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月光下傻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锦绣农女忙种田》 作者:一碗姜汤    【文案】   商界精英女白领VS穷困潦倒落魄农家女。一朝重生,两世为人。修茅屋,上青山打猎;耕沙田,下河沟抓鱼。还能做得一手好美食。   采菊青山下,悠然现良人。   叹!世事无常,人祸易躲,天灾难防。   且看小小农家女,带领全家,如何躲过饥荒年,寻到理想的世外桃源!   标签:重生 女强 种田 发家致富 ================= 第1章:入世 日暮时分,残阳似火,生生把村西头那颗垂柳一身茵绿衬成了诡异的血色。 此刻,那颗垂柳下,或坐或蹲着一群满脸焦色的农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都是一身灰不拉几的单衣,偶尔有几个着些鲜艳衣裳的妇人,倒是成了这一片灰里难得的亮色了。 老李头磕了磕烟斗,再次伸长脖子望向路尽头的大青山。这山他看了一辈子了,从生龙活虎的稚子到如今步履蹒跚的老翁,这大青山还是这么巍峨雄壮,葱葱翠翠,几十年一点变化也没有。 山路蜿蜒,干干净净的,连个鸟影子都不见 老李头叹口气,缩回了头,再装上了一袋烟丝。火色的余阳下,他那张沟壑满布的黑脸倒是难得的平静,只是那换烟丝的手抖的有点不像样,泄了他心里的底。 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暮色降临,早秋的寒气也开始上来了。围拢一圈的农人摇着头陆续散了。老李头还不死心,拢了拢衣裳继续等着,直到黑的不见影儿了才开始慢慢往家挪去了。 老李头的家在村东头,颤颤巍巍的两间茅房跟他的年纪一样大,屋顶的茅草也秃鲁的跟他脑袋上的头发一样,下点小雨都能没地方待去。 老李头一路慢慢行来,闻着满村落的面香菜香,他的肚子也咕噜咕噜叫起来。偶尔路上有那不开眼的看门狗,朝他吠两声,老李头都作样举起手里的烟杆子,吓走。 待快到家门口,映着昏暗的灯亮,果然就看到隔壁的大山媳妇张二娘倚着篱笆门口张望着,看是等他很久了。李老头紧走两步上前去。张二娘也忙迎了上来。 “他二爷,咋样啦?”张二娘一脸急色,蜡黄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眼眸子却贼亮。也许是等的时间长了,晚风吹散了发髻,额头鬓角的碎发散乱了满脸。 “大山媳妇,你怎的又等着啦?”老李头摇了摇头说道,“今儿个还是没见着人,这都上山三天了,也不知到底是出了啥样的事儿。” 张二娘眼里的星亮慢慢黯了下去,那一脸的殷切也慢慢褪了。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叹口气,眼角却开始红了,“他二爷,我怎的能不担心,这上山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我家海棠是个女娃娃,这跟着一群汉子进山,我我”张二娘说不下去了,哽咽起来。 老李头想到海棠,难得的笑了笑,满脸的褶子也跟开了花儿一样。 “别瞎琢磨了,海棠虽然才十岁,可是个鬼精灵的丫头,又有我家柱子跟着,不会让她受累被欺负。” 他开了柴门,顺手把篱笆上的野草来几颗丢到旁边的兔子窝里。边扯边道:“你快进屋去吧,大山这腿脚不方便的,端茶递水的也离不开人。”老李头拔完草,又看了眼兔子窝,才关好篱笆门,蹒跚着进屋了。 张二娘应了声,拿衣角把眼睛抹干净了,也进了自己的院门。关了门才想起来老李头还没做饭,赶着拿了几个自家做的窝窝头给老李头送了过去。 张二娘家的茅草屋比老李头家的要多上一间,却也是同样的破旧。平日里出个太阳还能过得去,刮风下雨这日子就难捱了。张二娘原本盘算着月底就整修整修屋子,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她男山进了一趟山,毛兔子没猎到一只,反而不小心掉到个山坳子里。等到同伴把他送到家里时,那满身的血把衣服都给湿透了,腿也折了。所幸看过大夫,都是皮外伤,摔断了腿,只要用药养着,好吃好喝个大半年,也能把身体养回来。 张二娘是又喜又忧,出了这么个大茬子,人幸亏没事,苦的是家里的家底很快就给掏干了,再拿不出半个铜钱来看病。这病再看下去,只能砸锅卖铁卖娃娃了。 待吃了一个多月药后,人看着好些了,张二娘便停了问诊,让海棠按照药方在周围林子里,山坡上采些草药应付。这一回海棠进山就是为了寻几味常用却贵重的药材。张二娘原来是不同意她去的,后山的豺狼野兽凶的狠,这几年风调雨顺是安生些,前几年却是听说有吃人的事来的。张二娘不愿意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闺女去送死,海棠撒娇卖乖求了她好几回都没应她。只这一回村里的汉子们一起秋猎,要去十多个,张二娘架不住海棠又一番的软磨硬泡,又确实没钱给男人用药,怕男人有个闪失,这才不情不愿的应了她,可是谁知 张二娘叹口气再擦擦眼角,又往西头大山瞅了几眼,这才转身进屋。 夜色很深了,一豆灯光只堪堪亮了些许,映得满屋的影象却不真切。灯油也怕多用了,灯芯子就不敢用粗线,只用了细细的一根点着,叫人看东西也像隔着一层纱。只粗粗能看清路,不磕碰桌子凳子就好。 堂屋东侧灶肚里还有余火,锅里的水还是滚烫的,张二娘打了满满一盆水,进了东屋。 屋里的灯亮同样暗淡,模模糊糊能看清躺着的粗壮人影。 “孩子他娘回来了?”大山见着媳妇进来,忙从支起了身子。只是起来的急了些,扯到伤口,疼得他瘪了瘪嘴。大山是个粗汉子,常年累月庄稼地里讨生活,练就了一身的粗笨力气,也练就了跟那土地水塘一样沉闷的性子,就是私下里跟张二娘也没多余的话语。 “让你瞎动,扯得疼了才不管你。”张二娘赶紧的放下手里的木盆,虽然嘴上说着狠话,还是过去帮扶他一把。 大山也不恼,抬眼看了看张二娘,见她眼圈红红,头发散乱,满脸担忧失望,心里就有底了。他难免也跟着忧心起来。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屋子里只听得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她娘,别瞎想,咱们海棠跟着叔伯们,不会有事的。”大山就着媳妇儿递过来的汗巾擦了把脸,又细细的把五个手指头都擦干净了,才轻声安慰她。 “哎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憋得慌”张二娘叹了一口气,话刚出口,她眼睛又开始酸涩,语气也哽咽的再说不出一句话。她赶紧背过身子拿衣袖擦了擦眼角,男人病着,她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这幅忧心样,让他也跟着担心受怕,再出什么闪失。 大山沉默下去,没有再接话。屋里头又安静回来,偶尔听到几声水响。 大山微微侧了侧身,张二娘拧干汗巾,给男人仔细擦洗后背。 李大山生的五大三粗,是个种田的好把式。多年的辛苦劳作,把一身的腱子肉都熬成了黑色。这回在躺了个多月,难得的竟把满身黑皮换了新,给捂白了许多。一张脸也白净了,有了些许年轻时的样子。 张二娘给他擦完身,看着他的脸勉强笑着道:“他爹,你赶紧的好起来,明天我去娘那儿把桩子接回家来。这都放那边几天了,我也不放心。二叔家几个娃娃也一般大,在一起就尽打架了。” “嗯,听你的。”大山胡乱整理了下衣服,又躺了回去。 张二娘这一整天又是端茶送饭,院里地头的忙活,又是担心受怕,早就乏了。待伺候完了男人,她也草草打了盆水,胡乱擦完之后,就吹熄油灯睡觉了。 第2章:归家 山里的夜格外的沉,除了不知道名儿的虫子叫,就静的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夜半,一弯下弦月挂在天际。蔼蔼的银辉笼罩了整个村庄,河塘,青山,这一方的人,一方的虫鱼鸟兽都掉进了这浓浓的夜色里。睡的安稳,睡的静廖无声。 须臾,一声狗吠打破了沉寂,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随后狗吠声此起彼伏,仿似全村的狗都叫了起来。 张二娘一惊,从沉睡中醒来,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身侧的大山又轻摇了她下,“他娘,醒醒,桩子他娘。” “这外头狗叫的厉害,怕不是有贼人来?”大山说话急促,声音里满含焦虑。张二娘吓得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张二娘不敢回话,只用手回捏了他一下,两人毕竟是多年夫妻,这点儿默契还是有的。大山赶紧把嘴闭了个严实,随着张二娘在黑暗中静默,只把耳朵高高竖起。 很快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脚步声过后老李头那一嗓子也跟着起来了。 “哎,柱子,海棠,你们回来了?怎的这时候才回?”声音里是不敢置信的惊喜,许是因为激动,调子高的有点不像话了。 柱子答话的声音有点小,嘟嘟囔囔的听不真切。 “哎,哎,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哎,大山家的,快开门,你家海棠可回来啦”是老李头的声音,这后一句话显然是冲着她家喊的。 “娘,开门快开门啊,娘” 老李头话未落,张二娘又听到了海棠那声脆生生的叫娘声,不是她家海棠,还是有谁? “他爹,太好了,是海棠他们回家了!” 张二娘这悬着三天的心终于是落下来了。她一咕噜翻身爬起,从男人身上跨了过去。黑灯瞎火的看不清,许是踩到了男人,男人说了句什么,又接着说了句什么,她是一声也没有应,也没有听清,一心就被海棠那声“娘”把魂都唤走了。 张二娘急冲冲的摸出火折子点了灯,又急冲冲的冲出了院子。 门外柴门边上,海棠一身粗布衣裳,俏生生的站在那里,正满眼带笑看着她。 海棠背后的竹篓里也不知装的什么药草,堆得满满当当的,高高的草药叶子都撑过了她的头顶,远看去就跟背着一根枝繁叶茂的小树似的。虽然是满脸满身的风尘,可这身装扮又带着些莫名的喜庆滑稽。 只是短短三日未见,张二娘却觉着仿似隔了万年,看着眼前的女儿再舍不得挪眼。 “娘,我回来了啦,您跟爹等着急了吧?”见张二娘傻愣愣的不说话,脸色又惊喜莫名,海棠知道她是急坏了,连忙开口唤她。 眼前活生生的闺女对着她笑,喊她娘,此时此刻张二娘才终于回了神,悬了几天的心也终于落到实处。她扑了过去,一把将海棠抱在怀里,哽咽道:“你这死丫头,几天不回来,害得为娘的担心受怕,你是成心不想让娘好过。” 紧紧抱了片刻,她又突然一把把海棠推开些,上上下下开始摸海棠的胳膊腿:“海棠啊,娘就怕你跟你爹一样,有了什么散失可如何是好?”须臾摸完,苦了几天的脸才上扬开,“幸好没事,山神保佑,山神保佑!” 这一番动作和话语说的做的是又快又急,竟没有海棠插嘴回话的余地。 海棠由着她娘闹了一通,当着外人的面,她有些尴尬,可心里也涌起了些莫名的暖意。她扯了扯她娘的衣裳,“娘,这大晚上的,二爷和柱子哥也累了,我们先进去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 张二娘这会儿才注意到一旁的柱子和老李头。那两人正笑望着她,柱子瞅着空当喊了声婶子算是打招呼。 老李头两个肿眼泡眯成了一条缝,他笑着道:“大山媳妇,你让孩子们先回家喝口水,休息好了再叙话吧。” 张二娘忙应了声,又吸了吸鼻子说道:“瞧我这心急的,叫您爷孙俩笑话了,这今儿不早了,孩子们也都几天没合眼。让孩子们先睡够,睡够再说。” 老李头和柱子忙附和着进了篱笆门。 张二娘把海棠背后的药篓子卸下,拉着她也进了屋。 东屋暖意洋洋,海棠喝上张二娘准备好的热水,又吃了几口干饼,娘俩个自然是好一番贴心话不提。张大山倚在满脸含笑的看着娘俩个,他本来话不多,这刻却是更舍不得多嘴打断俩人。 张二娘笑着责问道:“你这孩子,怎的去了这么久,我和你爹两人在家提心吊胆,都过的不是日子了。” 海棠把背篓里的草药一样一样往外掏,一边掏一边回话:“爹,娘,能有什么事啊,我跟着村里的叔叔伯伯们,还有柱子哥一起呢,没吃苦,也没遇到什么财狼虎豹,只是伯伯们为了围追两头野,这才绕远了地方去,白白耽误了几天时间。” “那就好,那就好。”张二娘满口应着,也随女儿蹲了下来问道:“这次出去,这药材可是找全了?”海棠点点头。一一细说给她娘听了,又嘱咐她娘用量和煎法。母女二人说了好一通话,直到天色不早,海棠才在张二娘的催促下回了西屋,简单洗漱后才躺在闭上了眼。 连着三天风餐露宿,这会终于能够贴着床铺睡个安稳觉,海棠刚倒在,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 只是她睡的不够安稳。迷迷糊糊似乎又回到了遥不可及的现代生活。她似乎还是那个一身干练职业装,操着一口流利外语在展会上给客人介绍产品的白领丽人。不停的打拼不停的赚钱,赚了好多好多钱。也得了好严重好严重的病。回到了乡下爷爷家养病。老中医的爷爷不给她吃药,只用艾灸,针刺和药浴给她调理身体。屋里屋外到处都是满满的艾香,混着淡淡的药草香。每个无风的早上,爷爷都带她在院子里站桩,两个人比赛谁站的时间长。她不耐烦,每每偷偷睁眼看神仙似的爷爷站的那是一个稳,那是一个静。她看着看着就流下泪来了。她还是莫名其妙的死了,明明那么严重的病已经好转了,明明她站桩也能站的全身热乎乎了,可是她还是死了。梦里他看着爷爷那挺拔飘逸的身姿越来越模糊,她好像被隔在了一层毛玻璃之外,离爷爷越来越远,想靠近却无能为力,她不想离开,像个被关在门外的小狗一样不停的挠啊挠,想把那层毛玻璃挠破可终究是回天乏力。她急了,大叫一声,“爷爷,爷爷,不要离开我。” 梦境如流水般远去,蓦然睁开眼,泪枕巾是硬邦邦的床铺,透过黄泥墙外还是这不知道何年何月何地方的陌生时空。海棠擦了擦眼角,又翻转了身,可脑子里却一片清明,再无半分睡意。 她叹了口气。任由思绪如脱缰的野马般狂奔而去。 第3章:愁生计 到这里已经有一年多,在经历了前世那一场浮华和大病之后,她居然对现在纯原生态的日子一点都不排斥,反而有淡淡的充实感。远离了烟酒和熬夜,远离了男男女女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暧昧纠缠,这里只看老天爷脸色吃饭,每日心里琢磨着的都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的日子原来是这样让人甘之如饴。仿似一颗离开尘土无数年的种子,在红尘中煎熬徘徊数载后终于尘埃落定,回归尘土。也如一颗无根的浮萍,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停靠的港湾,终于是落地生根 只是偶尔她还会做到关于前世的梦,梦里有她最最想念的爷爷。从来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在离开之后她唯有对老人家的一点淡淡的牵挂成了她重生来的执念,可是现在她好似连这执念都快要淡下去了。爷爷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一切讲究一个缘字,如果老人家知道她在这个异世能够重回少女时代,能够重新拥有健康的身体,还能够得到父母之爱,她想,爷爷一定是开心的,一定会希望她越来越好,不要再对他老人家有任何牵挂的。 海棠笑了,心里那根绷了一年多的弦抖抖索索几下,终是断了。她一下浑身轻松。佛在经书上讲到开悟,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仿似一个突然间开悟的凡夫俗子。周身自在不带一丝一毫杂念,身心宁静。 窗外还是一片昏暗,偶尔听到鸡叫的声音。海棠了无睡意,她爬起床来,依着记忆里爷爷教过的站桩把式站好。她信爷爷的话,站桩坚持几年,一定能够让人脱胎换骨,寒暑一件单衣,精持神满而不思睡。 这个陌生时代穷苦的让人不可思议,她是死过一次的人,太害怕再得大病死第二次了。不管如何,她一定要这一世好好的活,痛快的活,才能对的起自己。这重来一世的机会是如此珍贵,这美好的年华是如此鲜活,万万不可再辜负。 天慢慢亮了,村里的鸡鸣声一声比一声高,墙院西头鸡笼里的一群鸡子们早就待不住了,此起彼伏的咕咕叫声闹个不停。张二娘开了鸡笼门,又抓了一把黍米喂鸡,再舍不得丢第二把。 地里的黍米这几天就得割下来,包谷也得收上来了,房顶的茅草也得换新的,秋季多雨,就怕来几场秋雨,这房子就不能住人了,得尽快这几日就割草去。张二娘心里一通算计,忙里忙外开始忙活起来。 西屋内还是一片静寂,海棠两腿微弯,双手交叠轻贴丹田。须臾之后,她慢慢睁开了眼。此时此刻她手心脚心都是热热的,浑身暖和舒适。这也真是奇怪了,上辈子她可是站了半年桩才到了手脚发热,浑身舒适的状态。这辈子这才是第一次站,这效果怎会如此之好呢? 也许是这里没有工业污染,空气轻灵;也许这具还是个小女娃,全身经脉通畅;也许也是因为她心无杂念,浑然忘我,所以才能一通百通海棠不去纠结这些有的没的,睁开眼后心里就是满满的喜悦。她收了功,慢慢的活动开了手脚,待薄汗干透之后才开门出去洗漱吃饭。 张二娘已经出门忙农活去了,锅里给她留了一些玉米糊糊。就着咸菜,她吃了满满一碗,肚子里有了饭食,精气神更足。 昨日的这一次上山,她预谋已久。 这清水村地处于北方一带,山林多,水也不少。海棠上一世在北方上的大学,家却是在南方。所以重生后只短短一段时间,她就从空气干湿度,地理环境以及人的长相样貌觉察到了这里是处于北部地区。只可惜这个朝代却是不曾出现在历史上过,当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是在那同一个地球上。 村人的食物品种单调匮乏,主食只有小麦,玉米和黍米,菜品种更是少之又少。平日餐桌上最多见的便是野菜。而调味的除了生姜大蒜外,后世常见的辣椒,花椒,八角种种一样都没见到。海棠这次上山除了跟着村人找药,更主要的还是去找找有什么能够值得广泛种植的农作物,能够给单调的餐桌多点花样。天天咸菜,野菜的日子过了一年多,过的真是够够的了。虽然借了他爹生病的原由,张二娘也炖了几次鸡,海棠跟着享福了几回,可惜那鸡汤被张二娘做的远远没有前世的美味,想是舍不得柴火多炖炖。越是如此,海棠越发想念前世有美食的日子。她是一心一念要从屋后的大青山里捯饬出美味佳肴来。 所幸这一次出去,虽然处处受到村里那些长辈的管束,但还是找到了一样新东西:山药。 这山药就在大青山山脚旁的一块开阔沙地处。进山的路上海棠见着那一大片山药叶子还不敢相信,怕是自己看走眼了。等到挖开细瞧了后才知道自己中了奖,居然发现这么个宝贝。出山回来时她顺手挖了几根放在背篓里,村里人看了也只是笑笑,没有多打探什么。毕竟村里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对大山里的一草一木都喜欢拿起来摸摸看看,因此他们也并不把海棠一副见了宝似得样子放在心上。 海棠吃了个半饱,再不敢多吃。跟他爹打了个招呼问了声安后,海棠把昨晚的背篓从东屋拧到了院子里。掏出山药棍,她拿起比划了比划,好家伙,这山药得有小孩子手臂那么粗了,她上辈子还没有吃过这么粗的,就是连见都没见过,也只吃过细细的山药棍。海棠本想直接把山药煮出来,看是不是上一世的味道,然而左思右想一番,还是觉得不妥,先不说这山药为何长的这般粗大,就光说这美味就长在村里人眼皮子底下,可自她重生的这一年多来,她就没见谁家吃过这东西。说不得现世的山药有毒吃不得呢?如果真能吃,哪里还有她的份?想到此处,她还是决定保守点,做做试验再说。 第4章:茅屋小院 海棠带着山药去小河沟清洗,这小河沟就在家门口,是村里人的主要水源,虽然名字叫小河沟,但这水塘面积却很大。也许是靠着大青山的缘故,水质清澈,口感清甜,味道比起山泉水来也只好不差。 山药褐色外皮上都是沙土,清洗起来非常方便,几下后,泥巴沙子就都跑光了。洗好山药,海棠提了桶干净水进屋,拿火折子点火烧水。村里人的柴火都是上山砍来的木头枯枝之类,或者是收割的茅草,野草之类的易燃耐烧的草木。守着这么一座山,村里人烧火木材倒是不用发愁,只需要勤快点多跑山上砍柴伐木就好。 海棠塞了一截木头进了灶肚。看火旺了,才起身静等水开。闲来无事,海棠跟以往一样默默打量家里,这个农家小屋不大,因为穷困,屋里添置的东西少的可怜,反而显得小屋子空荡荡的宽敞。 靠近西侧摆放着一张小桌并几条长凳,木桌颜色灰暗,木质暗沉,一看就知是用了许多年了,桌上还放着早上没喝完的粥并半碟子咸菜,盛粥菜的碗碟也是粗糙的很,用的是最最普通的粗瓷,没有半点花纹点缀。想来这样的碗碟应该是最便宜的那种了,而唯一的一个装咸菜的碟子还缺了一个口子。 西侧墙角边上孤零零的杵着几个腌菜坛子。堂屋正厅摆设着李大山打猎用的家伙式和农具。这些农具倒是半旧不新,海棠也叫不出名字。虽然她也是干农活长大的,然而前世使用的农具和现在这家里的还是差异很大的。 家里唯一堆放满当的要数柴火了。现在大灶前头就堆着好几捆刚砍回家的柴火。这柴火满山都是,清水村人最不缺的也就是这一样了。 家里实在太穷了,厨屋和堂屋就共用了,当然这在清水村来说,并不是什么寒碜事,因为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一个布局。谁家都不宽裕,有多余的地方都留着住人了,哪里舍得专门用来做饭呢? 屋子不大,收拾的却是干净利索。海棠叹口气,等水开的工夫又跑去西屋看了眼家里的米袋子。玉米面还剩下一麻袋,黍米也还有两袋。一天三顿吃稀的也勉强够这两个月过的。幸好这是秋天了,地里的收成马上就下来,除去交租子,剩下的也够一家人的吃用了。只是这吃的,用的是紧的不能再紧了。 海棠又翻了翻装衣裳的木头箱子。冬天的衣服也只一身,仅仅够这一季穿的了,连一件替换的都没有。自己现在十来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三天两头的就能往上窜上一截。弟弟桩子的衣裳还是她穿小不用了的,单薄的很。海棠看着这个家徒四壁的农家小屋,越来越坚定了要过好日子的决心。 回到堂屋,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海棠把洗好的山药掰出一小段丢锅里煮上。又往灶肚子里添了一把柴火,就等着山药熟了。 这会儿早上八九点的光景,太阳正好,照着农家小院里暖洋洋的,院子西侧是开辟出来的两垄菜地,碧油油的菜蔬长势喜人。院里几只母鸡在悠闲的跺着步,时不时的把脑袋伸进围着篱笆的菜地里,偷啄上几口菜叶子。院子东侧则放着水缸木盆等杂乱物件,整个不大的农家小院洋溢着浓浓的生活气息。海棠看着这一切,心里头踏实了些。 不管如何,只要一家人好好的,这好日子总会有的。 “海棠,在家不?”篱笆院外响起叫门声,是隔壁柱子的声音。 “我给你送东西来了,再不开门我可走啦!”柱子比海棠大了五岁,虽然年岁不大却已经个子高高。常年累月跟个野猴子似的上山下地的跑,身板灵活的很。这次海棠能进山,也多亏了柱子的帮忙。 “来啦来啦,柱子哥你给我送什么啦?”海棠小跑出院子给他开了门,待看清柱子手上的东西后她却怔住了。 篱笆门口,一身粗布短装的柱子左手提着一条结实的野腿,右手还捏着一块肥肉。高高的个头堵在门外,生生显得篱笆门口拥挤不堪。 拴着野腿的草绳在他手上勒出了条细细的红印子。他冲着海棠龇龇牙:“你这傻丫头快些让我进来,再不进来,我手指头可要断了。” 海棠回过了神,忙闪到一边去,柱子像条泥鳅似的从她身侧钻遛了进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海棠吓一跳,别怪她没见识,这可是重生以来第一次见着肉,她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虽然以前她爹打猎也能吃上些野味,然而大些的都拉到镇上卖钱去了,只舍得留些兔子野鸡给一家老小解解馋。 “嗨,远松叔做主把那两头给分了,一家分了些肉。我家吃不完,爷爷让我给送过来些。”柱子把草绳往海棠一递。便自顾自熟门熟路进屋看她爹去了。这年头盐价比金子还贵,对于贫困的清水村人来说,是不舍得用盐来腌肉的。 “可这这怎么好意思太多了”海棠简直要喜极而泣,提着腿喜滋滋进了院里。 她都快要忘记肉是啥味儿了。今日说什么都要趁着张二娘没回家前把这肉给炖上,免得她娘回来了再打这肉的主意。别说她和弟弟要长个,就是她爹也得多吃点有油水的东西,才能好的快些呢。 初秋的天气,白天还是很热,腿也不能放久,放久就变味儿,得快些处理出来才好。海棠用火去了毛,拿了砍柴刀到院里的木桩上剁骨头。这砍柴刀厚重的很,海棠砍得很是费劲,折腾了半天才砍了不到一半。 “哎,我说你这丫头,真是笨死了,一顿吃的比我还多,力气都到哪里去了?”柱子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东屋,双手环胸站她身后也不知看了多久。 “我就是因为力气不够大,所以才要吃的多”海棠砍不动腿,心里本来憋着一口气,这会被这个半大小子挤兑自己吃饭多,来气了。她眼睛珠子转了转,顿时有了主意。 “你能耐,你砍,让我看看你比我能耐到哪去。”海棠把刀递给了柱子。一脸鄙夷的表情。 柱子笑笑,接过了柴刀,一手扶稳了腿,比划两下后抬头,挑着眉头得意洋洋的对着海棠道:“睁大眼睛,看你柱子哥的厉害。”话毕,手起刀落,砰砰砰三两下就把一条野腿给剁得齐齐整整,大小适中。 海棠没想到这小子还有这份能耐,着实是吃了一惊,看的眼睛都直了。这要是去当个屠夫,也是个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的屠夫啊。 “柱子哥,你你太厉害了!”海棠长大了嘴巴,一副花痴样看着柱子,毫不犹豫说出了心底话。 柱子得了夸赞很是受用,放下砍刀,两手在衣襟上随便抹了几把。一脸嘚瑟的道:“跟哥学着点啊。”说完就跟个螃蟹似得大摇大摆的走了。 海棠收了花痴表情,奸笑着心道,傻小子,真笨,两句话就让你帮姐姐我把活干完了。笨死了。 第5章:猪脚山药汤 野常年累月的满山窜,这条腿肉紧实的很,全是腱子肉,没有肥的,炒菜也没有油水。村里人都爱大肥肉片子,海棠却不好这一口,这一条厚实的腿可是把她高兴坏了。 天还早,张二娘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家,海棠决定自己来做这一顿中午饭。 锅里的山药已经炖好了,咕咚咕咚的叫的欢响。独有的山药香气也弥漫了整个小院。却是比上辈子闻起来的要香很多。海棠赶紧盛来晾着,又把锅子洗干净之后放水准备炖腿。 日头慢慢升上来了。小院里几只鸡变得兴奋起来,连篱笆门口都围着几只土狗,不停的冲着院里叫得欢。 “海棠啊,你在炖肉啊,这满屋子都是香味啊”大山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听的却真切。 海棠咽了口口水,这锅腿汤就放了一大颗姜,什么调味的都没放。不过是炖的时间稍微长了些,估摸着快有一个时辰了,只是没料到香味儿居然如此浓郁。海棠胡乱应了她爹一声,继续忙手上的活。 现在准备做试验的山药已经凉透了,就差一个冤大头了。 海棠出了屋门来到篱笆院子里。 院里的鸡子们散步,刨土,悠闲的紧。海棠慢慢蹲子,鸡子们在她身边晃悠着,闲逛着,哪里会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场灾难呢? 一只小个子母鸡慢慢跺步到了海棠身边,它啄了几口嫩草叶子,又转头四处张望一番,再低头啄啄草叶子。 就是现在了!海棠一把扑过去,把小鸡抱了个满怀,两手跟大钳子似的把它抓得死紧。小鸡挣脱不得,杀般的尖叫声响彻院落,刺破耳膜。 海棠一咕噜翻身爬起,迅速进屋关门,直到这刻她才松开了扣紧母鸡的手,把它丢进堂屋。小鸡显然受了不小的惊吓,它原地打了个滚后,才惊叫着站起,跟个没头苍蝇般横冲直撞。绕着堂屋转了好几圈,直到再觉察不到危险后,它才慢慢安静了些。 “海棠啊,家里的鸡怎的叫的这般凶啊?”大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海棠叹口气,大声回道:“爹,我刚刚不小心踩到鸡了,没大事啊,莫担心。” 她把熟山药掰开,丢在屋子中央,身子则隐到墙檐下的阴影里,安静等待。 小鸡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它跺步到山药前,伸出头试探着啄了几口后,就欢快的大吃起来。 待它吃的差不多了,海棠开了门,把小鸡赶出了堂屋。收拾完残局后她就等着看这只鸡的反应了。 这鸡吃饱了山药,一直活蹦乱跳从早上蹦跶到了晚上。 中午当满满一锅山药腿汤端上桌子的时候。张二娘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海棠啊,这个白色的东西,能吃?”张二娘一脸心疼,想是怕山药有毒浪费一条腿。 “娘啊,这叫山药,能吃。打猎的这几天远松伯伯就带着我们吃过的,您就放心吃吧。”远山是村里的村长,正当壮年,在村里很有威望。海棠为了取信张二娘,少不得拉村长出来垫背了。她娘护那几只鸡护的紧,要是被她娘知道她拿小鸡试吃,不得要了她的命。 海棠等不急了,也不管汤还烫着,就喝了一口,香,浓,滑,还是前世的味道。想不到只放了盐和姜的肉汤也能这么美味。再尝一口山药,绵软滑腻,很实在,很饱肚子。海棠幸福的眯眯眼睛,又来了一大口。虽然很烫,可是架不住香浓的口感,就是停不住嘴。张二娘见女儿吃的津津有味,闻着又确实香,也不禁喝了一口,还真不错。张二娘有点意外的睁大了眼。砸吧了下嘴巴之后又喝了一口。 “不错不错,我得先伺候你爹吃了先。还得给你二爷家,你二叔家送碗过去,再把桩子接回家来吃。”张二娘放下碗,起身张罗。 海棠无奈的跟着放下碗,她这娘就这样,心里操心的永远都是家人,把她自己永远排最后。 “娘,我已经把爹的端过去了。您这会儿端一碗去给二叔家去,我给二爷家送去吧。” “还是我家海棠省事儿”张二娘笑着看了眼女儿,端着满满一碗出门去了。 海棠也端了碗去隔壁二爷家。柱子给开的门,毫不掩饰一脸的馋样。 “我早就闻到你家的肉香啦,嘿嘿嘿,还是我家婶子手艺好,这炖肉的工夫到家了,没见半个村子的狗都要挠墙,嘿嘿嘿”柱子接了碗,狗腿相十足。海棠惦记着自己的那碗肉汤,也懒得跟她解释这汤是自己的手艺,只叫他吃完了还碗,然后就撒丫子跑回自家去了。 柱子在她身后一脸鄙夷的摇头“啧啧,这馋丫头。” 张二娘回来的时候带着她家小子桩子。桩子比海棠小两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早上隔得老远就闻到肉味,都咽了几个时辰的口水了。哪里会想到是自家在炖肉呢。这会儿两眼就差放绿光了,一溜烟跑进门后第一句话就是“姐,我要吃肉。” 海棠笑着看他,朝着桌上的大海碗努努嘴道:“馋猫,都给你备好了,赶紧洗手了来吃”。桩子大叫一声应了,屁颠颠跑出去洗手了。 一家人吃的是满面油光。海棠算是解了这一年多来对肉的相思之苦。收拾完,洗刷干净后,海棠就琢磨着把那大片的山药往自家屋里搬。 下午日头正好。张二娘又下地了。让海棠带着桩子在家里玩耍,别出去捣乱。海棠闲不住,桩子更是困不住。 海棠洗完碗,直起腰,透过堂屋门看了一眼桩子,这会儿这臭小子吃饱饭了没事干,正撵着几只鸡满院子疯跑。 海棠摇摇头,这样狗都嫌弃的年纪,又不用上学,必须得琢磨点事情出来,才能让他安分下来。 海棠喊了他一下,桩子顿住步子,闻声朝她看过来。院里的鸡得了空闲,终于得了解放,呼一下散开了。 海棠冲着他勾了勾手指头道:“桩子,告诉姐,今天的肉汤好喝吗?山药好吃吗?” 桩子连蹦带跳的跑过来,额头的汗水印头发,一张小脸上就见个大眼睛亮的灼人。他使劲点了下头,又了嘴唇道“好吃,好吃的很” 说完,歪着头想了会儿,弯起的嘴角又垮了下去“就是不能天天吃,姐,以后要是天天有肉吃就好了。” “没出息,就知道吃”海棠好笑的点点他的额头,靠到他耳朵边悄悄的说“姐姐等会儿带你去挖山药,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山药长在什么地方,不然人多,一会儿就挖光了,咱们就没有了。” 桩子两眼放光,“我不说,我说了就变小狗。” 海棠满意的点点头。两人跟李大山打了个招呼,就背着两个背篓往西边的大青山去了。 第6章:挖山药 大青山在清水村的西头,山脚处跟海棠家离的不算近。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半大的小子姑娘们满山找吃的,打柴火不是什么稀奇事。海棠家因为她爹的病,这一个多月来满山满坡的找药材,因此出来这一路上,村里人打招呼都换成了,海棠啊,给你爹找药来啦,海棠啊,你爹的药又没啦?海棠都笑着点头答应。 姐弟两吃饱了饭,走起路上脚底生风,很快就来到了那片沙地上。这会儿太阳正大,正是地里干活的好时候,山脚周围不见半个人影。 海棠卸下背篓,让弟弟去附近挖野菜去。自己拿了铲子,蹲下来开始挖起山药来。山药长在沙土里,土质松散,很好挖,就是要仔细些别挖断。海棠小心翼翼的一点点挖开,挖到山药了就扔开铲子用手一点点的扒土。这一片山药地也不知道在这里长了多少年了,虽然地方不大,但是长出来的山药却是分量不小。 挖够了三四天的分量,海棠就停手了。她想着慢慢的挖,慢慢的吃,这里冬季食物匮乏,这山药也可以当成主食,营养还丰富的很,平时炖汤也能用上。 桩子也挖了一堆野菜,两人一起把山药放进了背篓里,又用野菜细细的掩好了,才背好了回家去。 柱子过来还碗的时候就见着姐弟两个鬼鬼祟祟的蹲在院子里往背篓外掏东西。 院子门没关,他轻手轻脚的进了门,又轻手轻脚的挪到两姐弟身后大喝道“你俩当贼啦,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海棠吓的心砰砰直跳,只感到这一阵大吼把耳朵都要震聋了。她忙用手拍了拍胸口,转过身来一脸愤怒的看着柱子道:“看来一碗肉汤让你长了力气,吃完有劲吼人了。” 桩子也一脸嫌弃,撇着嘴道“柱子哥,人吓人吓死人。” 柱子龇着满口白牙,笑的眉飞色舞。 海棠也不顾自己手里的泥巴,气呼呼的从他手里抢过碗,往屋里头去了。 柱子嬉皮笑脸的跟着她身后“好妹子,别恼,哥哥有话问你呢。”海棠放下碗,看他厚脸皮的跟进了屋,又生气又无奈,却不接他的话,只说道:“我的耳朵都被你吼聋了,你拿什么赔我。” “哎呦,丫头,长本事了,敢跟哥哥讨价还价了?” 海棠转身出了屋子,柱子又屁颠着跟了出来。这古代男女大防,虽说海棠还是个没长开的女娃娃,可是柱子却是到了娶亲的年纪了,海棠可不敢跟他一个屋待着,就怕传什么闲话出去。虽然这清水村民风还算淳朴,可是保不准有那多事的婆娘嚼舌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哥哥问你个话,你好好答了,下回哥哥还带你进山去。”柱子开口道,语气已经放软了许多。 “此话当真?”海棠心下一喜。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再说了“他故意顿了顿,上下扫了海棠一眼才道”你这又傻又笨的丫头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海棠气结,被他那眼神瞅得浑身不自在。自古女人就在意自己的容貌,海棠两辈子也不能免俗,这会儿听了这番话,气恼之余,她更在意柱子这话里话外说她笨傻。海棠不由自主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我什么时候又傻又笨了?难不成是自己的一张包子脸,看着比较呆傻? 想到能再次进山,当下也管不了这么多,海棠直催促他,“快说快说,说完了快走,别耽误我干活。” 柱子抬手指着那一堆山药问道:“这些东西就是今儿放在汤里的?” 海棠点了点头也不卖关子,直接回道:“是。” “这东西叫什么?是你从山里弄来的?”这一个多月来,张二娘除了地里就是家里头的忙活,谁都能猜的出来这山药是海棠找来的。 这下海棠却不答他的话,只一脸诡异的笑看着柱子。 柱子被她看的发了毛,佯装怒道“笨丫头,快说,不说下回可不带你进山了。” 海棠并不理睬他的怒火与威胁,只伸出三个指头,冲他摇晃比划。 柱子迷惑不解的看着她,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咬牙道:“算你狠,哥哥我答应了。快说快说。” 海棠乐了,这傻小子,真好说话。两句话就换来三次进山的机会,简直太值了。 海棠清清嗓子,笑着答了。声音满是清脆悦耳,透着一股子达到目的后的得意劲。 柱子虽然年少心野,进山打猎却是一把好手,又生的身蛮力气,本性也不坏,以后很多地方还得靠着他。想到这一层,海棠也就不打算瞒他。 柱子走后两姐弟继续在院子里折腾,桩子一脸的怨念,对着海棠道:“姐,你说话不算话。” “这话怎么说?” “你说了不告诉外人,你看你,你还不是告诉柱子哥了?” 这实心眼的孩子,海棠抓了一把他脑袋,奸笑道:“傻小子,放心吧,姐姐这是在放长线钓大鱼呢。” 海棠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进了屋,留下桩子在院子里看着山药。 桩子摸摸头,一脸不解:“钓鱼,钓什么鱼,鱼竿都没有,姐姐拿什么钓鱼呢?” 此时已经进入了农历九月,苞谷地里的苞谷都老了,到了收获的时候。这天一大早,海棠一家人就往地里头去了。 海棠这几天天天早上都要站桩一个半时辰左右,这几天下来,身体是越发的轻盈。精气神十足。这会儿走在路上,也恨不得跟桩子一样蹦蹦跳跳才好。 好在心理年纪也是二十多岁的大人了,还是克制住了雀跃的心情,老老实实的跟在她娘身后慢慢的往玉米地走去。 村东头这一块三亩多的旱地都是张二娘家的,全种着玉米,只靠边种着一亩地的黍米,她家一年到头的口粮全靠了这块地,所以张二娘是伺候的格外用心,不敢有半分马虎。 海棠看着一一大块长得葱葱郁郁的玉米地,高兴的很,明年一年不管干稀至少不会饿肚子,比什么都强了。 几人放下箩筐,拿上提篮背篓,就开始掰包谷了。 第7章:农忙 掰包谷这活海棠前世跟着乡下的爷爷干了不少,这会儿也是轻车熟路,一路掰个不停。 桩子年纪小,跟着插科打诨,一会儿帮着海棠掰两个,一会儿又跑到他娘那边捣鼓几下。 海棠两手并用,娘儿俩个还不忘说说闲话。家长里短说了一通后,张二娘突然话语一转,扯到了柱子身上。 “海棠啊,娘有个话跟你说,你要听仔细啊” “说吧,娘,我还啥时候没听您的话呢?”海棠瞅了眼张二娘,轻声道。 “就是隔壁二爷家的柱子啊,今年就得说亲了,你是个姑娘家,以后得跟柱子远着点,不能太走近了啊。” 海棠手上顿了顿,马上又继续掰起玉米。她回道:“娘怎会说这话?柱子不是我哥吗?怎会扯上这样的闲话?” 张二娘停了手里的活计,叹口气,满脸慈爱之色看着海棠,说道:“柱子家虽说也姓了李,可却是从外头搬进来的,原来就不是咱们清水村的人。村里村外婆娘们的嘴可是生了刀子的,千万不能让人揪着错去。你也快要成大姑娘了,等到过了这几年也得说亲了。” “娘,您说啥呢?我还小着呢。”海棠嗔了她娘一下,脸上有些微微发热,心里却是有些意外柱子家的来历。 张二娘看着女儿笑了笑,继续道:“还记得上回咱们一起去赶集遇到的那刘家姑娘吗?” “记得,不就是前头刘家庄上的姐姐吗?娘怎的说起她来了?”海棠一脸疑惑的望着张二娘。 张二娘又叹口气,“那刘家姑娘可惜了,上个月她爹娘把她嫁了个一把年纪的鳏夫。” “怎么怎么回事儿?”海棠停了手里的活,更疑惑了,“怎会这么快” 张二娘从怀里掏出布巾子,替女儿擦了擦头上的汗。自己也擦了两把,收了布巾子后才继续说道:“也不知是哪个长舌头的妇人,在外头败坏她的名声,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海棠啊,娘也是为了你好,你可千万要听娘的话,别让娘不省心啊。”张二娘看着海棠,眼里的担忧关切都快要溢出来。 海棠静默了下,才看着她娘的眼睛,点了点头,“娘,我听进去了,您放心。” 张二娘松了口气,这才放心继续掰玉米。 日头晒的人眼晕,海棠毕竟才十岁,小身板在卸了几筐苞谷后有些受不住了,她心里也有些不痛快。 哪里都不是世外桃源,哪里都不是清净地,肚子都吃不饱了,还有闲心思叽叽歪歪。这些个长舌妇,真是没事找事。 海棠有些心疼,可除了生气心疼,她无能为力,不能帮到什么。管好自己再说吧,家穷的都留不住老鼠了,该往外头跑还是得出去跑呢。海棠想到这一茬,心头一黯,张二娘这一番体己话也就没进她心头去。母女俩个再没吭声,只埋头忙地里的活计。 太阳早爬上了头顶。张二娘看看时辰,也该回去了。田埂上满满的两箩筐苞谷也得挑回去晒干。 母女二人收了手,坐在田埂上休息了会儿。叫了那玩的昏天暗地的小儿子,三人又是背,又是挑的,走走停停,满载而归。 只桩子在玉米地里玩了半个上午,倒是有了个意外收获,他在玉米地旁边的青草堆里抓到了一只灰毛兔子。是个出身没多久的小兔,跑的很慢,桩子小心翼翼的捧着它,说是要养起来。兔子不用吃粮食,只需每天出去割草回来喂,张二娘乐得桩子能有点事做,也就由着他了。桩子回来后直接上了隔壁柱子家,说是去向柱子请教如何养兔子。 满满两箩筐苞谷搬到家后,张二娘忙着洗手做饭去。海棠在院子里垫上芦苇编制的大草席,铺开后,就地蹲在上面开始剥苞谷皮。 今日天气好,李大山早起后精神不错,张二娘扶着她到院子里见见太阳,这会儿见苞谷进了家门,也就跟着海棠一起剥外皮。 中午的饭菜简单的近乎寡味,还是喝的粥,菜也就一盘子咸菜和一盘新鲜青菜。青菜加了点猪油化成的油渣,闻起来香的很。桩子一人就扒拉了半盘子过去。早几日喝的猪腿汤,当天就被一家人给吃的一点不剩了。现在就算想吃,那也只能干瞪眼。海棠现在也饿急了,不管好赖,都把肚子填饱。吃罢饭,海棠洗碗,张二娘伺候大山喝了药,又扶着他回房躺着休息。 下午照旧是下地掰苞谷。桩子把兔子寄养在了柱子家,柱子答应他,有空就做个兔笼子送他,不过这兔笼子也不是白得的,这几天桩子得割足够的青草喂那一笼兔子。小家伙难得没有调皮,认认真真的在田埂旁的草丛里割嫩草。 忙碌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等到收拾妥当,海棠累的都不想动弹。躺床上闭眼就想睡过去,越累却越睡不着,脑子里不由又开始琢磨眼前的家事。 她爹李大山的药还能喝个三五天,到时候就得再进山去,这几天得抓紧时间帮她娘把苞谷都扒拉回来。还有家里的屋顶,说什么都不能再拖了,真要来了雨,一屋子的家伙事全得泡汤里去。还有半年前自己采回来的艾草,晒干后已经存了这么长时间了,药性应该已经温和下来,可以试着做艾绒了,得空了得去弄个药杵去,他爹的腿如果能早日灸上,这恢复起来应该能够快些。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睁开眼天还是昏暗一片,公鸡打鸣声却是不停,大概到五更了。海棠伸了伸懒腰,一骨碌爬起来。她活动活动下手脚后,就开始了每日第一事:站桩。 眨眼时间过的飞快,海棠全家终于把玉米地全部收拾妥当,所有苞谷都扒拉进了家门。一家人都松了口气。 桩子的兔笼也做好了,这几天上午他都是忙着割草喂兔子,下午就在院子里跟着他爹一起剥苞谷皮,难得的有了小大人的模样。虽然忙碌清贫,却是自大山生病以来,这一家人头回都露出了笑脸。 第8章:进山 地里的黍米还得等上十来天才能收割,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活计。张二娘忙里忙外收拾家里的一切杂活,海棠趁着松闲下来的工夫跟张二娘提了再进山的事情。 张二娘有些犹豫,不放心她一个人去,有心要她二叔陪着,又不太好意思,都是农忙的时候,谁家都缺人手。只隔壁柱子家里人少,地也不多,老早就收拾完了,柱子这一年到头的倒是有小半年在这山里头跑。张二娘犯了愁,不太愿意海棠随着柱子进山。这女孩儿的名声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海棠看着她娘一脸踌躇的样子,就猜到了她心里的小九九。 她一把抱着她娘的胳膊,噘着嘴撒娇道:“娘啊,你就让我跟柱子哥一起去吧,我们大早上去,当天就能回,再说了,爹这药也不能停啊,万一以后这腿脚不利索,咱们一家子可怎么办?” 海棠一句话杵到了张二娘的痛处,她为难的左右想了许久后才握着女儿的手道:“娘准你去,你可要早去早回。你主意大,但在这山里你得听柱子的,别生事儿。可听进去了?” 海棠忙不停点头,就怕她娘又改了主意。 这一日刚好是赶集的日子,家里的针线,盐巴都没了,张二娘得赶去市集置办。海棠也是这一日进山,张二娘干脆起了个大早,点着油灯做了十几个玉米窝头给他和柱子当干粮。海棠站桩比以往少了些时间,等洗漱吃完早饭天还是黑的。出门前她嘱咐她娘去市集买个药杵回家,张二娘知道海棠是个有主意的,也没多问就答应了。 柱子早就收拾停当了,海棠开了篱笆门,头一眼就见他叼着根狗尾巴草,悠闲的倚在门前的一颗大杨树下,看样子还等了一会工夫了。 海棠很满意,前几天忙,为了避嫌也没去跟他商量进山的时间,只让桩子传了话。想不到他没有当儿戏,还这么守时守信,不错。 两人打了个招呼,顶着漫天的星斗上路了。张二娘目送他俩走远了,还在叮嘱着让早去早回。 早秋的风已经带了些寒意,海棠特意多穿了件外衣。柱子还是那一身利落的短装打扮。天还未亮,在星光下赶路海棠还是头一遭。这一段时日站桩让她精气神也足,赶起路来脚底生风,倒是不比人高腿长的柱子慢。前头带路的柱子有些意外,倒是难得的夸了两句好听话。 大早上的两人也不多话,就这么闷头闷脑的赶路。等到日头起来的时候两人已经爬了小半的山路,海棠热的一头的汗,叫着柱子停下休息。海棠脱了外套放到背篓里。想着柱子肯定还没吃早饭,就递了两个窝窝头给他。窝窝头还有余热,柱子也不客气,拿起就吃了。又喝了两口竹筒里的水,两人再次上路。 大青山并不是一座山头,而是一片绵延起伏的山脉,山脉与山脉之间是狭长广阔的山谷。山谷之中奇花绿草,珍贵药材,蛇虫走兽,不一而足。清水村的农人在农闲时摇身一变就成了猎人,家家户户的男人都是一把打猎的好手。 柱子进山后跟变了个人一样,沉闷的像块木头,走路听不到半点风声。脸不红气不喘,仿似他不是个人,倒成了这山里头的一根草,一棵树。海棠比起来差远了,刚进了山谷就累的不行了。脸红的像煮熟的虾子,喘气如牛。 “柱子哥,我我不行了,咱们歇会吧”海棠一屁股坐在脚旁一颗凸起的大石上。也没心思管它脏不脏了。 柱子停下来,无奈的瞥了她一眼后,从背篓里拿出竹筒递给她。 海棠一口气灌下去半筒水才觉得松快了些。 “柱子哥,等会儿咱们就在这分开,你去忙你的,到了申时再在前头那水塘回合吧。”海棠喘着气说完。抬头看向眼前的木头。 柱子就着那竹筒也灌了两口水,塞好口后一把丢回背篓里。他没答话,而是往前面瞅了瞅,片刻后才邹着眉头道:“我不放心,你还是随我去,要采的药材我帮你采好。” 海棠撇撇嘴道:“别,咱们还是跟上回一样,你忙你的,我忙我的去。” “不行,上回人多,有那不长眼睛的畜生都被吓跑了。” 海棠有些心虚,她这次进山除了找药,还有个目的是找些能吃的食物,具体要找什么,她自己心里也没底。也只能到处找找,到处看看。 而新的食物在这样闭塞的地方要得到认可,还需要一段时间,海棠不想被柱子当成怪物看待。 “柱子哥,你别担心,我爹需要的草药这山谷里都有,我就在这附近找,哪都不会去的。”海棠乖的跟个花猫一样,顺着柱子的话往下回。 柱子盯着她看了好几眼,又往远处山坳里看看,似乎在琢磨些什么。半晌后才听他道:“也好,你要乖乖听话,就在这一块附近,如果要走远,就用石头划树皮做记号。” “恩恩,我会的”能打发柱子,海棠高兴的连声答应,头点的跟鸡琢米一样。 柱子笑笑,回身拍了拍她的头顶。又嘱咐了几句才转身往里走了。看样子他是要往更深的山坳里去。 等柱子走远,海棠也休息够了,才慢悠悠的站起来。 山谷里静寂无声,只听得到虫鸣鸟叫不绝于耳。一阵风过,树叶子簌簌直响。一个人在这深山野林里呆久了,海棠多少有些心虚。她从背篓里拿出磨好的铲子,又折了根长树棍子,扒开深草和荆棘,一路敲打,慢慢往前走去。这铲子出门之前海棠已经把它磨得锋利,既可以用来挖药材,又能用来防身。 太阳挂在头顶,估摸着该是巳时了。 参天的古木笔直向上,四散的枝杈像一把张开的大伞,把阳光切割的零零碎碎,给这幽静的山谷更添几分寂寥。一路行来,到处都是小儿手臂粗的藤蔓,或蜿蜒于奇石之上,或缠绕在巨木枝头,冷不丁看上去如同一条条冷冰冰的大蟒。脚下是长至膝盖的青草,踩上去软绵绵的。偶尔草丛里突然扑棱几下,传来几声野鸡的叫声。 海棠顺着上回的路来到了那个水塘旁。这水塘前头的泥地里有两味药材是她用的上的。拉下这里也不知其他的地方还能不能寻到。 海棠走的艰难,好在之前跟着村人走过一回,这一次也不怕走错了路。 第9章:收获 水塘周围的野草不如来路那么丰茂,时不时能够在草堆里看到一坨坨粪便,想来这些野草是叫这些来喝水的畜生给吃了去。 海棠狠狠多挖了几把需要的草药,小心放在背篓里。才又回头,顺着塘边的草堆仔细搜寻。 海棠他爹大山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户,家里时不时能够进来各种野味,自重生来,海棠时时刻刻都活的胆战心惊,不是怕饿死就是怕病死,因此,这一年多来,有空就缠着大山讲些打猎的技巧,比如说这陷阱怎么设,这逮兔子的绳套怎么结。海棠在家听了很多遍,自己也琢磨试验了不少回。上回进山找草药的同时,她也设了几个小陷阱并几个绳套在这野物多的水塘边上。海棠没指望头回就有收获,只当是练习。这些技能都是以后必须用到的,这日子,靠天靠地靠男人,还不如靠自己。 海棠先仔细检查了绳套,很可惜,这边连着三个绳套都没有动静,还是原封不动的藏在那里。海棠观察了下周围的粪便,依着草木的长势稍微改动下位置。接下来的一个绳套有些干涸的血迹,也不知是套住的猎物自己挣脱开跑了,还是被其他的野物给吃了。海棠又重新整理了下绳套,再掩藏好,继续检查下一个。这一回比较幸运,海棠隔得老远就看到草堆子里有动静,这动静还不小,海棠拿起树棍子扒开草丛,一眼就看到一只大灰毛兔子,这灰毛兔子想来是刚被套着不久,这会儿正挣扎的厉害。海棠大喜过望,赶紧的从腰间扯下布袋子,将这野兔子抓起解下绳套后,又一把丢了进布袋里。这秋天的兔子还真是肥,海棠惦了惦重量,得有个七八斤了,挂在肩头沉甸甸的。海棠的心也跟着满满都是收获的喜悦。 海棠把绳套重新打结,还设在老地方。她听她爹大山说过,这畜生们走路都是有固定路线的,这回逮到了一只,下回说不准还能再逮着一只呢。 再往前走就是她挖的陷阱了。不过离水塘有些远,上回休息的时间不太长,她又着急,陷阱做的不太满意,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有点收获。 时候不早,海棠依着石头吃了两个窝头,又摘了几个野果子解渴。这时节正是果木成熟时间,满山都是成熟的野果子,可惜就路太难走没法子搬出去,她也不会做酒,看着大片的就这么烂在山里,海棠觉着有些可惜,也别无他法,只能自己饱饱口福过过瘾,等着回家了给桩子带上一把回去。 吃饱喝足,海棠把兔子又用麻绳重新系好,跟草药交换了个地方,把兔子丢到了背篓里,又顺手扯了把草丢进去。这兔子太重了,提了这一小会儿她手疼,背在背上省力气不说,这兔子也舒坦,还能吃上草。 海棠继续向前走,离开水塘后,地势开始往上。一旁的山壁上怪石嶙峋,谷中的野草藤蔓依旧多的无法想象,也不知道长了烂,烂了长多少茬了。 海棠喘了口气,脚底下这会儿也不太平。时不时有凸起的土坷垃,或者石头块,每走一步都得小心又小心。 这会了走到了一个山坡处,过了山坡下去就是海棠设下的一个陷阱。她一咬牙,吸了口气,把那根木棍当做拐杖,一步步艰难的开始爬坡。 也不知道是她的好运气在抓了那只野兔子后用尽了,还是她心急粗心,爬到中途,一个没注意,脚底下绊到了个凸出来的圆石。在她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斜着滚了出去。庆幸这山坡不算高,海棠没滚多远就停下来了。她眼冒金星,浑身也扎的疼。脚脖子更是酸疼的厉害,想是扭到了。 海棠扒开眼前葱茂的藤蔓叶子,起身坐起。背后的背篓还算结实,没有被压坏,那只倒霉的兔子被甩出去老远,估摸着是晕过去了,躺在不远处四脚朝天一动不动。 海棠摸摸腰间,幸好草药还在,检查了下也没坏。她的一颗心才落了下去。 海棠一把抓起身前的藤蔓,艰难的爬起来。一瘸一拐的准备过去捡兔子。才往前走了几步,电闪火石间,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组画面。海棠僵住了 难道难道是 她回头朝那些藤蔓叶子仔细瞧了瞧。很熟悉,很像。真的很像 她心头开始狂跳,血往头上涌。也顾不上全身的疼痛,一个转身回去,拿起铲子开始小心的挖。 待看清那黑褐色的块根时,海棠傻了,脑袋里面都是一股子狂喜时充血的晕眩。 海棠上辈子就爱听神话故事,最令她不可思议的就是那个八仙里头的张果老,吃了千年的何首乌一步成仙。海棠小时候就做梦自己能有这样的仙缘,因此爷爷的那些医书,别的药草长什么样,她没记住,小小年纪倒是把那些传的神乎其神的仙药都记得滚瓜烂熟。后来又随着爷爷到山上去采过几回药,见识过真正的何首乌。只不过都是些没有什么年头的,勉强能够入药而已。 难怪她觉得这藤蔓叶子很熟悉。 这么多年过去了,又重生于这陌生的古代,记忆难免会出点错。起初她还没有完全的确定,只是在见到那黑褐色的块根时,她才确定自己没有做梦,确实是挖到了何首乌。这一跤,实在是摔的太值得了。 海棠深吸了口气,平复平复心境。这一片何首乌的藤蔓地很大,应该能够挖出来好多。 而这藤蔓也是入药的好东西,真的是捡到宝了。 海棠有点犯难,这可怎么办?这么多好东西,可如何搬出去呢?也不知道这宝贝在这边的行情怎么样,想来想去,海棠决定还是先只挖一颗出来,等到把行情弄清楚后再来挖后面的。 她拿出了十万分的小心,这份小心翼翼堪比前世跟客户拟定大订单合同的细致。工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这长的稀奇古怪的宝贝挖出来了。这何首乌长的也太出人意料了,跟个长颈现代花瓶一样,将近三十公分,也不知道长了多少年了。 海棠小心的把它放进了背篓子里面,又把挖好的草药也一起放了进去。还是让那只倒霉的兔子进了布袋子呆着。 海棠一瘸一拐的又去了陷阱里查看,果然还是没啥意外收获。她看看天色,应该还有时间,就把那陷阱又挖大挖深了些,同时把掩在上头的藤蔓草木加密了些,再仔细瞅瞅,见没啥问题了,才一瘸一拐的往水塘方向回去了。 第10章:被耍 因为背了个宝贝,这一路上海棠走的那是一个小心再小心,深怕再摔一跤把这宝贝疙瘩给磕坏,因此这回头的路走的是格外的精细格外的慢。好在时日还早,她总算是慢慢墨迹到了水塘边。这一路上走的慢,看的也仔细,倒是把她爹需要的其他几味药材也一并找到了,剩下些家附近就有,她也就不费那个心思去再找了。 她慢慢挪到了来时的那颗大石头上,卸下背篓坐着等柱子跟她会合。心情好了干啥都乐呵,这会儿海棠觉得浑身都有使不完的劲,那脚腕子上的酸疼也不觉得疼。 要有了钱,她爹的病就不用断药了,她家的被子就能换成厚棉被,冬天也能有厚棉衣穿了,也不用再一年四季的啃窝头,可以吃上肉了。想到吃,海棠的口水又开始流出来了。 正琢磨的高兴,后脑袋冷不丁被砸了下。 海棠生气了,这柱子就不是个靠谱的,都多大的人了,还拿东西砸人脑袋。 海棠转过头,蹙着眉头叫了声:“柱子哥。” 没人回应她。 海棠更生气了。站起来插着腰大声道:“臭柱子,还敢躲,还不快出来?” “咚”脑袋又被砸了下。 “出来,柱子” 四野空旷,依旧是寂静无声。环顾四周,参天古木,荒草萋萋,枯藤狰狞,依然不见半个人影。这鬼地方,还真是瘆人。活人在这里算是奇怪,要是有啥山鬼魑魅的,倒是正常了。 看来这回是冤枉柱子了。 一整风吹过,海棠突然觉得后脊背发凉。 不该啊这大太阳底下的,不会有啥山鬼妖精吧有也该是大晚上出来吓人的啊。 海棠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冷汗涔涔。 “唧唧唧唧”又砸了一下,这回还伴随着一阵幸灾乐祸的怪叫声。海棠定睛看去,这才发现砸自己的是只小个棕毛猴子,那短毛畜生挂在半山腰处一颗伸出头来的大树梢上,许是砸的高兴,这会儿正唧唧唧唧的叫的欢。 海棠长出一口气,被这怪猴子吓个半死,这会儿才还了魂来。 这心里头的气是松了,可是这心口的火气却是腾一下烧起来了。 小小一个短毛畜生,居然敢欺负到她头上了,这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不给这毛猴子一点厉害瞧瞧,指不定它还怎么不知天高地厚了。 她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毫不犹豫一把丢出去,那猴子没料到海棠敢还击,回砸的更欢,唧唧叫的更高亢了。 一人一猴跟马拉松似的,互砸个不停。 柱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幕简直要笑岔气去。 这短毛畜生站的高,甩的远,仗着地理优势,把海棠欺负了到底。海棠的头发被这畜生砸散了,身上的衣服因为摔跤的缘故也粘满了泥巴跟草籽。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快帮忙啊,柱子哥。”海棠急道。野猴子的手法老道,一丢一个准,海棠左躲右闪,还得瞅准了空当回击。 “先叫声哥哥来听听”柱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听了海棠的求救声,他却没有丝毫动作,只是双手抱胸,杵在不远处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你臭柱子,你安的什么心?我才没你这样的哥。”海棠气急,口不择言。 海棠又被那猴子连砸两下,有一下正好砸到她头顶百会穴上,疼得她哎呦一声大叫,捂着脑袋就蹲下身去了。她抱着头,还不忘偷偷瞅一眼柱子哎呦哎呦叫的更大声。 “笨丫头,还真是够笨的” 柱子看够了好戏,轻轻嘀咕一声,这才不慌不忙的举起手里的弓,也不上箭,作势朝着那猴子拉开弓去。 那小猴子倒是机灵,吓得唧一声长叫,转身就钻进树林子里不见了影。 待这猴子跑远了,海棠才松了口气,一屁股又跌坐在了大石头上。 “蠢丫头,蠢死了,跟个猴子过不去,我要不回来,你还得被它欺负死”柱子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大笑起来,笑的都快弯腰了,满口白牙在大太阳底下闪着光。 海棠被晃了下眼,她低下头拍拍身上的草籽,又拍了拍灰土。撅着嘴捂着头顶说道: “笑,你就笑,你也跟那短毛畜生一样,就知道欺负我”海棠本来还有点生气委屈,这会儿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自己干嘛要跟只猴子过不去啊,想到这一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不笑话你了,你爹的药,可是都采到了?”柱子微微弯了身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盯着海棠问道。 “呵,也不看看是谁找的,当然是够了。”海棠挑衅的白他一眼,跟他打起了嘴仗。 “你这丫头,吃了炮仗了,刚跟个猴子打架,怎的现在要跟我打架了?” “”海棠没理会他,现在脑仁还疼着呢,哪有精神跟他真斗嘴。 柱子直起身,看看天色不早,又低头上下扫了海棠一眼,见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头去道:“时候也不早了,你收拾收拾,别真成傻子了。” 海棠也怕在路上耽误时间,随手把一把长发编了根辫子,又把衣裳拍打干净后才弯腰去取地上的背篓。这贼猴子还真是狠,被它砸过来的野果子撒了个满地。海棠顺手也捡了两个,捏着玩。 柱子替她接过手上的背篓,一把甩上后背,走在前头带路。 海棠一瘸一拐的跟在他身后,走的很慢。一会爬山,一会儿下坡的,这会儿走的久了才觉着脚脖子难受起来。她也不多吭声,只忍着一路走,顺便跟柱子聊天转移注意力。 “柱子哥,你今天怎么什么都没有猎到?”海棠好奇的问道。 “家里不缺肉。” 哎呀,原来是土豪。海棠咋咋嘴。想来是上回分的野猪肉还没有吃完呢。 “那你刚刚干啥去了?”海棠接着问道,多少还是有些好奇。不知道这小小少年郎天天窝在山里头忙什么。 “设陷阱,逮大家伙”柱子答的简单,语气里却是满满的胸有成竹。 两人这么说着走出了一段路 第11章:受伤 柱子在前头走的快,又走了一刻后,发现后头没了声音,转过头看看才发现海棠掉后老大一截子了。 “这是怎的了?”柱子回身跑过来问道。 海棠这会儿疼的实在了,她了裤脚看看,才发现脚腕子已经肿了起来。 “你怎的这么不小心?”柱子也发现了,他蹲来,拿起海棠的脚,顺手就在脚踝处捏了几下。 “哎呀,你干啥,疼死了,你还捏”海棠疼的龇牙咧嘴,脸色都有点白了。 “还知道疼了,叫你走路不用心,笨死了,看来是伤到骨头了。”柱子没好气的放下她裤管,也不多话,一把卸了药篓子,转过身后蹲在她面前道,“上来。” “干嘛?”海棠楞了楞。 “你是打算在这山里过夜喂蚊子了?”他没好气的道。“哥哥我今儿个出门该看看黄历,跟着你这笨丫头,就没有哪一次是省心的。” 海棠这会儿浑身难受,没力气跟他斗嘴了。赶紧听话的爬上了少年不宽的后背。 还好这身板只有10岁,这半大的少年应该能背的动她。 柱子背起海棠,发现背篓子不太好拿。又把海棠放下来,让她背了背篓,把那个装了兔子的布袋捆在自己腰上。背上海棠,这两人才开始重新上路。 这一路上走的是又稳又快,海棠靠在他背上,算上上一世,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头一次被人这么背着。这感觉很新奇,就跟小时候坐的摇摇车一样,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懵懂时代。 “柱子哥,你可真是好人。”海棠由衷的说道,她满足的闭上眼睛,靠在他后背,不知怎的,她突然又想起前世的“好人”梗,不觉得失声笑了起来。 辗转到这异世一年多了,日日都在为生计发愁,很少有如此无忧无虑的时候,此刻她却有了难得的安宁感,虽然少年的背不够宽厚,说话也不太中听,她却愿意信赖他。此时此刻,仿似这凶险的山林子里再没有什么凶兽能够拦住她二人。 “嗯,现在知道你柱子哥的好了。那也该来点实际的表示表示。”少年的声音洪亮,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朝气蓬勃。 “你想要什么表示呀,我家可穷的就剩下四面墙了” “让我想想。” “快想快想,我数十下,你还想不出来,好处就没啦!” “” “十” “九” “” “五” “”柱子还不吭声 “喂,柱子哥,你还不说,数到头好处就真没啦!” “我先欠着。等到想出来了再告诉你”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嘟噜一声。 “不带你这样的啊,怎么还能拖欠?” “哥哥说能就能,你得听哥的。” “我告诉二爷爷去,说你欺负我。” “那我现在就欺负你,把你丢这里喂野狼” 两人这么闲话斗嘴了一路,海棠本来就又困又累,这会儿靠在他背上只觉得身心放松,说着说着竟睡过去了。 朦朦胧胧中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似乎是柱子在叫她。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才发现天已经黑了下来。柱子还背着她在往前走,脚步明显有了虚浮感。不如之前平稳了。也不知道这实心眼的少年背着走了多久了。 “哎呀,柱子哥,你怎么不早叫醒我?快,快让我下来。”海棠急道。就要自己挣扎下来。 柱子蹲,放她下来后,才喘口气无奈的看着她,“睡得跟头一样,我都叫你一路了,都不见你醒。” 海棠讪笑道:“嘿嘿嘿,我娘也说我是小。”海棠之前睡觉一直都很沉,跟桩子睡一个炕上,好几回夜晚打雷把桩子吓得直哭,唯独海棠还能睡的死沉沉不见醒,留桩子独自在黑漆漆的屋子里哭爹叫娘。 张二娘拿海棠这睡觉比天大的懒散性子没法。往后只要是半夜打雷,张二娘就直接抱了桩子过东屋去睡,留海棠一人在西屋里头也放心的很。 两人从中午到现在一直都没再吃东西,这会儿离村子也还有些远, 干脆坐下来休息,拿出干粮,就着冷水胡乱对付对付。 两人到家的时候,已是亥时。四野一片幽暗寂静,整片清水村都睡的酣甜。 张二娘心急如焚,直到看着他两人归家了才算是安了心。 见着海棠崴脚了自是一番心疼,又不忍多说教,只得小心扶着她去洗漱收拾。 海棠因了白天睡了一觉,这会儿却是不太困了。 张二娘拿了跌打的药汁给她搓热抹上。嘴里也叨叨个不停,“你说你这孩子,毛手毛脚的,山路不好走,你不会慢点,你看这家里,你爹躺着了,你要是也躺着了,你让娘一个,还不得操心死了?” “哎呀,娘啊,轻点,轻点,疼啊。”海棠故意叫的厉害,就怕了张二娘的这一张叨叨嘴,说起来没完。 “好好好,你忍着些,可得把这瘀血揉开,不然明天可得肿的更厉害。” 李大山是半个猎户,家里常备了跌打损伤的药汁,他进一趟大山回来,多少都会有伤口,张二娘处理起来倒是手脚麻利的很。这药汁跟药酒还不是一个东西,一点酒味都没有,海棠以前见过张二娘给大山抹过,药效很强,不会比前世的药酒差,在清水村里是家家必备的东西。 “娘,我脚腕子不会断了吧?”海棠担心的道。这几日是农忙,她还有好些事要做,要是也躺下了,那可真是大麻烦了。 “没事儿,你这还没动到筋骨呢,休息几天,肿消了就好了。”张二娘继续手里的活计,头也不抬的道。 海棠这才放下心来。 “对了,娘,这次我给爹的药材都弄好了,我还找了点别的宝贝,您把我背篓可得收拾好了。”停了停又道:“我还抓了只肥兔子呢,您也得看好了啊。” “娘都给你收好了,放心吧,家里可是指望着那些东西呢。” 张二娘给海棠下了力气的搓揉,直搓了小半个时辰,觉着够了,才收手放海棠休息。 第12章:意外之喜 第二天天没亮海棠又准点醒了,里头桩子睡得呼呼的正香。这脚一扭伤就没办法下地,今天是站不了桩了。海棠琢磨着这几天的安排,事情太多,她一时也没了头绪,得慢慢理顺。 摆在面前的急事是家里的茅草顶要修葺,这个茅草得马上去割回家。院子里的苞谷这几天就可以晒出来,之后就得加紧剥苞谷粒。 再就是药篓子里的何首乌,还得找机会去镇上药铺里看看行情去。 地里的黍米也快要收割了,也得忙一阵。 海棠想的头皮疼,只觉得好多好多的事情堆积在了一起。现在就张二娘一双手,还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 这么一着急,她是完全躺不住了。起来穿好衣服,一蹦一蹦的去了院子,就着不亮的天光开始剥起了苞谷粒。 这几日太阳好,院子里早先掰下来的苞谷已经晒干透了,剥起来也不费劲。待张二娘出了房门口时,海棠已经剥满半个筛子。 “海棠啊,大早上的,你坐院子里干啥呢?”张二娘打了个哈欠,疑惑的走过来。 天还未大亮,张二娘走近些,借着晨光瞧了个明白,却是吃了一惊,说啥也不让海棠继续干活了。 “哎呀,你这孩子,这不才伤了脚,你不好好歇着,瞎折腾啥?快躺回去。”张二娘作势要拉起海棠。 “哎呀娘,不碍事,我躺的难受,您就让我剥吧,不然我也躺不住。”海棠一把护牢筛子,狗腿相十足的看着她娘,两个大眼睛故意睁的的,就想多给自己挣点同情分。 母女二人争执了好一会儿,张二娘拗不过她,确实事情多的忙不开,只得由着她去,一再叮嘱让她别累着。这么闹腾了一番后,张二娘才开始准备喂鸡,提水,做早饭。 天光越发亮起来,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满村的鸡鸣狗吠不停。早秋已经有了些薄雾,隔得远了连人影也看不清。断断续续不停有脚步声从海棠家篱笆门口路过,应该是早起的农人下地干活去了。 在这一片烟火气十足的忙碌中,清水村开始了崭新的一天。 虽然忙碌,却真实的让人心安。 张二娘吃过饭后便出门割茅草,准备着修葺屋顶。顺带着寻齐全那几样短缺的药材。海棠和李大山两人都坐在院子里,沐浴着阳光,剥着苞谷粒。 父女两时不时的聊上几句,无关痛痒。李大山不爱说话,又一年到头的不是在地里忙就是在山里跑,很少在家待着。海棠上辈子没有跟父亲相处的经验,这一世,虽然李大山两口子对她好的很,她却是不知道该跟李大山怎么拉家常。因此,往往是大山问一句,她答一句,更多的是长久的沉默。不大的小院里只听得到剥玉米的簌簌声,偶尔夹杂几声鸡叫。 桩子起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晒到屁股了,他一出房门就呸呸了几声。见了海棠就大叫道:“姐姐姐姐,你给我带的果子好难吃,这是什么果子?” 什么时候给桩子带果子了?海棠满脸疑惑,就见着桩子哭丧着脸,递过来两个圆球样的青绿色果实。一只手也被染成了黑色。其中一个果子已经被他咬破了,露出里面褐色的皮。 这不是昨天那猴子砸她的果子?昨天她也没有特意找地方放,想来是今早上被桩子给看到了。 海棠哭笑不得,告诉他这不能吃,赶紧让他去漱口去。 柱子拉着脸,瘪着嘴巴去了。 海棠爹笑道:“这果子山里倒是多,就是没见鸟儿吃,想来真是不能吃的了。” 海棠拿起那被啃了一口的果子,又抠了抠那个褐色的皮。表面看倒是看不出像什么。她干脆把那层外皮用力给剥了下来,这会儿再看,倒是眼熟了,看着像前世吃过的核桃。海棠又把那层褐色的皮给揭开了看。还真是越看越像。 海棠上辈子只吃过干核桃,新鲜的长什么样子压根就没见过,这会儿也不敢断定这是不是核桃。她小心的咬了一口,口感脆脆的,香香的,竟是很美味,跟以前吃过的干核桃很像,不过还要好吃些,难道这就是新鲜核桃? 海棠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短短一日工夫,就让她得了两样的宝贝,这是不是运气太好了些? “爹,爹,您尝尝,这个能吃。味道还很好。”海棠颤抖着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 大山接过来,尝了口,确实不错,笑道:“嗯,可以给你们做个零嘴儿。下回进山,我给你们带些回来。” 李大山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核桃的巨大价值。海棠也没跟他多说,心里的高兴快活却是难以言语。 她重重点了点头道:“爹,下回我也去,咱们多带点出来,娘和弟弟肯定都爱吃的。” 张二娘这几天是卯足了力气割茅草,秋雨说来就来,如果没有了遮风挡雨的房子,这多大的家财也能在一场大雨里化为乌有。 难得桩子这几天也转了性子,跟着大山和海棠在家里不分昼夜的剥苞谷。穷人的儿女早当家,这小子估计是真长大了。转眼四天过去,在每天不间断的药汁伺候之下,海棠的脚已经没多大的事情了,只是走起路来还不如以往那么利索。 小院子里到处都是曝晒的金黄米粒,隔得远了,看着就像是围了一大片金子。在一家四口的勤劳努力下,这几亩地的苞谷粒终于是剥完了,就等晒干收仓。为了防止家里的鸡祸害苞谷,这几日也只得把他们捆了脚,拴在院里的桃树底下。篱笆门外是堆成了山高的茅草,也晒的枯黄,就等着上房顶了。 上回被抓的那只肥兔子,跟桩子的小野兔养在了一起。张二娘不愿意养下去,只说这兔子是不会再长肉,养着也是浪费青草。就等着赶集的时候卖了也好换钱急用。海棠也琢磨着要去药铺里打探打探去,如果何首乌能够卖出个好价,这家里的日子就不会再这么艰难了。 第13章:赶集 这一日又是一个赶集日,张二娘一早就起来了。家里的屋顶是不能再拖了,她打算把那只兔子卖了换几个钱,再去大山她娘那里借几个来。然后置办一桌酒菜,请上村里的几个汉子把这屋顶快快盖好,也算了却了她的心病。 集市跟家里距离不短,海棠的腿脚不利索,张二娘不愿带她一起去。可也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只得去问问看远松媳妇家是否也去赶集,远松媳妇又有了身子,很多东西都需要置办,经常跑集市。她家有驴车可以坐,如果能够捎带上海棠,那是再好不过,如果不成,海棠也只得乖乖呆在家里。 清水村不大,也就二十来户人家,都是墙挨墙的住着,只海棠家住在顶东头。不过只要是去赶集,就得经过她家门口。张二娘出门问了信回来,笑着告诉海棠只要等着远松伯伯的车就行,她没空等了,先走着去集上去。 海棠在家收拾好了小背篓,又用一块布巾掩严实,开了篱笆门后就乖乖的坐门口等着。 桩子一大早就跑的没影了。在家帮忙了这几天,想来是憋坏了,这会儿也不知道野到了哪里去。 海棠没等多久,就见着远松伯伯驾着驴车过来了。 远松今年三十出头,为人刚正,虽是村长却没有半分架子,在清水村很有威望。 海棠跟他打了招呼,上了后面的板车。这次海棠有些意外,远松家的大女儿杜鹃也在车里坐着。 杜鹃今年十四,正是说亲的年纪。她平日里不怎么出门,海棠跟她年纪差的大,平时交往的也就不多。更何况重生后海棠也不愿意跟同年纪的孩子们一起玩,只除了隔壁的柱子还走动的近了些。 上车坐好后海棠喊了她一声,杜鹃也笑着应了。 远松拿起鞭子作势在空中甩了下,“驾”一声长唤,驴车就不紧不慢跑动起来。 海棠问道:“杜鹃姐姐,今儿怎么不见婶子过来呢?” 杜鹃的脸微红了红,把头凑过来,低声在海棠耳边道:“我娘身子重了,坐不得驴车呢。” 海棠在这清水村生活了一年有余,这村里的人也差不多见全了,并不见半个出挑人。今儿个就着大亮的天光,她细细打量眼前的杜鹃,才发现这小姑娘是个难得的清秀人。虽说不是多么绝色,却也是眉目含情,肤色白皙,一张脸嫩的能掐出水来,秀丽可人也是当的起的。 海棠打量完后小声回道:“可是看过大夫了吗?婶子这次怀上的是姑娘,还是小子?” 杜鹃脸更红了,嘟着嘴眼角含笑的横了海棠一眼,“你这小丫头,什么话都敢问,没羞没臊。” 海棠楞了下,才想到这一茬,这话还真不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生能问的,不禁懊恼自己这二十来年不变的八卦心思。难得的老脸有些微微的红了。 杜鹃拿帕子捂嘴轻笑一声,这才回道:“大夫说了,这一回是个小子没跑了。”说完竟是难得的松了一口气。 杜鹃家里还有个跟海棠同岁的妹妹,这都十年了她家也没有添上个男丁,村里早就有些爱说道的妇人嚼舌根了,只不过碍于远松村长的威严,才不敢明面上欺负她家,这一次能够添个小子,一家人该是能够扬眉吐气了。 两人一路小声说着话,杜鹃是个手巧的姑娘,做得一手好绣活。平日由她娘接了镇上绣庄里的绣活回来给她做,一个月下来倒是能挣上不少的银钱。这一回杜鹃是去镇上还做好的绣品,顺便接新活。 海棠听得眼热,心道自己要是也能有这一个手艺,这大冬天的也好熬过去,还能进项不少,就是不知这绣庄对手艺要求高不高。平日里张二娘倒是也做做针线,一家四口人的衣衫鞋袜都是她做出来的。只是家里里外都要她操持,倒是没有多余功夫做绣工卖钱去。 海棠有心想了解下绣庄对手艺的要求,便借口想看看杜鹃的手艺,说了几句夸奖话,杜鹃高兴的拿了个香囊给她瞧。 这香囊布料上乘,上面绣着朵栩栩如生的杜鹃花,两只蝴蝶飞舞在花叶上方,下一刻仿似真能飞走一般。海棠细细看了,心里微微叹口气,这绣工,没有天份,没有十来年的水磨工夫,是绣不得如此鲜活好看了。 海棠休了这做绣女的心思,却也诚心夸赞她一番,只说以后自己要多多跟她学习。 杜鹃被夸赞的高兴,自然是满口应承了。 两人这一路说着些闲话,倒是很快就到了市集上。这一路上倒是没有遇到张二娘,估摸着她着急,抄小路走了。 海棠提前在药铺回春堂门口下车,只约定一个时辰后再去市集口的大柳树下会合。 目送驴车走远了,海棠才提着背篓进了药铺门。 这段时间因着李大山的病,这药铺子海棠也跑的勤便。这会儿刚进门,抓药的药童元青就迎了上来。 “李家妹妹,可是又来给你爹爹买药来了?”元青殷勤的打着招呼。 药铺里人还不多,安静的有些过分。旁侧坐堂的许老爷子正闭着眼睛把脉,三两个病人闲坐着排队候诊。 海棠扫了一眼大堂,着实不愿意自己的宝贝在这人多口杂的前厅里现眼。遂走到跟前,小声对着元青道:“元青哥,你这里收药材吧?” 元青迟疑了下,点了点头,“倒是收一些的,只是收的都是些难找的,普通的药材不要的。” 海棠微微侧转身子,遮了众人视线。也不多话,只把背篓提到跟前,轻轻揭开布巾一角。 元青蹙着眉头看了,许久后才一脸惊讶的变了脸色。 海棠忙掩好了布巾子,只朝着他打了个眼色。元青会意,笑着道:“妹妹你走了这么远的路来,还没吃早饭吧,后院我娘正熬着粥,你跟我去吃碗粥。” 堂里等待的病人闻言侧过头来,朝这边张望。一位大娘笑闹道:“元青小子,可别光顾着小妹妹,你婶子我也饿着肚子哩,也给我来碗粥啊。” 坐堂的许老大夫微侧了头,朝海棠扫了眼,笑一笑,复又转过头来与把脉的病人小声交谈。 第14章:卖宝 元青红了脸,也不答话,径自打了帘子进了后院。海棠赶紧跟着进去,留下一屋子的取笑声。 海棠跟着元青进了后院的一个小厅。元青让海棠坐了才红着脸道:“对不住了,海棠妹妹,这些病人就爱笑话人,你可别见怪。” 海棠笑道:“哪能呢,他们也是看着元青哥哥你好说话,才逗着你玩呢。” 元青脸更红了,缓了一会儿才正色道:“海棠妹妹,你这药材我看着倒是有些眼熟,却是不敢确认,你等着,我让我父亲过来瞅瞅。”海棠应了声,待元青走远了,她才小心翼翼的从背篓里把这条巨大的何首乌拿出来,小心的搁在厅里的木桌上。 元青的父亲许如枫来的倒快,进屋打了招呼也不多客套,直接站在木桌前,眯着眼睛,仔细瞅着长相怪异的块根。 海棠的心提了起来,也不知道这个时代的人认识不认识这东西,也不知道对这东西是如何论价。她一肚子心思,却也不露怯,只一脸平静的盯着许如枫的脸,希望能从他疑惑的表情里多瞅出点底细,让自己多几分谈价的筹码。 许如枫摸着下巴上的几缕长须,眼不离桌,时不时拿起块根,看上几眼后又放下叹出口气。 小半盏茶工夫后,他才收回目光,转头笑着道:“我已行医二十载,上回看到如此年份的紫乌腾还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海棠闻言,心下大喜,虽然这货不叫何首乌了,但还可算有识货的人,也不枉自己费尽的一番心思。 “爹,你说这块根是紫乌腾?”元青惊讶的看着他爹,又摸摸脑袋,一脸羞涩的道:“难怪我看着眼熟,却是没有见过这么大个的。” “你呀你,不学无术,想当年我在你这个年纪,都能坐堂把脉了,你看看你现在,连几个药材都看不明白,分不清楚。”许如枫无奈的摇摇头,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瞪着许元青。 “爹,你就别在海棠妹妹面前责备我了”元青脸红了,声音也小了下去“我往后自会用心” 许如枫又瞪了他一眼,这才满意的摸了摸胡须,笑看着海棠,“海棠侄女,让你看笑话了,犬子不争气。” 海棠笑着回道:“哪能啊,元青哥年纪还这么小,却能当药童抓药,已经很厉害了。” 许如枫朝着元青哼了声,这才话锋一转,问道:“这紫乌腾年岁至少有一个甲子了,只是我却好奇,你小小年纪,是如何找来的?” 元青也好奇看着海棠。 “这是上回村里人去山上打猎,我跟着去给我爹采药,在山里见着了。我见它长的怪模怪样,怕是有用,就挖了回来。”海棠面不改色的撒谎。 “原来如此。”许访枫叹口气,“这想来就是书上说的无心插柳了。” 海棠从药铺里出来的时候,心口还跳个不停,怀里揣着刚得手的十二两银子,如同揣着一包火碳,烧得她浑身冒汗,脚底虚浮。 这就发财了?海棠加上上辈子一共二十多年,就没见过大银锭子,就连碎银子也见的少,这会儿飘飘然有些找不着北了。 呸呸呸,你是有多穷多没见识啊。海棠笑骂着自己。这以后保不准还能赚更多的大钱,这么点出息,真是太丢人了。 这古代人就是实诚,许如枫直言这一甲子的紫乌腾在县城里价格能翻个几倍,但是在这小镇上,十二两已经是高价了。 海棠也很满意,猪肉这年头才十五文一斤,大包子才一文钱一个。物价低廉,如果算算,这十二两已经能够够她家躺着吃用好几年了。 海棠把何首乌痛快的卖给了许如枫,许如枫也是个见过市面的,走之前还叮嘱她,紫乌腾是成片长大的,下次让她还到老地方看看去,如果能够再挖一根回来,回春堂还能高价收购。海棠自然是满口答应,并让两人为她保密。 海棠这段时间却是不打算继续卖何首乌了。这枪打出头鸟,万一被有心人盯着了,钱多了不是福气,反而成了祸患。 海棠走后,许如枫又盯着紫乌腾看了半晌,越看心里越舒坦,过足了眼瘾之后才小心包好。他眉开眼笑,抬头见着元青还杵在跟前,又马上蹙起眉头虎着脸道:“今儿我去一趟县里找你二叔去,你好好在家跟着爷爷学习,不可懈怠。”元青小心应了。待他父亲离开小厅,才敢喘上一口大气。 海棠离开药铺后直接去了布庄,这一家老小的衣服小的小,旧的旧,冬季御寒的衣物也是穿了很多年的,单薄的厉害。这边的冬天又是极端的严寒,冬季又是尤其的长,海棠可是怕再受这苦了,她是决定这一回说什么也得买够棉花做一身厚实衣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布庄里的棉花就是天价,一斤棉花就得五十个大钱。海棠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可是想到冬日的寒冷,还是一口气要了三床十斤的棉花被,又要了二十斤棉花给一家四口做冬季棉袄棉裤。 海棠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又挑选了好几匹布,足够一家四口做好两身秋季和冬季的替换衣裳。 布庄老板娘高兴坏了,把海棠当成了小财神爷,伺候的那是一个周到热情。海棠享受着花钱的乐趣,只心里心疼的差点滴血。又有些顾虑这几十斤棉花,堆头实在是太过巨大,海棠也没法拿回去,就算小二哥能送货到远松家的驴车上,也实在是太扎眼。 跟布庄老板娘说了自己的顾虑后,老板娘倒是难得大方的答应晚点给她家送货去,打包票一定不让别人瞧出端倪。海棠提着心应了,这才出了门往杂货铺去了。 这一趟布庄就花去了她整整三两半钱。难怪清水村人的棉被棉衣都是用了好多年的陈物,实在是这棉花贵得离谱,这钱真是不经花啊。 海棠在杂货部里多买了些油盐酱醋,盘子碗,店家看她买的多,特意送了她一个背篓装货。这一回花的倒是不多,才一百多个钱出头。 第15章:大采购 出了杂货铺,她又跑去了肉铺。她现在有钱了,也不觉得猪肉贵了,可也不敢买多,只捡着肥瘦合适的买了五斤,老板又送了十来根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棒子当做添头。 等要走的时候海棠无意间问了问排骨的价钱,没想到却是尤其的便宜,才九文钱一斤,海棠大喜,又要了三斤排骨。这一下一百多文钱也出去了。 等把肉和骨头装进背篓后,海棠才发现重的很,这还不算那一背篓杂货。肉铺小二好心,帮着海棠把一背篓肉背到了市集的大柳树下,也省了海棠不少事。 这会儿远松家的驴车还没有过来。海棠等的有些无聊,看着眼前的两个背篓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想了会才回过了神,这不摆明了是招贼吗?一背篓白花花的肉晃的人眼睛都花了。她左右四下看看,见不远处有一堆不要的烂菜叶子,就走过去挑好的捡了一大把回来,把两个背篓都捂严实了,才放下心来等待。 早上的市集热闹的很,卖包子的,卖药材的,卖时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耍大刀的夹杂其间,耍的人眼花缭乱,时不时博得满堂彩。比起前世来倒是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海棠听得入了神。 不知不觉日头上来了。总算了等来了远松家的驴车,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有些累,说话也少了,偶尔讲些市集的新鲜事。杜鹃也不是多事的,看了海棠的两个背篓后,也没有多打探的心思。海棠这一点倒是对她刮目相看。 到了家门口,远松帮着海棠把两个篓子卸下后就驾着驴车急冲冲回去了。 海棠推了门进去,这几日大山都在院子里晒太阳,这院门也就虚掩着没有关实。张二娘果真是抄着近路走的,居然在海棠之前赶回了家。 海棠进门时候那三口人正打算吃午饭。见着她进来,一家人很是高兴。张二娘赶紧迎上来接了背篓,重的差点让她拿不住。她有些好奇要扯了菜叶子看看。海棠忙扯了她的手,让吃饭了再说。海棠也是真饿了,就怕让她娘见那么多肉,又要没完没了的刨根问底说个不住,吃饭都不能消停下来。 桩子也好奇打探,海棠只说了一句没你能吃的东西就把他打发过去了。 张二娘熄了心思,让海棠洗净手脸吃饭。 海棠收拾回来,见饭桌子上还添了盘豆腐,食欲大增。一家人也不多话,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个饭。 饭后收拾完毕。桩子又野出门去了。 大山吃完药,才由张二娘搀着进东屋午睡去。 海棠把篓子里的杂货拿出来,油盐酱醋归拢收拾好,又把新买的盘碗搁在地上,准备收拾完后再拿到院子里洗刷。 张二娘进来的时候大吃一惊,慌的一把拉起海棠问道是哪里的来的钱置办的这些东西。 海棠这几天早就想好了,这些事情是瞒不住张二娘的,一家人一口锅里吃饭,海棠不想也不准备藏着掖着让她娘难过。 她一五一十的把得了何首乌的事情讲了,又把今儿卖了大价钱的事情一一倒了个底朝天。唬得张二娘一愣一愣的,半天回不过神。 海棠把钱袋拿出来,掏出了剩下的八两多钱银子递给张二娘。 张二娘像做梦般的接过银子,使劲咬了那五两银锭子一口后,这才不可置信的看着海棠,半是生气的道:“海棠啊,你这回这主意是拿的太大了啊,你这不声不响的瞒着爹娘干这么一件事,是不是要吓死娘啊?” “哪能啊,娘,我这不心里也没底,才没有提前说的嘛,这万一要是不能卖出钱,我早说了,岂不是让您白高兴一场啊?”海棠讪笑着抱着她娘的胳膊道。 张二娘看了看那背篓肉,接着道:“也好,你爹这回的药钱有了,请酒的菜钱也不用外借了。真好啊”她松了口气。又用手点了点海棠的额头,嗔道:“鬼丫头,就知道你能耐,知道为爹娘分忧了。” 她又仔细看了眼手里的银钱,疑惑道:“你说卖了十二两,娘看着怎么像少了些,按理你买的这些东西不该花这好几两的钱,该不是被那掌柜的欺负你人小,骗去了?”张二娘说完,一张脸看着由和蔼可亲变作了惊诧又变成了满脸的怒色。 “娘,娘,您消消气,掌柜的没欺我。”海棠赶紧跟她娘解释,只是这后面的声音,明显的小了去。“娘,我说了,您可别打我。” “傻孩子,娘怎么打你呢,娘高兴还来不及。”张二娘脸色缓和下来,还是一脸疑惑看着海棠。 “我,我我买了五十斤棉花,做被子和棉袄,还买了几匹布” 张二娘的脸色由疑惑变为惊讶,又由着满脸的惊讶变成了心疼愤怒。 她腾一下站直身子,胸脯一缩一缩的起伏不停,指着海棠哆嗦着嘴说不出话来。 海棠有些心虚,四两银子够这个普通农家吃用两年,这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海棠给花了出去,说不心疼是假的。 海棠急道:“娘,娘,您消消气,您说好不打我的。我这又没瞎花,您想想,这些棉花做成的棉袄,我们可以穿三五年,冬日里都再不愁受冻了,这衣裳也可以穿好多年的,您盘算盘算看看。” 张二娘拍拍胸脯顺了口气,又舀碗水灌下肚子,方觉得人平静下来。这才说道:“海棠啊,我怎的生了你这么个主意大的啊,这柴多米多不如日子多,你这么一顿花销,这可不是过长远日子的人啊,以后再不可这样。” “娘,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以后都听您的。”海棠赶紧讨饶,先把眼前应付过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看着办。 钱已经花出去了,何况这钱还是女儿赚来的,张二娘不想过分责怪她,可是也不能放任她这样过日子的态度,这会儿说出了这番话,又见海棠低眉顺眼,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重话了,这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了些。 第16章:忙碌 张二娘消了气,海棠也觉着轻松许多。意外得了这么多的钱财,娘俩个自然是高兴不已。 趁着这股子热乎劲头,海棠乘机提出再后院加盖两间房子。她已经不小了,不能再跟桩子同睡一张床。何况家里连一个像样的库房也没有,等玉米收好了装袋,西屋和东屋都会被满屋的布袋塞满。现在手里有了钱,海棠真不愿意住的如此憋屈。 张二娘倒是没有多反对,只是说先把前面这三间房的屋顶休憩好了,等农忙过去,下雪之前再来张罗加盖房屋的事情。 现在手上的钱勉强能够盖两间屋子,但要是算上给他爹的买药钱,却是远远不够用的。 海棠靠近张二娘,小声在她耳边说了以后还能继续卖何首乌赚大钱。张二娘乐得笑眯了眼睛,这才收了以往小气节省的性子,把这加盖房屋的事应承下来。只是这动土是大事,这盖屋子还得占卜祭祀,也不能她一个人说了算,具体还得跟大山商量。能说动张二娘,这事就成了,这家里做主的就是她娘。 海棠累了大半天,这会儿是真困的很了。跟她娘说完这一番话后,就自去西屋休息去了。 下午太阳更大,张二娘翻晒了一遍包谷米,给鸡喂了食,又把海棠买回来的肉拿盐巴腌制了。她看着刚买的新盐巴一下子去了小半罐子后,心疼的直抽抽。 海棠醒来的时候都快酉时了,张二娘正忙着把苞谷粒装袋,海棠赶紧过去帮忙。 布庄送货的棉花这个时候也到了,真如老板娘所承诺的那样,遮盖的严实。棉花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装在竹篾编制的大箱子里,足足装了三箱,竹箱外面还盖着厚实的茅草。 赶车的小二帮着把竹箱子搬进了院子,院门口围了许多农人看热闹。村里的李癞子笑着向张二娘打探竹箱里装的啥东西,张二娘只说是娘家侄子送来的几箱不要的旧布衣裳,李癞子也没继续问下去。 送走了布庄小二,海棠跟着张二娘忙了快半个时辰,才把满院子的苞谷粒装袋完毕。 入夜后洗漱完毕,一家人早早休息。 海棠躺着又有点失眠,这有钱了想法就不一样了,虽然今儿躺的地方跟昨日一样,可是海棠还是觉得这心里滋润多了。她琢磨着等盖好了新房子,她也能有自己单独的屋子,也能有地方藏藏私房钱。虽说张二娘对她好的很,可是还是不如自己有钱自己花来得自在舒适。今天这钱给了张二娘,她也不觉得多委屈,毕竟这一年多来张二娘也没有少疼她半分。 身旁的桩子睡的跟小猪一样香甜,海棠给她掖了下被角,借着窗外模糊的月光笑着看他恬静的睡脸。 桩子跟她长的有七分像,这会儿这小家伙闭着眼睛,却也是浓眉翘鼻的可爱的紧。海棠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看了看桩子的。想来自己这脸也不差,心里莫名一阵舒坦。是时候得弄块像样的镜子了,这家里穷的连面镜子都没有,海棠睡过去之前如是想着。这女人啊,到哪里都改不了这毛病,还是这么在意容貌的紧 第二日海棠一如既往的早醒了,这几日没有站桩,浑身的不舒坦,今天可是得试试。 旁边桩子还酣睡着,她轻轻下了床,摆了把式试了试,还不错,一点疼的感觉都没有,看来是没问题了。 海棠再次调整姿势,思绪放空,稳稳的站起了桩。天光慢慢大亮,海棠也站得全身发热,脚腕子受伤的地方尤其的热。 待差不多了,她收了手。又静静的站了会儿,待满身的汗下去后,才叫醒床上的桩子,慢慢出屋洗漱去。 吃早饭的空当,张二娘给一家人说一些农事上的安排,并分配任务。 这苞谷粒还晒最后一天就能收拾进屋,正好今天收拾完了明儿个就能修葺屋顶。 来帮忙的人也已经提前说好了。来的还不少,家里的碗筷不够用,还得去借一些。家里的饭菜也得提前该张罗的张罗。 装苞谷粒的布袋子不够用,她上次赶集买了不少粗布回家,正好赶着缝些出来。 做饭的柴禾不多了,海棠和桩子的任务就是去屋后不远的林子里拾木柴。 张二娘林林总总说了一大通后才罢休,一家人的早饭也正好吃完。 海棠二人领了她娘的话,早早就收拾好了砍刀草绳出发。 海棠家屋后是一片荒芜的空地,不远处的树林子接壤大青山。早些年张二娘也曾把屋后的空地整理出来种上些萝卜青菜,只可惜这地里实在是贫瘠的很,沙土成分居多,不是什么正经的肥地,种下去的种子都打了水飘,根本长不半根菜叶子,白白浪费了种子。这以后张二娘也就歇了心思,只由着这地方荒着。现在这后院子里是长满了枯草,偶尔还能看到野鸡,兔子,刺猬出没。 不远处的树林子里枯木很多,林子周围的空地上长满了茅草。海棠姐弟二人过来的路上,远远就见着一个人影弯腰割着茅草,走的近了才发现是柱子。 海棠有些意外,自从上回一起进山后,这都五六天没见着他,现在看着柱子熟悉的身影是格外亲切。 桩子倒是更乖,看清人后就大叫着蹦蹦跳跳的朝他跑过去,“柱子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进山摘果子去?” 柱子直起身,见了两姐弟,眯眼露出了笑脸。他放下手里的茅草和镰刀,又一把拿过竹筒,咕噜咕噜倒下去半桶水后才笑着问道:“哟,你俩怎么也来啦?” “柱子哥,你还没回我话呢”桩子不依不饶,喘着气跑到他面前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他刚割出的茅草上。 “快了快了,等这两天忙过了再说”柱子敷衍他,一双眼睛也不看桩子,只盯着海棠瞧。 海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大刺刺的问道:“柱子哥,你中邪了?想讨媳妇也该找刘媒婆去,看我作啥呢?”海棠话一出口,心里就咯噔下,料到自己犯大错误了,这真是太口无遮拦。这话在这里由一个十岁的丫头说出口,简直再轻狂不过。这嘴欠的毛病,几十年没改了。 第17章:斗嘴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抬头小心的瞥了眼柱子,这家伙还这么盯着她,也没点正常人的反应。 海棠理了理头发,又故意咳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 柱子这才慢条斯理的道:“我说海棠,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跟你哥哥说说呢?” 海棠有点懵,这家伙是打哑谜打上瘾,出毛病了吧。 海棠叫了声桩子,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我能有啥话跟你说呀,有也是提醒你还欠着我两次进山的机会呢。” 桩子小跑着跟了上来,撅着嘴嚷嚷:“姐,下回进山我也要去,你不让我去,我就告诉娘。” “你进山干什么呢?山里的蛇多,小心缠你一身。”桩子最怕蛇,海棠被他缠得烦了,正好拿来吓唬他。 果然桩子给唬住了,憋了半天才道:“柱子哥哥会保护我,我才不怕,我要进山摘核桃,柱子哥哥答应我的,他会保护我摘核桃的。” 海棠有些意外的回头看了眼柱子,那小子老神在在,依旧是那样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这厮什么时候知道我家有核桃了? 海棠正要追问一句,倒被正主抢了个先,柱子仿佛会读心术一般,海棠心里的猜疑被他直言不讳一语道破。只听他一字一顿的道:“小丫头,你就别对你柱子哥耍心眼子了,我不光知道你家的核桃,还知道你家山药在哪里。”顿了顿,他又道:“就连你家的那几箱子棉花,棉被,也没能瞒过我去。” 海棠目瞪口呆。 这家伙难不成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家才刚得的棉花,就除了家里的几个人,外头人是不可能知道的。家里张二娘不可能说出去,而她爹在床上躺着呢,更不可能外道。自己也是从没有踏出屋门半步,只有桩子对了,怎么能忘记桩子这个人精? 海棠现在才想明白,气的转过头朝着桩子大声道:“你这吃里扒外的,是不是你大嘴巴瞎说的。” 桩子没防着这一声大吼,吓得滋溜一下躲到柱子身后。气呼呼的冲着柱子嚷道:“柱子哥,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了不告诉我姐姐的。” 这一下是真承认了,海棠气死了。这弟弟真是嘴上没个把门的,太不靠谱了。 “喂,蠢丫头,你柱子哥哥什么时候成外人了”柱子拍了拍桩子的肩膀,安抚下他,佯怒瞪了海棠一眼。 海棠不理会他,弯腰下去开始拾枯枝,心里却气的冒火。 凭什么?我这钱不偷不抢,凭什么要告诉你,凭什么要分你一杯羹?就算你是柱子,也不行 柱子得了个闭门羹也不恼,蹲下身子低下头,看着海棠的眼睛,就跟海棠的脸上真有花儿一样,看得海棠都要憋不出开骂了,他才收了戏谑之态,一脸正经的小声道: “哥哥没有眼红你那点东西,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东西能吃的。你又是卖了什么得的那些金贵棉花。”柱子一气说完,竖着脑袋继续盯着海棠的眼睛,似乎笃定海棠能回他的话。 海棠这回是铁了心装哑巴到底了,只心里恶狠狠的决定回家后就给桩子来一顿竹板炒肉,看他还有没有胆子继续瞎嚷嚷去。 “罢了罢了,小气丫头,你不说算了。”柱子无奈,“就你小心眼多。”海棠抬头又甩了他几个眼刀子,才继续拾柴火。 柱子站了身,又重重拍了下桩子的肩膀,大声吼了一嗓子:“小子,以后嘴上有个把门的,别再瞎说了。” 桩子这才哭丧个脸,抬起头委屈的回道:“我也没跟别人说,只跟你说了,还不是你给我肉吃我才说唔唔”桩子后半截话被柱子一把捂进了嘴里。柱子拿开了手,一脸郁闷:“才说你嘴上没个把门的,还真是”他又小心回头瞅了瞅海棠,见她还低着头忙活。这才舒一口气。 三人各自忙碌,不再多话。等到日上三竿,海棠觉着差不多够数了,才捆好枯柴回家。走时候也不跟柱子打一声招呼。气的柱子脸都青了,把一片茅草当仇人似的割划的呼啦作响。 回到家自然是一通告状,张二娘也生气的要揍桩子,只是被大山拦住了。张二娘道庆幸是柱子,这孩子是个实诚人,没啥坏心眼,这要是告诉的别人,保不准就会打他家的主意,这人心不古,多防备些准不会错。 海棠也是有苦说不出,真要是让人给惦记琢磨上了,这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过。 一家人一致同意让桩子跪在堂屋面壁思过,就为了长长他的记性。 桩子跪在堂屋里,默默掉着眼泪,到底还是琢磨明白了利害,再不敢瞎说了。 一上午的时光就这样过去。买回来的肉还没舍得吃一口,腌制在大瓮里,为第二天盖房顶请酒做准备。海棠怨念了很久,像条尾巴似得缠着张二娘要炖骨头吃,张二娘却跟块油盐不进的石头一样,就是不松口,把节俭持家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为了一顿肉汤,海棠嘴皮子都磨破了,张二娘被缠得狠了还不忘数落她几句,让她不要天天惦记吃,不然以后婆家都找不到。 海棠百思不解,嘴巴里淡出个鸟,有钱却不花,真是无法认同古代妇人的持家之道。 下午的时候海棠被支出去前面庄子上买豆腐。那家有一个小小的豆腐坊。家里的山药不够用了,张二娘让她回来路上顺带着挖点山药。海棠本还打算让来帮忙的叔伯们都尝尝这山药的滋味,琢磨了一番还是罢了。万一他们对这新鲜物事打探个没完,这山药就那么一块地方,她还打算留作种,明年春上大面积种植呢,可不能就这么让人给吃了去,遂把这份心思淡了下去。回头细细跟她娘一说,张二娘也赞成的紧。 下午买完豆腐回来,张二娘已经开始把玉米装袋了,桩子帮忙撑着布袋口打下手。小家伙受了早上的一通责罚,眼睛还带着些许红肿,气势也明显下去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欢脱样子。 海棠放好豆腐就过去帮忙,娘三个忙活一个下午,总算是收拾完毕。 第18章:修葺茅屋(一) 玉米地一共三亩多地,收获的苞谷粒不少,把东西茅屋都塞满了。见收成大好,张二娘绷了一年的心松快下来,一张蜡黄的脸也有了些生动颜色。 大山午睡起来后看着已经收拾好的院落,又是高兴又是心疼。直说让娘三个受累太多,他好了以后是再不会让她们干这样的粗活。海棠瞧着爹娘相互体贴,相互心疼的过日子,这心里也是感慨万分。 天黑之前,一家四口简单吃了晚饭,围着堂屋闲话家常。明日就要开始修屋顶了,张二娘紧张过了头,总觉得不放心,仔细把第二日要做的几样菜细细数了一遍,就怕有什么差漏。海棠听她叨叨的次数多了,有些不耐烦。三两个菜就被她琢磨了一个多时辰,她娘要是生在新社会,别说满汉全席,就是简单的十个菜,她娘还不知道焦虑成啥样。 明日就要早起做准备,一家人早早就睡了。一夜无话。 第二日海棠早醒,站桩小半个时辰后就听东屋开门的声音,张二娘也起床了。 海棠早早收了功,过来帮忙。 这一早上就得把肉汤炖上,张二娘觉得海棠的手艺不错,让海棠来炖这一锅肉。 海棠有些心虚,又仔细琢磨了下,便答应了。 这山里人吃肉的机会少,只要有肉吃,有油水,难吃不难吃倒是不重要了。还按照之前的法子做,不会错。上回海棠做骨头汤还汆了一下去去浮油。这次连这一步都省下来了。直接水开锅了就丢大骨头下去熬汤,还是丢了一大块生姜下去提鲜。 张二娘则开始准备玉米窝窝头。 两人起来的时辰早,点着油灯忙活着。昏暗的灯光下,母女俩各自忙碌。大铁锅里咕咚咕咚冒着泡,肉汤的香味儿外溢出来,满屋都是,让人馋的走不动路。 等到汤色微白的时候,海棠就把切好的肉块丢了一半下去,还留着一半中午和下午备用。 想了想又把排骨也一股脑的丢进锅里去了。这大早上的,也该让人吃饱吃够了才有力气干活呢。 等锅里炖开了,还继续用猛火炖了小半个时辰,才改成文火慢炖。海棠把灶肚子里烧正旺的一大块木材夹出来,往脚旁的一个大瓮里一丢,拿盖子盖上,火势就降下来了,而大瓮里焖灭的木柴也能够当木炭用,下回柴不够也能继续派上用场。农家人的日子过的处处节俭,大到一个铜板,小到一根柴火,农家人都不会轻易浪费。 天已经微亮,茅屋里可见淡淡的日光了。张二娘吹熄了油灯,把做好的窝窝头上了蒸笼,架在铁锅上面直接蒸起来。 院子里鸡叫的慌,她又收拾了下桌案,才叮嘱好海棠看着锅里,自己出门喂鸡去。 满屋子水汽氤氲,灶肚里的红光忽明忽暗,泼洒在海棠安静的脸上,有些微微的失真。 模模糊糊的天光,织就出红尘里最简单质朴的一幅美景。 柱子进屋看到这一幕,有些微微的发呆,他从小跟爷爷长大,从未仔细看过女人做饭。 这会儿倚在门口,脚也走不动,竟然是看得傻眼了,只觉得心里头似有暖流冒出来,一股股的不停歇,直润得全身上下好不舒坦。这样平淡安稳的日子,不就是他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吗 张二娘给鸡喂好食,开了篱笆门正要出门担水去,就听男人在东屋叫唤她,她急忙过去帮忙。等到服侍好男人,出来就见着柱子杵在了堂屋门口。 张二娘满意的点头,这孩子就是知晓分寸,海棠一个人在里头,他就在屋外候着,真是没话说的好后生。 张二娘喊了他一声,柱子回过头来冲着她一笑,露出满口的白牙。忽而又苦着脸道 “婶子你快说说,有啥事能让我帮忙的,这一早上的,我爷爷就不让我安生多睡一会儿。催了我一早上,就怕我偷懒。” 张二娘早就说好让柱子和老李头两个人一起过来帮忙的,这会却没料到这少年来的这样早。 “想干活还不简单啊,快去帮婶子打水去,婶子这两天胳膊疼,你来了不正好使唤使唤你啊。” “好咧,那我这就去啦。”柱子拿起院子里的两个水桶并一根挑杆,三两步的就出了院门。 张二娘进屋,揭开锅盖用手按了按,这窝头差不多熟了。就把蒸笼提了下去。拿了竹框子过来捡窝头,放着晾一会儿就能吃。 海棠也起身看了看,这肉和骨头炖的也到火候了,就把一旁早就切好的大块萝卜丢锅里,一起炖上。想了想又加了少许盐进去,这锅肉要是有个八角大料调味,那真是香的能吞下舌头去。她四处扫了一眼,可惜案几上干干净净,啥调味东西也没有。哎,海棠长叹一口气,心下有些惆怅。她让张二娘盯着锅里,自己去院子里摘了一大把鲜葱,从缸里舀水清洗,好在葱花不缺,这多少也能增加些香味儿。 洗好正要进屋,抬眼就见着柱子挑水进了篱笆门。两个水桶挑的稳稳的,一点也不晃荡。 海棠忽然想到上回被他背着下山,也是这么稳稳当当的,一点不晃悠。心下也柔软下来,把前天两人的那点小别扭给丢开了去。 柱子一点也不见外,亲亲热热的叫了声海棠妹妹,好似昨日那一出就没发生过一样。 海棠也嗯了一声,嘱咐他挑水小心些,便转身去了堂屋。 不到半盏茶工夫,帮忙的人陆续进了家门口,村长远松跟着石头一起过来的。这石头是个老实人,平日里话不多,为人却是实在沉稳,很得清水村人的喜欢。他媳妇翠花也是这清水村的能干人,是个手艺不错的厨娘,偶尔还帮着做些说媒的差事。在这一块地方也有些名头,因此村里有些大事就都会叫上他们两口子。 石头媳妇得等到巳时初才过来。这农家都不富裕,约定俗成的只在干活前才来吃饭。不干活是不会提前来的。 第19章:修葺茅屋(二) 海棠的二叔大河一家也来了,大河两口子拉扯着三个半大小子,还带着老父母浩浩荡荡的进了屋子。隔得老远海棠就听到她奶奶呵斥孩子的声音。 二叔家的三个男孩比桩子还小,正是皮实的年纪。这几年为了帮着二叔家看孩子,爷爷奶奶也随着二叔住一起。 海棠对这个家的爷爷奶奶没有太多的印象,倒是从未听过张二娘说她奶奶的不是,想来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老人家。 一屋子人很是热闹,海棠家只有一张木桌,坐不开。张二娘拉着柱子去他家搬桌子,又趁着工夫把老李头拉了过来一起吃饭,老李头客套了好几回,拗不过张二娘,只好跟着过来了。 屋子里地方不大,就在院子里摆开了两桌席面。男人一桌,女人孩子一桌,大山陪着他爹,远松,石头,老李头坐了。柱子说自己还是个孩子,还不肯过去那边坐。被张二娘笑骂他都要娶亲的人了,也算半个男人,死活把他赶了过去。把柱子闹了个大红脸。 这边海棠奶奶带着二儿媳并四个孙子也坐了下来。张二娘跟着海棠上菜。 早上这一顿油水足,一大锅窝窝头分了两个竹筐端上桌,两个大汤盆盛的满满当当的肉骨头萝卜汤也被端了上来。 张二娘给男人们每人满满一海碗的肉骨头盛好。男人们也不客气,马上开吃。 这边海棠也帮着孩子们盛汤,几个半大小子一两个月不见肉,这会儿闻着浓浓的肉香,早忍不住开始流口水了,海棠盛着汤,孩子们直催促她快些。她就有些忍不住想笑。 村里人实在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很快院子里就只听到吸溜声。孩子们嘴巴里塞的满满的,还不忘大叫好吃好吃。 张二娘也不先吃,等到把男人那一桌的海碗都装满了,才又把汤盆拿了进去,再盛了满满一盆又端上来。颤巍巍的大肉块冒着油光,浓白的汤水上撒满翠绿的葱花,好看极了。男人们吃了一海碗后就不会再客气,还不够就会自己去汤盆里盛。 远松见着又上来一大盆,很是意外,喝了一大口汤后,真心叹到:“弟妹这手艺是越发的出众了,少不得以后让杜鹃娘来跟你求教求教。” 张二娘笑着道:“他大伯哪里的话,我怎的能和嫂子比啊,这不这怕你们吃不好呢,喜欢就多吃,锅里还有半锅呢。”当下几个男人也让她赶紧吃去,可别光就着他们饿了自己。 张二娘应了,也过来陪着妇人孩子们吃饭。 一顿早饭吃的热热闹闹,个个油光满面。 吃完之后几个孩子一窝蜂的散了,也不知道野去哪里。几个女人一起收拾了席面。待院子里清理干净了,男人们就把蒲草往院子里搬。 张二娘停了收拾,喊海棠一起把家里的铺盖卷了,免得掉灰。又拿旧床单子把屋里的桌柜给遮掩好。 堂屋因为还要做饭,等把东西两边都盖好了才会盖到堂屋去。 男人女人分工明确,不大的小院子很快就忙个热火朝天。 海棠吃完了饭就是帮着打下手,洗青菜,洗葱姜,掰长豆角,这长豆角也跟以前不一样,味道不同不说,连长的季节也不一样,快十月了还能结的旺盛。 海棠奶奶帮着和面,中午吃面条。 现在白面还是金贵,除了逢年过节和请客之外,平日里很少吃的上。张二娘上回赶集拿卖野兔子的钱全买了白面,又怕不够还添了点家里的老底。本来还心疼的紧,后来得了海棠给她的银子,这心里才宽松了。 海棠奶奶揉面和面是一把好手,一个上午就把面条都弄好了,铺在案板上,白丝丝的看着就有食欲。 石头媳妇踩着点过来了,笑着看张二娘道:“我说弟妹啊,你这请我来真是亏大了,这满村里就闻到你家的肉香了,你这手艺可比我好的多了。” 张二娘笑道:“我这也就糊弄对付,怎的能跟嫂子你比啊,你来了我这心里都踏实了。”两人又笑闹几句,看看时辰不早,准备开始中午的饭菜。 中午饭菜也简单,主食是就着上午的肉汤,直接加水煮面条。炒菜也不麻烦,一盘子葱烧豆腐,一盘子长豆角烧肉,一盘子青菜,一盘子炖肉,再来一盘咸菜。 上回买来的肉多,这一回张二娘也舍得,在菜里下足了料,连青菜都是用猪油渣滓炒出来,油汪汪的惹眼。 石头媳妇咋咋嘴,拉了张二娘到一旁,轻声道:“弟妹啊,这肉用的是不是太多了,过年都赶不上这样的,这吃法,家都要吃穷的啊。” 张二娘知道她心疼自家,心里暖暖的,大声回道:“嫂子,我这家里也有快八年没请客了。上回大山摔断腿,还得亏了远松哥和石头哥几个把他送回来,不然人都要没了,这一段时日忙不开也没什么表示,我这心里难过着呢,再说了,也都是自家的兄弟,吃这几口还能把家吃穷了。” 石头媳妇知道是自己多虑了,叹口气道:“你啊,还真客气上了,都是自家兄弟,还能看着大山受伤不管了啊?”又笑笑道:“我知道你死心眼,说不过你,我呀,就不心疼你了,等会儿就放开肚子吃了。”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 两人相互大笑着,又忙活起来。 海棠奶奶远远看了一眼,却是蹙眉心疼的紧。大儿子家什么样的光景没有人比她再清楚不过的了。她是真心疼这些白花花的肉,还哪里是吃的肉,分明是吃的钱啊。 她有心说道说道大儿媳,当着一屋子人的面,这大男人们又都在外头,说出来实在是不好听。她便忍住了。想着等晚点了再说。 有了这一茬,她现在看二儿媳,反觉得她抠抠索索的小气样更合适过日子。 一上午过去,男人们吃饱饭活干的也漂亮,一个早上的工夫居然把东西两间屋子的屋顶都换了新,盖严实了。 第20章:修葺茅屋(三) 这茅草屋换顶子也不是多麻烦的事情,两个人费上几天功夫也就做出来了。只是这上屋顶是男人的事情,女人是做不得的。他家大山摔了腿脚实在是不方便,不然也就是叫上他兄弟,也不会费这么些周张了。 中午的饭菜已经做好,石头媳妇真有两把刷子,在这缺豆瓣酱,缺辣椒,缺五香粉的年代,居然就靠着几根葱,一点姜,几颗蒜,一点盐巴和醋就把几个菜烧的香味扑鼻,真是不容易。 这年月也不知道酒是个啥东西,反正海棠还没有见谁家喝过酒,想来就算有,也是珍贵无比的。 几个男人还是照原样坐下了,又说着些田里农家的闲话,孩子们也早早回来候着等吃的。 饭菜上桌,又管够,大家伙也都没有客气,满满当当的吃个饱。 满院子里就听到吸溜声。 院子外面传来几声狗叫,大家正有说有笑吃的欢,却不想这当口听到几声拍门,接着就听到李癞子那破锣嗓子声传进门来。 “哎呀,是大山兄弟家修房子呢?怎的能也不叫上兄弟我啊?你们不叫,兄弟我自己跑过来帮忙来了。” 大伙俱都一愣,大山很快反应过来,让弟弟大河开门去。 篱笆门开后,果然见李癞子笑花一张脸走进来。进了院门还在不停嚷嚷:“哎呀,我说大山兄弟,你跟我客套什么呢,这盖屋顶这样的大事,可怎么能少了兄弟我? 这么一早我有事去了趟镇上,这会才着急赶回来,总算是早,不会误了兄弟的事情啊。”李癞子自来熟,说着就往男人那一桌坐过去。 大山腿脚不方便,大河又是个不多话的,远松笑着替他们应了,拉了李癞子坐下:“不晚不晚,这不刚开始吃上呢,你来了正好,吃完了好干活。” 说话的工夫,张二娘已经帮他盛好了一大碗肉汤面条端了过来。 这李癞子是村里难得的一个懒汉,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找的媳妇也是个有名的悍妇,耍起泼来无人能比。 张二娘不待见他,知道他就是来混口饭吃的,可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笑着进门,自己也不能说那难听话把他赶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得罪他,脸面上也过不去。 张二娘压着心里的不适,笑着寒暄:“他大伯,都是自己人,多吃,多吃啊。” 李癞子涎着脸笑了。 小院里又恢复了热闹,李癞子放开了肚皮吃,好似饿了十天半个月。柱子在他对面坐着,看他一脸的馋相,心下很是不齿。只慢慢吃着菜,暗暗提防他,看他能闹出什么花样来。 吃饱喝足,收拾妥当,几个女人把堂屋里一应用具都收拾了下,男人们就开始爬上屋顶忙活起来。 远松已经上了房顶,石头站在梯子上接着撤下来的茅草,大河和海棠他爷爷一人扶着梯子,一人接过茅草丢地上去。 这一边老李头站在西屋旁跟石头媳妇说些什么话 几个孩子在篱笆门口打闹着 柱子见着也没多少事,帮忙的人又多,也不掺和了,乐得一边偷会懒。眼睛扫了一圈,见着海棠扯了几颗青菜喂兔子,想凑过去说几句话,却又怕耽误盯着李癞子。 这头男人女人正忙着,却不想那李癞子还真是厚脸皮,不但没干活,反而乘着大伙不注意,跑进了西屋里去。 柱子紧走几步跟上去。心道这李癞子果然是个懒的,躲懒还躲到家里头去了。才走到西屋门口,却被他爷爷老李头一把给拉住了。老李头黝黑着一张脸道:“过来过来,你婶子有话问你,你可不许敷衍,好好跟你婶子说。” 柱子急了,忙道“爷爷,有啥话等会儿再说,我现在有事。” 老李头虎着脸,瞪了他一眼,也不松手,“屁大的小子能够有什么急事,好好听你婶子两句话,可别给我再瞎闹。”老李说完,恨恨的又瞪他两眼后,才转身离开。 柱子被老李头吼了个没脸,却又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一脸茫然侧过头去,就见着石头媳妇挤眉弄眼的笑看着他。 柱子压下心里的疑惑,问道:“婶子,您这要问我啥话呢?可快些,我有事。” “你小子天大的事情,也大不过这事儿,你爷爷张罗给你娶媳妇呢。”石头媳妇故意顿了顿,果然就见着这毛猴样的少年安静了下来,一张微黑的脸庞也红了。石头媳妇满意的点点头,继续笑着逗他:“怎的啦?不想娶媳妇?” “想当然想了”柱子低下头,吞吐。 “傻小子,想就对了”石头媳妇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抬高声音道“给婶子说说喜欢哪家的姑娘,婶子帮你做主,把她娶回家。” 柱子憋红了一张脸,弯了弯嘴角,小声道“婶子,我不急,我还得等我媳妇几年呢” “哟,你这傻小子,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你这傻小子还等,小心被别人抢走了”石头媳妇抬高嗓门,大笑起来 “我看着呢,抢不走”柱子正经了脸,低声回了话,也不待石头媳妇还说什么,只越过她直往西屋去了。留下一脸莫名的她。 “嘿,这傻孩子,竟说傻话,我得跟他爷爷说道说道去”石头媳妇丢下一句话,也匆匆离开。 柱子才进了西屋门,就跟刚要出来的李癞子撞了个满怀。 李癞子摸着撞疼的脑袋,不满道:“臭小子走路也不看看路,把你癞爷头都撞破了,长点眼睛。” 李癞子狠狠瞪了柱子一眼,大摇大摆出了屋。 柱子薄唇紧抿,杵在那里,五指握拳,手背上青筋暴起。须臾过后终是松开了手。他进屋看了一圈,见没有什么翻动痕迹,也不好多待下去,转身也出了房门。 日头还高挂着,堂屋茅草顶已经修葺好了。这会儿离晚饭时间还太早,远松和石头两口子就先离开了。大山和张二娘劝他们吃了晚饭再走,劝了半天见留不住人,只得作罢。这边李癞子也待不住,本来也就是个混饭的,见远山他们走了,这下一顿看来是没指望了,也打了个哈哈,跟着他们后头出门了去。 第21章:修葺茅屋(四) 柱子跟海棠说了李癞子的鬼祟行踪,海棠赶紧的进屋仔细查看,细细看了个遍,却是见没丢什么东西,这才放下心来。她那屋子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不怕丢什么,海棠很快就把这一茬忘在脑后了。 柱子和老李头也回家了,才走了没多远,就听到老李头破口大骂道:“混小子,你就混,你就把我气死了才好。”这篱笆门里头挡不住话,海棠母女俩面面相觑,这刚刚都好好的,怎么一出门就挨骂了?柱子也没干啥坏事啊。 家里是一地狼藉,张二娘的心思很快就被拉回来,叫上海棠赶紧收拾。也不管隔壁的家事。 海棠爷爷和大河两口子忙着把屋外换下来的旧茅草扎堆捆绑,丢出去焚烧。 海棠先把盖着的旧床单给掀了,又上炕拿笤帚仔细拍打了一遍后,这才拿了扫帚过来清扫地面。等扫干净看着像样了,也觉得累的慌,不想动弹了。又突然想到那个李癞子进了她房门的,心里莫名泛起了一阵恶心,强打精神出去打了一盆水,拿布巾子再仔细擦洗一遍屋子后,这才心安。 东屋里,张二娘已经把床铺收拾出来了,李大山这会正靠坐在床沿。床沿另一头,坐着大山她娘,这会儿娘三个已经说上不少话了。气氛有些沉闷,张二娘只低头忙着手里的活,不声不语。 大山娘有些生气,盯着二儿媳的后背,语带不满:“大山媳妇,我说这话,你倒是听进去半个字没有?这眼见着大山腿还没好呢,桩子也还这么点大,你就当这家里的钱财是流水,这往后的日子是不想过了?”说完,实在气不过,忍不住拍了几下床板。 张二娘还是没应声,她可不敢跟老太太说实话,这要是说了,这银子就该挪地方了。 大山等了半天,也不见媳妇回话。看着老娘的脸色越来越差,真要再发火了,这才小心答道:“娘啊,您消消气,二娘心里有数呢,不会乱花一个铜板的。” “你说说,你说说,今儿个吃的肉都得多少钱?你说说看?这还叫会过日子?”大山的话如同火上浇油,她娘就见不得他护着媳妇,现在是再也憋不住了,声音拔高了八度,惹得海棠都跟着进了屋子瞧瞧究竟。 张二娘怕这一通嚷嚷惹来闲话,这要是担上个不孝的骂名,海棠以后说人家都不容易。她这才慌忙回道:“娘,前两日海棠进了一趟山,猎了些野物卖了钱,这才能够买得起这些菜。您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不会瞎来。” 海棠也紧跟着道:“奶奶,娘说的没错儿,这钱可都是我换来的,连爹的药钱都留着了,您别生气了,可别气坏了身子。”大山娘还有心来闹上几句,可是见这大的小的都护的紧,反而把她当成外人了,一时心里难过,直感叹儿大不中留,成了家就不要娘了,一时有些心灰意冷,只慢慢的冷静下来,借着这个台阶下了坡,是再也不想管大儿子家的家务事。 “哎,你们是长本事了,不要这个娘了,也好也好。”她拍拍腿脚,颤颤巍巍的起身,慢慢朝着门口跺过去,边走边道: “反正也分了家,我也不多管了,管多了,我这老婆子还惹你们嫌弃,你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别心就好了。”语气里有着负气,又带些无奈委屈。 海棠觉得这老太太人不坏,赶紧的跟了出来。扶了她胳膊笑着道:“奶奶说哪里话,您可没老,家里的好些事情还得您盯着呢。” “您瞧今儿您擀的面条,我可看明白了,远松伯伯可是吃了两大碗,大家都爱吃呢。” 老人家终于被逗得精神好了些,搀着海棠走远了。 下午收拾完毕,一大家人简单煮着粥就着剩菜吃了个囫囵饱后,大河一家并老爷子老太太,这才在张二娘和海棠的目送下,浩浩荡荡的回了家去。 等走的远了,张二娘明显松了口气。回转身笑着摸摸海棠的头道:“看着点,以后啊,可别学你娘,不会哄人,也不得你奶奶的喜。” “哪能啊,娘,你可是最好的,我就喜欢你”海棠嘻嘻笑着,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她乐得逗张二娘开心。 张二娘果然笑了,点了点她额头“鬼丫头。” 天色不早,母女二人回了家,大山陪着桩子在油灯下玩耍。忙了一天,都累了,草草的收拾干净,一家人就进入了黑甜乡。 第二日海棠雷打不动的继续站桩,很快身上就全身发热,大脑一片清明。只觉得浑身上下就舒服的厉害,浑然忘我一般。 再睁开眼天光已经大亮,竟然站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长。海棠有些吃惊,竟没有料到站桩是如此的有滋有味,难怪爷爷乐此不彼。 一大早家里又换上了玉米粥和窝窝头就咸菜的日子,海棠还真有些不习惯。不过昨日吃的太油,今天就当清肠胃了。 这日子已经进入十月了,海棠着急着再进山一趟,一来再挖一根何首乌出来,卖了钱也可以手头更宽裕,钱多盖起房子来也有底气。二来这满山的核桃可都是宝贝,就算弄回家里不卖,自己一家人吃也是好的,这核桃不仅营养好,对这里穷乡僻壤零食匮乏的孩子来说,也是再难得不过。 张二娘吃完饭却是马上安排任务了,海棠得跟着她一起去村里头送一年的赋税去。昨天远松过来给她家修房子,特别叮嘱了的。 这一次得交一石苞谷出去。海棠听了一阵心疼,这都快是她家大半亩地的收成了。这古代的苛捐杂税还真是高。 张二娘却是很高兴,交了税,这剩下来的苞谷才算完全是自家的。 大山行动不方便,两个女人家是搬不动这么重的苞谷的,两人借了远松家的驴车,一点点合力把苞谷搬上了驴车。也不知道这数量对不对,只多搬了些,多出来的再背回来便是。 第22章:交赋税 驴车装满了海棠家的粮食,还空余许多地方。张二娘敲了敲柱子家的门,想问问他家要不要一起送去,现在有现成的驴车送粮,也免得再跑腿受累。两家人是近邻,平日有个什么事情,都是相互帮衬过来的。 柱子开的门,听张二娘的来意,让她候着,他要去问问老李头的意思。 老李头自然愿意,忙让柱子也搬了苞谷出来,一起送上了驴车。 老李头正在洗衣裳,让柱子赶着车陪着去。张二娘带着海棠,两人在车身旁紧跟着。 远松家就在村子中央,每年的赋税都是他家收齐之后再由他送交镇上去。 这会儿村里其他人还没有送过来,海棠跟着张二娘排了个第一,很快远松就给他们量好了,还真多送了小半袋子过来。张二娘麻利的系上袋子口,这才跟着远松过去登记签字。张二娘不会写字,只需要按个手印就可以。海棠还没见过这地方的字长什么样,这会儿隔得远,却也看仔细了,跟繁体的中国字很像。当下心里就有了小小的窃喜。想不到自己居然还能占到这个便宜去,能识字以后出门也方便的多。 更让海棠意外的是,柱子居然也认识字,签上的大名居然还写的有模有样,这小子什么时候藏这么深了? 这个朝代以武为尊,还没听说有科举,因而清水村方圆几个庄子上也未见半个读书人。远松作为村里的村长,能简单的记账,已经是这周围难得的能耐人了。对于柱子能写自己名字这回事,海棠还真是意外之极。 三人交完赋税,陆续有村人或背或扛着粮袋过来交粮了。张二娘笑着一一打招呼,海棠陪笑站在她身后。 三人说着些家常,一路回走。 才走过几户人家,就听身后有女人的叫骂声从远松家传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海棠没分辨出来,好奇之心大起,正要回去看看热闹去,被张二娘一把抓住了。 “女儿家的别去听这些浑话,你随柱子回家去,我去看看。”张二娘说完把米袋子往海棠一递,又推了她一下。 “娘,我也要去看。”海棠噘着嘴,不满的接了袋子,向着张二娘撒娇。 张二娘却是不搭理她,头也不回的急冲冲去了。 海棠郁闷的跺脚,这山村里难得有人吵架,却不让看。 柱子在一旁笑看她生气的模样。两人慢慢溜达回去。快走到家门口了,海棠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柱子一脸严肃轻声道:“海棠,你得听你娘的,这乡村妇人骂起人来什么难听的都说,你可千万别去,污耳朵的很。” 海棠横了他一眼:“你听过?” “我当然听过了,不然怎么知道难听。” 海棠上辈子也不是什么善茬,酒桌上什么难听的没见识过?现在难得能近距离观摩古代骂街,却不得其门而入。这心里抓心抓肝的难受。 “要不”海棠一把转过身来,眼睛冒着光,看着柱子道:“咱们偷偷看看去,不让我娘知道不就行了?” “我说你这丫头,你是不是没长耳朵,没听我说的话?”柱子愕然,气的在海棠头顶敲了个暴栗。 海棠不可置信的摸着头顶,居然被这个毛头小子给打了。姐姐吃过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还被你教训海棠一怒之下,高呵道: “你不也是毛都没长全的臭小子吗?凭什么说教我。” 柱子气的脸都红了,瞪着海棠,语无伦次的道:“你你你居样如此口无遮拦。” 说罢也不管海棠,一甩手朝前大步走去。 海棠并未料到他会是如此反应,自己逞了口舌之快,这嘴巴是舒坦了,可心里头却是嘀咕开了:我这是哪里得罪他了?完了,万一他以后不带我进山,我不是亏大了? 海棠悔得一跺脚,高喊柱子哥,快步追上去。 张二娘进篱笆门时,海棠正心不在焉的喂兔子。 海棠这回是真把柱子得罪很了,追上他说了无数好话,也不管用,这小子还是臭着脸自顾自回家去了。 海棠也觉得丢人。她到现在也没有闹明白是怎么得罪了柱子。难不成就说他是毛头小子,所以他不高兴?如果是这样,这人心眼也忒小了些。如果为了以后进山,处处要听他的,看他脸色,那该如何是好?大山的腿这半年是进不得山的海棠感觉自己像条蛇,被他拿住了七寸。 正愁眉想着对策,张二娘回来了。海棠却没了打探热闹的心思。 她没精打采的跟张二娘打了个招呼,继续喂兔子。 张二娘笑话她是小孩儿脾气,刚刚还缠着要看热闹,这会儿却也不多问了。什么八卦能够好听到让人自断财路啊海棠有气无力敷衍了她娘两句。 天大地大,没有腰包大哎,自己真是嘴欠,这冲动性子真是欠抽 张二娘却是憋不住了。一股脑的倒给海棠听 原来是李癞子媳妇想少出赋税,嫁祸远松说他算多了帐,现在两家人正在扯皮呢。 张二娘道:“那李癞子是出名的好吃懒做,这刚收上来的苞谷指不定就被他卖得银钱胡乱花销了。现在拿不出来,他媳妇也不说找他闹去,找村长的麻烦,还真是”张二娘摇了摇头,继续道:“咱家昨天就不该让这李癞子进门吃饭,这样的人,以后啊,能远着些就远些去。” 海棠两眼无神,木然的点点头答应了,也不知张二娘到底说了些什么。 时日还早,张二娘闲不住,又去地里看黍米去了。 兔子窝里的青草都快把窝棚堆满了,别说今天能吃饱,就是明天的都够数了。海棠回了神,这才惊觉,忙住了手。家里的杂活也多,趁着天色早,海棠把一家人的衣服洗出来,晒好。 现在家里无大事,就等着收了黍米,再砍上足够多的木柴,就准备着过冬了。海棠趁着天热,又把棉被拖出来晒太阳,这大棉被子晒的越时间长,那气味越好闻,海棠就喜欢这味道。 第23章:意外的加餐 家里一番收拾之后,屋里屋外整洁了许多。海棠坐下来歇了口气,突然记起半年前晒干收好的艾草叶子,这会也没多大事情,赶紧去拿出来看看。柱子是个靠不住的,还是自己爹好,把爹的腿快点弄好了,以后跟着爹可比跟着柱子靠谱多了。 海棠打袱,还好收拾的严实,艾草叶子干燥的很。 制作艾条,现在没有工具,棉纸也没有,只能采用最笨的法子一点点自己捣鼓。 大山闲着没事,看着海棠拿着药杵捣来捣去,也不见停下来歇歇。有些奇怪的问她在干什么。 海棠头也不抬,说是给他看腿的。大山有些不相信,这捣鼓的东西能对他的腿伤恢复有用? 海棠只说是回春堂的大夫说的,法子也是回春堂的大夫交代的。大山这才点头信了。海棠现在张口就来的本事是越来越长进了,找背锅的是一找一个准,也没想着万一穿帮了会如何。 这捣鼓艾绒是个力气活,弄了半天,胳膊都酸了,才弄出来小小的一坨。 海棠小心的拿布袋装了,打算继续捣鼓,大山却怕她太累,接了她手里的药杵自己捣弄起来。海棠不让,又拗不过他。见大山气色不错,也就由了他去。 日头到中午的时候张二娘还没有回。海棠去菜地里摘了些豆角青菜,又去鸡窝里掏了两个鸡蛋,准备做饭吃。 正午的日头晒得人发晕,海棠做好了饭,桩子也回来了。也不知道野去了哪里,回来一身的泥巴。双手藏在身后一脸神秘的模样。 海棠笑骂了他两句,他这才把手伸了出来,原来手里提着几条鱼,用柳枝串着,他仰着头看着海棠,脸上的喜悦得意藏都藏不住,就等着海棠的夸赞。 这鱼个头还不小,做一顿吃是够了。海棠如了他的愿,夸了他好几句,把这小屁孩乐得蹦的老高。海棠不解,追问他哪里得来的鱼。 桩子压低声音偷偷说是河里摸的,可不能让他们娘知道,知道了可得打断他的腿了。 海棠大吃一惊,这天气看着暖和,河水已经刺骨了,这要是冻出病来,可怎么是好? 海棠气的说了他好几句,又忙去熬了一碗浓浓的姜茶给他驱寒。 这张二娘要回来看了鱼,肯定要问到底的,海棠想了想,对着桩子耳语几句,桩子得了海棠的指示,一溜烟出去了。 唉,少不得又有人要背锅了。 张二娘终于回来了,果然见了鱼就问起来历。这当口两姐弟已经对好了台词,一致夸赞柱子人好心善,抓了鱼回家还不忘送几条过来。 张二娘又是把柱子好一顿夸奖。 这一场小风波就这么无声过去,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饭,倒是欢喜的很。 张二娘去了一趟地里,黍米已经可以收割了,有些心急的人家都已经收进了仓,她家因为盖房子耽误了两天,好在影响不大。 海棠也打着小算盘,黍米收了家里也无事了,正好可以再进山一趟。 吃完饭,张二娘又开始缝装粮食的粗布袋子。海棠把几条鱼收拾干净,拿盐腌制了准备当晚饭。桩子再次野了出去。 海棠摇摇头,这样下去不是法子,总要找个什么活计给桩子干干,这一天到晚的闲着,就怕惹出什么事情来。 大山吃了药,对海棠说以后这捣艾绒的事情他包了,海棠看着她爹精神头很旺,不像是逞能的样子,正好丢了包袱,让他爹干这等细致活。 中午做饭的时候海棠打开咸菜坛子看了看,家里的咸菜也快吃完了,也得再重新腌制,海棠跟她娘提了下,张二娘一拍脑袋,居然忘了这一茬,这一段时间忙前忙后的,真是忙晕头了。现在家里也没有多少萝卜白菜,只有等到下个市集多买些来腌制。 时间一晃而过,这几天清水村周围的农地是越来越空旷。海棠跟着她娘割黍米,忙的脚不沾地,累的是全身难受,再也不觉得当个农民有多逍遥自在。张二娘也累的够呛,这一段时日的过度劳作,伤了腰,晚上躺在床上,忍不住会哼哼几声,海棠睡着西屋也能听得到,也很是心疼她娘。 等到黍米都装好落袋,已经是又过了十来天的光景。 天工做美,这一年到头的收成是有了着落,人人脸上都是一脸满足。 张二娘心情大好,这一次赶集日也起了个大早,跟着远松家的马车去了集市去。 海棠趁着她娘不在,偷偷去了隔壁柱子家。 他家这几日也把屋顶翻了新,都是爷俩个弄的,三两天就修葺好了。海棠感叹,这古代的男人还真是生活全能,啥都能干。 老李头蹲在门口抽烟斗,柱子正喂着兔子。院子里晾晒着剥下的皮毛,块头还不小,海棠砸吧下嘴。这皮毛看着新鲜,味道有些大,应该是剥下来没几天光景。 海棠站的远了些,笑着跟老李头打了招呼,老李头乐呵呵的应了。 海棠又喊了声柱子哥,这家伙正喂着兔子呢,海棠进门后,他头都没回,瞅都没瞅海棠一眼,现在海棠喊他,当着老李头的面,他不敢不理,却也只拿鼻孔出了声粗气,算是应了。海棠有些尴尬,在老李头眼皮底下也不好拿柱子怎样。只好就那么杵在那里,朝老李头傻笑。 老李头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烟草沫子,笑着说要去大青山砍柴去,让他们说话,自己收拾好家伙事走了。 海棠长出了口气。蹲到兔笼子前,也拿根草逗弄兔子。 从上回柱子闹别扭到现在,这都十来天了,这家伙居然还气着,海棠都要无语了。 “喂,小气鬼,”海棠拿手指头捅捅他胳膊。 柱子侧了头瞪她一眼,也不说话,继续喂兔子。 “好了,好了,我错了,你到底怎么样才说话啊?”海棠无语了,先低下头认错又不会少块肉,她上辈子脸皮厚,这辈子只会更厚,反正脸面不能当饭吃。 第24章:准备再进山 “你错了,你错哪里了?”柱子这才转过头,正眼看着她,面无表情的道。 “柱子哥哥,我哪里都错了,你就原谅我吧,好不好。”海棠拿出撒娇卖萌对付张二娘的本事。她强忍着心里的不适,为了能进山发财,就算豁出去老脸给这毛头小子卖卖乖她也认了。 十来岁的小姑娘,个头娇小,脸蛋圆润,杏目闪亮灵动,撒娇起来很是憨傻可爱。 柱子很受用,觉得这才是个小姑娘该有的样子,这回心里是真舒坦了。 他不知不觉弯了嘴角,看着海棠,眼睛里带着些宠溺的味道:“说吧,是不是又干了坏事,想让我帮你遮掩?” 海棠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浑身恶寒了下。 她继续狗腿道:“没有的事,上回那是意外,还不是桩子惹的祸。” 她故意顿了顿,看柱子脸色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接着道:“柱子哥,你什么时候再进山呢?这回带上我吧。” “想进山啊?”柱子站起了身“好说,好说的很。” “那你什么时候去呢?我都急死了。” “你急什么?” “我爹没有药了,我要进山采药去。” “你这丫头说话过点脑子成不?棉花都有钱买了,几个药钱还出不起。”柱子一脸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海棠。 “那我就是要去,就要跟着你一起去。”海棠脸不红心不跳,被戳破了谎话也镇定自如,继续胡搅蛮缠。 柱子这混小子,居然还记得这一茬,她海棠也不是吃素的。 “这回进山有什么目的,明说,明说了我带你去。”柱子抱胸靠在篱笆边。一脸笃定。 海棠这下没辙了,脸也垮了下去。 如果不说实话给这小子听,看样子她是没法单独行动了。 “还是那句话,你的东西,我不动。”柱子又加了一句。 “好吧,等去了山里,你就知道了。”海棠妥协,苦着脸道。 两人商量好三天后再次进山。 张二娘带了一车的萝卜白菜回来,还顺带买了几个大陶罐。她喜滋滋的往院里搬东西,海棠也过来帮忙。 张二娘这手头宽裕后,这一回也是狠心多买了些,连带着骨头棒子也买了好几斤。 海棠自然是开心的很。又是许多天没有吃肉了,馋得慌。 海棠接了骨头和肉就去清洗了,张二娘卸完菜,谢了远松一番,也进了院门。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自从家里粮食丰收,屋子修葺好之后,又平白无故的得了那许多的银钱,这让张二娘做梦都乐得开了花,只觉得这心里舒坦的很,睡觉都恨不得哼上一口小调才好。好在她也知道有钱了要低调,这在外头强忍着欢喜劲,回家关上门,她就再掩藏不住那一份喜悦了。 张二娘看着海棠屋里屋外的忙着炖肉,摇着头笑骂:“你这孩子,就知道吃,女红也不做,以后这婆家都难找。” 海棠也不恼,哼哼道:“我也找个贪吃的,不就好了吗?正好两个吃货凑一对儿嘿嘿嘿。” “你这鬼丫头,也不知羞。”张二娘哈哈大笑,无奈想指责她两句,却是半句难听话也说不出口。她心疼海棠忙里忙外的,赶紧洗手过来帮着海棠一起张罗中午饭。 这一回海棠还是拿了前几天又挖回来的山药炖了,香飘的老远。 桩子闻着香回了家,也跟个小狗一样围着锅台打转。依着老规矩,张二娘还是给柱子家和二叔家分别送了碗过去。一家人围在一起,大快朵颐了一顿。 下午张二娘洗晒大陶罐,又清洗萝卜,准备腌制萝卜条。 海棠翻找了块粗布出来,缝了条巨大的口袋,类似蛇皮袋子一样。她打算用来进山装核桃,海棠的女红是真不行,做这些粗糙东西还过得去,这要是用来做衣服,那是万万穿不出去的。张二娘没少叨叨她,就怕她女红不好将来被婆家嫌弃。海棠倒是没怎么沮丧,只要有钱,还用怕没有好衣服穿,当然这话她是不敢对着张二娘说的。 海棠现在是完全把张二娘当自己亲娘看了,就怕她为自己操心,就怕自己气着她。 这几日大山捣鼓的艾绒已经装满了小布袋。海棠每天睡觉之前都会给他灸上三五状。这才灸了七八天,大山也没见什么太大改变。艾灸是长久见效果,海棠也没指望三两回就让她爹站起来。 张二娘一下午都跟海棠一起清洗萝卜,又站了一个多时辰给萝卜切块,腰都快要断了。这天晚上给大山灸完之后,海棠见着张二娘躺着又开始哼哼,虽然她也很累,但还是说给张二娘灸灸后腰,让她轻松下。 海棠又去堂屋里切了几块姜片,扎好孔,进了东屋,张二娘已经撩起衣服躺好了,背对着海棠。 张二娘有些担心,总觉得这不像是能治人的。海棠劝说了几句,见还说不过她,只让她就当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反正这艾草又不花钱。 张二娘笑骂海棠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也就不多话,由着海棠折腾。 海棠把姜片放在命门穴,两侧腰俞上。拿出艾绒捏好,才小心放在姜片上,又拿香点了火,小心把艾绒点燃。 艾绒慢慢燃烧起来,海棠仔细盯着,这隔姜灸就得注意火候,一旦分神,就容易烫伤人。此刻海棠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心仔细盯着艾绒,生怕把张二娘烫到。 灸了一会儿,张二娘才笑着说还真有点用,后腰热乎乎的舒服的很。 等到艾绒烧完一大半,张二娘直呼烫,海棠赶紧的挪了下地方,待三个穴位处凉了下来,又慢慢把姜片挪回去。 如此反复灸了三壮后,张二娘直呼神奇,后腰居然不痛了。还嫌海棠藏着掖着之前也不告诉她这好法子,害她白白疼了这许多天。说完又后悔心疼海棠累了一天还要伺候她。 海棠哭笑不得,心里却是高兴的很。决定以后都多给张二娘艾灸,要把她这腰疼的病给去根。 第25章:来客 时候不早,海棠收拾好后也回西屋睡觉去。 桩子已经睡的跟个小猪一样呼呼响了,海棠躺在他旁边,心里满满都是甜蜜。 原来父母天伦之爱是这样,海棠想着想着也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海棠还是照样早起站桩。她现在已经形成了习惯,哪天要是不站,这一天就难受的紧。至于站桩得到的好处,目前还没有看出来。倒是张二娘问过她好几回,是不是到集市买了粉回来搽了,脸上看着白净了些。海棠自然说没有,心里却是喜滋滋的。她把这一功劳归在了站桩上,因而站的也越发的勤奋。 这一日吃了早饭,天色有点暗沉,张二娘也没出去外面去。地里粮食都收了,没有多的事情了。而柴火家里暂时也够,上一回玉米地里的玉米杆子收回来后,堆了老大几个柴垛子在后院里。家里做饭用是足够了。至于冬天用的木柴,也不急于一时。 现在天已经开始凉起来,得抓紧时间给一家老小做厚实衣裳。 上回海棠买了布回来,还没有用上。趁着天色不好,正好闲在家里做衣裳。 海棠乖乖在一旁坐了,看着她娘忙活。 桩子又想野出去,被张二娘喊住了,只好没精打采的去院子里喂兔子。 忙了一个多时辰。院门口传来叫门声。声音不熟悉。海棠正要起身开门去。张二娘却是抢在前头,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喜。 原来是久未登门的姥姥来了,还带了个小表弟。海棠只去年春节时候见过这老人家一面,到现在是完全没有印象了。 姥姥家在张家村,跟海棠家也就一个时辰左右的脚力。按理是该多走动走动才是。 只是姥姥家也是穷苦人家,家里有六个小孙子,实在是走不开。这一年到头的,能够见上一两回就是不错了。 张二娘很是意外老娘怎么会过来。忙请老人家进屋,又去烧火做鸡蛋汤给她吃。 穷人家没有余钱买糕点零嘴的花哨东西待客,都是现打荷包蛋来招待。 老太太心疼女儿家不富裕,忙说不用不用,小孙子铁头却是忍不住流口水了,大叫道:“姑姑姑姑,我要吃,我要吃,我跟奶奶还没有吃早饭呢。” 老太太愕然,笑骂着假装敲了下铁头的脑袋。张二娘乐呵呵扶了她老娘进屋,又去东屋掏了十来个鸡蛋,生火做汤。 姥姥帮着烧柴火,铁头跟桩子一般大,两人一见面就混在一起玩了,桩子兴奋的拉着他去看自己养的小兔子。 海棠赶紧把桌案上的布匹收拾了,又帮着洗好了碗。 张二娘有些激动,话也多了起来,忙问老太太怎么有工夫过来的。 老人家红了眼睛,说道:“这大山摔断了腿,你也不知会我们声,这要是石头媳妇不说,我们现在还蒙着鼓里呢。” 张二娘笑着道:“现在都好了,吃着药,等到明年头就没事了。我这要说了,不是白白让您操心吗” 老太太点点头,这才舒展了眉目,道:“没大事就好,我这几天睡不好,就怕出大事,不然你这拖家带口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张二娘又仔细问了两个弟弟家近来的情况。老太太都应了,只是好不容易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老人家孙子多,两个儿子身体都不好,里里外外都是吃饭的嘴,干活的却没几个,日子过的很是紧巴。 荷包蛋很快就做好了,张二娘拿了刚洗好的碗,给她娘和铁头一人装了四个,又给海棠和柱子一人一个盛了,让趁热吃去。 海棠接了碗,三两下就喝光了汤,乘着大家不注意把蛋偷偷给了桩子。桩子正满脸不高兴,怪他老娘偏心才给一个蛋他吃,现在得了姐姐的鸡蛋,才笑开了,也埋头大吃起来。 大山一早吃过饭,只说还困得慌,又去睡回笼觉。海棠吃好后,放了碗,去东屋把大山搀扶出来。 大山看了丈母娘自然又是一番嘘寒问暖。时候也不早,张二娘留老娘吃饭,叫海棠去前面庄上买豆腐去。这路都是熟悉的,也都是邻村,张二娘也不用担心闺女安全,这正合了海棠的心意,她乐得出门逛逛去。 海棠出了篱笆门,只觉得阵阵凉风袭来,好不舒爽。地里的庄稼都收割完毕,放眼望去一片空旷。 快进深秋,野草也开始枯黄,路口的老树叶子也陆续掉下来,落了个满地。这农家野地的树叶是上好的肥料,落叶归根化作春泥,正好滋养老树。也不用像前世一样还得靠清洁工人打扫。 海棠慢慢走着,也不着急,这样闲散的日子,前世是想也想不来的。就是现在,也是在家有余粮,吃喝不愁时,才有了这份心思,换作一个月前的海棠,都吃不饱肚子,哪里能有这份闲心。 刘家庄的豆腐坊离着清水村不远,却也不太近。海棠走着走着,斜对面串出来个人,距离远,有些看不清,待走近些再看,居然是柱子。这家伙走的小路,也不知这一大早的干什么去了。 “柱子哥,这是干嘛去了呢?”海棠冲着他叫起来。 柱子朝着海棠快步跑过来,也不接她话,却是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去呢?”柱子的衣裳有些凌乱,肩头上还有些血迹。额头上冒着汗珠,只一双眼睛闪着光亮。他跑的有些急,现在说话还带着喘息声。 “我姥姥来了,我去买豆腐呢。”海棠把他上下打量一番,憋不住开玩笑道:“你这满身狼狈,该不会是当贼了吧。”说完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 柱子脸色变了变,正打算抢白,忽的忍住了,也跟着笑起来道:“你这蠢丫头这回还真猜对了,我是当贼去了。” “啊,真的?”海棠信以为真,惊讶的看着柱子。 柱子笑声更大,两个肩膀也跟着颤抖。“笨死了,笨丫头,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有谁当贼了还当人面说的?” “你” 海棠又被气着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都是个什么人啊,海棠实在不想跟这人再说话,也不管他,大踏步前去。 第26章:救美 “哎,哎,你生气啦?”柱子小跑着跟上来。还敞着门牙笑的欢。 “我这笨丫头哪里敢生您柱子大爷的气。”海棠噘着嘴,也不看他,只大步继续前走。 柱子快跑两步到她前面,这才转过身来,边退边道:“好了,不就是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你就不会说人话。”海棠停了脚步,白了他一眼侧过头去。 “好了海棠,我不笑话你了,我给你说实话,你要不要听。” 想到进山还得靠他,海棠忍住心里的火气,转过头来,勉强扯了扯嘴角。 柱子看着她的眼睛,一脸得意,“我昨日进山了一趟,逮着了个大家伙。” “什么大家伙?”海棠好奇问道,脸上虽然还是面无表情,心里却有了些微兴奋。 “一只梅花鹿。” “啊,真的?”海棠诧异的都要掉下巴了,这梅花鹿跑起来飞快,兔子都追不上,这家伙怎么逮到的?海棠这会儿是真佩服他了,由衷的夸赞一句,“柱子哥你可真厉害” “那当然,你柱子哥是谁啊” “那鹿呢?” “卖了。” “什么时候卖的啊?” “今儿早上。我昨晚没回家,直接扛着鹿去了镇上。” 难怪他一身的臭汗,又衣衫带血。刚刚对柱子的一点小怒气早就消失不见了,海棠不得不承认这小小少年是个打猎的好手,她有些羡慕,甚至嫉妒。如果自己也是个男人该有多好。 海棠掩饰了下自己的失落心情,继续往前赶去。走了几步路,发现柱子还跟着她走呢,海棠疑惑的问道:“柱子哥,咱家不是走这个方向啊。” “我知道。”柱子答,脚步不停。 “那你现在干什么去呢,你不是刚从镇上回来吗?” “就许你买豆腐,还不让我买豆腐了吗?” 海棠无语了,刚刚升起来的那点钦佩立马消失的无隐无踪。这人没脸没皮的过了头,她却也没理由不让他跟着,两人一路闲话朝着刘家庄赶去。 买完豆腐出来,海棠小心的提着荷叶包往前走。这回跟着柱子,她还占了个小便宜,他卖了鹿得了不少银子,便连带着海棠的豆腐一块掏钱买了,海棠乐得宰他一顿。 两人出了刘家村头,拐过一片竹林子才上了回去的大路。 才走了没几步,身后就传来一声呼唤,声音弱弱的,带着丝痛楚。 海棠忙回转头看过去,居然是杜鹃。 杜鹃歪靠在路边的一颗大树旁,眉目紧蹙,满脸痛苦之色。她身旁散落着几个药包,其中一包的细绳松了,药材散落出来,洒的满地都是。 今日出门是不是该看看黄历,这一回两回的尽遇上熟人了。 “这是怎的啦?”海棠小跑过来,一脸关切的蹲下来问道。 杜鹃头冒冷汗,脸色苍白,小声答道:“妹妹,我我好像是崴着脚了。” 海棠这才注意到她两手都按在脚腕子上。 “这可怎么办?我带你找大夫去。”海棠焦急的说道。 “别你去我家,让我娘把驴车赶过来就好了。”杜鹃回道,说完却是疼的又抽了一口气。 柱子也跟上来了,只在一旁看着,也不说话。 海棠瞬间有了主意,“让柱子哥背你回家,到家后再坐车去看大夫可好?” “这不好,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背她。”柱子倒是一口回绝,抢在杜鹃之前说道。 杜鹃脸色白了白,却是也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还讲究这个。”海棠瞪了一眼柱子,大声道:“你不是也背过我吗?怎么没有这么多大道理?” 柱子愣了小会儿,也咬牙切齿回瞪海棠。 “别墨迹了,赶紧背回去再说。”海棠蹲下去把散落的药材收拾好,这才小心扶了杜鹃起身。 柱子无奈,只能依着海棠蹲身背起杜鹃。 三人一起往清水村赶去。杜鹃一路红着脸,小声解释缘由。 原来前段时间杜鹃娘有些动胎气,看过大夫说没有大碍,只需要吃些安胎药就好。今日药吃完了,又正好赶上她爹出门上交全村的赋税粮食去了。她又不会赶驴车,因此这才一个人大清早去抓药去。只是太心急,没想到都快到家了还把脚腕子给扭了。 海棠自然好好宽慰她,让她不要想多。她娘只是动了胎气,又吃了几天药,不会有啥大事。杜鹃这才轻轻点了点头。 三人不再言语,快步回去了。 海棠家在村东头第一家,为了避嫌,柱子直接把杜鹃背到海棠家后,才一声不吭的走开了。杜鹃低着头红着脸跟他道谢,他也不睬。 海棠笑着告诉杜鹃这人就是这臭脾气,让她别往心里去,杜鹃红着脸小声应了。 张二娘弄明白缘由后,有些着急,帮着把杜鹃背回家去,一来不知她这姐妹动了胎气有无大碍,再来也担心杜鹃这腿伤拖时间长了留下什么后患。 张二娘和海棠急急的把杜鹃送回去,远松媳妇见杜鹃被背着回来,自然是惊吓了一番。等弄明白只是葳脚,这才放心下来,又急着让杜鹃二叔赶着驴车再送她看大夫去。 好一番折腾,张二娘确定远松媳妇没啥大事,这才放心,随着海棠回家去,远松媳妇自然是说了一大通感谢话。 时日不早,海棠姥姥吃完饭还要赶回去,张二娘母女俩回家后抓紧时间做饭。 正好昨日赶集买了肉,张二娘心疼老娘清苦,又看着娘家侄子也是瘦的皮包骨头,这回又是下狠心切了一大块肉,做了个炖肉,又拿昨天的骨头汤加了新鲜的山药炖了一大锅。再炒了几个小菜,这才觉得够了。 一家人洗手吃饭,大肉汤上了桌子,铁头就忍不住两眼放光,也不管烫不烫手,直接拿起一块骨头就啃起来,气的老太太拿手拍他。 桩子也有样学样,跟着铁头一起徒手啃骨头,张二娘笑着劝她娘随孩子们闹去,都不是外人,不用那么讲究。 菜都上桌了,一盆骨头汤,一盘炖肉,一个烧豆腐,一个青菜。菜品不多,分量却足。铁头吃的满头冒汗,还不停手,桩子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饭,都吃的油光满面,很是满足。 第27章:进山 吃过饭收拾完毕,张二娘又拿出布匹来裁衣。老太太看着女儿家装的满满的粮食,又吃过了刚刚那一顿丰盛的饭菜,这会儿见着女儿竟然还能有这么多布匹来做衣裳,很是吃惊了一回。见张二娘过的好,自然是高兴。 消了一会儿食,老太太就急着回家去,张二娘让海棠给她娘装了一背篓山药,又塞了一大块肉进了背篓。再挑出深色的布匹,裁出去一半,给她爹娘做一身衣裳。张二娘还嫌不够,又回了一趟东屋,出来偷偷往她老娘手里塞了一两银子。 老太太不好意思拿这么多,架不住张二娘一张嘴不停的劝。大山也在一旁帮腔,让收了去。 老太太家里本来就穷的叮当响,便也不再客套,拿了东西,牵着铁头,这才颤颤巍巍的回去了。 张二娘送了她娘一路,回来的时候眼角还是有些红。海棠轻轻抱着她娘,在她耳边嘀咕说等有钱了让老太太也过上好日子。 张二娘听着闺女的贴心话,终于是笑了起来,拉着海棠回了家。 这几日无事,海棠带着柱子又跑出去砍了几回柴火。这山里木头多的是,冬天又实在是太冷,海棠是砍多少都嫌不够。真恨不得把山都搬到家里去。 张二娘则每天忙着给家里人做衣裳。这几日紧赶慢赶的,给桩子和海棠一人做了一身外衣,正好这个时节穿。冬天的厚实衣物还没有赶制出来。也急不来,慢慢的做。 这几日晚上尤其的冷了,海棠把厚被子换上,虽然盖着有些热,但也能过得去。 桩子受不得热,一晚上不停的蹬被子。果然到第三天的时候就开始打喷嚏,流鼻涕。 张二娘没法,带着他去找大夫去。 海棠就在这天跟着柱子进了山。 海棠对这大山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这满山的宝库就跟家里的后院子似的,只要有本事,尽管取来。比起钢筋水泥的大城市,不知道。 海棠抹了抹嘴,问问柱子如何盘算。这家伙还是跟以往一样,入山就转了性子,安静的出奇,你不跟他说话,他是怎么也不会开口的。海棠对这样的柱子很陌生,偶尔还在心里嘀咕他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是不是进山就被人把里子掉包了呢。 柱子跟海棠三言两语简单交代了下。他上回在深山里头又设了几处陷阱,这次会先进去查看一番,如果有收获,自然好,如果没有,再做打算。 海棠有些心动,从来未进深山看过,也不知道这深山里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光景。她设陷阱的工夫也差了火候,如果能跟着柱子学学,也不枉进来这一趟。 海棠小心表示想跟着柱子一起进去看看。柱子自然不赞成,深山不比这里,到处都是凶险,一个粗心大意就会丢了性命,他是不会拿海棠来冒险的。 海棠忙低声哀求,一再保证,还是没法说服他。 海棠急了,突然想起上回两人为了何首乌闹别扭,到现在柱子都还没能从她嘴里挖出一个字来。想到这一茬,海棠斟酌一番后,威胁道:“你带我进山,回来我就带你去看宝贝,你上回不是还好奇我家的棉花如何有钱买的吗?”海棠的杀手锏丢出来,柱子明显犹豫了,海棠很笃定他会答应。少年人有少年人的天性,无论你是有多老成,也逃不脱去。果然柱子天人交战了半盏茶工夫,终于狠下心点了点头,答应了。 两人约法三章,都是柱子给海棠提出的要求。一,不许瞎跑,二,不许不听他的话,三,遇到危险有路就跑,有树上树,不要墨迹。 海棠自然满口答应。不过想了想才红着脸表示自己不会爬树,这可如何是好。 柱子自然狠狠鄙视了她一顿。承诺以后再教她。 第28章:深山奇遇(一) 山林里风声阵阵,雾霭绵绵,两人坐在开阔处歇脚。少许工夫过后,太阳终于完出了正脸,雾气消退,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暖的,很舒服。气了好一顿眼福,这样的景致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看到。 一路行来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海棠觉得柱子有些小题大做,紧张的过火了。 只是没有料到,不久之后海棠就会遇到这两辈子来最恶心的一幕。生生吓腿脚,成了她长久之后的噩梦。 一路行来柱子并不多话,走到一颗古树前,正要绕开,柱子却突然停住了脚。海棠赶紧打住,忙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柱子小声回道:“前面有野物在进食,咱们小心些。”海棠竖起耳朵听,除了虫鸣鸟叫,别的也没有听到什么。 海棠相信柱子,作为一个在山里长大,逮过无数野物的年轻人,他的话不会错哪里去。 两人面前的古树成了精,得十来个人才能合抱过来。这样的树在这里并不少见。树上是无数的鸟窝,小小布满枝垭。树下堆得老高的鸟粪,气味很大,难闻的很。。 两人一前一后小心绕过去。地上的草叶上都是星星点点密布的鸟粪,下脚都没地方。海棠小心避开脚下的鸟屎,低着头认真看路,就怕沾脏自己的裤脚。转了个弯,刚要庆幸到了干净地方了,柱子突然就定住了,之后他慢慢缩回身子躲在树后一动不动。海棠一个没留神,撞到柱子后背上,才要开口说话,抬头顺着柱子的视线看了眼,冒出的话就被堵在了嗓子眼。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放眼望去,十来米远处,一条巨蟒缠绕在古树枝垭上。这巨蟒浑身黑色,跟树干颜色相近,不仔细辨认,很容易就把它当成了树枝。如果不是因为它正在进食出雪白的肚皮,如此伪装,再好的目力,海棠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巨蟒此刻正张开血盆大口,生吞一头花豹,花豹已经吞了一半。虽然隔得远,海棠却能清楚看到巨蟒头上巨大的竖瞳,如同冰刀子一样,冷漠不见半分人情。 巨蟒血盆大口已经打开到最大,此刻,有一股股黏液顺着口边滴答直下,打花豹的皮毛。 海棠浑身汗毛直立,胃里翻江倒海,一阵翻涌。她捂住嘴,强忍住难受,柱子回头冲她使了个眼色。海棠会意,转身往来路退去。 两人远远绕开那条巨蟒的地盘,行了好一段,确定安全了,海棠才忍不住弯下腰去一阵干呕。柱子递了水过来,海棠漱了口,一直接坐地上了。 一阵风吹过,海棠哆嗦了下,这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 海棠苍白着脸,喝了几口水,还是压不住胃里翻滚的吐意。勉强稳住了,才抬头看着柱子道:“太吓人了,我的魂都要丢了。”她轻拍胸口,缓解不适。 柱子接了水囊,也喝了几口水。拿袖子擦了把嘴角后才道:“你以为这山里是好玩的?不然我何苦要阻止你进来?” 海棠两辈子都最怕蛇,想到万一跟那倒霉的花豹一般,被蛇缠住,那还不如直接被抹脖子来得干脆。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苦着脸问道:“柱子哥,这可怎么好,这还会不会遇到蛇啊?” 柱子瞧着她是真的被吓到了,脸色苍白难看,这才安抚到:“不怕,这样的大蛇这山里并不多,就算遇到,我也有办法提前知晓。” “如何知晓?”海棠是真好奇眼冒精光盯着柱子。 25深山奇遇二 “你仔细些听虫鸣,如果有凶兽,这周围的虫子鸟儿都不会叫。”柱子把海棠拉起来,拍拍她后背,“以后你还是不要进山了,这深山凶险,实在不是姑娘家待的地方。” 海棠点点头,这回真是被吓傻了,以后就算来,也只在山谷口周围晃荡下。一个人没有什么过人的本事,还是别拿性命冒险。 海棠难得的乖顺。柱子也长舒一口气。 再不远处就是他设的陷阱了,看看日头,该是午时了,两人干脆都靠坐下来,吃了几口干粮当午饭。 吃完稍微休息片刻,两人又一起继续前行。这一回大树明显稀疏起来,地势也开始平坦,满目都是青草荆棘,野花也开的茂盛,野蜂蝴蝶飞舞忙碌,仿佛这里还是夏天的模样。 海棠心情莫名好起来,脚步也轻快许多。又走了一段路,便听到水流的声音,看来不远处有水。 第29章:深山奇遇(二) 有水就能洗把脸,还能洗洗裤腿上的鸟粪,实在是太完美了。海棠拉起柱子高兴的直往前冲。柱子一把制止她,沉声道:“这深山里时刻不能忘形,这水边也不是什么太平之地,谨慎些为上。” 海棠忙压抑住雀跃,点点头,听话的跟在柱子身后。这一路上柱子的老成稳重已经折服了她,在这里她愿意听他的。 两人悄无声息慢慢过去,如同这里的食草动物一样。果然见到草木掩映之下的小溪,水质很清,水也不算凉。海棠捧起来先猛喝了口,清甜无比,比他们常喝的河水还要好。又洗了把脸,这才觉得过瘾,柱子也蹲来喝水洗脸。 海棠打量了下四周,意外发现隔得远了还有些野羊柴狗之流也在这里喝水。海棠很是意外,这些畜生也不怕人,怎么不打回去呢?柱子像是知道她的心思般,笑道:“等你起身了,它们就跑的没影了。”海棠只好悻悻作罢。远远多瞅了几眼那几头野物,纯当过眼瘾安慰安慰自己。 这里太阳光足,又临近水源,山花野草茂盛的不像话。海棠四处观望想摘点野果子来解解馋。不远处红彤彤一片,海棠看离得不远,跟柱子说了声,屁颠颠跑了过去。 居然是枣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个头,海棠摘了个尝了尝,味道正好,甜味足,还不腻人,真不错。海棠专挑个大的摘,边摘边吃,还不忘记叫柱子过来一起尝尝。 手里摘满拿不住了,海棠还觉得不够,干脆掏出布袋子来,边尝边摘,短短片刻工夫,就装了小半袋。这会儿海棠终于能够理解,那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的熊瞎子是什么心态了,这枣子实在是太多太美味了,品种也丰富至极,让她眼花缭乱,实在是不知该舍弃哪一颗才好。 太可惜了,这一片枣树长的这么好,就是没法搬回家去啊。 前面还是红彤彤一片,隔得有些远,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新品种枣,海棠忍不住走了过去。 这枣子品种如此之多,如果能够挑到更好吃的,岂不是更好?海棠现在已经是熊瞎子附体了。 不曾想这一片红居然不是红枣,远看是一颗颗红色果实,走进看才发现那是一簇红色小果子簇拥在一块给人的错觉。这些小果子个头跟绿豆差不多大,闻起来有些辛辣刺鼻,难怪连蝴蝶都没有见一只。 海棠摘了一颗丢进嘴里尝尝味道。才刚咬下去,就苦着脸一口吐了出来,呸呸呸,她连呸了好几声,吐出几大口唾沫星子。又麻又辣,难吃的要命。难怪虫子都不稀罕。 海棠嘴巴麻辣的厉害,却隐隐觉得这股子辛辣味道很是熟悉,难道是海棠又摘了颗尝尝味道。又辛又麻,确实像花椒的味道海棠激动的差点掉泪。终于又找回跟上辈子联系紧密的一样东西了。有了这花椒,以后腌菜,腌肉,烧鱼,炖肉,滋味又可以大不一样,海棠喜滋滋摘起来。幸好这一回进山准备的布袋足,够她用的。 海棠跟个勤劳的小蜜蜂似得,不停把花椒往布袋子里装。 柱子走过来一脸疑惑,他笑着问道:“这果子看着好看,却难吃的很,你装回去干什么?” 海棠冲着他神秘一笑,“山人自有妙用,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关子卖的柱子无奈的摇头,只以为海棠是小孩子心性,帮着她一起摘。 海棠贪心,装满一布袋之后才算罢休,方觉得心满意足。 柱子帮她背上了,只让她背着那一小口袋枣子。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前行。 视线所及之处都是葱翠野草荆棘,野草得了溪水的滋润,有些长出了腰际。 柱子看着前方道:“不是要看陷阱吗?你瞧瞧前边,看能认的出来不?” 海棠伸直脖子,仔细观察,除了野草荆棘,木桩子,奇形怪状的石头外,满目望去并不见什么特别之处。 海棠细细瞅了半晌,还是没看出名堂。这才悻悻道:“柱子哥,我太笨了,你就直说吧。”柱子带着她看过去,指着不远处道:“你看看那草,可有什么不一样?”海棠仔细些看了,比起别处来枯萎的厉害些,也不见别的区别处。 她这才觉得柱子厉害起来。这个陷阱设置的很隐蔽,草木,可惜不见半个野物。 柱子也没当回事,掩埋好之后,两人继续往前走去。等到快走到下一处时,还未走进就见陷阱周围一片杂乱,还能听到里头传来哼哼的叫声。柱子快步跑过去查看。 这次果然有大收获,坑里躺着一头半大野,看着有个一百多斤的样子。一片血迹,有些已经干涸。野见着人来,也不睁眼,只偶尔哼哼两声。看着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也不知道在这坑里躺了多久。 柱子拿出麻绳,跳下去,三两下就把它给绑了。海棠帮着他把野拉了出来。 柱子又挖深了陷阱,用新土把血迹掩埋干净,再扯了些烂草丢进去。最后再把陷阱周围好好收拾一番,看上去跟其他地方并无二致后才罢手。 海棠细心观察,这才觉得这小子真是心细如发。确实有过人之处。 收拾好之后,又去附近查看了一番,并无其他收获。 此时日头已经西斜,看着时日不早,两人决定起身回去。 柱子的力气还真是大,这头都有个小两百斤了,柱子扛起来就走,一点也不见吃力。 海棠暗暗咂舌,就凭着这份力气,也是她拍马赶不上的。 两人一路往回走。经过小溪边的杂草旁时,海棠意外发现了一窝鸡蛋,不大,看着像是野鸡蛋。海棠不认识,只是从窝里发现了几根颜色鲜亮的鸡毛才确定的。她捡起一个问过了柱子,柱子确认后,海棠满心欢喜的把十几个鸡蛋都收进了自己的背篓里,还不忘拿细软的青草垫好。 第30章:山中留宿(一) 因为背着一头野,柱子走路就不再那么快了。歇脚的次数也多了起来。又怕回去的路上再遇到那条巨蟒,还特意转了个大弯路。虽然柱子说蟒蛇吃饱了十天半个月不会再吃东西,可以放心直线走,可是海棠坚持要绕过去,她是再也不想看到那个滑不拉几的东西。两人走走歇歇,又停停走走,眼见着太阳落下去,路还没有走出去一半。 天色渐渐暗下来,山谷里古树繁多,光线更显昏暗,有时候遇到几颗并排的老树,人跟睁眼瞎一般见不到一丝光亮。 走夜路太危险,大晚上是凶兽出来活动的好时候。海棠有些害怕,轻轻抓住柱子的胳膊。 柱子轻声安慰道:“不急,我们今晚是出不去了,我带你找地方过夜去。” 柱子的话跟定心丸一样,海棠很受用。她也不再瞎想,也不再多问,安心跟着柱子的脚步朝前去。 天彻底黑下来之前,两人总算到了目的地。这是一处并不起眼的小山洞,洞门口还长着人高的荆棘,不看还真发现不了这洞天别地。柱子熟门熟路进去,把野丢在洞里。海棠也跟着他钻进了洞。 洞里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她只能凭着声音感觉到柱子就在跟前。海棠有些害怕,拉着柱子的衣角不放松。 柱子摸出火折子,又不知从哪里拿根木棍点着了,海棠好奇这木棍怎的这般容易点着。等燃了一会儿后闻到动物油脂特有的香味,这才恍然。 山洞在火光的映照下亮堂起来。海棠仔细观察,才知道这个地方应该是柱子平日里的一个据点。里头陶罐,干草,干木材堆放的井井有条,显而易见这里是常住人的样子。柱子把火把插到山壁的缝隙中,又仔细用查看了一遍洞里,确认不会有什么蛇虫鼠蚁之类藏身此处后,这才让海棠坐在干草堆里休息。 柱子拿了陶罐出去,不一会儿又折回了洞里。原来在不远处也有一处溪水,他是取水去了。 “饿不饿?”柱子把干柴聚拢点燃,生成火堆。 “饿,也累的。”海棠靠着草堆,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回话。 “等着,哥哥给弄好吃的来。” 洞里窸窸窣窣了几下,一会儿就没了声响,是柱子又出去了。 海棠靠在草堆上,浑身都叫嚣着难受,受伤过的脚腕子也仿佛旧伤复发,有些隐隐的酸疼。山洞里干燥温暖,火光虽大,却给人满满的安全感,海棠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鼻子突然闻到一阵奇香,这香味浓郁,馋的海棠在梦里就留下了口水,这也就在梦里能闻到这样的味儿了。海棠叹口气,肚子咕噜叫的更欢了,她艰难的睁开眼。 柱子已经回来了,此刻陶罐已经架了起来,咕咚咕咚正冒着热气,也不知道正炖着什么。海棠咽了下口水,眼睛“咻”的睁大了。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这美味香气居然是从陶罐里飘出来的,不是海棠在做梦。 海棠又死劲咽了下口水。这才一咕噜爬到柱子身边,满眼冒光的问道:“柱子哥,你炖着什么好吃的,真香。” 柱子变戏法似的拿出盐巴,撒进锅里,又用瓷勺小心搅拌了下,这才道:“我猎了只野鸡,这野鸡也就配着这眼泉水才做的好吃些,不然就差远了。” 海棠眼巴巴的等着,过了会儿又见柱子从一个陶碗里拿出一大块白白的东西,细细撕碎了放进了陶罐去。 “柱子哥,这是什么东西啊?”海棠凑过头来,仔细看着,像是蘑菇,可是体型怪怪的,是她以前没有见过的品种。 海棠有些担心,蘑菇毒性大,如果瞎吃,说不准会死人。 “这东西啊,我也不知道,长得像个脑袋似的。我曾见小动物吃过。” “那你还敢吃?连脑袋你也不放过?”海棠逗他。 柱子嘴角的笑慢慢隐去,他盯着眼前的陶罐怔了怔,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记忆里。火光飞舞,在他的脸上印下跳跃的身影。 就在海棠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又说话了。 “很久以前,我刚学打猎,跟我爷爷走丢了,又饿又累,实在忍不住,就摘了这个东西烤来吃”他说的很慢,嗓音低沉。全然没有以前的张扬。 又是一阵沉默,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他又接着道:“我不敢吃生的,把这东西烤的皮都焦了。当时我想啊,小畜生们都能吃的东西,人也一定能。谁知啊,这东西吃起来不但没毒,居然还美味的很。” 柱子终于笑了起来。语气欢快道:“可惜爷爷从不吃这东西,也没见村里人吃,真是可惜。” 海棠看着身旁的柱子,莫名的有了丝心疼,原来这小少年还吃过这样的苦。她挨着他坐下,轻轻靠着他的胳膊,两人再没有说过话。 加了这无名蘑菇的鸡汤香味更显浓郁,海棠的吸了一大口。 “柱子哥,好了没呀?我快馋死了。”海棠吞口水都来不及了,差点把舌头都一起吞下去。她实在是有些羞愧,好似个几十年没有吃过饭的野丫头一样。 柱子眯着眼睛笑道“再忍忍,这汤啊,还得等上一炷香的工夫。到时候更鲜。” 海棠等的实在心急,干脆拿出红枣先啃起来,先应付应付,不然她怕自己会为了一锅汤干出更丢脸的事情。 时间在等待中分外难熬,等到柱子说“可以了”的时候,海棠如同听到了天籁。 人世间最美妙的三个字也不过如此。 洞里只备着一个陶碗,柱子把野鸡掏出来,两个鸡腿都给了海棠,再把有肉的地方分了一大半给她。海棠也不跟他多客气,拿出筷子赶紧吃了起来。 这筷子是树枝折的,这会儿也没有什么穷讲究了。赶紧吃是正经。 海棠吃了一口肉,又吃一根野蘑菇,再喝一口汤。才满足的舒了一口长气。 第31章:山中留宿(二) 野鸡汤的味道真是没有辜负这香气,两者相得益彰,鲜美可口,真正是好吃至极。 海棠实在说不出啥好词来形容这锅美味,心想以后就算是为了这锅汤,让我看十回八回巨蟒吞豹子,我也认了。 两人都是饿的狠了,三两口就把一锅汤解决了。海棠砸吧下嘴巴,还有些意犹未尽。 吃完后,靠着草堆消食,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起笑出声来。 这顿饭吃的还真是快啊。 碗筷陶罐就这么丢在一边,留着天亮后再洗。 火堆的柴火还烧的很旺,柱子到了洞前搬过一块巨石挡在洞口,留出来透气的也轻轻用树叶子遮好。 海棠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觉得这小子干活还真是够细致。又见他从包袱里搜出来什么东西,看着像粉末,一点一点仔细沿着洞口撒了厚厚的一层。 海棠问了才知道是防蛇虫的,难怪难闻的很,又不像是硫磺的味道。 夜已经深了,洞外鸟叫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歇了,只剩下虫鸣,偶尔听得到窸窸窣窣声,应该是什么野物在夜跑。偶尔又能听到几声狼嚎,声音高亢,听得人一身鸡皮疙瘩瘆得慌。 海棠和柱子把草堆铺开,两人并排躺下,中间隔得老远。海棠听着这深山老林的各种怪叫声,躲在这方小小的山洞里却一点都不害怕,只觉得踏实的很。她累了一天,慢慢的睡过去了。 柱子却不容易睡着,他翻来覆去半晌,去了无睡意。 从未与姑娘同处一室,他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慢慢转过身子,看着海棠的后背发呆。海棠的呼吸平稳,蜷得跟个虾米一样,睡的很香。 柱子看着看着,脑子也开始迷糊起来。这样的日子真好。他想着,慢慢的也了黑甜乡。 无话,洞里的火慢慢小了下去,只留下一摊火炭,还冒着热气。 海棠睡着睡着开始觉得冷了,朦朦胧胧中似乎觉得身后有个火炉,滋滋冒着热气,她毫不犹豫滚了过去,抱得紧紧的不再松手,这才觉得浑身热乎起来。热气袭来,脑一昏又睡过去了。 柱子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发蒙,没弄明白身处何处。只是觉得手脚胸口被压得慌。他缓了会儿才醒过神来,动了动身体,却是动弹不得分毫,他有些好笑。海棠这傻丫头,人小小的,力气却贼大,现在跟根绳子似的,缠得他死死的,想动都动不了。 柱子心里莫名下来,他努力抽出一只手,抚了抚海棠的头。 海棠头发上有些野花的香味,身上也有股子少女莫名好闻的味道,柱子深吸口气,只觉得一股热流直冲头顶。少年身子僵了下,一把猛然推开海棠,就像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海棠迷迷糊糊哎呦一声,翻了个身又朦胧睡了过去,少年急忙坐起来查看。见她只是睡着,并没有磕碰到,这才松口气。想了想又自己的外套,轻轻搭在海棠身上。 这下他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洞里餐一顿。 小山洞里混乱不堪,两人一起收拾干净,又把洞口小心掩饰好了,柱子这才扛着已经咽气的野,领着海棠踏上归家的路。 第32章:回家 这天色还早,两人运气也跟这初生的太阳一般,直往上窜。经过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两人意外发现了个野鸡窝。海棠还惦记着昨晚的美味,哪里肯放过这送到嘴边的美食,撺掇柱子把这一窝野鸡都给收拾了。收获了四只大肥鸡,也让海棠过了把眼瘾,见识了柱子射箭拉弓的本事。 这下又出了个麻烦,四只野鸡提手上得有小二十斤了,海棠还得背着一袋子花椒和小半袋子红枣,背篓里还有十几个野鸡蛋。这些东西太多太重,她实在是拿不动。柱子让她舍弃些东西,海棠死活不愿意。她是个吃比天大的主子,煮熟的鸭子岂能让它飞了?她临可累死也不舍得丢了这些到手的美味。 柱子拿她没办法,只能帮着她抗了两只鸡,两人这才慢慢晃悠出去。 这何首乌这一回是没有手拿了,核桃也没法往回带。海棠有些遗憾,想了一通也释然了,这两样宝贝就在山谷边缘,离危险的深山还是老远。下回自己一个人也敢来,实在不行拉上柱子一天之内跑个来回不在话下。 她跟柱子商量,让下回去看宝贝,这一次东西太多,实在是不方便,柱子痛快答应了。 两人在午时末顺利到家。 柱子在路上就跟海棠商量好了,分两只野鸡给她,肉等到回去之后分好再给他送过去。 海棠有些不好意思收这些东西,柱子坚持,海棠推辞不过,也顺了他的意。 张二娘一晚上没睡,等两人平安到家,抱着海棠又是哭又是笑,叨叨了一个时辰才算罢休。 海棠理解她娘的心思,随着她闹,也不觉得心烦了。 两只野鸡早就死得透透的,是留不住了。张二娘烧水拔毛,快些收拾出来,这么多美味一时吃不完,拿盐抹了腌制在瓦罐里。 海棠把花椒仔细晒在院子里,又仔细叮嘱家里人看着些,千万别让院子里的鸡子们再祸害了去。 桩子的昨日染了轻微的风寒,吃了几服药,又休息了一晚上,到今日已经无事了。他现在最是高兴,得了海棠给的甜枣,吃的那叫一个欢快。只是埋怨海棠进山也不带上他,说话不算话。 海棠笑着敷衍他下回下回,小家伙仰着脸再次提醒海棠,一定要说话算话。得到海棠肯定答复后这才拿着枣子跑了。海棠汗颜,她似乎真的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人,敷衍柱子无数次了。可怜这孩子还是这么喜欢她这个姐姐,她当这姐姐也当得有愧了。 柱子在申时初就扛着半扇肉进了海棠家。张二娘见着这么多的肉,惊愕不已。自然是觉得太过贵重不能接受。 柱子说了几句劝慰话,张二娘还要叨叨下去。他放下肉也不打招呼,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张二娘追出去叫了几声,他也没开柴门。张二娘看这肉是送到底了,这才作罢。 回来见着海棠笑话她,又一脸你白费口舌的表情,不由得苦笑摇头,“这人情是欠大了,这以后还怎么还回去。” 海棠劝慰她娘,说马上就有机会还了。张二娘疑惑看她,她也不多解释。 下午又是一番忙碌,这半山肉实在是太多,一时半会儿吃不完,送人又舍不得,只能腌制出来。这一下,腌制至少费去了五斤盐,心疼得张二娘直打哆嗦。嘴里不停嘀咕:“这不是在吃肉啊,这是在吃金子。” 海棠看着这半扇肉,心里惦记着这家伙也不知道如何处理那些的内脏,如果浪费了那不是太可惜?越想越不是味儿。不行,不能这么浪费了。不然就太对不起昨日那一通折腾。 她拿了八个野鸡蛋,跟张二娘说了声,就急冲冲往柱子家去了。 果然老李头和柱子就是靠不住的,两人直接把那些内脏给埋在了后院。直说那些东西没啥吃头,也不好吃。 海棠一脸心疼,拿了他家的铲子跑后院要挖去,老李头和柱子死活都拦不住她。实在没办法,柱子只有帮着她挖了。 海棠提着那一竹篓子内脏回家时,把张二娘也吓一跳。 她直接跟张二娘说要做好吃的,家里人只要等着吃就好。张二娘半信半疑,只要她不再祸害盐巴,也由得她折腾去。 海棠拖着竹篓子去门口的河塘里清洗干净,又把大肠单独拿水泡了,拿了家里剩下的面粉醋还有食盐一起搓洗。 张二娘免不得心疼一番,这面粉,食盐,醋,哪一样都是她的心头肉,就这么被海棠糟蹋了张二娘忍不住又要开始叨叨,大山赶紧制止了她,只让她冷静瞅着,看海棠这回又要捣鼓什么名堂。 海棠上辈子由着爷爷带大,这些家务事她都干的很好,她爱吃,也愿意在吃上下工夫,现在虽然各种材料不足,但是胜在食材都是纯天然无化肥污染,做出来的饭菜,口感上并不比味精等人工调料做出来的差。 晚些的时候海棠动手做了一大桌子菜,大部分都是这个小山村里前所未闻,前所未见的。张二娘之前还满肚子疑惑心疼,等到慢慢闻到满院子的香气,也就放下心来由着海棠捣鼓折腾了。 日头慢慢西下,饭菜总算做好。 张二娘把柱子和老李头请了来一起吃饭。几个人围坐下来,闻着满桌辛香扑鼻的美味,却都不敢先下筷子。 那盘颜色鲜亮的大肠,海棠拿花椒,大葱爆炒,虽然没有辣椒,但绿的大葱,酱色的大肠,看着就惹眼的很。海棠出锅后尝了下,好吃的不得了。她庆幸这次带回来一袋子花椒,不然这个菜还真做不到这样。 海棠把那半个头炖了,本来想卤出来,但是家里调味的中药材没有,只能炖着吃。 好在味道也很棒。 肚也爆炒了一份,舌头做了个凉拌的。 又做了个野鸡蛋烧大葱,烧了一盘子青菜。 心和肝也一起炖了,等凉的差不多了,海棠切片,又现炸了花椒,葱段,生姜,合着大蒜末在热油里滚了下,又淋上醋做了一大碗蘸酱。蘸着吃。 这顿饭做了快一个半时辰,等到几人上桌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满屋子的香味怎么也挡不住,飘散了大半个村子。门外狗叫声前所未有的响亮。 张二娘是个孝顺媳妇,早就给海棠奶奶各备好了一份。等到帮着海棠摆好了桌,张二娘也把这几个菜拿竹蓝装好了,拿块干净布捂严实。又切了五斤生肉,这才出门给她二叔家送过去。 饭桌前,桩子两眼冒着绿光,看着满桌的菜肴口水都快流一地,他率先动筷子,吃了一口肥肠后,欢喜的差点咬到腮帮子。 “爹,柱子哥哥,快吃这个,好吃的不得了。”桩子忍不住跟自己最喜欢崇拜的两人分享。嘴里塞满了,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 第33章:美味 大山笑着拍拍儿子的脑袋,让他慢些,又劝柱子爷孙两人动筷子。 这回这几人也不再客气了,放开嘴巴吃了起来。 海棠有些可惜,有好菜,却无美酒。真是缺憾。 以后还真得好好琢磨琢磨,看能不能搞出点野果子酒来。她记得以前有个贤惠的同事自己酿过葡糖酒,好像不需要太麻烦的步骤,也不需要什么特殊的材料。 桌上的菜眼见着空了,海棠也不再瞎想,肚子这会叫的欢,赶紧吃饭是正经。 海棠怕大家刚吃花椒不习惯,特别提醒过让吃的时候注意些,把花椒给剔出来。 她也有些担心,怕大家还不习惯这花椒的味儿。 这回她是真想多了,人类的舌头实在是精明到了极致。不管是什么食材,不管是多么稀奇的调料,只要是五味调和的出色,它天生就懂得品味享受。 柱子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一颗小野果放在肉里居然这么开胃,海棠你真聪明。” 海棠得意的笑了“那当然了,我摘果子的时候你还笑话我呢。下回柱子哥你再进山,见着这东西你再多摘些,我有大用呢。” 柱子头也没抬的嗯了声,吃的欢快。 老李头笑着跟大山说:“海棠这丫头,就是机灵,这以后要是找了婆家,就是那家人的福气了。” 柱子明显顿了顿身子。 桩子却气呼呼的道:“二爷爷,我姐姐才不嫁人,她要一直给我做好吃的呢。”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柱子笑着拍拍他的头,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两家人走的很近,这样的玩笑话私底下说说也不显得唐突。海棠也跟着笑,丝毫没有羞怯的意思。 张二娘回来的时候一家人已经吃了一半。老李头赶紧让她坐下吃饭。张二娘笑着应了。一大桌人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了起来。 到了晚上,碗筷收拾完毕。锅里剩下的肉菜还很多,还能吃好几顿。海棠把熟肉和大肠等都放在篓子里,拿绳子吊在房梁上,每家每户都有这样的吊篓。这古代老鼠野猫子多,好不容易得来的肉菜,不收拾好,很容易就便宜了这些小畜生。 张二娘正在烧洗澡水,这会儿还有些心疼那些盐。嘴里又开始嘀咕起来。 海棠笑着道:“娘啊,咱们有了这些肉,这都快有近百斤了,到过年都吃不完了,娘你还愁什么?”海棠又附在她耳旁道:“这几天哪天空着了,我让柱子带着我再去挖那紫乌腾去。这盐钱也就回来了。” 张二娘想到马上又能有进账了,这心才松快下来。 他看了坐在一旁的大山,商量道:“他爹啊,家里没盐了,我明儿再去买些盐回来,你看,我再拿几斤肉送我娘家去,成不?” 大山自然是没有异议。还让她把家里的熟肉给她娘家看着切些过去。 张二娘欢喜着应了。海棠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也暖和的很。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好吃好喝,相互体谅,一家人心都在一起。 第二天海棠没有随她娘一起去镇上,而是继续在家里帮着收拾。深秋已经来了,北方的天气凉起来还真是快。海棠早上都觉着能够穿薄棉袄了。 她已经跟柱子确定好两天后再进山,这一回她想来一票大的,把家里人连同老李头都一起带进去帮着捡核桃,连带着布袋子也得多缝些出来,省得核桃没袋子装。 核桃她并不打算自己去捡,她还要带着柱子一起进山谷挖颗何首乌。 本来想着这一回一口气把所有的何首乌都挖出来,可是琢磨琢磨又觉得不妥。这物以稀为贵,如果这何首乌跟大萝卜似的一筐子都给回春堂送过去,这价钱上也估计成萝卜价钱了。小镇上的药铺也就这一家,她想送第二家去都没得选择。何况如果送到再远一些的县里去,是能够得一大票银子,可是她也担心护不住这么多银子。小镇太小,钱庄都没有见一个,换成银票后跟废纸一样,都没地方兑现成银子去。 海棠琢磨通透后,还是觉得一颗颗往家里搬来更合适。反正这宝贝在地里也不会烂,放在山里她慢慢挖,也不闹心。 张二娘一口气买了十斤盐回来,这一下花了她大半两银子。如果省着点吃,这十斤盐也够一家人吃个一年。 张二娘回来的时候脸带笑容,意气风发,竟然高兴的哼起歌儿来。 “娘,这是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呢?”海棠好奇问道。 “你娘能有啥事,还不是见了你姥姥高兴啊。”张二娘进院里,放下背篓笑着道。张二娘拿去的几斤肉得了娘家人的大欢喜,更没料到她还能送好几盘子的熟肉过去。几个孩子香的忍不住吃了口,还嚷嚷着不够。老太太一人敲了个暴栗才罢休。 娘家人对待张二娘的态度也跟以往截然不同。不仅两个弟弟和她亲热了很多,两个弟媳妇也巴着过来跟她套近乎。张二娘有些受宠若惊。吃了好大一碗荷包蛋才高兴的回了自己家。 海棠的布袋子已经缝了好几个,她手脚麻利,也不管缝的好不好看。张二娘过来好奇的问她缝这个做什么? 海棠把再进山捡核桃的事情说了说,要求她和老李头都去,张二娘有些迟疑的应了。 她不知道这东西弄回来该做什么,还是忍不住问了海棠。海棠筹划着做成炒核桃,拿去镇上的糕点铺子里卖卖去,但还有些犹豫自己的手艺,怕炒不成功。 海棠心里没有底的事情她不会胡乱瞎说。就算是她娘问,她这会儿也只是笑着道:“我自有用处,您等着看就好了。” 张二娘觉得自己这女儿就是个人精,干什么事情都能成。这回看着也不像是瞎闹,也就应下了。 下午吃过了饭,海棠小睡了一会儿,起来的时候有些迷糊,正在院子里醒睡劲儿,小院里居然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杜鹃她娘上门来了。 第34章:再挖何首乌 张二娘忙迎上去招呼,海棠也客气的叫了声婶子。 杜鹃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估摸着还过上两个月就该生了。她这会儿走路都扶着腰,看着让人都忍不住想扶她一把。 海棠没心思听女人们聊些家里长短的事情。歇够了就回房去拿了针线继续缝袋子。 等到天色暗下来才出了屋。 杜鹃娘已经离开了。给海棠家送来了十来个鸡蛋并一个香囊,柱子家也送了同样一份过去,说是感谢上回两人救了杜鹃的急。 海棠嘴上道这杜鹃一家人也太客气,拿着那个香囊却是忍不住的喜欢的紧。 这个香囊绣的很精致,一看就是杜鹃的手笔。 淡绿色的绸缎面料上伸展开一丛海棠花,红色的叶片,淡黄的花蕊,真是好看的不得了。海棠越看越喜欢,收好了琢磨着放什么野花好。 海棠觉得杜鹃心思细腻,连一个香囊都下这么大的工夫。她送了自己海棠花,跟自己的名字一样。也不知道这丫头给柱子绣了什么去,总该不会是一个木头桩子。如果是绣花,那也太不配柱子了。海棠越想越好奇,寻思着下回见了柱子,得把他的要过来瞧瞧。 吃过晚饭,一家人早早的休息。 第二日一早海棠再次早起站桩,每日起床的头件事情就是这一样,这也成了她的习惯了。每日不站上一个来时辰,她就觉得浑身难受。 这一日张二娘一早起来就开始腌制萝卜干,这几日经过太阳的暴晒,萝卜条已经晒好可以腌制入罐了。海棠洗晒了家里的被子和陈年的一些旧衣裳,又把床上铺的麦秸杆子拉出来晒晒,见见阳光睡起来也舒服。 转眼一天的时间过去了。第二天就是再次进山的日子。 海棠一早起来站了一小会儿桩后就听到东屋的动静,张二娘起床了。海棠收了功法,叫醒桩子让他起来赶紧收拾收拾下,再贪睡就不用跟着去。 海棠的威胁很管用,桩子听了后大叫一声,一骨碌爬起来,飞快的穿衣下床。 两家人吃完早饭,天才刚蒙蒙亮。 张二娘想的周全,前日里已经顺带跟杜鹃她娘借用了她家的板车,不需要驴。核桃太琐碎,装了袋子一袋袋扛过来也太麻烦,干脆用板车拉回来也简便省事。 她大早上过来拉车,村里已经有早起的农人出来活动手脚了。经过李癞子家门口,李癞子狐疑的看着她,打探她这是拉了板车干什么去。张二娘也不喜这李癞子为人。只含糊的敷衍了下就走远了。李癞子这回难得没有耍赖,看着张二娘远走的背影沉思 李癞子媳妇在身后咕嘟:“也不知她家最近走了什么狗屎运,天天都在家炖肉,隔得半边村子都闻得到香气,也不怕被贼惦记”李癞子转过身扫了他媳妇一眼,一声不吭进屋去了 板车拉了过来,桩子在车上坐了,海棠又把竹筐,背篓,布袋等杂物放了上去。 五个人一起浩浩荡荡的往山里赶去。 一路上自然遇到很多村人,张二娘只说上山砍柴去,也不管别人信不信。 等到了山口,进山的路就窄了很多,幸好这板车也不大,勉强能够推进去。 桩子听话的下了车,跑前面去飞奔着带路。一路上惊起鸟雀无数。 车子进到一半就不能再往里走了,几人干脆把车放在一边,收拾了车上的竹筐等家伙式,徒步进山。这山里人本性还是淳朴的,又都是一个村的,见了板车也不会起什么坏心思。 海棠和柱子带着几个人找到了上回那猴子攀爬的地方,还真别说,好大一片都是核桃树,可惜好多核桃已经掉在地上了。核桃树不算高,海棠让大家先摘树上的,再捡地上掉下来的。 这会又有了一个意外发现,居然在核桃树周围还发现了好大一片栗子树。海棠是高兴坏了。让大家摘完核桃再去打板栗,一个都不放过。这些板栗被带刺的外皮裹着,摘打的时候要尤其小心,砸到身上可是疼的很的。 张二娘和老李头满心疑惑,并不明白海棠的心思,却还是听了海棠的话,按照她说的忙活开了。 海棠小心爬到树上跟着摘了一筐核桃,过足了瘾后才在张二娘的搀扶下下了树,跟张二娘耳语几句,带着柱子往山谷里去。 自从回来,海棠就没有跟柱子好好说上几句话。现在跟他进了山谷,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突然想到上回香囊的事情,就随口问道:“柱子哥,杜鹃姐姐上回送你的香囊是什么样的?” “没什么样。”柱子闷头闷脑的回了一句,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耐烦。 “给我看看呗”海棠好奇的紧,不死心再问。 “” 柱子抿紧唇,抬高了头,再不多说一句话,径自加快脚步走了。 “这臭小子,什么德行”海棠在心里把他臭骂一顿,也紧跟上去。 海棠走到水塘边时,仔细检查了几个绳套。运气还不错,逮着了两只野兔,都受了伤,腿看上去是折了。幸好兔子是吃草的,不然在这荒地里就得被活活饿死了。 柱子少见的夸了她几句,海棠小小的得意一下。 两人继续前去,海棠小心看着前路,慢慢给他说说何首乌的事情。骗他是自己误打误撞发现这东西珍贵,她让柱子仔细留心何首乌叶子的长相,等以后进山撞到了也不会白白丢了这宝贝。把柱子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一个月过去,小山坡脚下的何首乌的叶子已经开始焉黄,凋零了许多,余下许多藤蔓,错综交杂铺了一地。 海棠手指了指,对着柱子道:“就是这东西,可金贵了,你看仔细些。” 海棠慢慢下了坡地,拿铲子轻轻的挖开土,等看到块根了,才丢开铲子,拿手轻轻的一点点扒开。 她一边扒土一边提醒柱子注意,让他也注意品相,别把这宝贝挖破挖断。 费了一番工夫,海棠挖出来一颗,看着比上回的要大,形状也怪模怪样,像一个人工培育出来的老树根。 海棠挖了这一根就住手了,让柱子也挖一根去。 柱子没挖,说是她发现的就归她,自己以后进山了再找去。 海棠觉得这柱子实在是太实心眼,也太古板。当然能够有这样实诚的朋友,她是欢喜的,跟这样的人做邻居简直是赚到了家。见柱子一副油盐不进,不食嗟来之食的德性,海棠懒得劝他,反正不要是他的损失 海棠把挖开的土仔细遮掩了一番,又把何首乌放进了背篓里。拿青草掩好了,这才罢手。 做完这些海棠还惦记不远处自己挖好的陷阱,忙过去瞧了瞧,陷阱还是原封不动的在哪里,海棠很是失望,看来以后要跟着柱子学习的地方还真是很多。 出来已经有了大半个时辰,两人再没有多耽误,一起出了山谷,往半山腰去了。 第35章:收获 回程的路不长,海棠惦记果子的采摘,脚步拿的飞快,不知不觉两人就走出山谷,往山腰爬去。半个时辰之后,他二人终于跟张二娘一行人会合了。短短小半日工夫,收获喜人,他们带出来的几个大竹筐已经装满了果子,核桃多些,板栗的稍微少些。老李头拿了前几日张二娘缝制好的大布袋,腰弓得跟个虾米似的,一捧一捧把刚打下来的核桃往布袋里转移。张二娘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捡散落在草丛里的果子。见他们二人归来,老李头和张二娘也没停下手里的活,只乐呵呵的喊了他们一声。海棠也不是个偷懒的人,哪里能光看着长辈们受累,赶紧卸了背篓,过去帮忙。 桩子是孩子心性,现在还爬在板栗树上,拿棍子拍打着板栗,小家伙乐得嗷嗷叫,直说过瘾,以后还要来摘,也不怕扎到手指头。 几人忙活了一个来时辰,总算是把带来的所有布袋子都装满,竹筐里也装不下了,这才罢手。 柱子跟老李头一人扛着一布袋核桃送往板车上去。海棠心大,一咬牙也提起一竹筐果子,跟在后面一起去了。框子实在是重,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十个手指头都勒红了,也没走出多远。直到柱子卸了货,转回来接了她的手,她这才丢了包袱,松了一口大气。 五个人忙了一上午,收获太大,板车堆的老高,都有些出乎海棠的意料。她看着眼前山一样高的板车,满意点了点头,在别人看来这只是一车果子,可在她眼里,那可是实实在在的银子。就是可惜,这树上的板栗和核桃才去了九牛一毛,就算再给她十双手,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全搬回去,更何况这事儿她并不想闹太出格,当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可惜了这满山的果子,留在这山里白白烂掉,实在是浪费极了,她是真不甘心啊。 得快些把这些宝贝都搬回家,能搬多少是多少,可不能就丢在这山里了。海棠一路走一路盘算。 琢磨一番之后,海棠觉得她家是迫切需要一辆驴车了,如果老是要往村长家里借车,这时间长了,别人也会嫌弃,更何况村东头就算是放个屁,不出一个时辰,村西头的人家就能知晓了。她家要是长期借车往山上跑,保不准有好事的人打探个没完没了,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海棠叹了口气,看来等这回把这何首乌卖了,家里也该添辆驴车,以后进山拉野果,进城卖货都会方便许多。 下山的路上,海棠跟张二娘把买车的想法随意提了一提,张二娘却惊诧莫名,一百个不同意。她数落了海棠一通,先是说她不好好过日子,尽图省心事,白花那买驴的银子,还不如把钱省了干些正事,再数落这驴车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买的起的,就算买了,这一年到头的,这驴还不知道要浪费多少口粮去。 海棠都快无语了,她这娘就爱打小算盘,打的还贼精明。海棠不肯松口,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坚持着,这让张二娘炸了毛,不管不顾在林子里就叨叨数落起来。 本来欢快的气氛不知不觉沉闷无比 柱子突然开口打断了张二娘的话,他说他本来就打算买驴车,让海棠不用买了,以后两家可以共用。 海棠吃了一惊,长大了嘴巴,张二娘也满是疑惑,两双眼睛一致瞅向他。老李头只淡淡看了柱子一眼,也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张二娘顿了顿,忙问柱子这是要买车干什么? 柱子说自己常年背着猎物往镇上跑,累得慌,也把一身衣裳弄的一身血污,早就想买驴车了。张二娘这才恍然,点了点头附和道是该有辆车方便。 海棠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但一时又不太确定,问也问不出来,干脆也就暂且信了柱子的话。 山路崎岖,几人小心推着板车,一步一步出了山。到了出山口处,柱子和海棠都不约而同停了手脚。不远处的蒲草长的茂盛,长久无人采割,长的快到半人高了,柱子也不多言语,走过去割了一大捆,张二娘和老李头也过来一起帮忙。等割的蒲草把整个板车都掩藏严实后,几个人这才住手,相视默契一笑,这才推车出山去了。 果然回来的路上,遇到很多村人,多数都要盘根问底,打探怎会两家人一起上山,张二娘脸不红心不跳跟人打着招呼,谎话说的顺溜的很。把这一车野果子拉进了院子后,一行人才算松一口大气。 回屋后,张二娘赶紧张罗着做晚饭。海棠卸下背篓,两只兔子被折腾了一路,没有多大精神,看着直打蔫。海棠把两只兔子递给桩子,让他放进兔笼子里先养一段时间,如此也能卖个好价钱。至于这一次的重头戏何首乌,海棠自然是小心对待,万分慎重把那宝贝放在了西屋的桌案下面,此处背光阴凉,既不会让这药材曝晒失了颜色,最大程度保持它的水分品相,也能避免闲人入了眼去。海棠放好之后,还不放心,围着西屋仔细看了几圈,见并无不妥之后,这才出屋去,帮着柱子以及老李头卸核桃和板栗。 柱子爷孙二人这会儿正喝着水休息,这满满一车的栗子核桃还是湿的,还不能入仓房。海棠拿了扫帚,把小院仔细清扫一遍。院里鸡粪多,海棠拿了铲子过来,又小心把这些上好的肥料都铲到菜地里去,等做完这一切,院里看着干净空旷了,她这才从堂屋拿了草席子出来,铺在黄土地面上。等到做完这一切,柱子和老李头俩也起身来,把板车上的干果一样一样的往草席上卸去。 一会儿工夫,小院的地面上已经铺上了一地的果子,如此丰收的景象,让海棠很是满足,苦日子虽然只过了一年多,然而饿肚子的滋味实在是太难受,无论何时,只有仓房满实,她才能打心眼里欢喜。草席子有些不够用,还有几麻袋的板栗无处堆放,没办法,只好厚些铺晒。海棠琢磨着下回家里翻盖房子,这院子最好还是垫成青石板,这样晾晒些干货也会省事许多 这一通忙活又是小半个时辰,几个人肚子都饿了,桩子更是直嚷嚷着要饭吃。 第36章:买卖 现在已是初冬,平日里气温还是低的,熟肉也放的住。上回做的肉菜还剩下很多,张二娘从来不会让一家人敞开肚皮吃,每回都是小小的切那么一盘子,让解解馋就好。因为剩肉多,做起来也省事,张二娘依葫芦画瓢,还是照着上回那样,原样做了一桌子菜,最后还是让海棠爆炒了一个猪大肠。 很快小院里就飘起了浓郁的肉香味儿,桩子嚷嚷着要吃饭的时候,这主要的大菜就已经上桌摆好了。张二娘见院子里的活已经忙的差不多了,忙打来干净的清水,让老李头和柱子洗手,准备吃饭。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的,依着长幼坐好,家里人少,又都是熟悉的,也就也不分席了,直接坐下开吃。一日不曾好好吃饭,现在面对满桌的美食,全桌人都敞开了肚皮,直吃了个过瘾 吃完饭,已经快到申时了,张二娘急匆匆出门还板车去。柱子也跟他爷爷回了家,忙活自家事情去了。海棠等到院里没有余光了,才拿草席草草盖了院子里的干果, 这东西不比苞谷和黍米,没有那么精贵,她也就不费事每天收拾往家里搬,直接盖了草席完事,等完全晒得干透了,能够入仓了再作入仓的打算。 中午吃的晚,到了晚上,一家人都没有饿意,张二娘只草草的煮了个玉米糊糊粥,合着一盘子青菜,对付着吃了。 又是一晚上过去。 第二天一早,海棠就要到镇上卖何首乌去。张二娘这一回要跟着海棠一起去, 这一段时间,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他们欠了柱子家不少的人情,她心里实在是太过意不去了,说要去布庄上拉扯几块布来,给他们爷孙做一身衣裳才好。而昨儿个刚借了杜鹃家的车,且这一段时间海棠也坐了她家车去赶集了的,她也觉得是个人情要还的。更何况,杜鹃脚伤了,于情于理她们也得去看看去。 海棠被她娘的一番大道理说的实在是无法反驳,也就由着张二娘,两人一起出了门。 母女俩绕近路去了镇上,等到了回春堂的时候,天色还很早。 这一回熟门熟路,小药童元青见了海棠,乐呵呵的迎上来,海棠一个眼色过去,他就明白了,马上带着娘两个去了后院小厅。 一番交涉,这一回的紫乌腾比上回的还大些,年份也长了十来年,许如枫给到了十五两的价钱,海棠也不多话,爽快的答应了。 交易完毕到了前厅,许如枫亲自送他们母女二人出来,张二娘有些受宠若惊,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海棠正打算出门去,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问许如枫铺子里有没有做菜用的药材。许如枫愣了下,问了海棠名字,海棠报了几个上去,原本不报什么希望,没想到居然有,海棠大喜过望,一一都买了一些。只是许如枫很奇怪说道从未听人把这些药材做成菜吃的,对于许如枫的疑问,海棠只笑笑也不多解释什么。 买好药材,海棠带着张二娘,两人刚刚踏出药铺门,却在门口遇到了李癞子。 这李癞子把两个手臂相互交叉放在袖管内,伸直脖子朝药铺里探头探脑,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见海棠母女出来,他赶紧转过头去。 张二娘很不喜欢他,但是一个村子里住着,总不好把人给得罪了。她笑着对李癞子道:“他叔,这是家里有人病了?怎的到药铺来了呢?” 李癞子打了个哈哈糊弄过去。张二娘懒得跟他多废话,告辞一声,拉着海棠走了。 一下子得了这许多银子,张二娘心里是激动的,她又是个知恩图报的,跟海棠商量要不给柱子爷孙两个干脆做一身棉袄好了,还了那半扇猪肉的情。 海棠当然没多话,两人出了药铺就直接去了布庄。 布庄的老板娘还记得海棠,这一回听说她又来买棉花,眼睛都眯的看不见缝儿。 张二娘合计了下,买了十斤棉花,两匹青布,还另外扯了一块红布。这一下一两出头的银子又没了,张二娘肉疼的紧,不过想到这两匹青布够做好几身衣裳,也够大山和桩子好几年用的了,她这好几年也就不用再花银子在这些穿用上,也省去她的一桩心事,如此一想,她这才觉得舒畅了些。 出了布庄,两人又去了趟杂货铺,张二娘称了一斤红糖,海棠知道她这是要送到杜鹃家去的。平日里这样的稀罕物,海棠自己家是舍不得用的。 这一回得了这大笔银钱,海棠说什么也不会委屈了,也让张二娘买一包自己家吃。张二娘拿眼珠子横了她下,一脸的肉痛。海棠抱着她娘摇晃了两下胳膊,撒娇似的唤了两声,张二娘才狠狠心答应了。 杂货铺的东西多且全,张二娘眼神扫了两圈,专检家里缺的买,别的花哨的,无用的,她是一样都没有入眼去,如此又买了些头绳,胰子之类的日用的,她这才拉了海棠,背着满满的背篓出了门来。 东西已经置办齐全,再没有什么要买的了,母女二人才往家赶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快到午时了,张二娘张罗午饭,海棠又把东西收拾好了。到院子里把核桃和板栗都翻晒下。 花椒已经干的差不多了,海棠打算还过两个太阳后,就收好入袋。 吃过了午饭,桩子又要出去,海棠提醒他要每天割草喂兔子的,他点头应了,却是头也不回的又跑了。 海棠问大山这家伙忙什么呢,这么这么火急火赶的呢? 大山笑着道,还不是赶些摸鱼偷鸟的事,他还能有什么正事呢。 海棠咂舌。 张二娘下午就把那一块红布并一斤糖给远松媳妇送了去。海棠并没有跟着,她现在在琢磨炒核桃和板栗的事情。 前世见过炒板栗的,不过人家要么用机器炒,要么就是用大砂锅里放黑色的粗砂炒,这黑色的粗砂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从哪里能够找到。 海棠有些为难,又觉得如果沙子可以用,那么那块长了山药的沙子应该也能拿过来试试看看。 想到就做,她拿了布袋子,背上背篓就去了村西头。 这几天家里的山药也吃的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再挖些回家。 第37章:吃鱼 出门往西,一路上没有遇到半个乡邻,只是隔得老远,海棠就见着门前的河沟边,围坐着一圈孩子,都是村里半大的毛头小子,桩子也扎在其中,虎头虎脑的样子,很显眼。 海棠打了个手蓬,仔细张望,原来这些小毛头们正在钓鱼呢。还真是被大山猜对了。这群野小子,除了摸鱼偷鸟,还真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干。 海棠摇摇头,头也不回的往村西头的山药地走去。 山药地面上的藤叶已经有些凋零,勉强有些还留存的绿叶,也是焉焉的没精神,海棠挖了一背篓山药,又把布袋装满沙子,这才满载而归。做这些的时候,她还是仔细观察了一番,周围并没有什么人影,她这才安心。虽然这山药跟何首乌比起来,并不精贵,然而她并不认为,如果大家都知道这东西能吃之后,这一块地还能幸存。所以事事小心谨慎些,不会错。 经过河沟旁,这群孩子还围着一起钓鱼呢,她也没有叫桩子,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张二娘早就回来了。现在地里的收成已经进屋了,家里的房子也已经修好,连冬日里一家四口的棉袄也已经做好了。张二娘觉得很满足,心里从未有如此的踏实。 现在就差给隔壁的爷孙两个做棉袄了。 她本来想叫了两人过来量量尺寸的,后来再一琢磨还是罢了,要是让他们知道这棉袄是给他们做的,这少不了又是一番推辞唠叨。 柱子虽然年幼,看着也跟大山一般高了,只是稍微瘦了些。而老李头跟大山差不多身材。张二娘干脆都按着大山的尺寸做了。反正冬天穿得厚,做大了也不怕,正好可以往里头多添衣裳。 海棠回家的时候她娘正在裁布,海棠也不打扰她娘,放好山药,把黄沙拿瓦盆装了,去河边细细的清洗。 海棠清洗好后,端到院子里,又拿了块干净布铺在细眼筛子里,放太阳底下慢慢晒干。 桩子回家的时候一家人都很意外,以往都是海棠跑遍半个村子,叫唤他半天才回来,今天自己主动回来还真是头一回。更让一家人意外的是这家伙手上居然提着两尾长鱼。 他气喘吁吁的进了家,脸色红润,也不知道是跑急了,还是高兴的。 他把手里的鱼扬起来,高声道:“姐,爹娘,你们看看,我拿了什么回来。” 两条鱼都有筷子长,圆滚滚的肚子,很是肥大。 张二娘睁大眼睛问他,“你哪里来的鱼?” 桩子得意洋洋的道:“我钓来的啊。” “哎呦,看把你能的”海棠也笑着逗他,“不过这真是你钓的?” “那还能有假”柱子急了“不信你问问木头去,木头可以给我作证。”木头是村里跟桩子一般大的孩子,两人常在一块儿玩耍。 “好啦,好啦,姐姐信你,咱们桩子真棒。”海棠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夸得小家伙满脸的喜气。直言道明儿还要去钓鱼去。 张二娘担心的道:“你钓鱼娘不说你,只是需离水远一些才好。这水可是没有长眼睛的,掉下去了命都没有的。” 桩子自然是满口答应。 北方鱼本来就不多,加上调料单调,张二娘也不擅长做鱼,因此这一年多来,他们家很少有吃上鱼的时候。今天得了这两条,海棠决定亲自动手,红烧了吃。 时日不早,海棠说做就做,赶紧忙活开了。 鱼以前海棠也没少做,现在烧来也麻利的很。她拿油把两面煎的金黄,丢了大蒜姜片,少许花椒,还有大葱进去一起用小火煎烧。再淋上醋,盖好锅盖焖会儿。这会儿香味已经出来了。海棠才又拿了烧开的水浇进去,拿大火炖。炖了十来分钟,水要收汁了,海棠才停了火,盛起装在陶碗里。浓香扑鼻,颜色也甚是好看,海棠满意的点头。 又烧了一盘子青菜,一盘子鸡蛋炒葱花,海棠才罢手。 晚上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筷不停手吃了个饱,张二娘随口道这孩子以前也不下厨,这手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海棠打了个哈哈过去了。 还好这农家人一年到头的心里只琢磨衣食住行,没有心思管别的,如果是个细心的,怕是早就觉察出来异常了。 吃过饭,海棠帮着张二娘收拾。听到隔壁柱子家传来几声驴叫。 难道是这么快就把驴车买了回来?海棠叫桩子过去瞧瞧。 桩子回来满脸喜庆,果真如此。 这小少年办事,还真是雷厉风行。 这时候已经进入了深秋,晚上寒露很重。海棠抱着被子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屋外北风呼啸而过,吹得院子里那颗老树叶子哗哗作响。清冷的风声里偶尔带来一两声狗吠。海棠觉得这样的生活无比的真实与安宁。如果这样一辈子下去,也很好。睡着之前,她模模糊糊的想。 第二日一早,张二娘就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到大青山砍柴去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还等大半个月,说不准就该落雪。北方的气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得乘着这日头还大,赶紧把家里的柴火准备充足才行。 张二娘带足了干粮和水,连中午都不打算回家做饭吃了。她给大山熬了一天量的药,温在锅里。如果凉了,大山自己点火热一热就能喝。 大山已经不需要躺着了,只是走路还不行,在家里活动也需要拿一个高脚凳子扶着。尽管这样,一家人还是很高兴。前一段时间张二娘还特地跑出去问过大夫。大夫也惊奇他恢复的速度如此之快。 这段时间以来,海棠每天都会给大山艾灸个三五状,灸个七天左右才会休息一天。海棠觉得大山的腿能够恢复的这么快,应该也有艾灸的一份功劳。 不管如何,能够早点恢复,是再好不过。 三人进山的时候还很早。可是今日村里来砍柴的人却多的不得了。看来大家都察觉到天气的变化,都在为不远的冬日做着准备。 第38章:砍柴 张二娘头也不抬,拿起砍刀又砍下几根枯枝,海棠帮着把枯枝放地上,等到积成小堆后才拿草绳捆住。母女二人配合默契。一上午的工夫过去,已经砍了不少柴火了。 张二娘擦擦额头的汗,见天日不早,把两个孩子叫过来,歇口气,吃点干粮。 桩子这次也没有闲着,柴火他砍不动,拿了家里的镰刀出来,割了好几捆青草。直说是给家里的兔子还有柱子家的驴备好的口粮。 张二娘很欣慰,难得他不在外面瞎捣蛋,能够惦记自己的本分活计。 歇息够了,一家人又开始忙碌。 日头西斜的时候,柴火已经砍得很多,海棠估摸着都快有十来担了。 张二娘歇了手,让桩子和海棠看着柴火,她先挑一担子回家去。 这会儿砍柴的村人还很多,留两个还在在这里,她也放心。 张二娘回来的时候带着柱子家的驴车来了。海棠忙过去问怎么回事。张二娘苦笑着说是老李头让牵过来帮忙拉柴火的。这爷孙两个都是实诚人。张二娘怎么都拒绝不了,只能答应。 好在给他们的棉衣已经在做着,这样也算还了他们的人情了。不然,这心里头还真是不好受。 有了驴车,这活计就轻松多了,张二娘把柴火直接都堆在后面的板车上,板车很宽大,装下柴火后还剩点空闲地方。张二娘让两个孩子上去坐了,这才赶着毛驴,往村东头家去了。 回家卸了柴火,桩子把刚割下来的草喂了驴后,张二娘这才把驴给老李头还回去。感激的话也说了一箩筐。 一大早海棠就把花椒,核桃和栗子都晒出来了。摸摸花椒,已经干透。她直接拿干净布袋子装好后收起来。 板栗和核桃还得晒几回太阳才好。天色不早,海棠拿过草席把一院子的干货遮严实。 