到一千两银票。   从四月开始,暴发户就是流连于青楼,喝大了后跟青楼的姑娘吹嘘自己逆天的好运。   说跟他一起睡破庙的同行,因为长相英武些,被有钱人家花大价钱雇走。   之后很久二人才见过一面,那人眉飞色舞说他被雇去睡女人,偷听到雇他那家人姓沈。   别的事连那人都不清楚,因为每次进出头上都被蒙了黑口袋,只是闻到一股甜腻的香气。   暴发户说归说,并没有人当真,只当他得了脑疾胡思乱想,听过就抛在了脑后。   直到六月里,冬青的车队被沈家打劫,和瑾瑜二人决定细细调查沈家龃龉。   冬青让小圆交代下去,叫青楼的姑娘们注意着,只要客人提到有关沈家的事,无论事大事小,一律记下上报。   上报消息有额外的银钱拿,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们自然乐意为之。   到了七月底,暴发户吹嘘的事终于被姑娘想起,干脆就报了上去。   冬青和瑾瑜将每桩事都调查,确认是不是她们要对付的那个沈家。   这一查,再找那个暴发户时,暴发户又成了乞丐。   毕竟只是一千两银子,吃喝嫖赌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花个干净。   乞丐见又有好事找上门,恨不得将人间蒸发了的那人八辈祖宗都抖给瑾瑜,还送给瑾瑜一方带着甜腻香气的手绢。   据乞丐说,这是那人从女人那里顺来的,拿来跟他炫耀时,他趁机从那人身上顺的。   手绢没什么奇特,只是料子很好,边角绣着一个普通的“辞”字。   除此之外,上面有些不知名的可疑污迹,不知道是不是乞丐对手绢做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   如此,瑾瑜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沈家简直称得上丧心病狂。   他还以为是华元帝老当益壮,特意抑制还是擦枪走火,才会有十二皇子的诞生。   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切入口,便将此事线索送到四皇子手中,让四皇子设法牵制沈家。   沈家便只能忙着对付四皇子,没空理会他们的小本生意,冬青又能愉快的捞钱。   四皇子比瑾瑜想的要狠太多,想要直接将整个沈家抹杀。   知道十二皇子并非皇室血脉后,准备借着通奸的名头,让十二皇子与华元帝滴血认亲,一点余地都不留。   瑾瑜庆幸,还好四皇子准备实施前跟他提过一嘴,不然的话,沈家没完四皇子就要完。   因为滴血认亲根本不准,但古人对此深信不疑,万一华元帝的血跟十二皇子的血相融了呢?   这样的话,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切入口反而让沈家奸计得逞,四皇子还要背上污蔑和欺君的罪名。   在验证瑾瑜说的滴血认亲原理后,确认不管是不是亲生血脉血液都能融入骨头,四皇子就安排了狩猎那一出,准备一步一步坐死沈家。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瑾瑜除了静观其变,就只是让冬青赶紧招揽人手组建队伍去赚钱。   四皇子对沈家下死手,沈家必定反击,估计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沈家都不会有精力来骚扰冬青了。   冬青毫不含糊,迅速整队,往四个方向出发,别人争斗得如火如荼时,她正悄悄赚钱。   到了当日,惠妃带着十二皇子来到大殿,殿中放了张元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   为了不惊扰圣容,张元尸首整个被盖住,只露出一条手臂待用。   华元帝坐在上首,旁边坐着皇后与太后,数个皇子在下首并列而立,外有宗人府的官员,等待华元帝下令操作。   华元帝见人来得差不多,便抬手示意。   侍卫上前,用匕首将张元手臂上的烂肉削开,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宫人要取十二皇子的血,双膝跪地,“得罪了,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刀刃锋利,轻轻划破十二皇子的指尖,一时哭声满殿。   取了数滴血后,太医立刻上前为其止痛包扎。   宫人碗口翻转,那几滴血顺着玉碗慢慢滑落,正要滴在尸骨上,殿外却传来一阵兵戈之声。 第112章 互啄   听到殿外骚乱,华元帝脸色一沉,不知是谁这般大胆,明目张胆在皇宫内打斗。   大皇子黎疏叫了旁边的宫禁统领,“朱统领,这是怎么回事?”   朱统领躬身道:“卑职这就去查看。”   朱统领眉头紧皱,他统领宫禁亲军,这皇宫数年如一日的平静安宁,却非要在今日所有皇室成员在场时出纰漏,让他不好看。   待查清楚是谁疏忽弄出来的篓子,定要严惩以儆效尤。   朱统领还未走出乾元殿大门,殿外的人已经打到了进来,守门的宫禁侍卫倒进门内,血溅三尺。   朱统领立刻拔剑,带上殿内的几个侍卫迎了上去。   众人看过去,只见数队穿着皇城禁军制式铠甲的士兵,正与宫禁亲军交战。   为首的人,是皇城禁军副统领秦书年。   华元帝怒火中烧,此时他和所有皇室成员都聚在乾元殿,没带任何武器,又因为皇家子嗣滴血认亲的私密性,乾元殿没有太多侍卫。   对于觊觎龙椅的人来说,这简直是个绝佳的机会,不费事就能将皇室一网打尽。   四皇子黎隽显然也看到了场中的秦书年,心里一跳,秦书年是他的舅舅。   秦书年从武多年,才混到皇城禁军副统领的位置,为何会不跟他打招呼就率兵攻入皇宫?   黎隽脑中思绪电光火石闪过,此时秦书年率领的皇城禁军占了优势,朱统领身上挂彩,几个宫禁侍卫也死的死伤的伤,眼看就要落败。   宫禁亲军从其他地方赶来需要花上一些时间,以他的战斗力,如果协助秦书年,也许能在别的亲军赶来前将华元帝和其他几个皇子拿下。   这样的话,皇位几乎成了囊中之物,省去后续冗长又没有定数的争斗,即刻就能登基。   秦书年看到殿中情形,打斗的动作迟疑了一瞬,因为殿中情形跟他收到的消息大相径庭。   今日恰逢皇城禁军统领有事出城,皇城禁军暂由秦书年这个副统领代管。   就在两刻之前,一个满身是伤断了一臂的宫禁领队扑到秦书年面前。   领队奄奄一息,说十二皇子滴血认亲,沈家趁着所有皇室成员聚集在乾元殿,联合宫禁副统领齐正修发动了兵变。   他丢了一条手臂才从皇宫里逃出来,向皇城禁军求救,事态紧急,晚一刻便天翻地覆。   秦书年当然立刻整队冲向皇宫,他对此事没有怀疑。   这么多年,沈家的野心旁人也许不知,但秦家都看在眼里。   宫禁亲军副统领齐正修是沈老夫人娘家那边的侄子,这件事是在明面上的。   还是托齐正修的福,秦书年才得以当上皇城禁军副统领。   沈秦两家是死对头,这样的安排,华元帝才不担心皇城禁军和宫禁亲军同时被某一人收买。   无论哪一方有小动作,另一方都会死死盯着不让其得逞,华元帝当了得利的渔翁。   所以秦书年收到沈家联合齐正修兵变的消息,立刻带了数队禁军前来查看。   在宫门口遭到宫禁亲军阻拦,无论如何都不让他进宫,哪怕他卸了盔甲兵器独身一人都不让进入。   这就坐实了那个断臂领队的求救,若不是宫中有鬼,为何敢明目张胆死活阻拦他进入?   秦书年便下令攻入皇宫救驾,一路都遭到宫禁侍卫的拼死拦截,好不容易来到乾元殿,齐正修却没在殿中。   而且,乾元殿中也没有多余的士兵,华元帝和一众皇子好端端的站在殿中。   秦书年此时反应过来,他只怕是中了沈家的奸计。   斩断那个领队的手臂,让其浑身是伤半死不活,舍弃这一路上数十宫禁侍卫的性命,就为了骗他上钩,狠毒如斯!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到如今,若他放下兵器跟华元帝解释,只怕华元帝也不会相信。   况且,沈家一定留了后手,会将他的所有辩驳都打回来。   秦书年和黎隽思绪飞速运转,闪过诸多念头也不过一瞬时间,大皇子黎疏已经上前,在地上捡了一把刀,准备对战秦书年。   六皇子七皇子紧随其后,黎隽不能落后,一步步走过去,每近一步压力就重一分。   是选择支援秦书年直接夺下龙椅?还是选择站在秦书年的对立面,死死咬住事实,他对秦书年的行动一概不知?   黎隽本就是胆大之人,准备兵行险招,支援秦书年,干脆利落的夺取皇位。   秦书年看出黎隽的意图,顿时心急如焚。   他了解自己这个外甥,如果他是自己起兵攻进皇宫的,黎隽这个决定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但黎隽不知道他是中了沈家的计才冲进来的,齐正修一定带了够数的兵力,等待时机将他就地正法。   然后把罪名扣在秦家和黎隽头上,死无对证,加上沈家的部署,秦家将粉身碎骨。   如果此时黎隽插手帮他,就相当于主动将谋反的罪名坐实了。   眼看黎隽就要加入战团,秦书年心一横,避开朱统领的纠缠,手中长戟朝黎隽当头打过去。   黎隽只觉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下意识挥刀反击,目光与秦书年对上。   “秦副统领!你怎敢以下犯上!”   “四殿下,不如与我联手?”   “你作为我的亲舅,竟鼓动我行犯上作乱之事!”   二人不过对视一瞬,黎隽便了解秦书年的意思,二人顿时打得激烈,几乎招招致命。   华元帝见此情景,一时有些不明所以,一开始他以为是黎隽将滴血认亲的时间地点告诉了秦书年,与秦家里应外合夺取皇位。   但看此时的情形,秦书年和黎隽一言不合就相互往死里打,怎么看都不像是串通过。   秦书年与黎隽对战多个回合,秦书年不经意间给黎隽露了破绽,黎隽手中锋利的刀刃划破秦书年颈侧,滚烫的血液刹那喷洒而出,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自古擒贼先擒王,秦书年倒地,场中战斗休止。   黎隽面无表情,冷眼看着秦书年跪倒在地,鲜红铺满脚下,直到秦书年没了气息。   转身走上台阶,面朝华元帝跪下,“父皇,儿臣已将反贼斩杀。”   齐正修此时才带着大队宫禁侍卫冲进乾元殿,眼前的情景出乎意料。   原本的计划是诓骗秦书年带兵进宫,他适时赶来拿下所有进宫的皇城禁军,假装意外将秦书年斩杀,计谋便完成了大半。   剩下的就是坐实,用这个罪名将秦家满门连带黎隽一起送下地狱。   但他们低估了黎隽和秦书年的心狠手辣,狠起来连自己都杀。   齐正修只是愣了一下,随即跪地请罪,“卑职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华元帝摆手,“罢了,好在有惊无险,你且处理残局,传旨彻查秦书年此举为何。”   看向跪在地上如同修罗的黎隽,“起来吧,暂停止你的一切职权,配合彻查。”   “儿臣,遵旨。”   黎隽起身,眼神阴狠看了惠妃一眼,又对华元帝道:“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滴血认亲这事,还是要进行到底。”   惠妃暗自咬牙,如此竟然都没有将黎隽拉下马,黎隽连自己亲舅舅都杀,当真是恶毒!   华元帝点头,“嗯,没错,继续吧。”   耽搁这半晌,玉碗中的血液已经凝固,只得再取数滴,倒在张元手臂的骨头上。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那处,只见鲜红的血液慢慢浸透了骨头,殿中一片死寂。   惠妃本有恃无恐,见众人气氛不对,慌忙挤到跟前一看,脸色悠的一白。   “这不可能!你找的是谁的尸骨?这人肯定不是张元!”   大皇子黎疏剑眉一扬,“听惠妃娘娘的意思,除了张元,还有别的男人是您儿子的父亲不成?”   惠妃面色灰败,反驳道:“你胡说什么!十二殿下是陛下的亲生儿子,当心陛下治你污蔑皇室之罪!”   华元帝脸色十分难看,原来他的妃子,不止跟一个男人有染。   “欺君当诛,侮辱皇族当株连九族,将沈辞和其孽种拿下,赐鸠酒,直系流放,财物充公。”   惠妃如遭雷击,脑子一片空白,手脚不听使唤,被人拖出去一段才开始撕心裂肺的哭嚎。   “陛下!臣妾冤枉啊!看看小十二,看看朝儿,他与陛下多么相似!怎么可能是孽种!陛下!”   华元帝无动于衷,听着惠妃的哭嚎远去,整个人疲惫不堪,老态尽显,这一天之内发生太多事,让他心力交瘁。   哪怕再多算计,也敌不过岁月与病魔。   华元帝一阵猛烈的咳嗽,皇后忙给他顺气。   太后长叹一口气,“思儿,扶陛下去休息,旁的事,就随他去吧。”   她已经六十有四,半截入土,开始担心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   虽然华元帝头发早就白了大半,都是因为算计太多,却不愿放手一刻。   华元帝回寝宫歇息,旨意传达下去,着手调查秦书年为何突然举兵攻入皇宫。   齐正修借故带人去永安侯府搜查,在永安侯府内搜到一件五爪金龙袍,当即呈了上去。   沈家被抄家时,一众人正在举行庆功宴,墙倒众人推,甚至没有人给沈家报信。   经过多年的渗透部署,沈家终于将秦家彻底拉下水。   黎隽主动提议滴血认亲,将皇室成员聚在乾元殿,当称天赐良机。   秦书年之所以会当上皇城禁军副统领,是沈家花钱与吏部官员沟通良久的结果。   而禁军统领之所以会在那天出城,也是沈家设计找事让他出去的。   齐正修再从永安侯府拿出龙袍,秦家已经彻底完了。   虽然四皇子黎隽当机立断把自己摘了个干净,但没有秦家做后盾的黎隽,根本翻不起什么大浪,完全可以日后再找机会拍死他。   所谓乐极生悲,沈万和沈老夫人等人还沉浸在美梦成真的喜悦中,就通通沦落为阶下囚。 第113章 局势   官兵将沈府团团围住,横冲直撞进入门内,“将惠妃直系与有关人等拿下,查封宅子与户下所有财产。”   沈家众人被官兵拉扯,一脸茫然,不知道这是为何。   沈老夫人甩开官兵桎梏,手杖往地上一杵,“好大的胆子!你们可知道沈家是什么地位?”   气势乍起,倒是唬住捉拿她的士兵,一时没有重新上手。   为首之人见沈老夫人如此做派,笑了一声,“知道,惠妃私通侍卫,生下孽种,那孽种的血液融入尸骨,惠妃和她的儿子被赐了鸠酒,现在大概已经抛尸荒野。”   “所以……沈家的地位,就是阶下囚犯,择日流放。”   沈老夫人与沈万异口同声道:“这不可能!”   十二皇子虽然是借种生的,但与名叫张元的侍卫根本没有任何关系,十二的血液怎么可能会融入他的尸骨?   除非,当日滴血认亲所用的尸骨,是当初被借种的那人。   可黎隽又是如何找到那人尸骨的?   那人早就被抹了脖子,尸体也已经处理,就连处理尸骨的护卫,都被沈万亲手杀死。   世上知道借种细节的,除了沈老夫人和沈万,就只有惠妃而已,这三人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尸骨在何处,黎隽又怎么可能找到?   或者,护卫处理尸骨时漏了口风?   再或者,是乞丐留的后手没有处理干净?   当初选中那个乞丐,是因为乞丐长相与华元帝有六分相似,而且在世上无亲无故,人品性格并都不重要。   反正不会让他了解到任何细节,而且事后会变成死人。   乞丐是个彻头彻尾的无赖,还有几分小聪明,很会察言观色,与惠妃亲密接触一次就开始对报酬讨价还价,要价三千两。   沈万根本没有多想就应下,对乞丐承诺事成之后付钱,左右乞丐也不会拿到那笔钱。   但是乞丐并不好糊弄,要求先付一千两。   沈万看到乞丐眼中的贪婪,剩下两千两也足够让乞丐兢兢业业的播撒种子。   为暂时安抚乞丐配合,沈万给乞丐拿了一千两银票,依然将乞丐软禁在晋安城外小院里,由两个护卫紧紧看守。   乞丐前后被关了六个多月,一直都很听话。   中间耍小聪明溜出去一次,小半天时间就自己回转,口称他只是觉得太无聊,护卫又不通融。   沈万将乞丐毒打一顿,在乞丐手脚加了铁链,让其再也无法走出院子半步。   之后沈万派人去查过,乞丐只是去城中酒楼大吃大喝了一顿,除了酒楼小二,再没接触过其他人。   沈万下令把那个乞丐接触过的伙计做了。   在此之后,乞丐假意配合,实则试图逃走。   大概猜了沈家的打算,不再想要剩下的两千报酬,不及时抽身恐怕连之前的一千都没有命花。   乞丐差一点就得逞了,但终究胳膊拧不过大腿,惠妃怀上身孕,乞丐命丧黄泉。   明明应该万无一失,为何现在会是这般光景?   沈老夫人与沈万百思不得其解,却无人会跟他们解释,一大家子尽数被关押天牢。   他们不会知道,沈家是败在了“贪”字上。   若沈家安安分分做一个商户,不要妄图至高无上,荣华富贵还会持续多年。   瑾瑜对沈家入狱不觉得意外,但安平侯府一门落马在他意料之外。   尤其是听闻了黎隽亲手杀死自己的舅舅,心中震撼难以言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皇宫这个集权利与金钱为一体的地方,当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   这样一来,相当于秦家与沈家同时完蛋,华元帝原本的六个儿子,如今只剩下五个。   黎隽元气大伤,安平侯满门抄斩,昭贵妃和黎隽勉强靠着黎隽斩杀秦书年的功劳,功过相抵才没有被连带治罪。   黎隽党派中人纷纷选择独善其身,只余下寥寥数个。   五个皇子中,十一皇子黎洛年纪尚小,无家族后盾,本就没有能力夺储。   黎隽树倒猢狲散,只剩下大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有力角逐。   沈家和秦家同时落马,实在有些戏剧,就好比势均力敌的二人对战无数回合,同时将利刃插入对方心脏,最后双双倒地而亡。   无论如何,此事对大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来说,自然是喜闻乐见,毕竟黎隽和黎朝有家族撑腰,是很强劲的对手。   这三位当中,数大皇子黎疏最有胜算,他的外祖父是当朝太傅徐千章,母亲是正宫皇后,他是名正言顺的皇室嫡长子。   不管从哪一方面看,黎疏都占有绝对的优势。   瑾瑜微微叹息,这下,大约是要尘埃落定了,若是不耍阴谋诡计,但拼人脉势力,黎疏有徐千章撑腰,六皇子和七皇子只有联手才能勉强与之抗衡。   但六皇子与七皇子同样是对手,不知道他们要如何走下一步。   瑾瑜想在这场风浪中护住自己的扁舟,若是允许,他也想趁乱而上。   冬青对秦家的事表示同情,她深有体会,当年的南阳王,便是遭人算计而惨遭灭门。   事了之后,翠枝等人听瑾瑜和冬青说其中利害,直听得一愣一愣。   大狗呆了半晌,道:“太吓人了……以前只是听说书的说前朝轶事听到过为皇位手足相残,现在我都听到了什么?”   李老汉皱着脸,“确实太吓人了,冬青你们要小心着些,别被人像利用那个什么副统领一样利用了。”   想了想又道:“能想法子把自己调任到其他地方吗?像你陈叔家君然一样,再不济像李言卿也成,咱别待在晋安了。”   “离得远远的,反正咱们有吃有穿,当个小官多好啊!”   翠枝附和道:“是啊,不管官大官小都是官,离这些事远一点把稳,不担心哪天莫名其妙就被砍头。”   冬青只得安慰众人,“无事,瑾郎有分寸,人往高处走,咱们怎么能自暴自弃?”   瑾瑜点头,“冬青说的对,人要往高处走,我不会外调的,你们安心在府中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旁的不用担心。”   “对了,我收到大河的信了,他今年没有考中举人,准备下次再说。”   众人惋惜的同时又莫名松一口气,既想家族多出几个厉害人,又害怕大伯家搬到自家隔壁低头不见抬头见。   看着几人的神色,瑾瑜和冬青相视一笑,他们一家子人对大伯家都有难以言说的阴影。   王氏道:“如今吾儿功成名就,也是时候该衣锦还乡,咱们今年年关回家祭祖吧。”   瑾瑜想了想,道:“家里到晋安来回得要近四个月,我如果要回,得先告假,四个月的假不知道能不能行。”   “怎么不能行?你自考中状元,这么多年一直在本分待在翰林院,从未回家一次,皇帝应该通情达理,一定能行。”   冬青道:“应该是可行的,待朝中空闲时更容易。”   正说着,一个小厮跌跌撞撞过来,“郡主,老爷,不好了!有个姑娘不听劝,闯进门来了。   “嗯?”瑾瑜思绪一转,来不及说什么,汪暮霞已经风风火火来到了跟前。   “李林呢?我去他家找人,他爹娘说他帮李翰林做事。”汪暮霞认得瑾瑜,直直看着瑾瑜,就等瑾瑜给她一个交代。   说好李林会带聘礼上门求亲,结果她耐着性子等了一个月也没见李林上门。   李老汉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   瑾瑜摆手让汪暮霞身后的家丁退下,道:“大小姐你先坐,稍安勿躁,李林如今没在晋安,他领车队南下做生意去了。”   汪暮霞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上去气鼓鼓的,“他就不能先娶了我再去做生意?”   冬青示意旁的人先走,道:“大姑娘你听我说,因着李林与我们都出身贫寒,李林担心自己配不上你,担心你的父母不同意,想多挣些钱再说。”   汪暮霞上下打量冬青,顿了顿,“这有什么?我爹娘不也是出身贫寒,被叫了多少年的穷武夫,据说陛下实行了李翰林提出的政策,我爹的境遇才好不少。”   “而且……我性子随了娘体格随了爹,晋安的世家子弟都看不上我,连一般的商户都觉得我无德无用。”   这话让冬青有些尴尬,都不知道从何处安慰汪暮霞。   “汪姑娘……你性子直率单纯,是他们没眼光,看不见你优良的品质。”   冬青打心底这般觉得,汪暮霞毫无心机,确实不适合嫁进高门大户,但这不代表汪暮霞不好。   恰好相反,这样的人冬青很喜欢,也很适合李林,李林家不复杂,用不着汪暮霞去勾心斗角。   汪暮霞看了看冬青真挚的眉眼,还有些不好意思,“是、是吗?那郡主觉得,李林不会反悔是么?”   冬青笑道:“不会,你放宽心,待他回来,我让他立刻去提亲。”   李林可是心心念念要多挣钱娶汪暮霞,怎么可能变卦?   她只接触过几次镇国将军的夫人,性子确实风风火火,如果情况如同汪暮霞说的这般,倒是不担心镇国将军不同意。   到时给李林加些码,只要确认自己的女儿嫁过来不会吃苦,衣食无忧,没有小姑之类的麻烦,李林又一表人才很上进,这事应该不成问题。   得了冬青保证,汪暮霞欢欢喜喜回去了。   她需要再按捺一段时间,就像凤阳郡主说的,好事多磨。 第114章 好坏   十月下旬,沈家众人由士兵押送,从晋安出发,流放至塞外。   没出五日,外边传来消息,押送途中遇上悍匪,沈家满门几十口男女老幼,在乱战尽数变成尸体。   瑾瑜心知肚明,沈家只怕是遭了四皇子的报复,否则押送队伍一穷二白,什么悍匪会大费周章去打劫朝廷押送的犯人?   流放的犯人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是被驱逐出黎国的罪人,路上有人将其全部杀死还免去了士兵长途跋涉的押送。   沈家遭难时,士兵见机不对就跑路了,把沈家留在原地,事后才回去逐一清点人数。   四皇子是瞅准了押送人手不多,士兵并不会拼命保护被流放的囚犯,才敢有恃无恐差人去将沈家灭门。   看来四皇子很大一部分继承了华元帝的性子,秦家被沈家算计灭门,他便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两家灭门过程有些偏差,但结果大同小异。   秦家好歹还活下了四皇子和昭贵妃,沈家是真正的灭门,直系一个都没剩下。   这样算来,秦家还是比沈家好上针尖那么一点。   听闻这事,冬青直摇头,“啧……我就知道四皇子不会让沈家就这么被流放。”   瑾瑜长叹一口气,“明知可能粉身碎骨,为了那至高无上的权利,无数人依然趋之若鹜。”   冬青轻轻抚上瑾瑜的臂膀,柔声道:“人性本来贪婪,弱肉强食,只是在皇室放大激化了,平常世人为了不及江山百分之一的好处都会丧尽天良。”   “秦家与沈家谁死谁生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剩下的三个皇子谁会笑到最后。”   瑾瑜点头,道:“确实如此,朝中不少人已经开始站队,我觉得目前我就暂且低调一些,老老实实干活,安安分分教十一殿下念书,不要出头,先观望一阵再说。”   “若是不出变故,我们可能要与大皇子站在一边,徐阁老为人不错,大皇子我不了解,但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再不济都能当个平庸稳当的皇帝。”   冬青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徐阁老是个惜才之人,几乎有几分能耐的人他都对其很好,人脉当称黎国第一人,有他辅佐大皇子,六皇子与七皇子胜出的几率不高。”   瑾瑜想了想,道:“其实,我们也不能把四皇子完全忽视,四皇子很有能力手腕扎实,心性也够狠辣,自身应该还是能拉到一些支持者。”   “即便如此,只需提醒大皇子注意,别被旁的几人从背后捅暗刀,应该没太大出入。”   说着,冬青又道:“还有一事要问问你,沈家不是所有的铺子庄子都被朝廷查封了吗?我想知道这些东西最后会被怎么处理。”   瑾瑜摸了摸下巴,“皇室看上的地方应该会留下,其他的大约是按市价卖出去,折算成同等价值的银子收入国库。”   冬青一点头,“与我想的差不多,如果可以,我想把沈家在晋安的铺子和晋阳周边的庄子买下来。”   “可以啊,今日我去给十一殿下讲课,待回来就找相关人员还个价,只要价钱合适,我们便买下来。”   说罢,瑾瑜看了看天色,“时辰好像也差不多了,那我走了,等我回来。”   亲一下冬青的唇角,又扒开玉白的小袄子,在熟睡的小玉白额头上亲了亲,瑾瑜拿上大氅出门去了。   虽然天上出了日头,但进入冬日后气候寒凉得紧,还是以防万一的好。   今日没什么事,翠枝领了向书在花园里晒太阳,小玉白醒了后,冬青索性也抱着小玉白一起,去露天下见见阳光。   翠枝老远就招呼冬青,“快来这边坐。”   秋霜在石凳上铺了棉垫,冬青便过去与翠枝并肩坐在一起。   小向书快三岁了,长得虎头虎脑,凑到冬青身侧,垫脚够着望冬青抱着的小玉白,嘟着小嘴吧唧亲了小玉白的脸一口。   “弟弟……”   小胖手搭上去,看样子是试图将小玉白从冬青手里接过去自己抱。   看小向书的模样,冬青与翠枝忍俊不禁,“对啊,是弟弟,但是向书还抱不了弟弟,得长大一些才行,记得乖乖吃饭。”   小向书似懂非懂,清澈明亮的眼睛看着说话的冬青,愣愣点头,手却没有收回去。   小玉白已经七个月大,很喜欢笑,看着小向书咯咯直笑,乱抓的手索性握住向书搭在他身上的手。   两只白白嫩嫩的小胖手抓在一起,看上去好像有些可爱。   冬青干脆顺势把小玉白递给小向书,手在下面托着,让小向书过一把抱弟弟的干瘾。   小向书不知道冬青一直托着小玉白,好像知道自己能力还不足,抱得特别认真,一副生怕摔了小玉白的样子。   翠枝在一旁笑得开怀,自家儿子是越看越稀罕,小小年纪就这么有责任感。   冬青合不拢嘴,突然想起一茬,“向书这么懂事,可以着手教他一些三字经,慢慢适应着,再大些就请个先生,日后送进官学念书。”   翠枝一愣,“可是冬青你也知道,嫂子都才开始学认字没多久,又没有正儿八经的学,可能没办法教向书念书。”   冬青沉吟一瞬,道:“那我每日抽空与向书读几段,嫂子可以跟向书一起学。”   翠枝笑道:“这个好,我虽然愚笨些,但应该会比向书学得快,毕竟他还小,总不能还不如个三岁的孩子。”   “对了,说起孩子,我才想起,我的月事好像又快三个月没来,不知道是不是……”   冬青心中一喜,“寻春,去请个大夫进府里来。”   “是,郡主。”   寻春应着正要走,翠枝忙道:“这样大动干戈不好吧?万一只是老毛病,岂不是让爹娘空欢喜?”   冬青闻言,又对寻春道:“去偷偷找个大夫来,别让太爷和老夫人看到。”   寻春掩嘴笑,“好的郡主。”   翠枝好笑的摇头,冬青这么多年都没什么变化,瑾瑜功不可没,冬青都不用操心太多,多年如一日。   寻春没多久就回转,老大夫捋着胡须给翠枝摸了半晌脉,“恭喜夫人,是喜脉啊!”   翠枝笑逐颜开,都笑得露出了牙齿。   冬青对翠枝身边的丫头道:“领大夫下去拿钱,顺便抓几副安胎药回来。”   “嫂子,你是准备现在让丫头去告诉爹娘和大哥,还是晚膳时亲自说?”   “现在说,现在就说。”一把将向书抱起,“我自己去说。”   冬青担忧道:“嫂子你悠着点,向书还是挺沉的,让丫头抱吧。”   翠枝吓得立刻又把向书放下来,当年大夫的话又在脑海浮现,她怀孕时不能拿任何重的东西,否则容易滑胎。   怀小向书时,一家人小心翼翼守着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拿,期间拿过最重的东西大概是饭碗。   如今虽然生活好了,滋补的药不间断,但也不敢胡来。   王氏知道翠枝怀孕的消息,又是一阵谢天谢地,感谢祖宗保佑。   还对祖宗承诺,有时间就回去坟前祭拜。   特意嘱咐翠枝,走路看着脚下,给翠枝身边的丫头嬷嬷也打了招呼,让她们好生照看翠枝。   这边瑾瑜给黎洛讲课,顺便举行了一个期中考试,把自己出的考卷拿给黎洛填。   之前就给黎洛打过招呼,让他把之前所有学过的内容温习,今日要考考他。   考卷内容只是学过的论语大学,和几首经典传唱的诗词。   有类似填空的题型,填写原文,还有简单的问答题,写出题目里句子的出处和释义。   黎洛是皇子,不需要考科举,瑾瑜不打算让黎洛学写赋得体,吟诗作赋全凭喜好有感而发才是佳作。   一边教黎洛四书五经里的君子之道,一边给黎洛说历史典故人生道理。   不求黎洛成什么旷世之才,但至少三观要正,别的都无所谓。   “老师,我听闻十二弟没了,是父皇赐死的。”   瑾瑜动作一滞,“是,因为他母妃一族犯了错,十一殿下日后不要再称其为十二弟。”   黎洛顿了顿,“父皇为何要赐死十……他?是因为他是坏人吗?惠妃娘娘是坏人吗?”   瑾瑜沉默了片刻,道:“世间没有绝对的好坏,他没有做任何事,却身不由己,对沈家来说,他是工具,但对你父皇来说,他是污点,对大多数人来说,他无关紧要。”   “大人的世界太复杂,待你成为大人,铭记老师教你的道理,依自己的立场行事,无愧于心便可。”   黎洛与瑾瑜相处数月,在瑾瑜跟前多了些童真,瑾瑜心里居然有些欣慰。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实际上,皇室的孩子,比穷人家的孩子要早熟得多。   看着黎洛比他这个真正的大人还一本正经,瑾瑜总想叹气。   心里不免觉得担忧,日后新帝继位,不知道黎洛会何去何从。   华元帝也许还能活个三年五年,那时黎洛不过十二三岁,只希望最后能登基的皇帝,有能力的同时保持仁厚之心。   “你静心答题,不该你操心的事不要去触及,成绩若是不合格,老师可要罚你。”   “是,谨遵老师教诲。”   黎洛答卷子时,瑾瑜坐在旁边长凳上看书,当了一回监考老师。 第115章 购入   日头西移,光线从亭子一侧照射进来,恰好照在亭中书案上,给小小的黎洛渡上一层光圈。   脸上细小绒毛在光线下呈淡淡的金色,黎洛好似浑然不觉,应付着书案上的考题,满面认真。   瑾瑜察觉到脚背温暖了些许,原来是日头已经顺着地面爬上了他的脚。   抬眼看一下黎洛,瑾瑜起身,走到黎洛身旁,背对黎洛而站,拦住无孔不入的阳光,将黎洛罩在阴影下。   虽然冬日的阳光温度不算太高,但一样的刺眼,在阳光直射下看书写字对眼睛不好。   何况黎洛年龄还小,眼睛更容易受到伤害。   瑾瑜起身时黎洛便已经知道,却没有抬头,依然低着头答题,怕老师嫌他不够专注。   此时感觉晃眼的日光被挡住,不由得偏头看向一侧的老师。   瑾瑜身穿常服头戴官帽,一手执卷,一手负于身后,站得笔直,挺拔如松。   在逆光中,不知为何会显得圣洁,像一幅说不上美感的静谧画卷。   瑾瑜感觉身后的黎洛没了动静,转头问道:“怎么了?是臣挡住殿下的光亮了么?”   按理这亭子四面透光,就算他挡住西面的日光,也不至于影响正常视读才对。   黎洛莫名被吓了一跳,忙道:“无事,只是这题有些晦涩,思绪停滞罢了,与老师无关。”   瑾瑜好笑的摇了摇头,“那臣不打扰殿下了。”   他转头时黎洛明显在放空,那才是正常八九岁孩童该有的神色,天真无邪,很纯粹。   在他发问的瞬间,却立刻故作老成,这个反差让他无奈又想笑。   亭外宫女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感动,只觉得李翰林一定是个充满柔情的男子。   虽然她听不见声音,但看李翰林说话时脸上都带有温柔的笑意,那不是能刻意伪装的。   并未因为十一殿下不受宠而有任何冷眼,讲课尽心尽责。   这些日子十一皇子的转变她都看在眼里,笑容多了些,念书很用功,大约是不想让对他如此温和的老师失望吧。   黎洛花了半个时辰,将瑾瑜出的考题一一工整写上答案,墨干后双手捧给瑾瑜。   “老师,我写完了。”   瑾瑜接在手里,颔首道:“嗯,今日给殿下放个闲,不学新课程,殿下记得温习,这考卷臣带回去批阅,改日来与殿下讨论出错的地方。”   黎洛脑瓜点了点,“好,老师慢走。”   瑾瑜伸手引路,“还是殿下先走吧,臣看着殿下回去,臣才放心。”   黎洛身边就跟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虽然一般不会出什么意外,但自己先走瑾瑜总有一种不放心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黎洛还太小,白白嫩嫩的,让他觉得很脆弱。   想当初抱着小玉白小心翼翼心慌慌,生怕一不小心捏坏了,主要都是因为错觉。   黎洛没再说什么,在瑾瑜的目送下,由宫女太监领着回去了。   瑾瑜还惦记着冬青说的话,回程路上,去户部打听一下沈家和秦家在晋安和晋阳周边都有些什么产业,要以什么价格出售。   看上沈秦两家东西的,不止冬青一个人,因为沈家的铺子庄子地理位置都不错,有财力的人家自然会想买下来。   瑾瑜托关系让户部给他留几处,反正这两家产业众多,以他们家的财力,要全部买下来是不可能的,能买几处算几处。   冬青把手头的积蓄全部拿出来,在晋安买了三个沈家原来卖外地特产的铺子,又在晋阳买下了一个庄子,土地依山靠水,是一处果园。   冬青的想法是她的车队正在全国穿行,回程会一路带回途中的特产,她买下的这几个铺子已经累积了不少口碑,刚好可以继续卖以前有的那些东西。   比如江南的丝绸锦帛,滇州的干菇野味,和田的玉,日后还可以跟胡人通商,购入各种稀奇的东西,由车队带着在黎国境内出售。   冬青差人去把铺子原来的掌柜伙计挨个请了回来,这些人大都在这个铺子干了很多年,优胜劣汰留下的,比找新手现培养方便得多。   这些人对此自然是乐意之至,东家突然遭了祸,铺子被查封,他们的端了许久的饭碗猝不及防就丢了。   正发愁要重新找吃饭的活计,老本行又回来了。   至于那处果园,沈家培植多年,果树都是现成的,买下来之后,明年她们就能吃上自己果园的新鲜水果了。   冬青一直想要一个果园,但果树成长期慢,好几年才能结果,中间这些年栽种果树的土地就不会有任何产利。   一般大家族才会有自己的果园,因为大家族底蕴厚实,浪费些时日和金钱无关痛痒。   除了沈家的产业,冬青还买了一处秦家的宅子,不是祖宅安平侯府,是一处跟冬青他们家差不多大的宅子。   安平侯府格局很大占地很广,虽然门上牌匾拆了,但不准备出售,皇室自己留了,日后翻修一下可以赐给封王封侯的人做府邸。   冬青买下的那座宅子,准备等李林回来送给李林作成亲新房。   之前李林购置的住处只是一个院子,只是一家三口住,给他父母配了三四个丫头婆子。   既然要迎娶镇国将军的闺女,当然不能在那座小院子,得体面一些。   小圆将十月的收入送来给冬青,询问道:“郡主,您说除了镇城街的那座宅子,再给李林送个庄子,陡坡那个郡主觉得如何?”   冬青想了想,点头道:“行,反正我们也就那么几处土地,品质都不相上下。”   雍州地势平坦,那处叫陡坡的地方只是地势起伏大一些,比起廊州的大山根本算不上什么,却被叫了陡坡这么个名。   李林跟了冬青好几年,冬青没亏待他,给的酬劳很高,但他们两家不是主仆关系,李林好不容易要成家,冬青便给他备了一座宅子一个庄子。   这些年除了帮冬青做生意,李林把冬青给的酬劳在隔壁蒲阳城经营成了数个铺子,涉及不少买卖。   虽然算不上很有钱,但一家人衣食优渥也够了,而且李林一直挺上进,钱肯定会越来越多。   小圆道:“那我去与管家说,把地契拿出来一下,跟房契放在一起,李林回来就给他送去。”   “嗯。”   顿了顿,冬青又道:“小圆,你认瑾郎为义兄吧,我给你寻一门合适的亲事,以李家闺女的身份出嫁,该有的嫁妆都会有。”   小圆摇了摇头,眉眼一弯,“小圆说过,要一辈子服侍郡主的,而且,我曾是风尘女,对男子有说不出的厌恶,再说如今我又是妓院的幕后老鸨,男子大都一个德行,不可能会有人娶我这样的女子进门。”   冬青眉头微皱,“不要妄自菲薄,若是你是幕后老鸨,我岂不是幕后的幕后老鸨?认瑾郎为义兄,另外找人负责青楼事宜,你抽身吧。”   “若你实在不想出嫁,便跟着我一起赚钱,在李家过一辈子,自在逍遥。”   小圆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小圆就谢过郡主了。”   事情敲定。小圆正要离开,冬青又叫住小圆,“小圆你再等等。”   说着,打开一个盒子,拿出小圆的卖身契递过去,“这个,你拿回去吧,我们风雨同舟这么多年,已经不需要这个东西了,改日我和瑾郎随你去官府一趟,把你的户籍入到李家来。”   “郡主……”小圆觉得自己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视线逐渐模糊。   她这辈子最大的幸运,便是遇上了冬青。   冬青把卖身契塞到小圆手里,抬手给小圆抹去泪痕,笑道:“乖,别哭,都一把年纪了,还哭的像个小花猫。”   听冬青打趣,小圆破涕为笑,“郡主真讨厌,好不容易小圆感伤一下郡主都不让。”   瑾瑜进门看到冬青与小圆二人相对而立,小圆还红了眼眶,不禁打趣道:“怎么了?冬青你怎么还把小圆欺负哭了?”   冬青假意道:“怪我怪我,我只是把我们之前商量的事告诉小圆,结果小圆就哭成这样了。”   瑾瑜了然,道:“小圆你觉得怎么样?爹娘一直想有个女儿,他们二老很乐意。”   小圆忙点头,“自然愿意,老爷夫人的大恩大德,小圆会用一辈子来报答的。”   在瑾瑜跟前,小圆都不称呼冬青为郡主,而是叫夫人,之前瑾瑜勒令她要叫冬青为李夫人,她一直记着。   瑾瑜没说什么,只是点头,人生而有情,有来有往。   看向冬青道:“买下来的那些铺子处理的怎么样?还行吧?我可是坚决执行了夫人的口谕。”   冬青嗔了瑾瑜一眼,“就你能耐。”   “既然夫人都夸为夫能耐了,是不是该给点什么奖励?”   小圆偏头偷笑,“小圆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老爷夫人你们忙。”   自觉的走出书房,顺手把门给带上。 第116章 亲事   到年关总是少不了忙碌,冬青忙着盘点各个铺子的账目,各种琐碎事宜占了大部分时间。   小圆给冬青搭手,一边物色合适的人选接手青楼,她们能放心的彻底从这个生意中抽手。   她们的青楼自开张以来,从未主动购入任何一个良家少女,全都是已经入了贱籍,走投无路或是主动投靠的女子。   前段时间冬青让小圆开始时不时的,从牙婆手里购买一批少女。   购买后遵从那些女孩的自主意愿,无处可去愿意留下便留下,能走就拿上卖身契回家找爹娘。   如今冬青手里各方面的生意都差不多步入正轨,青楼赚钱的作用已不如初期那般重要。   冬青准备开启当初开青楼的初衷,力所能及拯救一些即将落入贱籍的少女。   在都城,青楼购买一个少女的价格大约在一百两上下,但牙婆从穷苦人家买来至多一二十两。   冬青没办法改变普遍的现象,只能把钱让给牙婆赚了。   好在她们的青楼经营得当,收入还不错,每年应该是能挽回不少女子的。   当然,除了这项任务外,依然可以继续收集小道消息,如果还能赚点钱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不赚冬青也不强求,左右别的生意收入已经赶超青楼一大截。   李林今年过年都不会回来,他大约还在从江南回程的路上。   不过这都是值得的,这一趟回来,不会比上次的收入少,而且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恐吓他们。   这次冬青派出去四个车队,滇州那队应该是最远的,来回差不多要七八个月,大概来年四月份左右能回转,但钱也相对会增加。   冬青陆续在晋安周边招揽会做生意的人才,以高报酬雇佣其带领车队出门做生意。   也着手雇佣武力不弱人手,培养成自己的护卫队,以防路途中遇上抢劫的山匪。   待手里拥有个几十队,就能一直有车队出门赚钱,算下来每年的收入十分可观,不用几年财力应该就能与大家族媲美。   虽然大家族可能看不上他们家,不管他们家多有钱,在世家眼里都是泥腿子暴发户。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有了底蕴,日后自己儿子便不用如同自己这般艰苦。   瑾瑜看着冬青努力聚财,钱他自然不会嫌多,但是又有些担心,万一自家有钱了,儿子不知人间疾苦,硬生生变成不务正业的纨绔可就不好了。   毕竟人都有自主意识,思想观念这东西不好塑造,每次想到教育儿子这种事瑾瑜都特别愁。   从小玉白出生开始,他就愁到了现在,眼看小玉白就要到摄入知识和认知的年纪,他还是没有个确切的方案来确保儿子按自己预想的方向成长。   也怪不得他,活了这么些个年头第一次当爹,看着儿子渐渐长大,越长越好看,心里又是欢喜又是煎熬。   要是长歪了,可真是白瞎了那张好脸,而且还会危害社会,害人又害己,这事不得不认真对待。   冬青经常能看到瑾瑜对着小玉白发愣,一脸苦大仇深。   她忍了许久,决定问一问瑾瑜,到底对小玉白有何不满。   瑾瑜只得放下面子,把自己这个一点都不威武的烦恼说给冬青,他堂堂大汉却被一个小奶包难住了。   冬青听完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   瑾瑜有些尴尬,这就是他一直没跟冬青讨论这件事的原因。   不过,冬青嘲笑他嘲笑得很开心,也算值了。   冬青拍拍瑾瑜的手背,道:“路都是走出来的,没有谁天生就是父母,每个人都是第一次,咱们尽力而为。”   “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为人道理,教他明辨是非,我们要相信自己的孩子,相信他会继承爹娘的优点。”   瑾瑜莫名有点感动,“你说的很对,是我钻了牛角尖,都说相由心生,玉白这么像你,又能坏到哪儿去?”   说到这,冬青却忍不住叹气,“我还盼着玉白慢慢长开了会像你多一些,如今看来希望渺茫,只是眉毛与鼻子像你,男孩子像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嗯?”瑾瑜眉毛一挑,“谁说的?儿子像娘有福气,我们玉白多招人喜欢?你眉宇间有股英气,儿子像你日后才好说媳妇。”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岳父大人?”   冬青想了想自家父亲的画像,不由得点头认可,“说的也是,这样看来倒是还行。”   “说起来,嫂子身子越来越重,不知道这次怀的是男孩女孩,我希望是个女孩,这样玉白和向书就有妹妹了。”   瑾瑜摸着下巴,道:“应该是女孩……吧……我们家总不能都生男孩,我与大哥是两兄弟,我们玉白是男孩子,大哥再生两个男孩,岂不是阳盛阴衰?”   瑾瑜也喜欢女儿,觉得女儿很乖,儿子就很皮,想想满院子都是男孩子,瑾瑜一个头两个大。   “冬青,如果你愿意,咱们以后自己生个女儿吧。”   冬青白了瑾瑜一眼,“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生儿子还是生女儿由不得我们说了算。”   瑾瑜一摊手,叹息道:“如果生下来是儿子,那我们也只得硬着头皮挨着,只要像你就什么都好说。”   说归说,瑾瑜对冬青生孩子依然心有余悸,不太敢再经历一次。   对于孩子的烦恼,瑾瑜彻底想开了,果然沟通才是正道。   没有什么是与冬青谈心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谈心之后来一发,保证药到病除。   过了年,瑾瑜觉得自己又老一岁,这光阴还真就似箭,根本没有回旋的余地。   二月份春闱要开考,晋安从去年十二月左右就陆续挤满前来应试的举人,包括今年新中举的和上一次没考中贡士的。   翰林院与礼部忙得不可开交,又是考场又是考题考官的,还要做平时日常在做的事。   李林一月底从江南回到了晋安,带回一车队满满的货物,冬青给车队发了福利,叫车队的人和李林去好好休整。   之后带着小圆将货物清点搬到铺子里,让原来的掌柜和伙计回来开张。   李林回家睡了一天,把自己收拾体面了,才找到冬青汇报细节。   李林成功的晒黑不少,虽然跟炭还是有些差别,但也不远了。   “郡主,这次我们从晋安带出去的货物尽数卖光,一路上这个州买那个州卖,拢共赚了八万两,从江南带来的货物清单在这里,一路上的收支明细也在这里。”   冬青接过李林递交的账本和清单,没有细看,将手边的盒子推给李林,道:“打开看看,我与瑾郎送你的。”   李林愣了一下,打开盒子拿出来看了看,这是一个庄子的地契和一个七进的大宅的房契,钥匙也都在盒子里。   “这个使不得,郡主对李林的提携之恩已如山,后来又给诸多好处,待我一家如亲人,没有郡主便没有如今的李林,我又怎么能收郡主如此贵重的东西?”   冬青摇头道:“不,这是你应得的,若是没有你与小圆,靠我一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入正轨,你以身家性命效力,又怎会受不起?”   冬青还记着李林之前因沈家而受的伤,那丑陋的疤痕要伴随李林终身。   李林这些年的变化和成长,冬青全都参与了,对冬青而言,李林小圆与亲人已没有太大差别。   “收下吧,带上聘礼去将军府提亲,汪将军和他的夫人不是胡搅蛮缠之辈,你真诚些就行了。”   李林捏着地契站了片刻,“如此,李林谢过郡主大恩大德,日后定为郡主赴汤蹈火。”   “虽然我知道郡主没有汤给我赴,也不会有火需要我蹈,但这句话顺口,郡主知道我的决心就行了。”   冬青无奈,笑道:“我知道,你去备聘礼吧,我连媒婆都给你请好了,是晋安城口碑最好的媒婆,只要你稳住别出岔子,这事一般能行。”   “遵命!保证稳住,不动如山!”   李林拿了房契地契回家,着手装扮宅子和聘礼,带上冬青请的媒婆去了镇国将将军府。   为了彰显诚意,李林的聘礼是他目前三分之二的积蓄,换成现银装了很多箱,雇了多个大汉挑着去,着实很让人震撼。   虽然汪暮霞早已跟汪一行夫妻提过李林,牵扯了凤阳郡主的关系,再按汪暮霞的性子,这件事基本成了定局,但作为父母肯定还是要考察和为难一下李林。   毕竟是他们家养了十九年的跋扈大白菜。   过程有惊无险,最后汪一行和林氏收下了李林的聘礼,算是定了亲。   汪家的蛮横小祖宗又定亲的消息传出去,平时没有什么乐子的后宅女子等着看汪暮霞什么时候会被退亲,还有人下了赌局。   汪暮霞与李林定亲,旁人看热闹,四皇子黎隽却看到的是机会,消息才传出去没几天,黎隽就找上了瑾瑜。   瑾瑜心中叫苦,黎隽此时来找他,其目的不用想也知道。   但还是要适时的装个傻,“四殿下,不知找下官有何事?”   黎隽不着痕迹打量着瑾瑜的神色,却没能看出一丝异样,收回目光,道:“李翰林是明白人,我就不与你绕弯子,我现在需要人手,你可愿意?”   他看中的不止是李全诡异刁钻的脑子,还看中李全身后牵着的关系网。   镇国将军一直保持中立置身事外,连几个儿子的妻子都没有牵扯任何党派,而唯一的女儿也让人望而生畏。   几个皇子试过几次无果便放弃了,不入伙没关系,只要不牵扯其他任何一方就行。   但如今好像有了可乘之机,黎隽第一个不会放过。 第117章 奸计   瑾瑜迅速思索着对策,他绝对不想卷入这种不成功也成不了仁只能成为死尸的争斗中。   如果他是独身一人了无牵挂,他可能会选择追随一位有能力有人格魅力的皇子,干一番大事业,不成功便成仁。   但他有冬青,有小玉白,有父母有家人,有太多他放不下不想牵连的人,不敢以身犯险,他输不起。   瑾瑜本想着,自己如今的位置算不上举足轻重,装怂等待新君继位,就算日后不能得新君青睐位极人臣,也能求个稳当。   李林与汪暮霞的婚事他顺其自然,广结善缘没有任何坏处,日后总能相互拉一把。   可惜,黎隽在经过变故之后没了优势,一丝丝能够加码的机会都不会让它从眼前溜过,很快就找上了瑾瑜。   黎隽看瑾瑜没有立刻回答,心中有了几分答案,“李翰林,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该让懦弱掩了自己的锋芒,大好男儿,应当史册留名。”   之前李全与他有过交集,相当于一起扳倒了沈家,他们之间至少是存在一些共鸣的。   瑾瑜摇头,决定实话实说,“对不住了四殿下,臣有妻儿老小,或许臣是懦弱了些,但是值得,臣愿用史册留名的机会换取与妻子儿女安度一世。”   “虽然李林与臣交情不错,但他不是政场中人,只是一个商人而已,世人都说商人无利不起早,他不会因为与臣交情好一点,就用身家性命去冒险。”   “况且,镇国将军不是傻子,何为利弊他自己会衡量,根本容不得臣左右,臣恐怕是帮不上四殿下了,抱歉。”   瑾瑜转身离开,也许是因为他不理解古人舍身取义的情怀,无法做到古人曾做过的壮举。   所有热血男儿的抱负他都有,但在他心里,家人终究比波澜壮阔的豪情更重要。   黎隽看着瑾瑜决然离去,手不自觉握拳,他自然知道拉拢镇国将军不容易,但这是一个突破口。   镇国将军能够有如今的地位,有六分靠的是李全的政策和那场湘王叛变的战争,而那场战争几乎是李全一手操纵。   加上独女与李全好友定亲的关系,如果李全想,镇国将军一定会与李全统一战线。   只要李全答应追随于他,除了多一个筹码,摇摆不定的故党便会定下心来之外,李全处事的刁钻角度也是一把武器。   但是,李全将话说得很决绝,因为比起别的皇子,追随他风险要大很多。   如今局势偏向大皇子,他毫不怀疑,求稳的李全最终会为大皇子所用。   在原地站了片刻,黎隽心生一计,既然收用无望,也不能让别的皇子有机会接触这个突破口,说不定还能迫使李全不得不上他的船。   瑾瑜只把此事只当一个插曲,他已将此事明确告诉了黎隽,他不过浪中扁舟,没有能力左右任何一方,也不会插手。   瑾瑜自认还不值得黎隽大费周折拉拢,按理这事算是完了,但镇国将军手握兵权,很值得拉拢,怕黎隽会去直接去找李林。   便抽空跟李林提一嘴这件事,让他不要信黎隽那张嘴,如果卷进去,后续就由不得他控制了。   听瑾瑜说这事,李林哈哈大笑,道:“全兄啊全兄,你关心我这我知道,但咱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还不了解我?我是那种妄图蛇吞象的人吗?”   瑾瑜拍了拍李林的肩,“我知道你的为人,但四皇子这人心思缜密心狠手辣,行事让人捉摸不定,怕他耍阴招,你提防一些。”   就冲黎隽连自己亲舅舅都能下手,哪怕是形势所逼,瑾瑜也不敢跟黎隽为伍。   谁知道黎隽什么时候就把队友卖了以保全自身?虽然弃车保帅在他们眼里稀松平常,但瑾瑜觉得这种行为太过没有人性。   李林点头,“我会的,那个什么四皇子不要妄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好处。”   他就是一个做买卖的,皇室几个皇子各有千秋,谁登基对他来说都没有更多的好处或是坏处,当然会选择远离这些纷争。   提醒过李林,瑾瑜心里松了些,继续之前没做完的事,把今年参加春闱的晋安人氏名单全拿来看一遍。   看看哪些与朝中大臣有牵扯,挨个做了笔记画了关系图,再打听一下性子。   在沈家的事情之后,瑾瑜就给朝中所有大臣都画了关系图,如今再添上应试举人的图,倒是不算太艰难。   瑾瑜总觉得需要留一手,不管有关哪个党派,有备无患,日后指不定就能用上。   科举是当下所有出路中最好的一条,只要没有爵位继承的男子,几乎都会选择考科举谋个一官半职。   今年春闱大约有一百多人与大臣有牵扯,瑾瑜从礼部看了他们秋闱时的文章,真才实学的人有不少,也有一些瑾瑜看不大明白为什么就能考上举人的。   其中几人瑾瑜着重注意了一下,有真才实学的和浑水摸鱼的。   其中一个名为孙庄,是大皇子妃的娘家人,吏部尚书孙昭敬的大儿子,已经三十岁才考上举人,但文章质量在瑾瑜看来不怎么样。   瑾瑜觉得可能是看在吏部尚书的面份上,不怎么样也勉强给个举人。   好歹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吏部尚书再关照一下,混个不大不小的官总比律屡考不中来得强。   这样的操作虽然有徇私之嫌,但只要春闱时别再徇私,别人也奈何不得。   毕竟人心都是偏的,稍微照顾一下只要不出格皇帝都不会深究。   瑾瑜想了许久,模仿徐千章的字迹,匿名给孙庄送了一份大礼。   不过这次没有全部模仿,只是抓住了徐千章字迹的精髓。   至于这个大礼以后用不用得上,就看形式如何发展。   春闱如期举行,瑾瑜担任了其中一个副考官,过程没有什么起伏,他只是尽本职阅卷,选取优质的文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瑾瑜安安分分干活的时候,一道消息高官中间流窜。   不知道从哪里走漏的消息,说黎隽能够扳倒沈家,其中瑾瑜功劳最大。   说得有鼻子有眼,细节都没有放过。   这消息不算流言,因为就是事实,让瑾瑜叫苦不迭,他中立装怂的计划失败。   看来是有人要把他推在众人视线中去,误导别人他与四皇子黎隽是一条战线的。   而这个人是谁,瑾瑜不用想也知道,哪怕黎隽没了羽翼,依然直勾勾的望着那把龙椅,对镇国将军这个助力根本没有死心。   提起瑾瑜,黎隽表面上在极力否认,做派却在误导旁人,让别人以为瑾瑜是他下的暗棋。   李全政治方向与华元帝相同,既有头脑有远见,至交好友还与镇国将军的独女定了亲,看上去确实很有用。   瑾瑜默不作声,如果堪堪流言他就巴巴的跳出去解释,只会越描越黑。   这件事,全看别人怎么想,把它当真还是当做笑谈一笑置之,瑾瑜完全无法干涉。   瑾瑜对冬青藏不住话,冬青听闻这事懊恼不已,“其实这件事怪我,若不是我心太大,让你去求了一道文谍,沈家就不会对李林下手,也不会有如今这些事。”   