桩子跟她娘送完驴子回家,就忙着给兔子们喂鲜草。那只先头得的小兔子已经长的半大了。每日里吃吃睡睡,倒是好养的很。而海棠上一次进山得的这两只折腿兔子。在经过简单的包扎处理后,他们居然也顽强的活了下来。每日里吃下去的也不少,看着像是没拉下什么大毛病。只除了那两条断腿外。 这样最好,海棠想着。既然兔子还算好养,以后干脆也养兔子得了,多少也能卖点银钱来。 说到银钱,这一回得了十五两,除了买东西花出去的近二两银子,海棠把剩下的十三两都给了张二娘。张二娘却不收这么多,直说都是海棠的功劳,硬是赛回给她三两。自己拿了剩下的十两放好。加上上回海棠给的,以及以前家里的一点剩余家底,手里一共还有十七两左右。 手里有了钱,她的心思也多了,最近正跟李大山商量加盖几间房子的事情。这山村盖房,黄土茅草以及木头都是现成的,而花费的无非是工钱以及吃饭钱。再加上些打置家具钱。十几俩银子,盖三五间屋子,不仅够,还很宽裕。 一家人吃了饭,累了一天也没有多话,草草洗漱完后,都早早的睡了。 第二日一早,张二娘又带着一家人出去砍柴。如此又过了一天,直到后院的木柴堆成个小山垛子后,张二娘才罢手。待柴垛子堆好后,她又拿蒲草编制的草帘子把它盖严实,防止下雨淋湿。 这一年到头的活计到了此时此刻才算是真正完工,可以彻底的休息休息了。 张二娘又开始捡起针线,继续赶制给柱子爷孙俩的棉袄。海棠无事,也开始研究自己的炒核桃栗子计划。 这一日天黑沉沉的,看着就要下雨。桩子没有出去玩。海棠缺个帮手,正好把他叫过来烧柴火。 前几日挖过来的细沙已经洗干净,细细的黄沙闪着金色的光,装了半个陶盆。 海棠记得前世村里人拿糯米炒制炒米的时候用的就是这样的细沙。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拿过炒干货。 不管了,行不行动手了就知道。 海棠让柱子烧了锅,把黄沙倒进去炒热了,这才把早就备好的一盘栗子丢进去。 她拿铲子不停操动,就怕一个不注意把栗子糊了。 大山和张二娘在一旁看着,两人不约而同笑笑,虽然有些担心忧虑,但是也由着海棠闹腾,这一段时间海棠的胆大心细已经让他们没了二话。更何况这农家,别的没有,柴火多的是,就算要折腾,也有折腾的本钱。 空气里渐渐传来板栗的香味,海棠额头冒汗,不停嘱咐桩子要小火,千万别拿大火,不然这一锅栗子就白费了。桩子满口答应,越发小心。对于吃,他是毫无保留听海棠的。 工夫不负有心人,第一锅栗子顺利出锅,热乎乎,香喷喷。 张二娘吃了一口,眼睛里闪着光,直道以后可以拿这个当节礼,省得再去糕点铺子里浪费钱了。大山也不住的点头。海棠自然是万分欣喜。 桩子连着吃了三五个,也高兴的不得了。嚷嚷着要把山上的栗子都搬回家里来。 只是乐极生悲,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心里惦记着吃的,这火烧的一会儿大,一会儿小,这接下来的第二锅第三锅全都糊了。到第四锅的时候,海棠威胁他还不仔细些烧柴,这以后他是甭想吃栗子了。小家伙这才安静下来。一本正经的干活。 炒了一早上的栗子,才炒了半筛子,海棠的胳膊却已经酸的抬不起来了。她沮丧的想,这身子板还是太弱了,什么时候能够长出一身力气来啊? 下午吃了饭,张二娘帮着她炒制了两锅,张二娘不愧为站了几十年灶台的,只看了一早上,炒制的居然比海棠还好。她手长,常年的农家活又让她长了一身力气,因此炒起板栗也一点不见吃力。 海棠又如法炮制,炒了一锅核桃,还真别说,炒出来的味道真的是好的不得了。更妙的是,这核桃炒出来后,轻轻一掰,那皮就碎了,也省的她再操心工具的事了。 真是老天助我海棠笑的眼睛都弯了。仿佛这一锅锅的核桃板栗都变成了黄灿灿的金子,只需她弯腰捡起就好。 第39章:山村新闻 下午张二娘也不做棉袄了,干脆帮着海棠来炒干货。到了晚上,核桃和板栗已经炒好大半个布袋。够吃个好长时间了。 张二娘这才罢手,一家人赶紧忙着做晚饭吃。 海棠吃饭的时候跟她娘商量,想拿这核桃和板栗去镇上铺子里看看,能不能卖出去,如果糕点铺能够收,那是最好了,也算是以后的一个长久生意。 张二娘这回很赞成海棠,也很有把握。两人等着这几天忙过去了,再一同到镇上问问去。 晚上天擦黑了,张二娘端着一陶盆炒好的干货给柱子家送了过去。 这板栗核桃刚刚炒出来,她也不想闹的人尽皆知。等到大家都会做了,这好生意也就不值钱了。 柱子又进山了,只剩老李头一个人在家,老人孤零零一个人,正在昏暗的灯下吃着晚饭。 张二娘叫了门,他忙过来开门。张二娘跟着进了院子,也不进屋,轻轻说了这干货的吃法。老李头接了东西,说了一堆夸赞海棠的话,直说海棠聪明,心思活泛,是个有本事的。张二娘见天色不早,也没有多话,让老李头别声张出去,就早早回去了。 如此两日过去,张二娘的棉袄总算做好,只是还没有送过去。而栗子和核桃也已经炒制了好几布袋了。 这一日一大早,天刚亮,清水村就传来个惊天的消息。村子不大,一会儿工夫这满村子的人都知道了,传的是沸沸扬扬。 原来这李癞子前几日去了趟县城,也不知道干了什么勾当,说是发财了。这不,这一大早就赶了马车回村,说是在镇上置办了个大院子,回来要把他一家老小接到镇上享福去,再也不当泥腿子了。 李癞子行事张扬,一路还请了人敲敲打打,生怕有谁不知道似的。等到把一家人接上了车,又把他那点家当装好了,这才又吹吹打打的离了村,往镇上去了。 一村的人目送马车的离开。海棠也跟着一起瞧热闹。村里人有羡慕的,也又嫉妒的,说什么话的都有,但大家算是一致松了口气。送走了这样一个瘟神,这以后清水村总算有太平日子过了。 石头媳妇拉了张二娘到一旁说着悄悄话,她压着嗓子道:“也不知道这李癞子是走的什么狗屎运,怎的就突然有钱置办大院子了?”要知道这镇上的大院子那也至少得三十两银锭子才能办个像样的。这李癞子能够有这份家财,这鬼都不信。 “这家伙不是好赌吗?说不准这钱还真是他赌来的呢”张二娘也饶有兴致的回道 “哎呀,赌博发财的事情,这还是头回听说,不输掉祖产已经不错了,你还能信这样的胡话?”石头媳妇一脸鄙夷,转而又笑逗张二娘。 “这话是这样,可这李癞子也不像是个能做成什么大事的”张二娘接着道,被笑话了,她也不恼。 “他啊”石头媳妇故意低了声音,凑到张二娘跟前咬耳朵“说不准在外头做了什么害人的勾当,才得了这些银钱。只怕这是祸不是福啊。” 张二娘听了这番话,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想了想,又觉得石头媳妇说的有道理。 两人同时想到李癞子那一副赖皮模样,不觉都生了一身恶寒。两人目光对视,仿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后怕。好似真亲眼见了龌蹉勾当似的。这回两人继续接着聊天,却是很有默契的换了话题。再不提李癞子一个字了。 看热闹的人群散了,三三两两或归家,或去田地里转悠。海棠跟着张二娘回来。 路过柱子家门口,见爷孙两个都在,张二娘忙逮着机会把做好的棉袄送过去。正好可以让他俩人试试身,有不合适的地方也好再重新改改。 院子里的核桃和栗子已经晒的干透了,海棠进屋拿了竹筐和布袋。准备装袋了。 屋里地外已经没有什么别的活计了, 一会儿隔壁院子里就传来老李头的声音,惊喜道谢后又怪张二娘破费,两人客套了好几个回合后才罢休。 柱子亮着嗓子谢了张二娘后就没再吱声了。 这小子,这回说不准正偷着乐呢。海棠心里头嘀咕着,手里的活计也不停歇。 张二娘回来后和海棠一起收拾院子。两个人直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这满院子的核桃干货才装好进屋。 海棠家一共就三间茅房,秋收之后本来就显得拥挤不堪,西屋和东屋都塞满了苞谷和黍米。这下好了,等到把核桃和板栗也收进屋子后,连堂屋都快没地方站脚了。 张二娘又是高兴又是愁。这盖新房是大事也是喜事。清水村的房子都老旧了也没人盖新屋,还不是没钱给闹的。这一旦动土,就意味着大把的花销。张二娘心疼钱,这小二十俩银子揣在兜里还没有捂热乎呢,看这势头,是又得转手了。还真是舍不得。但如果能盖好新房子,这以后住起来宽敞不说,有了专门的仓房,这满屋的粮食也免得露了外人的眼。想到这一层,张二娘狠了狠心,这盖房子的事情是再拖不得了。钱花了还能再来,有了新屋子,以后连桩子娶媳妇都有底气了。 中午吃了饭,桩子午睡去了,海棠在院里把碗洗了,进了堂屋就听到爹娘正商量着房子的大事。 张二娘道:“两间房足够用了。一间给海棠当闺房,一间当仓房用。咱们里里外外除了粮食也就这十七两银子了。还是省着点好。” 大山点点头,表示赞同。 海棠一听,就知道张二娘又开始心疼钱了,她急着插话道“不成,不成。爹,娘,咱们要盖,就多盖几间,少了还得重新再加盖,多麻烦?” “海棠啊,这盖房子是大事,可不能由着你胡来。”张二娘脸拉了下来。“你一个姑娘家,别的事由着你,这盖房子的大事,可不能随你瞎折腾。” “娘啊,您想想,如果这核桃和栗子能够卖上好价钱,这大山里的干果咱们是不是得多拉些回家?您就准备一个仓房,这哪里够用呢?何况还有黍米和苞谷也得有地方放啊。” 第40章:干果生意(一) 海棠生了些小心思,她想要单独弄间浴室出来。自从到了这里后还没有正儿八经的泡过澡,身上实在是难过的很。以前家里条件不行,也将就着过了,这回如果能够加盖新房,怎么也不能够再错过机会。 张二娘沉默下来,脸色犹豫不决。 海棠知道她娘有些动心了,她赶紧乘热打铁道:“娘啊,咱们以后还能再来大钱的,这一回,您就听我的,多盖几间吧。” 张二娘缓了缓才叹口气道:“照你这话说,是该多盖几间,这以后盖了新房,你爷奶也会来家里住,没多的地方还是会挤。可这村里的眼睛都盯着,咱们盖这么多的屋子,不是让人眼红吗?” 大山也一声不吭。 海棠也有些无奈。这个时代的弊病还是多的,没权没势有钱也不敢花出去,真是让人憋屈。 她仔细考虑了下,才道:“娘,您还是听我的吧,这回盖房子,您就是只盖一间,别人也是要眼红的,您所幸多盖几间,也省了以后的事儿。”她歇口气,接着道“何况,咱们这回打的板栗和核桃,日子久了,也是瞒不住的。到时候还不如带领着大家一起摘这些果子,再统一卖出去。这样大家都能赚钱,也就不眼红咱们家了。” 张二娘听到要把这好好的生财之道告诉村里人,马上变了神色“咱们好好的干啥要告诉别人?海棠,这事可不能说出去。” “还以后迟早是要被发现的,还不如自己告诉的好,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大山插嘴道。他也有些肉痛。可更知道有些独食是不能够一直吃的。尤其是在这清水村的地盘上。 海棠忙安慰道:“别急,娘,等今年的卖完了,咱们再说也不晚。” 听到这一茬,张二娘这才觉得心里好受些。 三人又一番盘算,最终还是听了海棠的。在后院再多盖几间屋子,组成个小四合院,前头的三间茅房原样不动。 家里的干货已经炒好了几布袋,张二娘决定尽快去镇上打探打探行情去。等到干货找好买家,回来就着手房子的事。 晚秋里白日短,夜间长。酉时未到,天色就暗下来了。北风呜呜的嚎叫,门外树叶子哗哗作响 海棠一家人早早吃过晚饭,休息。又是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海棠依旧早醒站桩。直到屋外鸡鸣鸟叫,天光大亮后才出了房门,去院子里洗漱。 早饭做好了,一家人简单吃过。 张二娘去隔壁柱子家借了驴车,母女俩装好熟板栗和核桃,高高兴兴的往镇上去了。 驴车走的平稳且快,母女俩在路上说说闲话,一会儿工夫就到了镇上,两人都有些兴奋。 也许是因为赶集的日子未到,整个镇上有些冷清。街上行人也不多见。 镇子上最大的糕点铺子叫杏花庄。海棠好几回都路过铺子门口,也没有进去看看。一来是自己没有零钱,二来上辈子也不是爱吃零食的,因此对这杏花庄也没有格外关注。 两人下了车,海棠直接进铺子,张二娘提了竹篮子也跟进去。这竹篮子里装着的就是一早备好的样品。 二人刚进门,早有机灵的小二过来招呼。 海棠应了声,抬眼打量屋子。虽然这杏花庄名字叫的雅致,这屋子里却没有啥入得眼的雅致东西。 屋子很齐整,四四方方三丈宽,摆满齐腰高的货架,货架上陈列着现成的糕点,用竹篾筛子装着。看着倒是新鲜。香味也好闻。 海棠让小二请掌柜的出来,他把海棠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后,也不请人去,只是面露难色说些为难话。海棠没理睬,直接从腰包里掏了两个铜板递过去。小二这才欢喜的接了铜板,掀帘子往后院去了。 等小二走远了,张二娘这才插话道:“你这孩子,怎的见人就给铜板子,当这钱不是钱了?”张二娘脸拉了下来,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 海棠笑了笑,轻声在她娘耳边道:“没这两个铜板,这小二的得多说一大堆为难话,浪费咱们多少工夫咱们还不一定能见着掌柜的面。” “呵呵呵两位客人找老朽何事”话音未落,就见着一个五十上下满面长须的老者从后院进来。小二的跟在他后头。 张二娘正要跟海棠还说些什么,见来人了,也住了嘴。她有心想答这掌柜的话,海棠却抢在前头应了。她只好住了嘴,听海棠把话说完。 海棠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把自己的名字,来的目的一一说了,又从竹篮子里拿出干果给掌柜的递上去。 掌柜的接了干果,很是疑惑的盯着手里的果子瞧。 海棠剥开一个,再递给他品尝。 小二在一旁盯着,也是满脸好奇。海棠顺手又递了个给他。 掌柜盯着手里的黄色果仁看了片刻之后,这才小心翼翼的含在嘴间,咬了一口。他慢慢咀嚼,慢慢品味,少顷之后脸上露出怅然之色。等到嘴里的干果咽下肚子之后,他才说道:“海棠姑娘啊,这果子尝起来倒是别有一番滋味,老朽以前从未吃过,也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只是老朽这里不能收你的东西啊。” “老先生,这是为何?”海棠也不慌,追问道。 “这果子虽好,却是新鲜东西,还不知这黄阳镇的人识货不。再说来,老朽做这点心生意,只堪堪够一家老小吃喝,哪里还有闲钱来收你的果子啊。”老掌柜说完,一脸无奈的看着海棠。显然是有送客的意思了。 张二娘慌了,正要再多劝两句,海棠忙拉着她。 海棠笑着道:“掌柜的,这果子滋味好,是不怕销路的,我这里有个法子,可让您不再为难,您看可要听听?” 海棠也不待掌柜的继续说话,就把寄卖分成的想法提了。 老掌柜抚着胡须,也不言语。似乎在衡量算计。 海棠秉着呼吸等待。 过了许久,老掌柜这才开口:“你这丫头这法子倒是新鲜,如此也不是不可,只是这分成的比例,你七我三实在是过于低下,不如还添一层,你六我四可好?” 第41章:干果生意(二) 海棠本来就做好了他讨价还价的打算。这干果从大山摘过来,又晒又炒,虽然花费了不少工夫,但却是个没有花费本钱。别说他提四六分,就是五五分,海棠也是会乐意的,毕竟这新鲜东西能够被宣扬出去,这头一个吃螃蟹的,冒的风险也大。 海棠当然不能够痛快答应,她低着头,装着沉思的样子,又假装转过头把张二娘拉一边低声商量。两人在角落里好一阵嘀嘀咕咕,最后海棠才转身过来,一脸心疼对着掌柜的道:“老先生,我家得这新鲜干货可费了好几年的工夫,头几年摘树,好不容易养活,现在结果了,又是晒,又是炒的,得来的真是不容易。您说的这个分成,我刚跟我娘商量了,她虽然答应可也不能做主,还得回去问问我爹去。要不,咱们这一回就先定四六,如果我爹不同意,咱们下回再商议,如何?” 老掌柜这回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爽快点头。 小二和张二娘一起去把核桃和板栗各卸了一布袋,拖回店里上称。 趁着这工夫,海棠已经跟掌柜的商议好了卖价。 杏花庄里的现成点心都是十文到十五文个铜板一斤,老掌柜建议卖十二文一斤。这样的价钱一般人也能接受。 每卖一斤,海棠得七个半钱,杏花庄得四个半钱。如果生意顺利以后定期送货,送第二批货时就结算上一批的钱。如果头批货就卖不出去,七天后海棠得自己来拉回家去。 海棠自然满口答应。 海棠留了五十斤核桃和五十斤栗子在杏花庄后,就带着张二娘离开了。 掌柜的目送两人出门。待走得远了,他这才抚着胡子叹到:“这小姑娘能说会道,真会算计,是个做生意的料” 小二的在一旁候着,跟着点点头,也是满脸的感叹。 海棠自然是没有听到掌柜的夸赞。要是听到了也不会放在心里。这点小小花招,在现代女性来说,那是信手就来的事情,只不过在这落后地方,倒显得有些出格了。 母女俩这会儿正坐在车上兴奋不已。想不到头回生意居然如此顺利。虽然没有拿到现成的钱,但是杏花庄在本地已经做了几十年生意,也不怕他为了点小钱赖账。 市集西口的一颗大愧树下。正停着海棠家的驴车,车上母女俩正坐着说话 这会儿已经离开杏花庄很远了,海棠和张二娘面对着面,你看我,我看你,又是傻笑了一通,张二娘这才嗔道:“你这孩子,也不知你脑袋瓜子里怎的来那些主意,把那老掌柜唬得一愣一愣的,都要把我说的信了,这可不好” 这是提到那苦肉计了。 海棠摇着张二娘的胳膊,轻笑着撒娇:“娘,咱们不把得到果子的事情说得辛苦些,哪里容易让老掌柜这样的人精同意价钱呢?这回假若我爽快答应了,说不得他下回还要压我的价钱。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张二娘拿了手指头轻点她额头,眼睛里宠溺的爱意都快要溢出来了“你这丫头,这以后,可不能这么自作主张。” 海棠忙点点头,狗腿的应了,母女二人这才赶着驴车,又上路了。 车上还有两个布袋子干果,海棠又赶着去了另外一家点心铺子里。有了经验,这一趟谈判也尤其顺利。海棠提到杏花庄收了她家的干货时,这家的掌柜更是没有犹豫,一口气收了海棠的货,收货价钱,方式也跟杏花庄的一样。 两家铺子一个在顶东,一个在顶西,海棠也不用担心影响生意。 一上午的时间一晃而过。等到干果顺利推销出去,母女二人也赶紧赶车回家。 家里大山居然做好了饭,虽然烧的有些难吃,却让张二娘惊喜不已。 一家人吃了饭,海棠收拾碗筷。大山喝过药又回东屋午睡去了。 张二娘让桩子这几天就在家待着,别再野到外头去了。可这野马哪里是待得住的。 院子里那只头驴正嚼着干草。桩子围着它转着圈圈,转来转去,他眼睛珠子也跟着转起来了。他朝着张二娘道:“娘,我拉着驴子到外头吃草去了。这院子里的草得省着,留着冬天吃呢。”也不等他娘回话,他解了绳子,拉了毛驴就出了院门。 张二娘追出来的时候早就看不到这小子的影儿了,也不知道又野去了哪里。 张二娘无奈笑骂两句,也只好随他去了。 吃过饭,张二娘就去了远松家。这盖房子是大事,要选个黄道吉日才能动土,而整个清水村,只有远松是个文化人,懂得祭祀问祖的道道。 海棠本来很是不屑,她以前一直是个现实主义者,这都什么世道,连自己都吃不饱了,还要记挂鬼神之事。让她来说,这就是不合情理之事。人只有先有了足够的物质,才会有余力来享受精神生活。 不过,现在她倒是没有拦着张二娘,也不多开口说一句话。自从她在这里重新为人后,她坚定的唯物主义观念也有了很大的动摇。说不定,这世上,真有看不见的一只手,在幕后操控一切呢。恭敬些也不为错。 一顿饭功夫后,张二娘就带着笑回了家门。 海棠这会儿正打算午睡下,张二娘进来了,她掩饰不住喜气,笑呵呵道:“海棠啊,你远松伯伯给咱们算好了,五天后是个好日子,正好动土。这还真是运气,现在镇上的零散活计不多,出去打短工的就少了。大家都能得出空来。” “那不正好?这天都在帮着咱家呢。”海棠笑着应了,她拉开棉被,爬。外面日头虽然大,可是气温却已经很低了,不盖被子冷的很。 张二娘过来坐在床尾,帮着她把被角掖好。“只是这工钱,我问过你远松伯伯了,这去镇上刘员外家里打短工,一天能得四十个大钱。咱们家这盖房子是体力活,总不好比这工钱还低下去。”张二娘说完,又习惯性的露出了肉疼的表情。 第42章:说亲(一) 这一趟盖房子,少说也得盖半个来月,请的人又多,一天下来,就得花销将近半两银子去。这还不算每天管的饭钱菜钱。不算一些家具钱和别的花销。 就这些看得见的,这么粗粗一算,十两银子就已经出去了。怎么不叫张二娘心疼。 海棠已经躺下去了,现在听她老娘算细账,又腾一下坐起来了。她握着张二娘的手,望着她的眼睛,安慰道:“咱们该花的地方一定要舍得,可不能抠抠缩缩的,让人说了不是去。娘啊,这以后咱们的好日子还多着呢,可千万别心疼钱,克扣了村里人,咱们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啊。” 张二娘怎会不明白这个理,现在过来找海棠,就是为了多个人来肯定自己。省得她老觉得这花钱是自己一个人花出去的,良心上过不去。现在听海棠也这么说,仿佛是把她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这才觉得好受些,也不再那么肉疼了。 张二娘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只要是花钱的大小事,她都要找海棠拿一拿注意。好似她说上一句,这事情做起来就安了心。 张二娘得了海棠的话,心下大稳,这才让海棠躺了,开了门出去。 下午张二娘又去了一趟二叔那边,细说盖房子的事情。到时候少不得要婆婆来帮忙,提前说了,也免得又听婆婆叨叨她的不是。 只是这一下午倒是出了一件新鲜事。 隔壁柱子家里来了个稀客,是镇上的朱媒婆登门到访了。 朱媒婆做媒在这黄羊镇是出了名的好名声,做了几十年的媒,做成的喜事,没有成千,也有上百了,还从来没有失过手。因此,这朱媒婆在黄羊镇的威望很大。当然她收费也高,不是一般人能够请得动的。 这会儿朱媒婆随着老李头进了院。朱媒婆的名声大,老李头自然认得她。她能踏进自家门,老李头当然欣喜不已。这肯定是有人看上自家孙子了,不然,就看朱媒婆那一身的珠光宝气,是断然不会来这清水村的,因此,老李头对待朱媒婆更是一万个周到。 柱子正在院子里洗碗,他不认识朱媒婆,见来人一把年纪,还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心下就不喜。 老李头指着柱子朝朱媒婆笑道:“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孙子了。”他又喊了柱子一声,才道:“这是你朱婶子,叫声人。” 柱子抬头瞥了眼,却没多理会朱媒婆,只低头自顾自洗碗。 老李头气结,转头又笑着对朱媒婆道:“他婶子,您别见怪,这孩子就不爱说话。”朱媒婆扯了扯嘴角,笑了下。 老李头把人请进屋。入座之前还特意拿袖子给朱媒婆的凳子多擦了几下。 他有心让柱子在朱媒婆面前留个好印象,遂大着嗓门叫柱子端茶上来给朱媒婆解渴。可惜喊了好几嗓子,也不见人应。 老李头无奈,再次陪着笑对朱媒婆道:“他婶子,您坐,您坐,我给您端茶去。” 朱媒婆也起身笑着客套了句。老李头不待多说,忙起身往院子里去了。 她看着老李头走远了,这才落下座。拿眼角扫了扫屋子。当真是黄墙茅顶,家徒四壁。连个吃饭的桌子都残破不堪,不知用了多少年头。朱媒婆微不可查的撇撇嘴角。 很快,老李头就端着两碗水进来了,身后跟着低着头的柱子。 老李头笑着道:“他婶子,您先喝口水,解解渴再说。”他把碗放在朱媒婆面前,这才小心陪着坐了。柱子站在一旁,也不坐,也不说话,就那么杵着。 朱媒婆眼珠子瞥了眼装水的碗,吞了口唾沫,忍了忍,这才抬眼笑着道:“老人家,不用客气,我这赶紧带完话,办完事,就要回去了。” 老李头忙应和一声。把身子挺直了些。 朱媒婆清了清嗓子,看着老李头道:“我这回是给镇上的孙屠户家说亲来了。孙屠户看上你家孙子了,求我给他家的大女儿来说和说和。”她顿了顿,瞧着老李头的脸上慢慢有喜色浮上来,这才接着道:“老人家你也知道,这孙屠户在黄羊镇也是有名的殷实人家,他家的那个闺女生的珠圆玉润,看着就是个好生养的,只要嫁过来,不出一年,您老人家就可以抱上重孙了。” 老李头从朱媒婆进门,这满脸的笑就没断过。这会更是高兴,话都说不利索了,他结结巴巴的道:“好好这是好事,只是,这孙家有没有什么条件,我们也好准备准备。” 朱媒婆又抬眼扫了扫屋子,这才又笑出了声:“老人家您老福气,这孙家就看上您家的人了,只要您家同意就好,半个字要求都没提呢。” “哎呀,这可真是,我这是祖宗积德,找了个好亲家了。”老李头乐得站起身来。拉了柱子就要朝朱媒婆行礼道谢。 朱媒婆眼见着亲事说成了,也高兴的很。从进了他家门,她就断定这门亲好说成。谁家不愿意攀上一门家境好的亲家呢?只是没想到,这家人答应的是如此痛快。朱媒婆正暗自得意,也拿了个大,就端坐着等柱子给自己行大礼了。 谁知,这愣头小子不但不行礼,反而拉长了脸,梗着脖子大声道:“我不娶亲,谁要娶亲,谁娶去” 老李头正拉扯他呢,冷不丁听了这浑话,气不打一处来,他抬手当着朱媒婆的面就给了柱子一巴掌,结结实实的拍在柱子后背上。“混小子,让你当着你婶子的面瞎说话,你这无父无母的孩子,有闺女愿意上门来跟你,已经是烧高香了,你还说什么浑话呢你?”老李头气糊涂了,当着朱媒婆的面不管不顾数落起来。也不怪他生气,最近爷孙两人已经因为这个找媳妇的事情闹过好几回了,老李头这次是又被气着了。 朱媒婆有些惊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一进门她只粗粗看了眼柱子,只觉得高高的,是个农家孩子的样,也没多入眼去。现在听了这浑话,这才仔细打量起柱子。 第43章:说亲(二) 这半大小子这刻因为生气,正虎着张脸,没个好颜色。不过倒是生的浓眉大眼,鼻梁高挺。模样虽然稚嫩了些,却是个意气风发的好样貌。难怪能入孙家姑娘的眼。朱媒婆暗自点头。这嫁娶之事,自来就是听父母媒妁之言,她也没拿柱子的话当正经话听进去。 朱媒婆站起身道:“行大礼就免了,老人家别多客气。我这就去回孙屠户的话。再把孙家姑娘的生辰八字拿过来给您和合去。” 老李头忙松了拉着柱子的手,赔笑着道:“好,好,我家这孩子太倔了,说的些浑话,您可千万别说给我亲家听了,这门亲事,是我们求之不得的呢。我这就让柱子驾车送您回去。” 朱媒婆这才笑着点点头,也不推辞,径自走了开去。 还未踏出堂屋门口,就再次听到少年声音自身后响起“我说了,我不娶亲,我不答应。谁要娶谁娶。我不娶”少年说的很慢,却字字清晰,毫不犹豫含糊。 朱媒婆这回顿住了身,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老李头,等着他回话。 这嫁娶自然是双方都乐意才好。如果男方真不愿意,这以后孙家闺女嫁过来日子过得不顺当,她也少不得跟着听些难听话。她这一辈子做媒,最讲究的就是自己的名声,可不能因为这混小子,给糟蹋坏了。 老李头也跟着动了真气,他脸色变了,瞪着柱子道:“你别犯浑,这事由不得你做主,不听也得听,别说你娘老子都不在了,就是在,这主我也做得。” 说完他也不看柱子,僵笑着对朱媒婆道:“他婶子,您别在意,这小孩子的话,听不得,还不是都听大人的安排,等真成婚了,就老实了。” 朱媒婆犹豫了下,这才微点下头,出了堂屋门。 谁知道才走了几步,那一直是个木头的小子却突然跟阵风一样蹿了出来,粗鲁的拉起她的胳膊。 “你,你要干什么?”朱媒婆吓了一跳,挣扎起来,脸色都变了 柱子绷着脸,把她往门外拉。 老李头慌忙跟上来,一把拉着柱子道:“你还犯浑,你这是要怎的?” 柱子也不再说话,只冷着脸,下力气把朱媒婆往门外拖去。 他年轻力大,朱媒婆和老李头哪里是他的对手。朱媒婆惊叫连连,也止不住被拖着往外走。没几下工夫,就被柱子拖出了篱笆门。 等到把她丢出院门,柱子这才回转身哐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朱媒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身子还直抖个不停。也不知道是吓得还是被气的。 院子里响起老李头的叫骂声,抽打声,却再也没有听到柱子一点回应。 朱媒婆扶着篱笆艰难起身。她咽不下这口气,这二十多年来,这还是她头一回受到如此侮辱。她想跟着叫骂几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这才想到,她走了一下午路到这清水村来做媒,本来是又渴又累,要喝口水的。可是见了他家那破碗,她又嫌弃不干净,硬是忍着没喝。这会儿喉咙里早就冒烟了,哪里还有力气骂人呢?何况这小子又是个油盐不进的,骂了他,他家那老头也做不了他的主。只是光浪费自己的唾沫星子罢了。 真是晦气!她恨恨的对着篱笆门吐了两口唾沫,等喘够了气,这才甩一甩袖子踉跄着走远了。 老李头骂完了柱子,才想起朱媒婆还在门外。等开门一看,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老李头叹了口气,一张老脸再次耷拉下来。更显愁苦。 “好小子,你给姑奶奶我难堪,姑奶奶让你当一辈子光棍。”朱媒婆晃荡着胖乎乎的身子走在田间小道上,嘀咕了一路。 她回去后自然好一番添油加醋,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直把柱子说得连镇上的小混混都不如。这才彻底打消了孙屠户想结亲的念头。 后来她又通知了黄羊镇十里八乡的王媒婆,李媒婆等人,算是把柱子给彻底封杀才罢休。当然这是后话了。 张二娘从大河家出来,走到家门口,才要进院子,就看到柱子背着弓箭,一身利落打扮,正好从他家小院出来。 张二娘笑着打招呼:“柱子,这是又进山去?” 柱子望过来,脸色不太好。他勉强挤出个笑容。点了点头,再也不多话一句,从张二娘身旁过去。 张二娘有点摸不着头脑,这孩子今天这是怎的了?人也不喊,脸色也不好,该不会生病了? 张二娘摇了摇头,抬脚刚要进屋,转眼就见老李头也出了院门。老李头的面色铁青,一脸被被气着的模样。 张二娘担心的喊了声老李头,他抬头看了张二娘一眼,嗯了下,这才又重重叹口气,也不多话,朝东走了。爷孙俩个正好走个反方向。 她再如何愚笨,也看出来这两人是闹脾气了。 她不由得再摇摇头,直道柱子不懂事,这么大人了还气他爷爷…… 海棠在院子里听墙角听了有一会儿了,两家就隔了两匹薄薄的黄泥墙,实在是透风的很,声音大丁点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她见张二娘进门,忙一五一十的跟张二娘仔细说道。 讲完,海棠还不忘咂吧下嘴,添加句评论:“二爷爷也真是多事了,柱子哥既然不喜欢媒婆介绍的,干什么还要答应呢?” 张二娘笑着道:“就你能耐,就你什么都懂。二爷不操心,还有谁帮他操心啊?”她叹口气接着说道:“柱子虽然有一身打猎的好本事,可这深山老林的,哪一回出去不是拿命在博呢?这寻常的好人家有谁愿意姑娘嫁过来提心吊胆呢?” 海棠听了张二娘的话,也不由得苦了脸。 她问道:“那娘的意思,如果柱子哥以后不打猎,多买几亩地种种,也该不难找媳妇吧?” “你这丫头,小小年纪说这话,也不害臊?”张二娘大笑道,也不接话了。只拿眼眯瞅着海棠,笑得合不拢嘴。 “哎呀,娘,你就知道笑话我。”海棠郁闷的一跺脚,头也不回的进屋去了。 第44章:盖新房(一) 下午吃晚饭前,桩子才踩着点回了家,这家伙拴好驴子后,这才跟发现宝贝似的嚷道:“姐,姐,快出来,讲给你听个新鲜事。” “你除了偷鸡摸狗的,能有啥新鲜事啊?”海棠正好出来洗手吃饭。笑着漫不经心的敷衍了一句。 “哎呀,姐,真有个稀奇事儿。柱子哥哥家这回买的这驴子是个傻子,真是亏大了。” “哦,你是怎的知道?”海棠听着他的童言童语,有些好笑,却不点破他。 “你是不知道,这头傻驴子到了南边,连草都不吃了,专门地上的石头,我怎么拉它它也不理我,我拽它它还要踢我呢。”柱子一口气说完不带打盹的。大眼睛眨巴看着海棠,一副等着夸赞的小模样。 “真的?”海棠有些惊讶,这石头上莫非有什么东西得驴子喜欢? “姐,我还什么时候骗你了?我就知道,连你也不愿意信我。”桩子弯起的嘴角慢慢下来。不高兴的回道。他也蹲下来跟着海棠洗手。 “你俩个扯啥呢?还不来吃饭,再墨迹天都要黑了,又要浪费老娘的灯油啊?”张二娘的大嗓门适时亮起。两人俱是一愣,又很快对视一笑,把刚刚那点小事丢在脑后。两人快速甩干手上的水后,一起飞快的进了屋子。 五天时间眨眼过去。这几日里张二娘又赶了回集,把动土祭祀需要的物品准备齐全。又买了一大堆萝卜豆角,青菜,放家里备着。 现在天冷了,也不怕在家里放坏。上回柱子家送来的半扇肉还放着,没舍得吃,现在正好用上。张二娘就没有再买肉,只买了一堆骨头棒子,排骨备用。 她又赶车去磨了一车的玉米面,这几日做窝窝头是够够的了。 远松帮着张二娘在村里招呼了十来个人来帮忙,听说工钱开到了四十个大钱一天,大家都乐坏了。这可比起镇上的大户也不少了,还就在家门口,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因此这十来号人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这一日一大早,天光刚刚大亮,海棠家的小院里就瓢出了熟悉的香味儿。一村人隔得老远都不停的吸鼻子。狗叫声也是从未有过的响亮欢快。 外借的两张桌子早就在院子里摆放好了。三张一溜儿排开,倒也不显得拥挤。 正中间的桌子上摆放着一早就卤好的头,头两侧各摆放着一只头脚齐整的烧鸡。 这可都是海棠辛苦了一早上的杰作。虽然有些赶时间,但幸好在吉时之前烧制出来了。 桩子围着桌子不停绕圈圈,眼睛却是没有一刻离开桌子的。他这一日天未亮就醒了,是被香味儿和院子里的鸡叫声吵醒的。他长这么大从未闻到过如此香的味儿。因此一起来就去了堂屋,想着先尝尝鲜。可惜的是,一家人谁都没人搭理他,连张二娘都放了狠话,说这肉是拜神的,要是先吃了神仙的肉,那麻烦大了去了。只能等神吃过了,人才能吃。 桩子被唬住了,再不敢打肉的主意。现在他围着桌子不停打转,心里也在不停嘀咕“大神仙,小神仙,快来我家吃肉吧,可别都吃完,给我留一口就成了……”嘀咕完一遍,他才小心咽下满嘴的口水。 爷爷奶奶带着大河一家也赶了过来。刚进院门,桩子就拦着了那几个眼冒绿光的混小子。他直接把张二娘的那一通话丢了出去。果然孩子们都住了手脚,只敢拿眼睛死盯着桌上的肉,不停咽口水。 张二娘扶着大山出来把老爹老娘迎进门。几个大人听了桩子的话都哈哈大笑,跟着打趣了一番。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远松带着十来号人进了院子。这下不大的院子才闲的拥挤起来。好在都是认得的熟人,倒热闹的很。 饭菜已经备好,张二娘见吉时快到了,这才拿了托盘,用红布盖了,拿到院中的桌子上放下。再小心把头和鸡摆放到托盘里。她又从东屋拿出早买好的长香和纸钱。 等到做好这一切,交代了她家男人一声,她这才回身进了堂屋。 这祭祀的活计都是大男人们的事情。女人是不能在旁边看的。因此,张二娘进屋后,就顺手把堂屋门给关上了。屋子里就剩下张二娘婆媳三个加一个海棠。剩下的男丁们全在屋外院子里。 锅里正炖着骨头汤,汤里刚刚放下了萝卜。窝窝头也已经蒸好了,只等祭祀完毕,就能开饭了。 门外一阵肃穆,连孩子们的打闹声也停了。 过了许久才听到远松吟唱的声音响起。他声音浑厚,唱的既不像曲又不像调,却有一股子莫名苍凉高阔的味道,很是特别。歌词也听不明白,像是什么咒语一般,他唱着唱着中间也不见停下来歇歇。 他唱了很久,海棠听得也很认真。直到小半盏茶功夫后他才停了下来。 又听他接着道:“行礼,起身,祭祀完毕。” 如此又静默了一会儿,院子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张二娘这才过去开了门。门外大山高兴的道:“孩子他娘,好兆头,远松说了,土地神答应咱家动土。” “哎呀,太好了,真是祖宗保佑,山神保佑,土地神保佑”张二娘忙双手合十,闭眼感谢一干神灵。 海棠起身,拿锅铲又抄了锅里。 张二娘把祭祀过后的肉食拿进了屋,交给了海棠。她这才对着院子大声喊道:“爹,二叔啊,可以开饭了,让大家伙入坐吧。”大山行动不方便,这招呼客人的事情都落在了大河父子身上了。 院子里响起孩子们的一片欢呼声。 海棠把头又放进了卤水罐里。放在院子里晾了一早上,头已经凉透了,现在切下来下酒正好,可惜没酒,只好回锅热热再吃。 老太太已经把骨头汤盛起来了,正在往瓷盆里分装骨头肉。海棠把烧鸡拿锅里又热了下,这才让二婶子仔细。 第45章:盖新屋(二) 卤锅已经放在灶台上,火正猛,放凉的头丢进去,不出片刻工夫就热的透透的,海棠这才拿开锅,调了三盘子蘸酱,又把花椒炸香,往蘸料里淋上热油。只听得一阵劈哩叭啦声,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辛香味儿。 “哎呀,真好闻,这是啥东西做的呢?”海棠二婶子问道。 “等二婶你先尝过了,喜欢我再给您送点。”海棠笑着道。 二婶高兴的点头应了。 窝头和骨头汤陆续端上去,院子里又响起了孩子们大呼小叫的声音。海棠让二婶把烧鸡端上去。 老太太已经带着孩子们入了桌子,张二娘这会儿见没有其他事情,也劝着妯娌出屋去坐了。海棠让她娘还烧了一盘子青菜,这会儿工夫,这头肉也已经分切好了。 张二娘帮着把头肉和蘸料端着上了桌子,又把青菜端了上来,这一个早上简单一顿就做完了。 清水村到了农闲的时候只吃两顿饭,为了省时间干活,这回请盖房也是只做两顿的。因此这早上的这一顿,张二娘这才好肉好汤的伺候着。如果是三顿都这样吃,那是真要把家吃穷的。 院子里海棠也落了坐,三桌人每桌八个,坐的满满当当。满院子肉汤飘香。 老李头也过来帮忙,正坐在一边吃着,只是有些闷闷不乐。海棠注意看了下,没有看着柱子的身影,想来两人这别扭还没有闹完呢。 海棠也不多想,自己管着自己开吃。这一顿好的也是好久没见着了。闻着就香得很。二叔家的几个孩子吃的太狠了,碗里堆得山高,还在不停的往自己碗里夹,桩子瞧着也跟风这么干。海棠笑着摇摇头,幸亏这饭菜管够,不然这些熊孩子们还得打起来。 男人们倒是不多话,满院子里只听到一阵阵咕嘟吞咽声,以及孩子们时不时的打闹声。 一顿早饭在狼吞虎咽中吃完,远松抹了抹嘴角,意犹未尽对着收拾碗筷的张二娘道:“弟妹啊,等这几日闲着了,我还真要让杜鹃娘来跟你学两手了。”张二娘笑着答道:“他大伯说啥客气话,多吃,这几日顿顿有肉,管够啊。”孩子们听了这话,自然又是一番大叫打闹。大人们也笑的脸上开了花。 吃饱喝足后就是动工干活了。后院里都是野草以及树桩子,。这一日就得去把这一块地都清理出来,还有三个山高的柴草垛子要转移出来,另外也还得派人去南头地里挖土去。而茅草因为上回盖屋顶还够用,所以并不需要去再割草了。 远松分派了任务,一行人马上开始行动了。 后院没有什么热闹瞧,孩子们一窝蜂跟着去了村南头看挖土去。南头靠近河边有一块地的泥巴格外的有粘性,每次修房子,村里人都是在这里取土。 海棠自然是没有空闲看啥挖土,她还着张二娘准备下午那一顿的饭菜。这一回,本来说好要把石头媳妇叫过来帮忙的,只是这头几天她却是来不了了。听说是让镇上的一个大户人家请去帮厨,得等好几天才能回来。张二娘一早就跟石头说好,他媳妇回家之后,就过来这边帮着做饭。石头自然是应下了。 农家穷人盖房子,并没有有钱人的讲究,海棠去镇上的时候,见过有钱富户的房子。用的是青石墙面,木头屋顶。看着就结实耐用,还干净又好看。而这里一般的穷人家都是黄土夯出来的土墙,再拿茅草盖房顶。海棠当然羡慕青石房子,可是现在也没钱盖。就算是有钱,也不敢在清水村盖这样的好屋子遭人眼红。 这一日就这么无风无浪的过去了。现在天黑的早,不到酉时就吃了饭,众人早早散了。 大河媳妇跟老太太帮着收拾一通后也拖家带口的回去了。 海棠这一日虽然没有干什么大事,却也累得慌。手指头也因为长时间泡在冷水里洗菜,有些轻微的皱皮了。 这一日晚饭之前,柱子终于从大山里回了家。张二娘自然过去把他拉过来吃了晚饭。 这几天过去,老李头的火气也消了大半,自从柱子一气之下跑山上去,他心里头又是牵挂又是担忧的,见着柱子终于回来,那一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算落地。现在虽然还有些生气,却是再舍不得多说孩子半个不是了。 海棠好几天没见着他人,现在见着,自然是高兴的。她又记起镇上糕点铺子里的干果,也不知道寄卖的如何。正好明日也到了跟掌柜商定好的结算时间。也该往镇上跑一趟了。张二娘自然没有空再去。让她一个人去那是万万不可能。海棠就提出让柱子陪着走一趟。张二娘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答应了。 等到柱子吃过饭,老李头带着他回家去。爷孙两个总算又说起话,看着还算亲近,张二娘这才放下心。 当晚无话,第二日天未亮,海棠就跟着张二娘起来做饭。做到一半,柱子就过来叫人。海棠赶紧跟张二娘交代一声,又回西屋换了身干净衣裳,也没吃早饭,拉着柱子急匆匆上镇上去了。 驴车一路上走的又稳又快,柱子坐在车头赶车。海棠无聊,也跟着在他旁边坐下了。两人一时无话。 海棠隐隐觉得柱子有些变了,比起以前沉默了许多。不再爱跟她抬杠斗嘴占口头上的便宜了。两人的关系好似也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一样。海棠不喜欢这样。总想回到从前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可惜一路上,海棠逗了他好几回,这柱子却真跟他名字一样,变成了一根柱子,海棠说什么,他都是嗯几声,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着远方。好像远处有金子似的就不挪眼。如此几回,海棠也觉得没趣。也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别扭着,到了镇上。 此刻天光已经亮起来了,还赶上半炷香的驴车就能到杏花庄。柱子还是不多言语,海棠却了。心里隐隐有了怒火。 第46章:再上镇 她一巴掌下去拍在柱子后背上,学着他的样子拉着脸道:“喂,木头,你是真要当一根木头还是怎的?”她气鼓鼓的,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你说说,我是怎么得罪你了?这一路上,我跟欠你银子一样,你就装大爷”海棠脸色因为发怒有些微红。 这一辈子,上一辈子,她最最讨厌的就是冷暴力,今儿个头一回知道这柱子居然是个喜欢冷暴力的主。海棠还偏不愿意迁就他,就得气他一气。 那木头总算侧过头来瞅了她一眼。他这才闷声闷气的道:“我怎的惹你了?” “你?”海棠气急,原来她在这边怄气了半天,这木头还不知道是他惹她生气的。 海棠怒视着他,嘴巴不由得撅起来。心里憋的难受,又不知道如何发泄出去,只恨不得把柱子身上瞪出个洞来才解气。 两人就这样相互对视着。海棠一脸怒气,柱子却是有些微微的哀伤。柱子的手忽然动了动,伸进了一旁的布兜子,海棠也顺着看过去。这家伙掏了一会儿,才从布兜里掏出了个小布袋。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抬手递过来“给你的,昨天忘了。”说话声音不大,却沉的让人透不气。 海棠疑惑的接过。这家伙搞什么鬼,难不成跟她一样也被换里子了吗? 打开布袋,是满满的一袋子红枣,又大又圆,颜色鲜红,好看的很。 “我又摘了一袋子花椒,放家里了,回去后再给你送去。”柱子看着她继续轻声道。 海棠心里的那股子怒气突然间就莫名散开了。 柱子变了,真跟变了个人一样,以前的他应该跳起来,应该气呼呼的嚷着被她拍坏了,要她赔的。 海棠心里忽然小小的颤了下,有些心疼起眼前的沉默少年了。 海棠正要说些什么,驴车却在此刻停住。抬头一看,原来到杏花庄了。 海棠手臂一撑,利落跳下了驴车。她看着柱子,笑道:“在车上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转身进了杏花庄。 街道两侧种满垂柳,叶子已经全部掉光,光秃秃的只剩下满身纤瘦的枝条,一阵西风吹过,迎风起舞,如同女人的头发般肆虐凌乱。仿佛抽打在人的心上。 柱子目送她穿过街道,进了铺子,他的目光慢慢由清明变得混沌迷茫,好似喝醉了般喃呢“你怎的还不快些长大我等的”他声音渐渐低下去,直到听不清。 海棠进了铺子,小二的正在擦洗收拾。也许是干活干的认真,并没有注意到店里进来一个人。海棠轻轻走到他身后,恶作剧般敲了下他的肩膀。 小二果然被唬了一跳,转过身来。 海棠忍不住哈哈笑出声。“小二哥,别来无恙啊!” 小二的见了海棠,初始还有些短暂的疑惑,眼睛里满是不解,慢慢的眼睛睁大起来,闪亮的有些灼人。 “哎呀,妹子,你怎的现在才来啊,快快,坐坐。”小二惊喜的大声道。他就着衣襟擦了擦手,赶紧把海棠拉下来坐了。“你怎的现在才来,再不来,掌柜的该去城主府寻人去了啊。” 小二一股脑子倒了一堆话,脸上的喜庆怎么都盖不住。 他也不等海棠答话,便朝内堂门帘子走去。边走边朝着道:“妹子你坐。我这就去请掌柜的。” 海棠笑着点头,目送他进去了。心道这小二哥也是个急性子,有趣的很。 难怪这小二的高兴成这样。原来是海棠的干果出乎意外的好卖。 这些干果因为长相奇特,摆上架子就吸人眼球。每个进来的客人都要问一遍。掌柜的干脆拿了个陶碗,剥了些干果让人试吃。没料到尝过的人都喜欢这个味儿。没两天工夫就卖空了。还不断有回头客过来打探。海棠之前没有留下住址,这掌柜的空了快五天的货架,心里跟猫爪子挠痒一样,急的很,却没办法只能等海棠自己上门来。 这一回干果受到大家如此喜爱,倒是有些出乎海棠的意料。不过有钱赚是好事情,谁会嫌弃钱多呀。只是今早上海棠没有备货。 她苦着脸跟掌柜的说了,果然掌柜的听了海棠的话,跟霜打茄子一般焉了。 “我明日一早就给您再送过来吧”海棠不好意思的笑道。 “不如这样,老朽让我家小童赶着驴车去你家自取去”他捋了捋胡子,“实在是客人要的紧。老朽也着急。” 家里正在盖房子,这要是过去,也是摆明了告诉大家这赚钱的活计。 海棠自然不乐意,实在没办法说不过掌柜,只好答应他马上回去之后再拉一车过来。 两人把帐结清了。海棠急匆匆又去了另外一家糕点铺子。果然也跟杏花庄差不多情况。 海棠又是一顿安抚。收完钱,结好账,两人随便买了几个大肉包子,急着赶车回去了。 这一回进城顺利拿到了一两半银子。这钱来的实在是太容易了,海棠乐得开了花。 海棠的好心情也感染了柱子,回去的一路上这家伙总算又活了过来,有了些以往活泼的样子。 海棠跟柱子说了她家正寄卖干果的事情,柱子自然很是为海棠高兴。 这以后进山打果子,送货,这一段时间干果的炒制,都需要柱子的帮忙。何况这干果头回还是跟柱子家一起从山里捡回来的。海棠有心要跟柱子把这钱平分了去,张二娘之前也给海棠提过。柱子却说什么也没有答应。只道以后需要他的地方说一声就好,不许再谈钱的事情了。 海棠只好淡了心思,这种事情还是要她娘出马找老李头谈更好些。她实在不擅长。 两人一路紧赶着回家去了。 家里来干活的一干人等早就已经干活去了。院子里不见半个人影。海棠让柱子帮忙把剩下的几布袋炒好的干果全放驴车上了。这才进了堂屋找她娘去。 二婶子去河边洗菜去了,现在海棠不在家,这活计落在了她头上。老太太正在案板前做窝窝头。锅里又开始炖着肉骨头了。张二娘正在灶肚子边看火。 第47章:赚钱 海棠跟老太太打好招呼,来到张二娘跟前朝着她使了个眼色,并大声道:“娘,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柱子哥哥也是,家里还有剩下的肉汤吗?” “你们这些孩子,都不会在外头吃了回来啊?”张二娘会意,马上起身张罗着两碗剩下的肉汤,和海棠一人一碗端了,前后脚出了堂屋门。 张二娘把肉汤送过去给柱子,又转身进了西屋。 海棠口渴的很,进了西屋就大口大口喝起汤来。张二娘进门就着急问道:“怎样,怎样,卖的可好?” 海棠也不说话,朝着桌子上的钱袋子努努嘴。 张二娘看过后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嘴里止不住说道:“这,这也太容易了,这钱来得。哎呀,海棠,娘不是在做梦吧”张二娘尽量压低声音,还是压不住那一股子兴奋劲儿。说的话也语无伦次了。 海棠终于把汤喝完了,她这才低声道:“娘,别声张,我这还要送货去。您帮我在奶奶这边找个由头瞒过去。还有这钱,等空了您跟二爷爷家商量下,看怎么跟他们分钱合适。” 张二娘重重点点头。也不再多话了,灶台跟前离不开人,她赶紧把钱收进衣兜里放好,拿了空碗出去。 海棠随后也跟着出来,两人再次坐上驴车,紧赶着朝城里去了。 这一趟去城里待得时间有些长,等到天色不早,两人才慢慢赶车回来。不为别的,海棠就怕有心人看到了又来问长问短的。干脆错开时间更好些。 到家天已经擦黑了。帮忙的人也都散了。院子里很是安静,只见着屋里昏黄的灯光透出大门,照亮了小半个院子。。 柱子把驴车赶去了自己院子,老李头还没回来,他洗好手脸过来海棠家吃饭。 堂屋里海棠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了。桌上放着刚盛上来的热腾肉汤,炒好的青菜泛着油光,豆腐也煎的金黄,闻起来就香喷喷。 柱子进屋打了招呼,张二娘笑着让他坐了。海棠也不多话,两人都饿坏了,不管不顾大口吃了起来。 张二娘出去关了院子门,又进了堂屋再把堂屋门关上。屋里的灯光这才显得亮堂些许。 桩子已经睡成了小猪样,趴在长凳上打起了小呼噜。 老李头挨着大山坐着,张二娘收拾好了,这才抹了抹手,拿出钱袋,在老李头对面坐下。 “他二爷,上回啊,咱们一起进山采的干果,让海棠卖着钱了。”张二娘开口了,脸上的喜庆笑意是再藏不住了。“这果子是一起采的,这拉进城也得亏了您家的驴车。这钱咱们两家也一起平分才好。” 老李头笑着听完,这才摸摸别在腰间的烟杆子道:“我就说海棠这丫头是个能耐人,还真没说错。这钱我却不能要。不就是出了些蛮力气,都是邻居,还能这点忙都不帮?还扯上钱了?” 张二娘早知道老李头会这么一说。她又接着道:“他二爷,这钱你要是不接,这以后我还真不敢再借您家的车和人了。这我哪里这么厚的脸皮再要啊?” “你这话二爷我不爱听,怎的就不好意思了?二爷都白吃多少你家的饭了,这不还也得算钱了?”老李头突然也变得伶牙利嘴了。 张二娘无法,实在没料到这钱居然还送不出去。这才又接着道:“这钱咱们也就只能赚今年这一回了。明年这村子里的人都会知晓的,我也打算不瞒着大家。所以,等这几日海棠还得到您那边接着炒干果去,这山里现在还有大把的核桃栗子,也只能靠着孩子们自己捡回来,现在正忙着盖房子,我也是有心无力。这钱您就收下吧,不然我哪里能心安呢?” 大山也点点头,帮着媳妇一起劝起来。 话说道了这份上,老李头也不得不接了。只是他却不肯接这么多。张二娘两口子好说歹说,他也只收了半钱银子。往后也说只得三成。剩下的是一丁点也不肯多要。 海棠和柱子吃完后,也不多话,就安静的坐着一旁。看着三个大人你推让我,我推让你。客气热闹一番。 昏暗的灯光下,一屋子人坐着闲话,陈旧的木桌和陶罐擦拭的干净,泛着幽暗的光芒。灶台前头是堆得高高的木柴。柴火整齐,长短一致。墙面上挂着一簇一簇蒜头,笤帚,爪篱等物什。不大的茅草屋里温馨一片。暖暖的,让人很舒心。 老李头又闲坐了一阵,带着柱子回家去了。 海棠一家人都是忙了一整天的,这会儿也累的不得了。几人简单收拾一下,赶紧睡了。 第二日一大早,海棠就起来收拾好了。柱子也过来帮着挑水。乘着现在没人,海棠让他抗了几袋核桃栗子过去,只说这一段时日就在他家炒干货去。 自从张二娘把钱给出去后,海棠又把柱子当成一条船上的人了,使唤起来丝毫不客气。再没有一点生分的影子了。 这一日起,海棠再没在厨房里干过活,老太太问了几句,张二娘说她还是小孩子心性,关不住。老太太也就没多问了。 十岁的丫头,能够做到乖乖待家里的,真不多。何况在这山沟沟里,对小丫头也没有那么多的说道。老太太也由了她去。 海棠吃了早饭后,就去了柱子家,柱子留在她家后院帮着打地基。 这几日海棠的任务很重,如果按照镇上铺子里的进度,她这几日就得忙着炒果子了,不然还真不够卖的。 柱子送给她的花椒她也拿出来晒在院子里了。这一回的花椒明显比上一回的颜色要深些。应该不是一个品种,也不知道口味如何。 桩子被海棠叫了过来帮着看火。小家伙不乐意,还要跟着孩子们去外头玩去。海棠偷偷告诉这干货卖钱了以后给他带糖回来吃。 桩子的眼睛都亮了。上回张二娘买回来的一斤红糖就被他冲热开水喝了一多半去。等张二娘发现的时候,都快要心疼的打人了。 第48章:炒干果 张二娘越不让小儿子吃糖,他越是偷偷的吃,且对糖的执念更深了。海棠早就发现他这小耗子德行。三两句就哄得他乖乖坐在灶肚子前递柴火。 三天过去,海棠家的后院已经平整出来,正在打地基,这打地基是个细致活计,花费的时间也多些,只有地基打深打稳了,这房子才能盖结实。因此这一日,张二娘早饭上也多烧了一盘子卤肉出去。帮工的人自然高兴,干起活来下足了力气。 日头慢慢上来,海棠也已经炒好了三锅核桃了,手臂酸的再也抬不动。她坐下来歇口气。这三锅核桃炒的很成功。桩子功不可没,在一旁得意的翘起了小尾巴。 桩子又有些待不住了,海棠让他过去给两家的兔子都喂喂草,小家伙屁颠颠出门去了。 海棠闲着无事,仔细打量起了柱子家的房子。 这还是她头一回看的这么细。平日里她很少过来,就算来了也是急匆匆说两句就走,哪里看的明白。 柱子家里没个女人,这收拾上就混乱了许多。虽然也算干净,但比起她家来却少了一股子。这才目送三人赶着驴车上山。 自从进入农闲后,清水村的农人们也懒起来了,不到太阳出来也不早起了。因此这一大早上的,海棠一行人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村里人。 晚秋的晨雾很浓,跟牛奶一样。湿气也很重。路上已经下霜了。风吹在脸上跟刀子刮一样,看样子这冬天是已经到了,离下雪的日子也不会远。 海棠坐在板车上,她已经套上了棉袄,太阳出来就穿不住要脱去。大山和老李头却还是只穿着夹衣,两人一左一右跟着驴车走,也不像怕冷的样子。 进了山道,海棠跳下来,帮着老李头一边推车。驴子就拴在村口边的一颗大树上。也不担心被偷去。 日头慢慢亮起来,雾气褪去,三人身上的衣裳都被浸湿,荆棘杂草上的白霜把几人的布鞋也给染湿了。好在太阳已经出来了,穿一会儿也能干。 进了山里风明显小了去,放眼望去,到处都是一片萧肃之景。绿色再不多见。三人还是到老地方把板车歇了下来。 柱子带着海棠在这里跟老李头分开了走。两人要到山谷口去再挖一株何首乌去。老李头独自一人走了,这里不算深山老林,让老李头一个人走,他们也放心。何况老李头在这山里当了几十年的猎人,也就是这两年年纪大了才没再进山去,这打猎的本事可不比柱子小。 第49章:被偷(一) 柱子带着海棠慢慢往里走去。越往里走,气贝多的是,丢了这一处,还有好多,哥哥带你找去。” 海棠抬起头来,两个眼睛已经哭肿成了桃子。她眼泪鼻涕满面。断断续续问柱子:“柱子哥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蠢很笨?” 她呜咽声不断,一句话也说的含含糊糊听不清晰。 柱子心跟着一抽抽难过起来。他又摸摸她的脑袋,他忍着心里的难受勉强笑道:“你才知道你笨死了,蠢死了?我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我果然真的很笨很蠢”海棠自言自语呢喃了一句后,哭声又大了些。 她整个身子都趴俯下来肩膀和后背抽噎着抖动不停。 柱子手足无措,心疼不已。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刚刚违心的话本来是为了逗她开心,怎又弄巧成拙,在她伤口上撒了一把盐,让她更难过了呢? 第50章:被偷(二) 柱子站起身,烦躁的绕着土堆走来走去。他心里也跟憋着一股子邪火,恨不得把这该死的偷药贼揪出来暴打一顿。这还是他头一回看着海棠大哭,这让他难受,比自己丢东西还难受。 柱子终于住了脚,朝着海棠大声道:“别哭了,哥哥帮你找出贼人,把他打一顿给你出气。” 海棠没理他。 过了良久,海棠终于哭累了,她抬起头,眼眶红肿,脸上泪痕遍布,额头鬓角的碎发也黏在脸上,看着憔悴不堪。 抽出随身的布巾,海棠把满脸的眼泪鼻涕搽干净,经过一场发泄,心里才算好受了些。 生计太难,好不容易看到些希望,这希望却又被人给生生掐断 她难道真没有那过好日子的命么? “不用了,柱子哥,这本就是我的错。这何首乌又不是我一个人的,别人挖去也怪不到人家头上去。”海棠声音沙哑,木木的听着让人很不舒服。 柱子长叹一口气。海棠不哭,能平静的说话,这让他也松懈下来。 “柱子哥,这事别让家里人知道了,尤其是我娘。好吗?她要是知道,少不得也要哭一场的。”海棠提起张二娘,眼角又开始泛红,泪珠子又开始往下掉。 柱子忙拉着她轻声道:“好好好,我不说不说,只要你别哭了,我都听你的。” 他帮着海棠把背上的背篓取了下来,换自己背上。这会儿就算海棠说想再看一眼深山的大蟒蛇,他也是二话不说愿意带她去的。 只是海棠再没有多说话,慢慢的朝着谷外走去,连陷阱都没有心思检查了。 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柱子时不时侧过头去看她一眼。海棠却始终低着头走路。再没了旁的心思。 又走了一个时辰左右,海棠才轻声问柱子:“柱子哥,我眼睛还红吗?能看出来刚哭过吗?” 柱子默默点点头。又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抚一下。 “那等会儿跟着爷爷捡果子,你帮我掩饰下,我不想被爷爷知道我哭。” “嗯。”柱子应道。 两人一路再无二话,朝着山腰去了。 生活就是这般艰辛吧,她不知道自己是造了多大的孽,上辈子无父无母,还早夭,这辈子虽然重生,却也是落在这苦哈哈的山窝窝里,也许她在某个未知的前世真是干了太多缺德事了,才会如此不堪,如此艰难 默默琢磨,胡思了一路,她心里好受了些,精神头又起来了些。 出了这档子事,只当给自己长了个记性,以后值钱的宝贝,还是早些换成银子,落到自己的口袋里才算安全。 只是她怎么都没弄明白,到底还有哪个识货的,能把这挖了去。如果不是那识货的,难不成还是因为自己在药铺卖货时,被谁偷窥到了,所以才识得? 这也不可能,就算看明白了这块根样的何首乌,只要没有见着藤蔓,那人就是找遍了整个山头,也不会找到。 思绪如网,事事如绳,却是打了死结的绳索,似乎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打开的线索。甩甩头,还是不想了,一心顾好眼前再说。 好在现在盖房子的钱已经出来了。这干货也是一笔大收成。今年也能攒下来一笔不少的银子,比起清水村甚至大部分的黄羊镇人来说,她家的日子过的还是顺当很多。 这一回可是要把这最后一项来钱的赚钱本事抓牢了。 二人走的飞快,没多久便与老李头他们会合了。 老李头已经捡了不少果子了。树上已经没有几颗,都掉落在了地上,有些被虫子啃了,不过大部分还是好的。幸好还没有霉烂。不过这也差不多只能捡这最后的几茬了。 海棠低着头跟在柱子身后假装轻快了喊了声二爷,就忙着干活去了。老李头一心忙着捡核桃,哪里注意到她什么。 海棠松下口气。低头认真忙碌。时日过的快,带来的竹筐,布袋慢慢装满了。等到所有的袋子都被装满后,天色已经不早。柱子爷孙俩个把核桃和栗子往车上搬去。 海棠也跟着时不时帮扶一把。 三人到家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清水村人早些的已经关门落锁了。 满村落都是饭菜的香味。海棠也饿的嗷嗷叫。 很快几人就回了家。今天帮工的人也已经散了。张二娘赶紧过来帮着把干货卸在柱子家的院子里。 几人洗手吃饭,自然又是一顿狼吞虎咽。吃饱饭,海棠也没心思管别的了,只简单收拾了下,就跟张二娘说了声,回去睡了。 张二娘只当海棠是累了,也没有作多想。 一夜无梦,到第二日大早,海棠又准点醒来。昨日的低落心思已经被她抛出了脑后。活着已经不容易了,真没有必要为了几个快钱来折磨自己了,更何况这钱以后自己还能再赚到。想通了这一层。她心里更觉得豁然开朗。站桩也是很快入定。进入清明忘我的状态之中。 海棠家的房子已经完成了大半,夯好的土墙孤零零的杵着,有些滑稽,不过很快,这里就能出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 这种盖法在这里还是头一份。大山之前把这想法说出来的时候,远松还有些不放心,可是现在越看越觉得欢喜。这样就好,这样房子既能够围在一起当围墙用,冬日里暖和。又不像平铺开那么占地方。 中间的院子里还能再种点青菜和果树。远松决定这以后自己要是盖房子也按照这个盖法来。 海棠这一日大早上就去了柱子家晒干果。顺便又把花椒晒了出来。桩子也没离开家,知道海棠是要炒干货的,上回海棠从市集回来给他带了根山楂葫芦,把他彻底的收买了。这一日,两姐弟又忙着炒了60斤左右的核桃出来。海棠现在也有些底,一锅能炒制多少,火候多大为好,什么时候起锅,什么时候下锅已经做到了然于胸。 她想着实在不行,明年自己就在镇上租个小摊,炒板栗卖,或者卤肉卖,也是一门不错的营生了。 时日一晃而过,转眼又是三天过去。海棠家的房子已经盖了快半个月,墙面已经盖好,梁也上上去了。就等着往屋顶铺蒲草了。 还有两天光景,这屋子就算彻底齐整了。张二娘又上镇上去了回。还是买了骨头棒子,这一回还买了些鱼回来炖。把伙食做的是让帮工的说不出一个错字。当然钱也是如流水般花了出去。 这一日等人散了,海棠就去后院里看了看,短短半个月不见,这后院大变模样。六间齐齐整整的大房子围成了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很大很空旷,房间看着也宽敞的很,只是现在还没有装门窗,在墙上留出了几个乌漆漆的大口子。看着有些瘆人。 第51章:救人 新盖好的四合院,海棠最喜欢的就是那处四四方方的院子了。以前看电视,总是很羡慕家里就有个小果园,如今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条件,怎么还能错过好机会。说什么也要把这小院种上各种自己喜欢的水果,过上躺着也能吃葡萄,桃子的小日子。 说起来这里还真是食物单一,市集上偶尔有农户挑了些水果来卖,却也是很普通的一些品种。还不如大青山的口感好。 第二日一早,海棠又跟着柱子给镇上送货了,这一回送完,这得等上一段时间了。因为家里的库存已经没有了。而新来的干果还没有晒好。 进城跑了两家铺子之后,海棠顺利收到了钱,也把新炒的干果送上去了。两位掌柜的听说这一批货之后还得多等三五天才能再来新货在,自然是有些担忧。好在海棠一再保证绝不可能食言后,两人这才转忧为喜。 家里的那半扇野肉在昨日里已经吃的差不多了。今日一早海棠送完货,就得赶紧去肉市买新鲜肉去。 张二娘现在把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放手给海棠做了。这点很是让海棠得意。手里有了权利,做起事情来就不会缩手缩脚。 两人到了肉市,今日也是赶集,市集上人山人海。海棠见着肉摊前有新鲜肉不少。这才放心。年关还有两个月就要到了,现在又是农闲,来闲逛的人比以往多了很多。 以往过年,爷爷都会给她灌香肠,腌制腊肉,还有腌鱼吃。现在这些美味是再吃不到了。 海棠看着拥挤的人群,有些微微惆怅。不如今年也试着腌制些腊肉腊肠吧,反正放着也不坏。而且这几天也闲下来了,不用再天天炒干果了。 想到这一茬,她也不再犹豫,拉起柱子就往肉摊去了。 肉很肥,炖着吃,做腊肠都好,海棠一口气要了一百斤。跟老板讲了好半天的价钱。一斤也只省下来三文,花了一两二钱银子把肉买了去。 柱子扛着半扇肉在前面开路,引来目光无数。羡慕者不少。 上了驴车,海棠赶快拿布单子把肉盖好,这防人之心,任何时候都不可没有。两人又随意逛了一圈,实在是没有要买的了,海滩便催促柱子赶紧回去。 张二娘还在家等肉下锅。 两人东拐西挪几回就出了市集。驴车很快就行走在并不宽敞的黄土小道上。 太阳已经升的很高,气贝,哪里有那么好找呢。”元青又笑着答了一句。 门帘子来了,许老爷子捋着长须从侧室出来。海棠慌忙站起,元青紧跟她身后,两人一起迎上去。 “爷爷,人怎样了?”也许是知道海棠心焦,元青抢在海棠之前开口询问。 “醒过来了。我开个药方,你给他熬药去。”老爷子笑呵呵的道。 “好嘞”元青欢快答了,跟着过去给许老爷子伺候笔墨。 海棠松了一大口气,赶紧朝老人家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让了道。 这一日药堂的人并不多,而侧室里都是男人,海棠并不方便进去探望,她只好乖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枯等。半盏茶工夫过去,柱子终于出来了,海棠忙起身。 柱子过来道:“海棠,你还得在这稍等会儿。我这就去帮王叔给家里送个信,让他家人来接他回去。” 海棠还能说什么,虽然心急如焚,遇到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她也只能收了心思,压下急火,耐心等候。 第52章:生计 一个时辰后,驴车终于走上通往清水村的黄土路。 海棠三五句就从柱子嘴里掏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这倒霉男人叫王富贵,昨日亲戚家中的一位老长辈过世,他一人过来祭拜,半夜归家路上就被人敲昏了。 幸好,遇到了他们俩,不然这王富贵还不知能不能保着性命。 “柱子哥,想不到你还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啊。”海棠感叹。 这王富贵一家老小要厚礼谢柱子,这小子居然还是个高风亮节的,拉着海棠就跑了,还生怕人家追上来。鞭子甩的贼响。 “小丫头,有你这么笑话哥哥的吗?”柱子眯着眼睛,嘴角微抿,似笑非笑道。他一把扔了鞭子,蜷起手作势要来给海棠一个暴栗尝尝。 “哎呦,我可不敢”海棠紧抱了头,大声叫唤。 柱子嘴角含笑瞥了她一眼,这才又捡起鞭子。他原本只是装装样子吓唬海棠,真见了她的胆小样,自然是千百个不舍得。 “柱子哥,你说那些看热闹的怎的没有好心人呢?” “他们没有驴车” “啊?” “啊什么啊?真笨,没车怎么送人去看大夫?” “你才笨,没车也能背人去。” 两人一路打着嘴仗,赶着车往家飞奔而去。 日头已经挂在头顶,张二娘等肉下锅等的心焦,一直站在院外往黄土路上张望。 好不容易把两人盼回来后又是好一番唠叨,海棠由着她娘发泄,也不回嘴。看张二娘叨叨的差不多了,海棠这才装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拉着她娘的衣摆摇晃。张二娘最吃这一套,无奈笑着,恨恨的拍了她一巴掌,才解气了事。 回来之后也没空停歇,活计还有许多,海棠赶紧去老李头家院子里翻晒核桃栗子。还等两日,这一批干货也会晒好,刚好房子修好,也正好再进山一次。 驴车进院后,桩子就牵着毛驴去南头地里吃草了,可怜这驴子今儿个也是遭罪不少,柱子平日里把这驴子爱惜的紧,还是头一回抽它鞭子。 吃饭前,桩子牵着吃饱的毛驴回家,再次跟海棠提到这毛驴舔石壁的新奇事儿。海棠上了心思,琢磨着等这两天忙过后就去看看情况去。 饭菜上桌,依旧丰盛,虽然出了些小差池,但总算没有误事,到点开饭。 几天时间眨眼过去,海棠家的房子已经修好,只是门窗还没装上,看着空洞洞的不太好看。张二娘委托刘家庄的人来量好尺寸,定了门窗,过几日就能送过来。好马配好鞍,她一狠心,又定了一套桌椅柜子,新屋子不添些家伙什,看着空荡荡的,实在不好看。 这么些年,她家还是头一家盖新房,又是盖的新样式,自然惹得村里人好奇不已。等到房子完工,村里时不时会有人来她家参观,看过之后总要多番夸赞一番,把张二娘乐的飞上了天,天天笑的脸上开花,人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只是这一天晚上,张二娘在查看了钱罐子后,这眉飞色舞的脸又耷拉下来。 海棠这才觉着自己熟悉的娘又回来了。 张二娘苦哈哈道:“这盖房子真是要老命,连工钱饭钱带家什,这十五两银子就花了个干干静静,现在家里只剩下不到五两银子了。” 还没捂热的钱袋子就瘪了,这当然让她肉痛。 “他娘,我看你这是不知足。往后大花销都没了,剩下的银子也够咱们过好几年,比以前强多了,你还有啥好抱怨的?”大山低头编制着手里的竹条背篓,眼睛都没瞅张二娘一眼。 “就是呢,娘,钱没了可以再赚,房子可比钱管用。”海棠附和她爹一句。 “怕了你们爷俩,说话都一个调调。”张二娘嗔道,她神色终于好转了些,也许真听进去了二人的劝慰话。 “照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你的腿也快好了,还修养两个月就该无事。这房子也起来了,以后桩子成亲也不用起新房。以后咱们真有好日子过了。”张二娘自言自语,又重复了一遍,说这番话时,她似乎开了窍,越叨咕越高兴,脸上的颓废尽散,有了欣喜之色。 海棠摇摇头,笑着回屋。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气温已经越来越低。 几人前几日又进山一趟,拉了最后一车干果回家,今年是不打算再进山了。 前头院子里晒满了干果,四合院背阴处也搭起架子,挂着腌了没几天的腊肠。 自从房子盖好后,炒干果的事情就落在了张二娘头上,大山帮着看火,海棠是彻底解放了。 闲着无事她开始学习做女红,头一件便是纳鞋底。这算是最简单粗鄙的女红了,清水村的女人,人人都能做。穷家小户,过日子都是一个钱要掰成两半用的,怎会舍得花冤枉钱在这些衣衫鞋袜上呢? 张二娘教她要领,海棠也不是那般蠢笨之人,在他娘的指点之下,也学的有模有样。 一晃又是五天过去,张二娘跟着柱子一起又往镇上送了一趟干果,得了二两多钱银子,而就在这一天晚上,清水村终于迎来了头场大雪。 早上站完桩,海棠又坐着休息了一盏茶工夫,这才出屋。雪一早就停了,放眼望去,四野已是白茫茫一片,哪里还分得清楚哪里是哪里。 这下要糟,兔子窝和鸡笼都还在屋外呢!海棠慌忙朝前院跑去。 趟着雪,三两步到了鸡舍前,眼前的一幕让人安心。 鸡笼和兔子窝棚上面都搭起大木板子,拿大石块压着。窝棚里又放了厚实的干草,看着就暖和。几只兔子正悠闲啃萝卜,大冷天的鸡子们也出来刨雪了。海棠心里悬着的石头这才落地,不用说,这肯定是她娘昨夜冒着风雪做的。 院子里的积雪没过了半截小腿,雪沫子直往海棠的鞋缝里钻。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身子也止不住的哆嗦。 还真是冷啊!这北方的冬天就是遭罪。 海棠缩紧身子,赶紧三两步跑到屋檐下跺脚。 堂屋里张二娘笑道:“大清早的你跑院里去干啥呢,不是找冻吗?仔细你的脚,再冻穿了我可不管。” 海棠以往每年冬天都会冻穿脚后跟,那滋味是疼痒难忍,无论如何她今年是不想再受这等折磨了。 “哪能呢,以往是棉袄不暖和,今年我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看还能冻得了我不。”海棠笑着回道。 今年的新棉袄早已经上身,虽然很暖和,却也架不住室外冰天冻地的寒气。 张二娘拿了热水给她洗漱。边盛水边庆幸,“幸亏前几日天气好,把那一院子干果都晒透了,收了仓咱们这心里也踏实了,不然来这一场雪,这功夫可都白费。” “怎的不是啊。”大山跟着感叹一句。他坐在堂屋中依旧编着竹筐,薄薄的竹篾片在他手上上下飞舞,煞是好看。 海棠跟着点头,眼下的日子跟以前比,那是在天上了。 趁着前两天空闲工夫,几人把家里的粮食和干果都收进了仓房,前面三间屋子一下子就宽敞了许多,看着也像样了。 后面四合院里的门窗早已经装好了,衣柜也摆放齐整。 海棠亲自布置了自己的小房间,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床一桌一柜,可比起清水村里的女孩子们来说,她这待遇也是头一份,她是知足了。只是张二娘还嫌弃屋子里不够干燥,觉着再多放一个月住进去才好,海棠也就随了她娘。 第53章:谋算 天冷早饭也吃的晚,等到桩子也起来后,一家人才开饭。 炖的热乎乎的萝卜肉汤,黄灿灿的窝窝头,再搭上脆生生的腌萝卜丁,这一顿早饭吃的海棠热乎乎的。 吃饱喝足放下碗,海棠有些焦虑,天天照这样光吃不干活,这肉是要长个几十斤了,得给自己寻着什么事情才好啊。 吃完饭收拾好,张二娘又准备烧锅炒干果,大山也歇了编竹筐的活,过来帮张二娘打下手。 大山的中药已经停了,和以前相比,他这腿脚看着利索很多了,只是还有些使不上劲。大夫说只需要静养就可以,海棠依旧坚持每日里给他艾灸艾灸,能有这样的效果,海棠是再满意不过。 现在大人有事忙,她和桩子倒成了闲人了。家里的鞋底子已经纳好了好多双,就等着张二娘做鞋面。她不想再动针线了。 海棠见实在没她什么事,便拿了家里的铁锹给院子里除雪,桩子也在一旁帮忙。 一早上工夫过去,院子里清扫出一条羊肠小道。 海棠打开篱笆门,朝村里张望。 四野安静的有些过分,家家户户柴门紧闭,放眼过去,到处都是白皑皑一片,除了冷冰冰的枯树,再不见半个人影。海棠有些扫兴,古代的农村就是这样过日子的吧 足不出户,又不能赚钱的日子实在是难捱啊。 未时家里又开了饭,继续大肉汤喝着,排骨啃着,海棠又放开肚皮猛吃一顿。 吃饱喝足后桩子跑隔壁找柱子玩去了,海棠干脆进了西屋躺睡觉。 西屋门窗紧闭,却还是挡不住钻进房内的雪光,亮堂堂的晃人眼睛。海棠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实在是睡不着,她恼怒的一掀被子,坐起身。 今日这到底是怎么了?好不容易能够歇下来了,怎么反而浑身不自在了呢? 难道自己就是个苦哈哈的命,就过不得好日子了? 不知道为何,她心里老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总觉得这日子太不真实,一旦松懈下来,她怕这舒坦日子就跑没影了,还会回到过去那顿顿咸菜窝头的日子里去。 海棠起身掏出床底下的一个陶罐,这是她放私房钱的地方,除了她,谁都不知道。 罐子里藏着个黑布袋子,她一把掏出来,再重新坐回。 袋里的银钱哗啦一下全倒在粗布被面上,只有在数钱的时候,她这心里才会实实在在的踏实。 “一,二,三”海棠聚精会神,小心数着一个个铜板子。 数完她长叹一口气,碎银子只有三两多些,铜钱倒是还有一百多个,这些钱是这段时日以来她存下来的。 往后这家里的进项只能靠干果生意了,可是这干果生意也就只能这几个月可干了。 以后该靠什么赚钱? 她不是心大的人,做不到随遇而安,喜欢的是未雨绸缪,打有准备的仗。这几日隐隐的心焦也是因为对未来缺乏安全感。 想赚钱仅仅只靠家里的那几亩薄田?那田里的收成也就只够勉强饱肚子了。 前段时间她还琢磨过把何首乌多卖些后拿钱买些地,自家人种不过来还能租出去,怎么说也能赚个租子钱不是。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何首乌被别人掘了,这买地钱现在是连影子都没了。 这时候的地虽然贫瘠,可是价钱却是不低,一亩地也得五两银子,这还只是一般的地,好些的得七两银子一亩。 海棠收了心思,没影的事情想来无用。 大青山那里的山药海棠没有再挖来吃了,都留着做种,明年说不得可以租块沙地种种。海棠记得自家屋子后头有块沙地,空了好长时间,长的野草都到腰高了。明儿个跟张二娘说说这事,让她给村长提前招呼一声去。 屋子旁边还有块空地,明年也能开辟出来,种些青菜瓜果。这地本来是海棠爷爷的,大山兄弟分家前,海棠爷爷就给了村里点钱,把这一块都划给了他们兄弟两当宅基地。只是到现在大河也没能耐把新房子盖上,还跟着老人家们住着十多年的老祖屋,因此剩下的半块地到现在都空着呢。 除了种地,明年该多往山里跑几趟,这山里的蘑菇多的很,也该捡些出来晒干了,自己吃或者卖也是一笔收益。 海棠琢磨来琢磨去,这些小油水都不是什么长久生意,目前也还都不能上手操作。 哎,该如何是好?她又躺了下去,仔细思量。 自己是能写会算,难不成进城去当个女账房先生? 不行不行,如果这样,这清水村就该把她当妖怪给烧了的。一天没进过学堂的女娃娃还能写会算,鬼都不信啊。 难不成当个厨娘?可是自己做饭的手艺,自己清楚,真没有出挑到哪里去。就算好吃,那也是因为用了些不为人知的调料而已。 只调料是独一份! 猛然想到这一茬,她脑子里灵光一现,来了主意。 前几日远松真的让媳妇上门讨教这炖肉的法子,海棠娘自然是细心教了她,还送了她几把花椒。 说不得这厨娘的活计自己还是可以干干的。 抛头露面的事情不适合她一个小女娃,家里的事情一大堆,张二娘也离不开身。如果能够在家做好后,给镇上的饭馆送去寄卖,也是个不错的生财之道。何况前世菜市摊子上不也常有这样的卤肉卤菜等风味独特的熟食吗?生意也火爆的很。 这卤料用的几位中药材,就算被别人知道了也关系不大,用量不对做出来的不好吃。就算用料一样了,火候不一样做出来的口感还不一样呢,根本不用担心被仿了去。 海棠越想越觉得可行,越想也越来劲,哪里还能睡下去。她飞一般冲出西屋,找张二娘商量去。 等海棠噼里啪啦把想法一股脑全倒出来后,她爹娘才反应过来,这回大山倒是先开口赞成。四合院里起好的新灶正好可以派上用场,也不耽误炒干果。而卤肉做法简单省事,又不是力气活,比起炒干果轻松许多。 张二娘自然不多废话,只要能来钱的活就是苦点累些她都是乐意干的。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只等雪歇之后再进城去买药材和肉去。 反正无事,这下午看来是再睡不着了,海棠干脆算了算细账。 这头才三文钱一斤,而大肠,肝等更便宜,况且肉卤熟后也不会缩水。调味用的中药材以及盐醋等花的更少了,每斤肉的调料花费就算一文好了,柴火大山里砍的不花钱。 这么算来这一斤卤肉成本也不到五文钱,只要好吃,卖到十五文一斤给饭馆完全没有问题。这也刚好只是普通一斤生肉的钱,这赚头还真是不小。 第54章:进城 黄羊镇上大的饭馆总数不多,但门脸大些的也有好几家,如果每家每天能卖出去十斤,这一天下来,收入还是很不错的。 海棠算盘打的震天响,算完后才惊讶发现这利润可观。 她越琢磨越兴奋,小心肝跟装了个弹簧似的,扑通扑通将要跳出来。她恨不得现在就进城去。 可是这老天仿佛是跟她作对似的,又连着下了三日的雪。还一次比一次大。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张二娘却说路还不能走,得等到上冻了才行。 一晃又是两日过去,海棠等的心焦不已。 这一日一家人吃了早饭,张二娘终于开了金口,说可以出行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一家人都去镇上,除了买猪肉,年货也提前买回来。 听了这话,桩子兴奋的嗷嗷叫,绕着院子疯跑。 海棠更是高兴,心里琢磨许久的法子早已成熟,就差这临门一脚,今日出门,说不准明日就能卖货,怎不让她兴奋? 张二娘去柱子家借了驴车,先抱了些松软的干草出来铺在板车上,拿旧布单子盖好。又进屋抱了一床旧被子,铺上去给大山备用。 大山的腿已经没有大事,但是还不能多走动,大雪天坐驴车,伤腿盖着被子也安心些。 干果也有好些天没送了,张二娘又装了四大布袋板栗和核桃,和海棠一起抬到驴车上去。 一切准备就绪,驴车终于在雪地里咯吱咯吱滚动起来,总算是出发了。 太阳很大,晒在人身上,暖和和的舒服。 雪已经上冻,驴车走上去还算顺当。好长时间没有出门,今日去镇上的村人不少,这一上正路,就遇到好几个熟人,大山靠坐在驴车上,笑着跟他们一一打着招呼。 海棠挨着张二娘赶车,心里的雀跃藏不住。桩子是藏都不藏了,在前头疯跑开路,摔了好几回也不当回事,爬起来继续跑。张二娘笑骂几回,见他不听,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家人难得都这样的欢喜。 一路顺当的到了镇上,今日还不到赶集的时候,却比以往每个市集日都要热闹,这十来天下雪日子是把大家给憋着了。 主路上挤满了行人和商贩,驴车过不去,张二娘让桩子上了车,把毛驴往偏街上赶去。 人群里叫卖声很大,走上偏街老远了,还能听到耍把戏的喝彩声,糖葫芦的叫卖声桩子把脖子都快扭歪了,还舍不得转回头。 海棠笑着敲了下他脑袋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姐姐有钱,等会儿看上什么了,跟姐姐说,我给你买。” “姐,你说真的?”桩子唰一下别过头来,眼睛睁得贼大。 “哟,姐姐还骗你这小毛头?”海棠正色说道。 这桩子实在是太容易满足了,傻乎乎的可爱的紧。 “姐,姐,我就知道你最好啦我要吃糖葫芦,一根不够,要吃两根,还要吃黄记的大肉包子,还要杂货铺里的花生吃,还要”柱子高举手臂欢呼,阳光下他满脸通红,眉飞色舞。 “去去去,臭小子光知道吃,吃了也没见你长半两肉”张二娘笑骂一句。偏街人少,驴车走起来不费劲,她也松懈许多,跟着逗起柱子。 桩子冲着张二娘后脑袋吐吐舌头,继续嚷嚷:“姐,你答应的,你不许糊弄我” “行了,小没出息,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桩子又对着海棠做了个鬼脸,住了嘴,只是满脸的笑意藏都没法藏了。 很快张二娘就把驴车赶到了杏花庄,小二出来帮着把货卸下。海棠直接去里头找掌柜的结账。 半个时辰过去,驴车上的干果都空了,张二娘摸着刚得手的二两多银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今日赶集的人太多,驴车不能往闹市里去,张二娘把车赶到了市集口的大柳树下,留大山看车。 她一左一右牵了儿女的手,往市集去了。 古代的建筑业实在不算发达,黄羊镇上不甚宽敞的一条主街道人山人海,众人摩肩接踵,挤得很是热闹欢快。 海棠自从来来这人世一年多,这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人。 大姑娘小媳妇,俊俏后生粗壮汉子,入眼的都是人。海棠一个都不放过,跟个扫描仪一样来回扫了好几遍,真正过足了眼瘾。 看完后心里却大失所望,这年头,果然大家都是穷人啊,出挑的,看的过眼的男女,太少了,十个里有六七个都是一脸菜色,单薄的很。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稍稍齐整些的,一个闪神就看不见了,哪里比得上色彩斑斓,百花齐放的现代。 上辈子海棠去逛街,从来都喜欢看美女帅哥,逛一圈下来,都恨不得多生一双眼睛才够用。现下好了,连这点爱好也被剥夺了,海棠有些扫兴,还是回家看自己吧,自己也还算能看的。 想到这里,海棠才后知后觉的记起来,家里还缺了面镜子。这回怎么也得弄一个回去,从此就可以告别把水盆当镜子用的日子了 三人挣扎一番,终于挤到了肉摊前。可能因为太血腥的缘故,肉案子前人少了很多。 屠户老板忙着给客人切肉,老板娘过来招呼他们母子三人。 海棠扫了一眼肉摊,脸上就忍不住乐开了花。年关将近,这屠户家杀猪也多了,案子上挂了好几个猪头,案子后的竹筐里也是好几筐内脏,门面上的肥肉却少了许多。 看来这里人是真不爱吃内脏啊,便宜都不买。海棠暗喜,大家都不买才好,正合了自己心意。 张二娘笑着开口问价,老板娘听说要把那几筐内脏全部买走后,很是意外,忙问买回去干什么。 张二娘也不瞒她,直说是自家人吃。 老板娘脸色变了下,开导了张二娘几句。看样子是把她家当穷人了。张二娘也不多作解释,笑呵呵的应了。果然这老板娘可怜他们一家,用两文钱一斤的白菜价把那几筐内脏就贱卖了。海棠压着直抽抽的嘴角,追问下回来买能不能还用这个价钱,老板娘很痛快就点了头。 张二娘也痛快付了钱,带着肉摊小二哥把东西往驴车送。 母女俩占了便宜,心照不宣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正经事办好,海棠带着桩子单独出来买甜食,桩子是个小大人,拉着海棠直往小摊贩堆里钻。两人一圈闲逛采买下来,手里小小的荷叶包裹就多了好几个。桩子跟在海棠身后,啃了一嘴的糖葫芦渍子 打发他去市集口柳树下找爹去,海棠又回身往杂货铺赶去,她心里惦记着买铜镜。 这个时代手工业不算发达,平日海棠在婶子们家里也见过这个时代的镜子,只是勉强能看清嘴眼,跟玻璃镜子比效果差了老大一截。海棠进了杂货铺子后也没抱多大指望,只要能买到合用的就好。 再看过几面镜子之后,却大出所料,铺子里铜镜的样式多种多样,照人的效果也跟价钱成正比。最好的镜子照出来的人像连眼睫毛都清晰可见,并不比玻璃镜子差,海棠大喜过望。 只是这价钱也是出奇的高,最好的一面需要二百多文钱。 第55章:过冬(一) 想到拿水盆使唤的日子,要多辛酸有多辛酸。现在有了闲钱,再不能委屈自己了! 海棠忍着肉疼,狠心买了,反正买了这一面,以后一辈子也不需要再多添置,这样想想倒也划算。 店小二没有料到海棠小小年纪,居然还是个有钱的主,笑呵呵殷勤伺候,帮她包好之后还亲自把她护送出门,待海棠走出去老远了,他还站在门口目送 海棠回到驴车边时,还没见着张二娘的人影,也不知道去买什么了。她上了车,挨着父亲和弟弟静静等待。 桩子嘴巴不停歇,地上撒开了一地的荷叶包,也不知道就这点工夫,多少零嘴进了他的肚子。 太阳暖和和照在身上,舒服的让人只想眯眼。大山已经打起了小盹, 海棠盖好棉被,四处看看,耐心候着。 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张二娘总算回来了,后背的竹篓装的满满当当。日头正好,海棠已经开始犯迷糊了,见张二娘过来,海棠胡乱哼唧了下,便睡过去了。 四人一路无话 到家后海棠还是困的厉害,帮着张二娘卸下物什后打个招呼,直接去西屋睡了 日头渐渐西斜,海棠醒来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她梳洗之后进到堂屋,张二娘几个已经吃过饭了,给她留了午饭热在锅里。海棠正饿的慌,也不多话,拿起筷子吃起来。 一下午工夫过去,张二娘已经把几幅内脏清洗干净,连大肠都洗好了放在陶盆里。清洗的法子自然是海棠教的。 海棠吃饭时,她正在做鞋面儿。上回海棠帮着纳了好多双鞋底子,这段时间忙,直到现在她才有闲工夫来做鞋面。 海棠吃过饭,看她娘的手上下翻飞,熟练灵活,也来了兴致,学着她娘的样子做起来。费了半天神才做了一个,做的也并不好,但到做第二个时,总算摸到了窍门,做出来的鞋面好看许多,把张二娘喜得直夸她聪明。 晚上鸡上笼了,张二娘给鸡笼铺了层干草,兔子窝里丢了两个萝卜,这才放心关上大门,睡觉去。 农家人平凡的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时间如流水飞去,海棠家的卤杂事业并没有发展红火起来,这回还真不怪她家,主要是大雪再次封山,导致海棠家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雪连绵不绝一直下了个把月。 每日大清早,张二娘就得用梯子搭台,去扫房顶的落雪。短短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家门口积聚的雪就齐腰身了。 村子里每日也就扫雪的时候能见着几个人影,平日里连狗影子都不见。 张二娘感叹道,这雪还是这么多年来最大的一回,来年的庄稼地有盼头了。只是眼下这城里城外的乞丐们,还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 海棠不是圣人,自然没心思管别人怎么过日子,她心里头也在暗暗庆幸,幸好上回赶集买的肉多,家里的咸菜也多,要不然就这么长时间不能进城买菜,嘴里都要淡出鸟来了。 这一日村里传来消息,远松媳妇生了,是个大胖小子,张二娘跟着高兴,天色擦黑之后冒着大雪给他家送了两个卤耳朵并一块花布,够给孩子做好几身衣裳。走了这一趟,回来时,她浑身都是雪渣滓,直说这村里都没有落脚地方。 落雪之后不能上集,这炒干果的事就耽搁了下来。现在张二娘带着海棠一起做衣裳,大山也带着桩子编竹篓竹筐。 平淡日子让人安心,海棠现在完全能够静下来,全心全意学习裁剪衣服。学的认真,也收获巨大,短短一个月时间把张二娘的手艺学了大半去。这让张二娘惊喜交加,自夸了好几回。 这一日午饭之后,再次腻味做衣裳的海棠,跟家里人说了一声,独自一人跑到后院的新房子里闲逛。 闲逛是个幌子,海棠现在就是来看看仓库的存粮。每每看了粮食之后她这心里才踏实。 新仓房就在后院的西头,海棠新卧房的对面。 海棠像个小老鼠一样轻手轻脚的推开了仓房门。房内的光线不甚明亮,装满苞米和黍米的布袋层层叠叠垒拓到了房顶,把窗户遮挡的严实,干果也占了小半个屋子。 靠门的这一块地方空了出来,地上挨个放着咸菜坛子,海棠数了数,大概有十多个,都装满了腌制的咸白菜和萝卜丁。咸菜坛子上头的木架上挂着一排一排风干的香肠。 咸菜坛子后头还有一个小方桌,上头搁置了几个大布包,里头都是张二娘晒干的长豆角和野菜,还有一些做荤菜用的花椒药材。 海棠满意的点点头,这样满满一仓库粮食,够吃够用老长时间了,这有吃的人心里才踏实。 海棠转身又去了北面的灶房。灶房里现在还没有生火做饭,只装了几个腌满肉的大瓮并一屋子的木头柴火,这肉有些是海棠买的,有些又是张二娘置办的。要年关了,北方过年前雪天多,这幸好提前采买好了,不然这大雪天的,家里有钱都没地方买菜去。 海棠新卧房并排的一间屋子还空着,也没有装什么东西,海棠打算等到搬过来之后把它改造成洗澡间。现在天寒地冻的,这洗澡间就算改造好了也用不上。 逛完一圈海棠这心里又踏实了几分,家里有粮这心里也不慌啊。 她出了屋又往前头去了,天色不早,一家人的晚饭还没吃呢。张二娘原本是不做晚饭的,以前冬季也没有吃三顿的习惯,只是海棠最近这一个月长个子长的厉害,人也胖了很多,她时常饿醒,不得已要起来找吃的,时间长了实在,就让张二娘又变回一天三顿了。现在家里的日子宽裕了些,张二娘也便由了她,天天按时张罗晚饭。 提到吃,海棠这嘴里又开始冒起了口水,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满心满脑都是吃,有时候饿慌了恨不得能吃下一头牛。难道这就是因为身体开始发育长个子了?海棠摸摸胸前,好像是有那么回事,看来这几年还得吃好点才行啊,可不能长成飞机场了。 第56章:过冬(二) 海棠进了堂屋,张二娘正好准备生火,看了她后笑着道:“正好要问你呢,晚上想吃点啥,娘给你做。” 最近天天都是吃肉喝肉汤,还真没有别的可吃的东西。 大冬天光吃炒菜实在不行,气温太低,炒菜一上桌子就全凉透了,没法下嘴。 海棠有气无力的道:“还是老样子喝汤,再热根香肠,把干豆角跟肉炖一炖吃,记得放些花椒。” “就你这孩子讲究,还非得放那么金贵的料。”花椒这边并不普遍,张二娘用起来省的很,就怕浪费。 “娘,就得放,不然难吃。”桩子凑过脑袋来。 “去去去,有的吃了还挑三拣四的。”张二娘笑骂他。 “那我去找柱子哥了,吃饭叫我一声。”桩子笑哈哈回了张二娘,一溜烟就跑出去了。海棠无奈摇摇头,大冷天还不着家,真是野孩子。 一晃眼就到了年跟前,大雪也没有停过,海棠家所有进项都没了。好在这穷乡僻壤的,也不需要别的花费,海棠也歇了心思。古代的日子就是好过,天天窝在家里吃了睡睡了吃,就等着长肉了,日子倒是过的飞快。 还有五天过大年,大雪总算歇了下来。 村子里多了些人气,一大早张二娘带着两姐弟在扫雪。大山的腿已经完全利索了,嚷着要来帮忙,张二娘不让,还是让他在家歇着,生怕这冰天雪地的寒气把他的旧疾引发。 隔壁老李头过来借梯子,好多天不见,老李头黝黑的老脸白净了些,褶子也平整了许多。 海棠和柱子高兴的唤声二爷打招呼,老李头一愣神,继而笑的两眼开花,“瞧瞧,瞧瞧啊,这个把月没见,两娃娃都窜这么高了?” “可不,”张二娘抹一把额头的汗水,“我天天在家好肉好菜的伺候着,这要是还不多长长,可对不起那吃下去的粮食。” 老李头不住的点头,“那是,那是。你这两个都是好孩子,柱子要是能有这两孩子一半听话,我也能早享福了。” 老李头说着说着,声音就萎靡了下去,也许是触景生情,想到了什么伤心事。 张二娘马上接道:“他二爷,柱子说亲还没说上合适的?” “哎,哪是那么容易的事,这孩子就是个倔驴子,他爹娘要是在,哪里轮得到我操这份心。” 大山已经把梯子搬出来了,提到了伤心事,张二娘也识趣的住了嘴。 送走老李头,张二娘叹口气,这柱子还真不是个省心孩子。现在自家的两个都还小,她还不用操心这这门子事情,只需要喂饱一家四张嘴就万事大吉了。想到现在这难得的好日子,张二娘胸口暖烘烘的。 转眼又是几日过去了,除夕将至,小山村里虽然穷困,但是这正经年还是要过的。 张二娘这几天又是忙着做馒头窝头,又是剁了肉馅炸肉丸,海棠在一旁帮忙。这穷乡僻野的,往年哪里会浪费油在做肉丸子吃,这不是穷糟蹋油和肉吗 今天粮仓丰实,口袋里也有了几两银子,张二娘也狠心做了这道菜,就图个喜庆吉利。 这么多年没有炸过,张二娘有些手生。忙碌起来有些慌乱。 桩子跟个馋猫一样看得两眼发直,不停的咽口水,海棠扫了一眼他这一副傻像,忍不住笑出声。 这也不能全怪他,长这么大,估计都没吃过两回,能不这么馋吗? 桩子看着海棠对着他笑,忙摸了摸自己的脸,问道:“姐,你笑啥?是不是我脸上有咸菜?” 海棠笑的更欢畅了。 张二娘拍了一把她后背,又点了点她的头道:“就兴笑话你弟弟了?早两年你不也是这德行” “姐”桩子撅起嘴,不满的瞪着海棠,他听了老娘这话,才闹明白他姐姐是笑话他贪吃。 人要脸树要皮,小小年纪,当然也知道害臊。 半铁锅油烧的冒起了青烟,海棠把火势降了降,看着她娘麻利的往里头放丸子。圆滚滚的丸子下到油锅,马上就变了色,上下滚动几圈后,一股油脂肉香就直往人鼻子里钻。 海棠正了正神色,咽口唾沫后才道:“姐姐知道,知道了,等会儿出锅的第一口就给你先尝,可好?” 桩子眼睛早就黏在锅里头了,听了海棠的话使劲儿点头,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郁闷神色。 丸子很快就炸好,海棠挑了两个出来晾着,桩子已经忍不住一口吞了一个,烫的他上蹿下跳的直叫唤,张二娘忍不住又叨叨他几句。大山看着猴子一般的儿子,苦笑不已,不得已给儿子倒水救急。 热闹的一早很快过去,今日是腊月二十八了,按理今日也是海棠家孝敬父母的日子了。 每年的腊月二十八,大山两口子都会把爹娘来年的口粮预备出来,等到这一天一并送过去,今年当然也不例外。 这天吃过午饭,张二娘和大山就开始张罗了。 今年的口粮还是跟去年一样,给一百斤整。现在家里相比以前宽裕了很多,所以张二娘还专门准备了五斤肉,三斤香肠,两套老人家的棉布新衣裳和厚实鞋子,准备妥当后一并送去。 这么厚重的礼,这在往年是不敢想的,大山看张二娘准备的妥帖,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他趁着孩子们没注意,一把握住了张二娘的手道:“她娘,你对爹娘的这份心意,我都看着呢,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大白天的拉拉扯扯,别让孩子们看到了。”张二娘挣脱了手,又转头仔细瞅了眼孩子们,见两人都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这一边,这才白了大山一眼。 大山嘿嘿傻笑了两声。张二娘又嗔了他一眼,两人这才开始收拾,把粮肉装筐。 天擦黑的时候张二娘和大山一起去了大河家,留下两个小的在家里看家。 天黑路滑,桩子要跟着去,大山没让,这会儿他们都走远了,桩子的嘴巴还撅着老高。 姐弟两乘着雪光还亮,赶紧麻利的洗漱干净后上床休息了,大半夜里也不知道爹娘什么时候归的家。 第57章:过年 如此过去两日,除夕就到了。 这一日村里的鸡叫的格外早,海棠结束完一早就站桩后,伸了个巨大的懒腰,只觉得全身舒泰,神清气爽。 张二娘和大山也起床了,两人一块儿忙着做早饭。张二娘满脸红晕,时不时跟大山说笑几句。 “爹娘早啊。”海棠打了招呼,拿好盆打水洗漱。 “不早了,桩子起了吗?就等着你们一起吃早饭了。”张二娘擦着碗里的水渍,嘴里问着,手下的活没见停。 “您再喊喊去,我出来他还打着呼呼呢。” “这孩子,这大过年的,怎的还发懒了?”张二娘住了手,叨叨着往西屋去了。大山笑着摆桌准备吃饭。 一家人的早饭就在桩子的鬼叫声中结束。 今日除夕,大山又是李家的老大,因此海棠的爷爷奶奶会过来跟着他们一起过节,当然大河一家也会一起来。 桩子自己是高兴的,能够自家兄弟一起玩,还能当个,他是做梦都想。大清早,桩子就在门口守着了,就差直接跑去叫人了。 大山缠了个大扫把,趁着空闲开始打扫屋子。 海棠帮着张二娘张罗饭菜,这寒冬腊月的,又没有什么新奇菜色,准备起来并不麻烦。 午时前大河一家来了,孩子们很快就野到一块去了。 几个大人进了屋,左右看看,说些家常的话。 大山早已经把茅屋里里外外拾掇干净,这会儿无事,寒暄过后,就带着一行人去后院看新房。 二婶子春杏留下来帮着张二娘准备饭菜。 后院里老太太边看边咂嘴,满脸自豪的这边摸摸,那边扯扯。从仓房出来后,老太太若有所思,大山浑然未觉,依然带着几个人继续往后院的厨屋里转悠。 除夕的几样大菜已经烧好放在桌面上了,有腊肉烧干豆角,骨头汤炖大萝卜,片腊肠,头肉,豆腐肉末烧大葱,还有几个碟子的咸菜。为了口感,张二娘又把肉丸子再次下了油锅,满屋满院都是香味儿。 现在灶台上的耳灶上炖着鸡,这母鸡还是今早上杀的,张二娘心疼了好久。 海棠起床时鸡已经杀好了,她马上要求卤着吃。对于吃,张二娘很好说话,事事都按照孩子的口味来,今日过年,自然听了她的。 家里的菜很丰盛,这么多的好吃的,却独没有鱼。 海棠有些遗憾,这北方大雪时日太久了,冬天有鱼才怪。 开饭之前要祭祀,这不是女人们的事。张二娘和大河媳妇一起把菜端上桌子,这才拉着海棠随老太太一起躲到后院去了。 等到过了半盏茶工夫,大山开门,几个妇人才进门来。 屋外很冷,好在屋里很暖和,门窗紧闭之后屋子里的饭菜香味,火炉子的木炭味儿蔓延了满屋,烟火气儿十足。 一家人高高兴兴开饭。 大河家的几个孩子吃的又急又猛,就怕晚了没吃到,碗里的肉都堆成山了,还往菜盆里伸。老太太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二婶子春杏脸上挂不住,嚷嚷了两声,张二娘赶紧拦着,“大过年的,别说孩子们了,这菜准备的足,都是自家人,就不顾忌了。”春杏这才作罢。 有了几个孩子在,吃饭的气氛很欢快。等到吃完饭,收拾妥当好,一家人闲坐消食。 大河家的几个孩子可能是吃撑着了,直嚷嚷肚子难受,让她娘和奶奶给揉肚子。 “大山啊,你是过上好日子了,娘高兴啊。”老太太感叹道。 大山忙站起来,笑着说:“娘,这都是二娘的功劳呢,我这半年还得亏了她,不然怕是没命了。” 老太太忙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娘眼睛没瞎,都看着呢。”老太太顿了顿,笑着看了张二娘一眼。 海棠在一旁坐着休息,她偷瞄老太太很久了,就觉得老人家今日对张二娘有好脸色,肯定不会这么简单。 果然老太太的话锋转了。 “只是眼下你家的日子是好过了,你兄弟家还在水火里趟着呢。”老太太的脸下来,手上的力道也不再轻柔,疼的小孙子直叫唤,她才住了手。 “娘啊,弟弟的日子苦是苦了些,等到孩子们大了,就好了的,我跟大山也是这么过来的啊。”张二娘忙接了话头。 “你们不帮衬一把,我怕这几个孩子都要当叫花子去喽。”老太太的语气急了起来,她看了眼大山,又看了看张二娘,接着道:“大山,桩子她娘,今老婆子就把话说开了,这大河家里是什么家底,我再清楚不过,明年连种子都没下地的了,家里孩子都般般大,太能吃了,粮食不够啊。这一两个月又是大雨又是大雪的,房子也不能够多住了,开年就得翻修,你们是大嫂,说什么都衬一把的。” 老太太一股脑儿把话倒了出来,说的是又快又急。 听了老太太一席话,张二娘这颗心渐渐凉了下去。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盖好房子,婆婆就来帮二叔家哭穷了,这让她怎么舒坦? 几个月前大山没钱看腿,老太太一分钱都没舍得掏出来,现在她好不容易带着一家子撑过来了,还靠着海棠翻了身,老太太这个时候来哭穷,别说真没钱,就是有钱,让她把的银子就这么掏出去,她也不甘心。 更何况,家里的钱现在也剩下不了几个了。 屋子里突然之间静默下来,连孩子们的吵闹声都安静了。 大山沉默不语,张二娘也低着头不说话。 “我说你们倒是给句话啊。”老太太等不及了,忍耐不住拍了下桌沿。 大山毕竟是儿子,看着老娘着急上火,他也于心不忍。他偷瞅了张二娘一眼,这才小心说道:“娘啊,我们得的几个钱还是海棠挖的山货卖的,现在又刚盖了房子,哪里还有的剩啊。” 他说完,微微抬头打量了几眼老太太,果然见她嘴角抽抽了几下,脸色也变了。 大山转头,又拿眼神瞅了几眼张二娘,给她打了好几下眼色。 海棠心道,这爹人还不错,知道坏人自己当更合适呢。 第58章:借钱 张二娘叹一口气,沉声开口说道:“娘,咱家里现在也不宽裕,要这么看着二弟和孩子们受苦,咱也看不下去。你看这样成不,开年这地里头的粮食种子,我们家先给二叔垫出来,二叔修房子,我们再借一两银子。” 张二娘说完,老太太没接口,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大河和他媳妇这个时候是没有说话的份儿的。 张二娘见一家人又都成了哑巴,忙接着道:“娘,您也知道,大山这腿这才刚停了药,明年我只能让他先养着,好吃好喝的也不能少的,不然这以后留了病根,我们一家人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老太太听了这一茬,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你这腿可还碍事?我今日看还利索呢。”老太太问大山。 “没事,没事了,就是大夫说还要多养养。”大山回话。 “哎,你们是不容易。可借这点钱也不够干啥的。”老太太左右为难。 海棠伸了脑袋过去在张二娘耳边一阵嘀咕,母女俩低着头嘀咕了好一阵子。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了。 “海棠,这有啥话还不能当着奶奶说,跟你娘背着说奶奶坏话呢?” 海棠正好跟张二娘咬完耳朵,听了老太太这话儿,只好讪笑着看着张二娘。 张二娘笑着接过话头道:“娘,您可别错怪了孩子,海棠可给她二叔想了个主意,明年说不得还能盖上房子呢。” 话一出口,一屋子人都来了精神。 张二娘接着说道:“海棠说,明年让大河和我们一起炒核桃栗子卖,卤内脏的法子也教给她二婶子,学会了也能送镇上卖去。” “这样好,这样好。”老太太高兴的直拍手掌。大河两口子除了一开始的短暂惊讶外,马上也笑的合不上嘴。 一屋子人的麻烦事就这么解决了,老太太满足的带着儿孙归家。 送走人关上大门,张二娘的脸色就变了,她无奈了叹口气,问海棠:“这炒干果的事情,给你二叔说说,我倒是没意见,只是这卤肉的事情要是也说了,这往后我们家靠什么赚钱啊?” 海棠早料到张二娘有这一问,她跑到张二娘跟前给她拍背顺气:“娘,你先消消气,我也是思量好久之后才做的这个决定。” 张二娘转头看她,眼睛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听我说,这炒干果的事情,迟早要被大伙知道,还不如让二叔占个先。而卤肉,我反复思量过了,咱们还真没有这个精力做。这每日里洗洗涮涮的,家里都是腥臭味,这还不说,这要是农忙起来,天天都得跑镇上去,咱们也没空去。再一个,天气热了,这送吃食去卖也放不住,还不如告诉二婶子,让她去想办法做这个营生去。” 海棠不是没想过到镇上租个门脸来专门卖卤肉,只是如此一来,这每天就离不开洗肉炖肉的日子了,这不是她想过的生活。 张二娘听了这番话,心里的不甘才淡了些,可是马上又忧愁起来,“你说这往后咱们还靠什么营生呢?总不能老靠着你那个紫乌腾吧?那东西也总有挖完的一天。” 海棠有些心虚,紫乌腾被盗挖的事她还没有告诉家人,也不打算告诉他们。 “娘,我自有打算,您就等着以后数钱就好了。”海棠笑着道。 张二娘毕竟是个妇人,哪里还有什么别的见识,自从依赖女儿之后发现她是个有主意的,早就把当家权下放给了海棠。 现在听了海棠的一番言语,心里松快了些,忙道:“你有主意就好。” 一年之中最重要的一天除夕,除了吃好喝好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也是小村庄里必不可缺的,即使是海棠,都期盼已久,那便是洗澡。 山村穷困,冬日里没有保暖设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就成了奢望。好在除夕这一日算是约定俗成的洗澡日,张二娘说这一日,就是叫花子也得好好洗一回,要洗去一年的晦气,迎接来年的好日子。 为了这个好彩头,就是再穷的人家也会克服困难,梳洗一回,海棠自然跟着好好享受了一把。 入夜后安静的过分,没有鞭炮声,也没有孩子的玩闹声,这个年过的未免有些单调,跟后世的热闹真是没法比。 海棠梳洗过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管不顾,爬上床就进入了黑甜香。 一夜无话,第二日便是大年初一了。大雪封地多日,无法外出,张二娘回不了娘家,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却也别无他法。 一家人早早吃了饭,就去给海棠的爷爷奶奶拜年了。拜年说了几句吉祥话,海棠得了奶奶一个铜板的压岁钱,虽然少,但是回家后她还是小心翼翼收进了钱罐子里。 蚊子腿也是肉,一个铜板也是钱,这年头可不能浪费。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转眼又是一个月过去了。这些天日日艳阳高照,院子里,河滩上的雪堆子眼看着一日比一日矮小,终于在这几日里彻底消融了。 小北风吹脸上也不再跟刀子一样,四野望去虽然依旧光秃秃的一片,但海棠还是觉得心下欢喜,这春天已经来了,冬困之日总算是彻底结束了。 春季就这么来了,这一日大早上,海棠是在鸡鸣鸟叫声中醒来的,站了会儿桩,海棠便迫不及待的出了西屋。 今日是回海棠姥姥家的日子,一家人得赶早过去。 海棠已经许久没有出门了,年后头回走亲戚,虽然没有好吃好玩的,她也乐得合不拢嘴。 多日积雪沉积,一旦融化,黄土路更显泥泞。路两旁的柳树已经吐出了新芽,三三两两的孩童手提竹篮,在道旁挖野菜。这些野物刚冒出尖儿,嫩嫩的绿色很是喜人,好几个月没新鲜菜进肚子,海棠嘴巴里直冒酸水。 张二娘和大山背着大竹篓在前面开道,海棠和桩子垫后。一家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张家庄去。 路上的行人很多,短短一盏茶工夫已经遇到了四五拨。有些跟海棠家一样是回媳妇娘家的,更多的还是往市集上去买菜的。 第59章:走亲戚 张二娘边走边抱怨:“这大雪天的,真是害死人,多少人家只能喝粥吃咸菜,连口肉都吃不上。” 大山回她:“咱们就知足吧,这年头,咱家还能有菜有肉,在这地界也算是过上好日子了。” “那是啊,得亏了海棠能干。”张二娘语气高昂,兴奋得意的都要溢出来。 “那是,那是,谁不知道您家有个能耐闺女。”海棠插了一嘴逗老娘开心。 “哟,你这丫头,真不知道脸皮厚了啊?”张二娘笑道,作势又要来点她头,海棠嬉笑着麻利扭转了身子,急忙躲开。 路不好走,几人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老太太家。 老张氏压根就没有料到张二娘今日会过来,高兴的不得了,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张二娘的两个弟弟带着老小都去山头挖野菜去了,老张氏把人迎进屋子,又急冲冲找隔壁邻居,委托他们去山坡上寻人。 海棠左右看看这不大的黄泥屋子,相比自家的老房子,这屋子更破旧,虽然屋外艳阳高照,这屋子里却阴暗的很。 屋子里的布置很简单,只有一张木桌并几张长条凳子。 破旧的土墙上悬挂着几丛干蒜,屋顶房梁也被油烟熏的黑漆漆的,结满了蛛网。 海棠微微叹口气。 家里人多,却只有简单的四间屋舍,看来姥姥家也是穷苦的很。 不大工夫,两个舅舅舅妈就带着一群孩子回了家,几人虽然高兴,但是脸上的菜色还是掩藏不住。 寒暄过后,桩子跟着几个小的到屋外玩去了,海棠随大人们在屋里闲坐。 老太太瞧着海棠,两个眼睛都快要笑出花儿来了,“二娘啊,这两孩子的个头快赶上你了,人也长得胖实些了,这就好,这就好” 提到自己,海棠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脸,姥姥说的还真不假,这脸上都是肉嘟嘟的,一捏一坨了。 张二娘高兴回道:“可不是呢,您是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是有多能吃,顿顿都要喝一大碗肉汤呢,这还不说,这一日还得吃三顿,不吃这半夜里都饿得慌,跟老鼠一样到处翻找吃的呢” 张二娘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这也不是外人家里,说话也就没有了顾忌。 “那是啊,大姐你日子过好了,顿顿有肉吃,也不说帮衬帮衬弟弟们,你看看你的几个侄儿们,一年过去,身上别说长肉了,就是掉肉都掉了好几斤呢。”大舅妈徐氏接了话头,说着说着话里头就带了些酸味儿。 “铁头她娘,瞧你这话说的,家里是短了孩子吃的还是穿的了。”老太太不高兴的瞥了眼大儿媳。 张二娘这才回过神来,一时有些羞愧,以往这样在弟妹面前显摆,她是不会干的,今日也是心里高兴,才没了分寸。 “大弟妹,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哎呀,瞧我这嘴,你看我这也是回来高兴啊,就瞎说了两句。” 徐氏拿袖子擦了擦眼角,接话道:“大姐啊,我没说假话,你看这家里哪里还是人住的样子,没钱买肉,没钱买衣裳,就是娘的老寒腿也没钱看大夫去啊。” 老太太没有再阻止李氏说话,只脸色有些灰暗,想来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张二娘也知道娘家日子不好过,可她也是个没本事的,这帮衬的事,她就算答应了,也只能口头上落个好听。 “谁家日子都难过啊,你看看,咱们这李家村不是还有更难过的,那村口的孤儿寡母,房子都倒了,还不是只能住在烂屋里?”海棠大舅看不过眼了,顶了一句媳妇的话。 “你说你,就知道跟孬的比,你也不看看几个孩子都瘦成啥样了?”徐氏瞪着孩子他爹,脸色通红,真被气着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叫苦了,你们姐姐刚来家里,你们这样像什么话?”老太太发话,一屋子人终于安静下来了。 “大儿媳,二儿媳,你俩准备饭菜去。铁头他爹,你去村口里正家买块肉,我跟你们姐姐说说话。”老太太挥挥手,给家里人安排活计。 说到肉,张二娘这才记起,她出门前给娘家的节礼里头有好几斤肉,如今还放在背篓里。 她忙开口道:“别急,别急,娘,这肉别买了,我给带了些来,家里随便吃点,我们又不是外人,不讲那个客套的。” 大山马上把两个背篓提了上来,张二娘一样一样的往外拾掇。 “娘,这是两匹青布,给您和我爹做身衣裳,这十斤腊肉,五斤香肠呢可以给孩子们吃。还有这里的十来斤干果子,也给孩子们当零嘴。 ” 这年礼送这么多肉,已经是很贵重了,老张氏笑的合不拢嘴,赶紧让儿媳把肉拿去收拾去了。 张二娘的两个弟弟也带着大山去外头转悠,转眼屋子里就剩下老太太并张二娘海棠三人。 张二娘挪挪身子,挨着老太太近了些。 老太太叹了口气,捏着张二娘的手道:“二娘啊,刚刚你大弟妹的话,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年头确实是苦了他们娘几个了。要吃的没吃的,要穿的没穿的。” 张二娘点点头,伸手往怀里掏了掏,掏了许久摸出个小布袋子。 她把布袋子往老张氏的手里头塞去,“娘,咱们家的日子刚刚才宽裕些,只是也没好到哪里去。这前几日婆婆借了我家一两银子翻盖房子,我跟大山商量了,咱们张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大山同意拿这一两半钱银子孝敬您呢。” “哎呀,这,这,这可使不得。”老太太连忙推回去,一两半银子不是小数,她是怕二娘自己做主偷送给娘家。 两人推推搡搡,张二娘好话说尽了,还保证拉大山过来当面对质,老太太这才安心收下。 海棠在一旁看得心里难受,小山村的日子就是这么难过,谁家都不容易。 母女两个说了许多贴心话,这边两个儿媳的吃食也做好了。 中午的饭菜简单,唯一入得海棠眼睛的反而是那一盘子野菜芽。 野菜入口微微有些苦涩,但是独有的清香味儿让海棠胃口大开,吃了两个大窝头才罢休。 吃完饭一家人就回去了,张二娘还挂心春种的事情,老太太万般挽留,奈何一家人都铁了心,老太太只得作罢。 第60章:抓泥鳅 回到家已经是未时了,大山走路时间长了,腿还犯难受,张二娘赶紧扶他休息,又帮他艾灸。 海棠跑到院子里拿了个小水桶又带上铁铲就往地里头跑去,桩子在后头一路追赶。 回来的路上,海棠看到路边野地三三两两挖野菜的孩童,突然记起,上一世小时候,每年的早春,她都会随着大孩子们去稻田里挖泥鳅和鳝鱼。有些积水深的稻田野鱼也多,偶尔还能得到许多意外之喜。 今日既然想到了这一茬,干脆去碰碰运气去。 海棠一口气跑到了河滩边上的矮田里。这里地方不大,地势低洼,以前也有人家种点莲藕之类的,可惜都长不大,后来干涸后就没有管了。 现在积雪已经化开了,海棠在地里仔细寻找。 桩子跟上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姐姐,你跑的那么快,要干什么呢?” 海棠冲他神秘一笑,低声道:“姐姐抓好东西,看着,今晚就能吃上了。” 一说上吃,桩子马上来了精神。 海棠仔细在泥泞中寻找张口的泥洞,开了春,泥鳅鳝鱼会出来透气,一般浅水里都能直接抓到,就算抓不到,田埂边上也能发现洞穴。 海棠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圆溜溜的洞口,她马上下铲子开挖,扒开几铲子土,一条肥嘟嘟的泥鳅立刻现了原形。 桩子高兴地大叫,也不怕脏,抓起泥鳅就丢进了水桶里。 “姐,你真厉害,一挖就挖个准。不过泥鳅太难吃了。”柱子大声喊道。 “那是你没吃到好吃的,看今晚姐姐做的”海棠眼睛像刷子一样,仔仔细细刷过泥泞地的一尺一寸,不放过一个地方。 很快海棠又挖了一条出来,这一下又惹来桩子的一番大叫,半盏茶功夫过去,小半桶泥鳅就到手了。 海棠身后也围了一圈的小尾巴,村里的野孩子们都来看热闹了。 “姐姐姐姐,我发现这边有洞。” “这里也有,姐姐,快来。” “我先发现的,先挖我的。” “不行,先挖我的。” 海棠哭笑不得,这些孩子们在一块就跟小鸡一样,叽叽咋咋吵得人脑袋疼。 有些机灵鬼已经有样学样,回家拿了家伙式跟着一起开挖了。 海棠看看水桶,够吃一顿了,她便收了手,洗洗手上的泥巴准备回家。 桩子正玩到兴头上,哪里舍得回去,海棠喊不动他,只好提了桶,一个人先离开。 路上野草碧油,树叶也长出了新芽,四野一片欣欣向荣之态。 土路边上,一个纤瘦姑娘蹲在田梗上挖野菜,海棠看背影有些眼熟,走近一瞧,居然是很久不见的杜鹃。 “杜鹃姐姐,你腿好了吗?”海棠欢喜的叫了一声,自从上次收了她的香囊之后,海棠就喜欢上了杜鹃。这样心灵手巧的姑娘,放到前世去绝对是才女一枚,跟才女做朋友,海棠觉着自己也能有才些。 杜鹃闻声抬头,笑了,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海棠妹妹,好久没见你。我腿早就好了,天天都下雪,我家里又添了弟弟,我都在家帮着照顾他呢。”杜鹃的眼睛闪着亮光,站起身子。提到弟弟,语气里的疼爱掩藏不住。 “那就好,我还说什么时候去你家看看你呢,现在都不用再跑一趟了。” “呵呵,你还可以来看看我弟弟啊,他长的可好看了。”海棠忙点头,时日不早,两人闲话几句后,海棠就跟杜鹃辞别。 刚要走,杜鹃又一把拉住她,却又吞吞吐吐的说不成句,“最近,最近,他” 等了许久,杜鹃却不说了。 海棠终于忍不住问道:“他是谁呢?” “柱子哥还好吧?”杜鹃终于把话吐出来了,脸上冒起一阵红晕。 “他呀,好着呢,不过我好久没见着了。”海棠拍拍头,问道:“姐姐打听他干啥呢?” “哦,上回上回他背我回家,我还没有谢谢他呢” 杜鹃声音小了下去,眼睛也躲闪到一边,不再看海棠了。 “那我遇到他了,帮你传个话”海棠笑着说道。 “当然好只是”杜鹃脸上又开始红了,话也含糊起来。 “好了,知道了,”海棠冲她眨眨眼睛,“还是你留着自己跟柱子哥说,我先走了,要回家帮我娘做饭了。” “哎,好呢,你小心些” 两人话别之后,海棠一路回家。清水村的田地还是荒芜的,村人就算出来活动,也只是采摘野菜而已。 到家之后大山帮着把泥鳅清理出来,到了饭点,海棠拿花椒,大蒜大葱把这一锅泥鳅红烧了。 等到香味传出来的时候,海棠自己都忍不住咽了两回口水。 菜一上桌,几人尝过之后,都对海棠的手艺赞不绝口。桩子更是兴奋的表示,他以后要让这清水村的泥鳅都进他家锅里。 一屋子人吃了个欢喜饭,早早收拾干净睡觉。 转眼又是十多日过去,农人们要开始给庄稼地播种了。 张二娘跑了几回市集,给镇上送了两回干果之后,就不敢多耽误工夫了,这春时宝贵,可不能有半丝浪费。 连日来,大山和张二娘忙着种春小麦和黍米,每日早出晚归。海棠除了做好一日三顿饭之外,抽空又去看了看山药地。 现在气温已经明显回升,身上的厚实棉袄中午就穿不住。她上辈子虽然没有种过山药,但这一回打算试试手。 海棠家屋后就有一块沙地,面积不大,也不算小,如果在这里种上山药,照应起来自然方便。只是这块地方空闲时间太长了,里头杂草丛生,还有些是经年的荆棘杆子,不费大工夫,是清理不干净的。 这一日大早,等大山两口子出门之后,海棠拉着桩子就开始清理沙地了。 海棠没想到这土质居然非常好清理,铁锹下去几下就把杂草连根挖起。 海棠忙乎了好半天依然脸不红心不跳,浑身上下好似还有使不完的力气。 桩子却已经瘫在边上直叫唤了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去喝口水吧。”海棠打趣他几句,也不歇手上的活。 桩子得令,丢了铁锹飞一般跑回家去了。 杂草多,土坷垃也大,海棠把草挖起来后跟伺候孩子一样,又把土坷垃细细的敲碎。这沙地的山药是个赚钱的好去处,海棠不会马虎。 很快身后就传来挖土的声音,一阵连着一阵,想来是桩子回来了。 海棠头也没回,继续挖草抖泥巴。 第61章:清理沙地 不多会儿工夫,一大块地方就被清理干净。 海棠直起腰,拿袖子把额头的汗擦擦,喝水回来之后,桩子居然这么安静,不声不响的干活,这实在让人意外。 海棠转过身正要夸他几句,待看清眼前人后,却一下子愣在那里。 这哪里是桩子,分明就是柱子。 “嘿,我说呢,桩子怎会老实干活。柱子哥你怎么来了?”海棠恍然笑道。 “怕你一个女娃娃累着,过来帮一把。”柱子头也没抬,继续挥舞手里的铁锹。他穿着简单的青布衣裳,头发打理的干净整齐。随着手臂上下飞舞,依稀能见胳膊上隆起的肌肉。 他看着似乎比以前壮实了些。自从上次之后,两人又是两三个月没见了。 “柱子哥,你最近还进山吗?”海棠问道。 “不了,春天是下崽子的时候,得给他们休养一段时日。”他直起了腰,两手叠交握住铁锹柄,脸不红气不喘,看着海棠笑道:“怎的,又想到山里去了?” 被柱子一语猜中心思,海棠有些心虚忙矢口否认,“哪里,我现在忙着呢,没工夫去。” “我看也是,你这丫头都胖了一圈了,光顾着吃,都快赶上小崽了。” “你,你怎的就没有一句好话?” 两人几个月没见,又曾经在一患难过,海棠今天猛一见他,这心里还有小小的雀跃,谁料到,这人居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那副德行。 海棠被他三言两语撩起了火头,一张脸拉的老长。 “好了,好了,逗你几句,你还真上火了?”柱子嬉笑着凑过脑袋。 海棠赶紧躲开:“喂,说话好好说,干什么挨那么近?” 柱子就这么笑看着她,也不多言语了。 海棠摸了摸脸,假装凶狠狠道:“你家活都干完了,闲着没事过来跟我吵架了?” “嘿,你这么凶,我哪敢跟你吵架。”柱子摇摇头,叹口气道:“我是想念你的手艺了,吃了爷爷几个月的水煮肉,淡出鸟味儿来了。” “哼,算你还知道我的厉害。”她虽然还是嘴,但皱起的眉头不经意间已经舒展开了。 海棠就是这样的性子,火气来得快,去的也快,只要谁能顺着毛捋捋,她立刻就能把人家当亲兄弟好姐妹。 “前几天你家烧什么好吃的了?我家的狗把墙根都快挠破了。”柱子追问,两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海棠,好似那菜盘子现在就在眼前。 “哟,我看该是你挠墙吧,你家什么时候养狗啦?”海棠不屑撇撇嘴,忍不住笑起来。 “你这丫头,什么时候这样牙尖嘴利了?”柱子气的作势要来打她,海棠哈哈大笑着躲开,两人就在后院里追逐起来。 桩子的出现给两人解了围。 海棠集中生智,笑着讨饶:“柱子哥,赶紧的,你要吃好吃的,让桩子带你找去,中午我们就烧来吃。” 柱子这才罢休,放了海棠一马。 不用干活,还可以抓泥鳅去,桩子高兴得忘了形,拉着柱子屁颠颠就往河滩跑。 海棠高声叫道:“哎,哎,还没提水桶啊” 中午饭点,柱子如愿吃上了红烧泥鳅,自然这份开胃大菜也把他给征服了。 老李头也被张二娘拉过来一起吃饭,他摇摇头,责骂柱子都这么大的人了,还馋嘴。 张二娘笑道,柱子现在也是孩子,是孩子就爱吃,让老李头别管太狠了。 当着外人,老李头也好说话,没有继续叨叨下去。 吃过饭,张二娘继续去田里整庄稼去,海棠还是接着上午的活计翻地。 杜鹃居然来找她了,还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弟弟。 这小家伙生的白白胖胖,眉清目秀,果然好看。海棠搬来个,扶着杜鹃坐在后院里,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奶娃娃很好带,一个下午的时间都在睡觉,丝毫不影响两人。 海棠注意到杜鹃总会四处张望,好奇问她在找什么,她也总不肯说。 等到海棠终于把地翻完时,天也擦黑了。杜鹃要带着弟弟回家,临走时依依不舍,海棠告诉她,有空过来找她便好,她都会在家里。 送走杜鹃,便要吃饭了。晚饭简单,又是馒头咸菜就野菜汤,这新鲜野菜还是桩子今日刚从地里挖来的。 桩子今日干的活不少,不仅挖了许多泥鳅,野菜也挖了好几顿的量,还把家里兔子的口粮也一块儿准备齐活了。得了张二娘一顿夸赞。 话说桩子养的小兔已经长的很大了,还生了四个小兔子宝宝。他伺候的尽心尽力,原本海棠并不看好他,但现在都改变了看法。 张二娘之前还唠叨要卖了兔子换钱,现在看他这认真劲头,也就熄了心思,随他去了。 过几日又到了赶大集的日子,张二娘和大山去镇上送干果,海棠没跟去,只是嘱咐她母亲多带些菜籽回家。现在春天了,可以多种点菜下去,一个多月就能长老大,吃都来不及,多余的正好可以喂鸡喂兔子。 这几日工夫海棠也没有闲着,西头的山药被她全部移栽到了后院沙地上。 屋旁空地,前屋篱笆院的菜地她也一并翻了土,浇了水,就等着把菜籽种下去之后长菜吃。 家里的鸡也开始抱窝,每日咯咯哒咯咯哒的叫的欢,张二娘选了十多个鸡蛋,放在鸡窝里给她孵化。 大山也没有闲着,在前院西头搭了个小圈,准备养小崽子。 日子过的越来越红火,海棠很享受这样忙碌的日子。 这一天桩子又跑到海棠跟前嘀咕:“姐姐,昨天木头家的羊也跑去南头的石块了,姐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这已经是桩子第三回提到这石块的事情了,以往海棠没有特别在意,今天家里没有别的事做,闲着也是闲着,她当即决定看看究竟去。 南头的石头堆子很多,石头缝里冒出各种不知名的小草,桩子拉了海棠过来,指着不远处道:“就是这里,这里尽招畜生来。” 这是一块风化的石壁,上面布满暗绿色青苔,除此之外倒是没见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是有水,这驴呀,羊的来喝两口倒是不奇怪,可是这干巴巴的根本不见水滴的影子,这畜生也不是傻子,怎的就上了呢? 海棠用手指沾了点口水在光秃秃的石壁上来回磨蹭了几下,抬手看看,手上什么也没有。 还真是奇怪了,为何畜生爱呢?鬼使神差之下,她不自觉的把手指也放进了嘴里。 舌头刚刚碰到手指,一股淡淡的咸腥味夹杂着丝丝苦味儿迅速占据舌尖,海棠细细品了品,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天啦,居然是盐味儿! 谁家把盐撒到这里了? 不可能,盐是多金贵的东西,怎么可能随便撒这里! 第62章:大馅饼 难不成,这里头有盐? 难不成,这里是个盐井? 老天爷,这是要发财的节奏啊! 难不成,她家真走了狗屎运,要发财啦? 海棠的手有些颤抖,无数念头在脑子里飞快转动,逼得她恨不得跳起来大喊大叫才罢休。 她努力压抑住心里的喜悦之意,手指头却还是抖个不停。 海棠迅速掀起石壁,挖了一块泥巴在手里。当下也不管脏不脏,在满脑子银子的驱使下,她直接伸舌头舔了舔,咸腥味更重了,涩的她恨不得把舌头吐了才好。 海棠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星子。 “姐姐,你傻啦,怎的吃泥巴了?”桩子歪着脑袋苦着小脸问道。 “哎呀,我的招财童子,等会儿你就知道姐姐为何犯傻了,哈哈哈”海棠终于乐出了声。 两人很快回了家,她吩咐桩子锁好屋门,自己马上也钻进了新厨屋。 海棠拿了两个干净瓦盆,把泥巴泡在其中一个瓦盆里,等到泥巴泡松散,全部静落到盆底之后,她才小心翼翼的把水倒到另一个瓦盆里。 盐是如何提取的她不清楚,但是根据盐能够溶于水的理论,她想自己这么做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得到一盆微微有些许浑浊的水后,海棠让它再沉淀了一回,又过滤了一遍,经过两回折腾,总算得到比较干净的水了。 海棠又用舌尖尝尝,咸得发涩。 就是这个味道。 桩子看着海棠跟着了魔一样前后跑动,一会倒水一会喝水的,他倒是沉得住气,并不多嘴。 等到海棠终于吩咐他生火了,他才憋不住问道:“姐,这能吃吗?” 海棠喜滋滋,压低声音说道:“桩子,有了这好东西,别说吃,就是想要金子,都能换来啊。” “真的?”桩子不敢相信的大叫道。 “嗯,姐姐不骗你,不过现在你赶紧给我烧火,火势越大越好。” “好嘞。” 热锅里的水慢慢干涸下去,等到所剩无几的时候,终于能看到白色的结晶体了。虽然颗粒不规则,颜色有些微浑浊,看着不够白皙透亮,但对比起她家盐罐子里的盐块,锅里的品相还要更好看些。 这更加让海棠欣喜。 火已经熄灭,靠着灶肚子的余温,盐块终于完全现出了真身。满满一盆水只得了薄薄的一层盐巴,静静的躺在锅底,闪着白色荧光。 海棠乐得一蹦三丈高,拉着桩子的手,疯了似的在后院厨屋里又蹦又跳,欢喜不能自已。 闹过过后,海棠小心的把盐巴盛起来,放到了一个小碗里。 她又尝了一口,涩味儿明显去了许多,比自家买的口感还要纯正些。这品质算高的了! 海棠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颤。 “桩子,姐姐的这个事情,谁都不许告诉,知道吗,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许说,知道不知道?”海棠仔细叮嘱桩子。 明白这其中的利害,桩子点头跟捣蒜一样痛快。 海棠满意点头,这上午半天过去,她连中午饭都忘记准备了,光琢磨熬盐巴了。 前院传来篱笆门的吱呀声,张二娘跟大山回来了。 进屋后摸着冷锅冷灶,张二娘正要发火,海棠一把拉着她娘的手给她使了个眼色。 桩子马上去把门掩好,张二娘和大山对望几眼,好奇海棠到底又有什么新把戏。 海棠小心翼翼的捧出盐巴,把今日之事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话毕,张二娘有些没回过神,她看着海棠疑惑问道:“你说这盐巴是你挖出来的?” 大山陪坐在一旁,虽然没有插话,眼睛里却闪烁着灼灼的光亮。 “娘,不是挖的,是我烧出来的。”海棠高昂着脑袋,挑着眉毛得意的宣布。 她很想丢些诸如提取,炼制之类的现代词汇,然而这也太惊世骇俗了,如果被她娘以为她鬼上身,她得把肠子悔青了。 海棠紧盯着张二娘的脸色,就等着看张二娘的乐呵样。 然而盯了片刻,张二娘神情迷惑,似乎还带着几分担忧。 这多少让海棠忐忑了几分。 张二娘伸出手来往海棠额头探了探,说道:“孩子,你今日怎的说起胡话来了这是不是要去请邻村的王仙姑来看看?” 这后一句话,她是对着大山说的。 “哎呀,娘,我跟你说正经事呢,我没糊涂,好着呢。”海棠推开覆在她额头的手掌,着急的跺了跺脚。 “好好好,你这孩子,这还急上了慢慢说”张二娘无奈道。 “娘,你好好听着啊。”海棠扶着她的胳膊,挨她坐下,在她耳朵边轻声道:“咱们要发财了” 海棠一五一十把怎样发现盐地,熬制食盐的过程从头到尾给张二娘细说了一遍。 张二娘听完,似乎有些恍惚,脸上的神情莫测,虽然带着笑,却有些扭曲的怪异。这表情变得让海棠琢磨不透。 张二娘哆嗦着嘴唇道:“孩子,你你真不是在说浑话吧?” 海棠再不跟她娘费口舌,她抬手就把桌案刚熬制出来,还是温热的盐巴递到了张二娘跟前。 张二娘伸出手指头,蘸了些放进了嘴里。大山也跟着尝了些。 张二娘砸吧了几下舌头,这时才恍然明白,这白花花的盐巴是真事,可不是海棠异想天开,说出来逗乐的笑话。 她高兴的说不出话来,手也抖动的有些厉害,半晌后才一把抓了海棠的手,脸上的皱纹褶子都绽放出了光彩,“我就说我家海棠是有大出息的,这果然就是,太好了,这真的是” 她语带哽咽,竟是再说不出话。 海棠忙拍拍她娘的背,说道:“娘,这是好事,是该高兴才对。只是咱们这事,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了,不然,咱们别说赚钱了,说不得连命都要丢了。” “晓得,娘怎的会不晓得,只是太高兴,太高兴了。这以后咱们要过上好日子了。家里人都要过上好日子了。” 大山也笑道:“海棠真是好样的,这事还真不能说出去。这几天咱们好好商量下,看这盐巴怎么采回来才合适。” 桩子带着任务出门了,他又装着玩儿一样,去南边盐地里挖了一坨泥巴回家。 一家人也没心思做饭了,海棠又当着大家的面,表演了一回大变盐巴的试验。 当亲眼看到一坨泥巴变成一小撮盐巴时,张二娘才真正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我就说海棠聪明,这法子居然能想到”张二娘的夸赞又出来了,海棠不敢告诉他们,自己这也是窃取古人的聪明才智才得的,这要真说了,这又得引出无数的幺蛾子,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厚着脸皮接受这夸赞了。 晚上天黑之后,海棠一家人偷偷又去背了几竹篓的泥巴回来。 这么小打小闹不是办法,还容易被人发现,得想出个万全之策才好。 晚上海棠就把几坨泥巴泡在了几个大瓷盆里,今日时候不早,再开火,实在是怕有心人看出来,所以家里人还是跟往常一样,早早入睡了。 现在这盐巴也不知道是不是官方管制的,如果是,被人私下里发现熬制盐巴,这是要砍头的,而多告诉一个人,就多一份风险。海棠实在是有些头疼,不知道这事情该如何处理。 她打算先熬制一批出来再说,等到下回赶集,去找镇上的杂货铺子问问就知道了。 熬过了最初的喜悦,第二日一家人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能够明显看出来,几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同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话还真没错。 张二娘没有随着大山下地去,她留在家帮海棠敖盐巴。一上午忙碌过去,盐巴熬制出来,得了一碗,大概有个一斤左右,而浪费的柴火也不少。 第63章:打探 中午吃过饭,海棠把家里的菜籽种到菜地里,撒了一遍水。 家里的能收拾的收拾完毕,把空闲时间都用上来熬盐巴了。 这几天紧打紧算,在赶集之前他们总算熬了十斤盐出来。 赶集当天,海棠就跟着张二娘去了镇上的杂货铺。 两人早就准备了一番说词,进店之后,张二娘张口就让老板娘上五十斤盐巴。老板娘吓了一跳,赶忙说没有,这盐巴哪里是能说有就有的。都还要找盐坊里排队,每月只能领到那么一点点份额来卖呢。 “这盐坊是做什么的?”海棠问老板娘。 “这是城主大人在各地设立的供货司,专门给我们这些小店铺提供盐巴的。” “我们能直接找他们买吗?”海棠接着问道。 “这么大数量,应该可以,只是价钱上不会便宜的。” 海棠打探到了消息,心里有了底,看来这盐巴生意还真是官家的买卖。这要是横插一杠子,不异于虎口夺食。 海棠跟着张二娘又跑了一趟供货司,果然如海棠所料,采买这么大的分量,价钱居然开到了八十文一斤,买的越多反而还越贵了,实在是不能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为了防止有心人囤货? 张二娘有些气馁,回去的路上难过极了,她絮絮叨叨:“守着个金山却发不了财,这还真是急死人了。” “娘,总有办法的,这盐巴一时半会儿也放不坏,没事的。” 海棠安慰她娘,也是给自己打气。 如果黄羊镇是这样,外面的情况也不知道会不会好点。两人着急家事,走了小路回家。等离村子口近些了,隔老远就瞧见柱子家门口乌泱泱的围了一群人,也不知在看什么热闹。 海棠和张二娘对视一眼,二人均满脸迷惑,按理说这柱子家能够出什么新鲜事呢? 张二娘拉着海棠加急了步伐,迈着小碎步小跑到了门口,海棠心急,还未等老娘说上话,她就跟个泥鳅一样钻进了人堆里。 石头娘也在这里头瞧热闹,见了张二娘,一把把她拉过去道:“桩子娘,你还不知道吧?柱子家今日来贵人了。” 张二娘脸上的迷惑之色变为吃惊,眼睛都睁大分许:“啥贵人?可当真?” “嗨,那还有假啊,我们看着一群仆人捧着红绸箱子过来的,来了好几个。这不刚走吗?”石头媳妇眉飞色舞,拉着张二娘正说在兴头上。她是个做媒的,凭着十多年的做媒经验,她能知道,这会儿的柱子,跟个香饽饽没啥区别了。 “你可知道他家有啥贵人亲戚?”石头媳妇打探。 “没听人说。”张二娘摇头。 海棠挤在人堆里,犹还在不可思议之中。 小院不大,院中大大小小的红木箱子摆了一地,硬是连个站脚底都没了,跟前世电视里富贵人家的排场有的一拼。 院子里老李头憨笑着,这憨笑里面带着一丝忐忑不安却又志得意满的味道。 张二娘挤进来,老李头忙过来道:“大山媳妇啊,这是去镇上了?我刚还找你呐。” “他二爷,这是怎的了?”张二娘忙问道。 门外看热闹的乡亲太多,老李头去屋子里拿出几条长凳,把人都招呼坐下。他笑着道:“这也是我那混小子,做好事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今日是人家上门感谢来了。” 众人坐下之后,张二娘进屋取了些竹筒,盛了些热水出来招待相邻。海棠眼睛紧瞅着那些红木箱子,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看这样子,这里头的好东西不少,就是不知道都有些啥。 老李头的话她也听进去了,只是有些好笑,这柱子有现代雷锋的精神,光做好事不留名,这还真是他干的出来的事。 而八卦之心不分时代,这偏僻旮旯里出点芝麻大的事情不到片刻就能人尽皆知,跟后世也无半分区别。 “今日人家送了这些个厚礼上门了,他也不知道野到哪里去了,人都找不见。”老李头坐了个小木扎,从衣袋里掏出火折子哆哆嗦嗦的开始点烟斗。 平日落寞的小院门口一下子涌进来这许多人,老李头脸上的笑意是怎么都藏不住了,憋了几十年的话匣子也轰的一下被打开,他一一细说柱子干的些混事,以往这样的唠叨别人是不爱听的,今日却个个伸直脑袋,听得带劲,偶尔跟着附和一阵。 张二娘道:“二爷啊,这人是啥样的人啊?看架势还是富贵人家呢。” 提到这一茬,老李头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两分:“可不是,这贵人是城里有钱的富户啊,要柱子跟着他跑营生去,这是看上我们家这孩子了。” 石头媳妇笑着道:“这下好了,柱子说亲的事情更好办了,往后就包在我身上。”她放了喝水的竹筒,拍着胸脯做保证。 “那是那是,这事交给他婶子,我放心着呢。”老李头跟小鸡啄米一样忙点头,他这心里还是头一回这么舒坦,说话的这会儿工夫,连声音都大了好几号。 “哎呀,老李爷子啊,这以后咱们也能跟着沾光不少啊。”几个妇人跟着附和 上午的热闹过去,海棠看完回来就把这事给过了,她现在烦恼盐巴买卖的大事,哪里还会把别人的好事放在心里。 晚饭之后张二娘又开始感叹:“这柱子看着是个皮实孩子,想不到居然还不声不响的搭上了贵人,还真不可小看少年郎。” 海棠抹干净手上的水渍,挨着张二娘坐下:“那是呢,柱子哥本来就是好人” 张二娘笑道:“怎的,你还上心了?” 大山带着桩子去了隔壁浴房洗漱了,现在就母女二人在,张二娘说话也没了顾忌。 “娘,你这说的啥话呢?”海棠有些莫名,这张二娘怎的冒出了这样的话来。 “娘是想啊,你柱子哥平日里帮衬我们不少,这又是知根知底的,你要是上心,娘就跟你翠花婶子说说,让她去找你二爷提提去。” 海棠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二娘,她有些傻眼,她现在才刚十一岁,离及笄的年纪也还有四年,更何况,以她的心理年纪,压根就没想着要找个半大小子当相公。 更何况,张二娘在她的心里一直都是和善慈爱之人,只是如今怎么也跟个没见过市面的村妇一样,难道是柱子家的几个红箱子让她动心了,想到把她塞人家里去了? 海棠想到这一茬就有些生气了,胸口的憋闷之气像开了气阀一样直往上涌。 “娘,你是不是看上人家的东西了,以往你不是处处提醒我要跟柱子哥远着些吗?”海棠气呼呼的问道,鼻子也有些丝丝酸意,如果张二娘真是如此鼠目寸光之人,那以后这个家还呆着有什么意思? “你说你,娘就跟你这么一说,你还跟娘置气了呢?娘能是那样的人吗?”张二娘拿手指头戳了一下海棠的额头,又好气又好笑,她嗔道:“你这丫头都有几个心眼,想到哪里去了?娘是有些私心,娘想让你过好日子也有错?娘看他是个有出息的,这不是在为你打算吗。” 第64章:心思 海棠紧紧盯着张二娘,她脸上的慈爱之色,眼睛里的宠溺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得假的。 海棠抽抽鼻子,张着大眼睛问道:“真的吗,娘?” “娘还骗你,傻丫头,你一日日大了,这女儿家的好时候没几年,不能瞎耽搁,要早做准备才好。” 听了这番话,海棠一时之间为自己的小心眼羞愧万分,这不是卖女求荣的电视剧,她的娘亲还是真心疼爱她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小心思,海棠干脆抱着张二娘的腰,把头靠到她怀里嘟囔道:“娘,我现在还小呢,说亲的事等几年再看。” “你还能等,可是万一你柱子哥不能等了呢?他可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张二娘低声在她耳边细语。 “娘,你怎的老提他?我又没说一定找他?”海棠猛然抬头,嗔道。 想到要跟柱子一起过日子,海棠这心里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别扭,她的真实身份可比柱子大了十几岁,吃嫩草也不是这么个吃法啊。 “真不找他?”张二娘又追问一句。 “哎呀,娘,我不跟你说了。”海棠抽开身子,跺了几下脚跟,一溜烟跑回自己房间去了。 “哎哎,你这丫头,娘还有话没说完呢”张二娘摇头,高声喊了一句。 此刻海棠哪里还有心思听她娘的贴心话呢? 年后海棠便已搬入新房,屋里也被她收拾的干净清爽。 掌灯之后,海棠也不想洗漱,像个没骨人一样,直接瘫在了软绵绵的棉花被上。 今晚和张二娘的一番谈话算是点醒了她,穿越过来快两年了,她从未想过这个嫁娶的问题。 以往总认为自己太小,还未到婚嫁年纪不用太着急,可是她却是忘记了,这古时候结婚的年纪也是小的可怜的,哪里是现代社会能比的。 之前吃饭都吃不饱了,她也更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码事,现在看来,这还真得提前做打算。 依她以往的想法,如果找个心理年纪差不多的,在这古代那也是大山这把年纪的了,可是就算是她爹这样年纪的男人,这日日夜夜也只是围着柴米油盐打转,哪里能跟她有啥共鸣啊? 既然都是如此,索性还不如找个嫩草啃啃。 海棠狠了狠心。转眼想到柱子那张欠揍的嘴脸,这啃嫩草的心思,轰一下又烟消云散 海棠忍不住捶了几下床板。这古时候找个对象,怎么这么让人头疼啊? 她躺在翻来覆去,一晚上没有睡好。 后半夜稀稀拉拉下起了小雨,她披衣起床,跺步窗前。 窗外黑漆漆一片,天地间唯独剩下这雨打屋顶的滴答声。 春雨来了,万物复苏,万物自随天意,渺小如人,还能违天吗? 海棠放宽了心思,万事万物都随心吧,相信老天都是安排好了的 鸡叫几轮后,天才放亮,海棠早已收拾完毕。 雨虽停歇,雨雾却打泥地,行走起来淋漓不堪,脚下缀满黄泥。 海棠穿戴好斗笠蓑衣,又套上了草鞋,背上竹篓出了门。 院子里鸡子们咕叽咕叽叫的欢,小仔也吭哧吭哧催促着主人喂食,张二娘在她身后高声叫道“早去早回啊。” 海棠也不回头,只抬手摆摆应付过去。 昨夜她就想好要上山采蘑菇,今日总算是能如愿以偿。 这两天盐巴的事情让她焦头烂额,既然现在暂时没有头绪,还不如先缓缓。春天蘑菇多的很,不如先找些打打牙祭,晒干之后也能换几个银钱花花。 海棠这次的目标是松蘑,这种蘑菇口感好,长势集中,就是采摘的时候比较麻烦,还需要防范被松针扎伤。 好在她做好了完全准备,把自己裹得滴水不漏,就连手上也戴着冬天的手套。当然这棉布套也是她自己自制的,不好看,但胜在实用。 出了村西头,一大片的松树林就卧躺在大青山脚下。 海棠没有见谁家吃过蘑菇,也不知是他们不知这东西能吃,还是因为做的不好吃,才拒绝这样的美味。 不管如何,碰到她海棠,就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昨夜下了半夜的雨,林子里针叶上还挂满小水滴,人走在旁边,一碰一摇就能被淋个一头水。经过的酝酿,林下腐叶层上冒出了无数小小的蘑菇头,簇拥成群,三三两两好不热闹。 海棠大喜,果然书上说的没错,雨后的树林里蘑菇最嫩最多啊。 海棠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取下背篓后马上开工干活,成了一个敬业的采蘑菇的小姑娘。 树下的松蘑实在是太多了,海棠就挪了几下步子,半个背篓已经被装满,她防护得当,采摘到现在,松针也拿她没辙,半点印子都没划到她身上去。 一盏茶工夫过去,这背篓就满了,海棠看着满眼的松蘑,还不死心,赶紧背回家去换新背篓去。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家里大山和张二娘已经下地出门,桩子也不在家。 海棠进了四合院,支起架子放了大圆簸箕上去,又把刚采摘的松蘑轻轻摊开放好。 这松蘑她在采摘的时候就清理干净了,因此现在直接晾晒也不需要怎么打理。 海棠又换了个大背篓,同时还把家里的一个竹篮带上了。家里现在竹篾编织物多的很,都是她爹大山冬天编制的,这么好的手艺可惜不能卖钱,这大山的男人女人们都会这一门手艺,这要是放到现代去,不说发财,就是靠这手艺混个小康也是稳稳的。 晒好出门,半道上遇到了柱子。他还是那一身利落粗衣打扮,在这春日的野地里显得越发精神。 昨晚经过张二娘的敲打提点,海棠现在看柱子,怎么看怎么别扭,总是觉得尴尬异常。 柱子是个毛头愣子,并没注意到海棠的异样心思。他一瞅见海棠,便快跑两步上来打招呼:“海棠,怎的大清早穿成这样?” 海棠抖了抖身上的背篓,笑的有几分勉强,“柱子哥,我这是去采蘑菇呢。你干啥去?” “帮爷爷下地呢,蘑菇采来吃?” “嗯呢。柱子哥,你家昨日来的是什么人那?”昨日人多,她不好意思问,在心里憋了一晚上,现在正主在前,正好逮着问个清楚。 第65章:采松蘑 “说起这人,你也认识,还记得年前被人打晕的王富贵吗?” 柱子眼睛亮闪闪看着她,说道。 “记得,记得,那人还是我们一块送到医馆呢,想不到还是个有钱人那。”海棠回他。 这人名字还真叫的好,命也生的如此好。 “是呢,王老爷是个重情义的好人,可惜这么贵重的礼我可不能收,这两日忙完了我就把这些东西退回去。” 海棠不置可否的撇了撇嘴。 照柱子这么一说,这王富贵还是个有钱人,有钱人自然有有钱人的谱儿,哪有送出的东西还会收回去呢?何况这份礼儿还是给救命恩人的。 她想让柱子别客气,收了便收了,心思刚打了个转儿,便又歇了。他是个倔强性子,一旦认定的事,是万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何必再白白浪费一番口舌,讨个没趣 日暖,杨柳依依,微风和煦,郊野外这一对少年迎风而立。 柱子注视着海棠,这几个月没见,海棠长高了,也白皙了许多,褪去了不少青涩稚气,很有了几分妙龄少女的颜色,站在这样的春日里,真跟一朵海棠花一样招人喜爱。 少年心暖的快要化了,脸上的柔情都能掐出水来。 可惜海棠跟个睁眼的瞎子一般,是半分也没有接收到。 太阳爬上了头顶,海棠扯了扯后背的小背篓,笑着对柱子道:“柱子哥,我不多言语了,要赶紧多采些蘑菇去才好呢。” 柱子收回目光,脸上微微动了动,想说些什么,然而最终他还是叹了口气,有些失落,勉强笑道:“去吧去吧,我也得下地去了。” 两人互相道了别,海棠一路蹦蹦跳跳着跑远了。 柱子目送她远去,心里的失落之意更加浓烈,这憨傻丫头,何日才能懂事,何日才能知晓他的心思呢?柱子摇摇头,也转身离去 海棠连着跑了三趟松树林,把明面上的蘑菇都给捡光了才罢休。收获来的松蘑太多,把家里院落都给铺满了,堪堪留出点走人的过道来。 中午的饭菜也做的非常可口,海棠烧了个松蘑炒肉,凉拌了半盆野菜,还做了个青菜鸡蛋汤。 张二娘和大山在午时正回家,两人洗干净了手脸就准备吃饭,张二娘看着满院子的松蘑,多问了几句用处,海棠故作神秘,让她等会儿吃饭自己尝尝去。 桩子还没回来,海棠出了院子门,从村子东头开始喊人,一直喊到了西头都没人应,最后在河沟里才把人逮住。 一群跟他般大的孩子围在河沟里摸鱼钓虾,折腾的连饭都舍不得吃。 海棠恨恨的拍了一下他,扯着他的耳朵回了家,惹来一群小娃子的哄笑声。 到家之后桩子苦着脸提着小水桶,跑张二娘跟前告状去,没曾想张二娘跟海棠一条心,反而把他又呵斥了一番。 桩子噘着嘴气呼呼的吃着饭,跟一盘子松蘑较劲,差点连盘子都吃到肚子里去。等到放下筷子,连着打了一串儿饱嗝后,又提了小水桶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 张二娘在他身后直摇头,开始叨叨这孩子野的越发无天无地。 海棠也很是头大,半大小子,气死老子,真还拿这野孩子没辙。 吃过饭张二娘又跟着大山下了地。海棠收拾完家里的碗筷,跑出来给松蘑翻了翻身子,日头很大,翻身晒过之后蘑菇干的更透彻。 小院的鸡子们围着海棠咯咯咯叫着讨食吃,圈的小也哼唧哼唧叫的欢快。海棠把这一群小畜生都伺候一遍,最后来到兔子窝前看看。可怜兔子不会叫唤,每次都是最后才想起来喂他们。好几次如果不是张二娘及时喂食,光指望桩子和海棠,还不定这些小家伙们能不能长的这样白胖呢。 下午无事,海棠开始熬盐巴,这活儿她现在只要有空就干,一天下来也能得两斤多盐,这买什么都强,就是不能见光。海棠急的百爪挠心,恨不得马上跑外头拉生意去。 大山已经答应她,等到把这一岔农忙过去了,就带着她到更大的西河城里打听去。 西河城里住着一城之主,是最最繁荣的地方,比黄羊镇更是大了不知繁几。听说那里的有钱人家多的跟牛毛一样数不清,房子也是好几层,都是清水村人见都没见过的新样式。 大山哪里能知道这些,都是向远松打听出来的,有些也是杜鹃告诉海棠的。杜鹃还偷偷告诉她,那里的有钱公子小姐们也多,长的也好看的很。海棠还为此笑话过她,把杜鹃闹了个大红脸,不过有一点没错,既然那里是有钱人的地方,这门路肯定更多更广,海棠动了心思想跟大山一起出去走走。 一晃连着两天过去了,树上的茵绿看着一日重过一日,田里的野草也是疯长,这可把清水村的农人忙坏了,除了播种,这除草,抓虫的活计统统都上赶着来了。 张二娘跟大山连中午饭都不舍得在家吃了,每日都让海滩提好竹篮子送去。俩人日日天不亮就出门干活,直到太阳落山了才舍得回家,村里的农家抵都是如此。 这一日大清早,海棠站完桩之后随张二娘做饭,一盘油炒青菜刚刚下锅,张二娘突然就变了脸色,捂着嘴巴背过身子开始一阵狂呕,干呕一阵之后也没吐出东西来。 海棠急忙递了碗热水过来给她娘漱口。 张二娘接过了碗,拿手将嘴角的唾沫星子抹干净,一仰头把水咕噜咕噜灌下去。 海棠拍着她的后背,担忧道:“娘,这大早上的怎么吐了,该不会是昨日受了寒?” 张二娘放下碗,擦了擦额头的汗,强压下涌上来的酸水,说道:“不碍事,该是昨日受冻了,等今日过去,我再看看,还不好,就去大夫那边瞧瞧去。” “就该这样,这病来如山倒,娘可千万得小心些。” “知道了,我的小人精。”张二娘勉强笑道:“你啊,这么点大,还操心起娘”话还未说完,她突然又变了脸色,慌慌张张起身到了院子里,弯腰又是一番干呕,除了吐出几口酸水,什么都没有。 海棠担心的不行,也不敢再说多余的话,看来她娘这病还不轻,得马上找大夫去,她急忙跑出院子,去河边找担水的大山去。好激动,第一次写文,能得到评论区各位小可爱的认可,汤汤真的是受宠若惊,更意外的是,居然还收到了三位小读者的打赏,这是汤汤这辈子以来,头一次收到打赏,昨儿一天都兴奋的睡不着,感谢书友810847183,烟沙半城,书友790501428 关于更新问题,汤汤也很着急,却有心无力,带着孩子要上班,还要家务,现在暂时只能日一更。我会尽力攒稿子的 男主是柱子哥,不过磨难重重,哪会这么容易就让他得逞呢,咩哈哈哈 第66章:杜鹃 大山担水到了一半,海棠把张二娘生病的事情一说,他慌得把一担子水全倒了地里,挑着空桶就往家赶,海棠跟着他后面一通小跑才跟上。 回来看了张二娘一眼,见她神色萎靡,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大山马上决定带她看大夫,他也顾不上吃饭,直接去隔壁找老李头借驴车。巧的是刚好今日柱子也要进城一趟,为了还前几日王富贵的大礼。一听说张二娘生病,柱子也心急,慌慌忙忙把几个大红箱子装了车后,拉了张二娘夫妇俩就往城里赶去。 海棠目送三人远去,心里也跟揪着了一般。想想她娘这半年来能吃能喝,每日都艾灸着,连往年腰疼的毛病都好彻底了,应该只是简单的风寒,不会出什么大事。 如此这样想想,这心里的担忧才下去些。 海棠心里惦记着张二娘,哪里还有别的心思做事。桩子起床后没见着爹娘,问过海棠后就跟没事人一样去喂他的兔子。 姐弟两个简单对付了一顿早饭,桩子又提着小桶跑了,海棠由着他野去。 这几日的松蘑已经晒干收进了仓房,院子里的小鸡小喂过之后,海棠又把脏衣服去河边洗刷了一番。 巳时未到,家务活已经干完。 小院菜地里的菜苗已经破土,长的很有精神,只是里头夹杂着些野草很是碍眼,海棠无事,便拿了个小铲子去除草。 杜鹃又带着小弟弟来串门了,两人近日来经常一起相处,私下里很是亲密。 杜鹃一路走来,额头都冒出了汗,桃红色的罗裙衬得她跟春日里的桃花一样鲜嫩,只是抱着个小娃娃,模样有了些狼狈和拘谨。 海棠赶紧起身,招呼她找个靠荫的地方坐下。 小铁柱在杜鹃怀里安睡,太阳光大,明晃晃照在他肉嘟嘟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好眠,小家伙还是睡的很是香甜。 孩子很重,杜鹃换了换手,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把娃娃抱在怀里。 海棠扯着草问她:“杜鹃姐,远松伯伯和婶子又下地去啦?” 杜鹃叹口气:“可不是,这春种忙着,天天都忙的看不见人影。小铁柱都只能到地里才能吃上两口奶呢。” 海棠朝着小娃娃又看了两眼,心里也很是欢喜。 杜鹃四下张望,问道:“你爹娘也下地了?” 海棠摇摇头:“我娘有些风寒,一早随我爹看大夫去了。” 杜鹃叹口气,“这正是农忙的时候,婶子这个时候生病,还真是让人揪心呢。” “怎的不是啊,不过好在是风寒,好的快,不碍事。” 杜鹃笑着道:“就是呢,婶子精神好着,想来没啥大毛病的。” 海棠笑了笑没说话,两人沉默下来 地里头的杂草比菜苗长的还壮实,一会儿工夫,海棠就扯出了一大片。 她抬头揉揉酸胀的脖子,却看见杜鹃对着西面的篱笆院出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海棠唤了她一声,没有应,又唤一声,杜鹃才僵了僵身子,转过头来,对着海棠歉意一笑:“妹妹唤我,是有事?” “哎呀,杜鹃姐姐,我家的篱笆院好看不?你都瞧了小半晌了。”海棠笑着打趣她。 “小妮子,你就这么笑话我?”杜鹃佯装生气。 “我哪里敢啊?还不是逗你玩儿吗?”海棠笑着举起双手投降。 杜鹃的脸色却真的落寞下来了,两个眼睛秋水盈盈,里头却盛满了无数幽怨,让人心生怜惜。 “这是怎的了?谁惹姐姐生气了啊?”海棠有些懊恼,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让她难过了。 杜鹃摇摇头,缓缓的轻声道:“谁还能惹我生气呢,不过是我的些小心思罢了。” 海棠停了手里的活计。 女孩子的心思细腻,她虽然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到底还是死过一回的人,心里早已不会纠结一些莫无谓的东西。 “这几日,都有媒人上我家里,我爹娘这几日就我帮我相看去了。” 她声音幽幽,脸色落寞抑郁,话里话外的幽怨如同水雾淋淋洒洒兜面而来,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 海棠这两辈子加起来也活了二十多年了,然而唯一的缺憾就是从未动过,也从不知恋爱为何滋味。 杜鹃的这一番愁思对着她倾诉,这还真是一江付东流了,海棠是爱莫能助,只能干跟着瞪眼。 海棠一点法子都没有,她这二十多年唯一的短板死穴让她完全没有一点点借鉴经验,更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好干巴巴道:“姐姐你是不高兴嫁人吗?” 杜鹃没有回话,低着头轻轻拍了拍小铁柱的小,又挪了挪身子,这才缓声道:“嫁人总是要嫁的,只是不想嫁不钟意的人罢了” 海棠这才后知后觉,隐隐明白了些,看来杜鹃是有了心上人了。 海棠长嘘一口气,“唉,我还以为是啥大事呢,姐姐是不是有钟意的人,让远松伯伯找人提亲就好了啊。” “你这野丫头,”杜鹃急忙拦住她的话头,脸上的红晕都蔓延到耳根后了,“哪有女儿家跟男人提亲的道理呢?那还不羞死人了?”杜鹃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下了。 “你情我愿就好,何必在意是谁先提亲,要是我喜欢的人,我就直接跟他说去了”海棠大刺刺说道。 “你,你,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杜鹃羞得恨不得找个地方钻进去,这小院虽大,她却是再也待不住了。 她抱着小铁柱起身,飞一般的朝院门走了。 海棠目瞪口呆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看把杜鹃吓得 嘿嘿嘿,海棠傻笑了两声,也不多想了,看着已经升到了头顶的太阳,赶紧抓紧时日拔草。 下午桩子提了小水桶自己跑回家来,半日工夫,他居然弄回来大半桶小龙虾。 海棠很吃了一惊,风靡了整个现代社会的小龙虾,居然也在这个时代出现了,去年都没有见着这东西的。 桩子兴奋的嗷嗷叫,把龙虾倒在了一个竹筐子里。鸡子们跺着步子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伸直脖子就来啄虾子,有些嘴快的得手后着跑开。桩子大叫一声,满院子轰着鸡子们:“都走开,走开,不许吃我的虾” 一人追着满院子的鸡疯跑 第67章:惊喜 日头已经爬的很高,海棠做好了午饭,就候着爹娘了。 就在她望眼欲穿之时,大山带着张二娘总算回家了。 隔着院门,海棠就听到她爹的声音,她赶紧出了堂屋,一路小跑出去。 门口杨树荫下,大山小心翼翼搀着张二娘,踏上了青石板,迈着小碎步朝院门跺来。 他边走边道:“看着点路啊,桩子娘。” 张二娘脸色依旧暗沉,然而却带上了三分喜气。 看着这怪异的一幕,海棠百思不解,急促问道:“爹,娘,大夫怎么说啊?” 张二娘脸上冒出了红晕,没有立刻回海棠的话。 这反常举止让海棠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再清楚不过,她娘是个急性子,以往肚子里有话是藏不住的,哪里会有如此神态,莫非她娘是有了什么隐疾? 须臾间,她便胡思乱想了一通,越想越阴暗,这下她更急了,大声道:“娘,你这是怎的了?嗓子眼难受,还是哪里不舒服了?” 大山笑着道:“你这孩子,还是这么急性。” 进了院子,张二娘就着大山的手缓缓坐子,又喝了口他递过来的水,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以后啊,咱家要添口人了。”话里话外甜丝丝的,可见她的欢喜。 这话犹如平地起惊雷,炸得海棠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半天没回过神她娘这是这是有了? 桃树下,海棠跟桩子两人面面相觑,桩子的小脸眼看着就了下去。 “娘是不是要给我生小弟弟了?”桩子生气的了嘴巴,小脸蛋红彤彤的,也不知是追赶鸡子累的,还是生气憋的。 “怎的,你不高兴?”张二娘笑眯眯问他。 “我不喜欢小弟弟,又不能跟我玩,还要天天跟我抢好吃的,我不喜欢。”桩子委屈万分,好像真有好东西被抢走般。 张二娘笑着摸摸他脑袋,轻声道:“傻孩子,尽说胡话了,你现在不喜欢,等以后出来了,你疼都来不及的。” 桩子别开身子去,不愿意听张二娘的话。 张二娘叹口气,看了眼海棠。 海棠虽然还是有点懵,但很快便调整过来,接受了这一事实,只要她娘不是生病,一切对她来说,就不是事儿。 更何况,想到自家马上也能有个跟杜鹃家一样的小弟弟,她这心里的雀跃,便跟个猫尾巴饶痒痒一样,慢慢溢了出来。 添丁是好事,她不是孩子,怎会排斥,高兴还来不及呢! 海棠笑着拍拍桩子的头道:“咱们家有小弟弟,你该高兴才是啊,你看二叔家,木头家不都是好几个兄弟吗以后能跟着你一起抓鱼,一起摘果子,多好啊。” “我才不要那么小的弟弟呢,要等他长大,要等很久很久呢。” “你这小毛头” 桩子的童言童语很是可爱,小院里几人皆笑了起来。 中午简单吃过饭,张二娘便去东屋休息了,春种的频繁忙碌,她有些动了胎气,往后几日再不能下地干活,田里却不能缺人,如今这些活计也只能辛苦大山一个人忙去。 海棠在家小心伺候着,端茶送水,洗碗擦桌忙的不可开交。 大山心疼闺女,有意想请老太太过来帮几天忙,等张二娘好些了再回去,却被海棠拒绝了。 老人家来了就得当家做主,管东管西的,家里也没有多少活,她一个人就能够干下来,何必还给自己找个盯梢的呢? 张二娘正是此意,两人心意相通,张二娘欢喜海棠的体贴,心里头更是畅快了几分。 母女同心,让大山无奈,请老太太一事只好作罢。 饭毕,日头正好,春日里暖意融融,便是个常人都觉得困乏不堪。不出片刻工夫,张二娘眼皮便抬不起来了,挣扎了几下,就瞌睡过去。 安顿好张二娘,待她睡熟后,大山才离开东屋,拿了锄头水桶等家伙式,往地里去了。 桩子也再次跑小河沟抓虾子。 黄泥小院重归于平静,只那房顶院外,也不知哪来的野猫子,叫的绵长凄厉,扰了这难得的安宁 海棠收拾干净碗筷,就坐在院里的桃树下开始收拾小龙虾。 张二娘因为有了身孕,胃口变得很差,这中午的饭菜,也只是动了两筷子便吃不下了。 孕妇的营养不能缺,海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挖空心思琢磨饭食的新鲜花样,一心一意要把她娘给伺候好。 野猫叫了一阵,忽然便蹿走了,小院里彻底安静下来,春风吹在人脸上,暖洋洋的,让人懒得恨不得睡上一觉才好。海棠慢慢清洗小龙虾,洗着洗着,这脑子里的思绪又跟野马般天马行空起来 现在家里的干果已经不多,也都炒制出来了,只需要隔一段时间往镇上送货就可以,而盐巴的事情还没有头绪,只能暂时放在一边,更何况她娘现在有了身孕,去西河城的事,这一时半会儿的,可能是没影了。 海棠叹口气,好在还是有些小收获,干果暂时还能给家里带来进项,这菌菇晒出来之后也能是笔收益。 想到这一茬,海棠这心里稍微踏实了些,她就是操心的命,愁完这一桩,下一桩又来,何日才消停啊 日暮时分,柱子拉着一车红木箱子归了家,满满一车大礼没有退回去,驴车行走在乡间黄泥地上,看着很是惹眼。 海棠去河边洗完菜回来,远远瞅见了,还是忍不住咂咂嘴,这有钱人真的是有钱啊,何年何日她要能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好了。 老李头去了地里没回家,家里四处都是冷冷清清,没个人气。村里鸡鸣狗吠声不停,家家炊烟起。 柱子赶了驴车进院门,看着空荡荡的院落,他心里头也空落落的,丢了覆肩的绳子,扔了赶车的鞭子,在这微微昏暗的天光里,少年独坐在院中的小杌子上愣神 天微微擦黑,张二娘便躺不住了,海棠也不知道做的什么美味儿,这辛香爽辣的味道勾得她不停的咽口水,一整日进食无多的肚子也叫的欢快起来。 她起身进了厨屋,屋里掌着油灯,海棠一个人在锅灶边忙活,张二娘便要过来帮海棠打下手,海棠哪里舍得,好说歹说把她娘给赶了出去。 昨日还忙得昏天暗地,现在转身一变,成了大闲人,张二娘无法适应这样的大转变,她跟以往一样,像个阅兵的将军一样,来清点她的战场。 她晃悠到了前院,先看了看鸡窝,鸡子们吃饱了食,已经上笼了,张二娘满意点点头。 旁边的兔子窝里,菜叶青草堆积的很高,小兔子们吃的正欢着呢;圈里两头小崽也把脑袋埋进食槽子里吃的吧嗒吧嗒响。 张二娘看着这一切,终是放心了,海棠还是个能干的,把这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无需她多费心。 天色已经暗下来,桩子却还没有回家,同样都是一个娘肚里出来的,怎的差别这般大呢?张二娘有些气恼,出了院门就去寻这野孩子。 张二娘撑着后腰先来了柱子家,进了院门就见着柱子一人呆坐在院子里,茅屋里一片昏暗,也闻不到半点油烟味儿,张二娘有些心疼,叫道:“柱子啊,怎的不开灯呢?” 第68章:小聚 “哦,是婶子呢。”柱子回神,笑着起身,“这不刚到家,坐着歇口气儿呢。” “这是还没生火?你爷爷呢?” 柱子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勺说道:“还没呢,这会儿歇够了,这就去做去。爷爷还在地里头呢。” 张二娘顿了顿,看了看天色,接着道:“这都黑了,你爷孙俩就去婶子家吃一口去。这就去地里头喊你爷爷一块儿过来。” 张二娘有了身子,也不知怎的,突然这心里头就软乎乎的了,就怕见着没娘的孩子受苦,过来见了柱子冷锅冷灶的,越想越觉着柱子可怜,这邀人吃饭的话儿不经脑子就出了口。 “那可好,婶子我可不客气了,这就去叫爷爷去。”柱子又惊又喜, 想到马上就能看着海棠,想到她的模样,刚刚还如一潭死水的心马上就跟丢了颗石块一样,水花四溢,高兴的都要欢呼出来。 他紧赶着应了张二娘的话,就飞一般奔出去寻老李头了。 张二娘笑着出门,摸了摸尚未隆起的肚子,脸上温柔得都能淌出蜜来。 桩子是在小河沟边被逮到的,天色都暗了,一群半大小子们还钓虾子钓得正起劲儿。 张二娘来到河滩边的时候,几个孩子还人五人六的叫嚣着,谁都没有发现她。 张二娘也不伸张,蹑手蹑脚转到桩子身后,抬手一把就揪住了他的耳朵。 “哎呦谁敢揪爷爷的耳”桩子捂着耳朵大叫挣扎,恶狠狠转过身来正欲破口大骂,待看清楚来人后,他马上跟个漏气的球一样怂了下来。 张二娘冷笑道:“哟,你这小子能耐,啥时候还成爷爷了?啊?还不给老娘回家去?” “哎呀,娘,娘,疼疼”张二娘却不松手,桩子苦着一张脸,哪里还有刚刚的嚣张模样。 一阵凉风吹过,刚刚还喧闹的河滩突然陷入了沉寂,小子们皆噤声不语,一小会儿工夫,众人皆作鸟兽状散了个干净。 桩子跟在张二娘身后回了家,此刻他倒是老实的跟个应声虫一样了,生怕惹怒了老娘再吃一顿竹板子。 家里又添了两口人吃饭,窝头是管够的,海棠担心菜不够多,又现切了个香肠,合着大蒜苗子爆炒了一个菜,还做了个蛋花汤。 眼下菜刚齐活,大山跟着柱子爷孙俩人就一起到了家。 三人洗干净手脚,老李头自然又是和张二娘客气一番。 柱子自从进了屋里,闻着满屋的饭菜香气,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海棠,不管她是盛菜,还是擦洗碗筷,亦或是围着锅台打转,柱子都看的舍不得挪眼。 饭菜已经摆桌,一大盆葱姜爆龙虾异香扑鼻,颜色红亮,很是勾人。蒜苗爆香肠也是红中带绿,很是好看。 还有这几日家里常吃的松蘑炖肉,再加上几个时蔬小菜,并一碗冒着油花的鸡蛋汤,这几个菜端上来之后就占了满满一大桌子。 大山拉着老李头坐了,海棠挨着张二娘坐了一方,柱子在海棠对面安坐,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海棠冲着他笑了笑,柱子傻笑着回应。 这一顿饭吃的如同做梦一般,柱子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是啥味儿。 大家说了什么,满屋子笑出声来,他也跟着笑,只是他完全不知道是为啥笑。 他看着海棠,好似看多久都看不厌腻一般,越看这心里越舒坦,好几次他的偷看差点被海棠发现,好在机灵,他都立刻转移目光,拉了桩子掩护过去。 张二娘问他那红箱子为何没送出门去,他胡乱答了几句,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 屋里人听了很是诧异,张二娘好似夸了他几句,他也糊里糊涂的不知道为何被夸,也糊里糊涂的回话。 等到饭毕,道谢之后出了篱笆门,柱子才彻底清醒,只是这一刻,他才清醒的意识到,他的心是真正的沦陷了下去,迷失在一个叫做海棠的女子那里了 一家人收拾碗筷的空当,张二娘叹息道:“这柱子也是个傻人,人家王老爷留着他,这是要重用他,报他的救命恩呢,他却不干了,好好的差事不要,偏要在这山沟沟里,哎。” “瞧你说的,这山沟沟怎的了,守着几亩地,守着他家的老爷子,可比跟着在外头当个跑腿的强。” 大山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她坐下来,接着说道:“你啊,是有了身子的人,别操心人家的事,多管管自己。” 张二娘嗔看了他一眼,笑着道:“好好好,这才刚起头,就开始管着我了。” “娘,我看爹说的就是对,在大青山多好啊,可比在外头当仆人强,不用给谁点头哈腰的。”海棠给她娘递过去一杯温水,接了大山的话。 “行行行,娘是说不过你们爷俩了。不管了,咱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好。”张二娘喝了口水,满足的笑了笑,又摸了摸肚子道:“这小家伙倒是会挑时候,这好日子刚刚来,他也跟着来了,这是个有福气的。” “那可不,他出来后,我可要买很多好吃的给他呢。”海棠又道。 张二娘眼神间的爱意很浓,她的心都跟着柔软了。 “哼,你们都偏心,都不管我了”桩子撅着嘴,垮着脸,说出来的话酸的快要掉牙。 “嘿,你这熊小子”海棠一巴掌拍过去,两人闹作了一团。 屋子外黑蒙蒙的早已分不清南北,不知名儿的虫子开始夜叫,小院里灯火微亮,暖意透过窗户,门楣,溢满这一方小小的农家小院。 一晃两日过去,张二娘的孕吐反应却还是特别大,连着两日吃什么吐什么,这让大山慌了手脚,紧赶着又带着她去城里看大夫去了。 后院的山药开始发芽了,海棠瞅着空当给山药稍稍翻了翻土,又洒了一遍水。这种山药她实在是没有经验,也不敢洒过头,伺候的很是小 心翼翼。 这一日杜鹃又来她家串门。 自从上次海棠把她羞跑之后,两人已经有几日未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今日是七夕,汤汤加更一章,希望小伙伴们都能告别单身,找到自己的有情人!!! 第69章:杜鹃的心思 杜鹃刚进门,脸色就特别难看,海棠忙拉她坐了下来。 接了海棠递来的竹筒水,她气呼呼开口道:“隔壁村里的张春生,居然还敢来我家提亲,也不怕我爹打断他的腿。” 她杏眉倒竖,把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咯吱响。 “咋的啦,这是?”海棠疑惑问道。 杜鹃抬起竹筒,咕咚咕咚一口气把里面的水全部倒进肚里。 喝完之后,顿了顿,拿出布巾子抹了抹嘴,这才恨恨说道:“海棠,你是不知道这张春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此人名声坏透了,他居然还有脸托付媒人上我家。” 海棠愕然,没有接话。 “想到此人居然敢打我的主意,我就气的吃不下饭”杜鹃身子抖了抖,气的话里都带着森森的寒气。 “杜鹃姐,这人是怎的啦,他是挖别人祖坟了还是怎的?” 杜鹃这关子卖的实在是太好了,海棠已经憋不住了,胡乱猜疑起这名为张春生的男人。 “挖祖坟”是村里骂人常用的话,海棠初始还觉得难听的过分,如今不知不觉,自己也吐出这样的话来。 “哼,比起挖祖坟,他的这些勾当也不差了” “那他到底是干了啥事啊?把姐姐气成这样。”海棠憋着八卦之心,快要到忍耐极限了。 “海棠,本来我是不好跟你说的,可是我没人说去,你还记得咱们前头村子里的那个姐姐吗?” “记得,这关姐姐何事?”海棠当然记得,还记得去年的时候,张二娘还拿敲打过她,让她别跟柱子传出啥要不得的话。 “就是这人,坏了姐姐的名声,还不愿娶她,姐姐最后嫁了个跟她爹年纪一般大的鳏夫去。” 居然是这人,海棠恍然。这年头,女人的名节可比性命还重要呢,如果是真的,这张春生此人真是可恨至极。 杜鹃脸上的愤恨之色难以消弭,连带着俏丽的脸庞也因这狠色少了三分娇俏,多了丝怨意。 “幸好我爹娘疼我,他家给的聘礼就算再丰厚,我爹娘也没把我往这火坑里推去。”说起爹娘,杜鹃总算松懈了些。 “姐姐,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伯伯婶子怎会害你呢。”海棠正色说道。 抱怨完,杜鹃终于平静下来。 日暖,南风如丝,两人坐在桃树下,享受这少有的悠闲。 “姐姐,今日怎的没有带小铁柱过来呢?”海棠问道。 “地里的活计忙的差不多了,娘不用下地去,这不,我就可以歇口气嘛。”杜鹃掏出了针线,绷紧箍子开始往绣布上绣花。 杜鹃低垂着眉眼,绣的很是精细小心,脸色也慢慢透出丝红晕,看着秀美无比。 海棠好奇道:“姐姐这是要给秀坊做工的?” 杜鹃抬头冲她一笑,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嘴角的弧度甜的跟朵花儿一样。 她抖了抖手上的箍子,左右看了看,复又低下头小心穿针引线,“这个可不是,这个呀,我是要送人的。” “哦?那是送给谁呢?”海棠接着问。 “嘿嘿,我不告诉你” “哎呀,讨厌,不许跟我卖关子。” 两人笑闹成一团,笑声阵阵,一串一串飞出了院子。 一墙之隔的黄土院内,柱子正把着青草喂驴,小灰驴喷着鼻气,一口接一口吃的欢快。老李头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袋。 “张大姑家的女娃,你看不上,那前头村子里的桃花呢?”老李头闷声闷气的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是忧还是喜。 “不要” “咋地,你这是要当一辈子和尚啦?”老李头啪一下扔了烟杆子,胸脯气的一起一伏,嘴角也跟着直抽抽。 “” 柱子头也没回,一手轻摸着小驴的后背,一手把食,丝毫没有理会老李头的反应。 隔壁传来银铃般的笑声,柱子的身子顿了顿,抚着驴背的手停了下来,他侧头朝着东边墙头看了一眼。 “这么多来说亲的,你都没个看上眼的?”老李头不死心,继续追问。 “爷爷,您别操心了,这事等几年再说。” 老李头等了半晌,终于等到柱子这句话,他气的脸都绿了,嗖一下站直了身子,哆嗦着手指头,指着柱子道:“你就是这么倔,啊?你不为我这老头子想,你有为你死去的爹娘想想过吗?你一年尽往山窝窝里跑,这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你让我往后如何跟你老子交代去? 这一回,你赶紧给我相一门贤惠的是正经,早点生了娃娃,也早点收收你那倔驴性子。”老李头说完也不待柱子回话,捡起烟斗就气呼呼出门去了。 柱子杵在那里半晌没有说话,墙外还传来少女们无忧无虑的欢笑,柱子闭了闭眼,捂着脑袋一脸萧瑟的蹲坐下去。 杜鹃跟海棠嬉闹了一番后,悄悄话也说够了,这才起身回家。 海棠万般挽留她吃午饭,还是没留住。 海棠目送她走远,这才关好院门回身张罗做饭去。 出了院子,杜鹃往前走了几丈路,突然又折返回来,徘徊在海棠家门口不舍离去,只是眼睛却是瞅着柱子家院子里。 时间一点点过去,隔壁的篱笆门没有半分开门的迹象。 杜鹃难掩失望,一步三回头,正打算离开。然而就在这刻,门吱呀一声开了,柱子出了门来,手里还拿着一个小竹筐。 杜鹃激动难掩,欢喜叫道:“柱子哥。” 柱子愣了下,似乎没料到在这里遇到她。 很快回了神,他朝着她点点头,一折身就朝前走去。 杜鹃紧追了两步,“柱子哥,你这是干什么去呢?”她的心蹦蹦跳的厉害,脸上也如火烧般烫人。 柱子低声回她:“去菜地摘菜做饭。” 杜鹃马上接话:“柱子哥,还过几日就是花神节了,你打算跟何人踏青去呢” 柱子顿住了身子,没有回话,片刻后,他才转头,看着她说道:“这荒野之地,你还是快归家去,我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加快了脚步,大步流星的走远了,也不管身后杜鹃的叫唤。 杜鹃生气的跺跺脚,嘟哝道:“木头,呆子,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为何躲我呢?” 她站在那里,直到柱子的身影再也不见,这才折身慢慢往家走去。 然而一路上,她眼角眉梢的笑意却是再也藏不住了,心里甜滋滋的不知如何是好,脚步也轻快欢脱的紧 第70章:张二娘 中午大山带着张二娘回了家,短短几日工夫,张二娘就被折腾的瘦了一大圈,脸色蜡黄难看,更谈不上什么精神。 饭点到了,张二娘还是没有胃口,大山无奈,只好扶着她去东屋歇下。 安胎药材已经在炉子上炖着了。 茅草屋里头,院子门内外,四处都弥漫着一股子苦涩的味道。海棠拿着小蒲扇守在一旁,小心看顾炉火,她心里的点点担心随着中药味儿的迷香渐渐浓郁起来。 不管古今,这生孩子对女人来说都是一道大难关,更何况是这条件落后的小山沟。 虽说她娘有孕,她高兴不假,然而伴随而来的担心焦虑也如石头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 地里的活已经不能耽误了,大山简单吃过午饭,扛着锄头下地去。就这几天工夫,他也瘦黑的不成样子。 海棠小心端着药碗进了东屋。屋里很安静,张二娘躺在床上,背对着她已经睡着了,海棠把碗搁到桌子上,轻唤了她几声,张二娘应是睡熟了,也没有应她。海棠无法,只得上前把她娘摇醒。 张二娘吃了药,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海棠在东屋待了片刻,见她娘没有把药吐出来,这心里安生了些,便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又顺带着关上房门。 还等几日便是花神节,这是民间传统的祭祀花神的日子。 早在几天前,杜鹃就来约过海棠,要跟她一起在花神节当日去踏青。海棠这一琢磨,这所谓的踏青不就是春游吗? 只不过这花神节还是一个年轻男女约会的日子,这古代男女大防甚是严重,想不到还能有一个名正言顺的节日,专为这些恋爱的男女而开放,如此开明这也是出人意料了。 晚饭十分,张二娘的情况总算好些了,吃下一小碗饭之后再没有吐出来,一家人都松了口气。大山乐得笑弯了眉眼,直夸回春堂大夫的厉害。海棠这心里也轻松万分,不管如何,只要不吐,能吃就好。 到了晚间,等到张二娘再次安睡过去之后,海棠才放心回了闺房。 春日的晚上虽然清爽无比,然而虫鸣声不绝于耳,有了心事,海棠就有些难以入睡。房顶上不知是哪里的夜猫,叫的甚是凄厉,也闹腾的让人心烦意乱。 海棠睁着大眼盯着屋顶出神,室内一片昏暗,透过幽幽的月光,只能看清房梁的些许轮廓。床边的桌案上搁置着个盛水的小陶缸,一小束野花躺在里头,在这寂寥的月夜默默绽放,丝丝缕缕的香味儿传过来,安定了些许烦躁的人心。 海棠心里又添了些不安定感,这么多年了,也是死过一回的人,为何这样的不安定感还是如此的强烈呢?海棠轻轻翻了个身,拿手当做枕头,任凭思绪奔腾,如同野马般不受牵制。 上一世没有爹妈,爷爷给她的爱很多,可是怎样都无法弥补心里头的缺憾,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总是想抓住什么,让自己能够有依靠有保障,能够平安一世。她以为她需要的是钱,然而耗费了短短一生的力气,她追求金钱,可到头来什么都没有留下,说不后悔,说不难过,那是大假话。 这一世,有了爱她的父母,也有了手足,为何这心里还是如此空落落的不安定呢? 屋外繁星满天,月亮慢慢爬上了天际,夜空浩瀚而安静,月辉笼罩下的大青山巍峨雄壮,茅屋村落依偎在她的怀抱里,如同熟睡的稚子。 春风和煦,岁月静好 海棠终于慢慢合上了眼帘,安睡过去 一夜过去,天色还未亮,鸡鸣声已是高低起伏,一阵连着一阵,海棠站完桩出了房门。鸡笼里迫不及待的咯咯哒哒叫的欢畅,海棠开了鸡笼门,鸡子们跟泄洪的洪水般飞奔出来,满院子刨食。小鸡崽也孵化出来了,单独关在一个鸡窝里,海棠也把这些小毛球们放出来透气。 大山还未起床,海棠给一屋子的家畜们投食之后,才开始洗菜做饭。 张二娘这几日跟个病人一样,闻到油烟都要躲老远,再也进不得厨屋门了,这一日三餐自然都落到了海棠的头上。 早饭简单,只是一锅玉米面粥和窝窝头,加上一盘子青菜并萝卜条,昨晚未吃完的腊肠还剩下些,海棠也热了热,将就这一顿。 小院落里慢慢飘起了香味儿。 东屋的房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咳嗽,大山出了门来,西屋的门也打开了,桩子也出了屋。这几天桩子都有些沉默,或许张二娘有孕的事给了他不小的冲击,连日里他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没精神,到现在也还没有缓过来。 父子两个一起到篱笆院子里洗漱。 张二娘的药已经熬好,大山去厨屋端了,往东屋送去。海棠把菜碗一一往饭桌上送,桩子也默默过来帮忙。 吃过饭,大山下了地,桩子一个人提着水桶也出了门。海棠去东屋看了看,张二娘吃了饭似乎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她便未推门进去,只隔着窗户看了眼后,轻手轻脚离开。 后院山药地里还需再去拔拔草,海棠收拾完家里的活,就提着小铁铲往后院去了。 忙了大半个时辰,柱子找上了门。 海棠拍了拍身上的沙泥,出了沙地,笑着道:“柱子哥,大早上的有啥事?” 柱子今日穿的很精神,着一身黑色短装打扮,头上用蓝色布带子束发,一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模样,只是脸色稍显疲惫,眼圈周围有些暗沉。 他上下看了海棠几眼后,脸上的笑意就荡漾开了:“你这大早上的就下地了?” “嗯啦,柱子哥你还不知道吧,我娘又有了,年底我们家就会再添个小弟弟啊。” 柱子愣了愣,微微红了红脸。他把眼睛从海棠身上挪开,轻声道:“这是好事,这些日子要你受累了。” “不会,不会。”海棠忙摆摆手。 柱子手上捧着一根枯藤,藤蔓上冒出了几根青色的枝蔓,也不知是何物,海棠问道:“柱子哥,你手上是什么东西呢?” 作者有话说:谢谢书友485090678和史梦两位小伙伴的打赏,汤汤真的是受宠若惊,现在努力在存稿子,暂时只能做到一日一更。万分对不住大家了 只要大家喜欢看,汤汤一定努力! 第71章:青藤 柱子回神,抬了抬双手,把这枯藤往海棠面前一递,说道:“你家自从盖了新屋,我还没送你什么贺礼,这回就送这个给你。” 海棠疑惑接过,上下仔细瞧了瞧,只觉得看着眼熟,还是未看出何物。 “这是我从大青山挖过来的葡萄树,这葡萄我曾经吃过,很是可口,想来你应该喜欢,种到小院里,今年就该能吃上了。” 柱子一字一句轻声解释,眼神也如他的话语一样轻柔。 海棠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最后笑成了一朵花,“哎呀,我正愁家里没有好吃的水果呢。柱子哥,你还真是及时雨,我要什么你就想到送什么,太好了。” 海棠兴奋难耐,捧着古藤跟捧着个宝贝似的,看得挪不开眼。再仔细瞧了一遍后,海棠脸色暗淡了些,她抬头问道: “柱子哥,这藤子什么时候挖的啊,会不会已经死掉了?你看这青蔓,都蔫了。”海棠指着古藤,脸上挂了丝担忧。 柱子温柔之色不减,笑着道:“就知道你这丫头挑剔,我这是昨日晚上才挖的,就怕它死呢。” “你昨晚进山了?”海棠不可置信,疑惑问道。 “不然呢?”柱子顿了顿,又道:“这过几日就是花神节了,我带你踏青去,可好?” 海棠滴溜溜转了一圈眼睛,哀声叹气:“好是好,可是我要照顾我娘,不如你带着杜鹃姐姐去吧,她也正愁没人一起玩去呢。” “罢了罢了,就知道跟你说不清。”柱子有些愕然,刚刚还轻柔的话语变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急败坏。 海棠又道:“要不叫桩子陪着你,反正这几天他心情不好,正闹着呢。” 柱子抬着头看看日头,只觉得心里的无力感又厚重了一成。 “柱子哥,我要快去种树了,万一死了多对不起你呀。”海棠话未说完,人已经一溜烟的跑远了,柱子无奈看着她的背影,直到视线被黄泥墙挡住,再也瞧不见后他才挪开了眼。 他一步步朝家里走去,脚步也跟负了千斤沙袋一般,哪里还有之前半分洒脱轻快的影子。 海棠把葡萄根种在了小四合院的院子里,想起去年她还留的几颗红枣核,现在种下去也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她也管不得这许多,跑进西屋一阵翻箱倒柜,最后终于是搜了出来,小心翼翼的种在了后院里。 中午海棠奶奶来家了,老太太也不知是从哪里知道张二娘有了身孕的消息。老太太进了门,还罕见的带了一小包黑糖过来。 张二娘正在桃树下闲坐,见了老太太,忙起身迎接,老太太一把扶住她,喜的一张老脸开了花,直夸张二娘争气,让往后有啥要帮忙的直接去二叔家叫她去,张二娘也轻声应了。 中午海棠做好了饭,要留老太太吃饭,老太太却推辞着走了。 自从年初海棠把做卤肉的方子告知她二婶子之后,老太太对张二娘的态度就有了很大的转变,再不会动不动就给脸色了。 而据张二娘说,这二婶子春杏也是能耐,隔天就跑一趟镇上,这卤肉生意还做的不错。 一家人都能得到实惠,老太太跟大山自然都是高兴的,张二娘虽然有些吃味儿,然而想到自家人手不够,这买卖闲着也是闲着了,给了二叔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这样一番计较之后,这心里也就跟着敞亮许多。 春日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村里的姑娘后生们打扮的越发鲜亮了,随着花神节的到来,年轻男女的喧闹也多了起来,而这一日被海棠私下里称为相亲日。 张二娘叨叨了几回,让海棠随大流穿上去年新裁剪的衣裳,可不能被别人比下去,海棠也只是随口应付,没有往心里去。 海棠最近很犯愁,这卖盐的事情没有半分进展,守着一个大金矿却不能变现卖钱,这无疑跟要了她的命一般,让她日夜煎熬难受不堪。 海棠做好打算,还是要往镇上去一趟,再去打探打探去,坐在家里空等也不是办法。这农忙的日子不短,还赶上了她娘有孕,指望大山陪着去西河城,短期是没盼头了。 张二娘有孕的事情经老太太一宣扬,清水村人尽皆知了,不时有相熟的乡邻们带些吃食,鸡蛋之类的小物,过来她家道喜。 这一日吃过早饭,海棠扶着她娘靠坐在院墙根下晒太阳,张二娘的孕吐终于熬了过去,不再如以往那般吐得连黄疸水都倒出来,吃饭也多了些,大山和海棠还是不放心,让她在家好好歇着,哪里也不许去,什么活儿也不许干。 巳时初石头媳妇上门了,带来了十个鸡蛋并一块花棉布。 张二娘迎了她坐下后,又怪她客气,两人寒暄一番后便开始说些家长里短的私话。 海棠最喜欢这石头媳妇,她是个做媒的,时长往外头跑,哪家哪户的新鲜事她都门儿清,听她说话乐趣多的很。 石头媳妇说完了外村的几个后生之后,话头一转,就转到了海棠的大熟人柱子身上。 海棠来了精神,忙竖起耳朵,听的仔细。 石头媳妇压低声音对着张二娘道:“你是不知道,柱子现在可是个香馍馍。” “那是啊,他是王老爷的救命恩人,想跟他结亲的,肯定少不得。”张二娘笑着道,眼睛不留痕迹的在海棠这边扫了一眼。 “那可不,咱前头村子里好几户人家都托我说媒呢,后头庄子里也是啊,尤其是老郭家的闺女,那长的是一个水灵啊。” “连老郭家的都看上柱子了?”张二娘吃惊问道。 “可不,嗨,可惜啊,这柱子就是个倔驴子,一个都没瞧上啊,人家女娃娃家都不怕丢这个脸面,主动求亲到他这里了。”石头媳妇一拍大腿,满脸的可惜。 “哎,这孩子啊,这是存心让他家的老爷子生气。”张二娘跟着叹口气。 “那可不啊,你是没瞧见,这老李头脸都青了啊,你说这孩子,他要是有了心上人吧,这也说的过去,我都问他好几回了,也没听说他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石头媳妇拿起竹筒,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水。 第72章:进镇 石头媳妇一抹嘴,低声说道:“按我说,这年纪也到了,趁着好时候,找个好媳妇,生了娃娃也就安生了,还这样耗着,这是想让老李头气死呢。” 张二娘点点头,说道:“我啥时候劝劝他,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家里没有爹娘,也是个可怜娃。” 石头媳妇附和道:“就是啊,这要是有爹娘的,哪里还用他家老爷子操心呢?” 两人又滴滴咕咕一阵后,又挨个把清水村的闺女们数落了一遍,说到杜鹃的时候,石头媳妇笑弯了眼帘,“这杜鹃以后是个有福气的,长的水灵好看,又会女红来钱,这往后啊,她是定会落个好人家。” 张二娘笑着接话:“可不,我也欢喜杜鹃了,我家里有个般大的男娃娃,我也愿意把杜鹃叫过来当儿媳妇啊。” 两人笑着打趣了几句。时候不早,石头媳妇要回去准备饭食,张二娘挽留不住,只能随她去了。 海棠跟张二娘商量再去镇上打探食盐的行情,张二娘让她找个女娃娃一起去,海棠应了。 黄昏时分,她正打算出门问问杜鹃去,谁知说曹操曹操到,杜鹃自己上门来了。 杜鹃这日着一身绯红色罗裙,群摆间绣着绿色的翠柳,茵茵翠翠,很是好看。一路行来,裙角前后摆动,越发显得她婀娜多姿。 海棠看的眼都直了,杜鹃拿罗帕捂了嘴,吃吃笑着看她,海棠羞红了一张圆脸。 杜鹃居然也是来约她去镇上的,只是家里的驴车这几日没得空闲,要问柱子家借车去,两人一拍即合,海棠道:“可是我俩人都不会赶车,不如干脆直接走着去就好了。” 杜鹃道:“这春日里日头大,晒得黑黑的多难看,这不有现成的车夫吗?咱们把柱子哥一起叫上就好了啊。” 海棠拍着脑门道:“还是姐姐想得周到,那我们现在就问问柱子哥去。” 两人一起叫开了柱子的门。 柱子听说要他当车夫,二话不多说就同意了,海棠高兴的一拍他胳膊,高声叫道:“柱子哥,我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 杜鹃在海棠边上羞红了脸,垂着眼眸看一眼柱子后又马上把眼珠子移到别处去。 柱子咧了咧嘴:“你这鬼丫头不知道轻重,胳膊打折了明日可赶不了驴车。”海棠汗颜,朝他吐了吐舌头,拉着杜鹃跑回了家。 第二日一大早,海棠穿戴完毕,简单吃过早饭就早早出门。 柱子比她更早,驴车已经赶出了院子,一人一车早就在东头的小路上候着了。 毛驴悠闲的在黄土路边啃着青草,柱子靠坐在一旁的垂柳下,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闲啃着。 他身姿修长,少年人独有的单薄感已经在慢慢消失,绿树掩映之下,这样的柱子让海棠都生出了一丝陌生疏离。 海棠今日扎了一个可爱的丸子头,这头发还是张二娘给她弄的,她娘说了,这花神节前后,就得装扮的好看些,不然是对神灵的大不敬。海棠在这样的小事上愿意听从张二娘的,反正这样的小萝莉年纪,别说是丸子头,就是狮子头都无所谓。 柱子把海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后道:“这裙子好看,你自己缝制的?” 海棠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长裙,这裙子本来是准备过两年穿的,可谁知她好吃好喝了一个冬季,居然长高了大半个头,个子都快赶上张二娘,以前的旧衣裳是一件都穿不上身了。 “嗯啦,我厉害吧柱子哥。”海棠笑道。 “是厉害,你什么时候能想到你柱子哥,为我做一件衣裳呢?” 柱子叼着草根,一本正经的道。 “这个嘛,所谓无功不受禄,等你什么时候再帮我一个大忙再说。”海棠笑嘻嘻的道。 “哥哥我连跑腿的活都替你干了,这还不够?”柱子一口吐出草根,正了正身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 不远处,传来一声高唤:“柱子哥哥,海棠妹妹。” 两人一同转过头去。 茅屋两侧绿树成荫,黄土路尽头迎面走来一位红衣少女,一头乌丝编成几缕随意挽起,几朵无名小花点缀其间,衬得少女的一张小脸越发精致秀丽。 海棠张着嘴巴看的呆了,柱子也短暂的失了片刻神,然而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冲着杜鹃点点头之后,转身拉了毛驴来套车。 待杜鹃走近之后,海棠还在傻傻看着她,杜鹃拿出帕子捂着嘴吃吃笑了起来。 “杜鹃姐姐,想不到你穿红色这么好看。”海棠赞叹道。今日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古代活生生的妙龄少女,真是太养眼了。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可比电视里来得生动有趣,也好看多了。 “就知道你嘴甜。”杜鹃轻声道,不待海棠回应,她又冲着柱子羞涩一笑,轻轻唤了一声:“柱子哥哥。” 柱子已经套好马车,却是没有再看她,朝着海棠道:“车已经套好,你们上来吧。” 海棠轻轻一跃跳了上去,杜鹃因为穿着修身的罗裙,反而费了一番工夫。 黄土路上很快就响起驴车的轱辘声。 春日里阳光明媚,鸟鸣阵阵,时辰还早,土路上并不见半个人影。三个少年人一路谈论,朝着土路尽头奔去。 “杜鹃姐姐,你要去买什么东西?”海棠问道。 “小铁柱的衣裳鞋袜不够用了,我要去置办,前几日我绣了几幅女红,也要去绣庄卖了去。”杜鹃轻声答道。 两人并排坐着,柱子一人在前面赶车,杜鹃的眼神不知不觉就落在柱子宽阔的后背上,再也挪不开去。 海棠叹道:“杜鹃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的手好笨,这辈子是做不出好女红了。” 杜鹃轻声道:“瞧你说的,你要尽心,肯定能做好。” 海棠又道:“哎,我娘都要愁死了,担心我以后去婆家被婆婆不喜呢。” 杜鹃一下子羞红了脸,拉了拉海棠的衣裳,朝着海棠嗔了一眼。 海棠一下子明白过来,嘻笑道:“哎呀,柱子哥又不是外人,咱们说话不用这么拘谨,好不容易出来了,说个闲话还得受罪呢。” 柱子的身影僵了僵,却没回话。 第73章:遇险(一) 春日里大地复苏,野地里的杂草灌木跟得了甘露似的疯长,几日工夫不见,两旁已经是青葱一片,就连土路中间也冒出了许多野草。 海棠又是一番赞叹,这样的好景致,看多少遍她都欢喜。 这一路上海棠就没停嘴,大部分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说,平日柱子跟她话多得不得了,现在成了半个哑巴,而杜鹃更是时不时红一把脸,两人都让海棠哭笑不得。 很快就到了镇上,因为并不是赶集,且又是农忙时刻,镇子上显得很空旷。 海棠要先去杏花庄收最后一批的干果钱,这干果家里已经不多了,张二娘决定把剩下的都留下来,自己家人吃用。 而杜鹃要去绣庄,绣庄的路要近些,柱子先送了杜鹃,然后才载着海棠一路朝着杏花庄去。 “海棠,什么时候给哥哥做身衣裳?”柱子侧头,继续大清早被打断的话题。 送走杜鹃后,海棠嫌一个人坐后头无聊,便跑到驴车旁挨着柱子坐了。 “你找杜鹃姐姐去,她的衣服可好看了。”海棠撇了撇嘴,“我的手艺我自己都嫌弃了。” “我不嫌弃你。”柱子拉着缰绳,轻笑。 海棠盯着他瞧,柱子眉眼间都挂着笑意,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儿。海棠犯了难,按理说柱子帮了她无数回了,给他做一件衣裳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情,可现在她哪里有这个心思,熬盐的事情一日不定,她这心里就跟压个块千斤巨石一般,分分钟都憋得她难受万分。 “可是我娘说了,我不能给你做衣裳,别人知道了会传闲话,我还怎么有脸活啊?”海棠把张二娘拖出来打掩护,反正张二娘说的话也在理。 “看来你这脸皮也没这么厚实,那刚刚在车上,怎的还尽说些没脸没皮的浑话?” “我哪有?” “我都听见了。” “那那就算有,也是把你们当自己人才说的。” “既然是把我当自己人,那为何连做件衣裳还推脱?” “你你设套让我跳啊你?” 两人一路针锋相对,车子很快就在杏花庄停了下来。海棠气呼呼进了店铺。 柱子看着海棠的背影,万分无奈中又带着一丝笑意。 海棠跟老板算清了账款,告知他得等到八月份才有新货,老板的一张脸都垮了,好在海棠安慰他,下半年还是只送他一户,价钱也不变动,老板才转忧为喜。 如此到了另外一家糕点铺子后,海棠也如是告知一番。这去年的干果生意才算是彻底告一段落了。 离开糕点铺子,柱子载着海棠去接杜鹃,为了行事方便,海棠决定三人碰面后就辞别,让他们先回家,她一个人到镇上打听去。 一路闲话,驴车很快就到了绣庄,二人却没有看到杜鹃的身影。 海棠下车进屋打听,老板娘告知她人早就走了,海棠道谢一番后离开。 既然早就离开了,怎的不等人,又会去哪里呢?海棠百思不得其解。 两人赶紧上了马车,在这不大的小镇上到处搜寻打听。 很快就有了消息,一个卖的小二哥告诉海棠,是有个红衣女子刚刚从这经过,只是身后还随着三名男子。 海棠这下被吓得不轻,这可如何是好,这万一是遇到之徒,这不是害苦了杜鹃。海棠越想越怕,赶紧拉了柱子,把驴车暂时托付给小哥照看,两人一路急冲冲寻人。 黄羊镇的一处暗巷处,杜鹃被堵在了巷子里,前没有出路,后头围着几个男人,杜鹃着急的直冒冷汗,腿脚打起了哆嗦。 身后一只大手伸了过来,一把扣住了她的肩头,杜鹃吓得啊一声大叫,身子无力瘫坐到地上。 “你,你们,是什么人呜呜呜” 居中的一个黄皮廋肉,浑身脏污的男人不待她说完,就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杜鹃止不住的挣扎,另外两个人赶紧上来一个抓手,一个抓脚,紧紧缚住了她。 黄脸男人粗鲁的抓起她的头发往后拽,另一手用力板正了她的脸。杜鹃惊恐万分,小脸一片惨白,哪里还有半分之前的颜色。 瘦脸男人眼珠子蓦地睁大了一圈,射出了精光,他哈哈大笑道:“看看,看看,居然遇到个好货色了,今日小爷是要发财啊” 另两个男人跟着发出不怀好意的笑声来。 瘦脸男人手指使劲摩挲着杜鹃的脸蛋,他脸上的惊喜之色更加浓厚几分“这细皮的,小爷在春香苑里摸过的姑娘上百个,没有一个赶得上这小娘们。” “三哥,你倒是轻些,摸出印子可就不值钱了。”一个肥脸男人也抽出了手,往杜鹃身上探去。 杜鹃吓得又是一声大叫,身子抖成了一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掉落,就是听不到半点哭声。 三个男人正要有下一步动作,突然身后传来一阵风声,几人还未转过头去,三个脑袋就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板砖。 两人当场血流如注,昏死过去。剩下那一个疼的嗷嗷大叫,丢了杜鹃捂着头要转身逃开,却哪里有机会,后背结结实实又挨了一闷棍子,这人到底还是没看清来人,晕死了过去。 来的并不是别人,却是疯找了杜鹃一圈的柱子和海棠二人。 两人一路寻来,问了好几个店铺小二,终于是找到了这偏僻街巷,隔得老远海棠就听到了杜鹃的尖叫声,她二话没说和柱子抄起街边的板砖就跑了过来,经过一个卖家什的店铺,海棠把人家做铁锹柄的木棍也顺了根跑了。 这三人被美色所惑,还未觉察出海棠二人就遭了这一顿胖揍,被他们给打倒了。 所幸并未出什么大事,真是谢天谢地。 海棠还不解恨,用力猛砸这三个之徒,边砸边骂:“叫你有色心,看老娘不打死你” 杜鹃泪眼婆娑,惊吓过度,斜靠在墙边瑟瑟发抖,就是被救了还依然惶惶然不可知。 柱子弯去,轻轻叫她:“杜鹃杜鹃。” 杜鹃这才回了神,睁开眼帘,看清是日夜思念之人后,哪里还顾得了其它,一头扎到他怀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哭声凄厉无比,闻之让人寸断肝肠。 第74章:遇险(二) 海棠听到杜鹃大哭,更是来气。 虽然揍了这群歹人一顿,可心里还跟窝着一团火似的,憋屈的难受。 她索性脱了自己的绣鞋,拿起鞋底朝这三人左右开弓,直打的三张脸成了猪头,血肉模糊之后才罢手。本想直接拿棍子打,又怕把人打死了,闹上人命官司,那可得不偿失。 小巷子昏暗幽静,但他们这一遭闹的动静却不小,看热闹的人慢慢围拢了过来 杜鹃尤在痛哭,眼泪鼻涕糊了柱子一身。 海棠赶紧起身,穿好鞋子,又怕这些围观之人是些爱嚼舌根的,说东道西坏了杜鹃的名声,赶紧拉了她,三人一起往驴车走去。 出了巷子口,偏僻街道两旁也聚拢了一堆人,三五成群,不时交头接耳。 “嘿,缺德事做多了,这回遇到狠角了,真是活该。” “我就说这老三迟早要出事不知道祸害多少正经姑娘家了” “打得好,打得好。” 三人疾步朝驴车而去,等到了车旁,她二人坐上去之后,柱子却阴沉着脸,转身欲往回走。 海棠急忙叫住他,“柱子哥,你干嘛去呢?” 柱子愤恨,斩钉截铁说道:“报官府,让这几个混人吃几年牢饭去。” 海棠点头,就该如此。 柱子抬脚又要走,海棠赶紧再次喊住他,“柱子哥,把这棍子给人家送去,刚刚顺了人家的就跑了,可不能被人当小贼了。” 柱子阴郁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丝笑意,接过棍子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目送柱子走远,海棠也长叹一口气,遇了这一番险事,她也没什么心思去打探熬盐的买卖了,杜鹃是个心思细腻的,如今遭了这样一番折辱,还不知她如何扛过去 紧挨着她的杜鹃还依旧抽噎不止,双手紧紧抓抱着她,好似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一般。 这会儿虽然上了车,也还没来得及给她打理衣裳,她早上一身光亮的罗裙,此刻已经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乱的不成样子。 偏街人不多,可是不乏好奇之人。 海棠四周望望,果然就见着许多路人朝着这边张望,交头接耳。 海棠赶紧拿身子挡住海棠,又轻轻帮着她梳理衣衫。 杜鹃抽噎了许久终于是平静下来了,一双眼睛红肿得跟个桃子一样,海棠问她那三个色坯有没有对她如何,她也只是摇头,并不说话。 再要多问,她的眼泪又跟珠子一样不停的往下掉。 海棠只好住了嘴,把她抱紧了,轻轻的拍打她的后背,无声安慰她。 柱子很快回来了,因为人证都在,且三人又是被抓了现行,无需多说什么,官差们就把这三个人事不知的混人带走了。 他们这一番义举也算是为乡邻们出了一口恶气,海棠却不愿在这里多待,直拉着柱子就往家里赶去了。 回去路上,杜鹃虽然不哭了,却是呆傻了许多,哪里还有一早上娇羞的女儿态。海棠心疼万分,自然又是把那三个贼人一顿痛骂。柱子也绷着一张脸沉默不语。 一路上光听到海棠的骂人声 到了家,海棠先扶着杜鹃去梳洗了一通,好在回来的路上也没有碰到认识的人,不然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的话。 张二娘听着海棠粗略说了一顿,已经是心惊胆战,她抱着杜鹃又是好一通安慰,惹得杜鹃又跟着流了一回眼泪。 直到吃过午饭,张二娘才和海棠陪着她回去了。 杜鹃进家之后一声不吭回了房间,她娘问她话,她也不搭理。 远松媳妇很是不解,张二娘这才拉她到一边,低声细语的告诉她了。远松媳妇自然是又惊又怒,又是心疼。张二娘又说了些宽慰话,见时候不早,这才带了海棠回家。 回家路上,张二娘牵着海棠的手道:“你看看吧,这事可真是,好好的孩子,这事儿一闹,这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这事儿又不是杜鹃姐姐的错,再说了,姐姐也好好的,能出什么事啊?”海棠道。 “你这孩子啊,这想的太简单,这乡间妇人,没事都能给你掰扯出个事儿来,更何况是这未出阁的姑娘家。只希望这村子跟镇上远,不要传到这里来。”张二娘叹了口气,紧紧抓住了海棠的手。 “往后啊,你就不许再往外面跑了,这要有个不是,娘可就活不得了。” “娘,我厉害着呢,你是不知道,今日我打得那几个色胚满地找牙。” 海棠急了,这要是不让她出去,这可如何是好。 “你能耐,你能耐得过力气大的?这回是有柱子在,这要是柱子不在呢?”张二娘脸拉了下来,再不管海棠如何摇晃她,如何撒娇,是坚决不让她外跑了。 海棠哭丧着脸,跟着张二娘后头,耷拉着头,回家 早上得的二两多银子还未递给张二娘,海棠这会儿也闹上了脾气,掏出钱袋让桩子递送过去。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杜鹃这几日再不曾来找过海棠,海棠很是担心,跑过几回她家,见她虽然不如往日那般活泼生动,却只是安静了些,并没有多大的不同,海棠稍微定了定神,只以为她是心结未开,等到过一段日子就会好。 来柱子家说亲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就连镇上的媒婆一天都能碰上好几茬,柱子成了香馍馍,这让海棠很意外。最后才闹明白,原来官衙出了个告示,通告全镇人,奖励柱子抓了三个贼人。 可能也是照顾到女儿家的名声,这告示上并没有细说细节,也没说是抓的色胚,只模棱两可的说是三个贼人。得了如此殊荣,虽然只是口头上的嘉奖,并无一丝实物,海棠还是为他高兴,柱子却是烦躁不已。 这一日老李头家又有一个刘姓媒婆上门了,把柱子夸的那是天上有地下无,连着道早知是如此一表人才的少年,就不该听那朱媒婆的话,害得她推了好几门生意去。 老李头一头雾水,忙道:“这是为何?” 刘媒婆擦了擦脸上的白粉末子,这一路走来,她热出了一头汗,脸上的粉也掉了不少。刘媒婆道:“哎呀,那朱媒婆也不知是怎的,把您家的娃娃说成个武大郎般的人物,要不是我老婆子不信邪,好端端的饭碗都差点砸到她手上了。” 老李头依稀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那个朱媒婆是替镇上的屠户女儿来家里说亲,被柱子赶出了大门去。 刘媒婆这一回可是替绸缎庄的小姐来说亲的,她说这个小姐当日见过柱子,一眼就瞧上了他,现在是不管他家穷富,死活就是要嫁他了。刘媒婆口若悬河,舌吐金花,硬是把柱子夸得老李头都汗颜了。 星星眼求五星评论,求留言! 汤汤对你们是真爱啊,么么哒!! 第75章:争吵 老李头学了乖,待刘媒婆说完大串门面话后,好声好气的把人请出了门。 等到刘媒婆一出院门,老李头的脸面就了下来。 爷孙两个现在再无多余的话,碰面便会扯到亲事,而只要一提到亲事,这柱子就跟倔驴一样,死活不愿意。老李头是越来越捉摸不透这孙子的想法了。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清水村人终于还是得知了杜鹃遇歹人的消息。 一连好几日,海棠不管是去河沟洗衣服,打草,或是去地里头给大山送饭,总能听到三五个妇人的风言风语,话里话外无非都是说杜鹃如何不知道检点,招惹了这些贼人。 海棠气的直抽抽,恨不得把这些长舌妇的舌头割下来喂狗吃去。 张二娘拉了她过来,苦口婆心教训道:“我就说了,这妇人们的舌头是比刀子还利索的,你现在瞧见了吧” 海棠双手握拳,吸了口长气,没点头,也没出声附和。 “就是可怜了杜鹃,好好的一个女娃娃,这日子还怎么过。”张二娘忧心忡忡感叹道。 这天晚上张二娘带着海棠又上了杜鹃家,又是几日未见,杜鹃已经瘦了好大一圈,见了海棠,也只知道哭,再没有一点鲜活的神色了。 海棠跟着难过,好声安慰她,杜鹃娘也在一边掉眼泪,脸色也是憔悴不堪,看样子这些日子以来,母女二人都过得不好。 张二娘带着海棠陪坐了大半个时辰,天色实在太晚,不便多待,这才不舍的回去。 花神节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然而这个花神节却过的一点意义都没有,海棠有时候都恨不得那一日并不曾出门,这样杜鹃就还是以往那个会撒娇会羞涩会打扮的杜鹃,哪里是现在这样木偶一般,只会掉眼泪的可怜人呢? 海棠问张二娘,如何才能让这风言风语停下来,张二娘道:“如此也简单,只要杜鹃现在嫁人,那些个女人倒是没话说了。” 海棠为难了,如果自己是男人,娶了杜鹃倒是可以可惜不是啊。 而这村里附近的,都是些势利眼,如今听说她名声有损,哪有这个时候顶着风头来娶她的 有些幸灾乐祸的恨不得再添油加醋落井下石一番才好呢 “男人,只要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 海棠小声嘀咕,把张二娘这句话反复提炼,仔细品味了几遍,突然脑子里一个激灵,想到了一个人 连着锁了几日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海棠贼兮兮笑了起来。 还真是急糊涂了,活生生的一个大男人就摆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是个睁眼瞎,居然舍近求远 海棠使劲儿拍了几下自己的大脑门,暗道自己是当局者迷,被急傻眼了! 她一蹦三尺高,飞一般冲着隔壁跑去。 海棠这一连串疯魔样的举动可把一旁闲坐着的张二娘吓了一跳。 “哎!我说海棠啊,你这风风火火的,干啥去啊你哎哎” 海棠跑出了院子,依旧听到张二娘还不依不饶叫唤她,可她现在心里装着个天大的主意,再也没多余心思应付她老娘了。 隔壁一派安静,海棠把篱笆门拍的震天响。 柱子火急火燎的过来开了门,不解的道:“这是怎的啦,如此冒冒失失。” 海棠喘口气,不好意思笑了笑,她把脑袋伸进来,冲着院子里四处张望一番。 “你找我爷爷?”柱子把身子挪了挪,给她让路进来。 “呃爷爷呢?”眼睛滴溜找了一圈,院里空空的没见着其他人,她含糊着问了一句。 “下地去了,找我爷爷得等到午时了。”柱子接着道。 “没,没,我就找你,爷爷不在家,我正好和你说话。”海棠赶紧摆摆手。 院子里有两个小杌子,海棠找了个靠树的,一坐下,也不多言语了,刚刚跑的急,她有些透不过气,现在不停的。 柱子关了篱笆门,也陪着她坐下了,海棠这才道:“柱子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你要老实回答我。” 柱子疑惑,迟疑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 海棠琢磨片刻,盯着眼前朝气蓬勃的少年,小心问道:“柱子哥,你说杜鹃姐姐好看吗?” 海棠这回豁出去了。 杜鹃的清白与否,除了自己,只有柱子最清楚了,何况以杜鹃的性子和人品,配柱子这倔小子是绰绰有余的。 这媒婆虽然由她来当不合适,但求人不如靠己,没有谁比她更了解柱子的性子了,她相信只要凭着自己的三寸之舌,总能说动他。 海棠丢出的这一句话太过突兀,似乎让柱子为了难,他愣神了片刻,便挪开了眼,不再正眼看她。 但他这番神情变化丝毫没有逃脱海棠的火眼晶晶,当下她心里便是一喜。 这样一副难为情的样子,不正好表明他不好意思了嘛,看来有戏。 “问这个做什么?”柱子眼神在外瞅了一圈,最后还是定到了海棠的脸上。 “哎呀,快说快说,这是我问你话呢,怎么换成你问我了。”海棠焦急说道。 柱子笑了笑,眼神儿飘了飘后,才轻声道:“她啊,好看” “那你觉得她好吗?” “好。”柱子紧跟着答道,没有丝毫犹豫。 “我也觉得她人好”海棠松了口气,却苦着脸道:“柱子哥,你是不知道,杜鹃姐姐现在都委屈成什么样了,她现在日日茶饭不思,都快哭瞎眼睛了,村里的女人都说她不对,说她不好,柱子哥,你知道她好对不对。” 柱子脸色有些难看,还是轻声道:“别人说什么,不用管,我们知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就成。” “对呀,我也这么说,可是杜鹃姐姐现在都快活不成了,只有你能救她了。” 柱子愕然,他唇角微不可察的哆嗦了一下:“我如何救她?” 海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愁眉尽展,欣喜叫道:“柱子哥,你娶了杜鹃姐姐吧,只有你娶了她,这些长舌妇就不会再乱说话了。” 海棠话未说完,就眼见着柱子一张脸变了颜色,他先是有些惊愕,接着脸色白了白,最后居然恼羞成怒,一把把海棠的手臂甩开了。 海棠一下子没防备,哎呦一声摔了个蹲。 柱子站起身子,来回跺着步子,气的手指直指着海棠,哆嗦着唇角道: “你你你”如此一副凶神恶煞模样,却怎么都说不出个完整话来了。 片刻后,他才气呼呼的拉开篱笆门,指着门外厉声喝道:“出去。”声音不大,语气里却是冷冰冰的让人难受的慌,哪里还是海棠熟悉的那个柱子。 海棠揉着站起身,也生气了,瞪着他道:“你干什么推人,你是不是不愿意?” 柱子却寒着一张脸,不再开口。 海棠气急了,说道:“想不到你也是如此,竟跟那些妇人一样,如此在乎名节,我真是错看你了。” 柱子眼睛里射出寒光来,嘴角都打起了颤:“我就是你拿来应急的人吗?” 他直指着她,边点头边道:“真好李海棠,我算是看清楚你了真好” 两人不欢而散 海棠怎么也想不明白,就算柱子要拒绝,也该是心平气和的直接说出来,为何还如此大动干戈,恨不得揍她一顿才罢休呢? 难道古代的男子就是如此在意女人的名声,把杜鹃推给他就是侮辱了他,所以生气? 如果真是如此,他这人品也实在是龌龊不堪 夜色已浓,清水村已是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黄泥小院里,前院的张二娘夫妇早已酣睡过去,西屋也已听不到任何声响。 海棠却久久不能入睡西河城里,柳岸渡边,柱子敲着小碗儿,高声叫道:“跟书的看官啦,你们行行好呀,给俺家后妈汤汤来点五星好评呀,不然她要虐死我啦”身后海棠“pia”一下拍他后脑勺上:“叫,叫大声点,还装得惨点” 第76章:小龙虾 海棠躺在,折腾来折腾去,怎么都睡不安稳,把个木板床翻滚的嘎吱嘎吱响。她心里头如同烧着一锅沸水,咕咚咕咚的直冒着热气,这热气焦灼着她,让她连都成了难事。 如果那日她和柱子一直随身陪护着杜鹃,如果不是他们分开行动,这无妄之灾怎么会摊到杜鹃头上去呢? 可怜她好好的一个闺女,难道就这么被毁了吗? 海棠心疼不已,越胡思乱想下去,越觉得自己和柱子亏欠了她许多。 她也暗自担心,万一杜鹃想不开,继续如此消沉下去,这以后的日子,还真就难过了。妇人的口舌堪比刀子,就算是在现代,闲言碎语也能杀人于无形,更何况是在这落后万分的时空呢? 海棠寻思着,往后还得多跑跑杜鹃家,可得多开导开导她,不管结果如何,自己也要尽一份力气 无话 第二日天微亮,村西头的公鸡就带头打鸣了,全村的都跟着应和,须臾响声连绵不断,或激昂,或高亢。海棠在迷蒙中睁开了双眼,只觉得头疼欲裂,眼睛也酸涩的睁不开来。 她还是按照平日的习惯,准备站桩,然而把式摆好之后,小半晌过去,这心里还是乱糟糟的静不下来,站了片刻也觉得手足酸麻,痛苦不已。 既然如此,她索性不站了,又倒到睡了个回笼觉。 等到再次睁眼,天光已经大亮,明晃晃的光线都能灼人眼。海棠揉了揉眼珠子,整理好衣裳出了房门。 张二娘靠坐在树荫下做针线,听到身后传来声响,头也没抬笑说道:“今日怎的发了懒?” 海棠哪里有精神应付她老娘,随便打了个哈哈,便打水洗漱去了。 早饭是张二娘做的,自从她不再孕吐之后,这家里的活计就慢慢的开始从海棠手里接了过去。大山和海棠心疼她,不让她多干,说了好多回,见她不听,也就由着她去了。 早饭简单,玉米粥和窝窝头为主食,配着海棠爱吃的萝卜干还有半碟子青菜,一小会儿工夫,就都进了海棠的肚子里。 昨日未睡好,海棠脸色发黄,眼圈也萦绕着一圈青黑,往日里的精神气儿全都不见。 她拿着碗筷去院子里清洗的时候,这幅鬼样子把张二娘吓了一跳,张二娘停了手里的针线,吃惊问道:“这是怎的啦?昨夜没睡好?” 海棠扯了扯嘴角,努力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笑的比哭还难看。 张二娘是个精明的,哪里肯被海棠糊弄过去,拉着她反复追问,海棠无法,只好一一道出昨日跟柱子争吵之事。 张二娘听完哭笑不得。 她接了海棠手里的碗,放一边去,又把她拉到身旁坐下,这才轻声责怪道:“你这孩子,真是一点脑子都不长了,你柱子哥的婚事岂是你能瞎参和的?” 海棠委屈辩解:“这还不是看着杜鹃姐可怜吗?再说了,杜鹃姐什么样的人,他都是知道的,他还不愿意?这要换成以前,他想娶杜鹃姐姐,人家还瞧不上呢。” “你啊,真是多管闲事,娘都说了,别人家的事情自然有她爹娘操心,你可别瞎折腾。” 海棠有些气闷,她盯着张二娘看了两眼,确定她是一本正经,心里更加委屈憋闷,她把脸转到一边去,再不看张二娘。 “怎的,你还不服气,还跟娘较劲了?”张二娘笑着拍拍她,低声在她耳边道:“娘知道你是好心,只是这婚嫁之事,还得你情我愿才可以,杜鹃如果真对柱子有心,她也会找她娘来说和去,怎的还要你一个小丫头来,这不是胡闹吗?你以后不可再如此莽撞了。” 张二娘的一席话让海棠冷静了些。 细细想来,她在感情之事上一向不过脑子,确实与莽夫无异,前世没有恋爱经验,总是以己之心来猜度他人,如今重生,想不到也把这毛病带到这一世来,的确应该改改。 母女俩人在桃树下细说了一番贴心话,海棠慢慢活泛了许多,终于低声跟张二娘认了错。 “得空了再给你柱子哥认个错去”张二娘轻声相劝。 “我不错了我也不认,谁让他凶我。” 张二娘不提这茬还好,一想到给那倔驴子低头认错,海棠原本舒展了几分的脸色又僵起来。 她这心里依旧愤恨难平,现在连他人都不愿意见了,怎么可能还主动拉下脸去做这事? 打死她都做不到。 “你啊叫娘怎么说你才好呢”张二娘无可奈何,摇着头嗔怪道。 太阳一点一点的爬高,鸡子们咯咯叫的欢,待得久些后,这树荫下也有些灼人,海棠拉着张二娘进了屋。 快到中午,该准备午饭了。 海棠去菜地里摘了青菜,又把竹筐里的小龙虾清洗出来小半桶,准备做一个葱爆龙虾来吃。 最近这一段时间,清水村里田间地外的小龙虾成灾,这些野物爬的满地都是,把农人种在水地的庄稼都给祸害了。全村人只要有了空闲,不管老的小的,男人女人,都扛着钓竿,提着竹篓子,找河沟这样的地方捉虾子。 桩子成了他家抓虾的主力,海棠也跟着去钓过几回虾子,这钓虾很简单,只用一根长长的线拴上蚯蚓,丢河沟里就能拉上来不少。 有时候一个诱饵上还能逮到三五只虾,这让海棠感叹了好几回,这乡间野地的龙虾都比上辈子的傻, 上一世等到海棠知道吃虾的时候,这虾已经是老贵了,百八十块才只得二三十只,这尽是些瘦不拉几人工饲养的,哪里能跟现在天然无污染野生的比。 海棠逮着了机会,狠狠的吃了几顿,恰逢张二娘因为怀孕没胃口,麻辣小龙虾又开胃的很,很得张二娘的喜欢,如此这样,这几日海棠也是有空就做来吃。 小龙虾的清理也很简单,只要上的那一小撮肉就成,剩下的半个虾头成了鸡子们的最爱。 海棠清理的这会儿工夫,这些鸡子们兴奋的围着她打转,就连刚刚孵化没几天的小鸡娃娃也跟上来瞧热闹。 海棠手里忙活着剥虾,还得不停驱赶家里这些长毛的小畜生。 海棠可不敢拿棍子直接赶走,这要是让张二娘看到了,得把她痛扁一顿去。虽说现在这家里的日子宽裕了很多,然而张二娘还是没改本性,护着这些小家伙跟护着命一般。 这会儿总算剥好了一盆子虾,海棠刚一站起,鸡子们跟得了口令似的呼啦啦全围了上来,咯咯哒欢快的抢食丢弃的虾头,她捧紧装虾肉的盘子,蹦跳着出去,离小鸡远些,免得被啄到。 第77章:二婶卖肉 篱笆门外传来敲门声,二婶子春杏的声音随之响起:“嫂子,可在家不?” 海棠赶紧来开门。 春杏提着一个竹篓站在篱笆院门口,见了海棠的面儿,满面带笑问道:“海棠,你娘可在家呢?” 海棠把她细细打量一番,这一段时日没见,二叔家的婶子看上去精神了不少,穿在身上的衣裳也体面了许多,再没了以前抠抠缩缩的小气样。 海棠有些诧异,心里还来不及思量许多,赶紧回话道:“二婶子,我娘在屋里头了,你随我进来吧。” 二婶子笑着点头。 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张二娘起身迎了春杏,问她道:“弟妹,这是怎的来家里来了?” 春杏把竹篓往张二娘手头递了,眼睛带着笑,往她肚子上打了个圈儿,说道:“这不眼瞅着咱家要添个小侄儿吗?今日得空过来看看你。” 两人说着话,就着堂屋的凳子坐了。 海棠给二人端了两碗热水过来。 张二娘有些羞涩,捋了捋鬓角掉落的碎发,红着脸轻声道:“这才刚有,出来还得等好几个月呢。” 春杏乐了,拍着手说道:“可不是。” 张二娘跟着笑了,突然想到一个正事,遂问道:“前几日听婆婆说,你跟二河已经往镇上送肉卖去了,这买卖还好干不?” 春杏喝了一口水,拿袖子擦了擦嘴角,说道:“正要跟你说呢,这一个多月,我和大河天天送肉到镇上去,每日赚的可比捣鼓那些庄稼地松快。还是你那方子管用。” 春杏朝着提来的竹篓努努嘴,接着道:“这不,我今日拿了些现成的你们尝尝,虽说这味儿赶不上你的,好在这是独一份的买卖,还是好做的。” 听到她们能赚钱,张二娘高兴的直点头。 海棠顺势把竹篓里的卤肉拿出来,用碗装了,把空篓子还给了她二婶子。 “这几日天天跑镇里头,我跟大河都有些吃不消,我想着在镇上租个铺面儿,专卖这个去,只是还没来得及与公婆商量呢。”春杏接着道。 说到生意,她眼睛都笑的眯成了缝,面庞也透着隐隐的光,看着比以前年轻了好几岁。 张二娘不停的点头,赞同道:“就该这样,你跟婆婆说说去,这事儿定能成的。” 春杏感激看了眼张二娘,说话声里都透着亲昵,拉了张二娘的手挨得近些,细细说些体己话。 妯娌俩自从进了李家大门,穷家小户日日为口饭食,忙弯了身子,虽嘴上没有争吵过,心里头还是对彼此有些偏见的。 如今好了,都赚到钱,再不用为了铜板大的事斗个长短,两人俱都轻松不少。 日头已经老高了,海棠开始张罗中午饭,春杏这才不舍的站起身来,笑着往家去了。 张二娘挽留她吃饭,她死活不肯留下来,张二娘只好作罢。 饭食很快便做好,桩子到了饭点还没有回来,海棠只好去河沟边找人去。 张二娘把大山的那一份早早盛了出来,单独放着。 中午的饭菜丰盛,从河沟边回来,桩子浑身大汗跑饭桌上看吃食。 桌上几个菜色泽鲜亮诱人,桩子欢喜的嗷嗷大叫,似多少年都没吃够肉般,手都没洗,直接捏了个虾屁股丢进嘴里。 张二娘气不过,朝他屁股上扇了好几回巴掌,桩子也不恼,还厚着脸皮对着她笑。 海棠特意尝了尝二婶子送过来的肉,卖相虽然不咋地,这味道还是不错。母子三人一起高高兴兴吃了个饱。 吃好之后海棠提着篮子给她爹去送饭。 春日地里头热闹,家家户户抓紧时间春种,放眼望去,一望无际的绿野上能见着不少农人忙碌的身影。 田地里李大山早饿坏了,接了海棠的饭篓子,李大山狼吞虎咽,三五下就把饭菜咽下肚去。 吃完抹抹嘴,一向不多话的大山居然开了金口,夸赞今日的饭菜烧的不错。 海棠很受用,脸上笑开了花,虽然里子里已是二十多岁的人,还是爱听好听话。 得了她爹几句好话,海棠乐得像个孩子一样,回去的路上雀跃不已。 快到家门口,意外遇到了柱子,两人眼神一对上,俱是微微愣了下。 柱子很快别开头,杵在路中间不进不退,把个窄小的土路挡了大半去。 海棠气的牙痒痒 经过一早上张二娘的敲打,她早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冲动,然而想到昨日他那凶神恶煞的模样,要她主动跟这样的混人道歉,她是死活不乐意的。 春风裹着热浪袭来,海棠穿得多,一会儿工夫,她鼻尖上就淌出了微微的细汗。 “喂,木头,让路,姐姐我要过去。”海棠梗着脖子,拉着脸说道。 她绷紧身子,作好防备,准备一个不对劲就开溜 面前那别扭少年人又楞了愣,绷的有些紧的俊脸微不可见的抽了抽。 就在海棠以为他要发飙时,眼前那张绷紧的脸突然舒展开来,嘴角朝上高高拉起。 一晚没见,这木头成傻子了海棠愕然。 海棠懵懂,还未反应过来,他突然俯身过来,抬手就朝她头顶重敲了下 爆栗声清脆无比,夹带着他略微黯哑的嗓音:“小丫头,你是谁姐姐?” 话语里透出浓浓的愉悦,也不知这心情怎的如此好了。 “你”海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捂着头抬起脸看他。 头顶传来火辣辣的痛,这是她始料未及的,想不到这货居然敢伸手打她 眼前这张扬无比的脸,似乎写满了戏谑:我就是打你了,你能怎样? 真是刺眼至极! 海棠慢慢捏紧拳头,恨恨的想抽一巴掌回去! 打了他是爽了,可万一 万一被村里的长舌妇看到怎么办?她们最能掰扯瞎话 万一被张二娘看到了怎么办?看到她在家门口跟个男人打打闹闹,她还不气晕过去 海棠眼睛都冒出火星子,仔细斟酌一番后,她还是恼怒放弃这打回去的念头。 得不偿失,为自己留后患的事,她还是不敢干的 小子,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姐姐我总有法子把这一个爆栗子还给你。 海棠恨恨的死瞪他一眼,跺跺脚飞快的跑回了家, 身后传来柱子的哈哈大笑声,她气的脑子都要炸了,也管不得许多了。 海棠已经走远,柱子目送她进了小院。 敲打她的右手还蜷缩着,他许久都没舍得松开。 慢慢把拳头举至眼前,他先是看了看,然后又闻了闻,脸上的笑容再一次绽放开来。 一阵春风吹过,衣角随风翻飞卷起。 柱子哼着乡野小调,朝着野地里走去,脚步比起往日,竟是轻快了好几分。 眨眼又过去了好几天。这天下午,海棠又跑去南头的地里挖了好几篓子泥巴,搬回家里继续熬盐。虽然熬盐的生意还没有影子,然而这准备却是要做足够的,不管如何,以后这都是家里稳稳当当的一个大进项,万万不可松懈。 张二娘开始做起针线活,孩子出生后需要的小衣裳太多,都要当娘的一手一手的缝制,这些都要她自己准备。 海棠劝她休息休息眼睛,实在不行就去布庄买现成的去,然而被张二娘又数落了一顿。 张二娘说她这性子要不得,太浪费,哪家生娃娃都是自己人做衣裳,就算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了去。 海棠被张二娘说了个没脸,好吧,也许她真需要听听她娘的话,收收这铺张的性子,免得以后给自己惹麻烦去。 第78章:受益 时间飞快流逝。 俗语说熟能生巧,现在熬盐对于海棠来说已是轻车熟路,一整套流程做完,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张二娘陪坐在一旁,瞧见海棠的一举一动,满意的止不住点头。 熬盐的效率提高,每日得到的盐巴也多了许多,只是家里的柴火,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少,就算砍上大堆的柴禾,没几日也会用光。 这几天连着一日不断的熬盐巴,陶罐里眼见着满上来,加上之前熬制的,少说家里也存了个百来斤了。如果按照市场价钱换算,这些盐巴至少值五六两银子了,这还只是短短一个月的成果。 海棠高兴的做梦都笑醒过好几回,家里产盐,这就跟家里守着一个现成的印钞机一样,钱来的太快,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不过想到这好东西居然还没找到接盘的,海棠马上又愁眉不展,如霜打的茄子般,焉下来。 抱着金子不能变现的滋味不好受,更过分的是还得藏着掖着,不能露了人眼。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盘算着必须要快点找个出路才好。 海棠心里着急,却还不能在张二娘面前显露半分,她现在是有了身孕的人,海棠就怕她想的多,生出来的孩子也跟她似的,是个愁天愁地的性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一日大早,海棠穿了一身粗布衣裳,头上也裹了头巾,背了小背篓就朝着大青山西头去了。 家里的柴禾已经见底了,大山顾着地里,是没空闲来砍柴的,张二娘拿了柴刀准备随她一起上大青山去,海棠吓得一把把刀夺了,没敢让她出来。 她娘好不容易有了些正常人的颜色,可不能再劳心劳力了 清水村前的黄土路上,海棠独自一人低头赶路,步子拿的飞快。 桩子本来说好要一起上大青山去,却又惦记着河沟里的小龙虾。 想到张二娘这几日对小龙虾上了心思,每日都吃的欢喜,海棠便让桩子继续野到河沟钓虾去。 天色尚早,野外春天的气息已经非常浓郁,处处可见疯长的野草,人高的野荆棘。 不知名儿的鸟儿争相歌唱,叫声清脆婉转,悦耳动听。海棠深深吸了一口这早春的口气,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一呼一吸之间,只觉得口鼻生香,胸腹干净轻灵。 她很快就到了小树林。去年初冬,海棠一家人还在这里砍过过冬的柴禾,几个月过去,这一块开阔地也换了模样,再没有半分萧瑟样子。 如今四野葱绿,处处竞显勃勃生机,枯木抽了新绿,老树也张了新枝。 海棠尽量挑些的树,只砍些低矮的树杈枝条。现在砍柴比起去年秋天来可是费劲不少,好在早春砍柴的人并不多,没有人跟海棠争抢,她也能耐着性子慢慢砍。 一个上午的工夫过去,树枝堆砌成了两个不小的柴堆,摆在空阔的小树林前面,看着很是显眼。 这两堆树枝至少也能应付个三五天,湿柴现在还不能立刻进灶肚烧火,必须要经过几个大太阳的暴晒,成了干枝才可以。海棠抹了抹脸上的汗,估摸着够了,这才罢手。 拿了草绳把柴禾捆成了四堆,海棠又砍了一根比较粗壮的树干当扁担,把柴禾往扁担上搁置好,她这才蹲身扛了,一摇一晃的朝家里头去了。 柴禾挑到小院之后,张二娘张罗着把枝条在小院里摊晒。 林子里还有一担柴禾要担回家,放在野地里时间长了就会被人挑走。海棠不敢太浪费时间,她急匆匆卸了担子,急冲冲又朝着小树林去了。 等到所有柴禾挑回家,曝晒在院子里后,不大的篱笆院里已经没有了落脚的地方,都被新枝铺满了。 一口气忙完,海棠整张脸通红一片。 张二娘心疼她,拉了海棠到树荫坐了,又端了早就凉好的水,让她喝了解解渴。 碗中的水正好温热,喝到嘴里温温的,既不烫人也不凉人,海棠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这才歇口气,抹了抹嘴角溢出的水沫子。 忙碌了一大早上,她一点都不觉得疲惫,反而全身上下说不出的畅快。 海棠体味着这些日子的变化,她能肯定,这一点一滴的改变跟站桩有脱不开的关系。 得到这样的好处,她又惦记起了家里人。如今这世道,缺医少药,能全家都受到益处,那才是真的好。 她琢磨着等再过一段时间,农忙过去之后,这强身健体的好法子一定也要教教桩子和大山去。张二娘现在有了身孕,却是不能学,只有等孩子生完后再说。 喝完水,她把碗往张二娘手里一递,回身提起院中的竹篮,准备村南头割草去,这一番连轴转,让张二娘又生了心疼,让她歇歇再去,海棠朝着张二娘摇摇头直说自己壮实着,没关系。 还怕她不相信,又上下蹦跳了几下,显摆自己的憨实力气。 张二娘说不过她,无奈应允。 现在砍柴禾隔几天才上小树林一次,而打草是每日必须的功课。 海棠家里现在养了两头小崽,这小崽长的飞快,饭量也跟着飞长。一日打来的一篮草都只能管三顿饱,这还是参合了一点点麦皮在里头,如果不打草,光吃麦皮,这两头能把家里吃穷。 幸好在这乡野之地,别的东西不多,草却是管够的,收割起来也容易。 清水村村南头便是海棠经常光临的地儿,一出门,她便直接往目的地冲去。 日头已经升上来不少,海棠提着铲子和竹篮子赶过来时,就见着好几个村妇已经蹲在草地里忙碌开了,几个人交头接耳说些闲话儿解闷。 海棠笑着喊了人打招呼,也挑了个草多的地方蹲下。 这两年风调雨顺,南头这块野地受了滋润,野草多的很,长势飞快,村里人家家都来割草,这些草须子便如那韭菜般,收一茬长一茬,日日都是这样丰茂。 海棠小心割着野草,草很嫩,有时候运气好,还能碰到些小爱吃的野菜,她都一一细细挑着挖了,把泥巴敲打干净后再放进竹篮子里去。 村里几个婶子的闲话不时飘过来,遇到爱听的,海棠也竖起耳朵来听。 乡野妇人见识有限,说的也无非是东家的孩子打了西家的娃娃,南头的小媳妇跟婆婆闹性子之类的话题,听得多了也没啥味道了。 这一回海棠也没指望这几个婶子能扯出个大事来。 没曾想东扯西拉一通之后,这几人话锋一转,又扯了个闲话来。海棠不自觉就停了手里的活,张起了耳朵。 “大牛家嫂子,你家兄弟都到县城里发财去了,怎的也不照看照看你家呢?”说话的是村里的秋婶子,秋婶子是个,带着两个娃娃单独过日子,是个口舌厉害的妇人,没人能从她手头上讨到便宜去。 第79章:八卦 “嗨,别给我提那晦气东西,一说就来气。”大牛媳妇朝着野地里吐了两口唾沫星子,朝着问话的秋婶子翻了几个白眼儿。 “哟,咋的这么大的气性啊?”秋婶子追问道。 “那二癞子是啥样的人,你还不知道,能从他手头上占便宜?那是做梦咧。你也知道他有这个诨名,以往别的好没见着,尽到我家来打秋风,等到他发了家,还指望能占点好呢, 谁知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连兄弟都坑,欠我家的银钱现在都看不到一个子儿。”大牛媳妇越说越气愤,胸口跟着吐出去的话一样,高低起伏个不平。 “话也不能这么说,说啥你家这兄弟还惦记着老的,把你那吃干饭的公婆带到城里享福去了咧。”秋婶子接过话头,轻描淡写的安慰她。 海棠这会儿才弄明白,这说来说去的话主不就是村里有名的二癞子吗?这人去年冬就去了镇上的。 “嗨,别提了,他还不是指望两个老家伙给他看顾孩子去。你是不知道,我家的这个弟媳不是个好相与的,一家人都怕她咧。她要是说东,她那男人眼睛都不敢瞅西边去。” 秋婶子跟着点头,附和道:“都是一个村住着,我倒知晓这妇人是个厉害的。倒是怪了,你那兄弟怎的突然就长本事了咧?” 大牛媳妇嗤笑一声:“他是个有本事的,那咱家的公鸡今天就能下金蛋蛋去。谁知道他是做了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得了几个钱来显摆地。” “哟,你可不能小看了他,他虽然混些,我看也是个机灵人。”秋婶子辩解道。 海棠有些奇怪,这秋婶子今日怎的专门来唱对台戏了。 果然就见这大牛媳妇又拉长了脸,冷笑道:“他算哪门子机灵人,要说也是个偷鸡摸狗的机灵人。大牛前几日还去镇上瞧了两个老的,才知晓这混人又跑赌坊里去了,依我看,他是没有那住好宅子的命,再这么赌下去,迟早还得回来这清水村里。” 秋婶子这回没了声响。 海棠跟着咋咋舌,这二癞子这是作死呢,拖家带口的人了,还去赌坊,那还不得输的卖儿卖女,真是个不靠谱的。 这古代要是指望不上男人,这婆娘就不知道要遭多少罪,也难怪二癞子的媳妇是个悍妇了。 那几个妇人割完了草,提着草篮子闲话着走远了,海棠目送她们远去,还有些意犹未尽。这家长里短的八卦,真是生活的调味品,让人百听不厌,可惜她这小姑娘家也不好意思跟人家屁股后面追根问底去。 中午回家来,张二娘已经做好了一桌香喷喷的饭菜。 小龙虾的香味儿直冲鼻子里钻,勾得海棠口水直流,红艳艳的颜色配上碧绿的小葱,看着更馋人,如果能配上白米饭,海棠都能吃下两大碗去,可惜就是没有米。 桩子很得意,这几日他的功劳不小,龙虾是一桶一桶的往家里送,家里人吃了高兴,他的小尾巴自然也翘得顶上天。 大山今日破天荒回家吃饭,因为农忙,一家人也有好长时日没一块儿吃饭了,四口人碰了头,八目相对,倒是生了些陌生的新鲜感。 大山给张二娘夹了一筷子龙虾,叹口气道:“这怪物东西今年也不知是从哪里来的,祸害的庄稼不得安生,这家家户户现在都没精神去忙地里,尽逮这些虾子了,不逮光他们,这以后田里都要遭殃。” 海棠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忙问道:“爹,这是咋的了?” 大山张了嘴正要说话,桩子急匆匆插话道:“姐,姐,这事我知道,你问我,你问我啊!” 海棠冲他丢个白眼,笑着问道:“好好,我家的小能手,说说,这是咋的拉?” 桩子挺了挺胸膛,大声道:“姐,你真笨,连这不知道,现在这龙虾可坏了,尽在田埂子里打洞,还用大钳子夹断庄稼呢,李爹爹地里靠近水边,现在都快要被这些小东西祸害光了。” “居然还有这种事。”海棠咬着筷子头,若有所思。 这龙虾是美味,可是据海棠所知,这村里村外的还没有哪家能烧出她家的味道来,不怪其他,只因为缺了几位香辣的调料而已。 而这花椒是重中之重。 柱子去年冬天给她从山里带回来的那一袋子花椒,给了海棠意外的惊喜,这花椒跟之前得的品种还不一样,麻味,辣味更重了几重,香的令海棠这见过大世面的吃货都喜出望外了。 而经过这花椒烹饪过后的小龙虾,丝毫不比前世的差。 想到这一茬,海棠突然动了心思。 她琢磨一番后,回神,冲着张二娘问道:“娘,你说咱们要是把这虾子弄去镇上卖去,可好不?” 张二娘夹了一筷子菜,仔细吃了,这才回道:“好是好,只是不知这行情如何,卖上吃食,就得往镇上跑,家里现在缺不得人,没人跟你去镇里头,我还能放心啊?” 海棠脑袋瓜子晃悠了几下,灵光一闪,突然有了主意:“娘,咱们二叔不是在镇上开铺子了吗?反正二叔来回跑的勤快,咱们把虾子做好了,给二叔放铺子里卖去,咱们跟他们一起分钱,不是好的?” 海棠的二叔大河,自从年初得了卤肉的方子,这生意就从家里做到了镇上去。现在的门面铺子早在半个月前就开张了,位置也不错,就在镇上的菜市口,每日生意红火的很。 大河一家得了好,现在都把海棠家当财神一样,再没有半丝生分,连老太太都常常逢人便夸赞张二娘。 张二娘听完海棠的话,眼睛里放出了亮光。 大山接过话头说道:“如果能卖出去,这还是个好事,这东西最近太多了,能卖就不愁它还能这么祸害人。” 海棠跟着点头。一家人当下就决定让张二娘跑一趟大河家,找大河媳妇春杏商量去。 想到再能有进项,海棠的脑子又活络了许多,打起了懒人主意。 他琢磨着如今虾子如此之多,到时候出几文钱,大量收购过来,她这边加工好之后,拿到二叔家铺子里卖卖,也不需要她跑腿,也不需要她钓虾,就有钱进账来,这买卖还是不错的。 最主要的是,大量卖龙虾,就能快速消耗食盐,这也算是间接的把食盐变现了。 第80章:龙虾生意 吃过饭,张二娘也没有休息,碗筷留给海棠收拾,一个人往大河家去了。 桩子听说这虾子能卖钱,干劲更足了,草草吃了饭,丢了碗筷就往河沟边跑。 海棠收拾干净好厨屋,提了竹篓子正准备去挖盐土去,还没出门,张二娘就高兴的回了家。 只要能赚钱,张二娘就是高兴的,精神头也旺的很,进了家门,脸上的笑就跟开花一样,没见淡下去过。 张二娘一五一十把二婶子的话说与海棠听,把她也乐开了花。 她这一趟去跟弟媳妇商量,两人一拍即合,当即决定明儿就带些到镇上试试水。 有了赚钱的心思,海棠草草去南边地里挖了几篓子土,着急赶回了家里。 生火,熬盐,母女二人熬了一下午的盐巴,得了三斤多的食盐后,便罢了手。 而当她们在后院厨屋忙活时,桩子也没有闲着,来回不停的在河沟和家之间往返,把装满龙虾的水桶提家来清空,再回河沟钓虾。 酉时初,盐巴熬完,张二娘准备晚上的饭食,海棠开始洗刷虾子。 篱笆院里的竹筐很大,虾子也多的数不清,红红的大个头,三五个扭打成一团,精神十足。 这清水村山清水秀,生养出来的小龙虾也干净的很,腿缝,壳缝,这些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也只有一些泥巴,简单冲洗几次就干净了,哪里像上一世那般还得拿刷子才能清理彻底。 为了新鲜,这虾子她没准备今天就做,还得明天起个大早烧出来,给二叔家送去。 二叔大河家现在有了钱,为了方便来往镇上,半个多月前就买了一俩驴车回来。海棠当日现烧了龙虾,就算当日送过去,也花不了太多时间。 张二娘做完晚饭,天色还早,大山和桩子都还没有回家,她便去搬了个小马札,也要弯身帮海棠洗刷龙虾,海棠赶紧把她娘劝开。 这收拾的活计是轻快,她却担心不适合孕妇干,索性让她娘隔得远些,眼不见为好。 天刚擦黑,鸡子们吃饱饭还没上笼,大山和桩子一起回来了,桩子又提了满满一桶,这可把海棠高兴坏了。 大山帮着海棠一起收拾完龙虾之后,就开饭了,一家人乐呵呵吃了个饭,趁着天色未全黑,赶紧洗漱完了归屋睡觉去。 第二日鸡刚叫一遍,海棠就收了站桩把式,草草洗漱之后她就进了厨屋生火烧虾。 张二娘起的只比她晚了些许,母女两个一起忙活,很快小院子里就溢出了浓郁的香味儿。 屋内的光线慢慢亮堂,油灯熄灭了 村里的狗叫声此起彼伏,鸡子们前前后后跑的欢,海棠推开厨屋的门,看看天上刚刚升起的日头,满意的点点头。 这时日尚早,家里已经做好了两大陶罐虾子了。这虾子色泽鲜艳,异香扑鼻,真的是怎么闻都不够,怎么吃都不嫌腻。 海棠只尝了尝味道就罢了手,张二娘连吃了好几个,才不舍的抹抹嘴巴罢休。这也不怪她,自从不再孕吐之后,她的饭量就上来了,吃什么都香,还尽爱吃一些鲜味儿足的。 张二娘都打趣这肚子里的孩子,也不知是什么托生的,怎会如此贪嘴,幸好是生在了好日子里了。 大山和桩子先后起来洗漱,一家人吃完饭刚放下碗筷,大河就赶着驴车过来了。 进了门,大河便笑着道这龙虾肯定好卖,这香味儿都飘到村西头去了,半个村子都能闻得到。 几人都是万分兴奋,当下也不多话,等到大山把两个陶罐子搬上驴车,大河就急冲冲赶车往镇上去了,连道个别打个招呼的话都省去。 这卖虾成了正经事,桩子今日格外精神,吃过饭再次急冲冲去了河沟,说是要多抓虾赚大钱。 因为还不知道龙虾的买卖情况,海棠这要收购虾子的话也暂时先压着,等到生意做开了,再说也不晚。 海棠是很有信心的,两家人商量着把这虾子卖二十个钱一斤,因为是熟食,又是小镇上没有的新鲜东西,这价钱说来算优惠的了。两家人四六分成,木柴和调料都归海棠家出,这大头就归海棠家占了。二婶子春杏没有多的话说,反而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很欣喜。 通过这一件小事,海棠也看出来二叔一家人还是厚道实在的,没有多少占人便宜的心思,这也让她省心了不少。 上午张二娘继续给小家伙做针线鞋袜,海棠又去村头挖了一篮子猪草,还顺便打了些野草喂兔子。现在张二娘的身子松快了很多,家务活她也分了一大半去,海棠忙完了屋里畜生的口食,也没了多少事情。 她趁着没人注意,再次往南头倒腾了好几篓子盐泥巴回家来。 到了中午,一家人正准备吃饭,大河就急冲冲进了家门,还没有喝上一口水,他就喘着粗气道:“快,快,大哥,这虾子都卖光了,饭馆的掌柜的还找我要呢。” 全家人还没反应过来,好端端的,这不是早上刚出门卖虾吗?怎会这么快就没货了? 张二娘接了话来打探,这才闹明白,原来今日早这龙虾刚摆上摊案,饭馆的掌柜刚好路过,被香味儿给馋的走不动路了,他问了价钱,觉得贵,没舍得买,等到实在忍不住尝了一口后,就停不住嘴了,一口气把大河案板上的龙虾都包圆了。 大河还担心这饭馆吃不下这么多,没想到的是,午时还未过,这掌柜的又跑来要货了。 大河这才急忙赶回了清水村,当然带回来的还有一个钱袋。 这一次只有二十斤虾子,海棠家得了一百二十个钱,虽然不多,但是也足够一家人花销很久了。 张二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大功臣桩子也一蹦三尺高。 大河等着送虾,可现在海棠家手头已经没有虾子了。不过这也没有难倒海棠,她家虽然没有,村里人可多的是呢,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行这收购的法子。 大河和大山挨个到村里去说去,海棠给他们出了个主意,这虾子收上来,如果是清洗好的虾子,就按照两文钱一斤收,如果没有清洗的,就按照一个铜板的价钱收。 这个收购价不算低,现在大人拳头大的肉包子也才一文钱一个,苞谷米也才一文钱的收购价呢,更何况用这价钱来收购随处可见的小龙虾? 现在田间地头,河沟山涧,小龙虾泛滥成灾,随随便便一天,一个小娃娃都能整个五六斤出来。 这个收购价钱,对张二娘而言,这就是天价,这无疑是给村民们送钱花。 第81章:意外之喜 天价收购龙虾,张二娘直接摇头不赞同。 海棠给她捋了捋细账,虾子卖到了二十文钱一斤,刨出收购本钱和分给二叔家的,自家人一斤至少能得十文,她家赚的都是大头呢。 便宜自家人占了,让村里人跟着喝点肉汤,还能落个好话听。 听了海棠的一番道理,张二娘这才勉为其难,应了她。 海棠家两文钱一斤收购小龙虾!这重磅新闻不到片刻工夫,就传遍了清水村。 如同投进平静湖面的大石头一般,收购小龙虾的消息很快就在清水村激起了千层浪花。 不出一盏茶工夫,来她家问信确认的人就围满了院子,张二娘脸上笑开了花儿,一一点头给村民们确认是真事儿。 海棠却懒得费这个口舌,直接给几个提货来试探的妇人结了钱财。等到铜板子到手,这些看热闹,来打探的才真正回了神,一窝蜂似的跑个没影了。很快村子前头的河塘边就传来了闹哄哄的声响,大家都去洗龙虾了。 收购如此顺利,又让一向多虑的张二娘生了忧心,这一村的人都把龙虾提过来卖,镇上的铺子能卖的过来吗? 大河笑道:“嫂子别担心,今日我留了个心眼,让春杏截了些龙虾,给镇上的各大酒楼都送了去,这下午的工夫,肯定是有人要的了,不用担心。” 海棠有些愕然,几日不见,她二叔怎么变成这样一副精明模样了呢? 这金钱真是万恶之源,把个老实本分的农民都换了个人样了。 张二娘直夸大河两人聪明,是个做生意的料子,大河摸摸脑袋,嘿嘿傻笑了几下,依稀还是能看到以前的影子。 不出一炷香工夫,陆续就有人来卖龙虾了,海棠让张二娘仔细检查龙虾是否清洗干净,她则给人算账付钱,都是一个村里的,民风又淳朴,没人会糊弄,洗出来的虾子让海棠都满意的直点头。 等到结算完,村民们个个都乐开了花,话也不多说上一句,一个两个都跑的远远的了。 海棠初始还有些奇怪,怎么得钱了,这些人跑的比兔子还快呢? 等到她往河塘边走了一圈后就明白了,她有些哭笑不得,除了这村里的主要劳动力,这全村的男女老少基本上都能在这河滩边找到人了。 大家都提着水桶,竹筐,坐个小马札,围了小河滩比赛似的钓龙虾呢,那热闹的阵势,比起大过年都不差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钱真是好东西 收了龙虾,大河就在海棠家吃了午饭,趁着这个工夫,海棠和张二娘就在后院的厨屋里生火烧虾了。 龙虾做法简单,又是容易熟的菜,一个半时辰的光景,百来斤虾子都烧了出来。用大陶罐装了整整六大罐子。 海棠热的直冒汗,正在灶膛下往灶肚里递柴火的张二娘心疼的不得了,一定要来起身来帮她一把手,海棠还是拒绝了,她现在累倒是一点都不累,只是这茅屋太闷热,真是热的人受不了。 厨房的活计在忙碌中结束,装好罐,大河得了龙虾,又马不停蹄的往镇上送过去了。 到了下午,陆续又有村民往家里送虾来,多的有二十来斤,少的也有十来斤,短短一个下午,海棠家又收了近一百五十斤龙虾。 日暮时分,大河夫妇还没有归家,张二娘有些忧心,不知道这下午的生意到底怎样,可村民的虾子还在不断的往家里送,她就犯了犹豫,不敢再多收了。 海棠开导了她几句,让她把心放开些,既然这虾子能够得到一家掌柜的任何,其他店里的也不是傻子,断然不会拒绝这样的好菜 到了后半夜,海棠已经都要睡着了,门外蓦然传来响动,把她从迷糊中吵醒。 屋子里一阵吵闹,过了许久才安静下来。海棠听出是二叔和二婶过来了,不用说这两人肯定是因为龙虾的事情上门的。 后院和前院堂屋隔着好几面墙,她实在听不清堂屋里的人在说些什么,这会儿这心里跟猫爪子在挠痒痒一样,挠得她全身都难受。等到送走来人,听到关门声,她这才胡乱穿了身衣裳,急匆匆跑到前屋去。 张二娘正在油灯下数钱,桌面上碎银子和铜板堆了很大一堆,张二娘的手都哆嗦了,听到海棠进屋叫她,她头也没抬,嗯了声算是答应。 大山送走了大河夫妇,关了院门回屋,进来挨着海棠坐了,脸上也笑开了花。 屋里的油灯早就换上了粗厚的灯芯,相比从前,亮了不止一点,灯下张二娘来来回回又把钱数了两遍,这才小心的装进了钱袋子收好。 海棠道:“娘,这一次可是得了一千零八十个钱?” 张二娘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听了海棠的话,说道:“你这丫头倒是眼睛亮得很,隔得这么远,还能看明白。”海棠笑笑不语,她是不会告诉她娘这是自己心算出来的数。 这钱是除了本钱后得到的存利钱,大河夫妻还真是实诚人,一五一十分的仔细,以后这合伙的买卖还是可以一起做做的。 “娘,刚刚二叔和二婶子是给您送钱了,可有说这生意如何?” 海棠着急的问道,得了钱她虽然也高兴,但还是更在意这交易上的事。 张二娘这下笑得连眼睛都找不到了“海棠啊,你还真别说,这二叔二婶都是能干人,这一下午,镇上六家饭馆子都要了咱们的龙虾,这以后生意不愁了啊。” 张二娘的话如同一阵春风,把海棠心里的小小忧虑都吹散了,这下可好了,如果上家不愁销路,他们这边收购起来就没有顾虑了,看来这一项来钱的活真是比什么都快,比什么都强,还能带着村里的乡邻一起赚些小钱,这独门生意做起来就是大快人心啊! 张二娘又道:“今日个你二婶子说了,以后她家专门只卖小龙虾这一样了,这可比卤肉省心赚钱多” 如此正好,正中海棠的下怀,他们家人少,不能跑镇上,正好有二婶子家帮着跑腿,两家人都有钱赚,比什么都强。 海棠还要说什么,张二娘已经催促她睡觉了,这第二日又是要早起炒龙虾,还是不要熬夜的好。海棠欣然同意,起身跟她爹娘作别,各回各屋休息去。 到了第二日一早,海棠又起了个大早,进了厨屋就生火炒香料炒虾。 这两天她的站桩的时间都缩短为了半个时辰,相比以前短了近一个时辰,她有些意犹未尽,琢磨着起床时间还得提前些才好。 太阳刚刚升起,海棠的虾子就一起全部弄好了,张二娘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喝了解渴。这一早上过去,她又是热出了一身的汗。 第82章:忙碌 大山搬着洗好的大陶罐进来厨屋装虾,张二娘对着他道:“孩子他爹,以后这炒虾的活儿,是不是你干好些,你看咱们海棠都累成啥样了。” 海棠抹了抹额头的汗水道:“娘,我一点都不累,就是热了些,不用爹来操心这事。” 海棠说的是真话,这些日子来,不管每日起多早,不管一整天多忙碌,她真是一点没觉出累来。 相反,现在大山的腿脚是一点问题都没了,可他年纪毕竟已经上来了,如果也这样如她般像个轱轳不停打转,她还真担心她爹吃不消。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也是练了功法的人,比起一般人来,身体是壮实了很多,就是普通的男人也不一定有她这样的底子了。 张二娘听了她这话,瞪了她一眼,嗔道:“娘说话,别插嘴,还不许我疼闺女了?” 张二娘的心疼如同三九天的温泉水,滋润得海棠浑身舒坦,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丝丝的。 好吧,既然她娘这么坚持,那就听她的吧。海棠心道。 母女俩一起把眼光转向了大山。 大山摸了摸脑袋,憨笑道:“好是好,就是怕我这手艺差,如果炒砸了,不是白瞎这么好的东西了吗?” “有海棠和我盯着呢,还能让你出错儿,你就放心好了。”张二娘说完,撑着腰站直了身子,大山赶紧过来帮扶她一把。 天色虽然还早,但是农家人的早饭也开的早,几人简单洗漱一番,就准备开饭了。 吃了早饭,大河夫妇赶着驴车准时到了她家。两个汉子三五下就把八个大陶罐搬上了车,也不多说什么客套话,大河夫妇两人赶着车就往镇上去了。 上午海棠洗了个热水澡之后才觉得浑身上下清爽了很多,反正没事儿,大山又下地去了,海棠提着篮子往南头地里挖野菜打草。 今日挖野菜的人少了许多,不似以往那般热闹,三五个人挖的匆忙,阵仗跟打架一般,哪里还有半分之前悠闲的样子。 海棠过来之后,村里人不管是熟悉的还是不熟悉的,都亲热的跟她打招呼。海棠还有些受宠若惊,看样子,这小龙虾收购的事让她也成了这清水村的小红人了。 海棠笑着一一应了,也不多话,蹲就开始挖菜割草。 今日身边再听不到什么闲言碎语了,大家说来说去,都是谁家昨日钓了几斤龙虾,谁家得了多少钱。就这片刻工夫,海棠就都听明白了。 这前几日还在这里闲话家常的秋婶子家昨日居然给她家贡献了三十多斤虾子,得了六十来个铜板,算是清水村最大的一份。这一大早天还没亮,连草都不打了,急匆匆带着家里的两个小子跑到河滩边去钓虾子了。 海棠咂了咂舌,这秋婶子居然还是如此厉害的人物,太不简单了。 挖草的小媳妇大婶子们也没有多待片刻,草割足后便结束闲聊,和海棠话别一声,都急忙往家里赶去了。 现在时间就是钱,谁都不愿意浪费在口舌上。 海棠苦笑,这下可好,往后村里想听什么八卦,还找不到人说了。 海棠又想到了杜鹃,不知道这丫头现在如何了,这几日都太忙,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她。 现在村里人都忙着抓虾赚钱,没有了闲工夫,想来对她也是好的,再不会有嘴欠的人来乱说闲话。 海棠在南头割草,家里却乱成了一锅粥 她这离开的片刻工夫,可把张二娘给忙坏了。这一大早,村里人钓了虾子,都不提自己家去,全让娃娃们送到她家来,一斤两斤的数量少,也要送过来。 张二娘又是忙着结算钱财,又是忙着上称,整个人头上身上都热出了一身的汗珠子。 海棠提着草篮子进了院门,居然看见柱子在她家帮她娘打下手,这让她很是意外。 柱子抬头,正好也瞧见到她,四目相对,他傻愣片刻,马上便回了神,冲着海棠露出满口白牙,笑得眼睛都放出光来。 海棠勉强拉起嘴角,冲着他笑笑。 这几日过去,日日忙着赚钱的事,她早把两人闹矛盾那一茬给忘了,毕竟不是真的小孩子,她不会斤斤计较那么多。可此刻见了他这欠抽的笑,她心里还是不舒坦。 此刻村里大半的小毛孩子都围着他,叽叽咋咋的抢着要他帮着先称重,柱子笑着一一应付,没有丝毫不耐。这家伙手脚利索,算账也快捷,很快便把乱糟糟的一群人给摆弄的规整了。 海棠在一旁瞧着,满意点点头。心道:看在你为了我家忙前忙后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 海棠放了竹篓,赶紧接了张二娘的手来帮忙。 柱子称重检查,嘱咐孩子们排队,张二娘付钱,她把虾子装框,三人配合默契,很快一拨人结算完毕就离开了。 张二娘捶着后腰,嘟嘟囔囔道:“这群小崽子们,这是要累死老娘啊,我这后腰,酸得都快不能动了。” 海棠进屋搬出了凳子,柱子扶了她娘过来坐下了。 张二娘又道:“这可不能惯着,柱子,你去帮婶子到河边说道说道去,这虾子没有十斤,不许再提前送了。有了十斤才能送,如果到天黑了,这一天都没有钓够十斤的,那可以送来。” 柱子点点头,又朝海棠瞅了几眼,才不舍的挪开眼睛,大步往外去了。 张二娘这一番话出来,让海棠有些不可置信,想不到没识字的老娘居然还会设置门槛了,不错不错,这家里人都是一屋子人精啊。 中午,大河又急赶着车回了,一上午工夫一百五十斤虾子卖得空空的,又给张二娘带回一两六钱多银子。 张二娘好一阵狂喜,大河说这六家店还不够用的,还让多送些过去。 这让海棠又是感叹一番,难怪前世啥行业都要垄断了,价钱自己定,产量自己把控,原材料的收购也能一手操控,实在是一个爽。 这独家独门的生意如此好做,以后光指望这个都能发一笔小财呢。 张二娘真有些累着了,到了下午,有些微微见红,这一下全家人都跟炸了锅一般,再不让她干活了,只叫她好好躺在休息。大山着急的要带她找大夫去,张二娘觉得问题不大,死活没有同意。 老太太知道消息,一颠一颠的上门来看张二娘,提心吊胆一番责问,知道是她太忙了,没了帮手才闹成这样。 老太太思虑良久后,对着张二娘和张大山郑重说道:“以后地里的活儿交给我跟你爹,等到孩子出来了,再给你们自己种去。田里的活虽然多,也不能让大山再干了,要是出了什么闪失,让我孙子有事,我不能饶了你们。” 老太太这番话说的不中听,却解了海棠家的急,这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想不到老太太居然还是如此通情达理之人。 大山急忙道:“万万不可,怎能让爹娘一把年纪还操心我们,钱少赚点都没事,不能让您老俩再受累了。” 老太太这下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坚持到底要把地收上去。 一家人又轮流劝了个遍,老太太却是油盐不进,说啥也不听了。大山和张二娘没有办法,只好答应了。 今日更新有些晚,跟书的小伙伴们,见谅见谅 第83章:好日子 经过这一出,海棠对老太太有些刮目相看,想来她也是疼他们这一家的,以前种种不是,估计也是有心无力吧。 这样一想,海棠就觉得这心里头暖和和的,抬头朝张二娘看去,见她也是一脸红晕,笑看着李大山。 海棠吐了吐舌头,赶紧挪开眼睛,心道老太太这一招太厉害,人心都被她给收买了,这以后的日子也好过许多了。 这一日晚上,大河夫妇回来的早些,带了许多的熟菜回家,邀了海棠一家人过去吃饭,这是自过年之后他家请的第一顿饭,又是赚了钱之后请的,说什么都是推脱不开的。 张二娘的身子已经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走动了。为了周全,海棠还是搀扶着她,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往大河家去了。 人多热闹,饭菜丰盛的超乎意料,连海棠这穿越人士都跟着砸吧了好久的舌头。这个时候虽然贫瘠,然而这好吃的还是有的,就是看手里头有没有银子,有钱不管什么朝代,都是吃香的喝辣的。海棠不能免俗,彻底掉进了钱眼里去了。 龙虾生意帮助两家人都赚了轻松钱,这顿饭吃的无比的和谐,海棠身心舒坦,享受着这难得的天伦之乐,也敞开了肚皮吃。直到天黑散场时,海棠撑得都快走不动路了。 夜色已深,大河家也不多挽留,催着他们不要浪费时间,早些回家休息。 踏着夜色归来,海棠掌着油灯去了前院,仔细查看了几个装虾的大竹篓,今日合计又收了一百多斤虾子,都是村民们清洗干净后送来的。 竹篓封闭严实,盖子上还压了几块大石,防止龙虾爬出。 见一切无恙,海棠也放了心,随便洗漱过后,进了自己的小屋。 无话。 天未亮,海棠就起了个大早,进了厨屋,却看到他爹已经在忙活了,海棠有些意外,这才想起大山从今日起不用再下地,地里的活计被她家老太太给包圆了。 海棠杵在厨屋门口,大山转身瞧见了她,停了手里的活计说道:“海棠,今日爹来烧虾,你还去睡睡去。” 海棠冲着他笑了笑,回道:“爹,我不累,我今日教您怎么做。” 大山愣了愣,随后也笑着点了点头。 海棠先把姜蒜花椒还有桂皮等药材先拿出来,扒皮切细,清洗,又去前院现挖了些大葱,一切准备就绪,就开始准备炒香料了。 这会儿工夫,大山已经把竹篓的龙虾都搬到了厨屋,并且分批装了出来。 点火洗锅,两人分工合作,不一会儿工夫,小院里就飘起了辛香之气。 张二娘出了东屋,没有着急来后院帮忙。 家里的家畜们高声叫唤,吵的人脑瓜子晕。张二娘开了鸡笼门,给小鸡们丢了一大把黍米,兔子窝里的菜叶子也见了底,桩子昨日扯回来的青草还鲜嫩,草上也没有沾到露水,她也拿了些兔窝里。 这个时候圈里的小崽听到了张二娘的动静,也嗷嗷起来。 张二娘提了院子里的草篮子,对着崽子道:“老娘自个都还没吃饭,得把你们这两个爷爷先伺候好了,等着啊,一会儿就来吃的了。” 说着,她就提了草进堂屋,烧火洗锅开始熬食。 时间就在忙碌中过去,后院里的香味越来越浓郁了,整个小院里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海棠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对着大山道:“爹,看明白了不?这龙虾做起来简单,香料味道调好了,这下锅一会儿就熟了,下回这调香料的事儿还是交给我和娘,您啊,只要炒锅,或者把火就成。” “爹还担心做不来,这样正好。”大山大声道,边说话,边往灶肚子里送柴禾。 等到一百来斤的龙虾全都炒完装罐,这已经是一个时辰后的事了。 大河夫妇准点过来收了陶罐,载着往镇上去了。 大山不着急下地,这家里的早饭就不用太早做。等到龙虾都送走了,海棠这才打水去浴房洗澡去,张二娘接手做早饭。 早在开春天气暖和之后,海棠就游说她娘,把她闺房隔壁的空房间做成了浴房,现在房间里有专门用来洗浴的大木桶,这还是前不久大山进城赶集时买的。 张二娘刚开始还叨咕了几天,责怪海棠小姐脾气,乡下人家怎么学大户小姐来讲究,现在这一段时日倒是没有再说什么碎嘴话。 而最近这龙虾生意火,一天少说都能进账二两半钱,海棠原本一日一次的泡澡变成了一日两次,得了银子,张二娘更没有话说了,反而还夸海棠考虑的周全,准备这样一个物事,方便又干净。 而自从张二娘下了这个龙虾不足十斤不许卖货的死规矩之后,这清水村的小子们老实了许多,海棠家再没有闹哄哄的菜市场模样。 恰逢老太太帮他们打理地里的活计,大山这个顶梁柱不用再日日早出晚归,也给海棠和张二娘减轻了不少负担,家里原来慌乱不堪的境地都得到了明显的改善,现在都变得井然有序起来。 自这一日后,只要有人来送货,都是大山来掌称,海棠算好钱数之后,张二娘掏钱付账。而一日三餐的活计张二娘也揽到了自己身上去。 海棠自家的日子打理的顺溜,村里人更是抬举她家。 自从帮助村里人赚上了银子,村里的大婶子们也变得嘴甜了许多,只要是过来卖虾,都要把海棠夸到天上去,更有些夸张的是,有些老太太还说海棠是山神家的神仙娃子来报恩了,不然怎么会如此聪明,能算账还能做出如此美味的虾子呢? 这让海棠有些纳闷,这会算账是不假,村民们都是看见了的,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算账的事情要是指望大山和张二娘,那收一笔虾,得算上半个时辰去。没学过加减乘除的人,算起帐来真是让人急得抓心挠肺,海棠只好亲自上阵。而至于这会烧虾的美名,这怎么会被外人知道呢? 海棠想了想就明白了,肯定又是桩子宣扬的。这虾谁家都能做,但是做的能不能卖,那就是两回事。 海棠因为有了那些秘制的调味手法和调料,所以才能占尽便宜。不用说肯定是有心人跟桩子打探过了,而这个崇拜她的弟弟肯定又是口无遮拦,当着外人把她显摆出去了。 海棠有些头疼,好在大家都得了好处,有钱赚就能堵着大家的嘴,大伙不会把她当异类。感谢书友824617636和书友8275403两位小伙伴的打赏,惊喜,真的是惊喜!也感谢评论区各位小伙伴的留言! 汤汤自从写文之后,收获的快乐多了许多许多! 有你们的肯定,我会更加努力,么么哒! 第84章:祭祀日(一) 这一日依旧同以往般忙碌,但比起往日还是轻松了不少,只是海棠却不能出门了,得时时刻刻呆在家里应付上门来送虾子的乡亲。 如此又过了几日,这虾子生意还是很红火,陆续有些外村的人也来她家送货了。这一下可不得了,乡邻们集体团结在一起,驱赶外村人,就怕海棠家拿不下这许多虾,也担心这不多的油水被外人给占了去。 有几次,隔壁庄上的人提着虾篓来卖货,还没有进村就被好事的村妇们骂走了。闹了这么一出,让海棠一家人哭笑不得。 后来甚至发展到一有脸生的人进村,就被半大小子,年纪大些的妇人们赶走。这还闹出了不少笑话,有几个乡邻提着竹篮来村里探望出嫁的女儿外孙,还在黄土路上走着呢,就被清水村人给轰了出来。 好在有些年纪大的认出了来人,这才让一场误会消弭,不然还不知道要给清水村脸上抹多少黑。 乡亲们的紧张情绪,海棠在家里也看出了点端倪。来送虾的村人,得了银钱之后,总会和张二娘扯几句闲话,话里话外,夸她家的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是让他们防备外乡人,可不能落了别人的好。 张二娘拍着胸脯保证,这龙虾只要收上来一日,都是只收村里的,外人想都不用想,如此这才安了村人的心。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祭祀山神的日子。这个祭祀日每年都不同,没有人能提前知晓祭祀日是何时,必须要经过几个村的合力占卜才能得知。 而黄羊镇最有名最擅长占卜的神婆就是王仙姑了。今年的祭祀日子是在四月二十四,这也是王仙姑最后算出来的。 海棠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觉得好奇,跟张二娘探听王仙姑。张二娘都闭着眼睛,合十作揖一番后,才小心谨慎的告诉海棠一些王仙姑给人通灵的神仙事。 譬如谁家的老人过世,找在世家人要过路钱财,王仙姑就能告知亡人要求的具体钱数。 再如谁家的孩子夜啼,是被哪个游魂给冲撞了,王仙姑也能说个头头是道,就连那游魂是孤魂野鬼,还是谁家过世的先人祖宗都能一一细细说个清楚,更不用谈祭祀先人,嫁娶占卜黄道吉日这一类小事了。 海棠头回听说这样的神人,好奇万分,多番盘问张二娘,然而她娘似乎是有些魔怔,往往不肯多说,直言说的多了会冲撞神灵,对家里人不好。这让海棠的好奇心更重,但也对她娘的迷信心理越发无语。 四月二十四很快就到了,这一日村里人是不能下地干活的,男人们先要到村中央的大柳树下祭祀山神,然后再到自家祖宗坟前祭祀跪拜先人。 女人们则只能在家做丰盛的饭菜,给祭祀作准备。 而这一日也是仅有的一年一次全村人的大聚会。祭祀完毕,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聚集在一起吃一顿饭,当然这饭食都是各家自己做的,每家人出三个菜,一荤两素,分量足些就可以。 远松一早就过来了大山家里,不为别的,就为这张罗饭菜的事情。 海棠家里卖炒龙虾,给清水村带来了大实惠,然而本村人大部分都未尝过这龙虾味儿,天天早上都只能干闻着香味儿流口水。 有那一两个尝过几口的,也把这手艺吹捧得天上有,人间无的,越发把大家的馋虫给勾搭出来了。 前一日村里的男人们商量合计祭祀饭菜的事情,老少爷们都让海棠家做个龙虾给他们尝尝鲜,大山留了个心眼,没敢当时答应,只说要回家跟张二娘商量去。 这不这天早上,远松就上门来讨信了。 海棠这一次觉得她爹是真开窍了。这嚷嚷着要吃虾的人,有些是真想吃,但也不排除有些人是打着小算盘,想要摸清她家这虾子是怎样烧的如此好的。 海棠让她爹应承了下来,这配方在自己脑子里,别人没有那个配料,就算是看明白了,也学不到手去。 张二娘还有些犹豫不决,她也猜到了众人的心思。海棠拍拍她娘的手心,让她放心。 大山迎了远松进门,说道:“二娘说了,这龙虾卖了这么久,却还没有让乡亲们吃过一回,这是咱们的不是呢。” 远松拍着大山的肩膀,哈哈大笑道:“大山兄弟,这话可就说重了啊,弟妹这些时日可给我们大伙送了多少银钱了。我们还得多谢谢她呢。” 大山憨笑了下,又道:“二娘说了,今日就给村里人吃个够,一家烧三斤,这就是六十斤,只是这虾子,就得各家各户自己拿过来了。” “这好说,好说,大山兄弟,既然是这样,那你家就辛苦些,只做这一个菜就好了,我这就去通知大家送虾子。” “诶,好咧!” 远松匆忙走远,大山目送他出去后才进屋。 今日不用送货,海棠和张二娘都睡了个大懒觉,到现在都未起床。 大山去院子里洗洗手,往菜地里拔了些新鲜菜蔬,准备自己做早饭。 巳时前,六十斤龙虾一两不少都进了海棠家的大竹筐里。今日特殊,是没有中午饭吃的。张二娘和海棠早上都吃了个饱饭,收拾完家里之后,就为祭祀忙碌起来。 祭祀祖宗的香纸等物早就准备好了,张二娘都用红色的绸布小心包裹,等到了这一日,她也早早拿了出来放到堂屋的桌案上,方便大山取用。女人们是没有资格参与祭祀的,不仅不能参与祭祀山神,就算是自家祖宗,也只有男丁能祭拜。 海棠心里不平衡,回头再一想,如此也好,这三叩九拜的,她这现代人也别扭,避开了反而更好。而下午的那一顿大餐,是不管男女,都可以上桌吃的,只是男女要分桌而已。 如此思索了一番,海棠这心里也不纠结了。 到了中午,大山带着香纸,领着桩子出门去了,张二娘关好院门,拉了海棠朝南边跪下。 第85章:祭祀日(二) 以往堂屋里总是堆积许多杂物,自从四合院翻盖之后,一应物什都存放到了宽敞的后院里,堂屋现在宽敞了许多,就算跪着两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海棠有些不解,忙问为何她们还要跪拜,张二娘郑重其事说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咱们都是靠山神照顾的,怎能不知道感激呢。就算是女人,不用当面祭拜,咱也要把山神记挂在心里头。”一席话说得海棠汗颜。 话毕,张二娘再次闭眼,双手合十,面向南方,脸上的虔诚恭敬十足,这是伪装不出来的。 海棠学着她娘的样子也摆好了架势,这神鬼传说之事她本来不信,然而想到自己就是最大的一个例证,连皮囊都换了还能好好的重活一回,这难道还不能说服自己吗? 想到此处,海棠收了收不以为然的心态,也跟张二娘一样,慢慢沉静下来,脸上的神情也慎重了许多。 一盏茶工夫过去,张二娘这才微微动了动身,朝着南面磕了三个响头,边磕头边嘀咕些听不清的话语,直到把这一套流程都做全了,她才小心扶着长凳站起。 海棠也学着她娘的样子,一丝不差的走完了整个过场。 张二娘神色有些疲惫,却明显感觉到松了口气,她扶着腰轻声道:“现在好了,这往后山神爷会保佑咱们村里风调雨顺,男人们进山也能顺利出山的。” 海棠搀了张二娘坐下休息,点着头应了。 片刻后,两人缓过劲来,这才起身去后院厨房准备饭食。 大山和桩子出去后一直没有回来,除了要祭祀山神,还要去田间的坟地里祭拜祖宗,有些类似前世的清明节祭祖。 张二娘跪拜时间长了,腰部酸软,拿手不停的捶着后腰,海棠再不让她干活了,只叫她到厨屋的长凳上坐着,陪着自己说说话解闷就好。 炒虾用的作料,海棠一大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回她也留了心眼,等到香味全部炒制出来之后,海棠把花椒和桂皮等中药料都挑出来用几个小纱布分别裹了,然后才开始放虾进锅里炒制。 等到把这一锅虾烧好,她又把纱布剔出去。如此这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算是有心人,也看不出丝毫端倪。 张二娘看着她下的这许多工夫,不停的点头,直说她考虑的周全。 这也不能怪海棠贪心,这买卖也是一锤子,谁知道以后这清水村的虾子还有没有呢,谁又能保证镇上的有钱人不吃腻龙虾呢? 这个时代交通不便,车马不通,想要赚点钱,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到大虾烧制好之后,大山才带着桩子回了家。 桩子进了家门就猴急的跑到后院来拿虾吃,海棠拍他一巴掌,笑道:“都吃了多少回了,还这么不长进,手都不洗洗。” 桩子已经塞了一个龙虾进嘴里,哪里还顾得上海棠,嬉笑着躲开了她的魔爪后,蹦跳着边砸吧嘴边道:“香死了,我就是要吃,天天吃都吃不腻。” 海棠笑着摇摇头,她是拿这个弟弟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桩子吃完一个,舔了舔嘴角的汤汁,伸手朝陶盆里又拿起一个,正要朝嘴里放,却不防,屁股上挨了张二娘重重的一巴掌, “你这野猴,就知道吃,这可是有数的,都吃完了,你那些小伙伴可是要把你给吃了。”张二娘在他身后笑骂道。 桩子瘪了瘪嘴,不舍的把到嘴的龙虾丢回了陶盆里。 下午村里明显热闹了起来,家家户户的男人们都出来忙活。 远松家门口地势开阔,这每年的聚会都安排在他家门口。 男人们忙进忙出,把桌子凳子都扛出来一字排开,凳子摆放好。 村里不大,也才二十户人家,总共还不到一百五十号人。因为穷困,吃饭用的十来张桌子,也是从各家各户借出来的,没有哪家人有两张桌子的。 桌椅摆放整齐之后,妇人们就拖家带口,捧着菜盆,拿着自家人的碗筷来了。 每家人只出三个菜,这菜的分量却是十足十,都装满了整整一个陶盆。 六十斤虾子整整装了十五个陶盆,一个陶盆放差不多四斤。堆得满满当当,红彤彤惹眼的很。 大山到村中喊了十来号人到家中端菜,来帮忙的一群人均是男人,有老有少,柱子也在其中。 屋里人多,等到海棠看到柱子时,他已经端好陶盆,准备出发了。隔着人群,两人只是相对笑了笑,轻轻点了点头。 远松一声令下,众人捧着陶盆鱼贯出了海棠家的院门,张二娘也拿了自家人的碗筷,带着海棠和桩子,跟在众人身后,朝村里集会地走去。 路是土路,高低起伏并不好走,手上端了菜,众人都走的很慢,怕摔了菜盆,再又怕踩到前头人的脚后跟,因此这走路也显得正式无比。 柱子手捧着装满大虾的陶盆,跟随着人群往前走。 海棠看到他那小心翼翼,笨手笨脚的憨样,都快要惊掉下巴,这哪里还是以前那个精明能干的柱子,这分明就是一个傻大个。 海棠忍不住,不时朝他那边张望,看一次笑一回,张二娘问她是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她也只是摇头,但笑不语。 村里人墙根挨着墙根住着,聚会的地方离她家也就片刻的工夫。海棠很快就看到了摆成长龙般的桌凳。 这样的盛会这还是海棠头一回参加,虽然看着简陋了些,她却很是新鲜。桩子孩子心性,也是个不老实的。一路上蹦蹦跳跳,遇上小伙伴,他就丢了张二娘和海棠,一个人跟猴似的跑前头去了,张二娘怎么喊都不听,只好由着他闹去了。 十五个大男人手捧着红灿灿的大虾盆,刚露面就引来了孩子们的欢呼,不少孩子大叫欢呼道:“哦,哦好吃的来啦”边叫边跑,热闹非凡。 这么大的阵势足以吸人,当然那大虾的香味儿现在飘得整个院场里处处都是,别说是引得孩子们惊叫连连了,就是海棠,也跟着吞了几回口水。 第86章:祭祀日(三) 石头媳妇带着众人把饭菜用瓦盆匀开,往各个桌子上端去。都是乡下人,虽说每家贡献三个菜,然而大家也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来,大部分都是一些常见的青菜食蔬之类,所以重复的菜肴很多。 当然农家人也不讲究,只要有一口吃的,就是要感谢山神祖宗了,哪里还会有半分挑剔呢。 龙虾正好是按照席位分的,不多不少正好每桌一盆,也省得再分。远松招呼大家坐下,男人围做在一边,女人和孩子们坐另外一边。 远松媳妇抱着孩子,牵了杜鹃姐妹过来找张二娘坐下。石头媳妇分完菜也过来这边坐了一桌。 张二娘见自家老太太过来了,忙要起身让她坐自己旁边,老太太摆摆手,让她管好自己,她去找自己的老姐妹同桌去了。 这一回坐席,也不讲究什么辈分亲疏,乐意怎么坐就怎么做,倒是随意的很。 桩子拿了碗筷就跑去找熟悉的小伙伴了,孩子们大都聚成一团,吵吵闹闹,热闹的不像话。 众人都坐下了,远松挨桌瞅了瞅,见确实不差人了,这才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在动筷前,他说了些感谢神灵,祈求来年丰收的话。这些话语说的没有什么讲究,很随意,然而连最小的孩子都安安静静的聆听。等到远松一声令下吃饭,人群里立刻爆发出阵阵欢呼声。 孩子们跟饿狼一样,再顾不得形象,开始抢食。好在都在各家大人的眼皮子底下,再怎么抢,也不会为了一口吃的打架。 杜鹃坐在海棠旁边,又是许多日子没见,杜鹃看着精神了些,和从前自是无法相比,但只要有了起色,就总会一点点好起来。 海棠剥了一个大虾,送到她碗里去,杜鹃转头来冲她笑笑,也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这样欢乐的气氛才开场,却被意外打断。 二癞子的声音隔得老远就传了过来:“远松哥啊,我这来得不算晚吧,我这累的累的为了赶回来祭祖,我这是累了半条命了。” 众人齐齐侧头望过去,就见着李癞子一身狼狈,喘着粗气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大牛诧异的站起身子,说道:“哥,你不是说不回家祭祀吗?爹娘呢?” 大牛是二癞子的弟弟,两兄弟早就分了家,二癞子带着一家老小去了镇上,他家却还是住在清水村里。 “嗨,爹娘这次没回,我能让爹娘受累跑这一趟吗?”李癞子摸摸额头的汗,说话的工夫就跑到了众人跟前。 远松忙起身把他迎进了席位里坐下。 远松道:“这祭祀已经结束了,兄弟要是有心,这会儿就先去祖宗坟前烧纸去,我们等着你回来吃饭。” 李癞子拍着胸口道:“那哪成啊,这不能耽误了大家伙儿的饭,吃饭,吃饭了再说。” 远松摇着头道:“这可没有规矩,祭拜先人哪里有自己先吃了再去的,你还是先去吧。” 李癞子举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塞进了嘴里,边吃边道:“远松兄弟啊,哪里讲究这么多,我祖宗疼我呢,不舍得我饿着肚子去烧纸,吃吃吃,大家都吃啊。”说罢,他嘴里的菜也吞下了肚,他又伸长手臂,夹了一大只龙虾进了碗里。 众人还没有动筷子,他已经吃了好几口了,远松摇了摇头,示意大家吃饭。他起身离开饭桌,往屋里去。 这二癞子就来了个人,碗筷都没有带来,他坐到席面上拿了远松面前的碗筷吃用,远松没了把用的,也只能再去屋子里另拿一副去。 闹剧很快就过去了,有了满桌的好吃的,众人哪里还顾得许多,都低头卯足了力气吃喝才是正经。 饭桌上只听得到吸溜声,啃虾的声音还有孩子们传来的打闹声。 海棠仔细打量面前的饭菜,除了她家送来的一瓦盆龙虾,还有一盆萝卜炖肉和一盆子鱼是荤菜之外,剩下的就都是些青菜,干豆之类的了。 海棠吃了一口炖的肉,这肉炖的很软烂,却不是猪肉的味儿。海棠连着吃了好几口。等到肚子里稍微有了些食,她又小心夹了一点鱼肉尝尝。这鱼肉烧的还可以,就是鱼腥味儿重些。 海棠每样都来了些,又啃了三个大虾,肚子就已经半饱了。她停了筷子歇口气,如果这个时候来杯饮料或者一瓶啤酒,这满满一盆子虾都能被她一人吃了去。可惜有好菜没有酒,遗憾了许多。 杜鹃吃的安静,吃一会儿就望向不远处出会儿神。海棠发现她的异样,没有惊动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隔着三四桌坐着孩子的席面,就是她爹所在的桌子,那一桌人除了远松和老李头是海棠稍微熟悉些的人外,其他人也就只是个眼熟。 还有几个村里的年轻后生和柱子,围坐在远松身后一桌。众人都在低头吃饭,没有谁注意到杜鹃的异样,海棠又仔细朝那边瞅了几眼,也没看出她到底在瞅谁。 海棠轻轻碰了碰她,低声道:“杜鹃姐姐,菜要凉了,趁热吃。” 杜鹃回过神,冲着她笑笑,也轻声道:“你也吃。” 桌面上张二娘陪着杜鹃娘也在悄声说话,碗里的菜眼见着就下去了许多,海棠也不再客气,放开肚皮吃起来。 村里的人没有太多讲究,更何况没有酒,这饭很快就吃完了,海棠拿了干净布巾子擦了擦嘴角,肚子虽然饱了,总感觉少了些什么。 大青山里的野果子多的很,用来酿酒最好不过。海棠琢磨着以后说什么也得酿点酒出来,光吃饭却无酒的大餐,实在干巴巴没味道。 天色尚早,村里人陆续开始收拾桌子,人多手杂,都是男人在做这些粗使活计。海棠把自家的碗筷归整到一起之后,又扶了张二娘到树荫下,远远歇着。 杜鹃挨着海棠站着,手里抱着她家的小弟弟。孩子虽然小,却很懂事,一点不哭也不闹,吃了睡睡了吃,一天里大部分时候都在睡觉。海棠看着杜鹃怀里的小人,酣睡得不知天与日,笑着道:“我马上也有小弟弟了,这小弟弟肯定也跟你家一样乖。”风波即将起小伙伴们,给汤汤一点回应,期待看到你们评论区留言 第87章:噩耗(一) 张二娘低头看着杜鹃怀里的小娃娃,心里柔软许多。 这会儿听了海棠的话,轻轻摸了抹肚皮,笑着说道:“娘这肚子里还不知是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呢,你啊,就这般喜欢小弟弟,咱家不是有桩子了吗?” “我说是弟弟,不会错的”海棠朝着张二娘做了一个鬼脸,嬉笑着回应。 海棠对生男生女并没有什么执念,但在这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对女儿家的桎梏实在是重的不得了,对于男孩子,反倒是宽松的多。 如果是男孩儿,这日子还是会过的轻快些,公婆也会善待媳妇,所以海棠私心还是希望张二娘能得个男娃。 杜鹃轻声附和道:“婶子是个有福气的,肯定能再得个男娃。” 张二娘笑着回她:“你们这些丫头,一个个尽会说好听的话。” 杜鹃有些羞涩,笑着低下头去。 她今日穿了一身简单的素净衣裳,只在头上别了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花朵绯红,映的小脸蛋也像那花儿一样,好看的紧。 “杜鹃姐姐,这几日我家里都在收龙虾,我也没空来找你玩儿。” 海棠拉了拉她,“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来找我玩吧。” 张二娘也点头赞同道:“这村里和海棠同岁的也没有几个姑娘家,她也就和你还能说上两句话,你就来吧,带着你小弟弟一块儿来,也能跟婶子做做伴儿。” 杜鹃轻轻点了点头,脸上泛起了笑意。 见村里人散的差不多了,张二娘喊了玩的昏天暗地的小儿子,牵了海棠的手,和杜鹃娘道了别,这才往家里去了。 村里的热闹很快就过去,海棠家又恢复到了忙碌赚钱的日子。 只是现在稍微有了些不一样,经过村里人不分日夜的抓捕,现在龙虾不再如以前那么多了,每日送来的数量减少了一半去,哪家能提十斤过来的就算是大数目了。 大山长出一口气,说这是好事,没了龙虾,这以后村里的农田就不怕遭殃了。 然而海棠却犯愁了,这龙虾少了,收入就会减去许多。 海棠这眉头还没松懈下去,这边倒是来了个帮大忙的人物。 这人也让她大出意料,居然是村里的二癞子。 这一日,二癞子提着一个大竹筐进了她家门,框子打开,里面居然都是虾子,这让大山都吃惊不小。 大山问他:“这这么多的虾子,可是怎么弄来的?” 二癞子摇着脑袋,身子晃悠个不停:“大山兄弟,你甭管我是怎么弄来的,只要你收就成。” 大山憨笑了声道:“说的是这个理,我马上给你上称。” 龙虾称出来居然有四十斤,张二娘仔细查看了一番,这虾子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也都鲜活的很,没有一个是凑数的,她满意点点头,爽快的付了钱。 二癞子哼着小调,一摇一晃的出了院门。 张二娘等他走远了,才关上院门对着大山道:“这人送来的龙虾,我看就不是他自个儿抓的,这要是让村里人知道了,又得说道他了。” 大山道:“那也不管我们什么事,随他去” 海棠自然乐得高兴,反正只要有人送虾过来,她就出钱,管你是怎么来的呢? 连续过了好几日,这二癞子是天天往她家送龙虾,居然再也不提回镇上的事了。 村里人也是精明的,没见过他抓过一回虾,还能有这么多货,他在外村收购龙虾的事情也就人尽皆知。 众人有些吃味,就算心中不平,也不敢说出来,一来他是个混人,跟他对着干也说不清道理,还把自己也惹得一身腥,得不偿失。 再来他脑子活,他能想到做个二道贩子,这是他的能耐,众人也无话可说。 不过经过这一出,倒是点醒了不少村人,好几个脑子活泛的都做起了二道贩子,海棠家里的龙虾生意又恢复到了从前去。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努力,张二娘家里得了快五十两银子,这笔横财把张二娘都快要砸晕了,海棠也跟着开心的很。这钱不少,如果换成一年前,别说是五十两,就是五两,这个家里也是难得拿出来的。 张二娘做梦都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她家就得了这么多钱,别说是够买吃的用的了,就算是到镇上去置办大宅子,那也是买的起了。 然而高兴劲儿还没过去,祸事却找上了门。 这一日晚上,一家人围坐在堂屋里,像以往一样等着大河夫妇回家分钱。 左等右等,怎么都不见人,大山放心不下,跑去他家好几趟,老太太都说人还没着家。 看着天色都黑了半宿了,大山和张二娘把心都提起来。 老太太更是提心吊胆睡不着,老伴带着孙子们都睡了,她还一个人守在堂屋里。 到了后半夜,海棠眼皮子都打起了颤,正要准备往闺房去,门外却传来敲门声。 海棠的瞌睡被赶跑,揉着眼睛跑到堂屋门口,她爹娘早已经急冲冲去开门。 “哎呀,这是咋的啦?”海棠听到她娘的惊叫声。这才抬眼朝外头望去,这一看,吓得她瞌睡虫全跑光了。 篱笆院口依靠着一个女人,衣裳凌乱,头上身上都是血迹。海棠仔细瞧了瞧,才看出这是她二婶子春杏,二叔大河却不在她身边。 “快,快,进来再说。”大山沉声催促。 二婶春杏抽泣不已,腿脚瘫软的走不动路,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她爹大山一把搀扶了她,进了屋子。 院门上拴,堂屋关严,就着屋内明亮的烛火,海棠看得清楚,二婶子半边脸肿得像个馒头一般,血彤彤透着光亮。 “弟妹,这是咋的拉,你倒是快说啊”张二娘和大山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问她。 春杏抽泣半天,好不容易歇了,牙齿打着颤,哽咽道:“咱家大河大河被人打了打的浑身都是血” 张二娘吓得一声惊叫,手脚瘫软下去。 “娘,娘。”海棠一把扶住她,李大山也回神,张开大手扶她靠坐到一旁的长凳上。 张二娘没了力气,却还是焦急催问春杏:“人呢,大河人在哪里?”说出的话急,声音却轻飘飘的打着颤儿。 春杏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鼻涕,继续哭着说道:“我才送他去大夫家里,他浑身都是血,我怕啊” 第88章:噩耗(二) 海棠也被惊吓出一身的冷汗,她给二婶倒了碗热水,递过去劝道:“二婶子,喝些水了再说话,这是咋的了?被人抢东西了?” 张二娘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个干净帕子,递了过去。春杏抽抽噎噎的接了帕子,往脸上胡乱抹了抹。又一口气把碗里的水喝了个干净。 海棠全家人耐着性子等待。 喝完水,春杏才稍微平静了些,开口说话时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鼻音,她断断续续说道:“今跟大河回家,驴车到半路给几个生人拦下,那些人不是好东西,拿着刀子逼我们交东西,大河问是什么东西,他们才说是炒虾的方子 这方子别说我们没有,就是有我们也不能给。他们没得手,就把大河往死里打。这要不是柱子来拦一把,大河都要没命了”断断续续话未说完,春杏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这群混人,怎会知道我们家的事?”大山气愤问道。 张二娘急的坐起了身:“二叔可伤了哪里?大夫怎么说?” 春杏拿帕子捂着半张脸,回道:“大夫说都是皮外伤,好在没有伤到要害,人没事,大夫让他留宿在医馆里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我跟大河哪里知道可怜大河,挨了一顿打呜呜呜”提到大河的伤势,春杏忍不住又开始哭起来,声音悲切,让人听了跟着难过。 张二娘气的胸脯上下起伏:“这是有人眼红咱们家的生意了这光天化日之下,官老爷眼皮子底下,这还有没有王法” 全家人压抑着沉默,空气中好似有火焰在蔓延春杏抽泣的声音萦绕在茅草屋中,夜色静寂,她的哭声压抑,哀恸不已。 张二娘起身,走到她身边,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大河人没事就好,明日让大山去把他接回家来,现在晚了,我跟大山一起送你先回家去。婆婆在家候着你呢。” 春杏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夜色已深,清水村里早已没有半点灯火,虽然已是春天,这半夜风寒,并不暖和。张二娘找出两件外褂,自己穿了一件,把另一件给春杏披好。三人这才提了油纸灯笼,往外去了。 受了这一番惊吓,别说是张二娘几人,就是海棠也受了莫大的。半夜躺在,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这好日子才刚开了头,就出了这么个大乱子,她家被多少有心人惦记着,她不想还好,但只要想起,这心里头就冒出一股冷意。 难道就这样坐以待毙,不做这龙虾生意? 看着的银子,不赚到手,她不甘心。 更何况,就算不做这龙虾生意了,那些人也未必能放过他们。 难道就这样把这菜单子奉献给这群般的败类? 她海棠也做不到,有一就有二,难不成以后只要有了点赚钱的路子,就得广而告之? 她海棠不是菩萨转世,还没有这么大的肚量,也没这么大的善心。 这一晚上海棠就这么胡思乱想了,天色微亮,她才迷迷糊糊的闭了眼。 大早上天光未亮,李大山就赶着大河家的驴车去镇上医馆接人了。 出了这一挡事,不过一个多时辰,清水村人人皆知,大伙先是震惊气愤,随后便破口大骂不已。 这黄羊镇虽说不算太平,然而这拦路抢劫的事情却是很少听说,更何况这一回,这群人抢的哪里是财,这分明是要断了清水村人的。 清水村家家户户,少说一天也能靠着龙虾收入二十来文钱,已经赶得上半个壮汉劳力的工钱了,还不用低声下气讨好主子,也不需要风餐露宿就能轻松得来。 村里勤快些的人家,经过一个多月的积累,好些的已经快得手一两银子,少些的也拿到手四五百文钱。这笔钱换作以往,是要省吃俭用好几年才得的。 好日子才刚开头,半路却杀出了个程咬金,想要把这财路给截去,别说海棠家,清水村人就头一个不能放过他们。 村里群情激愤,人声鼎沸。 海棠昨日乱想了,睡的实在是不踏实,起床后看到自家篱笆院里围坐了一圈男女老少,等到弄明白乡亲们是要陪着海棠一家去镇上报官的,海棠感动不已。 海棠二叔和二婶子都受了伤,这送货人没法开工了,龙虾也就暂停收购。村里人也理解,没有说多余的话。张二娘让大家先散了,一切等大山回来了再说。 等到屋里空落下来,海棠这才问张二娘的打算。 张二娘脸色灰暗,精神头不足,看样子也是一宿没睡。 她摇摇头说道:“我这个妇道人家,能有什么法子,还是听你爹的去。” “那也该提前想个法子才好。”海棠思忖片刻,说道。 她起的晚,还没有吃早饭,这会屋里没了外人,她从桌案上拿了空碗,盛了些玉米粥,将就着吃起来。 张二娘叹口气,在她对面坐了:“咱们能怎的,咱们是平头百姓,惹不起这些不要命的” 海棠停了筷子:“那娘的意思,是把方子给他们?” 张二娘摇摇头:“想到就这么白给了,我这心里都抽抽的疼,白便宜这群畜生了。” 海棠夹了一筷子萝卜干放进嘴里,萝卜干清脆爽口,开胃的很。她嚼了几下吞下肚,又喝了一口粥,这才道:“就是给了这群人,他们也没本事做出来,光花椒这一味料,他们也没地方找去。” “哼,给了他们,咱们也不省心,你道这群人是好惹的,还不得一五一十的都挖出来。”张二娘拿手指头按了按额角,虽然她嘴上说这是男人管的事,她却哪里真是没心没肺的人,说是不管,心里却跟开锅的热油一样,也没轻省过。 “娘,我倒是有个主意,想说与你商量商量。”海棠搁下筷子道。 她昨夜有了些想法,然而是好是坏,总得听听大家的意见才好。 “你倒是说说看看。”张二娘停了手,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海棠。 “我是想,这方子留在手上,迟早是要遭贼人惦记,咱们没有那份本事护住,就这么强留着,还不如给出去。” 第89章:应对 “就这么给了?那就是割你老娘的肉啊”张二娘打断了海棠的话,语气急促起来 “娘,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海棠笑着道。 张二娘拾起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碗水,说道:“你说说,你还能怎的” “给当然是要给,可不是给他们。咱们把它卖给酒楼的掌柜,酒楼自己会烧这龙虾了,这贼人的算盘也就落空了。” 张二娘的眼睛亮了亮,片刻后又暗淡下去。她说道:“这法子是好,可村里人怎么办?咱们卖了方子,这以后龙虾也卖不成了,村民们断了财路,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海棠把自己的打算又一一解释与张二娘听。 “把这配方卖与酒楼的老板,咱跟他事先说好,这虾子要先收完咱村,才能考虑别家的,这样村里人还是照样赚银子。 而且这方子里还有一味花椒,是酒楼需要的,我是想以后咱们清水村里可以多种种花椒树,靠卖作料来赚钱,也是一项长远生意,您说是不是?” 张二娘听了这一番说道,脸上才渐渐焕发出神采,昨夜的颓废也消退个干净。 她脸上欢喜,片刻后又转为焦虑:“这倒是个好法子,娘就知道你心里有谱。只是这样一来,你二叔家不就断了财路吗?” 海棠摇头道:“事事两难全,不成全了村里人和酒楼,二叔还能安生做生意不?大不了以后还是卖卤肉去。” 张二娘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这样了,幸好这一个来月,你二叔家赚的也不少了,以后做别的买卖也有本钱。” 母女俩说了这一番心里话,俱都轻松不少。 经过这么一次惊吓,海棠的危机感又重了些,这天底下不太平,家里的那些银子,只怕藏在家里也是个祸害,海棠跟张二娘提了买地的事儿,张二娘也没给个具体的话,只说等大山回家了再说。 到巳时的时候大山终于回家,清水村炸开了锅,家家户户都到大河家去看他的伤势,也有不少人来海棠家打探情况,问什么时候再收虾子的。 李大山满身疲惫,惶恐不安,回了家就瘫坐在屋里说不出话来,这周旋乡邻的事情就落在了张二娘头上。 远松随后也来了他家,问清楚状况后就去了镇上。村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远松作为村长去给衙门里报备去,也是他的责任。 海棠长舒口气,这农家有农家的好处,出了点事情,还能得到大伙的支持,还能有个伸冤的地方,比起她上辈子,也不差了。 只是让海棠没有料想到,这事对二叔家来说却是一个大变故。 大河夫妇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所幸人没有大事,老太太说什么也不让二儿子再跑生意了,店面也嚷嚷着退回去。他二人经过这一番惊吓后,也罢了赚钱的心思,决定听老娘的话,还是在家安心做个泥腿子踏实过日子。 中午海棠一家烧了满桌的饭菜,叫了大河一家人来吃饭,得知老太太的想法后,大山和张二娘都点点头,没有多劝说什么。 要开饭了,张二娘去隔壁请了柱子和老李头过来一起吃饭。柱子是大河的救命恩人,没有他的帮忙,大河还不知道有没有命留着。 柱子进门后,老太太对他是一万个感激,拉着他的手就不肯松开了。 把柱子闹的红了脸。 张二娘为他解了围,叫了桩子过来陪她闲聊等饭。 饭菜丰盛,一屋子人虽然热闹,然而因为大河的伤势,气氛也有些沉闷。简单用过饭后,老太太就领着一群人散了。 大河还躺着,张二娘为他备好了饭菜,让老太太一起带着送过去。 老李头吃完饭叫了柱子回家去,张二娘把柱子截了下来说有事情要问问他,老李头也没多说啥,让柱子好好听婶子的话,他先回家。 张二娘记起之前应承过老李头的话,要敲打敲打这孩子的,这一个多月来,先是发现自己怀孕,随后又是忙着买卖的事,哪里还能腾出工夫来管柱子。 这一段时日,隔着院墙,她也能时常听到老李头发火怒吼柱子的声音,今日是择日不如撞日,闲着也是闲着,打探打探也好给老李头一个交代。 海棠忙着收拾碗筷,进进出出手脚忙个不停。柱子陪着张二娘坐在饭桌旁,两人相对无言。 张二娘看着柱子,越看越满意,眼睛里光灿灿的,让人不敢直视。 柱子不好意思的别开头,眼睛左右看看瞅瞅,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还是定在海棠身上。 张二娘道:“柱子啊,婶子是看着你长大的,也算你半个亲人了,是不?” 柱子点头如捣蒜,涎着脸道:“那是啊,婶子,这还有假,我这隔山差五的,不都在您家蹭饭吃?” “那婶子的话,你是听还是不听?”张二娘笑着问道。 海棠往木桌边猜哑谜的两人瞅了好几眼,这心里有些猜不透,她娘这是怎么了,要卖什么关子呢? “婶子,你是有啥话说,你说我听就是了。”柱子回着话,眼珠子转了一圈,也不知到底把张二娘的话听进去了几分。 海棠看着柱子跟个顺毛狗一样,她娘说什么,他就应承什么,哪里还有一点张狂模样,这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什么孝顺小子呢,只有自己最清楚他的本性,海棠不屑的撇了撇嘴角。 “柱子啊,你今年该有十六了吧?”张二娘接着道。 柱子点点头,没有回话。 “想当年,你大山叔十六岁时,都有了海棠了。”张二娘喝口水,润了润嗓子,接着道:“你看你爷爷,一把年纪了,都盼着你早日成亲抱孙子,你咋的就不急呢。” 柱子微微红了红脸,轻声道:“婶子,我还小着,不急呢。” “那你可有上心的姑娘家?跟婶子说说,婶子给你做主去。”张二娘红光满面,把头朝柱子挨得近些。 “这这”柱子支支吾吾说不出来,红晕爬到了耳根子后去。 海棠从她娘开始问话,她就一直竖起耳朵听,现在柱子在她娘嘴皮子底下怂成一团,再无半分嘚瑟劲头,她这心里就畅快万分。这会儿再看他羞涩满面,终于是忍不住噗呲一声大笑起来, 柱子抬起头,看向海棠,脸上尤带红晕,神情尴尬。 第90章:来人 柱子突然站起身,嘟哝道:“婶子,你别管了,我心里有数。”说完再不看张二娘一眼,朝着屋外大踏步而去。 “哎,哎,柱子回来,婶子话还没说完呢”张二娘赶紧站起,跟着他身后追赶两步,高声叫道。 柱子人高马大,一溜烟就出了院门,张二娘岂能追的上他。 张二娘无奈叹口气,转身回头。 海棠哈哈大笑,揶揄道:“娘,白费功夫了吧,我问都问不出来,您还能管用?” 张二娘冲着海棠点着手指头道:“鬼丫头,你多大了,有你这么笑话人的吗?” “嗨,娘你是不知道,柱子哥那脸皮厚着,就不怕人笑话,他可是那老城墙,拿斧头砍都不破的呢。” “你你这孩子”张二娘也被海棠这话逗笑起来。 到了下午时分,陆续又有村民来卖虾,张二娘都婉言拒绝,只说还等几日看看情况。来人自然又是把哪些贼人一通责骂,个个郁闷不已。 转眼一天过去,张二娘和大山也没有商量个结果出来,大山人本分老实,就怕这配方卖到镇上之后,这群人还不放过他家,还要来找麻烦。 海棠和张二娘跟他讲了一番道理,依旧说服不了他,母女两个只好无奈作罢。 海棠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吊着了,谁知过了一天,事情又有了新变化。 这一日大清早,海棠收拾完碗筷,正要到外头挖猪草去,出门就被黄土路上的架势给震慑住了。 她咂着舌站在自家篱笆门口朝远处张望,只见东头蜿蜒狭窄的黄土路上尘土飞扬,迎面跑来三辆马车。 马匹肥壮有力,四条长腿踢踢嗒嗒踩着节奏跑得飞快。 马匹身后的车篷遮掩的严严实实,看不清里头坐着什么人,黄土路颠簸,马车却跑的稳当,车身并不见多摇晃。 海棠站在门口,看傻了。 这是两辈子加起来第一回见到马车,见到真马,这架势太新鲜,她都舍不得挪开眼。路两旁农田里的农人也都站直了身子,停了手里的农活,眼珠子粘着马车走。 三辆车很快进了村子,领头的马车慢慢歇在海棠家门口,一个车夫模样的男人冲着犹在愣神的海棠笑道:“小姑娘,你可知道李大河家住哪里?” 海棠点点头,抬手冲着西头指过去,说道:“从我家数起,第十五家就是,屋子门口有颗老柿树的”车夫冲着海棠再笑笑,鞭子扬起,马儿长啸一声,又往前跑去。 海棠目送三辆车走远,这才恍惚回过神来,这是找大河的,大河不就是她二叔吗?找二叔有什么事情? 海棠慌了,也不割草了,急忙转身进了院门找张二娘去。 大山下了地,母女二人也顾不得寻他,急匆匆往二叔家去。 到了二叔家,只见不大的篱笆院门口被三辆马车堵了个严实,来人早就被请进屋里,只余留三个车夫牵着马匹,在院门口闲站。看热闹的乡邻把屋子外围围了个满满当当,挤都挤不进去。 海棠拉着她娘赶过来,村里人像是抓了救星,高声道:“二娘啊,你兄弟家怎的认识如此体面的人咧?” 张二娘哪里有心思回这种闲话,干笑一声,扯了海棠的手,挤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空荡荡的,人都被请进了屋里。 张二娘母女刚进院门,就见老太太前脚踏出了堂屋门,三双眼睛一碰面,老太太就拍着巴掌叫道:“哎呀,大儿媳啊,快来快来,老婆子正要找你去呢。” “娘,这是咋的啦?家里怎的来了这些生人呢?”张二娘快步过去,低声问道。 老太太一把扶了她,笑的脸上开了花儿:“别急,别急,桩子她娘,这都是正经人,来家里有事的” 张二娘和海棠半信半疑,随着老太太进了屋。 屋子里大刺刺坐了三个男人,居中一个四十来岁年纪,挺着一个大肚皮,一身绫罗绸缎,看着就是富贵人家。 左侧旁陪坐着一个老者,穿着倒是普通些,看着也不像下人。西侧下首是位年轻人,约莫二十上下,着一身素色棉布外袍,周身并无长物,然而气派不减。 海棠冷眼把这一群人打量了个遍,只觉得那居中的人看着有些眼熟,然而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却是没有半点印象了。 屋里安静的有些过分,海棠爷爷中规中矩坐在上方,手脚瑟缩着,身子都有些微微打颤。 老太太进了门,笑着高声道:“各位老爷,这就是我家的大儿媳,这家里的龙虾生意,可都是她和我大儿子在操办,这会儿她先来家了,我孙子去地里叫他大伯去了,马上就能到家” 居中的男人笑着冲张二娘点点头,开口让她坐下说话。 张二娘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她一个妇道人家,在这三个大男人面前羞涩的脸都红了,赶紧作了个礼,找个长凳坐下。 海棠随着她娘直接坐下了,反正她是孩子,无所谓礼貌,也无所谓规矩。 大肚子男人挺了挺身子说道:“这位大嫂,我是镇上福满楼的老板,姓王,这二位也是我的同行,今日本不该来的,大河兄弟一直给我们几家送龙虾,这几天却不见人,不知是怎么回事?” 原来如此,这些都是生意人,海棠和张二娘俱都松一口气。 提到龙虾的事,张二娘就愤愤不平,脸上的几分羞涩也跑远了。她把大河夫妇受伤被劫之事一五一十的道了出来,直听得三人也跟着气愤不已。 居中的王老板道:“想不到这黄羊镇居然还有如此胆大枉法之人” 下首的年轻人轻笑道:“王老板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吧,年初你才经了一番祸事,这几日工夫就忘了?” 王老板笑着道:“杜贤弟真会说笑,我看这些肖小之辈也是越发猖狂,连个小贩都不放过,这世道越发混乱了” 老太太接过话头:“那是啊,我是再不敢让我家大河做这生意了,再做下去,这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还是本分些,守着几亩薄田过日子。” 姓杜的年轻人敲着桌子道:“这好好的生意不做,真是可惜了。不如到我家当个厨子去,也免得在这里担惊受怕,如此可好?” 感谢书友827375403大大第二次打赏,汤汤很感激,唯有用心写文,才能回报你们的厚爱,再次感谢,么么哒! 第91章:谈判 “杜老弟,去你那馆子里还不如上我这来,我在这西河城里也有个十家八家的店面,到我这里也不屈才”一直沉默着的年纪最大的老者开口道。 “哎哟,我这还没开口呢,你两位就抢了个先?还是到我这里来吧,我满香楼也算这黄羊镇最大号酒楼了,来了自然不亏待你家儿子。” “王老板,你常年跑海上,一年都回不了几回黄羊镇,你还非来凑这个热闹?这点钱对你王老板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你还看得上?”杜姓年轻人继续轻敲桌子。语气并无多大起伏,只是这敲打的节奏比之前快上了几分。 三人又轮番争论起来,海棠冷眼看着一切,把事情来龙去脉在心里一一捋顺。 看来这三个老板是打算把他家二叔请过去当厨子了,这样看来,酒楼的厨子是做不出现有的味儿了,才不得不出此下策,直接请人?这也才断了一天货,三人就坐不住了,这龙虾还真是受欢迎啊。 海棠瞅了眼老太太,见她一副呆滞的模样,估计一时间没闹明白这几人在争论个啥,当然也可能是在盘算能否让大河当个厨子去。 海棠想到前几天协商的事儿,这下也醒神儿了,连忙把头凑到张二娘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张二娘连番点头。 大山这时候正好进屋,几人见面,又是一番寒暄。 屋子窄小,客座的是几个财大气粗的老爷,再上头还有自己的老爹老娘,大山不敢拿大,看张二娘旁边还有个地方,也就坐下了。 等他落座,王老板把几个人来历缘由又给大山转述一遍,话毕,屋里的几双眼睛全看向他,似乎就等他拿主意了。 大山却把眼睛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摆摆手,说道:“这生意是你跟你媳妇的,你做主就好,大河如今成了这模样,他就在我跟前,我看着他,以后哪都不去了。” 大山又把眼光投向张二娘,张二娘点点头,冲着他低声道:“就按海棠说的办吧。” 李大山低头沉思,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鼓足勇气,把这卖配方的想法说了。 那三人听完,先是面面相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继而狂喜,赶紧让大山开个价钱。 这一下又把大山难住了,他支吾了几下后,把眼睛又看向了张二娘,张二娘哪里见过什么大世面,又哪里能说上什么话,夫妇两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了主意。 海棠早把三个有钱的金主那一番神情看得明明白白,当下心里也有了谱。 这么划算的买卖,果然让几人都心动了。 如今黄羊镇虾子泛滥,这三个金主又是镇子里有头脸的人物,如若联手,垄断这方子,还不知能多赚多少银两呢! 不怪他们不动心,不动心的才是真傻子! 海棠心里跟镜子似的,明白的很,可转眼看看父母这反应,海棠干急眼 这是狮子大开口的好时候,她这爹娘怎么怂了呢? 真是急死人!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如果不是三个老板都在这里,她这价钱还不好抬上去呢。 海棠实在顾忌不了许多了,大刺刺对着张二娘和大山道:“爹娘,前几日你们不是商量说这方子不少于二百两,你们不能卖的吗?怎的现在倒没话了?” 海棠话一出口,全屋子都倒抽了一口凉气,张二娘手指头都打起了哆嗦来。 杜姓年轻老板笑道:“小妹妹,你这红口白牙生的倒是好看,怎么说出的话如此扎耳朵呢?” 老者也帮腔:“正是正是,这二百两也不是小数,这可不能胡乱开价,让一个小女娃做主。” 王老板倒是没有二话。 海棠冷笑道:“各位老板,还真是会说笑,我二叔一个来月的工夫,少说也让你们赚了不下百八十俩银子了,如果酒楼得了方子,这利润只会更大。不下一个月,二百两银子你们就能连本带利的赚回来。我还嫌这价钱不够高咧。” 三个老板脸上都有了丝意外,王老板笑着揶揄道:“小姑娘,你小小年纪,这买卖的本事倒是足了。你要是个男娃娃,我就让你跟我出海跑去了。” 海棠朝着他笑了笑。 这王老板,脸色红润,肥肥胖胖的模样看着像个慈祥的长者,自进门后,海棠一直有意无意瞅着他看,这会儿,海棠终于是想了起来, 她跟这王老板还真是有过一面之缘,去年她和柱子一起救过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眼前这人吗?难怪看了眼熟。 海棠没打算认他,这节骨眼上,她也不想占人便宜,为了还人情让人答应她的开价,海棠还做不到这么没品。 海棠琢磨的这番工夫,三人金主倒是争论上了,无非是这方子到底该花落谁家的问题,争论到最后也没有出个结果。 看来这几人是默认接受这价钱了,海棠心底窃喜,面上还得装着乖顺的样子,陪坐一旁静静候着,只等他们拿个结果出来。 太阳一点点爬上去,小屋里有些闷热。三人经过一番口舌,最后敲定主意,共享这单子。 他们既不愿意内部竞争出更高的价钱来跟海棠买这单子,白白多花银子;更不愿意让一人占了好去,眼睁睁看着那一人发财独大。 如此的话,也只有三人一起吃下这单子,互不眼红还能平白少出银子了。 这样的结果对于海棠来说再好不过,知道这方子的酒楼越多,分担的风险也越大,她只要躲在后头收钱,让那些贼人盯着这几个有钱的主子去。 三人达成共识后,屋内的气氛再次和谐起来。 王老板是有备而来,直接问大山是要现成的银锭子还是银票,他都带来了。 海棠吃了一惊,心道难怪这王老板能把生意做到海外去,原来他早就存了买配方的心思。 大山又朝着张二娘看了两眼,征求她的意见。 海棠轻声附在张二娘耳边道:“拿银票。” 钱货两清之后,张二娘提了附加条件:酒楼必须优先收购清水村的龙虾。这要求不苛刻,三人爽快应承。 为了不耽搁今日的生意,几人今日就要带着龙虾回酒楼。 大山赶紧通知全村,让大家过来卖货,并说了以后都由酒楼直接收购他们的龙虾。 收购价格是三文,比起海棠他们这价格还要高些,全村人自是兴奋不已。 王富贵去柱子家看望柱子和老李头,顺便让柱子把一车虾子用他家驴车送到镇上去。 海棠也得随车去教厨子去,本来王老板是要张二娘过去做这一道菜的,可是现在张二娘有孕,不能随意走动了,只好让海棠跑这一趟。 回家拿了一麻袋花椒,海棠便坐上了柱子的驴车。 虾子收拾妥当后,一行四辆车,有驴有马,这才在村民们的目送下往黄土路尽头远去。 第92章:卖花椒 送走了海棠一行人,好事的乡邻还在相互打探不停。 人人都有八卦之心,只是这赚了大钱的事儿是万万不能泄露分毫的。 张二娘这时候也知道低调,只对外宣称,做菜的方子都教给酒楼了,他们得罪不起那些贼人,给了酒楼,还能让村里人都占到好去,也算两全其美了。 这一番话说的妥帖,农人们心思简单,没深想便交口称赞她家人热血心肠,自家受难,还想着乡邻,正真是好人家。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赚钱路子,白白被这些贼人断送,便宜外人了。 张二娘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得装成一副苦笑的模样出来,等到看热闹的散去,两人一同去了老太太家。 张二娘连同一家人都兴奋着,二叔大河夫妇俩个也没例外。 自从被打后,两人还都是鼻青脸肿的模样,道现在都没恢复,自然来了客人,他们也不好见客。等到老太太一行人把人送走,夫妇两个才出了房门,到堂屋候着了。 刚刚同那三老板的一席谈判,两人隔着黄土墙听得一字不差,心里的欢欣雀跃早就跃跃欲出,按耐不住了。 等到张二娘和大山夫妇踏进堂屋门之后,这一大家子脸上的激动再也掩饰不住,几人话未开口,便乐出了声。 老太太哆嗦着手,颤抖着嘴皮子说道:“海棠这个鬼灵精,今日还是她,没她咱们哪里能得这些钱?老婆子这一辈子都没见着银票子,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大河和春杏附和着点头,两双眼睛嵌在肿脸上,皆闪烁着灼灼精光。 老太太擦了把笑出来的喜泪,扶着正首的靠背椅子坐了,挺着脊梁骨道:“大山,大山媳妇,卖方子得的这份钱钱,我老婆子就做主了,你们两家一人一半吧,虽说都是你们的功劳,可这钱也不少了,不能让你们吃肉,你弟弟一点肉沫子都没有啊。” 大山急忙点头,赞同道:“娘说的是,就该如此。” 见大山和老太太如此态度,张二娘心里有些微微的不舒坦,这钱是海棠得来的,按理也该她家海棠说了算。可看这样子这钱难得全须全尾的回来了,落了老太太的眼的东西,想要抠出来,那是做梦了。 张二娘狠叹口气,事已至此,她就算再撒泼打闹,一心争取,也只能落得个的名声,还不如做个开明的,也能让一家人感激。何况这钱还不能让外人知晓分毫 想到此,张二娘强忍着心里一的抽痛,附和着大山道:“娘说的是,二叔和我们都是一家人,就该这样分。” 老太太满意点头,夸赞张二娘懂事。 春杏和大河先是错愕片刻,之后更是狂喜不已。 他俩做梦也没想到挨了一顿揍,居然还换来一百两银子,这真是比做梦还美。 一家人乐过之后就把这事过去了,都闭紧了口舌,再不敢多张扬一个字出去。 镇子上,海棠随着驴车进了满香楼的后院,等到三家的主厨陆续聚齐之后,她才开始演示这烧虾绝活。 酒楼厨房很大,各种配料都足,土灶火也旺。海棠挽起袖子做菜,片刻工夫后,龙虾的辛香味儿溢出,前厅里几桌等菜的客人都躁动不已,嚷嚷着把小二叫过去,点名要这异香味的菜。 小二的跑到后厨报了一通菜单,发现十桌客人里头,就有八桌点了这份菜,这还没出呢,就如此受欢迎,可把王老板乐的嘴都合不上了。 火灭,菜齐,色泽鲜艳,带着浓郁香味的鲜香大虾登场,彻底征服了几位掌勺者。 几人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但还是都忍不住被这香味所馋,口水四溢,待尝了这新鲜出炉的味道后,皆点头交口称赞。 接下来就该轮到他们试做了。 很快三家厨子的菜都烧了出来,海棠一一品尝了下,这做出来的味道跟她的相比,有些区别,却也不大,如果不是常吃的食客,也难得分辨出来。 几个老板也参与进来,分别试吃了一通后,赞同的点点头,不再二话。 菜很快就被送到食客面前,片刻工夫就赢得了满堂彩。这香辣龙虾吃起现做的肯定要更美味一些,毕竟食材新鲜占的优势大。 之前条件不允许,海棠家只能用陶罐装做好的虾出来卖,虽然味道好,但是和现做的比起来,还是很有差距的。 这一次能一举成功,也是在海棠的意料之中。 菜式教导完毕,海棠和柱子皆婉言拒绝王老板留饭,可海棠却大刺刺还不肯离开,王老板好奇问她缘由,海棠这才慢悠悠告知几个老板,要这龙虾辛香扑鼻,有一味叫做花椒的调料必不可少。 三人面面相觑一番,叫了大厨上前问话,得了肯定答复,且大厨表示这花椒一物是从未见过的作料,应是什么特有的品类。 三人再次错愕,如若缺了这一样东西,做不成这道菜,那这方子买来何用? 海棠轻笑解释道:“花椒一年只生一季,且只在深山里才有,珍贵异常,我家也是无意中得到的,现下我带了些出来,如若几位老板以后还有需要,我爹可再进山采去” 年轻的杜老板咬着牙问海棠怎么个卖法,海棠伸出个手指头晃悠了下,轻声道:“十两银子一斤。” 身侧的柱子猛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盯了海棠一眼后,马上别开了头。 年长的老者气的都翘起来,拍着桌子直说海棠这是敲诈。 海棠捋了捋头发,针锋相对:“这花椒采摘非常不易,需要攀过一处悬崖才有一棵树可得。现下这点儿存货,还是我柱子哥哥找来的,”她转过头,对着王富贵道:“王老板,你大可问问我柱子哥,求证求证!” 王老板尚未开口,她身侧的柱子突然一本正经的“嗯”了声,只是脸上抽搐,看着别扭的很。 花厅里突然沉默下来,人人皆打起了细账算盘。 花椒这物轻巧,一斤花椒能做几百份龙虾,如此算下来,一盘子龙虾仅仅需要几文的作料钱。 三个老板已经出了大头的配方钱,这重要的配料怎么可能不要? 王老板首当其冲,把一麻袋花椒买下,痛快掏了银子后,像送瘟神一样,请他们离开。 至于他们如何分这花椒,这也不是海棠操心的事了。 驴车行驶在黄土路上,快且稳。 海棠仰面朝天,看着天上满足的发呆。晴空如洗,白云悠悠,春风拂面,如同的喃呢。 摸着胸口沉甸甸的三个大银锭,海棠心头喜悦,满满的都要溢出来,都恨不得高歌一曲来疏泄一番才好! 难怪上一世那些富二代们喜欢炫富,原来有钱了不说出来,这一个人憋着藏着也是怪难受的。 柱子扫了眼海棠的懒散样儿又转过头去,他没说话,嘴角的弧度却高高弯成。 海棠哼唧了几声无名小调后,停了下来,琢磨片刻她突然贼笑道:“柱子哥,等到了家,这银锭就归你了,可好?这花椒还是你送我的呢。” “哦?”柱子微微诧异,他并未回头,执鞭的手作势在半空划过,带来一声嘹亮的破空之声。 “可当真?”他抿嘴淡笑 “那还有假?”海棠懒洋洋回他。 车速快了些,驴车走得依旧平稳。 “既然这么说了,不如现在就给我吧。”柱子嘴角再了些,一只粗壮的大手蓦的伸到了海棠眼前。 “啊?你还真要啊?”海棠惊得起身坐起,歪着头一脸错愕看他。 海棠紧张捂着钱袋子,幽怨的瞪向他,心道:说这番话不就是逗你玩儿吗?你这家伙暗地里不知赚了多少银子了,啥时候还看上我的钱了?你哪次不是一副看不起我的样儿啊?难道这次来真的? “那还有假,谁还跟银子过不去?”柱子的浓眉飞扬起来,似乎都要入到鬓角里去。 他盯着海棠,笑的越发肆意。“怎么,舍不得了?” “就舍不得,咋的啦?”海棠再次紧紧捂好胸口的银袋子,狐疑的把他上下打量一番。 “好啊,你这鬼丫头,居然把这说胡话的本事用到我这里来?” 第93章:进账 柱子作势又要来敲她脑袋,海棠惊叫着跳开, 却还依旧死鸭子嘴硬,不服输嚷道:“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胡话?” “哼哼,这花椒还需攀过一处悬崖才能得到?这花椒来得实在不易?”柱子照搬海棠和酒楼老板讨价还价的原话,连语气声调都模仿了出来。“这些还不是说的瞎话?” 海棠看着他一板一眼鹦鹉学舌的样子,只差没笑出声。 直到柱子说完,她实在憋不住笑起来:“柱子哥,你傻不傻啊,那些都是奸商,我要不糊弄糊弄他们,这银子能到我包里来?” “嗯,所以你这胡说八道就天经地义了?”柱子板着脸,一本正经。 “哎呀,知道你是大善人,以后我不这样不就得了。”海棠屁颠颠过来,挨着他坐了,赶紧转移话题:“柱子哥,以后咱们又多了一个新的营生,下回你再进山去,多挖些花椒树回来栽种。这个可比打猎靠谱的多。” “嗯”柱子看着前路,重重点了点头。 “那这花椒钱,你能不要了吗?”海棠恬着脸小声商量 “那可不行”柱子抿着嘴,回的挺快。 “你你厚脸皮” 中午饭点前两人回了家,一路上两人争锋相对,吵个不停,最后果然如了海棠的愿,柱子一钱都没要,不过她也被他冠个说话不算话,小气鬼的名号,气的海棠狠捶了他一通。 驴车牵进篱笆院,老李头狐疑打量满面春光的柱子,问道:“咋的了?这是遇着啥好事?我说你那找媳妇的事儿,是不是该上点心了?” 柱子摸摸脑袋,难得的竟没耍脾气,笑着道:“我正找着呢,别慌爷爷,您还等着等两年就快了” “啥?”老李头一愣神的工夫,柱子已经进了堂屋。 “哎,我说孙子,你就这么糊弄你爷爷?”老李头急忙追进去 一墙之隔的海棠家。 海棠凳子等没坐热,张二娘就急巴巴告诉她老太太平分那二百两银子的消息。 海棠并未太过吃惊,手心手背都是肉,老太太怎会看着她家落好,二叔家眼馋? 更何况,如果之前不是二叔家帮忙,这龙虾生意也做不开。 海棠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倒没有太过惊异,这一次卖这方子,情况实在是超出了海棠的意料之外,如若她专门跑一家单卖,可能也拿不到这么多钱。 现在一家能得一百两,也没有少于海棠的预期,她知足了,反正以后总还有赚钱的机会。 张二娘却还有些吃味儿,背着大山跟海棠叨叨,说老太太偏心眼,这次管过界儿,就不该把这么一笔钱平分去。 海棠劝慰了她,又把早上刚得的三十两花椒钱给了张二娘,并交代她,以后家里都可以靠卖花椒长期挣钱,这让张二娘再次兴奋了起来,老太太这分钱不匀的事儿,这才算一笔带过了。 下午海棠睡了个午觉,这几日忙碌下来,每日都起的早,中午也没有闲下来的时候,现在难得偷得些空闲,海棠只觉得浑身说不出的舒爽。 这一个多月没日没夜的忙碌也得到了很大的回报,算上卖花椒和配方,以及龙虾钱,她家里的钱罐子都快装不下了。 这一大笔银子别说是在清水村,就是在黄羊镇来说,那也是天大的财富。 有了银子,这心里当然舒坦,然而又有了丝后顾之忧。这年头收成不行,人心也有不古的时候,杀人放火,天灾人祸之事也不是没听说过,如何安置这大笔银子,就成了海棠家的头等大事。 这天晚上,夜已深,西屋早已响起桩子的小呼噜声,海棠家后院厨屋却还亮着灯。 李大山和张二娘满脸兴奋雀跃,抖抖索索的从墙角的泥地里刨出了一个黑黝黝的钱罐子。 封盖揭开,里头白灿灿一片,那张崭新的银票也在里头躺着。 张二娘眼珠子四处打量,只见屋门和窗户都关闭的严严实实,屋外风声呼啸,桌案上的油灯却不曾闪动半分,她松口气,这才安心围着桌子坐下。 随着“哗啦“一声响,钱罐子里的钱被倒了出来,白花花黄灿灿铺满大半个木桌。 都是碎银子,二两的,一两的占了大多数,铜板子也不少。屋内光线足,在银子铜板上折射出亮眼的光芒。 张二娘脸上早开了花儿,笑的眼睛都成缝儿了,她哆嗦着手指头,一块一块,开始清点银钱。 人世间最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此刻了。 海棠喜滋滋坐在一旁看着她娘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的张二娘格外的可爱,跟个守财奴没啥区别,海棠却爱极了这样的娘,这让她觉得这样的日子是真实无比,这样的娘也是活生生的,没有半分作假。 一向沉默寡言的李大山坐在侧首,黝黑的脸庞上带着七分笑意。 最近这一段时间,虽然家里忙碌的不成样,他却精神头十足,看着也比以前年轻了许多。 难怪人人都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就算是天大的好事,也比不过此刻一家人在黄灯下温馨数钱的日子了。 “一百八十五一百八十八”张二娘轻声数数,语气轻柔,话间带笑。 随着话语落定,银子也数好了。 铜板子归拢到了一起,大银锭子和散碎银子也各码成了一堆。 “娃她爹,海棠,算上咱家该得的银票,这一共就有了一百八十八两银子了。”张二娘喜笑颜开,虽高兴也知晓要低调,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 “太好了,咱们以后再不愁吃不上肉了。”海棠笑嘻嘻附和她。 这一大笔钱让她也心动不已,不要说吃肉不用愁,就是在城里买上几套大宅子,这些钱也是妥妥的够了。 “没想到,咱们也能这么有钱”李大山吁出一口长气,唏嘘道。 听了李大山的话,张二娘的神色微微黯然,似乎是想到了以往的苦日子,“是啊,真没想到咱们也有这么一天。”她跟着大山感叹了一声。 眼看着好好的气氛要起波动,就要变成忆苦思甜大会了,海棠马上喝止:“好了,爹,娘,有了钱该高兴才对,咱们得好好想想这钱该怎么花出去才好,留在手上也怕遭人惦记呢。” 张二娘点点头,赞同道:“闺女的话说的在理,知人知面不知心啦,她爹,咱们是该多算计算计。” 大山看了看张二娘,又看了眼海棠,憨笑道:“我都听你们娘俩的你们怎么说都行。” 张二娘瞪了他一眼,嗔道:“你都不像当家人了,啥事都让我们娘俩说了算。”张二娘的嗔怪没有半分真意,大山傻笑一声回应她。 海棠被爹娘这黏糊糊的劲头儿给酸的打了个哆嗦,她抖了抖身子,换了换坐姿。 等待片刻后,见父母嘟囔着也没什么安排,海棠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提议道:“娘,我看这钱不如买了地,再往镇上置办个铺面,这地能种粮食,每年都有收成,铺面咱们以后不做生意,也能租出去,赚些租钱。” 张二娘点点头,说道:“这当然是好,我这几天正跟你爹商量买多少地的事儿,只差跟村长说了。不过这买铺面的事,会不会太冒失了些?咱们还是多琢磨两天。” 时日不早,海棠困意上涌,她捂着打了一般的哈欠,笑道:“那您跟爹好好商量下吧,咱也该过几天舒坦日子,别事事亲为,太下力气去赚辛苦钱了。” 张二娘打趣她:“就知道你这丫头懒,钱还没为焐热乎呢,爹娘再想想” 安排好现线的用处后,这以后的发财路子也得商量商量。 花椒行情很不错,且她们还占了头筹,海棠让大山跟柱子得空了一起进山一趟,多挖些花椒树苗来家里移栽。 而食盐的事情丢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多少进展,现在一时半会儿也商讨不出什么结果,也只能暂时作罢。 几人说了这一会儿话,海棠的眼皮子都快要黏到一块儿去。当下三人也就散去,各自回房休息。 待会儿还有一章,感谢评论区小可爱们的好评! 第94章:闲聊 自从家里的龙虾生意歇手之后,老太太把那几亩地还给了她家,大山又开始了早起下地的日子。 家里张二娘的肚子虽然一点点隆起来,但她精神头反而越来越旺盛,家里的活计也都被她重新揽过去了。 如此这般之后,海棠又变成了一个大闲散人,除了每日割草喂猪和兔子,熬些盐巴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可以做了。 闲时海棠会去后院沙地看看山药,说来也怪,这沙地没有特意施加什么肥料,山药长势却很好,葱葱郁郁看着就让人欢喜,海棠一日都要看上好几回。 倒是家里的小畜生们有些惹人心烦,一个不留心,它们便偷偷跑进菜地里偷吃菜苗,或者跑后院去,在沙地上刨食,搞得四处狼藉。 而四合院里新种下的葡萄树根也已经抽出了许多新芽,水嫩水嫩的,看着喜人。 桩子爱吃葡萄,自从知道这是柱子特意从山里找回来的宝贝后,就上了心,隔三差五总要在树根处嘘嘘几回,美其名曰施肥。 家里最让人可惜的便是那些枣核了,种下去都快两月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有一回海棠拿了铲子挖开查看,发现这枣核还是刚种下的那样,一点儿改变都没有,看这样子,这栽种是彻底失败了。 枣核长成枣树不易,但如果直接移栽现成的枣树苗,活下来的几率应该大上不少。 海棠也并不忧心,因为还等几天,她爹大山就会跟着柱子进山,挖些花椒树苗回来,也正好可以给家里捎带几根枣树苗。 日子平顺,正向着海棠期望的方向,越来越好 这一日早,平静了许久的小山村突然再次喧闹起来,海棠正愁没地儿消遣,哪能放过这等机会,赶紧往人堆里凑。 村里的妇人三五成群嘀嘀咕咕悄声说话,海棠装作无事的样转悠一圈回来,这心里就门儿清了。 原来是李癞子媳妇儿拖家带口的又回村里了,自从上回祭祀山神之后,听说这李癞子就再没回镇上去过,海棠家还收过好几回他送来的龙虾。 好不容易不当泥腿子了,咋的再回来了呢? 村里人议论纷纷,各说各话,有说是他家得罪人了在镇上住不下去的,也有说是二癞子把家底败光后没了钱财,只能回乡下吃老本的。 这清水村封闭落后,有了点谈资都能嚼烂之后再反刍好几遍。村里人众说纷纭,但是遇到正主儿,却都成了没舌头的哑巴,只敢背后偷偷说几句,可不敢当着这二癞子面儿说他家的长短。 海棠只把他家当个笑料,听过之后也就过了,非亲非故的,也没多上心。 转了一圈,居然遇到了杜鹃,她抱着她家的小铁柱,跟着她娘身后,几日不见,杜鹃气色好了许多,再不见以前的颓丧样。海棠心生欢喜,拉了她就往自家来说话。 进了门,杜鹃也没有多少拘谨,笑着跟张二娘打了招呼。见女儿的小姐妹来家,张二娘识趣的出去串门,给两人留个说悄悄话的地方。 海棠搬了两个小马扎放在院里的树荫下,姐妹两个紧挨着坐了。 小铁柱睡熟了,胖乎乎的小脸蛋依偎在杜鹃怀里,红扑扑,白净净的,说不出的好看。 海棠忍不住捏了捏小家伙的胖脸,手感滑嫩,面皮儿弹弹的,越摸越舍不得拿开手。 杜鹃嗔了她一眼,抿嘴笑道:“赶明儿婶子生了小弟弟,你就有玩儿的了。” 海棠厚着脸皮,耍滑头,“那还得好几个月呢,我哪里等得及” 杜鹃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海棠瞅着她高兴,自己这心里也欢快许多。 经了那一番变故,杜鹃似乎沉默了许多,这一个多月过去,村里再没有听到什么闲话,现在她能如此,也是最好了。 海棠拿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脸庞贴到她耳朵边轻声道:“听我娘说,婶子最近忙着给你说亲呢,可是真的?” 相亲是乡里的大事,杜鹃年纪到了,不管是否有媒人来说亲,远松夫妇也该为她打算了。 这句话犹如一阵北风,吹得杜鹃变了神色。她脸色白了白,抬头瞅着西面的墙头,失神了片刻,这才幽幽道:“最近,是有许多来提亲的” 见杜鹃如此失色,海棠有些始料未及,心道自己这嘴欠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多嘴不又触了她的伤心事吗? 杜鹃眼睛直愣愣盯着西面的墙头,似失神般自语道:“前几日隔壁村的张春生又上我家说亲,这都第三回了” “啊?此人怎会如此厚脸皮?”海棠愕然,张春生这号人物,她当然记得,春花姐姐的名声就是他坏的,这样的人也好意思来找好人家的闺女提亲?还如此两次三番? “嗯,”杜鹃耷拉着脸,点了点头,语气带着森森的寒意,“他打定主意我现在不清白了,他也配的上了” 柳眉倒竖,杏眼圆瞪,这样发着怒火的杜鹃实在陌生的可怕,可也让人心疼的紧。 海棠一把抓住她的手,重重握起。 杜鹃手心有些凉汗,手背也凉嗖嗖的没有半分热气。 “杜鹃姐姐不要如此生气,为他那样的人,不值得”海棠宽慰道。 杜鹃回捏她一下,冲着她扯了扯嘴角,笑的分外勉强。 “除了张春生,一个月前,家里还来了好几个媒人”杜鹃顿了顿,怔怔的似乎陷入了回忆。 海棠没有出声打断,静静陪坐在她旁边,听她倾诉。 杜鹃是她重生以来唯一的闺中蜜友,她希望她过得好,现在能听她发发牢骚,海棠一点都不觉得烦闷,反而有着淡淡的喜悦。 能够被人接受,被人依靠,不管是现在,还是前世,都是她一直想要的,一直渴望的。 怀里的小人儿不安的扭了扭身子,杜鹃回了神,给他换了个睡姿。等到孩子睡安稳了,她又接着说道:“这几个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家,有些家里死了媳妇儿的还有些,穷的都要吃不起饭的现在都找上门来了。” 海棠心里的无名之火烧了起来,她蹙眉,咬牙切齿,“亏得这些人厚脸皮,居然敢来,也不怕被乱棍打折了腿” 杜鹃摇摇她的手臂,转眼脸上泛起点点光彩,“这些人都被我爹给赶出去了,我爹说了,以后这样的人家再来,来一个打一个。” 第95章:女儿心思 “啧啧,大伯干的好,活该这些没点眼力劲儿的挨揍!” 海棠笑着拍手称赞,想杜鹃这般美貌少女,家世样貌女红样样不差,只不过无端端被人泼了脏水,即便如此,那也不是这些癞能觊觎的! 可真踏进她家门槛的都是什么破落户啊,脸皮都厚到这程度了? 这不摆明了恶心人吗? 海棠本来一肚子火气,没料到她爹远松是这般有血性的汉子,干了这一手,她憋在肚子里的那股子火,也被这一棒子打跑了。 着实痛快! 杜鹃抬手指头戳戳她的额头,捂嘴笑道:“就你能,就你凶,我看你以后找个怎样的婆家” 海棠满不在乎的抹了抹脸,冲着她笑的猥琐:“杜鹃姐姐,我找婆家不急,你可是那七月的桃子,长熟啦,嘿嘿,嘿嘿,说说,说说,你倒是想找个啥样的婆家啊?” “哎呀,你这小妮子,多大的人,怎的还胡说八道”杜鹃扭捏着红了脸。 她再次转过头去,看向几步开外的西面土墙,眼神里泛着点点的亮光,带着丝丝柔情。似乎隔着墙垣的,就是她心思牵挂之人。 海棠跟随她的视线,落在那一处院墙上。 纵然是再迟钝,到了现在,她也算是瞧明白,杜鹃有了心上人了。 杜鹃这看人的眼神,不就是恋爱中少女的眼神吗?她就是再眼瞎,也不至于看错了。 这一开窍,这一刻的醍醐灌顶,海棠总算是一通百通,彻底明白杜鹃之前种种扭捏,种种脸红,种种羞涩,都是为了哪般。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只是,只是没想到杜鹃心系之人居然是柱子!自己歪打正着为了成全杜鹃,冒冒失失去求他,被他好一顿拒绝,好一顿指责 看着眼前沉浸在暗恋心思中的怀春少女,海棠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苦涩。 难道还能再给杜鹃来一场当头棒喝,点醒她不要陷入无谓的单相思?这个恶人海棠当不起,经过那番打击,杜鹃已经奄奄一息,再经不起任何折腾,这叫她如何忍心再往她伤口撒盐? 两人各怀心思,陷入短暂沉默 “柱子哥哥最近还好吧?” 半晌之后,杜鹃轻声问道,脸颊染成胭脂,红艳艳似要滴出水。 “还还好”海棠闻言回神,喃喃道,“二爷爷为他操心找媳妇的事,他倔着呢,谁都看不上” 到嘴的话似乎就要出来,海棠忍了好几次,总算憋回去了。这恶人她不能当,就算真要当,也不能是现在这时候 杜鹃的脸更红了,眼睛水汪汪的,含着一江。 眼前的少女是这般好看,海棠的花痴毛病又犯了,她傻盯着杜鹃,看的眼睛都不眨,渐渐地入神,也跟着红了脸,却依旧死性不改巴巴盯着她发呆。 杜鹃拿帕子掩口轻笑,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她 海棠讪笑,这才不好意思别过头去。 中午张二娘回家,海棠已经烧好饭菜,大山和桩子陆续回来了。一家人围坐在木桌边吃饭,张二娘絮絮叨叨些村里的闲话。 话里再次提到这二癞子。 张二娘不愧是闲话的能手,一早上就从妇人堆子里得了确切消息,这二癞子还真是输光了家财,一家老小连饭都吃不上了,这才卖了宅子,换了钱财,举家又搬回来了。 好不容易送走的瘟神又回来,真让人脑仁疼,张二娘仔细叮嘱海棠和桩子,让他们以后遇到这李癞子一家,都得绕开了道走,千万不要跟他家扯上一点点瓜葛。 见桩子和海棠两人点头如捣蒜,张二娘才满意揭过话头。 下午老太太登门来,来看望张二娘,说了些二叔家的情况。 经过几日休养,大河已经能够下床走动,只是还得多休养一段时日才能彻底好全,春杏倒是没有大碍,已经能下地干活了。 而这贼人却还没有抓住,据远松带回来的消息,衙门的官老爷们最近都在查办此事,现在只知是一伙无所事事的地痞干的,具体是何人,却还需要多花费心思和时日才有结果。 几人感叹一番,张二娘又追问老太太,打算如何安置那一大笔钱财,老太太只说是存起来,留着以后花,还让大山有空了跑一趟西河城,把那银票存钱庄里才好。张二娘都一一的应了。 春日眼见着就要过去了,这进山移栽花椒树苗的事是再拖不得了,这一日晚间,大山和柱子商量好时间,决定隔天早就赶去山里。海棠缠着也要跟着去,大山和张二娘死活都不同意,海棠闹了许久,都不能说动他们,见实在没有回旋的余地,海棠只能悻悻的回屋睡觉去。 平静过去,第二日清晨,海棠出屋的时候,她爹大山早没了人影,已经同柱子进山了。张二娘屋前屋后的忙碌,家里的小畜生们在院子里哼哼唧唧叫的凶,看这架势是饿的狠了。 海棠赶紧洗漱完毕,帮着张二娘张罗食,又抓了黍米喂鸡。 桩子也起了个大早,家里现在没有卖龙虾了,他还是每日都去河沟里钓虾子。凑到一定数量之后,就交给村里人带到镇上卖钱去。这几日下来,他手上也有了一笔小钱,交了一部分给张二娘,自己截留了一小部分,存私房钱。如此一来,更加助长了他的积极性,每日早早就准备好工具跑河沟蹲点去。 张二娘和海棠也随他,河沟里现在依然人山人海,村里人都在,也不怕他出什么闪失。 喂好了和鸡,张二娘为了买田地的事儿去了远松家。海棠提着竹篮,上南头草地挖草去。 时间一晃就到了下午,张二娘喜滋滋回了家。 原来是买田地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村里现在的闲地并不多,只余了十来亩,张二娘一口气全都拿下了。都是上好的地,两家交情也不错,远松给算了六两银子一亩给她。按平日的价钱,这一亩地是不能少于七两的。 占了这么大个便宜,张二娘自然欢喜非常,这一共可是省了十两银子啊。张二娘要给一两银子的好处费他家,远松说什么都没有收。 张二娘只好罢手,琢磨着下回进城了给他家带点东西,好还了这样大的一个人情。 手续上的事情容易,全都委托给远松,他跑衙门里盖章交钱就可以,这十亩地也就都是她家的了。 张二娘一口气花出去这么多,半点不见心疼,托了远松打探,看邻村还有没有上好的地,她还想买十来亩,就算自己种不上,租出去也能赚个口粮钱,远松答应帮她问问去。 到了晚间,大山和柱子终于回了家,花椒树苗和枣树苗子捆扎的严实,背负在他俩身后,远看如同背着一座大山。 书友8275403昨晚连着两次打赏,这已经是你第三次打赏了,汤汤胆儿小,昨晚上激动的没睡好! 谢谢你的认可!么么哒! 当然也谢谢一路追书至此的小伙伴们! 唯有用心,好好写,才能回报大家的厚爱,再次感谢!么么哒! 第96章:勇气 天色不早,张二娘留了柱子在家吃饭,趁着夜色,大山和柱子把这花椒树都栽种上。一部分种在了海棠家后院的山药地旁边,一部分种在柱子家屋后。 这两处地方阳光足,利于花椒树的生长,而处于屋后,平时也很少有人走动,也就避免了很多口舌。 忙完之后上桌,两人饿的狠了,低头大口吃饭。屋内僻静,只剩下咀嚼饭菜声和呼哧呼哧的喝汤声。 张二娘不停的给两人夹菜,柱子抬头,感激冲着她笑,复又低下头一阵狼吞虎咽。 张二娘嘴角含笑,把柱子上上下下来回打量了好几遍,见他个头高大,虽穿的只是简单农家衣裳,却也是规规整整,不见半点邋遢样。 她越看心里头越是欢喜,越是满意。 吃过饭,夫妇两人留柱子歇了会儿,这才送他出门去。 海棠和桩子早就睡的跟小猪一样了,连大山什么时候回家都不知晓。 等到第二日一早,海棠打开厨屋的后门去查看山药的时候,被映入眼帘的花椒树给闪花了眼睛,当下心里欢喜的紧,把这几颗树苗当成了宝贝,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还舍不得挪眼睛。 这花椒树苗挪了窝,从深山里到了海棠家后院,虽然经过一夜休整,但叶子还在打焉,一点精神都没有,就跟缺了十天八天水一样。 海棠有些心急,这往后还打算靠这几颗摇钱树赚大钱的,如果就这么死了,一番工夫白费不说,煮熟的鸭子要是飞了,岂不是让人揪心? 海棠拉了张二娘来查看,她娘可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妇人,比海棠这半吊子有经验的多。 张二娘哭笑不得,点着她的鼻子笑话道:“这树要缓过来也得个三五天呢,哪里有这么快就成的,瞧你这猴急的样儿。” 海棠虽心急,却不是傻子,显见着是自己太着急了,才失了分寸,当下闹了个大红脸。 自从龙虾的生意罢手之后,海棠家又重新开始敖盐巴,短短几日工夫过去,十来斤盐巴也熬好了,填补了之前消耗的空白。 这么算算,家里的盐巴也不是小数了,海棠又开始心焦,这盐巴一日没有找到买家,她这心里头总是有牵挂,不能安生。 这一日大早,杜鹃又上门了,背着竹篓,穿着依旧鲜亮。 海棠正焦灼食盐之事,见她进门,忙收敛好情绪,问她上门何事。 杜鹃别了额前的一缕乱发到耳根,红着脸眼珠子打着转,就是不多话。 海棠最怕她这幅我有事就不说,让你猜猜猜的样儿,耐着性子追问了好几遍,杜鹃才压低声音,凑到她耳畔道:“我我找柱子哥有些事儿,你帮我去隔壁看看,看柱子哥哥在家不?” 海棠睁大双眼,惊愕的看着她,既没照着她的意思去隔壁,也没说不去。 杜鹃羞涩,笑了笑,几度张了张嘴,又合上,最后定了定神,似鼓足了天大的勇气,红着脸儿轻声说道:“我想好了,柱子哥哥对我有救命之恩,我看好他了。昨日我娘又催问起我结亲的事,我想想这几日就问问柱子哥哥的意思。” 杜鹃说完又是羞涩一笑,眼角眉梢间,春情无限 海棠听完,心下骇然,杜鹃这股子勇气别说现在,就是换成她的前世,这女追男也着实不易,更何况柱子对她,还没那个心思 她嗓子眼里一阵难受,好似冒起了青烟 眼前少女脸泛桃花,一副恋爱少女的甜蜜模样,可看在海棠眼里,简直就成了活生生的煎熬,再不觉得知晓闺蜜心思,是啥与有荣焉的好事了。 她无法直接拒绝她,可更没有勇气来戳穿事实。 嗓子眼似乎更难受了,有什么东西如鲠在喉,吞也不是,吐更不是。 海棠艰难咽了两口唾沫,润润干涩的喉咙,犹豫半晌后才嗫嚅道:“你你等着,我先去隔壁看看。” 杜鹃眼角眉梢带笑,轻轻点点头,目送她走远。 微风阵阵,枝叶飞舞,无名小鸟儿婉转鸣唱。 海棠提起裙摆,抬脚迈步,一步一步迈出篱笆院门 身后少女期待,兴奋,如小兔子般雀跃,起伏,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海棠感同身受。 抿抿嘴角,咽下嘴里的苦涩,海棠头一次觉得自己残忍。 海棠走的很慢,几步的路程走的如同有几十年之久。 心里的忐忑不安和种种纠结煎熬着她,直到敲开了柱子家的门,被他一番当头棒喝,海棠才醒了神。 “大早上的还没睡醒,魂掉哪里去了?”柱子前面说了什么,她没听清。 眼神聚焦,眼前柱子的脸庞比起往日蓦的放大了好几倍。 海棠猛一惊醒,后退几步站定,“你干啥离我这般近?呃柱子哥,二爷爷在家不?” “出门去了,你找爷爷?”柱子眼神灼灼,狐疑把海棠上下打量一番,“你今日没睡醒?说话颠三倒四?” “没没” 海棠赶紧别开头,不敢看他。 柱子年少,却有脑子,有本事,如果和杜鹃成了一对,倒也是般配的很。 海棠惋惜的叹口气,这恶人她不当,只有推给柱子这正主了。 谁让他这么没心没肺,连美人也看不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谁种下的缘,也活该谁来当这掘坟人! 理清满脑子思绪,海棠咳咳两声,清了清喉咙,这才朝着柱子摆摆手道:“不,我不找爷爷,就是杜鹃姐姐找你有点事儿,让我来看看你在家不?” 柱子的眉毛微微蹙起,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海棠哪里顾得上许多,不待他回答,便蹬蹬几下跑回家,给杜鹃带信。 杜鹃揪着手绢,羞红了脸去了隔壁,隔着围墙,海棠心里跟挠着肝肺一样难受,她犹豫不决,明知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较量,这墙角听了她难受,不听,她又怕杜鹃被柱子回绝太彻底,再次惹得她心思恍惚,重回一月前的境地。 海棠跟个热锅上的蚂蚁般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在自家小院里走个不停,这要是让外人见了,指不定以为她摊上了什么大事,好在今日家里人都不在,就连张二娘也去了大河家,看望她二叔去了。 就在海棠万般纠结时,隔壁两人的说话声终于隐隐约约透了过来,海棠再顾不得胡思乱想,趴在围墙边竖起了耳根子。 一墙之隔的黄土院内,柱子家。 柱子领着杜鹃进了小院,杜鹃紧张的手脚无措,额头冒出了细汗,手上的帕子都快被她搅烂了。 “坐吧,屋里热,外头敞亮些。”柱子朝她点点头,转身蹲在兔子笼前,拿了一些嫩草喂兔子。 “柱子哥。”杜鹃紧走两步上前去,站定在他身后。 笼子里几只灰毛野兔得了主人青草,三瓣小嘴挪来动去,吃的欢快,一根长长的野草片刻工夫就下了肚,柱子笑着又轻轻递了些进去。 杜鹃睁大眼睛注视柱子的一举一动,怎么看都嫌不够,此刻她有些嫉妒这些野兔子,虽然是畜生,却能得到他如此的爱护 第97章:惊吓 “嗯何事?”柱子淡淡答应一声。 “我”杜鹃搅着帕子,心里有些怒意,平日她也是个伶牙利嘴的,这今日怎会如此不堪,话都说不明白了? 柱子等待片刻,还没有等到她的回话,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 杜鹃再次红了脸,她背后的背篓,在柱子的注视下,心跳如鼓。 她努力忽略,装作没事人一样,从里头拿出了一双黑色布鞋,递到他面前。 柱子的眉毛再次蹙起,带着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 杜鹃拾起勇气,望向他的眼睛轻声说道:“那日在小巷,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会怎样,这双鞋是是我的心意” 听了这话,柱子紧蹙的眉眼渐渐松开了些,“杜鹃妹子,这使不得,不用如此客气的” 他笑着摆手,并不接鞋子。 杜鹃有些心急,脸色更红了。 她将鞋子强他手中,嗔怪道:“就当是我报你的救命之恩,你家里也没有娘亲,没人为你添补衣裳,我送鞋给你,怎的还错了?” 柱子捧着布鞋,杵在那里,有些无奈,他抬头瞅了一眼杜鹃,见她似乎比他还尴尬万分。 堂堂一介男儿,如此扭捏,反而落了下层,想到此,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将鞋子收下了。 杜鹃脸庞更红,头垂的更低,再不敢看柱子。 见他收了东西,她长出一口气,低声嗫嚅道:“柱子哥,那我先走了,回头回头有事,我再找你。” 说完她再不敢抬头看一眼他,转身就朝着篱笆门外跑去。 心跳的厉害,仿似要跑出胸膛般,脸上也热辣辣的,烧的她心里头更慌乱,但现在这火在她心底烧出了丝丝甜意,这甜味儿透过四肢百骸,一直弥漫到了她的嘴角,脸颊,耳后 一墙之隔的篱笆院里,墙根听完,海棠长嘘一口气。 古人含蓄,可真好啊,海棠赶紧整理整理衣裳,拍拍蹭了一身一脸的灰土。 抬头就见着杜鹃急匆匆进了门,仿似身后有鬼在追赶般快速无比。 杜鹃粉面含春,眼睛亮闪闪的,进来关好篱笆门后,一把瘫靠在门壁上,半似回味,半似轻笑。 海棠愕然,不过就是跟柱子说了两句话,这姑娘就傻成这样了,这恋爱中的女人果然都是傻子。 海棠轻微咳嗽一声,笑看杜鹃,果然引得她回神。害羞带怯,杜鹃似嗔非嗔,瞅一眼海棠,复又拿着罗帕朝她捂嘴轻笑,眼里兴奋莫名 杜鹃达成了目的,带着十二分的满足回了家。 海棠目送她远去,心里默默祈祷,也许老天能开眼,看在杜鹃一番痴心的份上,让柱子这颗又臭又硬的石头早日开窍,有终成眷属。 时日一天天过去,转眼就了五月,天气开始炎热起来,张二娘的肚子起来了许多,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了。 茅屋院落,野沟坡地的蛇虫鼠蚁也越发常见。 这一日半夜时分,海棠被尿憋醒,迷迷糊糊中出了院子,脚底踩到根软绵绵的木棍,低头细看,才看出是一条长蛇。花纹斑斓,蛇头狰狞,伸着长信冲着她不停。海棠吓得“啊”一声尖叫,腿脚在地,火折子也不知甩到了哪里去。幸好这蛇是个机灵的,海棠刚一抬脚,它闪身就游走了,也没有咬伤她。 东屋房里亮起了灯,片刻工夫,张二娘就披着衣裳,风风火火进了四合院。 “哎呀,这是咋地啦?”张二娘吓得大叫,急忙俯去要扶她起来。 海棠平生最怕蛇,两辈子加起来都怕,现在踩着活生生的,吓得魂都飞了,哪里还有半分力气。此刻早已手脚,任凭张二娘拉扯了她好几下,都还动弹不得,那一泡尿也被吓回去,再没点尿意。 大山后脚跑进院子,过来帮忙。 男人力气大,扶着海棠后背,抄起腿弯,一弯腰就把她抱在怀里了。 夫妇俩人四只眼睛紧张看着海棠,皆是满脸急切。 海棠这才哭丧着脸,抱着她爹的脖子,颤巍巍道:“爹,娘,咱家有蛇” “嗨,你这丫头,我道是啥事”张二娘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海棠这一嗓子吼得高,她的心都提到了半空,原来却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俩人把她抱进了房门,张二娘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这蛇虫蚂蚁的,咱们这山窝窝里还少得了,没大事儿,以后注意些,别踩着它了,这家里的蛇都是蛇神,都是护家的,不会咬人。” 张二娘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然而对于海棠来说,半点作用都没有,她再不敢下地去,且还担心这茅屋顶上也藏着蛇,让她爹大山提着油灯把屋里屋外,窗前门后都检查了个遍,确定都是干干净净,连个虫子屎都没有后,这才安心些。 这一番闹腾了小半个时辰,院墙外传来柱子的轻声叫唤,大山赶紧起身去开后门。 柱子并没有进屋,只隔着墙垣问道:“大叔,海棠这是咋地啦?叫的大声。” 大山笑着道:“没啥事,她是踩到蛇吓着了,赶紧睡觉去吧。” 柱子应了一声,顿了顿后,没有多说什么,转身走了。 夜风凉爽,油灯昏暗,细小的火苗闪动几下,眼见就要熄灭。大山赶紧关上柴门,又把门栓栓上,仔细检查一番之后才进屋去。 后半夜张二娘陪着海棠住在了后院里,睡前张二娘还嘟哝道:“你这丫头,从小就没有这般怕过蛇,小的时候还去山里抓了蛇来吃过,现在咋会这般胆小了?” 海棠有苦难言,哪里敢说上半句话,只好装着被吓傻的样子,乖乖躺在里侧,抱着她娘柔软的胳膊,闭眼假寐。 第二日一早,海棠神情恍惚的起床,憋了一晚上没上厕所,她都快要爆炸了,急匆匆跑去茅房,待出来之后这才觉得浑身舒坦了许多。 半夜睡的也并不踏实,蚊子很多,海棠是个招蚊子的,一晚上过去,她胳膊腿上疙瘩满身,大包小包数不过来。张二娘倒是好,这蚊子个个都不咬她。 海棠去前院菜地里摘了些薄荷叶子,揉烂之后敷在红肿的地方,清凉凉的舒服了许多。和万精油,花露水之类,那是没法比,但聊胜于无。 第98章:失落的柱子 早上割完猪草,海棠提了篓子出门,今日她打算去多割些艾草回家,现在是艾草收割的季节,这种药草有防蚊驱虫之效,还能制成艾绒治病,多备些在家里也是好事。 更何况经过昨晚的那一番惊吓,她再不敢大意,说什么都不能让长蛇老鼠之流再光顾她家了。 海棠开了院门正要出去,远远就瞧见柱子朝这边过来了。他大步流星走的飞快吗,身后竹篓里葱郁郁一片,随着他走动前后摆动,也看不清具体是啥东西。 海棠欣喜,高声唤他,柱子呲着牙,乐滋滋快跑到她面前。 “柱子哥,你这也是割艾草去了?” 海棠看清他身后的背篓里装的正是艾草,心里不免纳闷,心道居然如此赶巧,她正要去割草呢,这人居然还比她抢先了。 “嗯,昨日夜里你不是被蛇吓着了吗?”柱子喘着气,卸了背篓,递到海棠跟前,笑着道:“给你拿着驱虫去。” “这这是给我家割来的?”海棠惊得一跳,眉毛都竖起来,却不敢接手。 柱子撇撇嘴角,挖苦道:“你胆儿不是肥吗,咋还被吓着了?呐拿着吧!”说话间,竹筐子又往她面前送过来三分。 竹篓里艾叶粗壮,叶子肥厚壮实,一看便知是专门挑好的割来的。 海棠看着这筐艾叶,脸上不知不觉烫起来,昨日一番动静过大,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还让一个半大小子这般笑话,实在是丢人。 虽羞愧,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柱子这般心细,这艾草居然是专为她割来的,这少年虽说话刺耳,可做的这些事却让人暖心之极。 海棠不敢接草篓,还在犹豫着。 光天化日,平白无故的收他东西,她实在没这般脸皮,且清水村的女人都生了八双眼睛,芝麻大的事都盯得清清楚楚呢! 左右为难,海棠刚要扯上一堆大道理拒绝,抬眼却见他目光灼灼,笑的真诚无邪,嘴角那抹浅讽早已不见踪影。 脑子一热,艾草背篓已被她拿在手里了。 海棠不敢直视他,转脸到一边去,嗫嚅道:“谢谢那个柱子哥,昨晚昨晚我也不是故意的,没吵到你吧” “没有的事,我好着呢”柱子摸摸脑袋,冲着她傻笑。 "那那就好" 艾草铺开,晒进了小院,海棠回身把空篓子递还给他。 柱子接了过来,又低声细细嘱咐:“这往后蛇虫多,再遇到蛇,赶紧叫人” 海棠轻轻点了点头。 五月的天气已经有了些许的炎热,柱子穿着一身青布上衣,袖管子捋到胳膊肘,身下是普通的长裤,这是这边村民夏日里的日常衣裳,然而穿在柱子身上,虽是简单的粗布装扮,却衬得他身高腿长,神采飞扬。 海棠特意仔细看了他脚下几眼,往日这少年的布鞋都是半旧不新的,针脚也实在是稀疏,今日却穿了双崭新的黑面鞋,鞋面整洁,针脚细密,一看就知不是一般人做的出来的。 见海棠半晌不说话,只拿了一双眼睛盯着他脚看,柱子赶紧解释道:“这鞋是杜鹃送的,感激我救她一回。” 其实海棠早就猜到这鞋是上回杜鹃送过来的了。只是想不到这丫头不仅绣花绣的好看,就连这鞋子也做的如此精细,真是个手巧的女子。 这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她这辈子,是没这天份,德智体全面发展了,还是老实本分,做个守财奴是正经 海棠摆摆手,蹙着眉头道:“我知道,我知道,这杜鹃姐姐实在是偏心眼,上回救她,明明我也出了大力气,这姐姐却偏偏只送你鞋子,把我给忘记了” 柱子听了,微微楞了楞,片刻后才勉强笑着道,“瞧你这点出息还眼红哥哥这点东西了。” 他心里有些小小的失落,他原以为海棠盯着他脚面看,是吃味他穿了别的女子送的鞋,如今看来,这全是自己会错意了 柱子送过来的艾草多,用来驱虫肯定是够够的了,然而要制成艾绒,还是要差许多的。海棠也不多耽误工夫,再没跟柱子多闲扯,只告了个别就急冲冲往西头去了。 端午将至,正是收割艾草的好时候,这个时代的人居然还没有意识到这艾草的宝贵药性,不懂为之所用。 一些常见的风湿腰腿疼,不管古人今人,都只会求医问药,不懂自救。而因为贫困,许多村里人就这么挨着,拖着,忍耐着过日子,她奶奶和姥姥不就是这样的吗? 忍耐着疼痛不去看病,似乎在他们眼里不是大事海棠却看不过眼去。 想到这一茬,海棠就有些微微心疼,这艾灸的古法,弄起来简单方便,也不需要多少专业知识,最主要的是取材方便,无需花费钱财,如果能够让家家户户受惠,这也是一等一的大好事了。 海棠忙了一整天,割完艾草就往家里送,这样来回往复也不知道跑了多少趟,总算把满院子都铺上了艾草。 因为来回奔波,海棠出了一身汗,一张小脸也晒得红彤彤的,只余一双杏眼还闪着光彩。 海棠进了堂屋,寻了早就晾着的开水,咕噜咕噜连着灌下去两大碗,这才觉得痛快了些,满身的燥热也熄了 这一个月多时间,海棠家里有了许多改变,彻底从一个一穷二白的小农户上升为略有薄产的殷实人家。 首先是家里添置了一座不动产,位于黄羊镇主街上的一处不大不小的铺面。 当时老板脱手脱的急,因为位置佳,又是临街铺面,很是抢手。海棠陪着她娘去回春堂安胎问诊时听人随口提起,当时就留了心,回头问过了药堂的许如枫大夫,确定真有这事,第二天就让她爹大山带着银子,找了远松做证人,找了那卖铺面的,去衙门把手续都办全了。这连买铺面加打点官差,一共就去了六十两银子。 铺面买好之后,大山让远松帮她家写了个招租的告示,贴出去不到两天,就被一家绸缎庄的老板给租过去了,每月能租个八百铜钱。这租金在黄羊镇来说算中等,但对于庄户人家来说,就是天价了。 能有一项稳定收益,还不需要费脑子体力,就比得上一般人家三五年的收成,在张二娘看来,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可是现在居然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她乐得几天都睡不着觉,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人是越来越年轻精神了。 而村里闲田也不多,远松帮他家打探了下,最后在靠近镇上的赵家村买到了二十亩,地都是一等好地,价钱也不低。最后讲了一番价钱,最终以七两银子一亩地成交,海棠家一口气全部都吃了去。 就这样,这一百多俩银子,在短短的一个月时间里,在海棠家还没有焐热就又跑别人袋子里去了,家里又变成了空空如也的状态。 好在这二十亩地很快就被租出去了,租子按照收成来,扣除该上缴的赋税后,她家能得四成,租户得六成。 虽然家里一夜又回到了解放前,张二娘这回却是变了个样,再不见半点愁苦之色,每日都是欢喜的很。 第99章:感谢 海棠也安心了,这钱花出去了,比留在家里招人惦记强多了,而置办的田地远离清水村,这也暗和她的意思,不让村里人知道她家是个富户,低调着默默过日子,比出头鸟可强太多了。 至于二叔家,海棠她爹大山买了铺面,把置换开的一百俩银票给了他家后,就没听到老太太有什么动静和打算。 倒是老太太知道他们花大价钱买房置地后,把大山和张二娘责怪一通,说他们乱花钱,不知道为以后打算。 海棠一家人也不回嘴,只笑了笑了事。 现在家已经分开了,何况这一年来,海棠家的日子是越过越红火了,而弟弟大河家也就是今年随他们卖起龙虾后才有了改善,因此大山和张二娘潜意识里并没有把老太太的话放心上,老太太那么一说,他们也就听听,不让人抓个错处,至于怎么过日子,关起门来还是自家人说了算的。 正所谓好运当头诸事旺,大山和柱子翻山越岭从大青山移栽过来的花椒树,经过张二娘和海棠一个多月的精心呵护,全部成活,没有一颗死的。海棠好心,每次给自家花椒树浇水施肥时,都会顺便照顾下柱子家的,这柱子家的几颗也被照顾的枝繁叶茂,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而后院沙地里的山药,也是葱葱郁郁,长势喜人。 经过一年的努力,终于有了点小小的成绩,再不用担心食不果腹的日子,挨饿受冻,海棠总算松懈下来,可以小小的喘息一下了。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中行事,只是这食盐的事还没有半点音讯,海棠也不心急,要知道这私贩食盐可是重罪,如果被人抓到,告发,就得一家人都掉脑袋。因此,在没有稳定可靠的出路之前,海棠并不打算试错,毕竟这可是掉脑袋的大事,她可不想为了那点银子丢了一家老小的性命。 二叔大河被打以后,经过一个多月的侦查,最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为了这事,远松跑了好几趟衙门,也送了好几回礼,依然是没有半点进展。 而海棠家买地买铺面,远松也出力不少,这样无私的帮助,让张二娘和大山很愧疚,总觉着欠了天大的人情,好几次给他送了个大红包,都被退回来了,张二娘更加不安。 这一日,张二娘专门拉了海棠,去镇上买了两匹布,深蓝色一匹,淡青色一匹,又添了半匹红布。再买上十斤肉,回家之后再捡了五斤干果,装满了一背篓。这天晚间吃了饭,趁着还有些微微光亮,张二娘背了背篓,这才拉了海棠往远松家去了。 得了远松那么大的帮忙,他家不收银子,张二娘也只有买些年礼过去看望了。不还这个人情,她这夜里都睡不踏实。 张二娘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背篓里的东西一点都不轻省,海棠哪里能看着她娘负重,赶紧抢了背篓过来,自己背上。 张二娘又去抢,嘴里嘟囔道:“你这孩子,正长个头呢,这么重的背篓,小心把你压成个矮子。” 海棠不撒手,背着背篓一溜烟跑远了,等到跟张二娘隔开了一段距离,她才停下来说道:“我这长的都快跟您一般高了,在这村里已经算高个,我可不想再高了,再说了,这么重的背篓,您也是心大,也不怕把我弟弟给累着了。” 海棠嘴里的弟弟指的是张二娘肚子里还未出生的孩儿。 海棠笑嘻嘻说了一通,张二娘也说不过她,又怕她天黑不看路,跑着闹着摔着了,因此也就无奈的妥协,笑着嗔了她一眼,说道:“都是你有理,听你的还不成,好好走路,可别摔了磕了。” 海棠见张二娘终于同意了,这才笑嘻嘻跑回来,仔细搀扶好她娘的胳膊,母女俩慢慢往远松家去了。 夜色朦胧,灯影里两个身影般般高,挨得一丝缝儿都没有,慢慢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渐渐消失在迷蒙的夜幕之中。 母女俩登门时,远松家刚吃完饭。杜鹃娘见了两人,高兴的赶紧拉了张二娘进屋来坐。 两人年纪差不了几岁,平日里本来就谈得来,今年全村人都受了海棠家的恩惠,有了稳定的收益,这对于一村之长的远松来说,是莫大的好事,因此,杜鹃娘对张二娘越发亲近了。 杜鹃也出了屋子,拉了海棠去了自家闺房。远松一个大男人,杵在那里有些尴尬,干脆出了小院,去隔壁弟弟家看看自家的老爹老娘去。 杜鹃拉了海棠坐到床跟前,脸上掩不住的惊喜:“海棠妹妹,你今日怎会来我家?” 海棠笑着道:“怎么,不欢迎我来啦?” 杜鹃笑弯了嘴角,两个眼睛跟月牙儿一样,闪着凌凌水光,“瞧你说的,姐姐什么时候不喜你了” 杜鹃陪着她在床沿坐了,屋子有些小,灯光也不甚明亮,闺房里收拾的干净,整齐,有一股子淡淡的馨香。 “今日我娘过来是要谢谢你爹的,这些日子,你爹为我家里忙前忙后,出了不少力气,我爹娘很感激,今日就过来看看。”海棠笑眯眯看着杜鹃,说道。 又是几日不见,杜鹃神色比起以前好了许多。那个许久不见的美人儿似乎又回来了,海棠心里不由得一阵欢喜。 “那也是我爹的本分,谁让他是村长的。”杜鹃掩嘴轻笑一声,她眼睛看着海棠,那眼神里兜着一汪水,让海棠看的舍不得挪眼。 见海棠不说话,只是盯着她出神,杜鹃扬起罗帕往她面前挥了挥,轻笑一声嗔道:“傻妹妹,这是想谁了,想的如此出神?” “哎呀,”海棠微微有些脸红,忙转开眼去,她眼珠子骨碌转了一圈,计上心来,连忙把头凑到杜鹃跟前,低声打趣道:“姐姐可别笑话我,我前几日还听我娘说了,你家这门槛怕不是被媒人给踩塌了吧,你快说说,又都有哪家的后生来求娶了呀?” 海棠隔得近,眼见着她白皙的脸上爬满红晕,顷刻间就红彤彤一片,连耳垂都红了。 感谢书友大大840838607连着两次打赏!汤汤幸福的要飞起了,也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小可爱们! 无以为报,唯有加更一章,感谢大家! 爱你们!么么哒! 第100章:托付 杜鹃低着头,手指搅着罗帕,有些扭捏,又有些羞怯。 她没把海棠当外人,然而许多女儿家的话,她纵然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 “家里这几日,是来了些人,也有些是娘中意的后生,只是我”杜鹃别开头,羞的耳朵根子都红透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就是只有那一根木头吗?”海棠笑哈哈接话,桌案上有小块的点心,海棠捏起一个丢进嘴里。 砸吧几下,美滋滋吃起来。 这古时候的小丫头们实在有趣,喜欢一个人,就跟心里揣着一只小兔子一般,明明别人都看出来了,偏偏他们自个还蒙在鼓里,还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哎呀,海棠妹妹”杜鹃娇嗔她一句,拿了罗帕掩住自己的脸,抿嘴轻笑 转眼见海棠又在没脸没皮笑她,佯装恼怒,扑上来就来挠她痒痒。 两人笑闹成一团。 “好了好了,姐姐,你有了心上人,又不丢人,别害羞勒,哎呦哎呦哈哈哈”海棠挡不住杜鹃的魔爪,没几下就告饶。 “呵呵叫你笑话我,等你有了心上人,看你是不是比我脸皮厚” 杜鹃还不放手,直挠的海棠喘气求饶许久才罢休。 闹过一阵,姐妹相视一笑,心好似更贴近了些。 杜鹃拿罗帕擦擦眼角的笑泪,又帮着海棠擦拭了一把、 秀眉一蹙,她凑近海棠耳边低语道:“这几日有几个年轻后生家的托媒人来说亲,我不乐意,我娘还责怪我一通,妹妹你说我娘怎么就不懂我的心呢?” “傻姐姐,你以为你娘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你吃什么它都清楚的?” 海棠含笑责怪她。 “哎呀!” 杜鹃露出鄙夷之色,“呸呸呸”连吐三声,作势又要过来挠海棠痒痒, “你这张嘴,就吐不出好话来,竟扯些埋汰人的东西以后可别让人知道我认得你”说完笑得喘不上气。 “好好好,姐姐放了我,我现在肚子都疼着呢,你要跟婶子好好说说,免得你娘尽扯些不相干李四王五钱麻子,这才是真埋汰你啊” 海棠被挠怕了,急忙求饶一通。 杜鹃终于收了手,正了正神色,轻轻点了点头说道:“等上一段时日,过了春忙在说吧,现在地里活计多,弟弟也还小,我又出了那糟心事,这些日子我爹娘尽为我操心了,还是歇歇气儿,等几日” 杜鹃说这话时,脸色微不可见的白了白。 海棠默默握着她的手,捏的紧了紧,她也回握她一下。 屋子虽小,却洋溢起满满的甜蜜。 杜鹃从妆盒里拿出两个香囊来,一蓝一红。 她把红色的那个递给了海棠,轻声道:“海棠妹妹,这些时日,如果不是你,我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这个香囊,就当谢谢你了。这里面装的都是一些驱蚊的药材,这个时日带上,正好。” 海棠高兴收了,凑到灯下细看,只见这香囊针脚细密紧实,红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朵荷花并两张荷叶,花叶仿佛真的一般,栩栩如生,这绣工实在了得,虽是绣面却仿似鼻尖就能闻到那股荷香。 “姐姐,你就是手巧!这本事,黄羊镇都是头一份了!” 海棠忍不住说出心里话,小心把荷包放进了贴身的衣袋里。 杜鹃抿嘴笑笑,又把蓝色的那个递给海棠,低声道:“这个是给柱子哥哥的,他对我的救命之恩,这辈子我也忘不了你帮我送他吧。” 她语气温柔婉转,说出来的话带着蜜,直甜到人心里头去了。 海棠迟疑片刻,没有伸手。 她不是不愿意做这个红娘,恰恰相反,她是乐意自己最喜欢的两个人凑成一对儿的。 现在杜鹃对柱子情根深种,而柱子那个木头却是个犯了混的,油盐不进,白白可惜了杜鹃的一腔情谊。 她在这中间牵桥搭线,一个不成,落个里外不是人。 海棠叹口气,为柱子这木头头疼的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开窍的人呢? 杜鹃要软化这硬骨头,不容易。 尽管希望渺茫,可如果她铁了心跟定他,那也只能靠杜鹃自己,一步一步来磨了,也许功夫不负有心人,柱子能够被杜鹃感动,两人终能走到一起也说不准呢。 如果换成是她,她不觉得哪个男人值得自己费如此多的心思,去这般费劲讨好去。 “妹妹,想什么呢?发傻了?” 杜鹃冲着海棠面堂来回呼手,海棠恍然回神,不好意思笑了笑,犹豫片刻后说道:“姐姐,你对柱子哥哥的情谊,我都知道,只是这香囊,你还是自己送去,你去的勤快,柱子哥哥也能记挂你,我要帮你跑了这一趟腿,你这番工夫不白瞎了吗?” 杜鹃的手顿了顿,灯光映在她脸上,有些晦暗不明,她似乎在琢磨些什么。 片刻后,她才一把抓起海棠的手,把香囊往她手心里塞了,释然一笑,说道:“他要心里有我,便是谁人送的,都是没关系。要是没我,我自己送了,也是无益。” 杜鹃如此通透,话说到这份上,她再不好拒绝。 海棠接了香囊,点头应承。 油灯下,蓝色香囊精致无双,缎面上也绣着两片荷叶并一朵莲花,只是这莲花是并蹄莲。 如果不是呆子,只要稍微心细些的,就能明白这绣花之人的心思了。 海棠出神看了片刻,这才默默收了,把两个香囊放一块儿,贴身放好。 第二日一早,趁着天未大亮,海棠出了门打水去。 河塘边正好遇到同样出门来取水的柱子。 择日不如撞日,海棠小心从布袋里掏出那个蓝色香囊递给他:“呐,给你的” 柱子有些疑惑接过香囊,仔细瞅了几眼之后,脸上渐渐露出笑容。 片刻抬头,惊喜再挂不住,那眉毛都要飞扬起来。 他终是忍不住高声问道:“你绣的?” 海棠正弯腰取水,看都没看他,回道:“我可没有这手艺,这是杜鹃姐姐专门给你的,防蚊虫。” 海棠话未落,柱子的脸上的笑还没来得及绽开,就又淡下去了。 他一个大男人,带这花花草草的东西,不是碍眼吗? 海棠取好水,转身正要往家里走,柱子的大手却拦在了她面前。 他沉声道:“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我不要,你不是招虫子吗,送你戴去。” 海棠摇头,无奈说道:“杜鹃姐姐也送了我一个呢,咱们都有,给你你就收着,别浪费姐姐一番心意。” 早就料到这少年人是这样一番反应,真是实实在在的木头 海棠腹诽着,做好准备好跟他舌战三百回合。 这次却大出她意料,柱子听了她的话,只是微微楞了楞神,便把香囊小心慎重的收起,放在了腰袋里。 这还真是奇怪了,这木头开窍了?海棠狐疑的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几圈,然而不待海棠再说什么,柱子一把抢了她肩膀上的扁担,再不多说一句话,挑起两桶水便朝她家去了。 “哎,哎,柱子哥,这是我家的水桶,你干嘛呢?”海棠急忙跟在他身后,一路小跑。 这家伙,这是糊涂了还是怎的,这是要抢她家的水桶吗? 柱子抿着嘴,少顷后咬牙切齿回她,“我帮你把水送家去” “哎呀,这样一声不吭,抗了水桶就跑,姐还以为你是对我心有怨言,要抢了我的水跑路呢。可吓死我了”海棠小声嘀咕几句,拍拍胸膛,缓缓跳动不安的小心脏。 柱子挑着水桶一路走的飞快,他脑袋里反反复复回荡着海棠的一句话:“咱们都有” 是了,咱们都有! 他嘴角不自觉又弯成了一道好看的弧线,不管如何,现在是“咱们”了,这个香囊,无论如何,都要收着,还要收好 第101章:大雨(一) 晚些时候,海棠去回了杜鹃的话,让她放宽心,柱子收了她的香囊。这个好消息把杜鹃乐得手足无措,拉着海棠又蹦又跳,激动不已。 海棠看着魔怔般的杜鹃,有些哭笑不得,她无法理解,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让人变化如此之大?好好一个羞涩动人的女子,居然也成了傻妹子般,丢弃了娇羞,跟个小疯子没有区别。 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 海棠带着疑惑,却是真心为杜鹃高兴,看来柱子也不是真木头,现在他的态度有了松动,也不枉费杜鹃的一番情思也许不久之后,她就能跟杜鹃成为近邻了! 时间晃眼又过了好几日。 端午前后,日头越发毒辣,一年之中最长的日子终于来了。端午对于这边的人来说,并无特殊,也没有吃粽子的习俗,唯一不可或缺的还是祭祀。 这祭祀的还是蛇神,也不知是为何。 海棠越来越迷惑不解,这端午怎会跟蛇扯上关系呢?端午太阳火辣,蛇虫等冷血动物是该找个阴凉的地方躲避高温,难道是因为怕蛇躲入茅屋伤人,所以才有祭祀蛇神一说? 如果是为了这般理由,倒也能说得通。 张二娘一早就准备好了香纸钱,大山穿戴整齐之后,牵起桩子,绕着屋子有模有样的走动起来。 这样的仪式照旧与女人无关,张二娘赶紧叫上海棠回避。 只有在这个时候,海棠才有了身为女人的无力感。 这老思想不是一时半会能改善的,哪怕她现在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只要一涉及到神灵之事,作为女子,她也是没有半点话语权。 海棠有些无奈,幸好这山村里的祭祀只是走走过场,并没有出现如古代皇家祭祀需要陪葬之类的恐怖事件,只要不是涉及到不可容忍的人身安全,海棠也就懒得理睬,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的这么过去了。 晃眼间,春日的农忙高峰终于过去,夏日姗姗来迟,清水村忙碌了一个季节的农人终于能歇上一口气。 海棠家后院里,柱子送的葡萄树长的葱郁,大山早在半个月前就搭好了葡萄架子。 小院里藤蔓攀沿满院,成串的小葡萄掩映在绿叶之间,露出晶莹的脑袋,看着就是享受。 院子微风阵阵,大山特意把凉床搬到了架子下,方便张二娘和两个孩子午歇。 海棠躺在架子下的竹床上,睡的酣甜,张二娘起身给她盖好薄被单子,摇着头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没个安生的睡相” 张二娘看着海棠,满心感叹生了个贴心的闺女,正看得高兴,桩子那张气鼓鼓的小脸就从她脑子里冒了出来,她瞬间就觉得后脑仁疼。 这桩子头段日子以来吃了飞醋,就是不喜她肚子里的这个娃,好不容易忙着钓虾,转移了心思,这孩子又跟个野娃娃一样,成天不着家了,只知钓虾,抓鱼,越来越野性。 现在钓虾也能给家里带来些家用,但长时间这么野下去,张二娘总担心这孩子会玩野了性子。 桩子年纪不小了,也该跟着他爹去学学打猎的本事,地里的活也要一样一样的教会他,还这么放任下去,再过两年,这娶亲怕是没指望了 想到此处,张二娘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这一个儿已经让他头疼不已,这要是还来一个,这日子还怎么过 中午炎热的天气没有持续太久,到了未时,老天就开始变脸了,红彤彤的太阳转眼间被乌云遮盖,黑压压的云层压的很低,隐隐传来雷声。 片刻之后,雷声越来越大,狂风大作,吹得满院子飞沙走石。闪电跟随而至,转眼天地间乌蒙蒙一片,只有在闪电时才能看清。 海棠还在后院里熟睡,这孩子不睡到点就不见醒,张二娘来不及收衣服,挺着大肚子慌慌张张到了后院,果然就见海棠还躺在凉床上,睡得跟小猪一样香。 张二娘急的大叫起来:“海棠啊,快醒醒,不能再睡了,要下大雨了啊” 张二娘大叫了好几声,海棠还没有动静,这中间还打了好几声响亮的惊雷,也没能把海棠吵醒。 张二娘又急又气,乘着闪电的光亮,快跑过去,一把掀起海棠盖在身上的薄单子,一手伸到她脸上,捏紧了她的鼻子。 这一招总算有了成效,片刻工夫后,海棠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张二娘这才松了手。 海棠使劲揉搓了几下脸,待看清这灰蒙蒙的天气,听到惊雷之后,这瞌睡虫才真正被吓走了。 她惊得一把跳下凉床,扶着张二娘大叫道:“娘,你还好不?咋站在这里了?” 张二娘又好气又好笑,这会工夫哪里还能多跟海棠扯,赶紧赶着她去前院收衣服,海棠听话的往前窜去,张二娘收了凉竹床上的铺盖,又开始惦记起地里的大山和野的没影儿的小儿子。 惊雷响过一阵之后,大雨终于掉落,起初还只是密密麻麻的小雨点,转眼,这小雨点就成了瓢泼大雨,天幕黑压压的,看不真切,这天仿似被人捅了一个口子,大雨跟不要钱似的,拼命往下倒。 海棠喘着粗气,扶着张二娘躲在门后,往外张望。 门并没有关严实,开了一个小缝,这也是为了挡雨。如果不关上,片刻间这大雨就能打湿家里。 院里的鸡子们大部分躲到了桃树下,有些机灵的都跳进了猪窝里。尽管如此,这些鸡子们还是不可避免被雨淋湿,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大雨一直持续下着,连着下了一个时辰还不见停歇。只是看着比初始稍微小了一些,天色也稍微亮堂了些,但是整个天地,依旧还是乌泱泱的,难看的很。 张二娘跺着步子,绕着堂屋转了无数圈,大山和桩子都没着家,她担心的很。 村里常有下雨天被雷劈的传闻,说是那些干过坏事的人,干的事太多,老天都看不过眼,才要收人。 张二娘边走边想,她家的大山和桩子都是厚道人,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肯定不会遭雷劈的。 然而想到万一自己人和那坏心的人在一起,要是躲避不及,连带着遭殃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第102章:大雨(二) 这般胡思乱想,似生了根,唬得张二娘生出无限后怕。 绕着堂屋转了无数个圈,她终于忍不住,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开始求山神,蛇神,各路神仙和老祖宗们,保佑她家的男人们平安归来。 张二娘的焦躁不安感染了海棠,看着门外瓢泼雨帘,她也有些担心,这么大的暴雨,别说人,便是地里的庄稼,也禁不住这般狠砸。 山药今年是第一次种,要是泡在这样的暴雨里,不出三日,定会烂掉。 而山村里主要的粮食玉米和黍米,也不是能够受雨的庄稼 而且,大青山山路不好走,这雨这么大,会不会有滑坡,泥石流的危险呢? 母女俩个各怀心思,沉默不语 雨势终于慢慢小了许多,就在娘俩个望眼欲穿时,桩子终于狂奔着进了家门。他提着小桶跑的飞快,身上的衣裳早就湿透了,头发也湿淋淋的往下流着水。 海棠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哗啦一下打开大门,迎他进屋。张二娘麻利的拿了干布巾子给他擦身,边擦边开始叨叨起来。 这一叨叨,就没完没了了,话里话外都是责怪 桩子嘿嘿嘿傻笑着,擦拭间,他连打了两个喷嚏,吓得张二娘变了神色。 家里还有现成的老姜,海棠安抚她娘,让她把桩子擦干后,快些换上干衣裳,喝口姜汤就好了。 说话间她已蹲在灶肚口,点火烧柴,开始熬汤。 雨势如此大,她爹大山的情况不会比桩子好哪里去,这一锅姜汤正好可以给两人暖暖身子,褪去寒气,便不用担心又染风寒。 桩子却浑不以为然,顺过气来后,开始大声向海棠炫耀自己钓到的大鱼。 都这时候了,谁还有心思顾得上这个,见桩子扭捏着不老实配合擦身,张二娘怒火中烧,啪一下就给了他屁股一巴掌。 一巴掌下去,总算让这混小子噤声了。 海棠偷偷笑了下,直道她老娘打的好,让这呱矂的小家伙闭嘴,免得吵得一家人更加心烦意乱。 桩子的衣裳换好,头发也擦拭半干,张二娘让他挨了灶肚站着,那里头暖和,也能帮着驱走寒气。 待姜汤熬好,海棠盛出一大碗,递给桩子。 她又递一碗给了张二娘。 张二娘虽然没有受寒,然而现在是有了身子的人,如果过上病气,总是不好,干脆也喝上一碗,早些预防不会错。 一碗姜汤下肚,桩子和张二娘同时放下了碗,就在这当口,大山终于回来了。 进屋带来了满身的寒气,半个堂屋也被他一身湿衣裳撒得屋里都是水。 屋外瓢泼大雨还不停歇,海棠赶紧关上大门,现在好了,一家四口终于团聚了。 海棠松口气,扣上了门栓,把那漫山大雨关在了门外。 又是好一通手忙脚乱,大山换好衣裳,喝过姜汤之后,这才长出一口气,叹道:“这雨来得又凶又急,总算是回来了” 屋里暗暗的看不清,张二娘拿出剪刀,拨了拨灯芯,“哔啵”一声轻响,屋里亮堂了许多。 “可不是,这雨来得突然,可把我和闺女担心坏了”张二娘手撑着后腰,挨着大山坐下来。 担惊受怕了这许久,她这才觉得后腰酸胀的难受,忍不住轻轻用手敲打。 “我这不好好的只是这雨还不歇下去,村里不知多少人家得漏雨、真是作孽”大山担忧说道。 听了大山的话,张二娘这才有了一丝小庆幸,幸好自家的房子前后都整修过,再不用担心这个事。 她把手伸到大山手里,无声的握了握,大山也回握她一下,心照不宣,庆幸一家人能避开这无妄之灾。 天色不早,挨了揍后,桩子一直安安静静没有说话,此刻肚子不争气的唱起空城计,叽叽咕咕叫的震天响 他瘪着嘴道:“娘,我饿了,要吃饭” 张二娘看着他那一副受气的小熊样,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打趣道:“就知道吃,娘现在就做饭,吃了让你这小兔崽子有力气再跑外头野去” 桩子瘪了瘪嘴巴,可不敢顶嘴了,只求助似的把一双眼睛盯着他爹大山瞧。 张二娘正要起身张罗,大山一把轻按住她,轻声道:“你就歇歇吧,我跟海棠来张罗就成” 大山眼睛都没瞅桩子一眼,让他更加受伤,闷着脑袋坐那里一声不吭生闷气。 海棠把这一切看在眼里,摇着头笑话桩子的小孩子脾气。 现在外面雨大,想要吃点菜还得冒雨出去采摘,实在不方便。 海棠提起桩子的小水桶抖了抖,这一看,可让她吃惊不小,这家伙真能耐,钓了好几条筷子来长的野鱼,这鱼很是肥美,都是海棠前世没有见过的品种。 而难得可贵的是,里头还有半桶河虾,这河虾跟小龙虾又不一样,各个晶莹剔透,鲜嫩无比,海棠自从上次吃过一回之后就惦记上了,可惜后来一直都没机会再吃成。 这正好,现成的菜都有了海棠忍不住夸了桩子几句,大山和张二娘也诧异着称赞一番。 这下总算让这受伤的小家伙恢复了性子,张牙舞爪的开始讲述抓虾钓鱼的趣事,闲来无事,一家人其乐融融,正好听他说些孩子话打发时间。 外面依旧暴雨倾盆,狂风卷着泥沙落叶直往屋内钻,大山提了水桶出去收拾鱼虾,门刚开了个小缝,暴雨劈头盖脸迎面浇来,把他又淋的湿透透,他赶紧缩回手脚,把门上拴锁死。 也就片刻工夫,头脸胸口都开始往下淌水。 这样的天气,是不能出去了,大山无奈叹口气。 堂屋还存了些现成的干净水,省着点用也是够的。鱼虾都非常新鲜,处理起来也不费事,大山拿了菜刀和案板,蹲在墙角边开始杀鱼剥虾。片刻工夫就处理干净了。拿陶盆端些清水过来,清洗干净后拿小竹筛装起沥干水分。 灶肚的火已经生起来,海棠往里头添了把玉米杆子,一会儿工夫火势就大了,干净的铁锅内发出滋滋的响声,锅底很快冒起热气儿。 海棠往锅里抹上猪油,撒了点咸盐巴,现在鱼身上已经干透,正好可以下锅油煎,丢些盐巴下去也能防止被溅得一身油沫子。 河鱼下锅,新鲜的鱼肉遇上滚烫的热油,开始发出美妙的滋滋声,片刻工夫,屋里就闻到了鱼香味儿。 第103章:大雨(三) 煎鱼也没啥窍门,万事熟能生巧罢了! 鱼眼慢慢变得混沌,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海棠把鱼挨个翻身,开始煎另外一面。切好的葱姜蒜早就摆放在案头,这会儿工夫,海棠把这些调味的一把都丢进了锅里。 等到淋上酸醋之后,满屋子的香味儿越发浓郁了,海棠盖上锅盖,让大山把火势压小些,用酸醋闷了会儿鱼,这样闷出来的鱼一点腥味儿都没有,还肉鲜味美。 踩着点儿起锅,装盘盛好上桌。 桩子早忍耐不住了,也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指头扣了个鱼尾巴,放进嘴巴大口咀嚼,吃的那叫一个生猛,也不怕烫着嘴。 张二娘笑骂他一句,他也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儿叫着好吃。 灶台这边,海棠又开始烧河虾。 洗好锅,往锅里抹上猪油,海棠还是做了爆炒的味口,下姜蒜,大葱,丢了些花椒进去,把鲜虾丢进去爆炒。 这河虾也是鲜美无比,野生的口感比养殖的要好太多,而且烧起来也不费事,简单一些就能成就本身的美味。 很快另外一盘鲜嫩的小河虾就上桌了。 就着中午还没有吃完的青菜,窝头,一家人吃的津津有味,其乐融融,早把屋外的暴风雨忘记的干干净净。 现在是吃饭为大,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靠边等着去。 吃完饭,屋外依旧是暴雨雷鸣,天色却不早了。 大山撑着油伞出去把鸡子们赶进了鸡窝,他仔细检查了几个畜生的窝棚,没有一丝松动迹象, 抬首望天,这雨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停歇了,大山抬手捡起院里现成的石块,往兔子窝和鸡窝上各压了一大块,如此一来,就是再大的狂风暴雨也淋不到窝里的这些小家畜们。 入夜,一家人简单洗漱之后,便各回各屋。 桩子胆子小,不敢一个人住西屋,跟着她娘去了东屋睡。这是他打小的毛病,大山和张二娘顺着他,也没说什么打趣话儿。 茅屋外,天幕如墨,黯黑不见五指。 海棠摸着吃的浑圆的肚子,躺在薄被子里,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 这样暴雨的天气,气温比起以往降低了许多,空气里都是淡淡的凉意,家里的厚实被子早就收起了,现在这一床薄棉被,虽然不是特别暖和,但也能将就过去。 大雨哗哗的冲刷着屋檐,便是最好的催眠曲了,海棠听着狂风怒吼,滴滴不停的雨声,很快眼帘上就跟粘了层浆糊一般,想睁都睁不开了。不知不觉,她沉浸到了黑甜乡里 第二日一早,海棠又准点醒了,窗外依旧是黑漆漆一片,不见一点光亮。倒是鸡鸣声不绝,偶尔能听到几声清脆的鸟鸣。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一把掀起棉被,利索的爬下床,开始站桩。 现在这站桩对于海棠来说,就跟吃饭睡觉一样,成了每日的习惯,而得到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这一年多来,她再没有生过任何病,人的精神头也旺盛许多 如此不需金钱,不费力气的好习惯,当然要好好坚持。 站好把式之后,海棠慢慢放空思绪,很快脑子里一片清明,浑身上下也觉得暖洋洋的,一片舒适自在,浑然忘我。 天光慢慢亮起来,比起以往,却是暗沉多了,天际依旧铅云蔼蔼,压在人头顶,随时有再来一场大雨的势头。 海棠推开门,只觉得一阵凉风吹来,惬意无比。她闭上眼睛,狠狠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再缓缓吐出压了一晚上的浊气。须臾间,整个人从里到外轻飘飘的,通体清爽。 这样好的空气,可是大自然的恩赐,不花钱的,难怪古代人寿命高。 海棠喜滋滋的踏出门,进了前屋。 前头院子里,积水积出来很大一滩,都漫过小腿肚子,张二娘裤脚高高卷起,弯着腰正挖小沟渠排水。 海棠屋里屋外扫视一圈,并没有见着父亲李大山的影子。 她娘肚子这么大了,怎能做这样弯腰费力气的活? 海棠赶紧脱了鞋袜,淌水下去,接了张二娘手里的铁锹,疑惑问道:“娘,这大早上的,爹去哪了?” 张二娘直起身子,擦擦额头的汗水,笑着道:“海棠,咋不多睡会儿啊?你爹下地去了,下了一夜雨,你爹念叨一早上了,这不饭都顾不上吃就地里头跑了” 海棠看了看天色,皱着眉头道:“爹也真是的,急啥呢。看这样子,今日还会有雨,爹可带了斗笠蓑衣去?” 说话的这当头,张二娘已经走到了屋檐下的干地上。 那里有个长条凳,上头放着她的长袜,干布巾,应该是她一早就备下的。 张二娘扶着腰慢慢坐了下去,拿了布巾子开始擦脚,边擦边道:“你这丫头,操心还真多,你爹这么大个人了,会照看好自个水里头凉着,马虎些弄完上来” “嗯” 泡了一晚上水的黄泥巴地早已经松软,铁锹下去后挖的很深。这几个月来,海棠的力气大了不少,挥起铁锹来毫不费力,一会儿工夫不到,小院里就多出来一条小深沟,一直延续要了篱笆门外。 有了出路,院里的积水很快就顺流而下,出去了。 躲在屋檐和院墙旱地下鸡子们如同得到大赦般,一窝蜂都朝着院子里涌过来,叽叽咕咕争先恐后抢食,很快泥地上留下一院子的鸡爪印子。 海棠伸直了脑袋,仔细瞅瞅,这才看明白,原来雨水褪去之后,这小院里居然还遗留了些鲜活的小鱼,小虾米,难怪这些鸡子们争抢的厉害 看来昨日的这一场雨下的不小,把小河沟都湮没了。否则这雨水里断然不可能有鱼虾,现在既然有,那肯定是从小河沟里跑上来的了 海棠不由担心万分,这河沟都能湮没,那庄稼地的庄稼不也逃不脱吗? 哎呀,后院里的山药山药会不会有事? 海棠一拍脑袋,拿了铁锹光着脚丫子就往后院跑去。 露天地里皆是一片泥泞,海棠踩着一脚黄泥巴上了后院,匆忙间查看一遍,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真是老天有眼,后院的地势相对而言高出许多,山药地里虽然也湿漉漉一片,但跟前院水塘似的比起来,好出了太多。 海棠长吁一口气,暗道自个儿走了狗屎运,不然就这般下雨,前两个月的工夫就白搭了。 今日天气依旧没有晴朗之象,这天时实在不可靠,如果再来一场雨,保不准这后院也要被淹,为了保险,海棠还是沿着田间挖了一圈深深的沟渠,直接连到一旁低矮的空地上去。如果再有大雨,这沟渠也能帮着及时排水了 感谢各位小伙伴的评论和爱心打赏!汤汤万分感激,今日一更已到,晚些时候再送上二更!谢谢大家! 第104章:大雨(四) 沟渠挖好之后,张二娘正好过来叫她吃早饭,经过一早上的劳作,肚子早就唱响空城计了。海棠就着屋后的清水洗洗泥脚,收拾干净后,往堂屋前去。 桩子也起了床,三人坐在桌边等了会儿大山,见他还不回来,怕饭菜凉,张二娘嘱咐两个孩子先吃,她拿了碗筷出来,给大山扒拉些菜出来,单独留着。 这样的天气,虽然是早上,却闷闷的有些让人透不过气来。吃了早饭,张二娘就觉得腰不太舒服,酸胀的难受,估摸着是早上挖沟渠给累着了。 海棠担忧不已,扶着她娘去东屋躺下了。躺下之后,张二娘这才舒坦了许多,她也就放下心来,让海棠别操心她。 堂屋里桩子把最后一口粥扒拉进了肚子,胡乱抹了抹嘴,拿了屋门后的鱼笼,就要往河沟去。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胆子小,他到东屋冲着张二娘说了句到河沟抓鱼去,也不等张二娘回话,撒开脚丫子狂跑出门。 这可把张二娘急坏了,这河沟的水都深到哪里去了,怎么还能出去?张二娘猛的坐直身子,就要爬起来逮他。 这一着急又坏了,后腰似乎更疼了,张二娘忍不住痛呼一声。 海棠赶紧把她娘扶起,拿了身侧的枕头垫在她后背处,再慢慢扶着她靠躺上去。 张二娘急着道:“海棠,你快去盯着你弟弟去,这样大的水,这要是掉沟里了,可就爬不上来了”她满脸着急,抓着海棠的胳膊不知不觉用了几分力道,抠得海棠生疼。 海棠赶紧点点头,安慰道:“娘,您莫急,我这就盯着他去,我跟着不会有事的。” 听了海棠的话,张二娘的神色这才缓和了些,她松了手,放海棠走。 海棠做事,跟个大人一样,一向是可靠的,有她盯着桩子,她也无需多操心了 这么想着,这浑身也觉得舒坦了些。 堂屋里,海棠换上草鞋,准备出门。 这样的鞋子是专为雨天编制的,穿着走路不打滑,虽然避免不了打湿脚底,但总算也能走走泥水地。 这时代也没有长筒雨鞋,跟前世是没法比的,幸好现在天气热了,穿草鞋也不会凉脚。 海棠心里提着吊着,出了门一路朝着河沟急奔而去。 村里村外的路都不好走,到处都是深至小腿高的泥水,家家户户院门打开,农户们忙着挖沟渠排水。有些人家的屋子太过破旧,还没有来得及翻修房顶,昨日那场雨过后,好几户人家都遭了雨,屋里屋外都被淋得湿透透。 大清早的,海棠一路行来,路过各家屋门,总能听到当家的媳妇婆子们的咒骂声,大多都是骂的当家人不管事,不及时修房子,可不敢责怪上天老爷,龙王爷下雨。 海棠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再次庆幸自己家屋顶修葺的值当。 小河沟很长,横跨各家各户的家门口,而桩子他们抓鱼的地儿却是在西头处的浅水边上,那里有个截水口,是两个河沟的交汇处。此处杂草丛生,河草水藻也多,海棠大多时候都知道桩子喜欢跑这里摸鱼。所以这一次,海棠也没作别的想法,直接跑来西头看看。 海棠急冲冲过来时,桩子已经老神在在的蹲在一颗大树底下歇着了。四周空寂,除了他一人,再见不着人影子。 看到桩子好生生的,海棠这悬起的心才落下来。 海棠四处张望,但见偌大的河沟,白茫茫一片,早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耳畔边河水湍急,哗哗作响。河水打着卷儿匆匆往下游而去,到了截水口处,这水流才变窄,直至通过不大的截水口,水势才猛然更急,哗哗声大作。 海棠气呼呼问道:“桩子啊,你傻吗?这到处都是水,你怎么抓鱼?” 桩子早知道海棠是代表张二娘过来捉他的,因此打眼见了海棠,他就翻身站起,狗腿的迎上来了。 “姐,我才不傻呢,我今日带了鱼笼来,要来晚了,这好地方就该被木头抢了” 这混小子,什么时候还生出这样的心思了?海棠有些好笑,看来这小孩子间也有江湖,平日里玩的要好的小伙伴,到了利益面前,那也得靠边站去 海棠又抬眼看看天边,但见天色暗沉,头顶的铅云,层层叠叠,压得人透不过气。空气水分很重,看架势,这大雨说来就来,连躲都来不及的。 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危险重重,她可不敢冒这个险。 海棠学着张二娘的样子,虎着脸,沉声道:“娘说了,要你赶紧回家去,这雨天路滑,掉水里了,都找不到人的。”海棠故意说的吓人,也是为了让这混小子心生畏惧,早些顺她的意回家去。 “不行,一条鱼都没见着,我不回。”桩子撅着嘴,一屁股又蹲在了树底下。 这熊孩子,还倔上了。 是她唬人的样子不够威严?还是平日对桩子太好了,一点长姐的架势都没有,所以这熊孩子不拿她当根葱? 海棠不擅长放狠话吓唬人,也舍不得打桩子。这孩子以往还是听话的,今日这般倔强,到底是为哪般? 海棠软了软口气,把张二娘早上犯腰疼的事说了,故意添油加醋说是叫桩子气的,如果不听她话,不赶紧回去,回头张二娘可不仅仅就是让他跪堂屋,吃竹板子这么简单了 张二娘的积威太重,三两句就让桩子软下来了。 小家伙却有些不死心,跟海棠讨价还价,让拉上一鱼篓后,不管有鱼没鱼,他都回去。 目的达成,也不在意这一时半刻的工夫了。海棠点点头,挨着他蹲下,两姐弟一起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铅云似乎压得更低了,耳边隐隐传来压抑的雷声,大雨似乎随时要来。 海棠着急起来,再不敢多耽误时间,赶紧催促桩子收鱼笼。 截水口处水流湍急,桩子弯腰下去,抓好竹篾,吸气收力,哗啦一声,鱼笼子破水而出。 失去鱼笼的制约,截水口处的水流更急,水声更响。 桩子定睛看去,但见鱼笼里白花花一片,大鱼小鱼差不多快要有半篓子。好几尾筷子来长的大鱼,白磷闪闪,离了水不停蹦跶,想要冲破鱼笼而去。 当当当,加更来了!小伙伴们,预祝大家国庆节快乐,中秋快乐,谢谢跟书到此的小伙伴,也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鼓励支持! 么么哒!汤汤爱你们!! 第105章:大雨(五) 桩子满意点头,他就知道,这下雨天就是鱼多的。再次得意的抖了抖鱼笼里的水,又弯身把散掉的裤腿卷起,桩子这才回头转身朝岸边跑来。 海棠接了鱼笼,顾不得多看两眼,拉了桩子朝家飞奔。 雷声越来越响,仿佛就在耳边炸开,不说被雨淋,单单就是这惊雷也够吓人的了。 两人一路飞奔,跑了一路,刚进篱笆院门,就见他们爹大山正好拿脚出了东屋,要上外头去。 海棠高兴的唤一声:“爹,啥时候回来的?” 大山见两孩子齐齐整整的归家,高兴万分,三两步过来接了海棠手里的鱼笼,边走边道:“爹正好要出去找你们呢,这下好,你们回来了,也省得你娘再担心,快,快屋里去热水洗脚。” 两人腿上都溅上了泥浆子,脚底板在水里泡的时间长了,海棠只觉得阵阵寒气顺着小腿直往上钻。当下再顾不得其它,顺了大山的意思,把草鞋直接甩在了门外,光着脚丫子进了堂屋,拿热水泡脚去。 等到洗刷干净,海棠换好干爽衣裳布鞋时,屋外瓢泼大雨再次倾盆而至,哗啦啦打得屋顶震天响。那雨帘密实得很,放眼望去再看不到一点别的,只觉得天地间,混混沌沌,除了雨还是雨。 张二娘已经好了许多,这刻也随着一家老小坐在了堂屋里。 望着屋门外密实的雨帘,张二娘叹口气,幽幽的道:“这雨要下到啥时候才是尽头,刚长出来的庄稼,这是要全毁了!” 大山挨着她身旁,粗眉紧锁,望着门外沉默不语只拿一只手牢牢握着张二娘的 海棠洗脚的工夫,已经弄明白了,大山一早去地里看过了,这庄稼都泡水里了,他虽然挖了沟渠排水,如果天气马上转晴,这还好说,如果还这么下雨,那沟渠是派不上用场的。 当然,这样的情况并不止她家,现在几乎家家如此,所以就算干着急,也没用,一切只能等雨停歇之后再说。 海棠也有些郁郁的,虽然她家现在不用完全指望那几亩地了,然而,如果大面积受灾,只要农民收成不好,镇上的生意也会冷清,她家店铺的租金肯定要降,更严重的,说不定还会被退租。 而处于赵家村的那二十亩地,如果清水村受灾如此严重,显而易见,赵家村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所以不管如何,这靠天吃饭的日子,不管是不是农民,都是愁苦的 家里唯一乐呵呵的就数不谙世事的桩子了,出门打了一趟鱼,收获着实不小。 现在堂屋的木盆里就装着一早上的收获,桩子屁颠颠蹲在边上,拿根狗尾巴草直往鱼嘴巴里戳。 这下雨的日子,也就这些野物多了,不大不小,两斤来重的草鱼得了两条,四条筷子来长的本地野鱼,是昨日海棠家刚刚吃过的品种,剩下的半盆子,全是巴掌大小的鲫鱼和透明河虾,间或有些小龙虾。 说到这小龙虾,清水村附近已经被疯狂的村民们洗劫一空了,据说现在收购价钱已经提到了五文一斤了,有些大酒楼甚至开到了七文一斤。 可惜这么高的价钱,现在就算是抓虾老手,一日最多也就得个两斤。而出了清水村,别的地方虽然多些,可是各个村子都是护食的,决不允许外人在自己的地盘来抢食。 现在村里人也只能望着河沟兴叹了。当然农民们也有高兴的时候,譬如这龙虾少了之后,村里的庄稼长势明显好了许多,再不怕被白白祸害。 只是可惜,遇到这样一场无谓的暴雨,可以预见的好收成,不知还能得到几成 中午还是吃的鱼和河虾,另外添了一盘子水嫩嫩的青菜。一家人吃的饱饱的。 家里的牲口们都还好伺候,唯独这兔子遭殃了,兔子吃的草是经不得雨淋的,吃了带有雨水的草,兔子就会拉稀拉个不止,严重的甚至会死掉。 所以这一日,一家人又多了一个任务,大家人手拿个干布巾子,一根根擦拭沾了水的青草。这真是比伺候祖宗还要精心,张二娘摇摇头,直言说这兔子养起来费事,费力气不说,还没有啥收成。 这话一出嘴,桩子不高兴了,平日都是他伺候这兔子的,他都没有多余的话说,他娘怎么还嫌弃上了呢。 想到老是被张二娘叨叨,老是被她揍,桩子满腹委屈,直嚷嚷张二娘不喜欢他了,弟弟还没出生,就嫌弃起他来了 话未说完,人已哭的要岔气。 一席话把张二娘听的目瞪口呆,也让海棠很是意外,想不到桩子这小娃娃,人不大,心眼却不少,居然还惦记着这码事,还在生气她娘没有征求他同意就有了小弟弟。 张二娘把哭花了一张脸的桩子拉到跟前,给他擦干净手脸后,又把他搂在怀里,小心安慰,细细言说,直把桩子哄得含着泪花儿笑了,才罢休。 自此后,桩子才算是彻底认同自己要有小弟弟的事实了。 大雨持续下着,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连棉被摸在手上都带着三分湿气。海棠再不觉得下雨有何好了,也跟张二娘和大山一样,担忧焦虑不止 一晃又过了一日,大雨虽然势头小了许多,却还是不见停歇。 这一日大清早,远松穿着斗笠蓑衣,挨家挨户敲门,直说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全村人商量着找出什么法子,不然这一年忙到头,庄稼全要泡汤。 大山穿戴好防雨的物什,跟在远松后头,往他家去了,家家户户的当家人都要聚他家开会去。 转眼到了下午,雨势稍微又小了些,天空还是暗沉沉的,不见半点放明的架势。 大山推开柴门进了屋,一家人赶紧迎上去打探。 大山一五一十都倒出来,这一趟商量,谁也没有啥好主意,因为这清水村算是整个黄羊镇地势最低的地方了,所以只要下雨,这雨水当然最先积聚在他们这一块。 别村就算雨再大,也不至于像他们村这样,影响这么大。 第106章:大雨(六) 当着村长的面,村里人叫苦不堪,现在家家户户的屋顶,多少都漏雨了,而尤以寡妇秋花秋婶子家最为严重。 秋婶子没了主家的男人,这屋顶本来去年就该修葺的,去年雨水少,她也就没有顾上,今年春种刚忙完,她又眼红抓龙虾赚钱,日日都花费时日在水沟子里,早把修葺房顶的事忘了精光,因此这一次雨一来,第一个遭灾的就是她家了。 秋花当着全村爷们的面一通抱怨哭诉,也起到些效果。远松答应她等到雨歇后,就让几个壮实些的小伙子,帮她家整修去。得了安抚,她倒是满意了,但是全村人头大的问题还摆着呢。 该拿这白汪汪的一村水怎么办? 实在没有合适的办法,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一合计,拿出最笨的法子,挖坑引水。 清水村的地势最低,本地的水想要出去,那是不可能,这附近也没有顺流的大江大河,全都是小河沟。因此本地的水,只能本地处理了。 只要组织农人们挖大坑,把水引到坑里,这法子虽然笨些,却也是能自救的最好办法了。 清水村村子小,村里的地也比较集中,这天中午吃了饭,村里的老少爷们全都上阵,带上斗笠,穿上蓑衣,扛着铁锹就下地去了。 选择挖坑的地方也多,只要把各个沟渠挖深,挖大,能让地里的水不积滞就好。 桩子穿好自己的小蓑衣,也要跟着去。 张二娘不放心,怕他受不得冻。大山劝她放手,小子们野,日日关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出去有他看着,这又是五月的天气,不会怎样的。 最终桩子带着渔网,提着竹篓,屁颠颠的跟着他爹出了门,张二娘目送父子二人离开,心里的担忧依旧不止 现在到处都是水,海棠也不能再出去取土熬盐巴,家里也没有多余的事情可做,海棠除了照顾好院子里大大小小的牲口,就只有后院的那些山药让她记挂了。 好在前一日挖出来的水渠作用大,她家后院的地势高,掉下来的雨水全都顺着沟渠排走了。 海棠一日里要跑上好几回去查看,来来回回看了好几个回合后,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细雨淅淅沥沥不停,中途桩子回家了一趟,好家伙,是带着满满一竹篓子鱼回来的,这鱼还都是比筷子要长些的大鱼。 母女俩特别意外,卸下他的背篓,详细问他是怎么回事。 原来大大小小的河沟因为雨,现在都连成了片,别说大鱼,就是小鱼小虾多得都数不清了。 男人们挖坑,他就拦截在一头下网,正好男人们挖坑带动水草,把躲藏的鱼儿虾子们全往他网兜里赶去了。桩子心大,嫌弃小鱼不好吃,巴掌大的都被他丢弃了,只捡大的往家里带。 张二娘笑着戳戳他额头,直说他是鬼灵精。摸了摸他身上,上衣倒是干透透的,裤子从小腿往下,全都湿透了。 张二娘又担忧起来,要留他在家,别再去淌水。桩子哪里肯听,直说家家户户的小子们全出来逮鱼了,怎么偏偏张二娘就不让他去抓? 张二娘说不过他,无奈出了口长气,叹到儿大不由娘,还是让他去了 天色不早,要准备晚上的饭食。 隔壁柱子家半天都没有听到动静,应该是爷孙两个都下地了。张二娘又起了恻隐之心,心疼两人在外忙碌一日,回家还是冷锅凉灶,没一口热饭进肚子。 想到这一茬,张二娘便嘱咐海棠,今日这饭菜量都做大些,让柱子爷孙过来她家一起吃晚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现在日日大雨,别的菜也没有,只好吃鱼吃虾了。 海棠洗好鱼虾,准备好调料,心里已经有了谱。 后院的厨屋是双灶,地方也宽敞,娘俩便去了后厨屋准备饭食。 一个锅里烧火煮玉米面粥,顺带蒸窝窝头。一个锅刷干净了做菜。 家里添了两个男人吃饭,又都是干了力气活的,这饭菜就得做足。 海棠去了一趟仓房,取了些晒好的松蘑,香肠出来。 松蘑泡开,丢了些青菜叶子,清炒了一份。 红烧了一条草鱼,另外一条切了鱼片,做了水煮鱼片。反正家里有花椒,虽然少了辣椒,然而花椒,葱姜蒜放的量大,出锅后味道也很棒。 前院的青菜正是吃的时候,海棠拿蒜蓉清炒了一大盘。 腌好的香肠拿大葱爆炒了一份。家里的河虾还有半盆,海棠洗了一些,拿油炸了一份。这样简单的六个家常菜就齐全了,也没有费多少事情。 最后一个菜刚刚出锅,大山就回家了。张二娘赶紧前去让他叫爷孙二人过来吃饭。 后面的厨屋很大,桌子也是崭新的大方桌。饭菜摆好之后,柱子就跟着老李头身后过来了。 都是熟门熟路的邻居了,两家人也没有多客套,直接入了座。 老李头拿起窝窝头,长叹一口气之后,又放下了。 张二娘不解,把手里的筷子搁在桌上,轻声问道:“她二爷,这是怎的了?饭菜不合胃口?” 老李头忙摆摆手,颓废着一张脸道:“这么好的饭菜,怎会不合胃口,我这是心里悬着,吃不下啊” 这话一说出来,一屋子人都沉默下来了。 张二娘端起碗,咽了一口玉米粥后,轻声道:“他二爷啊,这下雨也是老天爷的事,咱们再操心,那也无用,您还是多吃些,可别愁坏了身子” 大山也附和着张二娘 老李头哆嗦着手,拿了窝窝头,终是放进了嘴里。 柱子挨着桩子坐着,沉默着没多说话,他只低着头夹菜吃。 海棠瞅了他几眼,突然觉着张二娘把他们叫过来吃饭很明智,如果不是一起吃饭,照着老李头现在这副模样,还不知这爷孙这一顿怎么对付过去。 这家里还是缺个当家的主妇,如果杜鹃在,那就好了,断不会叫这俩人饿了去 “爷爷,不用发愁,你看,现在不是有好多鱼虾吗?如果不是下雨,咱们就吃不上鱼虾了”桩子童言童语,嘴里塞得满满的,说出来的话也含糊不清。 “就是,就是呢,二爷爷,您就吃饭吧,吃了饭,有了力气,多多挖河沟,水到了河沟,就祸害不成庄稼了。”海棠乘着这股子热乎劲也劝说老李头。 第107章:大雨(七) 听了两人一番劝说,老李头眉眼稍舒。 饭桌上菜香阵阵,香煎的鱼鲜味儿直往人鼻孔里钻去。老李头拾箸抬手,夹了一块鱼肉。 入口细滑香嫩,细细品了,竟是生平从未觉着如此味美过。 老李头眉眼再展开几分,连啃两口窝窝头后,点头说道:“我这老头子是越活越回去了,还不如孩子们通透,眼下吃好喝好,天就是下个窟窿,老头子我也不管啦” 老李头真转过弯来,屋里气氛和缓许多,热闹一上来,话就多了,桩子又咋咋呼呼说起谁家逮的鱼多,谁的鱼大,可惜哪个小伙伴跑丢了一条鱼,叽叽歪歪话痨一般歇不下嘴。 一家人欢笑着热热闹闹吃饭。 海棠笑弯了嘴角,偶尔跟沉默的柱子四目相对,也冲他甜甜一笑。 饭罢,雨终于停住了,男人们都去了堂屋歇息。 海棠收拾好一家人的碗筷后,扶着张二娘去了前院堂屋。 老李头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大山陪着一旁坐着,说些地里庄稼的闲话。 桩子和柱子二人蹲在地上,两个脑袋靠在一起,看样子是在补修渔网。 海棠轻手轻脚走了过来,蹲在两人身后细瞧。 柱子拿着一根丝线,熟练的打着死结。他手指灵活修长,上下翻飞,宛若生了魔力,片刻工夫便把偌大的破洞一一补全。 他身侧的桩子眼睛似生了根,随着他手指头上下左右游移,闪着丝丝崇拜信服的灼灼光亮。 柱子修补的专注入神,海棠蹲他身后许久,他都好似没注意到。 桩子眨着星星眼,由衷夸赞道:“柱子哥,你真了不起” 柱子瞟他一眼,哼哼两声,拿起渔网在面前比划了两下,确实没有缺憾了,这才递给他,“小子,当心些,别尽往树桩子多的河沟处下网了” “恩恩嗯,晓得晓得”桩子小心翼翼接过渔网,点头如捣蒜。 柱子笑着摇摇头,转过身来。 身后,海棠笑意盈盈,一双大眼正看着他俩。 海棠今年窜了个子,现在已经到了他耳朵根处,比起去年,长了快小半个头。 柱子不动声色,仔细打量她,短短几个月工夫,小丫头越发有了少女甜美的模样,再不复之前傻乎乎的包子样了。 柱子的心禁不住砰砰跳起来。 海棠上前一步,笑哈哈猛拍一把柱子的肩膀,“柱子哥,你真厉害,连渔网都修得这般好” 笑着笑着,海棠眼珠子一转,又蹙着眉揶揄:“为何你这般手巧,缝补出来的衣裳跟狗啃似的?” 这番动作,甚是粗野,这番话语,甚是难听。 柱子脸色由晴转阴,把她的爪子从肩头处一把挪开,咬着后槽牙笑道:“看不上哥的手艺,帮哥做件衣裳又不肯嗯,你不想再上山了?” 柱子这下正好掐在海棠七寸上。 可惜她现在就算有三条腿,也不敢往外跑了,自从出了杜鹃那档子遇流氓的事之后,张二娘已经给她下了死规矩,她要再跑出去,那就没有这个娘了话说的可狠可绝,把海棠一点点希望都堵死了,更可气的是,她爹大山居然完全赞成。 想到张二娘当日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海棠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心里尤还存了三分畏惧。她耷拉着脸,惨兮兮回他,“我怎会不想,可我娘不让我出去” 张二娘正好给几个孩子送长条凳出来,恰巧听了海棠的话,点头笑夸道:“就该如此,还记得娘的话,是好孩子。”说完也不参和,转身又进了堂屋。 柱子赶紧接了张二娘的凳子,笑着感谢一番,等她走远了,这才择一张坐下,假模假样教训海棠道:“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儿,你瞧瞧你,跟个野猴子一般,蹦跶个什么劲儿?” 不能往山里去,海棠本来就不痛快,只没料到柱子居然反唇相讥,嘲讽她一番。 小小年纪,这般刻板,这般公报私仇,心眼子贼小,不就说他缝补衣裳不好看,至于说话要气死人吗? 海棠恨恨想着,白了他一眼,轻吐道一声“老古董” 这一句抱怨很轻,奈何这会儿工夫,院子里突然熄了说话声,好死不死的,全进了柱子耳朵里。 愕然片刻,柱子一番琢磨,终于后知后觉明白过来,眼见着一双眼睛冒起了火星子,死死盯着海棠,咬着后槽牙,就要发大火了 柱子怎么可能受她这番挤兑,照以往,他肯定会一个爆栗敲过来,海棠笃定他会这样。 可今日是什么时候,当着父母老爷子的面,他定然不敢,有火气也只能窝着。 一直以来,海棠都受尽这家伙欺压,这刻猛然觉着,这是个绝佳机会,正好气他一回。 柱子一双眼睛恨不得吃人,海棠心里越发舒坦了几分,还嫌不够,又冲他挤眉弄眼一番,仗着在大人眼皮子底下,今日定要气死他了。 这边海棠正得意洋洋,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只见柱子那厮恼怒片刻后,突然收了那一副气炸天的模样,居然居然笑了。 他晃着白灿灿的牙,眯着眼缝儿,朝着海棠伸出了爪子。 这难道是又要敲她? 正好,敲了她换老李头一顿胖揍,值了! 海棠睁大眼睛看他,竟然对那只魔爪生出了几分期待 然而,那魔爪子只在她头顶停了片刻,忽然转了个向,跑到了她脸侧。 海棠有些懵,混沌未明。 下一刻,柱子一双手,一左一右,正好扯住了她圆嘟嘟的胖脸蛋。 “海棠妹妹,你说话,真是越来越有趣了”柱子咬着牙,皮笑肉不笑 “嘶嘶”一股大力袭来,两个脸蛋火辣辣的疼,海棠不由自主痛呼出声。 她回了神,原来这厮居然居然捏她的脸! 岂有此理! 海棠条件反射般一把挥开他的魔爪,匆忙起身站起,捂住被捏得红彤彤的脸蛋,不可置信瞪向这始作俑者 桩子终于欣赏完了自己的渔网,心满意足起身,抬头见着海棠脸蛋红红,跟柱子大眼瞪着小眼儿,不解问道:“姐姐,你脸怎么了?” 海棠狠狠的盯着柱子,学着他的样,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被狗啃了” “啊?”桩子更加迷糊 海棠气的气血翻涌,恨不得也捏回去才罢休,然而她终究是不敢, 最后也只是恶狠狠瞪了柱子一眼,捂着脸转身向堂屋跑去 海棠跟一阵风一样跑开,路过老李头身边时,老李头不解的问道:“海棠丫头,怎么拿手捂脸了?” 海棠忍着疼,颤巍巍说道:“没事,二爷爷,我被蚊子叮了” “快去抹点药去,可别挠破皮”老人家关切说道。 海棠忙恩恩两声,加紧脚步往堂屋去了。 进了闺房,海棠盯着镜子里红扑扑的脸蛋,气的满口牙咬的咯嘣响,这死柱子,真是反了天了,居然敢扯她的脸! 脸是她命根子,怎能被这蠢蛋如此祸害? 海棠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他狂揍一顿才解气 感谢书友们的爱心打赏,感谢!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团圆! 第108章:大雨(八) 夜晚,月亮依旧躲在暗云之中,天地间黑蒙蒙不见一丝光亮,虫鸣鸟叫似乎也绝了声响,耳边能听到的,除了雷声,便是细雨敲打屋顶房檐的刷刷声 雨还在下着,细雨迷蒙,愁思遍结,清水村的农人们心里也在下雨 天光慢慢亮了,静谧的小山村渐渐有了声响,农家人穿上蓑衣,带着斗笠,扛着家伙式,陆陆续续下了地。 海棠出了篱笆院,撑着油纸伞远眺。 迷蒙细雨中,依稀能见着大伙弯腰劳作的身影。 挥舞锄头铁锹的,伸着手臂指点江山的,隔着数重烟雨,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她叹口气,关了院门,回屋。 这雨,不眠不休,何时到头?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这一日大早,久违多日的太阳终于现了身影,挂在天上,虽不火热,但总算让人有点盼头了。 清水村周围早成了一片汪洋,水都要灌进家门口。 而经过全村人不懈努力,粮食地总算保住了,庄稼没有泡在水里,这也算是这么多天以来,全村人唯一的安慰。 海棠家倒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只不过被下雨缚住了手脚,不好外出罢了,倒是比她家惨的,比比皆是。 村里大部分人家屋顶都漏雨了,少数几家被狂风吹塌了半面墙的,更有甚者,村里唯一一家遭雷劈的李癞子家,好好的一间东厢茅房,被雷劈的只剩下半间。 出了这样的大怪事,全村人都惊吓一番,上年纪的老人家颤颤巍巍教训道,雷公爷爷为啥专门找李癞子的麻烦,那是他李癞子干的缺德事太多了,平日里又不敬畏祖宗神灵,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要给他提提醒儿。要不,怎的他家住在村子中央,别人家好好的都没事,就他家挨了这一遭呢? 这大怪事跟长了翅膀一样,片刻间便传的人尽皆知 张二娘一大早知晓之后,麻溜儿拿了家里的的纸钱香烛,让大山给祖宗神灵烧了,说是感谢祖宗保佑一家平安。 祭拜完毕,又到了准备饭食的时候,这下又犯愁了。 水涨得太大,家家门口都是一汪泥水,出去地里摘些蔬菜来吃都得脱鞋划水过去,这可苦了一村人。 而唯一能从中得到乐趣的就是孩子们了,日日忙着钓鱼抓虾,恨不得把根生在河沟里去。 这几日海棠家收获的鲜鱼已经装了好几个陶盆,都用清水喂养着。现成菜儿也顿顿离不开鱼虾,一家人这回是过足了嘴瘾。 虽然每日都吃,也没有觉得厌烦。 这一日终于晴空万里,家家户户总算出了一口长气。幸好雨停了,这样如果继续下下去,家里就算不漏雨的,那粮食也该长霉了。 海棠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一大早起来忙的连喘口气都没工夫歇歇。 因为连日的阴雨,家里的棉被衣裳也都带上厚重的潮气,有些甚至散出霉味儿了,张二娘已经在院子里搁好了架子,忙进忙出,海棠帮着她不停把棉被褥子搬出来晾晒。 前院里,桩子蹲在兔子窝棚旁边,整修塌了一角的围栏。 一旁的地面上,堆放着他的渔网,这几日这渔网都没有离身,时时刻刻跟着他,就差睡觉没抱上了,看这样子,准是打算修完窝棚再捕鱼去。 连日大雨,导致河水四溢,现在桩子逮鱼的据点已经换成自家门口了,只要开了篱笆门,就能下网抓鱼,这鱼还不少。 起初张二娘是极力反对他出去逮鱼的,现在好了,门口都成了现成的河塘,桩子就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张二娘也就放心了,由着他闹去,有时候如果鱼多,张二娘还能顺带着帮他一把。 海棠跟着桩子也得了不少乐趣,然而她更挂心的还是后院的山药,前一日山药地就已经泡水了,如果不是今日放了晴,海棠都无法估计,这山药还能不能都活下来。 晒完被子褥子,海棠来来回回上沙地查看了好几趟,确定山药地的水位正在一点点的往下降,这悬了几日的心才一点点慢慢落下来。至于这泡水了两天的山药,还能不能活着,她也只能听天由命,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五月中旬的气候已经不算舒爽,再加上连日阴雨,此刻太阳一晒,空气里都是一股子闷热,带着裹人的水汽,很是让人憋闷难受。 前头院子里放着几个大盆,都是这几日桩子捕来的。满盆的鱼儿大部分都开始露出白肚皮,可能是天气炎热,鱼儿太密集,眼看着都要不行了。 海棠瞅着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鱼太多,来不及吃,就会发臭。她又急匆匆拿了刀子菜板出来,准备杀鱼腌晒,做鱼干。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中午时分,这几盆鱼终于被清理干净,只留下些格外鲜活的,养着,给张二娘时不时炖个汤,补补身子。 说起这鱼汤,桩子和大山都不爱喝,他们更加偏好香煎油炸的重口味,只有海棠和张二娘还好这一口,当然鱼汤对胎儿也好,因此这些日子,每天海棠都会炖上两条鱼,给她娘补补,她也能跟着蹭些喝喝。 海棠就着清水洗干净了鱼儿,拿出缝补用的针线,把鱼一条条串起来,挂晒着,院里的鱼腥味浓重,很快就招来了苍蝇,海棠急忙拿了一把艾草,点燃之后驱虫。 这苍蝇也是精明,有烟来了一溜儿全不见影子,等到烟雾消散,又一窝蜂的全围上来,这让海棠恼火不已。这样被苍蝇沾染后的干鱼,谁还敢吃呢。 海棠忙去问张二娘有没有啥好法子。 她娘挺着肚子忙了一早上,腰背又开始隐隐酸疼,又躺回了东屋。 海棠进屋说了要驱蚊,张二娘听完,哈哈大笑,笑话她讲究,说这村里人谁家不是吃被苍蝇爬过的干鱼长大的,她怎会如此在意这点小事? 海棠无法,不好跟张二娘讲太多大道理,悻悻的出了房门。 她眼睛往院门口一瞅,桩子正无所事事,蹲在门口守着渔网,等着起网呢。 海棠心下一喜,她娘这一条路不通,家里不是还有个小人精闲人吗?这事交给他干最好了。 海棠喜上心头,急冲冲去西屋。她记得去年家里有好几把大蒲扇,都是夏日乘凉用的,被张二娘收在这边,现在翻找出来,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西屋不大,海棠翻箱倒柜,很快就翻找出来。 她随手挥舞了两下,凉风阵阵,风力大的很。 她满意点点头,这样的力道,别说是蚊虫了,就怕这鱼干都得被扇得东倒西歪呢。 跟书的小伙伴们,中秋快乐!!! 第109章:天晴 桩子是个懂事的弟弟,接了蒲扇,二话不说就守在鱼干下卖力干活了。 去了一桩心事,海棠满意的很,这才一步一步去了后院,帮着张二娘打水烧饭。 到了饭点,大山准时回家了,这一日他还是在地里盯着,扛着铁锹给地里排水挖沟。 大山回来的时候还提着两尾鲤鱼,筷子来长。海棠很意外,她爹大山怎么也去抓鱼了。 问了一通,才闹明白,这是田间新挖的排水沟渠里抓到的。 大山去玉米地里查看,听到沟渠里水声哗哗响,走近一看,好家伙,不深的小沟渠里居然有一尾长鱼,半个身子都露出了水面,这要是还继续游,就得爬泥地上来了。 这小沟渠本来就没有多少水,也不知这鱼怎么会游到这样的沟渠里了。他轻轻松松就把鱼抓住了,拿了草绳串了嘴挂在腰间,巡查了一路,居然又抓到一条。 这意外的收获让一家人都高兴,不过听大山说,这家家户户出来地里的乡邻,大多都在地里抓到了鱼。 桩子一听,眼睛都亮了,当即就缠着让大山带他下地去。 张二娘虎着脸,问他,这一早上,在自家门口不也逮鱼逮得欢吗那地里的鱼怎会赶得门口水里的鱼多?门口这水可是连着河沟的。 一通道理让桩子住了嘴,再不多说一句话。 中午热热闹闹吃了一个饭。 趁着大山在家,后面四合院里的阳光也大,张二娘让大山也在后头院子里置起架子,晒帘,把仓房里的粮食拉出来晒晒,防止上霉长虫。 这是大事,大山没有二话,吃过饭就按照张二娘的吩咐忙碌开了。 转眼两天过去,这雨水起来的快,褪下去也快。清水村家门口的水终于全部褪干净了,家家户户门口都露出了泥泞不堪的黄土路。现在四野望去,只剩下门前河沟里汪洋一片,多少还能看出几日前大雨的影子。 田地里的水也下去了,沟渠里的水依旧很深,对庄稼地里没了危害,这让大家彻底放下心来。 村里人久未见面,这一日家家户户走动的多了,露了脸,人人脸上都带着笑意,就算是那些漏雨的人家,遭了重罪,脸上的气色虽然还是灰暗不堪,但也松了口气,露出了希望的神色。 这两日太阳都是火辣辣的热,仓房里的粮食晒足了太阳,收了仓。如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当家人的心才算落到肚子里去了。 后院里的水褪的七七八八,山药的叶子有些蔫蔫的萎靡,海棠挖出了一颗山药瞧瞧,也没看出所以然,不过这地里的沙泥经过两日曝晒,彻底干透了。海棠又观察了几天,见满地的绿色慢慢又恢复了精神,料想到这场雨应该对地里危害不大,不至于绝了收成,心里头也就把这桩挂心的事放下了。 夏天说来就来,早日树稍上的蝉鸣声越来越大,入夜后,田间地头的蛙鸣虫叫也不绝于耳。 夏日终究是来了,清水村人的衣裳也终于见了些亮色,不再是千篇一律的黑灰。 这一段时日,海棠家是把鱼吃够了,也过足了嘴瘾。 家里的鱼干晒了满满一竹筐子,晒的干透透的。海棠不准备拿去卖钱,这么好的野鱼,留着家里人自己吃是极好的,冬天也能解解馋。