瑾瑜叹息道:“怎么能怪你?沈家丧心病狂,本就该被剪除,只是后面这一连串的发展在意料之外罢了。”   “那现在该如何是好?四皇子这是逼你与他站在一边。”   二人一筹莫展,文人气节讲究从一而终,推崇君子之道,有了这个流言,瑾瑜对黎隽以外的任何一派示好都会被动沦为两面三刀的小人。   就算别人嘴上不说,心底也是瞧不起他这棵墙头草的。   瑾瑜越想越是咬牙切齿,沈家和黎隽都不是好东西,非要拉别人下水。   “我除了按兵不动,好像没什么好做的,我们就看谁能耗得过谁。”   “他这一步棋,也相当于把自己逼到悬崖边上,大皇子如果信了这个流言,眼看他又一步步站起来,肯定会着手整治他。”   冬青愁眉苦脸,“话虽如此,但被人牵着鼻子走感觉真的让人很难受,完全由不得我们做主。”   瑾瑜抬眼看了看天空,“我也无可奈何,自古风险与利益并存,我们想身居高位,想腰缠万贯,不可能没有坎坷。”   “你自小心一些,目前看来,几个皇子都不是善茬。”冬青懂这些道理,她们从底层爬上来,困难一路伴随,只是如今牵扯的东西比当年复杂太多。   对此李林却没有太多感受,虽然瑾瑜给他提了醒,但是过去这么久黎隽也没找他。   汪暮霞和李林定亲后,更加肆无忌惮,三天两头朝李林家里跑,李林隔三差五就带汪暮霞来瑾瑜他们家,看上去二人心情十分愉悦。   小圆看着这二人没心没肺的模样,心里生气得紧,趁着二人在花园时汪暮霞离开一会儿,小圆就找上李林。   李林看到小圆朝他走来,没想太多,笑道:“我们的大忙人终于有空了,不容易啊,平时都看不见人影,一会霞儿就回来,你先坐。”   小圆开门见山,道:“我不是来找她的,你们到底是怎么看对眼的?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跟汪姑娘的婚事,老爷和郡主现在进退两难?”   听小圆说到瑾瑜和冬青进退两难,李林正经起来,道:“怎么了?之前全兄倒是与我说过一些,但他看上去云淡风轻,只是提醒我别被人利用了。”   小圆觉得恨铁不成钢,“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老爷如此艰难还不忘关心你,你却乐不思蜀,白眼狼!”   “啧……先别骂人,你把你知道的与我说说。”   小圆努力平心静气,把事情经过告诉李林,李林眉头越皱越紧。   半晌才道:“我的人生有很多事值得感恩,但我只记得两件,一是全兄和嫂子的提携,二就是遇见了霞儿。”   “当初遇到霞儿我根本没想到你说的这些事,我喜欢她,她纯粹善良,可若我的私情让全兄陷入不义之地,又怎么对得起全兄和嫂子?”   小圆坐在李林旁边,不知说什么好,她只是看瑾瑜和冬青每天心力交瘁,而李林和汪暮霞喜笑颜开,气不过而已。   并非是要让李林为了瑾瑜和冬青而放弃自己心爱的姑娘。   “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正说着,汪暮霞从旁边石板小路上过来,道:“你们在说什么呢?” 第118章 挑拨   汪暮霞随意的发问,小圆却莫名心虚,道:“没什么,只是生意上的事。”   汪暮霞爽朗一笑,“噢……生意上的事我也不懂,只会舞刀弄枪了,你们继续说,我随便听听。”   李林看着汪暮霞,只觉乌云罩顶透不过气,为何他的霞儿不是普通人家的闺女?   小圆起身看了看李林的神色,道:“不了,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遇到了说起来,你们二人好好玩,我还有事先走了。”   “唉?好吧,那你去忙。”汪暮霞直爽的给小圆引路,待小圆远去才看向李林。   汪暮霞欲言又止,顿了顿,道:“你与小圆姐姐相识很久了吧?”   李林心中还惦记着瑾瑜的事,心不在焉道:“嗯,在家乡时就认识了,我俩一路跟着全兄和嫂子来的晋安。”   汪暮霞正要说话,李林又道:“之前不是说好晚陪你回家么?我刚刚想起来一会儿还有点事,你可以自己回去吗?”   “嗯,你去忙吧,我又不是小孩,认得路。”汪暮霞一如既往的笑,细一看却能在笑容中看到几分牵强。   与李林分开后,汪暮霞笑容渐渐消失,她听到了小圆与李林的对话,听小圆的意思,是因为她才害得李林不知好歹。   而听李林的语气,竟然有几丝想要与她退婚的打算。   两扇贝齿紧了紧,汪暮霞有些生小圆的气,这事李林和她又不能左右,小圆义正言辞的质问李林有何用?   但是她不能显露出不满,李林正在边缘挣扎,她怕此时若惹得李林不高兴,把李林推得更远。   她第一次这么怕,之前被退了三次婚都没什么感觉,这次却怕得要死。   只能先静观其变,她相信李林的为人,说了那么多山盟海誓,怎么会轻易负她?   她们的婚期定在六月份,还有一段时间,足够李林考虑清楚。   时至三月,春闱出榜,瑾瑜看中那几个很有才学的人赫然在列,吏部尚书的老儿子孙庄也在其中,而且排名不算太过靠后。   虽然让人惊奇了一下,但也没太大波澜,没人给他开后门也能考中贡士,就当是他走狗屎运超常发挥了。   殿试依然是在往年那座大殿举行,由华元帝亲自主持。   只不过,今年华元帝身体比之三年前又不济了些,只是坐半天就回去了,不像三年前全程监考。   不过这对殿试没什么太大影响,同样是春闱的考官与副考官读卷排名,选取最优的十篇文章递给华元帝钦定前三。   这次的传胪大典,瑾瑜作为文武百官中的一员,穿了常服站在丹墀中,看着新科状元与榜眼探花唱名出班,打马游街无限风光。   这种感觉熟悉又陌生,很少伤春悲秋的瑾瑜都忍不住感叹,旧时风光好,春秋不待人。   传胪大典结束后,瑾瑜坐着马车回家,过两天要给二甲三甲的进士朝考授官,还要考察庶吉士是否有资格留馆。   不得不说,春闱前后事情非常多,而他还得提防着黎隽别的阴招,心力交瘁。   脚刚踩地上,家丁就对瑾瑜道:“老爷,小李老爷在花厅等候老爷多时,是否回房换了常服再去?”   瑾瑜将常服宽阔的袖口一撩,就往花厅走去,“不用了,我先去看看他有什么事,说完再去换不迟。”   “是,老爷。”   瑾瑜觉得奇怪,按李林的性子,不可能专门等他很长时间。   说起来,已经好些天没见李林和汪暮霞往他们家跑,今天却专门等他回来,不知道有什么事。   瑾瑜跨进门就看到满脸苦大仇深的李林,笑道:“怎么了?等我这么久就是这种脸色?”   李林起身道:“全兄,朝中的事我听小圆说了。”   瑾瑜一愣,心里数落小圆一顿,“小圆真是的,这事与你说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多一个人跟着烦恼?”   李林顿了半晌,道:“其实……我也许能帮得上忙。”   “怎么帮?”瑾瑜问道,他确实没想出来李林能怎么帮他。   “我大概……可以跟霞儿退婚,这样全兄便不会与镇国将军有一丝一毫的牵扯,旁人也就不会继续针对于你。”   李林煎熬了很多天都没想出什么两全的解决之法,反倒是有人试图挑拨他和瑾瑜冬青之间的关系。   结合之前小圆说的事,他好像知道了点什么,是有人信了流言,准备再次断黎隽的羽翼。   如果挑拨成功,瑾瑜是黎隽的人,他和瑾瑜闹掰,镇国将军就不再可能帮着瑾瑜辅助四皇子。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很好,但是挑拨的人小看了他,小看了他们之间没有算计和牵扯的情义,他绝对不会站在瑾瑜的对立面。   李林下定决心与汪暮霞退亲,却把瑾瑜吓得不轻,“你说什么?你这样会被打的你知道吧?怎么能随随便便退了一个姑娘的亲事?你这样对汪姑娘简直丧尽天良。”   李林道:“我还能怎么办?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若我继续这场婚事,让你处于风口浪尖坏了半世英名,我又怎么安心?”   “相比之下,成亲这事倒显得不重要了。”   瑾瑜不禁摇头,抬手敲了李林脑门一个爆栗,“小林子啊小林子,说你傻你从来不去反驳,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你就算与汪家断绝来往也无济于事。”   “依然有人相信那个传言,照样会以为我是四皇子的暗棋,一颗没有镇国将军做后盾的暗棋,该毁的照样毁。”   李林挠了挠头,“真的吗?”   “真的,回去好好布置新房,等待迎娶心爱的姑娘进门,别想那么多,这些事不用你操心。”   李林又道:“我一直没跟你说,有人特意制造你我的矛盾,试图挑拨离间,而且看上去不是四皇子出的手。”   瑾瑜道:“当然不是四皇子,如今我正是他宣扬的工具,他怎么可能砸自己的招牌?你我闹掰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好处。”   “那会是谁?”   “四皇子基本可以排除,一定是旁的三个皇子,有人信了四皇子的胡话,便准备从你入手,让我成为一步废棋。”   瑾瑜摸了摸下巴,虽然能猜到是那三人,但就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这些人是真的瞧不起商人,以为商人唯利是图,这点伎俩就想挑拨李林。   “总而言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们不懂我们的交情,挑拨这种事是行不通的。”   李林点头,“嗯,那……我回去继续准备成亲?”   “去吧,你曾打算退婚的事别让汪姑娘知道,虽然诚实守信是传统美德,但这种事千万不要照实说,不然你会后悔莫及。”瑾瑜深知女性心思的敏感与脆弱,为了避免过多波折,才给李林这个忠告。   “哈哈哈全兄你可真有意思,我懂,保证不让她知道。”李林心情好了不少,与瑾瑜一家人相处这么多年,好像都很开心。   另一边,徐千章府上,大皇子黎疏负手站在堂中,道:“外公,你给疏儿出主意从内部下手,让其自我瓦解。”   “但我们好像低估了李全的凝聚力,他家内部因为他和凤阳郡主绝对的引领和主导,无人心生龃龉,根本无法下手。”   “而那个商人方面,我收到结果,失败了。”   徐千章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我从未低估李全,否则不会让你现在就去对付他,如果他不牵扯别的皇子,我可能会让你去拉拢他,但现在……他明显想两面讨好。”   “至于失败,你可以走迂回路线,我可是收到消息,镇国将军的疯癫闺女,对李林的一个红颜知己很是不满,而那个红颜知己,与李全一家关系很好。”   “接下来还要外公教你怎么做吗?”   黎疏沉思片刻,眉头舒展,笑道:“外公果然手眼通天,多谢外公提点。”   徐千章的意思是既然无法挑拨李全家里人和李全,但可以挑拨汪暮霞和小圆。   试想一下,如果汪暮霞与小圆势同水火,按照双方跟李全李林的关系,总会生出隔阂。   隔阂永远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镇国将军便不会与李全一条心。   徐千章微微颔首,“嗯……去吧。”   所谓手眼通天,是他穷极一生才达到的成就,只盼着自己的外孙君临天下,接手他守了一辈子的大好河山,心中也就了无遗憾。   徐千章整整四十年的人生都用在黎国的江山社稷之上,但华元帝的压制,让他不能触及自己兢兢业业打理的江山。   对所有有才人士的温和以待,看似心无旁骛只为国家选择栋梁之才,实则是润物无声的经营。   华元帝多疑暴戾的性子,注定会让这些人把提拔的大部分功劳归在他头上。   如此,悄无声息给黎疏铺路,想让自己的血脉名正言顺把黎国江山收入囊中。   沈秦两家同时下马,只剩下没了党羽的黎隽苟延残喘,黎疏把六皇子和七皇子压制得不能动弹,眼看一切要成定局,却多了李全这个变故。   他知道流言不是流言,李全确实有将沈家拉下马的本事,哪怕只是一丝可能,他都不会任其发展。   黎国地大物博人才辈出,多一个李全不多,少一个李全不少。   李全自上任以来,做了不少有利社稷的大事,现在放弃李全,也是回本了,算不得吃亏。 第119章 弃子   对于徐千章要舍弃瑾瑜,瑾瑜还一无所知,每日按部就班,与往常一样抽空和朋友一聚,给黎洛讲课。   照样谈笑风生,尽量不把自己焦灼的情绪透露给同僚好友或是学生。   他正钻研要如何才能让黎隽的诡计不攻自破。   思来想去也无个头绪,黎隽这是下了一步死棋,除了助黎隽登基以外,无论他怎么处理,都会落得里外不是人。   瑾瑜当然不会去帮助黎隽,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黎隽本就心性凉薄,已经把他当做一颗棋子,就算他助黎隽登基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而且,瑾瑜还因为最开始选择中立,失去了站队的最佳时期。   六皇子与七皇子党派的人,陆续被大皇子剪除,形式一边倒,大皇子基本没有太大悬念能够坐得储君之位。   现今这个形式,瑾瑜不可能与注定要失败的六皇子和七皇子为伍,也没办法投靠大皇子。   毕竟人家大皇子都要赢了你才凑过去,这明显是没出力还想要分好处。   再加上瑾瑜跟过黎隽的流言,大皇子不会要这样的人进入自己的队伍。   而瑾瑜就算投靠了一个党派,献策将黎隽弄死,也无法证明他跟黎隽没有关系。   别人只会看到他因为黎隽无力夺储便背叛黎隽,还将黎隽置于死地,不忠不义的帽子就这样扣在他头上,这辈子可能都摘不下来了。   如此的话,瑾瑜在朝堂上将再得不到真正的信任,还会遭到同僚打压。   虽然瑾瑜在朝中人缘还算不错,但如果这种事发生,可能只会剩下寥寥几个死党愿意百分百相信他而已。   瑾瑜每日都烦恼于此,黎隽把他逼到悬崖边上,稍有不慎他经营数年的人际关系就会崩塌,甚至一些平日玩得好的朋友都会与他断交。   “老师?老师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黎洛罕见看到瑾瑜走神,叫了一声不见答应,便问出心中疑问,近段时间他能感觉到自己老师有些憔悴。   瑾瑜回神道:“回殿下,无事,不过是官场上的事,倒是耽误殿下了。”   说着,走上前去看黎洛的画作,黎洛一直要瑾瑜教他画画,瑾瑜就时不时抽一天用来学画,权当是给黎洛的奖励。   瑾瑜的画技在晋安还算小有名气,因为瑾瑜的画风多变,能十分写实也能十分抽象,可以把一个人画得一分不差。   华元帝很喜欢瑾瑜写实的画法,这样后世子孙才能知道他真正的模样。   三年时间瑾瑜为华元帝画了不下十幅肖像,不少得宠的后妃也得到过瑾瑜画的肖像。   华元帝开口,瑾瑜不能拒绝,但华元帝又不给他付额外的报酬。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人上门求画,都是官场同僚,瑾瑜也不是很好拒绝。   所以瑾瑜能不提画画这茬就绝对不提,免得给自己找事做。   总而言之,瑾瑜的画很特别,算是标新立异的新画法,让不少人争相学习效仿。   这样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一些喜欢画画的人很中意瑾瑜。   比如吏部侍郎黄旬就是因为学习瑾瑜的画法,才与瑾瑜关系比较近。   黎洛见过瑾瑜画一次画,便要学瑾瑜画画,在他眼里,瑾瑜好似无所不能。   瑾瑜拿起黎洛的画看了看,画技还很稚嫩,但能看出黎洛画的是他。   鼓励道:“殿下画得很好,可以送给臣吗?”   黎洛闻言忙点头,瑾瑜仿佛看到黎洛亮晶晶的眼睛又亮了几分。   “老师,先将画给我一下。”   瑾瑜便将画放回桌上,只见黎洛在画上落了款,写上赠恩师,仔细吹干了墨,才递到瑾瑜手上。   黎洛这股认真的劲儿,让瑾瑜一直紧绷的神经放松不少,长舒一口气舒服了些,“多谢殿下。”   黎洛抿了抿嘴,“老师,您能不能不用如此多的礼节?”   瑾瑜愣了一下,“君臣有别,殿下身为皇族子嗣,臣不敢逾越。”   看着黎洛黯然的神色,瑾瑜不由得叹息,黎洛都没见过几次自己的父亲,更别说什么亲子时光,大概很渴望父爱吧。   但他确实不能逾越,本就处在风口浪尖,怎么敢对皇子无礼?只怕是嫌事还不够多!   他只能选择拒绝,无形中伤害了一个幼小的心灵,真是罪过。   黎洛突然道:“母妃说,让我与老师保持距离,我们母子要依附于大皇兄,我还小的时候看到皇后娘娘身边的嬷嬷把昭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淹死,母妃那时说过,这后宫里,皇后娘娘最厉害。”   瑾瑜忙制止道:“嘘……殿下,此事心里知道就行了,不要说出来,静嫔娘娘都是为了殿下好,让你远离下官,你不能将别人的忠告就这样告诉下官。”   黎洛笑得有几分狡猾,道:“我就知道老师不是坏人,否则又怎会苦口婆心劝导我?因为相信老师是好人,所以才说。”   瑾瑜叹气,“殿下,不要随意试探别人,很多时候你不会想知道结果。”   瑾瑜总觉得跟一个九岁的男孩说这些事很奇怪,希望黎洛记得,日后会懂是什么意思。   “今日就到这吧,殿下回去记得温习。”瑾瑜目送黎洛回去,自己也慢慢悠悠往外走。   回味着黎洛说的话,黎洛小的时候看到皇后身边的嬷嬷把昭贵妃的宫女淹死?   暂且不说黎洛更小的时候是怎么知道和记住这二人身份的,就说皇后为什么要去动昭贵妃的宫女?   瑾瑜想不出来,反正他感觉后宫比战场还可怕,让人不寒而栗   瑾瑜从西门出来,车夫已经牵了马车在门口等候。   刚要上马车,瑾瑜却被一个人叫住,转头一看,是工部尚书王松蔺。   “李翰林,好巧,这是给十一殿下讲课回来么?”   瑾瑜一拱手,“正是,王尚书叫住下官有何事?”   王松蔺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低声道:“李翰林,徐阁老对你好像很失望,你自小心一些。”   王松蔺也是中立派,瑾瑜给工部出过一些主意,今年还交了不少钱支援工部。   从接触中看来,王松蔺觉得瑾瑜人品值得信赖,他听到些风声,有关徐千章和瑾瑜,趁着此时巧遇,就顺便提一句,让瑾瑜提防着。   “多谢王尚书,李全将铭记于心。”   瑾瑜打心底感激王松蔺,所谓患难见真情,他与王松蔺,只是讨论工程时有过一些交集,却愿意冒险提醒他。   王松蔺抚一把胡须,“嗯,我还有些事,李翰林,告辞。”   “王尚书慢走。”瑾瑜目送王松蔺远去,才爬上马车,让车夫赶着回家。   冬青正在书房算账,她刚刚兑现了承诺,截止四月,收入的一成上缴,去年车队耽误了近一年没有赚钱,所以收入不算太多,但还是有好几万,聊胜于无。   见瑾瑜回来,冬青放下手中的账本和算盘,“如何?今日可还顺利?”   瑾瑜道:“今日倒是没有什么事,怕只怕事情即将发生,好像是徐阁老与大皇子,信了黎隽的诡计。”   冬青一惊,道:“徐阁老不像是会误信流言的人,怎么会?”   瑾瑜皱眉,道:“我做的很多事徐阁老都知道,若按照政绩来看,我绝对名列前茅,为何上次升迁没有我的名字?”   “而且,有人试图挑拨李林与我们的关系,但没有成功,如今看来,很大可能是大皇子下的手。”   冬青有些绝望,道:“莫不是只要辞官一途可走?”   连徐千章都把瑾瑜当做弃子,日后根本没有路可以走。   瑾瑜摇头,道:“挑拨离间不是失败了吗?只要我们没有多余的动作,应该没什么问题,最多日后我会被外放。”   “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我还是一个官,足够在自己的地盘上守护家人,偏安一隅也无不可。”   冬青看了瑾瑜半晌,抬手摸摸瑾瑜的脸,“好,无论你去何方,我都追随。”   正说着,门外寻春道;“老爷,夫人,大夫人身边的秋菊来通报,大夫人要生了。”   冬青立刻开门出去,“稳婆进去了吗?热水毛巾剪刀,老夫人有没有在偏院照看?”   “郡主您别急,一切准备就绪,什么都没乱。”   冬青松口气,“这就好!对了,小圆呢?今天下午她应该来与我对账才是,如果她来就让她等一下,等嫂子生完孩子,明日再对也不迟。”   秋霜道:“圆姑娘其实方才来过,只是还没见郡主就被镇国将军府的人叫走了,是汪姑娘身边的下人。”   冬青黛眉一蹙,觉得有些不对劲,汪暮霞藏不住话,把她听到小圆质问李林的事告诉了冬青,还怀疑小圆倾心于李林,才会看她不顺眼。   小圆倾不倾心冬青不知道,但冬青知道,小圆绝对不是因为这事才去质问李林的。   小圆只是把她的恩情看得太重,恨不得帮她解决一切烦恼。   瑾瑜是后来跟冬青提起李林说要跟汪暮霞退婚的事,才知道汪暮霞早就听到了。   事后把小圆说了一顿,但也无可奈何,人都有七情六欲,自从冬青救下小圆,冬青就是小圆的支柱,护主心切瑾瑜能够理解。   不过此时冬青无暇多想,汪暮霞大约是找小圆去详谈,以便解开心结,事情说开就好了。   只是让秋霜跟过去,看看情况如何。 第120章 解除   小圆本带了账目去与冬青对账,还没见到冬青,就遇到汪暮霞的丫鬟请她去将军府一叙。   冬青提点过她,说起汪暮霞对她的误会,让她日后不要插手或是插嘴汪暮霞与李林的事。   此时汪暮霞差人找她,小圆也没有多想,给家丁交代一声,通报一下内院她要去哪儿,以免冬青找不到人问起来。   之后便跟着镇国将军府的人走了,刚好能趁着这个机会,与汪暮霞把话说清楚,解开误会,免得汪暮霞心里一直有个疙瘩。   跟着丫鬟一路来到汪家,坐在花厅里等汪暮霞。   这镇国将军府是皇帝御赐的,雕梁画栋十分气派。   不多时汪暮霞风风火火走进门,坐到小圆对面,咬咬牙道:“那日,我不巧听到了你与李林说的话。”   小圆笑了笑,“我知道,今日过来也是为了此事,我是来跟你道歉的,那日我情绪激动了些。”   “只是因为老爷和夫人为了那事终日愁眉不展,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又看你们二人与老爷夫人形成强烈反差,气不过便迁怒了李林。”   “还请汪姑娘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圆这一次。”   话说到这个份上,汪暮霞气已经消了大半,顿了顿才道:“那我就原谅你。”   小圆喜上眉梢,“多谢汪姑娘,汪姑娘直率大度,李林能娶到汪姑娘这样的妻子,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汪暮霞咧嘴笑得开心,却又想起什么,脸色变了一变,正经道:“小圆姐姐,你与李林认识多年……你觉得李林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圆有些好笑,汪暮霞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她自然知道汪暮霞这个问题的本意。   笑道:“托凤阳郡主的福,当年差点惨死街头的我被郡主救下,李林又是郡主招揽的画手,就这样认识的。”   “那时的李林远不如现在这般稳重,很是调皮让人头疼,相处多年,我觉得他是个好兄弟,虽然有些缺点,却特别重义气知道感恩。”   “所以,那日你听到的,就只是表面这么简单,他不过因为在你和老爷之间难以取舍,与我无关。”   汪暮霞小心思被小圆识破,假意望天,“这样啊……只要李林人品德行没有问题就好。”   小圆偷偷笑了一下,道:“君子最重气节与忠义,汪姑娘在李林心中的地位,能与忠义不相上下,可见他是实实在在将汪姑娘放在心上的。”   汪暮霞有些脸热,被小圆这么一说,心里止不住窃喜,李林确实没有跟她以外的女子过度亲密纠缠不清。   李林和小圆相处的情形,更像多年的亲人。   汪暮霞是直爽之人,当下对小圆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要猜疑你的。”   “无事,汪姑娘你无需道歉,我懂,我也有过曾经。”小圆眼神晃了一瞬,仿佛看到多年前付诸真心的自己,“只可惜,当年我不如汪姑娘这般幸运,能遇到一个好人。”   汪暮霞感受到小圆一闪即逝的哀怨,不知要如何安慰,爱上负心汉,想来是个悲伤的故事。   小圆整理情绪,道:“既然我们已经解开心结,那我就先告辞了,郡主还等着我去对账本呢。”   汪暮霞忙起身,道:“一起用晚膳如何?我差人去与青姐姐说一声你留在这不就行了?”   小圆摇头道:“不了,别看郡主平日温和悠哉,生意上的事从来都雷厉风行,可耽误不得,否则我又该被数落一顿。”   “改日吧,改日我空下来,就来将军府找汪姑娘玩。”   “好,叫上青姐姐一起。”汪暮霞无奈,她总不能因为留小圆吃顿饭而害得小圆耽误正事,只得把小圆送出门去。   小圆前脚刚出门,汪暮霞身边的丫头就咋呼开了,“姑娘!您就这么放她走了吗?她不过是凤阳郡主身边的下人,怎么敢与姑娘平起平坐?”   汪暮霞瞪了丫头一眼,道:“闭嘴宝儿,要不是你老在我跟前说小圆可能喜欢李林,我怎么会在青姐姐和小圆姐姐跟前丢丑?这样显得我多么小心眼!”   “还有,那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小圆姐姐认了凤阳郡主的丈夫为义兄,怎么就是下人了?再乱说小心我把你的嘴缝上。”   宝儿委委屈屈,道:“奴婢这不是气不过嘛,因为她姑娘差点又被退婚,不得不让人怀疑她别有用心,姑娘就饶宝儿一次好不好?”   旁边另一个丫头稍微稳重些,温和笑道:“姑娘,宝儿只是护主心切,这次就饶了她吧。”   汪暮霞睇了二人一眼,“宝儿你好好跟招儿学学成不?就准你气不过,就准你护主心切,不准人家小圆姐姐气不过?还有理了?”   招儿给汪暮霞递了茶,“姑娘消消气,奴婢这就去厨房给姑娘做最喜欢吃的菜。”   汪暮霞抿一口茶,心满意足,“嗯……去吧。”   招儿便退了出去,汪暮霞领着宝儿回了屋。   过了半个时辰,晚饭还没好,门外通报凤阳郡主的贴身丫头求见,汪暮霞觉得奇怪,让人把秋霜叫进来。   “有何事?”   秋霜福了福身,道:“郡主得知小圆姑娘被汪姑娘叫走,怕你们二人说不好,差秋霜过来看一眼。”   汪暮霞道:“嗯?我与小圆姐姐相谈甚欢,都挺好的,没什么事,但半个时辰前小圆姐姐已经回去了,你在路上没遇见吗?”   秋霜想了想,道:“如此的话打扰汪姑娘了,镇国将军府离李府有一段距离,也许秋霜与小圆姑娘走的不是一条路,秋霜告退。”   汪暮霞摆手,“去吧去吧,告诉青姐姐,我与小圆姐姐之间没事了,让她别担心。”   “是,秋霜记下了。”   秋霜转身离开镇国将军府,回到李家时,翠枝的孩子还没有生下来,冬青和王氏大狗正守在产房外。   “郡主,奴婢去到了镇国将军府,见到了汪姑娘,她说与小圆姑娘之间挺好的,但小圆姑娘在奴婢到那的半个时辰之前离开了,奴婢没遇上,小圆姑娘可有回来?”   冬青摇头,道:“没有,可能她忙别的事去了,只要她二人没事就好。”   冬青算是松了口气,虽然她知道二人不是不讲理的人,但陷入感情的男女不能以常理论之。   还真有些担心二人相互看不顺眼,事情就不好办了,李林在中间少不得两头难做人。   不过如今二人面对面谈过,已然冰释前嫌,皆大欢喜。   正想着,屋内一阵清脆的哭声打断冬青的思绪,顿时转身看向王氏,“娘!嫂子生了!”   王氏猛点头,“是啊!这次比上次头胎快得多,上次你是没在跟前,可把我愁坏了,翠枝身子骨本就不好,前后足足生了一天才把向书生下来。”   大狗合不拢嘴,摩拳擦掌走来走去,“我又当爹了!这次我希望是个闺女。”   王氏白了大狗一眼,“当然是儿子好,咱们家人丁不多,你生几个儿子,瑾瑜再生几个,加起来就是一大堆了,别人才不敢欺负到咱家头上来。”   大狗哈哈大笑,道:“都好都好,只要是翠枝生的,是男孩女孩都行。”   说着,房门打开,稳婆抱了个襁褓出来,“恭喜大老爷,恭喜老夫人,是个少爷!”