家里现在不缺吃的,张二娘也就没有坚持。 大雨时期,虽然天天都被困在家里头,却人人都不得闲。经过这一段时日,日日为兔子擦野草水珠子,连桩子都恼了。这一日大早上,当张二娘再次随口提起,要把这一窝大大小小的兔子卖钱时,桩子居然第一个举手赞成。 自从去年家里开始养兔子,每日都要去打草,虽然这兔子也给家里填补了一些家用,却也没有派上大的用场。 现在每个月都有八百个大钱的稳定来源,就光这个钱也够一家老小的吃喝了。因此这兔子,如果桩子不愿意养,那不养也罢了,现在家里的光景,再不是去年的那副模样了。 村里这几日,天天都很忙碌,李大山每日都要出去给村民帮忙整修房子,因而一日三顿饭,日日都不曾在家吃。随着夏日天气越来越炎热,张二娘的胃口也再一次变差,肚子却跟吹气的球一样,一日比一日大。 这一日大早,一家人吃了早饭,大山去隔壁借了驴车来,拉了张二娘就往镇上去了,顺带着把家里的兔子也带走了。张二娘这几日胃口不好,脸色也难看,大山怕有个闪失,带着她去回春堂找大夫看看去。而至于这兔子,也是前几日就商量好的,卖了省心。 桩子还是提着他的小桶和鱼篓子找村里的小伙伴野去。 转眼间,前前后后的茅屋里,就只剩下海棠一人。 如果真只是十一岁的孩子,海棠是待不住的,自然也要找些同年纪的孩子,一起玩耍,然而她毕竟不是真的小女孩,这样一个人,她无所谓,毕竟再来这里之前,她也是一个人呆了二十多年。 海棠前前后后把家里要洗的衣裳,沾了油腻的瓦盆,罐子等都扒拉出来,一一清洗个遍,洗干净之后再放到院子里晾晒。 很快,家里四处都飘荡起皂角独特的香味儿。 海棠很喜欢闻这个味道。 她又把前前后后打扫了一遍,看着屋里屋外,到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海棠这心里才算真踏实下来。 女孩子都爱干净,前世的时候还好说,家里都是地板瓷砖,好打扫,脏了也不容易看出来。现在不成了,家里都是黄泥巴地面,又加上前一段日子连绵大雨,屋里屋外还养着家畜,因此只要一个不注意,这家里的地面就都是泥泞,有时候甚至还混杂着鸡屎。 海棠刚刚做完大扫除,正拿了水壶倒水喝,门外叫门声就起来了。 是杜鹃的声音。 海棠欣喜去开门,迎杜鹃进来。 又是十来日未见,杜鹃带着笑,穿着一身清凉的绿色罗裙,抱着小铁柱来她家串门了。 第110章:串门 “杜鹃姐姐,你怎么来了?”海棠惊喜交加,亲热抱起她胳膊,拉她进屋。 五月天气燥热,前院已经不能待人了,倒是后院的葡萄架下还算凉爽。 两姐妹穿过堂屋,亲亲热热进了四合院。 杜鹃倚坐在石凳上,嗔笑道:“不欢迎我来啊?连日大雨,怪挂记你的,今日来看看。” 海棠笑道:“哪能啊,我喜欢还来不及呢,就为了看看小铁柱,我也高兴着呢” 说话的工夫,她抬手就往杜鹃怀里的小奶娃摸去。 日头大,小铁柱早已睡着,胖乎乎的圆脸躺在杜鹃淡绿色的衣裙上,显得越发清秀可爱。 小家伙生的好,又是个细滑白嫩的,海棠来回摸着他的嫩脸,心下欢喜不已,越是舍不得这孩子。 “你这丫头,就是嘴甜。”杜鹃抿嘴笑一笑,抬眼四处打量这新盖的房子。 六件茅屋修葺的整整齐齐,把这院子包裹的严实。 葡萄架起半个院落,树下石桌石凳井然有序,院墙下无名野花簇簇绽放,野趣儿十足。 说起来这还是她头一回细看这新院子,往日里还没有觉得有哪里不同,现在坐在这葡萄架子下,是如此凉爽惬意,这才觉出一丝好来。 心里不禁生起一丝羡慕。 “大叔婶子咋没看见呢?”杜娟笑问道。 “我娘这几日胃口不好,随着我爹去看大夫了,没旁的事儿。” 海棠打起蒲扇,轻轻为小铁柱扇风,眼神还没舍得离开铁柱的小脸。 杜鹃淡淡点了点头,又抿嘴笑了笑。 她今日来,是揣着心里话对海棠说的,这大白天的,她有些说不出口。转眼看看四周,不知不觉,她的眼神又落到了西面的墙上,一墙之隔,那里就住着他日日惦记在心里的人,又是多日未见,此时此刻,也不住他忙活些啥? 自己日日把他牵挂在心里头,那人呢?可有想她?可有这般魂不守舍,日日惦念着她? 杜鹃想着想着便出了神,发起呆来。 她怀里的小人受不住海棠的摸摸捏捏,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海棠越逗越有趣,喜欢得不得了,正要打趣这小娃娃几句,抬眼又见了杜鹃似喜似悲,又跟丢了魂一样。 海棠不由得长叹口气。 隔壁这倔驴柱子哥还真是个害人精,不仅时时把自己气的一肚子火,还把杜鹃的魂都勾走了。 “杜鹃姐姐,”海棠轻摇她一把,摇头道:“好好的怎么又走神了。” 杜鹃蓦然回神,脸上慢慢爬上了红晕,她羞涩的低下头,轻声道:“让妹妹笑话了,我也是也是”后面的话是死活说不出口了。 海棠怎么不知杜鹃想说什么,她也多少能猜出来杜鹃来她家的目的,不为别的,准是又为了隔壁的柱子来的。 海棠有自知之明,这几年来,自从在这小山村生根过日子,她一直是个老成在在的德行,没有半点小女孩该有的活泼开朗。 村里女娃不多,但她这年纪的也有四五个,小屁孩子感兴趣的过家家把戏,她也从没参与过。 当然也就没有哪一个女孩儿能跟她玩到一块儿去。 明知杜鹃每次上她家门,大部分时候都是抱着目的来的,要么是为了接近柱子,要么是为了向她打听他的消息,可海棠也不恼怒,反而还有些暗暗佩服她。 清水村大多数姑娘后生都是盲婚哑嫁,成亲之前压根连对方是圆是扁都不知道,全凭父母做主了事。 杜鹃多少还有些胆识,愿意为自己的幸福来争取,比起村里大部分姑娘家,她强多了。 就算杜鹃存着这一份利用她的心思,为了柱子而亲近她,她也认了。 “海棠,你说,你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海棠正胡思乱想着,这边杜鹃终于说到了正题上。 杜鹃眼神没有落到海棠身上,依旧盯着西面发着楞儿,似乎要把那墙面看穿个洞才罢休。嘴里说出的话似乎也轻飘飘的没了力气,像是问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杜鹃这一句话可让海棠犯了难,这该让她怎么回答啊? 她之前撮合过两人,可是被柱子无情回绝了。依照那时的情形,柱子是一点都没有把杜鹃放心上的。 然而自那之后,杜鹃送他的鞋子,香囊,他又都收了去,这可把海棠又整糊涂了。 依这木头的倔强性子,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断然不会不喜欢的人送他东西,他还收的。 既然他这么做,应该多少存了点心思,慢慢把杜鹃往心里头放了。 “要说柱子哥哥心里没你,也不可能。”海棠仔细琢磨了一番,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合盘托出,“你送他的东西,他不都收了吗?前一段时日,我还见着他穿着你给他做的鞋呢。” “当真?”海棠的话把杜鹃从恍惚中拉了出来,她喜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语气里带着十二分的惊喜。 “我还骗你不成。”海棠摇摇头笑道:“柱子哥那人小心眼,脾气又大又臭,就你把他当成一个宝贝,日日惦记着,我才不稀罕他呢,前几日还把我气死了。” 话里提到自己的心上人,杜鹃这回终于是来了精神,舍得把眼睛往海棠身上放了,央着海棠把那日两人斗嘴的事儿,一五一十都给倒了出来,乐得她边听,边忍不住笑弯了腰。 好不容易说完了这一茬,杜鹃终于得偿所愿,相思之苦得到纾解之后,脸色也好看了许多,整个人精神许多。 村里这些日子遭灾的人多,两人不知不觉又叹气一回。 “这回下雨,我家西头的屋子也漏水,淋坏了不少东西。好在睡觉的铺炕还没有被淋着,不然我跟妹妹就得跟爹娘挤一个床了。” 杜鹃长叹一声,半是庆幸,半是无奈,“还是你家好,去年修好了屋子,前前后后都踏实,你是不知道,村里最近来找我爹,都是家里受了灾的,最惨的秋婶家,听说连粮食都被淋湿了,秋婶哭的眼睛都要瞎了。” “啊,怎会这样严重?”海棠疑惑说道,“可找你爹哭也没用啊,你爹有啥办法?” “我爹这几日跟我娘商量着能不能跟上头提提,村里受灾这般严重,如果能让镇上给减点赋税,严重的那几家,或许还能帮他们一些忙的” 原来还有这个说法,难怪都要诉苦,海棠心下了然。 想不到这黄羊镇当家的,居然还是个宅心仁厚的,这可真是农家人的福气了。 “那可真是好了,如此一来,这村里人的日子也好过些,总不至于越过越苦的。”海棠欣喜说道。 “那是自然,不过也有些没脸没皮的,也叫的欢呢。”杜鹃不屑的扬扬眉毛,轻声说道。 “啊?这是谁啊?”海棠问她。 第111章:客来 “还能有谁,不就是二癞子那家的吗?去年还跟我爹娘吵架,说我家算错账,多要了他家的赋税,今年可好,那天雷虽然劈去了他家半面墙,可是我听人说,他家那屋里住的是两个老的,可他偏来跟我爹说那是他家的仓房,一屋粮食都泡水了,今年连口饭都吃不上了,还让我爹给他去镇上说和说和,免他家三年的赋税呢。”杜鹃气愤说完,郁闷的把手里的罗帕扭成了一个麻花。 海棠听得目瞪口呆,眼界大开,这还真是头回见识这么厚脸皮的一号人。早就知道他是那没脸没皮的,可没想到,这没脸没皮到这地步。估计整个黄羊镇,也就他家这一份了。 两人又断断续续说了一通,越说越投机,转眼日头已经挂到了头顶。 小铁柱睡了一个上午,终于醒了过来,一睁开眼睛,就急哄哄的往杜鹃怀里钻,估计是饿的慌了,把杜鹃当成了娘。 杜鹃红着脸抱起他,跟海棠告别后,急匆匆往家回去了。 海棠目送她远去,今日说了一上午的闲话,她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哎,谁让她年纪不大,可是也有一颗不死的八卦之心啊。 海棠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她赶紧洗了手脸,准备生火做饭。 张二娘提心吊胆看了大夫,得知只是气候变化造成的脾胃不和,并没有别的大毛病。大夫给开了些芳香醒脾的药材,让张二娘一日三回,吃上三五副药,应会有好转。又嘱咐她多休息,别多操劳。张二娘都一一点头应了。 两人赶着驴车回来时,海棠的饭食已经熟了,桩子也准点回了家,没让人满村子寻他去。一家人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吃了顿饭。 下午张二娘午睡,海棠也去了自己房里休息。太阳跟炭火炉子似的,晒得人焉焉的没精神,大山也就没下地,守着堂屋里打瞌睡。 谁知家里居然到了客人,张家村的姥姥来了。 老太太带着孙子铁头,提着一篮子鸡蛋,风风火火满腹心思的来了。老太太这时候上门,让大山很意外,这非年非节的,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大山急忙把老太太迎进家门,又去东屋把张二娘叫起。 见了闺女,老太太欣喜万分,张二娘的肚子大了许多,人反而白白胖胖比前几个月更精神了,老人家高兴的直叫好。张二娘陪着说了些贴心话,问了些家里近日的事情。 提到这回大雨,老太太忍不住掉了眼泪,才把这一次登门的目的说了。 原来经了这一番大雨,家里早就漏的不成样了,屋里屋外都快住不成人了,家里的屋子要修,实在没钱,也找不到借钱的人,只好上闺女家来问问。 张二娘很意外,忙问老太太:“不是说今年头就要修房子的,怎会成了这样?” 老太太擦了把泪珠子,哽咽的道:“是要修房子,谁知铁头他爹又遇了风寒,咳嗽了一个多月,把点老底都换来吃药了。” 哎,张二娘长叹一口气,弟弟家的情况她是再清楚不过了,两个弟弟没啥大能耐,又都是病秧子,生的娃娃还多,这样的一家人,怎么可能过好日子。 张二娘又嘘出一口长气。 老太太的哽咽声,声声都让她难受万分。 几个月不见,老太太又黑瘦了许多,脸上皱纹多的跟枯树皮一般,眼眶也浮肿深陷,看着病怏怏的,没个好气色。 张二娘越看越难过,想到自己的两个老的,年纪一大把了,一辈子就是操心儿女,连个安生日子都没过上,到了现在,还得帮扶着带孙子,这苦难日子还不知何时是个头。 张二娘一番长吁短叹,又是如此忧心的模样,老太太瞅着心疼,以为是闺女犯了难,没钱借她,忍不住开口道:“二娘啊,娘也知道,你日子也不好过,娘这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谁让你的两个弟弟这般没用” 张二娘赶紧拉着老太太的手,打断她的话,道:“娘娘,我家里有钱我有我只是见着您这样儿,我难过。” “娘你坐坐,我这就给你拿去。” 她站起了身,胡乱擦了擦眼角,拉了大山进了东屋。 两口子在东屋没呆片刻,张二娘就出来了,手上还拿了一个小布袋。 其实经过这一番买铺面置地,家里的现成银子已经没剩下几个了。 张二娘把布袋子里的银子倒出来道:“娘,这半钱银子是昨日卖了那一窝大小兔子得的。”她又掏出个稍微大些的布袋,没有打开,轻轻推到老太太面前。 说道:“这里是七两现银,我家里房子都是新的,一家人也安安生生,不缺吃喝,暂时也用不上,您赶紧带回去,给两个弟弟把屋子修修,看家里还能不能添些钱,盖几间新的,那旧屋都住了二十来年了,就算还住,也怕是住不上几年就得重新盖了。” 老太太哆嗦着手,接了过来,又拉着张二娘掉起了眼泪。 张二娘给她娘擦干净泪珠子,问铁头吃了饭没有。 小人点点头,乖巧坐着,也不哭闹,也不嚷嚷。 得了钱,了了心事,老太太又记挂家里的家务事,急着要回去。 张二娘留不住,只好让老太太候着,她紧着拿了个背篓进了仓房。 家里现成的腊肠还有许多,张二娘扯了七八根,放在背篓下头,板栗和核桃,张二娘也捡了些出来,给装进去。松蘑好吃,也能长放,张二娘也包了一个荷叶包,看着能做三五顿的,小心放在背篓的最上头。简单的三样东西,就把背篓装满了。 想了想还觉着不够,张二娘又从厨屋里拿出个小陶罐,这陶罐里头不是别的,装了小十斤盐巴。 这盐巴金贵的很,以前张二娘断然不会送这样的物事给她老娘,但现在家里已经熬上了盐,没有销路,自己吃不完,留着也是留着,还不如让老娘省下大把买盐的银子去。 陶罐不大,张二娘用布巾子包好之后,放进一个小背篓里给铁柱背上,也没有告知老太太里头是什么东西。 第112章:进山 张二娘把大背篓递给老太太,告诉她松蘑的烧法,又嘱咐老太太,今年秋天时去山上多摘些板栗核桃回家,到时候过来她这边,让海棠教他们炒板栗核桃,也算有了一项常稳的收益,免得日日年年过的苦哈哈的。 老太太点点头,再不多说什么,只重重握了握张二娘的手,牵着铁头,最后看了一眼闺女家,这才颤巍巍的回去了 张二娘流着眼泪,看着老娘瘦弱的身影亦步亦趋,慢慢消失在黄土路上,再忍不住哭出声来。 海棠睡醒之后上了堂屋,见张二娘红肿着眼睛依偎在大山身边,大山安抚着她,说些安慰的话。 海棠吓得不轻,以为出了天大的事情。 张二娘心里酸楚,拉着海棠又细细说了一遍老太太家的苦难日子,把海棠也听的直掉眼泪。 张二娘做主借了老太太七两半银子,大山没有二话,海棠更加不会说什么。这要是在以前,她还会有些意见,毕竟他们自己的日子过的也紧巴巴的不宽裕。但是这几个月,家里该有的都有了,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况且老太太也不是外人,舅舅们全家也都是能吃苦,能干活的。张二娘希望老太太好,她舒心高兴,那海棠自然也是高兴的。谁都有娘,谁不希望自己的娘好呢?自从来到这家里,体味到张二娘百般疼爱之后,海棠早已经把她认成自己亲娘了,她不愿意看到张二娘受委屈难过,自然也能体味到张二娘对待老太太的心思。 张二娘也很是欣慰,大山这个沉默寡言的丈夫,海棠这个才十一岁的闺女,全都站在她这边,她做什么他们也都默默支持她,这让她心里又舒心又感动。她这是有福气的人了,得了这么体贴的丈夫闺女,又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一家人的日子过的也是这般和顺,她上半辈子那般辛苦,如今看来也是值了 忙忙碌碌的五月眨眼就过去了,转眼间六月也过去了一半,清水村里处处葱郁,绿树成荫,蝉鸣鸟叫不停。 地里暂时没了多少事,大青山的兽崽子们养足了膘,有些按耐不住的,又开始下山祸害庄稼了。 前几日村西头李老太爷家的玉米地里就遇上了凶兽,好好的绿油地被祸害了大半亩,人高的玉米杆子都被啃食大半,没被啃得也被踩踏的东倒西歪。李老爷子心疼的直抽抽,拍打着裤腿在地里头哭嚎了半个多时辰才消停。 村里人能容忍瓢泼大雨,能容忍大雪封山,这些都是老天爷给的,他们无可奈何,只好受着,断然不敢说个不是。 然而,这一次这大青山的畜生居然还敢折腾出幺蛾子,祸害庄稼,这让血性的汉子们如何受得住? 这几日,远松就开始组织人手,准备上山去大干一场。经过一个冬天和春天的休养,大青山也该见见血腥了,不时时给这些凶猛跑兽提提醒,谁是这一带的霸主,这些野崽子们总是忘形,尽干些出格的事来。 大山要进山,张二娘还是有些犹豫,去年大山摔断脚,休养了半年,这让她操碎了心,也花了半个家底,俗话说,一遭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张二娘也是怕再出啥祸事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家里有了田地,肚子里又揣着一个,孩子他爹是不能出一点差池的。 然而这样大型的狩猎,也是为了防止野兽祸害庄稼,作为村里的壮劳力,大山是必须去的。 张二娘也知道这个理,嘟囔着抱怨一通,大山憨笑着一一应了,待她消气了,又拉了她低声好好安抚了一番,连连保证决不逞能,不当那出头的英雄,一定好好的去,好好的回,说的张二娘再无二话。 得了当家人的体贴安慰,张二娘也就无话可说,不甘不愿的答应了 很快出发的时日就到了,这一日天未亮,张二娘就掌着油灯出了屋子,经过海棠房前,听到屋里传来细细索索的声响,料到闺女也起床了,张二娘无奈摇摇头,这孩子,也不知道睡睡好觉,操心惦记家里的每一桩大事小事,都没个孩子样了。 张二娘去了厨屋,把桐油灯盏置于桌案,拿了瓦盆出来,舀水舀面,开始准备大山的干粮和一屋人的早饭。 海棠随后也过来了,和她娘一起忙活。 大山这一去,短则三五天,长则十天半个月。玉米窝头不经放,但也要少带些,山上是不缺吃的,但哪里及得上现成的? 张二娘多和了些玉米面,特意为隔壁的柱子准备了一份。他家没个当家主妇,这出外的粮食肯定是没指望的。 玉米窝头上了蒸笼,很快就蒸好了,张二娘把冒着热气的蒸笼撤下来,揭开盖子敞着,快些放凉了也好打包带上。 屋外的鸡叫声越来越响亮,海棠看看天时,擦了擦湿手,琢磨着也该伺候家里的一窝崽子们了。 海棠拿了半瓢黍米,上前来,打开了鸡笼。 大大小小的鸡子们争先恐后出了窝,看清海棠手里的粮食后,绕着她咯咯叫,有些胆子大的公鸡,居然伸长脑袋,直接扎进瓢里啄食。 这些刺头海棠轮起瓢给了几只人高马大的公鸡,一鸡头一瓢。叫你们抢,以为自个身高腿长就有肉吃,想的倒美。 瞧见鸡子们老实了,海棠才小心把黍米撒开,很快院子里一地的鸡子们开始安静啄食。 海棠拍拍手指头,把粘在手缝间的几粒粮食甩出去,收了水瓢,进了堂屋,开始煮猪食。 这个时候,她爹李大山也出了东屋门,取出闲置了大半年的砍刀,来到院里,院子的西北角有块巨大的磨刀石,李大山蹲下身去,从陶缸里取些清水出来,淋在生锈的刀刃上,不一会儿,小院里就响起了“霍霍”的磨刀声。 一声连着一声,持续许久都不见停歇。 桩子也破天荒的起了个大早,这一日是李大山进山的日子,对他来说是神圣的,他怎能错过。院子里有现成的清水,装在陶盆里,是张二娘准备好给家里人洗漱用的。桩子舀水简单冲洗下手脸,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大山身旁,默默看他爹磨刀。 第113章:祭祀 灶肚火旺,玉米面粥渐渐发散出浓香。 张二娘丢了围裙,高声吆喝着吃饭。大山闻声停了磨刀的活计,带着桩子往厨屋来。 早饭破天荒的非常丰盛,有肉有鱼,有粥有菜,还有天天都离不开的窝窝头。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个饱。 饭毕,大山背好弓箭,腰间别上砍刀,领着一屋老小出门。 集合之地选在远松家门口的打谷场,一家四口赶到的时候,那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每回出行的仪式都是必不可少的,因此当海棠看到那些早就备好的物事时,并没有太过于吃惊。 还是依着惯例,在远松家门前摆着常用的那张四方桌案,一个暗黑色小小的香炉放在桌案之上,香炉旁边还有一些零碎的长香,火折子,以及纸钱等物。 人群里细声碎语,熟悉的村里人打着招呼,说些闲碎话。 一会儿工夫过去,全村人陆陆续续到齐。 男人们眼睛里都写着兴奋,年轻的小子们,尤其是头一次打猎的,脸上更是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 柱子随着老李头来得有些迟,他人高马大,背着一张长弓在人群里尤其惹眼,海棠朝他瞅去,正好柱子扭头过来,两人视线相对,柱子对着她露出了白牙,笑的灿烂,海棠还了他一副白眼。 海棠是个记仇的,还记得那捏脸的疼,她心里愤恨难平,怎会给柱子好脸色。 她郁郁的别开头。 大屋这边,杜鹃抱着小铁柱,抬脚出了大门,安安静静站到她娘身后,只拿一双眼睛左右四顾,瞅见了海棠,两个人皆相视一笑。 杜鹃的眼神继续搜寻人群,少顷眼眸子突然亮了亮。 她怔怔的定在那人身后,片刻后,红晕渐渐爬上白皙脸庞,一直蔓延到耳后 人群有序的分开,出去打猎的男人们自觉站到桌案前方,而送行的乡邻,分成好几路,靠四边站着。 远松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乡亲们,”远松的嗓门很大,很亮,一嗓子吼下来,闹哄哄的人群瞬间就安静下来。 “今日把大家聚在一起,想必都知道是为了啥。”远松继续说道。 “晓得” “晓得”男人们举起手里的长弓,砍刀,高声回应。 远松嘴角含笑,举起双手,微微往下示意,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这一次狩猎,少则三五天,多则十天,大家伙还是跟以往一样,听从安排,不可随意离队,可好?” “好,好。”男人们大声应和。 话毕,远松走到桌案前,背对着男人们站定。 桌旁放着陶盆清水,他先蹲下身取水净手,拿布巾擦干净之后,再次立身站定。 火折子取火,点香,擦进香炉,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祭祀他做了很多遍,每次都如这般没有一丝含糊。 檀香渐渐发散,人群安静下来,便连送行的妇孺也不再叫嚷。 肃穆庄严的气氛瞬间蔓延至整个开阔的打谷场。 远松点燃黄纸钱,跪拜下去,男人们跟着一起跪拜。 四周围着送行的男女老少也随着俯身。 清水村的祭祀虽多,但皆与女人无缘,而狩猎之前的这番祈福也是女人们唯一能够参与的祭祀场面了。 远松嘴里零零碎碎念出来一些词句,说的很快很急,隔得远,海棠没听清,她猜想应该是一些祈求出行顺利,收获丰足的祝词。 念唱完毕,远松就起身,众人也跟着起来,如此祭祀才算正式结束。 男人们马上就要出行,人群中热闹起来。女人孩子找了自家的当家人,递上备好的包袱,依依不舍话别。 张二娘拉着大山,仔细叮嘱他注意危险,吃好睡好。 这些话她早已说了无数遍,这回再说出来,还嫌不够,生怕男人没有用心听进去。 大山早知她的性子,没有一丝不耐,认真听完点点头,也嘱咐张二娘看好两个孩子,照顾好自个。 海棠和桩子围在他身旁,心情都有些沉重。 虽然是小别,也没有太大的危险,但淡淡的离别愁绪依旧萦绕在了不大的打谷场里。 隔着不远,站着柱子爷孙俩,老李头和他说了两句话,便再无话可说。柱子的亲事悬而未决,这一直都是老李头的心病,而这罪魁祸首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这让老头心里很窝火,连带着对柱子的态度也前所未见的差,就算现在是送行,他也不想对着这不孝孩子多说什么。 老李头没话说,却也不舍得离开,上上下下把柱子端详一遍后,转身又去查看他背后的长弓和箭羽是否松动,绑的结实否。 柱子眼神灼灼,离他一丈开外,便是海棠一家。 张二娘正拉着大山话别,海棠挨着她娘站着,乖巧的样子看着就让人心疼,哪里有一分以往的刁钻样。一时心里半是甜蜜,半是苦楚。 又要短暂的离别,十天半个月,再见不到她,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怂恿他,快去说说话去,去吧,去吧 他跟魔怔一般,不由自主抬脚就往那边靠过去。老李头突然拍了他一巴掌,嚷道:“这要上哪头去?箭囊松了,我正紧着,莫动!” 柱子回过神来,掩饰了一下心里的落寞,回道;“张家婶子在那头呢,我去说个话,告个别。” “是该去去,你等着,马上好。”老李头嘴上说着话,手里拉了布头,紧紧一扯,熟练打了一个结,箭囊就稳稳当当的挂在柱子腰背上了。 “去吧,长话短说,马上要走了”老李头再拍一拍他后背,说道。 “哎!”柱子回了一声,也没转头再看老李头,急匆匆往海棠那边挤过去。 张二娘嘟嘟囔囔说完一大通话,正抬袖拭泪,转头瞅见柱子上前来,一张苦脸马上换了笑颜。 她紧紧拉过柱子的手,连声道:“好孩子,这回跟着大山叔上山,可得相互照应,婶子知道你能耐,也不能瞎跑不听你远松叔的话,可知道?” 柱子不好意思摸摸后脑袋,重重点点头,“我知道的,婶子,莫多担心,我们一定好好回来。” 张二娘舒口气,把嘱咐过大山的话重新对着柱子讲了一遍。 柱子不停点头,一一应了,不时拿眼角余光瞅瞅张二娘身侧的海棠。 正应着张二娘,忽听到远松粗大嗓门又响起来:“乡亲们,要出发了,十来日后,在西头等着我们回来。” 说完,远松带头往西头大踏步前行而去。 第114章:离愁 远松带头往大青山走,男人们紧随他之后,陆续上了那条蜿蜒山道。 路窄人多,旷野之地尤其拥挤。 张二娘拉紧了海棠和桩子,以免被人挤倒。 大山和柱子随着人流已经走出丈远的距离,张二娘亦步亦趋,跟着一路远送,边走边高声叫道: “桩子他爹,柱子,好好去,好好回啊。” 两个男人齐齐转过头来。 大山憨笑着冲她挥挥大手。 柱子被人群簇拥着不由自主往前挪步,他紧抿着唇角,目光扫过人群,定格在一处,再移不开。 人多,乌压压一片都是熟悉村人的脸庞,可海棠那张脸却格外不同,不管在哪一处,他总能头一个看清她。 小小的青丝垂鸦头,细细弯弯的眉毛,圆圆的杏眼,挺巧的鼻子,和随时随刻喜欢倔着跟他抢白的嘴。 每一处都让他欢喜,都让他舍不得挪开眼。 马上就要走远了,再没多少时辰了 他终于梗着脖子,冲着海棠大声吼道:“海棠妹子,好好在家,我定会带着你爹,给你带好东西回来。” 他目光热切,希望她能捎带跟他说上几句话,哪怕就是几句场面话都成,可等待片刻,海棠仅仅只是抿着嘴,冲他点了点头。 柱子难掩失望,还想再跟海棠多说上几句话,然而终究还是被人群簇拥着走远了。 他哪会注意到,在他身后,一直有双眼睛,带着丝丝的哀怨,默默的看着他,直到人群消散,他的身影消失,还久久停留,舍不得离去。 男人们终于走远了,陆续进了大青山。 妇孺老人,还紧跟着相送。张二娘怕人群冲撞到两个孩子,也怕冲撞了自己的肚子,送出数步后便打住了。 桩子是野孩子性子,忙挣脱了她娘的手,一溜烟冲进人群跑远了。张二娘喊了他一声,见他不听,也只好无奈摇头,牵着海棠往回走。 回村路上,大杨树旁,远松媳妇带着三个孩子,还朝着远处张望。她身侧的杜鹃人虽小,脸上也跟着她娘一样挂着淡淡的愁思 俩个妇人视线相接,皆无奈一笑,同时叹出一口长气。 “说不担心,不愁,这上了山,全指望着山神爷保平安了,哪里能不挂心啊?”张二娘捋了捋额角的碎发,叹口气,走到远松媳妇跟前轻声说道。 “是啊,我们妇道人家,还能咋的,只希望祖宗保佑,山神显灵,让大家都齐齐整整的回来”远松媳妇边说话,边把小铁柱从杜鹃怀里抱了过来。 孩子现在没睡,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四处张望,看到张二娘这个生面孔之后,就把眼神定住了,也不哭闹,只紧紧盯着张二娘瞧,似乎她身上有什么宝贝似的。 孩子的好奇目光把张二娘逗乐了,想到马上自己也要添个小子,她的心柔软起来,伸出手去要抱小铁柱。 两个妇人终于有了新话题,逗弄起孩子来。 两个妇人说着话儿,渐渐入了佳境。 杜鹃恋恋不舍的从山脚处挪开眼,见了海棠,对着她扯了扯嘴角,却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挂心,大家会好好的回来”海棠安抚她,她俩心照不宣,都把那人藏好了,不会放在明面上说出来。 杜鹃轻轻点头,握紧她的手。 送走了当家人,村里似乎安静了许多,然而日子还是要照样过下去。 回到家,海棠又满血复活,张罗起家务事。 连日大雨,一旦天晴,南头空旷的野地上野草疯长。海棠背了竹篓,提着竹篮往南头来了。 下雨时,河里的浮萍很多,都被冲到了岸边,这些都是小猪们爱吃的饲料,因此好几天都是她爹大山,拿个长杆网兜往水里捞这些东西来给猪吃,没让海棠出来打猪草。 经过十来日的休整和雨水的滋润,野草更加葱郁茂盛,现在不收割,不是浪费这么好的口粮吗?海棠打算今年多做些咸鲜口味的腊肠和腊肉,而把家里的小猪崽养的肥肥壮壮,这才是这些野草该有的使命。 而这次出来,不仅仅只是要挖猪草,她还记挂着熬盐。 说起来经过上一回大雨,她家都有半个多月没有敖盐了,如果不是家里的盐巴因为腌制咸鱼消耗的厉害,海棠都要把这一码事给忘了。 大清早的,整片南头的野地里也就剩了海棠一个人,她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四周没有旁人,这才小心掀起石壁,挖了盐土,往背篓里装。 背篓的底部垫上了一层布巾,装好的盐土就不会往外漏出去。 盐土十分松软,不一会儿工夫,就装满了背篓。海棠拿石板把挖出的土坑掩藏好,又仔细再次往四周观望一圈,确定真没有异样之后,这才割了一把野草,塞到背篓子里。 其实海棠的小心谨慎有些过了头,就算被人知道她挖土,这也顶多就是让别人费解些,并不会把这泥巴跟盐扯上联系。毕竟这时代的人也没学过化学物理,怎么可能把盐巴和泥土联系到一起。 但海棠谨慎习惯了,她家二叔不过是卖了几天虾子,就被人打成那样,还只是为了一个小小的配方。 可见这个时代,为了钱,人心也是一样贪婪无比。如果说这配方是个小小的金元宝,那这村南头的盐地可是实实在在的大金矿了。如果真被人知道在清水村有这么个宝贝,不斗个你死我活,出几条人命,海棠绝不认为可以轻易罢休。 因此再怎样的小心,海棠都不觉得是多余的。 再次确认,一切万无一失,万全的保障做个十足十后,海棠才定下心来,低头割猪草。 村里的壮实男人走了大半,整个村里显得尤其安静。 这天天刚擦黑,全村人就早早关门落锁,这年月,虽然这小山沟里没有啥值钱的物事,但多多防备总不为错。 张二娘仔细检查了前后院的院门,茅屋的门栓,待确定没有什么差池后,这才带着两个孩子,拿着桐油灯盏回屋睡觉。 张二娘让桩子随她睡了东屋,海棠还是回自己四合院里的小屋睡去。 夜半,半个斗大的圆盘挂在天际,清水村里影影绰绰,一阵风吹过,枝叶飞舞,如同鬼影 丑时上下,张二娘被憋醒,怀孕到了这个月份,似乎往茅厕跑的格外频繁些。 家里往日都备着马桶,今日桩子在东屋睡着,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张二娘迷迷糊糊的下了床,就着窗外的月光,摸索着把桌上的桐油灯盏点燃,小心掌着灯,往后院去了。 月夜下,跟张二娘家一墙之隔的柱子家门口,围着三个高矮不一的身影。 阵阵风吹过,杨树叶子簌簌作响,透过斑驳的光影,依稀能看出这三人戴着面巾,蒙着口脸。 第115章:偷盗 “二弟,别弄错了,你确定是这户人家?”一个瘦高个低声询问。 “错不了,这可是我的地盘老三,赶紧动手,别误了时辰。”男人压低声音催促。 那被称为老三的胖男人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个亮晃晃的东西,跺步到了篱笆门外,矮下身去。 三两下工夫,篱笆门吱呀一声,开了。 瘦高个轻拍了一个老三的肩膀,似在夸奖他。 三人再不多话,轻手轻脚进了门。 穿过泥巴院,到了柴门前,那老三又低着头开始撬门,借着皎白的月光,这下可以看清,他手里居然是一把光亮亮的匕首。 柴门很快被打开,几人猫着身子先后进了屋。 张二娘上完茅房,关好了屋门,晃悠着慢慢进了东屋。 村里很安静,偶尔传来一两声狗吠,她似乎听到隔壁有些响动,又觉得是自己多心了,这头一回离了男人,就疑神疑鬼,也是想多了。 夜深人静,只余下声声虫鸣,催得人入睡。张二娘再顾不得许多,吹熄油灯之后,躺下翻了个身子,很快就进了黑甜乡。 一夜过去,天未亮,海棠又准点醒来,睁开眼睛,听着屋外的虫鸣鸟叫,她似乎觉得少了些什么,当下也没有在意许多,还是依着以往的惯例,站好把式,开始每日的晨练,站桩。 站到一半,前院突然传来张二娘的大叫,海棠吓了一跳,赶紧收工,也不待身上的薄汗未落,急冲冲往前院跑去。 海棠上了堂屋,正巧张二娘急冲冲也往后门处来,看架势这是要上后院,海棠疑惑问道:“娘,大清早的,这是怎的了?” 张二娘哭丧着脸,尖声道:“杀千刀的哟!家里进贼喽!赶紧看看,咱家还缺啥东西了,鸡都叫人偷了啊!” “啊?”海棠惊叫一声,吓出一身汗来。 张二娘顾不得她的反应,一把把她扒拉到一旁,又急匆匆朝着后院狂奔而去。 海棠慌了神,赶紧踩着她娘的步子跟了上来。 张二娘先去了仓房,四处检查观望,没有发现丢东西,心里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 慌忙中,她草草把几个屋子都查看了一遍,除了厨屋里少了一罐子盐巴外,旁的东西也没见少什么。 张二娘安心了许多,到了这一刻,这才开始心疼自己养了许久的一窝鸡子。 虽然这鸡生蛋不勤,但也是家里一笔不少的财富。 张二娘心疼的眼泪汪汪,一屁股坐在院门口,拍着大腿根子,吼着嗓子,开始骂贼,初始声音还小,片刻后,声音慢慢大了,怕是连大半个村子都听得到了。 海棠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今早上醒来觉得少了什么东西,不就是鸡叫吗?今日却是安静的过分了,一声鸡叫都没有。 等等,如果只是自家鸡被偷了,那也该能听到别家的鸡叫的,为何连一声都没听到。 难道说,一村的鸡都被偷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海棠急匆匆往村里自己二叔家跑去。 隔壁柱子家没有喂鸡,她去看了没用。其他的人家,现在都还没有开门,叫起来不方便,还是去二叔家看看去,也免得惹到不必要的闲话。 很快海棠的猜想就得到了验证,片刻工夫不到,村里就响起了大大小小不一的哭喊声,妇人的骂街声。 这也难怪,这年头,一家人糊口都困难,全指望几日母鸡下蛋换些家用,给孩子们改善改善生活。这一下可好,这贼人是要了全村人的半条命啊。 海棠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家,张二娘这时候却不在家里了,海棠前前后后找了一圈,也没有见着人。 她心都揪起来了,张二娘怀着身子,这能跑哪里去啊,该不会是为了几只鸡,想不开吧? 越想越急,海棠急忙去了西屋,叫醒桩子,又慌忙跑出院子,打算叫隔壁的老李头帮她一起寻人。 隔壁院门大敞着,海棠人进了院子,还没问询,腿一软,便被院中场景惊吓的说不出话来。 老李头家屋里屋外木门大开,院中狼藉一片,破旧的衣裳,陈年的毛皮已经王富贵送过来的几个大红木箱子,东倒西歪,像晒太阳一般全在这小院里摊开着,只是箱子都空了,丁点儿东西都没有留下。 海棠抬眼朝屋里张望,但见四面墙壁光秃秃,干干净净的,以往挂着的兽皮,肉干全都不见踪影 西屋门口,老李头倚墙靠着,半边脸青肿老高,额头上豁了一个大口子,淌过的鲜血已经干涸,全是血痂。他手脚被缚,眼睛也被布巾子蒙着,嘴上还塞着一块碎布。 张二娘正手忙脚乱帮他解身上的索套。 海棠吓得魂都要飞了,惊叫一声:“二爷爷” 压着胸口的狂跳,海棠取来剪刀,帮着她娘把老李头身上缠得结结实实的草绳划开。 张二娘手忙脚乱,一把扯下老李头嘴边碎布,着急叫道:“二爷啊,你咋成了这样?” 海棠又去帮着揪蒙眼的布条。 老李头木木的,哎哟哎呦的哼唧,眼睛红肿着还有些睁不开。 手脚得到松懈,他抬起左手捂着额头上的大裂口,这才颤抖着眼皮,睁开一条缝隙,挥舞起右手,沙哑着嗓子高喊道:“快,快报官,有贼!有贼!有贼啊!” 老李头似丢了魂,来来回回只会吼这一句话。 村里进了贼,这是肯定的。 可老李头这反应似乎不正常。 母女两个吓得一跳,都猜到一处,料到老李头是被吓傻了。 海棠端了一碗水过来,喂老李头喝了,老人家这才在母女俩的搀扶下,抖着腿站起来。 只是嘴里还止不住的嚷嚷:“有贼,快抓贼去有贼” 张二娘连问许多问题,他也只会说这几句话。 张二娘越发担忧,心里的惶恐都写在了脸上。 “海棠,赶紧叫你爷爷去,二爷成了这样,得送去看大夫。让你爷爷来赶驴车。” 张二娘急忙吩咐她。 海棠正有这个打算,点点头后飞奔出门寻人去。 男人们离开后的第一个早晨,清水村就是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情形下,开始了新的一天。 村里招了如此大祸,男人们不在,也不能失了分寸。 年轻些的妇人们,哭的哭,骂的骂,自发聚到远松家去说道情况。 更有甚者,几家上了年纪的老婆婆,皆被被气得下不来床 经过一场雨水的侵袭,一村人好不容易撑了过去,以为苦尽甘来,好日子在后头,谁料到,天灾易躲,人祸难防。 第116章:烂摊子 远松家甚是热闹,十多个妇人聚在一起,堪比过大年,只是比起过年,这气氛着实萎靡了许多。 刘婶子拍着胸口喘气,痛声骂道:“老娘养的十来只芦花鸡,新鲜蛋都没舍得吃上一口呢,叫这些毛贼偷了,吃了也叫他烂嘴生疮,给他全家添棺材” 挨着的老孙头家的儿媳跟她走的近,连声附和道:“嫂子说的是咱山沟沟的日子本就难过,这些烂心眼子的,还来倒打一耙,不给咱留活路啊” “可不啊” “哎” 几个妇人垂头丧气,点头附和 石头家媳妇一直呆坐着没说话,这刻工夫突然抬头,恨声道:“我看这伙贼定是熟人外头生人怎会知谁家有狗,没瞧着那十几条狗都被毒死了吗?而且还是趁着咱村男人上了山才来偷的不是熟人,鬼都不信呐” 石头媳妇是个心思活泛的人物,平日为人处世便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的,又跟各家都处的好,在村里妇人中也是个说得上话的。 经她这一分析,妇人们嚼出了几分味儿来,恍然过后皆面面相觑,很是震惊 “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这贼怎会偷上自个村了?”一妇人小声道,似乎底气不足,说话声音低如蚊蝇。 “呵呵”石头媳妇冷笑一声,说道:“狗急了还跳墙呢,穷疯的连爹娘都有不认的,管咱偷点东西,这算个啥?” “是啊是这个理”几个年轻妇人赞同道。 好好的小村里,如果藏着一个贼,这是何等惊骇之事。张二娘不寒而栗,恨声骂道:“这这这是谁家这般缺德丢了自个脸,连祖宗的脸也不要啦?” “就是就是啊” “叫我说,都敢偷上了,还管你祖宗神灵的,他是谁都不认了” “咱往后,还咋过日子啊哎” 一时间激起千层浪,十几个妇人惊慌不已,吵吵嚷嚷喋喋不休。 妇人们毕竟见识有限,除了哭闹叫骂发泄一通,十多号人也没商量出个头绪来。 倒是各家清点了一遍损失,着实又让人吃惊了一回。 家家户户圈养的鸡子,不管大小,全被偷走了,多些的二十来只,少些的,也有大几只。 全村的狗也都被毒死在各家院里 除了柱子家丢的物品贵重些,其他人家丢盐的更多些。 小山村穷,现成银子没有,值钱些的,也只有盐巴和鸡子了 这伙贼人,确实是有备而来。 主事的男人们都不在家,村里的女人们面面相觑,除开丢失财物的心疼,大部分人都陷入到了无尽的恐慌之中。 一村人都没吃早饭,似乎也早就把这一茬忘了。等到日上三竿,众人发泄完了心里的苦闷,这才觉得饿的慌。 看看日头不早,虽然损失巨大,这日子还是得继续过下去,饭也要继续吃。 妇人们道了别,慢慢散了,张二娘也扶着腰,失魂落魄归家。 张二娘去村长家开会,海棠并没有随她去,家里家外都是一团糟,何况柱子家更惨,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她哪里能走的开去 自从张二娘出门后,海棠又开始忙着张罗一屋子的家务活。 眼下也好了,家里的鸡都没了,早日喂鸡的活计也省下了 院子里仅剩下两只不大的小猪崽在猪圈里饿的直哼哼。海棠剁了猪草,煮好后给他们喂了一大盆。她现在是无比庆幸,幸好这猪还没有养大,不然怕是早就到了贼人手里。 海棠收拾完自家之后,又去柱子家帮着理事儿。 老李头一大早就被海棠爷爷送去城里医馆救治,赶得还是他家自个的驴车,也幸好这驴子没有被偷走,要不然连出行都成了麻烦。 海棠猜想,必定是这贼人们嫌弃驱赶驴子费劲,不然哪里舍得放走这样一个行走的大银锭子呢?而驴子傻头傻脑,不知道叫唤,才没有像土狗那般倒霉,算是躲过了一劫。 院里的红木箱子个个都空了,海棠帮着把箱子靠墙放整齐。 这空箱子质量好,空间大,装被子褥子冬日的厚实衣裳再好不过,留着还能派上大用处。 至于屋子那翻得一团糟的杂乱家什也得一手一脚慢慢理顺了,海棠扶额,边收拾,边诅咒这一伙小贼 等到把屋子收拾齐整时,已经是半个多时辰后了,忙了一早上,她头上身上都出了许多热汗。 屋里总算有了点人样儿,归置齐整后,柱子和老李头的脏衣裳也翻出来一堆,应是这几日换下来,还来不及清洗的,看老李头那样子,今日定不能做什么体力活了。 海棠把衣裳暂时先丢进了木盆里,留着收拾完再作打算。 堂屋整理齐整,海棠又推开了西屋的门,里头是卧房,她本来是不方便过来收拾的,可如今都这样了,哪里还顾忌这许多。 床上很凌乱,到处都是散乱的衣裳,被罩和褥子也裹成一团,看样子是被人特意翻找过的。 屋里唯一的一个箱笼也被掀开,翻了个稀巴烂。 海棠随意瞅了瞅,都是些过时的东西,很老旧的双排梳,几盒褪色的胭脂盒,也不知是柱子去世的奶奶的,还是她娘的。还有一些书籍,海棠拿起看了看,大约都是些游记,农学类的,看着也破旧不堪,装订的线头有些都断了。 海棠小心仔细帮着把书和杂物摆放好。 拿开书册,突然一抹亮色跃入海棠眼睛。 她好奇捡起,原来是个香囊。 只是布面布满灰尘,显得几分陈旧,但色泽还是鲜亮的。 香囊很是精致,绣活也做得好。海棠凑近些仔细瞧,只见上头绣着一根藤蔓,开着细细小小的花儿,看不出是什么花,缠绕着一颗葱郁的大树。藤蔓上还歇着两只蝴蝶,落在花间。一黑一红,煞是好看。 针脚细密,清秀隽永,这这不是杜鹃的手法吗? 海棠睁大眼睛,仔细又瞅了几眼,确定没看走眼 这刻她突然记起,当日杜鹃脚腕子崴了之后,为了感谢相救之恩,她娘是送了两个香囊过来的,一个给她,另一个给柱子 想不到杜鹃绣给他的竟然是这样的绣面儿。 纤蔓缠树看来杜鹃对柱子的心思,是早就有了的。 海棠叹口气,小心将香囊擦拭干净,又放回原处去。 这样打探他的隐私,海棠心里有了些小小的负罪感,再不敢多动其它的东西,赶紧的收拾完了,关门出来。 辰时许,太阳已经爬上头顶,空气里也生了几分热气 小院里干干净净,风儿吹过,只带来了几声树叶子的沙沙声。 没有了鸡子们上上下下的打闹,抢食,这屋里就少了许多的味道。村子里的狗吠也没了,整个清水村都安静的没了声息。 海棠洗完衣服,刚刚晾晒好,张二娘就回了家。 家里桩子跟着他爷爷一起送老李头去了医馆,屋子里现在只剩下母女俩,到了这时候,这两个人都还挨着饿呢。 张二娘喊了海棠,两人进了后屋的厨屋,简单熬了些粥,随便对付一口。 张二娘庆幸说道:“幸好咱们熬出的盐巴都藏在了仓房里,这伙挨千刀的,连家里那么点盐罐子都不放过,这是要穷疯了,丢人现眼的东西” 海棠咽下口中饭食,轻声道:“娘,咱们是该听二爷爷的话去报官,这回偷的仅仅是东西,幸好没伤人,爹爹叔伯们都不在家,万一那伙人起了什么歹心,可怎么办?” “是这话,娘跟你远松伯家的婶子说了,今日就给衙门的官爷们说道说道去的只是你春花婶子说这贼应该是咱的熟人,就算不是,也该是盯着咱们村不止一日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清楚咱们的底细” 听了张二娘的话,海棠顿住筷子,狐疑道:“娘,我可听说了,村里二癞子这回没上山随爹他们打猎呢。” 张二娘喝了一口粥,抹了抹嘴角的沫子,回道:“闺女,你这回可误会好人了,那二癞子虽然是个孬的,这种坑村里人的事,还是不会干的,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今早上我听他媳妇说了,她娘家兄弟受了雨,正盖房子,叫他去帮忙呢,这才没去打猎。何况他家不也遭贼了吗?要说他是贼人,哪有贼人偷自家东西的。”张二娘说完,端起饭碗,呼哧呼哧几下把碗里的面粥全喝光了。 张二娘一番话打消了海棠的一点点疑虑,她讷讷的伸筷子夹菜,心道也许这次真是她想多了。 可见人还是不要犯错误的好,不然哪怕有任何风吹草动,这头一个就遭人怀疑上,连她都能疑心二癞子,可想而知村里的那些大人了。 过了正午,去了镇上的几人终于回了家,老李头头上包着干净的布巾,躺在驴车上昏睡,精神头也没见起来半分。 张二娘叫了隔壁几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帮着把人抬进他家门。 海棠爷爷摸了摸头上的汗珠子,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水碗,一仰头咕噜咕噜喝个精光。 喝完,抹了把嘴角,这才长叹出一口气。感谢几个书友的爱心打赏!么么哒,再次感谢!! 第117章:老李头 张二娘赶紧说道:“爹,还没吃饭吧,屋里头给您留着咧” 老爷子忙摆摆手,道:“我跟桩子在外头吃过了,老李头昏睡到现在,倒还没进食,等他醒了你喂他几口饭吃。” 张二娘听他这一说,心里急了,连忙问道:“二爷咋样,咋还饭都吃不下了呢?大夫咋说的?” 老爷子又摆摆手,抽出旱烟袋点上,边吧嗒边嘟囔道:“应该出不了大事儿,就是年纪大了受不得惊吓,缓几日就该过来了。” 张二娘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老李头年纪大了,又当爹来又当娘,本就身体不算硬朗,现在又遭了这番打击,倒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可怜柱子,唯一的亲人要是都去了,这日子真就没法过了 张二娘愁眉叹气,唏嘘一通,为柱子心疼的紧。 院子里冒起浓浓的旱烟叶子味儿,老爷子蹲在门口,吧嗒抽完一袋,很是满足,起身舒展筋骨,又把车辕上挂着的药包递给张二娘,嘱咐她一日三回熬药,切不可断了顿。 该交代的交代完,老爷子往院子张望一通,见没啥再值得记挂的,这才冲张二娘挥了挥手,出了柴门往自家去了。 张二娘不敢耽搁,赶紧按照老爷子吩咐的,去厨屋张罗。 到了下午未时,老李头终于清醒,喝过药,又吃了半碗熬得浓稠的玉米面粥,眉眼间总算有了几分神采。 吃完喝好,老李头靠坐在床头,愣神片刻,话未开口,眼泪就唰唰的往下掉。 张二娘吓得一哆嗦,差点把饭碗掉地上。 她从未见过如此模样的老李头,就算早些时候他儿子儿媳都去了,他也没有这般脆弱不堪过,如今却 老李头真的老了 流完了泪,老李头终于颤巍巍开口,出口的话又把张二娘吃了一大惊。“全完了,家里的药材,绸缎,银子,毛皮,都没了没了,都没了”老李头双眼无神,脸上的褶子比枯木还深了几分,“那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留给柱子成亲用的”老李头哽咽道:“现在好了,全完了,都没了” 他神色灰败绝望,泪珠子渗出浑浊眼眶,流过瘦削凹陷的脸颊,侵晕到布满老人斑的褶皱里。 “可怜柱子从小没了爹娘,连这点东西都遭人眼红,往后他这日子还咋过啊” 老李头哀恸,声声泣血。 张二娘和海棠一旁候着,皆心疼万分。 海棠尤其心酸,之前在打扫整理小屋时,她就已猜到柱子家被打劫了个干净,只是心里多少还存了三分侥幸,总觉着值钱的应该都埋地底下了,就跟她家一样,哪里还有现人眼的呢? 可老李头这番话简直就是给了她当头一棒 比起自己的爷爷,海棠对老李头更亲近一些,平日里他是个乐呵呵的老人,比起村头那颗老柳树还顽强些,可就是这样的一位二爷爷,如今说倒也倒了,往后该怎么办? 海棠胡乱抹了一把泪珠子,捏着老李头枯瘦大手,轻声安慰道:“爷爷不怕,东西丢了,还能再挣回来,您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了。” 老李头木讷着看向泥墙外的窗户,没有回话。 海棠还有些不死心,又道:“爷爷,昨晚可看清那些贼人了?咱们报官,说不得还能抓了他们” 海棠没抱多大希望,却还是忍不住要问问。 在她看来,如果这贼人真被看清楚了,那么今日的老李头,就不可能还有机会开口说话。 果然老李头又木然摇摇头,嘶声道:“半夜我听到动静醒来,还没起身就被捂得严实了,那些贼狠啊,把这家翻得干干净净,没剩一点东西,不给咱爷孙一点活路” 从老李头家出来,张二娘有些恍惚,脚步踉跄,海棠吓得一把扶了她,提醒吊胆往隔壁家里去。 “财物丢了,还可以再赚,只要人活着,一切都好说,更何况,柱子哥是个有能耐的,就算丢的再多,也能一笔一笔都挣回来。二爷爷这是急火攻心,急昏头了。”海棠小心开导张二娘,生怕她跟着急出什么病来。 进了自家院子,张二娘推说自个累了,想进屋躺会儿。 她轻轻挣开闺女的手,独自一步步往东屋跺去,脚底下凹凸不平,跟踩在棉花上一样。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虽然有道理,可海棠还小,哪里能够体味到当事人的心情? 张二娘叹口气,只觉得胸口憋的慌 老李头年纪大了,再无力为柱子奔波,如今最让他头疼的亲事还没有着落,连聘礼都没了,多年的家底也空了,以后柱子靠什么娶妻? 无父无母,还带着一个拖累的老人家,况且他家还是外地来的,如今家底又空空如也,想要娶妻,是难了! 张二娘混混沌沌的想着,又浑浑噩噩的躺了下去,心里的憋屈也一股脑儿冒了出来。 老李头一瞬间老了十岁,几天工夫头发白了大半。 海棠不间断的给他熬药,每日都扶着他过来吃饭。 老李头很听话,让吃饭就过来吃,让喝药也喝药,就是话少了许多,跟张二娘也只是笑笑,没有多的话语。 海棠忍不住想告诉老李头,清水村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金山,丢了这么点东西,有什么好可惜的,只要能把这盐巴熬出来,别说是那么点银子,就是黄羊镇的几条街,都能买下来。 当然,这样的话,她也就是自个想想,断然不敢真开口。她不是十几岁好大喜功的小孩子,这盐矿的消息,要是闹的人尽皆知,说不得又要招来贼人 忍着心里的焦虑,她只盼望着外出的男人们快些回家,村里这些祸事,只有依靠一场大的丰收才能揭过,只有有了希望,才能驱散这满村的颓废之气。 转眼三天过去了,杜鹃来过一趟她家,听了老李头的遭遇之后也是心疼万分,却也不好做些什么,只跟着干着急。 杜鹃的爷爷已经给官府报案了,这几天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官衙,但据说没有任何进展。 镇里的饭馆,市场里也没有见着大批量卖鸡的,似乎那群盗贼人间蒸发了一般。 而唯一听见声响的老李头,又是这副样子,官差叫了他过去问话,他一概不知,如此反复好几次,这案子似乎就这么悬着了,跟上回大河被打案一样,陷足淤泥,没有半分进展 日子无论如何差,也是要过的,老李头总算能够自己做饭吃,只是哆嗦的手比以往厉害了许多,脚步也走动的慢了许多。 到了第八天的夜里,天刚黑下来,大青山处就传来鼎沸的人声,火把像长龙一样一溜儿排开,照出老远。 “是打猎的当家人回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一下整个村子都闹开了锅。 桩子洗完澡,刚脱了裤子,正要睡觉,听了声响,眼睛都亮了,一咕噜爬起来,光着屁股就跑外头去了。 这当口,张二娘正坐在堂屋里,就着火光赶做娃儿的小衣裳。见着桩子这幅模样,着急的喊他回家穿裤子,可哪里喊的住,这野孩子一溜烟就跑的没影了。 张二娘气的笑出声,心里绷了几天的弦总算松了,她赶紧把衣裳针线都收拾齐整。 男人回了家,有了依靠,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自从出了盗窃的事情后,她这些时日都没有睡安稳过,一夜要醒好多次,短短几日工夫,她也瘦了许多。 现在总算盼出头了 第118章:打猎归来 海棠擦着湿漉漉的头发,撩开堂屋后门帘子,探头问道:“娘,可是爹回了?我听外头吵闹的很。” 张二娘闻言抬头,笑着道: “啥事都瞒不住你这丫头,外头热闹可不就是你爹他们回了吗?外头黑了,蛇虫鼠蚁也多,咱娘俩就在家候着,别学桩子那猴急样” 说着话的工夫,张二娘抬手往自个身上拍打一番,黏在她罗裙上的零碎线头掉落一地。 “哎” 海棠欣喜,随口应了一句,拢了拢满头湿发,就着手头的布巾胡乱扎了个低矮马尾,就跑进堂屋,倚在门口处远望。 村西头处,长龙一样的火把高低起伏,照亮了小半片夜空,火龙慢慢靠拢村子。 男人们吵闹的脚步声,谈笑声随着晚风吹来,吵吵嚷嚷带着无尽的生气。 孩童惊喜的欢叫,妇人们略带着娇嗔的埋怨渐渐可闻,沉睡许久的清水村终于活了 海棠嘴角慢慢弯起。 张二娘跺步过来,和海棠一起倚在门口,两人对望,俱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丝雀跃兴奋。 火把终于进了村,紧接着一根根陆续灭了,独留下三五把朝着村东头而来。 海棠知道,那里头有两把属于她爹大山和柱子哥 心里的雀跃再藏不住,海棠兴奋的拉起张二娘出了屋门,到院子里候着。 “柱子哥,说好下回带我去,一定要算数”桩子蹦跶着,砸吧舌头,眼里尽是无尽的崇拜与欢喜 “好好,为了接哥哥我,你连裤子都不穿了,下回说啥都带上你” 负重的男人轻快笑道。 “喔,喔,太好喽,我要进山喽,我也是大人喽” 交谈声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清晰可闻。 海棠和张二娘欢喜无比,男人们能顺利回来,先不管收获如何,平平安安的便是莫大的福气了! 母女俩个此刻再也忍不住,前后脚出了篱笆院,朝着来人迎去。 村子里灯火通明,火光映射下,李大山和柱子一人扛着一头野物,大踏步朝着这边来了,身侧的桩子跟个皮猴一般,上蹿下跳,欢喜不自已 几日不见,大山和柱子都黑瘦了些,精神头却旺盛的很。 灯火拉长了两人身影,越发显得两人身姿挺拔,似打了胜仗的将军 这趟出山,收获不错,即使隔得远,海棠也看出两人肩上都扛着猎物 大山虎背熊腰,那背上扛着也是个庞然大物。海棠仔细瞧了,才发现那是一头野羊,似乎还没有断气,那羊脚还时不时哆嗦几下。 “爹”海棠欢喜大叫一声。 大山和柱子见了他们娘俩个,早已经下意识住了脚,憨笑着任她们上下打量。 仔细看过她爹,全须全尾,没有受一点伤,海棠这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柱子。 柱子也正笑眯眯看着她,眼里的惊喜,欣慰交织成一道道炙热的光线。 海棠又喊了一声柱子哥,未待开口说别的话,转眼就被他肩背上的野物夺去了目光。 那野物居然是个四不像,看着怪模怪样,头脸像马,脖子跟骆驼差不多,却又长了一条驴一样的长尾巴。这样的怪物在海棠上一世似乎是绝灭了的,后来虽然出现,也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想不到居然还好好活在这大青山里。 海棠砸吧砸吧嘴,忍不住摸了摸那野物的后背,触手温热,皮毛粗糙,看样子也还有气。 张二娘高声道:“快,快进屋,累了好几天,回家歇口气再说闲话” 大山憨笑着,重重点点头,大踏步子率先往院里走去。 张二娘转头冲柱子笑道:“孩子,受累了,放下野物就过来婶子家歇歇,吃口饭” “好嘞!”柱子欢快应了一声。 能去海棠家坐坐,他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应过之后,柱子也进了自家小院。 此刻院门外一片热闹,却独独不见老李头出来,也不知他是睡了,还是在屋里忙活。 海棠担忧的瞅了一眼他家的窗户,里头黑乎乎的,不见半丝光亮。 转过头,正好对上张二娘担忧的眼神,母女俩个心照不宣,都没有张口提半个偷盗之事。 刚回家的男人还没有喘口气,俩人自然不会这个时候透漏这些扫兴事。 灶膛上方冒起了热气,铁锅里咕咚咕咚叫的欢快。 海棠揭开锅盖,拿陶盆把炖的香喷喷的骨头菌菇汤盛出来。这骨头还是昨日杜鹃爷爷帮着从集市上捎带回来的。张二娘有了身子,一日都断不得补的,海棠和桩子也是长身体的时候,也需要补钙的食物。 堂屋里大山与桩子相对而坐,桩子兴奋追问他打猎的趣事。 门吱呀一声打开,柱子搀扶着老李头进来 刚刚还满脸笑意的年轻少年,此刻却满脸愤怒,似要杀人 张二娘叹口气,在开饭前,还是原原本本把村里被盗的事说了。 老李头一头白发已经昭示了一切,娘俩个就算有心想晚些再说道这事,却也是想瞒也瞒不住了。 柱子听完脸色越发铁青,额角青筋直跳,两个眼珠子似烧起熊熊怒火 张二娘叹口气,安慰道:“官老爷们正日夜抓贼呢,咱们着急也没用。你爷爷成了这样就是急的,孩子,你就在家安心等着,把你爷爷的病伺候好了再说” 饭菜已经上桌,热乎乎的肉汤,配上清香的窝窝头,还有一碟萝卜干和炒的嫩生生的青菜。 海棠摆好桌,挨着她娘坐下,她担忧的看了柱子一眼,这直肠子少年,现在还是一脸愤懑无比的表情,也不知把她娘的话听进去没有。 在外奔波了多天,不曾好好吃上一口热食,大山早已饥肠辘辘,拾起筷子也不多说,夹了热菜就往嘴里送。 柱子拳头紧握,咯嘣咯嘣直作响,就是不伸手捡筷子。 张二娘又开口劝道:“孩子,快些吃吧,你爷爷也还饿着呢” 老李头到现在都没吃晚饭,桌上也为他备了一份饭菜。 提到老李头,柱子这才有了动静,他抬头看了眼坐在他对面的老爷子, 此刻老李头木木的,不说话,没有表情,只盯着桌上的碗筷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柱子鼻头发酸,替老李头夹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碗里,轻声道:“爷爷,吃菜” 老李头老眼浑浊,木讷看了一眼柱子,没有回话。 片刻后,才颤巍巍的拿了面前的窝头,一口一口啃了小半个,再吃碗里的菜。 柱子眉头绷的更紧,瞅着他爷爷吃完,他才埋头啃起了窝头。 海棠叹了一口气,看着一屋里的三个男人,只觉得胸口憋闷,似乎气不够用 吃了饭,柱子感谢了张二娘一番,视线触及到海棠,眼里突然涌起一丝委屈,但他也只盯着她片刻,没说什么话。 海棠是个心大的,心神早跑一边去了,自然没注意到这一茬 天色不早,一屋人简单叙了几句话,便要关门休息。 张二娘和大山一左一右,搀着老李头,把他送去隔壁,柱子和海棠跟在身后,走的有些慢 海棠担心这毛头小子气晕头,惹出麻烦,以前还有老李头管管他,现在是再没有谁能压制他了。 两人一同慢慢走着,身侧柱子高她大半个头,夜色下,依然可见,他眉头紧锁,脸庞绷得紧紧的,似乎还未从这番打击中回神。 海棠忍不住安慰道:“柱子哥,你听我娘的话,可千万别冲动干出什么糊涂事来。二爷爷现在病了,也不能离人,你就好好守着爷爷,把病先看好,家里丢的财物,丢了就丢了,还能再赚回来” 柱子的身子顿了顿,又拿那受伤的眼神看向海棠。 那目光里饱含悲恸与不甘,也有些许委屈,着实就跟一个受了伤害的男孩一样,看一眼都让人心疼万分。 海棠挪开眼,不敢回视他 天灾人祸,不是人力所能为,言语太过苍白,说的越多,她心里只会更加难受 就那么几步路,却似乎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送完老李头和柱子,一家三口都重重嘘出一口长气感谢评论区,小伙伴的五星好评,感谢许多小伙伴的爱心打赏! 千言万语,无以言谢,唯有用心码字再次谢谢大家了! 第119章:收获 夜初的篱笆院里,尚见淡淡的亮光 桩子取了青草,蹲在院里喂野羊,草是早上割来喂兔子后剩下的,放置到现在早蔫巴儿了。 那野羊也跟这草一般,蔫蔫的跪躺在院子里,只剩下喘气的份儿。 桩子兴冲冲抓起一大把往羊嘴里塞去,羊嘴轻轻嚅动两下,“吧嗒”一声,一团青草原原本本全掉地上,它是一口都没吃上。 桩子不死心,来回折腾几次,也是枉然 他泄气似的把青草往地上一扔,气呼呼道:“就是头笨羊,草都不知道吃了” 大山送完老李头,正在院里收拾打猎的家伙式,见他这般气急,笑着解释道:“这羊晒了一天,该是晒焉了,你给它先喝些水” 桩子半信半疑,绕着那野羊转了两圈,又狐疑瞅了野羊几眼,这才听了大山的话,进屋取盆舀水,伺候野羊喝。 一家人洗漱完毕,已经夜半,村里的灯火渐渐熄灭,虫鸣似乎都绝了声响,睡熟了 张二娘打发桩子睡觉去,堂屋里张二娘带着海棠围桌在油灯下,细细问大山一些打猎的事儿。 这些话本来该在饭桌上问的,老李头呆愣愣的,柱子心情也不好,张二娘也就没好意思细说。 此刻关上门,屋里也再没了外人,油灯下一家三口都带着些微兴奋劲儿。 大山咳嗽一声,压低声音说道:“这一趟出猎,还就数柱子本事大,那四不像最值钱,是他单独猎到的,一箭射过去断了腿,跑不远就被逮着了。” “爹也厉害,爹这野羊,也快百来斤了”海棠喜滋滋恭维大山。 显而可见,海棠这一番夸赞很受用,李大山眉眼舒展,说话的嗓门都高了几分: “爹这点本事,哪里能跟你柱子哥比,不过说起这头野羊,倒怪它自个倒霉,咱们一伙人吃饭的时候,正好在溪口碰上一群羊喝水,这一头运气坏,巧的很,正掉在我去年设下的陷阱里。可惜啊可惜这么肥的一群羊,也就逮着了这一头。” 油灯下,她托着腮,两个眼睛睁得贼亮,听得津津有味儿。 她虽是个女儿家,却尤其爱听这些血腥之事。 张二娘止不住点头,轻蹙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拍着心窝子庆幸道:“咱们丢了些鸡和盐巴,虽然破财,好在一家人都平安无事,你也能平安归来,都是祖宗保佑,山神保佑!如今还能得一头羊,也是赚了” 大山眉眼弯弯,附和道:“是该酬谢神灵这一趟出去,咱还猎了八头野猪,之前就是这些畜生破坏庄稼,现在好,被逮的七七八八,应该不会再下山来惹祸了。” 张二娘又道:“那便好,只可怜村里那李老爷子的半亩地,粮食就这么糟蹋了” “爹,那猪怎会如此蠢笨,怎么就被你们连锅端了?”海棠插话问道。 野猪虽是群居动物,看着也粗蛮,但并不傻,哪里这么容易就能逮着这么多头呢?海棠很是不解。 大山看着闺女,笑道:“那猪自然不蠢,可也聪明不过咱山里人爹爹叔伯们寻了它们三天,才找着它老巢,这一大群猪,估摸着有二十多头,猪崽子都有五六头,咱顺藤摸瓜,在他们喝水的水塘又蹲守了三天,夜里设了十多个陷阱,才逮着这些,幸好没在山里遇到野狼,不然这些猪也扛不回来,也不会这么顺畅归家。” 外出狩猎确实不易,能平平安安且满载而归的时候并不多见。 张二娘和大山闲聊完,又一起诚心谢过山神,海棠也学着他们的模样,闭眼合十,感谢一番。 时候不早,张二娘说了这些话,有些乏了,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海棠这才恋恋不舍的起身,告别一声,往自己小屋去了。 夜色已深,屋舍安宁 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海棠有些睡不着,因了大山的那一席话,让她对打猎生出了无限的向往,好久不曾进大青山,这手心手背都痒痒,全身都叫嚣着要去山里看看去。 而兴奋劲头过去之后,淡淡的担忧也浮现上来。 经过大河夫妇被打和全村被盗,她再不曾傻乎乎觉得这清水村是世外桃源。 只要人心不古,这日子就不能有丝毫松懈,时时刻刻都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现在家里的铺面和田地能够稳稳当当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但是想要过的舒坦,随心所欲,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人人都穷,唯我独有,实在是太招人眼热了 唯有一家人好好守住口,财不外漏,才有一丝安稳日子可言。 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谁能保证她家不被人惦记呢? 更何况村南头的盐矿也是让人头疼无比的大事。 海棠也没打算就这么放着,守着金矿吃土,可不是她海棠乐意干的事儿,可如何让金矿悄无声息,变成真金,悄悄进自家人的腰包,也需要她费上许多脑子 海棠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过去 第二日清早,海棠打好了猪食,背着一篓子盐土往自家来。 经过柱子家院门,听到里头有细细的女人声,海棠意外顿住脚步,停在院外 这声音是杜鹃的。 只听杜鹃轻声道:“这衣裳你就收下吧,我跟我娘说过了,并不是偷偷送你的。” “我不缺衣裳,不要”柱子瓮声瓮气回她,听不出是喜是忧。 “你还说你有,你看看你这身衣裳,都成什么样了,胸口袖弯都烂了好几处破洞,你还不要”杜鹃着急,嗓音尖利几分。 院中传来一阵拉扯之声 “我说了不要,就是不要”柱子语气生硬,跟着急了。 “你你是不是还嫌弃我现在你爷爷都病成这样了,也不能为你缝补,你救了我的命,我给你做件衣裳怎么了?”杜鹃委屈问他,话里话外透出丝丝愤懑和心酸。 海棠不由叹口气,紧了紧背上的背篓,往自家院里去了。 篱笆院里挡不住话,陆续有声音传来 只听柱子急声道:“我收了你的衣裳,村里人该说闲话了” “我都不怕闲话,你还怕说?”杜鹃争锋相对回她。 “你” 一阵静默,隔壁再没有了声响 少顷过后,杜鹃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柱子哥,我这就走了” “嗯”又是柱子闷头闷脑的声音,良久过后,他低声又道:“那谢谢你了” 篱笆门吱呀一声响,脚步声响起,再没有听到杜鹃说什么。 海棠放下猪草篮子,又卸了背篓,心里知这是杜鹃把衣裳送出了门,暗暗替她高兴之余,也有些淡淡的失落,却也说不上这失落是为了哪般。 她正有些愣神,外头一阵叫门声打断了她,“海棠妹妹,在家不?我是杜鹃” 海棠赶紧拿了帕子擦擦脏手,过去开门。 杜鹃含着笑进来。 今日她依旧是一声素雅的装扮,一头青丝绾成垂鸦髻,别了一朵不知名的粉色小花,淡绿色罗裙剪裁得当,衬得她身段妖娆,婀娜多姿。海棠是女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杜鹃笑脸盈盈,脸上尤带三分红晕。 “杜鹃姐姐”海棠赶紧喊她一声,这几日因了水灾和偷盗之事,全村人走动的都比较少,她和杜鹃也有些天没见着了。 “我爹让我来的,村里这回打猎,得了野猪家家有份,今日下午就在咱们家分肉,你家让婶子或者大山叔过来捡肉”杜鹃拉着她,兴奋道。 “哎那太好了,我这就告诉我爹娘去” “那我先走了,还得通知别人家去” 两人站在院里说了一番话,海棠送杜鹃离开。 第120章:劝说(一) 打猎分肉,这是村里的大事。这一趟大规模狩猎,不仅解除了村里的野猪之患,还能得那么多的肉,这对农家人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不管是吃还是卖,都是一笔巨大的意外之财了。 海棠喜滋滋盘算,这肉如果多,可以留大部分做腌肉,吃不完的卖掉也能得不少银钱。 村里人实在,也没啥悲天悯人的心思,昨日大山扛回来的那头野羊,连同隔壁柱子家的野物,今日一早就被她爹娘拉去镇子上了。 趁着还没有掉肉,赶紧卖个好价钱是正经。 柱子常年累月买卖野物,本是要随同一起去的,可如今老李头呆愣愣的,情况并不好,他只好留下来照顾,把一并事务托付张二娘家的帮着处理。 而这去处,也是柱子一早就说好了的。 王富贵的满香楼一直收购柱子的野物,给的价钱公道,不欺压人,这回柱子让直接送福满楼,一来都是熟人,价钱上不会亏待他们,二来也免得两人再到处奔波卖货受累。 到了中午,海棠正在院里择菜张罗午饭,门外便传来板车轱辘声,大山带着张二娘归家了。 夫妇两个俱都满面红光,笑盈盈合不拢嘴。 海棠看在眼里,便知这一趟出去,定是卖得好价钱了,心中也跟着欢喜莫名。 “桩子娘,小心些”大山下车,回身来小心搀扶大着肚子的张二娘。 海棠紧跑几步出来,帮扶一把。 母女俩个一同进了院,大山还在外头伺候驴子并卸车绳。 进了屋,张二娘小心扶着靠凳坐了,又拿罗帕细细的擦额头热汗。 屋里阴凉,片刻工夫,她便觉着凉爽不少,这当口,海棠已经送了碗温水递给她,张二娘紧着接了,心里越发舒坦了几分。 喝过水,张二娘的喜气再压不住,喜滋滋冲着海棠道:“这一回咱又借了你柱子哥的光,得了三两银子,真想不到这野羊居然这般值钱” 海棠撇撇嘴,说道:“娘,瞧您咋还觉得占了王老板多大便宜似的?这羊都有小一百斤了,还是活的,也是个稀罕物,卖三两也不算多” 张二娘嗔了她一眼,又笑道:“你这丫头心越来越大,三两银子不是小数了,以往这些钱,可得四五年才能存下呢,现在可好,照你这么一说,跟三五个铜板似的,钱哪里是那么容易得的?” “好好好,说不过您,那得了钱,您就好好收着呗,家里现在也没有多少家底,还等上几个月,小的就该出来了,这钱还要省着用呢。” 海棠轻笑一声,看着张二娘把一碗水都喝下肚子,也妥协,不再跟张二娘抬杠。 片刻工夫,大山还了驴子,满头大汗进屋,直说饿的慌了,要做饭去。海棠赶紧给他递了碗温水,不再与爹娘闲话,紧着张罗中午饭 日头渐渐上移,中午似乎都带着丝暑气 午时许吃完饭,张二娘已经没多少精神了,肚子大了,又奔波了一个早上,人容易乏,饭毕就回了东屋休息。 篱笆院里四处丢弃着昨日大山带回的砍刀和弓箭,刀刃处有好几处磨损,这会儿工夫,大山正蹲在院子里,拿了磨刀石出来,小心研磨,磨刀的霍霍声响砌小院。 海棠收拾好碗筷,轻声告诉大山到村长家分肉的事。 大山抬头看看天色,估摸着村里人都还在吃饭,他便应了一声,说晚些时候再过去。 一时无事,海棠瞅着家里该收拾的都收拾的,该张罗的也张罗完了, 她心里又记挂起老李头吃药的事儿。 老李头吃的药,一日三回,柱子不在家时,都是她张罗的,昨日慌乱,她倒是忘记叮嘱柱子这事儿了。 现在白日都过半了,也不知老李头是否喝了药 心里牵挂,人都好似丢了魂,海棠干脆跟大山告了一声,就往柱子家过来了。 隔壁柴门没关,海棠轻轻一推便进了小院。 此刻老李头正坐靠在院子中古树树荫下,柱子蹲在一旁,洗刷碗筷。 海棠轻轻走过去,叫了声二爷爷。 老李头笑着答了一声那笑容那眼神甚是空洞,没有以往半分光彩。 海棠叹口气,低声询问柱子:“午饭二爷爷吃的多吗?” 柱子垂头洗刷,沉声回她,“一碗粥,两个窝头,就是不吃菜。” 海棠又叹口气,再问道:“给爷爷吃了药不?” 柱子收了碗筷站起,冲着她轻摇头。 “柱子哥,你还真是心大幸好我过来,不来爷爷的药就该断了。”海棠埋怨道。 柱子勉强扯起嘴角,苦笑。 去堂屋取来药包,海棠蹲在小炉边,舀水生火,准备熬药。 柱子跟着过来,沉默着看她。 良久,院里飘起白烟儿,炉子里火光渐渐亮起 清水烧沸,药包下罐,片刻工夫咕噜声响起。 “海棠,我有些话跟你说。”沉默许久的柱子突然讷讷着道,他许久没说话,声音似乎都干巴了许多。 海棠愕然转头,盯着他片刻。 柱子是个没心没肺的,很少有这般低落的时候,也从没这样跟她说过话 她抿了抿嘴角,轻声回道:“还等会儿罢,先给爷爷煎好药” 院子又沉默下来,毛驴嚼着青草,不是打一两个响鼻 药罐里渐渐生出白沫,药香味儿也越来越浓郁 海棠小心往灶肚里添了一根木材,又将罐盖揭开一小半,防止药汁沸腾出来。 再煮上三五分钟,这药也就成了。 海棠遂罢了手,起身。 院中小杌子三五个,海棠挑了个坐下,柱子眼神儿跟着飘过来,轻声对着她道,“等爷爷好些了,我就该出门了” 海棠一惊,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柱子别开眼,不再看她,眼睛在屋里转了一圈,眼神也不知落到何处。 他接着说道:“去年王老板叫我出海跑生意,我一直都没应他,我舍不得你家的叔叔婶子,还有爷爷。”他说话时顿了一顿,眼神带着淡淡的忧伤,慢慢转过来看着海棠。 海棠一阵惊讶错愕,蹙着眉,不敢置信。 他又淡淡一笑,似自嘲,又似无奈,“爷爷是被我气成这样的,他不是被那些贼人吓的我早该听他的话,早早娶妻生子,爷爷断不会这样。” 海棠急忙道:“那你留在清水村里,一样可以娶妻生子,怎么还要走呢?” 柱子摇摇头,笑道:“我去把我的老婆本赚回来赚够了,我就不走了。” 海棠心生不忍,这么一个洒脱的少年郎,如今却说了这么一番话,让她生生心疼。 虽然柱子表面看着风平浪静,然而这番话出口,海棠知道他心里的自责和难过不比任何人少。 海棠讷讷着说不上话,心里渐生无力感。 她知他一直都是主意大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是连他爷爷都说不动他,更何况她这个外人呢。 只是这古代,航海技术是多么落后,跑船出海,可想而知,又是多么危险的事情。 想到这一别,说不好听,也许便是永别,海棠心里越发难过心酸不已。 “柱子哥,你别走了,守着大青山,种地打猎,一样能找到媳妇儿的。” 海棠不死心,连忙又劝他几句。 柱子别开头,没回话,似乎也没把她的话放心里。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再听不进去的样子,海棠心都凉了半截。 灶肚里的柴禾快烧完了,药罐子里汤水咕咚咕咚声更响了,热气嗞嗞的直往上冒。 海棠心烦意乱,还想劝他,却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早杜鹃送我件衣裳,村里人多嘴杂,我不好多推脱,你帮我送还她”柱子递过来一个青布包袱,低声道。 海棠一惊,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人家送你,你都收了,怎的还退回去?” 伸出的手依旧这么杵着,柱子不为言语所动,依旧坚持。 海棠无奈,只好接过来。 第121章:劝说(二) 小院里气氛沉闷压抑,催得人想要逃离。 药罐子沸声更甚,眼见着该好了,海棠长叹口气,揭开陶罐盖子看一眼,只见罐内三碗水已经熬成一碗水,汤汁浓稠,显见是已经熬成了。 罐盖滚烫,她缩回手指头赶紧放耳朵上凉快,待好过了些,才又取过布巾子包住那罐耳朵,使了三分力,就要将它从灶膛提起。 柱子的大手突然伸过来,包住她的手,在她身后轻声道:“我来,小心烫了你。” 他说话时带着灼人的热气,吹在海棠耳边,热热的烧得人浑身难受,虽然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熟人,海棠还是不由自主红了脸。 海棠赶紧让到一边去。 药罐子离开灶肚,灶膛里的火还在蹭蹭蹭的往上冒。 海棠蹲身拿起火钳,夹了烧红的炭火,丢往脚旁一个陈旧陶罐里,这未烧完的木柴闷灭之后就变成了现成的木炭,下回烧火还能接着用,也不浪费一点柴火。 碗里黑乎乎的药汤置于矮桌之上,隔着朦胧的白雾,两人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海棠心里乱糟糟不是味儿,半是担心半是害怕,又夹杂些惶恐。 她怕他这一走,就再回不来了。 可她她竟找不出留他下来的理由。 心里莫名生出了些哀怨 日头大,树荫下渐渐生了灼热 老李头如同痴傻般呆坐在院里,不声不响如同木雕,毛驴儿无声嚼着青草,驴嘴儿开合不停。洗劫一空后的小院里,静悄悄似被时光遗忘的可怜虫,生机不现 楞了半晌,海棠醒神儿,也知晓这般磨蹭下去,再没有结果了,万分无奈,她告辞一声归家去。 海棠没精打采出了小院,她哪里知晓,身后柱子入定般望着她身影,好半晌回不过神 初夏甚是烦热,大山出门去村长家分肉了,张二娘也睡了过去,整个小院里都安静的出奇。 四合院闺房里,海棠躺在床上烙饼一般翻来覆去。 老李头这一病,柱子要离家,无论哪一条都够她煎熬万分。 如果只是简单的出行,海棠也不至于这么焦虑。 可这是出海,去了十有八九会丢命 掀开薄被,她猛的翻身坐起。 不行!她不能让柱子这么冒失真丢了命! 这事必须让张二娘去劝劝,就算劝不住,拉也得把他拉回来。 海棠胡思乱想了一通,想到柱子一向还是听她娘的话,心里才算稍微好过了些。 现在尚算早,她娘定还在安睡,她又颓然倒下,翻了几个滚儿,迷迷糊糊半醒半睡,慢慢煎熬 日头渐渐西斜,村里少了鸡鸣狗叫,安静得诡异,到了申时,空气里忽然带了丝凉气,海棠慢慢醒转来。 迷糊着睁开眼睛,看了眼窗外,恍然惊觉时日不早,脑子里突然冒出今日柱子的那一番话,海棠一惊,彻底醒明白了。 她赶紧翻身下床,也不梳头,急忙寻张二娘去。 厨屋里传来淡淡的说话声,海棠慌慌张张推开门,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得哐当一声大响,屋里正在忙活的两人应声转过头,正是她爹娘。 看清是海棠,张二娘笑着责怪道:“瞧你这丫头,多大的人了,咋还这么冒失呢?” 大山虽没有开口,也是疑惑以眼神询问。 海棠喘着气儿,急道:“娘,真是大事柱子哥要出海,您可千万要劝他别去,这种钱可赚不得。” 张二娘一惊,细细问询之后,惊得说不出话来。 出海不是好玩儿,哪能这般糊涂? 张二娘揉着额,万分恼火,手里的活计也不忙了,来来回回在屋里跺步不停。 “这倔小子,我就知道没好事,别看他一声不吭,主意还不小。不行,我得说道说道去,不能让他家断了香火”张二娘跺了几圈,顿了顿身子,似乎作了重大决定般,转身叨叨着出了厨屋门。 大山赶紧起身追上,“多大的事,就你们这些妇道人家,怕东怕西的,小心肚里的娃娃” 海棠长出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瘫坐在条凳上。现在好了,只要她娘出马,柱子也该听听话了。 厨屋里散发出淡淡的腥味儿,海棠眼神一瞟,之间案台上躺着半扇血红黝黑的猪肉,肋骨根根分明,壮实的两条猪脚直蹬朝天。 几只绿头苍蝇绕着它上下飞舞,吵得人心神不宁。 海棠关好屋门,狠狠点了一把艾草。 酉时不到,张二娘气呼呼回了家,脸色难看的吓人。 大山跟在后头道:“她娘,你别气了,柱子有主意,跟着王老板又不是坏事,你就是想的太多了。” 张二娘回头狠狠瞪他一眼,“他是个孩子,你怎么也跟着糊涂,那水汪汪的地方能去?人能长年累月在水里?” 海棠一颗心不由得直往下掉,看来张二娘是无功而返了 柱子这是缺钱缺糊涂了?为何这般决绝,为何这般急迫? 海棠万般不解,心揪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绝望 海棠觉着自己是魔怔了,以往也不曾这般为他担心过,可这一次却格外不同,好似他真要回不来一样。 太阳落了山,只留些火红的余辉。屋外凉风阵阵,海棠浑然未觉,胡乱吃了点饭,看着屋外还有光亮,她又轻声对着大山和张二娘道:“爹娘,我想再去劝劝柱子哥,行不?” 张二娘意味深长看了眼她,终于是点了点头,不曾多说什么。 她爹大山又轻声跟了一句:“去吧,早些去,早些回。” 海棠抿着嘴点点头。 端起一碗汤出了厨屋 张二娘望着女儿的背影,轻轻又叹了一口气 海棠叫开了门,把热汤递给柱子,轻声道:“柱子哥,我家炖了猪脚汤,都是二爷爷爱吃的” 柱子轻点头,让她进来。 院里爷孙两人正在吃饭,简简单单的两个菜碗摆在桌上,一碗青菜炒的黑黝黝的,不知是炒胡了,还是放酱油放多了,还有一碟子咸菜。 柱子把汤推到老李头面前。 老李头手抖得厉害,哆哆嗦嗦的都要捏不住筷子,他伸手往碗里夹了一块肉骨头,没拿稳,啪一下,肉块掉了,汤汁四溢,浸湿了胸口的衣裳。 海棠眼角泛酸,再看不下去了。 她转身往厨屋取了一个干净空碗,并一副筷子和瓷勺,将肉和山药细细挑出半碗,又把剩下的半碗推到柱子跟前。 柱子看着她忙碌,没有多言语。 夹了一筷子山药,海棠轻声道:“二爷爷,你还生着病呢,我来喂你吃饭。” 说着话儿,就把手里的那一筷子山药递到老李头嘴边。 老李头呆楞楞的,半晌才张开嘴,含住了。 第122章:劝说(三) 海棠缩回筷子,捞起一块炖的酥烂的腿肉,再递送到老李头嘴边,他也听话的吃了。 她心里微微松快了些,又挖了一勺子汤送过去。 你来我往,片刻功夫半碗猪脚汤就下了他肚里。 柱子安静的坐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暖意融融,辛酸和甜蜜交织,这样的场景,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此刻成了真,他竟有片刻恍惚之感。 肉汤见了底,海棠正要给老李头喂饭,一只大手伸到她面前,手里端着剩下的那半碗肉汤。 海棠疑惑的转过头,看向柱子。 他扯了扯嘴角,说道:“爷爷喜欢吃,就给爷爷喝去” 海棠不接,端了老李头面前的饭碗,给老人家喂了一口饭,轻声道:“柱子哥,你吃吧,爷爷病着,吃不得太多油腻之物的。” 柱子再没有反驳,听话的三两下把汤喝了,端起饭碗。 喂完饭,老李头坐一旁休息,海棠拿了他家的布巾子,给老李头擦干净手脸。 柱子蹲在院子里洗碗。 海棠琢磨了一番,慢慢挨着他蹲下,轻声问道:“柱子哥,我娘的话,你也不听吗?” 柱子洗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马上又恢复了自然。 他眉毛依旧蹙着,高挺的鼻梁,紧抿的唇角,在落日的余辉中,带着些许男人坚毅的模样。 短短几天工夫,海棠觉得他变了许多。 “我决定的事,就不会变了。你知道我的。”他轻声道。 海棠气不打一处来,这倔驴子,真是比他家的驴子还倔了。 她又生气连番追问道:“不就是为了钱吗?哪里钱不好赚?非得送死去?你走了,二爷爷怎么办?” 海棠胸脯一起一伏,说出来的话,难听无比,跟刀子般扎的人生疼。 “我不会死的,我还得等着我媳妇儿”柱子看着她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浑话。”海棠都快要被他气死,跟这样的人说话就是费劲,他就想着法儿插科打诨,全然没有正形。 “我有个赚大钱的法子,说了给你,你还要去出海吗?”海棠压低声音说道。 她一双眼睛睁得贼亮,似乎要看到他心里去。 海棠是豁出去了,不就是钱的事儿吗? 只要他好好的留在村里,就算告诉他盐矿这回事,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原以为只要开口,柱子定会乐得答应,可话说到一半儿,却被他截下来,一盆凉水似兜头而下。 只听他道: “那是你的法子,赚的也是你的钱,我不要” 院里陷入死寂,连风声都停了! 海棠终于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二十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固执,这样倔强不堪的人。 她已经慢慢认清事实,柱子这样的性子,说一不二,她是再说不动他了。 想到往日的种种情分,想到以后相隔万里,也许几年不能再见,也许这一别,就是永别,海棠不免悲从中来,又郁郁难平,只觉得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憋得她万分难受。恨不得把手伸进去,搅动一番才好。 “那好,”忍着心疼,她违心说道:”既然你做了决定,我也说不动你,那就这样罢,你要记得清水村里,还有你爷爷,你千万要回来” 纵然有万分难过,对着这样一个言语不通的木头,她除了绝望,再没了丝毫办法。 “还有好些时日才走,你说这些是说早了。”柱子扯了扯嘴角,又笑了。 海棠在心里补上一句,不早,这话我也就说这一次,以后再不会说了,也再不想看到你了。 碗筷很快就收拾好了,海棠拿着空碗回家,厨屋里张二娘正忙着收拾那半扇肉,海棠放下碗,也不多话,闷闷的洗漱一番,早早回屋睡觉去。 躺在床上,又是一通折腾,脑海里如同过电影般,再次回忆起去年两人一同上山的情景,那样鲜活的柱子,那样意气风发的少年,仿佛还在昨天,只是短暂不过一年,世界就变样了,物是,人已非。 海棠长叹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命数,也许她也该学着前世爷爷那般,豁达些,看开些,这样才能过的松快些。 日子还是要过,清水村经历了这番磨难,慢慢恢复了些生机。 村里陆续能听到鸡叫声了,这是有些人家从集市上买鸡回来了。 这几日村里喜庆了许多,家家户户都分上了肉,多的如海棠家的,分得了半扇,少些的也得了好几十斤。就连没有出一丝力气的二癞子家,听张二娘说也得了好几十斤的猪内脏,也算是有些念想了。 夏日天气炎热,猪肉放不得,海棠家的全部做了腌肉,这些肉腌制起来,也用去了好几斤盐巴。 张二娘私下里给柱子家,婆婆家送了十来斤盐巴过去,就连相好的远松媳妇家,还有石头媳妇家也送了两斤。这就跟送金子一样,可让几家人感激的不行,张二娘忍了半天,到底知道轻重,没有说出这是自家熬出来的大实话。 只有海棠奶奶,拉着脸叹气,责怪张二娘把钱不当钱使唤了。她也做不得海棠家的主,只能这么胡乱说几句。 张二娘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压根也没有把婆婆的话听进去。 老太太得了个没趣,也就无奈叹口气,拿了盐巴,再不说什么了。 有些舍不得吃肉的人家,没钱买盐,赶着去市集卖肉。因为一口气要卖的肉太多,而天热又放不得,只好贱价卖了,比起平日里的肉价,竟然少了一半的银钱。 农人们又长吁短叹一番,但这也好过花钱买盐,虽然换的钱少,也能补贴家用了。 少了野猪的侵扰,玉米地里再没有传出畜生祸害庄稼的事情来,日子也就顺风顺水的过下去。 老李头眼见着一日好过一日,转眼就到了八月。 后院里的花椒树已是红彤彤一片,海棠早就摘了好几茬,铺好晒干之后收进了仓房。 院里的葡萄陆续熟了,挂在枝头上,绿中带着红,好看的紧。 几颗红枣树上也挂了果,沉甸甸的压在枝头,个头大些的如鸡蛋,小些的也有板栗那么大,不出一个月,就能泛红了。 第123章:葡萄 满院春色藏不住,处处皆显勃勃生机,海棠呆呆看着这一切,忍不住又长叹一口气。 这些枣树葡萄,墙角的各色野花,每一样都是柱子帮她采的,在这偌大的小院里,处处都能看到柱子留下的影子。 而早在一个月前,他就离开了清水村,带着简单的行囊投奔了王富贵。 自那晚话别之后,海棠再没有看过柱子一眼,连老李头熬药吃饭这些事儿,都是张二娘时不时过去看一眼,督促一番。 临走前,柱子托桩子给她带话,想跟她说说话,海棠也狠心没去见他。 海棠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何要如此与柱子置气,或许她实在是生气这木头的倔脾气,明知道这是一个火坑,非得往里面跳去,旁人为了他好,拦他也不听。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他也不要,抱着他不能饱肚子的清高。 也罢,她便是这样的人,既然她的话如此不入他的耳,那就随他折腾去,也省得她看了他心烦。 海棠如是想着,只是这些气话也就是个气话儿,现在看着满院的葡萄,还是会想起他的总总好来。 海棠跺步到院中高凳上坐下,一抬头,便瞧见头顶上绿的透亮儿的葡萄,向阳处冒着点点殷红,霎是好看。 她忍不住摘了一颗,也不洗洗,一把丢进嘴里,连皮带肉一起吞下去。这葡萄正如那倔驴说的那般,甜丝丝的,带着丁点儿的酸味,好吃的不得了。 海棠一口气吃下去一大串,这才觉得饱足,心满意足的抹了抹嘴角的汁水, 她恼怒的撇撇嘴角,又起了一丝悔意,这货都走了,怎会还时不时冒出来惹人心烦? 心烦意乱,她干脆离了后院,往前屋去了 前头堂屋里张二娘正赶做针线,短短几个月,她的肚子已经很大,站着都看不到脚趾头了。 这些天来她娘是日夜不停的赶做孩子衣裳,连棉袜,毛鞋一样样都做全了。 海棠明白她娘的心思,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要生娃娃了,农家人节省,且张二娘又没个娘家的姊妹帮衬,婆婆年纪也大了,这全部的手工活儿都得靠她自个儿来张罗。 好在现在不是农忙,闲着也无事,这衣裳早早做出来,也能省心。 海棠将洗好的一串葡萄递过去,让她娘吃些东西,垫巴垫巴肚子,正好也休息会儿眼睛。 张二娘笑眯眯的接了过来,把绣针往棉布上别住,往筐里放了,这才美滋滋吃起葡萄。 一口气吃了好几个,张二娘点着头道:“这滋味儿就是好,还是柱子办事实诚,给你二爷爷摘上一串,送去。” 海棠听她娘夸柱子,心里便是不喜,也就没吱声,这会儿只盯着她的肚子看。 说来也甚是神奇,这肚里的娃娃也不知是哪日会动弹的,有一回被海棠无意中瞥见了,这下好,可把她给稀罕坏了,日日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在张二娘的肚皮上看看摸摸,那肚子的娃娃也甚是有趣儿,总是能跟她逗趣,每次都能蹬得张二娘咋舌。 张二娘也说这孩子兴许就是喜欢海棠 这些日子来,海棠不知看了多少回新鲜了,还总看不够。 这一刻海棠不由得又看走了神,满心欢喜不能自已。 张二娘一看那样儿,便知她的鬼把戏,忍不住咳嗽了一下,提醒她。 海棠“哦”一声答应了,不舍的移开眼光,不情不愿站起来,又磨磨蹭蹭的往后院摘葡萄去。 张二娘在她身后无奈摇头,还是个孩子,好奇心还是这番重。 而经过一个来多月的休养,老李头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手脚比起当日利索了许多。说话也与之前一样,清清楚楚,没有半丝糊涂。但是满头白发却再回不到从前了。 自从柱子走后,老李头更加安静了,隔着院子,海棠也只能听到他家的驴叫,再没听过老李头说话。当然如今柱子走了,老李头便是想找个人说话,那家里头也没人与他说了。 海棠摘了三串葡萄,装了满满一个小竹筐,她也不洗,直接端着上了门。 葡萄上带着淡淡的白霜,她也不知二爷爷一次吃多少,全洗干净了就容易软烂,也失了鲜味儿。 老李头手里拿着烟杆子,见她上门,笑的满脸的褶子都开了花,眼睛里闪起光亮儿。 海棠把葡萄腾到他家的陶盆里,笑着问道:“二爷爷,今日可好,药还有按时喝吗?” 老李头蹲在堂屋门口,吞云吐雾一番,笑道:“好的很,可别挂心我这糟老头子了。” 海棠听他说话声音响亮,中气十足,也没由来高兴起来。 “那就好,柱子哥这几日在镇上还好不?” 柱子跟了王富贵,没有立刻出海,而是跟着学些拳脚工夫,听说是要等王富贵收一批什么货,收全了才动身。 老李头往镇上跑了几次,见柱子好好的,也就放了心,再没有隔三差五的跑去看人。 “好着呢,听说下个月就要出海了,要回来也得等到年跟前” 海棠惊了惊,想不到这么快就要出海 “爷爷,您可打听过,这出海危险不?”海棠忍不住再问了一句。 之前老李头还糊里糊涂的,柱子要出海他不能劝阻,如今他这糊涂的毛病没了,断不会看着孙子冒险还无动于衷。 “放心吧,孩子,我都打听好了,没啥担心的啊。这几年风调雨顺,龙王爷不发威,他们肯定能顺利回来的。”老李头又重重吸了一口,吐出来。浓浓的烟雾下,他的脸也朦朦胧胧,看着恍惚。 海棠吊着一颗心,傻愣愣的点点头。 秋收马上就要到来,八月的天气,日头一落,凉意就上来了。 大山这几日天天跑地里去,除开这些,隔上三五日就要跑一趟镇上,一是要收租子,二是要为张二娘添置物什,再来也存着心思,要看看自家那二十亩地的收成如何。 经过那样一场大雨,本以为今年会颗粒无收的,好在之后的这几个月,老天都没有出什么幺蛾子,一切都顺风顺水,庄稼也长的齐整。农人们这才长出了一口气,村里村外到处都能听到庄稼汉子与妇人的欢声笑语。 海棠却在发愁今年这干果生意,还等一个月左右,进入九月之后,这满山的果子都可以采摘了,而正好也赶上农忙的时候。今年柱子不在,张二娘也怀了身子,老李头又重病了一场,家里似乎没有了能够指望的人,看来这回的干果生意,是不能指望自家人了。 今年春天收购小龙虾,全村人一起,赚的也多。 家里人指望不上,她也可以效仿小龙虾那般,把村里人组织起来,直接收购他们的货。 采摘不用愁之后,这卖货反而是小事了,干果可以一直放着,可不会跟龙虾一样,是时令买卖。 第124章:愁思 晚些时候,大山带着桩子回了家,桩子一夜之间也成了大人,几个月时间里,天天跟着大山上地里,不是割草就是浇水,人也晒黑了许多。 张二娘问他怎会如此懂事,他笑着说要当一个好哥哥,不能让弟弟看扁了。 一句话让大家笑翻天去。 此刻爷俩个刚进篱笆院,桩子就跟小大人一般,打水给他爹洗手洗脸。 张二娘在院子里坐着,看着桩子忙前忙后,笑的眼睛都眯成了缝。 厨屋里传来阵阵香味儿 饭菜早就做好了,只等家里两个男人回来,便能开饭。 海棠给猪喂好食,又去后院里把晒好的花椒装了袋子,收进仓房,又进了厨屋,张罗着摆桌。 这些日子,家里几个人都累的慌,张二娘的营养也得跟上,因此菜做的都多,分量也足足的。 一家人围坐下来,桌上菜色鲜艳,有肉有菜,实在是让人胃口大开。 红烧的干鱼,香香脆脆,配着绿油油的大葱,鱼是前些日子抓的鱼做成的鱼干,即使是鱼干,那鲜美滋味儿也甚是馋人。 一盘子豆腐烧腊野猪肉,海棠先炖的肉,炖得烂烂的,又把豆腐丢进去,直到豆腐上都冒出气孔,入了味儿,才丢了些葱花调味,酱油上色,装盘。 一盘子蒜蓉青菜,这是每日每顿都少不得的,也是农家人吃的最多的。 再来就是一锅蛋花汤。配着些松蘑和干虾。 桩子上了桌,眼睛都亮了,挑起筷子开动,几口菜下肚,嗷嗷叫着好吃,全没有刚刚之前的大哥范儿。 小屋里欢声笑语不断 晃眼就到了晚上,杜鹃上门来找海棠说话儿。 这些时日,杜鹃哭的眼睛都红了,为了柱子的不告而别。当海棠告知她柱子是要出海讨老婆本的时候,她更是强忍着眼泪,抽泣的身子一阵阵直哆嗦。 海棠本来不愿意说这大实话,然而每次与杜鹃聊天儿,她三句话不离柱子。 吃个饼儿会呆呆的问海棠,也不知柱子哥哥吃了没有。 绣着花儿会问海棠,也不知柱子哥哥穿的是否暖和这都快要夏天了,穿那么暖和干嘛? 杜鹃这般痴傻,可让海棠恼火极了。 原本头几回杜鹃来找她说话时,她是不打算告诉杜鹃柱子要出海的,可经不住她日日的摧残,干脆直接说出了柱子的去处,免得说一个谎话,还得无数的谎话来圆满。万一说漏了嘴,还不好收拾。 今日杜鹃进了她闺房,还是一副病怏怏的模样,自从知道柱子离家后,她就成了这个德行,海棠知道她这是犯了相思病。 “你呀,能不能有些出息,这还不是他家的人,怎么这般为他家操心呢?”杜鹃的情绪撩拨得她心烦意乱,说出的话也就没经过脑子。 “我要真成了他家的人,我何苦这样一番模样”杜鹃幽幽吐出一口长气,蹙着眉,耷拉着眼睛,趴俯在桌案上,恹恹的没有一丝精神。 她的脸型越发尖瘦,看样子是掉了好几斤肉了。 海棠无奈,挨着她跟着叹口气。 要是换成以往,海棠说出这样的话,杜鹃肯定是要嬉笑她一番,笑话她说话大大咧咧没有一点女儿样,如今,她连笑话都懒了 “我看,等柱子哥回家,你让你爹提亲算了,免得你日日这般想他。”海棠在她耳边轻语。 杜鹃咻的睁开眼,脸上泛起红晕。 她直了直身子,看了看海棠,又不好意思的挪开眼光,轻声道:“如此这样多丢脸面我是女儿家,这样提亲,我以后还怎么抬头在他家做人?”说着说着,她用手捂了脸庞,整个脸面连到耳根都通红一片了。 要捅破这层窗户纸,还真难啊海棠再次长叹一口气。 “那都是你跟柱子哥的事,二爷爷是个和善人,他家也没有婆母不会瞎说。你就算掉了几分脸面,可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柱子哥又不笨傻,难道还会拿这个笑话你?” 海棠轻声说道。 杜鹃把眼睛从那未名处转过来,盯着海棠。那眼睛里藏着星星,亮闪闪的灼人,让人不敢直视。 “既然这样,我回家跟我爹娘说说。”杜鹃轻声道。说这话时嘴角弯弯,连着两个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你啊,真成傻子了”海棠点着她额头无奈道。 “你说我傻,我就是傻了,你是不知,这几日,那张春生又上了好几回我家的门,我爹娘赶他出去,赶都赶不走。你说说怎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如果是柱子哥这么待我,我这辈子就算死了也够了” 杜鹃说完这一通话,越说言语声越低 张春生,那人怎么还没死心?海棠愕然。 这时候居然也有这样死缠烂打的男人,看来是个动了真心的,可惜就是个烂人,但凡有丁点好,凭着这样的执着耐性,杜鹃爹娘断然不会做的如此决绝。 “那恶人怎么还没死心?”海棠跟着愤愤不平。 “谁知呢,他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让他做梦去”杜鹃咬着牙说道。 送走杜鹃,海棠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现在家里院外的事情都落到她身上了,虽然事情少,但一整天转悠下来,她也累的慌。 月头挂在屋顶,洒了一地银辉 百里之隔的王家大院。 院里人声鼎沸,“嗨,嚯,嗨,嚯”之声不绝于耳。 几十个粗壮汉子,光着上身,叫着调子,一挥一划舞动着几十斤重的大刀,榔锤 东边角上,一个少年稳稳蹲着马步,身板挺的笔直。他双腿大开成一条线,膝关节处九十度弯曲,浑身上下绷的紧紧的,手臂上能明显看出隆起的一团肌肉。 如此怪异的姿势,也不知他保持了多久。 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留下,这少年浑然未觉,周围人声嘈杂,熙熙攘攘,他也充耳不闻。 一旁坐着歇息的张大亮,拿肩膀上的粗布抹了把额头的汗,不动声色点头,心道这小子,蹲了快一个时辰也没吭声,是条汉子 又过了片刻工夫,教头一声令下,吵闹许久的口号突然停歇了。 少年这才睁开眼睛,慢慢收了把式,缓缓吐出胸口的一口浊气。 张大亮冲着他挥挥手,示意他过去坐。 柱子弯腰拿起一侧早就备好布巾,擦掉热汗,又咕咚咕咚灌下去一通水,这才挨着他身侧坐下。 张大亮嬉笑着一拳揍到他肩膀上,大出他的意料,手感硬实,如同大石,对面柱子没有半分动弹。 他楞了楞,片刻后又张开巴掌重重拍上柱子肩头,大笑道“好兄弟,真不赖,王老板没看走眼。” 第125章:迷梦 柱子抬头扫他一眼,扯了个笑,没说话,拿起水壶咕噜噜又灌了一通。 张大亮不以为意,拿肩膀撞了撞柱子的后背,贼兮兮笑着贴过来道: “今晚大头几个出去找乐子,你去不?” 找乐子是男人间的行话,男人嘛,不就那点破事儿,他不明说,柱子也明白 柱子身子明显僵了一僵。 张大亮瞅见他的反应,呲牙笑的更欢 他就知道有戏,往日这家伙跟个石头一般,没有半句话。果然这男人就过不得女人关,何况是这么个愣头青一般的傻小子。 正打着小算盘呢,柱子突然起身,硬邦邦来了一句: “不去”说完也不搭理他,大步流星朝着灶房去了。 “哎,哎,我说你这小子,这般无趣,不会还是个头茬子吧?哈哈哈”张大亮张牙舞爪大声冲他嚷嚷,可那小子已经走远了。 张大亮摇摇头,嘟囔道: “傻小子,你是不知这乐子有多爽快”当下他也一个挺身站起,拿肩膀上的布巾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尾随柱子而去。 大院南头灶房即是做饭的地方,也专门辟了一块地儿用作洗漱冲凉。 男人们三五吆喝着散了, 须臾,院中只剩下几个矮脚凳,空落落摆放在屋檐下,甚是孤单寂寥 夜半,月亮已爬到天际,银辉笼罩大院,透过不大的矮窗,撒进一间小小的青砖石屋里。 房中布置简陋粗鄙,只有两张窄床并一张长桌,除此外空空如也。 左侧木床之上平躺着一个人,两手交叉弯曲,枕靠在头下。 迷蒙的月辉下,依稀可见床上的少年浓眉大眼,高鼻深目,嘴里叼着一根无名青草。 屋里很是安静,另一张床上被子胡乱叠放,却不见人。 少顷,少年微微侧头,抬眼望向窗外圆盘一样的月亮 月光皎洁,一如清水村无数个月圆之夜一样。 淡淡遗憾涌上他心头,惆怅之意如溃堤之水,汹涌而来。 “柱子哥,你力气真大!” 他帮她剁开猪脚时,她睁着大眼不敢置信,这样夸赞他 他扛着野物,披戴着满身的晨露,从大青山归来。 在篱笆院门口被出门打水的她撞见,她迷蒙睡眼咻一下睁的老大,就这样怔怔的看着他,惊讶的合不拢嘴:“柱子哥,你太厉害了!” 带她进大青山打猎,遇到那粗如水桶的大蟒,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裳,吓得不敢动弹。 如同被抓的小兔般怯弱,她瑟缩着在他耳边说:“柱子哥,我害怕” 往事一幕幕再脑海中重现,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惊一乍,好的,坏的,逗趣的,憨傻的,都冒了出来。 他这才惊觉,不知何时,她早跟个盗匪一般,攻池掠地,在他心底,脑子里,霸占的满满的,甩都甩不走了 少年怅然,嘴角抿起,半是无奈半是甜蜜笑了。 是啊,她就是这样,蛮横不讲理,脾气又倔强,却把他全副心神都夺走了。 月光柔和如水,似知晓他心意一般,迷迷蒙蒙中,似乎显现出一张人脸来。 少年的眼睛猛的睁大,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 那脸满慢慢的,越变越清晰 居然居然是海棠 没错,真的是海棠! 少年不可置信,虽觉诡异,却看的入了神,痴痴如呆傻了一般 乌幽幽的杏眼,小巧又秀挺的鼻子,还有那红嘟嘟的一张小嘴儿 不是他的海棠,还能是谁呢? 少年不由哑然失笑,那月亮里的人却不曾真的骂他,只是笑看着他,微弯着眼睛,含情脉脉,是他不曾看过的模样。 少年看的恍了神,只觉得那女子似鲜活了一般,冲着他时而蹙眉,时而巧笑,时而又嘟嘴生气。 柱子看着看着,浑身也如在火盆里走了一遭般,燥热的难受,那热还带着三分古怪,一股脑儿直往他身下一处涌去。 少年恍然间清醒过来,羞愧满面。 再看那月亮里,冷冷清清,光洁如斯。 哪里有什么女子的影子,原来只是自己的一场单相思 他怅然若失,竟生出万般不舍。 全身黏糊的难受,在那未名处尤是闷胀憋屈 惆怅唏嘘,少年红着脸出了石屋,再次朝灶房奔去。 手里紧抓着那块未干的汗巾,“滴嗒”“滴嗒”滴溜出一路水迹 一夜无话,海棠在鸟语花香中睁开眼睛。 打开窗户,略微带着凉意的晨风夹带着草木的清香,迎面而来,窗外天光未亮,海棠的瞌睡虫却瞬间跑光,头脑清明无比。 海棠撑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左右上下摇摆晃动几下,疏通疏通筋骨。片刻之后,才关闭好门窗,站好把式,准备晨起的功课:站桩。 站桩的好处她现在已经能够明显感受到了,首先在体力上,现在就算是整日的劳作,海棠也没有半分劳累感觉,每日都觉得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上下两辈子加起来,活了二十多年,这种浑身轻盈的日子还是近一段时间才有,实在是太过美妙。 再次就是体现在身体发育上。虽然她实际年纪也才十一岁半,但身高个头也已经快要追上张二娘,全身上下虽然纤瘦,却不再是之前的瘦骨嶙峋,终于有了少女的体态模样。 也不知是因为这一世的山水好,空气质量高,还是因为她的心态好,总之,浑身上下的肌肤都光洁白皙的很。即使每日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但肌肤并没有一丝病态的苍白,反而是白皙中透漏着健康的光泽。 而正处于发育中的年纪,没有了课堂的束缚,在每日好吃好喝,没有心理压力的条件下,胸前的线条也日益饱满柔和起来。 海棠对目前的自己很满意,就算以后不能成为美人,也可以算是一枚标准的清秀邻家女了。 上辈子她也算知性美女,却还是需要各种化妆品来给自己加分,即使如此,处于千姹万红,美女如云的外贸部,她也就是一中等水平,哪里比得上在这个时代,这样的独一无二, 更何况这美色还是纯天然无添加的,怎不让她惊喜呢? 因此,自从得了这站桩的好处,每日里她都要站够一个时辰,有时候甚至是两个时辰之久。 她把这法子告知给了大山和桩子,谎称是回春堂的大夫交他的,可惜家里人在试过一两次之后,就把这么好的养生之法丢一边去了。 海棠劝说她爹娘,这法子只有坚持下去,天长日久才能看到效果,可惜口水都要说干了,依旧不见爹娘动心。 没办法,海棠只好放弃。也许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既然无缘,她也就不再强求。 第126章:家务事 转眼一个时辰过去,天色微亮,晨风中各色鸟叫更加悦耳。 海棠缓缓收了功法,慢慢吐出胸中浊气,满足的叹出一口长气儿。此刻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暖和,无一处不轻松。 她再次伸伸胳膊腿,活动下四肢,等到身上的薄汗下去之后,这才开了门窗,出屋洗漱。 四合院里晾有清水,海棠日常洗漱的罗帕和柳枝都置于后院葡萄架下的大青石上。 蘸上青盐,海棠蹲在葡萄架下慢慢刷牙。 早日的葡萄藤带着晨露,在天光中闪烁着点点七彩流光。绿叶掩映之下,格外好看。 洗漱完毕,她顺手摘了个葡萄,丢嘴里, 滋味儿酸甜可口,着实味美。 这一出手,便怎么都停不下来了,一颗连着一颗,转眼间一串葡萄便都进了她肚子,树藤上就只剩下个光秃秃的串茬子。 海棠这才不舍的洗干净手脸,砸吧下嘴,心满意足上了前院。 一日之际在于晨,农家人的早晨格外繁忙。 担水,打扫院落,洗衣,剁猪草,煮猪食,伺候家里的畜生是晨起必须完成的事儿,一件连着一件,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小山村里陆续听到鸡子们扑棱扑棱的抢食声,水桶叮当声,农人间熟络招呼声。 经过偷盗之后的休生养息,清水村渐渐恢复生机,慢慢走出阴霾,归于宁静。 自从年初家里的兔子卖了之后,兔笼子也空了,桩子也再没提养兔子的话儿。而鸡笼的鸡被盗之后,海棠家也没有再买鸡来。目前家里的家畜,也只剩下那两头猪了。 上了前院,两只猪崽子早饿的嗷嗷叫,见来了人,叫唤的更欢,蹦跶哼唧不停。 海棠赶紧剁猪草,准备熬猪食。 不大会儿工夫,堂屋里水汽氤氲,大锅里滚水翻腾。 海棠将切得细碎的猪草一股脑倒进铁锅,掩上锅盖,蹲身往灶肚里烧了一把猛火,待空气中传来熟悉的青涩味儿,锅子上方热气蒸腾上涌,她这才撤了火,却并不揭开盖子,只静静待了片刻,直到时候差不多了,她这才将闷熟的猪食盛起,拿些麸皮拌匀,这样一天的猪食就成了。 喂好猪,大山和张二娘也起床了,大山拿了水桶扁担去河沟担水,张二娘则收拾一家人的脏衣裳,装盆。 至于家里头号小懒虫桩子,现在还没有起床,叫他起来也是张二娘每日功课。 海棠问了张二娘今日吃什么早饭,张二娘想了想,让海棠做些好的,分量足一些。农忙的日子要到了,这几日家家户户都在做秋收的准备,他家也不能落后。 海棠应了一声,急匆匆又上四合院的厨屋准备去。 一会儿工夫,前头西屋就传出桩子的鬼哭狼嚎,夹杂着张二娘的气骂声 农家人平凡简单的一天就这样悄悄的开始了。 吃了早饭,大山拿着农具再次下地,张二娘送他出了门之后,回来坐在屋檐下开始准备农忙用的布袋。 收获的季节到了,种了几个月的庄稼就该收仓,布袋子是专为装粮用的,许多都是经年的陈旧之物,一年一年这样套用下来,好些都烂了口,或是被老鼠啃了洞,不缝补出来,等到急用的时候就只能傻眼。 海棠洗过衣裳,屋前屋后里里外外又清扫一遍之后,便带着干净布袋去后院摘最后的几茬花椒。 这些花椒从六月中旬开始便陆续红了,采摘晒干之后,海棠尝过味道,香麻鲜辣,口感很纯正,算是不可多得的几颗好树了。 花椒树不多,但果实却结了满树。成熟的月份也不太一致,正好错开。这也不知是柱子有意的,还是无意所为,不管如何都是帮了海棠大忙。 她家里晾晒的地方本就不大,如此一来,分批成熟,分批采摘,小块小块的晒干,不至于一下子太铺张,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后院里很是安静,庄稼地里已经陆续能见到农人躬腰忙碌的身影。 短短时间,海棠已经摘完大半布袋子,趁着日头正好,她又抓紧工夫忙着支簸箕,摊晒花椒果子。 之前卖龙虾时,海棠把家里那点子存货卖了个天价,现在眼看着花椒树上红红火火,她似乎就跟看着满树的银锭子一般,着实眼热的很。 因此这采摘晒干之事并不假于别人之手,事事都靠着自个亲力亲为。 当然这边货源她一手安排把控,收购之事,她也一早就打探好了。 且说上一回大山去镇上卖那秋猎得的野羊,海棠专门叮嘱她爹跟满香楼老板王富贵提提这花椒,大山打探回来,告诉她王老板就候着她送货呢。 如今两头都有了指望,海棠自是干的越是带劲儿。 现在她家后院的仓房里已经藏了好几斤干的,满满当当装了好几个大布袋子。就等到农忙过去,把这些存货换钱了。 等晒好花椒,手脚松快了些,海棠又去后院的沙地查看一番,山药的叶子还绿油油的,不见一点儿打焉的迹象。 这山药是头一茬播种,怎么才算熟她也是没有个具体把握,只依稀还记得上辈子的隔壁邻居家说过,这山药啥时候挖都行,即便是留着地里过冬也不打紧。 这些日子以来,农地里的庄稼陆续开始变得沉甸甸黄灿灿,海棠也不知这山药何时才算好,因此每天都来看看山药,若是叶子枯萎打焉了,那估摸着也该熟了,可以挖了。 海棠现在把这山药地也当成了宝贝。毕竟这样好的东西,能够完整保存过冬,不管是在现代,还在古代,都是难得的时令佳品了。 转眼十来天过去,有些农家人开始陆陆续续往家里掰苞谷。海棠家的苞谷还稍微嫩了些,离收割还有些早,张二娘心急了,一日三回的往地里跑去查看,大山让她再等等,只要玉米老透了,也不差多等这几天的工夫。 终于又等了十来天,包谷穗子明显枯萎,剥开外皮,里面的玉米包浆也干涸了,全家人这才出动,带着竹筐,布袋,背篓往地里忙活起来。 张二娘的肚子已经很大,海棠和大山都要她留家里休息,她死活不肯,直说不能懒散,免得肚子里的娃娃跟着有样学样,生个懒娃娃出来。 父女俩人没有办法,只有由着她。 去年大山腿脚不方便,这地里秋收的农活,他是一样都没有帮上,虽然地也不多,却也把娘两个累的够呛。今年有了大山当主力,张二娘在一旁帮衬,短短三日工夫,几亩地的玉米就全都收割完,收进了家门,堆放在前院里暴晒。 玉米杆子也不能浪费,却也不急着割回家去。 一家人又用了两天工夫,把玉米剥皮,等到玉米都晒干了,大山这才开始慢悠悠的割杆子,留一家老小在家剥玉米粒。 家里人整日整日的忙碌,手脚不得停歇,海棠这饭菜也变着花样,尽量让一家人吃的好,吃的饱。 今年春,海棠家旁边,二叔家的宅基地被海棠开垦出来当了菜地,再加上自己院里的两畦菜地。现在家里的青菜瓜果多的都吃不完。 长豆角挂满枝头,一茬连着一茬的老,茄子也是如此。 第127章:泡菜 菜园子收成喜人,吃是来不及的,放着无端端变老也甚是可惜。 每日里海棠便是光剥了老豆角里的豆子来吃,都还吃不急,即便有心要送些给村里人,可家家户户都不缺这些小菜儿,送也是没人要的。 前几年,饿的狠的时候,便是树上的蝉蛹,河沟里的浮萍,那也是捞起来吃过,从穷苦岁月里过活来的人,怎会眼睁睁看着入嘴的粮食糟蹋? 这些日子来,海棠一茬一茬采摘豆角,拿水煮好之后晒了几回太阳,做成干货。再拿袋子装好存在仓房里。 地里的茄子,还有萝卜,他也这么干了好几回。海棠都觉得好笑,她是觉着自个跟那存粮过冬的小松鼠没啥区别了,日日只知道藏食物,就怕饿死冻死了。 好在她这么成日的折腾,家里人也由她,没说责问话。倒是张二娘,最近爱上了酸食,成日都说嘴巴里无味,想吃些开胃的。 大山里倒是有些酸味的野果子,野橘子野葡萄,都能酸掉人牙帮子,只是这农忙的日子,谁也没那闲工夫跑大山里摘去。 正在犯愁的时候,海棠突然想到了前世吃过的酸豆角,这东西做起来简单,却恰好是个开胃的好物。且材料还都是现成的,做起来也省事。 海棠还记得做法,想到就干,这一日趁着空闲便张罗起来。 虽说现在条件所限,没有前世那般齐全的调料,但胜在食材天然,且水源甜静,这些优势也是前世无法比拟的,对于这酸菜做出来的味儿如何,海棠也还报了很大把握。 海棠煮了一锅调料水,灌倒早就备好的干净陶罐里,放进豆角,最后封坛。 做这些的时候张二娘笑着摇头,直嘟囔她是脑子里想一出是一出,幸好日子好了,能拿这些菜啊水的由她折腾,真是那饥荒年,这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骂的。 话里话外无非就是一个意思,海棠在穷折腾粮食。 她也没多辩解,只让张二娘等着,七日后是成是败,都会有个结果。 晃眼玉米晒好收仓,酸豆角也该成了。 这天午饭前,海棠悬着心小心谨慎揭开了盖子,当闻到那一股子独有的泡菜味儿时,她才叹出一口长气。 这泡菜是成了! 经过七日的泡制,陶罐里的味儿全都出来了,辛香扑鼻,好闻的很。就是光闻这味儿,她都觉得自己能吃下三碗饭去。 到了这一日中午,酸豆角变成了豆角炒肉。菜上了桌,张二娘将信将疑尝了口,片刻工夫便喜不自禁,直说就是这个味儿,正和她胃口。 酸豆角得了一家人的喜爱,张二娘一口气吃了小半盘子,这才觉得过瘾。 有了酸豆角的先例,海棠把萝卜,黄瓜,还有家里的白菜也如法炮制,也都成功了,每一样的滋味都算独特,家里人也格外的喜欢。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海棠给隔壁老李头送了几回,他也高兴的接受了。 老李头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柱子走了,老李头的精神头反而旺盛了起来,地里的收成也收进家里,后院的花椒,也在海棠的指导下,一茬一茬的往家里搬。 老人家能从那场打击中走出来,海棠高兴,张二娘更是高兴。 因此这些时日,只要家里的饭菜看的过去,张二娘都拉了老李头过来吃一口,免得他一个人去地里忙活半天,回来还是冷过冷灶,看着就寒心。老李头不再推辞,也不讲究客套了,乐哈哈的受了,只说以后等柱子出息了,让柱子来还这天大的人情。 张二娘压根也没有想到那么远去,不过就是多添一双筷子,一口饭的事儿,因此也只把老李头的话当成个笑话,还是一心一意的对他好。 农家人容易满足,求的也不是大富大贵,能够一日三顿有饱饭,有屋住,有衣穿,就知足了。 进入九月之后,地里的黍米也陆续进了屋子,地里的活计算是告一段落。村里的田地一下就荒芜了许多。 又过了些日子,村里的赋税上交,大山把粮食送了出去,等到交完了公粮,海棠家的仓房堆的依旧是满满当当。仓房里除了主要的粮食,就是海棠晒好的各种干菜,干茄子,干豆角,干萝卜,还有许多不知道名字的野菜,只要能吃的,能为冬天改善生活的,她都晒好了存放起来。 而后院的花椒树这一年下来,也得了不少干花椒,就这么十几颗树,晒干之后估算一下,也有快二十多斤了。 海棠咂舌,这大青山的农作物,产量真是杠杠的。当然这也与她每日的精心照顾分不开。 家里收获满仓,暗处那二十亩地的收成也不赖。租子收上来之后,大山没有拉回村里,而是直接分好几趟送到了镇上的粮米铺子。 苞米的卖价是一文钱一斤,算下来二十亩地一共收了四两银子的租钱。 大山喜滋滋的回家,把钱袋子交给了张二娘。 张二娘收了银子,叹口气说道:“忙死忙活,忙了一年,二十亩地也只得了这么些银钱,还不如卖虾子两天的收益,这天底下最苦的,还是咱小老百姓了” 大山扶着她,笑道:“咱该知足了,十里八乡的,只有咱还有闲钱银子使唤,家里粮仓满满当当,这日子还能咋样好呢?” “可不是是该知足。”张二娘摸着肚子,笑着答一番。 且不说海棠家今年丰收,便是村里人,这一年下来,也不赖。 经了那样一场雨,谁都没料到今年还能得这么多收成,真是天公作美,老天开眼了。 清水村里即便是哭穷最厉害的秋婶子家,这些日子来也日日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 当然全村人最感激的,还是远松、 当日下雨,要不是他召集村民一起挖渠排水,今日哪能有这样的收成呢。因此这几日,海棠只要外出割草,或者挖熬盐的泥巴,总能听到妇人们说些闲话,话里话外也是感叹收成好,得亏了远松精明等等。 等到粮仓充实,秋收完了,一村人也算松了口气,过起了农家人难得的悠闲日子。 而大山里的宝贝也到时候收了。 去年这时候海棠家也因这干果赚的不少,今年眼瞅着丰收即将到来,海棠日日兴奋的都要睡不着。 她已经做好决定,带着全村人一起赚钱,人多力量大,她家吃肉,大家喝汤。 晚间,张二娘大山带着海棠一起去了远松家。 远松媳妇把人迎进来之后,有些意外。以往也就是老姐妹之间说说话,两个小闺女之间走动的勤遍些,哪里有这么大的阵仗。远松媳妇正疑惑着。张二娘递了家里腌制好的酸豆角给她,笑着道:“嫂子,今日有些事情找你们商量,赶紧让远松大哥过来吧,是好事儿呢。” 远松媳妇这才松了眉头,让杜鹃小妹去隔壁叔子家叫人。 一家人落了坐,杜鹃娘给他们倒水,边倒边笑着道:“是啥好事儿,说给姐姐我先听听” 张二娘道:“等着你家当家的过来,这事儿本来早些时候就要说的,就怕村里人着急,一着急就不行。” 第128章:商议 张二娘关子卖的好,可把杜鹃娘给急的不行。海棠和大山在一旁陪坐,瞅着两人逗趣,笑得眼睛都眯了。 片刻工夫,远松抱着小儿子,跟在闺女身后进了门。 远松媳妇赶紧把娃娃接了,抱自己怀里。 又是一通寒暄,两个男人打着招呼,杜鹃和海棠欣喜的挨了一块坐着。 这一段日子赶上农忙,家家都有不省心的事情,两人也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热闹过后,喝了水。远松在大山对面的条凳上坐下。 他挑着眉毛,轻声问道:“大山兄弟,出了啥事儿,怎会这般晚过来?” 大山瞅了眼张二娘,这是让她说话了。张二娘了然,也不推脱,清了清嗓子道:“远松大哥,咱们这青山有样宝贝,值钱的很,去年我家里得了实惠,这也是误打误撞,也就没有说破。今年就想着让大家都跟着赚点钱。” “哦?”远松的眉头挑的更高,油灯下,他眼睛眸子发亮,似乎要把人看出个窟窿来。 远松媳妇跟杜鹃也都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 张二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核桃和板栗,递了过去。 “就是这东西,镇上能卖不少钱,不过也得先炒过才行。”远松迟疑片刻接过,就着灯火,蹙着眉毛看了半晌,又疑惑着把这两样东西递给他媳妇。 杜鹃娘瞅了眼,问远松:“这是什么东西,孩子她爹,你可见过?” 远松摇摇头。 张二娘轻声道:“这东西外面包着一层外壳,晒干褪壳炒制,就能得这干果了,嫂子,你尝尝。” 杜鹃娘剥开吃了些,点了点头,又递给远松尝了。 两人一起又把惊喜的视线投向了张二娘。 张二娘这才开口道:“这果子满山都是,我们一家人捡起来是捡不完的,就算是把全村的人都叫着去捡,也得十天半个月工夫,才能捡完。所以我想着,就让大家一起都来赚这份钱去。” “弟妹,你就直说,该怎么弄?”远松目光直直看着张二娘,脸上隐隐带着兴奋,能为全村人带来收入,他作为村长最高兴不过。 今年村里人因为小龙虾赚了不少零用,现在是农闲,如果能够安安稳稳,赚一份收入,别说是普通人家,就是他都动心了。毕竟这穷苦日子,谁家会嫌弃钱多,谁又能跟钱过不去呢? “这也简单,现在家家户户都没有啥事了,你就让大家都到山里去摘这果子,这采摘的地方就在大青山入口的半山腰处,没啥危险,采摘容易,大山带着大伙一起摘。各家摘完,晒干之后,我家来收,还是跟夏天那回收小龙虾一样的做法。” 张二娘顿了顿,接着道:“这干货有个好处,可以长久存放,只要不受潮,留着可以吃一整年,不用跟虾子似的,还怕死了不新鲜。” “那真是好”杜鹃娘乐得直拍手,“农闲了村里人还急着往镇上找活计呢,昨日个我还跟当家的商量去镇上王员外家做工存几个过年钱,现在好了,有了这样的好事,可不用再往外跑了。” 张二娘点头笑道:“这干果倒是能来钱,只是炒果子要费工夫柴火。等这几日空闲了,你来我家,我教你做出来。” “这可使不得,这是你们赚钱的法子,教了我,可不行。”杜鹃娘赶紧连连摆手。 “嫂子,你就甭跟我见外了,今年我这身子也不能操劳了,海棠是个孩子,身板小,也禁不住折腾。这熟的价钱高,你学了去,也能给家里添些零用,这么些年我家给你添的麻烦还少啊?现在有些门道,哪还能背着你?” 杜鹃娘还要说些什么,远松接了话,笑着大声道:“如此就先谢过弟妹了,等到今年大家都赚了钱,咱么一起再好好聚聚,吃个饭,再给你们送个大礼去。” “哎呀,那可使不得,使不得”张二娘急得直摆手 屋子里又热闹起来,笑闹成了一片。 屋里一片热闹,谁也没有料到,此刻一墙之隔的窗门外,正蹲着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子。 二癞子听完壁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屋内传来桌椅挪动的嘎吱声,他一惊,这是人要出来了! 他慌忙站起身,弓着背轻手蹑脚偷偷出了院门 天色已暗,大山和海棠一左一右,搀着张二娘,在杜鹃一家的目送下,往家去了。 送完张二娘家,远松媳妇关好柴门,抱着酣睡的小儿进屋。 远松握着水壶往碗里倒水喝,他笑道:“大山一家也是村里少有的实诚人了,有啥赚钱的买卖也不忘记村里人,这样的人多有几个,是咱们的福气呢。” “可不是”杜鹃娘回道:“以后咱两家多走动走动才好。” “那是,她家日子过的红火,咱们多学着些,有手有脚也不会差哪里” 第二日天光刚破晓,村里的铜锣就“哐当,哐当”响个不停,这是村里有事召集大伙商议呢。 如果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远松一般就让自家孩子挨家挨户去叫人了。今日要出行,还是这么多人一起去,这开会赶早不赶晚,何况跟大家说这事,也要费一番口舌,能省心些也就省心些,免得挨家叫人浪费时间。 很快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汇齐了,人人皆满脸疑惑,站在打谷场里围着远松悄声低语。 远松眼睛在人群里来回扫视了几圈,确定家家户户都到人了,这才高声宣布上山打果子卖钱一事。 这话一出,引起轩然大波,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梗着脖子道:“在这山沟里过了一辈子,啥没见过,哪里还有果子能卖钱,有那卖钱的,只怕连根都被人摘去了。” 远松也不争辩,让大家准备准备,这一日辰时就上山去。有不去的,也不强求,反正各家赚钱各家得,别到时候看着别人赚钱了干瞪眼。 这话一说出来,饶是还有些想要抬杠的,也就服帖了。 远松当了这十多年的村长,也不是白当的,说出的话,还是有很大威望。 当下大家伙都散了,马上回家吃早饭,拿布兜竹筐做出行的准备。 第129章:客来 桩子随着大山回家,兴奋的都忘记自己是谁了。进了院门就火急火燎准备着他的布袋和手套儿。 大山突然记起,这板栗还是扎手的东西,让大家去打果子,总不能让人伤了手。此刻村会已经散场了,他只好挨家挨户上门,提醒大家带着破布之类的,把手包好捡板栗。 简单吃了早饭,大山就带着桩子出发了,海棠没有同行。 张二娘的肚子越发大了,这些时日走动都费劲,身边时刻都不能离人,有海棠在身边,出个什么事情,也有个帮忙的。 村西头,蜿蜒的山路上,此刻正行进着百多号人,背着竹筐,提着竹篮,热热闹闹,有说有笑,惊得山兽四窜,虫鸟止鸣。 这一趟进山是全村一起行动,也不拘于男女,不拘于老少,只要是能用得上的劳力,都出来了。 有板车的人家,也把车拉上了山路。山路蜿蜒,车子扎在人群里,尤其惹眼。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带着兴奋,带着憧憬往大青山而去。 看着这么多人齐进大青山,李大山头一次有了些自豪感。而他身侧的小儿子桩子,喜得跟过大年一般,蹦蹦跳跳,一溜烟跑前头寻自个小伙伴去。 上山人多,这般摘果子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完事儿的。 料到他们中午赶不及回来吃饭,张二娘特意给自家男人多装了些窝窝头备着。水囊倒没有准备,这时节,山上的野果子多的是,口渴了随手摘些吃吃,也是方便的很。 人都走了,村里冷清了许多。海棠打完猪草,看着安安静静沐浴在晨光中的农舍,唯独少了许多人气,还真是万分不适应。 中午娘两个简单吃了个饭,正要躺下休息会儿,篱笆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海棠紧着去开门,这一看,可把她乐了,居然是姥姥带着两个舅妈上门来了。 海棠迎了人进来,又急匆匆叫张二娘。 自从雨后见过老太天一次,一家人又都是好几个月没见着了,此刻便格外亲热。 老太太拉了张二娘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这是个有福气的,二娘啊,娘看着你过上好日子,娘是真高兴。” 海棠暗暗打量着老太太,自从上回来她家借钱之后,老太太家也没有什么音讯,也不知这日子过的如何,不过现在看老人家这精气神,应该还过得去。 海棠正在一边瞎琢磨,这边张二娘已经问出口了。 “娘,我这儿都好,就是您,好几个月也没见着,家里如何了?两个弟弟身体好些没?家里的房子修好没?” 大舅妈笑着道:“小姑别担心,家里现在好多了,借了些钱修了四间新的,就仿着你家这样的盖的,屋里宽敞了许多,孩子们也不用挤着住一块儿了,也不怕再下雨了。” 老太太扶着张二娘一同坐下,点头附和道:“你大弟妹说的是,家里好多了。” 张二娘喜得不住点头。 趁着这空当,海棠忙问道:“姥姥,舅妈们可都吃了午饭没有?” 几人都道吃过了。 张二娘经这一提醒,忙催着海棠打鸡蛋给几人吃,老太太急忙扯住人,说道都是一家人,不值当客气的。 海棠也就罢了手。 说这番话儿时,大舅妈往家里瞅了一圈,疑惑问道:“怎不见姑爷呢,这都农闲了,可又下地去了?” 张二娘忙把村人上山里摘果子的事说了。 老太太拍着大腿道:“我们就为了这事来的。前几日我就让你两个弟弟去山里采了许多来,只是如何变成这能吃的干果呢?” 小舅妈忙把一早卸下的背篓提过来,里头装着半篓子果子,看着就是刚刚晒干的新货。 张二娘笑着道:“我正琢磨着,让海棠为这事去一趟姥姥家,这下好,正赶上您自己过来,让海棠炒给大伙看看就成。” 得了张二娘的指示,海棠马上洗锅开火。 去年炒锅用的沙子她都保存得好好的,现在就能直接用。 很快灶肚的火就上来了,姥姥帮着看火,海棠炒果子,两个舅妈一旁看着。 不大会儿工夫,屋里就弥漫着淡淡的香味儿。 海棠边忙活,把如何判断这果子是炒过火,还是没炒透等等一些事宜,皆一一交代。 称得上是事无巨细。 两个舅妈不是外人,她没有必要藏着掖着。再说了,常在锅边打转的人,即使不说,多试验几次,也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了。 一锅炒熟,几人尝了个鲜,现炒的味道就是不一样,鲜香软糯,很是好吃。 还剩下些果子,两个舅妈分别练了练手,都做成了。两人皆是欢喜异常。 本来就不是费脑子的事情,这么快就学会,也在海棠的意料中。 得了法子,几人也不耽误,马上就要回去。 海棠拉了姥姥过来,让他们直接把炒好的干货送去杏花庄去,报她的名号,还是按照七个半铜钱一斤算钱,跟她家的送货价钱一样,这杏花庄的老板不会说二话。 能卖如此高价,还不需要他们自己走街串巷,老人家和两个舅妈喜得把海棠又一通夸赞,都不知所措了。 张二娘赶紧催着他们回家,让今日就把果子炒出来,明日就能卖出钱。 细细说来,杏花庄也有一年没卖这稀罕物了,他们这半日工夫也炒不得许多,杏花庄多少也能都吃下来。海棠如此琢磨,也便放下心来。 送走三人,张二娘松了口气,关上院门,她却突然拉了海棠到跟前,忧心问道:“海棠啊,你姥姥家做这生意,我是高兴的很,只是马上咱们这一村子的干果就要出来了,这可怎么好,镇子就这么大,也卖不出这么多。 何况,这货多就价贱,如果价钱太低,咱们让大家伙劳心劳力的拉回来,这不是坑了人家吗?” 这问题海棠一早就考虑过了,之所以还这么明着让大家去摘果子,自然是有她的算计。 这板栗和核桃,保存期长,一年四季都可销得,并不是什么时令东西。 海棠打算先把这些果子都收上来,不急着卖,慢慢一点点出去,这样一来,这镇上还是能吃的下村里的这点存货的。 退一万步讲,就算镇上糕点铺子吃不下,海棠也还有后手。 板栗是炖汤的好材料,可以直接卖酒楼,送菜市场也可以。 她打算给镇上送货时,顺便着多找几个酒楼老板推销推销去。当然这不是主要的,大头还是,他看上了王富贵家的航海生意。 第130章:回家 她心里一直有个隐隐的主意,只是还没有琢磨透彻明白。 如果能够把这些山货跟王富贵的航海生意挂钩,别说是这么点干果,就是再来十倍的果子,都不在话下。 而她更琢磨着,如果家里的食盐能搭上王富贵的顺风船,那以后的日子,就真是睡在钱堆堆上了。 当然这一切都还只是她一厢情愿的猜想,在没有实施之前,她是不会跟任何人透漏一个字的。 想了一通,眼瞅着张二娘还在瞎琢磨,脸上也有些微微的忧郁,海棠一把抱着她娘,摇头道:“您就甭操心了,管好自己和我的小弟弟,等到时候,我自有法子。” 张二娘看她一脸笃定,无奈笑道:“早知道你鬼主意多,你既然已经有了办法,那娘就不管了,丑话说前头,你可千万别让乡亲们吃亏” 海棠重重点点头,摇着她胳膊撒娇道:“娘啊,你闺女能是那坑人的人么?” 张二娘摸了摸她头顶,眼睛里的宠溺满溢出来。 话说现在她爹娘对她是无条件的信任,也是无条件的服从,这让她感到无比暖心的同时,更觉得身上的担子重了,现在每走一步要仔细衡量,不能有哪怕万分之一的闪失, 毕竟现在她肩负着的,不是她孤身一人,而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 日头慢慢西斜,晚饭已经准备好,海棠手搭了凉棚站在自家门口张望,远处村西头的山路上,依旧不见半个人影儿。 张二娘有些担心,这都什么时辰了,这村里人怎么这么含糊呢? 天色一晚,山里的蚊虫就多了,夜里长蛇也出来的多,就算汉子们不怕,这还跟着许多姑娘媳妇儿,也不怕闹出什么闪失? 张二娘忍不住埋怨几句,海棠扶着她娘在院里坐下,笑着劝道:“娘,那蛇虫都是长了眼睛的,这么多人,还不知是谁吓唬谁呢。” 张二娘苦笑着白她一眼,不说话了,只安静坐在院子里,拿手轻轻抚摸着肚子。 趁着光亮,海棠把院里最后一茬花椒收好,装进的布袋子,打了死结,送进仓房。 院中一早晾晒的衣服也已经干透,她取下来连着花椒袋子提了,进了后院。 衣服叠好放进了闺房的柜子里。花椒袋子放进了专门存干货的大布袋中。 海棠又扫了一眼仓房,这边屋子已经装的满满当当,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地方堆东西了,幸好家里的新房多,隔壁还有一间是空着的,正好可以用来存放干果。 正打着算盘,冷不丁肚子里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叫声,海棠拍拍手,揉了揉肚子,家里人还没回来,这开饭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院子里的葡萄已经摘完,只有枣子树还挂着红艳艳的果子,海棠摘了几颗大的,在衣服上蹭干净了,直接丢嘴里。 这红枣也是好品种,个大味甜,结了满满一树。海棠自己吃了几颗,肚子已经填个半饱了,她又摘下来些,洗干净后给张二娘送过去。 她这一个人都饿的慌了,张二娘现在可是两张嘴,只会比她更饿。 母女俩在院中闲坐,说些闲话,正说的高兴的时候,村里终于热闹起来,是当家人回来了。 海棠和张二娘赶紧开了柴门,抬头望向大青山。 只见西头浩浩荡荡来了一大群人,个个或背着,或扛着背篓,步履有些缓慢,然而人人脸上都带着兴奋,小儿们笑闹着在前头疯跑开路。这样的一村人,除开过年,平日也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 总算是回家了,张二娘和海棠俱都出了一口长气。 既然回了家,当然是吃饭为重。 海棠马上搬桌子到院中,洗好了碗筷,端上菜碗,准备开饭。 晚点天气已经凉爽了些,但屋子里还是闷热无比,且光线昏暗,点油灯又不值当,还不如在院中吃饭来得自在舒适。 大山是跟着老李头一起推车回来的。 出门之前,张二娘就叮嘱过大山,让他知会老李头,就到自个家里来吃饭。成日都在外头摘果子,他一个人,回家了也冷清。 板车上的果子很多,几人张罗着先晒到了老李头家的院子里。收拾好板车,洗干净手,几人围着桌子坐下,再没多话,狼吞虎咽吃了一顿热闹的晚饭。 晚饭之后,老李头回了家,海棠一家人围做在屋里,说些闲话。桩子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袋子,递给海棠道:“姐姐,这是我给你的好东西,赶紧吃吧。” 海棠打开来一看,是一兜子紫色的浆果,以前从未见过,看着色泽鲜艳,还带着些新鲜的白霜。 “这是什么果子,能吃吗?”虽然这么说着,海棠早忍不住,捏了一个出来扔进嘴里。 海棠最了解桩子,这家伙就是个小吃货,他不可能自己没吃,留着给她先吃的。 果然小家伙兴奋说道:“能吃,我今日中午饭都没吃,就光吃这个了。” 海棠点点头,仔细品味,还别说,这些野物的味道确实不赖。 入口酸酸甜甜,带着野果独有的清新味儿,很是爽口。海棠忍不住又捏了一个,丢嘴里去。 “好吃吧?”桩子眼里放着光,盯着海棠一开一合的嘴巴,忍不住吞进去一口口水。咕咚一声,声音太大,把一家人都惹得笑起来。 海棠把袋子递给他,无奈笑着道:“馋猫,还是留给你吃吧,姐姐去后院摘枣子去。” 且不管这家人如何温馨,千里之外的海口处,暮色四合之下,也正上演着热汗淋漓的一幕。 巨大的马灯悬挂在船舷之上,海风有些大,灯影摇晃,蚊虫肆虐。 十多个光膀子的大汉,扛着叠成方块的货物,一包一包从码头往货仓里送。 货物太过厚实,饶是大汉们使足了力气,也压弯了腰身,走动的有些松散乏力。 张大亮高喝一声:“兄弟们加把劲,再抗几袋就完事了,完事之后咱喝酒吃肉解乏去” “嘿嚯嘿嚯”汉子们打着号子回应。 岸边码头上同样悬挂着一个巨大的马灯。 海风阵阵,货物层叠,灯影被拉得老长。 柱子右手执狼毫,左手拿着三寸大小的竹制账本,蹙眉低头,一板一眼埋首忙碌 亲们,星星眼打滚求五星评论,求爱心打赏啊!这几天评论区突然冷清,汤汤一个人单机,实在是孤单寂寞冷 第131章:出海 张大亮跺到他身旁,急声问道:“可都对上了?” 柱子蹙着眉,眼睛没有离开账本,大声回道:“布匹不差,瓷器和药材还隔着一个数目,我再核实核实” “有劳了兄弟,等跑完这一趟,回头哥哥请你喝酒” 柱子抬头,冲他露齿一笑。 汉子们嘿嚯之声不觉于耳,月亮悄无声息爬了上来。 今日只是一弯新月,淡淡的,如同女人的眉毛,挂在天边,散发出点点淡淡的莹光。 后半夜,货物装点完毕,起锚,行船,夜幕之下,这一艘庞然大物无声无息的驶离码头,朝着汪洋大海中行去。 甲板之上,柱子隔空远眺 张大亮无声无息过来,拍拍他后背,递过来一个水囊。 柱子把视线从那弯新月上转开,盯了水囊片刻,摇摇头道:“我不口渴” “傻蛋,你尝尝,这可不是水,这可是好东西。”张大亮眯着小眼贼笑着,说话时顿了下,砸吧一下嘴。 柱子迟疑片刻,在张大亮热切目光的怂恿下,终是耐不住了。 瓶盖揭开,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端,柱子闭着气,立马把水囊离得远些。蹙着眉头疑惑道:“什么好东西,一股子马尿骚味儿。” 张大亮大笑着拍他一巴掌,“兄弟,这你就不识货了,这宝贝叫酒,赶紧尝尝,哥保管你喝一口欲仙欲死。” 柱子还要犹豫,张大亮已经忍不住了,他急不可耐的夺过水囊,咕咚咕咚来了一大口,美酒下肚,他长出一口气,满足的眯起眼睛,好似在回味一般。 水囊又递到了柱子面前,看到张大亮这一脸享受的表情,柱子终于鼓起勇气,学着他的样子,咕咚一声,灌了一大口。 水酒滑进了喉咙,所过之处,火辣辣一片,嘴里如同着火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怎会如此味道?柱子大惊,刚要开口发声,这火就跑进了气道,呛得他大口大口咳嗽,上气不接下气。 张大亮哈哈大笑,边笑边道:“头一回嘛,都是这个怂样哈哈哈,兄弟莫怕,过了这一阵,你就喜欢上这好宝贝了” 夜色下,大船稳健而行,甲板上海风阵阵,凉爽无比。 张大亮瘫倒在甲板上,一口接着一口,很快一水囊的酒都进了他肚里。 柱子学着张大亮的样子,摊开成了个大字。 头顶的星空很低,很亮,新月也似女子笑弯弯的眼睛,带着水一般的柔情。 酒劲儿过后,带着一股子暖洋洋的酣甜。他头脑有些迷糊,这月牙儿在他眼中一下子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又变成了三个,最后好似漫天都是月牙儿。 他大惊,想要告知张大亮这是什么把戏,怎会耍的如此真实。 抬起的手却没有半分力气,身体也飘乎乎的似要迎风而去。 他嘴里嘟嘟囔囔,只觉得浑身上下,无比的舒坦,迷迷糊糊中,似乎又回到了小山村,回到了陪着海棠进山打猎,市集买肉的日子 他嘴角挂着笑,终于睡了过去。 晨光初现,海风柔和,柱子轻蹙眉头,努力许久,终于睁开双眼。 悦耳口哨声携带着一阵霹雳巴拉的淅沥声传来,柱子转头望去,原是张大亮脱了裤子朝着大海放水。 天空是一望无际淡淡的微蓝,太阳还未升起,周围萦绕着火烧一般的云彩。四野望去,到处都是蓝色碧波一片,分不清楚哪里是天空,哪里又是大海。 这一艘大船,迎风而行,在如此广袤的天地水域间,是如此渺小 这是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景致,柱子看得呆傻出神。 此刻如果海棠在身旁,她一定高兴之极,她也一定能想出很多话来,断不会只跟自己一般傻呆呆。 想到海棠,他心下无比柔软,嘴角微扬,弧度小的都不自知 “张大哥,这船行多久才能到异域?” 张大亮已经提上了裤子,系好了腰带,正大摇大摆朝着他这边行来。此刻天色还早,一船人都睡得踏实,偌大的甲板上,只有他俩的身影。 “怎么,想姑娘啦?”张大亮哈哈大笑。 都是粗人,说话从来没有顾忌,柱子熟悉他之后也不把他的玩笑话当真。 柱子跟着笑笑,不答话,心里无端端跑出海棠的样子来,脸上跟着就有些烧。 “等着吧,兄弟,这船要跑一个月,再回来一个月,真要见娘们,那也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西域没女人?”柱子疑惑。 “哈哈哈,那女人不叫女人,那叫鬼,那边的娘们个个涂得跟白墙似的,亲一口都是粉末渣滓,哪里比得上咱西河城的女人” 张大亮显摆着,这让柱子好奇,也生了些隐隐的期待。 日头慢慢上来了,海面的风却停了,甲板上都是光膀子的汉子。 张大亮进了厨屋,拿了根鱼竿子,利索着跑到船舷边坐下,准备钓鱼。 柱子挨着他,好奇看他穿好一块肉,又好奇的看着他把线丢进海里。 “如此也能钓上来鱼?”柱子问。 “等着吧,兄弟,今日让你尝尝这海鱼滋味儿,那叫一个鲜,都能把舌头吞到肚子里去。”张大亮眯着不大的眯眯眼,砸吧几下嘴巴,似乎在回味着美食。 柱子忽而又想到了海棠做的红烧鱼,那也是极好吃的,虽然他从未当着海棠的面,夸赞她的手艺,可从心里,他就把她当成了全村最手巧的姑娘。再没人能及得上。 这海鱼再好吃,能比的上海棠的手艺吗? 甲板上闹哄哄的,汉子们玩着牌,划着拳,三五成群,好不热闹。日头升起来,有些耐不住热的,一把跳进了海里,嗷嗷的高声大叫。 这些人如此孟浪,跟柱子以往见过的庄稼人完全不一样,一点都没有半分朴实沉闷的样儿。 张大亮还是老神在在,继续守着他的鱼竿子。柱子又问道:“人如此吵闹,又下水嘻戏,如何能钓鱼?” 张大亮蛮不在乎的一摆手,“这都不算事,这海里的鱼,又多又傻,可没有河沟里的精贵。你等着,等会给你来个大家伙瞧瞧!” 小半个时辰过去,鱼线没有动静 厨工朝着甲板喊了一嗓子,“开饭啦!” 甲板上热闹打趣的汉子们瞬间跑的精光。 张大亮一把拉着柱子,大声道:“帮我看着,我给你打饭去,再不去这群孙子都要抢光了。” 说完也不等柱子回话,他把鱼竿子往柱子手里一塞,就急冲冲往船舱去了,跑得匆忙,鞋子掉了一只在甲板上,他也没管,直接跑的没影了。 第132章:收干果 张大亮跟着王富贵跑了十多年船,别看才二十五六的样子,却是个十足十的老油子。 他跟柱子一见如故,事事都要照看他一番,也不知是他自己本意如此,还是王老板特意叮嘱过。 柱子看着张大亮猴急样儿跑进了舱,笑着直摇头。 人一下子散光,甲板上难得安静,这刻工夫,水面上浮标忽然动了动,柱子心跟着跳了跳,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是鱼儿在试探,强忍着拉杆的冲动,等到浮标猛地被拖下去之后,柱子卯足了力气,拉了鱼竿子往上提。 这一拉,柱子心跳就停了半拍,好家伙,这鱼少说也得有个十来斤。柱子压着心里的喜悦,与这水中的大鱼对恃。 鱼往深水中挣扎,他就稍微放些力气,等到鱼累了,他就猛提杆子,如此一人一鱼,水中酣战了半盏茶工夫,大鱼终于露了面。 阔嘴青背,看不出是什么鱼,只确定个头不小。 张大亮端着两个大碗,拖拉着半个鞋子从舱内走了出来,边走边骂:“这群兔崽子,八辈子没吃饭,要不是爷爷抢的快,一块肉都吃不上。” 甲板边沿,柱子额头冒着汗,弓着身子拉着鱼线 “怎的,有情况?”张大亮定住了,急匆匆“啪叽”一下把碗放在甲板上,脱了那碍着脚的鞋子,跑了过来。 这时候,那鱼刚好露出莹白的肚皮,柱子紧绷着脸,额头冒出细汗,哪里敢分神回他的话。 “哎呀,是条大的,柱子扛住,我拿抄手去” 咋咋呼呼话未落,他已经一溜烟跑的没影儿了。 人鱼大战一番,鱼儿终于被耗光了劲,随着柱子手里的粗线来回晃动不停,犹还在作垂死之挣。 张大亮的抄手过去,一把就把它框进去了。 两人合力把它拖上甲板,大鱼嘴角一张一合,只有出气没有进气,连蹦哒都蹦跶不起来了。 柱子也一屁股坐在甲板上,比这鱼好不到哪里去。海风吹过,黏黏糊糊的难受,柱子摸了摸后背,一手的汗。 张大亮喜滋滋叫嚷:“兄弟,你老厉害了!今晚加餐,这最好吃的鱼头,归兄弟你了” 甲板上陆续出来人,都冲着柱子翘起大拇指,说些中听话,柱子倚在甲板上,歇着气,笑的腼腆 日头高照,清水村里家家户户晒果子,庭院内外处处可见核桃板栗。 张二娘定好,这样的干果,晒够四天之后才能送过来。如果天数晒的不够,果子不干,做出的味道不行卖不了,就是自己砸了自己的生意。 在细节上,村里人还算实在,没有滥竽充数,好货掺杂次品。何况这生意刚刚做起来,他们断然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丫子。 海棠家的收购价钱开到了二文钱一斤,对于清水村人来说,算天价了,就是比现成苞谷米的收购价格,都要高出一文的价钱。 全村人欢喜的找不着北,这简直跟天上下钱雨没区别了,因此也更加把张二娘的话当成了圣旨般,都规规矩矩按着她的要求来。 现在全村上下,老老小小一百多号人,一起把劲鼓足了,早出晚归,要赶在深秋之前把果子捡完。 村里现在就杜鹃娘和海棠两人炒果子,平日炒好之后,一起给镇上的两家店铺送去,三天送一次货,每次送货四百斤。 黄羊镇目前也就两个铺子卖货,经过去年几个月的经营和长久的断货,今年这干果一上市,就被哄抢一空。 两家生意奇好,掌柜的笑的眼睛都看不见,把海棠家的当成了财神爷。 尤其是老字号杏花庄,即使舅舅家也卖货给他,他家依旧能吃得下清水村三日一次的两百斤干果。 而海棠之所以没有多送货的原因,一来,是为了控制数量,不至于成了白菜价。二来,也是因为这一次村里的存货太多,她要留着一点点卖,最好能够卖到明年的九月份,跟下一年的收成完美对接。 糕点铺子的收购价钱还是按照去年的算,一斤能得七个半钱。除去二文钱的成本,海棠家一斤能够净赚五个半钱。每三天大概就有一两左右银子进账,张二娘自然是高兴的。而杜鹃娘卖了两次货之后,得了大甜头,欢喜的不能自已,让杜鹃给张二娘肚里的娃娃做了好几身衣裳送来,两家明显亲热了许多。 海棠家四合院西侧的另外一间空房也收拾出来了,全部装着村里人送过来的干货。 后来送来的干货实在是太多了,没地方装,张二娘便让大家伙自己先存着,隔一段时间收购一次,有了小龙虾的先例,大家也都信任张二娘,至于杜鹃家,村长的威严摆在那里,村里人更是不会有疑虑。 转眼九月已经过半,寒露已下。夜间时间明显变长,温度也降低了许多。 海棠这些日子日日忙碌,每日都要炒大量的干果,短短时日过去,她的臂力就练了出来。轻轻松松不说搬起五十斤的大石,三十来斤的东西,还是不再话下的。 她很担心这么下去,胳膊上的肱二头肌被练出来,小小年纪成个壮汉的样子,那可不好看。 幸好张二娘心疼她,怕她累着,让她爹大山回来负担起了炒干果的重担,总算让海棠松了一口大气。平日她也只需要帮着往灶肚里送送火,装袋的时候撑下袋子就可以。 因为这干果生意,家里的柴火也烧的尤其快,隔两天就得去打一次柴火。 现在正是秋天,村西头的树林子里,漫山遍野的草坡上野地里,别的东西不多,枯草,荆棘,老树枝杈多的数不清,让一村人无需花费多长时间就能拖来一驴车,倒也没为这事费多少气力。 转眼又是十多日过去,这一天大早,轮到大山去给镇上送货了。 这些日子来,隔几天往镇上送一趟干货,是远松和大山轮流送货的,今日该海棠家了。 全家起了个大早,吃过早饭,大山借了柱子家的驴车,先绕到村中把杜鹃家的两百斤货拉上,再转身回自己装货。 第133章:满香楼 带着中午的干粮,海棠叮嘱好桩子,在家看好家,看好娘。这才高兴的坐上驴车,跟大山一起进城。 今日这一趟进城,她的任务颇多颇重。 她娘马上就要临盆了,该准备的东西,要准备,孩子满月之后,要请酒吃饭,一些食材也要提前准备出来。进入十月之后,天气就不太好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一场封山大雪,到那时,手里有钱也出不来山,想办喜事也办不成。 这些都还不是主要的,海棠这次出来的主要目的,还是车上那几斤花椒。 这次家里收了二十多斤货,马上临近年关,趁着吃大鱼大肉的时节,不卖出去,海棠心里不踏实。 而生板栗也需要打探下行情,看酒楼这边有没有意向收购一些。 驴车拉了几百斤的货,走的依旧快而稳,“哒,哒”声有节奏的响起,黄土路上不留半分车痕。 进了镇,大山把海棠放在了满香楼门口,他先赶着驴车去糕点铺子。 时日还早,酒楼门口冷冷清清,门内安安静静。 海棠伸长脖子往大堂张望,柜台处一个十五六岁小二模样打扮的小子,正麻利擦洗柜台,神情专注,一点都没注意到门口的大活人。 海棠拍了拍周身坐车带着的浮土,确定没有不妥,这才抬脚进了大堂。 屋里空空,走动的脚步声回荡在偌大的青石屋内。 小二闻声抬头,露出招牌样的笑容,殷勤跑过来问道:“小客官这是要吃饭?现在还未到时辰呢!” 海棠冲着他笑道:“我不吃饭,这位小哥,你家老板可在?” 小二拿起肩膀上的汗巾仔细擦手,眼珠子上下打量了海棠一番,狐疑道:“你找我家老板作甚?” 被人怀疑,海棠并未生气,她这样一个女娃找酒楼老板,当小二的多问几句也是常理。 “你便告知老板,是清水村的李海棠找他便好。”海棠再次冲着小二的笑笑,轻声说道。 见她说的笃定,又是如此气定神闲的模样,小二也怕得罪人,把满腹疑虑装肚子里,对着海棠道:“小客官你在这坐坐,老板今日还未来,我去叫掌柜的来。” 说完也不待海棠回话,撒开腿就往后堂跑去了。 王富贵不在,找掌柜的能拍板做决定吗?海棠有些疑惑。 可现在已经到了这里,也没有不问问,打探清楚的道理。既来之则安之吧,还是先看看情况再说。 海棠收起心里的小算盘,安心等待。 不久,小二的回来,带着十二分殷勤的笑意,把她请进了二楼待客的花厅。 上茶奉水,寒暄过后,胖乎乎的圆脸掌柜,笑眯着眼睛问海棠:“李姑娘找我们当家的何事?” 海棠掀开茶盖,抿了一口,入口甘甜,带着淡淡的茶叶香味儿。是好茶,却品不出什么品种。 海棠放了茶碗,笑着道:“大掌柜,还记得半年前,我到后厨教厨子们做小龙虾吗?” “那是当然,要不今日我也不会请您进来呐。”掌柜陪笑。 “小龙虾的生意好吧?”海棠问。 “好着,好着呢,可惜后来都吃断货了,也不知明年还有没有这稀罕东西。”圆脸掌柜惋惜叹气,带着几分希翼说道。 “今日我再给您送些稀罕物。”海棠了然,笑着往身后的布兜里掏出个袋子,递过去。 掌柜接过,带着几分疑惑,打开了口袋。 晒干的栗子,呈暗棕色,看上去灰朴朴的,并不起眼。 “这是何物?”圆脸掌柜疑惑。 “这物叫板栗,炒熟了可以当成点心,生的可以和鸡一起炖鸡汤,炖的软烂就可以吃了。”海棠解释。 她抬手又摸出一个口袋,“这是我给糕点铺子送的熟板栗,您尝尝。” 掌柜的蹙着眉毛,迟疑的接过海棠剥好的一颗栗子,放进嘴里。 板栗软糯,入口清香,带着淡淡的回甘。他有些惊讶,瞳孔因为意外张开些许,眉毛也挑高了几分。 海棠盯着他的脸,心里已经有了几分打算。 吃完一个,他意犹未尽,学着海棠的样子又剥开一个,吃了。 “这滋味儿行当家的不在,我做主先留些,可以给贵客当个零嘴。” 嚼完咽下,他搓手笑道。 海棠摊手笑:“真不巧,今日的货都给两家铺子送去了,您需要,我让我爹明日再给您送些来。” 掌柜颇有些遗憾,点点头应了。 海棠又问他可还需要花椒。 掌柜的眼睛再次亮了几分,说道:“你不提这茬,我还差点忘了。那花椒是何物,我们找了整个黄羊镇,连西河城都翻遍了,就是没有这号东西。王老板有话,这东西你要还有,有多少我要多少。” 海棠抿着嘴笑笑,轻声道:“我家里也不多,您也知晓那采摘之地颇危险那今日这价钱还是按照老样的算?” 掌柜捋着短须下颌,虚摸了几把后道:“你家有多少货?待王老板来了,给你定个价钱。” 海棠低着头,琢磨一番,她家仓房现在有个二十来斤,算上柱子家的,绝对不会超过四十斤去。自己家也要留下三五斤,备着送人和自己吃。 这样算来,能够卖出去的,也就不到三十五斤了,这还是满打满算了,也还不知道柱子家要不要也留些备着用。 琢磨一番之后,海棠也不瞒着,直言道:“家里总共也就得了三十来斤。到明年八月之前,也就这些了。” 掌柜站起身,捋着胡子来回跺步了几圈,最后才说道:“今日巳时王老板会过来,我把这花椒和板栗的事一并告诉他,明日你带着货来。可好?” “如此就有劳掌柜的了。”海棠喜得站起来,给他作了一个揖。 谈的还算顺利,一切都在海棠意料之中。这板栗和花椒都是他们独有,没了竞争,就没有降价的筹码,王富贵就算想压价,也没法子。 只要村里人能团结一心,这项生意也就是稳妥妥的买卖了。 艳阳高照,长空无云。 出了满香楼,海棠慢慢朝着杂货铺和布庄走去。说好和她爹在那一块会合的,这个时辰,她爹也应该忙的差不多了。 第134章:再赚钱 海棠先去布庄选了些精细的棉布,这些都是给张二娘和孩子用的,这些日子,张二娘胖了许多,以前的衣裳全都不能穿了,就算生完,她那身板短日内也回不到从前去。 挑完棉布,海棠又买了十斤棉花,给小娃娃做棉衣棉裤用些,剩下的留在家里备用。 东西太多,海棠让布庄的一会儿把货送到杂货铺那里。 海棠出手阔气,又是老主顾了,布庄老板娘殷勤答应,拍着胸脯保证马上送货。 衣物是有了,可家里好似好缺不少家用东西。 海棠又去杂货铺里选些胰子,汗巾,罗帕之类的家用物什,碗碟,汤勺之类的也准备了些。家里添了口人,马上又要准备酒席,这些多买些不会错。 杂七杂八采购一通,装了满满两个竹筐。布庄的货也送到了。海棠付了钱,在杂货铺门口的大柳树下等他爹的驴车。 很快大山就过来了,父女两一起把货装车,又往肉摊而去。 中午回家时,张二娘已经做好了一家人的午饭。 天气已经凉爽,她忙完之后却依旧气喘吁吁,浑身大汗。 前后的院门大开,过堂风大,张二娘正要去吹吹,海棠急忙拉了她,让她别图凉快冻着。 现在都快要生产了,如果闹病了,那可不好收拾。 张二娘也是有分寸的,听话往一旁坐下,静待热汗落下。 很快吃饭时候到了。 饭桌上,海棠跟一家人仔细说了今日满香楼之事。 张二娘疑惑问道:“你把那生栗子给他们,是为何?咱们卖熟栗子不是挺好的,日日都赚的不少。” 海棠喝了一口玉米面粥,说道:“现在干果太多,吃法单调,等日头长了,我怕这糕点铺子也吃不下这么多货,给酒楼的推销推销,也能分担些。再说了,生栗子炖鸡吃,也好吃着呢。” 张二娘停了手里的筷子,蹙着眉看她。 她娘这是什么表情?难道不相信她的话?海棠不解 “真的吗?娘,我要吃,咱家还没吃过呢。”桩子吸溜了一口热粥,嚷嚷道。 海棠猛然一惊,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连忙解释道:“去年我跟柱子哥去山里打猎,就用这板栗炖过野鸡呢。” 原来是自己差点露出马脚,才让她老娘生疑了哎,撒谎都要撒成习惯了,真不知哪天就穿帮。海棠抹了抹额头的汗,心道,幸好,幸好,家里人都是粗心的,不会真追究个没完 吃完饭,海棠去问了隔壁的老李头,得知他家的花椒只有十斤。 柱子是个粗心的,伺候的不精细,又遭了水,也没管,因此这产量比起海棠家,少了许多。花椒虽然好,老李头却全然没心思做饭,他现在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不费劲折腾饭菜了,一股脑儿全给海棠送了来,让她卖去。 这下可好,原以为一共能有个三十多斤的,现在算算,能给王富贵的货,二十五斤到顶。 接了老李头家的花椒回来,海棠一起分装好,又装了一大袋干栗子,准备明日往满香楼送去。 下午海棠照旧去挖了些盐土熬盐。这些时日,她爹天天在前头堂屋炒板栗,她也没闲着,熬盐也熬得勤快。 仓房里的陶罐,已经装满了十来个,估摸着至少又有二百多斤了。 一日无话,第二天一早,海棠跟着她爹,早早去了满香楼。 王富贵早就等着她了,两人谈的很顺利,花椒还是以十两银子一斤的价钱成交,王富贵一口气把她的货都包圆了,并让她以后有货都往他这送,有多少,还是按这个价钱收多少。 口头的承诺算不得什么,海棠没有当真。以后再有变故,待以后再说。 生熟的板栗,王富贵也要了,每样要八十斤,每三天送一次。正好他们给糕点铺子送货的时候,能一并送过来。 价钱上,海棠干脆来了一口价,都按照八文一斤的价钱给他。 谈好买卖,收下银票,海棠喜滋滋出门,随着大山回家。 门口王富贵笑着送他们走远。等到人都看不见了,他才收回眼神,转脸朝一边候着的掌柜说道:“把这些栗子给城里的铺子送过去,让大师傅跟着去教导教导,花椒也送十斤过去。” 掌柜忙点头,躬身应了 今日满香楼之行,花椒卖了二百五十两,五十斤板栗卖了四百个铜钱,这一次只带了些生板栗过去,数量也不够,王富贵还是留下来了。 王富贵为人和善,做起生意头脑也甚是活泛,难怪能有这么大的家业,海棠感叹。 怀里揣着薄薄的几张银票,却跟千斤一样重,坐在驴车上,走出了这么远,海棠依旧能感受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 其中有一百两银票是柱子家的,如果这钱给了老李头,他的病应该能好的更快些,柱子也不需要再出海去。 跑那么远,还不是没钱闹的,现在好了,有了这些银子,他应该再没有理由往外跑了。 一路上海棠脑子里乱糊糊一团,东想想西想想,没有消停的时候。 回家交了帐,张二娘欢喜的哼起小调,浑身上下洋溢的那股子喜庆味儿,连桩子这没心没肺的熊小子,都感受到了,直问她娘是不是今日有好吃的。 张二娘笑着应他,是该给家里人做顿好的,犒劳下了。 这下好,把桩子乐得蹦跳起来,围着她直打转。 到了晚上,张二娘偷偷去了趟隔壁,把银票递给老李头,让他仔细藏好,别又让贼人给惦记走。 老李头激动的说不出话,拿着银票,就着油灯看了又看,恨不得看出一朵花来。 张二娘没有出声,悄悄出来,替他掩好柴门。 转眼又是三日过去,送货的日子到了,添了新客户满香楼,海棠家也没有藏着掖着,还是跟远松说了,钱两家一起赚。 杜鹃娘更是对张二娘感激无比,两家走动的越发亲热 随着张二娘产期的临近,家里的气氛不知不觉紧张起来,捡果子和炒果子的活计全都停了。村里只有杜鹃娘一人炒果子,忙不开,张二娘便让弟媳春杏接了她的活计,这份钱让她和杜鹃娘一起赚去。 这一段时日,海棠带着桩子山里山外的砍柴。冬日在即,张二娘马上临盆,大山也得应对家里的大小事务,这砍柴的小事儿便落在姐弟身上。 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几日工夫过去,四合院北边柴房里,在姐弟两个的努力下,很快就被装严实了。 第135章:生产 家里冬日的木柴总算不用发愁,而大山这些天也没闲着,找了隔壁村赵婆婆,还有她姥姥村里的一个产婆王婆婆,准备来给张二娘接生。 这赵婆婆是远近闻名的产婆,就是桩子和海棠,也是她接生的,手艺自是没话说。而这王婆婆,懂些巫术和医术,大山也叫了来应急。 这要是以前穷苦的时候,肯定是舍不得多费这一份钱的,现在家里有了些家底,再说张二娘已经好多年没生娃娃,年纪大了,多叫个人来,这心里也踏实些。海棠认为她爹这事干的漂亮,看着平日是个一声不吭的,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个家呢。 日子一晃而过,很快就进入了十月,清水村周围的杨树,柳树都成了光秃秃的树茬子。北风吹来,风里带着浓重的寒气,虽然没有飞雪,但大家伙心里清楚,这下雪天,不远了。 海棠早就穿上了薄棉袄,连大山也穿上了厚实的衣裳。张二娘的肚子还没有动静,这已经过了日子,全家人都急的不行,只有张二娘还算镇静。 她说,这娃娃多待肚子里一日,出来后这身子就强壮一日,这样墨迹不肯出来的孩子,比那猴急提前出来的,要好养多了。话是这么个理,可拖的时日过久,还是让人担心。 海棠奶奶这几日也跑的勤快,做了好吃的也端些过来,晚饭之后消食,也顺便过来看一眼。 然而张二娘,还是一点发作的迹象都没有,她每日吃了睡,睡了吃,肚子不疼不痒,她也不急不躁。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海棠都要怀疑,她娘是不是怀了个小哪吒,这么久不肯出来,难道准备在她娘肚子里过年吗? 大山趁着空当又跑了几趟市集,买了半扇猪肉回来,海棠该腌制的腌制了,也做了许多的香肠出来风干,挂得后院走廊里到处都是。 这一日大早上,张二娘刚吃完早饭,就觉得不对劲,肚子里老是酸酸涨涨,说不出的难受。她跑了三回茅厕,依旧得不到缓解,反而还隐隐作痛,一阵比一阵厉害。 张二娘一惊,难道是要生了?这下她也慌了神,刚出了茅房,就叫大山去叫产婆。 大山饭没吃完,连连应了,手忙脚乱套车,急冲冲去了。 海棠扶着她娘到东屋躺下,张二娘哼哼声不断,脸色苍白,头上的汗珠子都冒了出来。 海棠也急的热汗直流。 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又担心这样完全没有现代产检的孩子,万一胎位不正,万一是巨大儿,那不仅孩子遭罪,张二娘还有生命危险。 担心也没有用,她在屋里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只有干着急的份儿。 张二娘叫她:“海棠啊,你别走动了,你晃来晃去,娘肚子痛,现在头也疼了。” 海棠赶紧住了脚,趴到张二娘身边,握着她的手,给她拿布巾子擦汗。 张二娘有气无力的道:“快去,快去叫你奶奶,婶子来。这产妇的屋子,你呆不得,人来了,你就出去啊。” 海棠这才想到,她还有个奶奶呢,还有个婶娘。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赶紧答应张二娘一声,撒开腿往二叔家跑去。 老太太正带着一家老小吃饭,听了海棠的呼叫,筷子一丢,拉着春杏也急冲冲过来了。 老人家一来,就和她婶子进了东屋,把海棠给关门外了。只吩咐她赶紧烧热水去。 家里有了奶奶,海棠的心才算安定些,不管怎么说,总比海棠这一窍不通的强。 厨屋里,蒲扇扇得哗啦啦作响,锅里的水汽上来了,满屋子都是黑烟。海棠从来不曾这般狼狈,呛得上气不接下气,都要把肺咳出来。 关心则乱,她不知道自己以往稳当的性子都跑哪里去了,不就是生个娃娃,又不是天塌了,何况东屋有奶奶和婶子照应,她爹也去找接生婆了,不会出大事的,海棠不停安慰自己。 水端了进去,很快又被抬出来,盆里的水变成了血水。 张二娘的痛呼声很大,海棠听的心惊胆颤。 干净的水再被送进去,可她爹大山还没有回来 海棠着急的在门口来回跺步,顶着满脸的烟灰还不自知。 “哎呀,桩子娘,这是等不及了,那挨千刀的接生婆还不来,再不来娃娃都要出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海棠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她娘这是要提前生了吗? 以前她知道,生孩子有疼了一整天的,轮到她娘,怎会这么快? 海棠忍不住跑出门,朝东头看一眼。 黄土路上干干净净,人影子都没有一个。 屋内张二娘的叫声更加凄厉,似乎被刀子扎到一般。 老太太着急的声音不停传来:“用力啊,桩子娘。娃娃的头发都看到了” 海棠拿手狠狠的堵着嘴,心跳扑通扑通的震天响,她怕自己也忍不住叫出来。 终于,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一般,“哇”一声婴儿的啼哭,如一道闪电破开乌云,天地间骤然风平浪静,风息云止。 张二娘的痛呼戛然而止,屋里只剩下老太太惊喜的大叫, “哎呀,我的乖孙喽,你可算出来喽” 海棠再忍不住,一把推开房门。 迎面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老太太正在给婴儿包小被子,瞪了一眼冒冒失失冲进来的海棠:“姑娘家的能进这屋?收拾完了再来看,莫瞎操心。” 一旁的春杏婶子弓着背给张二娘擦洗身子,床单子上一片血红,触目惊心。 她娘虽然浑身是汗,脸色苍白,但笑意盈盈,两人视线相接,张二娘赶紧冲她轻轻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真的是一家平安,太好了!海棠定了心,冲着张二娘笑笑,点点头。这才小心关门,到了院子里。 寒风吹过,海棠不禁打了个哆嗦。一回神,她这才后知后觉,全身上下的衣裳都湿透了,如同刚从水里爬上来一般。 经过这一番大起大落,她这会儿也觉得浑身疲累不堪。拿了水盆,打了些热水,进自己的闺房梳洗换衣。 第136章:小弟弟 经过这一番惊吓折腾,张二娘终于乏了,安睡过去。 床里侧,刚生下来的小娃娃紧握着小拳头,紧挨着张二娘酣睡,小脸儿邹乎乎的可爱的紧。 海棠一早儿又溜了进来,围着孩子打转,一会儿看看他睡脸,一会儿又看看他的小身板,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都舍不得挪眼睛。 她忍不住想亲亲他,又怕孩子太稚嫩,万一被传上什么病,可不好,只好强忍着,眼巴巴看着娃娃过眼瘾。 现在东屋里早收拾干净了,春杏婶子把脏被单子换下来,拿去院里洗去了。老太太也去厨屋里准备给产妇的饭食,伺候她坐月子。 海棠成了屋里屋外的闲人。本来海棠还怕老太太累着,要自己伺候着做饭的,转头一想,这月子里吃的用的都有讲究,她两辈子都没做过这事,万一给张二娘伺候的不好,留下病根,那可坏了。因此这一回也没有逞能,乖乖在屋里,看着孩子,做一回真正的懂事大闺女。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大山带着接生婆终于赶回来了。 海棠心里还带着股子怨气,只觉着这接生婆子们忒墨迹,等一通打探之后,这才闹明白,原来这赵婆婆刚好今日闹肚子,这一早上的,就这点路,不知道跑了几回野地里上茅房。 而那不远处的王婆婆,正好今日去了市集。 真是赶巧了 好在一切都顺利,母子平安。 大山惊魂未定,还是拿了铜板,谢谢赵婆婆跟着跑一趟。 赵婆婆不接,大山道:“今日我家大喜,您老就当是沾点喜气,拿着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赵婆婆也就不再推辞,欢喜接了,红糖水也不喝,捂着肚子急匆匆往家去 中午家里给张二娘炖了新鲜的猪骨头汤,里头还放着猪肚。 猪内脏的处理,海棠之前已经教过婶子春杏,老太太也弄的特别好,肯定也是跟着她二婶子学的。 海棠和桩子也跟着借光,吃了顿好的。下午张二娘的奶水就上来了,正好给饿的嗷嗷叫的小小子喂奶。 东屋的血腥味散了,洋溢着一股子甜香的奶味儿。海棠抽着鼻子闻闻,原来是从小奶娃身上发出来的,张二娘的身上也是这个味道。 孩子吃了就睡着了,桩子眼巴巴看着小弟弟,还有些没回过神。 今日一早他就出去找小伙伴玩去了,回来就见她娘身边躺着个小小人。小小个,那脚丫子还没有他手心大,他看了几眼,就喜欢上了。拿手摸摸小弟弟的脚丫,小腿肚子,又摸摸他圆滚滚跟西瓜一样的肚皮,怎么摸怎么舍不得挪开手。 海棠拍了他一巴掌,“去去去,赶紧洗手去,你那脏手,还不知道掏了哪里的泥巴洞了,不洗干净不许摸弟弟。” “我早就洗过了,不信你看。”桩子抽出手来,急忙辩白。 “那也不能摸,你那臭手没轻没重,万一把弟弟摸疼了,看你怎么办” “姐,”桩子撅起嘴,不满抗议,“娘都没说我,就你多管闲事。” “臭小子,你居然说我多管闲事?”海棠举起手,作势要来敲他头。 “好了,好了,你们呀,都别吵了”张二娘无奈的揉揉头,朝着海棠道:“海棠,你去看看院里的衣裳,该收的收去。把你爹叫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海棠点点头,哦了一声,还舍不得抬脚走开。 “桩子啊,”张二娘又说道:“你去给二爷爷家的驴子割些青草去,咱们这些日子使唤了不少回了,得给驴备些过冬的草料,你去张罗去。” “嗯!”桩子点点头,懂事的起身。 姐弟两个一前一后出屋。 晚间,杜鹃跟着她娘还有小弟弟上了门。杜鹃手上端着一个大陶盆,往海棠手里递过去,笑着道:“这下好了,你也有了小弟弟,以后就不用光盯着我家的看了。” 海棠笑着接过,瞅见里头是五条活鱼,个头都不小。 杜鹃娘抱着孩子去了东屋,陪着张二娘说几句话。海棠带着杜鹃去四合院,把鱼喂好,把陶盆还她。 杜鹃拉着海棠的手,轻声道:“海棠,真要谢谢你家。” “咋的拉,这是?”海棠不解,问道。 杜鹃捋了捋北风吹散的头发,羞涩说道:“我娘天天都说,现在家里进钱了,都是婶子告诉的法子呢” “嗨,我还因为是啥事呢。”海棠满不在乎的摆摆手,“都是乡里乡亲的,这钱要赚,也得靠你们自个一手一脚做出来。” 杜鹃没答话,紧紧握着海棠的手,似乎这样,才能疏泄这心里的感激。 两人在院中的葡萄架下坐了。葡萄叶子早就凋零,满园里只留下个空落落的枯藤架子,看着有些单调。 “也不知,他如何了,这一走,就是这么久。”杜鹃轻叹,看着西面的墙面,魔怔一般。 算算日子,柱子也离开家三个多月了,还不知什么时候回家。 海棠叹口气,抱着她的肩膀,轻声道:“过年总会回来的,到时候你过来找我,我把他叫过来,让你们好好说话” 杜鹃眼珠子转过来,盯着海棠看,过了片刻,才轻轻颔首,露出了点点羞怯。 杜鹃娘送了礼之后,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陆续送了东西过来,一时间,海棠家的活鱼,鸡蛋,还有猪肉都多的吃不完。 这要是以前,谁家都不会舍出这么多的钱来,只因为这一年,大家伙跟着海棠家,得了许多实惠,且不说远的龙虾,就是这些日子以来,家家户户,哪家不是每日都能捡个几十斤核桃板栗?虽然没有一口气卖出去,但就算躺在仓房里,那也是实实在在的铜板子。 因此这一次,张二娘生了娃娃,就连家里穷困的,都买了红糖送来。富裕些的,便是拿鸡蛋,棉布,猪肉了 海棠全家受宠若惊,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礼才好了。 只有等一个月之后,孩子的满月酒办起来,再好好招待村里人。 海棠的姥姥跟着大舅妈也过来了,带的东西可吓了海滩一跳。 鸡蛋一竹篓,少说都有百来个,细棉布一匹,猪腿肉十斤,红糖四包。 这样贵重的礼,花的银子定然不少。老太太没有留着吃饭,只看了一眼小外孙,抱了抱,就赶着回去了。 他家里现在日日忙着炒果子,赚的钱比起种地强太多了,因此出手也阔绰了许多。 看着一家人都过得好,张二娘自然高兴,也没有留老太太吃饭,只让她带些盐巴回去,谎话骗她,是家里的盐买多了,怕吃不完。 第137章:满月酒 新出生的孩子,日日就是吃睡,却是个小尿泡子,喝完奶不出片刻工夫,就得尿一泡。屋里屋外到处都是小家伙的尿布。 这些尿布都是海棠拿细棉布做的,二十多个轮流换着用,有时候都还不够用。 养个孩子太不容易,大山也帮着不分昼夜洗尿布,洗衣裳,坚决不让张二娘碰一点凉水。 海棠奶奶看着自己儿子如此疼媳妇,还有些吃味儿,不疼不痒敲打几句,大山也只是笑笑,不听老娘的,该怎么对张二娘好,还是如此。 把老太太气得不行。 转眼间,孩子就跟吹气儿大了起来。 初使还黄黄的,慢慢就长好了,白净圆乎,一头乌油油的黑发都有寸长。 小家伙很好带,吃了睡,睡了吃,不吵不闹,饿了就叫唤两声。有精神的时候就拿黑黝黝的眼睛这里看看,那边瞅瞅。 桩子再不嫌弃他了,每日跑东屋比海棠都勤快,嘴里直催促他快些长大,要带着他抓鱼打鸟,采野果子。 屋里屋外一片和谐,日子慢慢就到了满月里 天公作美,前几日还下了些小雨,这一日大清早,太阳就挂在了天空,是个好兆头。 这一日是弟弟小阿福的满月酒,简单吃了早饭,家里请过来帮忙的人都到齐了。 石头媳妇当掌勺的,杜鹃娘,婶子春杏,海棠奶奶,还有几个村里的年轻媳妇是帮手,大家一早上就上了海棠家的门,帮着收拾起来。 院里早就搭好了两个大灶,一个用来做馒头,蒸肉,一个用来炒热菜。 旧门板当桌案,上头摆着成块的猪肉,猪骨,现杀的鸡。 桌案下的陶盆里,是大山前几天上市集买的活鱼。 这一次为了这满月酒,大山是下了大力气,也花了不少钱。石头媳妇咋咋舌头,叹到:“这比起镇上的员外地主家里,只好不差了。太浪费了。” 海棠奶奶听了,接口道:“她婶子,哪里的话,我孙子的大事,花这些是应该的,应该的”话里话外满满的得意。 石头媳妇不以为意,点着头附和她。 生子添丁不管是在什么时候,都是大事,尤其是这重男轻女的落后山沟沟里。也只有添了男孩,这排场才能整这么大,还不被人说闲话。 全家人都穿戴一新,大山拿了早买好的甜糖和糕点,摆在桌案上,供大家当零嘴吃。 当着大伙的面儿,他说些感激的话,却迎来一阵阵嬉笑,女人们打趣他当了爹,这嘴巴也甜多了,让他一个大男人也臊红了脸,赶紧闪到一边去了。 少顷,石头和远松一起过来,三个男人聚一起,商量桌椅如何摆放。这一回酒席有十五桌,村里的桌子都要借用不少。 孩子们也很快聚了过来,桩子带着他们一起嬉戏打闹,屋前屋后蹦跶的欢快。 杀鱼切肉,打鸡蛋,洗切葱姜蒜,很快小院里就冒起了袅袅炊烟。 中午,海棠姥姥带着一家老小上门了,也全都穿戴一新,看着就精神。 几个月之前,老太太还一副病怏怏的模样,如今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脸上褶子少了许多,连嗓门都亮了几度。 海棠奶奶出来迎客,亲家碰面,说了许多体己话。 孩子们和小媳妇们围着送过来的节礼看热闹。 海棠也凑进来,只见两个舅舅抬着一个小竹床,床上放着些糕点果子,还有一副孩子戴的银项圈和手镯。这些东西贵重,让几个小媳妇吸了口气,直叹海棠姥姥舍得。 海棠也觉得脸上有光,跟着高兴许多。 热热闹闹的一通哄闹,直到石头媳妇跟大山说饭菜做好,可以开饭的时候,这热闹更是达到高潮。 村里借来的桌子,在海棠家前院摆了三桌,后院摆了五桌,隔壁柱子家摆了三桌,又借了乡邻人家的院子摆了剩下的四桌。 院里的香气早萦绕了半个村庄,这似乎不是孩子的满月,倒成了全村人的狂欢。 村里的娃娃们带着姥姥家的孩子,围了正好两桌。剩下的人自己找熟悉的人去坐席。 张二娘家里从来没有这么大操大办过,现在家里也不差这几个钱,因此处处都准备的充足,酒席的人数把全村人都算进去了。 远松和大山把村里的老人家,一家家请了出来,谦让着让他们坐了上首。直到所有的桌椅都坐满人,大山和远松分别查看一通,确定没有漏人了,这才一声令下,开饭。 媳妇们早就端了托盘,在边上候着。石头媳妇把热菜一份一份的端起来,置于大红木托盘上。 待菜分好,年轻的妇人们鱼贯而出,挨桌挨桌的送菜。 屋里院外终于安静下来,片刻后,到处都是一片窸窸窣窣啃肉的声音。 这第一个菜是一个汤菜。 拿鸡蛋做成厚厚的鸡蛋糕,合着黑木耳,瘦肉丝,芹菜叶做成的浓汤端上去,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全家福”。 石头媳妇笑着道:“这都是城里老爷们的叫法,这酒席也是按照城里的做法做的” 乡邻们吃了肉,喝了汤,交口称赞道:“果然是好吃,这做法就是稀罕” 送菜的人不够,海棠帮着端菜,闻着浓香,留着口水,忙前忙后。 幸好分量足,婶子也给这些帮厨的留够了她们的份儿。 接下来又是一个大菜,炖猪肘子。这菜刚出锅,浓香扑鼻,海棠眼冒绿光,一连吞了好几回口水。 孩子们大叫着,菜碗刚放下,大家乱成一团,抢了起来。惹得邻桌的乡亲哈哈大笑。这样的日子,孩子们的嬉闹就是喜庆,没人会去责骂他们。 红烧鱼,蒸排骨陆续上桌,屋子里到处都是油脂特有的香味。 海棠琢磨着时间不早,给她娘端了碗“全家福”,又拿了两个白面馒头,送到东屋去。 张二娘今日还不能出去会客,这坐月子的人,没有坐足日子,按村里的说法,是会给人带来晦气的。 这话是村里老一辈的说法,海棠并不认同,不过这也有好处,小弟弟阿福还小,如果人人都抱一抱,亲亲,这么小的孩子肯定遭罪,容易生病。 张二娘正好饿了,海棠送饭过来,她也没有推,大口大口吃起来。小阿福小小的一团,躺在床里睡着,海棠笑着看了他好几眼,他全无反应,伸着胳膊小腿,像个小青蛙一般,睡的昏天暗地。 张二娘催促她出去吃饭,吃完的碗筷她就留在这里,等海棠回来收拾。 海棠肚子确实饿了,便顺着应了她娘一声,往院里去了。 第138章:归来 菜终于上全了,十个菜,有鸡有鱼,有排骨,有肘子,有汤有水。大家是头一次这么敞开肚子吃,皆满口冒着油光,点头称赞石头媳妇的手艺,也称赞张二娘和大山大气排场。 吃完饭的男人们帮着把碗筷都收拾到了院子里,桌椅凳子也都送到各家去。 海棠姥姥带着两个儿媳进了东屋,陪张二娘说话去。 等到院里的人散了,石头媳妇才开始摆桌,让剩下的这些帮忙的人一起吃饭。 终于能吃上肉了,海棠一口气喝了大口汤,咬了炖的酥烂的肘子一口,这才满足的闭上眼睛,享受美食。 真是好吃啊,这还是头一次,觉得这肉是如此美味。 十个妇人围着饭桌,小声吃饭,小声说话,饭菜也是十成十的足量。 海棠放开肚皮,吃个饱,直到真吃不动了,才不舍的放了筷子。 后院里,杜鹃抱着孩子在葡萄架下闲坐,海棠慢悠悠走路消食,到他身边笑着道:“吃饱没?” 杜鹃笑道:“我还能不吃饱,不吃饱哪里来力气抱铁柱呢” “恩恩”海棠点头,眼睛转了圈,贼笑着贴着她耳边说道:“赶紧把一身力气练出来,别明年你跟柱子哥生了娃娃,抱不动可怎么办?” “哎呀,你这死妮子,笑话我”杜鹃羞红了脸,却也憋足了笑,拿了手里的帕子就朝着海棠扔去。 “哎呀,我哪里敢笑话你,这不都是大实话嘛”海棠嬉笑着躲开,嘴里不停煽风点火。 后院里两人笑哈哈闹成一团 忙碌的一日终于结束,海棠全身乏力,早早洗漱之后,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再也不愿意动弹。 村里的酒席只有中午这一顿,吃完之后,大家帮着收拾一番,也就回家了。家里剩下许多剩菜,海棠奶奶给亲家装了满满一陶盆,让带着回家吃。剩下的,自己也带些走,饶是如此,家里的剩菜还是一堆。 老太太和春杏带着海棠三人一起,收拾了一下午,看着没有碍眼的了,他们这才回家。 大山也把借来的各家的碗筷,桌椅一一送回去。 此刻忙完,躺在床上,海棠也觉得浑身难受。身体如此累,精神反而好的很。 家里现在的日子看着越来越好了。而村里人也得了实惠,比往年宽裕许多,今日石头媳妇做菜时候,还讲了许多八卦,就说现在这清水村的后生,都成了抢手的香馍馍,许多村外的姑娘们愿意嫁进来呢 想不到家里的无心之举,居然还能带来这样的好处,海棠有些好笑,看来从古至今,这有钱都是好事啊 带着满足和甜蜜,她沉沉的睡了过去。 千里之外,茫茫无边的海域上,一艘庞然大船正顺风而行,北风呼啸,风帆猎猎作响 风大,马灯左右摇晃,张大亮难掩兴奋,站在甲板上,一手叉腰,拿了胸口的远视镜远眺。他今日这不知是第几回作如此姿势了。 背风口处,三五个大汉闲坐,不时朝张大亮看上一眼,皆不置可否撇撇嘴角,似乎是对他这孩童般的行为表示不屑。 透过薄薄的镜片,视野里逐渐出现了一处灰暗的棱角,那是西河城的码头,在历经两个多月的海上之行后,他们总算要回家了 海上单调,无聊,长时间的航行,眼里只有这茫茫海域中或蓝色,或灰色的波涛。 蓝色那代表了白天 灰色,那是夜晚月光下海浪的颜色 未知的凶险像张开血盆大口的妖魔,随时准备吞噬他们。莫名的恐惧时时折磨他们的神志,如一根绷紧的弦,稍有松懈,便将万劫不复 如今这一切惶恐,煎熬,焦灼,都要结束了,从看到西河城那处泊船的码头起,一切就要结束了 这码头在镜片中看来,还只有绿豆般大小,混混不明,模糊不清。但张大亮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十多年的跑船经验 他们是真的要到家了 他兴奋的眼珠子发红,一把甩开远视镜,抬手冲着远方嘶声大吼:“奶奶的,大爷我终于要回来了哈哈哈哈” 大汉们面面相觑,有些耐不住的一骨碌爬起身子,跑到甲板上远眺。 更多的人却无动于衷,不屑笑道:“每日都要听你说上十多遍,被你这孙子糊弄七八天了。” “哈哈哈”其他的汉子爆发出哈哈大笑声。 柱子仰着脸,无声无息仰靠着甲板。 这么久的行程,他早乏了,清水村里那栋小小的茅屋,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便是人间仙境,再也没有比那更好的去处了。 那里有他的爷爷,还有他放在心尖上,日日惦记的小姑娘。 张大亮一屁股挨着他坐下,周身带了些寒气,让这温暖之处也冷了几分。 “柱子老弟,这回没差,真要到家了,哈哈哈”张大亮眼睛里的光亮不曾熄灭,他脸上的胡子已有寸长,连日不眠不休,让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但此刻因为兴奋,他精神旺盛,疲惫之色一扫而空。 “嗯”柱子轻哼一声,没睁眼。 “你这一副不死不活的样儿,还不如个娘们。”张大娘嗤笑一声,往胸口掏一掏,摸出个巴掌大的酒壶。 喉结蠕动,咕咚声响起,一大口酒汤已下肚。他满足的砸吧下嘴,回味片刻后,这才又开口说道:“老弟,上岸了,哥带你找点乐子,松快松快。” 柱子眼睛咻的睁开,盯着他看了片刻,又闭合上。 “唉,我说你,这么点年纪,怎么跟个扫地僧似的?” 海浪起伏,海风呼啸。 夜色下,这艘大船如孤洲中的蚂蚁,一点一点,离海岸线越来越近 天色大亮,大青山下的清水村,古树环绕,阡陌交互。 屋内光线有些刺眼,海棠揉揉眼睛,迷糊着坐起。 今日怎会如此亮堂?她打了个哈欠,踩上自制的棉拖鞋,跺到墙根边,往窗外瞅去。 窗外白茫茫一片,居然下雪了 屋内屋外一片安静,村里仅有的几声鸡叫似乎都消停了,又是一个安静的早晨。 第139章:落雪 海棠伸了个大懒腰,左右扭扭腰肢,大喝一声,吐出憋一晚上的浊气。 随着这一连串动作,胳膊,肩头,后背处传来细细的咯吱声,轻轻脆脆,格外响亮。 简单活动下手脚,浑身上下舒适许多。 时日还早,海棠依旧站好把式,调整身心,做起每日的必修功课。 前院东屋,张二娘蹑手蹑脚下了地,床上的大山眼睛没睁,迷糊着嘟囔道:“大早上的,不多睡会儿?” 张二娘顿了顿身子,如此小心翼翼,还是把他吵到了。 她摇了摇头,柔声道:“你睡,我今日做早饭。” 大山没有说话,片刻后抬手往脸上搓了好几把,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回她:“你歇着,我来,让我醒醒神儿” 说话时带着浓浓的倦意。 张二娘没理会,这会儿工夫,她已经窸窸窣窣穿好了衣裳。 床上一大一小躺了两人,男人高大壮实,小娃娃小小的一团,依偎在被子里,不仔细看,都不以为这里还有个人。 孩子身上盖着小被子,是她专为小家伙赶做的,就怕冬日里让他冻着,如今正好派上用场。 此刻小家伙撅着粉嘟嘟的小嘴,睡的正香。 张二娘弓着身子习惯性的给他掩了下被角。 一阵阵奶香味儿直往她鼻子里钻,她忍不住在他稚嫩的小脸上亲了一口,又看了好几眼,才挪开眼对着大山嘱咐:“你看着娃娃,仔细些别压着他。” 说完也不待男人回她,直起身子推了屋门出去。 院里堆积着厚厚的一层雪,天空阴霾,雪花依旧簌簌着往下掉。 张二娘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凉意通过鼻端,直往她胸腔子里钻,凉飕飕的,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院里的两头猪个头不小,此刻依偎在一起安睡。猪舍里铺着厚厚的干草,这是大山早几日就备下的。 看到家畜安好,张二娘放了心,往屋里去。现在天冷了,她又是刚出月子的人,不能受凉,还需烧些热水来洗漱。 片刻后,屋顶上冒起袅袅白烟 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棱子,竹竿上挂的布巾也上了冻,张二娘哈着热气,小心扯下来,拿热水泡上。 早饭简单,昨日请酒之后,剩下的饭菜还有许多,只要热些吃吃就好,农家人一日三顿,能够饱肚子就成,没有太多讲究。 张二娘从吊篓里取了菜,又拿了几个现成的白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雪一直在下,气温极低,天色虽然不好,也终于慢慢亮堂了些。 一家人陆续起来了,小阿福嘹亮的哭声打破了早间的安宁,张二娘赶紧洗净了手,往东屋里去。 孩子睡了大半宿,这会儿肯定是饿了,要么就是尿了,大山是个粗手粗脚的,都得等着她去收拾呢。 海棠在后院里就洗漱好了,这会儿上前来,接手张二娘的活计。 堂屋外,她爹大山和桩子都蹲在屋檐下洗脸洗手,两人说些晨起的闲话。 汤菜已经炖好,肉脂油香早氤氲了整个屋子。 海棠把馒头装进陶盆,端上桌,和馒头一起躺在蒸笼里的还有一碗烂乎乎的芋头蒸肉,那香死人的味儿便是从这一处出来的。 海棠一并端上来。 蒸肉上桌,香味越加浓郁,海棠已经接连着咽下几大口口水。 这蒸肉夹在馒头里,好吃到了极点,这是昨日她无意中发现的,昨日忍不住,她一口气吃下去三个馒头,撑得她晚饭都没吃,睡觉都难受。 锅底还热着肉汤,她又一人一碗,都盛了。 张二娘很快就回了堂屋,怀里抱着小阿福。 桩子喜滋滋跑过来,亲了他几下,海棠也忍不住在他小脸蛋上啃了几大口,心疼的张二娘直让她轻些,别把孩子给亲疼了。 一家人围着一起吃饭,小阿福睡好了觉,乌溜溜的眼睛四处张望,看过几个人之后,便把目光定在大伙儿开阖不停的嘴巴上,直勾勾看的眼睛都不眨。 海棠打趣道:“娘,你看小弟弟,是不是要吃肉呢?” “真馋,以后肯定比我还能吃。”桩子咬了一大口馒头,嘟囔道。 “是是是,咱们家,就尽出些馋猫”张二娘笑看了一眼桩子,又低头宠溺看看小儿子。 “娘,娘,我才不馋呢”桩子瞪大眼睛,不满叫嚷。他嘴里的馒头终于吞下肚去,说出的话清晰了许多。 屋外阴霾,雪花飞舞,屋内欢声笑语,温馨一片。 北方冬日有猫冬的叫法,田地一片荒芜,地里的庄稼都收进了粮仓,而屋外冷的能冻死人,家家户户都只能龟缩在自家屋子里躲懒。 穷人家的一年到头,也只有在这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才能歇口气,这也还是粮仓有粮,吃喝不愁时,才熬得住。有那吃了上顿愁下顿的,这样冰冷的日子里,还不知如何煎熬呢 吃罢饭,屋内的气温不升反降,屋门外的鹅毛大雪飞的更急更快。 张二娘回房把小被子拿了来,给小阿福裹得严严实实,孩子又睡着了,她抱在自己怀里,没放床上躺去。 大山拿了竹篾条,开始教桩子编制背篓和竹篮。这是村里男人必须要会的手艺,庄稼人朴实,谁家也不会有闲钱去买这些常用的家什,竹子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只要会编制,这些小物件便能随手就来,并不麻烦。 自从有了弟弟之后,桩子是真的长大了,现在挨着大山坐着,一板一眼,看的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地方,便问问大山,父子两人一问一答,忙的不亦乐乎。 竹篾条上下飞舞,片刻工夫,一个竹篓子便初步成型。 海棠看了两眼,试探着学了学,似乎不难,但这篾条拿在手上,跟拿着冰碴子似的,凉到人心窝窝里。 家里有现成的火盆,现在不点上,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海棠取了些木炭,放在火盆里烧上。 火苗熄灭,红彤彤的炭火渐渐散出热气儿,屋子里慢慢就暖了,人在里头呆着,再不用缩手缩脚。 张二娘望着窗外的天色,感叹道:“落了雪,村里这干果买卖就得停了,今年这雪下的也太早了些。” 海棠顺着她的视线往屋外瞅去。 四野茫茫,远处空旷的农地盖上了一层雪花被,再看不到河沟,田地的模样。光秃秃的树杈子上也挂满了冰棱子。 这雪来势汹汹,不过清水村人是不用多担心了,夏日的那一场大雨,让村里人长了记性,基本上家家户户,只要家里漏雨的,都修葺了屋子,现在可就得了好,这么大的雪天,大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过个踏实日子。 “可不是,今年这干果,可让村里都赚到钱了,我看明年,就不一定有咱们清水村啥事了。”大山眼睛不离开手里的篾条,低声道。 “那咱们也算是尽力了远的不说,就今年,家家得到的实惠也不少了。这也就是咱们家舍得,要换了那抠门的,谁还告诉别人这赚钱的好法子” 第140章:艾灸 张二娘抹了抹嘴角,说起来就有些意难平,把这么一个赚钱的营生丢出去,换成以前,她死活都不会干,如今确实是家里没有人手,她也怕招人眼红,既然瞒不住,那就干脆广而告之,让大家一起赚,免得让人得了红眼病,被人惦记上了,那可得不偿失。 大河被打的先例在那里摆着,时刻提醒着她呢。 而家里目前的银子,也有了小二百两,都躺在厨屋的钱罐子里。有了钱,有了铺面,又有了良田作依靠,如今,她也确实能够大度些了。 “炒干果是好,单在这小小的黄羊镇,价钱也要下去的。”海棠说道, “好在咱们家后院的山药,应该也可以卖个高价,不过今年咱们还是不卖了,留着吃和做种都还嫌不够呢。” “哎呀,说到这一茬,那山药在地里不会烂掉吧,你这孩子也不知提醒下爹娘帮着收了?” 张二娘突然记起这一茬,慌得就要去外头看一眼去。 家里后院的那块沙地,被海棠拿去折腾,他们都没有操心过,入秋之后,家里屋外的事情太多了,就在眼皮子底下的这块地儿反而给忘记了,谁也没有想到抢收这一茬。 如果让好好的山药烂了,那得多可惜啊。 “娘,不碍事的,这山药不会烂,咱们啥时候吃,就啥时候挖去。”海棠见张二娘着急,连连出声安抚。 “咱们听海棠的,这东西是她找的,她比咱们懂。”大山帮腔,笑着道。 张二娘狐疑着坐下,似乎还有些不信,脸上依旧带着几分忧色。 “娘,要不咱们今天中饭吃山药,好久没吃上了,馋。”桩子舔舔嘴角,咽了口水,眼巴巴望着张二娘。 “你啊,还说自己不是馋猫” 桩子这孩子气儿的话总算让她安定下来,遂顺了他的意,道:“让你爹去地里挖些去。小心些,把土埋好了,别把地里的冻伤。” 大山点头应了:“等会就挖去。” “中午把你二爷爷叫来,家里的菜多,让他老人家跟着尝尝鲜。”张二娘蹙眉朝西面看了一眼,吩咐桩子。 “嗯,晓得了” 冬日里就是长膘的时候,常年累月的忙活,就指望着冬日歇歇,午时未到,村里就传来肉汤的味道。海棠狠狠吸了一口。 心道,今年全村的日子果真好过多了,去年这时候,可没有闻到过肉味儿。 堂屋的火盆很旺,阿福睡的很香,张二娘怕他热着,把小被子松了松,让他睡的舒坦些。 山药已经挖过来了,洗干净后,正放在屋里的木桌上。 这一年生的山药个头不小,比阿福的小腿肚子还粗,口感也跟留种的没有区别。 今日不是第一次吃,但海棠的心情还是很激动,看着自己试验的庄稼,能得到这么大的成功,这种成就感,比起赚银锭子,也不差。 老李头被请了过来,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在张二娘的连番追问之下,他才坦白。原来是旧疾犯了,腰背疼。 清水村的男人们,长年累月,风里来,雨里去,不是田里干活,就是山上打猎,年纪大些的人,几乎个个都是常年的药罐子。 有钱的还能吃些药养着,没钱的,只有干耗着,忍着。 老李头脸色灰暗,精神萎靡,看样子遭罪不小。可这大雪封山,想要出门找大夫,也不容易。 张二娘突然想到什么,问择菜的海棠:“那艾灸能管你二爷爷家的腰疼吗?去年我那腰疼都是灸好的,只妇道人家的病和你二爷爷的该有区别,就怕摸瞎闹出啥错来” 海棠把干豆角泡好,拿布巾擦了擦手,宽慰道:“能啊,我正要提这个话,娘你还跟我想一处儿去了,那东西也没啥别的害处,咱先试试,不管用停下就成” 老李头疑惑的看向张二娘,她也不解释,抱着孩子起身就往东屋走去,边走边说道:“那赶紧给你二爷爷灸上,这腰疼起来要人命,娘把阿福放床上睡,这饭让娘做,你跟你爹带着二爷爷上桩子那屋里弄去。” 海棠哎了一声回应。 桩子和大山扶着迷糊着的老李头往西屋去了,海棠取了收好的艾绒,又切了些薄姜片,打好针孔,往西屋来。 屋里床上,老李头已经趴好了,腰背处也露出来。他一动不动的趴着,倒没打探什么。海棠猜想必是大山跟他已经解释过了。 放姜片,捏艾绒,点火 屋里渐渐弥漫起一股子淡淡的香味儿,这是艾草独有的味道,不难闻,还能防病驱邪。 海棠叮嘱老李头,热了烫了千万别忍着,一定要说出来。 老李头嗡嗡的哼了声,应了。 一壮艾绒只有莲子米般大小,很快就要烧完。这种时候,一般会很烫,常人都受不了的,老李头居然一声不吭,没喊疼,也没叫烫。海棠还是根据自己的经验,赶紧给他挪了个地方,只要循着经络,就算不是灸在穴位之处,这效果也是很好的。 艾柱一下子灸去了五壮,海棠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头一回给老李头施灸,又是用的这么古老的法子,她心里也怕灸过头,让老人家上火。 施灸过后的后腰背上冒出了许多水迹,海棠取布巾子给他擦干。 穿好衣裳下地,老李头活动了一下,惊疑道:“管用,真管用,这会儿直起来好过了,以后这艾草,我家也该备着些。” 海棠有些得意,笑道:“嘿嘿,二爷爷,我这假大夫的身手还不错吧,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手到病除,嘿嘿嘿嘿嘿。” 张二娘这会儿正好进西屋来,听得这话,嗔了她一眼,责怪道:“胡话天天说,今日格外多,看叫你能得!” 海棠狗腿子一样,冲着张二娘吐吐舌,转脸正经了神色,叮嘱老李头:“二爷爷,这艾灸啊,得坚持,冬日里无事,您就过来我家,每日灸一回,这一个冬天过去,您这腰疼病就差不多会好的。” 老李头喜得眉眼都开了,大声道:“海棠丫头,老头子就谢谢你了,这老毛病我也没指望它好,只要不让我疼的这般狠,我就知足了” 堂屋的饭菜已经做好,张二娘叫着吃饭。一屋子人陆续走出去。 海棠知道,让老李头完全相信艾灸的功效,那是不可能。能接受她用这怪法子给治病,这已经不错了。 她料想老李头也如当初她娘一样,实在是疼的无法,权当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当下她也没多争辩,只是暗下决心,一定要用心些,把二爷爷的毛病灸好,也算是对柱子常年帮她的报答。 一家人吃了饭,老李头精神越发好了,回家之前说了一箩筐感激话儿。 下午雪花儿依旧不见停,屋外北风渐起,呼啸声不止 张二娘带着孩子去东屋午睡,海棠收拾完家里的饭碗,也回了后院自个儿的小屋。 去年一个冬季,她长高了许多,现在她还不到十二岁,正是发育之时,只要休养得当,应该还能长不少。 如今家里也不缺什么东西,收入也稳稳当当的,海棠再没有了去年冬季的焦躁,她也不亏待自己,稳稳当当,安安心心睡起了美容觉。 第141回家 下午一觉醒来,已经到了申时,雪已停,院子里扫出了一条羊肠小道。桩子蹲在一角搭雪人,没人陪他玩,他自己一个人自娱自乐,倒也自在。 堂屋里大山坐在火盆边,正在烘小阿福的尿布。 屋里屋外静谧一片。 海棠都有些咋舌,这小阿福实在是太乖了,一点都不吵闹,她家怎么都不像有小娃娃的人家 吃晚饭时,海棠把这话问了她娘,张二娘笑着解释道:“孩子有奶吃,有暖和和的地方睡,好好生生的,怎会哭闹呢。这日子是好了,你们那个时候,哪里能和他比,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穷啊。” 海棠忙截断她的话,附和道:“是呢,咱们现在过上好日子,以后都不会再苦了,小阿福是真有福气呢。”海棠是怕她娘忆苦思甜,又开始眼泪哗哗,苦难都过去了,人也总要多往好处想才好。 张二娘喜滋滋点头,“说的是,咱们一家人好好过。” 二十来里地之外,通往清水村的黄土路上,迎着呼啸的北风,走来一个浑身是雪的少年人。 这少年人人高马大,身高腿长,脸庞坚毅黝黑,下颌处冒出些青色短茬。 此刻因为长时间的赶路,他的头发胡须上都沾满了冰碴子。他眼神焦灼,却也亮晶晶的闪着光。 高鼻下,线条分明的唇角此刻微微抿起。 他抬头远眺,似瞅到了什么,他嘴角弯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站定喘上一口气,把散落下来的包袱往后背上挪挪,他又甩开膀子,深一脚浅一脚,朝着清水村的方向,快速飞奔去。 入夜,天色黑沉,雪花又开始落下。 远处一片混沌,脚下因为雪光,还能看清路。他终于看到了村子,踏上了那条走了无数遍的黄土路。 村里安静的有些出奇,走过第一家门口,他顿住了脚。 抬头往院内张望,里头屋门紧闭,窗户关严,把寒风和暴雪都挡在了门外,把他的视线也挡在了门外。 这少年却丝毫没在意,嘴角的弧度再次上扬,笑意慢慢的直达眼底,再到心里。 落雪纷纷而下,风也刮得更猛了,他打了个寒颤,回了神,自嘲的笑笑,终于抬起站的有些麻木的脚,往隔壁而去。 屋里院内也是黑漆漆一片,他抬手拍了拍柴门,无人搭理。 少年眼珠到处瞅瞅,忽然有了些少年人的心性,他抬手把后背的包袱甩进院内,双手在篱笆墙面上一撑,脚上使力蹬去,后背弓起,一个飞跃,他居然直接翻进了院内。 东屋屋内,老李头迷迷糊糊正酣睡,梦里他那倔驴一般的孙子,正在拜堂,他笑呵呵的坐在正厅中央,看着新孙媳妇给他磕头,叫他爷爷。 老李头欢喜不已,美梦做到关键之处,正要看看自己家孙媳妇长什么样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柱子急切的叫唤声,“爷爷,爷爷开门”那一声声听上去如此真切,如同就在耳边叫唤。 老李头迷糊着睁开眼,有些遗憾,这样的美梦,就算是梦,怎不让他一口气做完呢? 他折腾着翻了个身,眼睛闭上,迷糊劲又上来了 “爷爷,爷爷,快醒醒”真的有人叫唤他,这是他那倔孙柱子的声音。 老李头猛然惊醒了,一骨碌翻身爬起。 “爷爷,爷爷开门”窗户外映照出一个迷糊的人影。 哎呀,真是自家孩子,不是做梦啊! 老李头喜不自禁,抖抖索索的下了床,急冲冲出了厢房。 把柱子迎进了门,老李头依然还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孩子,大半夜的,你怎的回来了?”老李头愕然,看着满身是雪,头上却冒着白气的孙子,犹如做梦般恍惚。 “怎的,我回来了,爷爷您不高兴?”柱子笑着卸了包袱,脱了外袍。 “好,好,好,我做梦都想着你回来啊,孩子,饿了吧,我这就给你做饭吃。”老李头连着说了三个好字,激动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点好油灯,拿了一旁挂着的汗巾,老李头递给柱子,又蹲身到灶肚前准备做饭。 屋外的寒气很重,柱子进来之后,整个堂屋似乎都跟着掉进了冰窟窿里,冷飕飕的。 柱子矮下身,接了老李头手上的火折子,说道:“爷爷我来,天冷,您快到床上去,我将就着吃两口就成了。” “那哪成,你这走了这么远的路,不吃口热饭,还不被冻坏了?”老李头坚持。 柱子无奈笑一笑,也就不争执了。 屋门已经关上,锅里冒起了腾腾的热气,肉汤的香味儿带着面香溢出满屋,堂屋里终于暖和起来。 柱子挨着老李头坐下烤火。 他怂了怂鼻子,疑惑问道:“家里怎会有肉汤,这味儿不像您做的。” 老李头眼都不眨,上下瞅他,笑得一脸慈祥:“你这狗鼻子,从小到大就没错过,你隔壁婶子家请酒吃饭,昨日给我送来的,这馒头也是呢,正好你赶回来,趁着热吃。” “婶子家何事请酒?”柱子挑高眉毛,有些疑惑。 海棠家能有什么事情请酒? 难不成,难不成是给海棠定亲?他猛的一惊,心跳都停了半拍 老李头往灶膛里放一把柴火,笑道:“你这孩子是糊涂了,你出门时,你婶子肚里的娃娃都那般大了,昨日是阿福满月了。” 柱子抬手抹了一把额头沁出的细汗,哦了一声,绷紧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居然真把这事给忘记了 老李头笑眼看着柱子,好似好久都没有见过他一般,舍不得挪开眼睛。 柱子出门了一趟,回来居然跟变了个人一样,跟他亲近了许多,话也多了些,老李头心里跟沾了蜜糖一样,心下感叹:自家孩子终于长大了,总算开了窍。 饭菜端上来,柱子早就饿了,端起碗就喝了一大口汤,味道鲜美,鸡蛋和肉丝都香嫩无比。 柱子满足的叹口气,冬日夜里长途跋涉的寒气终于被驱散。 老李头盯着柱子吃饭,纵有千言万语,他也舍不得再多问孩子一句了,冬日寒冷,让他吃好安睡,有话,明日再叙也好。 馒头和肉汤几下就进了肚子,吃饱喝足,简单洗漱之后,两人进了东边屋子。 第142章:烤火叙闲话 油灯昏暗,老李头没有上床,而是哆哆嗦嗦的从墙角里挖出一个坛子来。 柱子一早就瞅见了,耐着性子看老李头抠缩,这刻终于忍不住好奇问道:“爷爷,您这干啥呢?” 老李头不答话,揭开盖子,伸手进去,哆嗦着掏出些东西,递到柱子面前。 他疑惑的接过来。 是薄薄纸张模样的物什,折叠的整齐。 茅屋昏暗,他凑到油灯下细看,这一看,可把他吃惊不小! 那薄薄纸居然是整整一百两的银票子。 “爷爷,这是哪里来的?”柱子压下心中莫名惊诧,疑惑问道。 老李头这才颤巍巍的爬上床,压低声音说道:“能怎么来,这都是海棠那丫头的本事啊,咱家的花椒,她都给咱们卖了,得了这么多钱,你放好喽” 老李头重重叹口气,似想起往事,有些遗憾,也不知在遗憾些什么 柱子却全然没注意老爷子的异样,此刻突然听他爷爷提到她,心里突的跳了下。 原来是她! 提到这在心底默念了无数回的名字,他整个人又魔怔般,又欣喜又焦灼,不知如何是好。 忍着窝心的甜蜜酸楚,柱子把银票塞进老李头手里,笑道:“爷爷,我出了一趟海,也得了百两银子,这钱票,就放您这里吧。” 老李头又推回去,“我一个糟老头子,留着干什么,你好好存着,娶媳妇儿用。” 柱子不好再推脱,贴身收了。 慢慢躺下后,老李头又发话了:“这一回,你就别再出去了,咱们爷孙,守着这茅屋过日子,翻了年,你早些娶上一房媳妇,早日开枝散叶,我也就了了心病了。” 老李头的每句话,都跟锤子一样,一锤一锤敲打着他。 他爷爷想的,又何尝不是他想的。 屋顶房梁上,蛛网遍结,蒲草草茎被油烟熏的乌黑 他睁大眼,愣愣的出神,眼前,不知不觉又冒出了那娇俏身影儿。 失神片刻,他怔怔的又缓和过来,看着老李头那霜雪斑白的头发,顶撞的话语终是说不出口去,只轻声安慰道: “爷爷,我听您话,早些睡吧。” 还等两年,我就提亲去,爷爷您等着,您不是也喜欢她吗?她做了您孙媳妇儿,您一定高兴的 末了,他在心里加了这一句。 老李头没有回话,断断续续打起了呼噜。 深冬夜寒,经了这一番折腾,老人耗神过多,早已安睡过去。 柱子看着老李头脸上的褶子,有些鼻酸,终于还是叹口气,起身吹熄油灯,躺了下去。 屋外北风肆掠,鹅毛般的雪花迎风飘散,落在屋梁上,发出轻微的“噗噗”声。 北风呼啸了一夜,大青山脚下,除了入目的一片白,再见不到任何异色。 一夜寒风过,茅屋里外的气温更低下几分。 海棠是被冻醒的,虽然盖着十来斤重的被子,可身上还是空落落的,没一点踏实的感觉。 她迷迷糊糊,强睁开眼睛,往桌案下方看去。那里置着个大火盆,屋子里的温度全靠它撑着了。 为防火,大山特意在火盆上罩着个竹筐,此刻透过疏密不一的细孔,海棠往盆子里瞅一眼,连半点火星子都没见到。 果然是熄了。 屋外依稀能见一点点光亮,室内却还是暗沉沉的一片灰暗。 天色尚早,冰窟窿一般的被子里没有啥好留恋的,海棠强忍着睡意,摸索着穿好棉衣棉裤,系上腰带。 入冬后,村里更加安静,除了早日间仅有的几声鸡叫,再听不到任何声响。而这些日子来,似乎连这几声鸡叫都难得听到了。 自从村里人有了收入,比以往大方了许多,村里时常能闻到香味儿,各种肉香味儿都有。 指不定村里仅有的这几只打鸣鸡,这几日都炖成汤了 海棠摸黑舒展了几下胳膊腿,直到浑身上下暖和和之后,才摆上把式,在一室静谧之中,开始站桩。 落雪如飞花,洋洋洒洒飘扬在清水村的上方。 天与地如同掉入童话里的冰雪世界般,只剩下茫茫然一片白。 堂屋里升起了两个火盆,吃过早饭,一家人围坐在火盆边烤火。 火盆里传来“噼啪”的声音,是柱子埋进去的栗子炸口了。 “那野猪跑的快,又喜欢靠着松树挠痒痒,全身都裹着厚厚一层松脂,一般的刀箭伤不了它” “那后来呢?”桩子听的忘了神,催促大山。 冬日里闲,一家人挨在一起,除了讲闲话,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这一日讲的又是上次进山打猎的事。 大山手指上下翻飞,如翩翩起舞的蝴蝶一般,娴熟的编着竹筐。 “不都听了好多回了?怎的还不嫌够呢?”张二娘紧了紧怀里的孩子,打趣桩子。 “不够,那都是爹去山里打猎,可不是我。”桩子辩解,转头又可怜兮兮对着大山道:“爹,你啥时候带我上山去呢?” “你还是老实在家待着,不要成天惦记跑山里前几年村西头的老太爷家的强子,不是被野狼给叼走了?你都忘了?现在咱们家不缺这口吃的,你可要听娘的话,不许往大山里跑去”张二娘沉声嘱咐她,脸上柔和渐消,有了以往严厉样儿。 大山瞅她一眼,笑着摇摇头,也没出声儿,还是继续忙着手里的活。 柱子受了打击,兴奋神色早没影,眉眼耷拉下来,嘴巴却撅的老高。 火药味有些浓,屋里沉默下来。 火盆里噼啪声一片,栗子挨个炸口了。 “快看看,你的栗子是不是糊了?”海棠笑着推推桩子,提醒道。这个时候说啥都不成,还不如让这野小子想些别的,填饱肚子,脑子也就好使了。 桩子还是撅着嘴,在海棠催促下,不情不愿低下头,拿起小木棍往火盆里扒拉一番,夹出烤的黑乎乎带着烟灰的板栗。 海棠围过来,夹起一个板栗吹吹,丝丝焦香味飘进鼻子,很好闻。 剥壳,入口咬碎,甜香酥软,好吃的很。 “哎,快吃快吃,这跟炒栗子不是一个味儿,好吃呢。”海棠喜得睁大眼,高声道。 “真那么好吃?”桩子盯着海棠吃完一个,砸吧了下嘴问道。 “姐姐什么时候骗你了?再不吃,我就吃光了。”海棠笑着威胁他,说着话,低头又开始吹板栗上的飞灰。 “哎哎,不要” 两姐弟正在争抢栗子,屋外突然传来隔壁老李头的叫门声。 “大山啊,在家不?老头子我来串门了” “哎,来喽”大山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起身去院里开门。 “二爷爷定是艾灸上瘾了,今日来的可比昨日早呢”海棠把板栗塞进嘴里,还不忘打趣。 说着话儿,她下意识的眯了眼缝儿往屋外瞅去 门开之后,风寒之气迎面而来,飞舞的雪花直往屋子里钻。 第143章:串门 李大山带着老李头进了门,柱子跟在他们身后,笑得肆意。 桩子和张二娘皆惊喜叫出来,张二娘喜得把孩子往海棠怀里一塞,起身来拉柱子围着火盆烤火。 海棠意外的看着柱子,呆呆的有些没回神,忘了咽下嘴里的烤栗子。 这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咋一夜之间变样儿了? 个又高了,脸庞晒成古铜色,少了丝张扬活泼,有了许多沉默男人的样子 他肩背宽厚,把一身衣裳撑得有板有眼,看这身板,再没有一丝单薄。 短短时日,他变化可真大! 海棠不动声色,上上下下默默打量他。 殊不知,她眼里沉默的那人,也在打量她。 两人一站一坐,视线相接,皆相视一笑。 张二娘喜滋滋打破沉默,“柱子啊,你可算回来了,今日就在婶子家吃饭,好几个月没见你,长大了,真好真好啊。” “哎”柱子笑着点头,应了。 老李头格外高兴,接过话头来,连底气都足了,“嗨,又叨扰你了,我说这孩子回来了,也该过来看看你们,可别让你们也挂心” “不碍事,不碍事,回来就好,我高兴还来不及”张二娘高兴的直搓手,拉了柱子近身打量。 她上下仔细瞅着,又摸摸他的胳膊,后背,嘴里不停说好。 柱子脸红,不好意思的拿手挠头。 “娘,你干啥呢,柱子哥是大人了,你怎么还拿他当孩子”海棠帮他解围,轻笑道。 张二娘这才罢了手,拉着柱子坐下,笑眯了眼睛,说道:“娘高兴啊,你柱子哥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这一走,我成日惦记着,现在好,回来了就别出去了,一家人都待在一起,比啥都强” “是是是,我也是这么说他的,以后这冒风险的事还是别干。”老李头附和道。 海棠盯着柱子,见他沉默着没有接话,便知这又是老李头一厢情愿了。 柱子变了许多,再不顶撞二爷爷,看来这一趟航海,真让他长大了。 一时间,屋中气氛欢愉至极 桩子缠着柱子讲故事,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大海,想知道那是什么样的一个所在。 屋里的人眼睛全射过来,这土生土长的山里人,又有哪一个是出过这黄羊镇的呢? 众人一圈好奇的眼神,渴望的紧 柱子笑着清清嗓子道:“这海,我也是第一回看到,大,很大,比咱们清水村的小河沟大多了” “那水里可有比咱们这儿大的鱼吗?”桩子赶紧追问道。 “有,还有许多长的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海鱼鲜美着,我正好带了些鱼干,待会儿婶子做来给大伙儿尝个鲜。”柱子朝着屋角的背篓里指指,那是他进门后卸下来,放在那里的。 “你这孩子,过来婶子家,还这么客气。”张二娘笑着责怪道。 柱子笑了笑,没接话儿,继续讲故事,“大海里的大海虾,个头大的有我胳膊这么长,这么粗。有一种大螃蟹,长的跟大虫子一样,比咱们河沟里的螃蟹大多了,一个有我拳头这么大,很凶,钳子能把树枝子夹断” “真的有那么大的螃蟹和虾子?”桩子张大嘴巴,不可置信的问他,“柱子哥你不会在骗我吧?” 屋里的众人皆听的一脸的迷惑,半是好奇,半是向往。 海棠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提到螃蟹和虾,她这才后知后觉,都好几年没有吃到海鲜了。 现在柱子这话匣子一开,她嘴巴里就忍不住的口水泛滥。 如今的海洋,全没有污染,所有的海货都是野生的,个头肯定也是一顶一的个大,那鲜美的滋味儿,估计比上一世都不知强了多少倍去。 海棠生出了向往之心,听柱子说些船上的趣事,恨不得自己也能成一名水手,吃他个昏天暗地去。 时日一点点过去,张二娘要准备做午饭了。 海棠赶紧过来帮忙,把依旧酣睡的小阿福放她爹怀里去。 家里现成的肉菜,干菜都有许多,早上喝剩下的山药猪脚汤也还有半锅。 张二娘高兴,这一顿饭做的尤其丰盛。 红烧了一盘干河鱼,清蒸香肠,干豆角炖野猪肉,咸香的萝卜丁炒出满满一大碗,猪脚山药汤也盛出大半来。 冬日青菜少,张二娘取了菌菇,野干菜,泡好之后,取了些肉汤炖开,这样也能有些绿色的素菜吃。 主食是锅里正在蒸着的馒头,柱子拿过来的鱼干也一起蒸上了。 饭菜摆上桌子,屋里也早就弥漫了浓郁的香味儿,海鲜独有的气味直往海棠鼻子里钻。她这鼻子比狗鼻子都厉害,硬是能从这油脂味儿里分辨出独有的那一份海味儿。 忍住泛滥的口水,等一家人都围桌后,海棠这才甩开筷子,夹起鱼干往嘴里送。 鲜香细嫩,还无刺,带着大海独有的味道,三两口,这块鱼干就进了她肚子里。 还是前世的味道,想不到隔了时空,地域,居然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海棠满足的闭上眼睛,享受,回味 只有主刺的鱼吃起来就是省事,很快一碗海鱼就下去了一大半。 