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来奶奶看一下。”王氏心花怒放,虽然孙子孙女她都喜欢,但还是更盼大孙子多一些,开枝散叶。   冬青凑过去看一眼,刚出生的小孩都差不多,皮肤泛红,五官也没有长开。   “这孩子生辰跟我们小玉白只相差几天,还真被瑾郎说中了,咱们家只生儿子,都三个男孩了。”   王氏道:“男娃好,冬青你加把劲,再跟瑾瑜生一个,就是四个男孩,等他们长大每人生几个,咱家离几十上百口的大家族也不远了。”   冬青无奈道:“娘,您想的太远了,这些孩子不知道何年何月会长大呢。”   大狗在旁边抓耳挠腮,“我又有一个儿子,能取什么名字?我根本想不出……”   王氏好笑道:“别急,慢慢想,反正现在你叫他他也听不懂。”   大狗一拍脑门,“对啊!因为名字这茬差点忘了翠枝,我要去看看翠枝,把孩子给我。”   大狗抱孩子的动作很娴熟,因为前面有过经验,抱习惯了。   听说翠枝又生一个儿子,瑾瑜已经能想象日后三个差不多大的男孩凑在一块的画面。   默默祈祷,如果以后他和冬青再生孩子,务必要生一个女儿,到时候他的女儿就有三个哥哥,谁也欺负不起。   一家人和乐吃了晚饭,冬青还是没等到小圆带铺子的账本过来。   冬青觉得此事蹊跷,这不像小圆,这么多年了,小圆从未这般拖沓,基本她说的话小圆都是当做圣旨来执行的。   但今天居然招呼都不打一声,账本也不送过来。   坐了片刻,看看天色已经擦黑,冬青有些担心,“瑾郎,差人去我们原来的小院看看,看看小圆是不是懒得回来在那边歇下了。”   “嗯。”瑾瑜没有耽搁,立刻叫了几个家丁,让他们去小圆常去的地方,看看小圆是不是被什么事绊住了。   冬青没睡,等着家丁上报消息。   戌时正,家丁已经陆续全部回转,都没有找到小圆的踪迹。   “这是怎么回事?”反常的事让冬青略有焦躁。 第121章 噩耗   冬青辗转难眠,挨过一夜,小圆依然没有回来,便叫瑾瑜报官,让晋安府尹的衙役帮忙找寻。   瑾瑜是翰林学士,上任以来政绩突出,府尹自然不敢太过怠慢,立刻差人加入其中。   这边也没有闲着,冬青和大狗亲自带了家丁,与衙役分工合作,沿着李家到镇国将军府的所有路途搜寻。   镇国将军府收到此消息,汪一行心中一跳,小圆只怕是凶多吉少。   小圆与他女儿有些摩擦,他的女儿性子乖张人尽皆知。   小圆是被他女儿叫过来的,从镇国将军府出去就了无踪迹,出了什么意外,第一反应肯定是归咎在他女儿头上。   旁人以为他是一介武夫,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只会舞刀弄枪,连这么简单的计谋都看不清。   汪一行虽然中立却也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他了解当下的局势,这是有人想要让他和李全决裂。   但是,他很欣赏李全,从这些年李全提出的政策和所做的事中,能看出李全为人正直,心性宽厚,胸怀仁慈,真正为国为民。   如果非要追随一个人,汪一行愿意追随这样的人,而不是朝中那些尔虞我诈为权势争得死去活来还看不起武官的人。   所以汪一行不愿意看到汪家和李家,被人设计而导致势同水火。   可惜,就是因为李全品性优良重君子仁义,牵扯到李家相伴多年的亲人,便有可能失去理性判断能力。   而且李家人又不像他这样了解自己的女儿,虽然汪暮霞性子泼辣,但绝对是纸老虎,嘴硬心软心思单纯,根本不可能起心对谁下狠手。   如今只能先帮助李家找到小圆,再协力查出真相,让那人的诡计不攻自破。   汪一行还未带人手出门,晋安府尹便已经找到了小圆。   但毫无生气,只是一具尸体。   “通报李翰林来认领。”   只要找到人,是死是活他们管不着,只管通报就是了。   瑾瑜听到消息,整个人都呆愣住,他有想到这是别人的离间计,想过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但没想过小圆会死。   “带我过去。”   迅速回过神,思绪飞速运转,他要去确认尸体是否真的是小圆,还要考虑如果是的话,该怎么跟冬青说。   再考虑,查出是谁对小圆下的毒手,他一定要让那个残害无辜丧尽天良的人渣血债血偿。   瑾瑜赶到地方,这条路相对偏僻,尸体是在巷子后面的河边发现的。   发现之人没有动过尸体,尸体还躺在低洼处的水坑里,看上去像是抛尸河中失败了。   看到瑾瑜,衙役忙迎过来,“李大人,尸体的脸被人划花了,看不清面容,但身上的衣裳是大人给的式样和颜色。”   瑾瑜一步一步走近,看清尸体后眼眶一酸。   他是学画的,看到一个人就会不自觉透过皮肉观察骨骼,与小圆相处多年,不用看脸也知道这是小圆的身型骨架。   “抬上来,麻烦你去叫个仵作过来验尸,找晋安最好的仵作。”   “是,李大人稍候,小的这就去。”衙役受宠若惊,第一次不是被人呼来喝去。   瑾瑜天庭爆起几许青筋,竭力制止湿润的眼眶。   小圆的脸,被利器划了数十道口子,杂乱交错,皮肉翻卷,被水泡了一夜没了血色,泛着惨白。   瑾瑜让人把小圆的尸体抬到之前的小院,等待仵作验尸。   仵作过来后,翻来覆去检查半晌,“窒息而死,根据失血量与割伤角度来看,脸上的口子是……活着的时候划的。”   “凶手的体型力量应该是男子,也许凶手是两个人,故意制造杂乱和慌张的假象,实则手法很专业,死者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瑾瑜默默听着仵作汇报,越愤怒反而越是出奇的冷静,他不能让情绪干扰思绪,才能将真凶找出来。   仵作掰开尸体紧握的手,从手里拿出一个香囊,递给瑾瑜,“这是女子用的香囊,大人您看看是不是死者本人的,若不是,也许对寻找凶手有所帮助。”   瑾瑜看向手中的香囊,他不知道是不是小圆的,便收了起来,待把这事告诉冬青,让冬青认一下。   给仵作拿了两块碎银,瑾瑜将仵作送出门去,坐着马车朝家里走。   汪一行收到发现尸体的消息后,立刻来到李家,准备解释前因后果。   汪一行以为冬青已经知道,便开门见山对冬青道:“对于小圆姑娘遇害,我很抱歉,还请凤阳郡主听我一言,此事与小女无关,是有人试图挑拨离间……”   冬青眉头一皱,打断汪一行的话,道:“将军此言何意?”   分明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为何汪一行要说小圆遇害?   汪一行顿了顿,道:“原来凤阳郡主还未收到消息,衙役在西城河边发现了一具女尸,身上穿着小圆姑娘失踪前穿的衣裳,经由李翰林亲口确认,那就是小圆姑娘,后李翰林带走尸首。”   “看来,事后李翰林并未回来,郡主节哀。”   冬青只觉晴天霹雳,昨日还好好的人,今日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当年石板长街犹在眼前,善良忠心的姑娘,她终究没能护其一世安乐。   眼眶以可见的速度泛红,冬青不如瑾瑜那般能止住泪水,豆大的泪珠滚落在地摔做碎片。   秋霜意识从震惊中抽离出来,忙与冬青擦拭。   汪一行手足无措,他见过太多死尸,死过无数战友,已千锤百炼,忘了凤阳郡主只是一个心地柔软的女子。   “郡主……节哀顺变。”   冬青背过身子,咬牙将泪水逼回去,擦干眼泪转身道:“寻春,去让人找老爷回来议事。”   “是,郡主。”   寻春刚要出门,瑾瑜已踏进屋内,对汪一行一拱手,“汪将军。”   随后看向眼睛红红的冬青,心下猜到几分,冬青大约是知道了噩耗。   不顾外人在场,将冬青拉进怀里,轻声安抚,“想哭就哭吧,我会为小圆报仇。”   冬青紧紧抓了瑾瑜的手片刻,“我不想哭,我想见见小圆,好吗?”   瑾瑜沉默一瞬,道:“你最好别看,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也好让小圆瞑目。”   “你看看这个香囊,是不是小圆的。”   说着,把香囊递给冬青,瑾瑜努力扯开话题,小圆伤痕累累的尸体,若让冬青看见,冬青定会更加伤心自责。   冬青接过看了看样式,又闻了闻,摇头道:“不是,小圆不用这个香,刺绣手法也不同。”   香囊的刺绣看上去很粗糙,虽然小圆刺绣手艺不算上乘,但比这个要好一些。   瑾瑜还未说话,一旁汪一行脸色大变,问道:“这个香囊,是从哪儿来的?”   “从小圆手中拿来的,怎么?汪将军见过这个香囊?”瑾瑜把香囊递到汪一行眼前,汪一行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他见过这个香囊。   汪一行踌躇一瞬,道:“这个香囊……是小女亲手绣制的,也是她唯一做成了的刺绣,曾拿到我跟前邀功。”   汪一行十分担心,小圆已死,手中捏着他女儿亲手绣的香囊,也没有目击者。   这样一来,汪暮霞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冬青与瑾瑜相视一眼,冬青道:“汪将军,恐怕我们要请令嫒回答一些问题,顺便请汪将军把令嫒身边所有下人控制住。”   冬青的想法很直接,既然小圆死了手里都抓着汪暮霞的香囊,不是汪暮霞下的手,就是有人偷了汪暮霞的香囊栽赃。   将能接近汪暮霞的人通通抓来询问,无论是谁,她不信能够毫无破绽。   汪一行立刻行动,他心里很感激,感激李全夫妻二人在极度悲伤之下还能冷静处事,并且愿意相信他的女儿。   听到消息,汪暮霞如遭雷劈,她根本没有想到小圆从她这里出去后便天人永隔,她们约好那一顿饭还没吃。   冬青和瑾瑜跟随汪一行来到将军府,冬青对汪暮霞严肃道:“你将那日情形细说与我,不要漏下任何一个情节。”   汪暮霞有些慌神,却勉强条理清晰的将事情说给众人。   瑾瑜脸一沉,“所以,你会怀疑小圆倾心李林,是因为你身边名叫宝儿的贴身丫头?而且一直撺掇你收拾小圆?”   汪暮霞点头,在她为李林和小圆那事烦恼一段时间后,宝儿说出小圆喜欢李林的猜测,越说越像真的,她也就跟着怀疑。   汪一行会意,叫了身边的护卫,“去将宝儿带过来。”   侍卫出去没多久,李林跌跌撞撞冲进屋内,“霞儿!你没事吧?”   汪暮霞立刻红了眼眶,“小圆姐姐她……”   李林道:“我听说了,我相信不关你的事。”   随后转向瑾瑜和冬青,道:“全兄,嫂子,小圆的事我也很愤怒,可我相信霞儿,她或许有些爆脾气,但绝对不会是心肠歹毒的人,不可能对小圆下此毒手。”   “我愿粉身碎骨换一个真相,还请全兄给我一些时间。”   瑾瑜抬手示意,道:“你冷静,我们已经着手审查,让证据说话,无论是谁,我会让他付出相同的代价。”   正说着,护卫将惊慌失措的宝儿拎到堂中。   宝儿跪在地上,看堂上架势被吓得发傻,不管不顾开始求饶,“无论宝儿做错了什么,宝儿都是无心的,求求姑娘饶了宝儿吧!”   冬青黛眉一蹙,“闭嘴。”   宝儿立刻噤声,一双眼看着汪暮霞,祈求汪暮霞为她做主,毕竟她是汪暮霞的婢女,轮不到外人来教训。   汪暮霞无动于衷,这是关乎人命的事,如果不是因为她无端的嫉妒把小圆叫过来,小圆可能就不会死。   冬青冷冽看着宝儿,轻声道:“你为何要挑拨你家小姐对付小圆?为何要说无端的猜测?是谁指使你的?若不老实交代,我让你生不如死。”   宝儿觉得冬青声音里夹杂着冰渣,让人不寒而栗,丝毫不敢耽搁,“郡主饶命,姑娘饶命,宝儿只是觉得小圆…姑娘无缘无故说我家姑娘坏话让李公子打退堂鼓,才想让姑娘教训一下小圆姑娘。”   “不止是宝儿这样觉得,懂事知礼的招儿姐姐也这么觉得,就是姑娘身边另一个贴身丫头。”   宝儿怕自己太跳脱,说服力不够,忙拉上稳重又招人喜欢的招儿。   冬青心思一转,对汪一行道:“那个招儿在哪?将她也带上来。”   汪一行示意,护卫又朝门外去。   瑾瑜也看出了冬青的想法,这个宝儿明显成不了什么大事,就是一个拎不清的愚忠丫头而已。   若不出意外,宝儿口中懂事又知礼的招儿,才是作妖的那个。   汪暮霞提到,在小圆离开后,宝儿挑拨汪暮霞对付小圆无果,招儿立刻以做菜为由,离开汪暮霞的视线。   小圆何时会离开镇国将军府没人能够预测,除非在小圆离开后有人通风报信。   知道小圆什么时候离开的人很多,能拿到汪暮霞贴身香囊的人也不少。   但可以影响汪暮霞的想法,且符合适时通风报信这个条件的,只有当时离开的招儿。   宝儿只怕是被招儿当了枪使,耿直偏心又多嘴,随便撺掇一下就能做出头鸟,天天在汪暮霞跟前念叨小圆的不是。   而且遇事胆子又小,叙事语无伦次,很容易便能替招儿背了黑锅。   一般情况下,遇事的两家人一开始就可能针锋相对,不会凑在一起审查,更不会心思细腻的注意细节。   如果不是冬青和瑾瑜不按常理出牌,最后的结果就是两家闹掰,汪一行把宝儿当奸细处置,真正的罪魁祸首奸计得逞逍遥法外。   想着,瑾瑜总觉得这个套路很熟悉,当年的沈家和秦家,不就是因为昭贵妃与惠妃待了一会儿后,惠妃流产,各执一词却反目成仇。   最后两败俱伤,至今不知道谁是幕后主使。   招儿被带到时,显得很冷静,一脸茫然,“姑娘?老爷?这是出什么事了?”   如此行径,看上去毫无破绽,却让瑾瑜更坚定了心中的想法,看向汪一行道:“汪将军,交给你了,你在军中伺候奸细的手段,可以挨个用在她身上。”   汪一行黑着脸,吩咐道:“把这个招儿押到柴房,本将军亲自伺候。”   汪暮霞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伺候招儿,招儿明明一直很知事。   宝儿同样不明所以,她以为自己要完,为何突然矛头就一致指向了招儿?   招儿面上终于有了些慌乱,事情不该是这样的,她做得毫无破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将军!奴婢只是一个下人,要杀要剐全凭主子一句话,但奴婢想死个明白。”   “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将军为何要听外人的指点,无缘无故以铁血手段对付一个弱女子?”   汪一行一时组织不好语言,他不是很擅长跟别人解释说明。   瑾瑜笑了笑,道:“你最大的错误,是没有做错任何事。”   “有时候,太过完美便是破绽。”   冬青上前,依然云淡风轻,道:“你可以选择如实交代,或是受尽折磨生不如死,我听说常年服役的士兵很饥渴,很缺女人。”   “还听说,战场上若是抓到奸细不肯开口,会将手脚的指甲挨个拔掉,将骨头用钳子一截一截的夹碎,再将皮肤一寸一寸活剥。”   “我说的对吗?汪将军?”   汪一行顺势道:“郡主说的不错,除此之外,我们还要更多花样,例如剥皮后撒盐,用烙铁烙熟片下喂狗,若郡主想了解,刚好可以用她示范。”   宝儿被二人的对话吓得瑟瑟发抖,连李林脸色都有些发白。   招儿面色惨白,“我……”   招儿犹豫不决,汪一行冷声喝道:“带下去,先让十来个弟兄打打牙祭,交代不要弄死。”   护卫毫不含糊,架起招儿往外走,知道汪一行不是吓唬她,招儿顿时花容失色,“将军饶命!老爷饶命!我说!”   她不是专业的奸细,只是指使她那人许诺了巨大的好处,而且不过挑拨离间和通风报信而已,根本没想到会如此严重。   “哦,说吧,我听着。”   招儿低垂着头,“奴婢表哥的丈人,是吏部尚书孙大人府上的管家,他们只是让奴婢挑拨姑娘和那位小圆姑娘的关系罢了,顺便时刻通报进程,仅此而已。”   “这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求求姑娘,看在往日情分上,将招儿发卖了吧。”   汪暮霞看了看众人,咬牙道:“你害得小圆姐姐命丧黄泉,交由青姐姐处置,我绝不过问。”   冬青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汪一行,她不会插手处置别人的下人,但她相信汪一行会给她一个合理的交代。   汪一行道:“拖下去,乱棍打死。”   招儿往日淡然不在,一路哭嚎,没喊几声就被侍卫堵住了嘴,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汪一行对瑾瑜道:“多谢李翰林,愿意给小女机会。”   瑾瑜沉声道:“不用客气,如今你我身不由己,已入局中,当主动出击,免为鱼肉。”   汪一行沉吟片刻,诚恳道:“我不是很懂文臣间的阴谋诡计,所以才选择中立,怕一个不是便万劫不复,若李翰林有计策逆流而上,我自然更愿意执掌主动。”   与汪一行达成共识,瑾瑜神色微厉,小圆的仇才报了三分之一。   吏部尚书,是大皇子妃的父亲。 第122章 大礼   汪一行叫来林氏,让其把汪暮霞身边的丫头清洗一遍,不要再留下祸患。   瑾瑜对汪一行道:“现下还用不上将军插手,请将军暂时按兵不动,待我设法将小圆的仇报完,再来请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自然。”汪一行求之不得,刚好可以观望一二。   若是李全能将吏部尚书扳倒,当称鬼才,与这样一人共事,才高枕无忧。   李林留下来陪汪暮霞,瑾瑜和冬青没有多留,坐上马车离开了。   二人在车上沉默片刻,冬青道:“瑾郎……我知道你怕我触景生情,但我还是要去送小圆最后一程。”   瑾瑜长叹一口气,打起帘子对车夫道:“去永安街小院。”   冬青忧心忡忡,“吏部尚书……是大皇子的人,下令对小圆下毒手的罪魁祸首,是大皇子。”   “而大皇子身后有徐阁老,我们想要为小圆报仇,只怕是难上加难,毫无胜算。”   瑾瑜面上毫无波动,沉声道:“我留了一手,不管是大皇子还是四皇子或是六皇子七皇子,我当初只为以防万一,如今竟成了现实。”   “你留了什么?能否有把握?”冬青有些担心,若是要给小圆报仇,面对将是当下朝中最大的势力。   若不给小圆报仇,她心里恨意止不住,恐怕小圆在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   瑾瑜颔首,道:“只要华元帝还活着,我们就有机会,害小圆殒命的,除了大皇子黎疏,还有四皇子黎隽。”   “是黎隽燃起事情开端,黎疏听信了流言,黎疏不仅针对我们,还将黎隽残存的羽翼斩得差不多了。”   冬青视线与瑾瑜撞上,看到对方眼中的坚韧与纯粹。   “人生不过百年,惟愿浩气长存。”   本想与人为善顺流而下,求个安乐富足,却遭受无妄之灾。   善人不得善终,恶人逍遥快活,还有什么天理可言?若对此视而不见,在这世道苟延残喘,与恶人有何差别?   如今,只能选择逆流而上。   二人来到小院,并肩进入堂中,小圆的尸体端正放在长案上,无暇白布盖住,只能看到轮廓。   “你可准备好了?”   冬青点头,瑾瑜把白布慢慢拉开,残破的面容再次暴露在空气中。   “小圆……”冬青高估了自己,在看到小圆那一刻,强撑的情绪轰然崩塌一溃千里,泪水瞬间模糊视线。   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小圆生前的音容笑貌和尸体的残破却仿佛就在眼前,形成强烈对比。   瑾瑜将冬青整个圈入怀中,二人紧紧相拥,濡湿了春衫前襟。   “为何……为何要对小圆下此狠手?为何要将她的脸划得面目全非?”   瑾瑜顿了顿,他只告诉冬青仵作推测的凶手特征,未告诉冬青小圆脸上的伤,是活着时被人硬生生割开的。   “下手的人,想制造汪暮霞和小圆争风吃醋下毒手的假象,汪暮霞嫉妒小圆,便会划烂小圆的脸。”   冬青伏在瑾瑜胸膛,半晌才停住抽泣,“竟能对一个无辜的弱女子下此狠手,简直令人发指!”   瑾瑜一下一下给冬青抚着背,他已不想再指责什么,只想让幕后主使血债血偿。   冬青抬头,再看向小圆,小圆的手上还死死抓着账本,那些本该昨日带给她的账本,被水泡得变了形状,染着腥红。   伸手去拿,一下却没有拿出来。   瑾瑜在一旁道:“仵作试过了,除了撕毁,没办法将账本从她怀抱中取下来,另一边的香囊倒是容易许多。”   冬青收回手,“算了,随它这样吧,账本与小圆一起下葬。”   说着,示意家丁将白布给小圆盖上,寻个日子办葬礼,找一块风水宝地,给小圆当做墓地。   冬青回家交代了管家,给小圆买楠木棺材,好生安葬在郊外风景优美的地方。   小圆的死,翠枝和王氏都觉得难以接受,明明正值青年,却惨遭毒手。   “小圆这个苦命的孩子……本就没有任何亲人……如今连自己都下去了。”   冬青缓缓道:“我们便是她的亲人,安生下葬,报仇雪恨,一步一步实现。”   王氏道:“你放心,无论你和瑾瑜需要什么,只管与我说就是,能帮忙娘尽量,不给瑾瑜拖后腿。”   王氏搭手为小圆操办了后事,算不上风光大葬,因为只是自家人参加葬礼。   冬青给小圆的坟撒上第一把土,站在墓前,请愿让小圆下辈子衣食无忧安乐一世。   汪家没人来参加小圆的葬礼,镇国将军与瑾瑜之间没有任何异样,也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一切都沉寂了。   这让大皇子摸不着头脑,按照常理,这两家反目的几率高达八成,就算没有反目,也不应该如此安静。   黎疏与徐千章等人议事时提起,道:“依你们看,这李全和汪一行是怎么回事?”   “李林的红颜知己陶小圆确实已经死了,也全套栽赃,探子说那日李全与凤阳郡主去过镇国将军府,回来之后便给陶小圆办丧事,除了李林并未参加陶小圆的葬礼之外,没有什么波澜。”   “或者,外公和孙尚书的情报出错了,那个陶小圆于李家来说,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人,惨死并不能让李全或是凤阳郡主有所触动。”   皇后徐空思道:“确实有些说不通,当初我将沈辞的孩子流掉,然后栽赃给昭贵妃,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沈家和秦家结盟无望,最后相互磋磨得什么都不剩下。”   吏部孙尚书生得一脸苦相,“我们安插在镇国将军府的人,已经多日没有音讯,那个丫鬟家里人收到的说法是得了传染病暴毙,尸首已被汪家妥善处理。”   徐千章眯着眼睛,道:“也许……我们的计策被汪一行和李全识破了。”   黎疏剑眉一皱,“我觉得不大可能,我的安排,连细节都考虑到了,怎么可能如此容易被识破?”   徐千章看了黎疏一眼,“永远不要低估对手,虽然李全还够不上当你的对手,但确实有几分能耐。”   “此事暂且不用管他,事情比我想的顺利许多,如今大势已定,黎隽孤立无援,李全是个懂得审时度势的人,按现在这个局势,他八成几率会选择按兵不动。”   “经过此事,就算陶小圆在李家的地位无足轻重,李全也不会和汪一行一条心,所以,你大可以专心应付旁的事,李全只需要留意一下即可。”   黎疏道:“如今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我胜出几乎是毫无悬念,父皇却迟迟不将太子的名头给我。”   闻言,徐千章道:“先专心压制你的几个兄弟,以防其临死反扑,你父皇活不了多久了,耐心等着,他会把太子的位置给你的。”   皇后笑了笑,看向黎疏,道:“你外公说的不错,近几日我探了陛下的口风,对你评价不错,太子之位已是囊中之物。”   黎疏不由春风得意,比之别的弟兄,他一开始就占了绝对的优势,无论是出身还是后盾,皆得天独厚。   黎疏等人疑惑瑾瑜和汪一行为何不反目,让人留意着瑾瑜的动作,没几日就收到了新的消息。   汪一行和李全没有正面冲突,倒是李林与李全反目了。   因为李全要彻查汪暮霞,让李林暂缓与汪暮霞的婚事,但李林不愿意怀疑汪暮霞,更不会因此推迟婚期。   于是李林与李全闹掰,连陶小圆的葬礼都未去参加。   这下黎疏彻底放下心来,虽然结果跟当初想的有点出入,但效果是一样的,汪一行跟李全不会再结盟。   小圆葬礼之前,瑾瑜便着手安排。   要对付大皇子,得一步一步来,将其得天独厚的丰满羽翼拔除,下一步计划才能让其无法脱身。   但首先得让黎疏等人相信离间计起了作用,对他放松警惕,确保不会全力对付他。   做戏做全套,哪怕汪暮霞心怀愧疚,却没有来参加小圆的葬礼,甚至连李林都没出现在葬礼上。   春闱时,瑾瑜以徐千章的笔迹,给吏部尚书之子孙庄送了一份礼物。   这份礼物,是春闱的考题,瑾瑜提前泄露给孙庄,让其找人代答,然后背下答案。   进入考场后,直接将背下来的答案填上,不会被搜到小抄也不会被怀疑。   瑾瑜当初不过一试而已,考题后面说过看孙庄的意愿,若孙庄为人正直坦荡,便不会行作弊之事。   但孙庄显然对这事接受度很高,靠着瑾瑜提前给他的考题,直接考上了贡士。   瑾瑜的信中,除了几处徐千章特有的笔迹之外,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语句。   信中特意交代过孙庄,为了以防万一,此事要绝口不提,烂在肚中。   孙庄知道科举舞弊的严重性,当然不可能再提,至今都以为是自己人在帮他。   当初做这件事时,黎隽还没有把瑾瑜推向风口浪尖,黎疏是最有可能得到储君之位的皇子,瑾瑜打的是一举两得的主意。   他虽然在夺嫡时装怂没有站队,但日后若黎疏夺嫡成功,他便不着痕迹把这事透露给吏部尚书,卖一个人情,刷一下好感,立刻就能从中立变成黎疏党派的人。   若是黎疏倒霉,阴沟里翻了船,他就把这事烂在肚子里,反正他一直是中立派,只要继续出政绩,新君不会对他怎样。   而另一个用处,瑾瑜本来觉得不会派上用场,奈何世事无常,如今,就要用上了。 第123章 审查   六月初六,正值盛夏,站到阳光底下,日头照在人身上炽热难忍,坐在屋内又十分闷热。   汪暮霞却要穿整套凤冠霞帔,等待李林前来迎娶。   不过,对此时的汪暮霞来说,头上的凤冠和厚重的服饰是甜蜜的负担。   今日过后,她就是李夫人,而不是人人嘲弄的汪暮霞。   之前汪暮霞订婚的消息传开时,看热闹下了赌注赌汪暮霞会被退亲的人,观望几个月后,时至今日,肠子都悔青了。   看样子这次汪暮霞是真的能嫁出去,夫家性子可真好!   因为押汪暮霞会被退亲的人太多,所以相对的一方赔率很高。   一些凑热闹随意押了汪暮霞不会被退亲的人,只要等汪暮霞和李林礼成,就能拿到本金十倍的银钱。   婚宴如期举行,宾客满座,但本来与李林交好的瑾瑜与冬青一家未出席宴席,甚至连礼都没有送。   冬青远远的听着鞭炮齐鸣锣鼓喧天,叹息道:“可惜了,此等人生大事,一生也就一次,我们却不能出席。”   “而李林,连小圆最后一程都没办法相送,我这心里,总是堵着这么一块。”   瑾瑜握住冬青的手,安慰道:“你且忍一忍,待事情完了,一切如常。”   说罢,往冬青手中递了一张纸,道:“我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参与李林和汪暮霞的婚事。”   冬青拿在手里一看,这是一张赌券,瑾瑜在汪暮霞会不会被退亲的赌局里下了注,整整一万两,买汪暮霞不会被退亲。   “这……”冬青忍不住眉眼带笑,“明天咱们能领十万!”   看冬青财迷的小模样,瑾瑜嘴角随之上扬,“对,此等空手套白狼的事,怎么能白白错过?这一下我们就赚了九万两。”   “李林同样买了,赌场不卖给他,他托人买的,他下的赌注好像比我还大,这次赚翻了。”   冬青道:“那他之前还准备跟小霞退婚以交换我们的安宁?要是退了,岂不是人财两空?”   瑾瑜摇头,道:“这是两码事,李林之所以敢下大注赌汪暮霞不会被退亲,是因为他对自己有信心,他喜欢汪暮霞,有相守一生的决心。”   “之后准备退亲,是外在因素使然,他们的情怀都是儿女私情为小,情义家国为大。”   “这一点我不太同意,男人得先在自己心爱的人跟前有担当,共同面对,遇事先把心爱的姑娘舍弃算个啥?所以说服他安生成亲去了,再说,为了咱们的十万两,也不能让他跟汪暮霞退亲你说是吧?”   “你这张嘴,还有谁能说得过你?当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冬青不由得白了瑾瑜一眼,虽然听上去很不正经,但确实是这个道理。   说着,冬青又道:“朝中的事怎么样了?你说留了一手,却至今没与我说你留的是哪一手。”   思来想去冬青都没能想明白,瑾瑜要怎么才能撼动一棵在朝廷扎根数十年的大树?   瑾瑜欲言又止,顿了顿才道:“这件事,细说下来算不上多光明,所以……本来不打算跟你说的。”   他想要在妻儿心中的形象永远都是伟光正,暗搓搓的小心思就不要让冬青知道,冬青只需要等待结果就行。   冬青耷拉了一下眼皮,慢悠悠道:“你大约是忘了,我六岁就在后宅之中挣扎,整整十年,你见过的我都见过,你没见过的我也见过。”   瑾瑜语塞,竟无法反驳,还记得冬青说过,以前柳飘云所有的算计,都是冬青经手的。   柳飘云挤掉嫡亲大姐成为湘王妃,冬青也参与其中。   若论起玩阴谋诡计的资历,他确实比不上冬青。   只是因为他们家环境干净,用不着冬青玩阴谋诡计,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忘了这茬。   “既然如此……那我便与你说说我的计划。”   瑾瑜将春闱时做的事说给冬青,他已经匿名将证据送去了督察院。   华元帝委任的督察使周居和与徐千章是政敌,如果能抓住徐千章的小辫子,想来周居和是不会放过的。   冬青有些惊讶,道:“所以,你帮孙庄作弊?若是查到你头上,后果不堪设想。”   瑾瑜喝茶一口,“如今大皇子可是把我放在对立面的,谁会想到我会帮助敌人的儿子?而且我没有露出任何痕迹。”   冬青愁眉不展,“话虽如此,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忘了沈家的教训么?沈家何其狠辣,所有当事人都惨遭毒手,借种的事照样被我挖了出来。”   “不,这两者情况不一样,借种一事当事人众多,而这件事,当事人只有我一人而已,现在再加一个你。”   瑾瑜胸有成竹,这世上,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事,透风的墙没风要如何透风?   冬青这才稍微放心一些,道:“如果我没猜错,你这个部署只是一个开端,作用是将徐千章不着痕迹的经营捅到圣上面前引起重视。”   瑾瑜赞赏道:“不愧是我媳妇儿,就是这个意思,徐千章这么些年安分守己没有任何出格的举动,不是他不想,是圣上时刻盯着他。”   但徐千章的的智谋足以曲线救场,滴水不漏,发展各种隐形人脉,政敌却没能抓住他任何把柄。   最大的典型,就是瑾瑜自己,徐千章分明没有太大的动作,不过几句提点。   遇事时,瑾瑜第一反应便是与徐千章站在一边。   若不是徐千章舍弃了瑾瑜,黎疏又将无辜的小圆拉下水,瑾瑜会一直站在徐千章这边。   瑾瑜的第一步,准备以吏部尚书之子舞弊为引,把所有小事无限放大,来一次大清洗。   政场没有绝对的干净,事情在没有爆发时,小事就是小事,无关紧要,如果爆发,所有小事都会变成罪证。   无论华元帝怎么样病入膏肓,他依然是原来的华元帝,事件爆发后,华元帝会看到徐千章隐藏的野心。   既然华元帝看到了徐千章的野心,又恰好有科举舞弊这个现成的罪名,结果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周居和在收到匿名检举时,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这种检举,一般也就是敌对的官员在背后放冷箭而已。   说实话周居和看不起递这种折子的人,连面都不敢露。   打开一看,折子上字体方方正正,没有任何特色。   这也在意料之中,毕竟匿名,能明显认出字迹就不是匿名了。   瑾瑜递的折子写明了前因后果,连带当初写给孙庄的信,还有孙庄秋闱和春闱的文章对比。   信是瑾瑜当初一次写了两份,送出去给孙庄的那份肯定已经被销毁,这个算是备份。   将字当做画来画,如此临摹屡试不爽。   瑾瑜画技出众是明面上的,但他从未在旁人跟前临摹过字体。   孙庄靠舞弊考上贡士,殿试时没办法作弊,进士排名就只能排到三甲同进士出身。   孙庄却没有被外放,而是留在了晋安做内城官,虽然官职不高,只是七品小官,但这其中肯定少不了吏部尚书的功劳。   周居和看完匿名检举,立刻让人去找孙庄当初找的枪手,而后带上折子进了宫。   没过多久,孙庄被革职查办,华元帝亲自督审,即刻开办。   孙庄甚至来不及回家,直接从任上摘了乌纱,被带到华元帝面前。   徐千章消息灵通,找到吏部尚书孙昭敬,恨铁不成钢,道:“你当真是贪心不足!你那儿子资质如何你心知肚明,让其顶个举人的名头足以,你却非要让他考上进士。”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就算要让他考上进士,等大皇子继位也不过几年时间而已,为何这般没有耐性?”   孙昭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时春闱张榜我便觉得有些不对劲,专门看了他的文章,找他询问,听犬子的话,我以为是徐阁老或是大皇子的意思,就没有多提。”   徐千章向来懂得收买人心,孙昭敬就两个儿子,徐千章照顾孙庄,孙昭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心照不宣收下了这个人情。   但照现在的情形看来,徐千章对此事并不知情。   想着,孙昭敬脸色铁青,既然徐千章不知情,也不可能是大皇子。   因为大皇子基本被徐千章架空了,大方向全是徐千章和皇后徐空思在主导。   如果不是自己人,那会是谁?   徐千章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是他疏忽了,孙庄资质愚钝存在感极低,一般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偏偏被人利用了。   孙庄被带到凌霄殿面圣,心中忐忑不安,搞不清当下什么情况,只盼着他父亲能快些赶来,解救他于水火。   华元帝打量下方的孙庄,五短身材,显得有些木讷,看上去老老实实。   周居和请示过华元帝,道:“孙庄,你科举涉嫌舞弊,速速将有关人等招来。”   孙庄一磕头,口中喊冤拖延时间,“陛下,下官冤枉,科考当日有搜子搜身,专人核实身份,下官坦坦荡荡进入考场,何来作弊一说?”   周居和冷笑一声,这看上去木讷的孙庄,居然会抖机灵。   “谁说你夹带抄子作弊?”将检举附上的信抖开,递到孙庄面前,“这封信你该认得吧?上面提前给你泄了考题。”   待看清信件,孙庄顿时面色大变,失声道:“这不可能!”   徐千章等人赶到殿中,恰好听到孙庄这话,还未了解前因后果便心道完了,孙庄此等反应根本是不打自招。 第124章 辞官   徐千章与孙昭敬跪地行礼,华元帝淡淡看了一眼,下方年过六十的老师,依然眼露精光不见浑浊。   姿态一如既往谦卑,他却仿佛看出了一丝隐藏的桀骜。   “平身吧。”   “谢陛下。”   徐千章起身后,恭敬道:“陛下,大动干戈劳烦陛下亲自出马,不知所为何事?陛下龙体欠安,理应静养才是。”   华元帝半晌没有说话,总觉得徐千章话里有话,是影射他都快要死了还多管闲事?或是暗藏威胁?   当心里埋下怀疑的种子,无论那人做什么都显得别有用心。   最终没有开口,只是抬手示意周居和,周居和便耐着性子大略一说。   “孙尚书,你的嫡长子孙庄,科举一路作弊,最后还当上了朝廷命官。”   孙昭敬冷着脸,道:“此乃胡言乱语,官员贵胄的子嗣参加科举都需避嫌,有关人等不允许监考,何来一路作弊的说法?”   “犬子确实资质愚钝,考了数十年才考得一个同进士出身,俗话说愚人千虑必有一得,准别人连中三元却不准犬子稍有一得?还请陛下明查,还清白之人一个公道!”   徐千章苦口婆心道:“陛下,此事确实需要斟酌,孙尚书为官多年,品性优良端正,所谓用人不疑,当初陛下不就是看中孙尚书这些品质才委任他做吏部尚书?”   华元帝回想,当初他确实看中这些品质,但其中好像少不了徐千章的功劳。   徐千章总是在给有才之士说好话,听上去很中肯也很有说服力。   周居和笑了笑,“孙尚书的人品如何暂且不论,就看孙庄秋闱时的答卷与春闱时的差别,时间相隔几个月而已,差距却如此明显。”   孙昭敬道:“犬子不过是发挥不稳定而已,周大人就敢来乱泼脏水?”   周居和将信件打开,道:“哦?说这么多有何用?不如让事实说话。”   孙昭敬随意扫过信件上的字体,笑道:“周大人莫不是脑子不大好使?当初的考题如今早已是人尽皆知,随便是谁都可能写这样一封信,栽赃陷害还能再明显吗?”   “是吗?那孙大人何不问问自家儿子,方才见到这封信为什么会大惊失色?”   周居和说着,又从桌案上拿起一张文书,“忘了与二位大人说,我找到了当初孙庄找的枪手,他清晰的记得春闱前两天接了一单活,做的题与此别无二致,这是枪手的口供与手印。”   “若是需要,也可以传他上堂当场指认。”   徐千章暗暗给孙昭敬使眼色,孙庄明显是遭人算计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肯定全身张嘴也说不清。   事到如今,只有弃车保帅,放弃孙庄,赶紧与此事撇开关系才是上策。   孙昭敬迅速应对,对孙庄道:“不……庄儿!你太令为父失望了!怎能做这种事?你是如何提前得到考题的?为父命你实话实说,将从中谋利的人绳之以法!”   孙庄有些反应不过来,“父亲你在说什么?儿子没有作弊!”   徐千章一双眼锐利如钩,看着孙庄道:“人证物证俱在,负隅顽抗没有任何作用,不如速速合作,以求从轻发落。”   哪怕孙庄迟钝,此时也明白了情势,徐千章这是在让他认罪,再让他独自揽下所有罪责。   当下泄气瘫在地上,如此一来,不仅他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谋得的官职就这么没了,而且会影响后世子孙科举。   “这考题,罪臣也不知从何而来,只是有人送到了罪臣手中,天降机会,罪臣不过是抓住而已。”   闻言,徐千章气得不轻,孙庄果然是蠢材,此等机会分明可以拉对手垫背,孙庄却不懂利用。   周居和立刻道:“照你的意思,是有人有心利用你?既然如此,还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看看是谁在背后作妖!”   周居和并不在意是谁给孙庄泄的题,他只想要这个彻查上下的名头。   华元帝颔首,道:“嗯,敢在朕的眼皮底下作弊,小了说是扰乱科举秩序与公正,往大了说便是欺君,查清楚后定要严惩不贷。”   孙昭敬脸色微变,这些年他与徐千章暗地里确实开过不少方便之门,只是不明显而已。   若是周居和有了皇帝圣喻,能够名正言顺肆无忌惮的对付他们,将这些事扯出来,只怕是不好收场。   徐千章思绪飞转,就算周居和得了圣喻,也不一定能查出个所以然。   毕竟牵涉不少,若非要追根究底,少不得朝政动荡,华元帝只是想要杀鸡儆猴,而不是想动摇根基。   周居和春风得意,如意算盘哗啦响,想要拉他下马,然而事情到差不多的程度,华元帝就会让周居和收手。   徐千章自认只要朝中大局不变,就不会动摇他的地位。   孙庄科举作弊的罪名坐实,当即罢黜官职,终身不得再次科考,罪责殃及下一代,所以孙庄的儿子也不得入朝为官,得到孙子一辈才算完。   事情了后,众人告退,华元帝却叫住徐千章,“徐阁老,你且留下,朕有话与你说。”   徐千章不疑有他,留在原地,等所有人退下,问道:“不知陛下留下老臣所为何事?”   华元帝咳嗽几声,对徐千章招了招手,“阁老你上前来,朕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徐千章一步步走到玄色桌案前,华元帝将周居和带来的那封信铺在案上,“老师,你仔细看看,这封信有何线索,以便找出作妖之人。”   听闻这话,徐千章一愣,自华元帝登基以来便没再叫过他老师,足足二十多年,今天是第一次。   却没说什么,依言偏头认真查看这封引起风波的信件,只当华元帝大限将至回忆当年。   乍一看,信件没有任何奇特之处,甚至没有什么文采可言,平铺直叙,勉强说清楚事情始末,再附加春闱考题。   但华元帝特意让他查看,定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徐千章看完一遍又看一遍。   看第二遍时,徐千章在信里平铺直叙的语气中,读出了一个长者的口吻。   想来写这信的人,年纪一定比孙庄大,至少三十五往上,而且身居高位,带着别人无法压制的张扬。   徐千章读出了信中隐藏的信息,可惜没有任何用处,因为这个范围依然很广,一般身居高位的人年纪都比较大。   华元帝见徐千章半晌没说话,道:“老师没有看出任何不妥么?”   “回禀陛下,写信之人很懂隐藏特点,将所有容易辨认的东西都隐了去,想从这封信里找线索,恐怕不容易。”   说罢,徐千章直起身,突然感觉眼前的信有些熟悉感,却又说不出哪里熟悉。   直到他注意到信中断句用的符号和字体弯钩收尾的方式,顿时心中巨震。   这些看上去不明显的东西,是徐千章几十年的习惯,早已深入骨髓习以为常,他看到不觉得有何不妥。   待反应过来,才想起这是封不具名的信件,上面竟带着他的习惯。   华元帝明显感觉到了徐千章的僵硬,他第一次看这封信时,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看过信后继续处理政务,翻到徐千章的奏折,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才察觉这封信的不对之处。   “老师,为何突然不说话?或是无话可说?”   徐千章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陛下……”   他不知要说些什么,若说不是出自他的手,华元帝肯定不会相信,否则也不会特意将他留下,让他看这封信。   华元帝也不恼,反而笑了,“老师,距你我第一次认识,已经三十年,时过境迁,朕从青葱年月到半截入土,而老师也垂垂老矣。”   “老师为朕的江山辛劳一生,如今,也是时候让朕好好孝敬老师了。”   “陛下!”徐千章双膝跪地,额头触地,“陛下折煞老臣,士为知己者死,老臣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愿忠心守护陛下的大好江山。”   华元帝无动于衷,“老师年纪大了,精力有限,应享天伦之乐,朕恩准老师辞官回归田园。”   若非此事,他竟不知徐千章早已功高盖主,人无完人,本想面面俱到,心力交瘁半生还是有所疏漏。   不知以前徐千章做过多少类似的事,收买了多少人心,不知不觉中,徐千章威望隐隐有压他之势。   此等隐忍与渗透,让华元帝细思极恐。   徐千章不禁握拳,眼看大功告成,华元帝却在关键时刻让他辞官回乡。   权利的滋味让人无法自拔,此时让他放弃经营半生的权利和人脉,相当于将他骨肉剥离只剩皮囊。   华元帝掀起眼皮看了紧咬牙关的徐千章一眼,道:“老师,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朕对老师该有的善意,还请老师不要拒绝。”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也是华元帝对徐千章最后的善意,让徐千章自己辞官,保留最后的尊严。   若徐千章不肯收下这个善意的话,只怕要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徐千章顿了片刻,只得磕头谢恩,“臣,谢陛下恩典。”   “老师不必客气,快快平身。”   徐千章转身离去,神色阴冷,在这朝中,与他对立的人不在少数,但心细到如此地步且懂得利用人心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若让他查到是谁算计于他,定要让其生不如死,方解心头之恨。 第125章 方向   徐千章辞官一事震惊朝野,没有一点预兆,就这样递交了请辞书,华元帝并未挽留,以孝悌为由顺势同意了。   不过细一想来,众人也能猜到几分,徐千章与华元帝交往甚密,在朝中交涉太深。   朝中势力平衡随着秦家与沈家的消亡而被打破,徐千章一支独大,华元帝一死,将再无人牵制徐千章。   徐千章家族人丁兴旺,大皇子又有勇无谋,若不适时斩断苗头,黎国的江山离易主也就不远了。   与徐千章亲近的人知道内情,是有人故意误导华元帝,将这本该以后才爆发的矛盾提前了。   否则的话,徐千章一直低调行事,家族中甚至没有几人踏进官场,用大皇子做幌子,华元帝并不会注意到徐千章曲线救场的野心。   但是旁的人并不知情,心里打了个怵,看来华元帝虽然病了,很多事不再亲力亲为,但眼神依然毒辣,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敏锐。   冬青在聚会时从一众女眷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众人津津乐道,讨论着其中厉害。   只有冬青知道,这是瑾瑜的计策起作用了。   但冬青同样震惊,瑾瑜是怎么单凭一封伪造的信就让徐千章主动辞官的?   她还以为得拖上一段时间,徐千章不可能束手就擒,定会对彻查做出反击,一来一往的周旋耗时不会短。   没想到这检举信才送出去没多久,徐千章就主动辞官了。   冬青回家将疑问说出来,瑾瑜摊手一笑,“我也没想到这么快,这效果比我预期好很多。”   看瑾瑜一脸邀功的神情,冬青笑道:“那封信,你说是伪造了徐阁老的笔迹,虽然我知道你模仿功力一流,能画得一模一样,但就是因为一模一样才不容易令人信服,谁做坏事会坦坦荡荡用自己的笔迹?”   “不不不,我没有照搬笔迹。”瑾瑜伸个指头在冬青眼前晃,“照搬只是低级的模仿,真正的模仿是抓住精髓,我只是将徐千章写文章的口吻和习惯放进去,字体与徐千章的天差地远。”   “越是这样,就越会显得徐千章极力掩藏了自己的特征,但很可惜几十年的习惯将他暴露,这信的可信度瞬间翻了多倍。”   瑾瑜怎么会不知道华元帝老奸巨猾,若是直接照搬徐千章的笔迹,反倒会引起华元帝的怀疑。   毕竟徐千章又不是三岁毛孩或者愚笨之人,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为防止多余的人知道都亲自动手写信了,怎么可能用自己的笔迹?   古时没有标点符号,断句用的句读不是固定式的,只为了方便阅读,每个人的方式有所不同。   瑾瑜就在平平常常的信中用了徐千章的断句方式,再往方方正正的字上加一点徐千章特有的收笔。   这都归功于瑾瑜善于观察,这些东西看上去无关紧要,却是一个人多年的小习惯,不是说改就能改掉的。   如此一遭,按照华元帝的性子,黑锅基本就死死扣在徐千章背上摘都摘不下来,比直接照搬笔迹来得有用。   瑾瑜寻思着,等事情了后,他要写一本关于标点符号的书,将他知道的所有标点统一解释说明。   如果能够科普到全国,后世之人读书都会容易许多,不用再来回读几遍才能断句。   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古时的书写方式,想想还是有标点比较方便,写也方便读也方便。   理想很丰满,但如今他还不上不下,没精力去弄这些东西,大约得等到尘埃落定。   要么新帝登基他依然留在晋安,要么就是被贬官外放了,反正无论那种结果,新君登基后他就有的是时间,慢慢将方便好用的东西推向大众造福人民。   冬青着实对瑾瑜佩服得五体投地,所谓细节决定成败,就这么一点点的细节,华元帝逼得徐千章辞官。   虽然如此,冬青还是有些担心,“那接下来要做什么?你的计策让徐阁老被迫辞官,他可能不会善罢甘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徐阁老虽然辞官了,但大皇子和徐皇后安然无恙,若查到咱们头上,咱们只怕担不起。”   瑾瑜沉吟一瞬,道:“事情还不算完,督察使周居和借着这事在对徐千章一党进行彻查,有孙庄的事打头,应该还会拉下几个人的。”   冬青道:“重要的不是这个,重要的是咱们该何去何从?你与四皇子闹掰了,又在着手对付大皇子,六皇子和七皇子我们完全没有怎么接触,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人,这几人无论谁继位,对我们都很不友好。”   瑾瑜剑眉微锁,“这件事,我暂且只有一个模糊的计划,目前只能助督察使一臂之力,将吏部尚书和跟他串通开过后门的官员拉下水。”   “失去徐千章和吏部尚书等人后,大皇子对比其他几个皇子就没了优势,鹿死谁手没有定数。”   冬青顿了片刻,道:“既然做了,不如就做到底。”   说着,凑到瑾瑜耳边,将自己的想法说给瑾瑜。   瑾瑜听完冬青的话之后,愣了一瞬,觉得这样也不是不行,只是相对来说困难了些。   “那行,我这就去着手准备。”   瑾瑜说完进了宫,今日要给黎洛讲课,顺便试探一下,试试冬青的想法到底能不能实施。   另一边,徐千章归还了常服,穿一身便装,华元帝不仅压迫他辞官,还让他回归故里。   因为徐千章在朝中还有不少人手,若留他在晋安,辞官与否他都能注视着朝中动向,照样能影响朝中局势。   徐千章故乡离晋安虽然不远,但绝对不算近,回乡后就不可能事无巨细的盯梢,算是彻底断去徐千章跟朝堂的联系。   但是徐千章还没有将算计他的人揪出来,所以设法在晋安留一段时间,以便报一箭之仇。   徐千章把徐空思和大皇子叫到跟前,道:“你们认为,是谁在放暗箭耍阴招?”   黎疏摸着下巴想了想,“最有可能是春闱的监考官,因为题目是两位主考官与数位副考官共同敲定的,题目最开始只能从他们那里泄露。”   徐千章点头,“嗯,但伪造信件的人我怀疑就是周居和本人,他一直是我最大的敌人,恨不得做梦都妄图将我踩在脚底下。”   周居和只比徐千章小十岁,有着最年轻阁臣的称号,文采卓越,为人正直,年仅三十就入内阁。   徐千章与周居和政治观念一直不合,二人在先帝跟前不分伯仲,僵持不下近十年,直到华元帝登基,徐千章就占了上风。   华元帝上位伊始,需要恩师徐千章支持以服众,助他稳固朝纲,娶了徐千章长女徐空思为后,生下皇室嫡长子。   徐千章从内阁辅臣一跃成为国丈加太傅,很长一段时间,华元帝都任由徐千章发展。   徐千章自然趁着机会排除异己,周居和一时被徐千章压着打。   按照徐千章的本意,是想直接将周居和抹除,但华元帝很有远见,最终周居和留得一命,被贬官至滇州。   周居和在滇州苦挨多年,华元帝稳固了朝政拿回主动权之后,为防止徐千章过度膨胀,便将周居和从滇州调上来,直接做了督察使。   因为贬官一事,周居和与徐千章更是水火不容,又在督察院任职,肯定会死死盯着徐千章,只要徐千章有所疏漏,他就会一口将徐千章咬死。   当初华元帝留周居和一命,就是为了这个作用,二人本就势均力敌,有周居和牵制,徐千章就该夹着尾巴做人了。   华元帝有意护着周居和,徐千章奈何不得,果然被限制住,放弃一手遮天的打算,改走迂回路线。   多年僵持,眼看迂回战术胜利在望,却突遭变故。   徐千章怀疑,周居和可能觉得再不将他拉下马就迟了,所以一改之前道貌岸然的德行,开始像他一样使用阴谋诡计致胜。   这样一想,徐千章觉得他和周居和的争斗是自己胜利了,毕竟周居和都已经变成了跟他一样的人,周居和最初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还不是相当于间接的同意了他的观点?   “我已将当时能够接触考题的人选列了出来,交给你,挨个细查,找出跟周居和或者与周居和相关人等有过交集的人,错杀一千不放过一个。”   徐空思有些担忧,道:“父亲,若你走了,疏儿不知能不能继续收拢人心。”   这话让黎疏稍有不虞,不知为何。   徐千章道:“无事,为父会与朝中重臣保持联系,看在我的面份上,他们依然是疏儿的得力助手。”   徐空思也无可奈何,只能道:“祖宅那边条件可能差些,从这边带些机灵懂事手脚麻利的下人过去,差什么直接捎信过来,让大哥给您送过去。”   “为父知道,思儿放心,为父不会亏待自己。”这么些年,在私底下徐千章从未见外的称呼徐空思和黎疏,都是亲切的叫名字。   至于为何,当然是为了拉拢人心,维持亲情,以防自家人起异心。   黎疏拿了徐千章给的名单,瑾瑜的名字赫然在列,但瑾瑜明面上从未与周居和有过交集。   倒不是瑾瑜不想,而是周居和身处监察的位置,又曾遭受不公待遇思想偏执了些,瑾瑜还没找到机会勾搭。 第126章 颓势   瑾瑜给黎洛讲完课,背过身子,拦住外面宫女太监的视线,偷偷递给黎洛一封信。   “十一殿下,请您将这封信交给静嫔娘娘,不要让任何人知晓。”   黎洛将信接在手里看了看,信封上面没有任何东西,不拆开看不出个所以然。   小心藏进怀里,黎洛抬头看着瑾瑜,“老师,可否告诉我这信里写了什么?”   瑾瑜笑了笑,道:“静嫔娘娘看过后应该会与殿下说明,在此之前还是莫要好奇,确保再无第四人知道信的存在,安稳送到娘娘手中,老师有信心殿下能办好此事。”   黎洛重重的点头,“嗯,洛儿保证不让老师失望。”   看黎洛乖巧的模样,瑾瑜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黎洛的小脑瓜,而后觉得有些不妥,立刻将手收回来。   “咳……微臣恭送殿下。”   都怪这小子长得好看还特别懂事,瑾瑜怀疑自己是不是开启了什么奇怪的属性,自从有了小玉白,他对此类萌物再没有抵抗力。   “老师,那我走了。”黎洛笑得没鼻子没眼,眼睛弯弯,只能看见黑黑的睫毛,步履轻快往外走。   门外的宫女和太监见自家主子走了,立马碎步跟上。   瑾瑜独自站在屋中,有些无奈,黎洛每次受到表扬,都会表现得跟捡到金子一样。   不过这样也好,很多时候人活得不舒坦,就是因为不容易满足。   例如沈家,例如徐千章,人性或许是共通的。   当难以维持温饱时,想着能衣食无忧便满足了,当衣食无忧之后,便会想着凌驾他人之上。   也是因为如此,才得以进步。   瑾瑜微微摇头,甩开这些乌七八糟的想法,缓步朝宫外走去。   刚出西极殿,瑾瑜就遇上黎隽,避无可避,只得上前行礼,“参见四殿下,微臣有事先行告退,殿下随意。”   说罢,准备抽身离开,黎隽却抬手拦下瑾瑜,“李翰林,我是专程在此等你的。”   瑾瑜忙躬身,“殿下折煞微臣,不知微臣有何能够效劳?”   黎隽上前一步,站在瑾瑜身侧,轻声道:“我知道是李翰林在插手舞弊一事,徐千章辞官想来也有李翰林几分功劳。”   瑾瑜心中一凛,他所有的事都亲力亲为,无外人参与,黎隽如何得知是他插手舞弊一事?   “微臣不知四殿下此言何意,微臣人微言轻,如何左右此等大事?还请殿下不要取笑微臣。”   看了瑾瑜真诚的神情半晌,黎隽皱起眉头,道:“不是你?那还有谁?”   黎隽知道黎疏将小圆杀死嫁祸给汪暮霞,他以为李全会看穿这个阴谋,与李林决裂都是假象,说不定正暗地里潜伏准备暗算黎疏。   黎隽不禁前来试探一番,若是李全做了这些事,他定要竭力拉拢李全。   但结果令他失望,李全看上去好像真的没有参与此事。   瑾瑜摊手,道:“这事四殿下都不知道,微臣又如何得知?