家里人都尝了这道菜,皆满口称赞。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菜香四溢,暖意一片。 饭后收拾完毕,火盆边老李头挨着大山说些闲话,张二娘抱着小儿去了东屋午睡,另一个火盆边,围着桩子海棠和柱子三人。 背篓打开,里头还有些别的物什。 柱子掏出来一个壶,递给海棠,说道:“这是我给你爹带来的酒,这东西好,喝了暖身体。” “这是酒?”海棠吃了一惊,喜得睁大眼,抬手接过,眼里的欣喜愕然掩饰不住。 柱子不疑有他,接着说道:“嗯,海上潮湿阴寒,大伙都爱喝这个。” 海棠小心翼翼的揭开瓶盖,闻了闻,桩子以为是啥好东西,紧跟着凑上来。 一股辛辣之气直冲鼻端,这酒应该是纯粮食酿造的! 这样看来,那酿酒之地应该产稻米! 海棠欣喜难忍,就要喝一口分辨分辨,柱子的大手却挡在她面前。 “别,这味儿不好,让人头晕。”柱子急忙开口解释道。 “嗯,臭死了,难闻。”桩子捏着鼻子在一旁帮腔。 海棠正要开口说话,未料到柱子突然伸手,一把夺过瓶塞,将壶口堵上了。 “别让这味儿跑了,跑光了,这酒就不管用了。”柱子解释道。 第144章:别礼 海棠笑了笑,算了,还是不当着他面喝了。这身体从未沾过酒水,万一喝一口,醉晕了,胡言乱语,那也不好看。 想到能够有一日吃上日思夜想的稻米,海棠兴奋得身子都打了几个颤。 “柱子哥,你下回能不能帮我问问,这酿酒的粮食是什么样,如果能买些回来,更好。”海棠盯着他,小声求道。 “柱子哥哥不会再去了,二爷爷不说了吗?”桩子插话。 海棠不理睬,继续渴求般盯着柱子。 柱子摸摸桩子的脑袋,无奈笑笑,抬眼回视她,轻声说道:“好。” 桩子继续掏着竹篓,掏了半天,掏出个怪物来,冲着柱子疑惑问道:“柱子哥,这是什么东西?光溜溜的奇怪的紧。” 两人一起转头看去。 是一只色彩斑斓的海螺,只是个头巨大,比桩子的小手都要大了小半截。 “这是海螺,是海上一处礁岛上捡来的。个头虽大,肉却不好吃,壳子好看,我就带回来给你玩。” 柱子拿起海螺,贴在桩子耳边,轻声道:“听,这里有海的声音。” 桩子蹙着眉,疑惑接过,小心仔细聆听。 海棠盯着桩子稀罕的小模样,正笑话着,冷不丁,一个红色小巧的海螺托举到她的眼前。 “这也是我捡的,看着好看,特意给你留着的。”柱子低声道。 这小海螺周身红彤彤一片,没有一丝杂色,躺在柱子粗糙的大手里,尤显得精巧无比。 “哎呀,真好看”海棠惊喜接过来,她上辈子也算吃着海鲜长大,却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独特的海螺。 海棠被惊艳了一下下,盯着海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的仔细打量。 她痴迷的看着小海螺,却没注意到,头顶上方,那人也正看着她,眼里的痴迷浓郁都要化成一片。 这海螺得来不易,冒了莫大的风险,能让她欢喜,却也值得。他心里想着,不知不觉,嘴角的弧度上扬开,眼底的笑意浮上来 老李头带着柱子小坐了片刻,艾久完之后便走了。 室外还是劈天盖地的寒,海棠带着柱子送来的小海螺,进了闺房躺下。 屋外北风又开始咆哮,裹着层层雪花,拍打着厚纸糊就的矮窗。冬日刚刚开始,这样的天气还会持续几个月。 海棠问过柱子,下一趟出海时间是在明年的三四月份。 这中间的几个月时间,算是休息。 海棠还记得杜鹃的托付,她也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杜鹃,会给他们俩牵线创造机会。 这么长的休假时间,要把两个约出来,不会难,只是在这么多双眼皮子底下,只怕两人有话,也不能好好说了。 杜鹃尤带希翼的眼睛仿似就在眼前,似乎在催促她。 海棠闭起双眼,长叹一口气。 帮着杜鹃牵线搭桥,海棠不知自己这做法对,还是错。柱子现在的脾性似乎越来越难以琢磨,今日上午,两人说话间,他止口未提杜鹃,如果他只是担心,怕把这些儿女的小心思让一屋子人听了去,那倒还好说,而如果,他对杜鹃是真无意,那 海棠翻了个身,闭紧了双眼,努力把这可怕的想法赶出脑子。柱子如果对杜鹃无意,怎么收她的香囊,鞋子,衣裳? 古代有情人之间,不就是靠这些东西传递相思之意吗? 柱子对杜鹃是有意的,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瞎想一番。她在脑子里仔细回忆他们二人相处的点滴,努力要找出点蛛丝马迹,以此来说服自己。 窗外狂风依旧,屋内暖意融融,海棠已不知不觉进入梦乡,枕头边那颗红色小海螺依旧鲜亮,闪着灼灼红光 冬日日短夜长,连绵的飞雪似乎让整个清水村进入了冬眠。村里整日都听不到半点人声,连那点可怜的鸡鸣声也消失了,仿似这小山沟里,只剩下了海棠一家人。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桩子有时还会溜到柱子家去玩耍,而海棠却只能在家,帮着张二娘做饭,带带小阿福,偶尔帮着做几手针线。她很想去杜鹃家串串门,但屋外齐膝盖深的大雪,让人望而却步。 庭院里已经扫出了羊肠小道,就算这小道,也必须每日清扫两回,才能保证不再次被鹅毛大雪湮没。 海棠家的屋顶,更是每日都得清扫一次,如果不打扫积雪,说不得哪天半夜就会被压塌。 一日复一日,转眼半个月过去,这些日子以来,大雪并没有停歇,等到这一日,老天终于放晴,整个清水村都沸腾了。 人人忙着清扫各家门前的雪,就连院外的黄土道,经过一上午的忙碌,也被各家各户清扫出一条勉强能行人的通路来。 李大山喘息着喝了一大碗热水,这一早上,他没歇过一口气,连桩子也累的瘫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村里的树捎上不时有成团的飞雪掉落,“噗呲”声阵阵。 “二娘啊,在家不?”门外传来叩门的声音,是海棠奶奶。 张二娘忙出了门,把老太太迎进屋子。 家里日子殷实了,老太太穿得体面了许多,头发一丝不乱梳理的服服帖帖,脑后发髻上插着一根银杈。 海棠还清楚记得,今年初老太太头上还是拿根筷子固发的。村里上年纪的女人,人人都是如此,只有年轻些的小媳妇,才会戴银钗子。如今看来,老太太也不是那舍不得,抠死门的人。 今日天寒,她穿了件厚实的藏青色对襟大棉袄子,扎扎实实裹在身上,看着就暖和,底下是同色的棉布围裙。 进了家门,老太太不搭理一屋子人,小碎步迈过来,接了海棠怀里的小阿福,抱在自己怀里,心肝宝贝的叫起来,逗得小家伙直咧嘴。 原来老太太是想孙子了 半个多月未见,老太太越发精神,逗完孩子,老太太这才满足的笑说道:“今日来,是叫你们去大河家吃饭去,半个月没见人了,一家人也该聚聚了。” 张二娘忙点头应好,自从生下小阿福,到现在她都还不曾迈出过大门,出去看看,也算带着小阿福认认门去。 两家人就隔着几步路,不是出远门,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老太太抱起小阿福,拿了他的小被子,把他严严实实的裹牢了,率先走出去。张二娘随后跟上,海棠牵着桩子跟在她娘身后,留大山最后锁门。 第145章:团圆饭 走出屋外,阵阵寒气迎面而来,冷的人止不住打哆嗦。村里家家院门紧闭,也是怕冷气入了屋子。 吐出的热气成了浓厚的白雾,几步路的距离也走了半盏茶的工夫。 进了二叔家的茅屋,海棠在门后蹭掉了附着在鞋底的雪渣子,几步跑到火盆边烤火。 二婶子春杏绕着灶台忙碌,二叔大河帮着她看火,见了海棠进来,春杏笑弯了眉眼,说道:“被冻坏了吧,先烤烤火,婶子这边热好了姜茶,等会儿都喝了,驱寒。” 海棠喜滋滋点头,笑着应了。 家里殷实了,不仅春杏婶子胖了一圈,连家里的几个孩子也长大长壮实了许多。 看来这些日子里,一家人都过的滋润。 海棠看在眼里,心下欢喜,又仔细打量了茅屋一圈, 墙上的新泥巴还带着崭新的印记,明显跟陈旧的不是一个颜色。今年头二叔家就把房子修整了,还借了她家钱来的。 墙面上挂满了成串的大蒜,爪篱和丝瓜瓤子等小用具。 堂屋里风干的腊肉,腌鱼,看着数量也不少。 海棠默默打量着,心想着二婶子家过得好,她家也能少许多闹心事儿。 不待她再多想什么,屋子里很快就闹起来了,四个半大小子聚一处,都能把屋顶掀翻。张二娘和老太太都帮着去张罗饭菜了,海棠被吵得头晕,抱着阿福进了隔壁厢房躲懒去。 中午的饭菜不少,一家人热热闹闹围坐下来,开吃。都是自家人,也就不讲究男女,混着坐下了。 老太太咽下口菜,感叹道:“这好日子是来了,咱们这回顿顿都没少吃肉,这是以前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呢。” “可不是,本来还以为这小龙虾让咱们赚了一笔,以后再没这么容易赚钱的事,没想着那炒的干果子也这么来钱。嫂子啊,我要谢谢你呢”春杏住了筷子,对着身旁的张二娘感激道。 “瞧你说的,都是一家人,还说这外道话。只是可惜这么好的赚钱路子,也不能自个独吞,倒是便宜了村里二癞子这样的人。”张二娘摇了摇头叹口气,有些郁郁。 “这才好,大河和春杏被打的还少啊,要我说就该这么着,一村人都赚到钱,这贼人倒是没法子了,料他们也没这么大的胆子,打全村人的主意”老太太被吓怕了,还记挂着二儿子挨打的事,说完这番话,筷子也停了,他抹了抹眼角,继续说道:“可惜那群贼人再没有消息了,可怜我的两个儿,白白挨顿打。” 桌上静了片刻,大伙都住了筷子。 “娘,吃菜,吃菜。咱们现在不都好好的,别提那茬了,都过去了”春杏笑着赶紧圆场。 大山帮着腔子:“娘,咱们村被偷了,还能过成这样,不容易了。咱们不想那些,赶紧趁热吃。” “哎,吃,都吃。”儿子儿媳们都孝顺,又是难得一次的团圆饭,老太太总算乐呵了些,笑着应了声。 桌上又热闹开来。 这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一家老小回家时,海棠都要撑得走不动路。 进了屋,她和桩子两人来来回回围着桌子绕圈儿,走动消食,张二娘瞧着他两个的模样,无奈责骂一番,让两人下回吃饭悠着些,别撑出毛病来。 海棠苦着脸附和,桩子讪讪的点点头。 今日一天难得都没有落雪,到了酉时初,天色就暗下了。 海棠中午吃的太饱,提前进了小屋睡觉,连晚饭也没有吃。 日子很快就过去,转眼就到了腊月初,雪已经消停了十来天,村里处处上冻,到处都是堆成山高的雪山,屋檐下的冰棱子挂了几个月,一点融化的迹象也不见。 这一日,大山带着桩子进城,置办年货,海棠没有随着一起去。大雪天太冷,出去是受罪,也没有什么新鲜的物事可以看,还不如在家里窝着。何况,张二娘一个人带着一个小的,有她在,处处都方便些。 这些日子,小阿福已经会自己翻身了,吃的好,睡的香,浑身上下白白胖胖,越发惹人喜爱。 海棠最喜欢拿着他胖乎乎的小手,轻咬,每次都惹他呵呵大笑,笑声清脆稚嫩,笑脸儿跟朵花一样,好看的让人挪不开眼。 唯一煞风景的,就是小家伙爱流口水,海棠为他做好的兜兜没有十块,也有八块了,每一日都会用的精光光。 送走大山和桩子,小阿福也睡了,家里安静了许多,闲着无事,海棠又往后院跑去,地里的山药是她的心尖肉,隔几天她都要去看上一次。 先前下雪,倒还好,如今后院地头上了冻,也不知山药会不会冻坏 海棠拿了铁锹,艰难挖开土层,仔细检查。 今年的山药长的大,扒开土,新鲜的山药块根裹着沙土就现露出来,根根粗壮,新鲜,没有一丝腐烂迹象。 海棠摸了一把泥土,入手暖和,比地表的冰壤子要舒服的多。 看来这地底下的温度比外头要高了许多,如此才能让山药完好保存。 海棠悬着的心总算落下,挖了些山药出来,然后还是把新土培回去,依照原样恢复好。 挖好山药,洗净手,东屋里阿福还在安睡,张二娘坐在床侧忙针线。 海棠记挂着杜鹃,跟张二娘说一声,带着新挖的山药,往西头去了。 海棠的登门,让杜鹃很是惊喜。 放了背篓,进了屋子,海棠告诉她,柱子回来了,全身全腿,不少一个手指头,让她甭再挂心,惹得杜鹃把她捶打一番,两人在闺房里笑闹成一团。 杜鹃忍不住要马上去柱子家看看他,海棠忙拉着她劝道:“你就算再想着见他,也不可如此急性,让人瞅见了也不好” 杜鹃急红了一张脸,说道:“我日日盼着他,睡觉都不踏实,再不见他,我都要疯魔了,好妹妹,你帮着我想想办法吧。” 她一双眼睛水光盈盈,哀求看着海棠,让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见面容易,说话却难,都在爹娘的眼皮子底下,就算要说什么话,也没有地方说去。”海棠有些为难。 “这样就好,让我看看他也好”杜鹃有片刻失望,但很快,她就收敛了情绪,忽闪着眼睛,勉强笑着说道:“看他一眼,我也知足了。” 第146章:生意 “那,今日巳时前,我叫他来我家,你也过来,就当来找我玩,可好?” “好,当然好”杜鹃欣喜抱着海棠的胳膊,抱得紧紧的,真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海棠轻轻吁出一口气,也有些淡淡喜悦,能为她解忧,她也算尽到红娘的责任了。 从杜鹃家里走出来,海棠就犯了难,这该找个什么由头让柱子来她家呢? 现在外面太冷,都没有消遣的去处,只有趁着她爹和桩子不在家,她把她娘支开,才能给两人单独相处的机会。 什么样的理由,才能说服人精一样的她娘,还有老李头? 海棠头疼 正当海棠左右为难,绕着堂屋转圈,都要把地转个窟窿出来的时候,柱子自己上门来了。 海棠迎了他进门,疑惑道:“柱子哥今日怎会来?”话虽然这么问,心里却是忍不住一番窃喜,真是老天助我,正想着曹操,曹操自个就来了 “我是有事,想跟你和婶子说说。”柱子冲着她笑,露出满口白牙。 他脸庞黑了许多,尤显得牙白。 海棠闪了片刻神,这小子,出海一趟,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雄性荷尔蒙倒是重了,是个年轻男人样儿了。 屋外天寒地冻,柱子进门也带了一屋子的冷气进来。 海棠有些脸红,递给他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催促道:“你趁热喝了,先烤烤火,我去叫我娘去。”姜汤是早熬好的,放壶里温着,只要倒出来冲些热茶水便能喝了。 柱子接了碗,冲着她又露出一口白牙来,“去吧!” 目送海棠走远,柱子回神,低头喝水。 姜汤辛辣,加了糖,有一股子清甜爽辣的后劲儿。 他一气喝了大半碗,身上的寒气驱散大半,心里也跟吃了蜜糖一样,暖暖的甜。 东屋里,小阿福已经醒了,正高兴的咿咿呀呀学舌,海棠进屋与她娘说了,张二娘带上了十二分的好奇,把小阿福包裹严实,母女俩一同往堂屋来。 火盆里的火很旺,堂屋里暖和和,舒适的紧。 张二娘抱着阿福围着火盆坐下,都是熟人,也就免了客套,几人单刀直入,说起正事。 原来这几日,柱子无意中得知,村里人把大青山的干果都捡完了,现在家家户户都是满仓的干果子,冬日不能出门送货,许多人家都愁的慌。 这样好的东西,外藩那头还没见过,往那头送去试试行情,应是不差的。 柱子出了一趟海,见识到了王富贵的实力,也见识到了异域的繁华,别说就这点果子,就是再多来些,也是不愁销路。 “这法子好,只是不知王老板愿意不?”张二娘听完,急不可耐,却又有些担心,提到赚钱,她是比谁都来精神。 “年前王老板的满香楼已经在收购咱们的生果和熟果了,量不算大,但长期看来,也还行。” 海棠摇摇头并不赞同张二娘和柱子的想法儿,干果再好,猛然间说服王富贵走海运,那不容易。 海上贸易,路途凶险,那仓里多的是金贵东西,这些干果,只怕在王富贵还没瞅到希望前,暂时是不会接收的 她有她的打算,遂又补充道:“这干果放不坏,咱们慢慢的卖着,就算卖到明年的九月,都可行。不急于一时的。” “女儿啊,你是这么打算,可村里人哪会想这么多,我看着咱们家满仓房的果子,我也犯愁呢。”张二娘苦着脸说道。 张二娘的话把海棠堵得没言语,难道难道真是她欠了考虑? 村里人都是农人,从未做过生意,眼光短些,没有囤货的概念。也许自己这一回这番举动,还真为村里人添了不少烦恼。 海棠正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这边许久没吱声的柱子倒是开口了, “王老板本事大,现在跑船都是运送的药材,瓷器这些放不坏的,这类干果正好也不怕坏,只要能赚钱,王老板会答应的。”柱子嘴角上扬,轻声宽慰道。 “那不正好,”张二娘眼睛都睁大了,拉着海棠的胳膊说道:“海棠,等开年雪化了,你跟着柱子跑一趟满香楼,再和这王老板说说去。” 这卖果子的事,是村里的大事,按理不是该村长去和王富贵谈去,怎么现在似乎都系在她一人身上呢? 张二娘和柱子的两双眼睛一起瞧过来,盯得她有些无所适从。 “成,我都听娘的,年后就走这么一回。”海棠无奈笑笑,应道。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起了这么一个头,还是让自己把这尾巴也收了得了。 如果能和王富贵谈成,走海运一气儿把这果子都收了,那自然最好,以后这也能算清水村的一大主要收入,自己家的盐巴,说不得也能借光从那边找找路子。 退一万步说,如果王富贵不肯接这个手,那他们留在自个的手里头慢慢卖,也不怕卖不出去 进可攻,退可守,这一步棋走的尚有余地,只不过要费一番唇舌罢了。 想通这一点后,海棠了然,便拿定了主意了。 说完正事,张二娘又开口问道:“柱子啊,你过完年就十七了,也不小了,该要成亲了吧?” “这,”柱子一下就红了脸,眼神开始躲闪,“我不着急的”他低声含糊不清的嘟囔。 海棠生怕张二娘又来瞎操心,搅乱杜鹃的好事,赶紧解围:“娘,二爷爷都不急,你急啥呢,看你把柱子哥给闹的。” 换成以前,海棠还会跟着打趣柱子几句,然而今天可不行,万一他被气跑了,那杜鹃巳时过来,不就看不到人了吗? 海棠帮着柱子解围,还是头一回, 可让他即意外又感激,正要说什么,这边张二娘又急着数落海棠: “你这孩子,哪能懂大人的心思,你二爷爷早急的不行” 正说着话,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婶子,海棠,在家不?” 是杜鹃的声音。 太好了,人来的太及时了! 海棠喜的一骨碌站起身,兴冲冲出去开门。 柱子随着她站起,说道:“婶子,事说完了,我就先回去了。” 海棠前脚刚踏出堂屋,听了这话,连忙转头冲他道:“别啊,柱子哥,你就在家陪我们说会话,杜鹃姐姐也想听你说趣事呢。” “这”柱子微微楞了楞,抬眼询问般看向张二娘。 “你就留着吧,陪着婶子说说话,天天就家里的几个人,婶子也看头疼了”张二娘笑弯了眼,轻轻拍了拍小阿福的小屁股,说起玩笑话。 有了张二娘的帮衬,海棠彻底放心,大踏步往外去。 杜鹃抱着小铁柱随着海棠进屋,围着火盆亲热寒暄,打过招呼。 小铁柱头一回见着这么些生人,似乎格外好奇,滴溜着一双眼睛挨个瞅人,转眼瞅见了阿福,这下好,小人见了小人,激动的不行,大喊大叫着就要冲过去抱小弟弟。杜鹃赶紧抱紧他,不让他乱动弹。 铁柱已经整一岁,长的结结实实,身子骨也壮,这一番扭捏,就把杜鹃热出一身汗来。 她今日特意打扮过,如今抱了孩子一闹腾,什么样的装扮都白费了。 在柱子眼皮子下,杜鹃不由得又急又羞,巴掌大的小脸全红了。 第147章:再相见 “嗨,这铁柱劲头还不小。”张二娘笑着打趣,把阿福往海棠怀里送去,又接了铁柱过来,抱自己怀里,“这么喜欢小弟弟,来婶子怀里,让你看个够儿” 铁柱随了心意,再不闹腾,抓起阿福的小衣裳,嘴里呜呜叫着,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屋里有些安静,除了孩子们的咿呀之语,再没有了别的声响。 海棠抬了抬眼角,朝杜鹃看了一眼,这丫头正低着头,脸上尤带三分红晕。 海棠不动声色的又瞥了一眼柱子,那家伙大大咧咧坐着,满脸带笑看着她怀里的小阿福,似乎完全没有接收到杜鹃的心意。 她和她娘这大电灯泡实在是太惹眼了! 海棠眼珠子一转,有了主意。 “娘,你去我屋里拿些糖糕点心来,这样干坐着没劲儿。”张二娘微微楞了楞,马上明白这是嫌她碍眼了,笑着点头道:“娘这就去拿去。” 说完,抱起铁柱,起身走开,却不是往后院方向,而是去了东屋。 “瞧瞧,我娘真是糊涂,让她去我房里拿东西,她跑自个屋里去了。阿福要闹腾我可管不住,杜鹃姐姐,柱子哥,我把孩子送去,你们先说话啊”说完,也不等二人回话,一溜烟抱着孩子也出了屋子。 屋里又安静下来,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旺,偶尔传来“啪,啪”的声响。 杜鹃终于鼓起勇气抬头,柔声道:“柱子哥,好久没见了。” 桌案上有水壶,柱子倒了半碗水,一咕噜喝下大半,拿衣服袖子抹了抹嘴角,笑道:“嗯,出海了再见一面不容易。” 这半年没瞅着他人,今日打头一眼看他,杜鹃就震惊的说不上话来! 他黑了,高了,壮实了,也沉默了许多。举手投足间,少了青涩,自带着一股子青年男人的味道。 这味道却又跟村里的后生们不一样,似乎更加沧桑些,更加不羁些,没有一点唯唯诺诺,拘谨生硬。 这样的柱子,对她而言更加陌生,却更让她挪不开眼睛。 “我”柱子喉结上下蠕动,杜鹃瞅着瞅着脸更红了,要说些什么,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心跳动的更加厉害 “你也口渴了吗?给你”桌上有现成的干净碗,柱子倒了一碗,送到杜鹃面前。 她根本就不渴,可心仪的男子抬手送水到她面前,鬼使神差般,她就接了过来。小口小口喝下去。 一口,两口,她的心慢慢平复下来,人也活泛了些,似乎离了的魂重新回身。 “谢谢你了,柱子哥。”杜鹃拿罗帕擦干净嘴角,把碗递回去。 柱子笑笑,接碗放回桌上。 气氛在这一送一接之间,松快了许多。 杜鹃轻轻的做贼般吁出一口气,心里淡淡的甜蜜涌了上来。 “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可好?”杜鹃扭着罗帕,轻声问道。 她眼里水光闪动,如同星辰般耀眼,柱子把视线从她脸上移开,望向火盆里红彤彤的木炭,低声道:“都好,就是单调了些。” 屋内暖意流动,却带出淡淡的惆怅 “年后,还去不?”杜鹃贪婪的,痴痴的盯着他,恍惚着都不知自个在说啥。 “去”柱子又抬头,冲她笑笑,复又低头。 火盆里炭火快烧完了,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柱子拾起一旁的火钳,轻轻扒弄垫底的炭块,让烧的彻底些 男人的一举一动尽收她眼底,她是如此心心念念着他,可他似乎还是这般客气对她,并没有一点儿热络的意思 杜鹃有些委屈,伸手往怀里掏了一阵,摸出一个香囊,递给柱子,幽幽说道:“给你,这里面装着王仙姑的神符,可保平安。” 柱子疑惑着抬眼:“这是为何?” “你出了海去,也不怕别人担心,我为了求这神符不容易,你收好” 杜鹃抿着嘴,看向他的眼里带着丝丝幽怨。 柱子笑着摇头,直言道:“不用,出海我们祭祀过龙神,不会有风险的。” 这木头,真是木头一个,难道一定要她明说吗?这样的话让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开口? 杜鹃心里的委屈越发大了几分,为了他,这几个月来,她拒绝了多少好人家的后生,她做的这一切,还不是为了等他。 可他倒好,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知道,他都不懂,这样的木头,又怎能知晓她的心意? 杜鹃的眼底幽怨更甚,半是气恼半是埋怨,说道:“你就不知还有人惦记着你,怕你有个闪失?” 这样的话,换成以往,她死活都说不出来,可现在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再不说,她怕她没机会说了,多少个日夜,她都担心一夜醒来,听到柱子定亲的消息,就是在这样的反复煎熬下,她才等到了现在。 她豁出去了,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再也不管被人知道笑话,她是受不住这样的煎熬了,再不说出来,她怕自己会魔怔,会为了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锦囊黑色,精致的帛布上绣着翠碧的莲叶,躺在杜鹃秀美的手心,尤显得她白皙无比。 素手递出去半晌,柱子也没有接过来。 男人蹙着眉毛,似乎在消化她说出的话。 良久他才轻叹道:“你收回去吧,杜鹃,这香囊我要不得。”到了这份上,柱子就算是真木头,也能明白杜鹃的心思了。 “为何不要?”杜鹃一颗心慢慢沉到谷底,眼里的泪花慢慢浮上来,嘴角尤带着三分倔强。 “村里人会说闲话何况我也”柱子回答的干脆,看向她的眼神清澈无比。 “我不怕”杜鹃急急打断他,脸上羞赧之色重了几分,但嘴角紧抿的弧度也更大了几分。 “我怕”柱子摇摇头,坚持道:“你别倔着了,收回去。” 纤手慢慢缩回来,杜鹃收了香囊,心里的委屈不甘却怎么也忍不住,泪珠子一颗一颗滑下来。 “你为何这般狠心?我为了你,求了王仙姑三四回,好不容易得来的” 她忍不住解释,泪珠子跟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停往下淌。 柱子看着她,有为难,却不为所动。 好半晌他才开口:“这几年我不打算娶亲,你别浪费时日在我身上。村里流言重,你耗不起,早日找个好人家。” 这番话语决绝,杜鹃终于忍不住,小声抽泣出来。 梨花带雨,惹人怜惜。 第148章:表心意 “我能等,只要你不是心里没我” 柱子拿手揉了揉脑门,无奈的很。 他最怕女孩家哭,此刻见杜鹃这般,不由得万分头疼,说出的话也软和下来:“我一无所长,又没有祖产,跟着我只会受累受苦,你爹娘也不会同意,你还是早些找个殷实人家。” 他本可以直接说出他有了钟意之人,可人心隔着肚皮,万一被有心人传了开去,不是白白坏了她的名声?心里藏着的那个人,他百般珍视,当然不能让她受到丁点儿伤害。 柱子的一席话说完,杜鹃却突然讶异欢喜起来。 她慢慢收了抽泣,眼泪也止住了,羞怯着又将香囊递过去:“神符你收着,带着它,我就不挂记你了。” “我刚刚的那番话,你可听进了?”柱子愕然问道,却不知她如何这般乖顺了,只道她是听进了劝。 “嗯” 却说海棠抱着小阿福进了东屋,张二娘一愣,疑惑问道:“你怎的也来了?” “嗨,我怎的就不能来啊?娘,小阿福也喜欢他的铁柱哥哥呢”海棠笑道。 “外头,这这成何体统?”张二娘朝着堂屋努努嘴,急道。 “哎呀,娘,不就是柱子哥哥和杜鹃姐姐说说话吗?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能有什么事儿?您这心眼子也太重了。”海棠打着哈哈道。 张二娘叹了口气,责怪道:“娘也是为了你们的名声想,好在这是咱们自己家,屋里也没有多事的人,咱们现在就出去吧,免得被人外道。” 说完,张二娘抱起铁柱就要往外去。 海棠却没抱小阿福,反而往床上大刺刺躺下去,嚷嚷道:“娘啊,我累死了,让我躺会,您就陪着我说说话,让两个小奶娃娃在床上玩玩,成天抱着,怪累的啊。” 张二娘有些急神,叨叨道:“娘还是要去看看,娃娃放床上,你看着。” 海棠眼明手快,一把拉着往外走的张二娘,在她耳朵边上低声急道:“娘啊,我的娘亲哎,您今日个怎的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杜鹃姐姐好不容易能来看看柱子哥,您别出去打扰他俩个说话儿了。” 张二娘不可置信的看着海棠,嘴巴张着,目瞪口呆。 “这是他们俩?”张二娘断断续续,嘶声问道。 话没说全,但张二娘知道海棠能明白她的意思。 “嗯”海棠点点头,她似乎不想解释什么。 “哎!”张二娘重重叹了口气,无奈挨着海棠坐下。 盯着闺女愣神片刻,她突然抬手摸了摸海棠的头发,似作了什么决定般惋惜不已,“行吧!杜鹃是好孩子,柱子也是我看着大的,是个靠得住的。他两个要真有意,也便好了!只是可惜,我一直还觉着,你柱子哥不急着成亲,还等两年,你大了,说不准你俩还能” “哎呀,说啥呢,娘”海棠赶紧打断老娘的话,别扭着笑道:“我才十一,不急呢。” “怎么不急,转年就十二了,十四就该说人家了” “娘”海棠故意把这声叫唤拖了老长,尾音抬高了些。 张二娘妥协,无奈叹口气:“行行行,你这丫头,就会给娘使这一招,都听你的,你说咋地就咋地。” 床上小阿福啃着自己的脚丫,铁柱爬到他身边,一会儿亲亲他脸蛋,一会儿哈哈笑个不停。 张二娘和海棠也就不再理会屋外的事情,安心带起孩子。 一顿饭工夫后,东屋外终于传来敲门声,海棠一个激灵,起身开门。堂屋里柱子已经离开了,杜鹃脸庞红红,眼角尤带着泪痕。 “咋的了?这是柱子惹你了?”海棠急的连声道。 “没没有”杜鹃慌忙朝东屋内瞅了一眼,海棠马上明白过来,连忙压低声音。 “海棠妹妹,我要回家了,你陪我回去吧。” 时辰还早,不急着做午饭,海棠送杜鹃回家,张二娘也没说什么。 杜鹃抱着孩子,海棠跟在她身后,沿着铲出来的小路溜达,说了一路的悄悄话。 晚间大山带着桩子回家,也拉回了一车的年货,有肉有鱼,有零嘴,有糕点,还扯了好几匹鲜亮的棉布,扯回来给一家老小做衣裳。 桩子围着板车叫的欢,就连小阿福,也睁着大眼睛,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吃了午饭,收拾完置办的年货,一家人又开始午睡。 到了晚间,天又开始落雪,这一次落雪,天又跟被捅破了窟窿似的,一直从年头,下到了年尾。 终于在正月十五这一日,雪停了,久违了一个多月的太阳露出了正脸。 家家户户忙着打扫,翻晒,海棠家也不列外。 日子虽然平淡,但也过的飞快。这个冬季,海棠和桩子又长了许多,去年头做成的新衣,才穿了一年,今年就只能将就了,这还是往大里做的。 海棠已经比张二娘还高了,人也越发苗条出挑。 自从太阳冒了尖尖头,便日日都是艳阳高照。 半个月过去,村里村外的雪花已经化完,气温回升了许多。只是黄土路上依旧泥泞不堪,没有一处好走之地。 转眼进入三月,野草一夜之间绿了大地,似乎经过一个冬天的打熬,野草也憋坏了,这一冒头,就发了疯的猛长,处处可见重重葱绿。 田野里的野花争相竞开,河边路旁的垂柳也冒出新绿,处处一片生机勃勃之象。 村东头黄土路边,停着一辆驴车,柱子依靠车辕,双臂环胸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驴车前头的毛驴,打着响鼻,咬住路旁的青草来吃,这片刻工夫,路旁的一簇嫩草就被它啃得只剩下草桩子。 海棠背着背篓,着一身清绿,如一只灵巧的兔子,欢呼着飞奔而来。 到了跟前,两人相视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她跳上马车,他举起手中长鞭,朝空中划拉一鞭子,驴车缓缓前行,往镇上走去。 “今日怎会这般高兴?”驴车飞快前行,风吹的袖袍猎猎作响,他头也没回,大声问道。 “闷在屋里,闷了几个月,现在能出来换气儿,肯定高兴啊!” 海棠大声回道。 风大,声音小些就会被吹散。 “我还有十来天就要出海去了你在家,帮我多看着些爷爷。”柱子转过身子,朝她说道。 “那是当然,你不在,我娘也会跟我一起看着的。” 柱子沉默了下,没说话,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须臾扬起的更高些。 第149章:进城议事 “柱子哥,”海棠突然记起一件事来,忙提醒道:“你出海后,帮我打探打探,看能否买到酿酒的原料,如果找到了,你帮我买些回来,可好?” “你要那东西作甚?”柱子疑惑,问她。 “你别管我,帮我弄到就行。好吧?”海棠没有打算说实话,她的秘密,就算是柱子,她也不愿意他知晓太多。 “嗯我尽力。”柱子的后背微微僵硬,过了片刻又舒缓下来。 海棠又依着老样子,依靠在板车上。 耳边风声呼啸,土路颠簸,上下起伏不匀,头顶的蓝天白云,如行云流水般而动。这样的时光,这样的美景,就算是看千回万回,她也看不够。 满香楼很快就到了,柱子目送她进屋,他去找相熟的兄弟会会面。两人商定好,半个时辰后还在这一块地方聚首。 天日还早,小二的引海棠入花厅等待。 片刻工夫,王老板挺着大肚子进了门,一番寒暄之后,进入正题。 干果关系着全村人,几天前,大山便去合计过,现在全村上下剩余的干果,还有两万斤左右,这么大的数目,关系到的人多,海棠先说与王富贵听。 王富贵听完,微微颔首,捋着短须来回跺了一圈步,半盏茶功夫后,居然点头应了! 干果他愿意收购,可惜给的价钱不高,也就五文一斤。 海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这逆天的运气!这难道便是穿越人士的外挂吗? 当然震惊归震惊,转头她也马上捋清楚了细账。 二万斤果子,如果全部卖给王富贵,满打满算也就能得十万铜钱,也就是一百两银子。这点钱对于王富贵而言,也就是毛毛雨。些许小事儿! 但如果这批货能够在异域大卖,是可以让他赚个盆满钵满的。至于这来回的人工费,仓储费,乱七八糟的,那也不是她该头疼的事儿了! 海棠仔细思量一番,对于二叔家和杜鹃家,这两家现炒果子的人家来说,这个价钱并不高,但对于其他人来说,是很有诱惑力的,毕竟之前干果收购价钱才二文一斤。如果能卖出去五文的天价,村里人睡着了也一定会笑醒。 海棠没有过多犹豫,一口气答应下来。如果他们两家不愿意卖出去,那留着慢慢炒制,慢慢往镇上的糕点铺子送货,也是件好事。 涉及交易的干果数量巨大,海棠承诺他,等到他的人去清水村取货付款,这炒制的法子,她也不保留,会仔细告知他们。 当然为了双方利益最大化,两人协议,干炒的法子王富贵只能在异域用着,不可告知西河城任何一人。 不然以后这花椒,干果,清水村将不再为王富贵供货。王富贵赶紧点头答应。 海棠添这一条,也是为自家二叔舅舅,还有杜鹃家着想。 去了一桩心病,现在该轮到自己家事情了。 海棠取了背篓,掏出山药,推荐起这山药的做法,口感。 王富贵叫了厨房的大师傅来,捡了两根下去烧着试试口味,如果真如她所说,这山药他也能收购。 轮到最后这一件,海棠有些犹豫,这盐巴是个大买卖,如果能够做大,肯定是好,只是其中的风险也大,万一被人告到官府,一家人甚至有可能吃上牢饭。 然而,富贵险中求,现在不拼一把,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还是两说。 躺在金矿上要饭,也有违她海棠为人处事的原则。她还远远做不到那样淡定。 海棠狠了狠心,压低声音,凑到王富贵跟前道:“我还有一个买卖,是个躺着就能生金子的,不知王老板有没有意向。” 王富贵早已不把海棠当成一般的小女娃,经过这几桩买卖,他早感知到,这女娃子是天生的人精,因此当海棠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来时,王富贵并没有当成儿戏,反而正经了手脸,睁大眼睛疑惑问道:“是何买卖?” 海棠并没马上回话,而是像个狼崽子一般,紧紧盯着他看了小半晌, 似在衡量计较 直到把王富贵都看得不知所措了,她这才豁出去,低声道:“我知晓盐矿熬盐之法,也能熬出盐巴,王老板你这边可有销路?” 王富贵吃了大惊,吓得哆嗦一下,险些在椅子上坐不住。他脸皮上的两团肥肉抖动,也不知是因为高兴,亦或是紧张。 看王富贵这般反应,海棠不自觉也紧张起来,脸上却不敢露怯,眼睛如同两支利剑,紧紧盯着王富贵不放。 “此话当真?”王富贵紧问道,嗓音尤带着颤抖。 “当真!”海棠斩钉截铁,回他。 王富贵一把抓着她的肩膀,说道:“一日能有多少产量?可能长期供货?” 他手劲很大,抓得海棠生疼,但她还是忍住了。 海棠清了清嗓子,沉声回他:“一人一日最多烧五斤,我不敢让外人知晓,只能拿一个锅台烧制。” 王富贵终于放松下来,来来回回不停在小厅里跺步,边走边说道:“好,很好,这样的产量已经算高了!” 当下,两人以三十文钱一斤的价钱成交,以后海棠家的盐巴,就全被王富贵一人包了。 这价钱比起市场价,少了许多,但能够全部都走王富贵这边,省去海棠许多心思,也就不计较这点得失。 海棠尤不放心,再次问他能否保险,会不会出什么差池。 王富贵大着嗓门哈哈大笑,恢复一贯的雍雅德行,“我既然能跑得了海域船只,这点儿小事,你就别放心上了,安心交与我便是了。” 得了王富贵这样的承诺,海棠也就不纠结,彻底放下心中大石。 正说着话儿,大厨已做好了菜,着人端上前来。 白生生的瓷盘上,一盅山药鸡汤,一碗拔丝山药。 山药鸡汤看着很诱人,清香扑鼻。 倒是那碗拔丝山药,看着倒胃口。也许因为伙房的第一次做这古怪菜式,没有海棠的演示,这菜就有些过了火候,糖炒的有些糊了,卖相不是很好看。 海棠压着惊疑尝了一口,眼睛咻一下睁大了。 别看这菜烧的黑乎乎的,口感居然很棒! 海棠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现在用的都是红糖,那颜色都快接近黑色了,哪里能比得上前世用白糖炒出来的,黄橙橙的好看呢? 王富贵满意的停了筷子,问海棠这山药的产量,价钱。 因为家里就那么点地方,除了留种,剩下的并不多了。 物以稀为贵,何况她连菜单都奉送了,海棠便咬牙宰了王富贵一刀子,开了个高价,二十文一斤。 王富贵爽快的点头,叫了账房的过来,要先给海棠付定金。 海棠笑着说道:“王老板,这钱不急着要了,等到了村里收干果,您就一块儿送去,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她能这么爽快,王富贵当然高兴,当下就这么说定了。 两人这般交易,时日早过了半个时辰。海棠估摸着柱子该等着急了,她也就不多待,起身要跟王富贵辞别。 王富贵了然,也不多作挽留,叫账房先生送她出门而去。 等到人走远,账房的回来,王富贵早已作好了笔书,收进袖里后,朗声笑道:“叫掌柜的随我去一趟西河城,咱们这回走运,遇到一个小财神了哈哈哈。” 账房先生微笑应着,等他先出了屋,这才赶紧往后院叫人去。 第150章:大消息 且说海棠出了门,果然在对面的柳树下瞅到了柱子,看那样儿,该是等了有一会儿了。 驴车很快出了小镇,往黄土路上疾驰。 上了车,海棠挨着柱子坐下,心里的喜悦再也藏不住,一股脑儿全倒出来给柱子听了。 说完再憋不住,哈哈大笑,恨不得在板车上蹦跶几下才好。 柱子嘴角的弧度上扬,眼角眉梢也带着深深笑意。 他任由海棠在驴车上折腾,只把车赶快了些,却又恨不得这路能长的走不到尽头,日子就停留在这一刻便好 大半个时辰后,驴车便停在了清水村村东头。海棠起身回屋,柱子也把驴车赶进了篱笆院里。 不到一顿饭工夫,清水村如撒进水珠子的油锅,沸腾了。 一个惊天大消息在清水村传开:三天后,镇上的商人会来清水村收干果,五文钱一斤。 消息跟长了腿一样,片刻工夫不到,就传的尽人皆知。 许多妇人婆子向知情的打听这是不是真事儿,得到确切消息后,更是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家家户户,多的有接近两千斤存货,少些的,也有一千来斤。 这样一来,少些的人家也能得五两银子,多的,还能拿到十两,这是大伙儿做梦都想不到的。 杜鹃娘和春杏也急急忙忙往海棠家来了,这事让他们也闹心,怎么着也要弄个明白。他们两家人一个冬天都没有炒货,现在自家仓房里还有几千斤的干果存着。 如果村里人都把干果子卖了商户,他们自己的货就不够常年卖了。再说了,镇上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干货,以后就算他们炒出来,也卖不出高价。 进了门,两人急匆匆找到张二娘,直接道明来意。 张二娘开口说道:“弟妹,嫂子,这单生意是我让海棠去谈的,你们也别怪咱们,村里一下子多了这么多干果子,我跟孩子爹也是担心这镇上吃不下去,如果烂家里头了,那我们还不是要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啊。 如今谈了这个价钱来,你们要是卖,便一起卖了,虽然比镇上卖货少了几文钱,可这钱来的干脆,也省心,如果不乐意,便还是留着,慢慢炒了干货卖去,这商户收了咱们村的果子,是要卖出海去的,不会在镇上卖的。” 得了张二娘的答复,两人俱都松了一口气。 海棠家门口来人络绎不绝,皆是来打探消息的,张二娘应付完一波波人,一下午时间,嘴皮子都磨干了。 等到人都走光了,张二娘松了口气,突然想起来,自个娘家兄弟家里也还有大把干果存着呢,不知他家愿意一口气卖出去不。 这一着急,也就不管那么多,喊了大山过来,让他去娘家问一声去。 日头西斜,夜晚降临,清水村沉入一片黑暗之中,油灯陆续燃起,这一晚,村里人皆没有睡好,这通买卖算下来,都是村里人占了大便宜,农家人一辈子都没有拿这么多现银过,光想想,便让人美滋滋睡不着觉。 大山去了一趟海棠外祖家,带了消息回来,他家里现在有接近四千斤存货,打算拉两千斤过来,卖掉些,再留些边炒边卖,作长远的买卖。 大山这一日回来,顺便帮着拉了满满一车过来,存在堂屋里。剩下的,就靠他两个妻弟一点点往清水村送了。 海棠家里也有些存货,都是之前收上来,还来不及炒出来的干果子,堆满了仓房。如果能够早日卖出去,也是了一块心病。 晚上,海棠躺在被窝里,脑子里小算盘打的噼啪响。 吃晚饭之前,她已经跑了一趟仓房,清点了存货的数目。目前家里现成的盐巴接近三百斤,这一年多以来,家里人日日夜夜,只要有了空闲就抓紧时间熬盐巴,没有休息。如今这份劳作也能变现了,就这一项,家里就能进来九两银子。 而地里的山药,海棠这一次也只打算挖百来斤送去,至少能得二两银子。 至于家里的干果,看着数量不少,具体多少,也只有等人到了之后,上过秤,才能知具体数量。 马上又有十多两银子进账,这还是刨开干果的,十两银子对于农户人家来说,那就是天文数字,能办许多大事,能吃用许多年了。 海棠琢磨完,心里越发高兴。前后两世,不管什么时候,也只有钱,才能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这一辈子,她也不求做人中龙凤,拯救穷苦大众,她知晓自己的分量,没有那金刚钻,哪里敢揽这瓷器活呢? 能够独善其身,让一家老小吃喝不愁,做个悠闲的农家人,她就知足了。 带着满足,甜蜜,海棠很快就安睡过去。 长夜漫漫,却也甜香无限。 三日时光眨眼就过去,海棠跟王富贵约定的交货时间到了。 这一日大早,公鸡刚刚打鸣,村里就忙碌起来,女人们在厨屋烧饭食,男人们早早开始把仓房的干果往院里搬。 海棠惦记着收货的事,也草草结束站桩出了房门。 现在还没有进入农忙季,里里外外也就只有些简单的家务事。张二娘已经在前院取水,准备烧火做饭吃。 见了海棠上前来,张二娘放下水飘,直起腰心疼问道:“咋不多睡会儿,起这么早做甚?” “还不是惦记着今日收货,睡也睡不着了,还不如起来干些正经事。”海棠取了篮子里的猪草,拿了砍菜刀,蹲在大木桩前边切边回她娘的话。 “你啊,就是个操心命,小小年纪,这脑袋瓜子就不知装了啥”张二娘摇摇头。 陶盆里的水已经满了,她端起来,进了堂屋。 海棠无奈笑笑,她要真是十来岁孩子,早就玩疯了,何必跟个大人一样为了赚点钱费心思。 她里子里到底是个二十多岁的人了,让她这么没心没肺,坐等享受,她也做不来啊! 猪草很快切好,海棠直起身子朝猪圈里扫了一眼。 院里的动静大,两头猪早醒了,正把嘴凑到猪圈外哼唧哼唧的叫食。 海棠轻轻拍打一下猪头,笑着说道:“等着啊,姐姐我马上给你们做好吃的” 得了海棠的青睐,猪叫的更凶了,根本没理睬海棠的安慰。 第151章:上门收购 生火,烧水,丢猪草,一盏茶工夫过去,猪食已熟。放些麦麸,搅拌,一天的猪食便出来了。 海棠提着热气腾腾的猪食来到猪圈,倒在食槽里。闹腾一早上的猪总算低头,规矩进食,发出吧嗒吧嗒的响声。 东屋的房门也在这时吱呀一声响起,大山咳嗽两声,出来了。 清水村家家户户炊烟起,平常又繁忙的一日开始。 早饭吃完,张二娘进屋伺候阿福起床穿衣,海棠的碗筷还没来得及收拾,篱笆院外不知是谁大叫声:“镇上的客商来啦!” 这一嗓子跟投入油锅的热水般,彻底搅散了早日的宁静,村里孩子们高叫声一片,大人们也激动的大声说话,叫好。 海棠家前的路口处,天未亮便陆陆续续聚集了些人,有老有小,叽叽喳喳议论不停,海棠一早便听到了。此刻她也有些按耐不住,赶紧出了院子,推开柴门,放眼往通往镇上的黄土路上张望。 尚未大亮的晨光中,依稀可见,好几辆马车疾驰而来,车辆后是高高围着的栅栏,显然可知,这是用来拉货的马车,不是用来坐人的。 真是人来了! 海棠欣喜中带着兴奋,这王富贵还是个说话算话的,说今日来,便来了,还来的如此早。以后长期合作也少了些顾虑。 孩子们个个都在海棠家前翘首以盼,脸上的兴奋之色掩藏不住。而大人们则轰一下四散开来,人人都疯魔一般,往家跑去,好似身后有恶鬼在追赶一般。 年纪大些的老人,到底稳重些,慢慢悠悠跺步往回走,边走边感叹:“山沟沟里呆一辈子了,还没见过这样的好事,守着宝贝还饿了半辈子,哎!” 张二娘听到动静也出了屋子,朝着海棠走过来,边走边疑惑问道:“真来人了?怎的这么早?” “早才好,早点完事,也省得村里人着急。”海棠笑着抱过阿福。 张二娘理了理发鬓处的乱发,忧心说道:“你这两个舅舅也不知啥时候送货来,万一来晚了,可就赶不上趟。” “着啥急呢,这村里家家户户那么多货,还得挨家挨户称重,要我说,今日一天能收完,就不错了。”海棠眼睛都没看她娘,做着鬼脸逗着小阿福,甚是有趣儿。 “倒希望是这样。你看着孩子,娘去把衣裳洗洗。话说这么多干果,排队轮到咱家也真得许久呢。”张二娘又上下拍打了衣裳上的褶皱,说道。 “哎!”海棠应了一声,等张二娘进了屋子,她便找了个凳子在院里坐了,逗着孩子玩耍。 马车陆续进了村子,远松和大山都站在村口迎接。 为首的马车率先停下,车夫先下车,恭敬挪靠到一边,随后一个穿着打扮似管家模样的汉子也下了车。 远松马上迎上去。抱拳问道:“这位大哥,敢问您是王老板家主事的?” 那管家马上也抱拳回礼:“正是,您可是村长?那李海棠家可在此处?” “在的,在的,我是海棠她爹。”大山上前一步,接过话头。 三人寒暄过后,便往海棠家来。这管家也姓王,是王老板的一个同族亲戚。 大山和远松便称他王管事。 王富贵的财力不可小觑,清水村这一次干果不少,他派出的马车也有十辆之多,这阵势让村人咂舌,也让海棠吃惊。 三人简单商议一番,便做好了决议。 先从最西头的人家收起,一家一家,挨家挨户往东头而来。 马车夫也是能干的,王管事一声吩咐,马车队便有条不紊的往村里去了。孩子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男人女人们的欢呼笑语也不少。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就等着收货得钱了。 远松也随着一道出去,他要去盯着,防止出什么乱子,而王管事则随着大山去了后院四合院里。 今日他的重头戏还是在海棠家的那些山药和盐巴上,这些都是见不得人的东西,王富贵重视的紧,才委任他这本家的管事亲自来清水村收货。 进了四合院,仓房里装满盐巴的罐子挨个摆放,数目不少。大山在他耳边低语些什么。王管事边听边不住点头,听完后,他蹲身下去,揭开罐口,掏出一把盐巴仔细闻闻, 又伸出舌头舔一舔。屋里光线不甚明亮,他又走出来,就着室外大亮的天光,仔细查看盐巴的色泽。 海棠盯着王管事的举动,心里佩服的紧。这王富贵看人还真有些本事,顶用的人都是干实事的,没有那浑水摸鱼,敷衍了事的纨绔之人。难怪他这生意能做这么大! 王管事仔细检查完盐巴之后,这才低声说道:“这盐巴品相不错,却不知是不是每一坛都如这般。” 大山没有多言语,进厨屋拿了一个大陶盆,又拿了一个瓷勺,转身又进了仓房。 挨个揭开陶罐,他每个罐子里都掏几勺盐巴,装了满满一陶盆,递给王管事。 再次品鉴一遍过后,王管事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低声道:“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往后我每隔半月,就会派人来运一次盐巴,数量越多越好。这事低调些,虽然王老板有些势力,但最好别声张出去。” 张二娘和大山赶紧点头,张二娘压着嗓子,低声说道:“您放心,这事儿也就天知地知,您知我知了,断然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王管事满意点头。 放下陶盆,一行人又去了后院沙地看山药,今日要卖出的山药早在前两日就挖出来了,堆在四合院的葡萄树下,看着有小两百斤的样子。王管事这是好奇,要看看山药地是怎样的光景。 海棠陪着往后院走去,她心里止不住的冷笑,看吧,反正这地里如今也是荒芜一片,啥都看不见,而这沙地土质,如果不是常年劳作的农人,不细细查看,也是看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 王管事绕着山药地来回转了一圈,果然失望的摇摇头,走开了。 海棠心下松了口气。 这山药,她还打算赚几年钱,可不想现在就被人抢了商机。 海棠家该看的都看了,没有什么可疑虑的,王管事便放心离开,往村西头去了。 第152章:卖干果 日头慢慢爬上头顶,村里依旧热闹一片。张二娘跑到村西头看了一阵,又急匆匆跑了回来,急的前后转,气急败坏嚷嚷道:“这都收了五家了,怎的还不送过来,再不来,可过了时辰了!” 大山被她这着急样儿绕得头晕,实在看不下去了,问道:“可要我再去两个舅舅家一趟?” “要的,要的!你去吧。”张二娘赶紧点头,似乎就等着她男人说这句话。 大山也不多话,挂了个水囊,就要出门去。 张二娘又一把拉着他,说道:“你再赶了柱子家的驴车去,还能帮上一把,也能回来的快些。” 大山点了点头,不多说话,往隔壁借车去了。 张二娘这才重重松了口气,挨着海棠在院里的桃树前坐了。 中午时分,大山没有回来,车夫一行人都被请去村里卖了果子的人家吃饭,王管事也去了远松家。杜鹃娘进了海棠家小院,要请大山过去一起陪客吃饭,听说他还没回来,便作罢。 家里母子几个,心都吊着呢,也没有心思做顿好的,应付着过去了。到了未时,那收货的马车都快到柱子家门口了,大山才带着两个妻弟,赶着三驴车的货,赶回来了。 张二娘急着道:“怎去了这么久?” 大山喘着气,喝了一大口水后,才说道:“娘家里的干果都还没有装袋呢,现装的袋子,又要扛上车,几千斤货呢,赶现在过来,还是早的了。” 张二娘不再多苛责什么,赶紧拉了人进来,歇息。 又经过一番折腾,总算收到了海棠家里。 两个舅舅帮着把仓房的货一点点搬出来,车夫们上称,计数。 包括盐巴和山药,连同舅舅家的货,装了整整两辆马车。 早些收满货的马车,装满之后就往镇上送去了,等到腾空了车辆,这才又回转第二趟。 要不然,就这十辆马车,怕也不够装一个村的干果。 收了钱,两个舅舅也不多待,欢欢喜喜往家去了。 钱货两清,王管事也要离开。 村里人更是欢天喜地,一村人都出来给王管事一行人送行。 天色不早,王管事也怕天黑误事,也不废话,只客套两句之后便走了。 车队有序鱼贯而去,扬起漫天尘埃。 送走了大客人,清水村人,依旧欢喜非常,热闹的如同过大年般。家家户户得了天大的实惠,欢喜的都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叽叽喳喳打探,谁家卖的钱最多,谁家悔得肠子都青了,怎不多从娘家借几个人来帮手摘果子。一时间,村里骂娘的,懊恼的,欢叫的,乱成了一锅粥。 而全村尤其以二癞子家存货最多,也不知是怎么个情况,他家居然存了四千多斤的货,就这一出一进,他家就白白得了二十两银子。羡慕的村里人眼珠子都红了。 二癞子媳妇大着嗓门儿夸自己的男人有眼光,去年家家户户都往海棠家送货去,他家就没送,如今果然就得了这天大的好处了。 这话出来,让春杏和杜鹃娘都不高兴了,说的好似海棠家亏待了村里人一样。石头媳妇笑着挖苦道:“平日上山捡果子,也就见着你带着两个娃娃捡了,怎会捡的比我们这全家上阵的都多呢?” “就是,就是啊,”村里妇人们疑惑,附和说道。 “癞子媳妇,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商户也是海棠家找来的,如果真要贪便宜,也不会让人给这么高的价钱了,她家不会自己吃了再转手卖去?”杜鹃娘气不过,瞪着眼珠子说道。 “是这个理,咱们可不能忘了本分。”村里上年纪的老妇人点头附和。 村里人目光不太友善,二癞子媳妇这才觉着自己这一番话引起了众人公愤,她也不是那傻人,赶紧闭紧了嘴巴,灰溜溜的往家去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一个村住着,大家伙也不是那得理不饶人的,况且得了钱都高兴,也就把这一茬给放过去了。 海棠家卖了两千斤果子,十两银子,这里头有一半都是村里人送来的,大山过意不去,想着怎么把这钱退给村里人,张二娘却心疼,不让他退。 正在争执着,远松两口子带着石头,石头媳妇上了门,看样子是有正事来了。 两人赶紧住了嘴,把一行人迎进屋里。 喝过茶,远松媳妇笑弯了眼睛,说道:“弟妹啊,大山兄弟,这回村里人真要感谢你们了,可给咱们赚了回大的,这都够一家人吃用许多年了。” “嗨,应该的,应该的”大山赶紧摆手。接着开口:“我正要说这事呢,这不,我家卖出的两千斤货哎呦”话说到一半,冷不防后腰上一阵揪心的痛,他痛呼出声,这才发现,这是张二娘在偷拧他。 “怎的了?”远松一行人齐声好奇问道。 “没不碍事,不碍事咬到舌头了”大山赶紧再摆手,胡乱扯了个谎话。 然而缓了片刻,即便张二娘再拧他,他还是把话一气说完了,“我家这十来两银子,有一半是村里人给我家送的货,这叫我怎么收的下,不是摆明了赚乡亲们便宜吗?” 话说完,石头媳妇摆摆手,摇头笑道:“我还说是啥大事呢,这算啥,真要算的这样仔细,这村人,家家户户都得给你家送银子呢,不是你家,谁人能得这多银钱呢?” 远松和媳妇也点头赞同。 大山还要开口说什么,远松忙止住他,劝道:“大山兄弟,你就甭记挂这事了,都是村里人,不会计较这个。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张二娘欣喜回道:“我也是这么说,可孩子爹就是个死心眼的,非得倔着这个理。” 众人又是大笑一阵。闹过之后,这才说到正事上来。 远松叹口气,为难道:“今年家家户户得了好处,九月份山里果子再熟了,我怕这是要出乱子了。” 众人皆点头。 海棠抱着阿福,坐在边边上,她虽然没有插话,但现在越发觉得,远松这个村长是真有想法,看的也远。 “今年这果子,胡乱卖了个高价,大家都知道值钱了,下回还不得抢了,没得为了钱伤和气,我这回过来,也是叫了你两家人,商量个法子出来,看今年下半年该怎么办才好。” 第153章:分配 “是啊,依我看,明年不到熟透,这果子就该被抢光了。”石头媳妇附和。 “就怕这样,真要抢了,回头咱谁家都闹不得好去。”杜鹃娘摇着头添一句。 “要不,咱们各家分几棵树,把这树分派完了,各家管各家的,不就好了?” “不可,这树有大有小,有果子结的好的,也有结的差的,谁该得好的,誰得差的呢?别果子没下来,为了分树,就闹一通大麻烦。” “那干脆混成一起,大家也不拘泥谁家的树,核桃摘回来,一起卖了分钱,各家各户分一样多,不就成了。也不会有谁还惦记抢着先去摘未熟的果子了。” “那也不成,这家里人口多的,出力大的,又该说人少的人家占便宜了。” 众人商量许久,也没得个一致的答案。 海棠闷在肚子里,都快笑出声来,看来这当官做主的,也有为难的时候啊。清水村也就二十多户人家,为了这点小事就伤神这么久,难怪前世,大事小事,大会小会会那么多了。 海棠悄悄凑到她娘耳朵边,低声耳语几句,张二娘的眼眸子突然就亮了。 她笑着朝众人道:“我这有个法子,大家伙听听啊。” 几双眼睛齐刷刷朝她飞过来,大山满脸疑惑,蹙着眉看她,似乎料定她没有啥好主意。 张二娘没理会,清清嗓门,说道:“这分派树到各家各户,是走不通的,大家伙也都知道了,还是村里人一起收果子算钱的好。 只是这算钱的法子,别按着一家一户这么算了,咱们算到人头上来,咱们村一共多少劳力人口,每个人得多少钱,一家出几口人,就得几口人的钱,这样那人头多的人家,也就没话说了。” “弟妹这主意不错。”远松惊讶点头,称赞道。 众人笑着拍手附和。 张二娘有些脸红,微微侧头,躲开众人夸赞。 大山不可置信看了张二娘半晌,似乎还没有料到,他媳妇居然能拿这样大的主意来。 “明儿我便告知大家,每年都等得钱,这样的好事,也就咱们村独一份了。不过这回村里得了这么大的实惠,可别外道出去了,咱们靠着山里得了果子,才能有这样的好处,可不能大意,回头这树啊还得派人盯着去。”远松补充道。 众人皆点头。 时日不早,家家人都还饿着肚子呢,该说的都说了,众人也趁着天还有亮,赶紧散了。 海棠家也草草吃了晚饭,收拾完毕,一家人围坐在油灯下算账。 张二娘又开始细细数起银子来,今日一共得了二十四两银子,海棠这一趟上镇,不仅给村里添了财,便连自家的食盐问题也解决了,这样算下来,家里每隔一段时日,就能有进账,张二娘不敢细想,一想就欢喜得都找不到北了。 桩子今年也有十岁,彻底长大了。安安静静陪坐在一旁,看着她娘冒着星星眼数钱,脸上也带着满足的笑意。 今日晚上注定是清水村的不眠之夜,就连二婶子春杏家和杜鹃家,白日里再算过一笔账之后,还是一口气把干果全卖出去了,欢喜的欢喜,懊恼的懊恼,那些捡的少的,也只有后悔的份儿。 夜慢慢深了,村里的油灯渐次熄灭,月牙儿挂在天际,守护这一方的安宁。 第二日早,全村男女老少都去了远松家门口的打谷场,一早儿便传开,说村长有重要事情宣布。海棠一家揣着明白当糊涂,跟着大家一起去,一起听。 远松把昨日商量出的那分配法子原原本本说与众人,有叫好的,也有争议的。抬手表决之后,这集体按人头分钱的法子,还是通过了。 二癞子媳妇上蹿下跳,不赞同,说她男人本事,可不止搞那么点儿数量。这话一出口,联想到去年夏天他卖小农虾那倒买倒卖的本事,村里人便知了底细。 有不齿他家当着吸血蚂蟥,偷这份懒的,也有些动了心思,要效仿他的。 远松这时候开口给大家提个醒:“以后外村的果子,不允许个人收购,咱们跟王老板商量好的,先收咱们的货,如果咱们的货太多,价格肯定就高不上去,即便王老板生意好,咱们的货不够他卖的,那咱们村收购别村的,再卖出去,也还是按照这个人头算钱,不允许私自买卖。” 海棠听完,情不自禁点头,远松考虑的更长远些,只要把这果子垄断了,以后就是清水村独一无二的生意。 当然,她也有这份信心,只要这盐巴,花椒,山药,一日还在这清水村,为了这几样东西,王富贵也不至于拿这点干果钱做文章。 开完会,男人们都留下,女人孩子们先散去。海棠估摸着他是要组建巡逻队,派人上山护林去。 现在已经进入三月,又到了一年一度最忙碌的时刻。 欢喜过后,村里人又恢复了忙碌的农耕生活,闲置了一冬的田地需要除草,耕种,浇水,施肥,没有现代化的劳作机械,全靠一双手,效率极低,人也疲惫不堪。 村里的喜事却一件接着一件的传来了,似乎自从干果子收购上去之后,清水村的后生们个个都成了香馍馍,媒婆们一个接一个的上门提亲,说的还都是些殷实人家的闺女。 这大姑娘主动提亲事,在清水村来说,还是头一遭,往日哪家闺女不是宝贝着,哪里还会主动求到男家去呢?这可乐坏了村里人,不过十来日的工夫,村里已经办了两场喜事了。 农家人嫁娶,简单省事,两家父母相看,双方条件相当,对对方的儿子闺女也满意,这事儿就成了,合了八字,不出意外,就能置办酒席。完全不会顾忌后生姑娘双方是否欢喜。 这样的盲婚哑嫁,村里人没有认为不妥,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年轻的男女也似乎默认了。 海棠咋舌,生怕自己也摊上这样的事,忍不住给张二娘打了好几回预防针。 吃了几回喜酒,张二娘也跟着欢喜的眼睛都弯了,笑话海棠没羞没躁,之前还不急,现在也知道为自己打算了。 张二娘完全没有接收到海棠的重点,让她无奈。好在还有几年时间磨蹭,她相信,凭着自己的水磨工夫,总会让张二娘站她这一边。 村里人娶亲,有了高兴有人愁,这天晚上,杜鹃上了海棠家的门,哭丧着一张脸。 第154章:杜鹃(一) 海棠拉着她进了闺房,追问一番,这才知,她娘受了刺激,要为她择婿了。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这刺激,该不会是又提到那一茬了吧? 正要问,杜鹃哭哭泣泣说道:“哪些小媳妇儿,真正不要脸,都还未到及笄的年纪,就嫁过来了,是怕村里的后生被抢光了还是怎的” 海棠惊愕,琢磨一番后也明白了她娘的心思。 杜鹃今年也有十六了,年纪虽然不大,却没有定下来,说什么也是个异类,难怪她娘要吃味了,更何况之前她遭了那样一桩事,虽淡下去了,但村野妇人家,最能说道,无事儿都能瞎掰扯呢,现在兜里有了闲钱,吃饱喝足自然又会聚一起瞎八卦别家的丑事 轻轻拍拍她的后背,海棠低声道:“之前,你不是都跟柱子哥哥商量好了吗?还等他几年的。” 杜鹃抬头,眼里噙着泪花儿:“我是等不得了,我说与我娘听,她不信我,她说她说” “她说什么?”海棠追问。 “她说柱子哥心里真有我,断然不会让我等他,他一定早早就下了聘礼,让我进他家门了呜呜呜”说完,杜鹃再忍不住,趴在桌子上哭出声来。 “这这”海棠脑子里一团浆糊,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按杜鹃娘的说法,她说的再理,可杜鹃告诉过她,柱子是要她等他的,难道这还能有假? 柱子这人,实在是琢磨不透,到底是怎么打算的,鬼都弄不明白。 换成以前,海棠还会帮着去打听打听,但经过这许多事,海棠也不愿意瞎掺和进去了。 感情的事情,还是两人说清楚的好,她一个外人,老是瞎掺和,她也觉着厌烦了。 她也实在闹不明白,不就是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吗?为何闹的这般纠结,喜欢了,就在一起,不喜欢了,换个人,总有合适的,多痛快,多洒脱。 海棠心里兜兜转转,想了一大通话,可惜好像她这现代人的思想,是一点都安慰不了杜鹃。 杜鹃还在哭泣,海棠轻轻扯了扯她的衣角,提醒她:“还等几日,柱子哥又该出海了,你有话,该跟他说的,趁着他还没有走,说清楚的好。免得日日把自己弄成这般。” 杜鹃抬起头来,拿帕子把眼角的泪花轻轻擦拭,肩膀还因为抽泣,时不时抖动一番。满头秀发因为沾染了泪花,贴服在脸上,领口处,越发显得她楚楚可怜。 “我知道的我这两天就去找他去”杜鹃抽泣着说完,似乎又泫然欲泣。 海棠赶紧拿了颗糖,递到她嘴里。 这糖是麦芽糖,还是大山前几日上集上买的,口感很正,很香很好吃。海棠记得,心情不好的人,吃些甜的,利于缓解情绪,她现在帮不了杜鹃什么,吃颗糖,多少也是个安慰。 杜鹃哽咽着吃了,眼泪慢慢收回去,估摸着真是这糖管用,她情绪总算稳定下来。 两人呆傻傻的,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都笑了起来,孩子气十足。 杜鹃咬着嘴唇,做出个重大决定,“我再找柱子哥哥说去,就算现在不成婚,也可以先定亲,让我娘别再为我忧心。”她言语虽柔弱,但里头的坚定之意却不减。 海棠赞同,正该如此。为人子女,哪能让父母百般操心呢? 转眼又是两日过去了,大山这几日忙的团团转,中午都没空回家吃饭了。 海棠每日里除了打猪草,熬盐巴之外,还得了一项差事,给大山送饭。 她这当闺女的忙,便连弟弟桩子,也没闲着,现在日日跟着大山下地去,越发有了大人的样子。虽然忙些累些,但一家人为了生活而努力,这让海棠高兴无比,比她更高兴的,当属张二娘了。 一家大小,体贴的体贴,懂事的懂事,不需要她再操心什么事,她自然欢喜,每日更加用心做好饭食,顿顿有肉有鱼,变着花样儿把一家老小伺候好。 顿顿都有好吃的,日子越过越舒心,海棠恍然间才记起,两年前她似乎就作过一个决定,定要日日吃肉喝汤,顿顿不离开美食。如今不知不觉,梦想中的日子总算实现,两年前那般日日窝窝头,顿顿野菜汤的日子彻底一去不复返了。 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三月的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地里的农人,忙碌的身影处处可见。 这几天农忙,等到消停下来的时候,海棠才发现,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五天,还等几天,镇上的王富贵又该派人来拉食盐和山药了。可这么多天过去,柱子也离开家出海去了,杜鹃那边却一点消息也没有,也没有再登门来看她。 海棠有些疑惑。 说起这柱子离开家,也让海棠郁闷万分。前几日一早,海棠刚去河边洗完一家人的衣裳,正喘口气歇着呢,柱子来了,二话不说,抢了她手里的汗巾子过去,把一手的泥巴全部抹她布巾子上了。 海棠气骂他手脏干嘛不去河里洗去,这小子偏偏当她傻子,非得说她布巾子擦的干净些, 把她好好的一块手绢儿给弄的黏糊糊的脏乱不堪。 海棠气的甩他身上,让他洗干净了还回来。柱子龇着牙笑着答应的好听,谁知到了第二天,便听老李头说他已经去了镇上,出海去了。 海棠哭笑不得,只好把这事给揭过去,难不成为了讨块布巾,还得追到镇上去不成? 这一日收拾完家里,正要去挖猪草呢,杜鹃也提着篮子过来找她了。 两人手拉着手,亲热的出了门,朝村南头去了。 三月草长莺飞,处处春意无限。 地里的草儿肥壮,正是挖掘的好时候,海棠喜滋滋往篮子里装草,回头一看,杜鹃有气无力,神游天外,海棠篮子里都装半篮子了,她的还空空如也。 “又发傻啦,干活儿!” 海棠突然出声,吓的杜鹃一个哆嗦,如了意,海棠嘿嘿嘿傻笑起来。 “好呀,你居然敢取笑姐姐,看我不打你。”杜鹃佯装怒道,话毕就扑了上来,两人在草堆里咯吱痒痒,笑闹成一团。 现在正是农忙时分,南头地里没有什么人,海棠没了顾忌,和杜鹃打闹。 第155章:杜鹃(二) 闹够之后,两人皆热出一身汗,杜鹃心情好了许多,瘫坐在草地上,长叹一口气,困惑道:“这些日子,我去找了柱子哥两回,没有一次逮到他。你说他是不是在躲着我呢?” 海棠挨着她躺在草地上,看着春日里悠悠的白云,笑道:“他干嘛要躲你,你又不是老虎,又不会吃人。” “可他为何不见我呢?也不曾主动找过我。” “这不正好赶上农忙了,你啊,就别瞎想了。等柱子哥出海回来,你再好好跟他商量你俩的事” “什么?”杜鹃惊愕,慌张坐起身,“你说他已经走了?”她的手不自觉的抓紧袖子,指甲锋利,硌得掌心出了细细的血丝,她尤不自知。 “你不知道?”海棠也吃了一惊,跟着起身。 杜鹃脸色一阵苍白,下唇都快被咬出血来。 “哎呀,这都怪我,我以为你早知道了”海棠懊恼,没有料到成了这样。 杜鹃轻轻摇摇头,低声道:“不怪你,他心里要是有我,不会连走都不说一声。” “他这人就这样,要不是二爷爷说给我娘听,我就算住他隔壁,都不知晓呢。”海棠安慰她。 杜鹃没有回应,却似丢了魂儿一般,草也没有心思割了,只愣神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棠无奈,赶紧割草,把两人的篮子都装满后,这才拉着失魂落魄的她,往家里去了。 海棠家屋后沙地的山药都被挖了出来,估摸着有个千多斤。 海棠留了许多做种,剩下的,就打算都卖了出去。 这些日子,她仔细看了看周围的土质,整个清水村,除了他家后院,也就只有村西头那块原生地是沙土了,再没有别的地方可种了。海棠大规模种植的希望落空,心里有些淡淡的难受,回头想想,这一年多,他们赚的钱已经不少了,就算丢了这一项,也没关系,以后再找到合适的土质,再大规模推广也成。 海棠是个知足的,只要有了立足的资本,她也不会掉到钱眼里去。 这天下午,王富贵的马车再次登门,一家人把山药和盐巴都送上了车,结了账,客客气气送王管事出了门。 早有好事的孩子大人围着他家打探,问他们卖啥东西。张二娘不好明说,只打着哈哈过去了。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小阿福也慢慢长大,看着一天比一天圆乎可爱。人虽小,要求却多,每日都不愿在家呆着,一天到晚,总是指使他娘往村里跑,不如他的意,他就嗷嗷叫着发脾气,把张二娘气的哭笑不得。 这天晚饭前,张二娘抱着睡熟的娃娃回了家,苦笑着道:“这小子哪里是我的儿,我这分明是养了个小祖宗,天天被这臭小子折腾,还不能打骂,累死老娘了。” 全家人都很无奈,几个月大的孩子,居然会认人,谁抱他,他都要哭闹,成天只粘着张二娘一个人。谁都拿他没办法,这苦也只能张二娘一个人受着了。 此刻娃娃总算睡了,正好也可以让大家安安心心吃个饭。 晚饭饭桌上,张二娘突然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这李癞子八成发了疯癫,听石头媳妇说,他又去赌了。” 带着小阿福满村晃悠的好处,便是知道了不少家长里短的八卦。 “啊?怎会这样?”海棠咬一口白面馒头,惊讶问道。 前几个月,这人也安分守己,安安心心在家里窝冬,再往前几个月,他也是一心收干果子。还以为他转了性子,没成想,狗还是没改吃屎。 “你婶子住她家隔壁,有个风吹草动的,都能知晓,听说前几日,两口子打了一架,八成又是赌输了。” “哎!”海棠唏嘘不已,沾上赌博两个字,还有什么安分日子过呢。 “桩子啊,听娘的话,你以后可碰都碰不得这东西,这就是没底子的窟窿,多少钱都填不满的。可听进去了吗?”张二娘正经了神色,一板一眼,挖心掏肺叮嘱桩子。 桩子正喝着汤,吸溜一声,灌下去一大口后,猛的一点头,大声道:“我晓得,我才不会跟他一样惹人笑话呢。” “这才是娘的好儿子,来,吃菜,使劲儿吃。”得了桩子的保证,张二娘满意点头,夹了满满一筷子肉送到桩子的饭碗里。 没成想,过了两天,饭桌上的闲话便兑现了。 这一日早间,公鸡打鸣尚未停歇,村西头就传来二癞子媳妇儿尖利的叫骂声,声声响亮。隔着十几户人家,海棠都听的明明白白。 海棠出了厨屋,到前院来。 张二娘正坐在小矮凳上为阿福穿小鞋子,海棠走到她身旁,疑惑问道: “娘,这是咋了” “还能咋的,八成是二癞子赌输了,又要拿钱去翻本呗这日子是没法过了!”张二娘长叹口气,鄙夷说道。 阿福今日起的早,八成饿了,不停往他娘怀里拱,张二娘轻轻拍了下他的小屁屁,掀开衣服给他哺乳。 叫骂声未停,孩子们哭喊声又起。 张二娘摇着头骂道:“真是个畜生” 海棠摇摇头,进屋准备摆桌吃早饭。 一个时辰不到,风言风语便传开了。 海棠提着篮子去挖猪草,草地里有了几个妇人,交头接耳,不知说什么。 海棠走近来,大家笑着跟她打招呼,不待她回话儿,议论声纷纷起。 “这二癞子真不是个东西,听说他家才得的钱,都被他祸害完了。” 一个圆脸妇人说道,这是最西头那家的婶子。 “你听谁说的?”另外一个淡眉妇人问道。 “还能有谁,他家老娘都这么说了,前几日他老娘还跟我婆婆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苦呢。” 圆脸妇人撇嘴。 “那是真事了,这二癞子是不打算过安生日子了!可怜家里的娃娃了。” “可不是,真是造孽哟” 也许是她们都把海棠当成了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说话也没顾忌,一五一十都倒了出来。张二娘早上那一番话得到证实,还是让海棠吃了一惊。 这也就半个多月的工夫,这家伙就把二十两银子都祸害了,以后家里剩下的老人孩子可怎么活? 海棠摇摇头,真为他家人捏一把冷汗。 村里人赚钱不容易,海棠家的钱也不是大水漂来的,她还不至于同情心泛滥,去管别人的长短。 第156章:仓房风波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王富贵的马车都跑过她家五趟了。 村里人好奇的目光依旧不减,打探常有,但海棠家守口如瓶,大家也只有作罢。 连老太太都来追问过几次,被大山三言两语敷衍了过去。 海棠看到这样一副光景,她早就悔的肠子都青了,真是百密必有一疏,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图轻便,就该自己送货上门的。现在可好,干啥事都在村人眼皮子底下了。 有了这样的一番担忧,海棠再挖土的时候,便格外小心仔细,不留一点点异样。 也许是她的伪装工夫做的好,也或许是她一个小女娃,别人根本没放在心上。提心吊胆取了好几天盐土,都没有任何异样之事,海棠也就放松了警惕。 这天中午,海棠趁着大家吃午饭的时间,又往南边来了。 石板下的盐地已经被她挖了很大一个窟窿,被石板掩盖着,不翻开看看,根本发现不了。 海棠四处张望一番,四野空空,没有闲人,只有三两人在远处田地里弯腰忙碌,压根也没有注意到她这一边。 海棠彻底放心,小心翼翼挪开石板,挖起盐土往背篓里装。 这样一背篓的盐土,也只能得一斤左右盐巴,她现在一个下午加晚上的时候,可以熬制五背篓土。 篓子一点点被填满,海棠摘了些大阔叶树叶子掩盖在背篓上,费力提起,背上后背,往村里走去。 不远处田埂上,慢悠悠晃出一个人,朝着她的背影张望,沉默许久,若有所思 吃过中午饭,趁着大山在家,海棠提出来,以后还是让大山赶着驴车给镇上送盐巴去, 那王老板的马车在这乡下地方实在是太惹眼了,省得来一次,都让村里人背后琢磨许多天。 张二娘没有二话,大山也点了点,默认了。 海棠考虑的一向比较周全,他们也听她的话,愿意按着她的话做。 时间晃眼进入了六月中旬,蚊虫鼠蚁眼见着多了起来。天气越来越热,半夜时分关着窗户睡觉,屋子里能够闷死人。 大山去割了大把的艾草,一些用来制作艾绒,另外一些,每日都要熏房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熏透了才放手。 一大清早,海棠在鸡鸣鸟叫中醒来,头闷闷的难受,浑身上下黏糊糊的,热的不行。 擦了一把热汗,挣扎着下床,没有站桩,海棠直接提水去隔壁浴房冲洗了一番。洗完之后,从头到脚,舒爽许多,海棠重重吁出一口长气。 天光还早,经过一早上折腾,却没有时间站桩了。还等片刻工夫,她爹大山要进城送盐巴去,得紧着时间做早饭了。 海棠进库房,准备取些咸菜和腌肉出来做饭食。 库房门虚掩着,一推便开了。 “爹这记性越来越差了,仓房又忘记上锁。”海棠摇摇头,自言自语推门而入。 屋内光线昏暗,隐隐约约可以见到,地上似乎铺了一层白霜。 六月天怎会有霜?海棠疑惑不解,蹲身下去用手摸了一把, 那霜却捞在了手里,并没有化去。 天啦,地面上这白厚的一层,哪里是霜,分明是白花花的盐巴! 海棠气不打一处来,这必是哪家的野猫子,跑他家仓房来偷干鱼吃,打翻盐巴罐子跑了! 看来今日还得让他爹去买几个老鼠夹子回来才行。 这盐巴熬起来不容易,就撒出来的这些就去了小半罐子,看着就心疼。 海棠拿来扫把清扫,第一次体会到张二娘那肉疼的心情。这丢的哪里是盐巴啊,分明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呢! 张二娘和大山起来知道这事,也是好一番心疼,张二娘把这野猫子臭骂一顿,连带着那主子也跟着受了一顿骂。 吃了早饭,套好车子,大山赶着驴车去镇上。张二娘再次嘱咐,带着鼠夹一起回。 送走大山,海棠还是不放心,再次进了库房,仔细查看一番。 经过去年隔壁老李头家被偷一事之后,海棠这些日子以来,睡觉也没有以往踏实,如今他家这盐巴,是万万不可露到外人眼里的,如果出了什么大意,后果不堪设想。 海棠取了油灯,进仓房仔细看了一圈,果然放在最里头的鱼干袋子和挂着的香肠倒了一片,都掉到地上了。早上她就光顾着心疼盐巴,都没有注意到里头这一茬。 原来真是野猫弄的。 海棠悬在心里的石头彻底放下了。只要不是被贼人光顾就好,就算被畜生惦记,也生不出别的是非。 午时整,大山回来了,带着满车置办的物什回来。 海棠心急,取了鼠夹子便进了后院仓房。 前前后后,在不显眼的地方放置了四五个。她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就算是神仙来,都能扯下一块肉来,海棠这才拍拍手,轻快关好仓房大门。 厨屋的饭桌前,大山大口吃着午饭,对侧张二娘抱着孩子陪坐,面前桌面上敞口放着一个银边绸布的钱袋子,白花花的银锭子躺在里头,看着就惹眼。 张二娘喜滋滋系好袋口,低声道:“她爹,咱家这银子又不少了,放在家里不踏实,是不是该存钱庄去呢?” 海棠正好过来,挨着张二娘坐了,附和道:“该存着就存着吧,放家里哪有钱庄省事儿,去年咱们村还遭过一回贼呢。” “我就是这么想的,好不容易来的钱,可不能便宜那群贼人。”张二娘咬牙说道。 去年村里被洗劫一番,经过几个月的侦查,官府也没有把恶贼给揪出来。海棠对这时候的办案能力彻底质疑,是坚决赞成不留现银,能投资良田,宅院,便都投资出去最好。 可惜这黄羊镇也是穷地方一个,没有啥生大钱的去处。 大山咽下最后一口饭,轻声说道:“等几日我跑一趟西河城,把家里的现成银子都存到钱庄上去。” “哎!成。”张二娘和海棠听了这话,皆松一口气。 吃完饭,大山也不歇息,扛着水桶便往地里去了。 六月的日头大,地里的庄稼干旱了许久,隔几天就要喂水一回,大山去一趟镇上耽误太多时辰,今日顶着大太阳也要把水给补上。 其实本来一家人不愁吃喝,就算那几亩地不种了,也不是不可以,可以不用如此拼命。 大山和张二娘却都不赞同,农人的本性根深蒂固,不是三言两语便能说动的,海棠劝过一番,俩人都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她也只好作罢。 张二娘现在成天被孩子捆着,没法做点别的事,而海棠,因为和王富贵有了口头上的协约,日日再也不能懈怠,只要有空闲,都会熬盐巴。 银钱哗啦啦进来,家里的木柴也成捆成捆的填下去,砍柴这样的活计便成了桩子的事。 一家四口人都忙的团团转,却也自得其乐。 第157章:遭惦记 六月里,庄稼地里已经浇灌了好几遍河水,杂草也扒拉几圈后,大山终于带着桩子,藏好了银钱,往西河城去了。 这一去,赶马驾车都得大半天的工夫,不打盹赶回来也得到第二天早上了。 走夜路危险,张二娘嘱咐爷俩个在城里歇息一晚再调头回清水村,大山点头应允。 送走了大山父子两个,母女两个还是没有歇着,日夜不停为赚钱大计操劳着。 最近这些时日,熬盐熬得实在太过频繁,南头地里的盐土眼见着少了,坑洞越挖越大,白天挖土实在就显得尤为醒目,容易被人察觉。 现在都是大山带着海棠夜晚去挖取,父女两个日日都跟做贼一样,好在晚上有夜色遮挡,就算动静大些也不怕,她爹大山力气也大,一趟还能多背些回家。 即便如此,海棠也小心谨慎,生怕被人察觉一丝端倪 这一日大山带着桩子进西河城,到了晚间,太阳刚刚落山,张二娘早早便把屋子内外落锁,家里没有男人,早些关门,心里也安定些。 落了锁,天气又太热,海棠和张二娘在四合院里乘凉,夜里生了丝凉气,晚风徐徐,吹在身上倒是舒适的很。 张二娘感叹:“等两年,你也该说人家了,日子过的快啊。” 海棠捏起一颗青绿的葡萄丢进嘴里,葡萄还未熟透,入口之后酸的让人直打哆嗦,却也过瘾。 吃了一个,她又揪一个丢嘴里,含糊着说道:“娘,今日怎么突然说这样的话?” 张二娘轻摇蒲扇,给怀里熟睡的阿福挪了挪身子,轻笑道:“前几日娘去你杜鹃姐姐家串门儿,她娘啊,最近都在为她相看呢,听说已经看好一家后生了。娘看着你们玩的好,杜鹃这要出了嫁,你也就快了。” 海棠愕然,葡萄骨碌一下滚进嗓子里,呛得她一阵咳嗽,“娘,你是知道的,杜鹃姐跟柱子哥” “小孩子家,尽胡说,”张二娘打断海棠,“他二人自己能作数?真要有心,你柱子哥就该提亲了,就你傻,还蒙着” “可”她还要说什么,却一时又不知说啥了,她娘跟杜鹃娘说的话都是一样一样的, 山里农家人不就是看中哪家的姑娘,就早早下聘把人娶进门吗?哪里跟现代一样,爱情长跑个七八年五六年的? 张二娘在这山沟沟里住了三十年,这里的一切自然懂得比她多,只怕只怕这一回她是真想多了! “娘知道你想啥,去年冬上,娘也觉着他两个成一对儿没啥错处,可这半年,娘是看明白了,这男人啊,就没有让姑娘家等的理儿”张二娘摇着蒲扇,叹口气,恨铁不成钢似的道:“杜鹃这孩子就是个死心眼,让她娘没过几天好日子,尽为她操心了” 海棠呐呐着听张二娘絮叨,心里也是乱糟糟一片。 阵阵凉风吹过,头顶的葡萄叶子一阵飞舞。 “海棠啊,回头把这山药分点给你舅舅家,我看这干果子等两年也卖不上好价钱了。这山药是个稀罕物,早些让你舅家种上,也能赚些糊口。”张二娘换了个话茬,摇着蒲扇说道。 “嗯,都听您的。”海棠有气无力回她。 月亮慢慢爬上头顶,空气里的热度慢慢下来,四野一片寂静。 张二娘抱着孩子起身,要回屋了。 海棠拿火折子点好油灯,给她娘带路。从东屋出来,她也觉得有些乏了,慢慢往自己房里去了。 月夜无声,海棠在床上翻来滚起,也渐渐沉睡过去 夜半,一墙之隔的庭院里,突然跃进来两个影子,一高一矮,一胖一瘦。黑衣黑裤,白皎皎的月光下,依旧看不分明这二人的嘴脸。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那矮胖的领头,直接朝仓房而去。到了门口,他侧开身子,给身后的瘦子挪了个地方。 明晃晃的铁丝抽出来,三两下工夫,把门的大将军便被打开了。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高瘦男人率先进了仓房。 “噗”一声,黑暗中亮起一点微光,矮胖男人伸长脖子,朝屋里张望片刻,压着嗓子说道:“果然是盐巴被卖了,陶罐都没了。” 说完,一阵沉默。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眼中俱都骇然,继而转为狂喜。 小心退出屋子,落锁,两人再次翻墙出院。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拖沓之处。 院外的杨树下早就等着另外一人,许是等的不耐烦了,见这两人出来,他急匆匆迎上来问道:“如何?” “发财了,大哥,果然如二哥料到的那般!”瘦高个掩藏不住惊喜,但依旧小心压抑着声音。 “当真?”被称为大哥的男人,目光灼灼,如同虎狼,盯着矮胖男人。 “我的地盘,还会弄错,咱们这次真要发了”矮胖男人洋洋自得,回道。 “好兄弟,有哥吃肉,就少不了你那一份”“大哥”重重拍了他的肩膀一下,几人低着头细细说了一阵,回头冲着小院看了几眼,再次速速离去。 天色慢慢亮了,太阳爬上来,空气炎热,知了的呱矂声更甚。 大山带着桩子在午时末赶回了家,家里的钱财全都存进了最大号的钱庄,存根交给张二娘保管。出了一趟门,大山还带了些新鲜的吃食,胭脂一类给张二娘和海棠。喜得张二娘看了又看,高兴的忘了北。 而最得意的人当属桩子了,这小子出去见了大世面,这下不得了,喋喋不休讲了一中午的话,称赞西河城是多么的热闹,房子是多么的好看,地面是多么的干净。直到吃完饭,他才歇了嘴,被张二娘赶去午睡。 现在偌大的院里,只剩下海棠和小阿福。 孩子现在已经会爬了,地上铺着凉席,这可乐坏了他,跟个小狗子一般,爬来滚去的,没有一刻消停。也只有这个时候,张二娘才能歇上一口气。 虽然是白天,蚊虫还是多,海棠不停摇着蒲扇,给小阿福驱赶。 后院厨屋的烟囱又冒出了白烟,这是张二娘开始熬制盐巴了。 岁月静好,一切都是想象中美好的样子。 海棠叹口气,一家人日子过成这样,她也知足了。 晚上,月明星稀,一家人在后院乘凉。 后院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咚,咚,咚”敲打声不急不缓,却持续不停。 大山与张二娘面面相觑,天都黑了是谁上门来?要是村里人来,按规矩那应该走前院的,后院敲门,难不成是柱子回来了? 大山赶紧起身前去。 门开,后院门口站着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看着脸生。 大山警觉,疑惑问道:“这位大哥,是敲错门了吗?” 大汉扯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大山兄弟,我就找你。” 他更疑惑,这人知道他的名儿,是什么人? 第158章:威胁 此时不待大山说话,那大汉虎着脸压低声音接着道:“你屋里有女人和三个孩子,还是出来说话的好,别吓着他们了” 大山心里咯噔一下,料定这定是个歹人,哪里头一次见面说话如此不客气的。 “娃她爹,谁啊?”张二娘的声音这时候传来,大山心下又是一阵慌乱。 他转头朝里边瞅了两眼,院中桩子和阿福在竹床上嬉戏打闹,张二娘和海棠围坐在两旁,低声说着小话儿,一派和谐。 他又回过头来,眼前的汉子正紧盯着他,目光冷冷,似乎一个不如意就要挥舞起刀子。 如今这人也不知什么来意,家里女人孩子没有缚鸡之力,还是不要惊动的好。想到此处,大山勉强露出笑意,扯了个谎,朝着屋里喊道:“没多大的事儿,一个采药的走错路了,我给指指去。” 说完,抬脚往外走,随手把后门掩上了。 “这问路的倒是奇怪,敲人家的后门儿。”屋里张二娘随口说了一声。 “肯定是知道咱们在后院乘凉呗!”桩子回道。 “别人都在前院乘凉,这人怎的就知道咱们家在后院的呢?”海棠疑惑。 “也是赶巧吧,”张二娘蹙着眉,轻声道:“等会儿你爹回来,咱们问问。” 院门外,花椒树旁。 李大山盯着眼前的汉子,全身绷紧,皱着眉头问道:“兄弟何事找我?” 论身形,他不比这大汉差,常年在山上打猎奔波,他也不是个怂人,只是如今,孩子女人都在身边,他就怕这人不道义,做出伤害弱小之事。 那汉子却咧着嘴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兄弟手上没钱了,想着借你点钱花花。” 大山也冷冷一笑,回他:“兄弟你也是说笑了,我一庄户人家,一家能吃饱就不错了,哪里还有闲钱呢。” 听了这话,男人微微楞了楞,却并不恼怒,依旧笑着道:“兄弟,非得我把话挑在明处吗?你家里藏着个金馍馍,说与我,这钱我便不要也行。” 男人一开口,大山的心就往底下沉,他已经猜到这人是为了什么来了。 平日做的那样不漏风水,怎会如此快,还是被人知晓了呢? 大山心内慌乱,但面上依旧冷着,问道:“明人不说暗话,什么金馍馍,没听过。” 平白无故出来这么个人,大山心知今日糊弄不过去了! 他绷紧了后背,双拳悄悄握起,眼睛紧盯着眼前的男人,防止他暴起。 那汉子终于收了假笑,把手伸进前襟的布兜里,那口袋不大,不像藏着什么凶器。大山没有丝毫放松,盯着男人的手伸进去,又掏出来,展开手心。 黝黑的手掌中有一小搓白色的粉末。 那是盐巴 大山的心慢慢掉下去,冷汗溢出来。 男人又笑了,说道:“兄弟,这好东西,可是从你家来的,你可是挣了不少家底了。说吧,这东西怎么弄出来的,说与我,这事便过去了,不说,嘿嘿你这好日子便到头了” 男人阴测测笑着,一甩手,盐巴朝着风中散开了。 他双手环胸抱着,姿态悠闲,似乎笃定大山能如实相告。 大山额头的冷汗已经溢出,顺着流下来,滴落进眼底,酸涩难受。 两人冷冷僵持。 风过,虫鸣声不绝于耳 屋内传来张二娘的叫声:“他爹,黑灯瞎火的,还没说完呐?” 大山没有回话,内外焦灼之下,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全然不知如何应对 那汉子依旧冷冷瞅着他,手里再没任何动静。 僵持片刻后,那汉子突然松了颜色,抿嘴嘴角,冷笑道:“今日放你一马,回去与你家婆娘说个明白明晚还不老实交代,老子就不会这般客气了” 话毕,这男人又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大摇大摆往东头去了,三两步间,便消失在了淡淡的月色里。 大山看着那恶人走远,直到再见不到身影,他才恍惚回了神,清清嗓子,朝屋内喊道:“马上就进去了。” 说完,却没有动身,还是站在屋外,缓缓情绪,直到身上的凉汗下去,他才一步一步进屋。 只是现在,他是再没有之前的悠闲心思了。 张二娘问他是何人,他也还是扯谎应付了,一家人倒是没起疑心,也没有追根问底。 夜已深,虫鸣声都小了许多。桩子待不住,先去睡了,海棠也觉得凉快够了,刚要站起来回屋,大山一把拉着她,让她坐下。 海棠疑惑,正要说话,大山低声道:“咱们家遇到麻烦了。” 这一张口,把海棠的瞌睡虫全部吓跑了。 张二娘也打了个激灵,急忙问道:“这是咋的了,她爹?” 大山也不隐瞒,把门外之事一五一十给她娘俩说个明白。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张二娘听完,脸色看着苍白下来,吓得身子都打起颤,说话都不利索了。 比起张二娘,海棠实在好不到哪里去,只她会掩饰,此刻虽然害怕,但那股子滔天的愤怒更占了上风。 早知这山沟窝窝里不太平,也早知这盐巴生意不可能给她做一辈子,只是没料到,煮熟的鸭子尚未到肚子里,截胡捡现成的就来了! 海棠气极反笑,咬牙切齿冷声道:“这还真是一群苍蝇,刚刚有些甜头,就被盯上了” “哎呀,这怎么办,海棠啊,可有什么法子,这歹人明日还来啊” 张二娘带上了哭音,话语焦急。 她此刻吓坏了,压根没想到海棠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来岁孩子,依着一贯的想法,她总觉得海棠肯定有办法 海棠紧紧握着她娘的手,一口牙把下唇咬的死紧。 这群歹人,瞧上了盐巴,想捡现成的,呵呵,倒是做的一场好美梦嗫! 她李海棠的现成饭是这么容易吃到嘴里的? 真敢到她碗里抢食,她也定要咬他一口肉下来! 只是如此一来,自己家的这条财路似乎也要断了 哎,枪打出头鸟,树大招狂风没有权力依靠,普通人赚点钱,实是不容易! 大山见海棠不言语,连忙追问:“你娘急,她没遇过大事儿你可有什么好法子?” 海棠眼里犹豫挣扎,最终化为坚定清明 她把他二人拉近,贴着耳边细细交代一番,“爹你听好了” 庭院安静,阵阵风过,只留下簌簌的声响。 大山抹了抹汗珠子,抬首疑惑问道:“真能如此?” 海棠冲他点点头,说道:“放心,这次定能让这贼人吃不了兜着走。只是以后这盐巴生意,咱们是不能做了。” 张二娘现在才缓过神来,无奈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这钱咱们不赚,还是安生种地强,这日子过的担心受怕,赚了钱也不踏实!” 夜色已晚,再呆上片刻,鸡都该叫唤了。 三人又围坐片刻,低声说了些话,待天色实在不早,才各回各屋休息去。 第159章:应对 第二日一早,李大山照旧带着桩子下地干活,张二娘抱着娃娃满村串门。谁也没有注意到,海棠早已乘着夜色,抄着小路往市集去了。 满香楼花厅,海棠和王富贵围着圆桌而坐。 喝了一口浓茶,王富贵放下杯子,重重叹一口气,说道:“看来这盐巴生意,咱们真不能吃独食了” “真是对不住了,王老板,这事还得麻烦您跑一趟官府”海棠一字一句,小心说道。 “无妨,”王富贵抬起手,打断海棠的话,“西河城都有老夫的人,更何况这小小的黄羊镇,如今只是可惜这盐矿了我本还打算,缓些日子让你加大产量” 海棠跟着重重叹口气,低下头去。 “王安,”王富贵朝外头大喊一声,一个小厮应声推门进来。 “老爷,有何吩咐?”小厮作揖躬身问道。 “你去叫大管事,让他跑一趟府衙,传我的话,就说清水村不用他跑了,打点下周大人,他自会安排。” “是。”小厮答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几步,转身往外疾去。 “王老板,这打点银子”海棠开口问道,为了她家的事情,让人家掏银子,总说不过去。 王老板再次摆摆手,忍痛冷笑道:“不费事,这盐矿落到他们手里,他得的好处比天还大。这一趟上衙门,无需费钱,多说上几句话便成了。” 海棠感激不已,起身给王老板重重行了个大礼,说道:“今日之事,多亏了您,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定鼎力相助。” 王老板哈哈大笑起来,摸着胡子打趣道:“我倒是喜欢你这爽利的性子,如今实在太小了,如果大些,当我家的儿媳,只我那不成器的儿子,成日不着调,怕委屈了你” 海棠大骇,抬头一脸惊愕看着王富贵,见他笑的越发不能自己,这才惊觉,这人是说玩笑话儿。 摸摸脸上的冷汗,她心里多少有了些疙瘩,再不敢多待,赶紧说了几句感谢话,告辞出来了。 从清水村到黄羊镇,再进满香楼,折腾了一早上,满腹郁结心思总算得了着落,心里头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她这才觉着肚子饿的慌。 路旁有卖面的,也有混沌,云吞之类的小吃,只是换了个名儿。 海棠进了家头脸干净的,叫了碗馄饨,也不管烫,三两口就吃了好几个。 肚里有了食,海棠也不急着吃了,边晾着边左右张望。 这家店面小,却热闹,吃早点的人三三两两,前头下面的人不曾歇息。 馄饨便宜,两文钱一碗,分量却足,口味也鲜,难怪店里生意不错。 几大口吃完碗里的,海棠擦干净嘴角,付完钱出了小店。 这还是她头一回毫无目的在镇上闲逛,以往不是送货,就是为了卖货,哪一次都不得悠闲。 海棠随便看了几圈,给桩子买了些吃食,给阿福买了些小玩意,转眼日头已过头顶,时候不早,她也不浪费时间,急忙往家里去了。 前脚刚踏进院门,张二娘抱着阿福急匆匆迎上来,问她如何。 海棠笑了笑,喘着气低声道:“一切顺利,娘你别忧心。” 张二娘长叹了一口气,抹着眼角道:“这就好,咱们不赚那快钱,还是安安生生,一家人平安比什么都强。” 张二娘怀里的阿福冲着海棠乐呵呵傻笑,嘴角的口水滴溜了一大圈。 看着孩子纯净的笑脸,海棠感叹道:“娘说的是,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过安生日子。” 日子一晃,又到了晚间。心里有了底,大山再不慌张了。 夜半,敲门声再次响起,大山应声出门。 今晚上来喊门的依旧是昨日那汉子,只那汉子身后的树影里,模糊着还站了个魁梧男人,不用看,大山也知道,这两人是一伙的 那汉子一脸不耐,嫌大山开门慢了,又要吓唬几句。 大山赶紧笑着抱拳,一改昨日紧绷模样,朗声道:“两位兄弟远道而来,也是为了一口饭吃,我也不是那不通情面的,今日就告知二位这法子” 这话一说出来,面前那凶汉不可置信张大嘴,露出惊喜神色,待缓过神,乐得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兄弟果然痛快,如此也免得苦头吃。” 大山讪讪着陪笑,伸手往腰兜里掏出个布巾,递给他道:“这熬盐巴的法子上头写的仔仔细细,还是十来年前我从一个外乡人那里得来的,而这盐土,想必你们也知晓了,就在前头地里。” 大汉拿过手绢,打开帕子,果然见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虽然这字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它们。 料到这一家子老实人不敢耍出花招来,恶汉心里终究松开下来,张嘴哈哈大笑起来。 树影里的汉子这刻也不顾什么,疾走到他跟前催问道:“大哥,这户人会不会作假?” 恶汉小心折起布巾,往怀里放了,冲着大山冷笑道:“料你们也没这个胆子耍花招,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耍花招,看爷爷怎么收拾你们。” 一旁的同伙点点头,拍马屁附和道:“是,还是大哥想的周全。” 说完,二人丢下一脸谄笑的大山,大摇大摆而去。 待人走远,大山才收了假笑,站直腰杆叹口气,进了屋。 晃眼两天过去,地里头安静的很,并不见一丝异常。 这一日早间,南头地里突然多了一伙人,个个扛着铁锹,水桶挖土。这些人皆是生人面孔,村里人害怕,急忙去给远松家报信。 很快远松就风风火火来了,身后跟着一圈农家汉子们。 知晓是村长,这群人还算客气,领头的男人说是地里的土块好烧砖,要挖些回去用用去。 这番话让村里人很愤怒,自己村的一草一木,都是本村人的,什么时候轮到外村人来不问自取了? 何况不少村妇婆子们也窃窃私语,说没见过这群人。妇人们都是附近村里嫁进来的,她们的话是做不得假的。 既然是烧砖,哪里的土不好取,非得跑清水村这窝窝里头来取呢? 村人虽朴实,却不傻,显然不可能被这般当傻子糊弄。 眼瞅着这些人个个一身横肉,凶神恶煞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远松再不敢多说什么,生怕引起大骚乱,急忙暗中嘱人往镇上去报官。 出去报信的村民是个年轻小子,一路偷偷儿疾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半道,居然远远就瞅见黄土道尽头汹涌来一群人,个个一身显眼的官服,气势汹汹朝着清水村而来。 那报信的小子没见过这阵仗,生了害怕,可也不敢不顾远松的嘱咐,大着胆子凑近到跟前,拦住打听。 这一问,可乐坏了,原来官爷们正是去他们村的,说是接到人举报,村里有贼人来打架闹事。 年轻小子欢喜的不行,虽疑惑他都没走出去,是谁能长了后眼睛,提前报官呢? 当下也顾不得许多,欢喜带路,领着一群人往村里疾去。 第160章:抓贼 南头地里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农人汉子们个个扛着锄头,弓箭,跟那护食的母鸡一般,恶狠狠瞪着对面那群生脸汉子们。 送信的总要时间,远松作为村长,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事情闹大,忙劝解调和道:“兄弟们,都是一个镇上的,咱庄稼人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你们给句实话儿,不说个明白,村里人不会让你们不明不白挖土的。” 对面一个胖汉子突然嚷道:“村长,我就告诉你,我们来就是为了挖这的土,不止今天挖,以后天天都要挖。” 对面一阵起哄,人人高喊“天天挖”,附和这胖汉子。 这边庄稼汉们气的脸都歪了,但远松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倒也只能把恶气压下来,听远松安排。 大山站在人群里,不动声色。 对面那胖汉子正是那几晚来找他的贼人。 “你要这土做甚?”远松好奇问道,这胖汉说话不好听,他竟丝毫没在意。 “说了是烧砖头,就是烧砖头。听不懂人话?”胖汉子不耐烦嚎叫。 “怎么说话的?敢跟咱村长这么说话?”男人们凶狠狠上前一步,手上的家伙往地上使劲儿一杵,震得地都跟着颤抖几下。 正在这紧要关头,不知哪个妇人高喊一句:“哎呀,不好啦,官老爷们来啦。”那声音是又尖又亮,直刺人耳膜。 这些贼人到底心虚,听到这一声官老爷,皆吓得转头张望。 黄土路上,整齐划一的官差,似从天而降,正朝着他们飞奔而来。 这如何了得! 贼人们立刻乱了阵脚,吓得魂都丢了,扔下家伙式,再顾不得显威风,一溜烟就要跑。 村里汉子们本就一肚子气,如今来了帮手,更加没有畏惧,一鼓作气,撵着贼人荒野里四处窜。 经过一番混乱,在官老爷们的带领下,贼人一个不拉,皆被抓个正着。 更让清水村人诧异的是,这伙人居然都不是什么好货,人人头上不是有命案,便是些偷鸡摸狗之类。 算得上衙门里的老熟人了! 官老爷们带着他们回了衙门,远松也跟着去回话去。 村里人交头接耳,皆不可思议,平日难得一见的老爷们会为了点儿泥巴,居然动这样的武力。 当然能帮着官大爷办一回差,目睹一场抓捕,不管男人女人,皆兴奋异常,远的不说,便是这等排场,这等架势威风,也够村里人嚼舌根嚼好一阵子了 村头篱笆院里,海棠悄悄上了前院,端起陶碗里的水咕咚咕咚猛灌一通。 今日这第一个去偷偷报信的人,还真不是那年轻小子,正是她。 早就跟王富贵商量好了,趁着贼人来挖土,把他们一锅端,等到端了这锅祸害,也算给府衙清了隐患,接下来,官府里就该派人来正式开采盐矿了。 这几天,她没干别的,尽盯着村南头了,果然就在今日早发现了苗头,当时再也不顾什么,急冲冲就往镇上去了,生怕赶不及闹出大事来。 海棠长出一口气,眼下总算除了后患。 虽然报仇了,可这心里却憋的慌,好好的盐矿,还没赚多少银子呢,就这么送给官府了。哎 如果当初不是自己一意孤行,瞒着村里人,如果大方些,跟村里人合伙一起熬盐,说不得今日一村人都跟着发财了。 心思兜转一圈,海棠越发觉得,自己单枪匹马,没有实力,就算是有赚钱的本事,这钱财也是守不住,徒给人作嫁衣! 当下就有些心灰意冷 不知怎的,她突然又记起王富贵当日的玩笑话来。 如果真当了王家人,这富贵日子自然不必说,就是再遇到贼人,也不敢欺辱到她家头上了。 海棠想入非非了一番,猛然回过神来,一巴掌拍到自己后脑勺上,轻笑道:“真是魔怔了,嫁入那样的人家,还有什么好果子吃,还有什么悠闲日子过?只怕成日应付鸡飞狗跳都来不及” 海棠自说自话,门吱呀一声推开,张二娘抱着小阿福进来,疑惑问道:“这是咋得啦?自个打自个?” 海棠嘿嘿一笑,自然不好意思说实话。 张二娘坐了下来,担忧道:“也不知这些人会不会还被放出来,放出来之后还会不会来找咱们的麻烦。” 海棠回她:“放心,王老板那边已经打点好了,这盐矿事关重大,他们敢动这个心思,就是太岁头上动土了,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张二娘听了,稍微好过了些,微不可察点点头 晚些时候,又是一个惊天大消息从村里传来,清水村居然有盐矿! 这重磅消息是远松带来的,从府衙回来,他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犹在梦中般不可思议。 村里人人激动,都跑到南头地里看热闹。 可惜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当日下午,官差们再次回村,带了大队人马,把南头大片空地全都围起来。听远松说,这一块都会被隔离开来,挖出的盐土也会被直接拉到镇上去。 刚刚还沉浸在喜悦中的众人这才回了神 什么,自家地里的盐巴居然跟自个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这样的理? 妇人们眼红,气愤不能自已,却不敢说半个不字,谁都没胆子跟官府对着干。 远松一一安抚大家,胳膊拧不过大腿,大家虽然窝着火,也只有认了。 一连多日,南头地里都一片忙碌,四周盖起了高高的围墙,把那一片空旷阻隔在众人视野之外,而砖瓦小房也盖了好几栋,是为了把守的官兵专门建造的。 马车场地也圈了起来,有传言,如果盐矿过大,清水村人也要集体搬移到别处居住。 这消息一出,可吓坏了全村乡邻。 清水村虽然不是啥富裕地方,穷山穷水,路也不好走,连识字的都没几个人,但大家伙世世代代,祖祖辈辈都安居在这里,祖先的坟场也在这里,这里就是大家的根,哪里是说搬就能搬的? 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吓的坐卧不安,惶恐不已。 受了众人嘱托,远松赶紧又上官衙打探一番,得到确切消息,确实有搬迁这么一说,但就算搬迁,也不会搬远,只是把清水村合并到附近村里。 这多少舒缓了大家焦躁不安的心。 好在他还带了个好消息来,如果需要迁移,镇上会补贴新修房屋的银钱,如果无需搬迁,清水村人的赋税可以免除三年。 清水村再次激起千层浪花,能得到些安慰,大伙还是高兴的,毕竟拖家带口,只要出去就要花钱,大家这么不乐意挪窝,还是因为没银子 而如果无需搬走,还能安安心心住在村里,三年的赋税可以省去,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了。 一时之间,村里流言漫天飞,有些迫不及待的年轻后生,做好两手准备,都要去隔壁村打探新屋住址了 第161章:二癞子 海棠却悔的肠子都青了! 报官这一举动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算来算去,就没有算到这一出。她家好不容易才在这清水村置办了家业,没了盐巴,至少还有花椒树,还有这实实在在的大院子是依靠,如今好了,如果这搬迁消息是真的,往后可一样都指望不上了 南头地里离村庄大概有五十多丈,因为盖房取土,每日敲打吵闹不停。 村里的孩子们会围着一起看看热闹,也许都受过家里的嘱托,大家都不敢凑近了看,生怕被这些官家人抓住不是,那可有理都说不清。 桩子也被张二娘耳提面命,仔细敲打了好一番,幸好现在大些了,再不像以前那样莽撞,也省了不少心。 对于那伙贼人的状况,大山和张二娘格外关心,过几天就会去村长家问问进展。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在日子刚刚过的好看些,如果跟这些人扯上瓜葛,那是没有好果子吃的,更可怕的是,如果被贼人惦记上了,那以后就甭指望安生了。 出乎意料,远松比他们更关注这事,每次去打探,总能从远松哪里得到些新消息。 回来张二娘说与海棠听,海棠也能理解,这清水村毕竟是他的地盘,他这一家之主都不知自己地界有盐矿,这脸生的贼人是如何知晓的呢?他又是个负责的,肯定要弄个水落石出才罢休。 日子在鸡飞狗跳中过去,这天中午,家家户户刚刚吃罢中午饭,三三两两闲坐在树荫下乘凉,忽然又见三五个壮实的官差老爷凶神恶煞的往村里来。 众人皆吓得站直身子,收了散漫神色。 官差气势汹汹,往村中直奔而去,经过这群农人身旁,连正眼都没给一个。 惶恐的等人走远,村里的寡妇秋婶子才颤抖着声音问道:“这群老爷要干啥?” “不晓得啊,这是哪个得罪人了” “是啊,是出了啥大事啊” 大伙一头雾水,有些想跟着去看看热闹,却怕惹祸上身。 树荫下还有一群七八岁的孩童在玩耍嬉闹,几个孩子胆子大,迈开手脚不管不顾,追着官差而去。 有些爹娘在跟前的,急忙阻止孩子看这热闹,生怕孩子惹出祸事。 就在村民们交头接日,议论纷纷之际,村中央突然传来二癞子媳妇惊天动地的哭喊声。 声声刺耳,惊怒交加。 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们再顾不得许多,提着蒲扇往二癞子家飞奔看热闹去。 篱笆院里,二癞子趴俯在地,双手缚在后背,后脖子上还架着一柄明晃晃的大刀。 尽管如此,他依旧别着脸,呲着牙,粗着脖子作困兽之挣。 堂屋大门口,二癞子老娘拉着三个小娃娃,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抓,却吓得瑟瑟发抖,不敢上前。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做了什么错事”二癞子粗着喉咙大声嚷嚷。 二癞子媳妇跪抱着一领头官差的小腿,哭喊道:“官爷,你们搞错了啊,我家相公只是好赌,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啊,官爷” “做没做害人之事,官衙的老爷自会审判,岂是你说了算?”领头官差不耐烦一抖腿,将她一脚踢开。 “官爷,我说的是真话,不信问问村里人,村里人都知道的。”二癞子媳妇不敢造次,松开手之后,依旧不放弃,哭喊着大声辩解。 “莫要废话,抓错了人,官老爷自会放了他。” 领头官差一挥手,带头离开,剩下几人绑着二癞子紧跟上来。 门外看热闹的村民自发让开了一条路。 村长远松这时候急匆匆从家里出来,身后跟着大牛和二癞子爹,他嘴角依稀带着些油光,似乎是吃了饭还来不及抹干净嘴。 “几位官差大哥,这是为何抓人?”远松三两步走到领头官差面前,焦灼问道。 “你可是村长?”那人回他。 “正是在下”远松抱拳。 那人也抱拳回敬,说道:“我等奉了周大人之命,来清水村拿人,其中缘由也不清楚,你若不明白,自到府衙问去。” 远松点点头,知晓二癞子是定要带走了,当下也不阻拦,给他们让了路。 他抬手再抱拳,笑着解释道:“几位官爷,这二癞子虽说不着调,心性却不坏,许是抓错了人,还望善待他一二。” 领头的官差点点头,再不说话,带着随从急匆匆又往镇上去了。 众人神色复杂,目送他们远去。 “哎呀这可怎么办啦,这叫我往后的日子如何过呀”二癞子媳妇跪在地上,拍着大腿,猛然仰着脖子嚎哭。 这一声哭喊把一村人叫醒了神,农人们看她家这凄惨样,皆眼带怜悯,摇着头叹息。 远松媳妇三两步走到癞子媳妇面前,蹲身扶她起来。 “远松大哥,我哥肯定是被冤枉的,还要麻烦你去官衙看看去”大牛急的额头上的凉汗都冒出来,恳求说道。 “别急,大牛兄弟,我本来是要上一趟官衙的,这便去”远松也热出一脑门子汗来, 随手在额头上抹了一把,他紧赶着去套车。 杜鹃娘连忙说道:“孩子爹,你还没吃完饭,赶紧吃两口先” 远松摆摆手,上了车便要走,大牛跟着跳上车,说道:“大哥,我同你一起去” 远松点点头,一挥鞭子,往镇上急冲冲赶去。 这一日下午,村里沸沸扬扬,丝毫没了往日的安宁。 海棠一家人午睡起来,听石头媳妇细细说了这桩事,皆惊疑万分,不敢相信。 村里人往日再不待见这二癞子,也只是因他懒惰,不理农事,好赌,万万没料到,他居然还能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来。 众人皆长吁短叹一番,眼巴巴望向村口,就希望远松能早些回来,从他口中得些消息。 黄昏时分,火烧云铺盖了半面天空,树上知了依旧叫的恼人,屋外越发燥热不堪 远松踩着余辉终于回来了,带回个惊天大消息。 二癞子的母亲听说后,吓得直接瘫倒再床,爬都爬不起来了。 据说二癞子牵扯上了一桩杀人抢劫的人命案子,这还是从当日那伙抢盐地的贼人口中挖出来的,具体是怎么一个情况,官爷们还要细细审问,近段时间是不指望有何答复了。 村里再一次闹开了锅,人人自危,生怕跟二癞子家走近些,受到牵连。 第162章:归来 月夜,一弯新月挂在天际,清水村的山山水水皆沐浴在蔼蔼银辉之中 关好门,海棠一家人在后院葡萄架下乘凉。 院中的石桌上,摆着一个陶盆,盆中是刚刚摘下来洗好的大葡萄,还有几颗青枣。 大山摇着蒲扇,替竹床上睡着的小儿子扇风驱蚊海棠和桩子剥了葡萄吃的欢。 张二娘幽幽轻叹一声,说道: “早就知道这二癞子不是啥好人,果然没错,真是老天开眼,抓了这祸害东西。” “他被抓了,倒没事儿,顶多吃几年牢饭去,这家里老的小的,可要遭罪了” 大山沉声回着话,为他家担忧。 男人毕竟是男人,考虑的就格外长远些。山窝里日子难过,何况少了当家的男人,顶梁柱都塌了,那这日子是看得见的苦了。 “可不是话说回来,以后少了他,这村里也安生些了。”张二娘点点头,继续道:“只可惜那二癞子媳妇,没半点盼头了” 大山夫妇两个说些村里家长里短的闲话儿,这边海棠和桩子依旧吃的欢。 陶盆里的葡萄一点点少下去,海棠拿起青枣咬了一口,入口青涩,难吃的很,没到时候,看着个大却吃不得。 她呸一声吐出嘴里的果肉,把剩下的半拉果子也丢到葡萄树根下。 嘴里的涩味儿不去,依旧难受,她忍不住又吐出几口唾沫星子,这才接了张二娘的话说道: “能跟那伙贼人扯到一块儿的,可不简单,我怕这村里的祸事,说不定都是这人招来的呢” “没根没据的话,小孩子别瞎说”张二娘正色道。 “娘,您想想,前年他家好生生的,如何发家了?您还信在赌坊里头能发财?去年村里爹爹叔伯们去打猎,他没去,恰恰第一晚就都被偷了东西,二爷爷家全都被偷了,您说说,不是咱们村的,怎会知晓二爷爷的底? 今年咱们刚刚挖上盐巴,爹就被贼人盯上了,咱们如此隐蔽,怎么还是被盯上了呢?依我看,他就不是什么好人,被抓也是早晚的事。”海棠一气说完,嘴里苦涩味儿依旧重,她赶紧捏了个葡萄,丢嘴里去去味儿。 张二娘和大山沉默下来,没吱声。 桩子插嘴说道:“姐姐说的对,我也觉得那二癞子不像好人。” “小孩子,瞎说什么”张二娘虎着脸,训了桩子一句,“这以后在村里玩儿,可不能瞎说话,听明白了不?” 桩子委屈,看着他娘的脸色,却不敢分辨半句,只轻轻点点头应了。 海棠摸了摸他的大脑袋,笑着道:“娘,您别吓唬他,瞧您说的,哪有那么吓人” 张二娘神情依旧严肃,眼神凌厉,看着姐弟二人,海棠被这样的张二娘盯得有些发毛。 “海棠,桩子,祸从口出,这些话也就咱们私底下说说,千万别传出去了,可听明白了不?”张二娘再一次叮嘱。 “嗯,听到了” 为了不让张二娘担忧,海棠赶紧点头应承。桩子也跟着附和。 张二娘见二人还算听话,似乎松了口气,神色也跟着松懈下来。 夜晚起了一阵凉风,温度终于降下来,张二娘收拾了铺盖,跟着大山回东屋安睡,海棠和桩子也各回各屋。 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村里经过这一番变故,很不安宁,海棠打猪草时,总能听到大家的闲言碎语。 经过二癞子被抓这一事,他家现在彻底被大家孤立了,村里人生怕惹祸上身,再不敢跟他家有半分来往。 听说二癞子母亲的病更加严重,他媳妇也成日精神恍惚,没好神色 别人的日子过的如何,海棠不操心,反而是自家,现在也要开始忙碌了 现在已进入七月,这些日子,后院的花椒成熟了好几批。 眼下家里能够赚钱的,也只有这花椒和山药,山药早在四月底就卖光了,只留了些种在地里,今年的收成还得等到秋天。 现在正是花椒成熟的时候,盐巴已经没了指望,唯一靠的住的花椒倒是没出茬子,生得比以往还好。海棠伺候的很精细,采摘的时候更是仔细小心,生怕伤了枝垭。 采好的花椒全都晒在前院里,一批晒好,正好接着采收第二批。 如此虽然忙碌,却并不慌乱,只是成日手脚不得停歇。 这一日黄昏,家里只剩下海棠一人。 天色不早,火烧云铺满大半个天空,映衬得村里一片绯红。 海棠拿了笤帚,把簸箕上的干花椒小心翼翼往布袋里装拢。这些花椒经过三个大太阳的曝晒,今日收起,就能放入仓房了。 耳边突然传来一身轻唤:“海棠” 这声音像柱子的柱子不是出海未归吗? 海棠疑惑,停了手里的活计,转身朝门口张望。 大门外,果然站着一身粗布坎肩着装的柱子,正含笑朝她看来 海棠大喜,丢了笤帚和布袋,惊叫着去开门:“柱子哥,你啥时候回来的?” 柱子含笑进来,“刚到,还没进家门呢。” “啊?” 海棠仰着脸看他,眼神灼灼。 几个月没见,柱子又壮实许多,跟她爹一样是个壮实汉子了,脸上的青涩已褪,内敛沉稳不少,胳膊上的肱二头肌也厚实的很,看着就给人满满的安全感 他成日在海上跑,全身都晒成了古铜色,便是身上的衣裳,似乎也带着一股子海风的味道。 柱子进了院子,朝她靠近,压抑感增强,似乎这小院太小,两个人都站不开 海棠觉得脸有些热,慌忙往边上靠靠,离他远了些。 终于能顺上气儿来,她抬眸笑道:“柱子哥,怎么现在过来?二爷爷不在家?” 院中树荫下有个小杌子,柱子跺过去,坐下,放了肩膀上的简单行囊,依旧看着她,嘴角的弧度轻扬: “刚到家,累了,想吃你做的饭。” 定是老李头下地去了,家里无人 海棠赶紧收拾了簸箕上的花椒袋子,有些手忙脚乱,“行啊,你说说吃啥,我给做去,现在地里头干着呢,二爷爷一定是去担水了” 柱子点点头,看着她忙活,没有挪眼。等到海棠收拾的差不多了,他才轻声说道:“有啥吃啥,你知道我不挑” “那成,你坐着歇歇脚,我烧好饭来叫你”海棠把袋子口打了一个死结,急匆匆 抱了花椒小心放进仓房,心里雀跃不止。 第163章:大米 海棠已经好久没见着柱子了! 这两年,似乎每年见他,都变一个样,他越来越不像个粗鄙的庄稼人,似乎印象中那爱跟她抬杠的少年人。也越来越远了 海棠叹口气,半是辛酸半是高兴,这样的柱子,越来越陌生了,也越来越不可靠近了。不过看着他越出息,她也真为他高兴,他能有好日子过,老李头也能多享几天福气啊 东想西想了一通,厨屋里,海棠手中的活却没有停歇,柱子长途跋涉回来,找她要口吃的,家里不如镇上买菜方便,新鲜肉食没有,好在家里现成的食材还多,现做起来也容易。 中午剩下半锅玉米面粥,热热就能吃,现在天气太热,太干的窝头也吃不下。 后院桶里还有一些河虾,是今日上午桩子抓回家的,太多吃不完,便养在桶里了。 仓房的屋檐下,还挂着腌制的猪肉,这些是过年时候的。 海棠简单一盘算,心里有底,手里的活计也做的利索。 洗锅,生火,热粥,趁着这个空当洗虾,洗菜,一盏茶工夫过去,三个小菜便上了桌子。 一个红烧河虾,一个豆角炒腊肉,一份蒜蓉青菜。 都是家常小菜,没有什么出挑之处,但胜在食材新鲜,水质清甜,做出来的色泽香味倒是浓郁的很。 做好饭,她又有些犯了难。海棠一家原本都是在厨屋用饭,但今日家中无人,她一个半大的女娃跟一个男人同处一室,不太好。 犹豫一番,她干脆把菜都端到前院,把木桌搬进小院里,让柱子就在院子里吃饭。 太阳已经落了山,火烧云遮盖的天空,再生不出灼热,空气中有了丝丝凉意。 院中木桌旁,柱子端坐,大口大口吃着饭菜,似乎饿了许久。 海棠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有些心酸,眼角不知不觉红了。 柱子再大,也只有十七岁。 无父无母,跟着他爷爷长大,性格还算阳光,并不乖张。去年老李头出了那一桩事,他受的刺激不小,总算挺过来,他长了本事,出了海。 别人看着他风光,只是海棠闭着眼睛也能猜到,这半年来,他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平日里吃口热乎饭菜估计都难,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担心受怕 如今能够安然归来,该是祖宗积德了 海棠抹了抹眼角,轻声说道:“柱子哥,下半年就别出去了吧,把这跑船的差事辞了,还是安心在村里呆着,也能照顾上爷爷。” 大口扒饭的手顿住了,咽下嘴里的饭菜,柱子放下筷子,拿了一旁海棠准备好的布巾擦了擦嘴角,他轻声开口道:“答应了的事,这般轻易就推了,那我岂不是成了无信之人” “可也不能冒险啊,你都不知道,二爷爷日日担心着你呢,我和娘也担心你呢” 海棠不待他说完,着急插话,似乎说晚了,他便要改主意了 柱子眼睛亮了亮,冲她眨眨眼,笑道:“没事,不冒险哪里有好东西来,你过来,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柱子的话成功转移了海棠的注意力,她忘了絮叨,凑头过来疑惑问道:“你又给我带什么了?” “上一回出门,你不还找我要酿酒的粮食吗?” 桌上的饭碗被搁置到一边,柱子弯腰拿起脚边的行囊,放置在面前,轻轻打开 “这是真的”柱子的话响在耳侧,如同天籁,海棠激动不能自抑他居然帮自己弄到了粮食 海棠的心跳明显快起来,雀跃不已。 “当然是真的,哥哥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骗过你”柱子抬头,得意满满。 包袱如同刚出锅的水煮蛋,终于一层一层被剥开,也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里面东西不多,简单几间换洗衣裳,随意散放,一个小布袋引起了海棠的注意,这布袋不大,却裹了好几层。 柱子挑出那布袋,小心翼翼一点点解开袋口,递到海棠眼前,“看看,是不是你要的” 袋里白花花一片,颗粒饱满,色泽晶莹。 正是她日思夜想的稻米,还是去了糠皮的稻米 掏出一小把,海棠放鼻端闻闻,确实是那个味儿,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味儿 海棠闭着眼睛,狠狠吸了一口,鼻子突然有些发酸。 “你要这些作甚?” 柱子见她举止怪异,忍不住问道。 “没事,没事,就是觉着,这应该能吃”海棠赶紧摆手,扯谎道。 粮食归了海棠,柱子吃完饭,没有久待,回了隔壁。 海棠收拾完桌上的残局,心里的唏嘘依旧难忍。 这粮食看着有两斤,要这么吃了,有些不舍得,但不吃,去了谷壳的也不能作种。 海棠思量一番,还是拿回自己闺房,小心放好,等什么时候想到用处再说。 这一回航海归来,柱子能够在家歇息一个多月。 海棠从闺房出来,第一个想要通知的人便是杜鹃。 这姑娘为了柱子,茶饭不思,都瘦了一大圈,早些跟她说说,也能让她快些见着心上人。 当日夜里,吃过晚饭,海棠急冲冲上了杜鹃家门,跟她说了这一大好消息。 杜鹃高兴的直掉眼泪儿,却又羞又怕,不知该如何是好。 海棠并不知杜鹃所想,跟她简单说了这一番话,便离开了。 家里的小阿福已经八个月了,最近这小家伙爱上了玩水,日日晚上洗澡,都要在水盆里玩够了才肯起身。张二娘一人是无论如何也弄不来的,大山常年在地里忙活,手掌粗糙,帮了几次忙,次次都把他嫩嫩的小身子摩挲的起一身红印子,害得小阿福哭闹不止。 这给娃娃洗澡的事儿便落到了海棠身上。 此刻天色不早,后头四合院子里已经摆放好了大木盆,大山正往盆子里倒温水,水声哗啦不止。 引得阿福兴奋的大叫,手脚并用,就要爬盆里戏水去。 张二娘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在怀里,笑着嘟囔道:“我的儿,这水可碰不得,耐着性子等你姐姐回来” 第164章:表白(一) 海棠刚进院,张二娘这一番话正好落在她耳里,她赶紧接了话,笑着道:“我回来了,就是记着这事儿呢,不然还能跟杜鹃说上一会儿话。” 张二娘朝她露出笑脸,继而问道:“这急冲冲的去,什么话非得今天说?娃他爹,去东屋给阿福拿汗巾子。”这后一句话是冲着刚倒完水的大山说的。 男人点点头,把手随便往衣服上蹭干,往前屋去了。 “没没啥,娘,赶紧把阿福放水里去,你看他都急了” 张二娘目光灼灼,海棠心虚,骨碌转着眼睛,不敢跟她对视。 她娘就是不待见她撮合杜鹃和柱子,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是去报信的,还不得惹一晚上叨叨。 想到张二娘一向能说的劲儿,她就怕,也还不至于这么傻说实话。 小阿福嗷嗷叫着,在张二娘怀里不老实,扭捏不停,就要往水里钻去。 张二娘轻轻拍了下他的光屁股,无奈笑道:“熊小子,这就依你,让你玩个够” 说完,把他轻轻放入水中。 得偿所愿,小阿福乐得咯咯咯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张二娘扶着他,脸上的慈爱之色愈发浓郁。 海棠跟着轻嘘出一口气,张二娘就这点好,一切以孩子为大,旁的也就没心思管了幸好有小阿福 第二日一早,大山带着张二娘和小阿福去了镇上,最近这些日子,家里短缺了许多日用之物,夫妇两人早早赶了驴车出去,也能早些回来。 海棠目送他们走远,转身进了院子。 院中桩子提了小桶抓鱼摸虾,那是日日都去,谁都挡不住的,海棠也懒得管他。 辰时刚到,杜鹃便上门了。 海棠早料到她今日会来,只是没料到她居然这么早,杜鹃看着清清秀秀,不急不躁,没曾想也有着急的时候。 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梳了好看的双丫髻,别一朵淡色小花于发间,红色罗裙纤长修身,飘逸灵动,越发显得她纤细苗条。 如若不是她满脸焦虑之色,这一个妙龄少女,真是挑不出一点毛病了。 进了门,杜鹃又是羞涩又是焦虑,跟个毛兔子没区别了,海棠递碗温水与她喝,缓缓精神。 杜鹃一骨碌倒下去,取了精致罗帕,胡乱抹了嘴角,显得越发忐忑,“好久不曾见着柱子哥哥,我现在心乱的很” 海棠接了竹筒,放在院中木桌上,她此刻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 想到以前看过的王婆给西门庆和潘金莲牵线搭桥,今日自己这般,好似跟这王婆有得一拼了。 啊呸呸呸! 柱子不是西门庆,杜鹃可比那潘金莲正经的多。海棠急忙收了胡思乱想。稳了稳情绪,对着忐忑不安的杜鹃说道:“柱子哥今日应该没下地,要不要我叫他过来?” “要的要的”杜鹃一把抓了海棠的胳膊,急忙回话。 许是觉得女儿家这样猴急有些不好,话刚落,她脸上便冒出大块红晕来。 海棠了然,回握她手一下,出了院门。 隔壁老李头一早便下地去了,柱子正在院中给毛驴洗刷毛发,喂它青草。 瞅见海棠进来,柱子眼神亮了亮。 海棠苦着脸,让他过去帮忙看看鸡窝,她家前几日鸡窝坍塌了一角,她爹这几日没空修补。 这借口实在蹩脚,海棠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好把这拿来诓他。 柱子哪里能知道海棠的这些小伎俩,高兴应了声,洗干净手脚后,便随她过去了。 一墙之隔,海棠家院内。 杜鹃心如小鹿乱撞,前前后后,来来回回绕着院中的桃树打转,桃子快要熟了,毛茸茸的果皮上露出淡淡的红。杜鹃数着桃子的个数,以此缓解心里的焦灼。 “二十五二十八三十二”她心不在焉,数着数着丢了许多数,也未曾发觉。 门吱呀一声推开,海棠柱子前后脚进来,杜鹃吓得一缩身子,眼神躲躲闪闪,偷眼打量到柱子身上时,眼神儿便黏住了,再挪不开去。 杜鹃羞红了脸,拿罗帕掩口,冲他一笑。 柱子没料到杜鹃也在院中,微微愣了愣,少顷朝她轻点点头,朝身前的海棠疑惑问道:“你小姐妹来找你玩儿?” 海棠打着哈哈,领他到鸡笼前,“今日赶巧了,赶巧了” 鸡笼是最老旧的样式,拿石块垒砌而成,顶上铺着茅草,茅草上端还有两个并排的鸡窝,方便母鸡下蛋。 柱子点头,弯下腰去查看坍塌之处,并未把海棠的话语放心上。 院里一时安静下来,心怀不轨的海棠只觉得尴尬万分,她是个大灯泡,现在任务完成,只要想着法子快些溜开便好了 “那个杜鹃姐姐,柱子哥,我去外头菜园子里摘一把豆角,中午炖肉吃,你们先忙着,忙着哈” 说完也不待院中二人什么反应,海棠便慌忙出了篱笆院。 去菜园子摘菜,倒也不是借口,中午做饭做菜都是海棠的活计,也是时候准备午饭了。 篱笆院西北角,柱子弓着身子,把鸡笼上的鸡窝一个个挪下来,往脚边放下。 这鸡笼坍塌的那一处,有一块石块裂开了,支撑不住上头的重量,这才导致散落坍塌,修补起来并不难。 柱子弯腰忙碌,并没注意到黏在他后背的眼神儿。 “柱子哥哥,你在海上还好吧” 杜鹃终于耐不住,语气幽幽,先开了口。 柱子轻声笑笑,低头专心忙手里的活,“挺好,有吃有喝,没啥愁的” “那便好,柱子哥,我我”杜鹃轻轻点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她微微失落。 咬咬牙,终是忍不住,想要倾述衷肠,到底脸皮儿薄,话说了一半,便再说不下去了,只羞红了脸,拿着罗帕,搅来搅去,恨不得搅出个窟窿来才罢休。 “杜鹃妹子,是有什么话说吗?” 沉默片刻,柱子突然问道。 失落之意更甚,带着微微的懊恼,杜鹃跺跺脚,恨恨的心想,真是木头,一点都不解女儿家心思。枉费自己起了个大早,打扮的如此鲜艳,他这木头却跟睁眼瞎一般,全然不见 “柱子哥哥,我是有话跟你说”杜鹃终于鼓起勇气,正了正身子,说道。 她再不愿这样浑浑噩噩,愁肠百结过日子了,他既然如此呆傻,这层窗户纸便由自己捅破吧 第165章:表白(二) “何事?”柱子抬头,眉间轻蹙。 “你洗净手,过来说吧”杜鹃转身朝东侧桃树走去,背着身子等他。 手中罗帕被搅紧再放松,再搅紧,似乎只有如此,她心里的不安和紧张便能少些。 柱子眉心依旧蹙着,虽满脸疑惑,但还是依言,取了水缸里的水净手,挑了个小杌子在杜鹃对面坐下。 听到小杌子咯吱声响,杜鹃料他坐好了,红着脸转身,却不敢抬眼看他,柔声低语:“柱子哥,你离开这些时日,便没有一点话跟我说吗?” 柱子疑惑之色更重,眉心皱出个“川”字,似乎完全没听明白。 未等他说上话,杜鹃自顾自又道: “你你连个只言片语都没有,便走了,我日日挂念你,我过的好苦” 自从年后他离开清水村,她日日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他回来,他却对她如此冷淡,想到过往种种,杜鹃脸上不由得露出悲伤之色,话语里也带上满腹幽怨。 “这杜鹃妹子,你是不是误会了”柱子慌忙站起,惊愕更甚。 “柱子哥,都到现在了,你还打算拖到什么时候去,我娘日日逼着我成婚,你要真有心,为何不早些去跟我娘提亲呢?”杜鹃红着脸,低头一句句把这纠结埋怨都吐个干净。 脸上早就火辣辣一片,她埋头不敢看柱子,数落完这一番,她满腹酸楚,夹杂着丝丝甜蜜,只等着他应承。 院里一片静寂,对面的柱子似乎变成哑巴一般,没了话语 海棠抬头,疑惑看去 对面那人,平静站着,虽蹙着眉,眼神却清明无比,正一脸平静看着她,似乎刚刚那一番慌乱的人不是他,似乎他不曾听到她刚刚那一番露骨话儿 杜鹃的心不由揪起来。 “你为何不说话?” 今日她都说了这一番没脸没皮的话来,就算羞涩死,她也要弄个明白,再不愿糊里糊涂过日子了。 柱子清清嗓子,叹口气,口吻平静回道:“杜鹃妹子,你是不是弄错了,我不曾对你有意,怎会去你家提亲?” 晴天霹雳! 柱子这一番话,如同平地起天雷,震得她差点儿站不住。 她哆嗦了下身子,一手扶着身侧的桃树,一手紧紧抓扯着罗帕,摇着头哆嗦这嘴唇,半晌才断断续续回道:“不不可能你明明说了,让我等你,等你有了家底,有了本事,再来娶我的,你也收了我的香囊,我送你的鞋子你也穿了的” 柱子摇摇头,有些烦躁,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杜鹃妹子,你会错意了,我不曾说过那样的话,我也没有没有喜欢过你!” 最后这一个“你”字,他说的很轻,好似生怕伤害到她一般。 “哐当”,如同瓦罐被摔碎,心口疼痛难忍 最后一丝期望被打破,杜鹃眼角的泪终是忍不住掉落下来,颗颗如豆大的玉珠,落湿衣襟。 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我不信,你不会心里没我”她语气开始高昂,变得咄咄逼人,“如果你心里没我,你你还能有谁?” 目光含着怨恨,像一支利箭射向柱子,万般哀恸不甘 柱子定定看着她,打心眼里倒是佩服她了。他一介堂堂男儿,只敢把那女子偷藏在心里,谁都不敢说出去,她与他一般,胆量却不是他能比的。 想到此处,柱子似受到触动,柔声道:“我心里,早有了心上人,又怎会还去招惹你呢” “她她是谁?”杜鹃反复追问,眼泪如同决堤的湖水,不停往下掉,她死死咬着下唇,压抑着不哭出声来。 心如刀割,原来竟然是这般滋味 “她她是海棠!”隐忍许久,柱子终于发声,话一出口,他心里蓦然一松,好似卸下悬了无数时日的大石,轻快无比。 杜鹃摇着头,一步一步朝后退去,眼泪止不住掉落,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心上人,居然是自己的好姐妹海棠! 居然是她 怎么可以是她 自己这两年多来的相思,居然换回来这样一个结果! 不可以 怎么可以? 老天爷为何如此对待她,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小院静谧无比,他云淡风轻,站在院中,身姿更显俊逸,可这样的他与她再没一丝关系! 小院虽小,也没了她容身之地,杜鹃越发心酸,终再也待不下去,捂着嘴转身朝门外跑去。 太阳爬到头顶,海棠在河边已经溜达了好几个来回。 纵有千言万语,两人也该说完贴心话了吧。 海棠琢磨片刻,搭了个凉棚看看天上的日头,都快到午时了! 再拖不得了,转头爹娘回家没饭吃,那可不成心下主意打定,海棠抬脚快步往自己院子走来。 院门虚掩,海棠轻轻推开,西北角柱子刚刚把鸡窝摆放上鸡笼,似乎已经修葺完毕。 海棠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没有看到杜鹃。 她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柱子哥,杜鹃姐姐呢?” “她回去了” “回来了?”海棠瞪大眼睛。 “嗯”柱子点点头,洗干净手脸,跺步到海棠身边,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 “你们,你们说什么了?”海棠上下打量他,不死心追问。 这情形似乎跟自己预料中的有些差异 难道不应该是两人含情脉脉,相互对视,把她这灯泡当隐形吗? 杜鹃怎么会先回去了呢? “你哎”柱子无奈叹口气,“鸡笼已经修好,我先走了” “哎,怎么你也走了”海棠眼瞅着柱子往门前疾去,追了两步,又刹住了脚。 算了,这木头什么都不懂,问了他也没用,还是回头问问杜鹃去 隔了十来个茅屋院落,村中远松家小院里气氛儿甚是压抑,杜鹃小妹抱着弟弟站在院中,急着一张小脸朝西厢房张望。 房内断断续续哽咽声起,刺激着门外杜鹃娘的耳膜。 她把门板拍得山响:“儿啊,这又是怎的了,哭成这样,你是要让娘担心死啊” 哽咽声随着远松媳妇话音落下,终于消停了些,她赶紧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细听。 这孩子闷在房里一个多时辰,她心都揪起来了 里头终于安静下来,除了偶尔的抽噎声,再听不到任何动静。 杜鹃娘压低声音呼喊:“儿啊,你是咋的了,快开门让娘看看啊 杜鹃没有回她,她在门外又说了一堆好话,苦苦哀求,许久后,门内终于响起脚步声, 门板“吱呦”一声,打开了。 杜鹃娘赶紧进了屋。 第166章:情断 对着慈爱的母亲,杜鹃辛酸难忍,终是断断续续说了今日之事,话未完再次泣不成声。 “儿啊,为他哭不值当啊”杜鹃娘心疼将闺女拉进自己怀里,抚着她的长发叹息道。 “娘,我是不是很傻,为何我这般惦记他,他都不把我放在心里” 杜鹃娘抬起她脸庞,那小脸上已经哭花了,眼泡肿胀无比,泪痕满布,衣襟也湿透了。 她心疼的拿出汗巾子替女儿拭泪,轻语道:“娘早就说了,这小子心不在你身上,你偏偏不听,今日得了明白,也该死心了吧” “娘,你如何知晓他不喜欢我”杜鹃话刚出口,眼泪又掉落出来。 “哎!”杜鹃娘重重叹一口气,想了想,长痛不如短痛,还是早些说与她,让她死心。 “去年你出了那样的祸事,你那妹子海棠为了你,早跟柱子提过结亲一事,他没应。娘那时就知道,柱子是真不愿意了” 杜鹃惊诧得张大嘴,忘了抽泣,“娘,可可当真?你你听谁说的?” “女儿啊,娘还拿假话诓你不成?出事后娘为了你,豁出老脸向海棠娘打探柱子喜欢哪样的姑娘家,你婶子才跟娘说了这一番实话。不然这大半年来娘何必这么阻拦着你,不让你找他呢。” 杜鹃木然说不出话来,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愤怒,憋屈,无奈,羞愧种种情绪纠结,“嘭”一声,如一团大火熊熊烧开! 杜鹃娘心疼又道:“孩子,你可千万别瞎想了,咱们还有大把的好后生,别犯傻了啊” 杜鹃擦了把眼泪,勉强扯了扯嘴角,低语道:“娘,我有些累了,想睡了一下。以后我都听你的话,不会再瞎想了” “哎,这就好,这就好”杜鹃娘起身下了床榻,回头不安的又看了女儿一眼。 杜鹃冲她笑笑,似乎真的放下万般心思一样。 杜鹃娘这才微微松懈了些,一步三回头,往门外去了。 关上房门,杜鹃转正身子,她眼睛依旧红肿不堪,但脸色却阴沉下来,凉薄的让人不寒而栗。 手中的帕子被搅结成了一个死结,手指头已经失了血色,泛着苍白,她浑然未觉。 “我的好妹妹,你好狠的心!你明知柱子哥心里没我,你还来怂恿我,去纠缠他,你是不是为了看我笑话? 你明知他不喜欢我,喜欢的是你!” 杜鹃坐在床榻上,咬牙切齿 屋中静谧,连虫鸣鸟叫似乎都绝了声响 七月底的太阳火辣辣,烤在人身上,能脱一层皮。 这一日黄昏,院中葡萄树下,海棠无精打采坐下乘凉。 家里人已经吃过晚饭,三三两两出去跟村里人说闲话去了,偌大的后院里只剩下她一人, 份外孤单 海棠摘了颗葡萄丢进嘴里。 葡萄已经红透,甜的沁人心脾,可她却吃出了满口的苦涩味儿。 距离杜鹃和柱子见面,已经去了半个月,这十多天时间里,海棠去找了她四五次,每次都吃闭门羹,杜鹃关了门死活不见她。 海棠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到底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她。从她那边得不到答案,她转头问柱子,也没弄个明白。 院里很安静,阵阵热风吹过,葡萄叶子簌簌作响。 海棠又摘了颗葡萄,丢嘴里,麻木的嚼着,机械的吞下去 来这清水村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从一无所有到如今,盖了大房子,有了铺面,有了田地,日子是一天天过的顺当了,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唯一遗憾的,便是杜鹃这个朋友,不知自己为何就把她给弄丢了。 上辈子她人缘一般,回到这清水村,人缘也没好哪里去,成日里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如今连她也没了 叹口气,海棠就着干净水,洗了洗手脸。 她努力弯弯嘴角,扯出个笑容来,日子还是要过,自己已经努力争取过,尽了全力,至于以后,那便听天由命吧,强扭的瓜不甜,在她看来,友情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难熬的夏季终于过去,清水村里也发生了两件大事,就算过了两个月,依旧被村里人日日念叨。 这头一件,便是村里李癞子的案子,自从他被抓之后,历经一个多月的审查,终于闹明白,李癞子参与了好多起偷盗事件,并几起拦路打劫之事。 大靖朝刑罚很重,李癞子虽罪不至死,但牢饭至少也要吃个十几年了。 村民淳朴,得知李癞子居然做了这么多坏事,人人皆惊吓不已,这么长时间过去,这桩案子依旧是大伙儿茶余饭后的谈资。 至于李癞子家,自从他被抓后,他老娘和媳妇都大病了一场,病好后,人也木讷了许多,要不是家里还有三个半大的孩子,这日子估计也过不下去了。 这第二件大事,便是村里的盐地。据远松的消息,官衙经过勘探,发现盐地品质高,比现在普遍的食盐都好,只是这盐矿地不大,只能算个中型矿场。如此一来,清水村自然不必再迁徙出去。 但该有的奖励还是不少的,官衙免了村里三年赋税,村人去矿上买盐,也只收半价,只是数量有限制,每户每月只能买两斤的数。 家家户户欢喜不已,不说这买盐的实惠,便是减免这三年赋税,就能让大家伙占上不少便宜了。 海棠家自然欢喜,自己的大院子可以不用挪窝,这便是天大的喜事了。 只是张二娘还比别人愁的远了些,说到底,这伙贼人都是被自家人送到大牢里去的,如果一旦刑满出狱,保不准他们会起那狠毒报复的心思。 大山也愁的慌,一有什么新消息,便向远松打探。 当得知这伙贼人,领头的要被杀头,就是那些跟班的,最少也得蹲三年大牢时,海棠一家人总算彻底放心。 远松也有纳闷之处,叹着气,他跟大山嘀咕许久,抱怨这事蹊跷,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闹明白这伙贼人如何知晓村里有盐矿的,官衙里老爷们也三缄其口,说不出个所以然。 反复打探,跑了好几趟,白费几番工夫之后,他也就熄了这心思。 大山和张二娘心里明镜儿一样,自然也不会傻到去给远松解释去。 只有海棠,感慨这王老板做事实诚,打点的滴水不漏,不然哪里能有他们一家的安生日子。 自此后,海棠做事越发小心,再不敢为了钱,做任何冒险之事,毕竟人不可能时时走运,总有那倒霉的时候,一步走错,便可能万劫不复 第167章:有女初长成 这一年冬季落雪之前,杜鹃出嫁了。 男人是村里一个年轻后生,长的倒是周正,只是并没听说有啥出众之处。 出嫁当日,海棠挑了个雕花银手镯作嫁礼,托张二娘送去,权当全了姐妹一场的情分。这半年时间,海棠有时偶遇她,不管是在农地里,或是猪草地,不管人多,还是人少,杜鹃都把海棠当透明人一样,不理不睬。 海棠伤透心后,也看开了,缘分都是天注定的,有聚有散,一切自然,不可强求。 到杜鹃出嫁这一日,她没上她家的门,就怕给她添堵,也怕给自己添堵。 张二娘送了礼回来,感慨一番,杜鹃出嫁,转眼,就该轮到给海棠相亲了 冬去春来,清水村头的垂柳,披了茵绿,转眼又挂上了冰碴子。 小阿福不知不觉已经三岁,海棠也有十四岁了。 春风送暖,海棠在鸡鸣鸟叫中缓缓睁开了双眼。屋外黑乎乎一片,海棠摸索着穿好衣裙,活动活动手脚,还是依着把式开始每日头等重要之事,站桩。 站这把式,她不知不觉已经坚持快五年了,得到的好处明显无比。 这五年来,她从未生过病,就算不小心伤风咳嗽了,也只要喝碗姜汤,艾灸个两回便能痊愈,身体好了,海棠心里的阴影也去了一大截,毕竟上辈子就是病死的,这辈子,实在太怕这一死法了。 除了身体素质外,海棠的肤色也占了不少光,肤色白皙无比,就算是大太阳下晒着,都晒不黒,脸上也不曾冒出一颗痘痘,一点儿青春期的烦恼都没有。 而她的个头,比起张二娘来,也冒出了半个头,海棠琢磨着,自己少说也有一米六八以上了。在清水村的小姑娘中,算是高个了。 前世不能得到满足的心愿,这一世,受老天的眷顾,她都一一实现,心里的快意自是藏都藏不住。 当然,还有个不能说的秘密,最近这一年,海棠发现自己慢慢朝着大力士方向在发展, 村里女人一般能够搬动个五十斤的重物,便是了不起了,而这点重量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就是百八十斤的,海棠咬牙也能扛起。 张二娘心细,这两年慢慢看出海棠的这些变化来,亲眼目睹女儿得了实惠,便督促大山和桩子一起站这怪异桩法。她自己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跟着比划比划。 窗外天光越发亮了,鸡叫声声催人起。 海棠轻轻收了把式,咽下口中的唾沫,只觉得浑身清明通透,舒适无比。 铜镜前,透过微微的光亮,模模糊糊映照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黛眉,杏眼,琼鼻,唇不点而红,脸颊无粉自白。 海棠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每次坐在镜前,她都不可置信,镜中那样的窈窕美人,居然是自己,这模样自然比不过她上一世见过的美貌明星,但胜在清秀自然,好山好水出美人,在这山沟沟里,她也算拔尖儿的一份了。 海棠喜滋滋的梳理一头青丝,镜中美人也对着她抿嘴轻笑 海棠玩心大起,朝着镜子做了个鬼脸,那青丝杏眼美人也朝她做了个鬼脸,显得不伦不类,特别滑稽。 海棠哈哈大笑,不能自已。 梳理完毕,海棠去院中打水洗脸刷牙,她形色匆忙,生怕耽误了时候。 现在已是春末,夏天就快来了。但这一年天公不作美,从过完大年到今日,滴雨未下,地里早干涸了。 种下去的小麦苗和玉米都晒的焉焉的,十多天前,村人便开始日日担水,把河沟水渠之水挑去灌溉农田,海棠爹娘也随大流,日日天不亮便起来,担水灌溉自家几亩地。 前院张二娘已经起床了,正在给阿福穿衣裳,小家伙脆生生的声音响亮,隔了几匹墙,依旧清晰传入海棠耳朵里。 前院大山和桩子的咳嗽声,洗漱声也先后响起,春末的农忙时节,一屋人都没躲懒。 后院厨屋里渐渐冒起白烟 锅里煮了玉米面粥,灶肚干柴烧的噼啪作响,锅里热气渐渐蒸腾上来,咕咚咕咚声渐起。 柴火是玉米秸秆,放进灶膛之后能烧许久,趁着这个工夫,海棠上了前院,扯些青菜来烧了吃。 院中大山正在收拾水桶,扁担等农具,为下地做准备,桩子打开鸡笼门,放鸡崽出来吃食。 东屋的门咯吱一声响,张二娘抱着睡眼惺忪的阿福出来了,小家伙瞧见院里人多,冲着大伙露了个甜甜的笑脸。 “阿福,起这么早啊”海棠笑咪咪亲了他一大口。 “大姐姐”阿福冲着海棠又是一笑,大眼睛弯成一个月牙儿,露出满口小米牙。 “海棠啊,我跟你爹下地去,这家里就都交给你了” 张二娘弯腰松手,放阿福下地。 “啊,娘,这还没吃早饭呢?”海棠惊讶,“再急,也不急这点时候。” 张二娘抬手把头发绾了个发髻,拿铜钗子固定住,又拿梳子把前额的头发向后梳顺,边说道:“今日晚了,等会儿桩子下地,让他给带几口去,就在地头吃了就行了。” “哎,成,我先摘点菜去” 海棠赶紧应一声,进了院中几畦菜地。 院中的菜地不大,家里只要用脏的水,都倒在这地里了。 偶尔小阿福还尿几泡到地里头,虽然外头的庄稼都焉不拉几,但家里这小菜园里的青菜倒是长的好。 青菜刚刚烧好,海棠上前进了堂屋,便见大山挑着水桶,拿着锄头和张二娘并肩出了篱笆院,往地里去了。 院子里,阿福捡起小石子,朝小鸡仔扔去,一阵鸡飞狗跳,小鸡仔被吓得蹦蹦跳跳的躲开,引来阿福一阵咯咯大笑。 阿福身后,桩子陪在一旁,倒是乖顺。 海棠在院子里扫了一圈,见两个小的都听话,桩子也有了大哥哥的样子,便放下心来,安心去厨屋继续烧早饭去了。 午时许,从田间归来的大山和张二娘进了家门,带来满身的燥热之气。 阿福蹦蹦跳跳朝张二娘扑过去,乐得她一把抱了他在怀里,脸上虽然疲惫不堪,神色却掩不住的欣喜。 第168章:媒婆登门 大山洗干净手脚,把阿福抱起来,拿冒着胡须的下颚去抵阿福的脑门,又引来阿福一阵呵呵大笑声。 这是父子两人的游戏,每日都要玩上几回。 吃过饭,桩子带着阿福午睡,海棠收拾完毕,和爹娘坐在堂屋里乘凉,前后屋门都打开了,屋里有穿堂风,外头热,但茅屋里还是舒适的 大山叹口气,卷了烟袋,蹲在门口“吧嗒,吧嗒”的抽烟。 大山好这一口,也是今年头开始的。南头盐矿里守卫的官兵闲时喜欢抽烟袋子,村里的男人有样学样,也跟着好起了这一口。 这烟叶都是自己家种的,也不呛人,张二娘没反对,海棠说了几回,她爹不听,海棠也没了法子,只好由着她爹。 张二娘拿了一件阿福的衣裳来缝补,跟着大山叹了口气:“哎,这地里咋还这么干呢?日日这样担水,这小河沟的水都下去不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张二娘愁苦之色涌上来,因为连日的劳累,人显得憔悴不堪,也黑了不少。 “爹,娘,咱家没那地也能活命,干啥这么卖力拼命!”海棠纳着鞋底,劝导他们。 “咋说话的呢,这农家人不顾地里收成,还能顾啥呢。”张二娘抬头,看了海棠一眼,带着责怪之意。 海棠识趣闭上嘴,提到种地,大山和张二娘便成了倔驴,啥话都听不进去,不管家里多不缺那份钱,他们也要把那几亩地当成宝贝,日日放在心尖尖上。 海棠不说还好,多说几回还惹来一顿责骂,便如今日这般,早料到张二娘会是这样的反应,海棠悔的恨不得打自己几巴掌才好。每次说都不听,她也还每次不识趣的反复问。 “哎,担心的也不止咱一家,村里都盼着下雨呢”大山含糊不清的回了一句。 “幸好,咱们今年这不用纳税,就这收成,交了税粮,也剩不了几口了。”张二娘憋不住抱怨。 针头有些钝了,她拿起往自己头上摩挲几下,润润头油,缝补起来顺手些。 屋外虫鸣似乎都歇了些,海棠有些昏沉,告了张二娘一声,往后院午睡去。 海棠前脚刚走,后脚家里就迎来了一个陌生人。 镇上的王媒婆上门了。 王媒婆叫开了门,挥着帕子朝一脸懵懂疑惑的张二娘笑的谄媚:“敢问您家当家的叫李大山?” 张二娘蹙着眉,应道:“是我家当家的,大嫂您这是?” 媒婆穿的体面,甚至过于花枝招展了些,张二娘有些没回过味儿来,想不到自家什么时候有这样一位亲戚。 “哎呀,妹子啊,你家是有了天大的喜事啊,喜鹊今日个歇你家枝头报喜啦。” 王媒婆笑成了一朵花儿,眼睛眯成细缝。 “我家能有啥喜事?”张二娘追问,疑惑更甚。 外面日头大,王媒婆的脸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张二娘虽然满腹疑惑,还是侧了侧身子,把人迎进来。 让了座,喝过水,弄明白来由,坐在侧首的张二娘便有些愕然。 这王媒婆是替镇上一户绸缎庄的儿子来说亲来了,只是这绸缎庄,张二娘因为不卖绣品,便不知这是哪一号老板,更好奇的是,他们怎么知晓她家有未出阁的闺女,自家海棠可有近一年没上镇里了。 话说回来,海棠虽然还有一年及笄,现在相看,也到了时候。 张二娘上了心思,仔细打探了男方的身世家底,一一都记住了,也不敢贸然答应,更不敢贸贸然把海棠的生辰八字递上去。只好言好语把人送走,扯了个谎话说当家的不在家,要等他回来再细细商量。 张二娘这谎话也不算假,她有自己的顾虑,王媒婆把这周家小子说的比潘安还好看,能耐也大了去。 既然家世背景都好,人又是个出挑的,为何不找镇上门当户对的姑娘家,偏偏找上了她家这样的小门小户? 张二娘留了个心眼,一来,这不知根底的,张二娘也要去打听打听去,家里就这一个闺女,可不能委屈了她。二来要看看海棠的打算,总要她喜欢,才能答应。 想着闺女的亲事,张二娘又忧心起来。 自家好不容易养大的贴心孩子,这才刚刚有了一番好颜色,就有人来求娶了,在这个家里也呆不长了。 张二娘半是心疼半是无奈,在堂屋里来回踱步,跺了几圈,心里挂着心事,针线活是再做不下去了。 吃过晚饭,大山又下了一趟地,叹着气回家,地里玉米叶打起了卷儿,看着就没精神,有些心焦的农人,居然这个时候还扛着水桶,要去浇灌二茬水去。 张二娘慌了神,生怕河沟的水被抢光了似的,嘱咐海棠和桩子在家看孩子,又跟着大山下地担水。 到了晚间,收拾完一家大小的事务,终于能歇上片刻,张二娘拿着蒲扇,摇晃着往村头石头家去了。 月亮挂在天上,亮堂的晃眼睛,繁星铺了满天。 张二娘看着天色,摇摇头,明日定又是个大晴天,还得下地担水去。 石头媳妇在屋外乘凉,说些闲话,张二娘一把拉她到僻静处,一一细说了这王媒婆今日登门求亲之事。 石头媳妇笑着低声说道:“你家海棠长得好,又是个能耐孩子,一家好女百家求,这得信儿早的,可不就早来说上了吗?” “瞧你,还打趣起我来了,海棠欢喜啥样的人,我也没问过她,等我打探清楚了,还得麻烦嫂子你帮我上上心,寻那妥帖人家”张二娘不停挥舞着蒲扇驱赶蚊虫,脸上的神色有些焦虑。 “放宽心,弟妹,这事儿包在我身上,至于这周家小子,这几日我得空去一趟镇上,给你瞧瞧人,打听个清楚”石头媳妇安慰道。 张二娘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头好过了些。 石头媳妇是个会来事的,能说会道,在镇上也结交了不少人,她要是答应去打听,便是真能打听个好赖出来。 “如此就拜托嫂子了,要让你费这心思”张二娘拉了她的手,感激说道。 “瞧你说的,海棠也是我侄女,看着她找个好人家,我也高兴呢。”石头媳妇乐得笑出声,张二娘得了实在话,也跟着笑了 第169章:干旱 两个妇人说的带劲儿,当事人海棠却被蒙在鼓里不自知。 这会子大山带着两儿子在院中乘凉,海棠进了自己房间。 眼下虽然还未进入夏日,却热的怪异,蚊虫也很是厉害,她早早的便把前院东西屋都熏了一通,这会儿正拿了艾草来,在屉子里摸索火折子。 手在桌案下抓到一个布袋子,鼓鼓的,海棠心下疑惑,提到案面上细看。 窗外月光很亮,透过矮窗照进来,勉强也能看得清楚。 眼前是一个黑不拉几的布袋子,布满了灰尘,看着实在不惹眼。 海棠小心打开袋子,露出里头白花花的一团物事出来。 抓起细看,原来是大米 海棠恍然,这大米放在家里都好几年了,她居然完全把这一岔给忘记了,当年杜鹃和她生分,柱子又再次出海,她心里如同乱麻一般,真把这事给忘了个干净。 海棠叹口气,月夜下,白白的米粒似乎也带着一层荧光,煞是好看。虽然没生虫,却放了好几年,这米海棠是不敢再吃了,只能喂鸡。 看来下回得让柱子再买些回来才好。 说起柱子,海棠不由得往桌案上再看了眼,桌案北侧,案面上放着大大小小数十个海螺,皆是些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式样。 而这些也都是这几年来,柱子出海带回来送与她的。 这些年,他一直一个人,从未提过喜欢哪家的姑娘,老李头对他娶妻一事,已经死心,也不再催促他,只是偶尔跟张二娘几个说起闲话,还是忍不住要唏嘘一通。 海棠至今也没有闹明白,为何他就是不肯成亲,有时候,海棠甚至还会恶趣味的想,这柱子该不会压根就不喜欢女人,性取向根本就不再女人身上。 每每想到这一茬,她都忍不住打个哆嗦,柱子长的人高马大,一副壮实身板,说话也没有一丝女气,实在是无法把这样的人跟上一世那些娘炮扯上关系。 屋里蚊虫嗡嗡叫的响亮,腿上也被咬了一口,痒的厉害,这古代的蚊子厉害,隔着一层棉布还能把人叮出个大疙瘩,本事不小。 海棠再不敢在屋子里多耽搁,赶紧收了心思,麻利点了艾草,出了屋门。 月夜的葡萄架下有些微风,吹在身上凉丝丝的,舒服的很。 凉床上早挂起了蚊帐,桩子带着阿福在里头翻着跟头,玩闹的高兴异常。 张二娘兴致勃勃回家,脸上还带着笑意,时不时笑看海棠一眼,这眼神里似乎有些淡淡的打量,又有些自得。 海棠捕捉了好几次,忍不住追问张二娘是不是有啥事瞒她,她娘也只是打了个哈哈过去。 连着几日,村里农人早出晚归,日夜不停为庄稼地浇水,大山和张二娘忙累一天回家,都要抱怨一通。 这样的情绪感染着海棠,她留了意,早上去河边清洗衣裳时,也注意到清水村的河塘,水位下降了不止一点,虽然看着还是白茫茫一片儿,但这水位却远远比不上往年了。 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等到打猪草时,也发现这野草长的不如以往肥厚茂盛,似乎都打着焉儿,被人抽去了精气神。 这要是逢上大旱,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这天中午张二娘和大山依旧没有回家吃饭,海棠怕他们饿着,收拾了饭菜装进提篮,嘱咐桩子看好小弟弟,她便出了屋子,朝田间去了。 这时候正是饭点,以往出来,并不会见到多少人,田地离家近,许多农人都会回家歇口气,吃饭午睡片刻。 可今日却反常的很,海棠出来走了一圈,心里也跟蒙了一层灰似的,担忧不止。 地里隔山差五便能见到乡邻忙碌的身影,人人皆挑水往地里灌溉,玉米地里,黍米地里,裂出了寸大的口子,如同魔鬼的口舌,狰狞无比。 田埂上的野草,耷拉着脑袋,恹恹的没有一丝精神,稀稀松松也没见几颗,倒是枯黄的草梗子一堆连着一堆,可见都是被晒枯的 海棠的心沉下去 难怪她爹娘这么担心忧虑,照这样的势头下去,今年清水村不绝收便是不错了,真不用抱别的啥指望。 海棠心情沉重,总算能理解张二娘和大山的心思。到了地头,远远就瞧见自家爹娘一个担水,一个浇灌,忙忙碌碌,不得歇。 海棠在小路边择了个大树荫地儿蹲下,把装菜的篮子安放好。 抹一把额头上的热汗,这才扯着喊了一嗓子,让爹娘过来吃口饭再忙活。 隔得老远,大山大着嗓门应了一声,放下水桶,扶着张二娘,深一脚浅一脚的往田埂边走来。 自己地里的庄稼不精神,海棠瞅瞅别人家的,也没好到哪里去,不知不觉也跟张二娘一样,把担忧全挂在了脸上。 天上的太阳还是毒辣刺眼,小河沟的水眼见着落了下去,如果这旱天这么持续下去,这日子该怎么过才好? 未雨绸缪,海棠得替家里想想后路。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一直都处于安全感缺乏状态,就算目前过的再安稳安逸,她心里也总会有隐隐的担忧,打有把握的仗,做好未来的一切准备,前一世是这样,这一世她还是会这样。 随遇而安,临时抱佛脚这一说法,那也是针对那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真面临大难关,也只有那些早早做了打算的人家,才能扛过去。 海棠突然记起上一世国人听信传言,往家里囤盐巴的事儿。上辈子交通发达,国力雄厚,还出了这样的事情,更何况现在? 这次旱情严重,持续时日又长,如果迟迟不下雨,到秋季这赋税缴纳不上去,镇上的粮食肯定会涨价,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大乱子,前世看过的那些古书上写的农民起义,不都是因为饿肚子闹的吗? 海棠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 如果粮食绝收,这乱子说不得就会来。现在这缺吃少穿的时代,谁家家里有余粮啊,还不得为了一口吃的拼命? 不行,必须早做打算,就算最终白忙活一场,那也比冒大风险强。 张二娘和大山上了小路,围着草篮子坐下来,泥腿子也没有多少讲究,拿了饭碗便大口吃上了。 短短一两个月时日,张二娘竟比以往都憔悴了,大山也没好到哪里去。 第170章:未雨绸缪 海棠从恍惚中回了神,看着面前囫囵吞咽的两人,心里有些凄楚。 为了一口饭,一片瓦,他们真跟那老黄牛一样,成日累死累活,付出了所有 天底下苦的永远是庄稼人,只怕一场干旱来,半年的努力都要化为泡影! “爹,娘,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情。” 海棠有了想法便不再拖延,早做打算,迟了还不知要出什么变故。 “啥事?”张二娘西里呼噜喝了一大口玉米面粥,含糊不轻问道。 “咱们下回赶集,去买些粮食囤起来吧,这天旱的厉害,老不下雨,粮食到秋天就得涨价了” 张二娘停下筷子,吃了一惊,与大山对望一眼,夫妇脸上都露出迟疑之色。 “她爹,你说说呢?”张二娘问道。 “买吧,闺女说的在理。我看这下雨是够呛了。”大山叹口气,端起碗呼啦一声把剩下的那点面粥都倒进嘴里。 “哎,就听你的,下回市集,让你爹去拉一车回来。”张二娘耷拉着眉眼,轻声对着海棠说道。 两人吃了饭,胡乱抹干净手脸,又急匆匆往地里去了。 海棠弯腰收拾了一番,空碗捡进竹篮,把水壶拿出来,放在田埂边上。 这水壶里装着烧开过的白开水,是专为她爹娘解渴用的。她已经知会了二人,放在这田埂头上也放心,不会有人提走的。 海棠站直身子,左右四处打量一番,见一切都收拾妥当了,她这才一步步往家赶去。 晃眼又是十来天过去,小河沟的水在不间断的担跳肩扛,太阳曝晒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降低了不少水位。 村里人人都开始恐慌起来,这样下去,别说庄稼地,就算人,也不定能吃上水了。 旱情得不到缓解,村长远松隔几日便要上一趟官衙,寻找解决之法,却次次都失望而归。这一次回来,还带了个坏消息,原来这十里八乡,大半个西河城现在都面临干旱情况,没有哪块地方能得老天爷眷顾,下一回半回雨水的。 听了这样的话,农人们愁苦之色更重了三分。 而就在这几日,海棠家早已经往家里拉了两趟粮食了。后院仓房堆的满满当当,别说是今年,就是撑过明年,只要一家人别乱浪费,也是足够了。 随大山一起拉粮食的老李头,还有二叔大河,皆效仿她家,把库房装满了。 现在镇上还风平浪静,粮价还跟往常一样,没有涨高的意思。 去年粮仓充盈,家家户户都还有余粮,但一旦今年断了收成,青黄不接,那就不好说了。 张二娘惦记娘家,催着大山去了张家村,游说自家老娘往家里屯粮食。 她又怕老娘把她的话当耳旁风,嘱咐大山亲自盯好了,临可在那边住上几天,也必要说服她娘家人。 如果不是家里有个小的,她也就亲自跑这一趟了,现在外面太热,孩子又小,出门也是受罪了。 大山黄昏就回了家,说丈母娘得了劝,当天就催着两个舅子去镇里拉粮食,他还跟着去帮了一把。 得了这样的消息,张二娘总算叹了口气,放下心里的大石头了。 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家家户户都没了余粮,如果就自家仓里满实,那不是明摆着被当成案板上的肥肉吗? 这道理海棠心里明白的很,这一日她又游说爹娘去远松家说说,让村里人趁着镇上的粮食还没涨价,赶紧都买些回来囤着。 只要一个村的都饱着肚子,就算有外人来捣蛋,一村人也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大山不敢耽搁,当天就跟张二娘一起去了远松家,商量这事去了。 第二日,村里几俩仅有的驴车,便都急冲冲往镇上跑去了。海棠看着黄土路上一溜儿车队,心里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这镇上粮油铺子的掌柜不是傻子,这么大手笔买粮食,他们也该警觉了。 但只要能够买到,就算价钱高些也值当了。 海棠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村里人这一趟能够顺顺利利出去,顺顺利利回来。 这一日上午,张二娘和大山下了地,她和桩子都没有闲着,姐弟俩人带着阿福,在葡萄院里挖蓄水池。 村里河沟的水眼看着少了,一些小沟渠更是早已经干透,这样的情况让人揪心,这时代还没有井水,如果河沟一旦干透,村里人就算有粮食,那也不能活命了。 海棠没有打井的技术,如何能够蓄水,她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如今也只能用土办法,往自家院子里挖个深深的蓄水池,等到哪一天这河沟真干涸了,她家不至于马上断了退路。 吃了早饭,姐弟两人便在后院忙活开了。 海棠希望自己瞎操心,只是白忙乎这一场,希望这断水日永远都不要来。她心里清楚,如果那一天这备用的蓄水池真派上用场了,那家里人也定然撑不了多久。 但不挖,还能怎样呢总不能坐以待毙,眼睁睁的渴死! 带着满腹心思,海棠和桩子都挖的很快。 得亏了自己站桩,现在干这样的重体力活,脸不红气不喘,轻轻松松干到底。 桩子开始还能勉强跟上海棠的节奏,等到越挖越深,他的速度便越来越慢了。 到底还是只有十二岁,站桩日子不长,哪能跟她比。 挖了小半个时辰,桩子只剩下喘气的份儿,汗水湿透了衣裳,头脸上也全是热汗了, 海棠催促他赶紧到树荫下歇着。 小阿福很乖顺,这些日子,村里人的担忧焦虑似乎也影响到了他,这时候海棠一个人忙活,他就跟桩子乖乖坐在树荫下,不声不响玩大山给他编的小竹马。 这挖蓄水池的事,海棠也让大山通知了全村人。 她事事想到村里人,倒不是自己有多博爱,还是担心全村没水,光她家这一个蓄水池,到时候便是想护都护不住。 太阳一点一点爬高,这一年的气候诡异的很,明明只是刚刚进入五月,这日头却跟七月骄阳有得一拼,晒得人头晕眼热。 海棠又坚持挖了半个时辰,热的实在受不了,喝了一碗水之后,还是热汗淋漓,再这样下去便有中暑的迹象了。 海棠后怕,赶紧爬出大坑,在树荫下歇着。 第171章:旱情(一) 前院传来打闹嬉戏的声音,小阿福清脆的咯咯大笑声格外明亮。 海棠莞尔。 身上的热汗慢慢褪去,人也清爽许多,缓了过来后,却还不能歇着,海棠又拿起竹篮上了前院。 堂屋门外,阿福呼啦呼啦把木盆里的水往桃树下拍打,笑的跟朵花一样,玩的忘乎所以。 “阿福,过来姐姐这里,衣裳湿了,娘回来要打小屁股了。” 海棠赶紧喊了一声。 “阿福帮大哥哥干活儿,小树口渴了,要喝水” 小家伙抬头看了海棠一眼,嘟哝一句,手却没停下。 他拍一巴掌水,水花四溅,泼洒到他嫩生生的小脸上,他便乐得哈哈大笑一声,再接着拍水。 旁边菜地里,桩子正站在田垄处给青菜浇水。 这可不,有样学样了,海棠摇摇头,这野孩子。 她去东屋找了件干净衣裳,赶紧把玩的正高兴的阿福抱开。 小孩儿哪有听话的,被海棠这一阻拦,阿福生气了,嘟着嘴嚷嚷,使劲儿倔着,手脚乱动,就要往外头去。 “再不听话,娘回来把屁股打开花”海棠吓唬他。 阿福最亲张二娘,却也最怕张二娘,往日只要一说娘生气,他便不敢动弹了。 今日也这般,终于老实了。只是那小嘴瘪着,眼睛里含着一泡泪,嚷嚷道:“姐姐坏,姐姐坏。” 海棠乐了,抱着他狠狠亲了一大口,说道:“姐姐大坏蛋,姐姐还是喜欢你,哈哈哈” 换好衣裳,她带着阿福玩耍了一会儿,孩子忘性大,总算把这茬事忘了,重新笑弯了眼角。 桩子从菜畦里走了过来,海棠把阿福往他身旁一递,嘱咐他带好弟弟。 时候已经不早,该做午饭了,她必须早早做好饭食,给地里的爹娘送过去。 忙碌到一半,张二娘和大山居然回来了。 海棠疑惑问道:“爹娘,今日怎么回来的早了?” 张二娘满脸都是汗,前额的头发贴服在脸颊上,显得她劳累不堪。 拿过陶碗,她咕咚咕咚一口气灌下去大半碗,抹了抹嘴角的水沫子,闷声道:“别谈了,日日夜夜把这庄稼地当祖宗伺候着,今日居然枯死了小半畦。” “哎!”大山跟着长叹一声,脸上的愁苦之色浓郁 “怎么会这样?”海棠惊愕,前几日不还好好的?这才多长时间,难道这灾情这般严重了? 她爹娘每日没夜,时刻不得消停,把这几亩地伺候的比祖宗还用心,怎么还成了这样? 这可怎么办才好? 张二娘的话如同千斤重石,压得海棠喘不过气。这下好,真没啥指望了,那点侥幸心思也得歇了 哎! 张二娘难受着,絮絮叨叨说了许多。 原来大部分庄稼地都出现了她家这样的情况,今日男人们都去镇上买粮食了,女人们有些受不住惊吓的,当时就在田地里哭起来了。 村里人绝望,张二娘和大山也心灰意冷,这不,今日也不在地里吃饭了,横竖都是枯死,何必把自己整的那么累,还不如回家吃饭,歇口气去。 没了收成,就算家里的粮食够数,那也让人担忧惶恐。中午饭吃的很压抑,桩子大了,晓得爹娘心情不好,很老实的吃饭,吃菜。 饭桌上也唯有小阿福还在咿咿呀呀说话,全然不识愁滋味。 黄昏时分,驴车一趟趟往村里来了,板车堆的满满当当,拿厚厚的茅草掩盖着。 赶车的男人们脸上带着笑意,看样子,这一趟采购,应该是顺利的。 大山和张二娘下地担水还没回家。 海棠依着篱笆门,听村里男人们和留守张望的老人叙话。 这一趟出门,村里的男人们几乎把镇上粮铺里的粮米买光,买粮的人多,掌柜的便要了高价,比以往翻了个倍,原来一文钱一斤的粮食,现在卖到两文了。 坐地起价,奇货可居原本就是商人的本性,幸好村里人占了个先,在粮商还没有回神过来时便采购完了。 村里这两年买卖干果,家家户户得了实惠,家底不说十两,五两的存银是有的。这回买粮,虽然涨了价钱,倒没多大的影响。 采购的顺利,让一村人都露出了笑脸来。 粮食有了保障,肚子不会挨饿,比什么都强了。相比起附近的许多村落,清水村算是独一份了。 阴霾多日的村落总算露出了些微的笑脸。 夏天来了,太阳一日比一日火辣。 海棠抹了抹额头的汗,虽然是初夏,可这大热的天气已经持续好几个月了。 后院的蓄水池已经挖好。为了预防这次旱灾,李大山和张二娘是拼了老命,把后院能挖的地方都快挖空了。 整个蓄水池面积很大,深度赶得上她爹大山的个头了。池底和四壁也处理的妥当,拿砖块和着粘泥,把里头砌的光光溜溜,结结实实,比家里的地面都要平整。 一家人花大半个月的心思弄这池子,也是迫不得已。性命攸关,谁都不敢马虎。 池子挖好之后,张二娘便和大山夜以继日担水,花了两日工夫才把这水池子蓄满。 这一番折腾下来,张二娘和大山都累的不轻,肩膀胳膊和腿脚都生疼,但看在家里粮仓满实,吃水充足,短时间内没有后顾之忧后,他们也觉得这份劳累万分值得了。 现在这蓄水池里已经灌满了清水,为了防止水分挥发,也为了家里孩子们的安全,大山用长竹竿撑在池面上,拿草帘子把蓄水池遮盖住了,还在上头铺了一层厚厚的茅草。 张二娘也仔细叮嘱,让阿福不要在这跟前玩闹,海棠跟着吓唬了他几回。 不知是哪个人说的话起了作用,阿福每次到后院来,都要指着蓄水池奶声奶气告诫大家,让人都别靠近了,把一家人都乐的不得了。 干旱带来的影响慢慢扩大,日日太阳毒辣,烤的柳树叶子打卷,老黄狗焉巴巴的吐舌,连树上的蝉鸣都显得格外恼人。 人也因为这份燥热,没了一丝精气神。 前头河沟里的水位也眼见着浅了下去,以往浅水处都裸露出来,张开了寸大的皲裂口子。 气候如此恶劣,紧张的情绪蔓延开来。 大部分村里人学着海棠家的样子,在前后院里挖池子,没日没夜的往屋里担水。即便是平日里懒散些的人家,也不敢这时候偷懒耍滑了。 村南头的盐矿也停产撤人了,听说城里干渴死了许多人,闹了民乱,官衙里的人手不够用,便把开矿的,守矿的都调走了。 南头只剩下光秃秃的几面围墙,以及空落落的几栋屋子,没了这些官衙老爷,村里人说话都敢伸直脖子了。 第172章:旱情(二) 旱情太过恶劣,官爷们的撤走,在清水村里并未掀起多大的波澜,农人的心思都被旱情所牵,日日忙着取水,浇地,哪里有心思管其他。 倒是便宜了村里的野小子们,往日里被家里长辈耳提面命,走路都绕着南头走,只道这矿场里藏着什么吃人妖怪似的。现在好了,没有了凶神恶煞的官爷把守,这群孩子便跟一群野鸭子似的,日日翻墙爬院,跑矿场里嬉戏打闹,吃了竹鞭炒肉也阻拦不住小子们的热情。 桩子也参和了进去,日日都要野出去,都快玩疯了。 张二娘阻了他几回,明面上拦住了,转眼一个不注意,又让他跑没影了,家里事务繁多,又有个小娃娃要照看,哪里能时时盯着桩子,如此几回之后,张二娘便也作罢,随他去了。 现在地里已经干涸,寸大的裂口处处可见,田野里荒芜一片,没有半点生机。 只有家里的菜园子,还能见着些葱绿,这还是张二娘一日三次浇水抗旱的结果。如若有丝毫惫懒,可以肯定这三分地的菜园子也要保不住。 张二娘不得闲,家里的主力大山更不得空。除了跟着张二娘一起担水,灌蓄水池,灌菜地,还要祭祀。 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长久不下雨,这肯定是得罪山神爷和龙王爷了。 不止男人这么想,连村里妇孺都这么认为。 祭祀便被提上了日程,顶着大太阳,全村的男人都虔诚跪拜,就指望着能够感动神仙,迎来一场久违的大雨。 这样大型的祭祀隔几天就来一次,比起往年频繁了许多。 祭祀照样和女人没关系。 有一次海棠偷偷透过院子门往旷野处张望,远远见着远松穿着繁复的大袍子,裹得严严实实,一板一眼的走着奇怪步伐,唱着奇怪的词语,做着祈雨的仪式,男人们呼啦啦跪了一地,虔诚呼应着他 海棠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这个时代对巫术神灵的信仰极为强烈,简直到了极致。平日盖房,婚嫁,出行都要占卜,更不必说现在这百年难遇的旱灾了。 每日祭祀前,大山都穿着正式,规规矩矩生怕得罪神灵,顶着烈日,一场祭祀下来,他头发湿透,汗水也润湿了外衣,脸上神色疲惫,似有中暑之象。像他这样的壮年人都扛不住,更不必说哪些老翁。 但依旧扛不住心里那份虔诚的渴望。 祭祀三日一次,从未间断过,即使有中暑的老人被抬着回来,依旧还是打不断这份坚持 海棠心生无力,明明知道他们这样的举措没有丝毫意义,只是寻求心理安慰,却也不能捅破这层窗户纸。 她一个小女孩,人微言轻,即便说了,也没人会听她的。 即使真有人信她所言,这一番言语下来,也是让人心生绝望,也没有丝毫益处。 海棠叹口气,望着满天白晃晃的日光,心里的压抑更甚几分。 晚间,太阳落山,火烧云铺满整个天空,整个清水村都被印染成了诡异的红。 石头媳妇上了海棠家门,进屋找了个借口,就要拉了张二娘往门外去。 小阿福刚洗完澡,已经迷迷糊糊要睡了,张二娘赶紧把娃娃往海棠怀里放了,随着石头媳妇出去。 村里家家户户院门大敞,希望能多迎些风进屋。 张二娘摇着蒲扇,驱赶周身的蚊虫,忍不住拉了前头的石头媳妇,问道:“嫂子,这急冲冲的叫我来,是何事啊?” 石头媳妇左右张望一番,见周围没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上一回,你不是拜托我去打探那周家孩子吗?我给你问啦。” “哎,哎,是咋样的人啊?”张二娘心喜,也好奇,赶紧追问。 “好倒是好,家事,样貌都成啊,只是我听镇上刘媒婆说啊,这孩子有个腿脚不灵便啊”石头媳妇叹着气,遗憾说道。 张二娘这话听完,心里咯噔一声,这火气就上来了。 “该死的王媒婆子,安的什么心眼子,我家好好的闺女,她要配个瘸子给我儿,不行,下回她再登门,看我不打瘸她的腿。” 张二娘生气,手里的力道便使了个十足十,蒲扇被她摇晃的呼啦呼啦直响,自个的头发都被吹得满头飞舞。 “弟妹消消气,消消气这媒人也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啊。王媒婆估摸着也是不晓得这事儿呢。我听那刘媒婆说了,这王媒婆作事还是个靠谱的,她要知这周家儿子是个瘸子,也该给你说个明白的”石头媳妇出声安慰,轻拍着张二娘后背给她顺气。 “说个屁,我怕她这心眼子是被银钱给堵上了。”张二娘愤恨难平,说出的话依旧难听。 “好了好了,别气了,咱们现在不是给孩子张罗着吗?你要真气啊,还不知要气多少回呢。”石头媳妇笑哈哈说道。 张二娘跟她本就要好,骂过一通后,又听了她这贴心话儿,心里便平复了几分。 “哎,你说这周家的人,也是怪了,从哪里打听到我家孩子的,海棠可是好长时候没往镇上去了” 张二娘叹口气,不知不觉就把这问题给抛出来。 “那谁知呢,这周家是绣庄,倒是收些针线女红,想是村里人去卖绣品,给说了的。”石头媳妇回道。 张二娘恍然,这应该是最大可能了。 幸好自己按了心眼,没有糊里糊涂,图人家的钱财家世,不然这真是把孩子往火坑里推了。 想到这,张二娘不由得握紧了石头媳妇的手,轻轻说道:“可真是得亏你了,嫂子,没你,我这还不知道向谁打听才好呢。” “都是自己姐妹,还跟我客气啊”石头媳妇轻轻回捏了她的手,笑哈哈说道。 “那是,那是”张二娘不好意思的捋了捋满头乱发,心里也责怪自己这暴脾气了。 真是关心则乱,以前可没有这么失分寸的时候。 两人沿着村前小路闲逛,走到一处纳凉的地儿,那里有几处石块,是村里常歇坐的。 石头媳妇坐了,张二娘也紧挨着她坐下来。 “哎,这好日子眼看着就到头了,这往后可怎么办啊?”石头媳妇叹口气,摇着蒲扇说道。 “可不,也不知道龙王爷啥时候能给下一场雨,今年这庄稼,是白瞎工夫了。” 张二娘接了话,提到收成,她的心情也沉重下来。 突然想到一茬,张二娘赶紧追问道:“你家的蓄水池可挖了吗?往后指不定能派上大用场啊” “挖了,还敢不挖啊,万一真断了水,这蓄水池也是个指望了。”石头媳妇回了话,似想到什么难过事一般,叹了一口气,耷拉着脸接着道: “我这几日回了一趟娘家,催我爹娘买米蓄水,他们也不当回事,哎,出嫁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说的话一点用都派不上了” 张二娘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无声安慰她。 月亮慢慢爬上来了,星光铺满整个大青山。微风徐徐,带来一丝凉气。 明天还是一个大晴天 第173章:挖地窖 张二娘为女儿盘算,那是尽心尽力,全然没有丝毫自私之意,倒是当事人海棠被全盘蒙在鼓里。 自从连着几个月,滴雨未下,海棠这心里便再没有松快过了。 她到底是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人,这古代交通不便,农作物产量又分外低下,如此天不时地不利,那么最终将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她再清楚不过 农民是最淳朴的,只要有口饭吃,这日子再怎么窝囊,那都还能凑合过下去,如果一旦揭不开锅,食不果腹,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有什么事情他们干不出来? 历朝历代,春秋更替,归根结底,也逃不出这个理去。 海棠有些后怕了。 辛苦了几年,好不容易有了些薄产,好不容易过了几年舒坦日子,可到了这一天,她才后知后觉,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舒坦日子,居然是建立在云霄上的空中楼阁,经不起丝毫风浪。 如今只是一个旱灾,眼见着高楼也有坍塌的风险,这如何不让她心焦? 当然,她的这些疑虑,她的心焦,她也不敢对任何人述说。 现在大家还有一口粮食,心心念念的也是求得老天爷开眼,降下一场大雨,断然不会如她这般,想得这么长远。 她也更希望,自己的这番胡思乱想,最好也仅仅止于胡思乱想,杞人忧天,只让她自己一个人当个杞人便也罢了,就当是白操心一场 转眼间半个月便过去了。 天边的太阳日日准点报道,便连那打鸣的公鸡,这些日子似乎也焉了神,声音都不如以往高亢了 祭祀变得越发疯狂,远近闻名数里的“神算子”王仙姑,这几个月来,门庭若市,宾客满门,她那一条占卜的本事更是被传的神乎其神。 附近村民更是花了高价,求她出马去行那一套施云布雨的仪式,解这大旱之急,清水村也不例外。 虽然提前了一个预约,然而这法事日子还是被排到八月初了。 众人求雨求的心焦,老天爷却还生怕这地界不够热,每日里都要晒够时辰才舍得落山。 如今仙姑还没请来,地里的庄稼已经没救了。便是连小些的沟渠里,也干裂开了大块的口子,只有家家户户门口的那一大块水塘,还剩下小半池子水。 这一日早,海棠去河沟里洗完衣裳,端了木盆来院里晾晒,河沟的水还算清澈,只是再没有以往那份灵气,死沉沉的,也不知还能撑得了多久。 天气炎热,连孩子都没了消遣地方,处处都是干涸一片。 张二娘和大山便把堂屋里的桌椅板凳等一干家什都收拾到了后院,偌大的屋子也打扫的干干净净,再铺上厚实的芦苇席子,给阿福玩耍。 此刻阿福随着桩子在堂屋里打滚翻跟头,稚嫩欢畅的童音不时透过门楣飘进海棠的耳朵里,也算是这死沉沉的酷暑里难得的一股清凉了。 衣服一件件拧干晒好,便是这拧干之后的水也没舍得丢,都积攒在木盆子里,等到衣物都上了晒杆,她才把盆里的水洒进菜地,滋润滋润这些焉巴巴的菜蔬。 洗好衣物,收拾了棒槌和木盆,海棠穿过堂屋,进了后院。 西边小仓房前头,张二娘和大山正在忙活着挖地窖。 黄羊镇没有挖地窖的习俗,他两个也不知为何一定要挖这地窖。 半个月前,海棠一再在他们耳边叨叨,吵的张二娘耳朵都要生茧子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挖就挖吧,何况海棠坚持的事情,一向都有她的道理,断然不会做那无理取闹之事的。 上辈子海棠也没有干过这活计,只把大概思路跟爹娘说了说。只想不到,她爹大山居然是这方面的行家,海棠只说了个大概,大山便带着张二娘,把这地窖挖了出来,海棠进去查看过,里头宽敞,透气,看着就牢固。 如今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打磨,地窖已经接近完工,只剩下些收尾工作了。 “爹,娘,天热,出来歇口气儿!” “哎!” 片刻后,夫妻二人灰头土脸从地底下钻了上来,脱了身上的破烂衣裳罩子,洗净了手脸,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温水喝起来。 张二娘捋了捋耳边散乱的碎发,抬眼望向海棠,满脸疑惑问道:“海棠,爹娘这日日挖这什么地窖,到底是为何事啊?你多少给爹娘透透气啊” 大山把一碗水咽下喉咙,也抬眼看着她,脸上的疑惑与张二娘如出一辙。 海棠寻了个小杌子坐下,收了她爹大山的空碗,连同自己的摞在一起,往地面的青石板上放了,这才长叹口气,轻声说道: “爹,娘,再这么旱下去,咱们这好日子没多久了” 这话一说,张二娘和大山的脸色都变了。 爹娘心里怎么想的,海棠是门儿清,都不是吃干饭长大的人,以往填不饱肚子的时候居多,现在禾苗处处枯萎,连野草都生不起来了,作为家里的顶梁柱,海棠不认为自己的爹娘会真的如此心大,如此天真,还幻想着地主家里有余粮,日子照旧过,天不怕,地不怕。 她都能想明白的理,他们一定早想到了。只是谁都还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想早早捅破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 “如今地里没了收成,城里水源也断了,人心惶惶,流民往后都会多起来,咱们这地界生的偏,现在还能安生几天,保不准啥时候就遇到那不开眼的了。挖了这地窖,把粮食存起来,别摆在明面上,也安心些” “哎!” 海棠话刚落下,张二娘便重重叹息一声,人也如同那漏气的皮球,焉巴萎靡下来。 大山看了她一眼,有些担忧,他抬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好似要给她些力量。 感受到大山的情绪,张二娘转头与他对视一眼,嘴角勉强抿起一点笑意。 “爹,娘,莫太过担心,女儿这也是作最坏的打算,但愿咱们这番准备是多余的。” 见爹娘被自己吓唬到了,海棠赶紧出声安慰,只是这安慰有些无力,没有派上太大用场。 “孩子,你做的对,爹娘没想到的,你倒是想到了,”张二娘强打精神,说道:“这法子好,回头我要跟你姥姥家说道说道去,以后啊,做什么事,先跟爹娘说清楚,你看爹娘被蒙着这些天,这哪成呢?” 张二娘话语里的责备,海棠都听了出来,当下也只好笑着应付了。 都到这时候了,这丧气实话说出来,她娘都担心受怕的,如果是半个月前说,还不得多让她担心些时日?这样不划算的买卖,海棠不愿意干,她倒是情愿一家人都乐呵呵过日子,有啥苦难,让自己一个人知晓便好。只是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现在受她娘点点嗔怪,也就不算什么了 第174章:进城 中午简单吃过午饭,张二娘便拉着大山往娘家去了,留海棠在家看着两个小的。 这一趟出门,张二娘只简单带了些吃用的东西,再不敢像平日里那样多带。 张家庄离这里一个多时辰的脚力,太平日子里,她一个人上路没啥,如今这干旱时日长了,保不准有那些急红了眼的坏人,让大山跟着,这心里头踏实些 正午时分,日头火辣辣的,连蝉鸣声都小了许多。 爹娘走了之后,海棠便让桩子去西屋午睡,怀里的小阿福也焉嗒嗒的没了精气神,海棠赶紧端了热水来,给他洗了个囫囵澡,抱进了自己房里。 现在这水用的省,但一日给阿福洗两回是无论如何都省不了的。 天热,孩子爱出汗,生了痱子之后也没有什么痱子粉之类的可用,为今之计也只有在源头上下工夫,尽量让他干净清爽不生那些乖张东西。 晚些时候,天上终于来了一丝乌云,小会儿工夫后,黑压压的铅云便铺盖了满天。 山脚小村里阴暗下来,好似提前进入夜晚一般。 村里人俱都兴奋起来,脸上激动之色难掩,人人奔走相告,恨不得敲锣打鼓热闹一番才好。 这是要下雨了啊,村里人久求不得,如今这雨是要来了啊 院子里正在给驴子喝水的老李头顿住了手,抬眼望了望天,提起精神张着耳朵细听了会儿, 却摇着头叹口气,脸上丝毫不见半分喜色 层层叠叠的乌云只是在天上晃荡了片刻,走了个过场,少顷便被一阵南风给刮跑了。 天色很快便又亮堂起来,太阳依旧老神在在挂在头顶,似乎刚刚那一遭只是逗着大家玩乐了一般。 短暂的兴奋过后,等来的依旧是无边的绝望,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忍不住痛哭出声,连小媳妇壮汉子也耷拉着脑袋,紧邹了眉毛。好似刚刚那一场热闹不曾来过一般。 有了希望,再遭遇失望,便是如此残忍 这一番热闹尽入海棠眼里,她的情绪也随着被撩拨了一番,此刻心里的难过也掩盖不住,唉声叹气过后,也只得掩好柴门,进了院里。 晚饭前,大山带着张二娘回来,也带了些张家庄的消息过来。 清水村的日子不顺溜,别处地界只会更差。听张二娘说,那张家村里孤儿寡母的人家,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投靠娘家去了。 就算那殷实些的人家,日子也过的紧巴巴,再不敢胡乱浪费一粒粮食。 尤其让海棠意外的是,张家村的村长居然还限制了水源,一村人每户每日只能用三桶水,再不许多用。村里仅有的一条水塘,也派人盯着,不许谁逾了规矩。 这一举措倒也合理,谁让张家村的那河沟也就那巴掌大,不紧着用,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被霍霍完了。 日子已经进入了七月,连天大旱,海棠家屋后的花椒树结出来的果子少了许多,经过一个多月的采摘,也才只得了短短的三斤多。比起去年的产量,少了不止一星半点。 就这么点东西,卖吧,总觉着数量太少了,不卖吧,光留着自己用,也舍不得,家里还有个张二娘盯着,光留着自家人吃,她娘也是断然不肯的。 这一日无事,也是许久不曾上镇里去了,家用的东西缺了许多。海棠便决定带着花椒去镇上走走。 去隔壁老李头家借驴车,海棠顺便问起他家要不要也捎带着卖些出去。 老李头帮海棠牵出驴车,苦着一张脸说道:“你去吧,孩子,今年我这后院里的花椒也没结多少,我便不卖了” 海棠点点头,刚要转身走去,老李头又喊住她,带着半分希翼说道:“你去卖花椒,顺便帮我打探打探,看王老板这趟跑船,啥时候能回来,柱子都出去半年了,没个音讯,让人等的慌神” “哎,我会问的,放心二爷爷,柱子哥自有老天保佑,不会出啥事”海棠出了门,笑着回道。 “哎,哎” 老李头总算挤出了几分笑,眼角的皱纹褶子又深了许多。 大山正好出来了,背着背篓,跟老李头告了个别,拉着海棠一前一后上了驴车,蹬蹬蹬的往镇上去了。 老李头站在篱笆院门口,目送驴车走远,直到再看不到了,才抬起衣袖抹了抹眼角风干的泪珠子,佝偻着身子进了院里。 天热,驴车走的不算快,一路行来,满目皆是一片荒芜,处处可见龟裂的大口子,路两旁的荆棘野树也没精打采,没了生气。 短短半年时间不到,这世外桃源般的黄羊镇转眼便成了修罗界般,处处透出了一股子死气。 过了几道弯口,驴车终于上了官道,左右两旁也慢慢见了人烟,即便如此,这家家户户也是柴门紧闭,便连以往的狗吠声都听不到了,也不知这屋内是否还有人住着没有。 大山正坐在前方赶车,海棠左右晃动着脑袋,行了一路,也看了一路。走了这么久,这路上也没有遇到几个熟人,入眼的都是几副生人面孔,人人皆是一脸麻木,耷拉着脑袋,如同野地里的那些杂草般没精打采。 进了镇,以往热闹的市集里,人烟稀疏,数的清的三两个行人,便是那卖货的,比买货的还多。 也不知以往的热闹都跑哪里去了 海棠在满香楼门口跟大山告了别,自顾自去里头找王老板了,而她爹大山也往镇上的杂货铺子去采购张二娘吩咐的东西。 几个月未登门,这满香楼里依旧张灯结彩,与以往并无半分不同,此刻还没到饭点,这大堂的伙计们也没有半分闲着,擦桌子,擦地,擦窗户的,忙的不亦说乎。 似乎只有这里还没有丁点变化 海棠跟掌柜的作揖打躬之后,便被带往花厅。 隔了几个月没见,这花厅里也依旧没有半分变化,海棠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看来不管年成如何不好,这吃亏的永远都是穷人,富贵人家还是过的如此逍遥。 第175章:话别 待海棠喝过两盏茶水,吃了一块糕点垫巴肚子之后,王老板终于抹着满脸的汗珠子进来了。 踏脚进门的王富贵瞅见了海棠,一张圆脸便笑开了花,本就细小的眼睛都快眯的不见影儿了。远远望过去,似乎只看得到他脸上圆乎乎的两团肉。 许是天气炎热,他又甚是肥硕,此刻满身的衣裳看着都皱巴巴的,贴服在身上,颇为狼狈。 海棠不动声色拿罗帕轻擦了嘴角,这才笑着站起身来,冲着王富贵打个躬见礼。 王富贵笑着上前虚扶一把,海棠一惊,微不可察往后退开几步,与他保持些距离。 她现在已经长大,早不是那十岁小姑娘家了,古代这男女大防甚重,她这样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抛头露面出来跑生意,已是独一个,再要有什么不好听的传出去,莫说她,便是张二娘,都要遭唾沫星子淹死的。 因此该知道的分寸,海棠自然要拿捏好,即便是在熟人面前,也不能有丝毫疏忽。 王富贵愣了愣神,许是觉着她如此这般,显得生分,但片刻后恍然,了然笑过之后,也不介意,大刺刺坐在了主位上,和海棠谈起了正事儿。 这花椒买卖和王富贵也做了好几年了,这一回还是按照旧日的价钱,没费半分口舌,交货,收钱,片刻后便钱货两清。 王富贵是个有信用的,海棠也不是那墨迹人,在这生意场上,两人之间的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收好银子,海棠接着喝了口茶水,解了解渴后,这才正色道:“王老板,今年花椒生的不好,地里的山药也长势一般般,看来是供不起去年那么多量了” 王富贵眯着眼睛,拿手捋了捋下巴上的短须,了然笑道:“早料到了,这连日大旱,地里都绝收了,你这里怎会逃得脱” 海棠低垂了眼眸,提到大旱,心情也低落下来,“是啊,这日子越发难过了,还不知道会生怎样的乱子” 王富贵突然正了正身子,笑意也敛住了,一本正经的说道:“海棠侄女,下个月我这酒楼便歇业了,年成不好,我要带着一家老小去西河城里避避去,你要不要带上家人,随我同去?” 王富贵这一番交心话可把海棠吓了一跳,一方面她没料到这王富贵还是这么重情义的,和她不过是几面之交,居然便要好心搭救她家一把,这让海棠很意外,也有些受宠若惊,当下也不管他说这话是否出于客套,只当他是真心诚意的了。 再来她没料到,一直以来自己心里的隐隐不安,居然在此刻,在这里提前得到了证实。 有钱人追逐的是安乐,在乱子还没有生出之前,他们便早早嗅到味道,提前逃之夭夭了,哪里会留下来受苦遭罪。 王富贵的短短几句话算是彻底点醒了海棠,多少让她乱了阵脚。 短暂的诧然过后,海棠回了神,她急忙起身,郑重的对着王富贵行了个礼,这才抬头轻声道:“谢谢王老板对海棠一家的照顾,只是只是怕要辜负您一番好意了。家里田地,屋舍,粮食都在那里,我爹娘必不会走的您的心意,我便心领了,谢谢您这几年对我家和村里人的照应。” 王富贵也随之站起来,抬手虚扶一把。 客套一番后,二人又落了座。只是话里扯上了离别,这气氛便沉重了许多。 海棠知道他有钱,他的人脉手段也广,如今要举家搬迁,必定是知道了不少内幕消息,而她也能肯定,这消息到现在一定还是闭锁的,寻常老百姓不会有渠道这么早便知晓。 当下她也不再客气,直接问道:“王老板为何急着搬走,虽说年成不好,但您这酒楼里也是做的富贵人家的生意,必受不了多大的影响的,怎的还要搬走了呢?莫不是城里出了什么乱子?” 王富贵微微一愣,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我就知你是个聪慧的,只可惜可惜了”他摇着头自言自语一番后,又马上严肃了嘴脸接着说道 “黄羊镇相邻百里的曲兰镇,已经有灾民强抢粮仓,死伤无数,城里富户人人自危,跑的早的还好,跑的晚些的,命都丢了。如今这黄羊镇还算太平,只这太平日子也到头了,还是早早做好准备,早些离开吧。下月初一,我便歇一辆马车在这酒楼门口等你,只等两个时辰,你不来,这车也就走了。你看如何?” 海棠还有些犹豫,这王富贵何等精明之人,从他口里说出的话,断然是能够信得过的,只是她也实在没有把握,能劝说得了自家娘亲和老爹。 何况,老爹这边还有奶奶和二叔一家,娘亲那边还有姥姥一家,如何让他们丢开一大家人的性命不顾,独自去逃生呢? 哎 王富贵的盛情难却,她也要给自己留一线生机,当下便点头应了,再次谢了他一番。 临走前,海棠问起出海的柱子何时能够归来,王富贵也说不上来,只说应该快了,这一趟出海的时间有些长,按照以往来看,不出十天半个月,也该到家了。 短暂叙话之后,海棠便离开了满香楼,这一趟出行收获不小,不仅知道了柱子的归期,连着还知道了许多现在的形势,顺带着把自己的后路也解决了,按理该高兴才对,可海棠这心里却还是憋的慌 她隐隐的明白,这王富贵这趟船,她家是指望不上了。她太清楚自家爹娘是什么样的性子了 哎,如果换成是她,她也做不到丢弃爹娘,独善自身的地步 以后的路还长,以后的路也很难,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却也不可有丝毫马虎。 海棠出了镇子,在市集口见着了自家驴车,她爹大山已经采买完了,此刻把驴车赶到了树荫下,倒了小半盆清水给驴子喝。 见海棠来了,大山赶紧收了见底的木盆,把毛驴牵上了官道。 此刻太阳火辣辣的,晒得人眼睛都睁不开,街道上再见不到第二个行人了,父女俩个也没多墨迹半分,赶紧上了车,赶车走人。 第176章:蝗灾 父女俩顶着大太阳赶路,午时之前总算到了家。虽然坐着驴车,没出半分力气,两人还是浑身都热出了汗,衣裳也湿透了。 最遭罪的要数这毛驴了,大热天里驮着人跑了一路,现在只会呼哧呼哧往外吐热气,四条腿就差打哆嗦了,看样子累的不轻。 张二娘小心把驴牵进来,往树荫下栓了,又往盛水的水盆里丢了一把青草,防止它喝急了闹肚子。 海棠下车后没来得及换衣裳,急冲冲就去隔壁告知柱子的归期,等到见了老李头那满心欢喜的笑容后,她这才回家来。 换洗了衣裳吃过了饭,海棠便把今日所得的三十多俩银子一分不差的全交给了张二娘,又郑重其事把王富贵那一番要变天的话,原原本本道来。 大山和张二娘听完,俱都沉默下来,然而对于王老板抛下的橄榄枝,这夫妇二人皆没了主意。 果然如海棠预料的那样,两人都舍不得离开这清水村。 “海棠,这日子好好的,王老板该不会是诓我们的,哪里真到了拖家带口逃生的时候啊?”张二娘摇摇头,脸上满是担忧,但还不死心,说出的话虽是问海棠的,却更像是自己说服自己的。 海棠没急着回话,把眼光转向了她爹大山。 大山蹲在门边吸着旱烟袋,烟雾迷蒙,却依旧能看清,他黑黝黝的脸色跟张二娘一样,如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般。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王老板是好人,都这种时候了,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还想着咱们,捎带着咱们。爹娘有顾虑,我也清楚,咱们这点家底,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一走,说不得就被别人霍霍成啥样,再一个,咱们的根在这里,您二老也是不会挪窝的” 张二娘和大山附和着不停点头,好似海棠说到了他们心窝窝里。两人也不打断海棠,只拿眼睛盯着她,看她能拿个啥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爹,娘,这一回,遇到这样的天灾,我也没法子了,咱们能做的也都做了,既然不走,咱们就在这过吧,村里人也都在,只希望咱们这穷乡僻壤,犄角旮旯的,那乱子不会生到这边来。” “哎那可不是”张二娘长出一口气,马上又接着道:“可王老板那边,该如何说呢?” “不急,王老板等不到人,自然会走了,咱们又不是他家啥亲戚,犯不着候着” “哎”张二娘又生出了些犹豫,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坐了片刻,便往后院去了。堂屋里烟雾缭绕,人影模糊,大山也长叹一口气,出了门。 时间一晃又是过了五六天光景,这已经是七月中旬了。地窖已经通风干透,大山和张二娘把家里的粮食开始陆续往里头搬运,仓房里只留出三两个月的口粮来,等到粮食都搬进去之后,大山拿水缸把地窖入口堵死,从小院里看,外人断然不会料到,这地底下还大有乾坤。 早上刚松口气,到了下午,出去闲溜的秋婶子便惊叫连连,大叫大喊着往家跑,好似身后跟着无头鬼一般。 这一嗓子把全村人都吓了出来,有心急的赶紧追问道:“秋嫂子,跑这么急作甚啊?” “不得了,不得了,山神爷发怒了,派了蝗虫下山来收割人命啊” 秋婶子尖叫着说完,也不歇口气,火急火燎朝着家跑去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让人疑惑,还没等众人回神,野地里的一群野小子们也怪叫着跑向家门。 “爹,娘,不好了,咱家地里都是蝗虫,”为首的木头尖叫着,惶恐万分。 身后跟来的一群小子哭爹喊娘的叫唤着,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桩子急冲冲进了门,正跟她娘碰了个正着,张二娘正在后院里择菜,拿了小葱正准备剥呢,听了外头的声响,赶紧起身看个究竟。 “你这孩子,跑的这么急,干啥呢?”张二娘责问道,一张脸拉了老长。 桩子不省心,没少看他娘的脸色,只是此刻他压根都顾不上了,喘着气张嘴便道:“娘,不得了了,咱们庄稼地里全都是蝗虫,密密麻麻,数都数不清,娘,咱们是不是真的得罪山神爷爷了?” “啊!”张二娘还未听完,便被惊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被赶上前来的海棠扶了一把。 “瞎说啥,不就是几个蝗虫,怎会扯上山神了。小孩子,别瞎说话”海棠赶紧止住桩子瞎说的嘴。这村里人就是迷信,这要是让他们真相信什么蝗虫是山神派来的胡话,指不定能做出什么糊涂事来。 “姐,那不是几个,那是绿油油一片啊”桩子作势张开手臂,比划了好大一个圈圈,想要为自己多增加些可信的筹码。 “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张二娘惊慌失措,跟丢了魂一般,嘴里止不住自言自语。 “娘,娘,您还真把桩子的话听进去了?不就是天气热,草丛里的蝗虫多生了几只吗?何必如此失态”院子里海棠的呵斥声还未歇下来,南边天际却突然好似暗沉了一片下来,她眼角的余光一闪,发现这异样,猛然抬头,这一看,吓得她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空中,密密麻麻铺天盖地来了一团乌云,只这不是真正的乌云,却是由蝗虫组成的晃荡昆虫大军。 这一大片冲着清水村而来,如同乌云过境一般,黑压压,暗沉沉,真的是遮天蔽日 海棠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吓得一时怔在那里,话也忘记说了,手脚也不敢动弹。 须臾间,她就醒了神。“蝗灾”这个词突然窜进了她脑子里。此刻她敢断定,这便是古书上讲的蝗灾没错了。 “娘,桩子,快,快进屋子,关闭门窗”海棠急的不行,这蝗虫可是无物不啃,就算木头都能把它啃个窟窿出来,如今这里铺天盖地都是蝗虫,还不进屋子,难道还在这里站着当人肉靶子不成。 第177章:狼藉 屋子外村人的尖叫声一片,海棠大嗓子吼一声让大家赶紧回家,关闭门窗,说完这句,她也不管不顾了,拉了那两人便往堂屋跑去。 穿过堂屋,进了四合院,一家人齐齐躲进了后院厨屋。 这后院是新盖的,比堂屋不知结实了多少,何况后院里还有木柴,真有那不长眼的蝗虫钻进来,拿火都能吓跑它们。 一屋子人惊慌未定,把屋子只要有缝的地儿都堵死了,这心里的惶恐才歇了些。 “不怕,咱们现在稳妥了”海棠轻声安慰道,桩子和张二娘脸色惨白,看样子被吓得不轻,海棠自己的胸口处还止不住砰砰直跳,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屋里安静下来,连小阿福都似乎感受到了这诡异的气氛,不敢再多言语。 不出一炷香工夫,阳光突然被遮住,天空暗沉下来。 这是蝗虫飞过来了 耳朵边响起翅膀拍打的嗡嗡声,密密麻麻,不得停歇,陆续有蝗虫掉在屋顶上,小院里,落地的啪嗒声清晰可闻,一声连着一声,不绝于耳。 小院厨屋的窗户不大,却还亮堂,如今被这一片蝗云遮掩,竟然丝毫看不清外面的光景。 也不知这一茬到底有多少蝗虫过境,更不知有多少庄稼地,菜园子遭殃了 直到又过了一盏茶工夫,屋子里才慢慢亮堂起来。 四人皆面面相觑,幸好今日不曾外出,要不然,还不知有没有命回来。 门外不停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大山起了身,打算开门,海棠一把拉住他,沉声道:“爹,现在别出门,还歇片刻,这会还不知多少蝗虫歇在咱们家屋门院落里,赶都赶不走” 听了海棠一番话,大山便止住了手脚。 然而又过了片刻,村里突然传来妇人婆子哭喊的骂街声:“挨千刀的砍脑壳的这往后叫我们怎么活啊老天爷啊”哭声凄厉,骂的也狠毒无比 村里人一般都不会这么骂人的,都是邻里乡亲,如果不是出什么大事,断然不会如此恶毒。 大山又挪了挪身子,张二娘又一把拉了他,说道:“听闺女的话,等会儿出去” 话未说完,屋外叫骂声蓦然又加了几人进来,哭闹的更响了,这下连海棠和张二娘二人都沉不住气了,大山赶紧开了个门缝,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对着海棠和桩子道:“你俩个带着阿福在厨屋待着,我和你娘去前头看看,院子里都是蝗虫,可别出去了看着都瘆人” 海棠和桩子齐齐点了点头。 阿福很乖,听懂了他爹大山的话,一骨碌跑过来扑进了海棠的怀里。 大山从柴堆里抽了根木柴,在一头上抹了点油渣,拿火折子点燃了,这才推开门,拉着张二娘出来后,又把门给严严实实关好了。 院子里狼藉一片,葡萄树上的绿叶和葡萄都被啃得渣渣都不剩,枣子树也没能幸免。如今藤条和树枝上还歇了不少的蝗虫,似乎有把这树都啃完的架势。 大山火不打一处来,这葡萄,平日里自己和孩子娘都没舍得吃,全留给几个小的了,如今可好,全被这一群虫子给糟蹋了,一口都没给家里人剩下 大山甩开手脚,拿了点燃的火把便凑到蝗虫面前。 “呲呲”一阵阵焦黑糊味连带着一股子莫名的香味传来,蝗虫一个接着一个被烧落下来,更多机灵的则振翅飞出了院子。 院里混乱不堪,张二娘惦记着前院,急冲冲往前头去了。 开了堂屋门,放眼朝篱笆院里看去,这一看,一口老血差点憋不住吐了出来。 今日早上还是绿油油一片的菜园子,如今还是绿油油一片,只是这绿油油的不再是菜叶了,而是那蝗虫的身子。 这虫子们啃光了叶子,还不知足,不舍离开,似乎想要把那泥巴下的根都挖出来啃几口才罢休。 张二娘尖叫一声:“娃他爹啊,快来,快来,我的菜园子啊这往后可让我一家老小怎么办啦” 这眼前的一幕实在太过凄凉,张二娘受不住打击,双腿一软,瘫在门外。 胸口的郁闷之气积聚,让她什么都顾不住,就这么拍打着大腿,哭喊起来。 大山闻声前来,气的话没多说,拿起火把便朝着菜园子里那一片绿油油扔过去 他气红了眼。 这时,猪圈里的猪叫声突然凄厉起来,张二娘和大山回了神,俱都转头往猪圈看去。 天啦,这蝗虫居然连猪都不放过,密密麻麻把这猪缠了一身。那猪也硬气,之前一直一声不吭,浑身都被咬出血了还扛着,这会儿也不知是扛不住了,还是听到了主人的声响,这才叫嚷求救起来。 大山赶紧把火把捡了起来,张二娘也拿了扫把过来,一起把猪身上的这些虫子赶走。 费了好一番周折,猪圈才被清理干净,猪身上的蝗虫也被烧的烧死,飞的飞走了。只可怜这猪,被咬的浑身血淋淋的,这会儿躺在猪圈里,哼哼着,还不知能不能活。 “哎呀,我的鸡,为何没见着鸡?”伺候了猪,张二娘突然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急冲冲出了院子里找鸡去。 难怪这会儿家里安静的不正常,原来是听不到鸡叫了 鸡都到哪里去了? 这些鸡虽然是散养,但从来没有放养到门外过。院里除了几根鸡毛,根本没见鸡的影子。 张二娘赶紧开了篱笆门,要去外头寻去。 脚还没踏出去,眼前惨烈的一幕就刺激的她站不稳脚跟。 门口一地血迹,鸡毛掉了遍地都是,好几只芦花母鸡身上的毛都被扯光了,血淋淋东一只,西一只躺在门口。显而易见,这些鸡在临死之前,经过了怎样一般痛苦的挣扎! 鸡身上,还歇着几只不肯走的蝗虫。 这可都是她花了大心思,好不容易养起来的鸡啊,家里的孩子们还靠着这几只鸡补身子啊,如今如今这一切都泡汤了,一切都泡汤了 张二娘脚下不稳,晃动了几下,眼前一黑,直往下瘫软下去。 再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她不管不顾,大哭起来,声音凄厉不止 第178章:灾后 这场无妄之灾来的突然,村里人都跟着遭了殃。此刻家家户户都响起了妇孺的哭喊声,老人凄凉的诉苦声 哭声哀恸,海棠躲在后屋,也能听得分明,她跟着难过的掉了回泪。 小阿福今日难得乖顺,在她怀里安静的跟只猫儿一般,擦了泪,回了神,海棠才觉着有些不对劲儿。 刚刚光注意外头的动静了,这刻回了神来,她才觉得后脖子勒得慌,连出气都有些困难,阿福抱着她脖颈的双手跟个草绳似的,捆的她实在是太紧了。 海棠轻拍他后背,在他耳边小声安慰:“乖娃,别怕啊,大姐在啊,大姐看着你呢” 阿福不睬,抱着她脖子的力道依旧很大,没有松开的迹象。 阿福也不肯正脸过来跟她说一句话,只把头脸扎在她头发里,任海棠安慰了好几遍,他依旧不声不响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成了这样? 海棠仔细回想了下,片刻恍然。 这孩子被吓到了!还是被她娘的哭喊给吓到了! 想到这一茬,海棠再忍不住,抱着阿福出了屋门,朝前院飞奔而去。 前院里张二娘哭过了一场,声音总算低下来了些,大山和桩子一左一右架她起来,坐到了一旁的小杌子上。 “完了,我的鸡,我的菜,这以后日子咋过啊呜呜呜” 张二娘喃喃自语,哭声小了,抽噎还不断,肩膀也随着话语耸动不停。 身侧的大山脸色凄苦,头脸和衣裳上沾染了不少黑色的碳灰和绿汁,看着也是狼狈不堪,他叹着气轻拍了拍张二娘的后背,无声安慰着她。 “娘,娘,不好了,阿福被吓着了”海棠一阵风似的跑上前来,急声呼喊。 直到现在,她怀里的阿福还没松手。 “啥哎呀,我的儿啊,你不要吓娘!” 刚刚还如同烂泥一团,失了力道的张二娘,一骨碌便从小杌子上直起了身,把手习惯性的在衣裳上胡乱擦了两把,边擦边疾步迎到了海棠跟前。 “儿啊,你别吓唬娘啊” 片刻前的悲伤在她脸上全然不见,转而变成了心焦,阿福是她的心头肉,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家里的菜地和牲畜。 她一手环上阿福的腰腹,一手托起他的小屁股,就要把他从海棠怀里接过来。 “儿啊,我的心肝啊过来,娘这里来啊” 张二娘稍微一用力,往自己这边一拉,阿福便松开了手脚,转身大力扑进了张二娘的怀里,哇一声大叫,哭了起来 听到这声哭喊,海棠绷紧的神经才松快了下来,她长出一口气,只要孩子能发泄出来,便不是事儿了。 一家人跟她一样,俱都松了一口气。 家里的畜生,除了那头猪,全都死绝了,菜地里也被啃得毛都不剩。虽然心痛,可这些和人相比,便无足轻重了。 张二娘总算缓过了劲儿,成了海棠熟悉强悍的那个娘。 如今院里院外,全都一片狼藉,如果不打扫出来,这么多死蝗虫,死鸡,还不知招惹多少苍蝇臭虫来。 张二娘心疼那些死鸡,想要留着炖了吃,被海棠一口回绝了。 这蝗虫也不知是啥地方来的,不知道啃了多少地方的东西,带着病毒细菌不少,如果吃了这些死鸡,被传染上啥毛病,这可哭都没地方哭去。 这个时代可没几个能耐医生,更何况,大灾之后必有大疫,便是好生生的人,都要防着呢,何况还是这些可能带着病原体的鸡呢? 海棠可不想一家人遭那无妄之罪。 海棠把利弊仔细说与爹娘听,很快便得到了大山的认可,又花费了一番口舌,父女两个合力,总算过了张二娘这一关,同意把这死鸡丢弃。 经过一个中午的折腾,现在总算是风平浪静了。阿福受了一番惊吓,喝了些热水,现在已经在张二娘怀里睡着了。虽然睡着,也不安稳,两个小手死死抓着张二娘的衣裳,生怕她离开分秒似的。 张二娘心疼他,破天荒的像小时候一样,抱他在怀里安睡,拿手轻轻拍他后背安抚。 海棠和桩子也没有闲着,现在院落和菜地的蝗虫要快些清理出来,集中处理,光这么晾着,必出幺蛾子。 家里的火钳子这次排上了大用场,正好可以夹菜地里的蝗虫。这活儿便交给了海棠,她扒开篱笆,挤进了菜地,现在好了,以往每次进来,还要小心脚底,别踩坏了青菜。如今是再没有青菜可踩了。 地里死蝗虫不算很多,大部分都已经飞走了,只有少数是没逃出去,被大山的火把烧死的。 海棠小心把这些虫尸一个个夹好,丢进个破布袋子里。每夹一个,这心里便要唾弃一番,今早上还是葱葱郁郁的菜地,就过了这么点空当,便毛都不剩了,她如何不心疼这往后的日子,真的该怎么过啊 清理完了菜地,前后院的虫尸也已经被桩子清扫成堆,拿布袋子装了,居然还装了大半袋子。 姐弟两个合力把它抬到了西头地里,这边大山已经挖好了大坑,家里的死鸡早在坑底下躺着了,海棠一脚把布袋子踢到坑里,布袋子发出“咚”一声闷响,如同打鼓一般。 火折子点燃,丢弃进去。火焰很快便燃的高起。空气中传来一股莫名的焦香味儿。海棠知道,那是烤蝗虫的味道。 火势持续了许久,青色的烟雾飘浮上了天空,虚虚渺渺间,便散了个干净。 恍惚间,这好日子似乎也跟这烟雾一样,消散的彻底,转眼真的到了灾年 以往尽管缺水,地里断了收成,但这家里的吃穿还跟以前没有大区别,只不过花样少了些,用量抠了些。 但经过这一茬蝗灾之后,海棠终于体会到,这些臭虫给自家生活带来的影响有多严重。 快五年了,她都快要忘记这咸菜窝头的日子是啥滋味儿了,这回真是托了这些虫子的福,让她的记忆得到重温,一遭回到了解放前。只不过,这回稍微强点的是,窝头管够,还能吃上白面馒头,,只是这鸡蛋,平常常见的青菜,俱都没了影儿了。 灾年是真的到了! 第179章:进山 家里没有吃的,大人没关系,忍忍也就过了,却苦了阿福。 蝗灾已经过去了两天,阿福的饭量也跟着掉了两天,顿顿也就喝点玉米粥,吃一口馒头完事 眼见着他圆脸蛋都露了尖儿这让张二娘心焦不已,起初只当阿福是被吓着了,丢了魂儿,人还没醒明白,便带着去邻村婆子那边给瞧了瞧,那神婆却说不是丢魂的事儿。 为了心安,张二娘还是请了纸钱过来,给孩子烧了,可隔天小阿福这饭量还是没上去。 能睡能玩,就是不吃饭,又经过两日观察,海棠总算看出些道道来了,这孩子是嫌弃没菜吃呢。 这倒也不能光怪阿福,便是海棠,连着吃了四五日的咸菜窝头,这嘴里都淡出鸟味来了,虽然家里还有去年冬天腌制出来香肠和腊肉,可这些东西,也不能替代青菜水果啊。 别说孩子,便是大人都受不住,何况还是阿福这个从来没过啥苦日子的小人精呢? 海棠动了心思,寻思着上山一趟。 眼下清水村里里外外,全都一片荒芜,唯有大青山那片,还是葱郁一片,真要找啥吃的,也唯有进山了。 话说回来,海棠这几年都没有再进这山里去,说不想去看看,那是大假话,但没有柱子在一旁跟着,她一个人,也没那胆子。之前张二娘一直也阻拦着她,眼下这回被逼上了梁山,不去也得去了。 有她这想法的不在少数,村里家家户户跟海棠家一样,都受了灾,地里连青菜叶子都不剩一片了,不出外寻些来,只怕还等些日子,连山里的野菜都要被别人采光。 进山这事本该是男人们做的,可这回却得给祭祀让路了。 祭祀求雨才是这山村里最最重要的头等大事,一天一小祭祀,三天来一次大的,这都得男人们负责,便是桩子这样十多岁的小男娃,现在也被拉去顶数了。 既然上山指望不上男人了,为了活命,为了过日子,女人便也只能当男人用了。 这一日天微亮,海棠穿带齐整利索,背上了背篓,腰间别上布袋,甩手便往村西头大步而去。 