四殿下高看了微臣。”   说着就要绕开,又听黎隽叫住他,“李翰林,我只是想来给你提个醒,汪家闺女,只怕是冤得很。”   瑾瑜顿住脚步,他自然知道汪暮霞是冤枉了,跟李林断绝来往只是做戏给大皇子一党看而已。   但想要摆脱黎隽的纠缠,定不能露底,疑惑道:“四殿下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黎隽神秘一笑,“只能告诉你,小心我那个大皇兄,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和善耿直,我言尽于此,李翰林好自为之。”   瑾瑜满脸苦大仇深,黎隽心情愉悦,如今黎疏正在漩涡中央,他很乐意再给黎疏招惹几个仇人。   瑾瑜站在原地看着黎隽走远,瞬间面无表情,觉得黎隽真不是个东西。   分明黎隽是整件事件的始作俑者,现在居然好意思一脸无辜来提醒他注意黎疏,是当他失忆了记不住之前发生过的事?   想着,瑾瑜决定设法将滴血认亲的真实原理捅给黎疏,按照黎疏那德行,只要有机会,哪怕百忙中也会抽空对付敌人。   权当做好事了,让那些盲目对滴血认亲深信不疑的人,好好了解事情真相。   如果华元帝知道,无论如何血液都能融入骨头,不管是否有血缘关系,定会想起之前惠妃和十二皇子的案件。   只要黎疏妥善利用这件事,把真的变成假的,黎隽的人品和地位都将摇摇欲坠。   反正沈家所有人都死了,再无人证明事实真相,若黎疏指责黎隽用滴血认亲的漏洞,设计弄死自己的亲兄弟,还害了沈家几十口性命,黎隽有嘴也说不清。   瑾瑜说做就做,没花什么功夫,就把滴血认亲的事实抖出去,让人一片哗然。   瑾瑜觉得奇怪,这么多年,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突发奇想实验一下滴血认亲的实用性?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下黎隽的阴暗会被放到阳光底下,作为众人的谈资。   虽然夺嫡手足相残不算稀奇,但黎隽使用诡计诬陷,对几个月大的婴儿下毒手,再有黎疏带节奏,少不得被一众正义之士口诛笔伐。   黎隽不是傻子,这件事一出,自然知道是瑾瑜在对付他,一时恨得牙痒痒,后悔莫及。   他居然忘了这一茬,想着李全与黎疏势不两立便万无一失,没想到李全竟然不管不顾,就算与黎疏不对付也不打算跟他合作。   所以,李全在打什么主意?同时得罪两位有能力做储君的皇子,莫不是疯魔了?或是打算追随六皇子和七皇子?   黎隽想不明白,哪怕他绞尽脑汁,也跟不上李全神奇的想法。   瑾瑜乐得看戏,同时在家中加派了护卫,他不怕与对手玩计谋,就怕对方狗急跳墙对他家里人下手。   交代过冬青等人,近期不要在外边晃悠,家里有足够的护卫看守才安全。   毕竟在天子脚下,没人能够明目张胆带大队人马去朝廷命官的家中下狠手。   另外,周居和的彻查已经有了眉目,当初秋闱给孙庄抖关节的考官落马,直接被罢官。   殿试之后,给孙庄开方便之门留在晋安为官的数个官员被尽数查出,上报华元帝处置。   而吏部尚书孙昭敬的名字也在其中,像这种不明显的运作他不是第一次做,收了不少好处。   按黎国惯例,六品以上官员的任用罢黜需要六部尚书与阁臣联名,六品以下则只需吏部和有关直隶上司同意。   收受贿赂不止孙昭敬一人,但他倒霉,处在了风口浪尖之上,除去徐千章,就是孙昭敬最具代表性。   周居和抓不到徐千章的把柄,如今有机会,自然第一个拿孙昭敬开刀。   孙昭敬是正二品大员,去留不是一个人说了能算,参与决策的有剩下的四位阁臣,再加上其余五部的尚书。   有五人明显偏向孙昭敬一方,力求惩罚最小化。   但是如此并没有什么用,华元帝拥有一票否决权,他起心杀鸡儆猴,着手打散徐千章经营多年的人脉,孙昭敬是个很好的人选。   周居和如愿以偿,将堂堂吏部尚书贬官至七品县令,外放到穷山恶水。   美名其曰让孙昭敬回归当年,从底层感受民众疾苦,反省自身走上高位后的腐败。   当下的局势是周居和追着黎疏打,黎疏防守的同时还追着黎隽打,顺便压制一下六皇子与七皇子。   不得不说,徐千章经营的手段不得了,这种情形下还有余力对付其余三个人。   但同时徐千章的党羽开始人人自危,就怕露出破绽被周居和抓到,成为下一个孙昭敬。   由奢入俭难,没有任何一人愿意被贬官,也不愿意离开晋安去别处任职。   一时间朝野上下十分安分,每个人都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不再拉帮结派。   瑾瑜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现在沉寂,日后总要爆发,不如先下手为强。   孙昭敬被贬,吏部迎来一次大变动,尚书的位置由原来的侍郎顶上,刚好资历够了。   这对瑾瑜来说是个好消息,因为吏部侍郎与他关系不错,看着自己的好友升官,除了私有情感外,还多了一个后盾。   与周居和相反,大皇子黎疏的调查没有什么进展,他查了春闱每一个考官,都没有找到泄题之人。   今年春闱其中一个主考官是徐千章,另一个是内阁辅臣郑君山,副考官有七八人。   查了所有能查的关系,与周居和交集过的人寥寥无几,恰好春闱那段时间都没有与周居和接触。   徐千章已经失去耐性,过不了多久他就不能留在晋安,事情却没有什么头绪。   他甚至怀疑华元帝自己伪造了那封信,以此为借口赶他下场。   当初他让徐空思设法流掉惠妃的身孕,嫁祸给昭贵妃,引导沈秦两家决裂。   这是一个大动作,也许那时华元帝就已经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只是没有找到方法对付他而已。   三年一次的科举确实是个很好的切入口,曾经他也用科举舞弊做幌子栽赃过一些人,只是没想到终日打雁会被雁啄瞎了眼。   皇帝有心打压,他就算三头六臂也无济于事,总不能造反。   主要是造反没有十足的胜算,否则他早就把江山收入囊中了。   然而事情还不算完,屋漏偏逢连夜雨,朝堂之上各种烂摊子没有收拾好,宫里徐空思出了事。 第127章 玩完   徐千章正烦闷不已,管家匆匆忙忙推门进来,“老爷,宫里出事了。”   “嗯?什么事?”徐千章眉间的沟壑更深,自辞官不过短短半月,徐千章却已老态尽显。   “宫中人来报,皇后娘娘的宜宁宫发现一个人偶,那人偶上,写着皇上的名讳,人偶半截身子已经变黑了。皇上震怒,要赐娘娘白绫,流放大皇子,徐家……只怕要受牵连。”   “什么!?”徐千章猛的起身,“备轿,进宫!”   华元帝堪堪近五十岁,身体状况却算不上好,本来倒是没有什么稀奇,生老病死与年龄没有直接关系。   但是徐空思被人发现藏有巫蛊人偶,华元帝只怕会将所有罪责都归到徐家和大皇子头上。   华元帝会觉得大皇子和徐家巴不得他早点归西,好让大皇子早日坐上龙椅。   徐千章一路催促轿夫,颠颠簸簸来到皇宫门前,下轿后撩起下摆,快步往里走去。   虽然已经辞官,徐千章进宫却没有遭到太多阻拦,只是最后被拦在了宜宁宫外。   宜宁宫是皇后所住的宫殿,属于后宫,没有皇帝准许,外来人一律不许入内。   平日徐千章要见自家女儿都需华元帝手谕,或是徐空思借故回家省亲。   “陛下!陛下三思!”   徐千章在宫门前大喊,干瘦的脖颈牵起一条条青筋。   华元帝就在宜宁宫内,徐千章等不了宫人前去通报,他怕慢一步徐空思就会被暴怒的华元帝处死。   黎疏也刚刚收到消息,从外面匆匆赶来,看到宜宁宫前苍老的外祖父,忙上前搀扶。   “外公,您可知此事细节?”   徐千章摇头,急道:“不知,此刻耽搁不得,先进去制止你父皇赐死你母后。”   黎疏转脸看向守卫,面色一冷,“让开,本殿要进去见母后与父皇。”   守卫只得让路,黎疏扶着徐千章进了宜宁宫。   徐空思跪于殿中,两边坐了数位嫔妃,华元帝高高在上,脸色铁青,身旁坐着早已不问世事的老太后,冷脸看着徐空思。   太后身边的嬷嬷拿了个托盘,托盘里放着从宜宁宫发现的人偶。   人偶是纸制而成,身穿黄色衣裳,与龙袍的颜色相同,从领口能看到衣裳下“黎”字的一小半,天灵盖上直直扎了一根纤长的针。   而人偶只剩上半身保持原本的颜色,下半身如同被火烧过一般,泛着焦黑之色。   徐千章看到徐空思还活着,忙对华元帝行跪拜大礼,“参见陛下。”   华元帝眼皮都未动一下,太后沉声道:“来得这么快,是等不及想看巫术奏效么?”   “太后明查,皇后娘娘生性单纯柔弱,怎可能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太后耷拉着眼皮,“哦?生性单纯?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太后年轻时也曾在后宫挣扎,徐空思若是生性单纯,早就被一众吃人不吐骨头的妃嫔收拾得渣都不剩了,如何能稳坐皇后之位这么多年?   徐千章顿了顿,道;“无论如何,此事蹊跷,皇后娘娘为了陛下的身体操碎了心,甚至请得道高人来为陛下调和身子,又怎么可能会害陛下?还请陛下彻查!”   黎疏附和道:“外公说得不错,母后每日为父皇祈福,亲手为父皇煎药,不可能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暗害父皇的!”   听闻此言,华元帝却怒气更甚,“好个得道高人亲手熬药,徐千章,你当真不知道你的好女儿熬的是什么药吗?”   黎疏愣住,不知道华元帝是何意,徐空思请了一位知名道长来为华元帝调理身子,抓了不少药材。   徐空思每日亲手熬药,按时给华元帝送过去,所以这有什么不妥?   华元帝对角落招手,道:“吴太医,你说。”   徐千章这才注意到一直站在众人身后的吴太医,吴太医微微躬身,道:“太医院众人仔细查看了那灵药妙方的药渣,所谓空来黑不过是锅底灰,城中沙是墙土,其中倒长树据道士交代,是农家灶屋里烧柴黑烟凝结成绺倒挂在屋顶上,这些东西加起来,没有任何药理功效。”   华元帝拍案而起,对徐千章等人道:“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计划?一边用巫术让朕身体每况愈下,一边假意担忧朕的身体,让朕喝一些无用的汤药,若不是小十一,朕到死都被蒙在鼓里,当你们是好人!”   徐千章与徐空思对视一眼,他们请得道高人,特意嘱咐过要抓无用也无毒的药材。   太医院的太医没办法根治华元帝的病,华元帝又想多活几年,开始病急乱投医,只要有机会,一律不放过。   徐空思寻一个道士,抓无用的药给华元帝喝,既做了好人,又能让华元帝没有正常的汤药续命。   反正这些药材都是无害的,也不会被查到图谋不轨。   只是没想到,道士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江湖骗子,用的药材听起来很玄乎,实际就是瞎编的。   黎疏反驳道:“父皇,也许母后是因为担忧心切,被那江湖术士给骗了而已,并不能代表什么。”   太后道:“很不巧,那道士被打了几板子就招供了,抓无用的药,是皇后嘱咐过的。”   所以她才一改常态十分冷漠,徐空思所有的好都是装出来的。   徐千章一直没说话,他注意到静嫔身边东张西望很不安分的黎洛。   方才华元帝说,若不是因为小十一,他就到死都被蒙在鼓里。   小十一就是今年九岁的十一皇子黎洛,这件事的起因只是因为黎洛闯进宜宁宫。   今日后宫众嫔妃聚在宜宁宫,静嫔也在其列,黎洛孩童心性,不听劝阻非要找母妃。   黎洛就算不受宠也是龙种,宫女太监不敢对他如何,黎洛就闯进了宜宁宫。   在宜宁宫内横冲直撞,最后还是有人通报了徐空思和静嫔,静嫔亲自去把黎洛逮到跟前训了一顿。   事情本该就此结束,黎洛却语出惊人,说他在找母妃的过程中,看见一个宫女手拿娃娃,对着天做奇怪的动作,最后将人偶埋在土里。   静嫔几度试图堵住黎洛的嘴,却以失败告终。   很多嫔妃本就唯恐天下不乱,昭贵妃立刻提议让黎洛带着她们去那处查看,获得不少支持。   之后事情便一发不可收拾,根据黎洛的指引,宫人在宜宁宫正西边石桩下面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被诅咒的人偶。   昭贵妃甚至没有请示徐空思,直接叫身边的人去通报太后和华元帝。   她不怕皇后治她不敬之罪,因为徐空思自身难保。   再后来华元帝怒气冲天来到宜宁宫,昭贵妃在一旁煽风点火,大部分嫔妃幸灾乐祸。   只有静嫔,摁着黎洛跪在地上一直请罪,她教子不严,才会让黎洛四处乱闯。   直到华元帝开口赦免她母子二人无罪,静嫔才拉着黎洛退到旁边不再开口。   华元帝根本没有立场指责静嫔教子不严,因为黎洛自出生他就没怎么管过,甚至连老师都是去年才随意指派一个。   而且此举并不是为了黎洛,而是借黎洛皇子的名头,让翰林学士觉得自己被重视。   一个九岁的孩童,从出生就是静嫔一个女人家在管教,要从何奢望黎洛懂事又乖巧?   华元帝觉得自己应该感谢黎洛,若非如此,只怕等到黑色蔓延人偶的全身他的不会知道此事。   人偶完全变黑之时,大约就是他的死期。   期间华元帝找了那个道士到偏殿,让其看这个人偶。   那道士不知所谓,滔滔不绝的说着这人偶的恶毒之处,说得头头是道,只需血液或毛发,便可让人遭受诅咒。   说完就被抓了起来,拉下去严刑拷打,把徐空思让他抓假药的事抖了出来,之后命丧黄泉。   道士到死都不明白,不过是抓几副没有功效的药而已,为何就要遭受这种折磨?   再然后,徐千章等人收到消息进了宫,试图挽回局面。   看静嫔畏畏缩缩的模样,再看看很活泼的黎洛,徐千章心里隐隐想起些什么,却一闪即逝,让他无从下手抓住。   徐空思膝盖钻心的疼,从华元帝来到宜宁宫,她就一直跪在这里,已经整整一个时辰。   她只是小时候被罚跪过,后来成为皇子妃,再后来成为一国之母,多年来都是她在处罚别人,这是第一遭。   她明明知道那个人偶不是自己的,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语,只得这般跪在殿中,感受四周嫔妃嘲弄的目光。   因为别的都是事实,她确实希望华元帝早些离世,若是华元帝去年就死了,那她早就稳稳的坐在太后这个位置上,无人能够撼动。   徐千章转身看向黎洛与静嫔,对黎洛冷声道:“十一殿下,还请复述一遍发现人偶的情景。”   黎洛被吓得瑟缩一瞬,而后清脆的童声磕磕巴巴把事情说了一遍。   徐千章脸色更冷,“那还请殿下指认一下,埋下人偶的是哪个宫女?”   黎洛瘪了瘪嘴,“我……我没看清。”   “够了!”太后喝了徐千章一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铁证如山,尔等贼子之心昭然若揭,你曾是堂堂内阁之首,却为了私欲恐吓一个孩童?”   华元帝一摆手,“到此为止,徐千章,你太令朕失望了!”   若只是之前那种程度,华元帝准备看在昔日师徒情分上,给徐千章留足尊严安度晚年。   很可惜,什么情分在至高无上的权利跟前,都是假的。 第128章 落幕   “陛下!”   徐千章悲戚喊了一声,仿佛将失去一生挚爱。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跌下来,跌得很有层次。   首辅、太傅、国丈,一个一个的称号从头上摘下,剜心蚀骨。   华元帝面无表情,若他一再容忍别人暗害他,妄想取代他,又如何对得起一国之君的名头?   “废除徐空思皇后之位,赐一丈白绫,大皇子贬为庶民,发配徐千章直系。”   祸从天降,黎疏愣在原地,顿了片刻,猛的转向徐空思,“母后!您说句话啊!”   而后双膝跪地,对华元帝道:“父皇!此事漏洞百出,若母后与外公真心想害父皇,何必将巫蛊人偶埋在母后的宫殿里?为何不在徐家或者其他隐秘的地方做法施巫术?如此岂不是更加稳妥?还请父皇明查!”   昭贵妃立刻接话,道:“没听那倒霉道士怎么说的?此术恶毒,需要陛下的头发或是鲜血,离被诅咒之人的距离与位置也有讲究,你们倒是想放在别的地方,那样巫术还能起作用吗?”   如此天赐良机,若再让徐空思等恶毒小人逃脱,她就不是秦家人!   徐空思惨笑了一声,“数十年相濡以沫,不敌一个诡计诬陷,臣妾不怪陛下,谁让陛下高高在上呢?”   华元帝本就怒火中烧,越提便越是红眼,“押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其中任何一人在晋安出现!”   “父皇!孩儿对此一无所知啊父皇!”   昭贵妃努力压制上扬的唇角,徐空思和黎疏打的感情牌以失败告终,未能让华元帝有一丝犹豫。   这下,没了徐空思,她就有机会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为黎隽加码,黎隽将会是正宫嫡出的皇子。   心中雀跃的不止昭贵妃一人,众多嫔妃都止不住欢欣,皇后被废,人人都多了一分机会。   还有一些与徐空思走得近的,心中比较忐忑,怕新上位的势力与自己在对立面,而且记仇。   只有静嫔,她并不希望大皇子倒台,因为她们母子没有后台没有靠山,之前一直依附于皇后徐空思。   如今徐空思被废,徐家被流放,大皇子贬为庶民,相当于好不容易讨好来的靠山轰然倒塌。   想着,抱着黎洛的手收紧,在这后宫如履薄冰,不过是想要衣食无忧过到终老,却十分困难。   “母妃,您勒疼我了。”黎洛感觉到静嫔收紧的手,不禁出声提醒。   静嫔忙松开手,小声问道:“要紧吗?都是母妃不好。”   黎洛摇了摇头,反身抱住静嫔的脖子,耳语道:“洛儿没事,母妃放心,一切都好。”   华元帝视线扫过下方一众嫔妃,最后停在了相拥的母子二人身上。   顿了顿,道:“此次朕逃过一劫,静嫔与小十一功不可没,赏,赐晟字,静嫔从今往后便是晟妃,入主袭坤宫。”   静嫔呆了一瞬,立刻跪地谢恩,托黎洛的福,她这辈子竟能成一宫之主。   “平身吧。”   晟妃起身后,耳边传来一阵道贺之声,恭喜她能直升妃位。   至于是真情还是假意,便不得而知。   华元帝随后对黎洛招了招手,“小十一,到父皇跟前来。”   黎洛迟疑了一瞬,低着头挪到华元帝前面,“儿臣参见父皇。”   华元帝笑了笑,“十一,你想要什么?跟父皇说,父皇都给你。”   晟妃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黎洛少不更事开口说错了话。   虽然华元帝说要什么都给,但要太大的东西会显得贪心而招华元帝不喜,若要些小玩意儿,又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黎洛认真的想了想,眼睛一弯,笑道:“儿臣想要父皇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哈……咳咳”华元帝大笑出声,牵动全身止不住咳嗽,心里却很是愉悦,这半天的不快就因黎洛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黎洛不过九岁,这般说出来,自然是最纯粹的愿望。   华元帝还未开口,黎洛又道:“父皇……儿臣有些贪心,不止想要父皇长命百岁,还想、还想……”   华元帝笑道:“还想如何?尽管说。”   黎洛咬了咬粉嫩的嘴唇,“还想……天天见到父皇。”   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不,每个月见一次,可、可以吗?”   看着黎洛小心翼翼的模样,华元帝莫名觉得心里一哽,他或许真的老了,不如年轻时那般铁石心肠。   “可以,日后若是十一想见父皇了,随时可以来。”   “多谢父皇!”黎洛眉开眼笑,模样十分讨喜。   昭贵妃暗自咬牙,这是在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黎洛自出生到现在,见华元帝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如今突然就翻身了?   忍不住看了看旁边刚刚晋升的晟妃,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把儿子教得如此下作!   只怕老早就盼着这样一个机会,好让黎洛在华元帝跟前表演。   昭贵妃心里寻思,日后要提防着黎洛母子二人,免得遭了暗算,跟徐空思落得一个下场。   华元帝情绪太过大起大落,平息下来浑身乏力,被步撵架回寝宫静养,众位嫔妃各自散去,偌大的宜宁宫只剩一片死寂。   黎洛与晟妃先回到原来的住地,等待袭坤宫布置完后再住进去。   晟妃终于松了口气,扶着黎洛稚嫩的双肩,夸赞道:“洛儿,母妃为你骄傲,那话说得很好,成功讨了陛下欢心。”   黎洛笑了笑,“都是老师教导有方,老师说过,好话又不要本钱,圆滑世故并无不好。”   晟妃道:“李学士确实是位良师,洛儿你好好跟着学,日后总会用上。”   黎洛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母妃,今日老师也要进宫讲课,时间差不多了,洛儿就先走了。”   “嗯,去吧。”   想当初晟妃告诫黎洛不要与瑾瑜走得太近,因为瑾瑜那时被传言是四皇子黎隽的人。   现在事态不同了,心态也就跟着改变了。   黎洛没有再耽搁,由宫人领着,来到西极殿,瑾瑜已在屋中等候。   “微臣参见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   瑾瑜直起身,他有自己的耳目,已经了解了宫中的变故,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黎洛和晟妃不负所望,利用他的计策,成功将大皇子和徐家彻底拉下马。   他终于为小圆报仇雪恨了,回家好跟冬青交代。   古人迷信,自瑾瑜听说徐空思竟请了个道士给华元帝做法调理,而华元帝也默许这一行为,他就知道,这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而冬青提议既然做了不如做个彻底,自成一派,拥戴黎洛登基,便不用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两厢结合,计划初步成型,但是需要静嫔也就是现在的晟妃的决心与配合。   因为整个计划都需要身在后宫的人上手,瑾瑜鞭长莫及,只能负责给想法。   现在看来,静嫔也是一个果敢的人,没有犹豫不决,利用黎洛纯真的孩童形象,一气呵成,让大皇子永远不得翻身。   黎洛看到瑾瑜脸上淡淡的笑意,不由得也跟着咧嘴笑,“老师,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嗯?”瑾瑜没有多想,弯下腰将就黎洛的身高。   黎洛凑到瑾瑜耳边,悄声道:“老师,你的信,我没有交给母妃。”   瑾瑜猛的直起身子看着黎洛,惊讶不已,如果黎洛没有将他写满细节的信交给晟妃,当下的情形要如何解释?   “老师,你相信人生可以重来么?”   瑾瑜心头一震,“殿下……难道你?”   黎洛道:“我仿佛曾经过了一辈子,很短暂的一辈子,年仅十岁,被大皇兄下令处死,还有我的母妃。那时,父皇已经过世,大皇兄是新的皇帝。”   瑾瑜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所以黎洛十岁的时候,被登上皇位的黎疏弄死,然后重生又过一遍?   这种事怎么听上去感觉很不靠谱?   黎洛接着道:“我也不知那是梦境还是现实,濒死的感觉很真实,猛然惊醒,却身在床脚,我才八岁,原来是睡觉掉下了床。”   黎洛神情有些恍惚,就像没睡醒的小孩,“梦中所有的一切,好像就是现世,却又有些差别,最大的差别是,梦里没有老师。”   说罢,笑得眉眼弯弯,“梦醒的第二日,我遇见了老师。”   瑾瑜愣了半晌,“无论是梦是幻,殿下此时还活着,活在当下最重要。”   如果算上梦境,黎洛的心理年龄就应该是十一岁,而不是九岁,怪不得比同龄人要深沉一些。   他还以为是黎洛过得太惨,所以才早熟,比较沉默和谨慎。   但是十一岁也算不得大人,对父爱的渴望是真的,毕竟缺了两辈子。   瑾瑜还是觉得黎洛很惨,做梦都梦到现实,而不是梦一些欢乐的东西。   黎洛蹲在瑾瑜脚边,“是啊,在梦里,我跟大皇兄他们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因为有了老师,所以洛儿不用再担心十岁的时候被大皇兄淹死。”   “唉……”瑾瑜长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殿下不要忘了为人之本。”   “老师放心,从今往后,我与老师之间再没有秘密,我会谨记老师的教诲。”   黎洛脸上满是认真,他噩梦醒来后,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让人绝望,然后瑾瑜成了他的老师。   无论是瑾瑜讲课的方式,或是教的人生道理,都让黎洛耳目一新。   如同灰暗中的亮光,寒冬里的暖意。   就算瑾瑜尽力保持距离,也掩盖不了其中真诚,让他忍不住跟随瑾瑜积极向上。   一年时间,黎洛崇拜瑾瑜超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看完瑾瑜写的信之后便下了决定,以心换心,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瑾瑜。   看着黎洛亮晶晶的眼睛,瑾瑜语塞,黎洛与他倒是没了秘密,但他有秘密。   这个秘密,除了冬青以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瑾瑜总是忍不住叹息,黎洛毕竟年纪小,本性还是不够奸诈,否则是不会跟他讲这些事的。   本来这样挺好,小孩就是该相信世间有真情相信世间有真爱,但黎洛所处的环境不允许。   黎洛察觉瑾瑜愁眉苦脸,道:“此事,我连母妃都未告诉,只告诉了老师一人,弄垮大皇兄的计划,也没有第三人得知。”   又道:“因为母妃只会告诉我不要引人注目,安分依附强者。母妃很聪明,但性子软胆子小,会选择烧了老师的信,而不是冒险算计皇后。而且……我怕将老师的信拿给母妃后,母妃会将信交给皇后,所以,我选择藏下这个秘密,这世上只有我二人知道。”   跟瑾瑜守着共同的秘密,黎洛莫名有些雀跃。   “咳……总而言之,殿下小心行事,以待大业得成。”瑾瑜干咳一声,他的计划,冬青都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冬青忙着做生意,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只是帮他出谋划策而已。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一个人冥思苦想总没有两个人商量来得有用。   瑾瑜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讲课,就算殿下与臣赤诚相待,臣也不会让殿下放松。”   “那是自然!”黎洛满口应下,这是梦境中不曾有过的待遇,他的老师讲课,一点都不枯燥,引人入胜。   瑾瑜有些欣慰,看来他的教育方式还挺不错,至少黎洛走在正道上。   事情落下帷幕,消息传得飞快,朝中一时草木皆兵,大皇子徐千章一党分明是有人刻意针对。   皇后殒命,堂堂皇子被贬为庶民,徐千章更是六十余岁高龄戴上镣铐发配边疆。 第129章 威胁   徐千章锒铛入狱,华元帝严令禁止任何人探视,严加看守直到押送出城,以防徐千章垂死还给他捅一堆篓子。   徐千章坐在稻草上闭目养神,脑中来回翻腾这一生的起落。   坐了半日,猛的睁开眼睛,“李全!”   他曾告诫黎疏不要看轻对手,而他恰好犯了这个致命的错误,没有看轻李全,也没有看重。   以至于如今身陷囹圄才理清楚谁是始作俑者,最终连个探监的人也无。   家财尽失,党羽心散,心中长恨难消,却已无力回天。   徐后事发第三日,徐千章被狱卒发现自尽于天牢,未留下只字半语,历经两朝的内阁辅臣,就此与世长辞。   瑾瑜听到这个消息时,正休沐在家,陪冬青牵小玉白走路。   冬青将小玉白塞到乳娘手中,道:“今日走得差不多了,你且带少爷下去,填饱肚子后哄他睡一会。”   “知道了郡主。”乳娘识趣的抱小玉白退下,小玉白也不哭不忙,乖乖伏在乳娘肩头。   看乳娘走远,瑾瑜拉了冬青一下,揽坐在腿上,“没想到徐千章竟然会自寻短见。”   冬青道:“其实也不难理解,徐千章年纪大了,讲究落叶归根,不想死在他乡,这一辈子都活得高高在上,接受不了沦为阶下囚还要被发配边疆,如今只有寻死才能摆脱这些耻辱。”   “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瑾瑜望着湛蓝的天,抱着冬青的手紧了紧。   他初衷是为小圆报仇雪恨,却没有设计徐千章和黎疏去死,因为对二人来说,眼睁睁看着权利从手中溜走,比直接死去来得痛苦千万倍。   让他们活着,有意识有思维,但是过得穷困潦倒与前半生天差地远,才是最严厉的惩罚。   但是徐千章的自尊太强了些,至少比瑾瑜预测的要强,未收下这惩罚便选择自我了断。   “不说徐家了,说多了糟心。”   “嗯。”冬青颔首,道:“来说说咱家的生意,我已经有二十支完整的车队,往返全国各地,流通全国的商品。”   “本来我想下一次竞争皇商,但你是翰林学士,不知道会不会需要避嫌,所以机会不大。”   瑾瑜心中惊讶,他这段时间忙于朝政,倒是没有关注家中生意,没想到冬青动作挺迅速,离构建一个网已经不差多少了。   “不要去做皇商,历代皇商都没有什么太好的下场,咱们就维持现状,不牵扯进去比较好。”   冬青沉吟一瞬,道:“我只是觉得皇商特权更多一些,更加方便行事,钱也更好赚。不过我们都已经用一成收入换得通行全国的特权了,将就吧,毕竟有太多贪心不足而自取灭亡的例子,听你的适可而止。”   瑾瑜满意道:“这才是我家娘子,长得漂亮贤良淑德手腕扎实还懂得取舍。”   “油嘴滑舌!”冬青斜了瑾瑜一眼,又道:“十一殿下那边呢,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瑾瑜想了想,道:“如今十一殿下每日都往陛下跟前跑,人生得讨喜嘴又甜,十分讨陛下欢心。”   “当下十一殿下应该是陛下最喜欢皇子,可惜华元帝治国理念比较冷硬,他大概会希望一个比较无情和理智的人继承皇位。”   “但是如果另外三个皇子其中一个继位,十一殿下就得不到保障,陛下应该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小十一在他死后过得凄惨。”   冬青眉间微皱,“这么一说,陛下如今倒是真的有所改变,据说陛下对待儿子的态度很是凉薄。陛下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你设法让十一殿下显露一下才能,当十一殿下讨陛下欢心和才能并重,陛下就不会觉得为难。”   “十一殿下是不是有陛下看重的才能不重要,我相信你能让陛下看到你想让他看到的。”   冬青的想法与华元帝相差甚远,她不喜欢冷心冷清的残忍之人,而是看重黎洛的仁慈与善念,看重黎洛从一开始就是瑾瑜在教导。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瑾瑜教导出来的国君,不会比其他任何一个皇子差,按瑾瑜的理念治国,定能让黎国走向繁华盛世。   听冬青的计策,瑾瑜好笑道:“十一殿下年龄还小,但他学习很快,慢慢的会变成很有才干的人,只是目前十一殿下还未能接触到政事,我们二人想到一处去了,我正在想办法。”   瑾瑜一直在找合适的机会,让黎洛在华元帝处理政事时去寻华元帝,而后借机发表对当下政事的看法,以达到展露头角的目的。   这日瑾瑜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给华元帝送边疆和平洲的奏折。   通知了黎洛,让其去御书房找一下华元帝,他会设法让黎洛有机会开口。   黎洛从不怀疑瑾瑜的计划,掐着时间赶到御书房门外。   “陛下,十一殿下求见。”   华元帝刚接过瑾瑜递交的奏折,手顿了一下,“领他去偏殿等候。”   瑾瑜道:“陛下,十一殿下快十岁了,大可以让他进来,慢慢接触一些政事,同时陛下享有亲子时光,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华元帝想了想,道:“让十一进来。”   虽然华元帝对一个才听课一年有余的九岁孩童并没有什么太大期望,但是让黎洛接触一下正好,免得太过天真。   晟妃一直没什么存在感,黎洛也等同于透明,相比别的皇子年龄太小,华元帝一度忘记自己有这么个儿子。   如今映入眼帘,倒是比别的皇子都招人喜欢。   不怪华元帝忘记这么个儿子,徐空思当皇后执掌后宫,晟妃没有家族支撑又想安稳过活,自然不会让黎洛引起华元帝的注意,因为徐空思不允许。   黎洛经宫人引路,来到堂中,跪地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十一不必多礼,来人赐座。”   黎洛起身后,叫了瑾瑜一声,“老师。”   瑾瑜躬身回礼,“见过殿下。”   黎洛点点头,坐到宫人拿过来的椅子上。   看黎洛小大人一般的做派,瑾瑜暗自赞许。   黎洛进门先对华元帝行跪拜礼,而后没忘记他这个老师,态度不卑不亢,没有失去尊师重道的礼数也没有丢皇家的威严。   “微臣告退,就不打扰陛下批阅奏章了。”   华元帝首肯后,瑾瑜转身离开御书房,剩下的就看黎洛随机应变。   今日递上去的奏折,是瑾瑜精挑细选的,有关平洲水患和边境游牧民族的蠢动。   已经给黎洛讲过对策,包括平洲地势人文,戎人的优点缺点,以及黎国的现状优势劣势。   瑾瑜让黎洛根据已知条件列举可行方案,再给黎洛分析这些方案的利害,同时也讲过华元帝的喜恶。   瑾瑜相信黎洛,利用学到的知识,能够说得头头是道,也能迎合华元帝的喜好,避免触碰华元帝的雷区。   第二日朝堂之上,华元帝将这些问题抛给大臣,得到的见解与黎洛相差不多,解决之法却不如黎洛给的合他心意。   关于戎人,或派兵增援或派人和谈,或是先礼后兵,为此朝中大臣还争论了一番。   而关于水患,只想着开仓放粮赈灾。   最后华元帝一锤定音,采纳黎洛的方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铁血手段镇压骚扰边境的戎人,抢夺其血统优良的马匹,为黎国培育健硕的宝马,训练骁勇善战的骑兵。   当日后戎人的优势逐渐被大黎抹平,便可直接讨伐,将辽阔的草原纳入黎国版图。   水患的解决方案,依然是开仓放粮,但方法不同,差人去监督疏通河道,将河水引向时不时就闹旱灾的邻州。   不用抓壮丁的方式,而是让灾民用劳动换钱粮,有报酬的参与家乡建设。   到时灾民不会饿死,河道也成功疏通,不用额外付工钱,还不会因为繁重的徭役引起民愤。   疏通的河道永久受益,日后只需例行维护,一下解决两州灾难。   大臣们默不作声,心里把华元帝数落一遍,既然自己都已经想好了两全的解决之法,为何还要来朝堂上寻他们开心?   华元帝则只是想看看,朝中大臣满堂,有没有人能提出一些更加有利的方案。   事实证明,黎洛这些年虽然没有被指派老师教导,但读的书不少,知己知彼,能客观分析敌我优劣,而且还有远见。   听到这个消息,瑾瑜给黎洛讲课时,大大的夸奖黎洛一顿,换来一双亮晶晶带着崇拜的眼睛。   “全靠老师教导有方,否则我的想法也之后局限眼前。”   瑾瑜摇头笑道:“还是因为殿下才思敏捷,臣不过是做分内之事。”   黎洛也不继续客套,心中自有定义,道:“自那次之后,父皇已经默许我进出御书房,还会主动问我的看法,这是一个好兆头。”   “所以臣讲课的侧重点已经从四书五经君子之道偏向时务策论,路都是走出来的,圣人训诫不代表一切,记住核心思想即可。”   瑾瑜也觉得这是好兆头,但好坏总是并存的,黎隽和其他两个皇子明显察觉到了来自黎洛的威胁,三人隐隐有结盟之势。   这一点瑾瑜有些担心,按照黎隽那个德行,再加上六皇子与七皇子,不知道会出什么恶毒的幺蛾子。   只有告诫黎洛,谨言慎行,不要让那三人任何一个抓住把柄,同时提防栽赃陷害。   瑾瑜欲方方面面都考虑一遍,事先把可以陷害的路子堵上,让其无处下手。   但俗话说圣人千虑必有一失,他并不是圣人,无法妄想十全十美。 第130章 结局   华元帝听取了黎洛提出的建议,下旨着手疏通平洲河道。   这是一个大工程,至少数年时间才能完成,需要一个清廉的官员负责监督。   瑾瑜借机向华元帝举荐李言卿,李言卿还在滇州任职,刚好与平洲接壤,离得较近。   黎国官员升迁除了看政绩之外还要看资历,当官时间越长资历越老。除非有杰出成绩,否则李言卿至少要熬十来年,资历够了才会得到升迁。   而此次正是机会,只要李言卿花数年时间办成了这事,瑾瑜可以确保李言卿升迁到都城成为内城官。   华元帝没有立刻首肯,也许是身体跟不上,感觉最近思维都变慢了些,需要花些时间才能理清楚其中利弊。   瑾瑜立在下首,默默等待华元帝仔细想清楚,若是华元帝思考之后不同意,他再设法说服。   黎洛无条件支持瑾瑜,上前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华元帝点头,“嗯,你说。”   黎洛道:“到现在朝中也无人自荐去做这事,想来是因为众人都知道其中艰辛,内城官大多已在晋安安家落户,不愿离家数年独身在外。”   “老师举荐之人得老师极力担保,品性与能力自然有所保证,那人年轻劲头足,做此事正好,效率想来是极高。”   华元帝冷哼一声,“朝中大小官员满堂,难不成就无人愿意为社稷而舍小我?”   黎洛忙道:“父皇息怒,儿臣与父皇同在皇宫,长时间不见父皇儿臣心中都感无限悲戚,如此一想,儿臣便是可以理解的,人生在世不过数十年,无人想与亲人天各一方。”   华元帝沉吟一瞬,这个儿子,说话总是这么让人舒坦。   不过一月有余,华元帝看着黎洛从小心翼翼畏畏缩缩,到现在能够言谈不俗头头是道,虽然依旧带着孩童的天真与稚气,但称得上变化惊人。   按黎洛的话来说,就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父亲给了他底气,从前都是因为没有底气,生怕一不小心惹得别人不快。   “嗯,这般说来倒是人之常情,传旨下去,李言卿此人纳为稽查官,督办平洲水利建造。”   “遵旨。”   瑾瑜离开后去了工部一趟,把他画的规划图交给工部尚书王松蔺。   近年瑾瑜一直慢慢收集资料,将黎国地貌绘制完整,此次只需将平洲与青州的地图放大,在上面规划便可。   术业有专攻,瑾瑜毕竟是业余的,只能为工部提供便利,具体细节得工部推敲。   这也相当于给李言卿提供便利,事情尽快提上日程,没有后顾之忧,便能早日了事,百姓亦能早些安居乐业。   王松蔺十分欣赏瑾瑜,提出的不少建议都很新颖很实用。   而且瑾瑜画技超群,把想法画出来给他,比一张嘴空说来得明了,很多时候瑾瑜给的图修改少许就能直接用。王松蔺曾想说服瑾瑜到工部任职,但是想想瑾瑜出的其他政绩,觉得把瑾瑜拘束在工部太可惜了,不如留在翰林院,各方面都能兼顾。   瑾瑜自然不知王松蔺对他评价极高,他的想法很简单,尽量把自己记得的东西具现化,为自己提供便利也为天下人提供便利。   一举数得的事,瑾瑜当然很乐意去做,恨不得记得现代所有便利的生成方法,让黎国领先于全世界。   但是很可惜,他未曾想到自己会有穿越的机会,没有刻意去学习这些东西。   总而言之,此事告一段落,瑾瑜给李言卿写了书信,交代了其中细节,让李言卿只管安分做事,保证工程质量过关,后续的事不用李言卿操心。   李言卿不算是平庸之辈,瑾瑜放心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他,相信李言卿有能力协调上下。   关于北边的戎人,华元帝也已经让人给边关军队送了圣旨。   后方几个关卡驻军会前去支援,犯境者杀无赦,但马得留下,目标是培育与牧民相等素质的宝马。   日后若是在广阔草原上交战,骑兵的作用至关重要。   瑾瑜觉得两族的战争至少五年内不会爆发,到时若是真的要打仗,再来根据事态制定策略。   只要黎国不出大的变故,一直按照他的理念发展,再过几年只会更加强盛,说不定真的能将草原征服。   反正无论如何华元帝是没办法看到了,因为按黎洛的梦境来看,华元帝最多也就一两年可活。   正想着,瑾瑜感觉脸上被拍了一下,原来是三狼见他发愣一动不动,一只爪子就甩在他脸上。   “……小葵!来领你家三老爷出去遛弯,小葵?”   “来了!”小葵拎着裙角朝这边跑,“郡主给咱拨钱了,三老爷走走走,咱们去外边买包子吃。”   小葵才十二岁,是青楼买下来她没地方去又不愿意做红尘女子,冬青干脆将她领回家,专门配给三狼做丫头。   每天只需要给三狼弄吃的,陪着三狼玩耍,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小葵最喜欢领三狼出门,因为很威风,走在路上别人都得给她们让路。   一人一狼蹦蹦跳跳出门去,瑾瑜无奈望天,傻人有傻福是真的,无忧无虑,一个包子也能开心成这样。   冬青从屋里出来,看着一人一狼消失在转角处,笑道:“年轻真好。”   瑾瑜顿了顿,“……傻瓜,你不也才二十四?还年轻呢,为夫倒是真的老咯,再过两年就三十。”   冬青叹气,“都是孩儿他娘了,能有多年轻?”   “好巧,我是孩儿他爹,在我眼里,你最美。”瑾瑜不在意年龄,重要的,是跟谁一起蹉跎年月。   说着,瑾瑜又道:“唉……华元帝这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非要说平时十一殿下要陪他,让我休沐时再去给十一殿下讲课。”   “我干两份活,把休沐日都赔进去了,他又不给我加俸禄。”   冬青安慰道:“别气,内阁是不是缺了两个阁臣?近期可能要有升迁,没了徐千章和黎疏作梗,你有很大机会,但是你又太年轻,进内阁怕资历不够老。”   瑾瑜道:“陛下应该会将我列入人选,因为我是十一殿下的老师,我入了内阁,十一殿下比之其他几人就不会落下乘。”   “阁臣任用比较慎重,如果六部尚书和其他余下的阁臣大部分不反对,这事基本能成。”   “这正是我所担心的,你说过四皇子和六皇子七皇子的事,因为曾经大皇子打压,三人都处于劣势,会联手对付平地崛起的十一殿下。”   冬青有些愁,“如果三人联手,此事就没了定数。”   瑾瑜摇头,道:“可以确定工部尚书和吏部尚书会站在我这边,户部尚书与阁臣郑君山杨晋伍是中立派,约摸有三成几率会站在对立面。”   “至于剩下的,礼部和兵部尚书与四皇子走得近,六皇子背后有世家,七皇子主要是与宦臣走得近。”   “除了吏部尚书和工部尚书,与我交好的就是一众武官,翰林院有几个学士,外加数个侍郎和一些基层官员。”   “侍郎虽然实权不小,但这种决策他们无法参与,武官就更不用说了,根本没他们什么事。”   冬青道:“而翰林学士别说没有太大决定权,就算有,在这件事上他们与你是竞争对手。”   “没事,船到桥头自然直,我要把周督察使最年轻阁臣的名头摘过来戴一戴,他三十岁入内阁,我二十八岁。”   若能入内阁为臣,瑾瑜觉得此生也就无憾了。   冬青笑着摇头,她就喜欢瑾瑜平日温文尔雅,偶尔飞扬跋扈,无论如何都让人移不开眼。   “说了半晌,你是不是该进宫给十一殿下讲课了?听说陛下觉得十一殿下已经长大成人不应该继续跟母妃腻在一起,给十一殿下赐了座宫殿?”   瑾瑜点头,“嗯,那座宫殿叫临乾,与陛下的寝宫紫薇宫仅一道之隔。”   冬青叹道:“看来陛下是真的喜欢十一殿下,全靠你教导有方。”   瑾瑜一摊手,“那孩子是真的挺招人喜欢的,跟咱们家小玉白有得一比,小玉白是我儿子,难免带着主观思想,而十一殿下与我无亲无故,同样让我觉得很喜欢,那就是真的招人喜欢。”   “我没有见过十一殿下,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十一殿下应该真的很讨喜。”冬青给瑾瑜拿来常服,“去换上吧。”   瑾瑜只得换上常服,去临乾宫给黎洛讲课。   瑾瑜给黎洛讲的课,是用古往典故做例,再以当下时务做题,不仅汲取前人经验,还能一道把政务解决。   虽然黎洛没能直面参与政务,却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公事之外,瑾瑜与李林一家已经开始来往,既然黎疏已经倒台,就不用做戏给谁看了。   对此,黎隽气得头顶冒烟,他就知道李全不是省油的灯。   如今基本可以确定一点,徐千章一党的没落和黎洛的崛起,与李全脱不了干系。   阁臣晋升如期提上议程,黎隽知道瑾瑜是候选人之一,立刻去与另外二人商议。   绝对不能让李全进入内阁,否则他们连最后一点胜算都不会有。   六皇子黎裕眉头紧皱,“四皇兄,这李全当真如此厉害?”   七皇子黎勋道:“此人应该是有几分本事,我看过他当年的文章,文理算不得最佳,但胜在见解独到,短短几年能够有现在的成绩确实很能耐,而且在同僚中风评很好,为人和善,见多识广堪称鬼才。”   “但若是说他有本事默不作声整垮徐千章那个老狐狸,我也觉得不大可能。”   黎隽冷着脸,道:“也许徐千章就是抱着这种心思,觉得李全厉害是厉害,但不至于厉害到这个地步,所以才在阴沟里翻了船。”   “我就简单的给你二人归纳一下李全的丰功伟绩。”   黎隽从清水沟说起,包括木讷二十年摔一跤摔好了脑子,创立了独特简易的刺绣手法挑花刺绣。   如今挑花刺绣风靡黎国,为底层民众解决摆件昂贵的难题。   之后县试得案首,一路直上,最后成功取得状元头衔,入翰林任修撰。   上任第一年,自荐去治理蝗灾,弄出了飞蝗宴,自此黎国不再闹蝗灾。   说到这里,黎隽停了停,“接下来还要我继续说吗?湘王的覆灭李全居功至伟,之前的的流言不是流言,确实是他给我献计弄垮沈家,我如今一身臭名也拜他所赐。”   黎裕和黎勋目瞪口呆,此人经历太过传奇,所做之事都是他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挑花刺绣居然是他创立的……李全在科考之前竟是个傻子吗?”   黎隽点头,“通俗来说,是,那样的人被世人称作傻子。”   说罢,看了看那二人的神情,又道;“所以,你们觉得……李全有没有本事把徐千章和黎疏拉下马?”   二人面面相觑,黎勋面色终于严肃下来,“这般看来,倒是不无可能,我们要如何才能制止他成为内阁辅臣?”   黎裕道:“可能比较困难,李全的自身能力折服了不少人,几乎大部分人都觉得他值得深交,而且如今黎洛那个小崽子正得宠,明眼人只怕都不会愿意站到他二人的对立面。”   黎裕不免有些挫败,要不是家族逼他夺储,失败后面临的是被赶尽杀绝,他都要忍不住去追随李全了。   黎隽沉吟片刻,道:“让你们各自的人坚决反对李全入内阁,以资历不够为由。”   黎勋为难道:“四皇兄,臣弟在朝中无人,此前好不容易发展起来的人脉,都已经被黎疏斩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父皇身边的秉笔赵行和内务府总管陆明相对有用。”   “但是这两人无法插手阁臣任用,哪怕父皇病入膏肓,宦官也不可能左右此事。”   黎裕垮着肩,“父皇有意抑制我母族发展,我同样被大皇兄打压,只怕要全靠四皇兄了。”   黎隽脸色很难看,名义上说是联手合谋,实则各怀鬼胎,都盼着对方出力斗个两败俱伤,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   旁的二人心知肚明,黎隽心性凉薄,主动拉他们合作,只不过是想利用他们挡刀而已。   若是黎隽登上皇位,他们二人将没有一线生机。   倒是因为黎隽把李全的事迹说出来,让他们觉得李全比较有人情味,说不定可以去攻略李全。   只要李全能够帮助自己,有三分之一的文官追随,还有一群武将,加之自己残余的这点力量,拿下诸君之位绰绰有余。   黎隽语气凉凉道:“别想了,我无数次试图拉拢他都以失败告终,如今他有黎洛这个得宠又容易掌控的人选,会转身帮你我?”   黎隽视线扫过二人,“所以,要么全力以赴赢取一线机会,要么就等黎洛登基再来追悔。”   “知道了四皇兄。”   三人就此散去,也不知各自在背后做了什么举动。   华元帝有意为之,瑾瑜的名字留到了最后,但是遭到其中两个阁臣与三位尚书的极力阻拦。   理由就是资历不足,当年周居和三十入内阁,顶着最年轻阁臣的名头,是因为周居和十八岁就为官,整整十二年的资历。   而瑾瑜从踏入仕途开始,为官年月才四年左右,怎么可以力压众多为官二三十年的翰林学士?   瑾瑜画了整个朝堂的关系图,早就料到会是此等局面。   对于那两个食古不化油盐不进的守旧派阁臣,瑾瑜无可奈何,三位尚书也是因为各种关系不容易松口,以至双方势均力敌。   但是他手里好像还有一张牌没有打出去。   瑾瑜从书房找出一本册子,翻看几许,摘抄一页折起放进信封,滴蜡密封起来,递给身边护卫。   “送到兵部尚书府上,确保尚书大人亲手开启。”   护卫接过信封,领命送往兵部尚书手中。   信送出去第二日,兵部尚书改口,支持瑾瑜升迁为内阁学士。   形式瞬间偏向瑾瑜,华元帝本就有心扶植黎洛,如今多了一人支持,顺势拍板定音,让吏部出调任文书。   瑾瑜成为黎国开国以来最年轻的阁臣,年仅二十八岁,穿上大红官服,被人尊称一声大学士。   黎隽怒不可遏,不顾皇子身份,前去质问兵部尚书,原本说得好好的,为何却突然改口?   兵部尚书只是深深看了黎隽一眼,“四殿下,你好自为之。”   黎隽不明所以,“你说清楚。”   “臣言尽于此,日后与李大学士相关事宜,不要牵扯于臣。”   兵部尚书说完转身离去,留下黎隽摸不着头脑,只能猜测瑾瑜握住了兵部尚书的把柄。   黎隽猜的八九不离十,瑾瑜给兵部尚书的信,只是抄了陈君然从湘王那里拿回来的册子。   兵部尚书曾是湘王的人,湘王给了他不少好处,逐一记录在册子上。   当初瑾瑜默写的册子上没有兵部尚书,因为柳镇宁收得太快,瑾瑜还来不及看到兵部尚书的名字。   直到拿到原件,瑾瑜才知道漏了不少人。   瑾瑜只是把兵部尚书曾收下的东西列了个清单送过去,兵部尚书立刻懂得瑾瑜的意思。   除非兵部尚书想玉石俱焚,否则都会选择沉默以对,被迫登上瑾瑜这条船。   瑾瑜猜兵部尚书不会舍得当下的生活,当初都能收下湘王给的好处,如今自然也能背叛黎隽。   事实证明,此举有用,他真的入了内阁为臣。   家里李老汉等人听闻瑾瑜成为阁臣,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听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不亦乐乎忙着招待来送礼的人,看旁人脸上羡慕的神色,心里一股爽意油然而生。   黎洛对兵部尚书的改口十分好奇,趁着瑾瑜进宫给他讲课,非要缠着瑾瑜告诉他到底是为何。   瑾瑜不得已,道:“殿下,这些都是因为统计数据和注意细节,很多时候细节决定成败。”   黎洛不疑有他,他见过瑾瑜的统计图,平时不明显的东西,列举出来便清晰可见。   “老师,父皇会不会封我为太子?总觉得父皇把我当做储君来培养,告诉我待日后老师的作用发挥到顶峰之后,就要慢慢着手压制,全方位的压制,不能让老师像徐千章一样。”   瑾瑜问道:“那殿下是怎么回答的?”   “我干脆的应下了。”说着,黎洛急忙解释道:“我并非真的要过河拆桥,而是因为老师说过,父皇喜欢杀伐果决,不喜欢妇人之仁,我要让父皇看到我的气魄。”   瑾瑜抚掌,道:“做得好!这样殿下离太子之位更近了一些。”   话虽如此,但黎隽依然是黎洛强劲的对手,因为黎隽同样杀伐果决,而且背后的家族没了,让黎隽登基不用担心外戚权势过重。   至于黎洛,晟妃没有家族后盾,瑾瑜作为黎洛的老师,是暴发户人丁稀薄根本算不上什么家族,也不用担心。   在瑾瑜看来,六皇子比较懦弱,不足为惧,七皇子行事相对诡秘,狠辣与黎隽不分伯仲,但是远不如黎隽幸运。   封太子这件事,还真就说不好,如今只能静观其变。   自瑾瑜入内阁以后,黎隽仿佛彻底消停下去,不再试图搞些小动作,与六皇子七皇子断了合作。   每日抽空去看华元帝,在华元帝榻前一呆就是数个时辰,给华元帝念奏折,帮忙处理政务。   黎隽抢了黎洛的活儿,基本黎隽去看华元帝时,都是与黎洛分摊这些事。   黎隽为人子尽孝跟前,黎洛就算不满也不能表现在面上,只能每日在华元帝面前与黎隽上演兄友弟恭。   华元帝倒是显得心情不错,两个儿子各有千秋,相处也还和睦,若是情况允许,日后相互扶持将会所向披靡。   若是二人各自容不下对方,无论是谁执掌大黎江山,他都可以放心。   后继有人啊后继有人!   六皇子和七皇子不在华元帝考虑范围内,这么些年看下来,那二人明显不如这二人。   而且那二人背后的牵扯华元帝也不是很喜欢。   因着黎隽的前科,瑾瑜以为黎隽又在憋什么损招儿,但是过了小半年,黎隽依然安安分分,没有任何额外动作。   华元帝越来越不得劲,却迟迟没有将太子的人选定下来,大约是难以取舍。   瑾瑜终于反应过来,黎隽是看明白了局势,既然玩阴谋诡计玩不过,拼绝对的党派力量也拼不赢,索性跟黎洛一起在华元帝面前刷起了好感度。   不得不说黎隽很有想法,经受接二连三的败势后,以残破的羽翼跟平稳飞行的黎洛拼了个不相上下。   黎隽不动作,他们可以有动作,瑾瑜讲课时提点了黎洛一番。   “十一殿下,你可以时不时的暗示陛下,你的四皇兄,是为了皇位才耐着性子陪陛下的。”   黎洛会意,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暗示,按照老师的说法叫心理暗示,一点都不明显,但只要有机会爆发开来,父皇就会认为那是事实。”   “虽然这本来也就是事实,但表面看上去只是因为父皇病重,一向冷心冷情的四皇兄才去照看父皇的。”   瑾瑜赞赏的看了黎洛一眼,“不错,那臣就给殿下送个爆发的契机。”   黎洛不知瑾瑜所说的契机是什么,但他只需等着便是,该与他说的,瑾瑜自会与他说。   瑾瑜设法将黎隽以不变应万变的计划透露给七皇子黎勋,让黎勋也去华元帝跟前找存在感。   六皇子黎裕基本已经放弃夺储,正在准备后路,黎勋却卯足了劲不愿退出。   只需要将黎隽的打算告诉黎勋,再看华元帝的态度,黎勋一定不会放任不管。   同为华元帝的儿子,既然你们能这般讨华元帝欢心,为何我不能?   黎勋果然不负所望,得空便往华元帝跟前凑,甚至与黎隽抢着照顾华元帝,而黎洛此时则默默退开。   如此一来,黎隽与黎勋显得十分刻意,与黎洛委委屈屈的真诚面孔形成强烈对比。   华元帝莫名烦躁,“你们走吧,朕有宫人伺候,小十一留下陪朕解闷。”   见华元帝开口赶自己,黎隽心中一急,“父皇,十一年纪小,又有功课要写,整日陪父皇只怕精力不足,不如让七弟领十一下去,由儿臣陪着父皇就行。”   黎勋立刻反驳道:“那怎么行?