张二娘站在篱笆院里,朝着她远去的背影不断张望,直到她拐个弯,看不见人了,张二娘才拿衣袖抹抹眼角,愁容满面进了屋。 这大旱的天气,也只有早上还有些凉爽,南风吹身上,舒服的很。 海棠眯着眼睛,享受着乡野早间的安宁。 早知晨起户外锻炼对身体好,她这几年日日早起在家站桩,从来不曾倦怠过,原来一不小心,居然也错过了如此美妙的风景 许是出来的早,她一路穿行过村,并没有遇到什么人,倒也自在。 今日她特意用了粗布绑腿,如今行走起来,虎虎生风,比穿裙子利索许多。 几年没有如此放飞自我,今日这般独自出来,她心里竟畅快的很。 心情畅快,脚底板也拿的飞快,片刻工夫,她就行到了青山脚下,视野中也总算能见着葱绿了。 海棠看着眼前绿油油的大青山出了神 大青山这天然绿林,远看过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波及 她不是没疑惑过,这铺天盖地的蝗虫,祸害得村里片绿不存,却独独没有动青山里的一草一木,难道村里人世世代代,信奉已久的山神,冥冥之中,真在守护着大青山? 海棠愤愤不平,如此说来,这山神也忒小气了些,清水村可就在大青山脚下躺着呢,村里祖祖辈辈供奉祭祀时,从不敢忘记山神,如今来了蝗灾,这山神倒是只顾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了! 海棠嘀嘀咕咕一路,这样也好,反正家里菜园子也没菜吃了,正好把这大青山当自己菜园子用。 脚踏上山石,海棠便打起了精神,如今独自一人出来,再也没有谁能指望,她唯有处处小心,处处谨慎,自己便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干旱也影响到了大青山,视线所到之地,处处可见枯死的荆棘野草,便是矮小些的杂树,也枯黄了叶子,生的毛躁,没有绿意。只有那粗壮的老树,因树根扎的深,盘的紧,这才显得这山里枝繁叶茂,看着喜人。 海棠小心攀爬,拿树杆子探路,驱赶草堆里未知的蛇虫鼠蚁,同时她也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周围的动静,一路上不敢有丝毫懈怠。 草丛里有些野虫在鸣叫,头顶大树上,也有未知的鸟儿唱着歌儿,海棠记得柱子说过,如果有大凶兽,这些虫子鸟儿,便是最好的报信者。 一路上有惊无险,总算顺利到了山谷口处。这一路走的艰难,衣裳都汗湿了,她竟然不自知,可能是注意力都放在警惕上了。 进山口处倒是没有见着什么小野兽,便是毛兔子也没有见着一只,可能这里太干旱了,又紧靠着村庄,便不值得这些小兽们在此搭窝刨洞了。 海棠歇了一口气,舒缓了下紧绷的神经。这才又拿了长杆子探路,往山谷中去。 深山她不敢进去,倒是这山谷里,她可以走上一走。 一来这里都是熟路,她也走过许多遍了,不会过于害怕,二来,这里也还不是深山,不用担心有大型猛兽。 山谷中依旧是荆棘野草的天下,老树还是如往常一样,枝叶繁茂。 似乎只有到了这里,才会生出恍惚,这大旱果真只是村里人的大旱,对这山里的一草一木来说,竟然没有丝毫的影响 海棠这次的目标还是那个小水塘。 有水便有动物,便是水边的那些植物,也会长的好些。 一路敲打,艰难前行,海棠还不忘抬头四处张望,看看有没有什么值得带回家的野物。 山谷两旁的石壁上攀附着古藤,而这些古藤之上,也攀附着牵牛花,野葡萄之类的藤本植物。 野花茂盛,野果飘香。 以前海棠是看不上眼这些野葡萄的,如今可不敢小看了。家里桩子和阿福都是孩子,经过这一场大旱和蝗灾,别说桃子,葡萄,便是那酸枣子都被祸害完了,哪里还有一点念想。 这野葡萄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东西,但带回去,也能给家里人解解馋。 不过现在可不到采摘的时候,得等到出山之前,再去摘下来,这样现摘的葡萄带回去才新鲜好吃。 海棠把生长野葡萄的地方牢记,再一步一个脚印,艰难前行。 山谷中的鸟叫声多了许多,远处也能见着小动物的嬉闹,带起一片草浪翻涌。只可惜等到她靠近了,拿棍子翻找,那些机灵鬼早跑远了。 海棠也不气馁,反正这一趟出来,也不是为了野物来的,只要能够摘些新鲜的野菜,便满足了。 第180章:收获 海棠这么一路敲打,慢慢来到了水塘边。 多年不见,这水塘子还是没有半丝变化,塘里的水不见少,池岸边小动物的脚印,粪便躲藏在草堆下,稍微一留心,便能瞧见。 海棠继续敲打,突然河塘对面蹿起一阵硕大的噗呲噗呲声。 她循声望去 妈呀,居然是两只野鸡!正跟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蹿!应该是被海棠的棍子敲打声惊扰出来的 海棠眼冒星光,赶紧飞奔上去捕捉。 野鸡上蹿下跳,跑的飞快,有时还能扇起翅膀飞出两米。 到了这一刻,海棠才真正感受到了站桩的益处,她腿脚利索,身轻如燕,三两步便跳到了河沟对岸。 也幸亏这里枝杈藤蔓繁多,这野鸡就算想飞,也只能飞飞歇歇,歇歇停停。 藤蔓缚住了野鸡,同时也缚住了海棠奔跑的速度。 这个时候便是耐力比拼了。这也是海棠最最擅长的。 经过一番激烈角逐,也活该那鸡子倒霉,遇到她这凶煞贪嘴女阎王,不到一刻工夫,两只野鸡都栽她手里了。 这鸡子个头不小,至少四五斤重了,提手里沉甸甸的。海棠小心把她们绑缚了翅膀和腿脚,这才放心丢进了背后的竹篓里。 野鸡看颜色不算鲜亮,应该是母的,如果带回去能够生蛋,那边最好不过了。海棠得了个开门红,喜滋滋琢磨着。 绑好鸡,背好背篓,海棠又回到了池塘边,她眼睛跟扫描仪似的仔细扫了一遍草丛,最后居然又在荆棘堆里发现了一个窝,窝里还有三枚蛋。 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啊! 海棠没料到自个的运气真这般好,抓住的野鸡还真是下蛋的,这下阿福的口粮不愁了! 只是有些可惜,背了这野鸡,这鸡蛋便没法拿了。 布袋子是专门用来装野菜的,鸡蛋如果放在背篓里,只会被野鸡挤破。 海棠有些惋惜,把三个蛋小心放在草堆子里,再拿些枯草遮盖好。现在拿不走,只能等采完野菜之后,看能不能把鸡蛋放布袋里跟野菜放一起。 收拾完毕,海棠心情轻松了许多,不管如何,只要有了鸡蛋,这一趟出门,就算不虚此行了! 海棠心中大定,再次低头绕着水塘周围搜寻野菜 果然工夫不负有心人,只走了半圈路,她就发现绕着塘边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紫花菜。 这紫花菜呈蓝紫色,跟成人的手指头般粗细,根根竖起像竹林里的竹笋般,是这边特有的品种,她上辈子别说吃,连见都没有见过。 这种菜也只生在山里,水沟边,山涧旁,只要有水有阳光,便能长。 头几年她家还常吃这菜,只因这菜味道还是不错的,烧制起来也容易,不管是焯水凉拌,还是做汤,都鲜甜味美。 只是近年来,家里不缺菜蔬,大山进山的次数少了,也就没有再采摘这野物了。 如今倒好,让她遇到,那是不会放过了! 海棠蹲在地上,拿起小铲子便小心开挖。 这一片紫花菜长势繁茂,海棠挑了嫩些的挖起,一寸一寸,不放过一点地方。 这里毕竟是野地,海棠就算在挖这菜的时候,也不敢把全副心神都投入进去,还是留了几分心眼,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生怕有什么凶兽蛰伏在附近,自己一个疏忽就沦为它充饥的饭食。 太阳一点点升起来,山谷中也有些烦热。海棠擦擦额头的汗珠子,又活动活动腿脚,这才把大半布袋子野菜扎口,背上后背。 挖着野菜,花的时间不少,好在是早上,山谷里亮堂,她才敢费如此多时间,如果到了晚上,即便这野菜再美味,她也是不敢多待片刻的。 谁知道黑夜下的山谷里会有什么东西呢?她爱惜着自己的小命,任何的风险都不值得她去冒险去。 袋子里的野菜虽然装的多,但也才七八斤重,并不算多重,海棠轻松扛起,一手抓牢袋口,一手拿着长树竿子,继续往前探路。 过了水塘,前面依旧是一块开阔地方,远处似乎生了一丛野山姜类的植物。 这野山姜并不是姜,只是味道有点点生姜味儿,却是一种口感不错的块根样的野菜,有些类似带着姜味的土豆。这种作物也是这里特有的。 海棠顿了顿身子,拿出铲子,再次蹲身下去仔细开挖,片刻后扒开土层,果然见着了紫黑色的块根。 海棠大喜,赶紧加紧深挖! 这野山姜吃起来味道也很好,但也只有配着腊肉腊肠这一类的腊货才好吃些,如果单单水煮什么的,那口味也差了许多。 幸好家里腊肉和腊肠还有许多,正好配着做这一碗菜。 这一颗野山姜下也就一块块根,大概有个四两重,算是大的了,既然有了第一根,肯定还能找到第二根。 海棠擦亮眼睛,仔细搜寻,过了一处灌木堆,又在一丛杂草中被她又发现了一颗,只是这一颗的枝叶已经有些萎黄,也不知是不是挨着了杂草,晒不到太阳所致。 海棠下足了工夫,挖取出来。 野山姜一点点露了出来,没料到这还是一颗大的,看上去有六七两的样子,托在手上沉甸甸的。 便是这样的两颗,也能做两顿了。海棠还不死心,又仔细搜寻,经过一番扫荡,终于又被她找到了几颗。 等到把这一片的野山姜都挖完,日头也已经挂到了正头顶上了。 而得手的野山姜看着也有四五斤了。 肚子就在这时候咕噜噜叫了起来。海棠咽了口口水,又摸了摸小腹,无奈的笑了笑。 原本没打算这般晚回去的,所以她连中午饭都没有带,现在好了,因为挖这紫花菜和野山姜,又抓鸡,着实浪费了不少时间,看来不得不快些走了。 海棠把野山姜都装进了布袋子,和紫花菜混在了一起。都是野菜,谁也不用嫌弃谁脏。 路过水塘,海棠还是把野鸡蛋取了,也放在了布袋子里。 这一回布袋子里的野菜不算柔软,海棠只希望运气好些,求这鸡蛋别到家成了蛋花汤了。 回转时路过那几丛野葡萄处,海棠另取了个干净小布袋子,这袋子出门前她专门洗过,原本也是打算用来装水果的,现在也算派上用场了。 山壁上的野葡萄分了好几种,大小个头也不一样,有些完全红透了,有些还是红中带着翠绿儿,海棠分别都摘了些尝尝。 等到都尝个遍,却大出意料,那最好看个最大的紫红色葡萄最酸涩,那红中带绿的反而口感好,入口清甜,全然满满浓郁的葡萄味儿 第181章:回家 海棠大喜,专门挑这种口味好的红绿色葡萄摘了起来,片刻工夫过去,藤子上的葡萄没见少多少下去,她的袋子却没地方放了。 海棠越发满意,便住了手。 来日方长,留着这一处好果子慢慢摘,慢慢吃,只当这是自家后院种的了。 再次起身上路,她现在可是再没有心思管其它了。 现在后背筐子里装着野鸡,肩膀上扛着野菜,腰间别着葡萄袋子,只有右手空落下来,取了树杆子在前头探路 眼下就算再遇到啥好东西,她也是有心无力,没手拿了。 回去的路上还算顺利,海棠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一路敲打着出了山谷,又出了大青山的山路,直到一脚踏上通往村里的小路时,海棠这才松懈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她早冒出了一身热汗,左手臂也因为长期保持一个姿势,现在酸麻不堪。 全身上下,唯一好受的便是这腿脚,走了一上午的山路,这腿脚依旧轻快不已。 虽然累,但她精神头还是很旺。 海棠再次庆幸,幸好长期站桩,坚持到了现在,才体味到个中妙处来。 中午的日头很大,这个时候村里人是不会出来的,以往便是如此,眼下遭了旱,便更不会往外跑了。 海棠低着头在村人屋后穿行,村里安静的出奇,没有了鸡叫,没有了狗吠,便是连蝉鸣都没有了。 这也难怪,蝗虫把树叶啃完了,光秃秃的光剩下树杆子,路边连野草都看不到一颗了,这些虫子靠什么吃去? 还不挪地方找生路,留在这村里也只有等死了! 村里的土狗,自然是认得她的,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时,便是有那不开眼的,现在也只剩下吐舌头喘息的份儿,哪里还有精气神来管她。 海棠一路畅通到了家,敲响了后院厨屋的门。 张二娘一早便守在门后,听了敲门声,高兴不已,赶紧开门迎了海棠进来。 饭桌上晾着早就做好的饭菜,海棠饿的狠了,简单洗了手脸,便坐桌边开吃了! 此刻大山已经带着两个小的在堂屋的芦苇席子上午睡了,诺大的厨屋里只剩下母女二人。 劳碌了一个上午,面前的咸菜窝头和面粥都变得香味宜人,海棠吃的凶,脸颊圆鼓鼓的,依旧往嘴里不停送。 张二娘在一旁拿着蒲扇帮她扇风,脸上心疼的直抽抽,“海棠,下回这进山的苦差事还是换娘去,你一个女娃娃家,娘心里担心了一早上啊。” 海棠吞了嘴里的窝头,咕咚一声又喝了口清黄小粥,这才喘上口气,笑道:“担心啥,您看我现在不全手全脚回来了吗?换您去,可不是我说,跑的不如我快,脑子不如我好使,遇到那大畜生,您都能被吓瘫了,还跑得动?” “哟,有你这么笑话娘的吗?”张二娘被海棠一番挤兑,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了声。 “娘,您就放心吧,女儿我长大了,可比小时候还厉害,就算柱子哥不跟着我,我也能行。反正咱们也只在这青山边上晃荡下,采些吃的便够了,不会往那危险地方去的。” 蒲扇“呼呼”声不停,凉风阵阵,张二娘自己额头都冒出了细汗,却全然不顾,她接着说道:“你倒是会说,娘说不过你,也不能由着你。下回还去,跟着村里的婶子们一块儿,有个作伴的,娘这心里也舒坦些” “是,是,是,我哪敢不听您的话。”海棠嬉笑着回话,眼珠子一转,突然记起什么,赶紧催促张二娘道:“娘,快看看我背篓里的野鸡,这一早上也没了动静,该不会是闷死了吧?” “哎呀,你这孩子,弄这东西回来怎不早说啊”张二娘听了这话,急急的扔了蒲扇,往背篓里检查去。 这背篓自从进门之后,就被海棠丢置在了一旁,张二娘帮着她卸下来之后也没有去特意看过。 海棠为了掩人耳目,在这背篓里头还塞了许多野草,就算有心人查看,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眼下用这野鸡来转移下她娘的注意力,正好如了自己的意,免得耳根子受她的唠叨,吃个饭还得应付她老娘。 海棠安心吃饭,这边张二娘轻手轻脚把两只鸡从背篓里里解放出来,经过一个上午的折腾,这野鸡也没了多少生气,耷拉着脑袋,看着便没了精神。 “哎呀,这真是好,还是两只母的,能下蛋就更好了!”张二娘惊叹道,如个孩子般欢欣不已。 “娘这眼神还不差,呵呵,您再看看布袋子里,我把鸡蛋跟野菜放一起了。”海棠趁着喝粥的空隙含糊回她。 “你说你这孩子,怎的不早说,这鸡蛋哪能这么放啊。这都是没吃过苦的,不知这好东西的精贵”张二娘边数落唠叨着,边小心解开了袋口。 紫花菜散落了一些出来,滚得厨屋地里都是,张二娘也不着急捡,伸手一点点往袋子里摸去。 很快她的脸上便露出了笑。 鸡蛋一个接着一个被掏了出来。居然一个都没破,今日的运气也是真好破天了! 张二娘喜滋滋收了鸡蛋,欣喜说道:“今日晚上咱们就把这鸡蛋做了,让你们姐弟三个都解解馋。” 最后一口粥下了肚子,海棠拿布巾擦了擦嘴角,笑道:“可别了,现在不比以前了,还是留着阿福吃吧,一顿一个,也能给他吃三顿呢,咱们都大了,吃啥都长肉。” 张二娘把三个蛋拿碗装了,仔细收进了木柜里。回头听了海棠这一番体己话,又是辛酸又是高兴。 孩子大了,知道为她分忧解难,她这心里便甜丝丝的。 可如今连鸡蛋都如此稀罕,都留下来给小的吃,还不知以后,能不能有几天安稳日子过。 让孩子们都跟着他们受苦,她这当娘的,比谁都难受。 不过,收获的喜悦还是占了上风,海棠吃过了饭,陪着张二娘一起,把早上得的这些东西一样样清理出来,这些吃的放在平时,没啥稀罕,可到了现在,却是实打实的管用了, 都能顶上大菜了。 张二娘脸上的笑容再没有断过,那辛酸心思早被遗忘到脑后去了。 第182章:野山姜炒腊肉 这一次收获属紫花菜最多,可以吃一些,还可以晒干之后存着,留着以后吃。 而野山姜则容易存放,随便丢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只要是背阴面儿的地,这野物也能放好几个月之久。 至于这两只野鸡,被张二娘剪过翅膀,喂了粮食和水之后,这精气神便马上不一样了。 野鸡野性还足,为了防止他们乱窜,还给它们留着捆脚的绳子,没有松开。 清点完毕,母女俩个把紫花菜端到河边清洗,这些是准备着晒干做干菜的。 农家人,日子都是从贫寒里走出来的,如今虽然遭灾了,倒也没有过于低落,还是一点一点儿,掰着手指头精打细算,过的没有半分浪费敷衍 眼下一日比一日艰难,现在还有口饭吃,早做些准备,真等到来了荒年,家有存粮,心中不慌。 张二娘朴素的生活观念默默影响着海棠,现在为了未来而谋划,跟个仓鼠一般,囤粮囤菜,海棠觉得充实,安全感满满。 洗干净的菜,直接在后院里支了个圆簸箕,摊开摆弄上去曝晒。 日头很大,空气也很干燥,丝毫不用担心晒不干透。 日暮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起。 在时隔五六天之后,海棠家的小院里终于再次弥漫起了诱人的肉香味儿。 家里属阿福和桩子最高兴,腊肉刚刚丢下锅,这两个小子便围拢到了灶台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锅里,嘴角的口水都差点打湿衣裳。 海棠在灶肚前掌火,看到这一幕,她鼻子都些发酸,眼角跟着有几分湿意。 火光很大,热气冲着面门而来,很是灼热,她没有闪躲,正好也由着这股子热把泪珠子蒸干,免得被她娘瞅见了又要追问一番长短。 现在家里的日子不算难过,却还是过成了这样,到明年之前,这日子只会更差,也许到时候连白面和窝头都要吃不上了。 看来以后,她还要更加努力,再多跑几趟山里才是。 她李海棠最最亲近的人,都是用来疼的,可不是看着他们受委屈的! 她胡乱琢磨的这一番工夫,锅里的菜已经熟了,香味儿早弥漫满屋 这野山姜和腊肉的搭配真是绝了,色泽鲜艳,清香扑鼻,还没有吃,便连她都已经口水泛滥,让人馋的都走不动路了 桩子和阿福跟两个可怜的小狗似的,眼巴巴看着,只剩下一股股吞口水的劲儿了。 看着馋嘴的两个儿子,张二娘还是狠了狠心,没有纵容。她把这盘菜一式分成了三份,把一盘大的端上饭桌后,对着海棠道:“这两盘我给隔壁二爷爷家和你奶奶家送去,你把焯水的紫花菜凉拌了就能开饭。别等我了,你们趁热吃。” 说完,她又转脸看着两儿子道:“你两个先洗手去,洗完了,姐姐说开饭,你们才能吃,晓得不?” 桩子老实点点头。 旁边的阿福,吸着手指头,流着长长的哈喇子,懵懵懂懂的也跟着点点头。 “娘,别磨蹭了,您快去吧,顺道去前头把我爹叫来吃饭。”海棠又往灶肚里添了一把火,从小杌子上起身,拍打掉落身上的秸秆,边催促道。 张二娘终于点点头,迈着大步走了。 “姐” “大姐姐” 两双祈求的目光一起齐刷刷朝着海棠射过来,那可怜巴巴的样儿,看的海棠心都要化了。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就是沉不住气儿”海棠边嗔怪着,边从竹篓里抽了双干净筷子,夹了块小些的肉,仔细吹了吹后,放进了阿福嘴里。 “姐,还有我呢”桩子呲着牙,谄笑。 “给你,小贪吃鬼”海棠赶紧又夹了块肉,送进了桩子嘴里。 两人解了馋,这会儿终于消停了,心甘情愿随着海棠到院中的水盆里洗手。 晚饭三两下烧好,一碗鸡蛋羹用瓷勺挖出来一些给桩子解馋后,剩下的便都是阿福的了。 大半盘子的野山姜炒腊肉,一份凉拌紫花菜,还有一碟子咸菜。 这几个菜不精贵,在以前看来,在他家真不算什么,但现在,别说这肉,便是这野菜,葱葱绿绿的,那也是想都想不到了。 幸好还有这屋后的大青山,要不然,这日子真没法过了。 张二娘回来之后,一家人便甩开膀子,大吃起来,平日里进食不多的阿福,吃的肚子圆滚的跟个小西瓜一样,连挑食不吃青菜的毛病都改过来了,那盘子紫花菜被他也吃了不少。 张二娘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只要孩子不是啥别的毛病就好。他要吃点好的,便给他吃,大人再多辛苦些,赚回来便是了。 吃过饭,收拾完碗筷,张二娘擦干净手,叫了海棠过来,说道:“我跟你二婶说好了,明日你要还去山里,便跟着二婶一起去,有个照应我们也放心些。” “二婶答应去吗?”海棠问道。 这二婶春杏还是个实在人,两家人平日虽然没有多走动,但只要有啥大事,便都抱成一团,相互帮助,海棠也不排斥她。 “嗯,奶奶家你也知道的,家里过的还不如咱们,没了吃的,不想着法儿弄些,以后怎么过活呢?” 海棠点点头,默认了。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海棠还是起了个大早,收拾了好几个布袋子,装进了竹篓里,又把铁铲,长杆收拾好了,趁着天色未亮,便出门往奶奶家去了。 出了门,才走几步,便见着这边一个乡邻婶子也开了篱笆门出来,穿着打扮与她并无二样。 海棠笑着打了招呼,一问之后,才知晓这是上山去的。 今日是出了什么情况,怎么昨日都好好的,今日一窝蜂往山里跑呢? 海棠忍着疑惑,快步到了二叔家门口,敲了敲奶奶家篱笆门。 二婶子很快便出来了,收拾的比海棠还利索,连头脸都包住了,只剩下个眼睛露出来。 “婶子,您这是干啥呢?包的这样严实?”海棠好奇问道。 “嗨,太阳大,出门不遮盖严实些,不是要变碳灰了么咱们快些走吧,今日人多,去晚了可没啥好菜了。” 二婶子出了门,赶紧往前疾步而去,跑的那叫一个快! “二婶,莫慌,大青山那么大,不用这么着急”虽然嘴上这么说,海棠还是有了些紧迫感,村里的女人,她也是见识了的,为了口吃的,也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现在青山上还有野菜,如果不抢着挖些好的回来,不出几天工夫,定能都被人挖光。 当然,这也是人之本性,在饥饿灾难面前,谁都会抓住那最后的救命稻草的。 第183章:再进山 “二婶,今日进山的人怎么这么多呢?”昨日还是自己孤家寡人一个来,今日便转了风向,海棠好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 “昨日你家不是做了那肉菜吗?那味儿,半个村里都闻到了。这野菜虽不是正经东西,做的好了也好吃,再说了现在家家都缺菜,能有挖的,还不去挖?谁不去,谁是傻子!” 二婶子春杏气喘吁吁在前头开路,还不忘跟海棠叨咕几句闲话儿 他们已经进了大青山,山路不好走,二婶子走的艰难,前头几个妇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有海棠跟没事人一般,再后头跟着,如同在自家的后院子里散步。 人多倒是有了个好处,昨日她出来,处处提醒吊胆,打足了精神,生怕遇到什么怪物猛兽,今日好了,有人帮着她打头阵,她倒能落得悠闲。如此也好。 走出去一段,还没有进山谷口,二婶子已经歇过两回了,带去的一竹筒水也喝完了,还把海棠倒给她的半筒也喝了。 二婶子上气不接下气,等到终于缓过来些后,这才又重新上路。 前头几个妇人,比起春杏来,更差了。 “海棠,你这小丫头倒是能耐,汗也不见流,气也不带喘的,婶子跟你比,是真老喽!” 海棠笑了笑,不再多言语。现在她俩已经超越了众人,名副其实跑到了前头,离山谷口已经不远了。 重走旧路,海棠再不敢有丝毫放松,柱子曾教过他,警惕是一个猎人最基本的素养,她不算一个猎人,可也愿意如此去做。命是自己的,疏忽了,也许就要永远留在这大山里 山谷中鸟鸣清脆,与昨日没有二样。海棠敲打着草丛,慢慢在前头探路。 经过一个晚上的修整,也许深草里藏着毒蛇,藏着蝎子,总会在你最最疏忽的时候,蓦不及防咬你一口,提前做好准备,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不会错! 二婶踩着她的步子,一步步跟着她,走过荆棘,穿过藤蔓遮天蔽日的山壁,两人终于来到了水塘这里。 二婶子春杏一眼便瞅到那片紫花菜地,高兴的大叫一声,歇下背篓,拿起铲子便挖起来。 海棠伸手搭了个凉棚,回头往进口处张望,那边三三两两,来了四五个鲜亮衣裳的妇人,正是同村的几个婶子跟上来了。 脚下这一处昨日被海棠扫了一遍,就算剩下的,也都是些老菜梗子了,海棠有些不愿意浪费时间。 想到前头还未去过,海棠紧着催促二婶换个地方挖,没料竟被她一口拒绝了,她舍不得眼前这片葱郁的菜地。 没有办法,海棠只好跟她告个别,往深处去了。 山谷里头是什么,海棠不知道,但她却清楚,跟这么多人在一起,有好的也得被平分了去,还不如自己一个人,提前往里头去碰碰运气。 婶子们的欢喜惊叫被她远远甩在了身后,海棠又打起了十足的精神,仔细敲打地面茂密的草梗,藤蔓,低矮灌木枝杈,她也只走那些敲打过的地方,不敢有丝毫分心。 前头五米远处,草浪一阵波动,游曳出一个完整巨大的“S”型,一个连着一个,直往远处奔去。 海棠惊出一身冷汗,踏出去的脚生生缩了回来。 有蛇!这草浪如此巨大,草根如此生硬,依旧挡不住这线条的流畅,海棠可以肯定,这蛇不会是普通的小蛇,虽不至于有上回深山里遇到的那条那般巨大,但一两米也是有的。 前进还是后退? 她已经过了那处以前挖过何首乌的山坡,如果再往前去,也不知还有什么未知的风险,可是如果回头,凭着刚刚扫过的记忆,她相信,这一路除了昨日里的那些野菜,再也遇不到什么别的东西了。 脑子里一阵天人交战! 柱子的身影不知不觉再次浮现在了脑海里 如果有他在,根本就不会轮到自己这般犹豫,只要跟着他,走他走过的路,逗他说两句开心话儿,这漫山遍野的危险,他便帮着她一并扛了,哪里还需要她如此忧心? 柱子哥 想到他,海棠心里微微失落。 不过也是这倔驴,钱也挣够了,却好好的日子不过,还非得跑那么远的海里去,也不知图什么! 这么想着,海棠心里这火气又慢慢的上来了! 罢了罢了,没你柱子,姐姐我又不是不能在这山里混,我不仅要混,还要混的比你好! 海棠给自己鼓足了气,这才甩了一脑子胡思乱想的心思,提起脚往前头继续行去。 蛇行之处,倒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海棠敲打半天,也没从这些草堆子里敲出第二条来。当下这心里稳妥了许多,再不畏手畏脚,重新恢复自信,上路了。 再过了一个土坡,转过一处陡峭崖壁,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这里居然有一片平地! 平地上野草铺满一地,海棠一眼便瞅见了一颗挂着红的低矮植物。 真是万绿丛中一点红! 那植珠叶如柳形,长不过她膝盖,挂着几颗青中带着红的果子。 海棠疾步过去,蹲下查看。 惊喜就这样如同天上掉下的大饼子,把她砸了个头晕眼花 辣椒! 居然是辣椒! 心心念念无数个日夜,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辣椒,居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眼底! 海棠脑子里如同有烟花绽放,一片绚烂,嘴唇都忍不住打起了哆嗦。 每看到一样隔了千年时空又重新出现在她视野中的食材,海棠总忍不住要热泪盈眶。 这已不是简单一份食材而已,这似乎是在提醒她,她真的有过一个繁荣的上一世,那不是一场梦,是她真真切切一点一滴经历过的实实在在的生活。 这眼前之物便是证实! 擦干净眼角不知何时沁出的泪珠,海棠吸吸鼻子,轻轻摘了一个野椒,送到鼻端。 闭上眼,细细品味。 辣椒独有的清淡香味儿飘起,隔了一辈子,这味儿没有丝毫变化 还是自己喜欢的味道! 难道真的是老天在护佑她? 不忍心看她在这乱世中挣扎,如同通关游戏般,处处给她提示,处处都给她希望 忍住满腔欣喜,海棠小心把这一株辣椒秧上大些的摘下来,小的留下来,花蕾也生怕碰掉一个。 她抬眼扫视四周,除了这一珠,不远处还有好几珠只是这红辣椒就这一处,也最显眼,难怪被她头一个发现。 辣椒如同花椒一样,味道辛辣,就算是嫩椒,它自身的这个味道也不好闻,很少会有动物虫子喜欢它,因此就算在这野地里,无人照料,它也长的颇好。 海棠拿了个干净布袋子,一口气把这周围的大辣椒全部摘了下去,就这些也装了半个布袋子。 第184章:闲话 平地里阳光充盈,没有多少野树遮挡,摘完辣椒,海棠意外又发现了大片的野山姜。 这下可好,还免得她四处去搜寻,这货搁家里不烂不坏,如今是灾年,这样的好东西,保存时日长,还能当菜又当粮,来多少她都是不嫌多的。 海棠蹲下身来,抓紧时间干活,没多久草地上便堆满了许多紫黑色的块根。 这么劳作一番,很快一个布袋子便被装满了。 如果再多挖些,不是不可以,只是想搬出去,却难了。 海棠熄了这贪念,来日方长,这不是什么值钱东西,放这里不会被人抢走。 收拾好家伙什,海棠把这两布袋东西抗起来,还是按照昨日的法子,空出一只手来探路,另外一只手扶好肩背上的东西,往回路奔去。 小心使得万年船,即使是走回去的老路,海棠也是提起精神,把注意力放在周边草莽野地里,脚下的陈年草根,荆棘草茬子,她也不漏一处,敲打不断。 顺利在小水塘处和春杏婶子们碰头会合,让海棠有些意外,她们居然收获都不小,人人皆装满了背篓,提篮,布袋。众人耷拉多日的脸庞终于现出了一丝喜色。 “二婶,这紫花菜能捡这么多?”海棠忍不住疑惑问道。 这野地有多少东西,她可是清楚的,紫花菜也就那么些,怎么还能让这几个婶子都装满袋子呢? “香旮菜,苦婆丁,红叶藤,好多呢,可不止紫花菜”二婶子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这会儿才罢了手里的活,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活动活动麻木的身体。 什么,居然还有这么多可吃的野菜? 视线往箩筐里扫去,果然见了好几样不知名儿的草根样的植珠,是这水塘边上常见的。 只可惜海棠不认识它们,一直把这些东西当成普通的野草野菜来的,哪里能知道,居然还能吃? 真是吃了自己这假农民的亏了! “这些东西,你没见过吧?呵呵也难怪啊,这些味道差些,平日里家家都有菜地,谁还惦记这些东西,现在是实在没办法了,有点吃的,还挑剔啥,幸亏是在这山里,这要是在城里,还不知怎么过啊!” 好似看穿了海棠的想法,二婶子笑呵呵的解释。 海棠汗颜。 今日大家收获都很大,现在时日已经不早,她们这些妇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饭食还指望着她们回去张罗呢。 大家伙便也不再瞎耽误工夫,背起背篓,扛起布袋,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山谷口鱼贯而去。 路过那簇野葡萄处,海棠卸下背篓布袋,从腰包里掏出个干净布兜子,往那处山壁而去。 昨日摘去的葡萄得了大家的喜爱,一会儿便被吃完了,今日出门海棠就做好准备多摘些。 她的这一动作被大家看在眼里,妇人们便都有样学样,一窝蜂都去摘葡萄,不多会工夫,这野藤上的葡萄便被采摘一空。 海棠也只得了半袋子,竟比昨日的都要少了! 她无奈叹口气,僧多粥少,多少好东西都能被抢走啊,幸好还有这大青山在,如果离开这地界,该怎么活?海棠不敢想 村里的婶子难得有了这么多收获,回来的路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话头里无非多是抱怨蝗灾后自家受了多大的损失,丢了多少精贵东西。 也有那泼辣些的,背地里嘀咕起公婆的不是,怪这老不死的吃了干饭,还活下去,把孙子孙女儿的份儿都要吃光喽 “哎,哎,听说昨日个,杜鹃被他家男人揍了”村里的王婶突然插了这一句,刚刚还在各说各话的女人们似有默契了一般,同时住了嘴。 “啊,还有这事?”一人回道。 “唉,那杜鹃是个可怜的,嫁过去都这么些年了,这肚子还不见动静啊。”另一个妇人又接了一句。 “哎哎,你们是不知道,这杜鹃在婆家,日子过的滋润着,她婆婆连灶门都不让她进的,平日里做做绣活,洗洗衣裳啥的,如今那身段水光,可跟做姑娘时候一个样儿呢。”王婶子继续眉飞色舞说道,也许是她这话题足够吸引人,把大家的兴致都引了过来,王婶子便有些得意,音调都高了许多。 海棠也张了耳朵听着,这王婶和杜鹃婆家就隔着一匹墙住着,她说出的话,海棠还是信的。 三年眨眼便过了,这些年,海棠偶尔路过她家门口,见了她,想要和她说上两句话,叙叙旧情,但次次皆被杜鹃的白眼给吓回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她,本以为这么些年过去,就算是天大的怨气,也该散了,可这也好像只是她一个人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 受了几回冷眼,吃了几回闭门羹,她也生了倔气,也就彻底断了和杜鹃重归于好的心思。 如今听到她过的不好,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你说说看,婆家对她那么好,她也该知足了,赶紧生个娃娃过过安生日子多好啊,可她偏不,也不知是和男人置气,还是怎的,昨日连婆婆都一起骂上了,这才挨了一顿揍”王婶子痛心疾首,好似杜鹃是自己闺女似的,恨不得把她叫到跟前来说道说道才好。 “我看呐,这也就是嫁在了村里,娘家的爹还是咱的村长,娘家照应着,可不就没了个规矩,又没个孩子做依仗,还这么无法无天,她爹再有本事,还能护她一辈子?”一个妇人也插了一句嘴。 “叫我说,这做媳妇的,怎能当着面儿骂婆婆的不是,被揍也是该的,像咱,要说也是背地里叨叨几句。”说这话的便是刚刚骂自家公婆老不死的妇人。 这话一出,果然引来众人一阵哈哈大笑,这一番关于杜鹃的闲话便这样给揭过去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这里的女人还不止三个,一路说着村子里最近的惨事,又说些村里的家长里短,不知不觉,西山口便到了。 此时日头已经挂到头顶,看样子还未到午时,一行人喜滋滋出了山,各往各家去了。 第185章:急变 离家越近,海棠心里的喜悦越盛,家人的翘首以待,便是最好的催促了 海棠今日回来比昨日要早些,一家人刚刚围上桌子,正要开饭呢,她刚好赶上了饭点。 简单的几个小菜,跟昨日的差不多,只有阿福面前多了一碗鸡蛋羹。昨日抓回来的野鸡,好吃好喝伺候好了之后,在昨日酉时前后都下蛋了。 这下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乐得张二娘把这两只鸡当了宝贝,吃食也多给了许多。 饭菜虽然简陋,但一家人还是吃的津津有味。现在还能吃上这样的,往后还能不能吃的上,谁也说不准。 海棠也分外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食物,每一口都吃的格外精细。 饭毕,张二娘和海棠把野菜该清洗的清洗,该收拾的收拾出来。待海棠拿出辣椒的时候,张二娘傻眼了,不解问道: “孩子,这东西是干啥用的啊?” “娘,以前上山遇到过一个郎中,说这东西吃了去湿气,今日在山里又遇见了,便摘些回来吃吃。” 海棠面不改色,说起谎话来连眉毛都没皱一下。 如果这世间真有拔舌地狱,自从重生以来,她这短短几年的谎话,说的可比上一世都多,都不知要被拔掉多少回舌头了。 不心虚不可能,当下她也只在心里默默念叨:老天爷,各路神仙,我这也是逼于无奈,还望各位多多包涵,别跟我一介凡人计较啊 张二娘是个粗心的,又对海棠信赖的很,也没有多纠结这事儿,只嗯了一声,便过去了。 昨日的野菜已经晒干存好,收进了仓房。 现在天气太热,火力十足,倒让人省却不少力气,无须再晒第二遍。 野山姜还是放在阴凉的屋子里存着,海棠把辣椒一部分做了泡菜,一部分留着出来炒着吃。 而今日采来的紫花菜,张二娘还是依着昨日的样,在后院支起簸箕晾晒。 转眼五六日便过去了,门口小河沟里的水越发浅了几分,可天上的日头还是火辣辣的,不见半分乌云的影子。 连家里平日最稳得住的大山都着了急,日日都要长吁短叹一番。大山心里不好过,急性子的海棠更是心急如焚,她不信这祭祀有用,只把希望都放在自己身上。 每日里,她都要翻开后院的草席子,检查下家里的蓄水池,看水位有没有降低。 每日查看前,这心都要提醒吊胆一番,她知道这蓄水池,算是家里人最后的依仗了,可来不得一点闪失。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水位还没有一点变化。 清水村的村里人不好过,村外,那就更不用说了。 远松是个村长,时不时要去官衙里报备下本村的受灾情况,虽然没有任何实质的拯灾行动下来,但这表面的形式还是要走的。 只是每次回来,这带回来的便都是些坏消息。 一个多月前,城里还只是闹了民乱,被官府镇压了,并没有听说祸及普通百姓。 半个月前,听说有不少流民流窜进了黄羊镇,城里的日子也不安稳了,但在官衙的安抚镇压下,勉强还能支撑下去。 十来天前,蝗灾过后,镇里内外,民不聊生,听说镇上都有不少富户被砸被抢了,流民更多,听说只要有口吃的,都要命去拼了。 这一次,远松从镇上回来,却把大伙都吓了一大跳。 远松原本是衣裳齐整过去的,如今回来,居然只着了件里衣,浑身上下如同被打劫了一番。 他一出现在村头上,便被刚溜达了一圈,从地里回来的老李头头一个给发现了。 老李头吃了一吓,还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使劲揉揉眼珠子,走得近了才确认,这邋里邋遢,狼狈不堪的男人,是远松。 “远松啊,这是咋的了啊?”老李头慌慌张张从斜路里跑上前,焦急问道。 “哎,二伯,别谈了,还没进镇里,便被人抢了。幸好保住一条命”远松抹了抹脸上的汗珠子,朝一旁的枯草堆子里吐出口唾沫星子,叹了一句。 他额角上还红肿了一大块,红彤彤的闪着水光,看上去打眼的很,估摸着是被人打的。 “啥?镇上这么乱啦?”老李头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算来他家柱子也该这几天归家了,如今年头不好,他这心便刻刻都悬着,连安稳觉都没法睡,如今见远松都这样一副模样,他怎能不更加忧心?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往后日子更难啊”远松喘了口气,摇摇头,迈着步子往村里去了。 “远松啊,来二伯家喝口水吧,喝完了再回家”老李头上前几步,劝说道。 “不了,二伯,我还是快些回去,这副样子不成体统,免得吓坏人” 远松坚持,老李头见劝不动他,也就随他去了。 只是远松这幅样子还是刺激到了他,他这心里揪的慌,一日不见自家那孙子,一日便如在火上烤着一般,没法安生过啊。 老李头摇着头,一下子好似老了好几岁,步履蹒跚着往自己小院里去了。 午饭过后,村里的锣鼓又响起来了,这是村长有大事要宣布。 男女老少皆绷紧了弦,无须别人催促,急匆匆往村中远松家门口会合。 大山带着张二娘和桩子也一同去了,家里留着海棠照看阿福。 阿福已经躺在芦苇席子上睡着了,海棠心里跟猫抓一样,她睡不下去,却又不能出门看个究竟,只好在这屋子里来回跺步,缓解心里的焦虑。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屋子里明晃晃的刺眼睛。屋外再听不到任何蝉鸣,老树也只剩下个光杆子,也不知是死是活。 村里再看不到一丝绿意,缺了雨水的滋润,家家户户的打谷场都龟裂了口子,如同恶魔的血盆大口,时刻等待着噬人。 风一起,黄泥灰土漫天飞舞,堪比修罗场 这样一幅死气沉沉的景象,似乎再看不到生的希望了。 海棠掩好屋门,叹口气跪坐在阿福身边,脸上麻木不见任何表情,心里也一片茫然。 现在已经是七月底了,离和王老板约定的时日也就差了两三日的光景。可今日早上,听了远松那一番言语,海棠能够肯定,这王富贵王老板,肯定已经提前离开黄羊镇了。 她心里的失望不是没有的,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没了 可这也不能怪人家,谁也没有料到会来那样一场蝗灾,城里的形势之恶劣,会变化的如此之快啊。 天灾人祸,防不胜防 第186章:噩讯 绝望如同滔天的江水,似要将她湮没。 她也是人,不是女金刚,她也会害怕,会彷徨,这样的乱世,该叫她怎样活下去啊?她的家人,她又拿什么去守护? 茅草屋顶,丝网遍布,一只壁虎趴俯其上,静待蛰伏。 一个多时辰过去,就在海棠昏昏欲睡之际,屋门外终于响起了脚步声,是她爹娘回来了。 海棠一个翻身爬起,迅速开了门,迎家人进屋。 张二娘脸色不好看,大山更甚,便连桩子也邹了眉毛,抿着嘴,比任何时候都要正经。 “娘,村长叫大伙去说了啥啊?”海棠张大眼睛,一脸急迫,扯了张二娘的衣裳追问。 “闺女,让娘喝口水,顺顺气儿”张二娘叹口气,端起灶台上的水碗咕嘟咕嘟倒下去。 水碗有三个,是海棠提前就准备好的,晾到现在已经温了,正合适下肚。 几人一阵猛灌,喝完放下碗,抹一把嘴角的水沫子,这才缓过了神。 屋里几人蔫蔫的没精神,气氛压抑的很。张二娘咳嗽一声,轻声说道:“乱子要来了,村长叫了大伙去,要咱们别再上镇里去了,这村里也得让人守着,防止那些恶人流民来抢东西。” “这这真到了如此地步了?” 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海棠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自言自语一般,虽是问句,可早便知道了答案。 见海棠心神不宁,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张二娘以为是自己吓着了闺女,赶紧拍拍她的后背,心疼低语道: “别怕,孩子,还在爹娘在呢,村里都是打猎的把式,哪能叫人给欺负了呢?” “你娘说的没错,爹在,就啥都不怕”大山眼神炯炯,附和一句,为了显得自己有力量一般,这声音也斩钉截铁,音调高了许多。 “还有我呢,姐,我也保护你”桩子握了握拳头,脸上难得一脸坚毅,一刹那之间,好似真的长大了。 看着一屋亲人,皆来给她力量,皆来保护她,海棠又微微红了眼。 原来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她爹娘,弟弟的心一直都跟她在一起! 冥冥中似乎来了一股力量,阴霾尽散,天光豁然开朗。胸膛里有股子暖意蔓延,暖暖的,很舒适很温馨。 海棠擦擦眼角,不好意思笑了,吸了吸鼻子,故意撒娇道:“娘就知道吓唬人家,再多吓唬几次,还不成您的傻闺女了?” 张二娘盯着眼前如花似玉的女儿,心里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她抬手帮着海棠捋了捋耳旁的乱发,轻声说道: “哎,娘对不住你,早些日子托付你石头伯家的婶子为你相看人家,这一来二去,遇到这样的灾年,娘把你的事便拉下了,没往心里去,如今看来,还要往后拖了” “哎呀,娘,都啥时候了,您还操心这事儿,我可不嫁人”海棠有些躁得慌,没料到张二娘突然说这一番话,当着大山和桩子的面,羞得她脑袋也低垂下来。 就这么盲婚哑嫁,她没这份勇气,何况如今这年头,哪有心思管这个,怎么把肚子填饱,安安生生把灾年度过去,才是正理儿。 “娘,为什么要把姐姐嫁走?我不要姐姐嫁人。”桩子突然气呼呼说道,因为生气,小胸脯跟着高低起伏个不平。 这一刻,他这孩子本性暴露无疑,把一家人都逗乐起来。 “好,好,好,不嫁不嫁,等你姐姐年岁大了,你养你姐姐啊!”张二娘眼角眉梢上乐开了花儿,打趣说道。 “有我的好吃的,我就跟姐姐平分”桩子一本正经回道。 欢声笑语终于再次在这小院里响起来 这日晚上,村里年十七以上五十以下的男丁皆被召集起来,按照年纪长幼,编排成了五支队伍,一队十人,按照一队巡逻一晚,五日循一轮的规则,当夜便施行起来。 清水村才二十多户人家,壮年的男子不算多,除开这五十多号人,剩下的便都是老弱妇孺了,其中又以半大的孩子居多。 大山被排进了三队,还得等两个晚上才轮到他值夜。 晚上,躺在黑暗幽静的房间里,海棠再一次失眠了,月底月亮也消失不见,茅草屋外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蝗灾过后,连虫鸣鸟叫都绝了踪迹,四野里安静的过分。 东头窗户边上,偶尔有一簇簇火光飞闪而过,海棠知道,那是守夜的村人,在巡逻村子,保卫着他们的安全。 日子已经这样难了,就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折腾大家了 入睡前,海棠也如村人一般,默默祈祷,期待明日是个下雨天 八月初一来了,现在早已经立秋,可半丝秋意不见,这一日海棠没有再去山里采摘野菜,一连忙碌了半个多月,家里的野菜也够吃够用很长时日了,她日日这么往返,也疲惫不堪,想要休整一天,而最主要的是,今日是大仙王仙姑来村里祈雨的大日子。 说起王仙姑,只要是黄羊镇的人,不管上至八十的老翁,还是下到五岁的稚儿,便没有人不知晓的,她可是这一带鼎鼎有名的大神婆。 海棠以往听她娘说了不少王仙姑的厉害神迹,今日自然要好好看上一番。 她也好奇,这人是否真如她的名声一般,有两把刷子,到底是什么样的本事,能让她受村民们如此厚爱,被大家如此抬举。 吃罢早饭,村里人皆收拾整洁干净,穿戴整齐,出了门。 早间的太阳火力很大,短短片刻工夫,跟随着人群的土狗们便告了饶,识趣的找到屋檐墙角等阴凉地儿,吐着舌头散热。 农人们三三两两来到了村口,抬手搭起凉棚朝黄土路尽头张望,虽然个个都热出了一脑门子汗,但依旧安安静静候在村头翘首以待。 王仙姑是大人物,人人心中火热,便是这天再热些,也不怕 张二娘夫妻两个也夹杂在人群里,虽然这等候的人群就在她家旁边,她爹娘却不愿意在家候着,直说是怕慢待了仙人,求不来雨,这罪名可担当不起。 第187章:王仙姑 村人都跑到东头路口,候着仙人来。 就连桩子这样的野小子们也都跑出了门,像个大人一样,站在各自爹娘身后,乖顺无比。 时间一点点而过,太阳眼见着就升上来了,人群里依旧静默无声,人人好似那被点穴的木头人般,动也不动,就剩下个眼睛,眨动着,很是诡异。 张二娘眼睛都被汗汁糊住了,酸涩不堪,可她却不敢拿袖子擦擦。 从小她就被告知,等待神灵,要万分虔诚,即便是此刻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嚷嚷叫唤,更不可随意瞎动作,冲撞了神仙,可是要倒大霉。 她时刻记得她娘教给她的这一套,如今她不仅照着做了,还把这一套传给了下一代。在这山窝窝里,只有敬畏神仙的人才能得到恩惠,活的滋润 黄土路上干干静静,路尽头处除了一点随风而起的烟尘,再无二物 人人皆耐心等待,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张二娘觉着自己腿都要麻了,晕乎着,正要松懈片刻,耳朵边猛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声音:“来了,仙姑来了” 这一声天籁之音如一只巨手,把张二娘从混沌中拽了出来。 她急忙睁大双眼,朝黄土路尽头瞅去。 果然,那模糊之处,似乎来了一队人影,迷迷糊糊,懵懵得看不真切。 人群里一阵欢呼,张二娘这才敢抬手,使劲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再抬头睁大眼睛细看。 没错,这一下看清了,果然是有人来了,看这架势,来的人还不少。 张二娘精神头来了,情绪也随着人群的欢呼声高昂起来。 待来的那一队人马又近了些,村人随着远松上前迎接。 农人井然有序,踩着远松的脚子,不吵不嚷,不推不挤,欣喜迎向盼了无数日子的贵人们。 海棠倚靠在篱笆门旁,眼看着两队人马融为一队,又看着人人恭恭敬敬护拥着一抬高轿朝村里而来,这架势真是堪比前世电视剧里迎接皇帝的仪仗了。 眼见着人群近了,她赶紧关好篱笆门,躲进了屋子。 长叹了一口气,海棠心道,这王仙姑哪里是什么王仙姑,本事没见施展,这架子倒是摆了个十足十,没有一点世外高人的影子,可叹我居然还对这人抱有期待,真是蠢笨! 一村人浩浩荡荡,把王仙姑迎进了村子,村中远松家门口,已经搭起了高台,祭天需要的猪头,烧鸡等已经摆放整齐,香纸香炉更是早已布置妥当,一切就等王仙姑来开坛做法,求得甘霖了。 轿子落地,头发已经花白一半的王仙姑,这才在轿侧一中年男子的搀扶下,小心走了下来。 人群立刻静默下来,桩子微微抬头,从人缝里偷偷瞅进去张望。 这王仙姑脸上涂抹着白粉,画着粗粗的眉毛,发髻也盘的高高的,是村里女人没有的样式。 只那身衣裳,花花绿绿,光亮着晃眼,很是好看。 哎!原来是跟我奶奶一样年纪的人,只是这粉涂得也忒多了些,还是盖不住脸上的褶子,还不如我奶奶好看呐 桩子有些失望,之前对王仙姑的念想,可把他兴奋的几日都没睡好呢,如今看来,这王仙姑一点仙气都没有,如何呼风唤雨? 正在惋惜失望时,张二娘那张严肃脸庞突然就在脑海里冒了出来,桩子吓得一个机灵,赶紧低垂头,正正经经的站好 偌大的村子,一百来号人都到齐了,却安静的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王仙姑高昂着下巴,扫视了一遍人群,微不可察点了点头。 抬手招了招那扶她下轿的汉子,手指头冲他点了点,汉子会意,正了正身子,敞开喉咙大声说道:“仙姑马上就要开坛作法,女人一概回避,如若有女人在场,便是冲撞神灵,可别怪仙姑求不来雨” 话音刚落,人群里便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女人们自觉的后退几步,直到退出人群,才提起罗裙,加快脚步往自家回避。 清水村的女人,一如其他庄子上的妇人一样自觉,王仙姑甚是满意,眼尾眯起来,嘴角微微往上勾起 张二娘回来时,海棠正伸着脖子往西头张望,进了门,张二娘拉了她道:“快进屋,别冒犯了神仙,这龙王爷要是得罪了,咱们以后就真没好日子过了” 海棠听话的点点头,她没有反驳她娘。 等今日祭祀过后,无需她多说什么,一村人的这点希望便要破灭,她也没必要再节外生枝,非要此刻桶穿王仙姑的骗人把戏,徒惹她娘生气。 张二娘进了屋,和任何一个祭祀日一样,虔诚万分,不言不语跪拜,海棠抱着阿福进了后院,没有打扰她。 村中祭祀持续许久,午时都要过了,还未结束。 家里的饭食已经做好,海棠担忧万分,这样热的天气,顶着大太阳曝晒,该不会把人晒出毛病吧? 终于忍不住,这抱怨话便出口了,却惹来张二娘的责怪,“有仙姑在,怎会让他们遭罪得病,你是想多了,赶紧收拾收拾桌子,等会儿你爹回来好开饭哩。” 海棠抬头正要辩驳,堂屋的大门突然被人猛然撞开,桩子满脸通红,眼珠子赤红似要滴血,莽撞冲了进来。 海棠吓了一跳,忙问道:“桩子,这是咋的啦?” “桩子,祭祀这就完了?”张二娘也开口道。 母女俩同时开口问话,桩子却谁都没回,如头小豹子般一头冲进屋子里,拉扯着海棠,焦急嚷道:“姐姐,你快跑!那老妖婆王仙姑说你是妖女,这大旱就是你害的,现在就要来抓你去祭天呐!” “啊?” 桩子这一通话如晴天大霹雳,震得海棠半天没回神。 一旁的张二娘目瞪口呆,一会儿工夫,似想明白了,脸色突然就惨白,身子摇晃了几下,眼看着就要倒地。 海棠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张二娘,在她耳边急声道:“娘,你怎么了,娘” 张二娘眼神涣散,喃喃自语道:“王仙姑肯定弄错了,弄错了,我的娃儿怎会是妖人,不是的不是的我要跟她去辩辩理去”说完一把推开了海棠,就要往屋外冲。 第188章:逃亡 桩子紧抓住她娘的衣裳,大声吼道:“娘,我说的没错儿,这会子那老妖婆叫婶子们来抓姐姐呢,我已经去了二叔家,叫奶奶和二婶帮忙拦着了!娘,还是让姐姐快跑吧,姐快些跑,还来得及” 张二娘被这一通大吼吼清醒了些,眼珠子终于不再散光无神,稍微亮了亮。 “对,桩子说的在理,还是让你快跑,躲躲风头去” 说完她把海棠直往厨屋门外推,却是包袱都不给她准备一个了。 “娘,”海棠一把甩开张二娘的手,脸色气的通红,大声说道:“我不怕,我偏要在这里等着,看这老妖婆作什么妖,我要是妖怪,我现在就现了原形,一口把她吞了,还容她在这里信口雌黄,狡辩害人” “哎呀,海棠啊,你怎的这倔啊那仙姑说你是,你不是也是了,村里人不会相信的,你还是快跑吧,先去你姥姥家避避风头,暂时莫要回来了啊!” 张二娘急的跳脚,这可不比以前,还能容海棠胡闹,还拖延片刻,等村里人上门来抓人,她就是想护都护不住。 张二娘的一番话,让海棠也冷静了些许。 村里人对神灵的敬畏,对王仙姑的信服,虔诚的可怕,她亲眼目睹,也觉着可怖。 如果农人真被这妖婆蛊惑,真把她当成了妖怪,别说抓她问罪,便是烧她祭天都是可能的。 想到这一群淳朴的村民被那妖人玩弄于股掌中,而她这唯一清醒的反而还要成为那狗屁仙姑胡言乱语的牺牲品,海棠猛然感觉一阵后怕,额头的冷汗便一颗一颗冒了出来,止都止不住。 天灾不易避,人祸却比天灾还来的狠 跑!先跑了再说! 想通透之后,海棠也不多废话了,猛然间扑到张二娘怀里,抱紧了她,深吸一口气后,这才又抽身开,矮身抱住一旁早吓得嗷嗷直哭的小阿福,亲了又亲。 “儿啊,你快些跑吧,别磨蹭了”张二娘红了眼睛,在她身后哽咽着说道。 桩子不知什么时候提了个小包袱过来,塞进海棠怀里,把她推出后门:“姐姐,快,你快走,等这阵风头过去了,我去接你” 接了包袱,海棠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不再浪费一分时间,迈开腿脚,头也不回朝着东头狂奔而去 娘的,识时务者为俊杰,老娘今日能逃过一节,明日逮着机会,定要让你这妖婆子生不如死! 抹了抹额头眼角的汗水,海棠一路狂奔,再不管什么形象,充分发挥出自己女汉子的优势来。 心里一通咒骂,但依旧盖不住伤心难过,她李海棠虽然自私,虽然一心只为自己,但这几年来,带着村里人一起抓过虾子,一起卖过干果,哪次不是自己赚一笔,还让村里人也跟着讨到好去? 如今,为何这素未谋面的王仙姑一上场,这全村人便成了那忘恩负义的陈世美,把她李海棠的点滴恩惠全忘记干净了不说,还要把她当妖怪抓去呢? 那老妖婆这点确实没说错,她是个异类,确实是个妖怪! 不是妖怪,如何懂得这么多,如何带着大家一起赚银子? 可如果真是妖怪,那她也是那好妖啊 越想越委屈,眼泪又如断线的珠子,点点滴滴不停的往下掉。 出门之前,张二娘和桩子那腥红的双眼,到现在都刻在她脑子里,不能忘却。 他们的担忧难过,心酸委屈必然不比她少 想到家人,海棠这心里稍微松快了些。合着眼泪,她咽下一口唾沫,嘴里咸中带着涩,却也比不过心里的苦涩。 荒野里一片空旷,热风迎面而来,汗珠子滴滴答答掉落地面,海棠仿佛能听到它们被蒸烤发出的“滋滋”声。 四野一个人都没有,一路狂奔,海棠舍不得喘气,不敢回头,生怕回过头去,就见着她日夜熟悉的村人拿着锄头钉耙来追赶自己。 一气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海棠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如同有一团大火在熊熊燃烧。 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她怕再多拖延一秒,这火便能把她给烧化了,她这才不得不停住脚,弯下腰去大口大口吸气。 空气是灼热的,吸进去之后,这种灼热更盛,趁着这喘息的工夫,海棠捋了捋耳边散乱开的头发,鼓起勇气,她终于往身后看了一眼。 视线所及之处,空空荡荡,天地间,仿似只剩下她一人 莫名有些庆幸,莫名又有些悲凉,难道兜兜转转,来这异世走一遭,注定还是要孤身一人吗? 悲从中起,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万里之遥的海域,空空荡荡,天地间,除了这渺小如沙蚁的一叶小船,便是茫茫然一片滔天碧波,一望无际 桅杆上的帆布猎猎作响,甲板上,船舷边,张大亮放下胸口的远望镜,眉头深皱,若有所思。 风大,吹得人站不稳脚跟,张大亮紧握着扶手,指骨发白,节节隆起。 柱子迎风艰难上前,随着他视线远眺。 “今日这风好像不对劲儿”柱子大声喊道。 海风呜咽,人声仿佛被吞走了一半。 张大亮使劲点点头,朝着天际处张望一番后,难得正经了神色,忧心忡忡道:“兄弟,这风诡异,风帆卸下来稳当些,去叫些兄弟过来” 张大亮直觉敏锐,凭着他的经验,躲过的大小海难无数,全船人也都以他为马首。 这几年走南闯北,柱子也老成稳重许多,早不是当日那个登船后连南北都分不清楚的愣头青。 柱子信任他,当下也不多问,点点头,说了声“好!”便转身疾步朝着船舱走去 现在已经临近西河城海域,还等上半日光景,便要靠岸。归家心切,他虽然激动万分,却也不敢马虎大意,尤其是在这关口时候。 不一会儿,甲板上呼啦啦冒出来十来个光身黑背的汉子。 桅杆上的绳索捆绑牢固,汉子们有条不紊的分成两拨,弯身解绑。 海风咆哮,海面上旋涡一丛连着一丛,好似幽暗之处蛰伏了未知巨物 一个大浪翻来,无数浪花拍打上船舷,船体突然倾斜。 “啊”一声大叫,汉子们滋溜一声,朝一边滑去,有些大意没抓稳的,被甩进了海里。 第189章:艰难 “快,快,丢绳子救人” “快,快,快卸帆,转舵,转舵”张大亮厉声大喝,抹了一把脸上的海水,慌乱间,他转头习惯性的朝身后船舱看了一眼,脸色突然就变了 海水倒灌,往仓里激流而去! “快,柱子,铁头,大石,仓里进水进水了!”张大亮吼得更大声,夹杂着海风的阵阵呜咽之声,催得人心更加慌乱。 柱子艰难起身,还没来得急迈开步子,又是一阵大浪涌来,兜头盖脸,把他浇成落汤鸡。 海风更大了 海浪随着海风狂卷而起,波浪滔天,把这一叶小船,如玩物一般,卷起抛下,抛下又卷起,好似一个顽童,嬉弄大水里的蚂蚁一般 风帆终于被解下,但似乎没起到丝毫作用,船上的人随着海波颠簸,一会儿被高高抛起,一会儿又被甩出去。 “噗咚”,“噗咚”短短一瞬间,好几人都落了海。 柱子目眦欲裂,朝着海里嘶吼:“张大哥,铁头” 耳朵边呜咽的海风,如同索命的女鬼,惊得人冷意阵阵,在这惊涛骇浪中,天与地再无半分区别,到处都是海水,耳朵边,眼睛里,后背下,无一处不是,无一处不冷,好似这海水无边无尽,湮没了一切 难道今日注定要栽在这里了吗? 慌乱间,漫天的海水里,陡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突然间一切定格,风息,浪止 人影越来越清晰可见,柳叶细眉,弯弯的杏眼,琼鼻红唇,那是那是自己思念了许久的姑娘柱子诧异的睁大眼,喃喃自语:“海棠,海棠,等我,等我娶” 一个滔天巨浪打来,湮没了一切,海天彻底融为一体,天地间,再无船舶的影子。 擦干净眼泪,海棠四处张望一番,这里离姥姥的张家庄已经很远了,如果转头再跑回去,还不知道会不会遇见村里人,但如果不去张家庄,继续盲目向前走,去哪里,哪里又是安全之地,她一无所知。 心下一片茫然,此时此刻,她才觉得,原来自己自以为是的强大,也不过是自以为是罢了,扛不住小小一个王仙姑信口开河的祭祀 再次擦擦额头的汗珠,海棠麻木的朝前走去。 算了,不管了,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真要被天收,那也只能怪自己倒霉了! 当她双腿渐渐麻木,人也快要恍惚之时,眼前终于现出了一个村落的影子。 天空中太阳已经西斜,应该已过酉时了,一路行来,海棠口枯舌燥。 望着视野中的那小山村,海棠止住了前行的脚步,习惯性的把手往腰包里掏去。 掏了半天,里头空无一物,海棠这才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是逃出来的,身无长物,可不是在镇上闲逛,有那闲钱买吃喝之物。 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海棠苦笑一声,再次抹一把额头的汗珠子,鼓起勇气,朝村落里走去。 脚下泥地干涸,与清水村并无二致,目光所及依旧荒芜一片,四周死气沉沉。离村落越近,海棠心里的疑惑越甚。 这都过酉时了,为何村里不见炊烟,也听不到半声狗吠,难不成这是个荒村? 海棠怕狗,虽然听不到狗叫,她还是折了根老树枯枝,有了这打狗棍做依仗,胆大了几分。 俗话说,叫人的狗不咬,咬人的狗不叫,山村野地,万一被不知何处冒出的野狗咬一口, 她就亏大了,这年代还没有狂犬疫苗,死了也白死。 渐渐靠近村子,渐渐便听到了些声响,海棠心下大慰,只要不是真正的荒村,只要有些人烟,朝人说上几句好话,总能讨要些热乎饭食。 她加快脚步,往村口行去,终于走的越发近了些,那在耳边萦绕许久的奇怪声音便越发清晰起来,初使还有些模糊,此刻待完全听清楚后,海棠越是惊讶万分,居然是一个妇人在哭泣,声声泣血,很是可怜 海棠疑惑,躲在一颗水桶粗的大树后偷偷张望。 只见不远处,竖起一座新坟,坟前跪着一个全身白衣的妇人,看身形,年纪应与她娘不相上下。 这妇人似哭的快断气了,趴在坟堆前起不来身。 土堆旁挂着白色的招魂幡,坟前香纸烧了一些,还有些未燃尽的飘飘扬扬,洒落的四处都是,风一起,魂幡飘动,纸钱飞舞,如若不是白天,这场景便跟那鬼片里演的没有二样了。 那女人还在哀恸,身子不停抖动,随时都有晕过去的可能。 海棠怯怯的上前,挨着那妇人近了些,轻声喊道:“大娘,大娘” 妇人没有理会她,依旧恸哭,好似没有听到海棠的叫唤声。 她不死心,继续喊道:“大娘” 终于,妇人似乎被喊动了,慢慢从坟堆处抬起了头,“呜呜呜我的英儿” 虽然是抬起了头,但妇人嘴里还是含糊的呜咽着,并没有因为海棠是生人而停顿。 海棠心里咯噔一下,面前的是怎样一张脸 脸色惨白,眼圈深陷,眼睛周围乌黑一片。 她脸颊瘦削,嘴唇干裂,一点腥红血迹沾染其上,尤其扎眼。 整张脸看过去,最显眼的反而是额头处鼓起的大包,颜色青紫,似乎随时有溃破可能 这样一副样子,凄苦的可怜,便是比那坟里出来的女鬼也没好上半分。 “大娘,为何如此伤心,这地下的是何人?”海棠压抑着心里的害怕,小心问道。 女人反应有些迟钝,听了她的话,过了半天,突然眼睛一闭,豆大的泪珠子便滴落下来,捶着坟堆“啪啪”作响,边捶边哭喊道:“英儿啊,你好狠啦,便是有天大的委屈,你也不能丢下娘一个啊,你走了,娘还怎么活啊呜呜呜呜” 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海棠也跟着难过起来。 世道艰难,也许在这乱世,死了比活着还好受些吧。 流了一场泪,又发泄了一通,那女人突然抽动了几下,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大娘,大娘。”海棠见人没了动静,喊了几声,没有回应,她赶紧摇晃了她几下,那妇人身子却随着海棠的摇晃晃动不已。 海棠一惊,哆哆嗦嗦伸了手指头,往她鼻尖下探去。 手尖上传来细细微微的一丝儿热气。 还好,没死,还有气儿! 海棠松了口气,当下也不管什么了,把这妇人往肩膀上一扛,摇摇晃晃的往村里走去。 第190章:混乱 清水村里乱成了一锅粥。 厨屋里,张二娘抱着阿福,一脸恨恨的盯着对面的秋婶,癞子媳妇等人。 秋婶子尖声嚷道:“快把你家丫头交出来,仙姑还等着拿她祭天,她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桩子突然从门口冲过来,把她撞得一个趔趄,“叫你欺负我姐姐,你这老寡妇怎么不被祭天,你这克夫的都没死,为什么要拉我姐姐去死?” “哎呀,小兔崽子,牙尖嘴利,敢骂我”秋婶子扶着桌子站稳,翻手一把抓住桩子的头发,抬起腕子就要来给他一耳光。 只是这甩出去的手腕子没落到实处,被人擒住了,那人似乎是个铁手,秋婶子被捏的生疼。 是谁敢拦住她? 秋婶子疑惑抬头,眼前,张二娘那张脸好似被放大不少,她眼睛里喷出的火,能把自个儿给烧了。 秋婶子有些后怕,气焰顿时矮了几分。 “当着我的面,打我的儿,你是当我死了不成?”张二娘恨恨说道,手上力道更大了几分。 “哎呦,哎呦,谁叫你养了个妖物在家里,害得我们险些被旱死!要不是被仙姑点破,这一村人都蒙在鼓里呢,现在托了仙姑的福,让这妖物现原形,你还护着她做什么?难道你要把一村人都害死吗,你安的是什么心?” 张二娘气的要疯了,自己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自己那乖巧贴心的闺女,在这不知好歹的婆子嘴里,倒成了害人妖怪了? 张二娘哆嗦着嘴,要争辩几句,却说不出来,胸口纠结多时的一股闷气直往头顶冲去。 秋婶子的嘴巴还在张合不停,她一句都听不清了,血往上直涌,冲得她眼前腥红一片,咆哮着似要找个出口! 张二娘再也顾不得什么,胸口的恶气不出去,她就要被憋死了。 她大叫一声,猛然抓了这秋婶子的发髻,低头朝着她手腕子处下死力咬去。 “啊,啊” 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痛的秋婶子尖声大叫,“啊癞子家的,你还死杵着干啥,快把这疯女人拉开,拉开啊”秋婶子气急败坏冲着癞子媳妇大吼道。 李癞子媳妇从进门之后,这眼睛在厨屋里上下里外的扫射,就没有歇过。 啧啧啧,这墙上挂着的蒜头,别说吃几个月,便是吃一年都够了。 屋檐下的腊肉,比她家一年的都要多。 还有这置在案板旁边的坛子,他刚刚揭开盖子看过了,里头居然泡着豆角,萝卜,还有些怪模怪样的东西,虽然不知这坛子里的东西是如何做的,但这爽辣的味儿,闻着就好闻。 如今家家户户菜园子里毛都不见一根,她家哪里得的这些东西? 眼光一扫,碗柜里的瓷盘陶碗又刺激的她眼睛通红,这几十年来,也就在城里的员外富户家里打短工时,她才见过这样精细的,想不到她家居然也有,这这这这钱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妖怪帮忙变的? 碗柜下的还有几个陶罐,她刚刚也趁着人不注意,偷偷开了一个看了,居然是一坛子咸菜。 可怜她家连咸菜都没得吃了,她家居然还有好几坛子。 尤其是她家那饭桌,里头居然还有一碗蛋羹。 这都什么年头了,她家还吃得起蛋羹,还吃得起肉,说她家没妖怪,鬼都不信呐! 嫉妒之火熊熊燃烧,同样都是一个村子的,凭什么她家就吃香喝辣,自家都要揭不开锅? 她突然记起几年前,她家男人还在时,就说过,这张二娘家是有古怪的。 到了现在,她终于彻底想明白了,她家如果没古怪,没这妖物帮忙,都是泥腿子,一个村的,凭什么她家就能过的红火起来? 似悟出了真理,李癞子媳妇兴奋的手舞足蹈,正要跟秋婶子显摆显摆自己这活泛脑子,猛不丁便被秋婶子那声尖叫给吓了一跳。 她赶紧转头,这一看不打紧,她不过是看了几眼屋子里的东西,这头这两人还打上了。 这可怎么办?该帮谁的? “啊癞子家的,你还死杵着干啥,快把这疯女人拉开,拉开啊” 秋婶子的这一句尖利喊声彻底让她拧明白过来了! 她这是要来抓小妖怪的,要抓小妖怪,妖怪娘能同意?可不就打起来了 李癞子媳妇总算记起自己此行的目的,赶紧扭着肥硕的身子过来帮忙。 李癞子媳妇可不比一般人,自从她男人去蹲牢房之后,她家这十来亩地可都是她一个人耕种的,这浑身蛮牛般的力气,别说跟一个女人比,便是跟清水村的男人,那也是不相上下!想当年,她也是把她男人打的上蹿下跳过的。 李癞子媳妇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一上来,抓了张二娘的手臂便往一边拖去。 张二娘吃了痛,却还不松开秋婶子的头发,她被李癞子媳妇拉的一个趔趄,后退了老大几步,秋婶子也跟着被扯了过来,头皮上的头发被薅了一大把。 秋婶子再次尖叫起来。 桩子红了眼睛,知道再打下去,娘就要吃亏了,红肿着眼睛,他流着眼泪,转身冲出去找奶奶和婶子帮忙去。 小阿福在一旁吓得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都要抽过去了,他也顾不得了。 脚底如同生风,他刚推开篱笆门,就见着亲奶奶踩着小碎步,带着一群女人急匆匆往家这边来。 桩子鼻子一酸,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往下掉 “奶奶,她们在后面打我娘呢奶奶”桩子大声哭喊,扑跪到老太太跟前,如同找到救星般,抓得她的衣袖死紧。 桩子的这副模样可把老太太给吓坏了。 老太太脸色大变,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她转头赶紧吩咐二儿媳:“快,快去拦着啊,可别出了什么茬子哟” “哎呀,这怎的还打起来了快快,快去看看。”身后十来个妇人议论纷纷,石头媳妇,远松媳妇和春杏面面相觑,提起裙角往屋子里冲去 等到人进去了,老太太才心疼的把大孙子抱在怀里,抚着桩子的头嚎叫道:“哎呦,我老婆子是造了什么孽哟,都欺负上我家来了哇” 第191章:争长短 厨屋里头发掉落了一地,秋婶子嚎得光剩下出气了。 张二娘脸色铁青,被李癞子媳妇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但她手里依旧拽着秋婶子的头发,死不放手。 厨屋门口,阿福摔倒在地上,哭得团成了个小虾米,因为惊吓,裤子都尿湿了。 春杏进来,见了这揪心一幕,火气腾就上来了,恨不得上去给那两个欺负她妯娌的蠢妇一人一个耳刮子。 然而石头媳妇和远松媳妇还是抢先了一步,大叫着跑过去,把拉扯的三个人分开。 小阿福哼唧抽噎着,比那被遗弃的奶猫还可怜,春杏心都跟着抽痛了几下,赶紧弯身抱起孩子,搂在怀里轻声拍背安抚 一群妇人陆续来了,有人开始掰扯张二娘的手掌,钳在她手臂上的铁掌也被拿开。 压力骤减,张二娘也顺势松开了早已麻木不堪的手心。 手背上早被那女人抓了无数长短不一的划痕,不停往外冒着血珠子,火辣辣的生疼,张二娘顾不得这么多,得了自由身之后,这才一把从地上爬起来,转身把阿福抱在了自己怀里。 “几个弟妹啊,这是咋的啦,打成这样,有话不会好好说啊”远松媳妇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欲哭无泪。 “嫂子,你说说,这秋婆子说的是什么话,如果不是癞子家的今日帮她忙,我定要撕烂她的那张臭嘴!” 张二娘虽然闲了手脚,说出的话却带着深深寒意。 “村长媳妇,村长媳妇,你可得为我做主啊,”秋婶子顶着一头乱发,跪行了几步,嚎啕大哭: “她家那闺女不是妖怪是什么,我得了王仙姑的令,来抓她上祭台,有什么错啊?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我这头发被她扯的,都要成尼姑子了”她拍着大腿嚎了一通,突然转过头来,冲着张二娘尖声道:“张二娘,告诉你,这事我跟你没完” “你不早就是尼姑子吗?一个丑兮兮的寡妇带着两个拖油瓶,还指望着第二春?”张二娘冷眼看着她撒泼,嘴里吐出了几句恶毒话来。 前三十年,她从未跟任何人说过任何恶毒话,但这不代表她不会说,如今遇到这么一个泼妇,如果在她面前认怂,以后一辈子都会被她压着抬不起头。 张二娘深谙这山沟沟里生存的理儿,因此这会儿逮着机会,往死里戳她心窝子。 你不让我好过,我便让你活都不活,让你瞅见了我要绕路三丈去! 秋婶子被顶得憋红了脸,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抬起手指头指着张二娘,哆哆嗦嗦道:“你你你这恶毒女人” 清水村里,张二娘夫唱妇随,家底又殷实,人缘也好,也没听说她亏待公婆什么的,秋婶子搜肠刮肚一番,竟然是再拿捏不到她的短处来说道。 这嘴仗便打不下去了,她只好干巴巴吐出几个无关紧要的词后,又垂手拍着自己的大腿,嚎得更加用力了。 她此刻有些后悔,大中午的,不该听人在耳边灌风的,虽说这王仙姑是有几分能耐,讨了她的欢心,是能得她几句吉利话儿,可今日一过,王仙姑便会拍拍屁股走人,她可是要在这村里过一辈子的。 得罪了张二娘,就是得罪了村里许多妇人,以后还不得受排挤? 哎!这回真是被人当傻子使唤了! 秋婶子闹到此刻,才算是彻底醒了神,后知后觉想明白了,这下更加恼怒,只是这恼怒的对象却换成她自己了,因此这哭嚎更下情了三分,就希望看在自己受了欺负的份上,能多占几分理去。 “好了,好了,你也别嚎了,王仙姑这儿,还等着回话呢”远松媳妇揉了揉跳动不已的太阳穴,无力说道。 张二娘正低头哄着阿福,听了这话,猛然抬头,一张脸青白了许多“嫂子,今日谁也别想带着海棠走” “弟妹啊,这是王仙姑的话,咱们为了下雨,总要听王仙姑的吧!”远松媳妇语重心长劝道,“我晓得你舍不得海棠,可今日这祭天,王仙姑说了,非她不可啊,也就是走走过场,你快去让海棠来,早早祭祀完了,早早完事儿!” “是啊,弟妹,快叫海棠出来吧”春杏和石头媳妇也来低声相劝 张二娘脸色更加青白,眼珠子扫了众人一圈,红着眼睛,哽咽着说道:“难道,难道你们都相信王仙姑的话,都觉着咱家海棠是妖怪了?” “这这”众妇人似乎被堵住了嘴,再吱不开声了。 “二娘啊,咱们这村里人,怎能不听神仙的话?村里的大旱不止一日两日了,早点下雨,大家也能早点过安生日子,不管海棠是不是妖怪,便是受点委屈,走了这过场,大家也感激她啊” 远松媳妇再次放软语气,苦口婆心劝道。她男人是村长,这个时候她不作主,帮她男人一把,还有谁能帮呢? “真走了这一遭,以后让我家海棠怎么活?她还是大闺女,落实了妖物的名声,这往后谁家还敢要她进门?”张二娘哽咽着辩驳:“我不能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这祭天台谁要去谁去,我闺女不去” 她说完一通话,脸色虽然还是青白色,但眼神却坚毅得好似个倔石头一般,再不惧任何风雨 “你这是逼着大家来强拉孩子了?”远松媳妇也拉下了脸,冒出了三分火气。 张二娘又重新低下头去,再不说别的话,只拿手轻拍被吓着的小儿子。 庭院里,火热之气蔓延,杜鹃跟在众妇人身后,进了院子。 她没有进厨屋,只在窗棱上扫了一眼,没找到正主,她便走开了。 她慢慢跺步到了海棠的闺房,伸出葱白手指轻轻叩了叩房门。 清脆的“咚咚”声响起,杜鹃掩藏起嘴角的笑容,正经了神色,等待门开。 半晌门内没有动静,杜鹃把头贴服在木门上细听片刻,并未听出什么 罗帕在手里被攥的紧成一团,杜鹃终于吸了口气,猛的一推屋门,同时她急忙闪身到一旁,做好准备等着里头的人冲出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却依旧安静,跟预料中全然不一样。 杜鹃皱起眉头,带着几分疑惑,眼珠子转了两圈,想了想,终于又想明白了。 唇角的的弧度再次勾起 第192章:好姐妹 杜鹃抬起罗帕遮了遮嘴角的笑意,另一手轻提裙角,踏进门槛。 放下裙摆,轻轻拢起面前轻纱做成的帷幔,杜鹃娇声喊道: “海棠妹妹,你躲在这里也没用,今日” 帷幔掀开之后,屋内再无任何遮挡之物,杜鹃眼珠子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还未说完的话便被生生卡在了喉咙口。 屋里居然空无一人! 屋子不大,站在门口便能一览无余 床上碎花被单折叠平整,荞壳枕头摆放整齐,墙面上围着奇奇怪怪,颜色鲜丽的画布。 床头桌案上十几个小巧海螺一字儿排开,甚是可爱精致,窗子旁悬着各色彩贝做成的风铃 在扫过那些海螺和风铃时,她眼珠子微不可察缩了缩,手里的罗帕再次被攥紧 这都是他送的,他送的 唇角弯起的弧度慢慢淡下,笑意从她俏脸上彻底消失,眼睛里寒气慢慢浮现上来 没人!为何会没人? 刚刚她已经去西屋和东屋检查过了,如果连这里都没人,那她跑哪里去了? 精心设计了无数次,好不容易等到的天赐良机,如果在这关头找不到人,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不行,十几年的体己银子都贿赂给了王仙姑,朝夕相处的那个恶心男人日日都令她作呕,如果不是为了这口气,不是为了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她不会等到现在。 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焚烧,为了忍这一口气,为了等今日这个一击必中的机会,她委身把自己托付给了那个窝囊男人, 如果不为了多看几眼心心恋恋的他,如果不是想亲眼看她被毁, 她何苦要留在这村里,日日面对那张让人生厌的脸,过这生不如死的日子? 可她倒好了,三四年过去了,她这房里终于大变模样,处处都是他的痕迹,显摆着他的宠爱,她还要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 天真烂漫吗?呵呵,呵呵! 她今日就要让她这假天真现出原形,看看她那表面一派伪善的嘴脸下,到底隐藏着一副怎样恶毒的心肠! 手里的罗帕被攥得彻底失了形,涂满丹蔻的指甲嵌入肉里,钻心的痛。 她长吸一口气,她现在是需要点痛来冷静冷静,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疯掉。 不行,不能自乱阵脚! 再次深吸一口气,杜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如今她肯定是跑了,她娘,她家弟弟必定不会告知她的去处。 呵呵呵呵可惜,她们打错了算盘,她有什么去处,别人不知道,她李杜娟却比谁都清楚 李海棠,你可千万别怪姐姐我,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口蜜腹剑,恶毒无比,如今也是到了收你这妖孽的时候了! 再次深吸一口气,嘴角的弧度往上提了提,眼底的寒意来不及敛去,杜鹃急匆匆出了房门,直往后院厨屋而去。 海棠家四合院,厨屋里 “石头家的,癞子家的,你们快去屋子里瞧瞧,把人给带上来!”远松媳妇终于被磨去了耐心,再不顾忌张二娘的颜面,高声发话道。 杵在一边的石头媳妇正要应答一句,厨屋门突然被大力推开,杜鹃喘着气进来,失声叫道:“不好了,海棠妹子害怕,一早便跑了” “啊?”众人皆失声大叫,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还杵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 远松媳妇“嚯”的挺身站起,高声喊道。 这一声如惊雷,总算点醒了一众妇人。 “张二娘,李海棠去哪里了?快说!”远松媳妇厉声喝道,她双目圆睁,努力压抑着升腾的怒气。 她算是想明白了,这之前一番拉扯,完全就是张二娘做的局,就是为了拖延众人,为她闺女跑路拖延时候呢 阿福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张二娘这才歇了轻拍他后背的手,抬头冷着眼回道:“嫂子们,我家海棠没有路走了,难道还干等着送死不成?她去了哪里我不晓得,有本事,你们自己就去找!” 说完,便把头转到一边去,再不理会村里众妇人。 屋子里再次陷入僵局,远松媳妇再次厉声喝道:“张二娘,枉我平日里当你是好姐妹,如今倒好,你为了自家闺女,把一村人的性命都不顾了,你好狠的心肠!” 说完,喘着气,气得胸口跟着起伏不停。 张二娘转过头来,冷笑道:“是,我瞎了眼,认你作好姐妹,如今堵在我家里来找我要女儿,要拿我的女儿去祭天,难道我该把女儿送上门,还得说感谢你? 一村人的命是命,我闺女的命就不是吗?活该被祭天?那王仙姑有本事,为何祈了这么多村子,没听哪个村子的下过雨?难道就为了她红口白牙一句话,我女儿的命就没了?”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张二娘喘息了下,接着道:“我是不会把闺女往这火坑推的,村里人活不了,我跟着陪葬去,谁要再拿我闺女祭天,我跟谁拼命!” 张二娘这样的狠话说出来,便是撕破脸,再没有分毫回旋余地。 远松媳妇被气的说不出话,直打起哆嗦。 如今山路众多,人海茫茫,张二娘要闭严实了嘴不说,到哪里去找她闺女去?更何况,如果耽误了吉时,一村人该怎么办? 正在焦头烂额,左右为难之际,杜鹃突然穿过人群,挤进来。 她贴身挨着她娘耳朵边悄声说了几句话,远松媳妇紧皱的眉眼渐渐舒展开,眼珠子放出了光彩。 点了点头,轻轻拍打下杜鹃的手背以示欣慰,远松媳妇正色大声吩咐道: “石头媳妇,癞子媳妇,彩娟,秋娥你们四个还带上几个人,快去张家庄老太太家拿人去!赶了驴车走,千万早去早回,别错过了吉时” 远松媳妇话未落下,张二娘便慌了,她抱着阿福猛然站了起来,绕到众人身后把门堵住,“你们敢,你们一定要逼死我家孩子吗?啊?” 众媳妇儿一时被她这番质问给堵住,僵在厨屋里,面面相觑,不知如何进退。 远松媳妇只冷冷看了张二娘一眼,不跟她多话,领着众人从后门出去,绕开了她。 众妇人沉默着离开,便是连春杏也三缄其口,随着一干人走了,没有帮着拦上一句。 眼见着人跟散沙一样散开了,再也拦不住,张二娘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似被抽掉了一般,抱着昏睡过去的阿福,瘫软在地,大声嚎哭了起来 第193章:海棠 无名小村里,海棠背负着那晕过去的妇人前行。 背上这妇人虽然块头大些,却并不沉重,海棠除了一早上吃了点窝头,到现在都没有吃中午饭,如今饿着肚子背人,倒也没有觉得多累。 这无名村落和自家的差不多,过了几处荆棘丛生的野地,便能见着低矮的茅草屋子。 树倒是不少,因为刚刚经历过蝗灾,树杈子上便没有一根绿叶,看上去如冬日一般孤零零杵着。 村子不大,从村头便能望见村尾,一溜儿不到二十户人家。家家户户皆闭紧柴门,不见半个人影。 这下可让海棠犯了难,这妇人她也不认识,这么多屋子到底哪间才是她的家啊? 走到一处篱笆门前,海棠用了点力气拍打,并高声叫道:“大伯,婶子,有人在家不?” 一通叫唤,没有人来开门。 海棠把背上的妇人往肩膀上头耸了耸,防止她滑落下去。听着耳朵边平稳的呼吸,她心里稍微松快了些,看来这妇人应该是太过疲倦,睡着了,只要休息过一阵,应该能醒过来。 再次跺步到一家茅屋门口,抬手还没有推院门,那破旧的木门倒是自己开了,海棠仔细看了看,这才发现原来这木门压根没上拴。 也不知这主人家是谁,是不是出门去了,我要是这么冒失进去,总不太好 叽叽咕咕想了一通,海棠最后心一横,还是进了院门。 茅屋一字三户排开,跟她家原来的老房子很像。 堂屋里木门虚掩着,海棠迟疑了会儿,还是抬手拍起了门板。又是无人应答,轻轻推了推,门便开了 海棠再顾不得许多,抬脚便跨过门槛,往屋里去了。 背着这妇人走了这一路,还是有些吃力的,进了屋,海棠把人往一个高凳靠背椅子上放下,背上的压力一卸去,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她这才甩了甩酸麻的胳膊,仔细打量起屋子里的布局来。 屋里收拾的干净利索,没有多少东西,显得有些空荡,这茅草屋看着也有些年头了,屋顶的茅草都发了黑,应该被烟熏的,没有置换。 屋檐角处悬着几丛蛛丝网,却没有见着蜘蛛。再往下,墙面上悬挂着三五丛大蒜头,竹篾编制的筷子筒,筒子里却只有两双筷子。 海棠有些咂舌,这家人也太穷了,怎会只有两双筷子呢? 视线继续往下,便到了他家灶台桌案上,那上头摆着几个瓶瓶罐罐,似乎装着调料之类的东西。 三两个陶碗随意摆放着,除此之外,这桌案上再不见东西了。 灶台上有一口锅,盖着锅盖,也不知里头有没有什么东西,前面耳灶上,悬着一个陶罐,一般是用来用余火烧热水的,海棠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她也只是随意扫看了一眼,便没在意了。 这一圈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值得注意的东西,海棠再把头扭转往木桌上看去。 桌子有个竹篾编制的竹罩,放置在上头,也不知是不是用来防止苍蝇蚊虫的。那竹篾编制的齐整细密,海棠眯了眼睛细看,也看不清竹罩里头放了什么东西。 桌子下的空地上,放了一个南瓜。 除开这些平常之物外,这屋子里便再没什么特别的了。 “咕噜噜,咕噜噜”一阵巨响突然响起,海棠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是自己的五脏庙不满,发出了抗议。 摸了摸肚子,海棠把桩子递给自己的小包袱解开查看。 这一看,眼泪珠子差点就忍不住掉下来了。 包袱里装着三个窝窝头,已经硬了,这还是早上吃剩下的,做中午饭前,海棠本来打算留着剩窝头,明天再热热当早饭的,想不到桩子如此贴心,居然帮她装起来了。 除此之外,包袱里居然还放着一小钱银子,也不知那样着急的情况下,这家伙从哪里弄来的。 视线有些模糊,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鼻子也酸酸的难受。 海棠嘿嘿嘿的笑起来,哭中带笑自言自语道:“臭桩子,算姐姐平日里没有白疼你。” 她嘴里早干渴难耐,肚子里闹腾的更慌。 再也顾不得许多,她也不管这窝窝头凉了难吃不难吃,直接塞嘴里啃了起来。 家里暂时回不去了,爹娘还有桩子,这一段时间是看不到了。 也不知自己这一走,家里留下那个乱摊子,她娘该如何收拾去 哎! 如果自己真的留下来,说不准也就是被拉出去批斗一番,便完事了。 如今她这一跑,搞得好像自己多怂,自己都认可自己妖怪的身份一样了。以后想回去,怕是难了! 指不定村里人下回再见到她,会拿着臭鸡蛋,白菜帮子砸她呢。 谁让她是这么一个贪生怕死,把村民性命置于水火的狠心人呢? 胡思乱想一通,嘴里清甜的窝窝头似乎也失了以往的味儿,变成难以下咽的苦涩。 尽管如此,海棠还是麻木的往嘴里塞。 以后的路一片迷茫,以后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现在不吃饱,哪里来的精神面对? 也许,也许这也是自己吃过的最后一顿饱饭了! 失去父母的庇佑,离开小山村,外面再也没有自己的安生地了。 想到此处,眼泪再次溢出眼眶,滴滴哒哒掉落一地。 “爹娘”海棠抽噎着,含含糊糊喊出了声。 “英儿,英儿”靠背上歪着身子酣睡的妇人突然胡言乱语起来。 海棠赶紧放下手里的窝头,胡乱擦了把眼泪,蹲身到那妇人跟前,轻唤道:“大娘,大娘你醒醒!” 也不知是海棠的喊声起了作用,还是这妇人休息够了,她眼皮颤抖挣扎了好几下,终于慢慢睁开了 海棠大喜,赶紧扶她坐直了身子 那妇人皱着眉毛,紧盯着海棠,眼睛都不眨,就好似从来没见过她似的。 过了半天她终于恍然,眉头总算松开了。 海棠也跟着长出一口气,生怕这妇人把她当成了什么恶贼。 正胡乱琢磨着,只听那大婶有气无力的问道:“孩子,你怎的到我家里来了?你怎的还不快跑啊” 妇人这句话让海棠吃了一惊,没想到自己歪打正着,居然错闯进的就是她的屋子。 只是只是为何要跑? 第194章:清水村 “大娘,天虽然热,地里也不生什么吃的,可别的地儿也不会好多少,为何还跑呢?就算跑,也没地方去啊!” 虽然是回的这妇人的话,海棠也是把自己现在的处境都说了出来。她现在确实没地方去。 “哎,闺女啊,你还是跑吧,这村里都已经走空了,你再不走,便是等死啊” 妇人长叹口气,哀声说道。 “啊?这是这是为何?”海棠还有些摸不清头脑,但却被这话给吓住了。 难怪这村里看着冷清,难怪家家柴门紧闭,原来是空了。 为何这地界跟自家隔得没多远,却没一点声响传出来呢? 海棠正胡思乱想着,面前的妇人却突然冷笑起来:“这都是报应,报应啊,为我的英儿报仇呢” 海棠吓得一哆嗦,妇人之前还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如今却好似变成了个毒妇一般,说出的话狠厉无比。 “大娘”海棠怯怯的小声喊了一句。 妇人没有理会她,自言自语接着说道:“大旱天热,地都被晒秃鲁了,也比这村里人满肚子坏水强,还说我的英儿是祸害,好了,我的英儿折进去了,他们也没过上好日子啊,还不是死的死,跑的跑?现在好,现在好,我的英儿没了,那些害死她的,也留下来陪葬了。我也不跑了,哪里都不去,就守着我的孩子,陪着她” 妇人如同魔怔一般,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把海棠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完全还是云里雾里不清楚状况。 妇人说完这一通话,好似多日来支撑她的力量一下子被抽走了,很快她便又歪着头,沉沉睡了过去。 门外日头已经变红,看样子马上要落山了,整个院子都被镀上一层金。 经过一个下午的奔波,海棠的衣裳早已湿透,头发也散乱不堪,如今总算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虽然不算靠谱,但也比外头荒郊野地强上许多。 神经稍微一松懈,她整个人便彻底瘫软下来,眼皮子也像有千斤重一样。 海棠忍不住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强撑着把长条凳往墙边靠了靠,也不管黄泥墙脏不脏,就这样倚靠着,一会儿工夫她便睡过去了。 朦胧中她好似被人推了推,张二娘来叫她吃饭,她嘟囔着说不吃,让她娘给她留着,随后又做了一个梦,她好似被放进了一个摇篮里,摇摇晃晃,舒服的不像话,在梦里她很高兴,笑的很大声。迷迷糊糊中睡的更死了 这边海棠酣睡不知天日,却不知自己误打误撞没有去成张家庄,歪打正着,逃过了一场无妄之灾。 清水村的一群妇人浩浩荡荡去海棠姥姥家拿人,回来的时候皆蔫了头,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 “跑了?”远松媳妇正在堂屋里跪地祈福,听了弟媳彩娟的耳语,惊得嗖一下站直了身子,眼睛瞪大如牛铃,似要吃人。 几个妇人皆惶恐不安,石头媳妇压住心里翻涌的紧张焦虑,沉声道:“咱们去了张家庄,老太太家里没找着人,我还特意问过村口的村民,确实是没见她来,那张家老太太没说谎话骗人” “这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这丫头没去张家庄,那又跑哪里去了呢?”远松媳妇这下真慌神了,丢了海棠,失了献祭之人,这祭祀便是白费功夫了,这白费功夫倒还罢了,万一被仙人怪罪,降下更多的无妄之灾,那他们岂非一点活路都没了? “要不要不咱去跟仙姑商量商量,换个人去祭天可好?”石头媳妇试着出了个主意,也许是因为心虚,知这不是啥好法子,这说话声音轻的连她自己都要听不清了。 “哎”远松媳妇摆摆手,颓丧着脸道:“不成,不成。我之前就试探过了,仙姑说了,她便是这罪魁祸首,一日不被献祭给龙王,这地界一日便不得安生哎,这可如何是好。” 妇人们惶恐中带着愤恨,你看我我看你,不知该作何解,局面一度陷入僵局。 打谷场外,男人们继续虔诚跪拜,早有些体力不支的老叟,被抬到临时搭建的凉棚里,喝水休息。 大山麻木跟随众人祈福,心如死灰。 他早在得知自己女儿是妖物的那一刻,便心死了。 让他丢下一村人,去护着海棠,他做不到,毕竟这一村人里,还有他的老爹老娘,还有他那人事未知的稚儿,可看着自己的闺女被祭天,他也做不到。海棠虽然是个闺女,可那也是他的骨血,他的肉,他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当成妖人去受难? 在这样矛盾和惶恐中,日头一点点下去了,也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海棠一直都没有被带上来,他心里慢慢存了一丝侥幸,也许也许海棠能躲过这一劫也未可知。 就在他心如乱麻惶恐不安之时,祭台上王仙姑的一声咆哮,如惊天之雷,把他从混乱中震醒回来。 “什么人跑了吉时已到,找不到人,祭不了天,如何求雨?”王仙姑大声质问,祭台下远松和他媳妇微不可察的瑟缩了下身子。 仙姑代表着仙人,那是万万不可冒犯的! 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远松抬头,轻声劝道:“仙姑,仙姑莫要生气,如今这孩子寻不到,能不能,换个人来?吉时不能错过,全村老小还指望着您呐,您老看看” “哼!”王仙姑不待他说完,重重一甩衣袖,无情打断了他,“仙人自有仙人的规矩,岂能糊弄?事已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了只怕这旱灾还得持续下去,你们好自为之吧!” 说完这番话,那随同她而来,一直守护在祭台旁的一众人等,皆站起了身,就要护着她离开。 “这这”远松慌了,不顾规矩也站起来,朝着王仙姑凄声高喊道:“仙姑,仙姑您可不能丢下我们一村人不管啦” 远松这一嗓子甚是高亢,言语也凄凉万分,打谷场上的众男人们,跪拜的更加卖力了,嘴里跟着高声附和:“仙姑,仙姑,求求您,救救我们” 虽然众人不甚凄苦,却没有换来任何回应。 第195章:绝望 王仙姑没有理睬众人的声声求饶,冷眼环顾一周,朝着那跟随左右的中年汉子点了点头。 这汉子便上前几步,高声道:“乡亲们,今日的祭祀便到此结束了,仙姑说了,没有妖女祭天,便求不来雨了,大伙儿早些散了吧,再跪拜下去,也无用” 中年汉子的一番话甚是直白,也毫无怜悯之情,打谷场上的众人听完,有些胆小怕事的,直接哭嚎起来,众人皆一脸死灰,好似最后一丝生的希望都被掐断了。 “李大山,你养的好闺女,你害得大家好苦啊”人群里也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这一嗓子出来,众人憋闷了一下午的绝望好似找到了发泄的出口,纷纷跟着出口指责:“是啊,如此一个祸害这不是要害得全村人都跟着送命吗?” “不行,咱们村里不能有这妖物,不能为了一个妖人,害得咱们都跟着旱死渴死” “我就说,他家头几年都是苦哈哈的,怎会突然就富裕了,还盖了那样一个好看的院子,不是妖物在家出的主意,哪能有他们这样的好日子,如今好了,他们是高兴了,咱们可要跟着受苦了” 众乡邻逮着机会,把憋屈了一天的苦水都往李大山身上倒,连平日里话不多的一些老实男人,似乎也跟着众人壮了胆子,纷纷来落井下石。 “乡亲们啦,咱们说话要凭着良心,人家年年带着咱们去山上摘核桃栗子,卖了钱也是咱们一起分了,大家不要把人家的好都忘了啊”老李头伸直脖子,高声为李大山辩护,只是他这年纪实在是太大了,又经过一日的折腾,现在早就中气不足,说出的话也被湮没在众人的声嘶力竭中。 李大山抱着头蹲在地上,承受着众人的指责,他没有恼怒,也没有辩解,只是这么蹲跪着,好似凄凄风雨中的一片孤叶 王仙姑浩浩荡荡的来,依旧浩浩荡荡的走了,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却留下清水村一个烂摊子。 一村人慌乱,哭叫,绝望,终于在日落之前归于平静 李大山摇晃着身子,在弟弟大河和老李头的相互搀扶下,回了屋。 他失魂落魄,而堂屋内的张二娘,并没有比他好上半分。 夫妻俩泪眼相看,相对无言,张二娘心里的委屈排山倒海,汹涌而来,嘶哑着嗓子喊出一句:“娃他爹”便再说不出话,嚎啕大哭起来。 大山一把把她按在怀里,眼泪也跟着噗噗往下掉。 堂屋里,两个孩子蜷缩在一起,睡的香甜,他们这一番动静,也没有把二人吵醒,想来是疲劳至极了。 流了一通泪,心里总算好受了些,张二娘挣扎着坐直身子,擦了擦眼角未干的泪珠子,凄声道:“他爹,咱们咱们的海棠可怎么办呐?” 说完,这鼻子又酸了些,眼睛里也含上了一泡泪。 李大山拿起她的帕子,替她又擦了擦脸颊,叹口气,说道:“往后往后,只能看娃儿的造化了,这村里,是留不得她了” 累了一天,滴水未进,大山嗓子里早冒起了烟,说出的话嘶哑万分,他却没有一丝力气倒水去,也不想动弹。 张二娘全然没有听出男人的声音有何不妥,她的心思都被下落不明的海棠给勾走了。“可可现在海棠还不知跑去了哪里?她爹,你说,你说咱海棠,会不会,会不会遇到什么歹人呐”张二娘惶恐不安,猛然一把抓住了大山的衣袖,说道。 “什么你海棠没听你的藏好?”大山急了眼,一把捏握着张二娘的肩膀道。刚刚那一脸的颓丧全变成了紧张焦虑。 “我我是叫她去我娘那儿躲几天的,可村里人去抓她,在张家庄没逮着人,我现在也不知她到底去了哪里啊”张二娘流着泪,把今日一早,秋婶子和李癞子媳妇来拿人的事一一细说了。 她现在是完全乱了神,就指望着男人拿主意。 大山牙齿咬的咯吱咯吱直响,听完张二娘的话,突然从草席上站直身子道:“不行,我要去张家庄看看去,问问娘把海棠藏哪里了” 站二娘赶紧跟着站起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压低声音说道:“你去吧,去了我也好安心些,可怜我的闺女遭了这样的大罪这往后还怎么做人啊” 张二娘又开始絮絮叨叨起来,李大山没有工夫管她,水也没喝一口,顶着夜色急匆匆出了门,摸黑朝着张家庄深一脚浅一脚去了。 入夜,天上不见一丝月光,屋外依旧伸手不见五指,屋内燃起一豆灯光,不甚光亮。 海棠迷迷糊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黑漆漆一片,不见半丝月光 哎呀,她娘也真是的,居然不叫醒她 海棠使劲搓揉了下脸庞,翻身下了地,待看清周围的一切,这才恍然醒过神来,这不是她家,她早为了逃命,跑出来了 屋里油灯昏暗,堂屋里也有一簇灯火。 海棠小心穿上鞋子,轻轻推开掩好的房门,进了堂屋。 堂屋小桌旁,英儿娘倚着靠椅,剥着黄豆豆荚。 “大娘,”海棠小心靠近了些,轻声唤道。 妇人闻声转过头来,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祥的笑意。 “闺女,你醒了,快,过来坐下。” “哎”海棠应声,在她对面坐了,抬起头仔细打量这妇人的神情。 几个时辰不见,对面的妇人似乎缓和不少,脸色虽然还憔悴不堪,但平静了许多。 海棠轻轻舒缓了口气。 “闺女,饿了吧,大娘给你留了饭,快些趁热吃。” 妇人笑看着海棠,把桌上的竹篾罩子揭开,轻声催促道。 海棠顺眼看过去,只见桌上摆放着三个小陶碗,一个碗里趁着清汤汤的一碗玉米面粥,一个碗里放着个窝窝头,还有一个碗里,装着半碟子咸菜。 看着那清可见人的米粥,海棠忍不住咽下了口口水。一整天她都滴水未进,现在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急需要水的滋润。 第196章:英儿娘 海棠吞咽了一口唾沫,又润了润早就干裂的嘴唇,抬头轻声询问道:“大娘,你吃了吗?” 对面的英儿娘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她吃饭。 海棠再顾不得其他,端起那碗稀粥,咕咚咕咚就倒进了肚子里。 稀粥煮的是什么味道,海棠全然不知,此时此刻她完全能够理解,猪八戒那时候囫囵吞下那人参果,到底是啥心态了。 真正是迫不及待,刻不容缓! 等到海棠回了神儿,砸吧嘴想要慢慢品品味道时,那一碗粥已经见了底儿,碗里只剩下粘稠的一点点汤汁了。 伸出舌头,细细把一碗汁水都舔舐干净,她才放下了碗。心里却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 长这么大,前后活了二十多年,她何曾遭过这样的罪,吃过这样的苦?如今,连碗都舔上了 好在,眼下还能有碗吃的,也不错了。海棠在心底苦笑。 对面妇人满脸慈爱,依旧定定的看着她,却又不像是看她,好似透过她看某个远处的亲人 海棠擦了擦嘴角,不好意思冲着英儿娘笑了笑,感激说道:“谢谢您,大娘,要不是您收留我,我现在还不知该怎么办呢” 海棠的话似乎勾起了妇人的兴趣,她直了身子,打探道: “闺女,你怎的一个人,你爹娘呢?” “我”海棠犹豫了下,慢慢低下头,咬着唇角轻声说道:“我是自己跑出来的我家里没饭吃了,我就出来了” 说出的话是假话,海棠故意扯的谎。 这年头,人心隔着肚皮,清水村受了她家不少恩惠的村民,为了拉她去祭祀,也能不顾同村人的情面,做出让人心寒之事,她也是见识过的,可算是大开眼界了! 如今对着一饭之恩的陌生大娘,海棠虽然心存感激,但更知道把保护自己放第一位,因此这骗人的话随口就出来了。 世道不太平,天灾横行,现在飘零在外的孤儿孤女,也不是没有,这样的谎言,应该也是好接受的。 果然那妇人听了,长出一口气,眼里流露出同情之色,轻叹道:“哎,可怜的孩子,你也不容易,比我那英儿,也好不了多少了” “大娘,您家的英儿怎么怎么?” 海棠已经知道这英儿是这妇人的闺女,那埋在黄土堆里的新亡人。 听之前妇人那绝望的口吻,她这闺女死的甚是凄凉,好像并不是寻常之因死的。 现在问这妇人,一是自己有些好奇心,二也是为了摸清楚形势,万一这地界民风彪悍,自己一个生人,也好早些想些应对之法,免得茫茫然一派无知,处于劣势。 “我的英儿命苦啊” 提到自己早夭的孩子,妇人眼圈又红了,她哽咽道:“英儿跟你一般大,今年正好十五岁,亲都定了,哎”妇人抹了一把眼泪,叹息道:“大旱之后,隔壁村里陆续有人得病,死的死,跑的跑,就咱们这村里,还好好的。 英儿走了一趟亲戚回来,头一个得病了,这村里天杀的妇人,便说我家英儿是灾星,想把一村人都染上毛病,活生生把我儿给给逼死了”妇人说到此处,早已泣不成声,掩面又哭了起来。 海棠想着那素未谋面的丫头,跟自己的境遇居然如此相像,只是自己是个命大的,不管不顾跑了,而她,却死了 许是同病相怜,当下海棠这心里也难过了起来,拉着大娘的袖子,她轻声安慰道:“大娘,人死不能复生,您可要想开些,别把自个也闹病了” 几番话过去,妇人似听进去了一些,抬起头来,又拿衣角把红肿的眼睛擦了擦,哽咽着道:“孩子,没事,大娘没事。老天有眼啊,大娘高兴着呢。那些害了我家英儿的,家家都得病了,拿车拖去镇上看大夫,大夫都跑光了,只好再把人拖回来,等死呢, 呵呵,呵呵,真等到死了。闺女,你不知道,我看着那些长舌妇跟我儿一样,下去陪她的时候,你不知我这心里有多痛快啊哈哈哈哈” 听到这里,海棠微不可察哆嗦了下,这妇人此刻脸色犀利,状似疯癫,好像吃人的妖婆一般。 察觉到海棠害怕,妇人总算正了正身形,冲着她凄凉一笑,温声道:“别怕,孩子,大娘没傻,大娘只是高兴啊。我儿死了,婆娘们跟着陪葬了,村里人也跑光了,如今如今这村子里,也只剩下些老的跑不动的,还有些病着的在这里等死了。” 海棠听到这里,总算明白了,看来这大旱之后的大疫已经传播开了,只是还没有传播到清水村里去。 这病是什么病?自己家人会不会抗不过去?如果病情一旦流行开,该如何是好? 听大娘的意思,黄羊镇上的大夫都跑光了,应该不是被病情吓的,难道镇上还出了什么乱子? 妇人一番话信息量巨大,海棠一时之间还理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暂时还是安全的,没有人能再找到她,而这小村子里也不会有啥人会来驱赶她,暂时喘口气的同时,这流行的未名瘟疫却又如一块巨石,在她心里头留下了大块的阴影。 “孩子,明儿你还是跑吧,村里现在只剩下等死的老弱病残了,你再待下去,说不得你也得折在这里啊!” 妇人见海棠眼珠子乱转,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连连又苦口婆心劝她。 海棠回了神,却苦了脸轻语道:“大娘,我暂时不走了,您要不嫌弃我,我就住几天陪着您,您要想走,我也跟着您一起走” 海棠说这一番话,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经过这几年日夜不间断的站桩,海棠对自己的身体底子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如今这病疫开始传播流行,她相信哪里都不是什么善地,两条腿哪里有疾病瘟疫跑的快呢? 与其坐以待毙,或者被动的瞎跑,还不如安生下来,仔细研究研究,有没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虽然上辈子爷爷的医术她继承的不多,但她知道艾草是宝贝,能够用艾灸来抗上一抗,总比瞎折腾等死强。 更何况现在镇上已经没有了大夫,也只能自救了。 “孩子,你是睡糊涂了啊,英儿走了,我孤家寡人一个,无依无靠,如今也无牵无挂了,活一天就是赚一天,不再折腾了。你可不同,你这好生生的女娃娃,怎能陪着我这老婆子在这里等死呢?”妇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斩钉截铁摇头说道。 海棠心里莫名暖了几分,她虽与这妇人相处不过一日,她却拿自己当闺女疼了。 第197章:巨变 海棠轻轻捏了捏妇人的手,劝慰道:“大娘,我在家时,曾跟着爷爷学了些医术,只是懂些皮毛,不怕这瘟疫,现在我没地方去,您要不嫌弃我,我就暂时在这里住几天可好?” “好,好,大娘怎会嫌弃你?”妇人情绪突然一下子激动起来,颤声哭诉道:“可怜我的英儿啊,咋没等到你啊!我那苦命的孩儿啊!” 海棠没有料到自己简单一句话又让这妇人情绪崩溃,吓得她站直身子,抱着那妇人轻声不停安慰 夜色已深,经过一番鸡飞狗跳,海棠终于再次躺回了木床之上。 身上的衣裳散发出阵阵难闻的汗渍味儿,床板上铺盖的气味儿也不甚好闻,海棠勉强自己适应。 如今这天干地旱的,人有口水吃已经是万幸,哪里还有多余的能够洗脸洗衣浪费呢? 翻了几回身,床板被碾压的咯吱作响,海棠依旧久久无法入睡。 她有认床的毛病,又加上下午已经酣睡过一觉了,眼下心里心事丛丛,想要闭眼快些一觉到天亮,怕是难了。 无奈叹口气,海棠认命的睁开眼睛,瞅着黑乎乎的屋顶愣神发呆。 如今处于这样的境地,她也需要提前为自己好好打算一番了。 依着外部环境局势来看,现在四处都在闹着旱灾饥荒,瘟疫也在无声蔓延,如果一直蜷缩在清水村里,等待着灾难过去,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了,毕竟家里有水有粮食。当然这也是在全家人都不生病,不被传染的前提下才行。 如果一旦有人生病了,她家也只有逃亡躲瘟疫的份儿。 翻过身,她又叹口气,心下有些悲凉,眼下她便是清水村人眼中最大的瘟疫,人人恨不得抓了她才好呢。 思来想去,自个现在偷偷落脚此处,也算是目前最妥当的安排了。以后该如何,是走是留,还是等以后再说。 她没有按照张二娘的安排回张家庄,必定要惹得一家人惶恐不安,眼下也只能等风头过去,等过一段时日,她再偷偷回一趟村里,给家人透透气,免得自家人担心。 海棠胡乱琢磨了一通,渐渐的眼皮子有些沉,迷迷糊糊中她便睡了过去 无月之夜,只剩下漫天星光给夜行人照亮指路 后半夜,大山失魂落魄归了家,守了他一晚的张二娘赶紧迎上来,焦急问道:“娃他爹,咋样啦?” 大山弯腰,一把甩开脚底早就汗湿,粘腻不堪的布鞋,叹口气,嘶哑着嗓子回道:“还能怎样,海棠确实没去张家庄,我带着两个舅弟找了一圈,没见着人影儿。” 听了这话,张二娘“啊”一声轻唤,全身瘫软,直朝着地底下委身而去。 “二娘,二娘”大山高唤一声,慌得扑过来,扶了她一把。 倚着男人站直了身子,张二娘的眼泪又掉落下来了,“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啊,这是上哪里去了啊” 张二娘一通呜咽,让大山也跟着难受起来,但他到底是个男人,再不会如白日那样失态了。 勉强稳了稳身形,大山艰难开口,强装镇静说道:“二娘,别哭,咱们海棠不在张家庄是好事儿,你想想,她要真听了你的话,去张家庄了,哪还有她现在的活路?如今她躲着了,多好!自己的孩子,你心里还没数? 她连大青山都敢去的,脑子又机灵,何须咱们这么担心她?说不得她一早便躲好了地方,现在正看着咱们村里人的笑话呢” 大山这辈子以来,从未说过这么长的话,现在一口气倒出来许多,心里竟然难得轻松起来,连自己都把自己给说的信服了几分。 是的,他家的海棠一直都能耐着,怎么可能被村里人当猴子耍呢? 大山的这一番口舌总算起了些作用,张二娘哭泣声停住了,哽咽几下后,她抬起泪水满布的憔悴脸庞,疑惑问他道:“真是如此吗?咱家海棠真能逃过去?” 大山坚定点点头,扶在她肩膀上的手又用力握了一把,好似更加肯定一般。 张二娘总算缓过了神,擦干净泪水,抱起芦苇席子上的阿福,朝着东屋去了。 大山掌着灯,陪在她身侧,心里却失落落,空的慌。 转眼一夜便过去了,天光大亮,没了鸡叫,没了虫鸣,日头就这样硬生生冒了出来,不给人一点喘息的余地。 海棠迷糊睁开眼睛,使劲搓了把头脸。 她无奈苦笑了一下,如今好了,这还是自从站桩以来,自己头回睡过头,头回没有站桩呢。 胡乱整理了下头发,她便出了屋子。 堂屋里陈大娘早就起来了,还坐在老地方剥着豆子。 见海棠推开屋门,陈大娘赶紧催促她吃早饭。 屋子里没有多余的水,浑身都是脏污,浑身都是汗臭,海棠也没好意思去讨要些水来用。现在逃难在外,也就不那么讲究了。 早饭还是跟昨日一般,简简单单的一碗清粥,一小个窝窝头,一盘子咸菜。 海棠慢慢喝了粥,今日仔细些吃,总算喝出些滋味儿来,原来这粥里居然还放了黄豆,炖的软软的,烂烂的,吃起来也很香。 小口吃完,海棠还是如昨日一般,把碗都舔的干干净净。 一旁的陈大娘心疼看着她,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怜悯。 饭毕,简单拿水清洗了一遍碗筷,海棠就打算去村里找病人看看究竟。 陈大娘拦着死活不让,“闺女啊,这病可是会传人的,你好生生的,作什么去管那几个老的,不是大娘说话不好听,你去管了,万一治不好,把自己也染上了,可如何是好啊?大娘不怕死,不怕被你染上,大娘是心疼你,不想看着你年轻轻的去啊” 海棠心下一暖,轻拍了拍陈大娘紧抓住自己衣裳的手,笑着安慰道:“大娘,昨日我问过您症状,这些病症,我能对付着治治,昨日我不是还问您要过艾草吗?就这东西,就能治。今日我就远远看一眼,等到确定了,我回头再来捣鼓。保证不冒啥风险” “真这般容易?”陈大娘依旧不放心,狐疑着打量她。 “嗯真的!”海棠轻笑,坚定点点头 “如此如此就好”陈大娘总算松了手,轻声道:“你这孩子是一个好心肠,我便带你去吧,我这命不值钱,丢了正好跟我的娃儿作伴去” “大娘”海棠嗔怪道:“您说什么呢,英儿姐姐在天有灵,可不希望看到您这样” 两人边说着,边起身往屋外走去。 陈大娘脸色依旧不好看,听了海棠的话,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往前头领路走了。 第198章:瘟疫 村子里寂寥无声,死气沉沉的安静。 一路经过好几家的门户,皆不见人。海棠心里明白,这些都是空户绝户了 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绿意,好似冬日凄凉,头顶大太阳晒着,把海棠从这寒冬天的错觉中拉回来。 前头领路的陈大娘终于在一户柴门前顿住了脚,拍门喊人。 半晌过后,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叟来开了门,寒暄过后,老叟颤巍巍又领着她二人进了屋子。 海棠进了院门习惯性四处张望,眼前这老叟的两间屋子已经破败不堪,一看就知多年没有翻修。 风起,茅草飞飞扬扬,好似随时能把这屋顶掀翻。 根据陈大娘一路给她透漏的情况,这户住着两个老人,老娘得了病,儿孙倒是好,全都跑了,只剩下一个老头守着她身边。 进了屋,一股子沉闷酸腐的烂木头味儿迎面扑来,让人忍不住一阵翻涌,只恨不得把胃里都吐个干净。 这茅屋年头实在是太长了,就是正常人住在里头,都要病啊,何况还是两个上年纪的老人家。 海棠叹一口气,屋子里,陈大娘已经跟病榻上的老婆婆说起话来,都是问些病情,饮食的话题。 因为跟接下来的治疗有关系,海棠赶紧竖起耳朵听着,眼睛也仔细打量起老太太的脸色神情来。 粗粗了解了一番情况,病人的情况和陈大娘之前所述并无多大差别,发病初期便是高热,隔天之后,热退,然后开始咳嗽,伴随肚子绞痛,有些人还会上吐下泻。如果七日得不到有效治疗,病情会进一步加重,直至昏迷,死亡。 如今老太太早已过了头七日了,现在也有些神智不清,就算勉强说话,也是气若游丝,说话声音中气全无,一听便知是久病之人。 面对这样棘手的病情,海棠并无一丝把握,以她有限的经验,也着实判断不出这是何病情。前世历史上顶顶有名的霍乱,痢疾等大型瘟疫,跟这老人家的确实有相似之处,可她这症状,虽说腹痛难忍,却并不拉泄肚子。 观望过后,陈大娘便早早拉着海棠归了家,生怕在屋子里多呆上片刻,就被传染上这恶疾。 海棠知道她这是关心她,也就随着陈大娘的心思做了。 其实说到治病救人,海棠也没有什么好法子,唯一能马上想到的,还是艾灸。 现在镇上已经没有大夫了,药材估计也难寻到,如果用艾灸治疗,她虽没把握,但也尚还有一线之机。 对于这样的症状,海棠不能百分百保证艾灸能起作用,唯一让她欣慰,能让她放手一搏的是,这些老人家无医无药,全都在等死熬日子了,只要治了,不管结果是好或者无,也好过眼睁睁看着人死。 况且艾草在这穷乡僻壤,易得的很。 这古代的农村,家家户户都有存储艾草的习惯,不怪其它,只因这艾草驱逐蚊蝇有奇效,且荒野之处,只要是向阳之地,这草长的都茂盛,也不需要谁来特别的打理,可算是山里人最最常用的一样草物了,每到端午,家家户户都要收割一堆,晾晒干之后,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艾草的来源有保障,艾绒是由艾叶研磨捶打而来,有了充足的药物,海棠心下也松了些,以上辈子爷爷的经验来看,不管如何,就算笼统胡乱着来,只要艾久着,对老人家的病情总有好处的。 回到家,海棠找陈大娘要来了药杵,把艾草叶子薅下来,仔细捣药。 陈大娘不解问道:“海棠啊,这艾草也能治病?” 海棠头也没抬,边捣艾绒边轻声道:“嗯,以前的时候,随我爷爷用这个调理过身体,很管用,我估摸着这东西也能治治这瘟疫,弄些出来试试看。” 陈大娘惊疑不定,倒也没有拦着她。 到了下午,总算得了一小搓艾绒,虽然还有些毛躁,不算特别的精细,但用来治病,已经绰绰有余了,何况海棠还专门找陈大娘要的陈年的艾叶呢。 黄昏时分,海棠又去了一趟老叟家里。 当淡淡艾烟燃起,驱散茅草屋中弥漫已久的酸腐之味时,海棠才敢大出一口长气。 老太太日日腹痛难忍,海棠在她肚子上的痛点处狠狠灸了五状,直到最后一小撮艾绒烧完,老太太放出了一个其臭丑无比的屁后,回头竟然舒坦的叹出一口长气来。 考虑到她久未进食,脾胃失养,海棠又给她灸了下肚脐和中脘穴处,加固中气。 时间慢慢过去,很快天色便晚了,等到海棠从他家出来时,火烧云已经铺满了大半个天空。 海棠离开前,老奶奶的疼痛已经被止住,虽然依旧有气无力,但精神头好了些,人也松快许多。 能够救人,能够帮着别人解除病痛,海棠自然是高兴的。 但高兴之余,这心里还是记挂着数里之远的清水村,不知家里人的情况如何 海棠的担心不无道理,只是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这一走,居然给清水村人带来了持续日久的大乱子。 这一早,天微亮,远松便召集了整村的男人,要把海棠从这地界里找出来。 这下可让张二娘发了疯,她没想到王仙姑都走了,祭祀都过去了,村长怎么还揪着她家的海棠不放,不肯放她一条活路呢? 张二娘顶着一头乱发去跟远松理论,可惜还没有跑到他家打谷场,便被二婶子春杏和老太太给拦住了。 老太太一抹眼泪儿,哭嚎道:“桩子娘啊,你就行行好,做做好事吧,海棠是祸害,村里人抓了她,祭天得雨了,这事儿便算完了,你为啥非得护着她啊,乡亲们现在都把你骂成啥样了啊,我大儿都跟着遭了骂啊,我这张老脸以后没法搁了啊” 老太太哭嚎的卖力,张二娘听了这话,眼珠子又开始腥红,她狠狠一把甩开老太太和春杏拉扯过来的手,大声呵斥道:“娘,弟妹,海棠还是不是你两个的孙女,侄女哪?都到了这份上,你们咋还帮着外人,不护着自家的孩子呢?啊? 不是我家海棠,二叔家的新屋子能盖起来吗?不是我家海棠,那虾子方子能卖出那些钱,能让您做主分那么些银子走吗?娘,弟妹,你们咋这么狠的心,都忘记光了啊” 张二娘的声音太大,一下子就招惹了许多妇人过来瞧热闹。 老太太一把捂住她的嘴,瞪着眼低喝道:“你这是中邪了,叫你瞎嚷嚷?” 第199章:祸 她见张二娘安静下来,不再喊叫了,这才又松了手,苦口婆心劝道:“海棠是好女娃,可现在仙姑说她被妖物上了身,那她现在就是妖了啊,哪里还是你生的啊,二娘啊,你别被鬼迷了心窍,千万别瞒着咱藏你闺女儿,做那糊涂事啊” 老太太的一番言语彻底寒了张二娘的心,她现在总算清醒了,这一村人,似乎除了自个一家,再没有一人希望海棠过安生日子。 当下便心灰意冷,再不愿意和老太太纠缠了 张二娘流着眼泪,转头便往自家走去,自己只有一张嘴,一双手,如何敌得过这全村的人,如何拦得住他们? 海棠还不知身处何处,而她这做娘的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村里人把她当妖怪一样,上山下坡的抓她,她还不能拦着 泪水又要溢眶而出,张二娘强压下去,心里默默的祭拜了一圈神灵,祈祷海棠能够躲得越远越好,不要被村人找到。 转眼三日过去,张二娘日日都要提心吊胆,生怕村里人传来啥好消息。 好在村里人早出晚归,折腾了一大圈,连海棠的头发丝都没有抓到一根,这寻人的心思就慢慢歇下来了。 人找不到,日日又要受太阳的烘烤,村里人火气也腾腾的往上冒,时不时便有那冒着酸水的妇人,来海棠家门口指桑骂槐一顿,刻薄得好似她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般。 张二娘和大山沉默忍耐,只要村里人能够消气儿,骂也就让他们骂了。 可屋子里,桩子却急红了眼,好几次拿起厨屋的菜刀,要出去跟这些妇人婆子拼命去。都被张二娘和大山一把抢了,连拖带拽的拦了下来。 一日桩子又被拦住了,他气的脸色通红,胸口也跟着起伏不停,叫嚷道:“爹娘,你们怎能任由这些长舌妇骂姐姐?是不是你们也觉着她们说的对,觉着姐姐是妖怪了?”说着说着,他鼻子一酸,眼眶里一泡泪便要忍不住掉下来。 他赶紧拿袖子一抹,拉长脸依旧死瞪着他爹娘。 张二娘叹了一口气,憔悴的脸上露出几分凄楚,她取了儿子手上的刀,说道:“桩子啊,你也大了,该懂事了!如今村里人都说你姐姐是妖怪,连你奶奶和二婶也这么说,娘要真觉得她是,当日怎还会让她跑呢?” 桩子听了她娘这番软言软语,手一松,脸上的泪珠子终于是落下来了。 张二娘把他拉到身前,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别哭了,现在好了,你姐姐躲起来,不会有人找到她的,就算村里婶子们说了什么难听话,咱们也忍着,就当是为了你姐姐赎罪好了” “娘”桩子趴在张二娘肩膀上,无声哀恸,“可可我姐姐现在在哪里啊” 他断断续续问她。 屋外,太阳依旧火辣,好似要把这一方水土晒干才罢休。 张二娘双目无神,麻木轻拍着桩子,好似小时候哄着他安睡一般 她心里空落落的,儿子问她的,又何尝不是她想问的呢? 只是,她该问谁去呢 一晃又是几日过去,正当张二娘庆幸,自家门口终于再没了长舌妇来叫骂时,突然又一个消息传来,一时掀起千层巨浪,把清水村搅得天翻地覆。 村里秋婶子的两个儿子,相继病了。 杜鹃的男人,病了。 村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孤寡老太,也病了 生病本是人之常情,没啥好怕的,可这次却不一样,这几人全都得的一样的病,皆上吐下泻,腹疼难忍,浑身发热。据探病回来的人说,那热的,都能把三九天的冰块给孵化喽! 几天过去,村里得病的人似乎越来越多,李癞子家的一个娃也跟着病了。 这一下,村里再次闹腾起来,几家得病的先后把人用板车拉了,往镇上找大夫去。 海棠的事儿总算暂时搁浅到了一旁,再没有人来关心了。 有那上了年纪,经历过风浪的老人家,颤抖着身子,哆嗦道:“完了,完了,这是瘟疫,瘟疫啊这下全完了” 黄羊镇正上演着惊天动地的一幕大戏,相隔千里之外的西河城边,柳岸渡里,渔人们依旧早出晚归,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重复着一成不变的日子。全然不知,此刻同一片天幕下,还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柱子倚着一个高脚凳子,一步一挪,费了半天力气才走出了院里,擦了擦额头鬓角的冷汗,他抬起头来,远眺。 此刻红日刚刚升起,天地间仿似混沌初开,亮眼无比。 距离他所处小屋百米远处,便是连绵不绝的海滩,今日刚刚退潮,此刻已有戴着头巾帽子的妇人孩童,披带晨光,提着水桶,拿着铲子赶海来了。 自从落海被救到现在,眨眼间,已是十多天过去了,转眼就将进入九月,正好离家八个月整。 家里爷爷也不知身体好否,家里的海棠,也不知定了亲事没有。 想到这一茬,柱子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嚯一下站直了身子,恨不得按上一双翅膀,马上飞身回去。 一阵钻心剧痛传来,柱子忍不住哆嗦了下,朝着包裹严实的左脚望过去。 是了,都是这该死的左脚,把他拖延在这里,困在这里不得出去。 如今张大哥,石头他们,一早便离开这里往西河城赶了,只有自己,好死不死的,恰好伤到了脚腕子,这一番歇养,至少需要三两个月 可他哪里能够呆得住,清水村里,还有他心爱的姑娘,她还不知道他一直守着她,等着她长大,如果她现在嫁了人,那他该怎么办? 不会,不会的,柱子赶紧摇头,驱散这恐怖思绪,她明年才及笄,就算要嫁人,那也还得等一年 一切都来得及的。 正在胡思乱想,身后猛不丁传来一阵轻快的呼喊:“柱子哥,你怎么跑出去了?哎呀,爷爷说了的,你不能瞎走动。” 话未落,阿春就从屋子里急冲冲跑出来。她鼻尖冒着微汗,一张小脸在晨光中越发娇俏无比,连脸庞上还未褪去的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见。 抬手紧紧扶住柱子的胳膊,未待柱子说什么,她又轻声嗔道:“柱子哥,都说了你多少遍了,你怎么就是不听呢?小心我告诉爷爷,让你晚上再泡一个时辰的药浴去” 第200章:自省 小姑娘娇嗔的话语,让柱子招架不住,恍惚间,好似海棠也曾经这么抱怨过他,这么跟他说过话。 嘴角不自觉扯出了一点浅浅的弧度来。 院子里,地方宽敞,柱子不着痕迹挣脱开阿春的束缚,低声回道:“阿春,我再待会就进去,在外头吹吹海风,我好受些” “可爷爷说了,你”阿春尤不放弃,拿了老爷子出来当挡箭牌。 “我会照顾自己的,你自己玩去吧,莫忧心我”还不待阿春说完,柱子一把打断她的话语。 他现在心有些乱,迫切想要一个人静静。 阿春嘴角撅了起来,气呼呼喊道:“你为什么老是让我玩去,玩去?我都说了多少次,我明年就及笄了,不是小孩子了”说完也不待柱子回她,再次气鼓鼓的扭身跑开了。 看着她跑远,柱子无奈摇摇头笑叹道:“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子,这么爱生气跟海棠一个样儿。” 话毕,他愣了愣神,蓦然想到,海棠也还有一年及笄,可他好像从未拿海棠当过小孩子 恍然间,离家已经大半年了 落水的那一刹那,那翻卷得如山高的巨浪,那把人仿似要撕碎的无穷风力,这辈子他都无法忘记。 也唯有在那一刻,他才有了后怕,有了后悔 为何自己要那般倔强,舍本逐末,追求钱财,而舍弃陪伴年迈的爷爷,放弃守护心爱的姑娘? 这几年到底让爷爷寒了多少回心? 这几年自己到底做了多少糊涂事? 这几年难怪海棠都渐渐疏远自己,难怪她一直喊他倔驴,原来自己真的是不折不扣的一头倔驴! 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归心越发迫切! 远处天边,海天交接处,红日经过几番挣扎,终于突破囚笼,绽放出万千光彩 天,终于大亮了! 清水村里,再次乱成一锅滚沸的稀粥。 先后拖去镇上的病号一个个又被拖了回来,无它,镇上药铺回春堂一早便关门了。远松心焦如焚,去官衙里专门打探,相熟的师爷告诉他,说这回春堂的老爷子医术高超,疫病突发时便被急召回西河城了。 如今清水村才刚刚开始沾染时疫,却不知,西河城里,早就瘟疫流行,枉死一片了。不然如何连这小镇上的大夫都被招进城里去? 师爷的一言一语犹在耳边回荡,啰啰嗦嗦说了一堆,可远松的脑子里却跟炸了天雷一般,再没听进去一个字。 没了大夫,清水村里的病人怎么办? 其他人再被沾染怎么办? 难道这一村人就只能坐以待毙,在家等死吗? 远松从官衙出来,失魂落魄,都不知自个是如何回到清水村的。 身后一些衣衫褴褛的流民盯上他,估计也觉着他没啥油水可捞,跟了半道便罢了手。 当村里人从远松口中得知这绝望消息时,更是哀嚎一片,惨哭不断。 没过两天,情况更加恶劣,那孤寡老太先蹬腿走路了,紧接着杜鹃的男人,好端端的一个壮小伙,居然也跟着去了,这一下,人心更是惶惶,家家户户紧闭柴门,生怕那无端的病疫找上自己家门。 好端端的一个村落短短时日之间,形如鬼村,再也听不到一声人声。 不过有一个谣言却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眨眼间便人尽皆知。 据说是那仙姑的话灵验了,清水村放跑了祭天的妖物,那神仙便怪罪下来,才会降下这一场无妄之灾 张二娘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气的脸都要歪了。 凭啥什么坏事都要跟她家闺女扯上关系?那村长不都说了,这病是从城里来的,如今都到了这份上,这屎盆子还往海棠头上扣,这些人怎就如此歹毒心肠呢? 张二娘心中发恨,也生了几分庆幸,幸亏自己手底下管的严实,自从祭祀之日后,便没再让桩子和阿福出去外头玩耍了,原本是怕自家娃儿出去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些难听话,再来也是怕有那坏心眼的,把孩子扣着要挟他们交出海棠来。 她本不会把人心想的这么坏,可经过了秋婶子那一出闹戏,她是再不敢大意分毫了,另可把人都想的坏透烂心眼子,也好过把人都当善人。 没曾想自己的有意之举还带来了这好处,这些日子来,时不时听说有村人又得了病,连身强力壮的汉子都没躲过,幸好自己的孩子管的严实,没有出去乱跑,才能好生生的一直到现在。 张二娘闭上眼睛,感谢了一番神灵,又把自己祖宗也感谢一番之后才罢休。 后院里,桩子正陪着阿福玩耍,自从海棠走了之后,这两个孩子都乖顺了许多,不如以往活泼了,尤其是桩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再也不闹腾。 张二娘来了后院,看到两个小的这般听话懂事,安慰的同时又有些辛酸。 大山端着热茶水出来晾着,张二娘赶紧擦了擦眼角,问道:“娃他爹,这水可还是河沟子的?” “哪能啊,村里人都得病了,我哪敢还弄那水用啊,现在都是咱家自个池子里头的了。”大山放稳了茶壶,把盖子揭开晾着,边忙边回了张二娘的话。 “嗯,就该这样,”张二娘走到后院里,捡了靠着葡萄根的小杌子坐下,叹了口气后接着道:“这世道越来越坏了,吃的没了,水本来就少,现在还污了,如今也只能指望后院的这点水了,哎!往后怎么办” 大山挨着她坐下,轻拍了她肩膀,说道:“咱们熬着吧,把孩子们看好,只要老天爷一下雨,咱就有救了” “是啊,咱都好,可可我这心里,还记挂着我的闺女啊”张二娘抬头,看着自己男人,她眼里,大山这些日子憔悴苍老了许多,连两鬓都生了许多白发。 她哆嗦着手,抚摸了几下,心思越发沉郁。 大山又轻拍了拍她的手,在她身畔轻声安慰:“海棠比咱有出息,有想法,没事儿的莫操心了。” 院子里,只有小阿福的声音清亮,笑起来带着软糯的童音,吹散了人心头的那一股阴郁之气。 第201章:暂别 这十来日时间,对清水村人来说,是混乱是煎熬,但离了家的海棠,却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这些日子,她日日都要往返于几个茅屋之间,给那染了疫病的老太太灸上一个时辰。 起先每灸一次,疼痛便能被抑制住,几个时辰后还会复发。往后坚持灸治的时日一长,那疼痛便彻底去了根,老太太精神好上了许多。只是还不能下床,其他的症状倒是没有太大的缓解。 对于这样的治疗结果,海棠是不满意的,努力了几天,依旧没有太大的进展,她也就不再坚持了。 最终只能以自己医术水平有限,帮着舒缓病情可以,彻底治好还需找大夫辩证施治的理由,来勉强说服自己。 这边她还在自责自己实力有限,不能把病彻底治好,而老太太和老爷子对她已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不管如何,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病是已经控制住了,不会丢了性命,但至于何时好,也只有天知道了,毕竟现在黄羊镇已经没有大夫了。 村里还有几个病人,海棠都给他们艾灸了一次,然后便让病人家人自己研磨艾绒,自己施灸治疗去了。 能够庆幸的是,这疗法很简单,也容易普及,药材艾草也充足,如今经过一番努力,村里人的命总算都捡回来了。 海棠的好心也带来了回报,陈大娘家里,收下了几个村人送过来的粮食,不多,只是几个简单的番薯,或者一两斤小黄豆,或者三五个窝窝头,但海棠已经很满足了。 毕竟现在是灾荒年,谁家都是苦哈哈的,能够从自个嘴里抠出来一点,送过来,已经是莫大的恩情。 陈大娘也很是欢喜,消沉了许久的脸上终于见着了几丝笑容,只是偶尔还是要感叹一番,哀叹自家早夭的闺女时运不好,没有早些遇到海棠这样的能人。 这边一旦安稳下来,海棠便有了回去打探一番的心思。 离开家里已经十来日,她在外面是死是活,情况如何,总要告知家里人一句,不能让爹娘白白操心。最主要的,她还是挂心这疫情传到清水村里去,现在流民多不胜数,这病情还有一定的潜伏期,如果一旦有一人得病,在没有大夫的阻断下,全村人得病,那也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这一日吃过晚饭,海棠便把自己要回去的事情跟陈大娘说了。经过几日相处,知道大娘为人之后,她也早就坦白了自己是偷跑出来的事实。 陈大娘叹口气,说道:“是该回去一趟了,如今世道不好,你一个女娃,爹娘必定是挂心的。” 海棠点点头,说道:“我便是如此想的,瘟疫还不知有没到清水村去,如果去了,村里人得了病,我爹娘和弟弟只怕也逃不脱啊” 陈大娘又道:“我这心里还是忧心着,你这回去,只怕再被抓去祭天呐!” 海棠黯然,低着头轻声道:“就算如此,我也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心里放心不下爹娘弟弟” “大娘就知道你是好孩子,”陈大娘放下腿上的竹蔑筛子,站起来拍打干净腿脚后,过来把海棠抱了抱,轻声道:“去吧,孩子,偷偷的去,偷偷的回,莫要被村里人看见大娘这里就是你的家” 海棠心里暖烘烘的,这一番话又让她掉了眼泪。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笑着道:“嗯,我明日晚些时候就走,乘着天黑没人,我再进自家门去。” 一想到能马上回去,海棠这心思又开始活泛起来,一晚上睡觉都没睡安稳。 第二日一早,她早早就起来,为回去做准备。 现在世道不太平,她一个姑娘家出去,肯定要装扮的看不出男女,越邋遢越丑陋越好,毕竟荒郊野外的,流民多,歹人多,穿的干净明亮,不是摆明被人抢吗?哪里还会有什么高富帅的公子哥来英雄救美,即便有,那也只是电视剧里出现的假桥段罢了。 何况,自从重生以来,好生生的日子里,海棠都没见着几个多金有钱的帅气男人,她更不指望,现在这鬼世道鬼地方能出啥意外惊喜。 海棠把屋子里仅有的一块旧铜镜端出来仔细端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后,就很是满意了。 十来天没洗澡,没洗头,原本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现在早油成了一坨一坨,身上衣裳的汗臭味儿浓郁,她也习惯了,平时刻意忽略,现在仔细在腋窝下闻闻,那酸爽滋味儿,连自己都觉着恶心。 因为缺水,平时脸上也只是随便用水擦洗下,牙都没刷,气味也很不好闻。 呵呵,呵呵! 这样一副鬼样子,不用折腾就跟城脚边上的乞丐没有二致,正好省得她再动手动脑子了。 倒是这张脸,日日顶着大太阳跑来跑去的,还是这般白净,等会儿得想办法涂抹黑些才好。 拿定主意后,海棠也就彻底安下心来,出了房门帮着陈大娘生火做早饭。 世道不好,地里绝了收成,饭菜也还是老三样。简单吃过之后,陈大娘便帮她收拾张罗开了。 别的倒没啥带的,只是这一日的口粮和水是要准备足够的。 清水村和这柳家庄还隔着几十里地,驴车跑都得好几个时辰,更别说光脚走了。 陈大娘捡了七八个窝头,又打了两竹筒水,用干净布巾装好打包,把海棠上下打量一通,见没啥不妥后,就催促她上路了。 海棠还惦记着脸面的事儿,跑到灶台边摸一把,见锅底已经凉透了,便摸了些锅底灰出来,往脸上一把抹去,还不放心,又拿了铜镜出来,对着镜子把黑色抹的均匀彻底,怎么看怎么恶心脏乱,不像个闺女样后,这才放心罢手。 一旁的陈大娘看的目瞪口呆,笑着道:“你这丫头,想的倒是周到。这样更好,省得遇到麻烦。” “就是呢,大娘你看我这身行头,还像个叫花子不?”海棠放下铜镜,在陈大娘面前转了个圈,得意笑着道。 陈大娘笑开了眉眼,上下仔细打量着海棠,说道:“像像可不就是个小叫花儿样嘛!” 得了大娘的肯定,海棠这才喜滋滋顿了身子,欢喜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既然大娘都说我是叫花子,那定是没跑了。” 一切已经准备停当,当下也不再耽误时间,大娘便带着海棠出了门,朝着村口走去。 在英儿坟前,两人分了手,海棠一路西行,头也不回,往清水村去了。 临别时,陈大娘难过万分,双眼含泪催促海棠上路,这一幕如同定格了般,直到海棠走出去老远,依旧久久回荡在她脑海里,不肯离去 第202章:重聚 时隔多日再次体验到大旱的威力,依旧让海棠抵御不住。 回去路上,依旧和来时一样,四野空旷,没一个人影,海棠都觉着出门前自己那一番折腾,简直就是白瞎了。 现在倒好,苦了自己,脸上汗珠子一溜儿往下滴,沾染上锅底灰,全被染成了黑色,用手一抹,掉进眼睛里,又涩又辣,这滋味儿,简直酸爽得不行。 路边早被旱死的野草梗子,荆棘,枯死的小树,多不胜数,田野地里,干裂开的大口子,好似又大了几分,处处荒凉,处处死寂,没有一丝儿人味 海棠紧赶慢走,在出去七八里路之后,便有些跟不上了,低一脚,高一脚,踉踉跄跄,脚底板都开始虚浮,整个人头昏脑涨,浑身都在叫嚣着难受。 前头有个破败茅屋,遮挡出少许阴凉,走到这一处,海棠喘一口气,准备就在这里歇脚吃口干粮。 茅屋破烂不堪,随时有倒塌风险,里头一人都没有,看样子应该是之前的农人用来守夜的。现在长久没了收成,这茅屋也就废弃不用,没有修葺了。 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海棠再次左右四处张望一番,确定四周空无一人之后,她这才敢撤下心防,放心大胆吃起午饭。 “咕咚,咕咚”半竹筒水倒下去,浑身一片清凉,海棠忍住不再次长叹一口气,满足极了。 窝头还有些,海棠现在饭量也大,但还是再吃过两个之后,就停手了,剩下的几个被她裹好,再次打包放进了包袱里。 如今年成不好,能够省下来一点,便省下一点,这一刻还有一口吃的,谁知道下一刻是什么样儿呢 时势变动,人如无根的浮萍,谁都不能料到身后事! 十来天前,她还是无忧无虑,跟前世一样未谙世事,如今,这世道狠狠的打了她一个耳挂子。 这一下很痛,也彻底打醒了她,人虽醒了,心也跟着硬了。这一次回去,她再不愿意当那傻不愣登的冤大头了。 当然她也不会如此天真,还当清水村有她的容身之地,只是这以后,该去哪里,哪里又能去,还需要慢慢打算,如今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日暮时分,总算看到了清水村的轮廓,这一天真是白瞎了,尽浪费在赶路上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之前为了逃命,她不辨东南西北,瞎跑一通,误打误撞入柳家庄, 如今回来,身后没有追兵,她就松懈了一些,却也走了不少冤枉路,绕了一个大圈才猛然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等到这一番折腾过去,走到这处时,天色已经不早,太阳都要落山了。 近乡情怯,海棠望着眼前匍匐在山脚下的宁静小村庄,一时不敢再抬脚迈前一步。 她怕自己贸贸然出现,又被村里人喊打喊杀抓起来,更怕听到家里出个什么事,不管哪一桩,都是她现在不能承受的。 日头越发掉下去了些,光线阴暗了几分,灼热许久的空气里总算带了三分凉意。 村外野地里,四处都是枯败野草,光树杆子,海棠倚着一颗野树坐靠下来,等待天黑。 竹筒里的水已经喝光,海棠也只喝了一筒,剩下的一筒她没敢动,窝头也捡了一个出来,胡乱塞进嘴里。 远处村庄慢慢冒起了袅袅炊烟,海棠仔细看了看自家后院,这心里提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 还好她家烟囱也没歇着,正冒着热气儿呢。 眼珠子一扫,心里就有数了,看样子,这瘟疫应该还没传播到村子里,不然这清水村估计也要跑干净了。 胡思乱想一通,太阳也就慢慢落下去了,铺天的黑暗兜面而来,好在天上挂了一轮明月,过几日就要满了,虽然不至于多亮堂,但指引她回家之路,也够了。 顶着漫天星斗,海棠摸黑来到自家后院门口,“咚咚咚”轻声敲响了厨屋后门。 “谁啊?”屋里传来一声高唤,是张二娘的声音。 海棠心下大喜,却不敢太过声张,只压低声音轻声叫道:“娘,是我,快开门” 这声音压抑的跟个猫叫差不多,海棠也不知她娘听到没有。 屋子里安静下来了,再听不到什么动静。 等了半晌,就在海棠疑惑不已,抬手正准备敲第二回时,木门吱呀一声开了,张二娘皱着眉掌灯出来,嘴里嘀嘀咕咕抱怨道:“谁啊,天都黑了,也不走前门” 听到这熟悉依旧的絮叨,海棠的眼泪哗一下没忍住,夺眶而出,她紧贴上去,哽咽着道:“娘,是我” 张二娘吃了一大惊,眼睛蓦的睁得老大,待看清海棠后,脸上尤带着三分不可相信。 这也不怪她,海棠自个把自个整的鬼都不认得了,她老娘光凭着外形能看出她来才怪。 不过声音是没法改变的,张二娘总算是反应过来,哆嗦着手,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呜咽着道:“我苦命的孩子,你总算回来了” 说着就把人往家里带,把木门牢牢栓上了。 屋子里桩子还就着油灯吃饭,阿福在大山怀里已经酣睡过去了。 十来日未见一家人,走的又是如此的突然,这一番再见面,一家人都抱着痛哭了一场。便是这哭泣,也不敢高声,压抑憋屈的很。 哭罢,张二娘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子,抚着海棠的一头乱发,心疼说道:“孩子,在外头这些时日,定是吃了不少苦吧,你这一走,爹娘在家,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说完,眼泪珠子又要落下来。 海棠赶紧接了她娘的布巾子,给她拭泪。 边擦边道:“娘,别哭了,我在外头好着呢,您别看我现在这样的装扮,这是我故意弄出来的。” 大山和桩子也红了眼睛围坐过来,盯着海棠。 看着一家人把她当宝贝一样放在心里,海棠心口暖烘烘的,当下也不犹豫,便把当日逃出去后,瞎闯进了柳家庄,被陈大娘收留,还顺带着救了几个染时疫村人的事情,毫不保留,全盘倒了出来。 听的一家人唏嘘不已。 第203章:哭丧 海棠说完,像个得胜的将军般,带着三分得意。 张二娘忍不住责怪道:“你这莽撞性子还不改改,那病人是能瞎碰的?你又不是大夫,闺女啊,以后咱们还是规矩些,别当那出头的鸟儿了” 张二娘的这一番心思,海棠懂,她心里欢快,点头也跟捣蒜似的,一个劲儿顺着她娘。 闲话叙过之后,海棠便细细询问起村里的近况。 张二娘叹一口气,接着道:“村里也有人得了病,如今那小屋里头的李老太已经去了,便是杜鹃的男人,那样的汉子,也跟着走了,还有几个得病的孩子,今日我还听你二爷爷说了,看样子也熬不住多久了哎!老天爷绝了咱的收成,这是要把咱渴死病死啊” 大山递了水碗过来,张二娘接过喝了一口,继续说道:“现在水塘里的水也见了底,大伙也不敢打水喝了,这四处都听说有人染病了,谁还敢吃这水呢。咱们这蓄水池子里,连吃带用了这几日,也浅了许多,以后还不知如何是好啊” 海棠跟着长叹一口气。 突然,张二娘像记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了海棠的手,急切道: “孩子,回来了就别走了,爹娘把你藏在家里,咱们家现在也没人来了,你不出去,没人知道的” 海棠抿了抿嘴角,把另一只手覆在她娘的手上,轻轻点头,说道:“嗯,我不走了,以后咱们一家人,都不分开。” 张二娘长舒一口气,眼角隐隐又泛起了水光。 母女俩终于叙完旧,一旁桩子这才怯怯的喊了一声:“姐。” 海棠高声答应了,笑着侧头看他。 桩子瓮声瓮气的道:“姐,我们以后去哪里都要在一起,我再不想把你往外赶了” 一句话又勾起了伤心事,海棠长叹一番,笑中带泪,说道:“傻弟弟,姐姐以后也不跑了,不跑了” 夜色已深,海棠绷着劲儿走了一个白天,此刻松懈下来后便觉得无比疲乏,眼皮子打着颤儿,随时都恨不得倒下去。 张二娘为她准备了热水,端到浴房,催促她洗漱之后再睡去。 海棠先还心疼这水烧作洗澡水太过浪费,可等到泡进暖和和的热水,那股子舒爽劲儿直冲头顶,这才觉着,这水烧的值,她老娘实在是太贴心了。 鼻端萦绕着阔别已久的金银花香味儿,周身雾气缭绕,再次回到正常人的日子,海棠感慨万千。 这段日子以来,如同坐过山车,起起伏伏,患得患失,现在总算又熬过来了,以后该怎样,等到以后再说吧,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珍惜眼下。 彻底清洗干净后,她好似再次重生了一遍,再次还原成了以前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自己。 在月夜下擦干头发,坐着乘凉,张二娘已经就着她的洗澡水把一家人的衣裳都清洗过了,此刻也忙着把衣裳晾晒在四合院里。 夜空,一轮圆月高挂,清清冷冷。 母女两个在这小院里,各自忙着各自的,偶尔相视一笑,岁月好似定格在了此刻,一切安好 一晚过去,当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时,海棠睁开了眼睛。 脸颊底下,鼻端处,皂角香味清新好闻,那是她枕巾的味儿,屋中静谧,洋溢着丝丝干花儿的气息,那是临睡前张二娘帮着她泡上的。 以前野地里有鲜花时,她喜欢摘鲜花放在家里,蝗灾之后,到处空落落一片,她便在房里泡上了干花儿,没想到她娘居然这样贴心,连她这小女儿家的小习惯都能摸得一清二楚。 心里再次甜滋滋的,海棠把脸埋在枕头上,连着翻滚了好几下,还是舍不得起来,这样的好日子,如同做梦一般,真是舍不得醒过来。 纠结过后,再次强打精神,强迫自己起身站桩。 一晃十多天过去,自从离开家,她就再没有站过了,但她却从未想过真把这好习惯给断了。这站桩是修身养性的好把式,也是她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根本。不管再怎么懒,她都不会把爷爷留给她唯一的东西给丢掉。 日头慢慢升上来,村里依旧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 海棠来后院吃了饭,陪着张二娘闲坐,逗早起的阿福玩儿。 见了海棠,阿福高兴的大叫,趴到她身上把她抱得紧紧的,都不肯撒手。 屋子里大山和桩子也吃过了饭,此刻二人正把地窖上空的水缸挪开,准备把屋子里一些惹眼的家当再往里头搬些进去。 昨日一屋人闲话的很晚,为了以防万一,海棠还是建议把家里的地契,现成银子,银票这些东西都收进地窖。 包括家里的棉被,棉袄子,被褥子也要收起来。这些东西虽然不是粮食,可也是值不少银子的,如果放在眼跟前,平常没啥事,这慌乱年月,保不准就被人惦记上了。 这一日海棠带着弟弟在家里,哪儿都没去,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村里突然传来惊天哭喊。大山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是秋婶子的一个娃儿刚刚咽气了。 海棠听了有些难过,刚琢磨着自己是不是太不厚道,要不要告知张二娘,让人把这艾灸防病的法子在村里宣扬一番,可不出半个时辰,这想法儿就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原来这秋婶子死了娃儿,她居然拿了菜刀砧板,跑到海棠家门口哭丧来了。 秋婶子哭喊一句,就拿菜刀剁上一番。 简直让人气疯! 张二娘眼珠子冒出火光,如同吃了炮仗一般,急冲冲一阵风似的跑到门外,撑着腰大骂道:“你死了娃儿,你咒我家做什么?是我家让你死娃儿的吗你做人能不能讲些良心?” 秋婶子手底下更加用力,把个砧板剁的“砰砰砰”直响,边剁边大声嚎道:“乡亲们啊,大家都来看看,都是这家灾星啊,养个女儿是个祸害,害得大伙没了吃喝,现在还要害人命啊,老天爷,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这灾星一家没人收,为何偏偏收我那苦命的儿走啊呜呜呜呜呜” 第204章:骂街 清水村里拿刀子剁砧板骂街,那不是一般人能干出来的事儿,这意味着两家人结下了死仇,没法解,只能用刀子打架解决了,不死不休。 秋婶子是个寡妇,没了男人做依靠,婆家这边也无叔伯依靠,如今她敢这般嚣张,拿了刀子出来骂街,还是仗着海棠一家现在是众人眼里的臭虫,料到他们挨了骂也只有吃瘪的份儿,才敢这般放肆,放在以前,她断然没这般胆量。 秋婶子这一番举动在清水村里再次掀起波澜,村头巷尾,呼啦啦一下子围过来许多人,都来围观,却没人说一句公道话。 张二娘气的要命,正要骂回去,隔壁老李头颤巍巍开口,抢在她前头说话了, “栓子家的,你这话骂过头了啊,村里得病的不是你一家,这也是谁都不想的事儿,你怎能怪到大山家里? 娃娃刚闭眼睛,你还是积点口德吧,你家里还有个小娃娃瞧着你呢” 老李头不帮腔还好,这一说话,可把秋婶子像炮仗一般给点着了: “我家的事要你这外来的老不死管?你还不是收了那小妖怪的恩惠,帮着她说好话?我的儿不是她害死的,还是谁?她要是祭了天,就不会害得一村人家破人亡了如今好,我儿被害死了,我也要她的儿来偿命,乡亲们,你们都给我评评理啊,看我有没有冤枉她家人” 秋婶子吼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双手甩着菜刀飞舞,如同魔怔一般。 周围看热闹的都站远了些,生怕离的近了遭殃。 张二娘肺都气炸了,再不管老李头什么反应,跳起脚来骂道:“你这老寡妇,你这丧门星,你怎么不说你克死你男人,又克死你的儿?我闺女是妖怪,她要是妖怪,第一个就不该放过你,让你这嘴毒的妇人烂嘴巴,扒开你的肚子看看你是不是黑心肠,吃饱了撑得尽在这放臭屁” 前院一番吵闹尽入了海棠的耳朵,她气的手脚都哆嗦起来。 她从来不知道村里人骂起架来居然如此恶毒,更没料到张二娘是这般能骂人,可是此刻她恨不得她娘的嘴巴再利索些,把这秋婶子骂的毫无还手之力才好。 她更气她自己,到了这个时候,也不敢上前去护着她娘,还必须躲躲藏藏,不能让人看到她!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娘孤身一人,像个单薄的力士一般,守卫着这个风雨飘零的家。 何等残忍! 村东头的一番骂战持续了不长时间,便结束了。 远松姗姗来迟,总算在事态闹严重之前赶到,他呵斥了秋婶子一顿,让她赶紧回去准备她儿子的后事。 村长的威严让秋婶子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收了砧板刀子,走了。 远松回头,冲着张二娘看了几眼,却一句话没多说,摇了摇头回去了。 没了热闹看,周围的乡邻也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老李头弓着背,走到气的浑身直哆嗦的张二娘跟前,安慰道:“他婶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你就别气了,村里人现在有话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不管如何,总算没把海棠祸害进去啊” 听了老李头这一番安慰话,张二娘眼泪唰一下就掉下来了。 真是日久见人心,平日里能赚钱的时候,村里哪一个不是把她家的人高高捧着,说些好听的奉承话,如今她家落了难,居然连说句公道话的人都没了。 更让她寒心的是,同在一个村住着,婆婆和弟媳妇都不说来帮衬她一把,让她一家被人这样欺负,还不如隔壁老李头一个外人 张二娘寒了心,摇着头对老李头说道:“她二爷,我懂,如果不是为了孩子,我刚刚都要跟她打起来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她家没落到好,都要怪到我闺女身上,我闺女是吃了她家的肉了,还是喝了她家的水了?我想想都替我儿不值啊” 老李头点点头,也跟着惋惜叹气,说道:“好好的一个村子,如今闹成这样,这以后,该怎么办怎么办” 张二娘擦了把眼泪,勉强打起精神,问道:“他二爷,柱子还没啥消息?” 她不提还好,这一提到柱子,老李头的背似乎更加佝偻了几分,“没有,我都跑镇里三趟了,哎,说好快回来的,这都过了一个月,还是没消息我这把老骨头,再经不起折腾了”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张二娘也就没多打探,扶着门框子进了自家院门。 堂屋里,大山拉着桩子和阿福,没让他们出去。妇人的骂战一般都不会有男人掺和,桩子年轻气盛不懂事,跑出去闹大了,真见了血,更不好收拾了。 张二娘赶紧过来,把阿福抱在怀里,对着气红了眼的桩子无奈道:“孩子,没吓着你吧,娘也是没办法,骂这些恶毒话哎!” “娘,她就是欠骂,您骂的对”桩子大声说道。 “这孩子,妇人骂人,你可别学了去,男人要有个男人的样儿”张二娘脸上带着疲态,还是冲他挤出了几分笑意。 桩子轻声嗯了一声,转头背着张二娘,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一家人好好的气氛,全被这一场无谓的骂街给搅合了。 栓好门,一家人回到后院,海棠见了被气着的娘,又跟着掉了一发眼泪。 屋子里已经有些昏暗,张二娘掌灯,望着屋外越来越黑沉的天色,心里也如同被罩着黑雾一般,看不到半分光亮 自从翻年过来,滴雨未下,如今已有大半年之久,到处干涸一片。 清水村里,终于在海棠偷偷归家两日之后,彻底乱了 半夜里,村西头一年轻汉子去丈母娘家探望一番后夜归,被好几个流民跟踪到了家里,抢跑了粮食不说,还怕被村人发现追踪,居然点火烧了茅屋,很快村里一户连着一户,好几户都着了火。 睡梦中的村人从滔天大火中醒来,拿了陶盆瓦罐,从蓄水池里舀水救火,村里一时火光四起,哭喊声不断。 海棠家住在村东头,听到惊叫哭喊,一家人赶紧爬起来看个究竟,等出了屋子,这才惊出一声冷汗。还好她家是在最边边上,就算烧过来,一时半会儿的,也不可能。 第205章:人祸 张二娘和大山赶紧嘱咐家里几个孩子都穿好衣裳,说完夫妇两个就拿着瓦盆跑村西头帮忙去了。 这种时候,平日里那些磕绊都被丢到了一边,帮别人就是帮自己,毕竟家家户户,墙根挨着墙根,房子又都是茅草屋子,一旦烧起来,谁家都甭指望能幸免。 大火持续烧了后半夜,等到天光破晓时,半个村子都没了。 从远松家到海棠家这村东头的十几户人家还算幸运,勉强幸免于难,不过家家户户的水池子都空了大半,能留个底儿的已经不错了。 失了屋子的抱头痛哭,不知如何是好,没丢房子的村人,心里的庆幸还没过去,转头回来看到空空如也的水池子时,也傻眼了,一下子回过了神,没了水,跟没了屋子有何区别! 村里村外,哀嚎声一片。 海棠家的池子算挖的最深的,可如今也只剩下可怜的底子在了。 昨日的大火实在是太猛,如果村人不是用家家户户自留的水扑火,真等跑河沟提水过来,说不定这一村的屋子都要烧完。 没了屋子,还能几家挤一挤,凑合着过,可没了水,如何凑合? 绝望如同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而来,萦绕住整个村庄,好似再也看不到生的希望 太阳刚刚露脸,鼻间烈火焚烧秸秆的气味儿还未散去,偶尔还能听见没被彻底扑灭的暗火发出的“哔啵”之声,清水村里,已有村人开始收拾行李,挑着娃儿,装着简单锅碗瓢盆,衣衫背篓,准备离乡背井,投靠附近的亲戚去。 秋婶子一家前脚刚刚办完娃儿的后事,后脚房子便被烧了,此刻她瘫坐在地上,抱着从大火里抢出来的半袋粮食,欲哭无泪,仅有的那个小儿围坐在她身旁,病怏怏一副无神的模样。 比她家更惨的是李癞子媳妇儿,她家房子紧挨着那天杀的倒霉汉子,是第二个着火的,为了背她那哭天喊地的婆婆出来,硬是折腾了半宿。 如今好了,老婆婆是背出来了,房子里的家当被烧的精光,半分不剩,一点都没抢出来。 李癞子媳妇儿麻木着神情,对着弟妹两口子说道:“我啥都没了,你们哥还蹲在牢房里,我也没啥指望了,娃娃你们要,便要去,不要,我就带回娘家去了” 大牛夫妇对看一眼,皆沉默下去,被救的老太太慌了神,“哎,大媳,你作什么,你要拿脚另嫁也不能带着我的孙子走啊?” “我留下来谁还能给口吃的我?”李癞子媳妇回了神,咄咄逼人质问老太。 “那你你也不能带着我孙子走,那是老大的根,不能断了香火”老太把头转到一边,语气依旧强硬。 “二叔,弟妹,你们两个养的活我这三个大小子不?爹娘以后也得靠着你们了” 李癞子媳妇转过头来,语气生硬,质问大牛夫妇,好似把憋了一晚上的怒火都要发泄出去般。 “这这爹娘跟着我们,也只能喝口稀的,哪里还能养活这多人”大牛媳妇吞吞吐吐含糊说道。 一旁的大牛痛苦的蹲下身子,拿手揪着头发,恨不得把满头毛发揪光才好。 李癞子媳妇冷笑两声,再不看任何人,牵着几个小的,一摇一晃,朝着村东头走去。 老太太急了,哭嚎道:“你作死你就去,不能害我的孙子哟” 李癞子媳妇连个盹都没打,自顾自走了,徒留下老太太哀嚎。 一上午工夫过去,满村的人走了一半儿,空气里溢满伤悲的气氛 海棠家虽然幸免于难,可水池里剩下的水,也不够一家人吃十天半个月的,这可如何是好,难不成,自家人也要随大流,要逃难去? 海棠急的前后屋子转悠,却没有一点儿办法。 昨日晚上她一不小心露了头,幸好大家忙着抢救屋子,也没人有多少精力说要抓她,而今村里最爱挑事的几户人家已经走了,剩下的人也病的病,死的死,连大火都烧过了,农人们最后的那一丝希望已经彻底被掐灭,现在再没谁有心思和力气来批斗海棠,她也算因祸得福。 辰时,海棠奶奶来了,带着一个陶缸。 张二娘对老太太意见很大,堵在门口问道:“您上我家来做什么?” 老太太脸色灰败,半晌才吞吐道:“大媳,昨日里火大,家里的水都用光了,你就做做好事,给点水做饭吧,不然这一家老小,都要喝西北风了” 张二娘气的咬牙,厉声道:“呵,现在记起我来了,昨日里我挨着骂,被人堵在家门口要死要活的时候,您哪去了?” 大山闻见声响,上前来。 迟疑片刻后,不声不响接了他娘手里的陶缸,往后院去了。 张二娘跟在大山身后,高声喝道:“当家的,你这是作什么?家里就那么些水了,你给了老的,这一屋子小的还活不活了?” 大山顿了顿身子,红着眼睛转头,冲着张二娘沉声道:“我也不能看着老娘渴死” “你”张二娘被堵得一句话都没法说出来。 以往大山沉默寡言,以往他也事事都听她的,可绕了一圈到现在,这男人还是这般,把他老娘如此挂在心里。 想到一些不堪的往事,张二娘心里的心酸委屈,再也忍耐不住,一股脑儿涌了出来。当下就挡在门口道:“好,你说说,你到底要给到什么时候去,家里就这点水,你给了这顿,下顿是不是还要给,你是不是不让我们娘几个活了?跟着你没落着好,成日被人欺负,如今连你也欺负上我了,啊” 大山舀满水,站在门口,脸憋红的跟个虾子一般,受了张二娘一顿数落,他也没发脾气。 两人不依不饶,僵持了一会儿。 大山终于妥协,轻声道:“水也没剩下多少了,就把这一缸水给娘,剩下的都是咱的”屋子里海棠带着桩子和阿福都出来了,海棠也替张二娘窝火,可她更知道,以大山以往孝顺的性子,眼睁睁看着老娘受罪,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是因为老太太这些日子做事太狠,一点都不相帮,张二娘也不会对她这般绝情。 想到这里,海棠便开口劝道:“娘,您就随了爹吧,日子已经不好过了,这一缸水也吃不了几天。您要再和爹怄气,阿福又该吓着了” 许是海棠的一番话起了作用,又僵持了片刻,张二娘终于败下阵来,抱着阿福坐到一旁,拉着脸不声不响和大山憋气。 第206章:求生 村子里离别恐慌的气氛影响到了一家人,老太太跑来借水又如火上添了一把热油。这后半天的时辰里,张二娘脸上再没见一分笑意,和大山打起了冷战。 这还是海棠第一回见她娘如此大的火气,她开始还有些不解,随后想想,也了然了。 张二娘虽然温软,那是对着他们几个,一旦有谁想要打她娃儿的主意,她便跟那护犊子的老母鸡一般,下十二分力气死怼回去。 山窝窝里刨食不容易,不护的紧些,如何有她们的好日子呢? 想通了这些,她便格外心疼张二娘了。 辰时都过了,一家人都还没吃早饭。阿福拉扯着海棠的衣裳,含着手指头可怜巴巴抽泣:“阿福饿,小肚肚饿了” 昨晚的火势太吓人,一村人都折腾坏了,海棠半宿担惊受怕,这会儿也奄奄的,全身没力气。但孩子的拉扯还是让她醒了神了。 家里人担心受怕,愁苦不堪,可也不能再赌气斗气,让孩子遭罪了。 她忙深吸口气,勉强打起精神来,弯腰下去把阿福搂在怀里。 阿福的短胖肉手还在嘴里吸嘬着,海棠轻轻把它拉了出来,笑着说道:“好乖乖,今日想吃娘的蒸蛋不?想吃,我们一起找娘去做去,好不好。” “好,阿福要要吃蛋蛋”阿福流着口水小声附和她。 孩子软糯的声音和可怜的模样,让海棠心疼不已,抱着阿福,她在东屋里找到了正抹着泪花儿的张二娘,低声劝道: “娘,别哭了,以后爹再不会借水了,您就看在阿福的份上,原谅爹一回吧。” 海棠说的这番话,如同打在棉花上的空拳,张二娘没有给一点回应。 她依旧靠坐在床边,背着海棠抹泪。 叹口气,海棠接着又道:“娘,阿福小,现在想吃您做的蒸蛋,咱们好好的一家人,不能因为奶奶的一句话,便散了。如今世道不好,吃了饱饭,咱们也要想想法子,想想出路啊。” 听了海棠的一番劝,张二娘总算借坡下了道。 她转过身子,把阿福搂在怀里,紧紧的不松手,神色落寞凄苦,低声对着海棠道:“娘这辈子,不值啊。从未与你奶奶和婶子家结怨,该给的本分,该给的好一点没落下,可这些日子来,娘也算看透了,娘的心也寒了。以后你爹再护着你奶奶他们,也甭怪娘连着你爹一起骂了。” 海棠默默的点点头,轻声道:“娘,爹不会再护着奶奶了。爹也不是傻子,都看在眼里呢” “他真要有眼睛,能看着就好”张二娘正要继续说什么,怀里一直安静的阿福突然瘪了瘪嘴,嗫嚅道:“娘,小肚肚饿,阿福饿” 这一下可让张二娘慌了神,也顾不上和海棠抱怨了,她赶紧起身,搂着阿福就往后院走去,边走边道:“好好好,我的乖儿,都怪娘啊,把我儿的饭给忘记了,娘这就做好吃的去啊” 海棠随着他们身后出了门,也跟着长出一口气。 外头再乱,只要家里人心不乱,这日子就总能熬过去,如果家都乱了,这乱世就真没活路了 午时上下,老李头佝偻着身子,突然登门了。 一家人刚刚放下筷子,正好吃完中午饭。张二娘忙拉了个条凳,扶着颤颤巍巍的老李头坐下,轻声问道:“她二爷,您吃过没,咋过来了?” 这个把月来,海棠家里乱成一团粥,张二娘连家里都闹不开,也没多少精力管老李头,叫他来上门吃饭的次数,相比往日,少了许多。 “哎!”老李头未先说话,便先叹出口长气来。“我是想问问你们,这往后有啥打算呐?如今这村里,也只剩下咱这十来户了。半天光景,都走了大半了” 今日一早,门口的板车,驴车便不停歇的从她家门口过,院子里张二娘几个,眼睁睁看着大伙儿跟赶大集一样,一家连着一家离开。 平日里熟悉的乡邻,流着泪,一步三回头,拖家带口,相互搀扶,不舍离去。 车上堆放着从大火中抢回来的那点家当,外头包袱皮上还带着来不及擦掉的黑灰。 老人孩子坐车上,由女人拉着,孩子多的,坐不下的,便装在箩筐里,由男人扛着扁担,挑着走起。 这样拖家带口,慌乱中的离乡逃荒,是清水村人始料未及的,可人算不如天算,即使他们准备的再充分,提前便储存好了水粮,也未料到瘟疫会横行,更未料到无妄之火能把大家几个月的心血付之一炬。 粮食没了,水也没了,瘟疫却如噬人的恶魔,随时准备着吃下这些苦苦挣扎的农人,再不走,留下还有什么盼头? 也许在别的地界儿,没有这般干涸,还能够讨要些饭食,走,前路未知,还有几分生的希望,留下,只有等死的份儿 张二娘心里跟明镜似的,对村里的情况知晓的很,对自家的情况,也门清,可她在这关头却犹豫了。 粮食有,水没了,逃出去,往哪里去?不逃,也许还能等来老天爷下一场雨呢?虽然她心里也清楚,这求雨的希望几乎渺茫 张二娘胡思乱想了一通,却发现依旧没法回老李头的话。 屋里气氛有些苦闷压抑,大山看不过去,接了话头,说道:“二叔,您是咋打算哪?” 老李头习惯性的往地上敲一敲烟杆子,嘶哑着声音说道:“我记挂着柱子呐,这孩子,都出去大半年了,还不回来,我琢磨着,要不去西河城里等着去,那王老板在西河城里地盘大,我去那头守着” 张二娘接了话,担心问道:“他二爷,您年纪大了,折腾去西河城,万一路上遇到那歹人,可如何是好?” “呵呵”老李头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褶子开了花,“莫担心我,我这孤寡老头子一个,没家没产的,还怕被人抢啥只要有口饭吃就成了” 老李头一番话出来,让张二娘沉默了,自从去年他家遭了贼偷,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被柱子变卖了,再没有存丁点让人眼红的家当。如今说走,便是拍拍屁股,随时就走的事儿。 可自己家这一屋子的家当,哪一样她都舍不得 第207章:后路 张二娘为难的叹口气,说道:“他二爷,您走,我也不放心,可我我也不能陪着您去了” 老李头点点头,笑着道:“我晓得,晓得我过来知会你们一声,免得走了你们也不晓得我去了哪里。只是往后啊,你们也要做做打算,村里人走的多,这日子又不太平,总要多算计些,为自己留条后路才好啊!” 老李头说的,何尝不是张二娘想的,当下她也顺从的点头应了。 送走老李头,从院子里回来,张二娘和大山俱都没了力气,瘫坐在芦苇席子上,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桩子和阿福已经躺在凉席上,准备要午睡了,后院里,海棠正在清洗一家人的碗筷。 今早上,大山已经把池子里剩下的水舀起来了,正好装满了四个大陶缸。 这点水就是全家人最后的希望了。 海棠只敢舀出小小的一点冲洗碗筷,好在现在的饭菜一点油水都没有,这点水也能冲洗干净。 边收拾,老李头的那番言语也上了海棠的心头,是啊,大家伙儿都走了,村里的男人都没剩下几个了,如果一旦有流民流窜到这里来,便是想赶走,只怕也不容易。 那些人饿急了眼睛,什么坏事干不出来? 昨日个村里的房子不就是他们烧的吗? 好在她家还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地窖,粮食和值钱的东西都放里头,多少也还放心了些。 而现在,摆在面前的头桩难题,便是这干净水快没了。 这一桩难题迫在眉睫,不解决,一家人也只剩下等死的份儿了。 但现在哪里还有干净水呢? 除了大青山,海棠再想不出现在啥地方还能找出水来。 可村里人不是傻子,为啥大家宁愿背井离乡,也不去大青山找水? 海棠听大山念叨过,年成不好,山里的猛兽也都没往年吃的饱,也就比往年格外凶悍,现在进山打水,先不说能不能把水背出来,便是遇到了猛兽,人手不够,估计都不能活着出来 哎! 胡思乱想一通,好像依旧没有思绪,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让她爹走往山里找水这一步险棋。 已经是九月的天气了,头顶太阳依旧火辣的让人难受,不见半丝秋天的影子。 海棠默默的进了自家仓房。 往年,这仓房里的东西,都堆成了山高,从来没有空荡过,如今好了,里头真是干净的很,除了两袋子粮食,啥都没有了。 虽然这屋子底下的地窖里,还放着一家人近一年的口粮,可看着眼前空落落的一切,海棠还是有些莫名发慌。 屋顶上的蛛网结的密密麻麻,好似这房子荒废许久一般。 叹口气,海棠把视线挪开,出了门去。 后院厨屋里,也只剩下几个腌菜坛子,十来捆木柴。 转而到了前院,东西屋子里只剩下些平日里穿的衣裳,其他的,一概都收进地窖里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四年之前,那个家徒四壁,人心惶惶的老日子里。 “爹,娘,晚上咱还是打个包袱,收拾收拾行李吧,万一真要逃荒去,咱也不慌乱” 张二娘惊了一下,转头看着东西屋晃悠了一圈,靠坐过来的海棠,疑惑问道:“咋的,咱也要逃?逃哪里去?咱们家还有吃的,喝的虽然不多,但我刚刚送你二爷爷时,他说了,他家还剩下一陶缸干净水,能给咱用,那咱家干啥要逃荒?” 海棠靠坐在泥墙上,无力闭了闭眼睛,等到张二娘问完,她才挪了挪身子,靠过去道:“娘,咱的这些东西,是有,可您别忘了,村里人的水都快没了。等到村里人都走了,没了依靠,那些流民窜进来,抢人抢粮食,他们什么干不出来?” 咽下一口唾沫,海棠接着说道: “咱守着,能守得住吗?咱现在多安个心眼子,把包袱打好了,说什么时候走,就能走,如果不用逃荒去,咱也只当多费了一番打包袱的工夫罢了” 大山点点头,附和道:“海棠说的在理儿,现在这年成,不能往好处想,什么都得做坏处打算呐!”说完,便又是一番长叹。 张二娘也就没了多的话,跟着道:“那咱晚上再说吧,等天黑了,我去地窖里看看,看需要收拾些啥东西出来” 见说动了一家人,海棠心里总算松懈了些,往张二娘身畔又靠了靠,倚着墙壁闭眼假寐。 天刚擦黑,老李头便叫了大山过去,把那一缸水搬过来了。老李头也已经收拾好,准备第二日一早上路。 晚上总算有了一丝凉意,桩子带着阿福早早便上床睡了。后院里,海棠掌灯,和张二娘前后脚进了地窖,屋里留着大山看着,防止村里人突然来访。 油灯芯子用的粗的,把黑乎乎的地窖照的亮堂不少。海棠把灯搁置在一处平坦处,这边张二娘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收拾了。 现在白天天气还算热,但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依着清水村以往的气候,不出两个月,定会落雪,而如果逃荒,就算走的再远,也不可能徒步走到南方去,更有可能,还要往更北边的西河城里赶,因此这冬日的棉袄,是一定要带的。 棉被子也定要带一床,晚上气温低下,家里人扛得住,小阿福还是个孩子,一点都不能受冻。 海棠还有一个顾虑,出门在外,不可露富,这些棉衣棉被,如果露了外人眼睛,定是要被人眼馋的,还得找些破烂的外褂子在外头穿着遮挡。 海棠一一指点张二娘,装了大大小小好几个包袱,又把自己的担忧顾虑说了出来,张二娘跟着点头,直说家里好几年前的破烂褂子多的很,趁着明儿天光,可以拿到门口的河沟子里洗洗,暴晒上几天,穿上就没问题。 现在家里的水都不多了,这些日子来,家家户户也就用了门口快见底的河沟水洗衣裳,洗杂物,但只要是进嘴的水,却不敢用河沟子里的了。 衣物收拾好,还有粮食,锅具,碗筷,张二娘拿竹篓子,箩筐,都装了一些,尽量都挑的一些旧的,差的收拾,好的反而留在这里,不敢带出去现人眼。 收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妥当,等到爬出沉闷逼仄的地窖,屋外凉爽的空气汹涌而来,海棠忍不住深吸一口长气。 屋外繁星满天,风起,树枝摇晃不已。 海棠叹口气,这西风萧瑟,如果能带来几场秋雨,该多好啊。 现在她也抱着万分的侥幸,希望一家人能够扛过去,只要坚持到了冬季,一落雪,黄羊镇便活了,希望也有了,便再都不怕了。 第208章:连阴雨 第二日天未大亮,大山和张二娘便早早起来,送隔壁的老李头上路。 张二娘早做好了一兜子白面馒头,拿干净的布袋子装好了,递给了老李头。 等到人走远了,狭长的黄土路上再看不到人影儿时,夫妇两个这才转身,心情压抑,往自家小院而去。 挪步到门口,张二娘抬眼往柱子家又张望了一番。 柴门紧闭,院子里再听不到毛驴的叫唤,风一起,茅草屋顶的草须跟着飞扬,有些都飞落到了篱笆院里。 黄泥墙面上,再看不到晾晒着的新鲜兽皮,屋外墙檐下,也没了干农活的一应农具。 一起住了几十年的屋子,如今空落落的,再没了一丝人气,张二娘看着看着,脸上忍不住又掉了泪珠子。 “好了,咱回去吧,二叔走了也好,留在这里,守着也没盼头。”大山在张二娘耳边轻声安慰。 张二娘点点头,顺从的跟在男人身后,进了院门。 老李头这一走,好似把全村人最后的这一点愁绪都勾了出来,一早太阳还没露脸,村里就有些不安静,好几户人家聚拢在村口光杆子杨树下,商量着离村的事儿。 大山跟在人群里,默默听着,也不多插嘴言语。 现在剩下的村里人,依旧不待见他,能让他待着,不把他往外赶已经不错了。大山也知道大家心里头怎么想的,也如以往一样,本本分分,安静听着。 “叫我说,这里不能待了,昨日我刚去了一趟娃儿姥姥家,那一村人都快跑完了,剩下几个老歪歪,熬着呢,还有些得病的,跑不了,也只能熬着等死了,我还指望着去丈母娘家避避去,看样子,没指望了” 说话的是大牛,李癞子的弟弟,他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显得憔悴焦灼不堪。 远松抽出嘴里的旱烟袋,喷出一口烟气,虎着脸道:“跑,跑哪里去?守着村里,熬上几个月,冬日到了也就好了,跑别处能比这里好?” “松哥,话是这么说,可眼下熬不下去了啊,村里现在还有几个病秧子,谁知道下一家得病的是谁?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去外头,能有个出路”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插嘴一句。 “是啊,是啊”几个年纪大些的点头附和 远松没多说话,把烟杆子往嘴里一送,吧嗒吧嗒又连抽了几大口,好似他跟这烟杆子有仇似的。 人群里一阵沉默,好似都等着远松给个掏心底的实话。 “不容易啊,咱们在外头没靠山,逃到哪里呢?”远松一袋烟抽完,终于又开腔了。 “要我说,还是往西河城里去。哪里有大夫,有善人,咱有病还能有人治,善人放粮,咱也能有口吃的,而且这西河城离咱这里近,驴车一日,咱腿脚走着去,快些的三两天就到了。”村里一个刚成亲不久的半大小子刚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他老子一巴掌。 “叫你瞎出主意,你长这大,还没去过西河城呢,走路三两天,那是光人走,如今拖家带口,不走个五六天,能到?那城里的富人就那样好的心肠,专门等着你去了给你放粮食吃?甭做白日梦了!”半大小子的老头絮絮叨叨说了一顿,气不过又抬手拍了儿子一巴掌。 “哎哟,爹,我都是大人了,你还打我”半大小子也虎着脸,捂着脑袋不满嚷道。 “我是你老子,啥时候都打得”老头梗着脖子,抬手还准备教训。 众人眼看着要闹起来了,赶紧拉了两人劝和。 小闹了一番,这逃荒的事还是没商量出所以然,众人想走,也怕孤身而去,没个依靠,总希望跟着远松,心里有主心骨,可远松却是铁了心肠,不松口。 如此再商议了片刻,依旧没有得出啥一致意见,大山见再说下去,也说不出个道理来,也就默默离开人群,往家去了。 在这压抑的气氛下,一晃眼又过了四五日,这一天早上,天光已经大亮,却不见桩子起床。 张二娘抱着阿福往西屋来查看。 亮堂堂的床榻上,桩子居然还拿被单子蒙着头,睡的人事不知,张二娘气的不打一处来,高声呵斥道:“你这小子,越发懒了,日头都要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指望着在床上吃中午饭啊?” 张二娘声音洪亮,说教了这一通,床上的桩子依旧没有半分动静,这下可把张二娘气坏了。 放下阿福,来到床前,她撸起袖子揪起桩子的耳朵就往上拧,边拧边道:“臭小子,老娘的话你都不听了,你是要反天啊?” 床上的桩子只支唔了一声后,又没了声响。 手底下桩子的耳朵烫得惊人,张二娘突然觉着不对劲儿,她心跳猛然顿了下,一个不好的预感浮了上来。 张二娘慌了,伸手往桩子后背探去,手心依旧烫的惊人。她着急大喊道:“桩子,桩子”边喊边赶紧摇晃起儿子,这会儿经过这一番摇晃,桩子蒙在被子里的头总算露了出来。 张二娘抬眼一看,倒抽一口凉气,桩子眼皮肿的跟个桃子一样,脸色红的堪比煮熟的虾子。 桩子这是病了! 张二娘惊吓的不行,赶紧出了屋门,抱起门口的阿福,急匆匆往后院里找大山去了。 海棠刚刚洗好一屋人的衣裳,从外头进来,正准备来后院晾晒,这一下听了张二娘的叫唤,慌得一把丢下木盆,小跑着往西屋查看去。 海棠是亲历过瘟疫的,也亲手给病人治疗过,当她把手按压到桩子肚皮上时,刚要按压,桩子就忍不住高声呼痛,此时海棠已经能够完全确定,桩子染上这莫名瘟疫了。 屋子里张二娘吓得瘫软在地,哭喊着:“这这可咋办啊,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儿等死啊” 海棠稳稳焦躁不安的心神,轻声道:“娘,你赶紧把阿福抱走,屋子里我留着给桩子治病。这里以后除了我,谁都不要进来了。” 这节骨眼上,张二娘怎么肯听她的话,也压根没听仔细,她哽咽着说道:“海棠,还是娘来守着桩子,桩子病了,娘不能看着你也病啊” 第209章:救治 张二娘这是急昏了头,忘记海棠曾经告诉过她,她在柳家庄避难时,出手救人的事了。 好在大山反应了过来,一把抱起阿福,一手拉起张二娘,说道:“她娘,咱赶紧出去吧,海棠有法子给桩子看病呢,咱留在这添乱不说,还怕给阿福也染上呢” 这一番话总算让张二娘清醒过来,她脸上稍微恢复了些人色,当下就顺从了大山,出了西屋,顺便把门也关上了。 西屋里,病床前,海棠看着人事不知的弟弟,心里的焦虑再次汹涌上来。半个月前,她在柳家庄,给那些病人看病,从来都是心态从容,有条不紊,可如今,看着桩子躺倒在床,她这心里却没了半分底气。 姜片已经切好,针孔也打上了,屋子里袅袅白烟升起。 肚脐两旁的天枢穴已放了姜片灸上,肚脐也灸上了。现在桩子高热和腹痛齐发,海棠也只能先把他腹痛这一桩先稳下来。 海棠记得前世的爷爷曾经说过,高热在中医看来,属于正邪相争时的一个表象,并不能完全算疾病,既然如此,那稍后些再解决它,应该不会出大事。 海棠聚精会神,除了注意手底下燃烧的艾绒,防止它烧灼到皮肤外,还得盯着他的脸色,看他的变化。 小半个时辰过去,桩子起先紧邹了眉头,脸庞痛苦扭曲,经过灸火的熏熬,渐渐一点点松懈,平静了下来,海棠提了半天的心,也随之慢慢落回原处,松快了不少。 可她却不敢完全松懈,以她那些治疗经验,艾灸只能把人从死亡线上拉回来,她的手段不够,要想完全把桩子治好,还得找大夫才可以。 可即便如此,这也算是难得的一点依仗了。 艾灸需要背风,没了前世艾条安全方便,现在条件落后,只有采用这种直接烧灼的法子,虽然效果显著,可也有许多弊端,海棠必须时时保持精神,施灸时不敢有丝毫分神,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烫伤柱子。 一个时辰过去,海棠大汗淋漓,出了房门。 张二娘早就守在堂屋里,一见着她的面儿,腾一下站起来,拉过她的手焦急问道:“桩子咋样了?还烧不烧啊?” 大山递上来一碗水,接话道:“你就不能让孩子歇口气儿再问” 张二娘这才注意到海棠满头满身的汗水,又心疼万分说道:“哎哎,你快喝水,娘这一着急,就犯糊涂” 海棠笑了笑,也没多说话,抬手就把一碗温水倒进了肚子里。 把碗递回给她爹,海棠这才笑着道:“暂时没事了,他烧褪了些,还没全退,肚子没疼了,等到了下午,这肚子还会再疼,再灸上一次,就能压制住。” 听了海棠这番话,张二娘也跟着吐出一口长气。 酉时初,果然如海棠预料那般,柱子又开始叫唤起来,幸好海棠一直守在他身侧,紧赶着给他又灸上了。 入夜,清水村再次恢复宁静。 堂屋里,海棠和她爹娘商量桩子的病情。 “什么你,你是说不管用,还得上城里找大夫?”张二娘蜡黄的脸上再现焦灼,还没等海棠说完,便打断了她的话。 “娘,别急这瘟疫很是凶险,我这艾灸的法子也只能保住性命,要拔出病根,还得指望大夫”海棠难为情的挠了下脑袋,“要怪,也只能怪我没啥本事,当初当初在回春堂的时候,就没用心听人家大夫好好说,不然现在也不会像这样般,跟个半瓶子水一样,治得不上不下了” 海棠撒了个弥天大谎,几年前,她骗她爹娘这艾灸之法是从回春堂那里得知的,此刻当然还是继续这样编排,可有一点确实没说错,艾灸是能拔出病根的,只是她没那辩证取穴的本事罢了。 上辈子爷爷把艾灸之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啥样的毛病都不在话下,总能让那些登门寻医之人满意而去。可她当时就是个半吊子,皮毛都没学上,也就跟着看看热闹而已。 如今好了,算是吃了自己的亏,自己没上心,没本事把这毛病治好,她当然不能把责任推到这治疗法子上去,只好当着爹娘的面承认是自己学艺不精。 “看你说的,你又不是大夫,跟着人家能学到这些本事,那也是咱家的造化了”大山劝慰道。 听了海棠这话,张二娘揪紧的心再一次松快下来,只要桩子能保住性命,别说上西河城,便是上刀山,她都不怕。 “哎,看来咱家也不得不上西河城了”张二娘叹一口气,“我还琢磨着,咱们还撑一阵,总能撑过去,现在看来,一点退路都没了” “她娘,我看这回去西河城,就我带着桩子去,早去早回。”大山皱着眉,提议道,“现在外头不安生,阿福又小,海棠又是个姑娘家,如何能跟着折腾?” “不行,爹,这路上时日太长,我得时时跟着,万一桩子发病了,我还能给他管着呢。”海棠赶紧出声提醒。 “那既然这样,你就随着我一同上路”大山想想,回了一句。 他本不想让海棠受罪,可这治病是大事,他一窍不通,可不敢拿桩子的命来儿戏。 “你们都走了,就留我娘两个在家担惊受怕?我看还是一家人一起去吧。”张二娘把怀里熟睡的阿福搂紧了些,回了一句。 她眼瞅着他们爷俩个嘀嘀咕咕,自说自话,好像把她给撇到了一边,当下就有些不情愿了。 “那可不成,阿福小,怎能折腾?”大山马上反对。 “留我娘两个在这里,你也放心?”张二娘反问一句。 “有啥不放心的,娃娃爷爷奶奶还在村里呢” “呵呵,你还做着白日梦,指望着他爷爷奶奶帮着咱们那?不帮着村里人欺负咱们都不错了娘现在看我不顺眼,怪我没把海棠交给村里人呢,哼!不是她生的,她自然不疼” 不提这茬还好,一说到老太太,张二娘就如那斗鸡,全身的毛全都翻起来了,这会儿语气激烈许多,说出的话丝毫不客气。 大山被张二娘堵的无话可说,他也不是那能言善辩之人。 他脸色红白交错,过了好一阵,才弱弱的吐出一句:“那就一起走吧” 第210章:上路 一家人前往西河城的决定就这么敲定了。 可说要上路,没也这么简单。 这一趟西河城之行,还不知会遇到什么凶险,走之前,总要告知下海棠的爷爷奶奶,也要往张家庄去一趟,给海棠姥姥家报个信儿才好。 现在灾荒,家里剩下的水和粮食,也不能送人去,他们十天半个月之后回来,还要接着吃用,藏这些东西,收拾一些零散的家什,总要时间。 大山和张二娘分头协作,这几天忙的团团转,海棠只用照看桩子就好。 经过几天尽心尽力的调养,桩子现在的情况总算稳定许多,腹痛已经消失,高热也退了,只是莫名的咳嗽,还有全身乏力,不是海棠能解决的,这也是他们要去西河城的原因了。三天后,村东头的黄土小路上,响起了一身鞭响,驴车咕噜咕噜在黄土路上前行,朝着未知的远方疾驰而去。 茅屋,古树向后倒去,小院渐渐也看不清了。 土路边上,二叔二婶,爷爷奶奶的身影越来矮小,直至模糊,直到再也看不清了,海棠才正了正身子,转过头,不再留恋。 此刻天光未亮,驴车在黄土路上狂奔,带来丝丝清爽的凉风。 海棠挨着她爹大山坐前头赶车,身后的车棚子里,桩子躺在铺好褥子的铺塌上,张二娘抱着阿福守在他身旁。 这驴车是借的二叔家的,而这车棚,是昨日大山临时加盖的。 虽然已经进入了九月,太阳却依旧火辣,这一路上还不知要耽搁多少时间,做个棚子,也能让一家人少受些罪。 车棚里头是封闭的,里头堆塞着一家人的家用。 因为不知道要在西河城耗费多长时间,海棠便让张二娘把前几日打包好准备逃荒用的包袱都带了来,如今也一起堆放在驴车里头,鼓囊囊的一大包,看着就实沉。 一家人都没有多说话,大山专心赶路,张二娘则看着两个孩子,只有海棠,余留了心思,左右四处观望。 这一条去黄羊镇的路,她走了好几年了,如今总算要换个地方去看看了。 有些兴奋,可更多的还是担忧。 她还记得前世的时候,看过冯小刚导演过的一部电影,名字忘记了,大体内容讲的就是饥民大逃荒的事儿。那份艰辛,那份磨难,那份对未知的绝望,她此刻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 虽然他们是为了上西河城看病,不是去逃荒,可与难民也没啥分别了。 前路有什么未知的凶险等着她,她不知道,到了西河城,能不能顺利找到大夫,城里的瘟疫又有没有控制住,她也不知道。 但她相信,全家一起从清水村走出来,绝不会错。 这一早出门,除了二叔一家,他们再没有惊动任何人。经过王仙姑那场祭祀,海棠一家和村里,已经有了隐隐的沟壑,虽然表面上大家还相安无事,可海棠已能隐隐看出,她家已经被排挤出来了。 轻轻叹口气,海棠有些难过,为了她,全家人都跟着遭了不少罪,受了许多委屈,她实在是为家人不值。 该给的好处,他们不知给了村里人多少,于公于私,她觉着自家人是不亏欠村里人分毫了。 至于别人如何想,是不是要把灾害都归咎到她头上,是不是要把死人怪罪于她,那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无愧于心,坦坦荡荡的活着便好了。 想通透了这一层,海棠这心里竟好受了许多,好似自己变成了那受困的鸟儿,终于挣脱了樊笼,飞翔入天,从此海阔天空,任我翱翔 日头渐渐上来了,土路颠簸,躺着并没有太舒适,桩子坐了起来,依靠着被褥,小声和张二娘说着话。 野地里一片空旷,没有一丝一毫绿意,秋风阵阵,却在大太阳下丧失了大半威力。 一路行来,未见半个人影,直到快进黄羊镇,才见了几辆驴车,如他们这般,拖家带口的,与他们一个方向,也向着镇里而来。 海棠有些意外,出门在外,她心眼子格外多,此刻也不放心,偷眼细细打量起身后跟随着的三辆车。 这三车皆破旧不堪,那拉车的驴子也老迈无比。车上的坐着老老小小,娃娃三四个,还带着上了年纪的老人,几辆车皆是如此。 车上娃娃们衣裳褴褛,妇人身上的衣裳还稍微光亮些,赶车的当家男人穿的,简直都要看不出颜色来。 海棠也不知这几人是家里果真如此穷困,还是故意这般打扮成这样的模样。不过这倒是提醒了她,等会儿就得找个地方,把一家人都换身破败衣裳才好。 他们现在穿的,在平日看来,也就是普通衣裳,可如今这荒年,这身普通衣裳竟然还是出格的了。 出格不好,出格了就等着当出头鸟,头一个挨宰。 海棠慢慢往身后挪去,挨着张二娘坐下,把刚刚所见嘀嘀咕咕往她娘耳朵里灌下。张二娘听完,使劲儿点点头,赞同了海棠的想法。 这边海棠娘儿两个正在说些悄悄话儿,身侧已经有一趟车追赶上来,和大山走了个肩并着肩。 赶车的男人看着憨厚老实,冲着大山露牙一笑,说道:“兄弟,你这也是过不下去了,往外头逃去的啊?” 大山侧头,报以微笑,说道:“是啊,我也是逃去的,不过我这还不一样,我家的孩子生了病,这着急赶着去城里找大夫呢” 赶车的男人微微一愣,脸色就僵下来了。驴车的速度也慢慢落了下来。 他又笑着道:“呵呵,兄弟着急,我就不跟你抢路了,你先走,先走” 大山也不多客气,笑着扬起鞭子,朝空中甩了一个空鞭,便甩边道:“那就谢过了” 身后三辆车慢慢的竟然都落远了些,再不敢追赶他们了。好似他们是什么怪物一般。 这正好如了海棠的意,如今是逃难,人心隔肚皮,另可让人家以为她家个个都染了病,远着她家一些,也好过当面称兄道弟,背后捅刀子。 第211章:逃亡 黄羊镇就在眼前,穿过几道关口,过了以前常歇脚的大柳树,便踏上了宽阔的主街道。 一阵风起,扬起不少黄色飞絮 海棠赶紧用手捂住口鼻,这大热天的,长时间不下雨,空气里都是土沫子的味儿,风要再大些,能把人吹个满脸灰。 意料中呛人的烟土味儿不见,海棠诧异的拿开手,睁开眼珠子仔细瞅漫天的飞絮 那是那居然是 待瞧看仔细之后,海棠眼珠子蓦的缩小了一圈 那漫天的黄色飞絮居然是还没烧彻底的纸钱! 海棠回过身,浑身都觉着冒出了一层冷汗。幸好这太阳光大,幸好有一家人随行,不然这样一幅场景,实在是太瘆人 回了神,她又把头向两侧街铺张望,这一眼看过去,心都凉了半截。 主道上不见行人,四处空空如也,家家户户门户紧锁,饭馆布庄的招牌都歪了,也不知空置多久了。 屋门前,隔几家便能看到挂在门口的白绫,那是黄羊镇的习俗,只要家里死了人,这白绫便要挂满百日,说是为了指引亡人归家之路! 风再起,白绫飘荡,纸钱纷飞 太阳光在这样一副场景下都似乎暗淡了许多。 想不到短短一个多月未见,这镇上居然荒凉如斯,阴森恐怖如斯,便是拍个恐怖电影,都不需要再格外布置场景了。 海棠手下用劲儿,抓紧了张二娘。 好似感受到她的害怕,张二娘开口叹息道:“镇子上的人可怜啊,比不得咱们乡下人,看看,看看,这屋门口的柳树皮都被扒光了,这树皮还能当粮食吃吗?哎,这日子过的多遭罪啊!” 进了镇,海棠眼睛就没歇过,却没张二娘看的仔细,现在听了她这番言语,,海棠自然往路两旁瞅去。 只一眼看过去,她这心里又咯噔了一下,真正开始忧心接下来的行程。 街道两旁以往绿树成荫,可现在,光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子不说,树皮都被扒得干干净净了。这树还不知能不能活 灾荒闹成现在这样,那粮食必定是拿钱都买不到了。 此刻车榻后头,便放着两布袋口粮,是她家一个月的吃食。如果人人都如黄羊镇上这般缺吃少喝,她家的这粮食还能保住吗? 海棠不敢想,更不敢不想 “娘,树皮都有人吃了,咱家的粮食,再不能被人瞧见了”海棠贴着她娘耳畔,斩钉截铁,低声说道。 张二娘拍拍她的后背,轻轻点了点头。 她目光里透出坚毅,那是母鸡护食,护犊子般的眼神,海棠并不陌生。 路上无人,车辆便走的格外快些,黄羊镇本来就是只有三四条街道的小地方,不出一刻工夫,驴车便驶出镇子,把这荒凉地儿远远甩在身后了。 此刻太阳已经升的老高,大山把车又猛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一处茶肆摊子前停了下来。 这处茶肆也已经被丢弃,屋顶破败不堪,茅草掉落的到处都是,凭着门口撑起的一个大大的茶字酒幡,海棠才判断出这是以往这官道上的正经歇脚处。 一家人天未亮便开始坐车赶路,到了现在,少说也快两个半时辰了,此刻别说生病的桩子,便是海棠,都觉着腰酸背疼,浑身难受。 四野不见什么人,身后随行的那三辆驴车也还没赶过来。 趁着这点空当,海棠和张二娘赶紧取出锅子,捡了几块石头搭成个简单灶台,生火做饭吃。 干柴四处都是,随手可得。 桩子虽然没多少力气,还是懂事的帮着捡柴火。 旁边张二娘已经吹燃了火折子,一会儿工夫,这柴堆就烧起来了。海棠见状,赶紧去车上取干粮和水。 阿福肚子虽然饿,却没有闹腾,和大山在茶摊荫凉处给驴子喝水喂食,乖顺无比。 这次带出来的干粮是做好的现成馒头,海棠取了六个出来,又舀了些玉米面打算做个杂烩粥吃,野地里条件有限,没法做菜,只好把带来的腊肉和干野菜丢锅里一起煮。 腊肉是早就在家切好了的,薄薄的一片片,在热水里烫烫就能熟,而野菜,在采摘晒干之前,就已经洗干净了,现在也无需废事再清洗。 很快旷野地里便闻到了香味儿,粥煮好了。 张二娘仔细给一家人都盛好。 大山饭量大,一个人能吃两个馒头,阿福人小,吃了面粥,这馒头也只啃几口就够了,多出来的正好给张二娘和海棠平分。而桩子生着病,饭量也小了很多,一碗粥,一个馒头就足够了。 四野空旷,一家人聚在一起,没有如往日般闲聊,狼吞虎咽,三下五下就把饭食吞下了肚子。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心里都清楚着,有口吃的,只有到了肚子里,才是自个的。 如果一个不小心,被人惦记上,这车里仅有的粮食,便该改名换姓了。 阿福吃的慢,几个大人吃完时,他还剩着老大一碗。 张二娘也不催促他,又倒了些清水出来,把锅里的那点沫子搅合搅合,点火烧开了,一人匀一些,喝了。 这样一来,这锅碗也就不用再浪费水洗了。 现在食物和水太少了,可不比以往,允许浪费。这样艰难的年份,一切都要将就,都要从简。 当然现在就算将就些,脏些,大家也没啥话说。 便是海棠这现代社会过过好日子的,到了这份上,也不得不低头。 所谓的讲究,那也有物质充盈做底子,如今别说吃喝,便是连粮食都怕被人看到抢走,哪里还敢有那些穷讲究呢? 也没讲究的本钱呐! 吃好之后,一家人很快收拾完毕上了车。直到海棠家的车往官道上走出去老远了,那随后的三辆车才晃晃悠悠从黄羊镇出来,上了官道,在茶摊前驻足。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落后她家许多。 不管了,故意就故意吧,这样正好,她还怕谁打她家的主意呢。 海棠把头扭回来,心满意足靠坐在车上小憩消食。 太阳火辣,西风萧瑟,带着丝丝凉意,安抚这一家人慌乱不已的心。 驴车慢慢朝着官道行驶而去 第212章:赶路 中午太阳依旧火热,赶车的大山汗流浃背,有凉棚挡着的海棠等人情况还好些,吹着风儿还算凉爽。 海棠给大山递了装水的竹筒过来,问道:“爹,咱这还要走多久呢?怎么周围不见一个人呢?” 大山喝了水,把竹筒递回去后,笑着道:“莫慌,等把这一条路走完,拐上前头一条阔些的官道,便能见着人了,这一块都都是黄羊镇的地盘儿,咱这才多大点地方啊,都到山沟沟了。” 海棠了然,再不多话,接过空了半截的竹筒,回到车里,靠在凉棚上小睡。 驴儿拉了这一车人,一车行李,走的比以往慢了许多。海棠记得她爹以前带着桩子去过一趟西河城里,据说只花了大半日功夫便到了。 可现在依着这样的速度,明日早上能到城里都算是快的。 一个时辰过后,毛驴哼哧哼哧总算跑完了这一条官道,拐上了大山说的那条阔道上。 感觉到身下车子不甚平稳,海棠赶紧睁开眼查看,原来是拐弯了。 黄土路上没有遮挡,眼界很开阔,拐弯之后,又过了一个稍微有些坡度的斜坡,便上了更大的官道。 一上道儿,就见着了许许多多如她们这般逃命的人。 赶驴车的,拉着板车的,挑着竹箩的,拖儿带女,汉子妇人,老人孩子,皆一脸菜色,憔悴愁苦不堪,好似很久都没有吃过饱饭一样,浑身也脏的看不过眼。 在茶摊吃了饭之后,海棠一家也换上了破旧衣裳,桩子和海棠都是捡的他爹娘以前的穿的,不是特别合身,但这样反而更好些。 海棠一家随着人群往前走去,在一群衣裳褴褛的人中,他们这样的也不显眼。 人多,车便走的更慢了,海棠一把跳下车来,扶着车把手走路,给自家驴子减轻负担。 阿福在车上早待不住了,见了海棠下来,他也闹着要下去走路。张二娘可不敢放他瞎跑,顶不住他吵闹的厉害,只好把他抱了,陪着海棠一起走。 车上就只剩下桩子一人躺着,守护着一家人的这点家当。 往官道上拥挤来的人群似乎在不停增多,不时有从各处小道上汹涌而至的难民在壮大这一条长龙般的队伍。 驴车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终于停歇下来,偶尔还得等前头的人群疏散些后才能勉强前行几步。 人越来越多,张二娘早就把阿福抱到车里去了,喊了海棠上去,她不肯。 海棠是担心多一个人,时间久了这驴吃不消。她休息了这一路,身体底子又不错,再折腾她也能扛得住。 身旁挤满人群,灾民许久不曾洗漱,头发上,身上,嘴里,散发出的各种异味儿能把人熏晕。 海棠勉强自己镇定心神。 也许以后老长一段时间,都要与这样的味道作伴了,想到此,心下的惶恐不安更甚了几分。 天色终于慢慢暗淡下来,人群不再挪动,三三两两在这官道上歇下来。 海棠一家正好被挤到了路旁的一颗歪脖子矮树下。 前无进路,身后也被堵得严实,一家人干脆就把这里当了落脚点,解开毛驴的绳套,把板车的把手挂在伸展出来的歪脖树上,停下来歇息。 人多,眼杂,生火做饭吃也不好找地方。 好在路旁开阔,野草荆棘多,但也能将就找个地方出来生火。 逃难的妇人们蹲下来找地方做饭,大山和张二娘也躬身张罗。 一小会儿工夫,驴车旁便升起了一团灶火。 野地现在没了石块,但经过长久的日晒,黄泥已经结实的堪比板砖,张二娘的运气好,捡到了好几块弃用的土块,正好用来垒灶。 这土块上还有烟熏火燎的痕迹,应该是前一茬人生火用过的。 火生起来之后,海棠还是取了些水和玉米面儿熬粥,野菜也抓了些出来,却不敢再拿腊肉了。 现在灾民多,估计能吃上肉的,寥寥无几,当着这些面黄肌瘦的人拿肉出来吃,这是傻子才干的事儿。 粥熬好之后,夜色更加浓郁了几分。 风起,四野里慢慢飘荡起各种米面味儿,总算掩盖了些酸腐之气。 海棠帮着张二娘把粥盛好,一人一碗端了,趁着还有几分光亮,快速往肚子里倒去。 玉米面粥出锅很烫,不过野地里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很快碗里最上头的那一层便被吹出一层黏糊糊的面皮儿,吃起来不仅不烫,还挺可口的。 在这旷野中,跟着这么多人,幕天席地吃饭,她还是头一遭,新鲜也心酸。 吃完,张二娘依旧和中午一样,取了点水往锅里烧了,给家里人一人一些,暖暖肚子。 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歇下来之后,有些扛不住的,已经歪靠在行李上,酣睡过去,妇人婆子们,睡眠少的,浅的,跟挨得近些的熟人说些闲话,感叹下世道艰难。 大山蹲坐在矮树边上,拿了旱烟袋刚抽上,一个汉子便靠拢上来,抽出烟杆子吧嗒吧嗒吞云吐雾起来。 这男人家也是赶一辆驴车,跑在海棠家的前头,两车前前后后挪了一下午,这车上的人也都混了个脸熟。 “兄弟啊,打从哪里来啊?”男人看上去四十出头,脸型瘦削,一双眼睛倒是明亮的很。 “咱是黄羊镇上来的,大哥你是哪里来的,也是要上西河城里去?”大山吐出一口烟,笑着问道。 “不上西河城,也没地儿去了哇,地里的庄稼旱死了,人连口吃的都没了。只能到西河城里看看,还有没有活路了”男人叹口气,说道。 “可不,我这也是被逼的没法子”大山附和一句。 汉子朝着大山身后的驴车看了一眼,说道:“你家在城里有亲戚不?我听说现在城门处把控的严实,没有亲戚在里头,也不好进啦,城里的官爷也怕人多了生乱子” “哦?这还没听说”大山惊了一下,连忙从嘴里抽出烟杆子,追问道:“不是说城里有富户放粮食吗?怎的还不让人进去?” “是啊,我这也是听我那嫁到城里的闺女回娘家说的,说是前头病死了许多人,瘟疫还没控制住呢,现在人又一窝蜂往里头挤,这不是怕更乱吗?”男人顿了顿,继续道:“不去又不行啊,不去,连丁点儿活路都没了” 大山听完,跟着叹气一番,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海棠靠在车辕旁,沉默不语,刚刚她爹和陌生男人的那番话,一字不落全进了她耳朵里。 第213章:荒野过夜 那汉子的话让海棠吃了一惊,如果城门守护森严,没有亲戚接应便进不去,他们这一番辛苦,岂不是白费? 不行! 桩子的病拖延不得,明日说什么都得进城去! 海棠仔细琢磨盘算起来。 说起来她家在西河城确实没有亲戚,如果那把守城门的一定要这接引之人,不知能不能把王富贵给拉出来凑数。 只是不知这王老板此刻还在不在西河城里,毕竟他家大业大,哪里都是去得的,不可能憋屈在这混乱不堪的小地方。 如果西河城都乱了,也许极有可能,他也走了。 王富贵这边不能百分百保险,海棠绞尽脑汁,把自己简单的人际关系网仔细梳理了一遍,最后发现好像还真找了个人出来。 那便是回春堂的药铺伙计许元青了。 海棠还记得四年前,自己身无分文,去他家卖何首乌,因了这份缘由,倒是跟元青小子混了个脸熟,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家里再没有什么人生病,她也没了何首乌可卖,早把这人忘记的一干二净。 如今他肯定成了坐堂大夫,也不知还记不记得她这样的小人物。 “不管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都要抓住!”海棠心道。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辉消失,荒野之地终于再不见亮色。 又到了月底,天上的月亮只剩下细细的一弯镰刀边儿,满天的星斗挂在天际,勉强能让这些露宿荒郊野外的人看个囫囵影子。 张二娘烧了一点热水,几人喝了些,还剩下半碗,她拿了个干净布巾子,打湿了给阿福擦洗身子。 孩子太小,不讲究些,也容易得病,而家里剩下的人,只能将就过。 夜色越来越暗沉,逃亡奔波一天的乡民终于沉沉睡去,桩子和阿福也睡的酣实。 驴车上位置不够,还勉强能够躺下一个人,张二娘要海棠上去挤一挤,睡会儿。海棠不肯,一定要把地儿留给她娘躺着。 张二娘还要推脱,海棠坚持,说道:“您白日还要做饭,赶路,还得看着阿福,我晚上不睡,明日还能在车上再补回来。” 张二娘见海棠倔着了,也只好依了她。她爬进车里,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之后,终于平静了。 海棠叹口气,心里总算安定许多。 驴车旁的歪脖子树下,大山已经倚靠着睡着了,脑袋随着呼吸一点一点,鼾声阵阵。 海棠挨着她爹,择了个平坦地儿坐下,把头靠在车棚子上。 夜幕下的天空繁星点点,好似伸手便能摘颗星子下来。荒野处,萤火虫在林间,荆棘丛中上下飞舞,野趣十足。 再看远些,视线尽头处,本是良田的庄稼地一片荒芜,几个孤零零的野坟杵在那里,墓碑在这晦暗不明的夜晚显得格外阴森,坟地周围,有鬼火飘忽,随着轻风上下窜动。 海棠赶紧把视线拉回,不敢看这瘆人的一幕。 身处逃难的人群里,她胆子倒是大了些,不怕,但看着还是觉着疙疙瘩瘩不舒服。 耳畔传来各种声响,妇人的梦呓声,男人的呼噜声,娃娃们委屈啼哭声相互交织,一声一声连绵不绝,却好似成了海棠的催眠曲一般,她眼皮子渐渐沉了,如同搁着千斤石头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徒劳挣扎一番之后,她还是投降,进入了沉沉梦乡。 半夜,夜深人静。 “啊,你这天杀的你你作什么抢我的东西”突然暗夜里起惊雷,一妇人尖嚎声起,如同丢进平静水面的巨石,掀起滔天巨波。 海棠一惊,从酣睡中醒来,身侧大山也被惊醒,父女两个睡眼惺忪,睡意全无,猛的翻身站起查看自家驴车。 海棠家的车靠在路边,身后便是比人还高的密密麻麻的枯草荆棘,贼人想要钻过来偷盗,从这里是钻不过来的。 上下仔细查看一通后,见自家东西没有短缺,父女俩个都松了口气。 妇人的尖利叫骂声不断传来,黑夜里,清晰可闻。 似乎怕海棠害怕,大山开口安慰,“莫怕,爹守着呢,没人敢抢咱的”声音黯哑,带着浓浓的倦意。 海棠轻声嗯一声回应。 驴车棚子里,张二娘和俩个小的依旧睡的酣畅,全然不知这一番闹事。 深夜这动静不小,妇人的喊叫声总算引来了几个说公道话的汉子,那头一阵吵闹叫嚷,好似把那偷东西的贼人给吓走了。 那闹事处与海棠家距离有些远,就算想去查看个究竟也不能,更别说相帮了,深更半夜的,看不清路,怕踩着人,又怕自家被歹人钻了空子,不敢走开。 等到人群里重新安静下来之后,依稀还能听到那妇人的轻轻啜泣声,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心疼被偷的东西。 大山又开口道:“你睡吧,爹晚上守夜,看着” 夜深人静,大山的声音显得格外响亮。 海棠轻轻摇摇头,回神过来,突然意识到这三更半夜黑灯瞎火的,她爹是看不清的,便赶紧出声说道: “那可不成白日您还得赶车,怎能熬夜不睡” 这世道如此艰辛,如果她爹累病了,没个男人在这撑守,他们一家子就真是没啥指望了。 不待大山回话,海棠把她爹一把按坐下去,不容他再推脱。她也倔强的不肯再坐下,绕着驴车周围走动。 大山无奈,只好从了海棠。 很快耳畔便再次响起他的鼾声,海棠终于松了一口长气,跺步到老地方坐下,靠着头,望着漫天的星子出神。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短短一个月时间,她的安宁生活居然会生此大变。 前些日子,她娘还在为她的婚事操心,还在愧疚没有给她相看一门合适的亲事,想不到世事无常,短短一月时间,他们便拖家带口,一家人开始了大逃亡 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这次如果能够顺利进城,顺利给桩子瞧好病,便能出城回村了。 可到了那时候,也不知村里又会生出什么变化来,家家户户没了水,火灾过后,人也走了一半,村外头也有流民流窜,如今的清水村也变了模样,早已经不是以前的安乐窝了。 可如果不回村里,在外头,似乎更加看不到希望 城里瘟疫还在蔓延,没有粮食没有饮水,人人皆如惊弓之鸟,人人自危。 她家没有什么依靠之人,留在城里,似乎更加不妥。 可城里有城主,有名医大夫,也有干净的水源,还有出手慷慨的富户虽然海棠自己都不能肯定这些富户是不是真拯灾施粮了。 也极有可能,这都是那些穷人自己杜撰出来戏码,可这样绝望的时候,就算是假的,在这绝望里,至少还生出了一丝盼头,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胡思乱想了一通,心里依旧空落落的,如同飘荡的浮萍一般,不知何处是家,何处能够停靠 夜深人静,星夜寂寥,海棠不知不觉合上了眼睛 第214章:变故起 天光破晓,刚刚有了一丝光亮,野地里便闹腾起来了。 海棠一惊,从梦中醒来,揉了揉睡眼醒神。 她楞了片刻,突然惊慌站起,转过身来,把驴车上下里外打量。 昨日说守夜的,也不知怎的,她居然睡死过去,可千万别被人偷了东西 张二娘生了火,正来车上取水,见着她的惊恐样儿,抬手往她额头上一靠,忧心问道:“怎的这般模样,吓着了?” 海棠把他娘的手拿开,也不回她的话,急冲冲反问道:“昨日夜里守夜,我睡着了,车上丢东西没” “嗨,哪来这多歹人啦,车上还有娘和桩子呢,偷不走的”张二娘叉腰,笑着摇头。 听了张二娘这一番话,海棠的心才落下来。 此刻一家人都已睡醒,桩子经过昨日一日一夜的劳顿,脸色差了许多,但好在没有发热,肚子也没喊疼。 一家人就着热水,简单吃了点泡馒头,将就对付。 等到吃了饭,饭碗还没来得及收拾,前头的车辆人马已经开始慢慢朝前走动了。 张二娘和海棠赶紧胡乱收拾了地上的东西,等到所有家什都归置到车上后,大山就把驴车赶上官道,随着汹涌的人流往前行去。 昨日一整天,腿脚没歇,也才只行了一半路,离西河城还有好几十里地。如果今日脚程能快些,应该还能在天黑前进城。 众人心思好像都差不多,力量都使到了一处,比起昨日,此刻行程加快不少,一路上,尽听到车轱辘滚地的声音了。 海棠扶着自家驴车,边走边张望,前头密密麻麻,入眼的都是人脑袋,身后也是一望无际,好似根本看不到头的人流。 更吓人的是,从官道接头处的各小道上,还能见着不少的难民,背着包袱拖着儿女,急匆匆而来,加入这逃亡大军 人多,便更乱。 昨日跟大山搭过话的汉子又把头侧了过来,和大山闲聊,人群拥挤,两车也被挤到了一处,并排而行。 “李家兄弟,可得把你家的东西看好喽,昨日好几家遭了贼”那汉子出声提醒。 “是啊,二牛哥你说的对,这年成不好,是要多费神” 昨日两个男人闲谈了几句,彼此知晓了名姓,想不到这汉子跟张二娘还是本家,也姓张。 前头两个男人说着闲话,车上,张二娘也和二牛媳妇攀谈起来。 “嫂子,你家这是去城里投靠亲戚啊?”张二娘笑着问道。 “嗨,可不是,我那闺女前几年嫁了个打铁的,在西河城里开个小铺子,上个月就过来要我去那头,我还心疼家里的东西不肯走,现在好喽,不走都不行了”二牛媳妇苦中作乐,无奈笑着说道。 张二娘眼热,听完叹口气,说道:“哎,您这还有个奔头,我家没亲没故的,还不知咋活呐” “弟妹啊,家家都不容易,我闺女到现在还没给姑爷添个娃娃,我去了这日子也难捱啊!”二牛媳妇脸上的笑没了,凑过头来,压低嗓门苦哈哈道出了真相,也不知是为了安慰张二娘,还是怎的。 “这这也没找大夫看看去?”张二娘没料到这陌生妇人会与她说这番贴心话,一时没回神,吞吞吐吐不知如何接话了。 “早看过了,吃的药都快比饭多了,可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啊我这愁的,都没人说也不怕你笑话了”妇人话语低落,说着说着竟低头拿袖子擦起了眼角。 “嫂子,别难过,啥时候去庙里拜拜去,或者找王仙姑看看”张二娘自然提到王仙姑,陡然想到她曾把自家闺女当成妖怪的,脸上一时没挂住,语气不自然停顿了下,别开了头去。 “那是这回进了城,是该带她看看去了”妇人跟着赞同点头。 正有一下,没一下闲话着,前头突然闹腾起来。 张二娘随意瞥了一眼,便见尽头处汹涌的人群蓦的慌乱,人潮尖叫着回转身子朝她们狂奔而来。 出了何事? 张二娘和那妇人面面相觑,皆吃了一惊,赶紧抬起脑袋,立起腰杆仔细朝前张望。 车前的大山和那张二牛猛然顿住脚步,喝停了驴车,全身上下都绷紧了。 “杀人啦,杀人啦,有山匪,有山匪!” 人群里慌乱四起,车马相撞,有妇人尖着嗓子惊叫 这一嗓子彻底把还算井然有序的人群搅散了锅,一时间,兵荒马乱,车马翻腾。 孩童的痛哭声,老人的哭嚎声,孩子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充斥耳膜,这一路人如那开锅的饺子,彻底沸了。 车旁海棠揪紧心弦,拿手死死抓住车辕! 山匪,山匪来了,那可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还带着一大家子人卡在这黄土路上,该往何处去躲? 该怎么办?怎么办? 一瞬间,海棠心思百转千回,勉强镇定住心神,她强迫自己静下来思考对策。 现在前后堵死,没有别的地方可逃跑,唯有她身侧那茂密的荆棘林子,还可以拼着运气,躲进去。 车上阿福吓得呜咽起来,手脚并用,把张二娘抱得死紧死紧。 桩子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大山和一侧的张二牛二人拉着毛驴,努力想把驴车拐弯往后赶,可驴子的四个蹄子好似生了钉子般,就是不动,大山已经忍不住抽了它几鞭子。 耳膜中尖叫不停,再不能浪费时间了! 海棠一把拉了大山,高声喝道:“爹,赶紧背着桩子往这边荆棘里头钻,躲到下头的水渠里去,别墨迹!” 张二娘率先回了神,她跳下车子,一手环着阿福,一手把扶起桩子,大声叫道:“快,大山,快,背桩子” 大山这才反应过来,丢了缰绳和鞭子,跑过来躬身背起桩子。 丈许宽的荆棘莽草下,是挖的比壮汉还深的沟渠,里头早已经干涸,不见一滴水,而越过水渠,便是一望无际的枯田。 如今也唯有赌一把,躲在这水渠里了。 车旁海棠已经把荆棘扯起来了一些,勉强能够挤进去一个人,也不管手勒得生疼,脸上身上被划出的血印子,她转身上了驴车,把家里的棉被褥子拖出来,往沟渠里丢去。 这沟渠挖的比大山还深,光人跳下去,没关系,可如果背着人,拖着东西,那跳下去,不死也会摔成半个残废。 海棠丢的这些厚实棉物,多少还能起些缓冲的作用。 第215章:横祸 张二娘跟在海棠身后,海棠转身一把将阿福拉扯进怀里,急声喝道:“娘,你快跳下去,跳到咱的被褥子上,我再把阿福递给你。” 张二娘点点头,没有废话,推开荆棘,挤到海棠前头,毫不犹豫跳下去了,她也知道,这个时候,再废话,说不准一家人的性命就没了。 很快,水渠里,张二娘一双手就伸了上来,张二娘人矮,就算张开双手,也还是跟这官道隔着半手臂的距离。 海棠狠心,一把把阿福朝着张二娘抛去。 孩子丢下去,会不会摔着,会不会磕着,她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这个命悬一线的时刻,她的身后还有她爹,还有生病的弟弟等着往下来,这个时候容不得她犹豫。 幸好,幸好,张二娘没有出任何茬子,准确无误把阿福抱在了怀里。 有了前面张二娘的示范,后面就得心应手了许多,大山把背上的桩子放下,他常年干活,身手敏捷,很快利索的跳了下去,也如张二娘那般,伸直胳膊接桩子下来。 