十一弟与四皇兄照看父皇大半年,如今也该轮到臣弟尽孝了。”   华元睇着二人的笑脸,眉头微不可查皱了皱,他实在没有精神看皇子争宠。   黎洛上前轻声道:“四皇兄,七皇兄,父皇需要静养,不如你们二人照看父皇,十一自己走,请二位皇兄切记,不要大声说话,提醒父皇按时喝药,莫要让父皇受凉……”   听黎洛小声告诫二人各种事项,华元帝长叹一口气,到临了,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心实意。   身在皇家,明知道不会得到太多真心,当下的情形却还是让人心中悲凉,微微刺痛。   高处不胜寒,回顾生平,一生处于权利漩涡之中,入眼的,皆是利益纠葛,无几处暖意。   “走吧,都走吧,朕想静静。”   三人退出紫薇宫,各自相看一眼。   黎勋面沉如水,这个计策根本没有什么大用,唯一的用处大概是打乱了黎隽的计划。   黎隽透着狠厉,黎勋坏他大事!   只有黎洛,满面天真无邪,让人看了火大。   黎洛不甚在意,笑意盈盈跟自己的两位皇兄道别,悠哉悠哉回了临乾宫。   瑾瑜心里松了松,这样一来,黎洛稳稳占住了上风,加之他有意透露不少政策都是黎洛提出的,朝中不少中立派隐隐有站队之势。   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瑾瑜懂得炒作,冬青有往返全国的车队,是一条现成的信息传播途径。   不过一年时间,在瑾瑜的运作下,黎洛的名声渐渐传开,受益的民众口口称道,把黎洛说成百年难遇的神童与救星。   瑾瑜没有忘记把自己加上,让自己的名字伴随将来的国君,让世人都知道他是国君的良师益友,于国于民居功至伟,以防将来兔死狗烹。   不是瑾瑜不相信黎洛,而是瑾瑜不相信人性,人性太难以捉摸,他更喜欢未雨绸缪。   除了与瑾瑜交好的官员之外,黎洛本身也获得不少追随者,两厢叠加,朝中形式一边倒。   黎洛着手每个皇子都会做的事,排除异己,借故把华元帝身边的秉笔太监换成自己人,免得黎勋使阴招。   若是其中有人愿意改变立场,黎洛也不介意收下,并非要赶尽杀绝。   誓死追随黎隽或者另外二人的官员则多数外放,如果有真才实学,就等尘埃落定后再调任回来。   黎洛遵循瑾瑜的教诲,没有愧对他的盛名,抵制残暴不仁,立志以德服人,就像他的老师一样。   看着黎洛的成长,瑾瑜彻底放下心来,就算华元帝最后没有定下太子人选,黎洛登基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除此之外,瑾瑜喜上加喜,小玉白才两岁多,他与冬青又迎来了第二个小生命。   冬青怀孕,王氏笑得合不拢嘴,整日念叨没有愧对祖宗,百年之后面见列祖列宗也面上有光。   瑾瑜摸着冬青的肚皮,“老天保佑,咱们生个女娃。”   冬青拍掉瑾瑜的爪子,“你是有多喜欢女儿?娘念叨让我生个男娃,你却想要个女娃,我该如何是好?”   “你生的我都喜欢。”瑾瑜又把爪子放回去,冬青圆滚滚的肚子瑾瑜都觉得万分可爱。   每次冬青生产瑾瑜都觉得备受煎熬,但好在这次时间比上次短了不少,他如愿以偿有了个女儿。   瑾瑜喜上眉梢,抱着皱巴巴的女儿凑到冬青身边,“咱们有闺女了,取个什么名字?”   “叫玉蕴吧。”   “好好好,咱们有小玉白,还有小玉蕴。”   瑾瑜突然想起一茬,道:“等等,蕴字不好写吧?”   当初冬青给小玉白取名为玉白,说是好写,怎么到闺女这就是个笔画这么多的字?   冬青有些虚弱,扯了扯嘴角,“女儿用不着经常写自己的闺名,好听就行了。”   “那也行,听你的,你好好休息。”瑾瑜看着怀里的小豆丁,总觉得眉眼不太像冬青,反而比较像他。   瑾瑜默念是错觉是错觉,都是因为孩子没长开,看不出个什么来。   小玉白长得像冬青瑾瑜觉得挺好的,反正很好看,但闺女像他可能就不怎么柔美。   瑾瑜正抱着自家闺女发呆,门外秋霜急急道:“老爷,宫里来人了,是位公公,好像有急事。”   瑾瑜心中一惊,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华元帝比预期活得久,多出来一年有余的寿命,但终究没太大差别。   “李大人,快随咱家进宫,皇上病危。”   瑾瑜一路赶到宫中,紫薇宫前跪了密密麻麻的人,混吃度日的烨王也在其中。   瑾瑜被告知华元帝已驾崩,就在三刻钟之前,那时瑾瑜还在家中迎接小玉蕴的降生。   瑾瑜忙跪于前方,与其他几位阁臣并肩。   黎洛和数位公主跪在最前方,秉笔太监手捧华元帝遗旨,对众人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十一子黎洛天资聪颖,品性仁厚,能慈爱子民匡扶社稷,故为储君之选,适时继位,众卿佐之,钦此。”   “儿臣接旨!”   黎洛双手接过明黄圣旨,稚嫩的面孔透着坚定,此生,他不再是十岁亡魂。   黎隽与黎勋死死看着黎洛手里的圣旨,恨不得抢过来填上自己的名字。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黎洛有朝中大半朝臣支持,武官因为李全的平武政策,几乎都愿意支持李全,无论文来武来他们都无可奈何。   皇家葬礼盛大,举国哀悼,按例,除了皇后之外,皇帝的无子宫妃都要殉葬或是守陵,为新君清空后宫。   晟妃是黎洛的母亲,直接成为太后,此事便与她无关。   黎洛下旨废除这一惯例,只是将华元帝留下的宫妃送到尼姑庵。   华元二十年,春,华元帝黎韶驾崩,享年五十一,葬于城东皇陵,号全宗。   同年,夏,华元帝十一子黎洛登基,年号天元。   与以往不同,以往新帝登基普天同庆大赦天下,但天元帝说不能因为喜事掩盖罪恶,该惩罚的罪犯一律惩罚,绝不姑息。   听闻此事,冬青怀抱小玉蕴,望着瑾瑜笑,“这就是你教出来的新帝,我只想说做得好。”   瑾瑜一挑眉,“多谢夸奖。”   登基大典第二日,黎洛在朝堂上当场将三位皇兄封王,没有封地,没有实权。   黎裕松了口气,黎隽与黎勋则有些不敢相信,他们都觉得黎洛继位后会第一时间收拾他们。   封王也许只是面子工程,指不定暗地里找机会算计他们,一直提心吊胆。   黎洛不再理会此事,看向下首身姿挺拔的瑾瑜,示意身旁的太监。   太监扯着嗓子道:“东阁大学士李全出班听旨。”   瑾瑜出班站在殿中,只听尖锐的声音响彻凌霄殿。   “东阁大学士李全,为国君恩师,于国有恩,于君有恩,赐正一品太傅头衔,赐太傅府,钦此!”   “臣接旨!”   “御笔授意立天工局,东阁大学士李全为最高执行者,广纳天下能人异士,开发研究诸多便利,钦此!”   “臣接旨!”   瑾瑜在朝堂之上接了两道圣旨,一道是嘉奖,官居正一品,走到了此生的人生巅峰。   一道是黎洛听取了他的想法,创立天工局,招揽所有有想法有能力的人。   他会将所有思路画在纸上,无论是电力或是汽车坦克,争取早日研发,造福人类。   反正他还有几十年可活,总能出一两样成果。就算有生之年无法研究出来,也算是为后人奠定了基础,没有坏处。 第131章 番外一   三年一度的秋闱再来,考完放榜,南墙前人头攒动,伸长了脖子,只盼在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   主考官照例宣读前十名单,大河站在人群中,竖起耳朵,唯恐漏掉一丝一毫的声音。   这是大河第二次参考,上次遗憾落榜,一直是大河心中难以抹平的坎。   听说当年他的小叔叔一次就中,而且是以亚元上榜,他第一次却榜上无名。   此次无比期盼自己能在前十,哪怕不如小叔叔,也不要差得太远。   不知为何,他一直惦记着冬青一家,以他那传奇的小叔叔为目标,无论是外貌身型或是成就,甚至娶妻标准。   只可惜,这么多年过去,他除了长得人高马大可能超过瑾瑜之外,其余从来没有赶上,也没有遇到一个与冬青相媲美的女子。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二爷爷一家的氛围与自家相差甚远。   冬青是他人生的第一个老师,指引他走上君子之路,而非跟随家中风气为蝇头小利变成卑鄙龌龊满口谎言的小人。   冬青为他奠定了基脚,比之后经历的所有老师都重要。   当年冬青温柔的笑容牢牢嵌在脑海,至今未曾忘记。   冬青夫妻二人相依偎的身影,也是他自幼所向往。   冬青与瑾瑜相互扶持,挣钱科考两不误,离清水沟越来越远,直到远得看不见。   大河拼命读书,只想与瑾瑜一样,带着一家人摆脱穷山恶水的禁锢。   台阶之上,考官念完姓名离开,大河没听见自己的名字,顿时有些泄气。   只得挤进人潮,去到榜前看自己是否考中。   已经十九岁的大河身型高大,倒是不费劲就挤到跟前,定睛看去,终于在第二列看到“李大河”三个字。   心中稍微松了口气,如此,他便可以去晋安参加春闱,也能再次见到多年未见的亲人。   大河收拾东西回家,准备报完喜与家里人道别后就启程前往晋安。   家里人喜笑颜开,忙大摆宴席庆祝,端是荣耀满堂。   清水沟数十年才出四个举人,他们李家就占了两个名额。   而且前段时间传来消息,新帝登基,瑾瑜已经官拜正一品,在朝中举足轻重。   大伯一家觉得十分开心,日后大河踏入仕途,瑾瑜的光辉多多少少是要照耀一下大河。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瑾瑜这个大黎第一辅臣在,多的不求,至少大河在官场上不会遭遇不公待遇。   村里人投以羡慕的目光,一个家族只要出一个能人,这个家族就能慢慢走向兴盛。   村里掀起一股读书热潮,清水沟年轻一辈大多认得几个字,所有人都盼着自家祖坟上冒青烟,出个把官老爷带动家族。   近年风调雨顺,灾害少发,商业与工业逐步繁荣,官府减免农户赋税,粮食价格上涨,打压地主安置流民。   比起前些年的光景,如今百姓算得上真正安居乐业,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不用经受战乱灾荒颠沛流离,能吃饱穿暖存余粮,有能力仰望更高的地方,便是最大的幸福。   李大壮家人丁较多,靠着李老汉家给的土地和一些投机倒把,这么些年下来,日子过得还不错。   日子好过了矛盾也就相对减少,除了赵氏说话依然刻薄,不是很招人喜欢之外。   大河觉得这个趋势很不错,家人齐心,其利断金,李老汉一家就是其中典型。   宴席过后,大河收拾书本盘缠,一家人直将他送到村口。   李大壮点点头,叮嘱道:“路上千万小心,收好银钱,若是能找到同伴一起更好,路上相互有个照应。”   赵氏紧紧抓住大河衣袖,道:“大河啊,你可要好好考,咱们家这些年供你读书花了不少钱,怎么着也得考个进士,才对得起你请先生花掉的那些钱。等你当了官老爷,就来接我们去享福。”   “娘,您别给大河太多压力。”小赵氏忍不住上前道:“大河,你尽力而为,娘在家等你的好消息。”   上下打量一圈大河,小赵氏眼眶有些发热,又是欣慰又是不舍,“你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路上一定要小心,到了晋安就去找你小叔叔,少说话多做事,嘴巴放甜些,别招人嫌。”   “你可能没什么印象,如果不惹到你小叔叔,他人其实还挺不错的,能帮都会帮……”   “我知道了娘,你放心吧。”听小赵氏絮絮叨叨,大河说道。   他一直知道小叔叔夫妻为人很正直,只要不触及底线,都挺好相处的。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傻到去触碰别人的底线?   李大牛走过来与小赵氏并肩,看向大河,道:“走吧,再磨叽下去你娘又要哭一场,光阴也浪费了。”   大河笑了笑,“爹,娘,我已经快二十了,这个体格,一般人不敢欺负我。而且我还学了两年医术,大部分情况都能应付,您就放心吧,我到晋安就会给家里写信的。”   说罢,转身离去,踏着晨光,大步走在山间羊肠小路上。   看大河走远,大河其他几个兄弟转脸互看一眼,“大哥去都城考进士去了,接下来我们抓阄吧。”   家里只供得住一个人买笔墨纸砚上私塾,之前都是大河有空在教几个弟兄,说好等大河离开就抓阄,决定下一个着力培养谁念书。   栓子牵住身旁的妻子,道:“我退出,就不抓了,我读书实在不行,只想跟叶儿好好种庄稼。”   旁的几人鄙夷的看了二人一眼,栓子年纪不大,却已经说成了媳妇,自媳妇过门就整日腻歪,让人想自戳双目。   “那正好,少一个咱们就四个人抓阄,几率还大了不少。”   李三牛的小女儿宝芝凑过来,“我也要抓阄,我也要去念书,凭什么你们男娃子可以考科举当大官我就不可以?大哥明明说过,我比你们都有悟性。”   赵氏推着宝芝走,“你抓什么阄?别掺和他们,女娃儿都是要嫁人的,不需要念书,看你大姐二姐,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们花钱给你念书不合算。”   宝芝噘着嘴,不情不愿跟着赵氏走,反正就算她没钱去私塾,她也可以让去了私塾的哥哥教她,不妨事。   大河告别家乡,邀约了数个伙伴,一路向北,欣赏沿途大好山水,执笔写诗作画,足足走了三个多月,才从湘廊走到晋安。   之前大河与瑾瑜通过书信,知道瑾瑜他们的住址,找路人询问几许,没费什么事就在北门街找到了李家府邸。   怀揣莫名的情绪,大河拉动大门上的门环,轻轻拍了几下,觉得心跳加了些。   等了片刻,朱红色的大门终于被人拉开,一个老者探出头来,“请问您找谁?”   大河忙道:“在下是李全李太傅的侄子,到晋安赶考,前来投靠五叔。”   “哦!李太傅的侄子,老爷去年就搬到御赐的太傅府去了,郡主赏小人一口饭吃,让小人代为照看旧宅。”   大河顿了顿,道:“可否告诉我太傅府在何处?”   老者抬手一指,“走这边近点,太傅府在东门街,很大一座宅子,门上挂有牌匾,很容易就能看到。”   “多谢大爷。”大河道了谢,抖抖肩上行囊,往老者指的方向去了。   太傅府确实很容易找,占地颇广,青瓦红墙,门头挂着御笔亲题的“太傅府”三个大字。   玄色大门正开,两侧站了数个护卫,这阵势让大河有些紧张。   刚走过去还未开口,就被门前护卫刀鞘拦住。   “你是何人?可有递过拜帖?”   “我是李太傅的侄子李大河,前来投靠五叔,烦请通报一声,这是信物。”   大河递上一个油纸包着的糖人,糖已经化开浸透油纸,与其融为一体,看上去着实让人嫌弃。   护卫上下打量大河一圈,接过大河递来的信物,对旁边的人使了眼色,“你且稍候,这就去通报郡主。”   剩下的几个护卫看似目不斜视,大河却知道,若他有任何不妥的举动,立刻会被制住。   方才去通报那人的眼色,就是暗示剩下的几人好好看着他。   冬青正在书房对去年的收入进行清算,产业太多,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冬青断断续续算了一个多月才接近尾声。   “郡主,门前来了个书生,口称是老爷的侄子,名为李大河,还递了不知是何物的信物。”   冬青从账本中抬头,看向护卫手里的信物,不由得好笑,就要伸手去拿。   护卫立刻缩回手,“不知道这东西会不会有毒,郡主看看就好,若是不对,卑职这就去将其拿下。”   他可是见识过太傅的手段,如果他疏忽而让郡主遭受危险,只怕好日子就到头了。   “无事,你去引他到花厅。”冬青执意把糖人拿在手里,没想到当年给大河的糖人大河一直没吃。   大河在厅中候了片刻,就见冬青踏进门来,一袭翠色春衫,云鬓黛色浓郁,娥眉微耸明眸朱唇,整个人都似有光晕流转,美不胜收。   “大河,你叔早朝未归,还需等上几刻,你舟车劳顿,可先去洗漱歇息。”   大河愣了愣,一瞬手足无措,“小婶婶。”   冬青一笑,把早已坏了的糖人还给大河。   大河接在手里,轻咳一声,自顾自解释道:“我没舍得吃,塞在枕头下面,放一个夏天就不能吃了,索性一直放着。”   “我懂,你现在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加菜,想吃什么都行,管够。”冬青挺喜欢大河的,比较懂事。   大河默默把糖人收起来,笑道:“都行,我不挑,婶婶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冬青叫人领了大河去休整,让厨房多加了几道菜,平日里她们家都很节俭,突然添个人自然是要丰盛一些,否则显得不尊重人。   瑾瑜回家听说大河到了,不觉得意外,刚好赶上吃午饭的时间,一家人就凑在一气吃个饭。   但是见到大河时瑾瑜还是惊了一下,“你小子吃什么长的?”   瑾瑜知道自己身高至少一米八,大河居然比他高出一截,他们李家果然都是大高个。   大河露出一口白牙,“吃饭长的,我终于赶上叔了。”   偏头看了看端正坐在冬青旁边的两个小不点,应该就是他婶儿的孩子。   大一些的男娃三四岁光景,五官与他婶儿有六分相似,小的约摸才一岁左右,长得比较像他叔。   大河心中叹息,当真是光阴似箭。   瑾瑜不住的摇头,王氏感慨道:“我们离开清水沟的时候,大河才那么点大,如今都比咱家瑾瑜还壮了。”   “先吃饭,吃完再说。”   大河在太傅府住下,考前诸多讨教,瑾瑜也不吝指点。   许多之前无法理解的事,在瑾瑜的讲解下,大河茅塞顿开,明明瑾瑜跟那些先生说的是一回事,但就是比较容易懂。   如此一来大河心服口服,能一路直上年仅三十官居正一品的人,确实有他的独到之处。   大河跟着瑾瑜参观了天工局,各种稀奇古怪的理念。   天工局做成的第一件东西称之为“铅笔”,是在瑾瑜的指导下,寻了名为石墨的石头,磨碎加陶土凝固,又以木头包夹。   用铅笔写字,别的好处没看见,笔画纤细,十分省纸是真的,而且比之毛笔也相对容易入门。   大河再一次五体投地,殿试考中同进士,请愿加入瑾瑜的天工局参与研制各种新鲜的玩意。   但是被瑾瑜驳回了,大河出身贫寒,读的是圣贤书,适合去做个父母官为民请命。   天工局需要的是能工巧匠,需要各方面有想法爱钻研爱动手的怪才,大河不适合。   大河也知道其中原因,听从瑾瑜的指派,去到幽州担任县令,把爹娘和爷爷奶奶接了过去。   清水沟的土地全全留给李二牛与李三牛,吃饭的人减少,土地照样多,这般慢慢堆积,生活便会越来越好。 第132章 番外二   “玉白,可有看见你妹妹?”   玉白停住手中的笔,抬眼道:“没看见。”   今年玉白十二岁,虽然面容偏向冬青,身型倒是随了瑾瑜,修长挺拔,小小年纪透着天人之资。   玉白在晋安是出了名的金童,谈吐不俗生得俊俏,父亲是当朝首辅和皇帝恩师,不少人盼着他长大。   “这丫头,除了你父亲,就没人制得住她,晚上要去宫里赴宴,现在日头偏西,她却还不见人影。”   冬青气不打一处来,这一双儿女,儿子反而比较文静,女儿上蹿下跳淘气无比,现在不过九岁,气走了数个西席先生。   玉白顿了顿,幽幽道:“娘为什么不去问问向书?”   冬青找到向书,再三询问,终于找到了在护城河摸鱼的玉蕴,穿着向书给的男装,打扮成小童,跟一堆男娃子玩得脏兮兮的。   向书是共犯,被罚去跟玉蕴一起抄书,眼睁睁看着向群和玉白跟随瑾瑜冬青去皇宫赴宴。   向书叹口气,看向玉蕴,“你呀!得不偿失,以后听不听我的话了?抄吧,二叔二婶平日很好说话,严厉起来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要是我们没抄完,等他们回来我二人更惨。”   玉蕴嘟嘟囔囔往书房去,“怎么就被发现了!哥明明说过万无一失,让我去找大哥借以前穿的衣裳,没想到还是被娘识破了。”   向书一愣,问道:“玉白让你来找我的?”   向书算是反应过来,他和玉蕴这是中了玉白的奸计,让玉蕴找他借男装,他根本磨不过号称小魔头的玉蕴,只得借给玉蕴。   所以如今他二人被关在家里抄书,玉白和向群去了富丽堂皇的皇宫吃山珍海味。   向书满面无奈笑了笑,只得认命领着玉蕴抄书,玉白这个小狐狸,惹不起啊惹不起。   玉蕴抄了几页,捧着小爪子哼唧,“呜……我的手,怎么办啊大哥?要是抄不完,爹爹一定不会饶了我,肯定要念叨说我让娘担心吧啦吧啦,然后关我禁闭。”   看玉蕴可怜巴巴泪眼汪汪的望着自己,向书忍不住扶额,“大哥帮你抄行了吧?”   “谢谢大哥!”玉蕴欢欣雀跃,偷偷去端来几盘点心水果坚果,坐在向书旁边吃得不亦乐乎,时不时又给向书嘴里塞上一颗。   向书哭笑不得,低头奋笔疾书,希望赶在瑾瑜他们回来之前抄完两份,好在并不算太多。   直抄到天色黑透,玉蕴已经困去,蜡烛燃了不少,向书才将二人被罚的书抄完。   向书舒展一下筋骨,看了看趴在桌角的玉蕴,招呼门外守着的嬷嬷,道:“朱嬷嬷,抱蕴儿回房睡吧。”   “知道了大少爷。”   朱嬷嬷叫了玉蕴的婢女,小心翼翼把玉蕴送回房间,向书正准备回房,书房门被人推开。   “玉白?”向书疑惑道:“宴会散了吗?今日陛下弱冠生辰,应该不会这么快吧?”   “我提前退了。”玉白将手中的油纸包塞到向书手中,“给你,我让宫女给包的,趁热吃吧。”   向书咧嘴笑道:“算你小子有良心,还在为上次我和玉蕴捉弄你生气呢?这下该消气了吧?我可是手都抄抽筋了。”   玉白瞟了一眼书案,知道向书连玉蕴的一起抄了,嘴角一勾,“算你活该。”   向书无可奈何,坐下啃玉白给他带的东西,“我算是栽在你们兄妹二人手里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无二话。”   吃了几口,向书又道:“走这么远还是热的,你放哪儿带过来的?”   玉白杵着下巴,“吃你的吧,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废话这么多!”   宫里宴会接近尾声,黎洛从上首退场,让人请了瑾瑜过去。   “臣,参见陛下。”   瑾瑜刚要行礼,黎洛便抬手制止,“老师不用多礼,此事已经谈过多次。”   瑾瑜只是笑了笑,抬眼看向年及弱冠的君王,昔日少年不再,已是君临天下气势逼人。   五爪金龙相伴,仿佛下一刻便要腾飞升空,陡增几许帝王霸气。   瑾瑜已经三十八岁,外貌不显年龄,眼中沉淀的质感却能看出厚重,看一眼就能知道他地位不凡。   细算下来,黎洛算是瑾瑜第一个培养长大的孩子,看着黎洛一点点成长,瑾瑜心中难免自豪。   但他不会忘记自己身处皇权社会,黎洛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情同父子也不能有所僭越。   虽然黎洛的性子他知道,但是旁人会抓住把柄,黎洛至高无上却免不了一些身不由己。   相处十数年,黎洛懂得瑾瑜的顾虑,挥退殿中宫人,道:“这下无人打搅,老师来陪我下棋吧。”   瑾瑜上前坐到黎洛对面,看着桌上棋盘,无奈道:“陛下明知臣不善此道,却乐此不疲与臣对弈。”   满朝上下都知道当今陛下喜欢下棋,而且棋艺不弱,朝中棋艺高超之人不在少数,都希望有机会能与皇帝来一局。   朝中众人还知道,当朝太傅政绩突出思维诡秘,唯独下得一手臭棋,与其狡诈的性格成反比,所谓人无完人大约就是这个意思。   奈何皇帝偏偏喜欢跟李太傅下棋,有事没事就要拉上李太傅来一局,每次都是李太傅一败涂地,无一例外。   对此众人一直想不通,难道不是棋逢对手才有趣?   听到瑾瑜的话,黎洛嘴角偷偷扬了扬,“我知道,消磨时间顺便磨砺老师的棋艺,有何不可?”   这是老师不擅长的东西,每次看老师冥思苦想还下一着臭棋就特别有意思,时不时悄悄咪咪的放水,比下棋本身好玩多了。   瑾瑜注意到黎洛的小表情,心里偷偷一乐,都已经二十岁了还这么皮。   不过这样挺好的,人生在世总要有几样乐趣,活得开心最重要。   二人下了几局,黎洛有些发困,瑾瑜适时起身告退,“陛下早些就寝,龙体要紧,明日还要早朝。”   “嗯……老师你若懒得回去,我让人给老师在宫里安排歇处。”   瑾瑜剑眉一扬,“虽然臣挺懒的,但还是想回去。”   “哈哈哈哈哈去吧!”黎洛觉得自己都笑精神了,朝中大臣无比沉闷,唯独他的老师十分有趣。 第133章 番外三   宫人手提灯笼,疾步前行,灯笼飘忽不定,远远望去犹如萤火翻飞。   一路来到紫薇宫前,“王公公,麻烦通报一声,李太傅弥留,只怕时辰无多。”   听闻有关皇帝那年迈的恩师,王公公不敢耽搁,忙推门进去。   天元帝是黎国有史以来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已经五十年整,熬退了两任贴身太监,王公公是第三任。   年过六十的黎洛正闭目养神,人老了,睡不着也醒不来。   王公公凑到跟前轻声道:“陛下,李太傅年迈,恐怕今夜……”   黎洛猛睁开眼睛,起身往外走,道:“摆驾太傅府,朕要亲自送老师最后一程。”   “陛下!”王公公忙拿了玄色大氅追在身后,“陛下龙体欠安,此时正值深冬寒夜,请务必小心为妙。”   天元帝身子骨不如李太傅硬朗,六十一岁比之李太傅七十九岁相差也不太多,王公公生怕天元帝匆匆忙忙出什么意外他难辞其咎。   王公公给黎洛披上大氅,拿了暖炉,才用轿子送黎洛去太傅府。   “走快些!”   黎洛不停催促,怕赶不上见瑾瑜最后一面。   瑾瑜已经告假多日没来上朝,黎洛心里有预感,毕竟瑾瑜算是很长寿的人。   王公公一遍催促轿夫一遍叮嘱看着脚下,地面湿滑,怕轿夫走得急了摔倒,颠簸到老皇帝。   轿子在太傅府前停下,黎洛轻车熟路走到花门,逮住门边一个家丁,“领朕去见老师。”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王公公甚至追不上长手长脚的黎洛。   家丁吓得不轻,战战兢兢把黎洛领到瑾瑜床边,瑾瑜床前守满了儿孙,均一言不发。   玉白看到黎洛,忙出声提醒众人,冬青杵着拐杖站起来,带头行礼,“陛下……”   黎洛抬手阻拦,直直来到瑾瑜床边,“老师,你可听得见我说话?”   瑾瑜满头银发,皱纹布满面颊,眼睛紧闭,半晌嘴角才扯了扯,缓缓道:“陛下,臣……能听到。”   能听到,但太过缥缈,浑身都使不上劲,连眼皮都睁不开,却没有丝毫痛苦之感,仿佛随时会睡过去。   “老师……”黎洛握住瑾瑜苍老的手,鼻头有些发酸,若非遇到瑾瑜,他早已成了一缕亡魂,何来君临天下?何来丰功伟绩世人称颂?   犹记当时初遇不过懵懂之年,从此感觉有了依靠,而他确实靠了瑾瑜数十年。   无论什么事,只要有老师在就能安心。   “陛下……不要悲伤,人终有一死,只是可惜……臣不能陪陛下下棋了。”   冬青本想在小辈跟前保持仪态,此时却泪流满面,一国之君都能放下身段,她又有何顾忌?   人终有一死,可想到再也见不到瑾瑜,冬青就被悲伤和恐慌所淹没,她们相伴了整整五十九年,从初遇到迟暮,一朝一夕仿佛都在眼前。   瑾瑜在全家的注视下,再没了生息,十分安详。   黎洛回到寝宫,对着棋盘上的残局发愣,他的老师并非不擅长下棋,心思如此缜密的人,怎么可能在棋局中漏洞百出?   二十年前他就知道了,但依然乐此不疲。   天元五十年,冬,受尽圣宠贡献无数的黎国第一辅臣李全逝世,享年七十九,举国吊唁。   天元帝为其御赐陵墓,追封定国公,御笔亲题墓志铭。   黎史有载,天元帝享年六十四,对敌人杀伐果决,对子民宅心仁厚。   数十年间将周边国家陆续纳入黎国,民族共荣开创天元盛世,在民间威望居高不下,得举国上下拥戴。   最值得称道的,是天元帝和其恩师李全的情感,情同父子数十年没有反目。   权倾朝野的首辅并未试图谋反,高位之上的皇帝也未曾猜忌。   也正因为如此,才能物尽其用,李全政绩卓越,创造诸多便利,为后世之人留下无数手稿,数辆马车都装不下。   黎国天元时期,是历史上最奇特最昌盛的时代,向前迈进本该数百年才能跨出的一步。 本书由 惡魔o0絕愛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