折腾了两日的桩子身子发软,脸色苍白,强撑着往下跳,海棠抓着他后背的衣裳,缓了一把。 一切都顺利,桩子也被大山接个正着。 见一家人都下了沟渠,海棠这才长出一口气。回转身往身后张望,驴车把这一侧荆棘堵得严实,但依旧能看到乱成了一锅粥的人群。 尖利绝望的叫喊依旧回荡在耳边不得停歇 海棠庆幸,幸好一家人是挨着荆棘赶路的,不然,现在躲都没地方躲了。 “海棠,还愣着干啥,快下来啊”张二娘在下头急的大叫。 “快,快下来,爹接着你!”大山蹙着眉,跟着焦急吼道。 “爹娘,你们别出声,我马上来。”海棠话刚一落,人便往驴车处跑去。 水渠下的张二娘和大山急的跳脚,尖声吼道:“海棠啊,你回去干啥,快回来啊” 张二娘抬着脸朝官道上怒吼,她胸口如悬着个千斤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惶恐绝望像一片阴霾,袭上心头。 很快海棠又出现在沟渠边道上,“啪”一声响,一个包袱丢了下来,还未等张二娘看清,“啪”又一声响,又掉下来一个包袱。 “哎呀,都到啥时候了,还管东西,快下来啊,孩子啊”张二娘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身侧桩子和大山也随着她焦急催促海棠。 海棠再次回身,把睬倒的荆棘扶起,勉强遮挡住了一家人的痕迹后,再回头看了一眼官道上那如地狱般的场景后,这才毫不犹豫,跳了下去。 一家人终于再次躲在了一起。 张二娘一把把海棠搂在怀里,边使劲拍打她,便哭嚎道:“死娃子,娘喊你多少回不听,你是要作死啊” “娘!”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海棠含泪抱紧了她娘,心里虽然害怕,虽然慌张,可也暖心。 她知道张二娘是担心她,她知道一家人都在乎她。 也不怪她作死,如果就这样光个人跳下来,车里的东西肯定都会被山匪顺走,丢了吃的喝的用的,他们一家人该如何过日子?靠什么给桩子看病呢? 海棠心跳如捣鼓,但她却一点都不为自己的鲁莽而后悔。 平静下来之后,头顶官道之上的厉声惨叫更显得瘆人,大山和张二娘把她和两个小的搂抱的紧紧的,生怕放手了便再不能团聚在一起。 她们更不敢作声,怕引来头顶上方那群修罗恶人。 一家人团缩的紧紧的,连阿福都乖顺的不哭不闹,懂事听话的让人心疼 透过张二娘的肩膀,海棠朝沟渠尽头张望。 相隔不远处,也有人如他们这般,躲在这下头,可也只有少少的几家人而已,一路同行的这些灾民,九成九的还是习惯性的往后奔跑逃命去了。 平野里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狂风。风声呼啸,卷携着人群绝望凄厉的哭喊声尖叫声远去,如同地狱里的上刑魔音,让沟渠里的几人生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也生出无边的恐惧。 海棠脸色惨白,把张二娘的胳臂搂得更紧了一些,身侧的大山和张二娘,也吓得不敢动弹分毫。 血腥气渐渐浓重了许多,人群嘈杂声过后,渐渐能听到些男人们粗鄙的叫骂声,利刀扎进血肉的刺啦声。 这是山匪靠近了,在砍杀路上没来得及跑掉的灾民。 海棠脑子里一片清明,她心知自家人都是安全的,且不说上面那驴车把这一块荆棘堵得严严实实,就算没这驴车,她刚刚转身回去做的那一番掩饰举动,还是很管用的,只要这些悍匪不是有心扒开荆棘灌木来检查,定不会发现他们。 可即便这般说服安慰自己,她手心,脚心,后背依旧冷汗涔涔。 后怕,止不住的后怕,躲在这沟渠底下,亲耳聆听这这一场血淋淋的杀戮,没有比这更残暴的事了。 而更恐怖的是,这场杀戮不得停歇,还不知会持续多久,还不知生路在何方 海棠不敢抬头张望,也没有这份勇气去张望,她把脸孔扎在张二娘衣裳下,就像扎了脑袋在沙子里的鸵鸟一般,心里默默期盼,这场无妄之灾快些过去,再不要生任何的幺蛾子了。 仿似经历了一个世纪之久,耳边的惊叫惨嚎终于渐渐的停歇了,头顶的马嘶驴叫也停了,等到一切风平浪静,耳边仅仅只剩下西风凄凉的呜咽声时,海棠这才抬起头,无力的萎靠在身后的土墙上,大口喘息。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坚持下来的,更不知现在到底是如何情形,眼底,心下,只剩下无边的绝望,惶恐。 大山和张二娘看上去比她好不了多少,桩子和阿福更是脸色惨白,哆嗦不已。 一家人生生吓破了胆。 头顶没有一丝声响,沟渠里有些胆大之人,慢慢开始往上爬,估计是要去看着究竟去。 鼻子里鲜血的甜腥味厚重浓郁,闻之让人作呕。海棠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压抑住慌乱不已的心神。 等到心跳平复下来,手脚的力气渐渐恢复些之后,她这才站直身子,活动活动手脚。 第216章:劫后余生 不远处的那个当家男人已经爬上了官道,看不到人影了,沟渠里还留着他的家眷,翘首等待。 海棠冷眼看着,也盼着这男人能顺利归来。 很快,那男人就又出现了,隔得几丈远,海棠还是听到他兴奋不已的声音,“阿金,快,快带着孩子们上来,土匪走了” 土匪走了! 短短几个字如同天籁,海棠揪紧了半天的心神,这刻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 他们总算逃过了一劫。 大山和张二娘也听到了,俱都长出一口气,张二娘叹道:“死里逃生,死里逃生啊!咱这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不?” 说着这话,竟然带了些哽咽,大山抬手轻拍她后背,无声安慰她。只是他的一张脸也失去了人色,还未彻底从刚刚这场杀戮的惊吓中缓过来。 隔壁那个叫阿金的妇人已经把两个孩子送上了官道,那男人安置好了娃娃,又伸手来拉她上去。 海棠转了头,冲着大山道:“爹,咱也上去吧,不能磨蹭了,还不知那群山匪还回来不。” “哎,好,我这就爬上去接你们。”海棠这一番话让大山醒了神,他赶紧直起身,拍打了下身上黏着的干土后,手脚利索开始往上攀爬。 这沟渠长久缺水,土壁早就干涸不已,大山正当壮年,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猎户,三两下就攀爬上去。 “快,把手给我,”大山把身后的荆棘扯来了一片后这才转过身子,朝着底下的几人伸出手。 “娘,咱们把桩子先托上去,等会儿再托阿福上去。”海棠跟张二娘商量道。 “哎!听你的。”张二娘点了点头,扶着土壁站好后,弯腰来扶歪靠在一旁的桩子。 海棠赶紧过来帮扶。 大山力气大,底下又有张二娘和海棠托举,很快桩子便被拉了上去。 安置好了桩子,大山的一双手又递了下来。 “海棠,你先上去,阿福上去了也没人抱着,娘不放心。”张二娘说道。 “哎!”海棠不再浪费时间,马上就把攀附着大山的手臂爬了上来。 接着阿福也被送了上来,顺利递到了海棠的怀里。 再次踏上这荆棘丛生的官道,海棠忍不住长叹一口气。 短短不过半个时辰,便与大部分流民阴阳两隔,这样的世道,实在是艰难。 尤在出神,怀里的阿福突然打了个冷战,小声啼哭起来,一双手把海棠的脖子嘞的紧紧的。 海棠着急问道:“小乖乖,咋哭了,告诉大姐姐” 阿福抓紧她,轻声呜咽:“怕怕好黑人”阿福胆子小,吐字不清晰,把“吓”说成了“黑”,这是他打小的习惯,现在还没改过来。 海棠心都要碎了,轻拍着他安慰,“别哭,别哭,大姐姐保护你,不让人欺负你呢” 阿福不理,嘴里还在嘟囔着怕,把头扎在海棠的肩窝处,恨不得扎到她衣裳里去。 海棠转了转身子,来回走动,学着她娘以前那样,说些轻柔的好听话安慰他。 鼻端的血腥味更加浓郁,海棠不经意间朝着宽敞的官道瞟去,这一眼,生生让她再次吓破了胆子。 黄土路上,横七竖八躺倒了无数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黄土,红的白的流了一地。 有些妇人衣衫不整,好似被人生生撕开过,有些腹部挨刀子的,肚肠流了出来,大刺刺明晃晃,惨不忍赌。 官道两旁的树梢上,已有不少秃鹫循血而来,乌压压歇满枝垭,不远处土狗豺狼一类也来了三五群,撕扯着残肢,享受这一场饕餮大宴。 这样一副活生生的人间地狱之景,突兀摆放在眼前,直让人腿肚子打起哆嗦,胃里一阵翻滚,恨不得连黄疸水吐出来才好。 海棠蹲下身子,干呕了几下,没有吐出丁点东西。她这会儿才恍然明白,阿福为何一直叫嚷着害怕,原来是看到了官道上瘆人的惨相。 “别怕别怕小乖乖”海棠再次轻拍孩子的后背,潮涌而来的焦虑害怕扑头盖脸,把她打个措手不及,安慰的话语也干瘪瘪,没了温情。 沟渠这边,包袱一个一个被抛了上来,紧接着张二娘也爬了上来。 转过身,等到看清这官道之上的惨相,张二娘也忍不住吐了,大山和桩子虽然没吐,但脸色惨白,如同涂抹了一层白面粉般。 前路无论多么瘆人,也要走下去。 大山到底是个男人,背着包袱,提前在前头开路,朝着驴车走去。 海棠紧随在他身后,把阿福的脸紧紧压在肩窝上,安慰道:“阿福不怕,别看,大姐姐护着你,护着你” 驴车上东西本就不多,现在居然一件都没有丢,估计都是这些山匪看不上眼的,而驴子却不见了,应该是被他们给顺走了。 难怪之前躲在水渠时,听到驴子不停叫唤。 丢了驴子,能够把板车和车上剩下的东西保留下来,已经不错了。海棠安慰自己,有这些东西,比没有强。 大山沉默着把包袱和棉被褥子之类的东西往车上放好,又把桩子扶在车上躺下。 张二娘这会儿也回了神,把阿福接了过来,抱在怀里安抚。 一切打点停当,大山蹲身正打算拉了板车前行,耳朵边突然传来一声细细的呻吟。 他转头过去,这才发觉,是跟他一路同行的二牛在呼喊。 二牛腹部挨了一刀,躺在他家驴车下,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眼见着是活不成了。 大山赶紧跑过去,蹲身把他扶起。 “呐呐”二牛嘴里嘀嘀咕咕,似要说什么话,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一双眼睛瞪的老大,手紧紧抓着大山的衣裳,好似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张大哥,你有啥心愿,说吧哎!”大山心里头难受,还是强忍着把耳朵匍匐在他嘴边,仔细倾听, “娃儿娘娃儿”二牛哆哆嗦嗦,总算吐出了几个字。 大山明白他这是不放心媳妇孩子了。 大山抬眼,朝着他家驴车上看去,车里几个小娃娃直挺挺躺着,早没了气,二牛媳妇趴俯在孩子们身上,到死都护着孩子,她后背心上被扎了一个血窟窿,血流满车厢,把身上的衣裳都染成了红色,这刻这血是不冒了,应该是早冒光了。 第217章:前路 “哎!”大山重重叹口气,眼角不知不觉湿润了,饶是他这般的汉子,眼见着这般惨相,也忍不住心酸。 “大哥啊,嫂子和娃娃们已经已经去了”大山忍痛说完这句,再说不下去了。 躺在他怀里的二牛好似松懈下来,断断续续嘟囔:“去了好我们一家一家走一起。”说着说着,他脸上居然露出一丝笑来。 “大哥”李大山又喊了一句,泪珠子掉出来,更是心酸。 “我闺女闺女西大街刘家胡同刘三木家的就说说爹娘走了别等等我们了”二牛好似费劲最后仅有的力量,断断续续说完,头一歪,腿一伸,再没了声息 “大哥大哥”大山叫喊了几句,再没听到回应。他哆嗦着手,往他心口处贴去,那里平平稳稳的,没有一丝跳动。 二牛去了 大山的眼泪掉了下来 “张大哥,你放心我会给你带话儿的”他哽咽着说道。 人死如灯灭,黄泉路上一家人陪伴,也好过独留下来,在这乱世苦苦煎熬。 即使再伤心难过,也挽留不了什么,大山把二牛的尸体抱起,合着一家人的都放在一起,又拿了他家的布单子,把人都遮盖好了,这才轻声道: “张大哥,嫂子,对不住了,这荒郊野外,没有干活把式,我也不能给你们挖个坟地,让你一家入土为安!眼下不知那山匪还回不回来,一家老小还指望着我,我也只能把你们一家人放在这里了,莫见怪” 张二娘走了过来,挨着大山站着,红着眼睛滴泪儿,听着男人跟这倒霉见的一家人话别。 “我会给你们把信带给闺女的,莫担心了你们好好上路,来世投个好人家,别再过这种糟心日子了” 大山说完,又重重叹出一口气,沉默片刻后,转身搀扶着张二娘,要往这边走。 张二娘顿了顿,挣脱开大山的肩背,来到张大牛家的驴车旁,伸手过去,把别在张大嫂头上的发簪给取了下来,往自己怀里揣好。 “你这是干啥子?人都走了,还顺人家东西?”大山惊疑,蹙眉责怪。 张二娘白着脸,回道:“你把我想成啥人了?他一家都去了,还让咱去找他闺女报信,没个信物,人家怎会信啦?还以为咱是诓人呢,这木头簪子不值钱,看着却是带了许多年的,留着给她闺女,作个信物,也能让孩子留个念想呐” 大山听了这话,松了口气,后知后觉点了点头,说道:“还是你想的周全” 说完这才又搀扶了张二娘,回到自己板车边上。 此刻时日不早,天阳依旧火辣,血腥味儿逗引了无数的苍蝇蚊虫过来,吸附在马路之上。 不过一日,尸首在这样的大热天暴晒,便会发臭,到那时,瘟疫说不得会更加严重,海棠担心不已,当下便对着她爹娘说道:“爹娘,咱们快些走罢,人死了,这病疫还留着呢快走快走” 大山两人正是此意,这会儿也没有什么东西收拾了,便紧着上路了。 经过一番慌乱踩踏杀戮,官道上早就凌乱不堪,没有了一丝出路。大山在前头移动尸体包袱等阻碍之物,张二娘拉车,海棠在一旁帮着推车,桩子和阿福皆躺在板车上,不看这瘆人无比的惨景。 前头已经有手快的人家推着驴车开路了,他们捡了个现成,正好走人家扒拉开的小道。 清理出来的小路狭窄,一家人却不敢有丝毫耽搁,生怕那群恶鬼般的山匪来杀个回马枪,因此这脚步拿的飞快,比起小跑也不差多少了。 这样一气也不知跑了多久,等到尸体和杂乱之物慢慢少了,终于把车赶到了干净的黄土路上时,一家人全都跟从鬼门关转了圈般,喘息着,后怕着,却也庆幸无比! 前头同他们这般歇脚的,也有好几家人,众人皆是一副劫后余生的面孔,尚未从这修罗地狱中回神。 浩浩荡荡一路的人,经过这般屠戮,如今剩下的也就这么十来户了,几家人面面相觑,无奈苦笑。 张二娘拿了一竹筒水,一家人轮流喝了,大山这才拉了车绳,接了张二娘的手,重新上路。 车少,人少,官道宽敞,车轱辘跑的飞快。 海棠和张二娘随在板车两边,脚步不停。 白日经过这一番波折,现在都快到午时了,可路才走出去不到十里,想在天黑之前进西河城,不快些赶车,怕是来不及。 更何况身后那修罗地狱般的场景,实在吓人,经过这一遭,怨灵鬼火又增添无数,如若再次歇身荒郊野外,更是让人生畏了。 海棠家如此想着,估计那幸存下来的人家也都作如是打算的,这几家人都不多话,比赛似的跑路,一个比一个跑的快,好似身后真的有野鬼在追赶一般。 过了中午的饭点,没有一个人喊饿,前后十来俩板车,也没有哪户人家停歇下来。 海棠虽然饥肠辘辘,却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实在是被眼前惨象给吓怕了。此刻见了大伙这拼命赶路的阵势,正好如意,遂也跟着狂奔,只等到多跑出些路后,休息了再张罗吃饭的事儿。 如此又跑了近一个时辰,跑到了一处开阔地之处,大山这才把板车在一处树荫下歇了。 这一处树多,虽然枝垭上都光秃秃的,不剩下半片叶子了,但抵不住大小树云集,还是给树底下的人带来了很大一块避暑之处。 树林后有个水塘,剩下的水不多,水也不甚清澈。 张大娘率先看到,赶紧带着一家大小,往水塘边来,蹲着清洗脚下身上的灰土血迹。 这水吃是不敢吃的,用来洗手,也是万不得已。 如今家里人个个都是灰头土脸的,尤其是大山,双手拉扯过死人,早脏污的不成样子了。 等到一家人都洗干净了,张二娘这才打湿了汗巾子,回到车旁,把车把手也擦拭了一番。 如此往水塘边跑了几个来回,直到车把手和车身上没有任何血污之后,张二娘才罢了手。 这会儿也早有眼明的人家,往水塘边去了,跟她家一样,清洗起来。 张二娘清洗车子时,海棠也没有闲着,四处寻找合适的黄土块,好垒成灶台,做顿热乎饭食。 这一段时日逃荒的人多,都是要搭灶生火做饭的,海棠很快便寻齐了这些杂物,都是前人遗留下来的。 一会儿工夫,树荫下便冒起了袅袅炊烟。 第218章:进城 简单吃了点热饭,张二娘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前头几户人家已经等不及了,收拾好东西便拉着板车上路了。 小铁锅和碗筷还没有清洗,一家人都疲乏不堪。张二娘被带动的急躁起来,蹙眉问道:“她爹,咱要不也走吧,别歇着了。” 大山正抽着旱烟袋,抬头朝前头跑着的车屁股看了几眼,又耷拉下脑袋,含糊嗯了一声,却没有动身子。 海棠倚靠在大树下,轻声道:“娘,让我再歇会儿吧,累的慌,腿都抬不起来了。” 经过上半日的折腾,她早就没了力气,如今又刚吃饱饭,能跑得动才怪。 她都这样了,她琢磨着她爹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果然张二娘听了海棠的话,迟疑片刻,再没多作反对,只是叹了口气,轻声道:“再歇一炷香,咱再走,跑快些也能跟上人家” 说完,张二娘还是又借着余火烧了些热水,给一家人喝了,顺便也当作洗刷了锅碗。 日头慢慢西斜,天边晚霞绮丽,红彤彤铺盖了大半个天空。 日暮时分,总算来了丝凉风,吹散了些许疲态。 海棠的双脚早已经麻木,驴车另一边,张二娘头上的细汗也打湿了鬓角,前头大山后背已经湿透,湿哒哒的衣裳裹在他身上,显露出满身紧实的肌肉来。 前头地界越发开阔,十余辆车终于慢慢歇缓下来。 身后一辆车跟上来,赶车的汉子和大山差不多年纪,气喘吁吁对着大山问道:“兄弟,这西河城是不是快到了?” 大山抬眼往前头看了几眼,像是又确认了一番后,才转头笑着说道:“快了,这都快到城墙根儿了,”顿了片刻,他敛了笑容,叹口气说道:“还记得上回我来,这一路上都是赶车的车夫农人,如今居然这般荒凉了。” 赶车的汉子和大山一般年纪,听了他的话,附和道:“是啊,俺们村里人都走了,俺们还是走的慢的,再不走,只有等死了” 大山沉默下去,似不知如何接这个口。 眼下城门就在跟前,几家人只短暂的打了个盹儿,再舍不得多歇歇,赶紧朝着城门处跑去。 又是一番快跑,很快巍峨的城墙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城砖多用青石垒成,看着古朴无比,石墙有丈许高,隔五丈便能见着瞭望的塔楼。 在海棠看来,这样的城楼还是挺坚固牢靠的,比起前世在西安看到的古城墙,也不逊色分毫。 城越大说明城主的实力越强,躲进这样的地方,活下来的把握也大了许多。 海棠心里的不安稍微缓和了一些,想到前几年,次次都说要来西河城,可每次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务羁绊住她,让人不得成行。 她怎么都不会想到,头一次的西河城之行,居然是为了躲避灾祸而来 人生何处没有意外啊 她在心里感叹一番,转眼看了下张二娘。只见她娘仰着脖子,四下张望,脸上的神情似惊喜,又似不安,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墙根边上慢慢热闹了些,陆陆续续看到了不少人,人人皆无精打采,衣衫褴褛的模样,有些依靠在树梢下休息,有些正在搭盖布棚子。 海棠也注意到,那些已经搭盖好的布棚子里住了人,里头堆积着不少生活之物,棚外的树梢上,还挂着一些衣物布巾之类,显然可见,这样的人家在棚里已经住了不少时日了。 张二娘和海棠彼此对望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好端端的,不进城,守着城墙根子,这是为了哪般呢? 板车终于在靠近城门处歇了下来,这里聚集的灾民更多,人人一脸焦虑,似在排队等候。 新面孔的出现没有引起丝毫动静,想来这些日子,逃难的人多了,他们都看麻木了。 大山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珠子,瞅了个眼善的老人家,快步跺了过去打探。 此刻这老人家蹲靠在城墙边上,端了个破碗,正打算往嘴里送。 “老大爷,向您打探个事儿”大山笑着过来,开口询问。 老人顿住了手,抬眼狐疑打量起大山,许久后才沙哑着嗓子问道:“你家刚来?” 眼前这老人家估摸着有六七十岁,头发胡子都白了,连眉毛都开始泛着白光,脸上的褶子堪比老树,身上衣裳破旧不堪,一看便知是和他们一般的穷苦人家。 “是的,老人家”大山赶紧点头,一脸希翼看着他,“这一群人不进城,都挤在这里作什么呢?”大山疑惑问道。 大山这一句问话好似那点了炮仗的火折子,老人家原本还算和善的脸庞突然拉了老长,瞪着双眼,胸口紧跟着起伏不停:“哎,作孽哟,这守城的不是东西啊,” 他开口即骂,把一肚子的火气发泄出来,“守这里作什么,还不是求着他们开城门?有钱的给点钱便进去了,没钱的,城里有亲戚的,也进去了,光剩下俺们这些孤苦无依,没钱没势的,在这耗着等死啊!” 这干廋老者的话让大山吃了一惊,心道这守城门的还真是会做买卖,发这样的难民财,他到底是不敢说出这样的话,只仔细问道:“大爷,这进城需要几个钱才能进?” 老人家端起碗,颤颤巍巍把一碗浊水倒进肚子,喝完拿袖子抹了抹嘴角,这才回道:“几个钱,几个钱还让人进,一个人头二百钱,哪家要进去,不是要花一两多银子哎!作孽哟!” 老人家的话让大山松了一口气,还好,这钱不算太多,家里正好五口人,一两银子,在以前他们是拿不出的,这几年收成不错,还赚了不少,这点钱真不算什么。 大山打探完,作揖道谢了老者一番,这才朝一旁等了许久的张二娘这边过来。 待把老人家那一番话说完,全家人都松了口气。 这当口正好见着城门里有全身盔甲的守卫出来,驱散围拢的灾民。大山赶紧上前,冲着一个离得近些的守卫喊道:“官爷,啥时候开城门,让我们进去啊?” 那守卫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把大山打量了一个彻底,眼里的厌恶毫不掩饰表露出来,“进去,就凭着你们?一群穷酸鬼!” 海棠在一旁气的直发抖,手指忍不住捏握成拳。 这群踩低捧高的看门狗,最会看人下菜碟了。 经过这一番长途奔波,他们一家人早已灰头土脸,没个人样了,身上的衣裳也特意穿的破旧不堪的,看上去确实与穷酸鬼无异。 第219章:西河城 强忍着心里的怒意,海棠上前,拉住了她爹,她对着那守门的强拉出一个笑脸来,“兵大哥,我们是从外地赶过来的,城里有亲戚,不知能否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去?” 海棠说这话时,便见那守卫瞪着一双细长鼠眼,把她上下打量个不停。好似她身上贴了金子似的。 片刻之后,那守卫眼睛里突然绽放出光来,朝海棠靠近了些,笑眯眯说道:“妹子,你要进来,当然行哥哥来当你情哥哥就成” 这一番恶心话引得城门内的士兵一阵哄笑,众人皆转过身来上下打量海棠,那眼神里的不怀好意,瞎子都能看出来了。 “你你们”大山恼羞成怒,正要上去理论,张二娘和海棠赶紧拉扯住他。 海棠连忙往大山身后遮挡了下身子,心里翻江倒海,恨不得把这几个流氓剁上几刀才好。 尼玛这群恶心的兵痞子,吃饱了撑得慌,居然众目睽睽之下,出言调戏良家妇女 仔细瞧了瞧自己,她现在浑身上下,脏乱不堪,衣裳也破旧失了颜色,一点女子的线条都没有。 现在这幅鬼样子,比要饭的强不到哪里去,亏得这傻缺还下的去嘴,说得出这样的浑话来。 正恶心的不行,突然城内传来一阵高声大呼:“都尉大人巡视,闲杂人等止步” 这一声呼唤可解了海棠的急,声未落,那群混笑着的小兵赶紧收敛了神情,正身站好。 很快一个人高马大,一身戎装的军官样男人在众人簇拥下,出现在了城楼处,他步履稳健,踏的飞快,朝着西头的塔楼方向而去。 城门外人群好似看到救兵,大声高呼:“军爷,救命啊,军爷,放我们进去吧!” 人群嘈杂不堪,好似平静水面里丢了一发炮弹,搅起惊天大浪来。 在顶头上司眼皮子底下,守门的士兵不敢太过放肆,只小声呵斥门外众人。 那快步而来的魁梧军官突然顿住了脚,显然是听到了门外灾民的呼喊。 “许二,去看看,该合规矩的,便放进来,不合规矩的,驱散就是了,怎能容这些人在门口合众聚集?”男人朝着身旁落后步许的侍卫长命令道。 得了都尉指示,这领命的赶紧小跑过来,张罗这开门的事儿。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浑厚有力,中气十足。听到海棠耳朵里,如同天籁一般。 这样的男人才算是军人,尼玛这些守城的,跟他比,真是连他一根脚趾头都不如了。 海棠虽然没看清那人的样貌,但心里还是高兴的很,也把这群守门的在心里骂了个十八遍之后,才罢休。 城门很快便开了,众人排起了长队,海棠一家跟随在大队人马身后,慢慢往前挪去。 有了这都尉的威慑在,这群兵痞再不敢收众人钱财,只登记好了各人姓名,户籍,所往何处之后,就把一群人放了。 城外的灾民实在没有料到能如此顺利进城,人人脸上皆露出一脸微笑,麻木许久的脸庞也现出了几分颜色来。 海棠一家自然高兴不已,能够省银子,这般好事,当然是求之不得。 众人再次高声呼喊,把那都尉大人感谢了一通。也不知那背着身子,站在塔楼之上的男人到底听到没有。 这一次确实是海棠她们走运了,且说这都尉大人十天半个月都不来巡视一回,好巧不巧的,恰好今日出来,恰好被她们遇上,也算是她们天大的福气了。 进城后,一众人便四下散开了。海棠紧随着她爹娘,这才有工夫四处打量这闻名多日却不得见的西河城。 入眼处,只见高楼幢幢,酒幡茶幡飘扬,脚底下也是青石铺路,不见黄土一分。 城门街道口处,行人多不胜数,男女老少,接踵摩肩,甚至还有些异域之人夹杂其中。 看那大高个,深目高鼻金发,跟前世所见的欧美人挺像的,海棠咋舌不已。 按理说这时代缺这缺那的,什么都缺,怎会有远隔万里的异域之人来这西河城?难不成现在跟大唐盛世一样,也是某个盛世年代? 海棠呸呸呸了几声,饭都吃不上了,水都没得喝了,人都在逃命了,也没见着啥官衙的救命手段下来,打死她都不信,这是啥盛世。 再仔细打量,海棠总算看出了一丝端倪,只见这满街的人,虽然人多,但大部分还是一脸菜色,众人身上的衣裳,也不见什么出挑,麻布衣裳居多,绵绸,绸缎的少之又少,而更多的还是如海棠他们这般,浑身脏污,衣裳破烂的叫花子。 车多,人多,路便走的格外慢。 张二娘已经把阿福抱在了怀里,这可也眼不得歇,看个不停。 一路走走停停,一家人停在一家包子铺前再也走不动了。 闻着鼻端新鲜的油脂香味儿,海棠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爹,娘,咱们歇歇脚,吃口饭再走吧,这天也快黑了,咱们也得商量着,找个地方落脚才是” 海棠转头对着张二娘和大山说道。 是人就得吃饭,一家人车马劳顿早就饿了,张二娘便点了点头,应了吃饭的话儿。 包子铺外头有几颗成年老树,树下支着几张木桌,此刻有张木桌还空着,没有客人。 海棠把一家人往那空桌处拉去,大山把板车也拖到僻静处,免得扰了行人走路。 早就有机灵的小二,殷勤着跑过来接待,只是仔细瞅过他们一家子的打扮之后,这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海棠一转头瞅见了小二的那副脸孔,她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也并不点破,只拿出了一钱银子,压在桌面上,朝着他高声道:“给我们上两笼三鲜包子吧,再来五碗混沌” 那小二的一愣,听海棠这样熟门熟路叫出了菜名,还有些疑惑,目光再一扫,瞅到她手底下按着的碎银子,这僵了片刻的脸便彻底绽放开来,笑的跟朵花儿似的了。 “好勒,各位客观请稍等,包子混沌马上好”说完便屁颠屁颠去后厨报菜名儿了。 海棠冲着他的背影撇撇嘴,心道:这些看人下菜碟的,不管古今,都是看衣裳。穿着好看,就认为人家有钱,穿的孬些,便觉得人家是穷光蛋,着实可恶 第220章:安顿 要说这样的包子铺,这时候跟前世也没有太大区别,都是把招牌菜挂在门外显眼处,海棠头一眼便瞅见了,这字是用繁体字写的,她也认得个囫囵饱。 招牌上菜式不多,也就是普通的乡野小菜,反而是包子和混沌,有些日子没吃了,欠的慌。 店里人还有些多,多是些乡野之人,穿的也一般,见了海棠一家的狼狈样,捂着鼻子皱着眉,远远的避开,好似他们真是那要饭的叫花子。 海棠大刺刺坐着,丝毫不为这些乡人的举动所触动,反而是大山和张二娘,此刻脸色冒红,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爹娘,咱们是花了银子来吃饭的,又不是要饭的,心安理得吃咱的” 正说着闲话,那小二的已手脚利索,高举托盘,高声唱和过来了, “几位客官,两笼三鲜包子,五碗混沌到齐喽,几位慢用,不够再叫小的给您加补啊” 海棠仔细打量跟随在小二身后的一个小女娃,那孩子也是帮着上菜的,看样子黄皮瘦脸,弱不禁风,好似多日不曾吃饱饭一样。 她叹了口气,看来就算是在这卖吃食的地方,也不一定能够顿顿吃饱肚子,过个灾年不容易啊。 包子和混沌已经上了桌,肉香四溢,直往人鼻子里转去。 张二娘拿了瓷勺,小心喂怀里的阿福。 好几日没有吃顿热乎的正经饭,桩子也打起精神,夹了个包子,自顾自吃起来。 海棠也不客气,专心对付面前的混沌。 烟气氤氲的包子铺,嘈杂不已,树荫下,一家五口,在经历过那般惨烈的屠戮之后,终于能够安心吃上一顿饱饭。 饭毕,海棠满足的拿布巾擦了擦嘴角,这才开始思考安顿的问题。 如今他们这一家五口,妇孺居多,着实不能随便将就,何况桩子的毛病不是一日能够看好,也得有个僻静的地方安顿才好。 “爹娘,咱们找个客栈,安静些的,先住着,等把柱子的病看上了,咱再租个小院子,住一段时间,可好?” 这会大山和桩子都吃完了,张二娘因为先喂了饭食给阿福,这会儿才刚吃上。 “住啥客栈,咱要不就到寺庙里将就几天,现在年成不好,哪里那么多的闲钱呢”张二娘嘴里塞了口混沌,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半年多来,因为粮食绝收,今年的租子钱是一个铜板子都不指望了,而镇上自家铺子也在年后五月就关闭了,两样稳定进账都没了,家里连着吃了几个月的老本,张二娘又有些恢复本性,心疼起钱来了。 而她娘所说的这寺庙住宿,确实便宜,那也是僧人为了方便香客进香,安排的临时住所,有时候甚至是大通铺,这样的地方哪里适合一家人一起住呢? 海棠把她娘的这点小心思琢磨的门清,她也便不客气,反驳道:“桩子这病还不知啥时候好呢,寺庙简陋,哪里有客栈好?娘,钱可不是拿来心疼的,可不能耽误桩子的病呢。” 张二娘正要斥回去,小店里忽然又呼啦啦涌进来三个魁梧汉子,那几人人高马大,粗鄙不堪,声音甚是洪大,吓得她把剩下的话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三人进店叫了饭菜,瞅了瞅,正好看着海棠家后头还有个空闲桌子,便围上去坐了,嘴里扯些闲话 “啧啧,西大街的都死了好几户了,你们说说,这大夫都是吃干饭的不?一点都不管事呢?”居中的粗衣圆脸汉子蹙着眉说道。 “嗨,后头北二街的都快死完了,也没见官老爷爷管管呢,咱该吃吃,该喝喝,还不知啥时候死咱头上呢”左首瘦脸灰衣的男人附和道。 “赵家兄弟说的不错,我看咱这好日子是过不了多久了,我可是听我那城主府当护卫家丁的妹夫说了,北方现在不安定,这仗啊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这还正好赶上咱这年成不好, 如今城内瘟疫横行,外头要是一乱,咱还真没几天畅快日子了,该吃吃该喝喝,死也做个饱死鬼,比个饿汉强”下首一满脸横肉的汉子摇头叹息,无奈说道。 现在这城里乱成这样?海棠心里一惊,对于西河城,她跟瞎子一般,眼前一抹黑,啥情况都不清楚,惊讶过后,她很快又被这几个男人扯去了注意力。 “前几天东大街的赵员外还施舍了几锅粥,听说这几天他家都没开门,看样子是跑出去避祸啦” “哎,如今有钱的都跑了,剩下咱们这些穷鬼,留在这里受罪呢” “可不,要叫老子死,老子还不舍得,怡红院里的小凤仙儿,还等着老子去赎身” “哈哈哈哈,赵家兄弟,都啥时候了,还惦记着那婆娘?” “啧啧,那是你没尝过那味儿,要不,今晚上兄弟带你去怡红院享享福去” “哈哈哈” 几个男人说着说着,越说越离谱,什么浑话都跟着扯出来了,大街上也不忌讳啥。 海棠转开脸,不屑的撇撇嘴。 张二娘早已满脸通红,催促大山起来:“快,当家的,咱吃也吃饱了,赶紧走了” 眼尖的小二马上跑过来,海棠跟他结了帐,一家人推了板车,往大街上去了。 天色已经昏暗下来,吃了一顿饭,这眼前大街上明显就冷清了许多。 海棠看看天色,心里的着急更甚了几分。 “爹娘,咱还是找个客栈,如今年成不好,在外头待时间长了,不是事啊!” 海棠见她娘又露出了犹豫的神色,她赶紧把求助的目光看向大山。 大山了然,笑着道:“桩子娘,就听海棠的,咱不能让孩子吃苦” “娘”桩子苍白着脸,哀求似的看着张二娘。 见一家人都这样坚持,张二娘也不好再反对,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 天色已晚,街道两旁的饭馆,青楼,茶铺次第挂起了红彤彤的大灯笼,有那卖唱的女子,咿咿呀呀开始唱曲儿,西风吹过,带走一腔婉转幽怨 青楼上的姑娘,穿红倚绿,美人扇遮脸,对着往来的客官露出娇俏妩媚的笑颜 迷迷糊糊中,海棠好似穿过了几千年时光,重回到了那个热闹的前世,她还记得一次夜游古镇,也是如这般,隐隐绰绰,朦朦胧胧,如同掉进了旧时光里。 一家人缓步前行,转过正大街,进了一处稍微偏僻些的后街,此处灯火稍微暗淡,但街角处明晃晃的一处招牌却尤其惹眼,只见上书“福来客栈”几个大字,在摇曳灯火中,这几个字无异于良药,正好解了一家人困顿乏力的顽疾。 第221章:租房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家人总算在福来客栈安顿下来。 住店一晚需花费二百文钱,如若叫上热水,还得多花十文,张二娘心疼的直抽抽,海棠也咋舌。 早知道这西河城物价高,却没有料到高到这般离谱。 大山嘀咕道:“前些年我来住过一晚,才八十个钱,热水也不要钱,这才几年光景,这店家实在是坑人” “就是,就是明日咱们还是换个地方住,咱的银子可不是水飘来的”张二娘好似终于找到了知己,开始数落这西河城的种种不好来。 “十文钱一碗混沌,二十五文一屉的包子,那包子才八个,拳头大小都不到,比黄羊镇里的贵了一多半儿啧啧,这些做买卖的,赚这些黑心钱,也不怕遭报应呐”张二娘絮絮叨叨,边整理着包袱里的杂物,便发泄心里的不满。 正在这时,店小二敲了门,送了热水和被褥过来。海棠和大山赶紧过去,接了东西,连声道谢,把人送走。 房价太高,一家人只要挤在一个屋里,可这一间房也只有一个床铺,五口人是怎么都住不下的。进店后,张二娘跟店掌柜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多求了一床被褥来打地铺。 夜深,一家人总算踏踏实实躺下了。 地铺打的大,给桩子和大山睡,中间支起个帘子,床上躺剩下的三人。 不到片刻工夫,大山的呼噜声就响起来,高亢有力,一声连着一声,直击海棠的耳膜。 身侧,张二娘和阿福的呼吸均匀,早就安睡了。 海棠翻滚了好几下身子,眼睛酸涩难受,却怎么都睡不好。 一来她这小姐的身子丫鬟命,是个认床的,再来,她从不知她爹大山居然能打出如此响的呼噜,实在是吵的人睡不好 再次无奈翻了身子,海棠望着头顶房梁发呆 这几年,家里的主要收入便是那处铺子和田租,还有花椒了。虽然干果也赚了些钱,可这几年,大手大脚,放松下来后,花钱也如流水一般,也没有多少剩余,家里头统共不到二百两银子。 这钱在黄羊镇还有些看头,可在西河城里,估计一处好些的院子都得百八十两,这点钱着实不够看的。 如今桩子还要去看病,黄羊镇的大夫看病收钱多,这西河城的更甚,还不知要花去多少钱,更何况这次出来,她们本没打算多待,兵荒马乱的,也只带了十来两银子和二十两的银票。这点钱在西河城,真不够花几天的 她娘现在打算找个便宜地方住去,她也觉着该如此。 也许明日该找个中人,看看有没有法子租个院子住下来,落脚的地方不安定,心都飘着呢 海棠迷迷糊糊,胡思乱想了一通,眼皮子挣扎了几下,总算彻底合上了眼帘 第二日早,海棠早早起来,去找掌柜的打听租房的事儿。 大清早,太阳还没冒头,掌柜的已经起来,在柜台后算账,算盘打的噼啪直响。 海棠说明来意,让她没想到的是,那掌柜的居然还兼做这房屋中人的生意,这下好,省去了海棠不少事情,当下便随着小二在城里四处看屋子。 西河城颇为巨大,共分为四大区域,城主府设在东方,取“紫气东来,圣人出”之意。 每朝每代的政府办事处,是城池的首脸,那处处体面也是别处所不及的。 海棠随着小二一路行走观望,但见街面宽敞,店铺气派,铺面后的各处居所布局井然,处处可见高大绿植,繁花草木,更兼守城卫士三五巡逻,不见一丝颓败之象。 东大街上住的都是些富户官宦人家,住的条件好,价格贵的也离谱。 普通的三间屋带个小院儿,一个月的租金都达到了三两银子,如果住上一年,不吃不喝,三十两银子就没了,这些钱,在黄羊镇都能买一座不错的院子了。 海棠咋咋舌头,不敢肖想这一处好地方。 随后小二便带着她到了南头。 南大街后的居所都是普通生意商贾之家,价格稍微便宜些,同样的小院一月只要花二两银子, 可即便是这样,海棠依旧还是觉着贵了,实在是住不起。 西河城大,两人这一路行来,都是坐着掌柜家的马车在看房。 小二的转头,再次上下打量了海棠几眼,说道:“妹子,你要去西边看看,不是不可以,只是这西头住的可不是啥体面人,你这小姑娘家的,真要住西头,可得小心些了” 自昨日后,海棠便把那身乞丐装放一边了,脸上也擦洗的干干净净。全身上下的装扮也如在家一样,大方素净。 现在进了城,只要安定了,她倒是不怕被打劫惦记,毕竟城主脚下,那贼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这里造次。 见小二的关心自家安危,海棠赶紧笑着说道:“小二哥,不碍事的,这东大街和南边的价钱实在是太高了,我们也住不起,还是去西边看看去” 见海棠坚持,小二的也不再多话,抽着鞭子赶马朝西头去了。 一盏茶工夫,马车便上了西边的屋所。 海棠打眼四处张望,只见房屋明显低矮许多,虽然还是砖瓦墙面,但屋顶也多是茅草盖成。 大街上流民也多了起来,每隔几个铺面,就能见着三五个妖娆女子倚在门口,大清早的朝体面些的男人挥舞丝帛。一看便知是做皮肉生意的。 海棠正张望间,突然便见些闲汉混子们嬉笑着朝她吹起哨子来,目光炽热,恨不得把她吃了一般 幸好小二的赶马快,把那一群人远远甩开了,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如同吞了一只苍蝇,恶心无比。 经过一番查看,海棠心里也有了底, 这西边多是一些走卒马夫帮佣的穷人住的,青砖三间屋子带个小院,只花一两银子就能租来,只是这住的环境差了太多了。 经过刚刚那一出,海棠心里的疙瘩还未去,连整个西大街都不愿意看了,小二的所说的那处房舍还未走到,海棠便催着他朝北边去看看。 小二的一愣神,惊声说道:“妹子,这北边你还要去?” 海棠不解,忙问究竟。 打听后才知晓,原来这北边是最下等人的住所,照他家掌柜说的,他都不屑做那头的生意,也没有正经人家要住那头去。 第222章:搬家 小二撇着唇角嗤笑道:“那北边原来就是城里的破落户住的,全是些低矮茅屋,如今那头瘟疫横行,流民也多安置在那一块儿,你要去,保管你今日去了,明日都被抢光说不得还遭啥歹人害了” 这番话说的海棠又起了身鸡皮疙瘩。 赶马跑了一早上,才看完三个区,海棠仔细琢磨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到南区住去。 虽然价钱贵些,可如果她家也就住个把月,这二两银子,还是不值什么的。 何况她家有孩子,有妇人,有病号,还有她这未出阁的姑娘家,是经不得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 回到客栈,海棠把今日所见与打算和爹娘一一细说了,张二娘还有些犹豫,大山不假思索同意住个好些的地儿。 中午一家人就在客栈简单吃了几口,饭后,跟掌柜的结清了帐,又多交了一个月租子和中人钱后,一家人便拉着板车往南大街去了。 早间海棠在南头一共看了三处屋舍,其中一处靠近大街街口,很是繁华,但屋子小,屋外闹,实在不是养病的好去处。 另一处还算僻静,可隔壁好像是个杀猪的,满院子的腥臭味儿都要溢出来,就是隔着院子,海棠这狗鼻子都能闻到,当下她在心里便把这一处地儿给否决了。 至于现在这一处院子,在西大街的偏街街尾处,院子还算大,院中还有几颗大树,虽然如今这树也成了树杈子。但至少看着舒心。 屋里清静,屋外砖石路面也算宽敞,走一辆马车没有问题。 最最让海棠高兴的是,走个十多米远,就是一处官衙所属的院落,里头有一处水井,是附近两条街居户取水吃水的主要水源。 小二的当时给她说起这院子的长处时,她还很吃了一惊,继而便是惊喜不已。 黄羊镇里没有见过水井,海棠一直以为这水井还未出现在这世间,如今看来,原来只是她孤陋寡闻罢了。 从小二那里得知,南头的这处水井原本是不花钱就能取水用的,现在灾荒年,这水便金贵了,要收一文钱才能取一桶水。 可即便如此,那也比渴死强多了。 有水便好,城里的活路果然是乡下不能比的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拐了三个街口,边到地方了。 把板车推进院子后,关上院门,张二娘在前头带路,一家人兴奋不已,开始四处打量新院子来。 进门处是青砖堆砌的院墙,刚好跟大山一般高,木门上锁后,整个院子便密闭了,可比海棠家的篱笆院牢固安稳多了。 院内铺着大青石,面积大概有个五十来平,西侧种着两颗大树,有三丈多高了,枝垭交错纵横,在下头的石桌上留下斑驳光影。 院墙边上堆放着扫把,簸箕,小杌子等常用的一些家什。院子东侧放着水缸,还种了几簇花儿,只是如今没人打理,这花草都枯死了,光剩下几个光杆子。 踏着干净的青石板,一家人推门进了堂屋。 青砖的屋子却是比茅屋好,里头看着亮堂不少,屋里收拾的赶紧整洁。 堂屋正中摆放着一个长形条案,条案之上还贴着一副仙翁贺寿的图画儿,进门左侧首,摆着吃饭的木桌和凳子,除此外,这屋子里便空空如也了。 张二娘急忙又去东西屋看了看,只见屋内除了床铺和箱柜,便再无一物了。 屋后种着竹子,遭了虫灾和旱灾之后,这竹林反而还葱郁,实在让一家人大出意外。 厨屋就掩映在竹林东侧,而西侧靠近围墙边边处,是茅房。 张二娘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仔细看过新屋子后,高兴的合不拢嘴了,不停说道:“这屋子好,屋子好,就是县太爷,住的屋子也不会比这好到哪里去了” 自此,一家人便在这一处暂时安顿下来 未时上下,大山拉了桩子,在海棠的带领下出去找大夫。 早间在找房子时,海棠留心过,东区和南区的药铺等还算多,一条街道上总能看到三两家,可进了西区之后,再没见过药铺,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最近的一家药铺离她家也就两条街的距离,出了偏街转几个后巷,便到了一处叫做“保仁堂”的药铺来。 踏进门,大堂里已有许多病患候着,却不见坐堂的大夫。 小伙计引他三人进来,找了靠窗的地儿坐了,这才解释说道:“北区瘟疫横行,每日大夫都要应召过去看诊,只有申时才能回来,几位稍等片刻,李大夫这会子也该起身来了” 海棠点点头,说了几句感谢话,应承了这药童。 药铺不大,左右四合却整理的井然有序。 东侧的药柜架子比人还高,抽屉口上标明药材名字,标准小楷,清新公整,大堂西侧最醒目处便是坐堂大夫的台案了,海棠依稀记得回春堂里台案上摆放的是一些笔架,砚台,还有看诊时给病人用的手枕等物,可此家看诊台案上却摆了个金灿灿的三足蟾蜍,占据了小半个桌子。 眼光再一转,正厅北处悬挂这药师爷的画像,前头供着一个香火炉子,此刻那香已经快烧尽了,檀香味儿混合着药材味儿,氤氲满室,倒是不难闻。 屋里等待的病人多,却并不嘈杂,人人皆小声谈论。 她正上下打量,耳边响起交头接耳的小声嘀咕:“嫂子,这北边你可不能再去了,听说进去的就出不来,全病了” “是啊,城主现在派人隔离了,准进不准出啊我儿的老丈人在那头住着,幸好出来的早啊,现在都不敢回去了” 海棠侧头,见是两个四十上下的妇人在说着闲话。 其中一个青衣胖脸的道:“你那差事,也得不了几个钱,干脆跟东家告个假,等瘟疫走了,再做去” “哎,不去可咋办,几个孙儿比猴精,顿顿要吃肉呢,咳咳咳”妇人掩嘴遮挡了下,待咳嗽声下去了,又接着道:“东家现在也找不到接替的人,谁家现在都不愿意到北边去啊” “你领居家的小三子不是个军爷吗?跟他说说,让他给你找个人去?” “嗨,不提不提”青衣妇人摆摆手,摇头说道:“小三子十天前就离了家,到现在都没回呢,我听他家老头子说,前头要打起来了,这不都给调前头去了?他家老娘还找我哭了好几回,寺庙都要跑断腿了,平安符求了一箩筐,生怕三子有个三长两短啊” “哎,那可不,这世道,可咋办” 第223章:串门闲话 听了这两个妇人的闲话,海棠心里的不安又加重了好几成。 昨日在包子铺她便听了些闲言闲语,话里话外便是这城里似乎也快打起来,今日在这药铺子里,又听了这一出,便越发肯定这消息不假了。 如果这乱仗一旦打到西河城,这里也不是啥安生地了 身侧柱子突然哼了一声。海棠赶紧正了正身子,扶着他依靠在大山身上。 桩子苍白着脸蛋喘气,手脚瘫软。 海棠轻声问道:“可是又难受了?” 桩子摇摇头,有气无力说道:“没力气,坐不得” 海棠默然,前几日还在清水村时,他这没力气的毛病还算好,经过这几日折腾,似乎又严重了许多。 “等会儿,大夫给开了药,你的病就会好了”海棠轻声说道。 一旁大山也接了口:“再忍忍,大夫就快到了” 桩子闭上眼睛,似乎连回话的力气都没了。 看着桩子这幅模样,海棠心头更加沉重。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总算见了这坐堂的付大夫,而这等人的工夫,不大的药铺子里呼啦啦又进来了十几号人,那些可能都是老熟人了,知晓他这个时候回来,踩着点儿过来的。 排队,看诊把脉,抓药,折腾到酉时,太阳都落山了,爷三个才赶着赶着回了家。 进了院门,把板车搁放好,扶了桩子进屋躺下后,海棠急冲冲拿着药包去厨屋煎药。 张二娘过来问道:“大夫可咋说?花了几个药钱啦?” 小炉子里火已经燃起,还不够旺,海棠边不停扇着蒲扇,边擦着额头的汗渍,回道:“大夫也说不出啥病,只说是中气亏虚,气血两亏,要多补补,这不,开的这些补药来” “那花了几个钱呢?”张二娘追问。 “四百钱,吃三天,让三天后再去看看去” “啧啧!”张二娘心疼的抽了抽嘴角,嘟囔道:“这西河城的大夫可真狠,就这三天的药钱,就要四百钱,他们咋不去抢啦?啧啧” 海棠早料到她娘又犯老毛病,定会心疼钱的,此刻果然如她所想,便觉着一阵心烦意乱,也没心思多搭理张二娘了。 张二娘见海棠不应,也觉着没趣,自顾自上前去了,走之前让海棠利索些,快点到前头吃饭去。 药汁熬好,待桩子喝过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屋里的桐油灯盏亮了起来。 一桌人围坐吃饭。 桩子睡了片刻工夫,恢复了些力气,能自己下床吃饭了,屋里压抑的气氛欢快了些 “娘,这灯油是您下午买的?”海棠咽下一口粥,问道。 “嗯,隔壁的柳家嫂子告诉我杂货铺子,我便自去买了,还置办了些东西”张二娘胡乱扒了口饭进嘴里,又来喂阿福。 “啊?您都跟隔壁说上话了”海棠咂舌,她这娘可真是自来熟。 “是啊,娘不打听清楚,这大晚上的不就没油灯用了吗?”张二娘坦然回她。 海棠心里暖了暖,转头又想到这西河城也不是好去处,要真打起来,他们一家子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想了想,便又对着张二娘说道:“娘,我听人说,这西河城也不太平,咱家的东西还是能少买,就少买,包袱也别拆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跑了” 大山点头,附和道:“是呢,那药铺子的人都这么说” 张二娘拍了拍胸脯,笑着说道:“放心,娘不会瞎花钱的,钱就是娘的命根子呐” 海棠看着她娘那样儿,忍不住笑了起来,阴霾许久的心里也微微好受了些。 家里的水只买了一桶,做饭洗碗之后,剩下的不足小半桶了,一家人简单凑合着洗了洗,便早早睡了。 第二日一早,天微亮,海棠便提前醒了。 她现在又和桩子住一个屋了,只是现在在西屋里扯了个帘子,她睡地铺,桩子睡在床铺上。 家里带出来的被褥子只有一床,棉被也只有两套,如今一套铺在她身下的门板上,还有一套垫在桩子床上,剩下的一床褥子她爹娘用了。 没有盖的,便拿了冬日的棉袄当被子盖,幸好现在天气不算太冷,虽然晚上已经有了凉意,但勉强也能凑合过去。 前院的水缸已经清洗出来,大山正来回往里头装水。 此刻门外脚步声络绎不绝,海棠朝门外张望,见都是提着水桶往返的妇人汉子,心下了然。 这必定是来买水的了。 早饭刚放下筷子,张二娘就催着大山出去寻活计,嘀咕说在家坐吃山空,那是万万不可的。大山沉默着,收拾了个小包袱,装三个冷窝头走了。 海棠一大早起来,熬药,洗晒脏了多日的包袱单子,把家里院外都擦拭了一遍,等到院子里棉布飞扬,皂香萦绕之后,她才歇了手脚,坐在石凳上歇气儿。 这一遭来来回回,用了差不多两桶水,惹得她娘又开始说闲话,海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有当回事。 中午吃了饭,隔壁的柳婶子来串门了。 这柳婶子比张二娘大了几岁,现在东大街一个富户家里做帮厨的,工钱不多,但厨工有油水。有些主人家用剩下的肉鱼之类,不值当要了,他们便能顺回来,因此这柳婶子生的膀大腰圆,一看就知是每顿都吃的肚饱的妇人。 昨日张二娘去敲她家的门,带着一块尺头花布去的,正好逢这柳婶子在家放工歇息,收了张二娘的礼,她又是个话多的,三两下就跟张二娘打的火热,把自己的那点底子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这会儿柳婶子过来,意外瞧见了海棠,高兴的眼睛都亮了几分,惊喜叫道:“李家妹子,没想着你还生了个这么标致的闺女,哎呀,这下好,这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可许配人家了?” 张二娘得了她的夸赞,笑的眉眼都成了细线,摇着头应和道:“没呢,明年才及笄,正赶上荒年,哪里来得及给她说婆家啊。” 柳婶子哈哈大笑,拍着手叫道:“哎哎,正好,正好,我这倒有个人,我那娘家侄子二十有三了,头几年参军,到现在也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可把我那弟妹愁的头发都白了,那后生长的俊着呢,现在还有个官位儿,跟了他可有好日子过啊要不给年轻人说和说和?” 柳婶子眯着眼,促狭笑着,好似对这门亲事胸有成竹。 第224章:帮工 张二娘却一时迟疑了。 她是知道海棠脾气的,主意大,也固执,虽说平日里都听她的话,但自己的事儿却都是自己拿主意,不会要她这当娘的掺和。 张二娘这会儿也不好一口回绝,笑着道:“是个好事儿,只是我家这闺女吧,是个有主见的,我还得跟她说道说道去,回头我问问她,再给您回个话,可好?” 柳婶子笑着忙不迭点头,碎碎念道:“这丫头生的好,是我喜欢的,我那侄儿肯定也满意,你好好跟孩子说说,可把这事给做成喽!” 张二娘陪着笑,也点了点头,这会儿才转了话头问道:“柳家嫂子,今日来我家,可有事找我?” “哎呀!”柳婶子一拍头,又是一阵哈哈大笑,说道:“瞧我这记性,见了你家闺女,我连正事都忘了” 张二娘目光灼灼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下去,柳婶子又开口道:“今日上工,东家有个仆妇得了瘟病,不能来了,我想着你家刚来,没个营生也不好过日子,便过来问问,你愿意去不?” 张二娘听完,眼睛都亮了几分,忙拉了她的手追问:“可是干啥样的活?我这粗鄙的庄稼人,也没给人做过细致活,不知能不能做的下来啊!这两天我正愁着,家里坐吃山空,都快没米下锅了” “嗨,也就是扫扫花园子,浇水啥的,再就是给厨房的跑跑腿这些杂事,只要手脚勤快些就成。每月的工钱不算多,有八百钱,省着些用,也够一家人吃口饭了” “这八百钱不少了那我去,我去”张二娘喜得直搓手,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东家管两顿饭,早上吃了过去,下午酉时就能回来,你要去,到时候咱姐两个一起” 柳婶子爽快回道,“回头我便跟东家管事的说说,你明日便跟着我,去给管事的相看相看去” 张二娘忙不迭点头,见柳婶子起身要回去了,直说了一堆好话,把人送出了院子。 掩上屋门,张二娘喜得眉开眼笑,乐滋滋往堂屋里来。 自从把隔壁柳婶子迎进门后,海棠听她提到自己的亲事,便赶紧进门回避了。这古代未出阁的闺女可不能当着媒人的面儿说些有的没的,那是掉份儿的事。 海棠虽然不屑,入乡随俗,这些年倒是习惯了。 屋子里,阿福拿着一个小木马,自说自话玩的起劲儿,桩子坐一边看他嬉闹,海棠拿了张二娘未做完的针线,一点一点的缝补。 张二娘喜滋滋推开虚掩的堂屋门,眉毛都要飞到发鬓里去了,“海棠,刚刚可听到娘和你婶子说的话儿了?” 海棠安静坐着,头也没抬,一针一线缝补的格外认真,听了张二娘这番风风火火的话,她嘴角往上抿了抿,轻笑道:“您说的是哪一桩,是我的亲事,还是那帮工的事儿啊?” “嗨,你这孩子,帮工的事儿娘自个就能拿主意,这还不是说你的事儿吗?你柳婶子说的这后生,是个军爷,长的还俊俏,你可钟意不?” 张二娘急冲冲过来,一屁股挨着海棠坐了,跟竹篮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说了一通。 海棠这才抬头扫了张二娘一眼,嗔怪道:“娘,瞧把您急的,是不是怪我多吃了家里的粮食,要急着把我送出门啦?” “哎呀,你这孩子,还挤兑娘了”张二娘拿手指头点了点海棠额头,无奈笑道:“说说,别糊弄娘,娘还觉着不错,要不回头娘帮你看看去” “呵,军爷”海棠轻轻嗤了一声,皮笑肉不笑,“娘你是忘了,那守城门的可都是军爷,一个两个的,跟那些痞子流氓有何区别这人我不相看” “你这孩子,我看柳家这婶子人不错,那侄子也不会差哪里,你年岁也不小了,可别挑三拣四啊”张二娘有些不乐意了,摆出了家长的样儿来。 海棠无语,把针线往篮子里放了,拉了张二娘的手过来,在她耳边柔声说道:“娘,这都什么年成了,回头这城里都要乱成一锅粥了,您还操心我这事儿,那当兵的这些日子不得打仗去?太平日子还好,这又不太平,万一死在外头了,我这该找谁哭去? 娘咱庄稼人,还是本本分分,找个庄稼汉,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踏实着” 海棠一席话把张二娘堵得一点说不出来了,她以往也知海棠嘴皮子厉害,可这会儿她有心还想反驳几句,却找不到词儿,只好干巴巴说道:“那也不能全听你的,等你爹回来,我还跟他商量商量去” 海棠摆摆手,“您去吧,我爹准听我的” 晚上天黑了许久,大山终于回了家,居然带着个大好的消息回来的,他被城主府的相中,给人当杂役了。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张二娘眉飞色舞,直觉着西河城是个风水宝地,旺极了她家人。 “这一个月能拿多少银子,做的啥工啊?”大山进门后还没坐热凳子,张二娘已经迫不及待的问话了。 “娘,给让爹喝口水先,瞧您这急的,还老说我急呢”海棠给大山递过来一碗温水,笑着打趣她娘。 大山接过碗,憨笑回道:“银子不多,一个月九百钱,省着些也够咱们用了,只是东家那边忙起来,可能要三五天不着家”大山说完,低下头咕咚几口就把水倒进了肚子里。 “哎呀九百钱九百钱已经不少了我这还能拿八百,一个月也有一两多银子,这这也够咱吃用了太好了。”张二娘喜滋滋的自说自话,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男人的后半截话头。 来城里不过三两日,一家人居然都找到了正经的差事,阴郁了许久的一家人总算是吐出了胸口的一口浊气。 因明日一早两人都要上工去,这天晚上一家人早早便歇下睡觉去了。 一夜安稳过去,第二日一早,天未亮,大山连早饭都没吃就去城主府上工了。 张二娘烧好早饭,跑海棠屋里叮嘱她照看好阿福和桩子,等到海棠迷糊着应了,她才回堂屋里,着急忙慌的啃了几口窝头,喝了几口稀饭,丢下筷子出了门。 第225章:终身大事 张二娘在青砖围墙外候了片刻,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响,柳大婶已经上下齐整的出来了。 两人挽着胳膊,亲亲热热出了巷子。 “妹子,可问过你闺女了?”柳家大婶笑着问道。 “问过了,问过了,我那死心眼的闺女儿,她啊,享不了这个福气,定要找个老实的庄稼人,说的那浑话啊哎!” 提到这一茬,张二娘胸口闷闷的,出门的兴奋劲儿跑了不少。 柳大婶子微微蹙了眉头,思量片刻,突然又松开了,“嗨,妹子,我看孩子这是说的玩笑话呢,她生的那个机灵劲儿,定不会是糊涂人嫁个庄稼汉,日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哪里有城里太太的舒心日子好啊?孩子小,不懂事儿,你这当娘的可不能由着她啊。” 这话说到了张二娘的心坎上,她附和着不停点头,说道:“可不是这个理吗?” 柳大婶又道:“你是不知,我这娘家兄弟是个有本事的,在这西河城可开着两个当铺呢,也就独这一个儿子,偏爱了些,只要海棠过去,定能吃好喝好,当个享福的少奶奶” 说到娘家,柳婶子扬眉吐气,颇有几分得意。 张二娘听得这样好的家世,早心动了,但还有些疑惑,便问道:“嫂子,照你这一说,家里这么富裕,咋把孩子耽搁到这年岁还未娶亲呐?” “哎,这也是我那弟媳作的孽哟!”柳婶子摇摇头,继续说道:“我那侄儿十六岁时,看上了家里帮工的一个丫头,两人私下里成了好事,我那弟媳妇总觉着这丫头辱没家风,死活不同意她进门啊,那丫头也是个硬气的,话都没多说,找了根白绫自尽了。哎” 柳大婶说着说着,竟掉下泪来,“可怜我那侄子,几天都没吃饭,回头就参了军,五年都没回家看一眼现在年岁大了,明白些事理,这才正经了些,要不,还得在外头待着呢。” 张二娘吃了一惊,未料到居然还有这一出,现在听柳婶子一五一十说道出来,心下很是感激,觉着她确实是个实在人,没有隐着藏着这些掉门面的事儿。 “那孩子他娘就没给再张罗张罗,说说亲事?”张二娘又问道,关系着海棠的终生大事,她肯定要打探清楚些。 “咋没张罗啊,只是我这侄子,现在这性子又野又乖张,说定要长的跟天仙一样的姑娘,还不要柔柔弱弱的,她娘老子都不知说了多少亲事,他一个都没瞧上,死活不肯娶亲,如今都成了家里人的心病了, 她娘现在也没啥要求了,只要这孩子能娶个媳妇进门,早早生个孙子就成啊。”柳大婶说完这一茬,整个人都委顿了许多,好似她才是那愁急了眼的弟媳妇一般。 张二娘点点头,闷头闷脑走了几步后才道:“可我家海棠也不是天仙呐,这脾气倒是有,也是个急脾气,我倒是担心两人看不对眼呐” “嗨,叫我说,海棠这样的,就是顶好的,要不咱什么时候让孩子们私下里碰碰面儿说道说道?” “这这是不是太冒失了?” “咱悄悄的,不敲锣打鼓让别人知道不就成了” 说着闲话,两人不知不觉就出了偏街,上了四通八达的官道儿。 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两个妇人相互依偎,咬着耳朵嘀嘀咕咕走远了 此刻天光尚未大亮,西大街后巷的小院里,海棠刚刚才起来梳洗。 这些日子来,也就昨晚上才睡了一宿好觉,今日这精气神也恢复了许多。 东西屋里两个弟弟都在安睡,爹娘也早早上了工,如今偌大的小院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 海棠收拾完,趁热吃了些早饭,便拿了针线做起来。 西风渐渐生了萧瑟之意,屋后竹林里传来哗哗一阵响,有些黄叶已经开始掉落了,飞舞的屋子院角都是,秋天总算来了。 时日一晃而过,转眼又过了两日,桩子的药已经吃完了,又到了去大夫家把脉看诊的日子了。 自从吃了这付大夫开的药,桩子的精神头已经好了不少,以前玩耍一个时辰,至少要睡上两个时辰才能缓回来,现在玩上半天,也只需要小睡一会儿便好。 看着他日日精神,全家都跟吃了满汉全席一般,高兴的不得了,浮在心头的阴霾也总算慢慢散尽了。 而自从张二娘第一天上工,因为干活麻利不偷懒,当天就被相中留下来做工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张二娘好一顿夸赞,直说那富户家里有钱的不得了,花园子里的花都不是种在地里,全种在花盆子里,白日里要搬出来晒太阳,晚上还要搬进花棚子去,她的活计就是给花浇水,搬花儿,倒是轻松又有趣儿。 张二娘的话让海棠都吃了一惊,心道难怪秋日他家还能赏到菊花,没有遭那蝗灾的祸害,原来都是种花盆里的。这家人也是有钱,还专门请人来伺候一堆花儿。有钱人的世界,还真不是平常人能懂的 张二娘的差事好,自然越发跟柳大婶亲热了,每次放工回来都要带着阿福去隔壁串门子。 正好柳大婶的两个孙子也跟阿福般般大,三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不打不闹,玩到一块儿也省了大人不少的心思。 这天海棠要带着桩子去付大夫这边取药去,便把阿福托付给了柳大婶的儿媳杏花,又送了些自己做的蒸糕等吃食后,才放心带着桩子走了。 付大夫家里距离这边不算远,此刻已是申时上下,海棠还记得上回那付大夫就是这个点出来坐堂的。 两人前后脚慢慢走,一顿饭工夫也走到了保仁堂。 大堂里等候的人依旧多,果然如海棠预料的那般,这付大夫已经出来坐诊了。 等候片刻后便轮到桩子。 把脉,问诊,开方子,抓药,再出了四百个大钱后,海棠才提着一包药,扶着桩子一前一后出了门去。 小走了几步,桩子便有些乏力了。海棠慌了,忙问道:“这是咋的啦?刚刚还好好的?” 桩子苍白着脸,依靠着她有气无力回道:“那屋子里味儿重,熏得我难受” 眼见着桩子要往一边倒,海棠赶紧一把扶了他。 这会儿还没走出西大街,离家还有一段路,要休息连个坐的地儿都没有。 第226章:营生 海棠心焦,四下张望,恰好见身后店铺里没啥客人,靠门边处还有一张凳子,她也顾不得许多,扶着桩子上了青石台阶,让他坐下休息休息。 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子,海棠长吁一口气,这才抬眼搜寻,打算跟老板道声谢儿。 这铺子看着像是个书屋,靠墙的货架上摆放些书籍,文房四宝之类的物什,墙上悬挂些山水画儿。 海棠细细打量一番,朝里头走去,等到了柜台处,这才发现一个年轻文人模样的男子,正低着头伏案写字。 这应该便是那老板了。 海棠赶紧叫人,连着喊了他三声,那文人都没抬头回话,似乎写的入了神。 海棠摇摇头,转身朝回路走。 门口桩子脸色依旧苍白,靠着墙喘气。 一时半会儿,他也歇不回来,海棠过来给他轻拍后背,帮他顺气儿。 缓了好一会儿,见他脸上终于有了丝血色,她心里总算松快了些。 铺里书籍层层摆放,整齐有序,散发出阵阵墨香味儿。 海棠随手抽出面前的一本书,看了看封面,是手写的《双屏记》,小楷字体,字迹清新飘逸,带着一股子灵气,一看就知是专门的练家子写的。 海棠放下书,又拿了其他的看看,本本名字皆不同,但都是手写,且出自同一人之手。 海棠心肝儿突然颤了一下,想到了一个营生。 这年头,打字印刷术应该还没有出来,所以这些书籍便只能靠手书才能保存,传播。 如果如果她能接到这手写的活儿,那岂不是好事? 她上辈子可是被爷爷逼着练了十几年书法的。老爷子说练字养心,她那时候小,也不懂什么养身养心的,反正让她写字她便写了。 如今这么多年也没有拿过毛笔了,但这些深刻到骨子里的东西,就算隔了一辈子,也是忘不掉的。 别说是小楷,她能信手拈来,便是行书,草书,她也能对付对付的。 只是当时简体字早就普及,老爷子怕她练习了繁体字后耽误学习简体,便只让她写简体了,这倒不是大问题,天下文章一大同,没啥好担心的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把她从纷乱思绪中拉了出来。 “姑娘,姑娘可是要买书?” 海棠转头,那伏案年轻男子端正俊秀的脸便映入眼底。 这男人还真俊,可以打八十分了。 海棠意外,这还是重生来第一回看到俊俏的书生,不知不觉中她又犯了前世的毛病,给人打起颜值分数来。 男人目光灼灼,说着话站起身出来,依旧笑看着她,海棠赶紧捂住杂乱念头,抱歉笑道:“公子,对不住了,我不买书,我家弟弟刚刚犯了病,借你家宝地休息片刻,望公子见谅” 在海棠说话时,那男人眼睛一直没离开她的脸,好似又入了神,此刻海棠说完,他终于醒转过来,这才急忙把眼睛别开,白净的面皮上居然冒出微微的红晕来。 男人后退两步,躬身拱手,笑着道:“姑娘随意,随意” “公子”海棠挑了货架上的一本书,笑着道:“这书可是你抄录的?” 年轻书生点点头,眸子里的光亮更甚了。 “想不到西河城里还有书屋,这书可好卖不” 海棠有些汗颜,第一回跟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打交道,便是问人家这样的隐私事儿,她即便再厚脸皮,这会儿也有些不好意思,说出的话便吞吐了些。可想到如果能够把这营生接过来,以后也能是家里的一大进项,想到能够有钱赚,海棠什么羞涩也都抛一边去了。 “这”男人面上怔了怔,似乎意外海棠的跳跃思维,他顿了顿,又笑着说道:“这些书一多半是为人定制抄写的,货架上的样本也多是有主儿的,如若有人买,也只能等我写出第二本后才能让人来取走所以,小生小生这生意还还行” 年轻书生说到钱财之事,脸色又不知不觉冒了红,这边海棠早雀跃开了。 她没料到,这满满一屋子的书,居然都是这男人抄录的,还都是有人定了的,天,这得多少工钱啊! 当下海棠也顾不得什么面皮,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单刀直入把自己会写字,想抄录赚工钱的想法合盘托出,为了取信于他,海棠又跑到他的桌案前,提笔蘸墨,吸气凝神,待心绪安宁后,提笔在一张空白纸页上写了一行小字,权当是给考官的作品。 那男人也不知是被海棠这番自主自立给吓着了,还是怎的,全程都是一副诧异至极的状态,待他取了海棠的字,看了小半晌后,这才又笑了起来,喃喃道:“想不到姑娘居然写的如此好字,实在出乎小生意料,真好真好!” 听了这俊俏后生夸赞,海棠又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现在毕竟生疏了些年份,这会儿写出来的不如以前十之一二,却还得他如此夸赞,也不知这男人是不是为了怕伤她的脸面才说的恭维话。 “姑娘这字,灵气足,就跟就跟姑娘的样貌一样”男人目光炯炯,突然吐出这样一句话,让海棠觉着有些突兀,正要想着怎么回话, 话题一转,他又殷切言说道:“小生现在手头有五本书,如若姑娘不嫌弃,今日就可以带回去抄写,三日后来还书,工钱十五文一本,可好?” 一炷香的工夫后,海棠搀扶着桩子,背着一个包袱出了书屋,转头,见那年轻男人还站在门口目送,海棠含笑对着他摆摆手,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背上的包袱不重,可海棠却好似都要背不动了。 包袱里头文房四宝,抄录需用的纸张都一一准备齐全,海棠自己都觉着这男人是不是亏本亏大发了,哪里还给人发工钱,还发这些工具的。 桩子见她好似丢了神,疑惑问道:“姐,你是不是诓这店家呢?你啥时候会写字了?” 海棠扶着他,心里打鼓,但依旧面不改色说道:“姐姐这几年,日日在家中绣花,没一天闲着的,虽然这字姐姐不认识,可姐姐只要把它们当成花一样,绣在纸上就成了,只不过拿毛笔替代了绣花针罢了,有何难的?” 桩子点点头,笑的眼睛眯成缝儿,“我就觉得我姐姐厉害,果然没错。” 见弟弟如此好糊弄,海棠松懈下来,可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大人,尤其她娘,那可是人精,她又头痛起来,好在现在张二娘和大山日日都要上工,早出晚归也没空打理家里的事情,心里这才又踏实了些。 当下她便叮嘱道:“回去后可别跟爹娘说了,这抄写的活计赚不得大钱,免得跟爹娘说了后,又要责怪我费眼睛。” “嗯,我晓得,不会说的,就跟小时候一样”桩子了然,转头嘿嘿笑起来。 想到小时候两人一起糊弄张二娘的一些趣事,海棠也乐了。 趁着天色还亮堂,海棠赶紧扶好弟弟,两人一同往家去了。 第227章:敲打 这一日张二娘归家的晚了些,海棠早带着两个弟弟吃了饭,也洗漱完了。 堂屋内油灯昏暗,海棠把阿福搂在怀里轻轻为他拍背,哄他安睡,这会儿桩子也回了西屋。 张二娘瞅着灯下的女儿,见她眉目如画,神态安静美好,着实不像是干庄稼活的料子,又一想到她说的那些混话,这火气便有些来了。 这几日柳大婶说安排安排,也不知在安排个啥。 她不担心那柳家后生看不上她闺女,相反,她就怕海棠一根筋儿,反而瞧不上那参军的后生。 琢磨一通后,张二娘觉得还是得敲打敲打闺女,收敛了火气,她轻声唤道:“海棠啊,阿福睡了吗?” 这会儿张二娘正泡着脚,见泡的差不多了,便拿了一旁的布巾子擦拭水珠子。 “嗯,也该睡着了,吃饭的工夫眼皮子就睁不开了呢。”海棠低头瞅了一眼,见小家伙厚长的眼睫毛耷拉着,说话的工夫,也不见眼皮子动弹下,一看就知睡熟了。 张二娘擦好脚,起身把阿福抱在怀里,重重亲了一口后,这才重新坐下,说道:“海棠,娘还是觉着那柳家后生不错,你要不还打算打算?咱先瞅瞅人,看了人不满意,咱不要都成啊” “娘”海棠蹙着眉,嘴角抿的紧紧的,声音拖得老长,刚刚那副安静样早不见了。 一看这架势,张二娘便知她动了肝火。 “都说了多少回了,我不找什么军爷后生的,我就嫁个庄稼汉”海棠不耐烦回道。 “庄稼汉,庄稼汉庄稼汉的苦,你不是没见过,那是你吃得了的?你爹当了一辈子庄稼汉,你瞧瞧娘,娘讨着好了没?”张二娘也没了好气,“你口口声声要庄稼汉,那你倒是说说,你看上哪个庄稼汉了?” 张二娘这一句话倒是把海棠难住了,她诧异的顿在哪里,无了声息。 是啊,她倒是看上哪个庄稼汉了? 好像真没有好像她这辈子,一刻都没有闲过,时时刻刻都琢磨着赚钱,过安稳日子,没有任何空闲来想这相亲的事儿。 想不到,自己也不知不觉到了这成亲的年纪了,安稳日子还没有,心仪的对象也没有找到,她兜兜转转一圈,到头来好像什么都没捞着,也不知以往都瞎忙活了啥 海棠重重叹口气,无力感一重一重袭来,好似要把她扯回到上一世那绝望的日子里去。 她摆摆手,站起来,轻声对着张二娘道:“娘,我累了,早些去歇着了,您也别等着爹了,也许今日晚上他不回来了” 说完再不多待,拖着沉重的步子往西屋去了。 张二娘气急败坏,在她身后絮叨:“你这孩子,越大越不规矩,娘说两句你就不爱听,哪有这样的?这柳家后生,说啥也得去相看相看去” 海棠顶着张二娘的絮叨进了屋,关门上拴后,她娘的声音断断续续,隔着房门还能听个大概。 海棠长叹口气,无力依靠在门后 窗外半挂一轮明月,虽未满,但皎洁依旧,屋内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海棠和衣躺下,脑子里乱糟糟的,睡不着。 窗台边上,鲜红的螺壳在月色的映照下格外显眼了几分,原本暗淡的颜色越发鲜亮,环绕上了一层莹光。 海棠勾身拿了螺壳,细细端详,又轻放在耳边,聆听涛涛风响。 这螺壳还是柱子第一次出海后给她带回来的礼物,三年过去,清水村她的闺房里,陆陆续续添置了十多个螺壳,各种颜色,各种形状都有。 这次出行,她唯独带着这一只。 这么多年了,在这螺壳的陪伴下,过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每晚看着它们入睡,每日看着它们醒来。 好像没了它,这夜里便缺了什么似的。 这小东西咋就这么入她的心了呢? 海棠迷惑,耳边风声依旧,好似情人的喃喃低语。 海棠心里渐渐溢出了丝甜蜜,弯着嘴角,慢慢合上了眼帘 三日眨眼便过了,这几天,海棠待张二娘出了门,她便打开堂屋大门,在桌前坐下,认真撰写抄录,初始还有些手生,字迹也不算好看,等到抄了个把时辰,便彻底熟稔了,下手便如神助,行云流水,信手拈来。 阿福也听话,吃完饭跟着桩子玩,或者跑隔壁找小伙伴去,也不打扰海棠干活。 短短三日工夫她也抄写了两本书。 这一日又到了给桩子看病抓药的日子,上午海棠就写好了字,把一应的东西都收拾齐整了,就等着到点后带着桩子去看病顺便还书拿工钱去。 中午饭刚吃过,阿福和桩子都安睡了,院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海棠纳闷,她家在这里是个外来户,不认识谁,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是谁敲她家门了呢? 门开了,柳大婶那张笑脸儿就迎了上来。 海棠提着的心落了地,赶紧笑着问道:“婶子,今日怎的没上工呢?”对于这柳大婶,海棠还是蛮有好感的,毕竟是她给了她家一条赚钱路子,这人也长的慈眉善目的,很让人喜欢。 柳婶子笑哈哈过来牵了海棠的手,说道:“好闺女,过去帮婶子一个忙,婶子绣的那朵菊花儿绣到一半,就是绣不好了,你帮婶子看看去” 海棠犹豫了下,还是把屋门掩上了,跟着柳大婶进了院子。 “今日我这腰疼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日就开始疼,上半晌都没爬起来,还拖你娘给我告假了,这会子吃了饭,好些了,婶子就是操心的命啊,没有女儿,这绣补的活计不都归自个干吗?” “瞧您说的,杏花嫂子不也能干的紧吗?我的手艺还不如她呢。”海棠抿唇嗔笑道。 “嗨,她哪能跟你比,你赶紧过来给婶子看一眼” 两人前后进了院门,说着话儿,便陆续到了石桌前。 石凳上放着几个坐垫,柳婶子热情的把海棠拉着往一处坐下了,笑着道:“来来来,你朝着咱家堂屋坐,这会儿太阳大,免得晃了眼睛。” 海棠心里一阵暖和,心道这柳大婶真是心细,这么点小事,都记挂着呢。 第228章:相看 石桌上散乱放着各色绣线,绣花绷子上,一朵野菊已经绣了一半,还差半份儿。 这几年,闲着没事,海棠自己也会绣花玩玩,跟杜鹃的手艺自是没法比,可比起张二娘的来,却是强了不少。 此刻柳大婶子知道她的这份能耐,肯定是她娘说道的。 海棠低头,拿起绣花绷子,穿针引线,轻声呢喃:“我这手艺,也一般般,以前我同村的小姐妹,可比我绣的好看许多,我给您补上几针,要不好看,您可别打我就成” “哎,瞧你这孩子,说的啥话,你过来帮婶子的忙,婶子高兴还来不及呢” 海棠笑了笑,再不多话,低头仔细忙活。 庭院内一片安静,只听得到屋后竹林哗哗作响,偶尔有些叶子卷落到了小院里,飘飘扬扬洒落,像个调皮的顽童般,掉到绣花绷子上,掉进了海棠鬓角的乌发里 她都轻轻捻走。 时光好似就在这一刻停住了,再不忍往前行进 海棠唇角的弧度越发提上去几分,心底越发安宁。 “您看,这样,这线从这边走,这边是不是好看些?” 绣了一阵,海棠抬眼,见柳大婶蹙着眉毛似乎朝屋内张望,并没听她说啥,心里便生了些许疑惑,随着柳婶子的视线她也朝堂屋处扫了眼,却并未发现啥异样。 “好好婶子都瞅着呢,你绣的断然不会出错儿”海棠的话总算让柳婶子回神,接了她递过来的绣绷,柳婶子不停点头,笑的眼睛都要眯成缝儿了。 海棠疑心自己这几日抄书多了眼花,看着柳大婶慈爱的笑脸,心下的疑惑散去了些。 眼瞅着那半边花儿也补上了,没她啥事,这才起身,跟柳婶子告辞。 柳婶子自然跟她客套一番,说了无数的恭维话,海棠汗颜,逃也似的回了自己家。 送走海棠,关上院门,柳婶子一溜烟跑进了堂屋,“吱呀”一把推开大门,也不喘口气儿,朝着窗户边上挺拔如松立着的男人兴奋问道:“行武,行武,你可瞧清这丫头了?” 青衣男人应声转过头来,当的是剑眉星目,双目炯炯,只是嘴角边上的那抹痞笑坏了这一副正气如虹的好皮囊。 年轻男人却不回话,懒散散往边上那高凳阔背椅子上一躺,双腿支到对面的矮凳上,又拿了桌边早没了热气的茶碗喝了口冷汤,这才不急不缓慢慢说道: “大姑你大中午的叫我过来,就为了看这丫头?” “怎的,你还瞧不上?”柳婶子不可置信瞪大了双眼,“大姑吃了几十年的饭,再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了,你连她都瞧不上,我看也只有找皇帝家的闺女了” 柳婶子像个戳气的皮球,蔫巴下来,刚刚的兴奋劲儿早跑了。 “嘿嘿嘿”男人突然笑了起来,嘴角弧度高高弯起,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牙。 “你你笑什么”柳婶子愕然,迷惑问道。 “大姑,”男人把空杯子往桌子上随手一放,胸脯因为笑意依旧上下起伏不停,“我媳妇儿没找着,可别把您这名声给搅和坏了,您在背后玩这套把戏,这闺女爹娘还不得吃了您呐”说完,那男人依旧笑个不停,眉眼因为笑,少了些英气,倒多了几分孩子气来。 “哎呀,你这死孩子,”柳婶子佯怒,拍了男人小腿一巴掌,“我这还不是为你愁的?你要看上了,我也好跟人家爹娘商量商量,让那闺女爹娘劝劝去啊” 男人没说话,目光炯炯盯着她,似等着她把话说完。 柳婶子小声讪讪道:“大姑知道这样不对,背着人爹娘把人拉来给你相看”说道这儿,突然又把嗓子扬起来,“你以为自己是个香饽饽?人闺女还不愿意嫁个参军的呢。你要相中了,我便劝说劝说这女娃,你要没这心思,大姑也省得费劲了” 男人听完这才立身站起,整整衣袖,戴上官帽,正正身形,看样子是打算出门了。 “哎,哎行武,你倒是给句话啊”柳婶子急了,忙拉住他的袖子。 “给话,给啥话啊”男人又露出那付柳婶子见了无数次也痛恨了无数次的痞子样儿,“也就长的机灵了些,大姑以后别瞎参和了我这事多,先走了” 说完,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往院门外走了。 柳婶子在他身后气的跳脚,“你你气死我了,你这不成器的兔崽子” 海棠早回了家,根本不知隔壁居然闹上了这一出戏。进了门,阿福和桩子已经安睡,看时辰离未时也还有些时辰,海棠便安心坐下,又拿了之前抄录的书自看起来。 她前几天为了赶时间,抄的是啥,是什么内容,完全没有看,也没多余心思看,这会儿闲着闲着,倒是生了几分闲情雅致。 这刻她翻的这本书也是讲的才子佳人相遇传情的言情故事书,篇幅短,但文采斐然。 海棠不知不觉,就看完了一本,可惜是个悲剧故事,有情人难成眷属,年轻的书生死了,女人出家当了尼姑。 海棠跟着落了一回泪。抹了抹眼睛,这才笑道自己是越大越糊涂了,居然为了这编写的故事掉泪珠子了。 正要看第二本,东屋里阿福醒了,在床上哑着嗓子喊人。 海棠赶紧丢了书,过去伺候孩子去。 申时末,海棠带着两本书和桩子出门了,顺利看了大夫,又顺利把书钱结清,还顺带着又带回来两本需要撰抄的新书。 那迂腐书店老板很是好笑,接了海棠的书,查看过后,欢喜的跟得了金元宝似的,直夸奖海棠字写的越发好了。 海棠摸着怀里刚得的三十个铜板子,感叹道,如今这时代,读书人少,对待书籍也珍视许多,哪里是后世能比的,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依靠这样的手艺有份来路,不容易,太不容易了。 当下越发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铜板子。 回家后,把阿福从隔壁接了过来,对着柳婶子说了几句感谢话,这柳家大婶也不知是不是腰疼又犯了,无精打采的,海棠跟她说话,她虽然依旧笑开了眉眼,然而好似被人抽了精气神般。 海棠琢磨着,这婶子的病,这般严重,回头还的跟她娘说说,让婶子也艾久上,早日让这腰疼的毛病断根才好。 第229章:世情 晚上大山归了家,他已经连着上了三天工了,三天都没有落家。 大山的归来,阿福最高兴,吃过饭,一家人洗漱之后,阿福舍不得睡觉,趴在大山的怀里,把他抱得紧紧的,粘人的很。 大山摸了摸阿福的脑袋,又瞅着桩子精气神一日比一日强,这心里也乐呵了些,可转眼又耷拉了眉眼,叹口气道:“二娘啊,看样子,咱以后还得在这西河城住一阵子了。” 张二娘正就着灯盏给阿福缝新衣,听了这话,唬得差点扎到手指头,抬头愕然问道:“咋的了,她爹,是不是出啥大事了?” 海棠放下喝了一般的水碗,提醒吊胆睁大眼睛看向大山。 “哎,这几日我都在北街那边帮忙熬粥,见着咱们村里的石头了。他说村门口连河沟子都干了,人都走了,连村长也走了” 张二娘的手一抖,终究还是扎到了手指头,血珠子汹涌出来,她赶紧把伤指含进嘴里。 “爹,那二叔家人呢?爷爷奶奶呢?”海棠追问道。 “你爷爷奶奶跟着你二婶子他们回赵家村了,就是你二婶子的娘家。听说那边靠近大青山,还能有口水喝喝。” “哎!”张二娘抽出了手,重重叹口气,说道:“那也好,免得咱们惦记,一时半会儿的,咱们是回不去了。”她顿了顿,突然又疑惑问道:“你咋到了北街去了,不是在城主府里帮工吗?” “都是城主大人安排的,那边现在乱的很,灾民没钱,没吃的,城主大人设置的安置棚也在那头,熬粥都得男人才搅和的动呢” “可那地方,不是有瘟疫吗?你在那,我不放心”张二娘忧心说道。 “是啊,北街死了不少人,救活的没几个,每日拉尸体掩埋的帮工,都有十来号人”大山顿了顿,咽口唾沫,接着道:“咱不怕,桩子现在不一日比一日好吗?我看海棠比这城里的大夫都厉害呢。” “话是这么说,可看着你在那地方,我这心里不踏实”张二年依旧蹙着眉头。 “九百钱银子不少了,没了这钱,咱也没多少出路,这里啥都贵,有这份差事,我也知足了,咱也别挑拣” 说到钱,张二娘赶紧闭上了嘴。 是啊,家里现在没钱,也缺钱,就算还有些老底子,可要过日子啊! “那石头哥和嫂子,还有几个孩子,都咋办?”张二娘嗫嚅道。 “还能咋办,住北头的大棚里,咱走后,石头大哥说又来了流民偷东西,也不知咱家到底啥样了” “啥哎呀,咱家的钱该不会被偷走吧”张二娘惊得从凳子上坐起。 海棠惊愕片刻,但马上安慰自己道,她家应该不会丢啥贵重东西的,地窖不是哪个人都能想出来的,何况那洞口也用门板盖好了,上面还封了青石,青石上头还摆好了水缸,就算有心人,也看不出来啥了。 屋外西风凌冽,吹得前院树枝枝垭上下翻飞,黑暗里如同挥舞的鬼爪。 一屋人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屋安睡,个个心里头一片狼藉,也如遭了这西风肆掠了般。 第二日一早,海棠还未起床,张二娘倒是过来了,她推了推海棠,有气无力说道:“孩子,今日,今日娘是不能上工了,你去帮娘替一天去,娘现在头晕眼花,难受的很” 海棠一惊,赶紧把手覆上张二娘前额。 张二娘脸颊发红,额头温度高的惊人,海棠手放上去,被烫的又吃了一惊。 “娘,您这得看大夫去啊,发热了不行咱们就跟柳大婶说道说道,让人给告个假” 海棠急忙说道。 “别,别”张二娘摆摆手,“昨日管事的就说了,今日是少东家请客吃饭,来的人不少,底下不能出岔子,你赶紧帮娘替一天去,可不能这时候丢了这份工钱。”张二娘坚持着,就把海棠往外推。 “好好好,娘,我今日去替工去,您在家可得去看大夫您要不肯看大夫,明日这工我也不替换了” “去了听柳婶子的安排,别自作主张”张二娘嘱咐完,这才扶着门墙,往东屋去了。 大山今日要上工,她要是也走了,留下小的小,病的病,这可咋办啊?海棠穿上衣服,梳头的时候也心不在焉,她实在是不放心。 梳好头,海棠推门来院里打水洗漱,门缝未大开,一股子冷风兜面而来,凉的她打了个哆嗦。 昨晚上居然变天了,这温度少说都降低了十度啊 幸好她家逃荒前做的准备足,把厚实衣裳都带齐全了。 海棠不得不又回了屋子,上下又多添了身衣裳后,这才出了堂屋。 洗漱完看天色还早,海棠赶紧简单做了个早饭,转头跟桩子叮嘱一声,饭都来不及吃了,就拿了个窝头,边啃着边出了门。 门口,柳婶子已经候着了,见门开了,嗔怪道:“妹子,今日咋的这么晚了?” 海棠露出脸来,朝着她歉意一笑。 柳婶子楞了片刻,才疑惑道:“孩子,你娘咋不来上工?” 海棠把嘴里的窝头吞了,回话道:“我娘昨夜里冻了,不能再上工了,我替我娘去婶子,还得麻烦你,跟管事的说说,我人生地不熟的,还得你多担待些” 柳大婶子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拍着胸脯道:“好孩子,婶子晓得,跟着婶子来吧,咱少说话,多干活,错不了的” “哎!”海棠点头,又塞了一口窝头进嘴里。 此时天色未亮,西风依旧猛烈,海棠低着头,跟在柳大婶子的身后,转了几条街,又转过几个暗巷,断断续续走了小半个时辰,总算眼前一片开阔,上了东大街了。 又绕了几圈,两人才在一个大宅子的后院门口停下来。 这会儿这后院门口已经等着好几个人了。见了熟人柳婶子一一笑着上前打招呼,拉了海棠过去认人喊人。 海棠笑着,乖顺的跟在柳婶子身边,让她做啥便做啥。 现在张二娘在府里干活,她这当女儿的自然要给人留个好印象,万万不能把人得罪了,给她娘找麻烦。 很快小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还喧闹的人群立刻静默下来,人人有序排好队,鱼贯入内。 柳婶子走最后,见了管事,拉海棠上去解释了一通。 那管事的见海棠年轻机灵,又听她说了几句好听话,便摆摆手同意了。 海棠这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落下,按照柳婶子的吩咐在后头忙活开了。 第230章:有色胚 张二娘之前的活计主要在小花园,这花园里现在也不剩下啥东西了,只是花棚子里的花儿,每日都要搬出来晒太阳,浇水。倒也轻醒。 海棠随着当值的管事去了花棚,待大门打开的刹那,她被满室芳华震得睁大眸子,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见金黄,银白,红翠,密密麻麻一片花海,葱葱翠翠一片,鼻尖馨香四溢,好似置身人间天堂 太美了,这奢华程度,古代人论起调性来,真是恐怖啊,养这么多花儿,得花多少钱? 海棠犹在瞎琢磨,这头已经有好几个帮工开始把花盆往院子里搬了,她赶紧收了心思,学着别人的样儿,蹲身下去,一盆一盆往外挪。 此刻天光已经破晓,太阳总算露出了正脸儿,西风不知啥时候也停了。 只是经过一夜的肆掠,园子里到处都是残败枝叶,也只余下这花棚的花海,仿似不知人间光景,还在那春光灿烂之时。 大厨房里忙进忙出,一片火热,却丝毫听不到吵杂之声,海棠这边,几个小厮模样的小子拿着扫帚,提着布袋,收捡小径,花园,亭子里掉落的枯枝。 海棠负责的小花园里也有几个婶子在收捡,此刻经过一番忙碌,早把地里清理干净了,都过来花棚里帮着搬花。 说来也甚是奇怪,这高脚花盆都有半人高了,而植入里头的各种鲜花也不知是什么品种,个个都长的高高大大,一株都快赶上海棠的个头了。 当然这差事也不难办,毕竟花儿娇美,闻起来满面清香,就算搬走时有些费力,海棠还是乐滋滋的。 眼福饱了,做这本分内的活计,也不算啥。 搬了一个上午,花棚的花盆总算搬完了,海棠喘口气,这会儿都快到午时了,前头热闹非凡,应是客人来了,正在宴客,海棠自然不会跑前头去。 她来了厨屋,灶膛前头柳大婶子正掌勺炒菜,见了她,赶紧喊她过来帮着烧灶火。 等到又过了半个时辰,菜都上完了,柳大婶子才脱了围裙,拉了海棠到隔壁屋子坐下了。 这隔壁也是一个厨屋,只是和大厨房相比,要小一半儿。此刻灶前头,已经有一个婶子在忙活炒菜了,海棠哪里敢大刺刺歇着,赶紧过去帮着烧火放柴。 吃罢饭,海棠还不能歇着,中午的日头大,还得拿着花壶给院里的鲜花浇水去。这也是张二娘必须做的活计。 为了防止犯困,海棠专门去洗了把冷水脸,待清醒了这才提了水壶,小心伺候这些娇贵花朵儿。 此刻院里很安静,小厮婶子门该歇的都歇着了,前院隔得远,也听不到喧闹声,想来人要不就是散了,要不就是都歇着了。 见四处无人,海棠松懈了许多。 花盆是一行一行摆放的,行与行之间,留着大人胳膊长的过道,就是为了方便浇花。 海棠提着花壶,浇过几行之后,心情随之轻快不少,这会儿小孩儿兴致也来了,她边浇水边对着这些娇花嘀咕:“小花花们,小姐姐给你们喝水啦,你们可要乖乖听话,快点长大,也千万别死喽!前几天伺候你们的阿姨,那是我娘,我娘可喜欢你们了,你们死了多对不住她啊” 正自说自话,浇的兴起,冷不丁身后突然传来“噗呲”一声轻笑。 海棠赶紧转过身子细看,只见身后空无一人,漫天花海中不见半个人影子。 “谁是人还是鬼”海棠哆嗦着发问,身上的汗毛根根竖立,只觉着说不出的诡异。 “嘶”回答她的换成了一声恼羞成怒的轻嘶,好似谁惹恼了他似的。 海棠听声辨位,惊诧中总算反应过来,有人躲在她身后的花盆子底下。 这人是干什么的,为何躲在这里偷看她浇水,为何鬼鬼祟祟转眼间,千万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转过,刚刚松懈下来的心思又揪了起来,她不由得慢慢绷紧了身子 一阵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从后排花盆子的间缝处,终于慢慢悠悠的立起来一个年轻男人 这男人头顶束发,却滴滴答答往下流着水珠子。生的倒是剑眉高鼻,只脸上有些诡异的红色,可能是喝了酒,周身酒气冲天,他眼睛似睡非睡,迷迷蒙蒙,看着倒不像是坏人。 海棠瞅着他看时,那人也在细瞅她,突然他嘴角弯起,露出个痞子一样的笑容来。 男人头顶的水还在滴滴答答掉落,润湿了他的眉眼。 海棠这才反应过来,这男人身上头顶的水,定时她刚刚转身时,这水跟着从壶里扬洒到他身上的。 这人如此下作,竟敢在此偷看女人!浇了他也是活该! 想到这府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登徒子,她刚刚那一番小女儿的软话儿居然被这样一无赖人听到,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你是何人,为何鬼鬼祟祟,躲在此处看我浇花?”海棠恼羞成怒,呵斥道。 “李家的小姐姐”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子,嘴角勾起,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慢条斯理的蹦出几个字来。 他声音带着些嘶哑含糊,倒还算清冽。 海棠因为紧张,说话便结巴了些,没想这男人居然学着她的结巴样儿回话 她气的脑子都晕了,哪里还顾得上细听他的声音,细听他的话。 倒竖柳眉,海棠再次厉声呵斥道:“你家我家,管你什么家,你要还不快滚,我喊人来打的你满地找牙” “消消气,消消气儿,姑娘家何必这样大的火气”男人低头,轻嗅面前的一朵花儿,好似嗅在情人的面颊上。 他又轻抬手指头,抚摸上了花朵儿,朗声道:“如此美景,如此美人,姑娘这一番狼嚎,实在是大煞风景” 男人这一番动作,实是风雅,可看在海棠眼里,那就跟个色坯没区别了,这醉鬼那手哪里像在摸花,分明就是在摸人 海棠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男人,亏他长的一副衣冠楚楚的模样,原来是个斯文败类! 遇到这样的衣冠禽兽,哪还能用正常人的脑子来对付他? 第231章:柳行武 “你你你” 海棠气的说不出话来,头顶就跟炸开了一般,当下丢了花壶,提起裙摆朝着厨房一阵狂奔,她要去找柳婶子,她要去喊人去,再不喊人来打跑他,这色胚还不知说出什么下流话,做出什么下流动作来 身后男人又轻笑了一声,海棠也顾不得搭理他了 很快柳婶子便带着几个妇人,扛着扫把锅铲,浩浩荡荡从厨屋里冲出来。 可小花园里安安静静,此刻再不见任何人。 义愤填膺的几个婶子变成了一脸茫然,大家面面相觑,转眼齐齐疑惑看向海棠 人去了哪里? 海棠傻眼了,难道刚刚那人,那出闹剧是自己假想杜撰的? 不,不可能! 定是那色坯怕挨揍,提前跑了! 她心里还有疙瘩,总觉着被人占去了便宜,但人跑了,又不是在自己家,她也不好再劳师动众,去把那色坯揪出来。 眨眼想通透之后,海棠讪笑着,无奈把几位被扰了好眠的大婶给请回去了。 真是晦气! 就当自己被狗咬了一口吧! 反正她也只在这里做一天工,晚上回家后,得好好提醒她娘,可要小心提防这色坯才行。 人走之后海棠继续留在小花园里,胡思乱想琢磨一通,继续忙碌着浇花事业 前院,柳行武刚刚踏进大厅,一身狼狈还没来得及打理,便被做东的王庆年抓了个正着。 他瞪着眼珠子,诧异道:“行武,你去客房睡觉,咋成了这幅德行?” 柳行武歪歪倒倒,嬉笑道:“在你那花园子里,逮着一只小野猫,被挠了几下” “嗨,我还当你被人欺负呢想你堂堂都尉,该不至于如此不堪”王庆年了然,自言自语说了一通,突然又兴奋起来,一把搭上他的肩背,激动嚷道:“哎,走走走,跟哥哥我去看看前几日抓的蛐蛐,这回逮着个大的” 王庆年不由分说,勾肩搭背就把他往后庭拖去 后庭凉亭里,早有三五个年轻人围着三个竹笼子,嘻嘻哈哈打闹。 “你个蠢货,吃饱了给老子来点精神,这一回还不能扳赢,老子饿死你”一红衣少年嘴里叫骂着,拿了个枯草芥子塞进稍小些的笼子里。 这篓子编织的甚是精致,里头装着一只蛐蛐儿。得了草根,那蛐蛐也不吃,依旧上下蹦跳个不停。 “老三,你那货还能打,嘿嘿我看还是算了罢,死了你还得找你老爹哭鼻子去”边上一青衣男子朝他笼子里瞅了眼,噗呲一声嗤笑起来。 “你丁老二,你是王庆年的跟屁虫还是咋地?这一天尽拍他马屁灭自己威风”红衣少年气的撸起袖子,就要来打人。 旁边众人急忙拉架,一年长些的劝道:“我说两个小弟,可消停点吧,咱现在还能吃喝玩乐,要被城主府的人看到了,还不得拉咱到前头打仗去,消停点,消停点” 不远处,王庆年和柳行武歪歪倒到正朝亭子里跺来。 “哎哎别说了,说曹操曹操到,那柳行武可是城主跟前的红人,哥儿几个灌了黄汤也得收敛些” 有机灵些的看清来人,急忙喝住了吵闹的众人。 红衣男子早就按捺不住,等两人进了凉亭,猴急的拉过王庆年,要比划几圈,其余众人皆高声附和,有些张狂的甚至吹起口哨子。 王庆年本是一斗蛐蛐的好手,狂热份子,此刻被众人怂恿撩拨,早已热血沸腾,再顾不上其他,丢开柳行武,摆开架势就要比试个高低。 很快亭子里就响起一阵热闹的喝彩声,叫骂声,抽气声 柳行武不爱好这个,自去找个地儿坐了,翘起二郎腿,歪靠在石栏上醒酒。 正迷迷糊糊中,耳边传来一呱矂声音,“哎,柳大哥,前头真要打仗了?” 柳行武轻抬眼皮,从眼缝里看到一锦衣少年热情好奇的脸,是个生人面孔 “呵呵,呵呵,小子,问那么多作什么”柳行武瞟了他一眼,复又把眼睛闭上。 “我爹想带我出去避避风头,我舍不得哥几个,哪能走啊”锦衣少年巴巴的说些好听话,目光殷切看着闭眼的男人。 柳行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也没睁,含糊说道:“能跑就快跑,你们都得跟王家当家的学学” “我哪能跟王哥家比啊,他家财大气粗,想跑哪里跑哪里,想什么时候跑就什么时候跑”锦衣少年撇撇嘴,无奈抱怨道。 他垂眼等了片刻,没听到这假寐男子的回应,抬头再要问他,却听到耳畔处有轻微的呼噜声。 这会儿工夫,这面前的男子居然睡着了。 锦衣少年摇摇头,无奈起身,往那群斗的忘乎所以的人堆里走去 日暮时分,海棠终于跟着柳大婶子回了家。 忙碌了一天,虽然不累,毕竟是帮人家干活,精神都是绷着的,生怕出什么岔子,反而还觉着比干一天农活要难受些。 到家时张二娘正带着桩子和阿福吃饭,海棠还记挂着她娘的病情,洗干净手脸后,赶紧进了堂屋,连声追问道:“娘,现在热退了没,可好些了?” 边说着便往张二娘脸上瞅去。 此刻已经掌灯,油灯昏暗,映衬得张二娘一张脸又黄又憔悴。 海棠吃了一吓,正要再问话,张二娘却开口了: “看过大夫了,就这点发热的毛病,居然要收我二百个钱的诊费,我便没取药回家了,这西河城的大夫个个都黑心肠,最会趁火打劫” 张二娘说的咬牙切齿,却把海棠听的心头火起。 “娘,你咋能这样啊这病不看,万一把阿福和桩子给染上了,那更糟啊!”海棠简直要无语了,急匆匆拿手去贴张二娘的额头,这一摸又吓了一跳。 张二娘现在还烫的惊人,也不知这一天带着两个孩子,是如何熬过来的。 当下海棠也不管了,急匆匆拉了张二娘要去看大夫去。 此刻大山上工还没有归家,她嘱咐好桩子带阿福睡觉,拿上钱袋,锁好院门,才扶着张二娘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西大街的药铺里去了。 第232章:养病 秋日晚间已经有了很深的寒意,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路。 晚上流民多起来,海棠带着她娘一路行来,总有不怀好意的生人盯着她们瞧,好似她两个是行走的肉包子。 海棠提心吊胆,拉着张二娘一路小跑,直到上了西大街,看到了三五成群的巡逻卫兵,这心里的不安才下去了些。 此刻天色已经昏暗,药铺里也上了门板,但有灯光从门缝里跑出来。 海棠着急,扶了张二娘在一旁门板上靠着,她急忙敲打木门。 也算她们运气好,这会子付大夫还没有休息,接了她们的诊。 搭脉开药,等到海棠扶着她娘出了药铺大门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此刻天色越发黑沉,莫大的西大街上,来来往往戎装的士兵却多了许多,人人急色匆匆,却又有条不紊的行进。 海棠看在眼里,心里也知这定是外头又乱了,不然谁还深更半夜的调兵遣将呢 等大队士兵行过,海棠扶着张二娘过了官道,一侧头,又见一领头的校官骑着大马,身后跟着一群小兵,急匆匆朝着城头而去。 这马上的男人挺拔如松,夜色下看不清楚脸,可海棠直觉这张脸定不会难看。 自己这爱看俊男美女的老毛病又犯了 海棠下意识反应过来,嘴角弯起,不由的笑自己花痴傻楞。 正要挪开眼,没想到,那马上的男人突然侧头,目光直直朝她这边射来,也不知在看什么。 海棠赶紧转头,心虚吐吐舌,扶了张二娘,快步往家走去。 一心吊胆回家,总算没出什么意外。 这会儿桩子已经带着阿福安睡了,屋里掌着油灯,是为她们备的。 而张二娘经了这一番夜风,温度好像又高上去了些,海棠着急,赶紧扶着她娘去东屋躺着了。 回了堂屋,海棠一手掌灯,一手拿着药包,往后院的厨屋里去。 如今张二娘还高热着,不快些熬药,再烧下去,她还不得病倒啊。 海棠摇摇头,现在她爹这差事也顾不到家里了,如果她娘也病倒了,后果如何,她真不敢想。 晚上格外安静,竹影森森,在一豆油灯下显得分外瘆人。 海棠心里记挂着她娘,又担忧着以后的日子,倒没这工夫害怕了。 生火,打扇,熬药,很快屋子里就弥漫起一股苦涩的中药味儿。 火光闪烁,摇曳不定,此刻这世间人正如这炉子里的簇火般,有把扇子扇扇,便过的顺当,火势也大些,没了助力,缺了老天爷这把扇子,日子便如那星星火苗,戚戚然好似将要熄灭 海棠望着炉火出了片刻神,等到药熬好,“叽叽咕咕”要沸腾出罐子口时,才猛然醒转。 她赶紧拿个干布巾子包好药罐把手,取碗倒药,又凉了片刻,这才往张二娘屋里送去 第二日天微亮,海棠着急起来,去东屋查看她娘的情况。 经过一夜休养,又吃了药,张二娘的温度褪去了一大半,但摸在手上还是烫人。 海棠低语道:“娘,今日我跟柳家婶子告个假吧,您烧成这样,爹又没有归家,我哪里放心去替工啊?” 张二娘迷迷糊糊,也没有应她,不知是睡熟了,还是烧迷糊了。 海棠呆坐了片刻,一狠心,起来朝着院外去了。 早上吃了饭,又伺候张二娘吃饭吃药,看着她睡好,海棠才终于歇上口气。 门口院子里,桩子已经陪着阿福玩耍上了,这短短几日工夫,他的身体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海棠把饭桌捡干净,又拿了干净的布巾仔细擦拭了好几遍,摸在手里没有一点儿油腥粘腻后,她才取了小包袱过来,一板一眼把笔墨纸砚摆好,开始抄书。 抄书虽然来钱不多,却也聊胜于无,何况现在她也需要写字来转移注意力,如若一天到晚闲着,瞅着现在这样的乱世,她都怕自己会发疯。 一连三日,张二娘的毛病好了又犯,犯了又好,这一日早间,海棠去了隔壁柳婶子家,跟她代张二娘辞工了。 柳婶子很是惋惜,直言道:“你家娘亲是个手脚利索勤快的,这眼下一时半会儿,管事的也找不到合适的人,要不我再给说上两句好话,把这位置给你娘留着。” 海棠握着柳婶子的手,感激说道:“谢谢婶子,可我娘这毛病,看着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即便好了,我也想着让她歇几天,还是麻烦您去帮我娘辞工,免得您在这中间左右周旋也为难的紧啦” 柳婶子点点头,眼神儿一直瞅着海棠,这会儿才道:“你娘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贴心闺女儿,只可惜我家那个混小子哎”说着说着声音越发低下了。 海棠听她嘀嘀咕咕了几句,也没听清到底说的啥。 眼下天色不早,柳婶子急着去上工,她也着急给一家人做饭吃,便早早跟柳婶子告了个别,往家里去了。 这一日大山终于回了家,带着浑身风尘与疲惫归来,眼圈乌黑,人也摇摇晃晃的,好似几天没睡好觉一般。 海棠大急,扶了她爹进了屋子,着急问是怎么回事。 大山有气无力说道:“外头又打起来了,死伤了好多人,抬进来的伤员都要我们这熬粥的来管,现在进城的灾民也比往日多了许多,熬粥都来不及了咳咳” 海棠赶紧帮他顺了顺后背,又递了杯温水归来后,才嗔怪道:“那爹也不能把自己累成这样啊,那管事的不中用,不会轮斑倒吗?” “咳咳,咳咳”回答海棠的又是一阵咳嗽。 海棠着急,赶紧朝着她爹后背又是一阵拍打,待大山终于喘过来,他这才道:“海棠啊,爹熬不住了,这会儿躺着睡睡去,你看好弟弟们” 说完,扶着桌子站起来,佝偻着背进了东屋。 海棠看着往日壮汉一般的爹,这刻仿似老了二十岁一般,心痛心酸一股脑儿涌了上来。 现在这家里累的累,病的病,也就她还是个能当家的人了。好在桩子已经快好彻底了,把手里头的这几幅药吃完,也就不用再去大夫家了,想着这儿,海棠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当下越发抄写的卖力,恨不得多生出几只手,多抄几本书出来才好。 第233章:号召令 转眼即将十月了,这十来天张二娘好好坏坏,坏坏好好,总算消停了,只是人蔫巴的很,没一点精神头儿。 大山回来的时间越发少了,这一段时日也就回家歇了一晚,第二天就急匆匆走了。 家里唯一让海棠欣慰的是桩子已经完全好利索了,如今这世道太乱,也没法给他谋个好差事,他也还听话,一整天都呆在家里,每日陪着阿福玩耍,是个十足十的好哥哥。 午时初,海棠从书屋出来,把刚接的纸张样书往怀里紧了紧,低着头,急匆匆往家去。 西大街上生面孔又多了许多,人人脸上皆一副惶恐之色,穿着也是破烂不堪。 拐角一处院墙处,聚拢着一堆人,众人朝着墙上指指点点,也不知说些啥。 海棠途径此处,下意识顿住脚步,抬眼朝众人指点处看去。 原来上头贴着一张城主府的召集令。 海棠这些日子抄书,已经能把繁体字认个八成了,剩下的两成,就算不认得,结合上下语意,也能蒙对意思。 可看完这城主令,海棠心都拔凉一大半。 上头写着,凡每家每户,年满十五以上的男丁,十四以上的女丁,六十以下年岁着,皆要前往城主府接受调令差遣,如若家有稚儿老患,可留一人在家守候,十月初七午时之前务必全部点名集齐,如有违者,严惩不怠。 这调集令名为调集,可跟拉壮丁有何区别? 海棠抽了口气,幸好现在桩子才刚满十二岁,她爹也已经是城主府的仆从了,家里还可以留一个人,那么也就是说,她和她娘,必须要有一人再去城主府报备了。 想到张二娘那一副弱不禁风,遇事慌张的模样,海棠还是觉着,这差事让自己去更妥当些。 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女人家怎么都不会上战场去,顶多也就是做做后勤工作,累肯定会累,至少人身安全还是有的。 今日已是十月初六了,只能在家呆一日工夫了 海棠一通胡思乱想,进了家门后,见张二娘正蹲身洗菜,赶紧解了包袱,焦急喊道:“娘,大冷天的,这水寒,您放着我来。” 说着便拉了张二娘起来,把包袱往她怀里塞了,自顾自蹲身下来洗菜。 张二娘抹了抹额头的冷汗,笑着道:“瞧你这孩子,井水可比河水暖和多了,看你吓的,娘也不是那娇气人,怎不能做这点小事儿啦?” 海棠摇摇头,催促道:“外头风大,您进屋去,这身子刚见好呢” 张二娘还要再说,见海棠一副坚决的表情,只好无奈笑笑,提着她的包袱进了堂屋。 中午吃饭时,一家四口围坐在一起,海棠犹豫了一番,终究还是斟酌了下语句,把城主令轻描淡写的说了,吓得张二娘一个哆嗦,差点丢了筷子,“啥?你爹帮着城主干活还不成,还得你也去?” 海棠点点头,“人家告示都说了,幸好咱家桩子和阿福小,不用去,还能留您在家照看着。” 张二娘脸色变得难看万分,“不成,不成,这活计我不能让你去”她摆摆手,斩钉截铁道:“你一个姑娘家,这外头乱的很,让你天天跑药铺子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那还能让你去城主府里抛头露面去?” “瞧您说的,我又不是哪家的小姐,怎的就去不得了?娘,您还是让我去吧,您这病歪歪的,万一跑外头染了病,这一家子可咋办啊?”海棠急忙开口劝说。 “可也不能让你这女娃娃去啊,你这两年就该说亲,再不是小时候那样,能到处瞎跑了”张二娘头疼不已,拿左手揉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窝。 “娘,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死心,还张罗这事呢?命都没了,还想这个?”海棠摇摇头,叹口气说道:“您还是依我说的,安心在家看好桩子和阿福” 张二娘又欲开口,海棠已经低头扒饭了。 张二娘心知她这倔强脾气又上来了,是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说了。 这会儿更是觉着这饭菜难以下咽,再吃不下去半口。 第二日一早,海棠早早起床,烧好早饭,告别了张二娘和两个弟弟,提着包袱和隔壁的杏花嫂子一起,往城主府去了。 这城主府在东大街,府邸很大,门口早有登记接待的人。 海棠和杏花过来的时候,这边早排起了长长的两个队列,男人一列,女人一列。 许是都知道不是什么好差事,也可能是迫于城主府的威严,几百号人居然安安静静,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再听不到任何声响了。 海棠和杏花老实排上队,默默随着众人前行。 排在海棠前头的妇人,小媳妇老大婶居多,如她这般的大姑娘倒是不多见。 男人那边,多是些青壮汉子。 这会儿对面队伍里有些男人朝着她们这女队张望,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个不停,眼光很不老实。 前头一个军官打扮的黑脸汉子怒吼一声:“瞎瞅啥?偷鸡摸狗没见过女人?”这声儿颇大,又颇威严,把有些歪心思的都吓了回去,再不敢有丝毫越矩。 本就不多话两队人越发安静了,生怕弄出一点声响再引来一顿斥责。 海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默默随行。 此刻她觉得自己就是那无根的浮萍,风吹到哪里,她也只能飘到哪里去,再没有一丝抗拒的余力。 前头队伍尽头处,两个文官打扮的军士俯身桌案前,询问情况后又低头猛一番奋笔疾书。 很快便轮到海棠了。 面前的文官看着年轻,头也不抬冷冰冰问她:“姓名,何籍,现住何处。” 海棠一一细细说了,那军士头执笔默记,一笔一划仔细登记。 海棠静默等待。 快书写完时,那人又问道:“可有擅长之处?” 海棠想了想,正要回话,那军士突然抬头,朝她看了一眼,眸子里带着一丝催促。 海棠赶紧道:“刺绣,缝补,做饭还会些医术” 海棠说话的这会儿,那军士紧盯着她,眼睛都不眨,好似生怕她说了假话似的,待海棠说完,他眼眸里居然闪出了光来 “你会医术?” 海棠迟疑了会儿,才轻声道:“只会少少一些,没有从师,只自学了一些医书而已” 第234章:北街 “这么说,你识字?”那军士眼睛更亮了 海棠轻轻点头,有些汗颜。她本不想说自己会医术的,可又生怕不显摆些本事出来,那将士要把她派去干些挑大粪的粗活,她可就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男人点了点头,唤过身后的一个小兵,冲着海棠道:“随他去北街区,给伤员包扎熬药煎煮,现在就去吧” 海棠忙不迭点头,应了。 小兵得了吩咐,赶紧过来把她领到后头一处屋子里。 那里头早候着三五个妇人,皆是上了年纪的。 还没来得及跟几个婶子攀谈两句,那小兵就高声喝道:“好了,你们几个跟我去北区,快些别墨迹,耽误了爷的公务,你们可担待不起” 妇人们再不敢多说话,亦步亦趋,听话的随着他后头往外走去 北街的名头,海棠可没少听过,从进城当日,她就知这块地儿是整个西河城最混乱,最破败之处了。 可老天爷好似还不舍得放过这地儿,听过西河城最大的城门这是在这北门,现在邻国攻打的主要目标也是这北门。 真还应了那句古话,屋漏偏风连阴雨,也合该这北区的倒霉了 东大街城主府和北区间隔路程不短,也许是顾忌他们妇人走的不快,这小兵居然还找了一辆马车过来相送。 能得到这样的待遇,几个妇人受宠若惊,一路不停奉承这小兵儿,把他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海棠缩在最后,不言不语,冷眼瞅着窗外。 此刻已经进入了十月,天气一日比一日阴冷,可即使这样,依旧滴雨未下。 清水村已经干涸,别处也好不到哪里,西河城得了深井的荫蔽,尚有一丝好日子。 如今放眼望去,满大街一大半都是衣裳褴褛的行人,即便天气如此寒冷,好些人还是仅着单薄的春衣,在寒风中瑟缩着肩背。 海棠不由得抱紧自己,她现在穿着开春时那身薄棉袄,里头的棉花是新的,很暖和,只是外头,海棠故意套了一身洗的失去颜色的罗裙。 在这样的乱世,越发鲜亮的花儿,凋败的越快,乱世敛锋芒,守中守拙,这点儿道理她还是懂的。 马车轱辘滚动的飞快,路两旁的青砖瓦舍,高墙屋宇慢慢少了,茅草屋顶,枯败荆棘常见了许多。 越往里走,土路也越发高低不平,颠簸的人恨不得把早饭都吐出来。 北街已经到了。 又过了一刻钟,就连车上最长舌的那个妇人都闭口不语的时候,这车轱辘才终于停下。 车夫小兵赶了人下车,领着众人往里头走去。 海棠好奇,边走边四处张望 她们此刻跟着这小兵进了一处院子,院子很大,四周皆用人高的围墙砌着,院门处挂着一个粗大的牌匾,上书“后卫司”三字。字体磅礴大气,入木三分。 进了院,迎面就看到了一排青砖瓦房,外观倒是齐整新亮,应该是刚盖好没多久的。 到了一处屋门处,那小兵顿住脚,也不掀屋帘子,只站在屋外,笑着高声喊道:“张大哥,又给你送几个熬药的帮妇来了,快出来接人” 话未落,便见一个满面胡子,凶神恶煞的壮年男人笑着脸打帘子出来,便笑边道:“早跟上头说了无数回人不够,这回算是听进去了,舍得往我这处进人了” “张大哥,您的话金贵着,别说咱头儿,便是都尉大人都不敢不听啊您看,这不给您送来好几个手脚利索的吗?”小兵作了个礼,堆起满脸的笑容往一边让了让身子,拍这络腮胡子的马屁。 那姓张的男人一一扫过众妇人,似打量货物一般。 身周突然安静,海棠赶紧把头低垂,没有正脸看他。 络腮胡子的黑布靴子慢慢挪动,在海棠跟前顿了片刻,这才接着往后挪去。 海棠轻吁一口长气 她微侧头偷眼瞥了那男人一眼,只见他脸上笑意不断,不住点头,显而易见对这次的人手满意极了。 海棠提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 “可把名册带来了?”男人转了一圈,回到原地,朝着小兵询问道。 “当然当然”小兵急忙从怀里掏出叠放得规规矩矩的几张纸,双手恭敬递送上去。 络腮胡子一一查看过之后,再次满意点头。 小兵忙道:“张大哥,此处要无事的话,我还赶着回城主府回话,您看” 络腮胡子大手一挥,说道:“去吧,多谢兄弟了” 小兵喜笑颜开,连声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说完,再冲着他作了个礼,这才头也不回,小跑着往院墙外去了。 待小兵走后,院子里再次安静下来。 这络腮胡子长的吓人,谁都不敢抬头看他,众妇人皆低着头,提心吊胆看着自己的脚尖,好似上头有朵花儿一般。 男人来回跺步了两圈,终于开口说道:“李海棠,刘秋娥,你两个出列” 海棠抬头,急忙往前走了一步,那名叫刘秋娥的妇人,许是没有听懂话,还愣神傻站着,直到海棠站稳了,她才慌乱不已出了列,挨着海棠站了。 这眼前的壮汉这会儿倒是耐心了许多,点了点头,说道:“你两人可是会识字,没骗人?” 海棠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再轻轻点了点头。 旁边的刘秋娥开口道:“军爷,俺从小跟着俺娘学了两年字,少说都能认识百来个的,可不能小看俺这样的妇道人家” 这妇人张嘴就一阵啰嗦,惹得张姓男人一阵不耐。 他再次挥挥手,说道:“别扯些有的没的,只要真识字就好,今日你两个就专门去药房按照方子配药去,秤杆子总认识吧?不认识就找里头的武大学学去西头第三间就是药房,赶紧去,别墨迹” 络腮胡子一阵催促,海棠再次点头,朝着他笑了笑,作了个礼,这才转身朝那药房去了。 这会儿她心里一阵松快,经过这一番提心吊胆的波折,总算让她找了个安稳些的差事,即便是义务劳动,拿不到一分钱,可也总比挑大粪,抬死人这样的活计强了。 西屋颇大,药房药柜高的都要顶到屋梁上去了,前头桌案上堆着厚厚的一沓药方子,一个小个长衫中年男人正前前后后,忙个不停。 海棠进了屋,正要作揖打招呼,那男人却焦急催促道:“是不是新来帮忙的?快些过来,药都要抓不急了” 海棠赶紧过去,那男人朝着桌案上的药方子努努嘴,说道:“今早的都在这里,赶紧抓药,可千万别弄错了,错了可是掉脑袋的大罪” 一旁的刘秋娥打了个寒颤,点头如捣蒜:“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 姓武的男人把药方一式三份,分发给她两个后,便再不多话,手脚不停忙活开了。 第235章:临时落脚 抓药这事难不倒海棠,毕竟上辈子爷爷是中医,她也跟着学过看过,虽然只学了皮毛,可现在这份差事,也只需要懂些皮毛就够了。 海棠没有急着抓药,而是把十几张药方子一一看过一遍。 她发现其中一半儿都是一样的毛病,且药方也完全是一模一样,海棠心里有了底,便寻了张空桌子,把几张相同的方子叠到一块儿,如此虽然是十多张方子,其实也只有三种病,倒也还不算麻烦。 她又捡起其中一张方子,一一细细查看药名,跟货架上的药一一对上,等到心里门儿清了之后,这才开始拿了秤杆子过来,取药上称。 一炷香工夫过去,她手底下的十几张方子全部整理妥帖了。 等到药包弄好,写上自己的大名之后,海棠再回头看武大和那刘姓婶子,却见他两个还在忙活,急的脑门子上都是汗珠子。 海棠赶紧匀了些方子过来,帮一把手。 在两人的帮助下,一叠方子总算都整理出来了,武大抹了抹额头的热汗,笑着道:“还是人多利索,这老张倒实诚,给我送了两个手脚利索的过来你两个等着,我这就叫人来取药包。” 海棠笑着点头 武大出门后,刘秋娥亲热拉了海棠的手,感激道:“丫头,今日多谢你了,要不我还不知咋办才好呢。” “婶子客气了,以后都一块儿干活,定要多多相帮才好啊”海棠笑着回道。 “哎!就是这个理儿” 正说些话儿,屋子后门突然被推开,五个妇人在武大的带领下鱼贯走了进来。 “快,这些都是了,小心些,可别把药包打散了” 武大催促道,叮嘱众妇人别出岔子。 海棠和刘婶子也不敢多说闲话了,急忙帮着把药包整理好,给人送走。 等到人都走了,这武大才坐在桌案后,喝茶歇气,总算有了些稳重老成样儿。 海棠不敢坐,只站在旁边,候着听他吩咐。 身侧的刘婶子亦然。 “那个,刘家妹子海棠侄女甭客气坐坐”武大边喝茶,边断断续续蹦出几句话来。 海棠忍不住笑弯了嘴角。 这人虽然叫武大,倒是个没啥心眼的人,看着也好相处的很。 这会儿无事,武大便一一给她们细说这处院子的详细事务,海棠听完,心里越发有了底。 原来这处院子主要是战后伤员的看病养伤之处,平时无事她们便要帮着抓药,偶尔熬药,如果遇上战事,伤员过多,人手不够,她们也得去给人包扎,擦洗,喂药,总之跟那保姆也没多大区别了。 如若没有战事,这处也得给瘟疫的灾民熬药。 瘟疫需要的药量大,不过这种熬药的活计轮不到她们头上去,有专人负责。 倒是把仓房的药物归类到各个药柜子,是她们每晚必须做的活计。 理清了工作职责,范围,海棠心里彻底有了底,再不怕什么了。 不一会儿,又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看着是管事的模样,武大慌忙起身把人往屋子里迎,殷勤陪笑道:“哟,啥风把朱大嫂吹来了?你可好久都没来我这儿了” “嗨,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啦,这会添了新人,我得给她们安排住处去”朱婶子眼神儿在屋子里打了个圈儿,定在了海棠脸上。 “哟,还有个这么标致的?”朱婶子楞了愣神,旋即笑了起来,看着和气的很 海棠早站了起来,候在一边,此刻见这朱婶子说道自己,连忙给她福身问好,“见过婶子,海棠刚来,一切有劳婶子了” 朱婶子笑容不减,点头道:“嗯,还是个规矩的丫头,都跟我走吧,这伤病的有福气了,得个这么标致的姑娘伺候他们,真是便宜这些小子们了” 武大大笑道:“那是那是,海棠干活利索,朱婶子看在我的薄面上,可得给她们安排个好些的地儿,我还指望这丫头出大力呢” “好说好说”朱婶子风风火火,跟来时一样,话还未落,人已经出了门去。 海棠冲着武大感激笑笑,这才急匆匆追出去了。 出了院子,转了几个弯儿,到了另一处偏僻小院子里。 一路上朱婶子细细询问些海棠的情况,譬如家里几口人,做的什么营生等等。 海棠小心的应对,反正家里是清清白白的庄户人家,也没啥好掩藏的。 待走进这一处院子里,朱婶子又道:“前头那院里都是男人,你两个妇人家住那边不合适,这边院儿清静,都是帮忙的仆妇女眷住的,你们随我来吧。” “哎!”两人齐声应和。 朱婶子把两人领到了西边一间屋子里,松了口气说道:“里头一应物什都有了,你两个看看,有啥缺的,跟我说一声,到南边那处大屋里找我领去”说着她便抬手往那处屋子指了指。 海棠抬眼,视线顺着看过去,把这地方牢记在心里。 “一日三顿饭,都是在后头咱们的厨屋里,开饭时辰是卯时,午时和酉时,可别错过时辰。来了这儿,便是为城主做事,往后好好干活,有你们的好处”朱大婶子又洋洋洒洒说了一通,才算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 海棠一一记在心里。 等到送走了朱婶子,海棠和刘婶子推开木门,进去查看。 房子不大,放下两张床后,尤其拥挤了些,但确实如朱婶子所说,被褥,箱柜,碗盆一应俱全。 刘婶子挑了张靠窗户的,海棠占了剩下那张靠门的。 这屋虽然小些,但收拾打理的还算整齐,海棠长舒一口气,如今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有个安心的落脚地,她也满足了。 床上的被子褥子有些旧了,明面上都打了好几处补丁,海棠低头细嗅,还能闻到清新的香味儿,见被褥都是干净的,这心里便真欢喜起来。 此刻安顿好了住所,海棠和刘婶子便不再浪费时间,把门锁好后,又往药房里去了。 药房是她们干活的地儿,丢了那份差事,说不得还会犯上啥大罪,也只有把本分做好了,这屋子住的才踏实。 海棠不是那糊涂人,心里清楚的很,干起活来一丝不苟,时时刻刻不敢有一丝松懈。 如此过了三五日,没出什么岔子,倒是跟管事的武大混熟了。 第236章:遇故人(一) 武大其人,人如其名,个头不高,但是个和善人,尤其疼爱老婆。 药房的里间有个小厨屋,是专门用来蒸煮炮制一些珍贵药丸的。 一日天刚擦黑,忙完一天的活计,海棠和刘大婶坐在凳子上喘口气休息, 就见武大踏步从小厨屋出来,背着双手笑的一脸欢畅。连着三日,他都猫在厨屋里忙碌,据说是在熬制什么补血蜜丸。 海棠正要张口叫人,却见武大神秘兮兮招手,示意她俩人到跟前来。 海棠和刘婶子面面相觑,正疑惑间,只见他献宝似的从身后拿出个小白瓷碗,碗里头 装着四枚弹珠般大小的乌黑药丸。 白釉乌丸,说不出的好看。 “这是”海棠惊诧,闻着鼻尖浓郁的甜香味儿,忍不住咽下口水。 武大兴奋催促:“刘家妹子,海棠侄女,赶紧趁热吃,这可是我刚熬制出来的” “可可这都是有数儿的,我们吃了,那不就少了吗?” 这药丸也不知拿什么东西熬成的,说话儿的这会儿工夫,香味好似更加浓郁了几分,惹得人口水连连。 “放心吧,侄女儿,这是我用剩下的那点边角料做的,定不会贪墨一丁点儿的。” 海棠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吃甜食了,此刻见了这勾人无比的玩意儿,自然心痒,她游移不定,抬眼却见武大笑眯了双眼,好似在怂恿她一般。 刘婶子终于忍不住,拿了两颗,一齐塞进了嘴里,嚼了几口后,含糊问道: “那那给咱俩人吃了,还有您的份儿吗?” 武大把剩下的两颗连碗一齐塞进了海棠手里,笑眯眯冲着刘婶子道:“我也给你嫂子留了两颗,她毛病多,省着给她吃” 海棠馋的不得了,武大说话的这会儿工夫,她终于忍不住捡了一颗放进嘴里。 舌尖刚刚触碰到丸身,一股浓郁的蜂蜜味儿便溢满整个口腔,夹杂着清淡的中药味儿,微苦中带着甘甜。 这药丸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甚是可口。 也许是刚出锅不久,还是温热的,吃到嘴里,反而不觉着是吃药,更像是吃糖一般。 清清甜甜,香味氤氲,好似要甜到人心里去。 海棠眯着眼,仔细品味了一通,这才咽下去。 剩下的这一颗,她却再舍不得吃了,拿了个干净布袋装着,贴身放好。 得了好处,海棠心下欢喜,嘴巴也跟吃了蜜一样:“武叔,您可真会疼婶子,啥好事都先想着婶子呢。” “那是自然,你婶子给我生了三个胖小子,我不疼她,谁疼,嘿嘿”武大自豪的拍拍胸脯,说完话又乐滋滋回了厨屋。 他身段不高,头发打理的也不算多齐整,此刻那雀跃的样子似个没长大的孩子般。 海棠盯着他的背影,摸着怀里的布袋,心里竟然涌出了一股暖意。 她心道:这武大虽其貌不扬,名字也不好听,却是她在这古代遇到的头一号宠妻狂魔了,他老婆可真是好福气,她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好事啊 药房这方小天地与世隔绝,让海棠似乎产生了一股错觉,好似此刻她依旧还处于盛世年华,歌舞升平之时,哪里有什么饥荒,哪里有什么乱世? 她尚来不及庆幸过上好日子,很快残酷现实便把她从云端里拽了下来。 这一日三更时分,窗外突然火光大作,呼啸声,叫嚷声,铁器相撞的乒乓声,惨叫声连绵不绝。 海棠惊得差点掉下床,刘婶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两人慌慌张张,就着屋外的火光穿上衣服,刚整理好,木门便被拍打的山响,朱婶子在门外嚷开了:“快,快起来,海棠,秋娥,快快去前头救人去” “哎哎” 应声的工夫,门被打开,门口朱管事满面焦急,恨不得跳脚。 见她两个出来了,朱婶子这才喘了口气,又连声催促道:“快,快去大院,我还要叫人去” 海棠胡乱整理了头发,应和一声,拉了刘大婶,朝着药铺所在的大院飞奔而去。 十月的深夜寒露很重,冷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吹散了那丁点儿睡意。 一路狂奔,鼻端再次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恍然之间,她好似再次回到了当日那哀鸿遍野的荒郊野地。 容不得她多胡思,两人脚底生风,已经进了那处平日走了无数次的大院。 院子里,甜腥味儿更重了,耳边传来声声哀嚎惨叫,就着星星点点的灯火,海棠凝目细看, 只见偌大的院里,密密麻麻躺了百来号人,皆是年轻汉子,戎装打扮,横七竖八,放眼过去,哪里都是人。 此刻因为疼痛,伤员惨叫阵阵,好似受难的人间地狱一般。 海棠正揪心查看着,冷不丁身侧的刘大婶突然“哎呀”一声叫唤,身子瘫软下来,直往下倒去。 海棠急忙扶了她一把,知道她定是被这场面吓到了。 她虽然也害怕,好歹也不是第一回见这血腥场面了,有了那回的惨况打底,此刻反而镇定了许多。 正在这手忙脚乱的当口,有个大夫模样的人急匆匆过来,差使她们包扎伤员。 刘婶子这会儿脸色惨白,手脚无力,尚还没缓过神气。 海棠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扶她过去先休息休息。 这边伤员哀嚎声声,她再不敢多耽误工夫,待安置好了刘婶子,她赶紧进屋取了干净棉布过来,挨个为躺着的军士处理伤口。 太阳渐渐升起来,处理过的伤员一个一个被抬走,送进屋子休养。 西风渐渐歇了,吹了半夜冷风,海棠头发早已凌乱不堪,因为包扎伤员,身上,脸上也沾染了不少血迹。 她却顾不得这许多,垂首忙碌,好似机器人一般。 直到送走最后一个伤员,海棠直起腰,这才觉着浑身僵直,脖子疼痛,全身上下叫嚣着难受。 院墙边有个小杌子,海棠一屁股坐下去,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弹了。 前边不远处,一个大夫模样的年轻男人也如她这般瘫软在靠凳上。 两人同是一身狼狈,又同是如此疲乏,四目相对,海棠朝着他笑了笑。 那年轻男人礼貌回笑,笑着笑着,竟愣住了,直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好似她脸上有花儿一般。 海棠下意识抹了抹脸,神色僵了下来,正要不顾疲惫起身回屋避嫌, 这年轻男人突然激动站起,居然嗫嚅着开口道:“海海棠你是海棠妹子吗” 海棠一惊,抬头仔细打量这大夫模样的男人。 长眉星目,鼻梁高挺,远看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细看却有五成的书生气儿,虽浑身上下狼狈却依旧盖不住这股子书卷气 海棠越看越觉着有些眼熟,尚在疑惑,那男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手足无措,惊喜叫道:“我我是元青啊,你不记得我了?” 第237章:遇故人(二) 元青,回春堂的元青? 海棠混沌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僵硬神色随着这一刹那的醒悟渐渐鲜活,“元青元青小哥,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海棠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久别逢故人,喜悦一点点溢上来。 男人脸上惊喜依旧,嘟囔着朝她靠近,边走边道:“海棠,这么多年未见,我娘还时刻叨念着你,我以为以为此生再见不着你了” 海棠站起来,抿嘴轻笑道:“瞧你说的咱不是又遇上了吗?四年过去,你都长的换了模样,可比以前顺眼多了呵呵” 元青在她身前半丈处顿住,闻言微微脸红,轻声回道:“海棠妹妹你才是真变了,女大十八变,长成了这般标致的姑娘” 两人正寒暄间,就见一小子急匆匆冲着他们跑来,边跑边急喊道:“许小大夫,许小大夫,不得了了,张校尉吐血了,快快,您快去看看” 元青闻言一惊,转身便欲离开。 海棠催促道:“元青哥,快去吧,可不能耽误大事” 元青颔首,疾步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转头对着海棠大声道:“我平日里都在难民营那边,这几日应会在这处料理伤员,回头得空,带你上我家看看我娘去” 说这话时,人已经跟在那小子身后往前跑了,海棠见他依旧偏着头,目光直直看向她, 她心下一暖,赶紧答道:“好呢,元青哥你先去忙,大事要紧” 海棠的话好似给了他定心丸,他又冲着她点点头,这才转身加快步伐往屋里去了。 百来号伤员彻底让整个北区后卫司乱了套,这一日,无数的药方子似雪花片一般飞进药房,因大部分都是皮肉伤,用药也差不多,这药房里止血生肌的药材,眼见着少,海棠和刘婶子来回跑了无数趟仓房,这才把这一日的药材补齐。 把药抓完,还得去伺候伤员喝药,查看是否发热,海棠忙的团团转,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直到日落西山,躺到床上时,这才真正歇了口气,此刻便是连说话都没了力气,闭上眼睛片刻工夫便睡的死沉死沉了 西河城外,柳岸渡口 海风轻轻呜咽,夹杂着海鸥清脆高鸣,唤醒了渔家人的一日之晨。 晨光起,金色阳光铺满整片海域,三五渔人荡起船桨,载着万重期许,往碧海中驶去 渔屋前,早有勤劳的渔家女搭起木架,摊晒渔网,有那破损之处,哼着歌谣,拿了绳线缝补 海边渔家人的日子,依旧如昨日般美好,这世外桃源之地,远不知百里之遥的西河城,早已变了天地 通往西河城的黄土路上,柱子背着行囊,抬手朝身后两丈远的渔家少女挥别:“阿春,回去吧,莫要再相送了” 那名叫阿春的女子红着眼睛,拿袖子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爷爷都说西河城乱着,你腿脚刚好,为啥一定要现在回去?就算为了那个海棠姑娘,你也不能不顾自己安危呀” 阿春抱怨完,似乎触动了心事,眼里的泪掉落的更凶了几分。 “阿春”柱子目光中带着丝丝心疼,劝道“海爷爷待我好,你也跟我妹子一般,尽心照顾我,以后以后我还会回来看” “谁要当你的妹子?”阿春怒目,哽咽着委屈吼道,打断了柱子后面的话。 柱子住了嘴,摇头凝视着她,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春红着眼睛痴看他片刻,突然扭转身子,边哭边抹着泪朝着渔屋方向跑了 柱子目送她进了村,把行囊往肩背上拉了拉,转身不再犹豫,朝土路尽头疾步而去。 片刻工夫不到,刚刚那番离愁别绪就从他身上褪去,他展开眉眼,跨着大步朝前, 那步伐轻快,朝气蓬勃,好似那掘金人,朝着繁荣锦地虔诚而行,旁人哪里能猜到,他此刻所要去的,是那早已乱成一锅粥的西河城呢? 连着忙碌四五日,整个后卫司终于消停了些,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海棠,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工夫。 她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到娘亲和弟弟们了,她爹大山虽和她都在北区,然而此地甚大,人员繁杂,且做工的活计并不相同,这么些日子来,别说见着自己爹,便是清水村人,海棠都没见着一个。 世道纷乱,人人不安,海棠记挂着孱弱的老娘和年幼的两个弟弟,做工都少了三分精气神。 她跟武大提了好几回,想要回去看看娘亲,原本武大也已经松口,要放她一天大假了,可人算不如天算,遇到那番夜袭,人员伤亡惨重,海棠回家的计划随之泡汤 这一日海棠无精打采,去给伤员换绷带,伺候喝药,正巧碰上元青询查病情。 东边安置病人的屋子很大,简易铺塌一个挨着一个,只留很小的过路方便行走。 海棠正打起精神喂一腿伤伤员吃药,元青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海棠,今日可好受些了?” 这几日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熟络许多,海棠的萎靡神态早让元青瞧见了,原本他是要给海棠开几幅安定心神的药来吃吃的,都被她拒绝了,她很清楚,自己是挂心家人所致,吃药也无用,还不如省下来,免得无辜浪费。 海棠闻声转头,元青担忧的眸子便入了他的眼。她勉强打起精神,冲着他扯出个笑脸: “元青哥,我没事,这几日忙,我没睡好,没大碍的” “话虽如此,还是不可过于劳累”元青摇头叹道。 海棠含笑点头,静默下来。 元青眼望着她,张了张嘴,犹豫了下,才道:“明日我便要回难民营了,那边瘟疫横行,缺不得人,你以后要要想见我”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声音明显小了些,脸上也冒出红晕来。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若有事见我,可托武大来喊我,难民营人员繁杂,你不可自行跑去” 海棠乖顺点头,听他说到难民营的情况,心下微微一动,问道:“元青哥,如今难民营的瘟疫,可控制住了?” 元青再叹一口气,摇头道:“尚未找到根治之法,这恶疾来势汹汹,传播迅猛,也只怪元青才疏学浅,愧对城主大人信任” 元青隔空朝着东面抱拳作揖,似在赔罪。 海棠看着愁眉不展的元青,心里跟炸开锅一样,乱成一团。 第238章:再遇色胚 八月初,桩子和柳家庄众人,皆被瘟疫感染过,通过艾灸,这病情也都被控制住了,如今桩子吃药过后已经完全康复,一直以来,海棠都只以为这功劳是大夫的,没想到,得了回春堂许老大夫真传的元青,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居然直言这瘟疫尚无根治之法。 震惊过后,海棠犹豫思忖起来,这简单法子,到底要不要告知元青呢? 如果这艾灸之法,真是管用的,那还好说,如果这法子只适应小部分人群,不适用这普遍的大型瘟疫,她该如何承担这胡言乱语的后果呢?毕竟她不是大夫 正犹豫着,转头桩子当日腹痛难忍的情形突然在脑海里浮现,那些日子,张二娘不眠不休,她也跟着提心吊胆,这种时刻怕失去亲人的煎熬,真把人折磨发疯。 如今这瘟疫灾民,离乡背井,已然苦不堪言,如若因了瘟疫,妻离子散,那 海棠的心揪疼了一下,再不敢想下去。 “元青哥,有个事,我想跟你说说” 经过眨眼间的天人交战,海棠还是决定和盘托出这治病法子,如果能够阻止病情,这也算她做了些好事,权当感谢老天爷让她重活一回,如若救不回人,她也坦然了,毕竟她不是大夫。 海棠当下不再犹豫,一五一十,详详细细说与元青听了。 海棠说完,心下依旧觉着不踏实,嘱咐一句:“这法子我也只在桩子身上和几个染病的老人家身上用过,倒是管用,你大可以试试,倘若不行,你就还是用你的法子,万万不可耽误工夫,耽误病情” 元青一字不差把她的话记下来,思考片刻后问道:“海棠,你是从哪里得知这般治病之法?穴位倒都是对症的,只是这艾草,我从未听闻这般用过” “这”海棠转开眼睛,不敢回视元青热烈的眼神,她胡乱扯道:“早年我父亲腿病,我去挖那何首乌时,遇到个道人,这法子,便是那道人教我的只是这其中缘由,为何要取这艾草,我是不知道的” 海棠低下头,不敢看元青,这样的弥天大谎扯出来,她都不信,她也怕这满腹经纶的男子不相信她的鬼话,还要继续打探下去。 “嗯”元青转头看向窗外,叹口气,由衷说道:“想不到妹妹如此福分,得遇高人指点,幸事,幸事” 海棠汗颜,更不敢再说什么。 从东屋伤员病房出来时,海棠都冒出了一身的热汗,虽劳累,她这心情却放松不少。 上午元青得了艾灸之法,按耐不住提前回难民营了,临走时海棠恳求他,如若遇到他爹,定要告知他她的下落,免得一家人跟着相互担心牵挂。 元青自然没有拒绝,急色匆匆走了,能够得他首肯,海棠也是高兴的。他为人一向诚实可靠,答应的事情定会办到,不会半点敷衍。 此刻日头已经升了上来,看天色已近巳时,一早上的时间又要过去了。 海棠刚踏进药房,便见刘婶子端着药碗,正要出门,只是她脸色苍白,腰弯的跟个虾米似的,好似病了一般。 “婶子,这是咋了?”海棠一惊,赶紧接了手里的碗,焦急询问。 “哎,海棠啊我我今日也不知怎的,跑了四五趟茅房了,哎哟,哎哟不行不行这回子也等不了了,我又要去了你快帮我送药换药去还是东屋正第二间房里” 说完,刘婶子脚底如同踩了个滑轮,飞一般冲向后院茅房 东二屋里养伤的是谁,海棠并不知,只不过闲暇时,听刘婶子说过,是个伤了大腿的年轻人,因是个有品阶的官爷,便单独住了一间屋子,也专由刘婶子一人在料理,可那男人好像是个刺头,脾气大,不好伺候。 海棠本不愿和军士打交道,更加不愿意伺候当官的。想到此,她急忙开口拒绝,“哎,婶子,还是你” 还是你去比较好啊 话才说了一半儿,那刘婶子已经跑没影儿了,比兔子还要快上几分。 海棠无奈叹口气,盯了那乌油油的药碗半晌,左等右等,见刘婶子还不回来,只好认命,端了碗朝东二屋走去。 这后卫司的房屋颇多,前后几重,如果是个生人,刚来定会走错屋子。 海棠出了门,直走一段回廊,又转了两个弯,到了一处幽静的侧室。 她抬眼四处瞅瞅,确定没找错地儿,这才放心敲门。 木门虚掩,她抬手轻敲两声,里头无人回应。 碗里的药尚有热气,却并不多热了,海棠等了片刻,见没人回话,再等不住,直接推门而入。 屋内悬挂着深黑的帘子,遮挡了大片的光亮,里头暗沉沉依旧一副夜晚的样儿。 门开,屋外的阳光破门而入,驱散黑暗。 屋子里甜腥味夹杂着厚重的草药味儿兜面而来,晦涩难闻,海棠忍不住紧皱眉毛。 这样的环境,如果不通风换气,病人身体虚弱,抵抗力低下,很容易再受二次感染。 海棠把碗搁到床前的木案上,走到窗边,拉开帘子,支起窗棱。 阳光携带着微凉的空气,一拥而来,刹那间整个小屋都亮堂起来。 床上的男人含糊嗯哼一声,拉起被子遮盖了头脸,好似被这光照扰了好眠。 这都什么时辰了这人怎么还在睡懒觉?偷懒也不是这般偷法的。海棠无语,摇着头走的离床边近了些,轻声喊道: “官爷官爷该吃药了!” 床上的男人动都未动。 海棠忍着心里的鄙夷,又唤了两声,突见那人抬起一只手,不停的往外头挥舞。 心下了然,这人是赶她走呢,正如了她的意。 “药放在桌案上,您待会儿自个喝吧,我给官爷换了腿上的药,这便走”海棠轻轻丢了这一番话,也不管这男人还要应对什么,她自顾自挨着床边坐了,垂首低头,把他身上的薄被一把掀起。 此刻已是深秋,晚上寒露已重,男人身下只穿了亵裤,许是为了方便换药,伤腿的裤腿被高高卷起,露出密长的腿毛,大腿外侧缠绕的层层叠叠的绷带,白色绷带上头印染了许多红色血迹与棕色药汁。 第239章:回击 桌案上有剪刀和未用完的药膏,海棠取过来,一点点拆卸脏污的白布。 随着绷带一层层卸去,男人腿上的伤痕也露了真容,长长一条,红肉翻出,尽管海棠已经尽量放轻了动作,可因为拉扯,那伤处还是冒出了许多血水。 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见这男人居然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心下有些佩服,说话的语气便软了下来,“官爷,民女现在为你上药了,这药苦寒,会有些疼痛,官爷需担待些” 说完这番话,那床上的男人依旧一动不动,不见半分回应。 海棠等待片刻,只当他应了,便自顾自取了桌案上的药膏,一点点细心涂抹。 棉被被一把掀开,男人被冰冷药汁刺激得脸庞直抽抽,他深吸一口气,眼睛不经意间冲着海棠这边瞥了瞥,又挪了开去。 缓了会儿,他突然猛的转过脸庞,似不敢相信般,瞳孔缩紧,紧紧瞅着海棠,片刻工夫,他一脸的惫懒散漫尽褪,露出不可置信的惊喜模样来。 男人一动不动,睁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海棠,嘴角的弧度一点儿一点儿,慢慢的弯起 缠好最后一层绷带,打了个牢固的死结,海棠松了口气。 这男人还是个好伺候的,换药的工夫,他动都不动,是个汉子 心里的好感多了些,海棠开口叮嘱,语气轻柔,“平日要少吃荤腥,军爷这伤甚是严重,自个需多留神些,免得留” 她说着话,下意识抬头朝男人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对方如个豺狼一般直勾勾看着她,好似她是那待宰的羔羊。 这男人何时掀被子的? 到嘴的话生生吞了下去,海棠心里咯噔一下,莫名的厌恶反感翻涌而起。 胡乱将他伤腿遮盖,海棠一骨碌站起,正要避开,手腕子处蓦的一紧,那男人钳住她, “李家的小姐姐”男人神情愉悦,坏笑着轻声嘟囔 “你你” 海棠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回视。 浓眉星目,鼻梁英挺,嘴角一弯痞笑 头顶处似有个爆竹突然炸开,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无端的恼怒汹涌如潮水,将她湮没。 居然是他!那个登徒子! 居然是那富贵人家花园里曾偷窥过她的登徒子! “居然是你,你这色胚!” 海棠恼羞成怒,甩着手腕子厉声喝道。 “多日不见,枉美人还记挂着柳某”男人全然不觉海棠骂他,笑中多了几分肆意。 从未见过如此厚脸皮的男人,尤是现代社会,也没有这般不要脸的!海棠恨不得朝他脸上甩一巴掌! 手腕处被拽的生疼,她努力挣扎,却做了一番无用功,男人的手似铁爪,钳得牢牢的,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 “你这色胚,还不放手?”海棠涨红着一张脸,又气又怒,再次骂道。 男人浑不在意,好似她骂的是别人, “啧啧,美人你害得我一通好找,自上回花园一别,柳某甚是想念,如今你我重逢,实乃缘分,缘分” 缘分个屁,海棠怒目而视,眼见着那登徒子笑的更下流了,说出的话居然再孟浪不过,海棠急的不行,正着急想着脱身之法,眼睛四下一瞅,瞧见他露出棉被的双腿。 眼睛蓦的一亮,一个主意冒了上来。 尼玛,你对老娘不仁在先,休要怪老娘对你不义! 海棠放弃挣扎,用空闲的另一手下力气朝他伤处按去,边按边骂道:“你这色坯,枉我给你包扎,早知是你这流氓,抬着轿子我都不来伺候你” “嘶嘶” 男人痛呼,急忙松了她,惨白着脸蜷着伤腿,翻身喘气 海棠下手狠辣,没有留一丝力气,就是要把前后之仇报回来! 此刻见他狼狈不堪,再无一丝嚣张得意,心里着实是畅快万分! “小子,别以为姐姐好欺负,下回还敢这般占便宜,那就不单单是你这条伤腿倒霉了!” 海棠拍拍双手放下狠话,此刻半分钟都不愿在此多待,提起裙摆逃也似的出了门。 “你这悍妇下手如此之狠,是要谋杀” 哐当一声,木门关好,也把这登徒子的后半截话语给挡严实了,海棠呼出憋闷之气,朝药房奔去。 真是晦气,遇到这么个烂人! 出了门,海棠皱着眉,还在气愤不已。 她再次深呼吸几下,努力平复下心里翻腾的怒火,提着裙摆快步而行。 她下定决心,刘婶子这活计,她说什么都不替了,临可让武大亲自来伺候,也别想再叫她来。 海棠这边愤恨难平,东二屋里,柳行武终于喘息稍平 寻了她一番,费了莫大的工夫,也没找到她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居然在这里偶遇她,实是老天助我! 柳行武暗自思忖,嘴角边溢出丝笑意。 “嘶嘶” 伤腿处钝痛一阵接着一阵传来,柳行武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儿。 这贼丫头够狠,下手毫不留情,实在是狠! 柳行武皱眉,瞥了瞥腿上慢慢溢出来的鲜红血迹,无奈摇摇头 “刘大,刘大人死哪里去了” 不耐烦的叫唤声声声响起,东二屋外行廊上,急冲冲跑过来一个小厮,抹着额头的汗直道:“来了,来了,都尉大人,小的跑茅房,跑茅房去了” 经过上午的一番闹剧,海棠这一整天心情都阴郁无比,好在刘婶子吃了药,跑茅房的频率下降了许多,应该是不需要她替班了,她这才好受了些。 到了下午,刘婶子吃了饭又去给东二屋的送药,出门不到半盏茶工夫,她又耷拉着脸急冲冲回来了。 海棠埋头正在整理药方子,猛听得屋门被大力推开,见刘婶子抬脚进来,她住了手疑惑问道:“婶子,怎么了,这般着急?” “哎,海棠啊,那东二屋的官爷不知发了什么驴脾气,非要你去伺候啊,我喂他药吃,他差点把药碗打翻,还是你去吧” 刘婶子喘着气连珠炮般说了一通,连声恳求海棠。 海棠皱了邹眉,心道这色胚是个受虐狂么?早上挨了那一下,难道还嫌不够? 哼,他喝不喝药管我屁事儿,疼死他活该。 想到此,心里居然有了丝小小的窃喜 海棠咳嗽一声,掩饰下雀跃的心情,柔声安慰刘婶子道:“婶子,你糊涂啦?这官爷受伤不肯喝药,关咱们啥事,痛的是他,可不是咱们。咱又不是他府上的丫鬟,凭什么他说啥就是啥,可别惯他这少爷毛病!正好,他不喝药,咱还省了药材,让他多疼几天就老实了” “哎,哎,孩子,话是这么说,可他毕竟是个当官的,民不与官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时候可不能意气用事啊!”刘婶子痛心疾首,劝海棠 海棠揉揉眼角,有些头疼。 刘婶子这一番话定然没错,可让她再去伺候那流氓,那是断不可能的。 这事儿还是托付给武大,让他去头痛吧! 第240章:无处可逃 黄昏时分,海棠为了躲避那登徒子,没回药房,一直在西屋给伤员上药喂药。 现下她和刘婶的主要任务便是照顾伤员和按方子抓药,经过下午的忙碌,方子已经抓完,她如果还跟以前一样躲懒,保不准武大就要来抓她去替刘秋娥的班,她傻了才会干去。 晚饭时候到了,海棠独自一人去吃了饭,回来又加班加点把伤员的肚子填饱,如此忙碌到夜半,这才打着哈欠回了住处。 屋里刘婶已经睡着了,海棠轻手轻脚的洗漱,生怕把她吵醒,又开启她堪比张二娘的叨叨模式。 他们现在干的活又忙又累,经过一整天折腾,别说是刘婶子,便是海棠,躺下去不到片刻工夫,就跟吃了迷魂药似的,眼皮子黏在一起,睁都睁不开了,很快小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轻匀的呼吸声。 一夜无话,西屋窗棱外慢慢现了亮色。 海棠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打了个打哈欠,这才半闭着眼帘开始穿衣梳头。 经过一夜安睡,全身的疲乏去掉了一半儿,可浑身上下,还是觉着不舒坦,根本不能跟在清水村时相比。何况现在条件有限,不能站桩调理,她每日都总觉着缺了什么,处处都不得劲儿。 收拾完,耳畔边传来刘婶子颇有韵律的呼吸声,海棠又是长叹一口气。 如今不能站桩了,可她这早起的毛病却改不了了,这般劳累,还是到点儿就醒,真是受罪的命! 海棠瞅着酣睡依旧的刘婶子,羡慕的很,再次在心里可怜了自己一番,这才轻推门出去,打水洗漱。 后厨的早饭一早就烧好,一人一份,海棠洗漱完,早早吃了饭,见来吃饭的人多了起来,她这才回屋喊醒尚在酣睡的刘婶子,不待她彻底清醒便溜出门,往后卫司药房去了。 海棠去的早,开了门,打扫卫生,正擦拭窗棱,武大来了。 武大进了门,一眼瞅见拿了抹布上下忙碌不停的海棠,苦笑道:“我的小祖宗,昨日你上了哪里?那东屋的军爷都要掀房顶了,你也不说救救急,还得我一把年纪把老脸都豁出去?” 海棠眨眨眼,装作不知,“武叔说啥话呢?那军爷可是秋婶伺候的,您是咱的头儿,咱做不来的活计,不都得您兜着?咋扯上我这丫头片子身上了?” 说完她又转身抬头,继续擦拭窗格缝隙。 “你啊还在这跟你武叔绕弯子呢!”武大咳嗽一声,给自己沏一杯热茶,寻了个靠凳坐下,接着道:“那东二屋的军爷叫柳行武,是个都尉,叫你端茶倒水,还委屈了你?昨日他点名叫你伺候,你跑了我也拿你没法,今日你说啥都要去,再任性惹怒了那柳官爷,咱都吃不了兜着走!” 海棠默默听着武大说了一通,心渐渐往下沉。 早料到这色胚不会善罢甘休,只没料到这人居然脸皮厚到这般地步,看来不给他点苦头吃吃,是再躲不过去了! 想到此,心里蓦然通畅了些。 她收了一脸厌恶神色,努力扯起嘴角,转头冲着武大笑道:“武叔,您说啥话呢,我咋还敢躲呢?昨日伤员个个都要伺候,还不都是我的事儿吗?我可真没躲懒,既然那柳军爷看的上我伺候,我便去罢,伺候他一个我还轻省不少呢” 武大没料到海棠这般通透,他随便一提点便应承了真是心思玲珑的好孩子。 武大乐得站起来,笑的一张脸开了花儿,连连点头,“好,好孩子,还知道心疼你武叔,不让我为难,真是好” 这一番话说的海棠汗颜,她这般应对可不是为了武叔面上好看,不过也罢,既然能两边都不得罪,她又不傻,何必点破,落不到好去? 当下也冲着武大傻笑,算是回应。 当海棠再次端起药碗,重走这一段通往东二屋的门廊时,厌恶无端再次涌起,差点让她落荒而逃 海棠努力压抑,看着碗里尚未化开的苦味子,暗自给自己打气,今日过去,这该死的柳行武就不会再为难她了 她只要还坚持一日就好了 门廊里安安静静,空无一人,海棠静待,直到苦味子完全化开,再看不到丁点儿痕迹了,这才抬脚前行。 苦味子,顾名思义,便是极其味苦之物,此物也是这莫名时代的特产,因其无毒无味,性平,一般没啥大用,只有给嘴硬犯人行刑逼供时,这物才有点用处,因此这号东西,别说平凡人家,便是海棠在这药铺里日日跟药材打交道,也是才刚刚知道居然有这样一味奇物的。 她早就跟武大打探过,这货虽苦极,却并不会中和药性,影响原有药物的作用,因此,在得知这物的功效之后,海棠一早就偷偷藏了些苦味子药粉在身,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没料到,这货这般快便派上用场了。 海棠一顿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已到了东二屋门口。 轻扣门扉,依旧无人应答,海棠不屑撇撇嘴,推了门自顾自进屋。 屋内依旧如昨日般,不见半分亮光,扯窗帘,支窗棱,满屋暗色被驱散,柳行武那懒散脸庞终于在阳光下现了形。 他依靠在床头,脸上不现丝毫睡意,眸子里似点燃了星光,闪亮灼人,似乎等她很久了 海棠离他远些,敷衍着行了个礼,干巴巴道:“民女给官爷上药,汤药就在桌案上,您自取了来喝!” 说完也不待那男人说啥,也不管他那热切的眼神儿,她自顾自挪着凳子坐到床边,掀起被子就去扯绷带。 “美人莫客气,能得美人照顾,是柳某福气”男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冽好听。 海棠低头忙活,一口恶气无端又涌上了心头, 尼玛开口美人,闭口美人,什么狗屁美人,叫她一句姑娘会死吗? “嘶嘶美人温柔些,长的这般可人,怎的做事如此毛躁?”男人抽了口凉气,哑着嗓子道。 海棠又狠狠扯了一把绷带,抬头面无表情道:“官爷,民女不是什么美人,更不是怡红院的姑娘,不会温柔小意,官爷觉着民女服侍的不好,叫刘婶来便是,刘婶不行,大可换桃花姐姐,秋霜姐姐,她们可比民女耐烦可亲的多” 海棠一口气说完,怒气总算消停了些。 说的这般明白,谅这色胚再不好意思瞎叫唤了! 第241章:再反击 “爷爱怎么喊,就怎么喊,怎的,你还来脾气了?”男人嗤笑一声,伸手习惯性的拿起药碗,似喝茶一般,往嘴里倒去。 海棠冷眼瞧着,嘴角不经意扯起一撇冷笑。 喝吧喝吧,不苦死你,叫你嚣张,叫你讨老娘的便宜 正暗自兴奋,突见柳行武脸色大变,“噗”的一声,一大口药全喷洒出来,兜头盖脸喷了海棠满身。 “这这是什么劳什子药,怎会如此苦?”柳行武砸吧着舌头直抽气,怒道。 海棠不动声色,镇定拿布巾子擦干脸上的药沫,冷笑道:“官爷,这一碗药金贵着,值五十个铜板子,官爷即便如三岁孩童般任性,也不该如此浪费药材,要知道外头还有好些伤员,吃的可比您这药差了千百倍去!” 柳行武恨恨瞪着海棠 她心跳的飞快,以为他要发大脾气,如此正好可以她滚蛋! 只是没料到,这男人恨恨的盯了他片刻,突然间竟消了火气,龇着牙含笑把剩下的汤药灌进肚子里。 放了碗,他抹了把嘴角,半眯着眼睛一脸惬意,瞅着海棠一眼,漫不经心道,“得了,你那点小心思,还想骗过爷,安心伺候,自少不了你的好处,耍的花样多了,真惹恼了我”他故意顿了顿,瞧着海棠渐渐苍白的脸色,笑道:“你就自求多福吧” 说完男人滑下身去,大刺刺躺在木床上。 海棠心里五味陈杂,翻滚起滔天的怒气,此刻她恨透了自己这幅皮囊,再没了以往那一丝沾沾自喜。 自重生来,她遇见过的男人,彬彬有礼如许元青,朝气蓬勃虽气的她跳脚却又时时哄着她的柱子,沉默却厚爱她的老爹大山,哪一个不是尊重她,善待她? 她李海棠是倒了什么霉?穿越到这鸟地方,好不容易折腾出个人样了,遇到天灾人祸,被人当妖物,好不容易逃脱了清水村的囚笼,以为求得片刻安生,居然又遇到这么一个不讲道理的色胚流氓二世祖, 难道她真是哪辈子造了天大的孽,非得一丝活路都不给她留吗? 海棠黯然失措,眨眼间心思兜兜转转了好几圈 “磨磨蹭蹭作什么?”男人闭着眼睛,抬脚踢踏了两下床板,提醒她换药。 看着眼前不可一世的二世祖,海棠闭了闭眼,无奈中透着丝丝绝望。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人跟人总是不能比的,有那穿着绫罗绸缎的富贵老爷,定然也有那衣不遮体的乞丐,有那娇宠无限的贵女,也定有她这般劳碌终生的苦命人。 既然老天爷逼得她走投无路,她也便这么着吧,反正已经这么坏了,还能再坏到哪里去? 抽回心思,海棠不再瞎想,低头张罗。 拆绷带,上药,冷静包扎完,海棠站起身作个福,也不管那色胚有没瞧见,话也不多说一句,便收了瓷碗,离开了屋子。 东屋门吱呀一声关上了,屋内重回安静 柳行武居然睁开眼睛,扯起嘴角笑了,“小丫头片子,气性还不是一般的大” 话音刚落,他突然又变了神色,急忙朝着外头大呼道: “小六子,小六子,快给爷送茶水呸呸呸,这什么鬼药,比黄连还苦了” 气呼呼回了药房,刘婶子和武大都不在,海棠把桌案拍的山响,她恨不得把那柳行武给撕了,那色胚,以权欺人,以势压人,枉她这一番怒火,也没处发去,只能生生憋着,还不知憋出什么内伤来。 心下恼怒,海棠又跑了一趟仓房,装了半袋子苦味子出来。 你柳行武厉害,你欺负老娘无依无靠,老娘也得让你苦的黄疸水都吐出来! 海棠恨恨心道 如此五日过去,海棠成了哑巴,每日进东屋后给他福福身就开始上药,走时再福福身子,没了一丝半语,把个柳行武气的说不出话来,开始几日,柳行武还拿言语刁难她一番,海棠也不跟他计较,只哪日他刁难的过分了些,海棠便往他药碗里下的苦味子重上一成,哪日他要对她客气些,海棠便少些苦药。 如此三五回之后,这柳行武渐渐揣摩出了丝变化,竟然难得的改了脾气,再不敢口头上讨便宜了。 有时甚至可怜兮兮痴看着海棠,好似在恳求她说上几句话般,可惜这幅模样看在海棠眼里,却是贱兮兮装模作样,根本引不起她丝毫同情。 眼见着这厮腿伤一日好过一日,海棠心里也一日比一日舒坦。 他好了,她就可以不用再伺候这色坯了。 海棠心下松快,没想到有个更大的好消息让她更加畅快了几分 这一日,海棠喂完药,走出东屋,心里正憋闷着,穿了几个回廊刚刚走到大院里,猛然听到身后有人疾呼她的名字。 海棠疑惑转头,就见着元青大笑着朝她跑来。 几日未见,他显得憔悴不堪,但精神竟然好的出奇,眼睛里闪着光亮,欣喜的样子好似得了头彩。 “元青哥,啥事这么高兴啊?”海棠受他感染,心里的郁气全消,倚着栏杆朝他笑着道。 “海棠,还是还是你厉害”元青上气不接下气,跑到她身前半丈处停下,大喘了几口气,大笑道:“那瘟疫,用你的法子,控制住了!” “哎呀,真的?”海棠吃惊站起,片刻后,喜笑颜开。 “我骗你作甚?上回得了你的法子,我跟父亲和爷爷相商,拿了五人试验一番,果然有效,爷爷又添加了几个穴位施灸,没想到效果更好了,二日便能控制病情,配合汤药五日便能全好,如今难民营里已被治好一百来号人了,只是艾绒捣弄起来太过麻烦,不然这瘟疫还能控制的更快些”元青说完一达通话,目光灼灼盯着海棠,像个孩子般笑的一脸纯善 “哎呀,元青哥,还是你们厉害,如果瘟疫能够被治好,以后咱们就不用怕了,真好!元青哥你们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海棠由衷感叹,心下欢喜万分。 “这可有你的大功劳在里头,城主大人今日召见我父亲和爷爷去了,如若有赏赐,家父定会报你的名号”元青又道。 第242章:退瘟疫 “哎呀,这可使不得,使不得!”海棠连连摆手,“我小女子一个,只不过说了几句浑话,哪里能正经作数的,还是指望你们才把瘟疫赶退,可千万别扯上我了,我当不起这个功劳。”海棠红了脸,急忙辩解。 这艾灸的法子,她也只学了半点皮毛,要发扬光大,要传承百世,还得靠正统的医疗世家来推扬普及,她断不会争这份功劳,更何况,这瘟疫也确实是元青他们一手拿下来的,让她无功受禄,她得之有愧。 元青没有再说啥话,憨笑看着她,好似入神了一般。 “元青哥,”海棠咳嗽一声,试探道:“你跑来找我,不会是专门为了这事吧?” 元青回神,脸上冒出一丝红晕,他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笑道:“不,不,海棠妹妹,今日我来,是要告知你我遇到一个你的老熟人。” “真的?是谁?”海棠喜道。 元青摇摇头,故作神秘,“你自来看了便知,”顿了顿,他又道:“上回你托我打探你爹,你爹我没寻着,这老熟人我倒是遇到了,便来告知你一声。如今她也染瘟病了,我便把她单独隔开,住在隔间里,你要来探望,正好我这边缺妇人帮忙,男女授受不亲,便把她托付给你了!” 海棠琢磨一番,还是没想出到底是何人,连忙追问元青:“到底是谁啊,元青哥,你啥时候也这般顽皮,还糊弄人了?” 元青笑着走开,说道:“我今日已经跟你管事的说了,他会放你过来的!” 说完,元青朝着海棠再笑了笑,便大步流星走远了。 海棠目送他离开,摇摇头叹口气,心里的疑惑更重了几分。 吃完中午饭,又给东二屋送了药,海棠刚踏进药房,就见着武大笑嘻嘻凑过一张圆脸来:“海棠侄女,今日许小大夫过来向我讨要你去帮忙去,你可愿意去?” 海棠点点头,道:“我是武叔手底下的,武叔让我去那儿,我便去了。” 武大捋了捋下颌处小撇胡须,大笑道:“我就喜欢你这通透性子,嗯,今日去吧,晚饭后过来伺候东二屋的军爷喝药,还等上几日,柳军爷好利索了,你这苦差也便到头了。” “哎,一切都听武叔的。”海棠乖巧点头,附和道。 午时未过,海棠便去了难民营,是由两个军士护送过去的。 此刻瘟疫虽然得到控制,但难民营里流民居多,且大多都是些没有户籍登记的亡命之人,她一个姑娘家,进了这一处乱地,定不大妥帖,幸好武大考虑周全,还知晓派个人护她周全。 海棠自从踏进这一所在,心里便凉了好几分,此处名为难民营,真是一点都不作假,视线所及之地,处处都是茅草搭盖的雨棚,棚内生活琐物胡乱摆放,雨棚四周都没有遮风挡雨的茅墙。老人孩子,汉子妇人,便都蜗居在这一处大大小小的茅棚里。 棚与棚之间,挖着尺深的沟渠,里头流淌着馊水,粪尿,刺鼻难闻,实是恶心无比。 棚里棚外,人人双眼无神,脸上皆是麻木茫然,憔悴脏乱。 有那小孩儿,见了海棠,眼神儿亮了亮,突然冲着她含糊喊道:“姐姐,我饿我饿” 海棠随着那军士身后,不敢回应,默默的边走边看,眼里酸涩,心里荒凉一片。 这都是作了什么孽哦,老天爷要如此惩罚这西河城的人,让无辜孩子都跟着遭罪? 海棠心里凄苦,却也生出了些许庆幸。 如若不是自家人早早备好银钱,如若不是自家人走的及时,也许如今住在这窝棚里的,也有她一家子了。 刚庆幸完,突又忆起失去联系的亲人,心头再生伤悲 想到姥姥一家,想到虽然可恶但实是被蒙蔽了双眼的二叔一家,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也不知他们身在何方,是不是也在哪处受苦遭罪呢? 越想心里的寒意越重,再不敢胡乱下去,海棠摸摸润湿的眼角,瑟缩了下身子,低头一阵快走,恨不得快些离开这让人心酸的地儿。 穿过百多米宽的大棚区,紧接着过了一处围栏,便是临时盖起的宽大厨屋,里头正生火熬粥,虽忙乱却井然有序。海棠仔细瞅瞅,没见着自家爹的身影。 脚步不停跟着两个军士,穿过厨屋,到了后头一处空旷处,三人总算到了目的地,此处便是海棠要来的临时医馆了。 海棠福身,送走了两位军士,转头朝忙碌的人海里寻找许元青的身影。 这临时医馆看着倒不像医馆,开阔处也是搭起了巨大的凉棚,地面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矮床,只是床上铺着的不是棉被,只是软些的枯草秸秆之类的物什。 凉棚东西两面有围墙护着,唯有留下南北面采光通风。 此刻躺在床上的病人皆在安睡,有些床边守护着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正给病人艾灸。 这一屋人虽忙碌,却井然有序,实在不容易。 海棠细细打量,仔细搜寻元青,正胡乱走着,肩膀突然被轻敲了下,海棠诧异转身,元青一张笑脸便入了她眼底。 “海棠妹妹,没想着你这般快就来了是不是都等不及见人了?”元青笑着打趣她。 海棠低头,抿嘴笑道:“你道我是那小狗吗?闻着肉香就跑过来?还不是武叔叔催我的,快快快,快带我见人去,都这时候了还卖关子,忒不厚道了” “这就去这就带你去,我怕了你”元青笑着作个揖赔罪,转身在前头带路。 海棠被他的迂腐劲儿给逗弄的轻笑起来,刚刚那番愁苦去了一半儿。 紧走几步,去了一处后院,元青在一处瓦屋前顿下脚步,对着海棠道:“你进去吧,妹妹,今日她刚吃了药,还未施灸,我已让婶子们在床头备好艾绒和火具了,你去了直接施灸便可” “嗯”海棠点头,“你去忙吧,这里交给我便是” 元青定定的笑看她一眼,冲她点头,这才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元青这一关子,实在是卖的太好,未等他走远,海棠推门直接进了屋。 屋内干净整洁,弥漫着淡淡的中药味儿,沁人心脾,在这脏乱的难民营里,算是真正干净的所在了。 海棠心下感激不已,如果不是自己的朋友,元青断然不会如此上心,把人安置在这般好的地方吧 海棠揣着心思慢慢朝床边靠近 第243章:重逢 床上的女人甚是单薄,盖着被子只现出个小小的身形,瘦瘦弱弱的,一看便知是个姑娘家。 海棠再靠近些,朝她脸上看去,这一看,大吃一惊,原来躺在这上头的,不是别人,还真是她的好姐妹杜鹃! 杜鹃脸色苍白,嘴角起了层卷皮,满头乌丝散乱,却失了光泽,乱糟糟的看着好似十天半个月没有洗护一般。 海棠知晓她一向爱美,不管在什么时候都爱护着自己的脸,自己的青丝。现在落到这样的田地,必定是没有了一丝半点儿办法,不然依着她的性子,断然不可能让自己这般狼狈。 床上的杜鹃酣睡正甜,海棠叹口气,摸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手心。 这手依旧纤细,却粗糙了不少,指甲上也光秃秃的,没有半点颜色。 她还记得她爱丹蔻,没事儿的时候,就喜欢研究各种花色,把花汁研磨出来,涂到指甲盖上,颜色明丽,甚是好看。 她也曾送了许多花汁给她,可惜后来,后来姐妹决裂,她们两个再不曾说过一句话。 想起往日种种天真无邪,海棠只觉着心里如同压了块巨石,沉重不已。 将杜鹃的手紧紧握住,轻轻放在心口处,海棠痛声轻问道:“杜鹃姐,我到底哪里错了,你这般疏远我?为何也不告诉我一声,错了,我改过来不就好了?我只有你这一个姐妹,你也拿我当亲妹子看待,现在倒好,咱们”海棠摇头苦笑,“咱们也老死不相往来了” 杜鹃依旧沉睡,呼吸匀称,脸色苍白,犹不知当年的好友,此刻就在身边对她轻诉衷肠。 海棠叹口气,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又抽了抽鼻子,拿了床头桌案上的姜片,帮她施灸。 棉被掀开,杜鹃身形更显瘦弱,身上的衣裳陈旧,不是很合身,但看着干净。 衣衫掀起,她身子甚是白皙,瘦的脱了形,可这白中又掺杂了些青紫和红,看着份外瘆人。 海棠猛的缩紧瞳仁,低头仔细查看,这一看又吓得一大跳,衣服撩的更多些,只见她胸腹处,手臂处,处处都有红紫伤痕,有些伤上加伤,虽然好了,却留下难看的印记,这辈子都消不下去了。 她她这是怎么了?海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心里疑惑更甚。 海棠的这一番动作似乎惊到了杜鹃,她轻轻动了动身,嘴里含含糊糊道:“哥是你”语音悲切,带着呜咽,也听不清喊的是谁,说的是什么。 “傻姐姐”海棠哀恸不已,“你被人欺负成这样,为何不说出来?为何要瞒着?这疤痕没有一年两年,积年的累着,也成不得这样啊” 睡塌上的杜鹃含糊说了几句话,便又昏沉沉睡过去了。 海棠掉了一串泪,再不敢耽误工夫,拿了艾绒捏成莲子大小,开始施灸。 艾烟袅袅,白烟弥漫。 这艾叶应是陈放了许多年的,烧出来的烟淡白,不刺激,天然芳香味儿,甚是好闻。 海棠再次对元青的妥帖安排感激不已。 一壮烧完,杜鹃不见半分动静,只是紧蹙的眉头稍微松懈了些许,脸色并未见多大变化。 海棠又接着点燃一状,施灸同时,仔细观察她的反应,生怕烫到她。 直到烧完三壮,杜鹃眉头彻底松开,只听她嘤咛一声,轻轻叹出一口长气,海棠也跟着松懈下来。 肚脐处灸了五壮之后,海棠又往两侧天枢穴开始施灸。 直到施灸完毕,浑身大汗,才消停。 海棠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子,心道,这给熟睡的人施灸,就是这般耗费心神,不过如能让她快些好转,我辛苦些也不算什么了。 此刻杜鹃依旧沉睡,海棠帮她盖好,等到屋里烟味散的差不多了,她才跺步出门。 出了门,意外遇到了元青的娘亲,妇人一见她,尚还不敢相认,海棠自然认得她,亲热打了招呼,惹得元青娘一阵稀罕,拉着她的手,说了无数的亲热话,又把她夸了好一通,海棠实在是难堪不已,连忙扯了个谎话,急冲冲往前头大院来帮忙,再不敢呆后头了。 下午时分,医馆里又被送进来一批病患,元青忙的团团转,再没有一丝说笑的空闲时候。 海棠找了管事的,默默领取了艾绒,燃香,帮着病号施灸,也没再去寻他。 直到天光微微昏暗,元青才跑到她身后,轻唤她吃饭。 海棠擦了擦额头细汗,想到后卫司里还有个大爷等着她去伺候,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通烦躁。 她连忙拒绝了元青的好意,不好意思道:“今日只能帮到这里了,晚上我那边还有事儿,要不我明早再过来,可好?” 元青有些失望,片刻后又笑起来,打趣道:“光干活,还不用给饭吃,我如何不乐意,还有你这样的好心姑娘,再给我送一打过来” 海棠都被逗得笑起来,眼见着外面天色不早,她急忙跟元青道别,就要回去。 元青赶紧拉了她,说道:“我送你回去吧,天色不早,这里乱的很,我不放心你” 海棠心下一暖,却没有立刻答应,笑着冲他眨眨眼睛,“我跑起来可比兔子还快,到时候说不准咱俩谁拖谁后腿呢,你当真要送我?” 元青不容海棠质疑,自顾自往前走去,边走边道:“你是跑的快,可我是大夫,别人看我这身打扮,便先服我几分,绝不敢胡乱打我的主意,便是悍匪,都有生病的时候,定不会与医者结仇。” “哎呀,还真是这个道理”海棠快走几步追上,了然笑道:“元青哥,你可比小时候能说会道多了,想你那时,跟个小呆瓜一般,被你父亲责备的哑口无言,想不到短短几年工夫,你变化如此大了” 元青笑道:“那都是多久远的事儿了,枉妹妹一直记挂在心上?”说着说着,他嘴角高高弯起,眉眼也展开了许多。 穿过医堂,又过了正在施粥的后厨,两人并排进了难民营,朝着后卫司前行。 第244章:折腾 短短几年工夫,元青与她,都成大人了,以往那些年少青涩往事,历历入目,恍如昨日,海棠不免感叹一番。 如今元青成了大夫,人人夸赞,自己也即将及笄,虽无名无利,但胜在还算自由轻快。 人人都越来越好,只是杜鹃,却成了那副模样 海棠侧首,朝着元青由衷谢道:“元青哥,今日真的要多谢你了,杜鹃是我的好姐妹,你和婶子把她照顾的那般好,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你们” 元青看了海棠一眼,扬起眉眼又笑了起来,“既然是你的姐妹,那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听了这话,海棠心下感激不已,却也知道,他这般的人,视钱财如粪土,就算说再多的好听话,也是无用,当下也只把这一份恩情留在心底,想着以后慢慢报答他们。 两人一番闲聊,很快便到了后卫司,海棠要留他在这边用膳,元青笑道:“如若是妹子你掌厨,我便吃一顿了,只是这做饭之人不是你,吃起来也没多大味儿,我还是走罢,难民营那头还等着我” 海棠摇头,说道:“那就等来日吧,来日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元青点头,掌手作了个揖,便转身离去。 海棠福身回他,目送他走远了,这才往住处去吃饭。 简单用过饭食,又把一身汗湿的内衫换下来,海棠修整了片刻,想到马上又要去见那姓柳的色胚,全身上下就叫嚣着没力气,没劲儿,一下午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心情全都跑光了。 真是造孽! 这柳行武简直是自己的克星,他啥时候才能彻底滚蛋啊? 他滚蛋了以后,自己也该能喘口气了吧? 海棠扶额,头痛不已 屋外天色渐渐暗沉,星星灯火渐次亮起,掌灯人点燃这一片光亮,海棠却觉着心里漆黑一片,不见半丝亮堂。 通外东二屋的游廊上方,灯笼高挂,照亮了檐下小道。 西风萧瑟,海棠端着药碗,慢慢前行。 不管多么不乐意,不管多讨厌这个人,海棠还是来了。 她只是一介草民,民不与官斗,不是不想斗,是根本没有任何胜算,那还斗个什么劲儿呢? 海棠板着脸,装出苦瓜一样的表情,其实她也根本不用装苦瓜,只要一想到那人,她就已经成了苦瓜脸了,这刻再刻意作出来,真是要多形象有多形象,要多苦便有多苦了。 屋门虚掩,似乎静待来人,海棠直接推门而入,省了敲门这一步。 屋内已燃起烛火,火光明亮,甚是温暖。 海棠抬头,一眼就瞅见了屋内的男人。 此刻他衣衫不整,靠坐在一阔背高脚凳上,两腿交叉,支靠于桌案之上。 听得开门声响,男人从文书之中抬头,呲牙朝海棠笑道:“今日怎会如此晚?我等你很久了” 海棠连忙低头,微微福身,轻声道:“民女今日去难民营帮忙,回来晚了些,军爷的身子日渐好转,难民营那头却急缺人手,民女想以后便留在难民营那边,不知军爷可否通融一二?” 海棠低着头,不敢抬头看他,说话声也尽量放的轻柔,生怕一个不对,又惹他作出什么僭越之事,说出什么僭越之话。 此刻已经天黑,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来这年轻男人的房间,本是于理不合,可如今这样的世道,他又是这样的身份,就算明知不合适,整个后卫司的人又有谁敢说个不是,敢为她做主呢? 海棠低眉敛目,乖顺立于一旁,全然没了以往一点活泼肆意。 男人长叹口气,只听“咚”一声响,海棠偷眼一瞥,只见他一撒手,把手里的狼毫甩到了桌案上。 心知他心里定不痛快,海棠抿着嘴赶紧低头,越发乖顺安静,不敢再惹怒他分毫。 “过来”男人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 海棠小心靠近了些,抬手将药碗递上去。 “呵”男人嗤笑一声,“伺候我这许多日子,次次都要我自己喝药,今日且喂我喝上一回” 这话如晴天霹雳,打的她措手不及。 他都要好的人,能走能动了,还要她喂他喝药,将她置于何地?他就如此看轻她? 海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苍白着脸怒视他,尤不敢相信这鬼话出自他口中。 心里怒意开始上涌,脸上火烧一般热,明亮灯火下,依稀能看到那脸上隐隐现出一抹红。 男人又嗤笑一声,目光炯炯,似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般,“叫你喂个药,就如此生气?你还真是贞洁烈妇!好好听爷的话,今日过了,明日便放了你” “可可当真?” 海棠吸一口气,有些不敢置信。 这男人喜怒无常,啥时候这般好说话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生怕是自己走神听错了。 “当真!”男人嘴角抿起,扯出个笑脸,看不出喜怒。 怒意渐消,点点喜气慢慢涌起。 这男人就有这般本事,寥寥数语便让她天上地下兜转了一大圈,昏昏然恍如梦中。 她嘴角抿起,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抬脚慢慢朝她靠近。 脚步轻抬,离那男人越近,鼻端那一股成年男子的气息越发浓郁,清冽中带着股药味儿,虽怪异,但不算难闻。 海棠眼观鼻,鼻观心,离他尺许站定,这才拿起汤匙,轻轻舀起一勺药,送往他嘴边。 这碗药是原汁原味,没有添加任何“作料”的汤药,自昨日起,看在他对自己本分守己,没有僭越的份上,海棠便把那苦味子作料给停了,此刻她暗自庆幸,幸亏没有再加作料了,万一这厮喝了味苦,翻脸不认账,她哭都没地方哭去。 汤药慢慢送到男人嘴边,海棠不敢抬头看他目光炯炯的眼睛,只把眼神落在他唇上,待他张口。 男人唇形很好看,不薄不厚,大小正好,唇角稍微上挑,自带一分笑意,也不知这男人是怎么回事,居然把好好的一张脸,笑成了一副痞子脸,正真是可惜了。 海棠盯着他的嘴唇胡思乱想了一通,那人突然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汤汁,又缩了回去。 “烫”男人负气嚷道。 “啊?”海棠这才回神,狐疑的盯着男人看了看,今日风大,这汤碗都被她端着走了一路,怎么可能还烫? 第245章:喘息 海棠抬眼见他一脸肯定,连忙把勺子送到自己嘴边吹了吹,又靠近唇边试试温度,这才再次递送过去。 男人的唇角又开始向上高高勾起,海棠看着他一口气喝光勺子里的药水,心里纳闷道:“这药我刚尝过,并无多少温意了,为何这人还嫌弃烫,难道他就是个贪凉的?” 第二勺的时候,海棠轻轻吹了两下,递送给他,却听这男人不耐烦道:“你是想烫死爷吗?不会自己尝尝,看入不入得口?” “你”海棠心里的怒火轻易被他激起,正要反击回去,想到明日再不用遭这番闲罪了,心下再有不爽,只要死忍,忍过去,权当伺候自己儿子一番努力安慰,她才稍稍好过了些。 “民女的错定不会有下回了”海棠乖顺回道。 是了,老娘下回定不会伺候你这泼皮无赖了。 “哦,这般听话,可不像你”咽下嘴里的药,男人打趣她,眼神依旧紧盯她,当她脸上生了花儿。 海棠再不答话,只一勺一勺喂他喝光了汤药,长出一口气后,连忙退后两步,福身道:“军爷,天色已晚,今日早些歇着吧,明日便让刘婶来替我了” 话音落下,男人即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她也不敢抬头看他,生怕他又作妖,作出什么幺蛾子来。 海棠稍微等了片刻,见他还不张口,便作罢,她再次福福身子,欲起身往外走。 刚立起身,那人突然冷声道:“爷让你走了吗?” 海棠闻声定住,怔了片刻。 转身,海棠笑得比花还好看:“军爷,这夜深人静的,不知军爷还有何吩咐?” 男人虎着一张脸,嘴角似笑非笑:“你也知夜深人静了,还不赶紧扶爷上床歇着?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指望爷一个人爬上去?” 海棠紧抿唇角,颔首道:“是” 把碗放在桌案上,海棠低垂眉眼再次靠近他,正要扶他胳膊,不料那男人已经有了动作,只见他张开长臂,将她半搂着,整个身子都朝她压了过来,说是她搀扶他,旁人看着倒像是他搂着她。 海棠脑子里轰的一下炸开了。 居然占她便宜! 海棠强忍着怒火,扶着靠椅,面无表情说道:“军爷,搀扶可不是这么个扶法儿” 男人心跳有力,隔着好几层衣裳,海棠还能感觉出来,头顶上传来他厚重的鼻息,一簇一簇的,直往她脑门子里钻去。 “哪来那么多规矩,这里都得听爷的,你还想不想明日走了?”男人肆意笑道。 想老娘当然想! 海棠咬着牙,没有咆哮,抬手扶上他后腰,一步一步朝着木床挪去。 短短两米不到的距离,好似有千山万水般远。 海棠一步一步,步履为艰。 左肩膀处似压着一座大山,右肩头处男人的大手似着了火般,烫的她出了一身的热汗。 浑身被这男人的气息包围,如同落水之人,似要窒息 一步,两步,三步 终于靠近床榻,终于扶他坐在床头。 终于,他心满意足,哈哈哈大笑 柳行武终于舍得放开她,摊开手脚,呈大字状躺倒在床上。 海棠毫不留情,冷声打断:“军爷,明日民女便让刘婶来替了!” 男人痛快的摆摆手,示意她出去,还是没说好与不好。 海棠如释重负,片刻不想多待,逃也似的离开了这噩梦般的东屋。 出了屋门,海棠一通小跑,说不出的羞愤与恼怒,可即便这般委屈,又有谁来安慰她,保护她? 屈辱的泪水慢慢流出来,海棠跑的累了,这才觉察出,自己竟然一口气跑回了居住的院里。 身上男人的气息似乎犹在,那粗重的鼻息也声声可闻,这一切都让他如此厌恶恶心,海棠赶紧打了一盆凉水,也懒得烧开,就着窗外的明月,开始洗刷自己。 屋内昏暗,刘婶子还未归来,海棠也不想再做那老好人,去帮她处理烂摊子了。 倒了水,上了床,换好衣裳,海棠躲进了被窝里。 耳畔一阵冰凉,海棠哆嗦着手摸了摸,摸到那个大大的红色螺壳,此刻就着月光,螺壳色泽显得越发鲜艳光洁,好似瑰宝一般。 海棠紧紧抱住螺壳,柱子那张肆意的笑脸不知不觉占据了脑海,她眼角湿润,泪水无声流下来。 被窝里慢慢有了暖意,螺壳也被焐热了些,海棠如同抱着救命稻草一般,昏昏然睡了过去 屋外明月高照,皎皎如圆盘,转眼又到月中了! 第二日一早,海棠竟然没能早起,秋婶子迷糊爬起,见海棠依旧躺着,她大吃一惊,以为海棠病了,慌忙过来摸她额头试温。 海棠懵懂着醒转,笑道自己只是睡过了头。 正说着闲话儿,海棠突然想起那柳行武应承过她的,昨日她都记挂了一晚上,左右睡不着,现在正好,趁着这会儿工夫,正好给刘婶子交代下。 听了海棠的话,刘婶子犹犹豫豫,半晌后才疑惑着应了,同意接替海棠继续干这东二屋的活计,只有一个要求,如果那军爷还发脾气,那就还让海棠回去伺候去。 海棠有些心虚,但想到这柳行武是个当官的,应该不会这般言而无信,便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早上两人一同吃过早饭,去后卫司药房点卯报道。 到了时辰,刘婶子胆战心惊,在海棠的连声怂恿下,总算壮了胆子,端着药碗往东二屋去了。海棠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心也跟揪起了一般,连忙活抓药上货这样的简单活计都冒出了一脑门汗水。 一盏茶工夫后,刘婶子完好无损,喜笑颜开回了屋,直夸那军爷变了个人,跟她儿子般听话的换药喝药,没了半分墨迹样儿 到了这一刻,海棠这吊了好几日的心才落下肚子,归了位。 此时她才真信那色胚还算有点人样,做了回人事,把她给彻底放了。 院外太阳初生,窗棱处一片亮堂,屋内阴霾渐渐消散。 海棠心里踏踏实实,一片舒坦,如今噩梦总算结束,她的好日子也该如这旭日东升,有些盼头了 第246章:寻人 脚下大地皲裂,张牙舞爪豁开巨大裂口,路旁野草枯败,荆棘萎烂。 柱子面无表情,麻木般一步步朝着黄土路尽头前行。从出了西河城,过了黄羊镇,一路行来,他的心便渐渐掉到了谷底,如今支持他走下去的,是不死心,是绝望中的那点点侥幸。 脚下黑靴早成了灰色,口鼻头发,眉梢处都沾染了无数的尘灰。 大半年不见,柱子茫然四顾,打心眼里不敢相信,这是他仅仅离开了九个月的家乡,早知城内闹着旱灾,早知蝗灾过后,必会不留一物。 可亲眼所见,他还是被震慑的目瞪口呆,惶惶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绿野不在,河流干涸,村落荒芜,人烟不现。 饿殍处处,浮尸满地。 黄土路上处处可见闲散的野狗,厮打啃咬着粗大人骨。 所过之处,皆把他当成了抢食者,虎视眈眈朝他犬吠,柱子无数次扬起手头粗大的手杖,赶跑这一群兽性毕现的畜生。 心下越发荒凉 他的爷爷,他看着长大的海棠,疼爱他的张婶子,大山叔可都还好? 头脑中无数疑问纠结,荒野如地狱一般的修罗路上却不见半个人能回答他,柱子加快脚步,带着渺茫的希望,往清水村而去。 西风起,枯败柳枝摇曳,荒野处处现出招魂白幡,腐败腥臭味儿伴随一路,闻之作呕。 夜幕时分,柱子总算赶到了清水村。 荒野处鬼火簇簇,月夜下纤毫毕现,却丝毫恐吓不了他。 死过一次,不会再怕死了。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他累的眼睛都要闭上了,可此刻双腿打颤,却不是因为累着,是怕。 他怕看到不该看的,他更怕看到该看的,一如这一路所见 月夜下的村落,宁静安详,一如以往无数个月夜一般,柱子擦了擦头脸,使劲揉揉脸颊,心里漫上来一丝喜意。 也许清水村不一样,海棠那么聪明,定能照顾好一村人 柱子急匆匆进了村口,麻木的脸上眼珠子贼亮,带着激动的光 西风肆掠而来,卷起枯枝无数,纷纷撒撒,屋顶茅草飘扬,院落里,篱笆院外土路上,一片狼藉瑟败。 海棠家篱笆门大开,院中杂物散乱,瓦盆,杌子,竹篓东倒西歪,好似被人洗劫过般。堂屋门楣被吹打的哐当作响,除了风声,拍打声,静夜里再无半分声响,静的瘆人 柱子的心猛的揪紧,哆嗦着脚不敢进门查看。 一墙之隔,他家的院门如是大敞着,杂物丢的到处都是,那见了他眉毛都要扬的老高的爷爷,再不见来门口迎他。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柱子心口揪痛,连日的疲惫,此刻的打击,让他再经受不住 他靠着院外的杨树蹲下来,抓挠着头皮吼道:“爷爷,海棠,婶子,大叔,你们你们都到哪里去了谁能告诉我?” 西风呜咽,吹散他的嘶吼,树影森森,在这月夜里给他些许依靠 月亮慢慢爬上头顶,柱子累了,迷迷糊糊进了自家院里,不管屋内多么凌乱,不管尘嚣漫天,也顾不得门没上锁,他直挺挺躺倒在床上,合上了双眼。 总算回家了,他总算回来了。 抱着靠枕,躺在已经只剩下枯草的床板上,柱子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的无比踏实,却做了无数的噩梦,梦境里,海棠朝着她招手,身后荒芜一片,她穿着白布棉衣,脚步虚浮,似飘在空中,齐腰长发在风中飞舞。 她啜泣着对他道:“柱子哥,救我,柱子哥,我怕” 他心疼万分,还来不及朝海棠伸出手去,她却突然消失不见,爷爷抽着旱烟袋来了。 爷爷依旧穿着老式的短袖衫子,却并不高兴。他蹙着眉,拿起烟杆子敲打他脑袋,责骂道:“叫你讨个媳妇儿,讨到现在,人在哪里啊?我死都不能闭上眼睛,如何见你地底下的老子娘啊?” 他心酸,哽咽道:“爷爷,我马上就娶妻,马上就娶了” 老李头却似没听到他的话,依然阴郁着一张脸摇头,饱含失望 转眼张二娘和大山又登了场,夫妇二人拉他过来吃饭,海棠烧了一桌子的菜,一屋子人高高兴兴,刚围着桌子坐下,海棠突然流下眼泪,哭道:“娘,咱家没吃的了”他正要笑话她,面前这么多菜还不够她吃吗?低头不经意一扫眼,只见满桌子的菜都爬满了蝗虫,绿油油一片 柱子急的直摇头,大声嘶吼道:“海棠,海棠,爷爷,大叔,婶子!” 叫声响彻屋顶,柱子惊恐中醒来,擦一把额头的冷汗,这才知原是梦一场! 屋外阳光灿烂,一如无数个天气凉爽的早晨。 柱子胡乱摸了把脸,呆坐半晌,直到肚子里传来震天叫唤,他才后知后觉,又是一日一夜,滴米未进。 他哆嗦着手脚打开背囊,啃咬早就干硬无比的窝头。 啃着啃着,心里的迷茫憋屈,再次肆掠, 人都没了,家也散了,天涯海角,到底哪里才能找到他们?他们可还在这人世间? 眼泪不知不觉濡湿了眼角,再次失去一切,他从不知道,原来是这般心酸,心痛,钝铁锥心,也不过如此罢 吃了饭,柱子强大起精神,仔细查看了整个村落,无一例外,村里不见一个活人,家家户户粮仓空虚,杂物肆掠。可见是被匪盗之流光顾过。 没有看到一具熟人的尸体,这是柱子最欣慰的事儿。 查完一圈,柱子专门又去了一趟海棠家。 前院后院他来了无数次,每次他都看不够。 抬手抹掉头顶处的蛛丝网,柱子阴郁着脸,踏进了后院,他知道平日里她家东西都是存放在后院的。 西头两个仓房空空一片 东边海棠闺房门口,柱子顿住脚步,迟疑片刻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推门进去。 门开,屋内果然也如别家一般,乱糟糟一片,唯一尚能看到些不同的是,桌案上的干花,螺壳还在,墙上他送她的西域挂毯也在。 也许这些东西都不值钱,不值当那些人卷走罢! 柱子叹口气,摸索着坐到床边,盯着那些螺壳出神。 每次出海,他都会送他些螺壳,每一个螺壳都是万中挑一,选的最好看的,为了寻到那独有的一个,他经历的风险,多的自己都数不清了 送出去的,岂止是螺壳呢?那是自己的心啊! 柱子摇头,可叹这丫头,生来傻笨,从未觉察自己的这番苦心。 柱子欺身靠近,抬手,闭眼慢慢一个一个摸过去,讪笑自己这些年来的苦心 “二五八十一咦为何少了一个?”柱子睁开眼,仔细看了看,确定少了头一次出海送出的红螺。 心里渐渐生起些希望来,他记得海棠曾经说过,这红螺壳虽然样式个头一般,但颜色稀罕,其他的倒是没啥看头。 如果,如果那些贼人卷走了螺壳,断然不会只拿那一个走,就算只拿那一个,也断不会刚好拿走海棠最爱的 难道难道说,海棠和爷爷他们还活着也在某处未知的地方等他 心情忍不住再次激荡起来柱子挺身站起,欣喜的朝屋外奔去 第247章:姐妹相争 自从确定不用伺候那姓柳的之后,海棠心情格外明朗起来,上午干活的效率尤其高,把药方子整理的齐齐整整,没有出一丁点错误。 武大对她很是满意,一早上都夸了好几回她,这刻她刚理完手里的单子,突然就瞅见武大长吁短叹,继而苦着脸对她道:“海棠侄女你能耐,现在可好,那难民营也来跟我抢人了,你走了我这边还得出乱子” 海棠抬起脑袋,冲着他笑嘻嘻道:“瞧武叔您说的,可把我夸出花儿了,上午我还在这儿帮您忙,午时过后我再上难民营去可好?” 武大浅啜一口香茶,酸着牙帮子点头:“算你这丫头还有点良心,不枉武叔疼你。”连着又啜了两口,继续道:“今日还是叫上两个人送你过去,现在外城乱,流民又多,有个护送的,武叔这心里踏实” “哎,好呢,谢谢武叔”海棠心下感激,朝着武大露个笑脸,大声应承。 吃过饭,武大就派人过来了,如昨日那般,一路护送她到了难民营。 海棠心里记挂着杜鹃,草草跟元青打个招呼,自顾自去了后院。 推门入屋,杜鹃依旧安睡,屋里布局和昨日没有半分异样,不过杜鹃身上的衣裳又换了,虽然还是宽大不少,胜在素净。 海棠瞧着她的脸色,苍白中总算透了丝红润,眼底的喜悦慢慢溢出来。 捏艾绒,点火,熏灼,海棠有条不紊,一点点仔细为杜鹃施灸。 烟雾弥漫,热气慢慢涌了上来,杜鹃迷迷糊糊一把抓紧海棠闲着的左手,尖声大呼:”柱子哥” 海棠吓得手一抖,差点烫到她。 面前杜鹃脸色潮红,似乎在梦魇之中,身子随着胳膊轻微扭动。 海棠吓得不行,赶紧拿了夹子瓷盘过来,把灼烧到一半的艾绒从她身上取走。 床上杜鹃犹在挣扎,似乎承受着莫大煎熬,看着揪心 “杜鹃,杜鹃醒醒”海棠俯身下去,轻轻拍着她脸颊,急声轻唤她。 “柱子哥柱子哥哥”杜鹃含糊叫着,声音渐渐弱下去,手脚慢慢松散,渐渐又安静下来。 睫毛轻颤,她眼皮子挣扎了几下,缓缓醒转过来。 海棠惊喜,关切叫道:“杜鹃姐,你可算醒过来了” 杜鹃好像不认识她一样,盯着她半晌,眼神游离。 “我是海棠啊,杜鹃姐姐你不记得我了?”海棠焦急,一把握起她的手。 “海棠” 她嗫嚅着轻声溢出一句话后,又闭上眼,似在沉思回味什么。 须臾,杜鹃嘴角轻抽了下,猛的睁大双眼,目光冷冷,朝着海棠直直射来。 这一回眼神彻底清澈了,可眼底盛满了,快要溢出的是无尽的厌恶与仇恨。 因了这样一个眼神,杜鹃那脸都显得扭曲了几分,在苍白枯瘦脸庞的映衬下,活生生跟个索命的女鬼没了二样。 海棠心下了然,杜鹃还是对她怨气冲天,就算到了这一步田地,也不愿放下成见。 海棠有些尴尬,呐呐着缩回握她的手,解释道:“你病了,元青哥让我帮你艾灸,现在正灸到一半儿,咱们还是接着弄吧” 海棠低头示好,她现在病着,甚是虚弱,就算以前有许多误会,过节,那也等她好了再说,何况两人也没啥天大的仇,没有什么结是以后不能解开的。 海棠直起身,伸手就要去掀她被子。 杜鹃突然一把按住她的手,眼里射出火。 “哼!我不用你假惺惺当好人”说着话,就把脸撇到里边,不愿正脸瞧她。 海棠摇头,杜鹃倔,这是她早知道的,只没料到她闹起脾气来倔成这样 “你把我当好人也好,当坏人也罢,等你好了,你打我也好,骂我也罢,咱姐妹好好说说话儿你也让我闹个明白,这几年你咋就这般与我置气,我这般糊里糊涂的,也闹心” 海棠叹口气,说完又要来掀她的被子。 杜鹃躺着没动,海棠伸出来的手尴尬得不知是收还是放。 正僵持间,突听到她“呵呵”冷笑一声, “你聋了吗?我不要你的烂好心!” 说着话,杜鹃转脸,恶狠狠瞪向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是呢,妹妹你一向最会假惺惺装好人,以前是,现在依旧是,真是半点没变” 听了她这般刻薄言语,海棠脾气再好,也拉了脸子, “你生病了,我不听你胡言乱语” 杜鹃突然激动,“胡言乱语,呵呵,妹妹以前爱耍着人玩,原来当人傻子来糊弄的?” “你胡说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不清楚?”海棠也来了脾气,“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般不堪?” “呵呵妹妹,”杜鹃撑着坐起,倚床栏靠着,笑的越加阴恻,“被我戳破了真面目,不高兴了?啧啧,我早知道,你就喜欢别人捧着你,说你的好话,把自己扮成一个事事无知,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呵呵 呵呵,可惜啊,姐姐只恨自己太蠢笨,被你蒙蔽,被你骗耍,被你玩弄在股掌之中,姐姐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一口气厉声说完,杜鹃连着喘息了几下,脸色愈加难看,神情却依旧凶狠,把海棠当成了杀父仇人一般。 海棠强忍着起身,立在一旁,听她发泄完,心里的疑惑更甚。 杜鹃口中的那个卑鄙小人海棠,跟自己难道真是一人? 她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惹得她这般怨恨自己? 瞧着海棠一声不吭,杜鹃笑的更开心了,“怎么,无话可说了?都被我说中了,当然没话可说了你这个胆小鬼,怂货,既然知道自己这般恶毒,为何有胆做,没胆认?” 杜鹃瞪大眼,呲着牙道:“王仙姑拉你祭天,你怕死跑了,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跑得过昨日,明日也有报应等着你!” 说完这一通话,杜鹃耗光了力气,又无力瘫软在床栏上,直喘着粗气。 见她缓过来些了,海棠神色未变,冷声道:“你骂我,等你病好有力气再骂吧,到那时我也要弄个明白,我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遭天谴的恶事。” 说完就要起身出屋,杜鹃拦住她: “呵呵,不用等到以后,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免得你还假扮好人。”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说道。 莫名其妙挨了一顿咒骂,海棠也早窝着一肚子火气。 她本也不是什么好人,这会儿被激得上了真气儿,拍拍床边的小凳,海棠好整以暇坐下,冷冷笑道:“那姐姐说说吧,我听着,我还真要看看,我这恶毒人如何假扮好人了!” 杜鹃喘着气回视她,她也冷冷看她。 屋子里渐渐生了丝火药味儿。 杜鹃点点头,凄惨笑道:“到现在了,你还在装呢,我问你,当年我未出阁之时,你明知柱子哥不喜欢我,为何还怂恿我缠他?为何?” 海棠心里抽痛了下,是了,如果杜鹃真要恨她,也就是这一处了。 当年她真该多听她娘的话,不要参和他们二人的事情,如今落得个两面不讨好,里外不是人来。 第248章:震惊 “那都是过去的事,你还记挂到现在?”海棠摇摇头,挪开了眼睛。 “怎么,心虚了?不敢看我了?”杜鹃变本加厉,嘲讽道。 “没有,只是觉得我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罢了,当年我也最后悔这一件事,我该早早劝你死心的。”海棠口气,心里无奈至极。 “呵呵,总算承认了?如果不是你两面三刀,如果不是你暗中使坏,柱子哥哥怎么会不喜欢我?”杜鹃哽咽了下,一抹眼角泪水,接着道:“我比你漂亮,比你会女红,你不过是个没有长开的黄毛丫头,不过是个往外疯跑的假小子,柱子哥哥会瞎了眼睛看上你?” 她又瞪起她:“我娘说,我遭了那三个歹人一番调戏,你就急匆匆去寻柱子哥哥来娶我,你是存心要拿我恶心他是不是?你也恶心我,你明明知道他心里只有你,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我们,你怎会如此歹毒枉柱子哥憨傻无知,至今还受着你的愚弄,你居心何在?你” “够了!”海棠怒气上涌,一把打断杜鹃絮叨不停的指控,这黑锅她愿意背,可这么不明不白,被人冤枉的黑锅,让她背,她受不了! “当日我去寻柱子哥娶你,确有其事,那也是看在你要死不活的份上,我怕你寻了短路,我怕村里女人嚼你的长短!”海棠气愤,厉声说完,咽下口中苦涩,“柱子哥责骂我一通,我本想告诉你他心里没你, 可你看着一日比一日没有生气,我也只有瞒着你后来你托我转给柱子哥信物,他都收了,我只当他对你动了儿女心思。却没料到他之时拿你当妹子看你生我气可以,莫要这般污蔑我,我跟柱子哥,清清白白,你别这污水泼我身上!” 海棠一气说完,只觉着胸口处闷痛无比,这般撕破脸皮,以往那些纯真美好,是真的丁点都回不去了,心下渐渐发凉 “你跟她清清白白哈哈哈,哈哈哈”杜鹃再次尖声大笑,神色凄苦,“这真是最好笑的笑话了!当日在你家,我受你怂恿找柱子哥表白,他他都答应我了,他说等他建功立业,就来就来娶我”杜鹃再次泪眼朦胧,“可转头过了一个年,来年他就说爱上了你你这个挑事精,不是你在这中间使坏,柱子哥为何会变心?”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跟柱子哥之间,什么都没有!”海棠气急,怒斥道。 “什么都没有?他送你的风铃,送你的螺壳,你不都收下了?满屋子都是他送的东西,你当我眼瞎看不到吗?你这恶毒的女人!到现在都装着一副无辜模样!信物都收了,还这般没脸没皮,王仙姑说你是妖物,一点不假,你这样的女人,不被祭天,还轮得到谁去?” 海棠摇摇头,杜鹃连绵不绝的指责好似化成了阴霾兜在她头顶,眼前一片阴郁,再看不到光亮。 心里渐渐凉了, 经过这一番争吵,海棠已看出来,她们两个再回不去了 杜鹃魔怔了,她听不进去任何话,走进死胡同也再回不来了! 她等了这些年,死守在原地等她,只没料到,因为柱子,两人还是越走越远,以前那个善良娇俏的杜鹃是再没了 想到此,海棠心下堵得慌,自嘲道:她也是个糊涂虫,可怜人罢了,自己憨傻几年,也该醒了,再不用因她给自个添堵了,再也不会因她日日纠结了! 事已至此,再无挽回余地,她做事做人,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就行,也无须跟她多纠缠了。 心里慢慢平静,渐渐通透开朗,海棠笑笑,默默站起身,轻声劝杜鹃道:“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先养好身子以后我不会过来了,让婶子来照顾你,更合适些” 海棠说完,头也不回,往外走去,杜鹃突然高声喝道:“站住” “还有何事?”她顿住,没有回头,实在不愿意再看到杜鹃疯狂扭曲的面孔。 “你趁早死心吧,柱子哥我不会放手的,我好了以后,自会去寻他”杜鹃凉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海棠惊了下,很快释然,笑道:“当日他就拒绝过你,到了如今,你觉着你还配得上他吗?”忍了忍,海棠还是点破事实,“你如今早已是个妇人了” “妇人又如何?只要你不再参和,柱子哥总会对我回心转意!” 海棠心里无端涌上来一股怒意,这可说不出为何,对杜鹃竟然升起无端端的厌恶。 柱子是她的亲人,挚交,她怎可能眼睁睁看他被这疯妇戏耍。 转头正要跟她理论两句,突然又想到,柱子现在踪影全无,她真要找,真要等,从何找起,从何等起? 何况她又病着,自己又何必跟她斤斤计较,一般见识? 想通这一层,海棠再不顾忌什么,直接推门出去了。身后杜鹃依旧絮叨不停,屋门掩上,也把一屋碎语锁进门里。 屋外艳阳高挂,海棠心底明艳许多,了结了这一桩旧事,竟无端轻松不少。 人一辈子,这么短,何必把自己吊死在一根老树上? 处处退一步,随遇而安,不是更自在吗? 海棠长叹一口气,只觉着今日这天,似乎都更蓝了些 屋外元青娘正在洗刷被褥之物,见了海棠,甩干净手中水,冲她笑道:“今日这般快就完事了?你这丫头干活就是利索!” 海棠挨着她蹲下,难为情道:“婶子,今日我没能帮杜鹃姐艾灸,我俩生分了些,她不愿意我给治病了,还得麻烦婶子您去呢” “这这昨日个不是好好的么?”元青娘甩着水珠子的手顿下来,疑惑看她。 海棠苦笑下,点点头,“我来帮您洗衣裳,您快去吧,在她面前千万别提我,不然她又该难过” “哎哎好孩子,婶子晓得” 元青娘连忙站起身,把尚还湿漉漉的双手往前襟上擦了擦,去了后屋。 地上水盆里泡着一套棉布被褥,浅蓝花色,海棠慢慢清洗。 手中动作不停,她却渐渐失了神,杜鹃刚刚跟她争吵的每一句话,如同电影回放,一点点在她脑子里盘旋。 她此刻才突然意识到,原来当日杜鹃如此决绝,只是因为柱子告诉她,他心仪之人是自己? 可柱子喜欢自己,这怎么可能?他为何从未告诉她? 海棠摇摇头,多年前,她才十岁出头,瘦不拉几,跟个麻杆子似的浑身上下没有二两肉,柱子喜欢她,真是瞎眼了。 海棠抿嘴,无声笑起 他那样的倔驴不可能喜欢她的,定是杜鹃搞错了! 说来说去,都快一年了,这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当口,柱子到底在哪里呢? 心里渐渐又起了一丝恼意,这呆头鹅一样的楞子,非得事事倔着,如今倒好,他人影都不知在哪儿,真要喜欢她,为何不来找她啊? 海棠负气责难,把手中的棉褥当成了柱子的脸,使劲儿揉搓,恨不得搓去一层皮才好。 搓洗一阵,她再次猛然一惊,生生吓出了一层冷汗! 她刚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居然想让柱子来找她! 居然 海棠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今日定是被杜鹃给气糊涂了,满脑子鬼话,海棠使劲儿摇摇头,赶紧驱散了满脑子的杂思,一门心思认真搓洗被褥。 第249章:回家 海棠心神不宁,心思沉沉,心里好像揣着一个兔子一般,止不住的跳。 她急急晒好被褥,想跟元青娘打个招呼再上前头去,在屋门外徘徊片刻,左等右等,始终没见元青娘出来,她只好罢了心思,先走了。 前院里依旧忙碌,元青身侧围着好几个病人,连和海棠打招呼的工夫都没有。 海棠自去寻了管事,找到活计,在病人间穿梭忙碌,倒也方便。 只是这一下午,心绪无论如何都安宁不下来。 柱子喜欢她?心仪她?这念头跟生根一样,在她脑子里长脚了,怎么都赶不走。 海棠脸发烧,心跳也觉着比以往快了些,做事就毛躁许多,差点烫到人,惹得几个病人直催问她是不是累的很了,她都慌乱找个理由过去了。 晚饭前,元青护送海棠回后卫司,走了一路,海棠也没心思说话,有些失魂落魄。 临到门口,元青突然顿住步子,涨红脸轻声对着她道:“海棠,明日我请你到家中做客,尝尝我娘的手艺,可好?我我娘很想你了!” 海棠默默跟随在他身后,听了这话,惊得顿住脚,连连摆手道:“元青哥,可别麻烦了,我日日都忙,你比我还忙,婶子也伺候人,伺候的怪累的,咱们还是以后,以后再吃吧今日多谢你了,明日回见” 她福福身子,头也不回跑了。 元青呆愣片刻,看着她跑远,半晌回神,笑着喃呢道:“傻姑娘这般怕我?” 海棠一口气跑回了卧房,脚不停歇,似后头有鬼在追,一路惹来无数探究目光 “哐当”一声关上木门,海棠靠在门后直喘气儿,她今日真被吓到了。 自从听了杜鹃的那一番鬼话,海棠此刻满脑子都是柱子的影子,她想要驱赶,可他就是霸道的很,怎么都不肯走,跟那倔驴性子一个德行。 海棠急的来回跺脚,她都怀疑这杜鹃得了王仙姑真传,说出的话跟那咒语一般,生了魔性,要不她这一下午怎会魂不守舍呢? 正来回跺步,刘婶子突然推门进来,瞅见她在屋内,吓了一跳,“海棠,你咋在里头啊?” “哦我我有些头晕”海棠楞了楞,慌忙扯谎,为怕露馅,还拿袖子捂着额头装样儿。 “你这孩子,这般不注意啊开饭了,把碗拿来,婶子帮你送饭来吧”刘婶子盯着她责怪一番,提着空碗急匆匆去了厨屋。 屋里再次安静下来,海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跺步,突然她一拍额头,后知后觉回了神,傻笑着自言自语道:“你真成傻子了,刘婶子问你话,你干啥扯谎啊?哎呀,妈呀,我真是中邪了啊!” 三五日光景一晃而过,这几日双方按兵不动,北门外再没了贼人攻城,伤亡之人少了许多,整个后卫司药房渐渐闲了下来。 这日吃过早饭,海棠找到武大,请求批假半日,她要回南大街看望老娘和两个弟弟,这一别,少说快一个月未见了,她心里甚是想念。 武大大手一挥,痛快的放行,临走时偷偷塞给她一块小银锭子,低声道:“这是那柳军爷赏给咱们的,你收好” 海棠垫垫重量,少说也有二两了,这姓柳的,居然如此大方? 有钱不要是傻瓜蛋,海棠喜笑颜开,把银子揣进兜里。 武大又叮嘱道:“可别声张,得了赏赐可别嚷嚷的别人都知晓喽,惹一堆麻烦” 海棠点点头,冲着武大眨眨眼,嬉笑道:“放心吧武叔,我才不会这般蠢笨呵呵” 武大满意点头,叫了一辆马车,护送她去了。 慌乱的北区慢慢退后,黄土大道渐渐换成了平整的青石路,眼前视野渐渐开阔,看着街旁越来越齐整气派的房屋,海棠只觉似重回天堂。 提前在南大街巷口处下车,海棠取了铜板付了车钱,正要往家去,近乡情怯,总觉着这样光着手回去太不好看。 往左右两边瞅瞅,只见了一家卖糖糕的铺子。 想到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可都是贪吃的年纪,海棠赶紧去买了一包糖饼出来,往家赶去。 这糖饼不多,却花了她足足五十个大钱,心疼的海棠直抽抽,现在西河城的物价,简直涨疯了,还如此下去,也不知该怎么活。 家里离南大街主道也没多少路,海棠抄了近道,一路小跑,片刻工夫就到了家门口。 此刻家里院门紧闭,也不知一家人都在忙啥。海棠轻拍胸口,缓了缓雀跃的心情,等到平静了些,才拍着门板喊人;“娘,娘,快开门,我回来了” 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就传来粗重的脚步声,桩子兴奋的声音响起:“是姐姐,姐姐回来了,姐姐回来了!” 话声未落,门开,一张惊喜面孔已经露了出来。 “桩子!”海棠大叫一声,抱着他笑的眼睛都要眯成缝儿了。 “哎呀,这这鬼丫头,快进来,在门口跟你弟弟拉扯,还有没有规矩?”张二娘牵着阿福,闻声出屋,笑着责骂道。 海棠嘻嘻哈哈笑了一通,又直冲冲跑过来抱起阿福一阵猛啃。 直啃得阿福笑得喘气儿,才罢休。 “你这孩子,一回家,就犯傻了?”张二娘笑着嗔怪道。 “娘,”海棠放下阿福,跟她娘四眼相对,眼珠子就掉了下来,虽然是笑着,可眼泪止都止不住。 张二娘也红了眼睛,拿了布巾子出来给她擦泪珠子,责怪道:“哭啥啊,孩子,咱都好好的,这些日子你爹四处打听你的下落,都没找到人,前几日隔壁柳家婶子倒是从她娘家侄儿那打听到了,说你去给人药房抓药了,娘这揪了一个月的心总算落了你好好的,娘就高兴,娘高兴” “娘,我好好的,好好的”海棠抱着张二娘,把头依偎在她怀里,这刻她才真觉着心里踏实了。 不管外头多么富贵,不管外头多么繁华,她就是这样一个小家子气的命,唯有守着一家人,这心里才痛快,才踏实。 海棠吸吸鼻子,靠在张二娘肩头上直抹眼角,冷不丁发现阿福和桩子在一旁坏笑,这才意思到自己丢了多大的脸。 “咳咳”海棠急忙挣脱开她娘的怀抱,理了理乱发,支支吾吾道:“笑笑什么笑再笑没糖饼吃” 边说,边故意把一早就藏在身后的荷叶包提溜到他俩眼前,晃来晃去,嘚瑟的显摆。 “嗷我要吃姐,我要吃” “姐姐,阿福要饼饼饼饼”兄弟俩个跟饿狼一样,流着口水,眼珠子随着绳摆晃悠。 海棠看着他俩个的馋相,早笑的没了形。 第250章:温情 “得了,得了,一个两个没个正形,快进屋里去这外头兵荒马乱的,可别遭人听了壁角”张二娘压着声音责怪道。 这下几人再不敢放肆,赶紧跟着张二娘进屋。 大山又出门干活了,家里没个靠的上的男人,张二娘看着几个孩子进了屋,抬手就把堂屋门关起上栓。 屋外太阳大,透过窗棱射进来,虽关了门,堂屋里光线也足。 海棠打开油纸包,把还冒着热气的饼子送到两个弟弟手里,又递了一个给张二娘,“娘,趁热吃,您这大白天的关门干啥呢?” 张二娘摆摆手,在海棠对面坐下,揉着脑门说道:“省着给他俩吧,家里也没啥解馋东西。现在外头乱的很,前几日还有富户被抢了东西,咱们小户人家,没钱没势的,小心些总好些。” 海棠深以为然,点点头。 一别多日,母女两个总算能说几句体己话了。 张二娘瞅着海棠,越看越欢喜,一一细问她都在干些啥活计,可还危险,可还受累这样的问题。事无巨细。 海棠连连回答,并不嫌烦,相反,她此刻尤其享受这般被张二娘叨叨关心,只恨不得明日不要再回那北区,再不要离开家人。 海棠交代完,又问了她爹大山的情况,得知她爹最近又被调到城主府做帮工了,这才放下心。 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活着,都在一起,便比什么都强了。 叙过话,海棠偷偷把银子塞进张二娘手里,“娘,这是孝敬您的,快收好。” 张二娘掂量掂量,吃了一惊,“做工一个月,怎会如此多?” 海棠凑过头,轻声道:“我们药房给一个当官的看好病,他赏的,您收好就是了,女儿在外头没有胡来,放心!”张二娘得了海棠的定心丸,这才安心收了银子。 屋里静谧,吧唧嘴角的声音便显得格外响亮。海棠转眼瞧去,见桩子和阿福吃的满脸饼皮,馋相十足。 阿福脸尖尖的,掉了不少肉,桩子也瘦了许多,小时候肉呼呼的圆脸早不见了。 海棠看着心酸,问张二娘:“咱家吃的不好吗?阿福和桩子都瘦了不少,这样下去可不行,他们都长个儿呢。” 张二娘收好钱,听她提这一茬,脸上愁苦之色重了几分,“咱们现在能饱肚子就不错了,哪里还求吃得好?玉米面都得四文一斤了,这还是最便宜的,白面要七个铜板子,光吃,一个月你爹那点工钱都不够用的” 海棠听了这话,也跟着叹口气:“早知要在这地待这么久,咱当初就该把银子都带出来了” 张二娘摇摇头,说道:“兵荒马乱的,咱们走运才带着点钱跑出来,那些倒霉的,出了门钱就被抢了,哭天喊地也没法子。咱留下家底在村里,以后回去了,还有个指望” “可眼下日子不好过啊,娘,我看着弟弟们这样,我就难受。”海棠抹了抹眼角泪花。 “傻孩子,穷人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张二娘勉强笑笑,拿布巾子给她擦脸,“咱们是好的了,不管好的孬的,咱还能饱着肚子,你看这西河城里,多少人家只能吃救济粮,喝几口清汤粥的?” 海棠抹完眼泪,听张二娘这一番话,也觉着是这个理,便点点头应和。 “娘现在知足了,咱都好生生的,等过了这个坎儿,咱一家人回去,还有好日子过”张二娘舒口气笑起来,满脸的褶子跟着放出光彩。 “嗯,都听娘的,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海棠被张二娘的满足劲儿感染,好受许多,附和她回话。 说话间,天色已经不早,今日一家团聚,怎么都要吃点好的,张二娘要去买菜,海棠赶紧拉住她的手,要同去。 张二娘没有勉强,嘱咐桩子在家带好阿福,随即锁好大门,牵了海棠背好背篓便往菜市去了。 西河城不愧是西河城,菜市建的格外大,跟以前海棠见过的乡镇菜市场规模不相上下了。 此刻菜市人多,人来人外,嘈杂不堪,多是衣衫粗糙的妇人们牵着孩童,提着菜篮,很少见着海棠这般年轻女子。 遭了灾,又是十月的天气了,这菜市里倒是没啥新鲜东西。 除了地里的萝卜,冬笋,还有土豆,生姜啥的,地面的绿叶蔬菜一点都没见着。 还有些卖豆腐豆干的,酱鸭酱肉的,倒是多些。 张二娘拉着海棠到了肉案子前,海棠想念肉味儿,问过价钱后,赶着捡最便宜的猪下水,猪筒骨买了一背篓。 如此一背篓也花了快三十个铜板,想起一年前,这点东西,顶多十个子儿,如今这年头,真是啥都金贵了。 张二娘捡着萝卜也买了一兜子,说是要做腌萝卜。 至于豆腐之类的,实在是太贵,要八文钱一块,贵的吃不起了,便作罢。 母女二人背扛着往家赶去。 十月的天,气温已经很低了,肉骨头和下水买这么多回家,也不用担心坏掉。 自从逃亡,虽然事事简陋,但家里还是带了些炖肉的药材放在身上,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回家清洗,卤肉,炖骨头汤,等稍微闲下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张二娘还在厨屋忙活,海棠骗她说累了,要回屋休息,张二娘赶着她出了屋门。 西屋里,海棠像个耗子一样,翻箱倒柜,到处翻找。 她还记得去北区前,她刚刚接手了一本书,只抄写了一半便走人了,到现在耽误一个月,指不定那书屋老板把她当成了骗书的小骗子。 今日得空,她抓紧时间把后半本写完,这抄书的活计也就到此为止了。 海棠一个月没在家,地上的地铺早就拆了,屋子里只剩下桩子睡的一个木床,并简单的桌案,箱柜,并没有什么藏掩的地儿。 海棠仔细翻找一通,费了老大的功夫,还是没看到半点书本的影子,别说书了,连把笔墨纸砚都没了踪影。 海棠一惊,这些东西该不会被张二娘给丢了吧? 如果丢了,她可得赔人家书屋老板多少银子啊? 外头桩子陪着阿福玩的兴起,海棠着急忙慌跑出来,逮着桩子问了一通,这才知这家伙把她的东西都藏到床板子底下了,说是怕爹娘发现不好。 海棠揪着的心放下,竖起大拇指连连夸他干的好,乐得桩子喜笑颜开。 等回了西屋,果然就在床铺下的茅草里找到了布巾包着的书本墨笔等物。 这些精贵之物包裹的好好的,放在床铺最里头,没有被辗轧过,也没留下褶子之类的痕迹。 海棠长出一口气,真正放了心。 研磨,持笔,聚气凝神,下笔。 屋内安静,西屋窗前,海棠伏案疾书,浑然忘我 第251章:重回北街 午时未到,厨屋里香味儿四溢,馋的海棠都写不下字了。 一个多月没有吃到正经肉,没有喝点熟悉的肉汤,真是馋的慌。 院子里阿福和桩子早跑没影儿,全上厨屋候着去了,海棠心痒难耐,也恨不得跟着去偷上一口才好。 她努力压制住这股子念头,定下心来,一笔一划,仔细抄书。 今日无论如何都要把这本书写完,不能再拖了! 人家那老板是个实诚人,她可千万再不能拖沓了 西大街家家户户冒起炊烟,有那要饭的叫花子,穿着破烂衣裳,拿着破碗儿,吸溜着鼻子在院外徘徊,久久舍不得离去,南街偏巷里,狗吠声声起。 饭菜上了桌,一大盆筒骨炖萝卜,一盘子咸野菜,半盘卤肉拼盘,还有一盘卤海带。 猪下水全都卤出来了,张二娘现在再不敢放开肚皮吃,只切了一点点,剩下的要给以后备着。 海带是张二娘早就买好的,因西河城距离海港口不算远,海带晒干之后,还是好运输过来卖的。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眼冒绿光 这一桌菜放在以前,不算啥,可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灾年,别说阿福和桩子,就是海棠都欠口吃的,欠的不得了! 张二娘率先给阿福夹了块卤猪肝,她这一番动作就是无声的信号:开饭! 桩子再不客气,夹了一大块骨头啃着,又舀碗肉汤放进碗里。 海棠笑着给阿福和她娘都夹了块肉,也把自己的小碗盛了半碗。 直到啃完肉,喝下热乎乎的肉汤,吃了个半饱,三个孩子伸筷子的手才放慢了。 张二娘心疼道:“等以后咱回了村,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现在日子难过,咱就省着点吃,不能随性子了。” “恩,娘你也吃,别光顾着咱们”海棠点头,嘟囔道。 张二娘自从伸了筷子,就没往自己碗里去过,一会儿给阿福夹菜,一会儿给桩子碗里添根骨头,一会儿又给海棠送块卤肉。 “娘吃”桩子从碗里抬头,跟着劝道,嘴里塞满了,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张二娘噙着笑,一一应和。 中午这一顿肉彻底让人解馋,几个人除了张二娘,都有些吃撑了。 吃过饭,收拾完,张二娘捡了一盘子卤肉菜就要出门。 海棠疑惑,伸手拦道:“娘,这是干啥?咱都吃的紧紧的,为啥还送人去?” 张二娘笑着白她一眼,轻轻把她张开的手臂拿开,责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省事儿,隔壁你柳婶子帮了咱们多少忙了,这点吃的还舍不得?快快快,边儿去,娘趁着热乎,给人送去呢” 海棠汗颜,讪笑着收了手,冲着张二娘吐吐舌头,闪一边去了。 这会儿无事干,桩子和阿福正在后院竹林里挖陷阱,说是逮兔子,竹鼠。 竹林不大,周围都是青石路,能够有兔子啥的,肯定是瞎话,以往上山下河瞎跑的娃娃,现在成天被拘在这方小院里,没有个去处,也只能自娱自乐,自己找个乐子了。 海棠又生了丝心酸,从未如此迫切希望这乱世快些过去 没一会儿张二娘就带着空碗回来了,脸上挂着笑意,显然这番送礼,送的正对路子。 下午时,张二娘带着阿福去东屋睡了,西屋里,桩子也睡了过去,海棠安坐于窗前,细细抄写。 城外一片狼藉,城内有人水深火热,有人歌舞升平,南大街偏街内巷,这一处小小的墙垣之内,隔绝了战火,也隔绝了喧闹嘈杂纷争乱世,暂时静谧下来,人人自足,岁月静好! 第二日天微亮,海棠再次坐上马车,朝着北区而去。 滚滚车轮向前,车身后张二娘撸着衣袖拭泪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海棠抹了一把泪,狠心扭转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一趟回家,知晓一家人安好,也得了她爹的消息,她也知足了。 况且昨日抄书任务已经完成,只是她没法亲自给人送去,她也留了条子讲明缘由,托付给桩子了。 心里悬着的事儿都解决了,按理她该高兴才对,可回北区的漫漫长路之上,她泪珠子就没有断过,好似这一趟而去,便要再不见家人一般。 马车外,民居越来越低矮,秋风瑟瑟,行人衣衫褴褛,瑟缩着头脸,飘零如浮萍。 海棠胡乱擦干净脸,胡乱整理了衣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好蛰伏,等待春来。 西河城东大门城墙外处,或蹲或站,围绕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旭日东升,金色光芒片片泼撒在黄土路上,抵消了些许初冬的寒气。 柱子拢着袖子,倚着墙根,假寐。 昨日凌晨,他就抵达了城门,专候着门开进城。 城门处喧嚣不已,多是男人骂人,女人哭诉的愁苦之音,多日来,柱子已经听得麻木,此刻叽叽咋咋声音一片,倒也没有扰他好梦。 突然人群哗啦一声,集体朝着后方涌了涌,静了片刻,又似发疯一般朝着大门口汹涌而去。骂声,尖利喊声更大,幼儿的哭闹声随之响起。 风帽掀开,柱子眯眼,迎着晨光抬头远眺。 阳光明媚,光线下柱子双眼布满血丝,挺括鼻梁下的唇角因为缺水,也卷起了粗糙的皮屑,好几处甚至裂开了口子,下颌处,青黑色胡须桩子深深浅浅,沾染上灰土,越显得他憔悴狼狈。 张望片刻,柱子眼珠子猛然一缩,有光亮现出,紧抿的嘴角松开,无声上扬。他抬手使劲往脸上搓了几把,又拉了拉后背的行囊,迈着大步朝城门处大步而去。 原来,门开了! 东大门外一片喧闹,人人自顾不暇,守城登记的兵士一脸嫌弃不耐,吆喝着好似人人欠他八百两银子。 带着希翼而来的灾民毫不介意,入了城,便如那丢进荷塘里的小鱼,三两下工夫,一窝蜂散了个干净。 此刻天还早,酒楼茶肆却已开张,小面馆儿包子铺处处看见,处处拥挤。 兜面而来的水雾香气,肉脂油香溢满整条大街,柱子狠吸一口长气,良久才不舍的缓缓吐出。 腹中早已响叫如鼓。 脚底下似生根般,再动弹不得,柱子干脆歇了赶路的心思,抬首往最近的一处包子铺大步而去。 他眼前这处铺子不大,却异香扑鼻,厨娘挥舞着汗水下面,煎饼,摊鸡蛋。 小二的打着串儿满屋子飞跑,端茶递水,送菜收钱,腿脚麻利的很。 店里人满为患,店外也排起了小条的长龙,人声鼎沸,好一个升平盛世。 柱子的出现好似异类,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齐射过来,度量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 “呵呵叫花子也怕饿”有那幸灾乐祸的食客,含着满嘴的饭食,出口打趣。 “小二的,怎么干活的,快快赶走别碍了爷的眼睛” “客官得罪得罪”小二的笑着脸儿,迎着声儿出门,嘴里忙不迭说着歉意话。 走至门口,瞅见叫花子,脸上早换成了一副鄙夷模样,眉毛紧蹙,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脖子上的大条巾,正要 张口驱赶。 张张嘴,小二的话未出口,转眼就被叫花子递到眼前的黄白之物给晃花了眼睛。 难听话生生压在了嗓子眼,咽下口水,小二两眼放光,眨眼的工夫就换了一副脸孔。他堆砌起殷勤笑意,躬腰连声道:“大爷,里边请,里边请”边说着便把手打开,邀请他进来。 “不必” 柱子耷拉着眼皮,嘶哑着嗓子道:“给我来三个肉包子,一碗白汤另外再用油纸包三个包子” 小二点头如捣蒜,讪笑着接过银子,惦惦分量,心下暗喜,殷勤为他张罗。 候着的众人见他出手阔绰,皆变了脸色,嫉恨者有之,交首接耳者有之。却再没一个说什么为难话了。 第252章:落脚 饭毕,天色早已大亮,天光渐暖,泼洒在身上,舒适无比。 柱子收了找回的零碎银子,也懒得去计较得失,提上油纸包,头也不回朝着里街而去。 重回西河城,这颇大的城里,爷爷和海棠他们一行人也不知落脚何处,他更不知从何处找起。 周身人群来往,川流不息,柱子独自一人,紧缚行囊,忐忑而行。 何处才是家?家又在哪里?柱子四顾张望,头一次迷茫 天色渐渐晚了,他不知不觉走到了北区。 这一处低矮房舍颇多,随便找个落脚地方,他一个大男人,倒不怕。 想到爷爷和李家叔叔婶子一向节俭,如若进了城,定不舍得住那贵地,来北区可能性总大一些。 柱子一步步往前走,心里喜忧参半。 天光昏暗,路面越加不平,低矮房舍茅屋处,时时能见着衣衫褴褛的农人。 每过一处,柱子都要揪着心,仔细查看一番,每每失望过后,又庆幸一阵。 他不敢想,万一心心念念的姑娘,心心念念的家人落了难,受了刁难,他该如何自处,他不知自己会不会发疯。 灯影次第亮起,然而在这北区,不异于杯水车薪。 白日还是艳阳天,晚间却不见半个星点,越发显得四野一片昏黑。 西风起,路旁枯枝迎风狂舞,勾起鬼影无数。 柱子顿住脚步,微微扭头,身后处,三两个人影躲藏不及,佯装路人。 柱子眼冒寒光,嘴角弯起,噙起一丝冷笑。 脚步再次故意迟缓,他佝偻着喘气,果然听到身后三丈外传来簌簌簌的疾步声。 听声辩位,低头弯腰,抬脚,一个旋腿踢,只听得哎呀一声钝叫,一个男人“噗通”应声倒地,手里的棒子 咕噜噜滚出老远。 “你大爷的反了你了!”身后另一人急了眼,大叫着朝他砸来一记重击。 柱子身体后仰,一手撑地卸力,一手抓了那男人大腿,借力起身,那粗嘴男人由于惯性,尚还来不及止步,猛然大腿处如同钳上一把铁钳,生疼无比,还未反应过来,那铁钳手男人已一个使力,将他生生擒起,手脚离地,一阵头晕目眩,他竟然直溜溜被那男人投掷出去。 原来那男人如此神力,他近两百斤的体格,在男人手中竟然跟个小娃娃般,被他轻而易举就给甩出去了! “哎哟!”男人痛呼一声,正好砸到一颗歪脖子树上,胸腔处好似生生插进来把刀子,疼的他眼冒金星,还未反应过来,头一歪,直接昏死在树上。 “你你你是何人?敢跟我我兄弟俩过不去?”之前倒地的男人瑟缩着爬起,被柱子一番手脚工夫吓胆,再不敢前进分毫,只拿着木棍护在身前胡乱比划,结结巴巴吆喝道。 这贼人悔的肠子都青了,做歹事无数次,今日算是踢到铁板了! 柱子双手交替松了松手腕子,冷哼道:“少废话,打是不打,不打就滚!” 那男人吓得一把丢了木棍,踉跄着跑了几步,突然又转身回到那昏死贼人身边,把他兄弟给拉了下来。 做这一番动作时,他双眼死死盯着柱子,深怕他暴起反击。 见柱子双手交叉抱胸,远远瞅着,没有再计较的意思,这男人才松一口气,弯身背起昏死男人,急匆匆连滚带爬跑远了。 “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柱子大爷是不是好惹的?” 西风起,吹散树下闲话冷语。 铅云垒垒,似有暴雨而下,柱子盯着不远处观望,见那一处有炊烟起,抬脚赶紧朝前走去。 火光明亮,从一处破败的茅屋里射出,照亮这一方小天地。 篝火上架了个缺口的陶罐,罐子里正咕噜噜冒着热气,一个破旧衣裳的男孩儿拿起断了一截的筷子,胡乱在锅里搅拌一气,丢了些破败野菜叶子进去后,对着旁侧躺在草堆里的另外一个小些的小孩儿道: “弟弟,吃了这锅粥汤,你就能好了,明日我再排队去,还能得一碗粥呢,你快好起来吧,咱们两个一起领粥,就不怕被人欺负了。” 草堆上的男孩面色萎黄,嘴角圈起了死皮,这刻双眼合着,没回煮饭哥哥的话,也不知是否睡着了。 柱子躲在暗影处看了半晌,心里微微触动,他抬脚慢慢朝着兄弟两个走去。 火光中蓦的出现一个拉长的影子,小孩一惊,手脚利索弹起,拿起一侧尺长的树棍护在身前,紧张威胁道:“你是谁?干什么来我家?快滚” 男孩眉目紧蹙,唇角紧抿成线,虽害怕却强撑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这是柱子熟悉的模样。 他冲着孩子咧嘴笑笑,没有直接上前,而是伸手进腰袋里掏了一阵,掏出一个油纸包来。 空气里立刻浮现出肉脂油香 “你你干什么?”男孩犹在害怕,可眼光已经不知不觉落在了油纸包上,喉头微动,口水一口连着一口下咽。 “给你的,肉包子”柱子笑着说道。 “你你为什么给我肉包子,你为什么这么好心?”男孩警惕,持在手里的短棍不放,可语气已好了许多,少了敌对,多了探究。 柱子没有回话,慢慢挪过来坐下,在草垛子里捡了两根树枝,随便在衣服上擦拭两下,再把插上树枝的肉包往火堆上一递,竟直接无视主人,开始自顾自烤包子起来。 油脂溢出,香味越加浓郁,男孩一把丢开那防人的树棍,盯着包子,目光如同饿狼。 “嗯饿” 身后草堆上的男孩嘤咛一声,眉头挣扎几下,似乎将要醒转。 “弟弟弟弟”男孩高兴的大叫,顾不得包子,一把把那病小子抱在怀里,兴奋叫道:“弟弟,你饿了吗?弟弟,你醒醒,咱们吃饭了!” 那怀里的小男孩终于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嘀咕道:“我饿,哥哥饿” “哥哥知道,哥哥现在就给你弄吃的”男孩兴奋莫名,赶紧把病小子往草垛处靠了靠,转身正要拿碗盛粥,冷不丁一个焦香的肉包子出现在面前。 第253章:好事 “你给我吃?”男孩瞪大双眼,不敢相信质问道。 “拿着,你先吃,你弟弟也有”柱子将包子从木棍上取下,趁热递给孩子,那男孩接了包子,并不往嘴里塞,只狠狠盯着包子看了几眼,连着吞了几回口水后,才转身将包子往病小子嘴里递去。 “弟弟,你吃,吃了病好的快这包子可香了,一定好吃” 男孩轻声细劝病小子吃饭,等到包子半拉都进了那孩子肚里,男孩脸上总算露出笑意。 片刻工夫,第二个包子已经烤好,柱子又朝那男孩递过去。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此刻得了柱子的恩惠,那男孩完全没了刚刚的敌意,说出的话竟然难得好听起来,“叔叔,你为啥送吃的给我们?别的人不跟我们抢东西已是好的了,想不到还有你这么好的好人!” 男孩儿接了包子,一阵猛吃,抽着空当问柱子话。 柱子摸了摸下颌处的胡须,自嘲笑笑,想不到短短一个月时日,他竟然被这十来岁孩子称叔叔了。 柱子无奈摇头,笑道:“叔叔可不是什么好人,拿两个包子换今晚落脚的地方,可愿意?” 男孩狐疑上下打量柱子一通,摇着头道:“好是好,可我家破破烂烂,这样破旧没人住的屋子,这里多得是,叔叔为啥一定要跟我们挤呢?” 这孩子虽小,却机灵聪明,不为一点小恩惠蒙眼。 柱子心下意外,也不瞒他,一五一十坦白道:“叔叔村里人都不见了,我找了许久,不曾见人,现在再不想一个人住了,就想跟着有人的地方睡一睡,怎的,你不喜欢?” 男孩了然,三两口吞咽下手里的包子,慌忙在身上擦了一把后,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们怎么会嫌弃你,只要你愿意,住多久都行,”男孩说着话,四处张望一番,颇难为情小声道:“就是这里太破了” 柱子抿嘴,又笑了笑,再不多说话了。 罐子里的粥已经热好,男孩热情邀请柱子一起分食,柱子没有拒绝,自海岸边过来,他时常一天没有喝的,此刻也早就干渴不已。 吃罢,熄灭火堆,两人依靠在草垛子里闲话。 这点工夫,柱子已经把这兄弟二人的来历摸得清清楚楚。 这两兄弟跟随爹娘逃命进城,如今爹娘已死,他们每日就靠着领取救济粥水勉强度日,免不了时时受欺负,现在那弟弟又得了病,这男孩本是心焦不已,此刻得了柱子点滴之恩,竟一五一十把两人的处境,这北区所见所遇都一一倒出来给柱子听,好似他真成了自个叔叔一般。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男孩总算累了,不一会儿就睡的跟小猪一样,打起小呼噜来。 柱子叼一根枯草,双手叠交,枕在脑后,望着黑黝黝的屋顶出神,屋外凉风阵阵,有了这一处破败茅屋的抵挡,有了这一堆干枯茅草的防御,屋子里渐渐升起一丝暖意,柱子也渐渐迷糊起来,眼一阖,睡了过去。 转眼又是三五日工夫过去,海棠重回难民营,白日忙碌,晚间回到后卫司处睡觉休息。 而她的好姐妹杜鹃,在治好病之后却突然消失不见了。 元青家婶子遇到海棠,还跟她抱怨过一回,直说这姑娘恢复的不好,且身子单薄,这般跑出去,恐怕不妥当。 元青也叫了几人出去寻找,四下找了一通,并没有捞着她一根头发丝,且他又日日紧张忙碌,这样三五日工夫,也就把她丢在脑后了。 除开这一桩与海棠紧密些的,其他事情她倒是没有太大关注。而最近战事稍缓,后卫司没啥险情,她倒是乐得自在悠闲,而难民营处倒有个不大不小的事儿不得不提。 难民营里元青一家因为防治瘟疫有功,受到城主召见,赏赐了不少东西。一夜之间,好似换了天地,许家妙手世家的名头响彻街头巷尾,人人皆交谈阔论,夸赞这许家的衷心耿直,夸赞许家世代妙手医术,这股子风气也吹进了难民营。 几日工夫,似乎人人都学会了溜须拍马,见了元青总要歌功颂德一般,次次都把他闹成个大红脸。 海棠也因此得了实惠,现成的赏赐没得到,倒是得了个自由身,这也是早在元青告诉她城主对有功之人要论功行赏时,海棠主动要求的。 钱财她缺,可钱财总有花完的时候,如果能够得到自由身,不再受那一纸调令的管制,海棠也能早日脱身,跟一家人团聚。 至于钱财,有手有脚,又有本事,只要世道太平,好日子总能再挣出来。 武大和刘婶子喜得不得了,知道她能得到这般厚待,那已是城主格外开恩了,只是如今难民营和后卫司还缺着人手,且武大和元青都知她是个能耐的,怎会放她离开,苦口婆心挽留她一番后,海棠也只能勉为其难,留下继续帮忙,只是说了,这忙最多再多帮一个月,她便要离开这处,回自己家去。 这一日黄昏,早早料理完难民营的事,元青又送了海棠回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小半丈的距离,不远不近走着。 难民的病况得到控制,可灾民的生活依旧没有半分起色,二人行来,看到处处惨象依旧,他两个心情压抑,说的话也少的可怜。 临到后卫司大门,领头的元青突然顿住步子,扭转身来,看着海棠,目光定定。 “元元青哥,这么快就到了?”海棠回神,生生刹住脚步,差点撞到他胸口上。 险险定住,轻轻挣脱开元青托扶过来的双手,海棠笑着责备道:“元青哥,你是要把我鼻子撞塌啊?下回停步,可不许这般突然” 说完,她还不放心,捋了一把自己的鼻梁,见好端端不疼不痒,还高挺着呢,这才放了下手去。 元青笑起来,刚被别开的手又虚扶过来,轻语道:“妹妹你这般活泼,还跟以往一般真好!”说完竟是又重重叹口气。 海棠觉得他这般举止过于轻浮,在这人多眼杂的大门口实是不妥,可忆起往昔,他的重重关照恍如就在眼前,心里的那股不安和烦躁慢慢就淡了几分。 “咳”海棠轻轻嗓子,提醒他道:“今日不早,你还是快些回去吧,我也要去武叔那帮会儿忙去了” 元青定定看着她,置若罔闻,低声嗫嚅道:“海棠妹妹我我有些话跟你说” 大门口处,进进出出好像来了几个戎装的官兵,来来往往人多,她二人杵在这里,实在是惹眼。 海棠赶紧打断元青,“有话明儿去了难民营再说吧,今日不早,元青哥我先回去了!” 说完也不顾他什么反应,头也不回直接朝着药房处走了。 元青眼睁睁看着她跑远,满肚子心思生生卡回肚子里,只觉着苦涩甜蜜交杂,端的是煎熬无限。 摇摇头,元青再次朝早不见她影子的后卫司看了最后一眼,这才狠心转身,回了难民营。 第254章:掳走 海棠急匆匆进了院门,心里的不安才去了些。 今日元青举止古怪,看着她的眼神也着实不妥,实在是让人浑身难受,恨不得快些跑开就好。 海棠心知这小大夫定是对她动了异样心思,原来就只觉着他是个可爱的小药童,如今他长大成人,在她眼里,也只是个可亲可敬的大哥哥,别的旁的心思,是半点都没有。 海棠叹口气,摸了摸手背上漾起的一片鸡皮疙瘩,忍不住又打了个寒颤。 看来以后这难民营还是少去为妙了,现在瘟疫得到控制,灾民膳食也有妇人妥善安排,而忙忙碌碌许多日子,她也没有在那一处遇到过她爹,何况她现在也不需要再躲着那个色胚,再去难民营也没啥意义了。 自己对元青,只有兄妹情谊,如若时时在人家面前晃荡,给人希望,那倒是她的不是了 海棠一路瞎想着,一路慢慢朝着药房跺来。 身后处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又急又快,海棠没有回首,只把身子往路边靠了靠,给人让个路。 她继续朝前走,冷不丁身后那人突然在她面前半丈处顿住步子,一把将她拦住,朝她作个揖,抬头气喘吁吁道:“是海棠姑娘吗?我家大人请你过去一趟” “这你是何人?为何知晓我名字?”海棠疑惑,将他上下打量一通,浑身不由紧张起来。 这军士穿着整齐戎装,这身衣裳海棠不陌生,整个西河城的普通士兵都是穿成这样的。 她只是好奇,他家大人何许人物,怎会知晓她姓名,怎会传唤她,要知在这一处,她可是本分的不能再本分了。 “这”士兵来回挠着脑袋,憨笑道:“在下是奉命行事,海棠姑娘有疑问,还是自去问我家大人吧” 说完男人朝前领路,还不忘拿眼神示意她跟上。 海棠疑惑更大,却不敢真撇开这小兵,只好跟着他身后,带着满肚子的问号前行。 走到门口,那小兵指着不远处一颗粗壮大树道:“我家大人就在那树后,我只能带你到这里了。” “你家大人怎会这般不靠谱?”海棠朝那边仔细张望一番,那树少要十来个人才合抱得住,躲在后头,是人是鬼,藏得滴水不漏,如何看的清。 那小兵又憨笑一声,再次用眼神催促海棠前去。 肚子里的疑惑更大。 后卫司大门口,人来人往。海棠思忖片刻,抬脚就往那树走去。 几百号官兵眼皮子底下,不可能有游鬼蛇神之类的恶人作乱,这大人是何许人,为何要找她。这人卖的关子如此之好,无论如何,她也要闹个明白。 海棠提着小心,一步步朝着大树跺去,视野慢慢开阔,树后一匹黑色骏马蓦的出现在眼前,那马匹甚是肥壮,浑身的毛皮梳理的光亮,看着精神抖擞,实是帅气万分。 马上坐了一个男人,着一身黑衣,宽肩窄腰,背挺如劲松,只不过那男人此刻正背对着她,看身形也不像自己认识的人。 海棠顿住脚步,心下纳闷,正要开口问他是不是叫错人了,冷不丁这男人突然转过脸来。 阔眉星目,挺鼻薄唇,本该是正气英挺的一张脸,却生生被一撇痞笑给破坏殆尽 这人这人不是柳行武那色胚吗? 海棠脸色大变,心里头咯噔一声,吓得生生往后倒退两步。 “怎的,见了爷就这般不高兴?”柳行武打了个哨子,马儿自顾自转了个弯儿,朝着不远处的海棠喷了一口鼻气。 这畜生 主人欺负人,这畜生马仗人势,也是如此无礼! 海棠蹙眉,敢怒不敢言,转身就要往回跑去。 脚未抬起,腰间蓦然一紧,她惊得一声大呼,尚未明白过来,人已经落进了柳行武怀里。 柳行武拿马鞭把她卷了上来 海棠又气又怕,浑身止不住发抖。 耳畔边传来男人的浅笑,粗重鼻息扫过她鬓角耳轮,如同蛇信一般,让人升起无端寒意。 挨得近,那股子阳刚之气直往她鼻子里钻,厚重得将她湮没。 海棠深吸一口气,僵着身子呵斥他:“柳行武你发什么疯?有话好说,掳我作什么?” “总算亮出你的小爪子了,小老虎”男人含糊着答非所问,突然间一把揽紧她,提起缰绳打马快步朝前冲去。 两人一马如同离弦之箭,直直射出,西风迎面扑来,刮得人脸颊生疼。 耳边呼呼风响,屁股底下颠簸不平,身后男人肌肉紧实,堪比铁板。 海棠吓得尖叫,不敢倚靠他,不敢抓他手臂,更不敢低头朝下张望。 可屁股底下的垫子实在是颠簸,肉呼呼的吓人的紧,跑出不远,她早已失了人色,一张脸吓得惨白,倚靠在柳行武怀里手脚瘫软,再没有半点咄咄逼人的架势。 什么鬼规矩,什么色胚,都被她丢了个精光,眼里只剩下倒退如闪电的枯树,民房,耳畔边也只剩下呼呼的风声,男人的轻笑声 “你你作死啊,快放我下来!”海棠打着哆嗦,死扣着男人粗壮的手臂,恨不得抠出一个洞。 凉风倒灌,张嘴丢出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已被呛出好几声咳嗽。 身后男人笑的更猛,胸膛处随着高低起伏不停。 她打他,她骂他,那男人统统充耳不闻,自顾自打马,极速前行。 海棠气急,从未想到这人居然如此厚脸皮,也从未料到自己居然如此不中用,此刻除了依赖他,再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宽阔的官道上,一马张扬而去,激起尘土无数。 片刻工夫,已跑出数里 离后卫司越来越远,她一番挣扎也闹得浑身冒汗,手脚酸软。 海棠心生绝望,也累了,知晓再如何挣扎,都是徒劳无功 她的沉默换来了男人的优待,揽着她的手臂微微松开了些,海棠赶紧坐直身子,离开他胸膛处,暗自喘息。 一路狂奔,直至天色擦黑,柳行武终于在城边一处黝黑诡异的建筑群前勒住了马。 翻身下马,柳行武张开手臂,要抱她下来,海棠倔着,不要他相帮。 柳行武妥协,含笑抱胸站得远些,眼都不眨等着看她笑话。 海棠紧抿着嘴角,抓紧马脖子上的长长鬃毛,翻身呲溜着滑下来。 马受了痛,待海棠站定,马嘴突然凑近,又冲着海棠一阵喷气,吓得她又是一番蹦跳。 这一举动傻气至极,惹得柳行武抑制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来。 第255章:相争 海棠恶狠狠瞪他一眼,迈着打着颤儿的双腿,边小步朝着一颗树走去,边怒斥道:“你这色胚,拉我到这里,打的什么算盘?” 柳行武收了笑,上上下下打量海棠一通,说道:“姑娘张口色胚,闭口色胚,可我这色胚当得实在是冤屈,并未讨到半分便宜,要不柳某现在就成全姑娘一番,也对得起我这色胚的名号了” 说着就欲欺身上前。 “你你不要脸!”海棠吓得失了颜色,一张脸更显苍白,生怕他说的真话,赶紧躲到树后,越发恶狠狠瞪他,真要把他脸上瞪出两个大洞。 男人混不在意,笑着笑着突然冷下脸,蹙眉问道:“听说你最近,跟那姓许的小子走的近?” 海棠冷笑:“你管的倒是宽,我跟何人走的近,还需跟军爷报备?” “伶牙利嘴的,倒是能说!”柳行武拿着马鞭,在手心处敲打,正色道:“以后跟那姓许的远些,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两个拉拉扯扯!” 拉扯?她和元青何时拉扯了? 海棠心下疑惑,然也被他这话气笑了。 姓柳的步步紧逼,她也不是吃素的,怎会让他占到这口头便宜去。当下不客气反唇相讥: “呵柳军爷可真会说笑,我和你本就是两个生人,军爷管管你手底下的小兵倒也罢了,这闲事居然管到良家女子头上,可是管过头了?” 柳行武被噎住,楞了片刻,突然又渐渐扯起嘴角,笑了。 他换了一副轻快语气:“是呢,我倒是忘记知会你一句,后日我便会叫上媒人,去你家提亲去,良家女子我自然管不得,我的女人,我总能说上话” 柳行武这番话丢出来,真把海棠吓得面色全无,后背生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你这泼皮,我早就定下亲事,即将许为人妇了,你瞎说什么浑话?”海棠气急,口不择言。 两人如斗兽,相互瞪视。 柳行武上扬的唇角慢慢放平,脸色渐渐冷了下来,眸子里好似烧着一盆火炭。 他冷脸一步步朝着她逼近。 海棠虽怒火中烧,却很快生起后怕,步步后退。 只因那男人不像人,倒像那狮子猛兽之流,恶狠狠的样子要将她活剥生吞。 “哪个男人?那姓许的?”两个相隔咫尺,他站定,逼问她。 随着这话问出,柳行武周身肃杀之气渐渐收敛,脸庞冷硬。 男子怒意片刻间消散于无形,海棠却知他定然不是这般容易打发的人,所幸豁出去,扯了个弥天大谎:“不不是许大夫,是我青梅竹马的柱子哥,现在他尚在海外,这一趟归海回家,就会来与我成亲,我们我们早已花前月下,私定终身” 柳行武没接话,定定看她,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漏洞。 海棠没有闪躲,冷脸回视。 她心里清楚,和这种自私霸道又有权势的男人打交道,越不能软弱。 往往一口回绝,杀得他措手不及,彻底断了他的念想,也比那钝刀子砍不到要害处强。 把柱子一口气拉出来当盾牌,海棠原本以为自己会心慌,会胆怯,会难堪,却不知为何,说了他的名号,心底处竟然无端生出了莫大的勇气,竟觉得畅快无比,就像心里背负多年的秘密,终于大白天下一样。 想到柱子,想到那陪着她上山下地的少年人,胸口莫名一丝甜意上涌,让人心血澎湃,激动莫名。 此刻当着这陌生男人隔空表白那少年人,实是不可思议 说了这般惊世骇俗的话,海棠不知不觉在柳行武眼皮子底下红了脸,她下意识捂起脸颊。 她原本生的一双杏仁眼,闪亮灵动,娇俏异常。这一番小女儿的举动,含羞带怯,又平添七分风情。 柳行武冷眼看着海棠的一举一动,心里蓦的涌起一股滔天恼意!嫉妒,愤怒,不甘,重重交杂,烧的人憋火万分。 他压制住翻江倒海的情绪,收敛神色,并没有接海棠的话,只是淡淡道:“今日带你来,是要你去指认一个人,这就随我来吧!” 说完提鞭朝前,快步而去。 刚刚还剑弩拔张的气氛,因男人这句话,转眼消散于无形。 “这这人真是有病!”海棠错愕万分,嘀咕着赶紧跟上。 前头男人走的飞快,半点没有停留的意思。 海棠环顾四周,这一群建筑也不知是什么地方,周围连个瓦房茅屋都不见,周围只见着一大片树林子,西风起枝垭飘舞而起,远处鬼火飞串,忽远忽近,有些似乎要朝她飞来。 后背心一阵发凉,她提起裙摆飞也似的朝着男人身后跑去,生怕跑慢了被那鬼火追上。 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柳行武居然有这般癖好,拉着她跑到荒郊野外,拉着她居然来到了监狱大牢 忍着森森寒意,她亦步亦趋,跟在这色胚身后,看着守衙的官差对着他点头哈腰,看着他迈了一个坎,又进了另一道坎,每重大狱皆关押着犯人,见得生人来,这些被折磨的面目全非的罪犯皆趴俯到锁栏前,厉声哀嚎:“救救我,大人我是冤枉的” 锁链重重,带起一阵金属摩擦声响,声声刺耳。 海棠吓得早抓牢了柳行武的袖子,任他甩了几通,都没甩掉她。 “胆子不是肥吗?这就怕了?”柳行武头也没回,嗤笑道。 “你”海棠被他堵得一口气没上来,忍了忍才恨恨道:“你真是有病,带着我来这鬼地方,你到底要作什么?” “我要作什么你一会儿便知,”男人连着又穿过了两道门,突然顿住脚,背对她,咬牙切齿又道:“李海棠,别拿别的男人糊弄我,今日这话我就当没听过,你好好的当你的差,咱俩好,你那情郎还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若再说那样的浑话,真惹恼了我,那野男人必比这些阶下囚还惨!” 抓住他衣袖的手猛然松开,身后没有牙尖嘴利的痛骂,也不见哭嚎。 柳行武微微转身,见海棠一脸煞白,似乎丢了半条魂,心里微微有些疼痛,可更大的快意很快就湮没了这点小小的不自在。 “吓着了?”柳行武挑眉,皮笑肉不笑:“这就对了我柳阎王的名声可不是平白得来的,好好听话,以后有你的富贵日子” 说完,不待她回话,他踏步朝前继续走去 海棠定定站那一处,站了片刻。 浑身上下被泼了一盆冷水,透心的凉。 这男人就是那狩猎的毒蛇,支着身子,吞吐蛇芯,准备随时噬咬她,反击她,戏弄她! 心里无端涌起一阵屈辱,她恨恨的瞪他, 看着他穿行过一个又一个囚笼,好似闲庭漫步,直到消失于拐角 第256章:熟人相见 狱衙深处,腐朽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老鼠蹿走,污臭脏乱处处,惨状处处。 喉头翻涌,海棠生生咽下这一口恶气,松开紧握的拳头,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脸上的怨毒慢慢消失,气愤不甘统统掩藏起来,争一时之气,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她等着,总有机会一击必中! 过拐角,穿长廊,眼前突然豁然开朗,松油火把照明,三五步便有一处灯龛,兵器刑具琳琅满目,挂满墙岩。 此处行到了一处刑室前。 刑室正中邢架上,一男人手脚被缚,呈大字状高高悬起。 男人身形不高,上身裸露,头颅低垂,显是昏死过去。 海棠眼珠子扫了一圈,忍不住一阵哆嗦,腿肚子打颤,怯弱不敢上前。 受刑男人赤裸的胸膛上,条条鞭痕触目惊心,血色皮肉翻滚,血水顺着肚皮留下,在身上流淌出一条条红痕,裤腰上血迹斑驳,血水污渍干涸一片。 尽管这场景在电视里看过许多,可活生生的这般野蛮血腥还是吓得她又软了腿脚。 “将他唤醒” 柳行武跺步到刑具架前,捡起一把手鞭,扯了扯,扬声吩咐一旁差役。 差役领命,端起一盆凉水,噗呲一声,朝那男人泼去。 受凉水一激,犯人悠悠醒转,颤巍巍抬起头颅,看了柳行武一眼,眼神木纳,复又垂下。 “柳大人来了,也不问声好,你这蠢货,有你苦头吃的”差役朝着那倒霉男人厉声呵斥。 柳行武摆摆手,示意他不必这般拍他马屁。 等了片刻,他似长了后眼睛一般,头也不回,朝着躲在灯龛后的海棠嗤笑道:“这般胆小过来,可认识这人?” 柳行武什么样的人,海棠以前还觉得他是个色胚,是个嬉皮笑脸,缠着女人屁股后面讨好听话的男人。 可此刻真到了这一处血腥之地,先前重重所见所想皆被推倒。 那柳行武什么人?真如他自己所说,就是个阎王,不是阎王,如何在这大狱里这般如鱼得水,就跟逛自家花园子似的? 海棠仿似头一次认识他,头一次觉得自己只是小小一介屁民,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那点怨恨,那点女儿心思,都成了屁,跟眼前这血腥一比,完全不是一个等级。 惧怕再次上涌,好似又回到了后卫司照看他的那段日子,海棠提心吊胆,走到他身侧站定。 吊着的男人离她不过半丈,浑身的脏臭血腥直冲鼻端,海棠低垂头颅,再不敢抬眼打量这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的可怜人。 “怕了?”柳行武大笑,挥手斥退两旁的若干衙役,待人走远了,他慢慢跺步,跺到海棠身后,突然埋脸在她发中深嗅一口。 她打了个颤儿 柳行武黯哑着嗓子道:“这人据说跟你是同村人,他犯的罪行可不小,你帮我认认,别弄错!” 海棠腿肚子只发抖,反感厌恶他这般亲近,可她再不敢顶嘴了。 此刻这男人,跟那提着镰刀收割人命的修罗阎王没有半分区别,海棠怂胆,哪里还敢挣扎抵抗。 她僵硬着身子,抬头朝那刑犯看一眼,快速低头不敢再看。 那邢架上的男人却突然动了动,抬起死鱼一般的眼睛,看过来。 眼神触及海棠,蓦的绽放光亮,待细看片刻后,他居然失声叫道:“是你你” “妖女妖女”邢架上的男人激动挣扎,引得邢架哐当作响。 男人的嗓音早已失了原声,听不出是谁。 海棠一惊,抬眼朝愤怒男人脸上瞅去,这一瞅,可慌得立起身子来。 男人虽面目浮肿不堪,却也能一眼认出,居然是好几年未见的二癞子! 这男人不是蹲在黄羊镇的监牢了?怎会进了这西河城的大牢,还被折腾成这般模样? 海棠惊愕,二癞子似乎比她还要惊愕愤怒,叫骂道:“打死你,妖女都是你,害得你癞爷爷好苦妖女我要你死!” 二癞子状似疯癫,骂出口的话难听到了极致,由于激动,脚链手链一阵阵哐当响。 这诡异一幕,实在可怕。 柳行武嚯的转身,朝着二癞子抽了一狠鞭子,“爷的贵客,好不容易请上门,容你放肆?” “啪”一声脆响,二癞子身上无端端又多出一条狰狞血口,血珠子跟不要钱一般,拼命往外涌。 这一鞭子太狠,二癞子死鱼一般垂下脑袋,再不敢动弹了。 海棠却被吓得瘫软在一旁的靠背椅子上,也跟着动弹不得。 “我认得他如何,不认得他又如何?你为何为何带我来这种地方?”海棠抬眼,绝望看着柳行武,哀声道。 他一意孤行,偏要她看他凶残一面,难道,实是警告她,敢抵触他,便是这人一样的下场吗? 她被他吓住了,她不怕死,倘若孤身一人,她有何可怕的? 可如果这刻被绑在邢架上的是柱子,是大山,或是桩子,她该怎么办? 心思兜转,一时间繁复纷杂 柳行武收了鞭子,气定神闲抿了一口热茶,俯身挨着海棠坐下,捏起她下巴轻笑道,“这怂货前几年因为偷窃,忤逆,谋财害命被收监,今年初让他逮着机会,趁乱逃了,如今又跑到城里来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听他同伙交代,他在黄羊镇时,曾经尾随一名女子进山,偷得珍贵药材发家,后来又跟踪那女子抢得一盐矿,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最后反被那女子算计进大牢,据我所知,这同伙口中的妖女,便是你了” 海棠惊讶错愕,一把甩开他的大手,止不住喘气 原来,原来那处何首乌,真是这贼人偷的,清水村来的贼人,也是这吃里扒外的东西招惹来的,那么,二叔平白遭惹的那番毒打,全村丢的那些鸡,柱子家丢的那车贵重谢礼,也定跟这人脱不开干系了! 怒气上涌,海棠挺身立起,走到二癞子跟前,恶狠狠盯着他眼睛,怒斥道:“那何首乌,我处处小心,如何被你偷得?三年前,全村人去秋猎,是你伙同外人来偷咱们?我二叔二婶卖虾,也是被你半路打劫?” 二癞子抬起肿胀不堪的脸,露出黄牙,嘿嘿笑了。 第257章:求娶 他努力睁开青肿眼皮,对着海棠嗤笑道:“是了都是你癞爷爷我干的,你就是个妖女,凭着妖法赚钱,凭什么你得好,我们都得跟着你跑腿,喝点冷汤剩饭?咳咳” 说话太急,他咳嗽一阵后,呼啦呼啦喘气。 海棠拳头捏紧,上牙咬着下齿,气的周身冒火。 “啧啧,生气了?”二癞子咧开大嘴,又露出满口黄牙。 “爷爷我也气啊!”他咬牙道:“早该把你全家都捆了,也让你尝尝这挨鞭子的滋味儿,那盐矿是你告密的吧!” “你” 海棠气急,一把抢过柳行武手底下的鞭子,朝他头顶砸去。 鞭子长,没有点手劲儿,没法甩开,她只有用这蠢法子砸他,泄一泄火气。 二癞子闷哼一声,头顶处顿时血如泉涌。 海棠红了眼,还欲再砸,手臂被一把擒住,柳行武夺了她手中鞭子,轻声道:“他在寻死,你倒中了他的诡计,笨!” “他死了活该,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海棠恨恨道,伸手还欲抢皮条鞭。 “说你笨,还抬举你了,打死他,你想蹲穿牢底?” 柳行武一番话不无道理,海棠咬牙,生生把一腔火气咽下去。 出了牢狱大门,四野暗黑一片,凉风吹来,吹起寒意阵阵。 海棠抱紧胳膊,望着漫天夜色出神。 柳行武打马过来,朝她伸出大手,海棠楞了楞,把手放进了他厚实火热的掌心,双方一借力,海棠已上了马背,落进他怀中。 “你为何带我上这里?”行了片刻,海棠出言打破沉默。 她脊梁挺得笔直,并不相信他只是为了拉她来指认犯人的鬼话。 四野昏黑,马儿走的并不快。 柳行武把她往怀里扯了扯,黯哑着嗓子低声道:“你想听什么?” “你?”海棠忍了忍,无力感又重了一层,这人说话总是出乎她的意料,从未干脆利索过。 耳畔边传来男人一阵低笑。 柳行武似乎格外舒畅,话里都带着三分惬意,“就那怂货?” 说话间又把臂膀紧了紧。 他接着冷哼一声,笑道:“三鞭子下去,屁都招了!我如此费事,不过是想给你解解气性” 话语一低,他把嘴角凑到了她耳边,轻笑道:“嗯现在满意没?” “你”海棠别开头,离他脸庞远些,“军爷犯不着如此我只是小小民女,劳驾军爷费心费力,着实有愧” 柳行武讨了个没趣,抬起头,笔直脊梁,沉声道:“知道爷费心了,也不给个好脸子?以后这脾气得改改” 海棠心中一慌,打断他的话追问:“什么什么以后?” 柳行武勒住马,语气里颇不耐烦:“说了几遍,又忘了?” 海棠心往下沉,明知他要发火,还是憋不住顶了回去:“没有以后,什么以后都没有” “”柳行武无言。 海棠吐出心底话,刚刚松懈片刻,又被他这一诡异沉默给震慑住了,心里惴惴不安。 环在身上的铁臂猛的紧了一圈,柳行武打马,开始狂奔。 冷风迎面袭来,吹得衣袖猎猎作响,脸颊肉生疼无比。 “你你疯了,跑这么快?”海棠上下牙齿打着颤,质问道。 柳行武挟紧她,并不答话。 后背抵靠处,火热一片,男人心跳有力,隔着厚重衣裳,海棠依旧能清晰觉察出来。 心渐渐一点点往下沉。 这人做事没有章法可依,全凭心情,如果得罪他,还不知给自己给家人招来什么祸事。 兜着凉风狂奔一路,海棠渐渐冒出一身冷汗。 柳行武似有察觉,渐渐放缓速度,马背上再次平稳。 “你后日真要去我家提亲?” “嗯”男人答话,胸腔都跟着震动,“我今年虚岁二十三,家中独子,父母健在,有良田五百亩,当铺两间,私底下我还置办了两处私宅并一处铺子,跟了我,不会饿着你” 这人,这人给她报家底,是做什么? 海棠惶恐,心止不住往下沉去,连声打断他的话说道: “可可我还没有及笄,我也不乐意丢了父母,随你去” “这有何难?”柳行武轻笑道:“以后让你父母兄弟跟你一处,日日相见,不就成了?至于你这年纪嘛”他长叹一口气,为难道:“是小了些,我也只能候你成年,再考虑圆房之事” “你你”海棠惊得差点掉下马去。 这人无耻,这人下流,她早已领教过,可此刻孤男寡女,当着她的面儿,他居然说出这般下作话来,简直 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海棠气的打起哆嗦,声音起伏不匀,“柳行武,我说多少遍,我有了心上人,你你难道听不见?” 一阵沉默,头顶上方,男人抽气声加重,海棠摒住呼吸,她知道他动了真怒。 “别拿野男人来恶心爷,”半晌,柳行武再次开口,声音清冽,听不出喜怒,“你有几斤几两,最好先掂量掂量,以后我不想再听这种鬼话!” 海棠绝望,压抑住瑟瑟冷意,冷笑道:“你除了威胁人,以权压人,你还会什么?你要娶我回去,你可知我心里有你半分没有?” 说完,她一把甩开他手臂,挣扎着往地下跳去。 “你疯了?”柳行武扯住她后背衣裳,紧紧锢住她,扯着嗓子大吼一声。 “你才疯了认识我不过三两天,就要娶我回去,我有心上人,你也不管不顾,柳行武,我没疯,疯的是你” 海棠拼命捶打他的胳膊,挣扎一圈,徒劳无用,她急红眼,低头朝他手背处狠狠咬去。 “嘶”男人倒抽一口气,手掌丝毫没有松动,依旧如铁钳般,抓的她死紧。 舌尖尝到阵阵甜腥,海棠再次下力,狠咬一番,直到男人手背鲜血淋漓,柳行武还是没放手。 海棠抬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沫子,绝望吼道: “你放手,你这色胚,流氓,跟你同骑一马,我都恶心你你发疯了,你真的发疯!” 第258章:心乱如麻 “呜呜呜” 迷乱之中,海棠突然觉得身子被猛力一提,重又跌进那厚实胸膛,脖颈处也被提溜了一下,柳行武粗重的鼻息突然喷的她满脸,尚未完全反应过来,唇角就被狠狠压到一块冷冰冰的软肉上。 海棠猛的睁大双眼,眼前是男人放大数倍的朦胧眉眼。 这色胚居然居然强吻她! “呜呜呜呜呜”头顶热血上涌,海棠拳脚相加,挣扎的更加剧烈! 唇边猛然一阵刺痛,海棠忍不住张嘴抽气。 乘着这工夫,男人乘虚而入,吻得越发深入。 海棠又慌又臊,委屈不甘,连着恶心上涌,眼泪终于忍不住,如决堤之水,汹涌而出。 拳脚折腾一番,对他全然无用,她越挣扎,他好似赌气一般,连亲带啃,放肆的越加过分。 海棠咬他一口,他忍着,再反回来狠狠回击她,步步狠辣,不留一丝余地。 嘴里苦涩的血腥味越来越厚重,呼吸不够用,胸膛处好似缺了水,拼命叫嚷着难受,海棠渐渐停止挣扎,如同布偶一般,任他摆布。 心头一片绝望,深海中溺水之人,也许就是她这般吧! 眼角,泪珠子连片掉下! 这酷刑不知折磨她多久,海棠觉着脑子里昏沉沉,将晕未晕之前,他才松开钳制她的手,将她狠狠揉进怀里,喘着粗气道:“色胚流氓你听着,这样的才配叫色胚流氓!” 头脸被压在他胸前,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居然把她翻了个个儿,把她身子调转向了他。 海棠靠在他胸口处,悲声呜咽,唇角上传来丝丝抽痛,嘴里也有好几处痛处,回过神来只觉得满嘴都是又麻又疼。 这男人凶狠如豺狼,霸道也如那凶狠畜生一般,完全不讲一丝道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绝望闭上双眼 回来已是深夜,柳行武特意让人备好宵夜,要带她吃饭去,海棠摇头拒绝。 这一番举动又惹恼了他,正要发火,他突然发现她的不对劲儿。 “可要看大夫是不是冻着了?”他低声询问。 海棠摇摇头,不说话,不看他,全然又变成了没有生气的布偶。 “罢了,你睡去” 他叹口气,牵起她的手往她起居所而去。 屋内幽暗一片,只余屋檐下点点悬置的灯笼,随风飘荡,摇曳一豆微光。 一前一后,两人在屋门口顿住脚。 柳行武拉她到跟前,捏起她下巴,蹙着眉轻声问道: “困了?” 海棠木然看他一眼,轻点头,将眼珠子看向别处。 “今日”柳行武长叹口气,说道:“今日是我莽撞,你要打要骂,等明日睡醒再说” “你真要娶我?”海棠嘶哑着嗓子,突然开口。 柳行武注视着她眼睛,重重点头,说道:“男儿言而有信,我怎会诓你?” 海棠苦笑,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等我及笄,好不好?”海棠恳求,眼见他脸上迟疑,急忙拉起他胳膊,红着眼睛低声道:“我我不想这么快嫁人好不好” 一路哽咽,她声音早已嘶哑,现在说出的话也是黯哑不清,让人心疼。 柳行武心口重重跳动一下,说道:“听你的等你长大,我娶你” 话出口,他突然回神,无端端好似受到蛊惑,这话不经脑子就出了口,他有些懊恼自己为何如此失分寸。 海棠勉强挤出几分笑脸来。 柳行武粗糙大手往她脸上抹了一把,沉声道:“再不许哭了,你笑起来美我喜欢看你笑” 海棠扯扯嘴角,不知说什么。 “咚咚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远处梆子声阵阵传来,夹杂着打更人千百年不变的行话儿。 月夜未明,此刻早已是深更半夜。 柳行武一惊,连忙放她进屋。 洗脸,擦身,更衣,等到躺上熟悉的被窝,又过了小半时辰。 海棠摸索着把海螺抱在怀里,心里一片凄凉。 柳行武行事霸道,如今事情已经完全脱离开她的掌控了。 她不喜欢他,甚至厌恶他的一言一行,这样专横的男人,她受不住。 可现在该怎么办? 放弃挣扎,任凭他摆布?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难道就是为了任他糟践的? 不不行 海棠强忍着心里的愤怒委屈,紧紧抓牢身下的被单子。 好不容易活着走出清水村,如果真落到这地步,当初还不如让那山匪砍死在路上来的干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海棠重重吁出一口长气。 胸口处海螺已经温热,海棠细细摩挲,鼻子一酸,眼泪又跟断线一般,不停往下掉。 昨日种种一一映入脑海。 原来兜兜转转,心中所系,居然是那倔强呆傻的少年人。 可是他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她对他起了这般心思,他会不会一口回绝,就如当初他一口回绝杜鹃一般? 嘴角处传来一阵抽痛,海棠抖索着摸了摸,嘴角已经破皮,刚刚使劲儿擦洗,现在又被眼泪一浸,疼的更加厉害。 真是倒霉啊她流着泪,无声苦笑。 傻笨如同她这般,活了两辈子才刚刚体味到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甜蜜纠结, 她才刚刚萌生出一点小小异样心思,就被这该死的柳行武一把掐断了。 她两辈子的初吻啊!真是丢给畜生了! 海棠忍着痛,又使劲擦了擦嘴角唇边,想到那吻,海棠又打了个寒颤。 蒙上被子,海棠脸颊贴紧螺壳,悲声呜咽。 黑夜下掩映下,她再没有顾忌,似要把心里的痛苦委屈一一流尽。 “柱子哥你在哪里你带我走吧,我们一起走吧!” 屋外暗黑一片,屋内静谧,刘婶子匀称的呼吸夹杂着偶尔的梦呓,平静了动荡的人心。 迷迷糊糊中,她挣扎着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好似又回到了清水村,回到那春花烂漫的日子里。 青山脚下,他挎着弓箭,朝着海棠疾步跑过来,眼睛里都闪着星子,“海棠,海棠我带你去打猎” 意气风发,还是少年时的模样 “好啊,好啊!”她拍手欢叫,绕着他蹦蹦跳跳一圈。 梦里他眼神温柔,迷恋般看着她,轻语:“等我等久了吧?” 海棠佯怒,气呼呼道:“就是等你等的太久了,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 “你也知道等待的滋味儿难受吧?我可等你好几年了!”柱子笑着摸摸她头顶,眼睛里的宠溺都要化成水。 “你等我作什么呀,傻木头?”她嬉笑道。 梦里的她痴痴傻傻,全然如顽童般。 “等你自然是等你长大娶你啊!”柱子开怀大笑道,拉起她的手朝大青山跑去。 天空中七彩云朵四布,微风拂面,旷野里,青山下,郁郁翠翠,浓浓生机一片。 “柱子哥,我长大了我长大了才不嫁给你!哈哈,哈哈哈” 第259章:出事 西河城北街一处破败的茅草屋。 天光破晓,阳光一缕缕爬进屋内,照在酣睡中的男人头脸上。 男人眼皮子抖动几下,眼珠子左右极速转动两圈,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 挡住微微刺眼的光亮,男人眯着眼翻身坐起,四下张望一番,当看到身前酣睡中的两个毛头小子时,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笑意来。 院外有一口破缸,男人取水洗漱,打理整齐之后,回屋喊醒尚在睡梦中的大小子,“小石头,小石头,哥哥今日还要去寻找家人,你睡好后带着弟弟去吃早饭去。” 说完他往小孩儿手里塞进一块碎银。 “柱子哥哥哥你啥时候回来?”男孩儿睡眼惺忪,使劲揉了一把,嘶哑着嗓子问道。 男人笑笑,摸了一把他小脸:“哥哥晚上还在这里过夜,你两个别乱跑,可晓得?” 小男孩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重重点头。 晨光初现,北风呜咽 柱子出了茅屋,紧紧身上单薄的外衫,往黄土长道左右张望。 早起,已有不少衣衫褴褛的灾民拿着盆碗,牵着儿女,准备赶早排队要粥了。 大路上,人群三五成队,皆往一处涌。 柱子迟疑,如木桩一般,钉在那里,不知该往何处寻起。 “喂,小子,好狗不挡道,不想走也别杵这里挡爷爷的道!”身后处一壮年男人突然吼道,伸手就想把他推开。 柱子没有动,男人使了七分力道,又推了一次,柱子依旧没有动弹。 男人讪讪的缩回手,狐疑又看了柱子两眼,这才惊觉遇到个练家子,赶紧自觉往一旁拐走了。 柱子淡淡看了那挑事的壮汉一眼,没有声张,没有还击,默默随着人流,往前方而去。 “哎呀,丫头啊,你这嘴角怎破成这样?这眼睛怎么也肿了?” 洗完脸回屋的刘秋娥坐在床边收拾床铺,一转头见海棠披头散发的样,惊得叫起来。 海棠赶紧遮了遮嘴角,勉强笑道:“昨日忙,回来晚了,天黑不见路,撞到撞到木桩子上了!” “可这这破的地儿太深了,还是上上药膏子放心,这般小的女娃娃,要留疤可咋办?” 刘婶子急着翻箱倒柜,到处寻找,嘴里念念有词,“前几日我还用上了呢,这回咋还找不到呢?” 海棠翻身下床,拦她道:“不碍事,婶子,留疤就留疤吧,丑些不是更好?” “你这孩子,说的啥话儿,哪有姑娘家不爱美的,等着婶子一会儿就找到啊”说完又是一阵翻箱倒柜。 海棠叹口气,也不再拦她,默默坐在床前梳理头发。 昨日一晚睡的并不踏实,一会儿做些旧日的美梦,一会儿又噩梦连连,此刻虽然清醒,却觉得满脑子混混沌沌,难受的紧。 面前铜镜里的女子失魂落魄,一脸憔悴,嘴角边上结了块血痂,看着瘆人。 视线渐渐凝聚,镜中女子眼睛里终于点亮几分光彩,似有熊熊烈火在燃烧。 身后窸窸窣窣一阵动静,刘婶子欣喜叫道:“哎呀,总算找到这宝贝了!” “海棠啊,来来,婶子帮你上药”刘秋娥喜滋滋递了一盒药膏过来,笑着打趣道:“你这般标致的姑娘,要留着疤,那多可惜?” 海棠盯着镜中人出神,呐呐道:“婶子,兵荒马乱的,好看有啥用,还不是祸害,还不如丑些稳妥” “傻孩子,你是真傻,可别说胡话了”刘婶子拉她转身,自顾自给她上药,边说道:“姑娘家,失了好相貌,哪里能说上什么好人家?可要听婶子的,别犯傻!” 药膏冰凉,涂抹上后携着清香药味儿往鼻中钻去,甚是好闻。 刘婶子检查一番,满意罢手,“现在好了,等上两日这疤就该消去了。” 海棠挤出一丝笑意,道了谢。 刘婶子摆摆手,又道:“今日你还去难民营?” 海棠摇摇头,道:“今日我还是在药房帮忙,难民营那头,我以后都不去了。况且忙完这个月,我就走了。” 刘婶子点头,感叹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早日回家去,也免得日日在这草药堆里,累死累活。” 想到回家,海棠嘴角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她起身给刘婶子作了个揖,说道:“婶子,这些日子你关照我不少,海棠身无长物,只能口头上谢谢了。” “哎呀,你这孩子,”刘婶子慌得站起来,扶着她责怪道:“跟婶子客气啥,咱不都是相互帮衬着吗?婶子只盼着啥时候也能快些回去,家里的老人孩子,也指望着我呢,哎!” 海棠安慰道:“快了,仗打完,咱都能有好日子过了” 中午时分,吃过饭,武大靠坐在柜台后头的靠背上打着瞌睡,海棠垂头梳理账目,刘婶子端了水来洗擦屋内的器皿桌案。 正午的阳光从窗外投射进来,屋内一片和谐安宁。 “快,快,武大,出大事了,南大街被烧了,被烧了”络腮胡子张大虎一把掀开帘子,拿着密密麻麻一大扎药方子进来,“啪”一声拍在桌案上,直喘粗气。 武大惊得跳起来,叫道:“啥,说啥?” 张大虎咬牙切齿道:“老子就说了,这群狗屁流民,都不是好东西,果然被那袭城的钻了空子,扮成流民进城,烧了一大片现在好,我这后卫司又该忙的跳脚了,快快方子都在这,武大你别给老子墨迹,赶紧的!” 说完一通话,他急急忙忙一掀帘子,火急火燎往外跑了。 海棠早骇得掉了手中毛笔。 南街,南街被烧,她家不就是租住在南街吗? 海棠心跳如鼓,哆嗦着手捡起笔,放进笔筒,强自镇静,对着武大道:“武叔,我今日要请假一天” 武大正火烧屁股般清点药单子,听了海棠这话,眉毛都要跳起来:“啥,海棠啊,这节骨眼你给我添啥乱子啊?” 刘秋娥手忙脚乱捡起掉在地上的抹布,急着插嘴道:“海棠啊,你还是别走啊,这么多药单子,我和你武叔,要整到明日去啊?” 海棠现在是自由人,留在这帮忙完全是情分,武大不敢说重话,刘婶子更加不会。 第260章:偶遇 海棠深吸两口气,说道:“我还打理一个时辰,到未时末一定要走了,我家我家就在南大街” 屋子里两人听了这话,都松了口气,又好生安慰她,吉人自有天佑,他家人都是本分的,不会出啥事。 海棠强忍着心里的焦虑惶恐,一面仔细抓药,一面也不停安慰自己。 申时初,海棠已经跑出了后卫司的大门,门口人来兵往,伤员又多了许多,武大忙的团团转,自然没空给她叫马车,海棠也明白,这节骨眼上,估计有车也是要接送伤员的,哪里能顾得上她这等芝麻小事。 她刚刚留了一个心眼,出了药房,她拐脚就往后卫司病人堆里仔细查看过一遍,并未见到她家人面孔,心里虽然好受了许多,可毕竟事大,她总要亲眼看到家人平安才行。 出了门,一辆马车都不见,想要坐个顺风车都难。 海棠顾不得也等不起了,撒开腿往南大街方向狂奔而去 路上流民多了许多,她这般年轻的,又收拾的还算干净齐整的姑娘并不多见。 海棠一阵风似的往前跑,惹来不少人的注意,有些男人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故意朝她撞过去, 四目相对,她一双眼凶神恶煞,狠厉无比似要吃人,男人们生生刹住脚跟,讪讪避开了。 海棠心里着了火,飞奔着朝南大街跑,一路上不停有兵士往北区去,隔得这般远,依旧能闻到阵阵木头烧灼的焦味。 昨夜的火,定然很大 这一刻她心又提起,害怕的要命,重重念头如鬼怪般往她脑子里钻来钻去。 离南街越近,她心里的不安越是强烈。 她不敢想,万一张二娘躺在床榻上起不来,万一桩子缺胳膊少腿,万一阿福有个什么闪失,她该怎么办,她该找谁来依靠。 眼里慢慢有泪沁出,海棠拿袖子胡乱抹了一把。 越来越近了,她的腿上灌铅,胸膛处的气也接不上,呼呼的怎么都不够用。 尽管如此她还是不敢停下来,拼着命一般前行。 北区外仅有的一处酒馆门口,柱子抹了抹额头的细汗,咬牙进了店里。 经过大半日的搜寻,整个难民营他都寻遍了,依旧没有看到爷爷和海棠一家人的影子,柱子心里失落,算上这一次,这里他已经找了三回,还找不到,他实在不知还有哪里能寻去 酒馆不大,堂内摆着四五张桌子,这刻还不到饭点,屋里空无一人。 柱子择了靠门的矮凳坐了,叫道:“来一壶烧刀子,再来半斤牛肉,六个肉包。” 卖酒女子殷勤端了热茶上来,笑盈盈正要答话。 瞅了柱子一眼,脸色突然大变,盯着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似失了魂,“哐当”一声,手里的茶壶打翻在地。 热水飞溅,柱子惊得跳起,蹙眉正要责怪,四目相对,待看清眼前卖酒女子的面庞时,他也楞在那里。 “杜鹃你是杜鹃?”柱子紧盯着她,不可置信开口询问。 眼前女子穿着一身红色罗裙,细瘦的不成人样,脸色苍白,虽刻意涂抹了胭脂,也掩盖不住一脸憔悴。 只有那双眼睛,闪亮异常,还有记忆里的模样。 杜鹃哆嗦着唇角,鼻子一酸,热泪顺着脸颊滚落而下:“柱子哥柱子哥!” 她语气哽咽,透着惊喜,带着委屈。 “坐下说话,你怎会在这里?” 柱子帮她捡起茶壶,谴走前来责问的老板,轻声询问。 杜鹃掏出罗帕拭泪,哽咽道:“柱子哥哥想不到想不到还能再见到你” 说话间,老板又送上一壶热茶。 柱子给杜鹃沏上一杯,叹口气说道:“我此次出海,也遇上一番波折,回了村里,大家都不知去向,我只好再回城,到处寻人杜鹃,你可知村人都去了哪里?” 杜鹃喝了热水,脸上有了几分血色,听了这话,眼睛一红,泪珠子又掉落下来:“村里遭了灾,走了一半,瘟疫一来也死了好几人,”说到这,她顿了顿,眼睛转到别处,不敢看柱子,“你爷爷一早就走了,听村里人说是上城里来寻你了,其他人其他人走的走,散的散,都没了” 柱子一惊,擒住她放在桌案上的袖腕追问道:“那村东头大山叔一家呢?你可曾看见?” 红霞上涌,杜鹃垂头,掩饰眼角眉梢的羞涩,轻语道:“听村里人说,他家桩子生病,进城找大夫” 柱子一急,握着她手臂又用了几分力气:“那海棠呢,海棠可好?” 杜鹃吃痛,抬头打量起眼前的男人。 浓眉大眼,高鼻薄唇,被风尘侵染,少了少时的张扬,多了一份沧桑。 因为急切他心里的那人,此刻这男人眼里溢满紧张,刺得她生疼无比。 杜鹃脸色白了白,手腕挣扎两下。 柱子一惊,恍然回神,急忙松开她手臂,连声道歉:“对不住,我心急了” 杜鹃弯起嘴角,笑道:“我知道,柱子哥哥一向都是这般在意她” 眼前男人张开嘴角笑起来:“这次找到她,我就去向她提亲了。” 茶碗里热汤倾洒出来,烫得她生疼,杜鹃咬着牙,脸色越发灰白两分:“柱子哥,你你可知她身在何处,便说出这般话?你可知可知我一直一直都在等你?” 柱子吞了一半的热茶生生被呛住,他放下茶碗,拿衣袖抹了抹嘴角,蹙着眉道:“杜鹃,你已为人妇,我也是大男人,当着我的面这般说话,未免坏了你的名声!” 杜鹃心儿一颤,眼底热泪又涌上来:“你如今也嫌弃我了吗?” 袖子撸起,杜鹃凄惨颜色,哽咽道:“柱子哥,你看看我,你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那个男人日日对我拳打脚踢,我做梦都想着离开他,如果不是这场瘟疫要了他的命,我可能,可能再见不到你” 瓷白玉腕上红痕密布,红白相交,刺眼万分。 柱子扫了一眼,赶紧撇过头去,隐隐怒意冒起: “你男人没了,你更要好好自重,怎可这般轻浮?罢了,你好自为之!”柱子长身立起,朝着老板道:“把吃食包了,我带走!” 第261章:再表白 “柱子哥”杜鹃凄声喊他,慌忙起身拉着他衣袖,伏地悲泣道:“柱子哥哥,求求你,别丢下我不管,我如今和父母失散,再没了去处,这小酒馆我也待不下去了,求求你,带我走吧,跟着你吃糠咽菜,我都乐意你不要丢下我不管我” 她声声哀鸣,终是让柱子冷漠脸庞舒缓了几分。 柱子叹口气,扶她站好,低声劝道:“我这些日子都在找海棠,会顺带着帮你留意远松叔他们,跟着我不妥,我现在居无定所,跟你搅在一起成何体统?” 杜鹃连连摇头,红着眼睛道:“我不怕,柱子哥,我不怕,就算住桥洞,喝稀粥,我也愿意只要你让我跟着你便好。” 柱子脸上隐隐现起一丝不耐,他伸手往衣袋里掏了掏,掏出一个银锭子,往桌子上一放,说道:“这十两银子付了这些菜钱,还剩下的都给你,你留着保身,我能做到的也就这些了!” 说话间,老板已经把打包好的油纸袋送上来,柱子接过,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李大柱!”杜鹃厉声喝道,她眼底含泪,“你不是想知道李海棠的下落吗?你难道都不问问我?” 迈出的脚生生顿在那里,柱子迟疑片刻,终是头也不回,出了酒馆大门。 “你就这般记挂她?你可知她现在现在早已不在人世?你难道还要和一个死人成亲吗?”杜鹃追了出来,倚在门口哭喊道。 “啪”,柱子手里的油纸包掉地,肉包子咕噜噜滚了一地,早有候在门口的乞丐门,过来疯抢一气。 柱子浑身冒着火气,眼神似要杀人一般,大步回来,捏着她手臂问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杜鹃摇头,眼泪掉的更凶,“我何苦要骗你,我跟她十多年姐妹情,她走后还是我给她培土立坟,我何苦何苦骗你” 杜鹃嗓子嘶哑了好几分,她再说不下去,抬起衣袖掩面拭泪。 “不不你骗人你骗人”柱子脸上血色一瞬间褪尽,整个人被生生打了一记闷棍,精气神丢了一大半。 “柱子哥,现在村里也只剩下咱们咱们两个了!”杜鹃抬起头来,扶着柱子坐在门槛边,“咱们相依为命,以后每年每年给海棠妹妹烧纸” “她如何死的?”她伸手过来欲摸他头脸,柱子一把格开,改抓住她手腕子颤声追问。 男人手心火热,她能明显感觉到柱子在发抖,心疼夹杂着淡淡喜悦慢慢上涌,杜鹃压抑住这股怪异情绪,努力黯哑着嗓子,悲声道:“十来天前,我在难民营处遇到海棠妹妹,她已经染上瘟疫,奄奄一息了。回春堂的大夫妙手,也没能没能把她救过来 我们姐妹哭了一场,她死后我便买了纸钱薄棺,安葬了她,可叹她那般好看的姑娘家,走前瘦的脱形,连件像样衣裳都没有呜呜呜” 这番话说完,柱子脸色越加苍白,怔怔的再没了话语。 杜鹃挨着他拭泪,眼珠子不时往他脸上瞅去,沉默着不敢再刺激他一分。 良久柱子摇摇晃晃站起来,突然问道:“她她葬在何处?” 杜鹃慌了慌,眼睛打了一个转儿,回道:“改天我带你祭拜去,今日不早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客栈落脚可好?” 柱子紧紧盯着杜鹃,眼底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波澜,“她葬在何处?” 男人眼睛似灯火,要将她烧出一个洞,杜鹃慌神,胡乱扯了个谎话道:“就在北街乱坟岗子处,一颗老槐树下” 不待她说完,男人突然转身,头也不回冲着黄土路跑去,杜鹃紧跟着跑了几步,厉声哭嚷道: “柱子哥,你等等我” 她没跑几步,便上气不接下气,等喘匀了,抬首张望,早已不见柱子身影。 “柱子哥,为了个死人,你就丢下我,你怎的如此狠心?” 街角处人来人往,独独不见他踪影,杜鹃绝望,也知晓再追下去,已是无益,且这幅身子早就疲乏,也没有力气再追了 忍着满胸愤懑,杜鹃一步三回头,回到酒馆。 腆着肚皮的老板拦在门楣前,不耐烦道:“你这妇人,到底还要不要干这份工了?在店门口和男人拉拉扯扯,丢我的人” 杜鹃赶紧低腰说好话:“刘哥,行行好,我没了这份工,只能喝西北风了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下回我保证不敢了。” “哼,有下回你直接滚蛋!”老板说完,甩着袖子进了屋。 杜鹃擦擦额头细汗,低声道:“不会不会有下次了” 北风呜咽,南大街处,断壁残垣焦黑一片,往日繁华的琼楼屋宇转眼不见踪影。 风里传来刺鼻的木柴焦味,耳边“噼啪”之声不时响起,偶尔还是见到死灰复燃的点点星火。 海棠脸色惨白,扒开看热闹的人群,一路寻找。 官兵进进出出,忙碌不停,有些拿着水盆扑灭暗火,有些在焦土堆上寻找活口伤患之人。 海棠抓住一个戎装男人,焦急问道:“军大哥,南大街西口胡同水井旁的几户人家,可有遇到过?” 那官兵本一脸不赖,待看清海棠脸面,竟露出一丝笑脸,安慰道:“姑娘,我救得人太多,不记得了,这外头太乱,姑娘家还是别跑出来,不如你先回去,有消息了,我再给你送去。” 海棠眼睛里的光亮灭了,她讪讪的松开手,木讷回道:“谢了” “姑娘那你住在何处?”男人追问道。 “我我我住哪里?”海棠喃喃自语,眼角泪珠子成串掉了下来。 她不知她住在哪里,还有哪里可去了 人群里如她这般失魂落魄者不在少数,人人掩面悲切。 海棠游魂一般,逮到戎装的男人就问,遇到人就打听张二娘,直到天色擦黑,她也口枯舌燥,依旧未能得到半点有用消息。 惶惶然不知何处可去,海棠失魂落魄,麻木着继续搜寻。 身后突然静默下来,一只手猛然搭在她后肩,那手心处好似燃着一团火,让她冰凉麻木的身子暖和不少。 如她娘的怀抱一般温暖舒适。 海棠喜极,欢喜转头叫道:“娘” 入眼是男人焦急担忧的脸。 出口的话卡在嗓子眼,海棠脸色大变,哆嗦着唇角问道:“柳行武你怎么在这儿?” 第262章:遇伏 “这话该我问你好好的后卫司不呆,你跑这里来做什么?”柳行武捏起她的手,一把握住,抬到唇边哈一口热气,责骂道:“手这般冰凉,还往外瞎跑,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海棠挣脱开他的手,哽咽道:“那你跑这里做什么?我怎么处处都遇到你?” 男人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丝毫不介意海棠的排斥。 “我是头儿,我不再这里,该在哪里?”说话间,他脱去身上的外袍,披在海棠身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个小脸出来。 抬眼上下扫了几遍,柳行武满意点头,嘱咐道:“我叫人送你回去,别瞎跑让我忧心!你爹娘的事儿,我会留意,” 海棠哆嗦着,像个布偶般任他折腾,直到他提到爹娘,心里才稍稍泛起一丝暖意。 耳边传来幸存者哭唤亲人的悲戚声,海棠悲从中来,鼻子一酸,眼泪滴滴掉落。 她嘶哑着嗓子呜咽道:“柳行武你说我娘和弟弟,是不是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柳行武叹口气,将她一把揽紧,安抚般轻拍她后背几下,柔声道:“莫瞎想,这里有我,我会仔细搜寻,你先回去” 夜色朦胧,星子似乎被吞了般,四野黝黑,不现一丝光亮。 海棠随着一士兵往北大街而去,行路颠簸,海棠紧紧抓牢身下马儿鬃毛,生怕掉下去。 今夜似乎格外诡异,夜已深,马路上依旧能看到游荡不安的人群,个个如同游魂般,不知归家。 到了后卫司,海棠下马,把柳行武的外袍托付给送她回来的小兵,待他走远,她才麻木着往院里行去。 院中灯火通明,一片忙乱,伤员哀嚎声阵阵,海棠硬生生止住脚步,突觉心里一阵烦乱。 眼前一片迷乱,人人一脸急色,忙碌不停,她硬生生杵在那里,丢了魂,游离在世界之外。 心安哪里都是家,心若慌乱,又有何处可安生? 她一步步往后退去,再不愿意往这里呆上片刻。 她自私,她胆小,倘若以前,她还能好生生的去伺候伤员,安抚他们,可现在她家人生死未卜,她心里早就焦灼一片,再也没有任何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 大门处灯火摇曳,海棠脚底虚浮,茫然朝一边走去,黑灯瞎火,她看不清路,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她要去难民营看看,她要找元青问问去,他是大夫,说不得他今日就收治过送来的伤员,说不得那躺着的人里就有她的娘亲和弟弟,他在意她,定把她家人都接过去养伤了! 北风起,风声呜咽,寒意肆掠。 海棠失魂落魄,一路狂奔,跑了不知多久,等到醒转过来时,才突然发觉走的不是去难民营的路。 脑子一醒转,她又傻眼了,暗道自己是笨到了家。 遇到这般有重大伤亡的时候,元青一般都会直接来后卫司,何须她亲自跑难民营? 四野处荒凉一片,茅屋房舍破败不堪,偶尔有灯火,也如豆粒,实在冷清。 海棠生生出了一身冷汗,骂自己糊涂。 马路牙子不算宽敞,映着微弱灯火,她能看到两旁树林里有不少流民依偎取暖,有些落单的男人就算看不清嘴脸,海棠也能感受到那射来的眼神,直白野蛮。 她再次瑟缩了身子,低着头,一路疾走。 路口处有几块巨石,转过弯,海棠刚抬头,脑袋竟生生撞到一人怀里。 鼻端闻到一股酸臭之气。 海棠急忙抬头,连忙后退两步。 “哎呦,小娘子哥哥等你很久了嘿嘿嘿嘿嘿!” 说话间,只见一个男人嬉皮笑脸,从巨石阴影里走出来,旁边还跟着一个高瘦男人,盯她的眼神,如狼似虎。 “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海棠又连着退后两步,慌乱不已。 “我们干什么?”两个男人对视一眼,竟似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 矮男人上前一步,悿着脸道:“小娘子,你说这月黑风高,三更半夜的,哥哥我找你做什么?哈哈哈哈哈哈” 男人出言下流,格外享受这猫抓耗子的游戏。 海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冷声呵斥道:“柳行武都尉,你可知他是何人?明日他就来我家提亲,你敢乱来,是要跟他作对吗?” “柳行武?那是什么东西?”瘦脸男人愣了愣,突然又放声大笑,“妙啊,妙,既然你们马上要定亲,哥哥我就给这乌龟王八送上一顶大绿帽,可好?”说完抑制不住又是一阵大笑,瘦高男人附和着笑了的更欢畅。 海棠暗道糟糕,这两人根本就是两个光脚的,不到死,是不会怕什么的。 这可如何是好? “二弟,跟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咱哥两个好久没碰女人,别浪费时间跟她墨迹!” 瘦高男人不耐烦催促。 “大哥既然这么急,那做兄弟的岂能让你憋得难受?”说完,转脸朝海棠嬉笑道:“小娘子,可别怪哥哥们不懂怜香惜玉,今日也算你倒霉,碰到我哥俩手里,你还是乖乖的听话,从了我们吧!” 说话间,两人一前一后,已经抄围上来。 海棠紧张的手心冒汗 左手掌心处,束发的木头簪子早被她偷偷摘下,握在手心,到了这一刻,就算真要走到最难堪那一步,海棠也不会束手就擒,定要来个鱼死网破。 右手偷偷往腰间摸去,那里藏着半袋苦味子粉末。 矮胖男人又靠近了几分,笑的越发下流:“小娘子,真是个有趣儿的,这会儿知道为我哥俩个解发宽衣,啧啧啧!” 酸臭之气越发近了,男人大张双手,朝着海棠扑过来! 就是这一刻了! 海棠扬起手,抄起苦味子朝矮胖子撒去,转眼间,她立刻扭转身子,朝着身后那瘦高男人眼睛刺去。 这一套动作,做的又快又急,黑灯瞎火看不清,在外人眼里也只当她害怕,转身要往后路逃去。 两声尖叫起! 瘦高男人紧紧捂着脸,嚎叫着蹲下身去。 手中的簪子扎到那男人脸上,海棠也不知具体扎到了那一处,她再顾不得许多,抬腿狂奔。 第263章:终遇 矮肥男人气急败坏叫骂道;“臭婆娘,敬酒不吃吃罚酒,看大爷今晚不整死你!” 苦味子虽极苦,研磨成的干粉却没有一丝毒性或者异味儿,刚刚那番喷洒,完全就是迷惑吓唬,起不到丝毫作用,海棠这般做,也只是为了争取些逃跑时间。 早料到这男人回神之后就会追赶上来,海棠卯足力气,拼命朝前跑。 可她到底是忽略了男女体能上的差距。 片刻不到,那矮胖男人便追了上来,朝着海棠一个饿虎扑食,直接把她扑到在地。 “啊!”海棠尖叫一声,额头处猛然刺痛,脑子一阵眩晕。 “臭婆娘,够辣,老子就喜欢你这样的” 说话间,这男人翻身爬起,跨坐在海棠身上,抓住她后脖领子衣裳往下撕扯。 “嘶啦嘶啦” 后背处凉意袭来,男人粗鄙大手已经抚上来,海棠生生抽了一口凉气。 “小娘们,皮细肉嫩哥哥我喜欢哈哈哈”矮胖男人口水直流,惊喜异常。 趁他松懈的工夫,海棠弓身上翻,使劲儿朝他腿下踢去。 男人躲过,恼羞成怒,抓住她的手腕,抬手甩了她一耳光,“今日不给你吃点苦头,还当我胡老大真是纸糊的?” 脸颊被抽的生疼,脑子里迷糊的越加厉害。 鲜血从她额头处泉涌而出,鼻端血腥气越来越厚重。 男人胡乱叫嚷着,又往她胸前衣襟处一阵撕扯。 晕眩感再次上来,海棠力气被抽走大半,再也挣脱不得。 鲜血糊住双眼,委屈不甘恼怒全部上涌,泪水夹杂着血水,滚滚而落。 她该这么办?还有什么办法? 胸前衣裳已经被扯去大半,男人眼里冒起绿光,往她脖颈处贴靠过来。 鼻端酸臭气息越来越厚,海棠抬起脚尖,再猛力朝他身下踹去,一通狠踹,也不知踹了几脚,身上的男人渐渐的不动了,趴在她身上跟条死鱼一般。 刚刚还嚣张的男人,怎么这般容易就被踹死了? 海棠忍着疑惑,正要把那压在身上的色鬼往一旁推,身上却蓦的一轻,矮胖男人不知被谁捞起,如同破布一般被扔到一边。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嘶哑声音问起,海棠抬起血泪模糊的眼皮,喘着粗气朝上看去。 眼前昏暗,看不清男人的眉眼,由于头晕,男人的问话在她耳门边听来也是恍惚不已。 原来原来有人来救她了! 心里酸楚,庆幸,海棠哽咽着嗓子道:“没我没事,我没事” 男人突然怔了怔,弯身猛然把她扶起。 昏暗不明的土路旁,男人眉眼一片模糊,看不清人脸。 海棠吓得一个哆嗦,以为又遇到一个色鬼。 正模糊间,那男人突然粗鲁抹了抹她脸上血污,像遇到鬼般惊声问道:“海海棠,是你是你吗?” 男人声音打着颤儿 “你你是谁”海棠哆嗦着问道。 风帽掀起,男人眉眼渐露。 这眉眼,这鼻梁,这脸庞,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好几回出现在她梦里过。 “柱子柱子哥柱子哥”海棠不敢置信,睁大眼眸,轻声嗫嚅。 那眉眼,真是柱子,不是她做梦 柱子一把将她揽进怀里,嘶哑着嗓子道:“是我,海棠,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了原来你没死,你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男人激动的无以复加,抱着海棠絮絮叨叨,失了分寸。 海棠这会儿终于回了神儿,心中惶恐,慌乱似找到了发泄口,张了张嘴,话未出口,竟然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把他环抱得死紧死紧。 柱子摸着她的长发,心痛安慰:“不怕,不怕,以后有哥哥保护你,再也不怕了” “柱子哥,你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海棠哭的更加伤心。 抚在她头上的手蓦然顿住, “不怕海棠不管你如何,哥哥都不会再离开你”柱子眼里冒着寒光,抚发越加轻柔。 北风阵阵,哭声渐渐停歇。 海棠身上衣裳早已破败不堪,她犹在抽噎不已。 柱子拿外袍将她裹紧,叮嘱道:“你在这等着,哥哥这就帮你把那狗贼给宰了!” 海棠一惊,连忙拉住他的手,哽咽道:“别杀人,杀了人,你也要去蹲大牢,我不想你去” 柱子恨声道:“不能便宜这狗贼!” “柱子哥,他只是撕了我的衣裳,没有没有来得及做别的,你别杀他。” 海棠为难解释,心里渐生暖意。 听了这话,柱子嘘一口气,点点头,依旧阴郁脸色,朝着林子里那人走去。 静谧的树林里传来清脆的咔嚓声,男人的痛哼声,不久又安静下来。 “你把他如何了?” “卸了他一条胳膊,敲碎骨头而已!” 柱子答话,这打人在他口中说来,跟闲话家常一般。 海棠一惊,失语道:“柱子哥,可别打死他!” “没宰他,算便宜他了。”柱子嫌弃似的拍拍手心,过来扶起她问道:“你可好?” 海棠点点头,抓紧他的手往回路走。 脚踏出去,没两个来回,酸软的直打哆嗦。 柱子看到,默默蹲在她身前,拍着后背道:“上来吧,哥哥背你走。” 海棠眼一热,泪水又滑落下来。 四年前,那一回出山崴脚,他也这般对她说:“真笨,上来吧,哥哥背你走!” 兜转了一圈,一切好似又回到原点,这个男人一直未变,一直这般守着她。 爬上他已经宽厚的后背,海棠眼泪止不住往下滴。 一阵沉默,寂静的土路上,只听到脚踩枯枝的咔嚓声。 “对不起,海棠让你受怕我以后以后都不会离开你了!”柱子嘶哑着嗓子,沉声道。 海棠紧紧环抱住他的脖子,点点头。 “柱子哥你还要找媳妇儿吗?”海棠怯生生哽咽。 柱子顿住,犹豫片刻后闷闷道:“找” “我给你当媳妇儿吧,你别找别人了,好不好?”海棠急忙表白,生怕他还要说出什么话来。 柱子一惊,差点把海棠摔下来。 “你你当真?” “我为何骗你?你是不是嫌弃我?看不上我?”海棠心下一抽,呐呐着问道。 “没没有我早已等你很久了!” 说话间,他已把她放下来,四目相对,黑灯瞎火看不清,可偏偏他眼里似藏着火光,这暗夜也抵不住那光亮。 再也没有了顾忌,寻找归途的鱼儿,兜兜转转,历经艰险,终于回归大海, 海棠不管不顾,一把扑进他怀里,紧紧抱着他,再不愿意分离。 柱子倾身搂紧她,两人紧紧相拥。 这一刻,风息云止,四野静谧,这天地间,仅仅只剩下彼此相依为命。 “柱子哥我把爹娘,弟弟都丢了”她哽咽。 “我找”他说。 第264章:依靠 海棠从未想过,原来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连说话都变得有趣,连行路都成了甜蜜。 尘埃落定,心里再也没有惶恐惧怕,两人一路朝着光亮,往前行去。 柱子的大手,暖和厚实,虽布满老茧,虽粗糙不已,可把自己的手交于他,她只觉得满满的,都是安心。 一路走着,说些别离之后的经历,两人俱是一番感叹。 到了起居所外墙门口,海棠叮嘱柱子候她一下,便低头朝着院里冲去。 西屋里刘婶子还未回来,这样忙碌的时候,她定然还在后卫司照看伤员。 掌灯,海棠收拾一通,把自己的一应杂物收拾打包,放进一个小小的包袱。 临走前,她留书三封,一封交给武大,算是辞别,一封交给刘秋娥,感谢她的照顾,还有一封,是给元青的辞别信。 她这样不辞而别,一来家中出了噩耗,她实在没心思再留在此处。 二来,她也怕那柳行武再对她纠缠不休。 如今能与柱子相遇,她再不想看到柳行武一眼,这般离开,也是好的。 写完信,海棠环顾屋内一圈,叹口气,灭灯出屋。 这一回,就让她彻底自私到底吧! 门外柱子靠在树下,一如数年前那般,耐心等待着她。 海棠心下欢喜,雀跃着朝他奔去。 城里慌乱不已,流民四起,可海棠却再没了一丝怕意,跟着他就算吃糠咽菜,就算流离失所,就算天涯海角,她也无憾无悔。 柱子接过她的包袱,两手相牵,两人相视一笑,朝前而行。 树影斑驳,马路上渐渐行来一队兵士,领头男人骑马,威风凛凛。 海棠低着头,依靠在柱子身影里,与他们错身而过。 柳行武突然勒马,扭头,视线朝着这一男一女尾随而去。 身侧小兵疑惑道:“都尉大人,为何突然止步?” 半晌,柳行武才转头,揉着眉心,摇头笑道:“许是眼花,错认了一个故人这便走吧!” 人马队伍继续前行 早已走远的海棠拉着柱子问道:“柱子哥,咱们这是去哪儿?” 柱子笑了笑,摸着她头顶打趣道:“你以前的机灵劲儿都跑哪里去了?深更半夜,你一个姑娘家,当然是找个客栈休息去!” 海棠心下一阵甜蜜,挨着他更近了些,说道:“柱子哥,以后我跟着你,你去哪里,都不许把我丢了,好不好?” 柱子停下来,握紧她双手,低头柔声道:“以后我去哪里,我带着你,不跟你分开!” 眼前男人神情认真,少年时的那股倔劲全化成了满腔的柔情。 海棠笑着,又落了泪。 夜深,客栈酒楼灯火熄灭,经了几番动荡,西河城里再没了昔日的繁荣热闹。 两人寻寻觅觅一番,半夜时分总算在一偏街处找到一个小客栈。 只是房舍只有一间,这刻也没了别的去处,两人只能将就着暂住一宿再说。 客栈不大,只有二层小楼,偏头拐角处是仅有的一个空房。 小二领着他们进门,看在柱子给的赏钱多,殷勤的又去给他们张罗热水。 桐油灯盏渐渐亮堂,海棠把屋子打量一番,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榻并一张进门的屏风外,这屋子里竟然再没了东西。小的一眼就看清布局。 柱子放下包袱,倒了杯水给她送去,自责道:“今日太晚,咱们先就将住一宿,明日咱们再换个地方,可好?” 海棠接过水,嗔道:“我又不是千金小姐,干嘛要换地方,这里挺好,就是只有一张床,不够咱们睡的。” 柱子突然红了脸庞,结巴道:“你你睡床榻,我在这桌案上趴睡一宿就好。” 海棠噗呲一声笑道:“傻子,这么冷的天,也不怕冻出病来” 正说话间,小二叩门,是送热水来了。 柱子帮着安置好热水,转头道:“我去门外,你洗好再叫我。” 说完也不待海棠回话,竟然自顾自跑出去了。 海棠颔首,望着雾气氤氲的水桶,心里冒起丝丝暖意。 打开包袱,拿出换洗衣裳置于床头。 脱了柱子披在他身上的外袍,内里衣裳早已凌乱破败不堪。 海棠三两下剥干净,一头埋进了木桶里。 水温正好,水桶也足够宽大,洗漱起来倒也方便。 屋外寒气瘆人,海棠不敢让柱子在外等太久,一盏茶工夫她已换好衣裳,唤了柱子进来。 屋里水汽氤氲,携裹着浴后的清新香味儿,溢满陋室。 海棠正擦着头发,见柱子红了脸,杵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问道:“柱子哥,你干啥呢?要不嫌弃我脏,这水你也泡泡吧,现在水也精贵,要那小二的再换一桶水,他定要说难听话的。” 柱子点点头,却依旧杵在那里不动。 海棠手顿了顿,恍然明白过来,“那柱子哥,你在屋子里洗漱,我去门外等你!” 说完拿了布巾就要往外走。 柱子抬手急忙制止,说道:“别外头冷,你穿的单薄,还是在屋里,等会儿你上了床,背过身子,我再再洗” “可可水就要凉了,洗凉的容易生病”海棠催促道。 “听哥的你柱子哥身体好,还怕这个?”说话间,他上前来,接了手里的布巾,替海棠轻轻擦拭,不容她反对。 海棠无奈,只好随他。 男人手脚笨拙,总会扯到他的头发,生疼,她都忍了,不舍得打断他。 这个时代,能得这样细心体贴的男人,已是不易,更何况这男人还是自己喜欢的,能做到这般,她知足了。 嘴角笑意慢慢勾起 额头上粗粗包扎的伤口进了水,已经湿透,柱子拿了块干净布,又重新给她裹上,心疼道:“那畜生下手太狠,恐怕会留疤,今日太晚,明日一早我带你找大夫去瞧瞧” 海棠摸了摸额角,虽还疼着,但血早就不流了。 “怎么,你嫌弃我留了疤,不好看了?”海棠打趣道。 柱子愕然,傻愣片刻后笑道:“不好看我也喜欢,我选了你,你就算变丑变老,我也不变心意。” ” 这话入耳,比那情话还好听,海棠从不知这般呆傻的倔驴还有这样嘴甜的时候,心里越发吃了蜜一样甜。 收拾好,她再不墨迹,连忙爬上床,盖上被子,把头脸都捂好,生怕柱子尴尬。 不一会儿屋子里就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 很快,水声停歇,窸窸窣窣一阵之后,屋子里安静下来。 这一日经过这许多事,又失了血,海棠已是劳累不堪,挨着枕头,人很快迷糊起来。 第265章:共夜 迷迷糊糊中,她不知睡了多久,伸手一模,被窝旁凉凉一片,海棠慌忙坐起,大叫道:“柱子哥,柱子哥” 屋内昏暗一片,窸窣声中油灯亮起,柱子嘶哑着嗓子问道:“我在这,咋的了?做噩梦了?” 海棠长舒一口气,责怪道:“有床你不睡,你干嘛非要趴桌子上?” 柱子伸了个懒腰,笑,“桌子有啥不好,跑船时,整宿整宿睡不好,还不如这桌子踏实呢。” 海棠心中一酸,跳下床,拉他过来,说道:“可现在不是有床了吗?好好的床你不睡,自己找罪受?” 柱子红了红脸,别了头,再不敢看海棠,嗫嚅道:“你是姑娘家,我不能跟你躺一处。免得坏你名声。” “你以为你睡桌子我睡床,我就能有好名声了?”海棠瞪了他一眼,拉他上床,笑着道:“笨死了,说你笨,你还不乐意。” 柱子无奈,深更半夜,也不好再跟她争个什么长短。吹熄灯,他听话的躺在床侧,却不敢挨她太近。 两人都远远的隔开,中间留出老大一个空隙来。 睡了一小觉,海棠这会儿睡意全无。 柱子盯着床顶发呆,虽然他困乏不堪,可此刻,鼻端处,处处都是海棠身上的香味儿,这香味似根绳子,提溜着他,让他想睡却不舍得睡,只不知如何是好。 “海棠” 暗夜中,柱子闷闷开口。 “嗯”海棠淡淡回应。 “你嘴角处,那处伤疤如何来的?”柱子突然侧头问道。 海棠心里一慌,如同那被逮着错处的学生,竟然不知如何回答,心下惴惴不安。 “这这被猫咬的被猫咬的?” 她胡乱应道。 柱子沉默着没说话。 海棠羞怒交加,一阵后悔,这男人不是真傻子,怎么可能被她糊弄? 况且,想到为了那色胚,来糊弄柱子,她一阵心疼。 海棠怯怯的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胳膊,柱子一动不动,如根僵硬的木头。 她又往他身侧钻了钻,将头靠在他肩膀处柔声道:“前些日子,我被一色胚欺负,不过那人只是咬了我,没有对我如何,以后以后都不会再有这个人了。” “是谁?”柱子冷声问道,牙齿咬得直响。 “一个路遇的色胚罢了,让人打跑了,以后有你在我身边,就不怕有人欺负我了。” 海棠轻声细语宽慰道。 柳行武是个官儿,手段残忍,他们惹不起,她不敢告诉柱子这人的大名,也是希望少惹是非,以后离他远远的,再不要见到他。 惹不起躲得起,远离是非地,远离是非人,这也是她一贯的原则。 至于自己吃的那点亏,就当被狗咬了,人生在世,总有免不得被狗咬的时候。 柱子侧身,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柔声道:“以后哥哥来保护你!莫怕了!” “嗯”海棠扎进他心窝处,听着他砰砰的心跳声,心里一片暖意。 窗外有梆子声传来,声声入耳,海棠打了个哈欠,含糊道:“柱子哥,早些睡吧,明日还要找爹娘,还要找二爷爷,找到人,咱们一起回家,再也不要来西河城了” “嗯,听你的”柱子嗅着她秀发上的清香,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屋内渐渐安静下来,海棠的呼吸渐渐均匀,已沉沉睡去。 柱子浑身如置火海,煎熬不堪,却不舍得松开她。 今晚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里过,如今梦想成真,原来是这般熬人 被子慢慢掀起,把海棠捂得严严实实,柱子这才觉得好受了些,他手臂依旧紧搂着她,舍不得松开分毫,就这般煎熬,这般忐忑,冷热交替中,柱子慢慢迷糊,沉沉睡了过去。 天光破晓,当窗外微微透出光亮时,海棠准点醒来。 抬首,柱子一张英气逼人的侧脸近在咫尺,昨日种种,重又涌上心头。 海棠脸上火热一片,她从未知晓自己居然真是这般胆大之人,就这样跟他告白,就这样跟着他走了。 真不愧是货真价实的穿越女啊! 抿嘴轻笑,眼睛重又落在柱子安静的睡颜上。 这刻睡着的柱子跟以前有了许多不同,眉眼还是那个眉眼,但似乎多了几分孩子气,不如往日那般沉默,好似少年时那个调皮的倔驴又重回她身畔。 海棠忍不住低头,往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柱子依旧睡的踏实,海棠忍不住,又亲了一口,跟做贼一般,脸上烧的发烫。 正偷偷作乐,冷不丁那熟睡的男人突然翻身暴起,一把将她压在身下,狠狠亲了上来。 海棠瞪大双眼,吓得忘记呼吸。 难道刚刚他没睡着? 难道刚刚那番举动,全被他知晓了? 哎呀,丢死人了! 海棠羞愧的无以复加。 脸颊贴近,唇齿相依,柱子喘着粗气,虽青涩,却并不粗暴。 海棠的思绪很快就被他牵引回来,她弯起嘴角,闭上眼睛。 不同与柳行武,这一回她再没了一丝惧怕,也不觉得恐怖恶心,心里满满都是甜蜜充实与安宁。 这般美妙的早上,合该是春暖花开,岁月静好,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偏偏事与愿违,逃难,灾荒,食不果腹,战乱四起。 如此这甜蜜的吻便越发显得珍贵,越发甜蜜许多。 海棠恨不得时光就此停住,永远不要再往前走一步,永远也不要再回到过去那般黑暗无边的日子里。 津液互渡,舌尖相缠,良久,两人气喘吁吁,终于不舍分开。 海棠早已红霞满面,嘴角都微微肿起。 含羞带怯看他一眼,海棠忍不住抿嘴,笑弯眉眼。 柱子一个没忍住,差点又要亲吻上去。 他到底还是控制住了。 他凝视着她,眼里含着蜜。 两人相视一笑,柱子捋着她耳鬓边碎发说道:“今日我们换个地方,等落脚后,我带你看大夫,再去找你爹娘和我爷爷” 海棠往他怀里钻去,轻轻嘤咛一声,紧紧抱着他。 他是她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把一切都交给他,让他帮她做决定,拿主意,好似本就该如此。 直到这一刻,她才猛然发觉,她居然开始无条件信任他,无条件把一切都托付给了他。 以后,风雨同舟,不管是苦难,还是安逸,她将不会是一个人了。 第266章:安顿 北大街,后卫司。 药房里,刘婶子抹着泪儿,低头不语。 一旁的武大气的跳脚:“这臭丫头,就这般跑了,也不来道个别,真是白瞎我对她好了!” 转头,武大立马换上一幅殷勤笑脸,眯着眼睛抱拳对柳行武道:“都尉大人,你看这丫头,她得了城主大人的赦免,早是个自由身了,咱也不能强人所难,强留她在这里,您看” 柳行武脸色发青,手上信纸早已被捏变了形。 他摆摆手,冷脸道:“后卫司如此忙,短缺人手,你找老张要人去至于这丫头若她再回来,你只管先留住她再来报我” 武大脸色微变,马上又堆着笑连连点头,搓着手应道:“那是那是都尉大人您放心” 柳行武不再多待,甩开袍摆大踏步出门去了。 屋里走了这一尊大神,刘婶子终于直起腰身,长出一口气。 突然她像记起什么似的,对着武大着急说道:“柳大人把海棠写给许大夫的信带走了,可我这我这该如何交差呢?” 武大抿了一口热茶,压了压神,瞪着刘秋娥道:“我说刘妹子啊,你一把年纪,这毛躁性子可比海棠都大,那信你敢跟都尉要回来?” 刘秋娥打了个颤,连连摇头。 武大冷哼一声,神色缓和了几分,他凑到刘秋娥面前小声道:“柳都尉可不是善茬,咱还是别招惹他,你抽个空去跟许小大夫说上一句,让他别挂心便是了!” 刘秋娥眼睛一亮,感激看了武大一眼,点头应了。 放下杯盏,武大朝前跺了几步,自言自语说道:“海棠这丫头,什么时候得罪这活阎王了?这可如何是好?这要真被他逮着,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刘秋娥听了这话,冷不丁又打了个寒颤。 屋外艳阳高照,屋内却如同三九天寒, 刘秋娥不再多说什么,连忙端起棉布筛子,逃也似的往伤员处去了。 “元青小哥,见信如面,世道艰难,感谢你多日细心照顾,如今海棠得遇良人,事出无奈,无法与你辞行,暂且别过,日后有缘得见,海棠薄酒一杯,谢君恩” 簪花小楷,字迹清秀隽永,柳行武冷脸盯着桌案上那单薄纸,气不打一处来。 “得遇良人得遇良人”柳行武咬牙,气极而笑。 他刚要提亲娶她,她便马上得遇良人,跟野男人跑得无影无踪,这般打脸,还真是她干的事儿。 纸张被捏变形,怒气上涌,柳行武把薄纸一顿揉搓,抬手要扔,却舍不得,又甩回桌案之上。 小六子掀帘子小跑进来,瞅见他神色,生生打了个哆嗦,想到等会儿要出口的话,暗暗捏了把汗,这才鼓起勇气颤抖着嗓子作揖低声道:“报大人!” “说!” “前头校尉兵头传来消息,昨日死者共计八十六人,成年男子二十,妇人五十,十六孩童,伤者三百七十二人,只如您说的那一家三口,伤者死者里皆不符合您看是不是要挨家挨户去巡查一番?” 柳行武面无表情听完,揉了揉眉心,思忖片刻,摆摆手慢慢道:“如此大张旗鼓,又是扰民之事,不可。你带几个兄弟,私底下探访便是,一切还以战事为重!” 小六子点点头,松一口气,垂头又道:“大人,今日一早城主府派人送来口信,请您午时过府,有要事相商,您看” 柳行武翘起二郎腿,支于桌案上,懒散说道:“不去你去告诉那糟老头子一声,便说昨日南街大火,灾民造反,联合外敌攻城,事情紧急,等事情消停,我自会给他答复” “可这这恐怕不妥吧,大人”小六子擦擦额头冷汗,小声嘀咕道。 “有何不妥?去去去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怕个屁!”柳行武弯臂支头,合眼假寐,不耐烦赶人。 “这”小六子抬眼偷瞥,想看看他是不是在说啥笑话。 视线朝桌案前扫去,只见柳行武仰面朝天,下巴处青茬胡须一片 这片刻工夫,鼾声已起。 小六子生了几分心疼,想他一夜未睡,此刻也不便多扰,遂悄悄退了出去,帮他掩好屋门。 转眼两天已过,海棠和柱子在东大街街尾,找了一处偏巷隐蔽院落落脚。 这一处院子不大,房屋也只有三间,虽外观不美,好在一应家当齐全。 就是这般简陋住所,一个月也要二两半银子。 落脚之后,柱子带着她又看过大夫,海棠额头处磕伤不深,却大,幸好救治及时,买回药膏后,这几日天天上药,现在已好转许多,用不了几天,便能好彻底,但要那疤痕消退,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了。 未免吓人,海棠拿刘海遮挡,远看,不仔细些,也看不出来。 柱子心疼她,日日只要她在家休息养伤,做些家务事,他则每日早出晚归,四处打探寻人。只可惜两日过去,张二娘与老李头连半丝音讯都没有。 时候拖得越长,海棠心里焦虑越甚。 她甚至有些微微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就从后卫司跑了,至少那一处是官方所在,有柳行武镇着,如论如何也好过她们势单力薄,孤零零似大海捞针般寻人。 可转头想到柳行武那般下流德行,她又觉得自己这般做没错儿。 如今得了柱子全心全意照看,海棠虽还是担忧爹娘之事,也比她孤单单一个人担着好受多了。 这天晚上,海棠如一个寻常小妇人般,炖好骨头汤,坐在油灯下做些针线,等待柱子归家吃饭。 针线做完,海棠已经往窗户外查看不知多少次了。 门外黑黝黝一片,依旧听不到叩门声响。 海棠来回跺步,心里的不安,慢慢溢上来。 这些日子,世道越发混乱,物价涨的都快活不起了,柱子虽然有几下拳脚工夫,可这般晚归,还是头一次。海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转了不知多少圈,心里患得患失煎熬万分。 梆子声响过一遍之后,总算听到门口有了动静,海棠急忙上前,迎人进屋。 堂屋里油灯昏暗,柱子一身风尘,混着满身酒味儿,直往人鼻中钻去。 海棠嫌弃的捂住口鼻,蹙眉问道:“今日还喝酒了?怎会这般晚回来?” 第267章:日常 柱子驼红脸庞,呲着白牙冲着她傻乐。 海棠嗔道:“喝了多少?喝傻了?” 说话间,就见柱子张开双臂,冲她疾步过来,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身上酒味重,依旧掩盖不住身上好闻的男子清冽之气。 海棠柔顺的靠在他胸膛处,心里焦虑缓解稍缓。 头顶处,只听他黯哑嗓子,轻声道:“海棠,我今日太高兴了爷爷找到了!” “啊?真的?”海棠一喜,连忙从他怀里支起脑袋问道。 柱子眼睛里都带上了笑,深深看向她,回道:“还记得张大哥吗?我跟你提过好几回的,上一次海难过后,我腿伤养了一个多月,他早回了西河城,没想在王老板家遇到了我爷爷。后来王老板举家搬走,随后家里又遭了火,张大亮便把爷爷接到自家去了。” “哎呀,爷爷太聪明了我们怎么没想到他会上王老板这儿呢?”海棠大喜,附和道。 “是啊,我们是关心则乱,晕头了”柱子笑着低头,吻了吻她鼻尖。 海棠嫌弃的推开他,又问道:“那你今日怎会喝这么多酒,为何不把爷爷接回家?” 柱子不依不饶,一把抓住海棠的手,笑道:“张大哥定要请我喝酒,也是高兴,这才喝得忘记时候了。明日我便去接爷爷去。你还留在家里,别在外头瞎跑了” 海棠听话点头,扶着他坐下,又张罗着给他熬了点解酒茶。 她前后忙着张罗,柱子的眼睛似生了根一般,她跑到哪里,那双眼睛便跟到哪里,把海棠羞得狠瞪了他几回,柱子依旧死性不改,海棠没办法,只好由他去了。 喝过茶水,又简单洗漱一遍,柱子总算清醒大半。 堂屋里灯光似乎更加暗沉,夜已深。 海棠死劲眨眨双眼,低头咬断线头,收拾好针线盒,这便打算进屋睡去。 刚起身,柱子又一把握着她的手,将她紧紧扯进了怀里。 他喘着粗气儿,勒得她后背生疼。 “柱子哥,咋的啦?”海棠一惊,抬手往他额头拭去。 手背处火热一片,高的不太正常。 “哎呀,柱子哥,你发热了?”海棠惊声道,连忙挣脱,要给他找药去。 “海棠”柱子圈紧了双手,又把她往怀里带了带。“明日爷爷回来,我便不能常抱你了”耳边炙热之气传来,柱子轻声嘟囔抱怨,似个要糖吃的小孩。 “柱子哥”脸上如有火在烧,海棠嗔道:“你怎么胡说这些,你”还要说什么,竟然一时说不出来,往日的伶牙利嘴全都不见了。 海棠羞得不知如何是好。 柱子抬手托起她下巴,深情看她,俯首慢慢贴了上来。 脸颊贴近,两唇相接,海棠紧紧闭上双眼,心跳都快跳到嗓子眼。 这两日来,两人已经亲吻过多次,可每次海棠都觉着跟头回亲吻一般,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加速,慌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每每累极倚着他喘气,都要被他笑话一回。 脑子里一片胡思,很快就被柱子带了回来,这一次他好似有些急迫,生猛粗暴没有以往半点温柔。 头脑中浆糊一片,猛然间心口处一凉,一只粗糙大手竟然贴了上来。 海棠慌得一声惊叫,声音全被他吞没,他舌尖乘虚而入,把海棠堵得严严实实。 手脚瘫软,海棠再无力挣扎,身子全部依靠在他怀里。 屋里窸窸窣窣一阵响,良久海棠才靠着他胸口喘气,身上衣裳早已凌乱不堪,柱子这一次比她好不到哪里去,也只剩下出气的份儿。 海棠歇够了,推开他正要回房,柱子突然弯身,将她打横抱起,放在靠背椅子上。 “海棠等你及笄,我们就成亲吧”柱子热切说道,目光灼灼,流连看她,却不是瞅她眼睛。 灯火摇曳,顺着他视线低头看一眼,海棠轻呼一声,赶紧掩好衣裳,脸上不知不觉又烧成了一团。 海棠又气又羞,嗔骂道:“你你下流,竟欺负我” 柱子一把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气话当成了夸奖,“以后你就是我娘子,我是你男人,欺负你理所当然” “你” 海棠哑口无言,知道跟他斗嘴,再占不到便宜,她气呼呼起身,直往自己房里跑去。 房门“砰”一声响,关得严严实实。 柱子傻愣片刻,赶紧贴着木门伏低说软话儿:“傻丫头,哥哥以后不这般对你了,你莫生我的气,可好?” 一门之隔,海棠抵在门后,紧咬着嘴角,心里害羞,喜悦,却不愿意再见这挑拨她情绪之人。 这刻她就恨不得晾着他不管,气他一气,免得他只知嚣张作恶欺负她。 等不到回话,柱子语调一低,又道:“海棠,开门吧,我错了,我是禽兽,就知道欺负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声声恳切,好似又恢复成了以往那个倔嘴少年人的模样,没了点成熟稳重劲儿。 海棠心疼,心里虽别扭着,可人已经不知不觉站起。 木门开一丝细缝,柱子挤着进来。 海棠背转身子,故意道:“深更半夜,你不睡,你还跑我这里来,我的名声都被你毁坏了” 柱子又将她紧紧搂住,黯哑着低语道:“小气丫头,以后你是我的人,不要什么狗屁名声了” “你”海棠气的转身朝他胸口一阵捶打。 男人胸腔紧实,如同捶在铁板上,他没疼,她倒打的手疼,这更让她气闷无比。 柱子嘿嘿乐了几声,捋了捋她耳边碎发,轻声道:“好了,不早了,你也甭生气了,今晚早点休息,以后一辈子很长,我都给你欺负可好?” 情话就这般不经意入耳,心内再起波澜,甜丝丝的喜悦慢慢溢出,甜的整个人好似泡进了糖罐子里。 海棠扎进他胸口,抿嘴轻笑,轻轻嗯了一声。 屋内屋外一片静谧,两人紧紧拥抱,再不舍得分开 “咚咚咚咚”梆子声再次传来,海棠一惊,连忙推开柱子,催促他回屋睡去。 甜蜜的时候总是过的这般快,她总觉着柱子才刚刚进屋,没想到二更天就过去了 小屋上空,柳叶弯月慢慢露出眉眼,撒下点点银辉 第268章:团圆 老李头一大早就被柱子接回了家,四目相对,老李头抓着海棠的手,老泪纵横。 他哆嗦着嘴角,不停的点头:“好孩子,我就知你是个有福气的,世道这般乱,你好好的,我老头子见了高兴,我高兴” 柱子正了正神色,在一旁更正道:“爷爷,她就是我给您找的孙媳妇儿” 老李头眼睛一瞪,还没反应过来,重复道:“啥这是你媳妇儿?” 海棠嗔看了柱子一眼,脸红的跟个虾子一般,低头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才好。 “爷爷,你不满意?你要不满意,我也不换了”柱子笑着打趣,脸上露出几分嘚瑟来。 老李头总算明白过来,兴奋的老脸通红,连声道: “好好太好了,你这孩子,总算开窍了,海棠好啊,我喜欢,喜欢”他止不住的搓手,又对着海棠道:“好孩子,跟了柱子,要你吃苦了,别的不说,要他欺负你,我来帮你做主” 海棠依旧羞涩不已,听了老李头这话,越是害羞。 “爷爷,”她轻声解释道:“柱子哥没欺负我,他对我挺好的” 一家人见面,分外欢喜,海棠自然跟着高兴一回。 如今老李头已经找到,如果她爹娘也能在此,必定跟二爷爷一般,定是愿意看到他们两人走到一起的。 海棠心里微微酸楚,待喧闹之后,进了厨屋烧饭去,把堂屋留给爷孙二人说说贴心话。 屋顶炊烟起,柱子不知什么时候进来,倚在门口看她忙碌。 菜炒好,窝头热上,海棠脱了围裙,擦擦额头热汗。 柱子递过来一碗热水,看着她喝下,又将她手握在手心,安慰道:“今日爷爷回来,大叔和婶子,我定会更加用心寻人,等我们一家团聚,我就带你们走” 没料到他这般细心,居然把她这些情绪都看在眼里。 海棠鼻子一酸,依靠在他怀里,点头,抽着鼻子嗯了一声。 柱子贴在她头顶,环紧双臂,搂紧她。 屋外风声鹤唳,独遗这一方小院,如世外桃源,尚留喘息之机 后卫司北门大营 柳行武打完一圈拳,擦完脸,抬手正要将一杯热茶掉下肚子,眼瞧着小六子喜滋滋奔了过来。 他不动声色吞了茶水,这刻小六子已跑到他跟前,笑的见眉不见眼道:“大人,大人好事好事” “有屁快放,什么时候了,这般墨迹?”柳行武皱眉,“哐当”一声放下杯子。 小六子似乎早已习惯这位大人阴晴不定的脾气,赶紧又上前几步,躬身作揖道:“那女子的家人,寻着了” “当真?人在哪?”柳行武眉头松开,从长凳上长身立起,急的抓了小六子胸襟上前追问。 “小六子就算有千万个胆子,也不能糊弄大人您哪”小六子抹了一把细汗,“说来这也托了姑奶奶的福气,那女子母亲伤了脚踝,得了姑奶奶照应,现在都歇在您家一处别院,可叹咱们费了一圈周折,没想到就在您自家屋里呢!” “今日是我姑母托人送信来的?”柳行武眉梢渐渐松开,带了几分喜气。 “大人您真是料事如神,就是姑奶奶托人送信来,让转告她家姑娘,莫担心,一屋人都平安她家人还不知姑娘人不在后卫司了” 柳行武听完这话,一把松开小六子,沉声吩咐道:“好好赏赏那送信人,回头说姑娘在这边安好,叫他们不要挂记” “可可人不是跑了吗?大人这”小六子额头上的细汗又冒了出来。 “废话真多,让你去办,照做便是” 柳行武又冷了脸子 “是是”小六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又作了个揖,连连退出去。 大营里重又安静下来,柳行武拿起布巾恨恨的擦一把脸,咬牙切齿:“李海棠,你跑,爷倒要看看你跑得了初一,跑不跑得过十五去” 话毕,绫罗布巾被恨恨甩到茶案上,皱皱巴巴如同破布,早已失了光泽 转眼十来天过去,西河城终于掉落初雪 这是一年来头一回见雨,整个西河城都沸腾起来,照这样下去,只要多下几场雪,河沟,水塘便能重新积水,瘟疫早已得到控制,那么水塘只要流动起来,这河水便能再喝了 因为落雪,房宇屋顶四处皆是一片雪白,空中鹅毛飞落,不见半点消停。 海棠站在庭院之中,捧着落雪欢喜转着圈儿。 这雪在她眼里可不仅仅是雪这么简单,这可是实实在在的金子啊! 正玩的兴起,头顶落雪突然止住,海棠抬头,一张乌油伞落入眼帘,撑伞的柱子笑看着她,眼里满是宠溺 。 “柱子哥,下雪了咱们可以回家了!”海棠欢喜,抓着他手兴奋喊道。 “嗯找到大叔和婶子,咱们就能回家了”柱子紧紧瞅着她,柔声附和道。 “哎!” 提到爹娘,海棠雀跃心情跌落谷底,“都这么多天了,爹娘也没有动静可如何是好?” 柱子摇摇头,安慰道:“莫急,我已打听过,前几日南大街丧生名单子都出来了,婶子和弟弟们都不再名单内,你莫多心,西河城大,他们定然在哪一处落脚,咱们慢慢找便是了” 经柱子这么一劝说,海棠脸色总算好了几分。 她点点头,突然扬眉,冲着柱子恳求道: “柱子哥,今日你出去,带我一起走走吧,我都被闷在这里半个月了,今日落雪,我想看看雪景,好不好?” 衣摆被她一阵左右摇晃,柱子最受不住她这般行径。 这刻他心里早软的快化了,连连握着她的手,无奈笑道:“听你的,哥哥带你走走去外头乱,咱们早去早回” 海棠欣喜睁大双眼,点头如捣蒜。 两人跟老李头告了个别,转过三五个巷子,便上了大街。 经过一夜大雪洗礼,整个西河城全笼罩在一片透亮的白里。 迎来一场雪,官道上行人多了许多,老女老幼似过节般,虽冻得瑟瑟发抖,却笑容依旧。 酒楼茶肆人声喧沸,门口大红灯笼喜气洋洋。 吹拉弹唱,莺莺燕语,萧条半年的西河城重回往日荣华。 第269章:偶遇 雪小了几分,海棠丢开油伞,如小兔子般往前撒欢儿跑了一阵。转过头来,柱子已落后她一大截,正捡了她的伞无奈苦笑着。 海棠莞尔,笑弯了眉眼 十月的天,柱子如同看到夏花绚烂。 行人三三五五停了步伐,朝海棠张望过来。 这般乱世光景,又是这般豆蔻女子,收拾的干净整齐,天真烂漫,自然惹得人眼热 柱子紧走几步跟上,将油伞往她头顶遮去,又将她一把揽在身前,冷脸梗着脖子道:“今日赶紧看完,赶紧回去,你这般跑到外头来,实是不妥” “怎么了,柱子哥”海棠脸上笑意未收,疑惑抬眼询问道。 出门前他还答应的好好的,踏雪不过一盏茶工夫,他怎么就变卦了呢? “咳咳”柱子左右四顾,脸色又变了几分,拉着她快步朝前走,边走边道:“这外头的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还是莫要出来了” “哎柱子哥,你说的什么话?” “听哥的不许废话” 两人一路斗嘴说着话,转个弯儿,不见身影。 官道对侧满香楼三楼,窗前,柳行武面色铁青,额头青筋暴跳,手指关节握紧发白。 官道马路牙子上,那女子身姿,那脸庞,他没有看走眼,也没有看错,确实是那打脸打得他生疼无比的女人!她身侧跟着的男人莫非便是她提过的良人? 思及此,柳行武脸色越发铁青了几分。 一旁王庆年拍着扇柄,嘴里啧啧有声,似刚回过味儿来,“这般美人,想不到我西河城居然有这般美人儿可惜啊可惜,也不知是谁家姑娘” 说话间,王庆年转脸瞥了柳行武一眼,他微微一愣,关切询问道:“柳老弟柳老弟为何脸色如此难看?” 柳行武置若罔闻,撩开袍摆,猛然转身,朝着楼下飞奔而去。 包房里一众公子哥儿凑过来看热闹,嬉笑打趣道:“柳兄就是风雅,定是追美人去了哈哈哈” “美人在哪里哪里让我看看” “人早走了看个屁呀” 柳行武下了楼,冲着街角处一阵飞奔,转眼四顾,来来回回都是人,却再没了那女子身影。 刚刚那一番所见,好像全是他一番错觉。 来来往往,红衣女子颇多,却再没了那一份曼妙,那一份似火热情。 柳行武冷脸,灼灼双眼来来回回在人堆里搜寻 他生的高大,本就英气逼人,常年生活在军营中,一身体格更显精气神。 此刻立在这白茫茫大路上,这一番贵胄姿态,惹得不少闺阁女子春心泛滥,个个如娇似嗔,朝他抛去爱慕眼神。 只不过他脸色实在太冷,生生吓退了不少人,便是有胆大些的娼门妇人,也不敢上前来逗个趣儿 个个都不是她,个个却为何穿与她一色的衣裳?柳行武恼火不已,转眼便走到街道尽头处。 来往人群更多,四周都是人独独没有她 心里头失望一点点侵袭上来,懊恼无力上涌 转眼随意扫过对街一处甜食小摊,柳行武别开眼去,不经意的,他又不死心往里瞅了一眼。 瞳仁猛然一缩,柳行武定定立在那里,眼睛再也转不开去。 几丈开外,一男一女独身而立,乌油伞已收,女子低头,咬了一口纸包里的食物,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儿,突然她鼓着腮帮子将咬了一口的吃食往那男人嘴边送去。 男人低头,朝着她笑,说了些什么,她倔强摇头,又笑着朝他嘴边送去。 男人无奈看了她一眼,张嘴咬了一口。 女子这才欢声笑起,似个孩子般,拉着男子的胳膊跳跃两下 柳行武心口猛抽一下,数丈外的这对璧人,眼神之间似有藕丝紧连,刺得他生疼。 双拳再次握紧,柳行武周身煞气萦绕,吓得周围人群皆不敢靠近。 他仔细打量远处那男人 长的倒高,也还算勉强入眼,跟他比自然比不过,这女人是瞎眼了吗?居然选他? 可那野男人这般样样不如他,她还是选了他! 挫败感上涌,柳行武一身厉气更甚 那对男女付好钱财,紧挨着又朝前而去。 柳行武生生压住欲迈出的步伐,打开握紧的双拳,压住想要暴揍那男人的冲动,慢慢跟了上去 小六子寻人前来,推开拥挤的人群,擦着满头的热汗急道:“爷,你跑这么快做什么?这饭您倒是吃还是不吃了?” 柳行武朝前走,眼都不看他,冷冷道:“今日我有要事,你先回营” “可可您不是约好王公子与几位公子谈事儿吗?这都快开席了,您这做东的跑了这”小六子不敢把话说完,只给主子提了个醒儿。 不远处男女又转了个弯儿,不见身影 柳行武急了,连声不耐烦道: “去去去,叫王庆年那厮自己吃了自己掏银子,改日爷再请他” “可这这”小六子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里。 说话的这刻工夫,他家爷已经走远了,显见是听不到他说啥了。 小六子目瞪口呆望着柳行武的背影,郁气至极。 最近他家这主子似乎撞邪了,以往也不好伺候,可也没有这么没谱的时候,这可让他怎么办?替人擦屁股可不止一两回了! 小六子心下叫苦,他长叹一口气,垂头丧脸往来路而去 下午风雪更大,海棠和柱子出了一趟门,带着许多买好的吃食和杂物回来,把老李头乐得不行。 屋内雪光亮堂,海棠缝补着手里的衣裳,心思早已飘散到了九天之外。 大雪连绵,越下越大。 她从未有此刻这般舒心过。 只要这般还下个三五日,清水村河沟里定然可以盛满雪水,各处庄稼地也能得到滋润,只要找到爹娘弟弟们,他们一家人就能回家,说不准还能赶回去在家过年呢 想到往后的好日子,海棠只觉着热腾腾的,暖和。 东侧厢房里,老李头已经安睡过去,偶尔有咳嗽声传出。多日相处,海棠明显感觉到他老了,一日许多时候都在打瞌睡,人也糊涂许多。 可这般年纪,还得在这乱世折腾,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海棠叹口气,拿绣针往头发上磨了磨,低头又继续缝补起来。 虽然日子这般艰难,好在柱子对她上心无比,时刻都把她惦记在心里。 今日逛完雪景回家后,柱子连饭都没吃,只草草塞了两个窝头进袖袋,又穿起斗笠蓑衣出门寻人去了。 这般大雪,海棠自然心疼他,转眼想想,此刻也不知爹娘过的什么日子,心便冷硬了几分,由着他去了。 “咚咚咚咚咚咚” 院门外突然传来急促叩门声,海棠回神,连忙放起针线,冒着风雪去开门。 这般冷天,是谁来了呢 柱子出门没有多久,难道又回来了?海棠疑惑,扒开门栓,朝门口张望。 大门外三两颗光秃秃的老树茬子堆满落雪,扑棱棱不停往下掉。 再远些,巷子里白茫茫一片,不见一个人影。 第270章:再见 奇怪了! 是谁在叩门? 海棠峨眉紧邹,探出脑袋,往院墙一旁张望。 这一眼,生生吓得她动弹不得。 木门旁的一颗老树下,柳行武头梢眉间,肩头胸前,皆是落雪,都不知在雪里待了多久,只有那一双眼睛,森森冒着热气,恶狠狠盯着她,似要吃人 海棠吓得往后倒退两步,撞在门楣处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心都跳到嗓子眼。 “怎么,短短半个月工夫,不认得爷了?”柳行武嗤笑道。 “你你来作什么?”海棠语无伦次,哆嗦着问道。 “跟我来,若还想那野男人安生活着,便听我的话” 柳行武无视她的话,说完转身,头也不回往巷子口大踏步而去。 海棠倒抽一口凉气,杀人的心思都有了。 屋里老李头依旧安睡,此时左邻右舍也紧闭柴门,柳行武这般来,定没有惊动旁人。 海棠做贼一般,四处扫了一遍,最后心一横,虚掩木门,随着他身后走去。 她和柳行武之间的龃龉,总要解决,择日不如撞日,早点跟他把话说清楚明白,也早日死了他的心,免得他非作无谓的纠缠。 穿小巷,过曲街,两人一前一后,冒雪前行。 鹅毛飞团越来越大,直往人头脸处钻。视线所及一丈开外,就再看不见任何景致。 海棠哆嗦一下,死死扣紧前襟处衣裳,又缩了缩身子,紧跟着那黑衣男子,深一脚浅一脚而去。 兜兜转转片刻,两人终于在一处青砖红檐大院处停下。 这处院落所处东大街,说偏不偏,倒还算幽静,看着宅子也是气派,也不知是谁家的院子。 这厮带她来这处,是要作什么?难不成要把她关押在这里? 海棠胡思乱想琢磨,心里一时有些慌乱。 门口迎面来了一个上年纪的素衣老伯,见了柳行武,惊喜叫道:“少爷” 柳行武摆摆手,笑道:“刘伯不必顾我,一会自忙去” “哎”老伯颤巍巍点头,迎二人进了院,这才憨笑着退进了一旁的门房里。 院子颇大,入眼石林竹凳,假山流水,皆被白雪覆盖。 海棠犹豫着杵在那里,心中疑惑更甚,再不敢踏前一步。 柳行武似觉察到她的心思,转头嗤笑道:“怕了?知道怕,还敢跑?” 海棠紧抿唇角,不敢顶嘴,可心里也郁闷愤怒的很。 “随我来” 柳行武不管她,丢了这句话,头也不回朝前走。 落雪似精灵一般,绕着她周身飞舞,走了这短短一路,浑身上下,皆成了雪人。有些雪沫子掉进了脖颈处,透心儿凉,海棠杵在风雪中,哆嗦一阵连着一阵。 前头柳行武已没了身影,身后大门也已关掩紧实,就算跑,能跑哪里去?落脚的地方都被他逮到了! 海棠叹口气,打起精神穿过假山,过影壁,进屋。 诺大的院里静悄悄的,除了那守门的老伯,竟再没见着一个人。 两人一前以后进了一处大屋。 屋舍像一个偏房,里头桌椅茶案,置办的齐齐整整,全是雕花样式,比起电视里的气派,也不差了。 柳行武已经老神在在坐在一矮几前烧水沏茶,全身上下整整齐齐,不见一丝雪沫子。 海棠犹豫片刻,在门口把一身的雪水拍打干净,这才又返身回来。 门口离矮几不到一丈半距离,海棠墨迹在门口,不敢再进去一分,开口冷冷询问道:“你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炭炉上暖壶发出咕噜咕噜响声,水已开,白烟阵阵弥漫,模糊了柳行武的眉眼。 自从进了这屋子,海棠能觉察出来,这男人似乎变了个人,一身戾气消失不见,懒洋洋没了半分之前模样。 柳行武似乎察觉到海棠的排斥,竟然罕见没有发火,只轻笑一声,推了面前的茶碗过来,朗声道:“今日淋了雪,先喝些热茶水,去去寒” 海棠哆嗦下身子,犹豫片刻,还是依言过来。 脚底下雪水已经化开,刚刚行走还不觉得,这刻停歇下来,脚底似乎生了刀子,冻得钻心疼,实是冷的很。 她虽穿了棉袄,却也只是薄的,在屋里穿着还算保暖,可跑了一圈外头,浑身上下,也跟冰块没了区别。 这厮让她喝水,正好,她也需要驱寒,跟他客气或者置气,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倚在他对首的绵软垫子坐下,海棠举起碗,一口气把热茶水倒进肚里。水喝完,热气似长了翅膀,流窜周身,浑身上下暖洋洋,舒坦了许多。 她忍不住叹出一口长气。 柳行武一直盯着她,眉眼间含着笑,见她放下杯盏,他呲着牙又冲她一笑,抬手将手中水也喝了。 北风呜咽,“哐当”一声,大门被吹合上,屋里顿时昏暗许多,只有面前炭炉的火光泼洒出来,映照在人脸上,昏暗不清。 海棠一惊,手中水碗轱轳着滚下来,掉在毛毯上。 置在桌上的左手蓦的一暖,被拽进厚实火热手心里。 海棠越加慌乱,连连甩手,惊声道:“柳行武,你叫我来,便要这般作践人?” 昏暗中瞧不清那男人喜怒,只觉得他呼吸似粗重了些。 男人力气格外大,挣扎一通,那手似乎被钉在他手心,如何都挣不脱。 两人较劲,闷声不吭折腾,海棠最终败北,任由他拽紧手心。 “你忘了,我说过要娶你?” 片刻后,柳行武开口,语气里愉悦甚重。 不提这一茬还好,说到提亲这一茬,海棠气闷尤甚。 忍住要骂人的冲动,海棠颤声道:“我跟你说过许多次,我在等心上人,如今我好不容易找到他,我也只会与他成亲” 话未落,手心处蓦的攥紧,柳行武手上的厚茧似利刀,咯得人生疼。 海棠邹眉,抽着气道:“你生气也好,总之,你死了这一份心” 黑暗掩盖了一切,男人没有说话,紧攥她的手良久后,又渐渐松开了。 海棠提着心,半是疑惑半是忐忑,她知道他不是这么三言两语便容易打发的人,还是急忙缩回手,藏在矮几底下轻轻揉搓。 “我饿了,你帮我做一顿饭吧”柳行武轻声道。声线里喜怒全无,仿佛海棠刚刚那一通话不是说给他听的。 “你还没吃午饭?”海棠愕然,呐呐着问道。 此刻已经过了未时,也不是饭点,这男人不是个官儿吗,怎会没有饭吃? “随我来厨屋” 男人利落站起,没有理会她的话,直接折身往外走。 海棠赶紧爬起来,紧随他身后。 出了屋,又穿过几个回廊,进了一处三厢院落,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厨屋。 第271章:吃食 厨屋颇大,两厢连通灶台横亘在左首,占了不少地方。灶台处青墙之上挂着爪篱,锅铲,筷筒,漏斗等常用物什。 房屋右首摆放着宽大桌案,其上搁置着各种瓶瓶罐罐,想来里头都是些调味作料。桌案之上,靠近墙边处则悬挂着大大小小许多腊肉,甚至还有些海棠看不出的干菜之类。 屋子正中则放置着一个小方桌,桌上放置着一个酒坛子,酒壶并几个杯盏环绕其侧。 海棠环视一圈,心里暗道这家人还真是有钱,单单这一个厨房,就赶得上一般人家的正屋大了,更不用说这屋里的东西置办的全面了。 如今是灾年,这屋里都这般丰裕,可想而知,要是年成好,又该置办多少东西在里头。 身后处“吱呀”一声响,柳行武把房门虚掩上了。 海棠转头,邹眉道:“我给你做饭,做完饭你就放我回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我” 柳行武置若罔闻,自顾自走到小桌前,撩起袍摆坐下, 他斟满一杯酒,端到鼻端,闭眼嗅了嗅,突然嗤笑道:“家里人?你家里人不都没找着吗?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闲人?” “你!” 海棠气极,三言两语就被他把火头撩拨起来。 “爷说错了?”柳行武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露出那般让人生厌无比的痞笑。 海棠抿了抿嘴角,拽紧衣襟,手指关节泛起苍白之色。 人在屋檐下,他还是个当官的,不管哪一头,她都占不到好去。 想到这一茬,心头微黯,海棠强压住火气,轻声问道:“军爷想吃什么,民女做便是” 说完远远绕开方桌,到屋里端瓦盆舀水,准备洗手做羹。 柳行武静静看着海棠的一举一动,紧邹的眉头慢慢舒展开,话语不知不觉间柔下来,“你看着做些,够吃就成。” 屋内渐渐响起切菜声,呼呼的风箱声,独独再没了一丝人声。 海棠忙前忙后,切菜洗锅,虽只有一人,因这厨屋大,东西又齐全,倒并不觉得慌乱,只是柳行武这恶人一双眼睛似定在她身上,直勾勾瞧着她,没有一丝羞赧之意,徒惹得她心烦。 小菜切好,便是主食了。 海棠在屋里转了几圈,除了条案下的几个陶罐,倒没见着装粮食的布袋。 她心烦这柳行武,此刻也不想跟他多说一句话,蹲身下去,一一掀起罐盖自行查看。 果然如她猜想这般,这些陶罐里面依次存放着面粉,粟米,还有玉米面之类的粮食,并不是什么别的稀罕东西。 揭开最后一个陶罐,海棠随口问道:“军爷要吃面食还是咦?” 手下陶罐里装的白花花一片,倒看不出什么东西,海棠顺手抓起一把,迎着亮光细看,这一看,可把她惊得跳起,手心里抓着的,居然是她心心念念无数日子的大米! “你你怎会有这东西?”海棠惊喜交加,抬头冲着柳行武询问道。 柳行武正独自灌酒,闻言挑眉,促狭道:“你倒是个识货的,你要会做,今日就吃它了” “你居然有大米”海棠自言自语,惊喜之下,暂时把两人间的那点龃龉给甩开了,跟个得了宝贝的守财奴一般,毫不犹豫舀出满满两大瓢大米来清洗,没有一丝心疼。 柳行武笑着摇头,脸上神色越发柔和,跟往日比起来,竟是判若两人。 屋里渐渐溢出鲜香 这柳行武也是个会享受的,他家厨屋物什齐全,居然连花椒都有,调味的多,能做的口味也多了些。 海棠细细切着手底下的腊肉,假装无意问道:“你家这花椒怎么来的?” “这花椒,说来说去,竟是从你手里出来的”清冽声音蓦的响起,近在耳畔,海棠心惊,转头看去,柳行武这厮抱胸倚墙,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显然在此偷看她许久了。 海棠难掩尴尬,脸上微微冒出红晕,她连忙掩饰着捋了捋耳边乱发,胡乱问道:“我家的花椒,怎会跑到你这里?” 柳行武依旧杵着墙,眼睛里都冒起笑意,“那王富贵买了你的花椒,倒是被他儿子顺手做东,送了不少与我,只可惜刘伯不会用,放这里许久了” 海棠了然,看来自己的底细都被这家伙挖的干干净净,既然这样,索性也没了什么遮掩的,大方坦荡做事更好。 收拾张罗完毕,已过了大半个时辰。 一桌子菜也已经烧好了。 葱爆羊肉,清蒸海鱼,蒜苗烧腊肉,凉拌冬笋,再加上一碗葱花干贝汤,简单五个菜,摆满小方桌。 有鱼有肉,有汤有水,红的绿的,异香扑鼻。 柳行武斟满两杯酒,往海棠面前递过去,说道:“今日陪我喝两杯” “我不会喝酒”海棠连连摇头,轻声道。 喝酒误事,上辈子她酒量不错,可也知得的那场大病也是拜了天天豪饮所赐,这辈子这具身体还滴酒未沾,她也不打算再拿自己的小命来折腾。 “罢了妇道人家,饮酒总是不好”柳行武楞了楞,不再强迫她,缩回手将酒一饮而尽,又倒满一杯,自饮自酌。 海棠陪坐在桌旁,心里七上八下不安。 直到这刻,她才后知后觉,这柳行武把她叫过来,定不会只是烧饭这么简单。 他到底是如何找到她的?找到她,那定是也知道柱子了,他会不会把柱子抓起来?会不会公报私仇,对柱子不利? 他那些手段,她是知道的,如果被他抓了,还能在他手底下讨到好去? 海棠一细想,心便揪起,脸色渐渐苍白,难看许多。 柳行武连着饮了几大杯,眼瞅着海棠变了神色,他冷哼一声,不动声色道:“瞎琢磨什么?怕爷吃了你?” 海棠惊愕抬头,又连连摇头,言不由心低声道:“你是好人,怎会怎会为难我一个弱女子。” “好人”柳行武咽下酒水,咬着后槽牙咀嚼着这两字,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海棠提心吊胆,再不敢多跟他说一个字,低着头瞅着面前的白米饭,心思不宁。 面前饭碗往她这边又移了一移,只听柳行武柔声道: “吃饭罢,你忙了许久,多吃些”。 海棠抬头看他一眼,只见面前男人竟然难得露出丝温柔笑意,笑容里没了他平时那份痞气。 这般变幻莫测,海棠越发不安定起来,生怕他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 第272章:争论 柳行武三两口已经扒了大半碗米饭下肚,这男人吃饭倒是没有一丝含糊,跟头饿狼似的,不知饿了多少年。 海棠心里不安,以虎为伴,本就难以下咽,更何况她中午本就是吃饱饭了的,经不住他一再催促,海棠只草草吃了几口,应付了事。 放下筷子,她也不敢走开,如坐针毡般候在桌旁等他。 柳行武没有再劝她,吃完也没叫她收拾,两人一前一后又回到之前的花厅里。 几案边不知何时生起了一个火盆,暖暖的,温和舒适。 柳行武烧了一壶热茶,就着氤氲的茶香,一气儿喝了好几杯子,喝完依靠在一旁小榻上,拍了拍身侧,朗声道:“过来” 海棠闻言抖了下,杯里喝掉一半的茶水溢出,差点烫到她手背上。 囫囵吞下口中茶水,她僵笑着说道:“今日你饭了吃了,人你也见着了,是不是该放我回去了?” 柳行武听完,没有回话,只定定看着她,眼眸却渐渐转冷了。 出人意料,那嘴角竟然依旧挂着一丝笑意。 海棠心下咯噔,知晓他生气了。 “那男人是做什么的?你无名无份跟着他,还住在一起?”柳行武淡淡问道,就跟老朋友聊天般随意,可海棠知道,他越是随意,回头这怒火便越是大,说不得分分钟就来找他们的霉头。 “无名无分,等找到我爹娘,这名分也就有了”海棠咬牙,轻声道。 “呵呵”柳行武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透着喜气。 “你笑什么?”海棠问道,见他不说话,又添一句道:“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说完她把手里的杯子搁置在桌案上,欲从厚垫上站起。 “你爹娘你还记得你爹娘?你日日与那男人一处,乐不思蜀,不是早都忘记他们了”柳行武抬手拾起桌案上一个巴掌大的玉雕,颠来转去玩弄,又把海棠的一席话当成了耳旁风。 海棠看着他那懒散样,又被他这番言语激得火起,气的浑身都打起哆嗦来。 生平最讨厌人诬陷自己,倘若她是那般人倒也罢了,平白无故,被这恶心小气男人说道一通,他难道真以为她是个容易拿捏的软柿子? 火气汹涌而来,海棠气的端起面前尚剩一半的茶水碗,“呼”一声,朝他投掷过去,直希望砸得他头破血流才解恨。 茶杯破空而来,柳行武微微一惊,抬手在空中划出一个好看的半圆弧,眨眼间,那杯子已稳稳落在他手心,只是那茶水挡无可挡,兜面而来,他扭转身子,一个侧身,却依旧晚了一步,胸口处还是被泼洒湿透 海棠趁他躲闪的工夫,急忙甩开步子朝着门口跑去,今日再同这人多说一句话,再再这里多待片刻,她都觉得是污她眼睛。 门口处近在眼前,门外便是一条康庄大道,海棠急冲冲一头扎过去,身畔猛然一阵凉风疾扫而过,片刻工夫,她居然就撞在了那人怀中,惯性太大,两人一起又齐齐朝着门后跌去, 门板发出响亮的“哐当”一声响,海棠结结实实落在了男人的怀里,两人一同再撞到了门上,滚到地上。 海棠脑子里混沌一片,后背处疼的透不过气。 头顶处男人噗呲一声,大笑起来,笑声扯动胸膛,落在海棠耳膜处,只觉得那男人胸口处如同打鼓,厚实响亮异常。 “柳行武你这色胚,你别压着我” 海棠又羞又燥,急忙挣扎,手脚用力就要将他推开。 “你这般猴急投怀送抱,我岂有不消受的道理?”男人用力箍紧她,俯到她耳侧哑声说道。 耳畔边一阵潮热,血气再次上涌,海棠杀人的心都有了。 “柳行武”海棠大喝一声,伸手死死揪住他胳膊处肌肉,抓紧旋扭,生生把那块肉拧了个一百八十度。 “嘶”男人倒抽一口凉气,吃痛放手。 身上的臂膀松开,压力骤减,海棠赶紧爬起,红着眼睛气骂道:“叫你欺负老娘,你以为你当个官,就活该谁都稀罕你?你以为啊?柳行呜呜呜” 火气上涌,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口不择言叫骂,直觉得先前受到的那一股窝囊气一股脑儿全倒了出来。正骂的欢畅,冷不丁天旋地转,后脑勺似撞在什么地方,生疼的要命,她尖叫一声,紧接着嘴唇上一热,她还未骂出口的后半截话就被生生堵在了嗓子眼。 海棠猛然睁大双眼,眼前是柳行武放大无数倍的英挺眉眼。 男人粗重喘息近在身前,嘴唇上炙热滚烫。 鼻尖贴着鼻尖,脸庞贴着脸庞,这厮这厮居然又强吻她? 海棠不敢置信,眼睛蓦的再睁大一圈,浑身使劲挣扎起来。 “呜呜” 她使劲踢腾双脚,使劲挥舞手臂,使劲儿用脸去顶撞男人的脸庞 凭着脑子里那一股澎湃的火气,她往死里折腾 可女人在体能上如何比得过男人?何况这还是个行伍出生的男人? 踢腾的腿脚被缚住,抓挠的双手被按死在头顶处动弹不得,身体更是被他压制住 男人的鼻息粗重,跟发怒的野兽没有区别,箍得她连呼吸都困难无比。 海棠气得掉下泪来,生平从没被人这样欺负,可遇到这男人,总是这般蛮恨不讲理,总没有一丝回旋余地,次次都被他欺负到底。 泪珠子连连往下掉落,海棠头脑发晕,感觉胸口处空气全都跑光了,却如论如何都进不来气儿 就在脑袋昏沉,她以为自己会昏死之际,嘴唇处终于松开,空气前呼后涌,汹涌而来,海棠咳嗽几声,大口喘息。 花厅里气氛有些暧昧,软毯上,男人依旧死死压制着女人。 “你完事了?完事了快滚开”海棠喘匀气儿,见他还不松手,心底无端一阵厌恶,连连侧开脸,恶狠狠道。 下巴处蓦的一痛,海棠脸庞被男人生生掰正,大手拿捏的劲道更是不小。 柳行武的眼睛里涌出火星子,凶狠吓人。 第273章:峰回路转 “说话这般难听,惹恼我你该知道什么下场。”柳行武冷冷道。 “知道,知道又如何?你能放过我?”海棠死死剜他一眼,恶狠狠回道。 男人没有回话,那眼睛死死盯着她看,眼眸里情绪未名,海棠挣脱不开,把眼珠子转到别处,就是不正眼看他。 良久,男人才松开钳住她下颌处的手,无奈道:“你是白眼狼吗?如何对你好,都养不熟你?” “呵呵”海棠冷笑一声,回道:“对我好?你对我好过?是,你抓了李癞子,我是该感激你,可你对我做了什么?但凡我对你有一丝感激,也被你这色胚耗得干干净净。” 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海棠顿了下,深深吸了口气。 上方男人的脸依旧平静,他淡淡看着她,不显喜怒。 “柳行武”海棠吞咽一口口水,叹口气接着道:“我心里只有柱子哥,我也只想当个泥腿子,跟他打打猎种种地,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你你就放了我们吧,不要再纠缠我们了!” 一口气把心里话都说完,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头顶处男人依旧定定看着她,唇角紧抿,看不出任何情绪。 海棠心里惊疑不定,正要说什么,猛然间觉得腰间一紧,男人的大手覆了上来。 “你你做什么”海棠慌得赶紧捏住他的手。 柳行武淡淡笑了笑,将她扶腰拉起身来。 手掌摊开,一个浅红色香囊躺在他手心处。 “你”海棠愕然。 柳行武把手收起,将香囊收进袖袋,轻声道:“我从未拿你任何东西,这香囊就当报酬吧” 海棠眉毛深邹,疑惑道:“报酬,什么报酬?” 柳行武又道:“你一直在寻你爹娘,这香囊就当是我帮你的酬金了!” “难道难道”海棠蓦然一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我爹娘” “没错,你一直挂在嘴边的色胚,帮你把爹娘找到了!”柳行武淡淡道。 海棠呆若木鸡,怔怔看着他,恍然觉得身在梦中 “你说你帮我把爹娘找到了?”她喃喃着傻傻重复。 柳行武嘴角弯起,露出点笑意来,冲着她轻点头。 “你”海棠喜极而泣,猛的一巴掌拍在他臂膀处,哽咽道:“你这色胚,为何不早说?明知我担心我爹娘,你存心要看我难过,是不是?” 柳行武一把狠狠将她抱紧,黯哑着嗓子道:“改日带你看他们去,你忘了那柱子,留在我身边” 海棠身子僵了僵,没敢动, 此刻心里喜悦慢慢上来,全部被寻到爹娘的惊喜占据,就算柳行武再说什么越矩话,看在他帮了这么大忙的份上,她也就将就过去了。 静静在他怀抱里待了片刻,海棠擦了擦眼角,将他推开,轻声询问道:“柳柳大哥,谢谢你,我爹娘都还好吗?吃得饱,穿的暖吗?” 柳行武笑着点头 海棠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擦黑,大雪依旧没有停歇。 柱子尚未归家,门口木门大敞着,老李头以为把她弄丢了,正前院后院打转,急的不行。 直到海棠进屋,老李头这才舒展眉眼,上前一把拉着她上下查看,急声询问道:“孩子啊,兵荒马乱的,你跑出去做什么?有个散失我可如何跟你爹娘交代啊?” 海棠心下一暖,握着老李头凉冰冰的手,安慰道:“二爷爷,我有事出去走走,您莫担心。” 说着话儿,两人一起进了堂屋。 屋里依旧暗黑一片,海棠掌灯,择些快慰话好生安慰了老李头一顿。 老人家现在年纪大了,经不住大悲大喜,寻到爹娘的事情,她也没打算立刻告诉他,只等把爹娘人接回来再说。 天色已晚,料到他担心一个下午,肯定没有吃晚饭,外头还有柱子,也等着归来吃口热乎饭食,海棠再不耽误工夫,赶紧舀水舀面,张罗起来。 今日这一天折腾,此刻她依旧心绪难平,做饭的工夫,心思也跑的不知多远去了。 晚上归家,依旧是柳行武送她来的。 可能是被骂醒神了,抢了她香囊之后这厮再没占她便宜,难得的竟然有了几分翩翩公子的样儿。 多少让她对他改观了些。 如果作为朋友,这男人确是个不错的,虽时时惹的她头疼,可办起正事来也不含糊,很有几分江湖义气。 想到这厮帮着她找到了父母,还好生安置了他们,海棠心里的感激又上了一层。 不久之后,一家团聚,她也能安心跟着柱子,带着一家老小回家过年了! 日子似乎正朝着自己期望的那般前行 饭烧好,老李头草草吃了又回房安睡。 油灯下,海棠拿起针线,继续给柱子缝补棉衣,直到亥时初,柱子才带着一身的风雪归家。 柱子进了门,浑身上下跟块大冰块似的没啥区别,海棠嘟囔着给他端来姜汤,又拿出干布巾子拍打他身上的落雪。 柱子张开双臂,任由她折腾,一双眼睛笑意满满。 海棠一惊,蓦然觉得自己跟张二娘是多么相似,无数个风雪之夜,她娘不也是这般静待夜归人吗? 脸上不知不觉烧的格外热。 给柱子拍干净雪水,又把热透透的饭菜端上饭桌,油灯下,看着他大口大口吃饭,海棠心里淡淡满足与喜悦上涌,慢慢溢满心口 这般日子,简单平静,便是千金也不换了。 第二日一早,海棠做早饭的工夫,柱子也起来帮忙了,海棠细细与他说了爹娘的事,柱子惊诧过后也是好一阵欣喜,说什么都要择个好时候去感谢海棠这朋友一回。 这让她很为难,如果让他知道柳行武对她的心思,以柱子的心性,定然要跟那男人大打一场。 打架海棠不怕,可柳行武是什么人,从来都是睚眦必报的,他没来主动找柱子的麻烦,海棠都觉得是烧了高香了,怎还会主动去触他的霉头呢? 因此当柱子再次要提起谢谢这恩公时,海棠只好胡乱找了个借口敷衍过去。 反正谎话她经常说,多说一次,少说一次,对她来说,区别也不大,唯有在无人时,心里祈愿老天爷,看在她一心向善的份上,少跟她计较些 第274章:局势乱 转眼又过了十多天,柳行武却再没来主动寻她。 老李头见柱子不再出门寻人,好奇之下,一番询问,才得知海棠爹娘已经有了落脚地,跟着高兴一场后,便经常叨叨,要柱子去把一家人都接过来团聚,顺便商量两人的婚事。 海棠虽然羞涩,但何尝不是这般想的,只是找爹娘就得找这柳行武,可这些日子,这男人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没了音讯。 心里记挂着爹娘,她却不敢再去后卫司寻他去,只好把焦虑压在心底,日日面上还装着没事人一般,做饭买菜,缝补涮洗。 海棠心里不好过,却也知西河城的日子也越发难过了。 别的不说,每日菜价米价都涨的不成样子。柱子出海多年,积蓄尚算丰厚,也幸亏他留了心眼,把钱财早早寄存在西河城里,可即使这样,海棠也不敢放开手脚花,每日只捡简单的海带萝卜买上一些,偶尔买买骨头来炖炖,主食也挑便宜的玉米面粟米买,白面是想都不敢想的了。 就算这样,每日饭菜钱也要花去近一百文,堪比天价了。 物价飞涨,日子也不太平,流民越发作乱,连着几日夜里,小院外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阵阵马蹄声,车马声呼啸而过,直到天亮才停歇。 柱子起夜要出门查看,都被海棠死死拉住,生怕惹来什么贼人或者摊上无谓的麻烦。 等到天亮之后再打听,才知又有流民作乱,被敌国探子钻了空子,连着几日不消停正是在抓这些乱贼呢。 世道越发乱,海棠想要远离西河城的心思便越发强烈,她跟柱子已商量好,一旦接回爹娘,就快快回家,远离这是非之地是正经。 这一日早起,海棠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听到院外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柱子这日早早便去寻张大亮了,老李头还在安睡,谁人能敲门呢? 海棠疑惑间,猛然想到有可能是柳行武又来了,心里惊喜异常,急匆匆跑来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个戎装的兵士,生面孔。 海棠疑惑看向他,那兵士笑着冲海棠行礼作揖,问道:“请问这一处可是海棠姑娘家?” 海棠点头,疑惑道:“我就是海棠,您是” 军士松了口气,越发恭敬了几分,连声道:“我受将军所托,带姑娘去见令尊大人” 海棠猝不及防,喜得快要跳起来,连连问道:“你们将军可是柳行武?可是他派你来的?” 军士脸一红,嗫嚅道:“正是柳大人海棠姑娘这现在就走吗?” “自然要走我都急死了”海棠抬脚欲出,迟疑片刻,飞一般又朝着里屋去了,边跑边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海棠急匆匆回屋,只因她这一日起的晚了些,到现在还是个懒散模样,去见爹娘,这样儿可不好。 简单洗漱过后,海棠又跑进东屋跟老李头告了个别,这才锁好屋门,随着军士出了小巷。 天色尚早,落雪已停了好几日,可地上的积雪依旧很深,老树杈上挂着小儿手臂粗的冰棱子,北风一吹,乒乓砰砰一阵乱响。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出几条偏巷,转身又进了一处偏街。 “军士大哥,我爹娘住的可远?” 海棠脚下已经湿透,走的颇费劲,忍不住出声询问道。 “前头就到了,柳将军做事妥帖,如果路远,肯定不会让姑娘走着去的” 戎装军士是个会说话的,几句话工夫便把那男人夸了一遍,海棠抿嘴偷笑,难怪这小兵能入他的眼,原是个嘴甜的 心下了然,海棠也不点破,继续问道:“这些日子可是军情紧急,我看西河城越发混乱了,也没听到你家将军的消息” “姑娘是个明白人可不,十来天前,圣上一纸诏书将柳大人升了官儿,顺带着遣往北方战场去了” “哦?柳行武不在西河城了?” 海棠愕然,原来这些日子他不曾过来,是这般缘故。 “正是如此”小兵转过头,冲着海棠笑的灿烂,“将军怕姑娘惦记爹娘,专门从前方派了人来知会姑娘您呐” 说话的工夫,两人已经停在了一处小院门口。 军士敲了敲木门,不一会儿,院里就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军士转身冲着海棠抱拳作揖,又笑道:“姑娘,军中事务繁忙,我便告辞了!” 海棠赶紧福身谢过。 那军士告辞之后,便头也不回往外街而去。 这边门开,柳婶子伸出头来疑惑道:“谁啊?大早上的” 海棠目送军士走远,闻声赶紧转身,朝着她笑了。 柳婶子一怔,使劲儿揉了揉眼,不敢置信道:“我这是做梦吧,哎哎李家妹子,这这不是你家的闺女吗?” 后头半截话声音拔高了大半,显然是冲着屋里喊的。 海棠眼一热,差点掉下泪来。 柳婶子欢喜着拉她进了门,又把她上下四处打量,忍不住连声感叹道:“好好好,孩子,这兵荒马乱的,婶子看你好生生的,婶子高兴啊。” 正说着话儿,屋里张二娘端着一个瓦盆上前来,瞅见海棠,竟然也是一怔,手中瓦盆咕噜噜掉到地上,滚出去老远。 “海棠”张二娘惊喜大叫一声。 “娘”海棠眼泪再也忍不住,滴滴滚落下来,这刻再不犹豫,抬脚冲着张二娘飞扑过去。 母女俩抱成一团,喜极而泣。 张二娘拿了布巾子出来,不停帮她擦泪,不停絮叨:“可把娘急死了,总算见了你,娘这心里就好过了,孩子啊,以后咱再也不分开了” 海棠哽咽着连连点头,哑声道:“我爹还好不?大火烧了南大街,我去找你们,咱们的房子都烧的没了样儿我要担心死了,娘” 张二娘摇摇头,眼中含泪笑着道:“不怕,不怕,那晚大火,正好你爹在家,带着咱们都跑出来了,要不是你柳婶子收留咱们,咱一家人真要喝西北风了” 海棠赶紧擦了泪珠子,冲着一旁笑开了眉眼的柳婶子福福身,哽咽着道谢。 柳婶子连连摆手,躲闪笑道:“都是街坊邻居的,可使不得,要不是你爹,咱们两家人还不能这么全须全尾的出来啊” 正热闹着,桩子和大山也前后出了门,一家人团聚,又跟着掉泪一番,说了许多亲热话。 第275章:大团圆 张二娘一家落脚的小院不大,屋里却布置的甚是阔气,一看便知是有钱人家的派头,进了屋,一家人围坐于四方木桌,你来我往,又是嘘寒问暖,事无巨细询问一通。 说来说去张二娘言语里又把柳婶子的侄儿感谢一通,直说大山之前跟着城主府办事,东奔西走,钱没挣着多少,却日日都要让一家人担心受怕,自从落脚此处之后,那柳家后生居然亲自去帮大山把这差事给辞去了,带话来让她一家人在此好好休养,旁的倒没多说。 海棠也把柱子和老李头一家人寻到的消息告诉了爹娘,碍于在外人面前,她跟柱子的私定终身的事儿便隐瞒下来,打算回去之后再细说与张二娘听。 张二娘和大山皆是感叹,直说这般混乱,还能寻齐活两家人,实属不易了。 敞开说了一会话,海棠便要带着一家人一起离开,柳婶子连忙挽留,止不住又给张二娘使眼色。 海棠诧异,张二娘咳嗽一声,拉了她到一旁,低声道:“柳婶子热心肠,还记得之前娘给你提到的柳家侄儿吗?她侄儿现在当了大官,柳婶子定要把你说与他呢!” “哎呀娘”海棠无奈道:“我连她侄儿是圆是扁姓甚名谁都不知,怎能一口一个说亲啊?再说了,人家是个当官的,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不敢高攀,况且况且我也有了” 海棠扭捏着,有了心上人这几个字似有千斤重,她到底没好意思说出口来,说这番话的工夫,脸上早烧起一片红云。 张二娘这刻正兴奋万分,瞧见海棠害羞,只当她年纪小,面皮薄,不好意思说这些嫁娶的话儿。 这些事当然得她这当娘的来张罗,当下她越发温柔几分,压低声音挨着海棠耳侧道:“娘看那孩子是个好的,虽没见着他人,可你看他事事都给咱们安排妥当, 这样的年头,咱也还能吃的好穿的暖,便连住的这处院子也是他的,这些都是靠着柳大人恩惠呢,海棠啊,这后生对你有心,也是个靠得住的,要不,咱们应了他如何?” “娘”海棠拉长嗓音,别扭道:“都啥时候了,我哪还有这份心思?再说现在柱子哥和二爷爷还在家等着咱回去,咱们还是先走吧,住别人家总不如自家自在” 张二娘只好讪讪的住了嘴,说道:“既然这样,那我便收拾收拾去,给柳婶子告个别,往后还得多谢谢人家,这些日子吃用都麻烦她一家,娘也过意不去” 海棠点头,应和道:“钱财花的多,咱算好之后给婶子和她侄儿各送一份过来,救命的恩情也只能先放着,以后再慢慢报答了!” 张二娘赞同点头,紧紧握了握海棠的手,这才不舍松开,喊了大山过来,两口子一起进屋收拾行李去。 海棠一家人要离开,这可让柳婶子急的掉泪,当然是万般挽留。 奈何海棠铁了心要把一家人接走,张二娘夫妇也是那厚道人,再不肯多占人家一天的便宜,多麻烦人一天,因此无论柳婶子说啥,几人异口同心,都婉言谢绝了,柳婶子只好无奈作罢,送一家人离开。 海棠一家本是从清水村逃难而来,又经过南大街大火的洗劫,等到这刻,家当竟然只剩下简简单单的三两个包袱,大山一人便拿全了。 瞧着一家人全都齐齐整整,精神头也足,虽然丢了不少行李钱财,那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海棠满足,乐呵呵挽着张二娘的胳膊,拉着桩子的手,五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临时落脚处行去。 白雪皑皑,五个身影高矮不一,挨得紧紧实实,朝着巷口而去 这一年多灾多难,村人死的死逃的逃,就算有命活着的,如今也不知身在何方。 经过这般苦难,西河城这方小小的三厢院里,两家人尚还能得一线喘息之机,着实是难得了 中午时分,柱子归家,得见大山和张二娘,自然也是好一通激动,哽咽着说不出话 最兴奋的莫过于桩子,乐得一把抱住柱子,叫的嗷嗷响。 海棠抹着眼角的泪珠子,拉了她娘去后院的小厨屋,张罗中午饭。 一家人团聚,说啥都得吃点好的,日子难过,别的没有,现成的筒子骨和猪头是前两日海棠早买了还没舍得做的,今日趁着家人团聚,便打算烧一桌好菜,一来解解馋,二来也是庆祝一番。 张二娘坐在灶膛口把柴,烧火的工夫,她感叹道:“柱子这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越来越像个当家的男人了” 海棠脸一红,看着锅上头氤氲的水汽,羞涩道:“娘,我有些话儿要与你说。” 张二娘抬头,嗔了她一眼笑道:“你这孩子,今日是做什么?脸红的跟个虾子样儿,有啥为难事儿啊?” 张二娘一打趣,海棠脸上烧的越发红了,手指头紧紧拽着衣角,扭捏着低声道:“娘我我与柱子哥好上了” “啥?”张二娘吓了一跳,猛然间回了神,失声道:“闺女你看上柱子啦?” “哎呀娘,”海棠越发燥的慌,连忙抬头,红着脸嗔了张二娘一声,“您就不会小声点儿?您闺女我我就是看上他了” 说完,竟忍不住低头,吃吃轻笑 张二娘走过来,拉过她的手柔声道:“你这野孩子,之前娘跟你提了无数回,你哪次不说你柱子哥是倔驴,看不上他?现在好了,咋的还开窍了呢?” 这这可把她也难住了 海棠也不知自己是哪根筋不对,总之现在是看那倔驴哪儿都顺眼,哪儿都舒心。 真要怪,也只能怪她之前眼瞎,放着好好的英俊后生不要,还尽把他往外推了 “娘”海棠汗颜,摇着张二娘袖子撒娇,“您看得中这姑爷不?反正您看得中就中,要看不中,我也不管,我就跟他了!” 张二娘气笑了,瞪她一眼,无奈道:“你这孩子也不害臊,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姑爷姑爷的叫上了娘看着他长大的,当然知道他是个好的。跟了他,虽然没大富大贵的日子,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也不会让你受累受委屈” “娘,您这是,这是同意了?”海棠心下一喜,抓紧张二娘追问道。 “哎呀闺女,你能不能有些女儿家的样儿娘都为你害臊啊”张二娘无奈扶额,嘟囔道。 “好好好,我这便矜持,矜持” 海棠嘴角弯起,偷笑不已。 锅里水汽上来,咕咚咕咚叫的欢快,她丢了汆过水的筒骨进锅,心里也跟着沸水一般,欢快万分。 第276章:饱餐一顿 午时许,饭菜已熟,浓郁肉香飘荡于小院之中,勾起口水无数。 海棠贪婪猛吸一口,忍不住长舒一口气 又是好久没吃肉了,她都快要忘记这卤肉的香味儿了。 桩子和阿福围着灶台打转,短短一会儿工夫,都偷吃了好几口。张二娘没有一丝恼怒,任由他们闹着,柱子也跟着上了厨屋,眼神灼灼,痴看海棠,张二娘打量两人一圈, 就知小儿女两个都是互生了情意的,这刻心里也喜滋滋的,拉了两个小儿子上了堂屋,张罗着摆桌吃饭。 厨屋里只剩下二人,柱子忍不住拉了海棠的手,低声道:“前几年,我便时时想着,能娶你回来,如同这般,有碗热乎饭吃,想不到,今日这梦成真了” 说完,他便低笑起来,声音甚是愉悦。 海棠心下一酸,抬首回望他,低声道:“以后我都给你做好吃的,今日我已跟娘说了,娘也同意了” 说完,她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又觉得烧的慌,赶紧低下头去。 屋里一阵沉默,柱子突然笑了起来,畅快无比。 他一把将海棠搂紧,在她耳边道:“海棠,我定会对你好的,一辈子好” 海棠点点头,乖巧靠在他肩头处,闭上眼睛,享受这片刻安宁。 此刻她只觉得心都似有了着落,再不会飘荡不安,再不惧任何风雨 原来兜兜转转这两辈子,寻寻觅觅,她只是缺了他。 如今找到了,心里丢了的那一块,算是补全了,以后,也就再不怕了 两人在厨屋里说了几句悄悄话,到底没敢再浪费时间,海棠装盆,柱子端菜,紧着往堂屋上菜。 虽然没一处过多少日子,可两人这一唱一和,便已尝得其中滋味来,如那正经过日子的小夫妻,俱是默契 饭菜上桌,人也团圆,一家人围坐一圈。 桌上肉菜摆了满桌,难得的是,这回有了一坛好酒。 柱子和阿福早按捺不住,等人刚落座,两人便大叫着抓了肉骨头啃起。 张二娘赶紧把阿福的棒骨抢了,絮叨着帮他摘肉。 柱子为老李头和大山斟满酒,也给自个添了一杯。 老李头叹口气,一口气喝了,哽咽道:“我老头子这辈子也值了,看着你找到这么好的女娃,我死了也对得起你早走的爹娘了!” 原来海棠做菜的这会工夫,张二娘上前屋把两人的事儿已经说与大山听了,正好老李头也在,也算是正式通气,正式把这门亲事定下来了。 只是如今碍于条件,这彩礼提亲之类的琐事,也暂时一并省下,留待以后回村再说。 “他二爷,瞧您,好好的日子说的啥话啊,您老以后还要享孩子们的福咧!”张二娘边给阿福剔肉,边笑着打趣道。 “是呢,是呢。吃饭吃菜吧天冷,待会该凉透了。”大山附和道。 “哎,吃,吃,等回了村,咱们把孩子们的事快些办了,我也踏实了”老李头抬起筷子,应道。 桌上大人说着话儿,边吃边商量,倒把当事人海棠和柱子给甩在一旁,全然不顾两人。 海棠有些无语,很是害臊了一回,身旁柱子脸皮不是一般的厚,全程都笑的欢畅,跟抓了羊羔子的大尾巴狼一样。 可把她给郁闷坏了 中午吃完饭,屋外又开始落雪,转眼天地间都成了一片白,耳旁除了呼啸的北风,便是扑扑簌簌的轻微落雪声。 柱子穿了斗笠蓑衣,招呼不打又出了门。 海棠和她娘收拾完碗筷,上前来时,得知他出去了,不免提心担忧,却也不知他这是为何出去,又是要上哪里。 到了酉时初,柱子披戴着一身风雪归家,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背篓,遮挡的严严实实,像个宝贝似的背在他身后,看不清装的啥东西。 海棠迎了他进门,急忙帮他拍打身上的落雪,责怪道:“大雪天你出门做啥?也不知道说一声,害的人担心” 柱子没言语,嘴唇冻得失去血色,却龇着牙冲她傻笑。 大山和桩子帮着卸了背篓,桩子气呼呼抱不平,嘟囔道:“姐,你咋跟娘一样,也爱叨叨了?” “嘿小崽子,这是什么话?”一旁张二娘瞪眼,佯怒斥道。 柱子大笑,拍着桩子肩膀道:“你哥我高兴不碍事,倒是你,这话说的哈哈哈” 背篓打开,是一床全新的棉被,被面绣着精致的花鸟,里头棉花厚实暖和,海棠捏了一把,愕然问道:“咋买被子了?” 柱子低声道:“叔叔婶子来,家里被子也不够用的,这天气冷,可不能再冻着” 海棠心里一暖,窝心得酸了鼻子。 这这些小事,她这做闺女的都没想到这一茬,没料到柱子这大老爷们倒是都考虑全了。 海棠心里甜滋滋的,可嘴里出去的话儿还是带着刺:“那你就跑了这几个时辰买被子?兵荒马乱的,万一伤了可咋办?” 柱子摸摸头,不敢再说了,只朝着她傻笑。 身侧桩子越发气郁,眼珠子瞪着海棠,恨不得瞪出几个窟窿。 海棠转眼,瞅着桩子的气呼呼小模样,越发好笑几分。 这孩子,为了柱子居然跟她成了仇人,处处护着他,他也不想想,到底谁才是他亲姐姐 天擦黑,一家人便早早吃了饭,回屋睡了。睡房只有两间,以往是柱子和老李头住东屋,海棠一人住西屋,现在多了一家人,便让大山过去东屋挤一挤,这边西屋里头,剩下娘四个,窝在新买的大被子里,倒也暖和舒适。 北风呼啸,寒夜漫漫,这一晚,海棠终于踏踏实实安睡过去,甜梦乡里尽是春花绿草,罗衣美食,好似不再人间 大雪持续降下,直到过了十来天才停歇下。转眼已经进入冬月,还有个把月就要过年了。 菜市里萝卜都涨成了天价,就算日日省吃俭用,这钱还是跟流水一般,哗啦啦往外跑,钱袋子都在海棠手里管着,她自是心疼无比。 这些钱可都是柱子拿命换来的,海上风险大,她早已细听他说了无数回,眼睁睁看着这钱就这般花了,自然跟要了她命一般。 如此这般,回清水村的计划便又被提上日程。 第277章:回家 拖家带口,冒着雪回村,并不容易。 头一条驴车难找,他们这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没有车,断然是走不回去的。 再来,这世道不太平,如果这般走了,路上遇到什么歹人,不是不可能。毕竟这年头,饿急眼的可是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的。 况且现在尚在战乱之中,也不知出去会不会遇到兵士,遇到了也不是好相与的 海棠思来想去,很是愁苦。 按理留在这里是好,可抵不住手头越来越紧张,银子不够花销,而且城中人心惶惶,人人也如惊弓之鸟,不知何方才是落脚之乡。 左右为难,去也不是,留也留不住 这一日吃过午饭,趁着一家老小都睡了,海棠抽空把担忧与柱子细细说出来。 柱子沉默片刻,握着她的手,叮嘱她只管收拾好东西,待雪冻住后,就往家乡走,至于车马,行路安全,便都不要想,他都会考虑好。 海棠疑惑,正要问他该如何解决?抬首瞧见他的眼神,提着的心竟然就这般落回了心窝处。 那眼神安定,坚毅,给了她满满的安全感。 只这一个眼神,便胜过千言万语,他要说什么,她都知晓,她的忧心,他也能全然体味,如此良人,她便是对这乱世再有再多不满,此刻皆都熄了心思 心里暖暖的都是甜,海棠靠在柱子宽阔厚实的肩膀上,头一次体会到,原来撂下挑子是这般轻松,好吧,既然有了可以接包袱的人,那她也就懒一回,什么都不顾了,把一切都交给他 连续十来日,日日艳阳高照,气温虽然很低,雪沫子却都凝固结实了。 柱子这些日子,日日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海棠也识趣,再没多问。 到了冬月十五一早,全家人都早早起来,穿戴整齐,简单吃了早饭,便把行李往院中马车上搬。 绸缪许久,终于等来回村的日子了。 马车是借来的,赶车人是柱子一起共过事的男人,名儿叫张大亮。 这名叫张大亮的男人是个彪形大汉,长的甚是粗犷,看人时一双眼睛犹如灯笼,炯炯有神。 这男人很得桩子的胃口,不一会工夫,他便大哥长大哥短叫的欢,黏他黏得紧实,手脚都恨不得贴上去。 倒是海棠,对这男人没多少好感,全因他那眼珠子看她时,似乎带着莫名的意味,说好吧,也算不上好,说猥琐,却也不像,总之让海棠全身难受,只觉着离这人远些才安全。 装完行李,张大亮在背人处狠狠拍了柱子一巴掌,揶揄道:“臭小子,我说你为啥看不上别人,原来心思全在这一处,嘿嘿小子,眼光不错嘛” 柱子龇牙,揉着肩膀,脸色微红笑道:“张大哥,这趟回乡还得多指望你,丑话说前头,你花花肠子可得收些,别吓到我媳妇儿,不然嫂子那里我可不帮你兜着” “哎哎我说兄弟这说的啥话儿,我能是那样的人吗?俗话说,兄弟妻不可欺”张大亮笑骂着一巴掌呼过来,柱子赶紧跳的远远的。 “去去去我没那工夫跟你瞎扯,你还是”柱子正待再提醒他几句,转头见张二娘抱着一个小包袱出屋往车边来,柱子赶紧住了嘴,拍了拍张大亮臂膀,提醒他记得刚许诺的话。 清晨的太阳带着淡淡的毛边儿,没有半分热气,晨雾弥漫,远些便见不着前路。 张二娘抱着个热透透的包袱,笑道:“今日个和海棠起早做了些吃食,回去还得三五天,路上不能缺了吃的” 张大亮厚着脸皮笑着抢话道:“小婶子想的就是妥帖我送您回去,肚子是不愁饿着了” 张二娘没想到他长的粗鄙吓人,说出的话居然这般好听,当下便乐得眉眼都弯起了,笑着回道:“别的不说,吃的是管够的,等回了婶子家,还给你们做好吃的去” 这会儿工夫,老李头已经在桩子和大山的搀扶下出来了,阿福也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海棠怀里,跟着一起。 张二娘赶紧把包袱放在车头处,接了小儿子,不放心说道:“我还把屋前屋后看一遍,可别拉下家什” 海棠知她娘是个操心命,摆摆手催促道:“我都看过了,没漏东西,娘要不放心,快去看看就回来罢,咱早些走,也能早些到家去” 张二娘便急匆匆进了屋子检漏去了,这边老李头在大山和柱子的搀扶下上了驴车,躺在早就备好的厚实被子里。 马车甚是宽大,车棚子遮盖的严实,就算是下点雨雪,车内人也能安生窝在里头。 除了一个躺人的小榻占了半个车位,剩下的地儿也甚是宽敞,就算再坐三五个人,也绰绰有余,比起之前海棠家的驴车,好了不知多少。 张二娘很快便抱着孩子回来,讪笑着嘟囔自己老了,还是该听海棠的话,不该再白跑这一趟。 大山无奈摇头,搀扶她上了车。 外头冷,桩子和海棠也不多待,跟着躲进了驴车里。 车帘撩开,海棠最后看一眼这处屋舍,虽有些不舍,但归乡之情占了上风,心里喜不自胜。 北风呼啸,院里老树上挂着的冰棱子响起一阵“兵乓”之声。 张大亮赶车,大山和柱子一左一右护卫,一行八人浩浩荡荡出了巷子,朝城门处而去。 冬日里,日头淡,本是窝冬的好时光,西河城里,却还是乱哄哄的一团糟。 城楼处,桥洞下,店铺屋檐处,处处可见瑟缩的衣不遮体的流民,或躺或蹲,挤在一起,相互取暖。 马车前行,轱辘声声起 海棠放下车帘,不敢再看,心里压抑的慌。 如今灾情不再,疫病已去,这些流民为何还不归家去?留在西河城里,除了有一口稀得能照人的清粥可得,还有什么好? 她虽然在这乱世之中,却着实没有吃多少苦,一路有爹娘护着,后又得柳行武照应,哪里能够真知晓这些真正穷苦之人的无奈。 西河城大旱,大疫,蝗灾一茬连着一茬,丝毫不给人喘息之机,如今村村十室九空,就算有些余粮的,只这般坐吃山空,也早都空空如也了,哪里能有她家这般,早早筹划好一切,早早存了一地窖的粮食呢? 这些自然是她想不到的,就算想到了,她也不是那救世主,不是那掌权人,断然不可能舍小家顾大义去 驴车一路顺遂前行,偶尔有停歇的时候,也很快就过了。 半个时辰不到,一行人便来到了城门处。 第278章:匆匆一瞥 东大门处,门内门外,依旧候着不少人,要进城的多,如海棠家这般,要出城的也不再少数。 马车靠边儿停了下来,柱子和张大亮前去寻人打探,海棠又撩起帘子,朝外张望。 城门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成队的兵士从两侧门楼处蜂拥而来,如饿狼捕食,疯狂驱赶流民。 待人群闪开,那群人又井然有序,居然分成两队,死死把守住门口。 海棠心中一紧,紧紧揪住布帘,尚不明白出了何事。 门口处有那好事的已经不满叫嚷起来。 “官老爷们这是要作甚?我们想进城的不许,想出来的也不让,这是要作甚?” “就是就是行行好吧,咱苦命人,再受不得折腾了” “噼啪”一声脆响,一领头军士板着脸孔,突然抽出马鞭,朝空挥舞几声。 吵嚷人群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立刻消停下来。 那男人语气森寒,又阴测测大声吼道:“少说废话,将军前线不痛快,即将进城,谁要撞在我鞭子下,别怪自个倒霉短命!” 这一声吼,如同惊雷,吓得本就惊慌的流民又往后退开几步,再不敢多嘴了。 人群终于老实,那军士满意许多,脸色虽阴暗,但终于收起马鞭,焦躁着来回跺步,似乎在迎接什么显贵人物 海棠心里打了个颤儿,刚刚这军士口中所提的将军,难不成难不成就是柳行武? 上回那送信儿的小兵倒是跟她说过柳行武提了官儿,上了前方战场,难道现下是他吃了败仗,灰溜溜回来了? 柳行武虽行事鲁莽,全然不顾及她的感受,但相处过短短几回,她知他不是个大恶之人,何况为守卫西河城,这男人是首当其冲,肩负着莫大压力的,眼下局势这般艰难,她断然不希望听到他半分不好的消息。 他要吃了亏,那便是全西河城人吃了亏,他要是得了好儿,那也是全西河城得的好。 如今她和他之前的那点恩怨,也随着她这一走,就将烟消云散,之前他说的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儿,海棠也从未放在心上,都当是他一贯的胡言乱语罢了。 这节骨眼上,她当然希望他打得胜仗,能保护好一方百姓,也能让她顺利出去,跟他再不起一分瓜葛 正胡思乱想着,城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先前吼人的兵士连忙吩咐打开城门。 一会儿工夫,一跑马的兵士急急进来,又匆匆下马,附在那彪悍领头男人耳边低语一阵,那男人不知听了什么,脸色越发凝重,连连点头应了。 骑马的小兵这才在接应之人带领下往一旁门楼处歇去。 经了这一遭,门口处气氛越发紧张了几分。 围守在侧的难民更加小心,连呼吸都不敢喘出声儿。 很快,马蹄声阵阵响起,一阵连着一阵儿,排山倒海般冲着城门处汹涌而来。 海棠睁大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她现在很是担心出不去,如果还继续留在这城里,一旦战败,像她家这般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平头百姓便是最最糟糕的,定没个好下场,如果出城,躲在乡野之地,尚且还有活命的机会 正焦灼之时,只见城门口处突然涌进来一大队骑兵,领头的男人身姿挺拔,鹤立鸡群般在三五十个骑兵的簇拥下急匆匆往城内打马而去,骑兵过后,又出现一队整齐划一的步兵,小跑跟随,似长龙般蜿蜒。 海棠吓得一个哆嗦,布帘落下,遮住小窗。 只是匆匆一瞥,海棠就认出来,那为首之人,正是柳行武。 虽形色匆匆,那男人却依旧一身英挺,气势丝毫不减,不见丁点落魄。 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这人是个能耐的,不会这般就死了,就算真要死,那也定是光敏磊落,死在战场,断然不可能做那弃城而逃的丧家之犬。 可她也怕的很,虽很多日不再见他,可此刻只短短瞥了他一眼,她就吓出一声冷汗来,只有她知晓,这男人的手段,真要落在他手里,死都不会让人好死的。 见海棠突然苍白了脸色,张二娘担忧道:“海棠,可是冷了,刚刚还好好的,这会儿咋这般骇人了?” 海棠心知自己失态了,怕她娘吓着,连连摆手,笑道:“娘,不碍事,我只是担心出城的事儿,好像出了些麻烦。” 张二娘听她这一说,松了口气,笑道:“你这孩子,那是该你爹和柱子操心的事儿,咱妇道人家,哪能事事都管着呢,听娘的,莫怕,准能出去啊” “哎”张二娘温言软语,让海棠松了口气,她抽了罗帕往额头抹了抹凉汗,心里渐渐缓和了几分。 只要出了城,便好了,西河城的一切,也该结束了! 正失神间,马车突然走起,轱辘声阵阵。 张二娘喜道:“瞧瞧,我就说了吧,准能出去” 海棠忙又扯起帘子远望,果然如张二娘所料,城门处兵士都散开了,只留下三五个小兵儿在盘问进城人,对于像他们这些出去的,倒没有什么刁难。 希望蓦然就在眼前,海棠喜不自禁,似自语般冲着车旁的大山道:“这这就要出城了?” 大山呵呵笑起来,回道:“马上就出去了,咱们快些走,利索些就能快些到家了” 海棠连连点头,欢喜得濡湿眼角。 马车载着一行人顺利过了城门,顺利把城门甩在身后,顺利上了官道,一路疾驰而去 海棠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城门,心中一时感慨万千。 短短两三个月的工夫,她历经种种坎坷,如今走了这一遭,不仅和爹娘团圆,不仅寻到了老李头和柱子,也看清自己的心意,和柱子终表明心意,走到了一起。 似乎一切都是稀里糊涂,可又似乎理所当然。 她不知这是不是天命所定,只是想到能永远和家人在一起,能与柱子安安分分,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心里便生出了许多的快活。 无人的时候,她也假想过,如果真跟了柳行武那般的人,虽表面得意风光,可背地里,不知要掉下多少辛酸泪。 平淡有平淡的随心,富贵有富贵的得意,能守住本心,知晓自己心中所望,能得偿所愿,她也知足了,也不枉重活这一遭 第279章:归家 官道两侧白雪皑皑,老树枯枝之上挂着长短众多的冰棱子,北风起,扑簌簌叮当响。 马车一路前行,把这一切慢慢甩在身后。 随着他们一起出来的,也有不少流民,拖家带口,或挑或扛急匆匆赶路,见了他们这马车,自然眼热,却也不敢放肆,毕竟守着马车的,是三个山一般壮实的男人。 如今缺吃少穿,这几个男人还能这般壮实,穿的衣裳还能板正,至少说明这坐在车里的不是普通人。 便是有那些贼眉鼠眼居心不良的,瞅见了他们,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儿,论身板块头,三个男人也是他们这些人斗不过的。 风雪之中赶路不易,但一家人似乎都打了鸡血一般,直到午时都过了,才停下来歇息。 张二娘找了个避风处,取了火折子垒灶台生火,海棠和柱子取了锅碗瓢盆,帮着张二娘张罗。 外头冰天冻地,只能简单将就着吃些,张二娘烧了雪水丢了些姜片进去,又加了些咸肉干煮沸,一旁柱子和海棠烤着窝头,配合默契。 一行八人,就着汤水简单吃了点,歇歇脚又马不停蹄的往清水村赶。 走过官道,转了几道弯儿,经过茶水铺子,直到天黑许久,一行人才在路上落脚,择了个偏僻处过夜。 如此到了第二天,又经过一日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进了清水村。 三个男人轮流赶车,轮流休息,即便这样,也累的不轻,不过好在回路上并未遇到什么歹人,要不然也不可能回来的这般顺遂。 村里很是萧瑟,枯枝落雪处处,柱子家的房舍太过老旧,早已被大雪压塌,海棠家的是新屋,虽然负重不少,倒没出啥大事儿。 柱子家肯定是不能住人了,张二娘把阿福往海棠怀里一递,赶紧上了四合院收拾屋子。 大山拉着柱子和张大亮,一行人往村里巡视一圈。 毕竟离开许久,一路上他们也早从柱子口中知晓村里早没了人烟,此时再查看一番,也是为了以防万一。 张二娘先收拾了一个干净客房出来,和桩子搀扶着老李头进屋休息了。 她又出来往地窖里拖出棉被褥子等物,张罗收拾。 地窖还算干燥,虽然被子等物都收拾的很是严实妥帖,可还是挂了潮气。 眼下已经顾不得这许多,只有先将就住住再说。 张二娘手脚不停歇忙碌,海棠一旁暗自庆幸,当初要爹娘挖这地窖,纯粹就是心血来潮,只是没料到居然派上了这般大的用场。 如果不是这地窖,可能现在她家早被人洗劫一空了,真到了那时,就算回来,她们一家人哪里还能如现在这般底气十足呢? 当然她也在庆幸,幸好这地窖的法子没有张扬开,要不然,说不得她家前脚走了,后脚就被人连窝端了 屋里海棠抱着阿福神游,张二娘感慨道:“总算回来了,如今落雪了,咱这灾情也过了,家里的东西还算齐整,以后也能安生过日子了” 海棠长舒一口气,说道:“那是,以后我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再不折腾了” 张二娘突然笑起来,打趣道:“你啊,可不能跟我一家人了,明年你及笄之后,就该嫁人,伺候自家人去” 海棠听张二娘这一说,心里便有些羞涩,但嘴里却死倔道:“我嫁的近,日日还赖在家里,反正这辈子,您都甭想赶我走了” 张二娘听了她的话,越发笑的欢,说道:“好好好,娘怕了你”说道这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她停了铺床,坐在床头叹口气道:“说来说去,你跟着柱子,娘定然是欢喜的,可你不知,咱得了人家柳婶子天大的恩惠,那柳家后生也是个能耐的,你又不同意这门亲事,娘这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海棠本就怕柳行武,如今再听她娘提这素未谋面的后生也是柳姓人,心里便生了几分烦闷,回道:“娘,我也不是那杂货铺的货品,你觉着对不住人家,便把我卖出去啊?万一我跟那人过的不好,您可哭都没地儿哭去再说了,就算那人天好地好,也比不过我柱子哥,以后咱日日都守着您,孝敬您和爹,照顾弟弟们,您还不知足啊?” “哎呀,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鬼话儿”张二娘气笑,手指头点了点海棠额头,竟不知如何回她了。 海棠又道:“娘,咱回头给柳婶子和那柳家的后生装个大包,送份厚礼,也算全了人家的救命之恩。不然就您这有恩必报的性子,以后说不得连饭都吃不踏实呢” 张二娘一琢磨,也确实是这个理儿,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正在这当口,大山几个男人回了家。 张二娘紧着询问一番,得知现在全村上下,没住一个人,村里的房子烧了一半,被雪压塌了又一半,如今剩下来的,也只有三五家好的了。 一家人一起唏嘘一顿,很是感慨 此刻已过夜半,男人们早都疲乏不已,大山接了阿福抱在怀里,张二娘和海棠紧着收拾干净屋子后,又上了后院厨屋,生火烧热水备着洗漱。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院里终于安静下来,疲累不堪的一家人终于进入了梦乡。 桩子和张大亮两人睡在前院的西屋,大山夫妇带着阿福还是住东屋,柱子和老李头住在四合院的客房中,虽然与海棠隔得很近,有些于理不合,可特殊时候,也顾不得这许多,何况现在村里再无外人,也不怕别人再说道长短了。 第二日一早,海棠被阵阵肉香味香醒,枕巾上都留下了许多口水。 她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睁开眼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是酥的,全身上下说不出的轻松。 窗外雪光很亮,日头似乎已挂了老高,尚在睡梦中,她就饿的不得了,此刻更是觉得一阵烧心的难受。 翻身爬起,穿衣梳理,到院里简单洗漱一番,海棠赶紧跑去厨屋,寻吃的去。 张二娘正带着阿福守着灶膛烤火呢,瞅见海棠急匆匆跑进来,笑道:“可算起了,都快午时了,你这小懒虫,从不见你如此晚的” 海棠一惊,吐着舌讪笑道:“那个这不是回家了嘛,我一高兴,就睡过头了爹和桩子他们呢?” 说话的工夫,她揭开锅盖,自取了温着的饭菜,狼吞虎咽吃起来。 第280章:善后 张二娘摇头笑道:“你张大哥一早就赶车回了西河城,说是家里有事儿,离不得人呢。你爹嘛,大忙人一个,这会儿随着你二爷爷修房子,看他家那茅屋还能不能救回来” “那柱子哥呢?”海棠随口问道。 张二娘瞅了她几眼,笑着揶揄道:“这还没过门呢,就惦记上他了?” 海棠臊的不行,还不知张二娘是这样喜欢看人笑话的, 郁闷的拉长声音喊道:“娘你还当我是你闺女不?就笑话我了?” 张二娘笑出声,连连道:“好好好,娘怕你了,说与你听就是了,你柱子哥一早就拉着桩子去西头逮兔子去了,说是那边发现有兔子脚印儿” “那我吃完饭也去”海棠嘟囔着应道,连着生吞了几口窝头,就想着快些去瞅热闹去。 阿福穿的跟个肉包子似的,歪歪扭扭跑到海棠跟前,吸溜着鼻子稚声叫道:“大姐大姐” “嗯乖阿福,姐姐吃饭,吃完带着你玩儿去”海棠递给他小半个窝头,瞅着他圆滚滚的样儿,心里暖的很。 逗着孩子玩儿片刻,张二娘从灶门处过来,挨着她坐下,叹口气说道:“等把家里张罗齐整了,你爹想着上你二婶娘家接你爷奶回来,长久着住外人家,总不是办法的。” 海棠顿住筷子,想起往日里被村人当妖物对待,她二婶子和奶奶袖手旁观,没有半分相帮,心里边就有些膈应的慌。 张二娘许是料到了,贴在她耳边低声道:“娘知道你不舒坦,娘也不舒坦,可那毕竟是你奶奶和二婶,不是外人,往后啊咱还是该孝敬的孝敬,只走远些便是了,也全了咱的脸面,让你爹也舒坦些” 自己心的想的,都逃不过张二娘的眼睛,海棠心里一暖,抬头冲着她笑道:“娘说的是,该怎么安排,便怎么安排吧,反正大伙儿现在也知道,我不是啥妖怪了我要真是妖怪,哪还用窝在这山窝窝里呢?” 张二娘很欣慰,拍了拍她后背,说道:“娘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知晓分寸” 吃过饭,海棠还是没去看逮兔子。家里还乱的很,她合着她娘一起,屋前屋后不停收拾,直到午时许,家里才算有了些样儿。 到这时,她才得空休息了下,张二娘又要忙着做午饭,没要海棠帮忙,只让她带着阿福溜达下,轻松轻松。 一时无事,海棠抱着孩子先去隔壁看了看,柱子家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儿,老李头和大山正收捡着些能用的东西,存放在尚能遮蔽风雨的半厢房里,至于这房子,也定是不能住人了,只待天晴,村人归来,再准备起新屋。 正看着呢,阿福不停把海棠往西头拉,边拉边小声嘟囔道:“阿福要看兔兔,看兔兔” 海棠弯腰将小家伙搂在怀里,蹭蹭他柔嫩的小脸蛋儿,笑道:“阿福想去看柱子哥哥和桩子哥哥抓兔子?” “嗯阿福要看阿福要看”小人儿眨着两个水汪汪的大眼睛,喜滋滋连连点头,乖巧的不像话。 “那大姐姐带你看去,你亲亲大姐姐,要大大的亲亲” 海棠趁机揩油,小家伙一直都是她的心头好,这会儿能被他抱着亲亲,简直比吃了蜂蜜还甜呢。 阿福抱紧她,凑到她脸庞“吧唧”一口,响亮的很,片刻后,又连着“吧唧吧唧”亲了两口,奶声奶气问道:“姐姐,这个亲亲大不大?” 海棠哈哈大笑起来,将阿福搂紧了,飞一般往村西头奔去,边跑边叫道:“够了,够了,姐姐带你看兔子去喽” 怀里的小孩儿一个激灵,抱得她更紧些,稚气童音跟着她呼和道:“哦哦,看兔兔,阿福看兔兔” 去西头的雪地并不好走,积雪很深,又没人清扫,都快要积到小腿肚子高。 柱子和桩子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海棠踏步踩上去,生怕踩到雪堆子里。 两旁村舍房屋倒的倒,歪的歪,到了西头,连着十来户都成了废墟,放眼望去,俱是一片荒凉之景。 想到半年前,这里还是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俨然一派世外桃源之景,如今这么几个月过去,居然落魄成这样,她不免唏嘘感叹一番 西头处,柱子带着桩子正往这边而来,瞅见了海棠,两人都高兴的很,快步跑到她跟前说话儿。 桩子手上用草绳绑着两个毛兔子,落了阿福的眼,喜得他连连挣扎,就要过去抓兔子玩儿。 柱子见海棠要抱不住孩子了,赶紧挨过来,把孩子接了,趁着桩子不注意,偷偷捏了捏海棠的手,又赶紧松开,恶作剧一般,让她想生气责骂几句,都骂不出来。 海棠脸红,嗔怪着小声道:“光天化日的,你收敛些” 柱子笑起来,没脸没皮的样儿,跟多年前一个德行。 海棠心里一酸,总觉得好似把他丢了这么多年,总算见他不再老成在在,有了些少年时的张狂性子,这般欣喜着,竟是再舍不得多责备他一句了。 几个人浩浩荡荡的回了家,家里有现成的竹蔑,柱子手巧,一会儿功夫就编织出个大笼子,还顺带着编了几个蚱蜢蛐蛐之类的小玩意儿,给阿福取乐,就露了这一手,就把小阿福给逗得笑弯了眉眼儿,粘着他舍不得松手了。 短短工夫,海棠这个大姐倒成了个外人似的,桩子和阿福都不再折腾她了。 海棠有些吃味儿,心道这两贼娃子都是白眼狼,平日白对他们好了,打猎编蛐蛐就把他们拐跑,着实是没出息的两孩子。 可转头看着柱子带着两个弟弟玩的疯,心里不知不觉又道,以后自己有了孩子,他定是更加心细,更加耐心,也免了自己不少的事儿,这般想着想着,又不知不觉红了脸 她娘的话果然是没错的,女大不中留,还真是不中留,她还没过门呢,按理这年纪也还小呢,东想西想,瞎想一通,居然想到以后孩子身上去了,可他俩都还没成亲呢。 海棠汗颜,再不敢一个人呆了,赶紧去厨屋寻些事情做去。 第281章:归人 连着几天打扫收捡,家里院外总算有了人样儿。 柱子和老李头的屋子塌了,没了去处,暂时寄住在她家,只等来年开了春再盖新屋。 能跟海棠在一个屋檐下住着,柱子自然高兴的很,走路都精神了几分。 桩子也甚是欢喜,一来柱子是他打小的玩伴儿,二来又是他姐夫,自然对他更是亲热。 等到家里事务忙妥帖,大山便带着柱子一同去二婶娘家接人。 柱子本是个外人,本不应该去的,可如今世道不太平,张二娘和海棠都不放心大山孤身上路,叫柱子跟着一起,有个事儿也多个商量的人。而且柱子还有一身功夫傍身,即使遇到三五个歹人,对他来说也不是啥难事儿。 天未大亮,两人就上了路,可午时未到居然就回了家。 大山脸色甚是难看,张二娘追问之下,才知那一村人也跟清水村一般,走的连个鸡毛都不剩。 这下好,二叔和爷奶一家是彻底没有音讯了。 黄羊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想要找这一家人,比起大海捞针来,也不差多少了。 大山精神儿去了大半,打着蔫儿。 张二娘赶紧安慰他,只说过年总要回来的,只要候在家,总能等到人。 初始几日,大山依旧没多大精神,愁的眼眶子都乌黑了一圈儿,等到进了冬月底,石头一家居然举家回来了,他这才跟打了鸡血般,还魂了。 这一日早,桩子带着阿福在门口堆雪人儿玩,隔得老远就瞅见人来,待人近了些,这才看清是石头一家人。 桩子跟他家孩子自小儿就是一起玩的,见来了人,喜得都要疯癫,大叫着喊了张二娘和大山出来,又大叫着去迎接人。 海棠跟着跑出来,她也有些兴奋,石头媳妇是个热心人,跟张二娘走的近,虽然之前因为祭祀的事儿,对她家生疏了,可海棠依旧对这家人存着亲近感。 雪地里,石头挑着一家人的家伙式,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而行,他媳妇儿牵着几个孩子,步履蹒跚垫后,一家人紧着往村里来。 石头媳妇是个麻利的,以往把一家人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可如今,别说大人,便是几个孩子,也都破破烂烂,跟要饭的没半分区别了。 张二娘一下子红了眼睛,哽咽着跑去帮忙。 大山和柱子也赶紧跟着上去帮一把手 屋外天寒地冻,石头夫妇和几个孩子早冻得说不出话来,接了人进屋,喝了浓姜茶,吃了热乎饭,一家人这才喘了一口气儿。 石头媳妇红了眼睛,不停拿袖子抹泪珠子,抹完一层,又哗啦一下接着掉泪,最后她终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张二娘挨着她,不停轻拍她,给她顺气儿,屋里男人们也跟着难受的紧。 待哭够了,石头媳妇这才断断续续说了一家人的近景。 原来自从大火烧了清水村,村里人走了过半,后来不时有流民过来这边打秋风,石头一家便随着远松和剩下的几户人家一起逃荒,往西河城去了。 只是天不随人愿,半路上他们一行人又遇到了劫匪,把各家仅有的一点家当全抢光了,如果不是石头跪地求饶,说不得都得骨肉分离,一家人天各一方。 等到好不容易进了城,没钱没个依靠的地儿,一行人只好去难民营讨口吃的,可屋漏偏风连阴雨,两个孩子身体弱,先后得了疫病 这也是运气好,逢上回春堂的大夫坐诊看病,他们原是认识的,这才得他们的照顾,能有口饱饭吃,还能活着回来 石头媳妇说完,又是一阵哽咽,张二娘跟着掉泪掉的越发凶了 等哭过了,石头媳妇擦了擦泪珠子,嘶哑着嗓子道:“弟妹,是是瞎了眼睛的,当日祭祀,听了那老妖婆的话,差点害了你家孩子啊” 张二娘赶紧拉着她的手,安慰道:“都过去了,咱海棠还好好的,便不提了,不提了啊” 石头媳妇连连点头,又道:“是不该提了,可我心里气啊,这王仙姑不是人,你可不知,咱村里人都被她给骗了啊。” “这这是怎么说的?”张二娘错愕,大山和老李头也伸直脖子看过来。 石头媳妇道:“那王仙姑,定是贪财贪多了,遭了报应啊!大旱天求雨,她个个村子求了个遍,雨没来,倒是惹了一伙山匪来了,那山匪抢到她家,听说她家连吃饭喝水的碗都是拿金子做的啊 而后,她带着她徒弟逃出来,也进了西河城的难民营里。没了钱财可赚,这些徒弟便都跑了,还四处放出话儿来,说村里拿来祭祀的女人皆是他们师傅胡诌出来的” “可可我家海棠,不是被那王仙姑点名儿说是妖物吗?”张二娘连忙插话追问道。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那高高在天上的王仙姑玩的是骗人的把戏儿。 “我还专门打听过,还真是冤枉咱好好的娃儿了。那王仙姑原是收了贿赂银子害人,也不知是哪个狠心的,想害海棠,塞了银子给她,报了海棠的名讳,这便害得孩子成了那莫名妖物了” 石头媳妇说完,众人久久不能言语。 海棠早已气的发抖,张二娘将她搂在怀里,安慰道:“都过去了别气别气!” 等到海棠平静了些,张二娘这才恨恨道:“嫂子,可知道是哪个黑心肝的要这样害我的娃?” 石头媳妇黯然道:“要知道就好了,那些人说的有鼻子有眼,就是不说是谁我打听了许久,也没问出个名堂” 张二娘还要再问,想了想,如今村里人已经所剩无几,就算知道了,还能如何呢? 何况石头媳妇跟她一直都好着,她知道的事儿断然不会瞒着她 如今就算罪魁祸首没有抓出来,那害人的王仙姑倒是揪住了,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了。 “那那仙姑后来如何了?”张二娘咬牙切齿问道。 石头媳妇声音大了些许,高声道:“我咋说是报应呢,这恶妇得了瘟疫,人人都治好了,偏偏她就是好不得,听说最后浑身恶臭,烂死的” 张二娘打了个哆嗦,却觉得畅快无比,冷笑道:“死得好,她不死,我都要上她的门去骂死她呢,害得我家孩子不得安生,我一家人不得安生” 石头媳妇又愧疚道:“弟妹,说来说去我也有错儿,当初要不是我们哎!” 张二娘擦了擦眼角泪沫子,笑着道:“你们也是被那王仙姑害得,我如何不知道,不怪你,不怪你今日你一家就过来我这儿吃饭,我听大山说你家那房子还是好的,随后让柱子和大山都去帮你的忙,把雪扫了,再把里头收拾下,才能住人” 张二娘的大度又让石头媳妇红了眼睛,当下连连点头,哽咽着应了。 第282章:回村 自从石头一家回来,村里陆陆续续又回来了三五家,却都是跟海棠家只有点头之交的人家,虽走动的不甚勤快,但经过这一场祸事,大家见面俱都亲切了几分,生出许多惺惺相惜的味道来。 村里人回来,摆在面前的头一遭便是粮食不够吃。即便有存粮,那也仅仅够一日喝上几口稀粥的,这大冷的天气,这点口头东西,断然管不得饱。 海棠一家虽有些存货,可也不敢敞着肚子吃,今年年景不好,如果来年老天爷还不给活路,她们便连最后这一点依仗都没了。 所以再给每户送了十五斤苞谷面后,张二娘也觉着良心上过的去了,这便住了手,安心过起自家人的日子。 张二娘有时也有些心虚,时不时询问海棠怪不怪她太抠门儿,海棠都一脸正气,直说她做的对。 毕竟她家也不是活菩萨,大伙真没了活路,说不好听的,大青山上还怕找不到吃的?活人难道还真被饿死不成? 冬猎也不是不能去的 她家的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就算现在一日三顿还有饱饭,这些天来,她也没闲着,日日早出晚归挖山药。 冬日没有菜蔬,顿顿咸菜菜干,家里库存的干野菜菌菇之类的下饭菜是越来越少,如今也不敢多吃了,大部分时候只吃后院沙地里的山药,时煮时蒸,既当主食,也当菜用。 海棠从未想过后院沙地上的山药居然还能如此应急,今年过的这般波折,她早先把捡收的事儿给耽搁了,如今大雪封地,流民山匪也没人见过这东西,没人知道这东西能吃,这才让这些宝贝免于祸害。 这也算是无心插柳,给自家人留了一个后手儿了。 这一日晚,海棠正蹲在后院地里收拾散乱的农具,柱子出来,拉了她起身,不管不顾,一把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海棠吃了一惊,挣扎着嘟嚷道:“柱子哥,我身上都是泥巴,可别把你也蹭脏了。” 柱子摇头,轻声道:“脏了便脏了,我还怕什么?想到你吃的这些苦,我就气的睡不着。你快些嫁给我,往后不管如何,我定不让你受人欺负” 这样的情话儿猛不丁传进她耳朵里,海棠不由自主红了脸庞。 她不再挣扎,靠在他胸口,那里似乎藏着个火炉,烧的热热的灼人。 耳畔边他心跳稳健,让人安定。 海棠抿抿嘴角,心里阵阵甜蜜,再也不想把他推开 “柱子哥”她呢喃道。 “嗯”男人低声回应。 “我及笄后,你就差人来提亲吧,我也我也不想与你分开了。”说完这话,海棠脸上越发滚烫,将脸又往他外袍上埋了几分。 片刻之后,柱子低低嗯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了 时间很快进入腊月,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就要过新年。也不知是到了年跟前,还是怎的,小山村里渐渐热闹起来,又陆陆续续回来了几户人家,吃倒是不怕,张二娘一视同仁,皆送了些玉米面儿去,有口稀的也不至于饿死了,只是这房子,回来的几户人家都是塌了茅屋的,现在天气凉,暂时没有藏身地,也只有跟乡邻凑合着住。 老天也似不忍再折腾这些可怜的乡民了,自从冬月之后便再没落雪,日日都是大太阳,这也算是少见,算是格外开恩了。 只是海棠二叔一家,一直都没有什么音讯,就算偶尔有人提起,也都是只记得她一家离村前的事儿,至于之后,便一无所知了。 大山自然日日担忧不止,眼见着瘦下来,张二娘和海棠看在眼里,却也只能干着急,没有任何办法。 海棠着急上火,无意提与柱子听了,柱子笑道说他自有办法。 这些日子他日日都要带着桩子去西山口处逮野兔,自这一日起,柱子也叫上了大山,初使海棠还只以为他是带着她爹一块儿打猎了,等到日日归家,见两人都要抬一颗粗壮老树回家,这便好奇,仔细询问过后不由得羞红了脸。 原来这树是为了给他两个盖新房,成亲用的。 大山自从打开始砍树,精神头渐渐上来了,这下算是了了海棠与张二娘的心病。 海棠心中时时甜蜜,张二娘这个丈母娘自然越是满意柱子这未来女婿。 腊月二十这一日,薄雾中的清水村沸腾起来。原来是远松一家并大河一家一起回来了! 两家人跟流民没了半分区别,俱是衣衫褴褛,满身冻疮,便连杜鹃这水灵人都瘦的脱形,没了人色。 大山喜得红了眼,把老太太扶进屋,端茶送水,递饭,忙个不停。 家里实在没有多余的地儿,张二娘多拿了点自家的东西,偷偷塞给远松媳妇儿,算是自己的一点儿心意。 远松不知怎的瘸了一条腿,她也没法多问多打听,现在屋里还有一家子人等着她做饭,收拾,张二娘送远松一家去石头家安置了,这才赶紧回来,张罗自家人的事儿。 张二娘回家时,海棠已经在后院里烧火了,热热的滚水烧了一大锅。 浴房里,几个小子已经洗了一大桶水,可水都洗黑了,孩子们浑身上下,依旧还黑兮兮脏乱不堪。 张二娘又端了热水进来,春杏边给孩子们擦洗边掉着泪儿,见了张二娘,哭着道:“嫂子我造孽,害了我的娃啊” 张二娘怎会不知她心里想什么,当初海棠被当成怪物要拿去祭祀,她这亲婶子也不拦着,跟村里人站到一块儿。如今经过这一番劫难,事情也终于水落石出,全村上下个个都没占着好,倒是他们眼里的妖怪家,还能吃饱穿暖,还能好生生过日子,可知她心里该是如何后悔了。 张二娘知道她就是个妇道人家,没有多少见识,何况人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便连日日一个锅里过日子的人都这般,何况这还隔了许多层的亲戚呢? 虽然海棠吃了许多苦,遭了不少罪,她心里难受,可想想这些日子来,这一村人该受的罪也一样不拉全都受完了,这也当是老天爷为她讨的公道吧。 第283章:喜悦 张二娘早已经想通了这一茬,此刻见春杏又是悔恨又是难过心疼,当下连连摇头,笑说道:“都过去了,以后咱也能再过上安稳日子,那些事儿便不提了,孩子是跟着遭了罪,现在回家就不怕了,以后吃好喝好,过几天还能成胖小子” 春杏点头,摸着泪珠子笑了笑,眼神里都是感激。 水桶里,三个孩子一丝不挂,张二娘看了两眼,心也跟着揪起,这几个侄儿也是她看着长大的,个个虽不是多壮实,可也不曾这般,瘦骨嶙峋,胳膊比那麻杆还细。 张二娘心疼,拿了干静布巾子给孩子们擦洗,直到换了第二锅水,三个娃娃一身黑皮才算换了颜色。 女人们在屋后头忙碌,前头男人也没有闲着,大山带着柱子和村里早些回来的男人们帮着把大河家和远松家的房子都收拾了出来,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日日都在一个村住着,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能帮一把的,庄户人家也实诚,定会相帮,没有多余的弯弯心眼子。 这一日海棠家尤其热闹,饭菜开了两桌。 大山带着柱子老李头,还有大河以及老爷子,围坐一桌,喝些小酒,围桌吃菜。 酒是柱子拿来的,也没说是什么时候备下的。这稀罕东西很得老李头和老爷子的喜欢,连着喝了不少,顺带也说了不少闲话儿。 话说这大河一家也是坎坷,带着老爷老太回了春杏娘家,没几日也逃去了西河城,种种遭遇与石头家也差不多,都过得不是人的日子。 大山一口将杯中之物倒进肚子里,忍着喉咙里火烧般的灼热,龇牙道:“往后,往后咱再不怕了,等明年海棠跟柱子成了亲,咱一家人力气往一处使再不会差了” 春杏和老太太在隔壁桌吃饭,闻言都是一惊,老太太惊问道:“海棠说给柱子了?” 老太太惊异,瞅着张二娘,似不敢相信。 张二娘连连点头,笑着道:“孩子们喜欢,又都是我看着长大的,成了也好,我是放心的” 老太太松了口气,自语道:“也好,也好” 海棠低着头吃饭,脸色鲜红,都恨不得把脸埋进饭碗里。 说来说去,她也活了二十多年,可不知为何,说起这婚事来,她总觉得面皮上挂不住,最怕别人当面提。 就在海棠惊慌不已时,这边孩子们又为了一块肉闹了起来。 大河家的三个小子饿急眼了,为点吃的,已经吵了不知道多少次,这一回又是老毛病,春杏抬手就要给一人一巴掌,老太太和张二娘赶紧拉了她,老太太责怪道:“半年没吃饱饭,没吃上肉,都是饿急眼了,你咋还怪上孩子了咧?以后吃的多了,就好了莫生气莫生气” 热热闹闹吃过晚饭,天大黑时,一屋人才散伙。 老爷子老太太一家能顺利回来,最痛快的莫过于大山,连着几日,大山进进出出,脚底都带着风儿,说话声音也洪亮了许多。 海棠自是高兴不已。 春节越来越近,回村的人又多了几家,算来算去差不多半数的乡邻都归来了,只要有一户回来,村里就跟过大年似的欢喜,只是到了年跟前,秋婶子一家,二癞子一家人全都没回来。 村里人提起时,尚还好奇相互问询,只有海棠心里清楚,二癞子一家定是回不来了,当家人都死了,一个寡妇拉扯着三个孩子,还有两个老人家,日子如何过的下去? 和村里人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好消息,据说西河城来犯事的乱军都被打跑了,据说远在前方的战事捷报连连,城里彩旗飘扬,人人喜不自胜,流民也都陆续归家了。 便是早些日子逃到外头的富户贵人家,也一个个回来了 海棠略有耳闻,自是高兴不已,赶跑了贼匪,以后便能安稳度日,如若战乱连连,苦的还是她们这样的平头百姓。 黄羊镇陆续也热闹起来,从镇上回来的村里人说,现在肉铺布庄都开门了,便是粮油铺子也做起生意了,只是这价钱,样样都贼贵儿,不是一般人买的起的。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处走,黄羊镇下的清水村渐渐散发起生机 年前大山抽空去了趟张二娘娘家,见了丈母娘,相互报了平安,饭也没吃,就赶着回清水村报信儿。 海棠舅姥姥一家人早先也去逃荒了,海棠家回来的第三日便上了张家庄寻人,去了一圈也没遇着,后来偶遇一个村里的熟人,才知舅舅姥姥家的也走了,只是听说好像走的不是西河城那条路,具体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张二娘倒是心大,没有多慌张,一来她对自个老娘有信心,知道她是个能耐人能安排会算计,二来张家庄也团结,只要逃荒,肯定是族人往一处走,就算在外头也不会受人欺负,况且她家家底这几年也丰厚,出去了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大山把海棠姥姥家的情况说与张二娘听,喜得她跟着掉泪儿。现在好,全家上下,老的老小的小,俱都完好无损回来了,她睡觉也能睡踏实了。 大年三十猝不及防就这般而来,今年虽然颇多周折,如今还能团团圆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了。 过完年,海棠就十五岁,正式及笄了。 饭桌上,老李头喜笑颜开,直说等出了正月,就张罗彩礼,聘请媒人提亲之事。 愁苦的日子总算有了件喜事儿,大伙俱都高兴万分,难为两个当事人,俱都闹红了脸。柱子是个男人,被打趣一番,也只憨憨笑着,只有海棠,吃着饭,连菜都不好意思夹了。 到了大年初一,海棠一家早早就去给姥姥家拜年,见了人没吃饭便又早早回了家。 现在柱子和海棠的亲事成了一家人的大事,柱子家不剩啥人了,老李头身体又日渐的差,现在又有些酗酒,翻盖房屋张罗亲事总总事儿便都落在大山和张二娘头上了。 而当日一家人拜完年回来,柱子突然就不见人影,问老李头也没问出个名堂来,等过了几天,他才回家,随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头百来斤重的野羊 第284章:起新屋 柱子不告而别,让海棠日夜难眠,不知他出了何事儿,等见了他扛着野羊,带着满身寒气归来,海棠气的狠捶了他一通,过后又心疼的紧,叨叨他不该这般拼命。 柱子也只是笑着,倒没说什么话儿。 后来这羊便成了聘礼,随后柱子又去镇上置办了几匹花布,胭脂水粉之类的,林林总总装了一个大木箱子。 海棠也说不上这些东西到底值多少,礼数到底到位了没有,只是看着他一个男人为了她忙前忙后,这心里越发感动。 毕竟他是个男人,也才刚过二十岁,连饭都烧不好,也从未弄过这些女人家的东西,现在为了她,能做到这样,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媒人请的是石头媳妇,当日带着置办的东西,上了海棠家,一张巧嘴把这一对后生姑娘俱都夸到了天上,仿佛普天之下再没了这般般配的人,海棠自个都觉得石头婶子说的那女娃子不是自个了 不管这一出多么像闹剧,海棠心里依旧跟吃了蜜一样甜。这男人是自己选的,他这般为她,事事依着她,在这以男为尊的时代,实是难得,她也知足了。 正月初五,张二娘专门去了一趟镇上,找人合过八字,说是天作之合。算命的又说六月初一是黄道吉日,这一日成婚,夫妻和睦,子孙满堂。 这番话讨喜,张二娘笑开了花儿,多给了几倍的喜钱。 回来后与大山一商量,便做主把亲事定在六月初一。 至于海棠,这些日子也忙的够呛,日日张罗着给柱子和老李头做新衣新鞋。 清水村的规矩,新媳妇过门之前,是要给公婆夫婿做足一年四季鞋袜并一身新衣裳的,也算是考教新媳妇手艺。 她日日忙的昏天暗地,却不知自个的终生大事,如做梦一般,就这么被敲定了 转眼就出了正月,冬雪融化,大地复苏,村里柳树一溜烟挂了绿,地上的野菜一夜之间全冒出来,河沟子里的水涨到了正常水位 野鸭子早早开始下水嘻戏,无名鸟儿也多了起来,清城早早把人叫醒 清水村人人忙碌不堪。 春种要张罗,茅屋也该翻修的翻修,该新建的新建,总之,人人似乎都成了那磨磨的驴子,忙的停不下来脚跟 家家户户的茅屋都有问题,可摆在面前的要事是人手不够用,且现在户户都回到了赤贫的时候,就算村人能来帮忙盖屋,吃食也是请不出的了。 好在家家如此,倒也商量出了个主意来。 远松把大伙儿召集到一处,抓阄看先盖谁家的房,至于这饭食,所幸不管了,还是各回各家吃去。这主意也算是没有法子的法子,得了大伙儿的推崇,只是苦了大山这样的,平白要帮人干活儿,连口饭都吃不上,自家还丁点好都沾不上。 当日全村人都聚集在村长家抽签,海棠家房屋无事,也便没掺和进去。 倒是柱子从村长家回来时,笑得眉毛都要飞入鬓角里去,原来他居然走了狗屎运,抽了第一。 村里婶子们笑话他,这是老天看在他要娶媳妇的份上,怕他等急了,这才让他捡了便宜去。 连着几日都被人打趣笑话,柱子倒是无所谓,海棠越发觉得臊得慌 春日里忙,男人日夜不停盖房,女人们则出去挖野菜,挖泥鳅鳝鱼,为家里改善伙食。 海棠是待嫁的闺女,这个时候倒不好抛头露面了。 她连着个把月没有出门,日日躲在房中赶做绣工,总算在二月中把柱子和老李头的新衣新鞋都赶出来了。她是个手笨的,好在前几年随着张二娘学了几手,虽然丢了好几个月,倒也勉强过的去。 刚开始手还生,做出来的东西自己都看不过去,张二娘忙着照看小阿福,又要做一大家人的饭,是一点忙都帮不上她,海棠自己拆了做,做了拆,总算勉强过关,把这八双鞋并两套冬季衣裳都给做好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张罗,柱子家的新屋早就盖好,爷孙两个也早早搬了过去。 他家人少,屋子也修得少了些,只仿着海棠家后院的样儿,盖了个四合院,一共六间房,进门就是宽敞的大院儿,院里的几颗老树都没有砍掉,看上去倒是即宽敞又还有些野趣儿,很得海棠的喜欢。 村里也跟风,家家户户都仿着盖一样的屋子,人多的,便如张二娘家,前头还多盖三间,形成一个闭合的四合院儿,人少的,便如柱子家的,南边儿敞开 自从盖起房屋,柱子忙着村里的活计,也没法顾上老李头,虽然住的搬了过去,可吃饭啥的,还是与海棠家在一处。 而过完一个年,老李头身体日渐的差,说话还犯起糊涂了。 有时问他柱子去了哪儿,他说不上来,只日日抱着个酒葫芦,高兴的时候呢,喝两口,睡醒了,也喝两口,清醒的时候少,迷糊的时候越发多了。 这一日绣完绣活,海棠伸了几个大懒腰,总算长出一口气,孝敬用的新鞋袜都弄完了,剩下两三个月,只需要对付喜服,倒是不用太愁了。 今日下午张二娘带着桩子和阿福下地挖野菜去了,偌大的屋子里空荡荡的,海棠麻溜儿穿好鞋袜,往柱子家去了。 这新屋以后就成自个的了,哪里该拾掇,哪里又该收捡,可都得她来张罗,就算柱子再心细,在这整理家务的事儿上也蛮的很,半分都不讲究。 老李头的房间设在东屋,两人的新房在正对的西厢,新房隔壁便是浴房,柴禾房和厨屋处于正北 ,和海棠家的是一个模样,至于仓房,则在老李头卧房隔壁。 海棠细细把几个屋子都打扫干净,到后门丢杂物的同时,采了些无名野花儿回来,喂养在小口瓦罐里,往屋里都搁置上,有了这些小花的香味儿,使得简陋的茅房里也多了丝野趣,不显单调。 屋里现在没有放置木柜箱笼之类的家具,这些也已经托人在打置了,还缓上几日工夫便能送过来。海棠细细打量一圈,也没见缺什么,心里渐渐生出喜悦来。 以后她将在这里生儿育女,将在这里和那人白首相依 老天爷给了她许多苦楚,现在甜头也一个跟着一个,慢慢来了。 第285章:准备婚事 屋里安静,院中小鸡子叽叽喳喳,春风阵阵,窗外刚吐出芽儿的老树生机勃勃,嫩叶迎风飞扬 日子这般兴兴向荣,甜的似掉到了蜜罐里。 柱子就这么猝不及防回来了。 海棠慌得立身站起,低着头不敢看他。 自从西河城回来,两人虽然住在一处屋檐下,可真正长处的时日简直少的可怜,大多时候连单独说个话儿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亲事定下了,跟他这般单独相处,要被村里人看到,是要笑掉大牙的。海棠脸上烧的厉害,急着想回家去。 柱子拦了她,只喊了她一声,不让她走,却也不说话。 海棠纳闷,抬眼朝他看去,瞅清人,却是吃了一惊,只见柱子鼻梁处青肿一块,似乎遭了重击,唇角边也隐隐可见淡淡红紫。 海棠吓得不轻,她知道柱子不是那蛮干冲动的人,倔虽倔了些,可从没主动惹是生非过。 海棠拿捏不准他这一脸伤是如何来的,慌得赶紧问道:“柱子哥你,你这是怎么了?和人打架了?” 柱子沉默不语,眼神复杂看向她,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问这话儿的工夫,海棠紧走到他跟前,掏出罗帕轻轻为他擦拭,埋怨道:“你倒是说话啊,这是要急死我?不是说上镇里置办杂物吗?咋成这样回来了,是不是那头还不太平?” 柱子眼里痛色多了几分,任由海棠轻轻擦拭,依旧沉默。 “是不是是不是遇到什么为难事儿了?柱子哥,你倒是说话啊”海棠满脸焦急,连连急声催促道。 这些年,两人聚少离多,他似乎变了许多,不似少年时那样,什么都挂在脸上。海棠自己又是急性子,让她来猜他的心思,这简直就是折磨她。 眼见着她急的上火,要动真气了,柱子这才抿唇,勉强笑了笑,按住她的手,移到唇边,轻声道:“我遇到个流氓,打了一架,不碍事。” 手背热气灼灼,他唇瓣却凉丝丝的。 海棠一慌,脸上又烧起来。 心里揪起的弦松开,海棠松口气,又见他这般厚脸皮,她矂的赶紧挣脱开,慌忙背过身又埋怨道:“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小流氓打架,为了啥?” 身后一阵沉默,良久柱子贴近,拥她进怀里,轻声道:“没啥事儿” 时间在这一刻冻结,他轻轻拥着她,静立许久,再没多的话儿。 等了半天才挖出他这么一句是是而非的话,海棠自是不信的,她也总觉得他今日有些怪异。 以往无人时,柱子都急巴巴的与她说许多悄悄话儿,耳鬓厮磨许久,今日不但跟个闷葫芦似的,便是连这些亲昵好似都很勉强,这到底怎么了? 身后胸膛依旧火热,男人将头搁在她肩头,静静的呼吸声回荡在耳侧。 岁月依旧静好,他还在她身边 海棠甩甩头,心道这些日子日日缝补绣花儿,定是忙昏头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她轻声道。 “”柱子没说话,身子突的僵了僵,很快又恢复如常,但海棠还是捕捉到了。 转过身,海棠疑惑更甚,抬手想摸摸他的伤处, 柱子一闪头,避过了。 她眉头轻皱,张口再要问询,柱子截住她的话头解释道:“我去抹些药酒,过两日就好了” 海棠讪讪着收回手,这会儿工夫,那股子被排斥的陌生感觉又上来了。 脸还是那张脸,可她却觉着眼前人有些陌生。 海棠抿嘴,勉强扯出几分笑意,说道:“时日不早了,我去帮我娘做饭,你待会儿带着二爷爷过来吧”顿了顿,她又道:“往后咱们也要成亲了,你别在外头惹事儿了” 说完,她也不待他说什么,便径自快步出了门,往自家去了。 屋里柱子粘着她的背影,神色忧伤,双拳不知不觉握紧 海棠回了屋,胸口处依旧堵得慌,她心里装着事,走路也没看路,竟与刚要出门的张二娘撞了个正着。 张二娘摸着撞得生疼的脸颊,不满道:“闺女啊,你都要出嫁的人,咋还这样冒失啊哎呦,疼死娘了” 海棠正好撞着下颌骨,此刻痛的说话都不利索了,泪珠子不停往下掉,她哆嗦着道:“对不住啊娘我也不是故意的” 阿福跑上前来,仰着头要给她俩个吹吹,海棠强忍着难受,摸了摸他小脑袋,安慰说自个不疼。 这边张二娘蹲身捡起散落一地的嫩野菜,疑惑问她,“你这是咋的了,有啥事可不能瞒着娘” 海棠扯了个笑脸,却比哭还难看,回道:“就是走路没长眼,娘你也知道我这毛病今日吃野菜?这菜倒是嫩的很,过水凉拌吃吧” 她和柱子之间莫名其妙出了点小误会,还不值得上纲上线告到张二娘这里,她也压根没打算提这茬,连着赶紧转移话题,把这茬给揭过了。 吃饭时,柱子又跟个没事人一样了,跟大家伙有说有笑,便是对她,也跟从前没了区别,海棠暗暗出了口气,直道是自己多心了。 一屋人吃着饭,倒是老李头吃的不多,连日来他都醉醺醺不似样子,把酒当饭一般灌,不给他喝,他就跟个小娃娃一般吵闹,越发糊涂了。 一连几日,人前柱子依旧对海棠彬彬有礼,无人时也急吼吼的抱她,好似百十年没见过似的。 前几日那一出好似真是她错觉一般,海棠这才彻底放心下来,每日忙着绣嫁衣,晒新被褥,为开始新生活做准备。 村里人的房舍终于在三月底彻底盖完,整个清水村都变了新模样,屋舍齐整,绿树掩映,鸡犬相闻,稚童老叟,无不闲适,俨然一片世外桃源之景。 春种也正是时候,官老爷突然发了话儿,说是因了这场天灾,整个西河城的赋税自今年起将减上一成,时限两年。 虽不多,但落在平民百姓头上,却是减去不少压力,人人欢喜鼓舞。 清水村与别处又还不同,因有个盐矿在,这赋税减免时日比别处还多了一年,所以即便这些日子,官老爷们又回到清水村里,日日车滚马嘶不停折腾盐矿,农人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这么过去了。 毕竟拿人手短,吃人的嘴软啊 不几日,又有消息传来,前方战场大获全胜,王朝军队把临国残兵驱退五百里,一时间班师回朝,柳行武的名号人尽皆知,人人皆相传颂,把他当成了盖世大英雄 村里人闲话时也会说道这年青有为的将军,全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无非都是这男人多么英明神武,这男人生的多么威风,气势多么骇人 好似人人都见过他一般。 海棠长出一口气,这些事儿如今在她听来,在她心里已不起半分涟漪,柳行武这人越是厉害,离她泥腿子的日子便越发远,再无见面的交集,往后她也能踏踏实实的过日子 只是没料到,旦夕祸福,竟是这般无常,刚进四月,家里竟出了天大的惨事 第286章:噩耗 老李头死了! 噩耗传来时,海棠正在新屋擦拭刚到几天的箱笼衣柜之物。老李头被人抬了回来,浑身上下湿透透的,手脚僵直,似个僵硬的木偶 海棠吓得一个哆嗦,差点摔倒在地 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咋的中午回来就成了冰凉凉的尸体呢? 直到看到老李头的尸身,她依旧还不敢相信,那日日背着烟斗的老人家,竟然去了? 泪珠子就这般掉了下来,海棠蹲在老李头身畔,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院门一阵阵吱呀作响,张二娘和大山都赶过来了,惊骇的差点背过气。待回了神,又急得跟送人来的几个老丈仔细询问是出了何事。 柱子上青山打猎已经好几天了,主家人不在,也只剩下他们能帮着张罗了。 老李头摊放在院中,身下是旧屋的门板,很快一村人都赶着过来了。 张二娘挨着海棠蹲下,哆嗦着手指头往老李头鼻端下探去。 老人眉眼紧闭,脸上褶子层层,颊肉松垂,甚是安详,如若不是手指头处没有半点气儿,真不敢相信人就这样去了。 张二娘心下凄凉,昨日还活生生的二爷,今日就这般走了,他还没来得及看到柱子成亲啊! 张二娘颓丧着缩回手指头,摇头凄声道:“没救手了,没气儿了” 哭声阵起,桩子和小阿福都哭了,村里小娃们也哭了起来,妇人们抹着泪珠子,便连男人们也红了眼,不忍心再看。 老李头是醉酒掉下一处水渠后淹死的,直到死前,那手里还死死抓紧了酒壶,生怕丢了。 人死不能复生,张二娘拉起海棠,给老人家寻身新衣穿。 农家人穷苦,就算再穷的人家,活着日日受罪,死了,也是要穿着新衣走的,也是希望来生能投个富贵人家,免得再受食不果腹衣不遮体之苦。 清水村上了年级的老人家,一般都会提早把寿衣备上,可老李头孤寡老人一个,柱子又是个孩子,哪里能想的这般周全,别说棺材,就是这现成的寿衣,都是没有的。 好在海棠刚刚给他爷俩做了一身新冬衣,还没来得及上身这天就暖和了,现下只要把里头的棉絮掏出来,缝补之后倒也能将就着过。 村里男人们自发帮着搭起灵台,白布也是东家一块西家一尺借来的,棺材还没有,大山和大河一起,拉着板车急急往镇上去现买了。 虽然慌乱,但这些事儿总算还是一样一样置办了。 到了晚上,海棠简单吃了一些,便要为老李头守灵,眼下柱子还没有回家,大青山又大,就算寻人也无处可寻 她是未过门的孙媳妇,守灵也算的上名正言顺。 张二娘却拉了她回来,心疼道:“守灵都是男人的事儿,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可不能被邪气冲撞了,还是让你爹和远松叔他们张罗吧” 海棠心里酸楚,哽咽着道:“可可是” 张二娘截断她的话,说道:“你别再说了,就算你以后是他家的人,现在这还没门呢,就得听娘的” 海棠本想着陪着大山一起守着,不管如何,自己就将进他家门,也算替柱子全了孝道,可张二娘一口回绝,海棠也不愿意顶撞她娘,毕竟她也都是为了她好 长明灯点起,香纸钱也都备好,海棠和大山,张二娘等俱都换上白色孝衣,守在灵前。 柱子还没归家,这刻海棠希望他快些回来,好让老李头走的安心,可又希望他别太快回来,怕他伤心 这般纠结,待烧了几遍纸钱后,张二娘便催着她回屋了。 海棠无法,看了老李头一眼,起身跟随张二娘回自个屋里。 灵堂里,大山会替代柱子行孝顺之值,隔一个时辰就烧一回纸,指引老李头上路。 半夜突然刮起北风,呜呜的吹,似悲咽,似幽怨低语 半梦半醒之中,海棠徒然听到一声悲恸哀嚎,想睁眼起床看看,却怎么都起不来,整个人都似被困在一团黑雾之中,无法走出,也无法前行挣扎许久,还是无力,她渐渐又沉睡过去。 第二日天微亮,海棠起床,梳洗之后赶紧过去隔壁。 偌大的灵堂里,柱子跪在老李头榻前,风起,白布飘荡,柱子的束发的白布带也随着飞扬。 屋里大山和其余人等不见踪影,显见是他回来后把其他人谴走了。 海棠心下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挨着他跪下,海棠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紧紧握住 那手甚大,触手冰凉,没了往日那般火热,也不如往日有力。以往他总是怕她逃了,把她抓的死紧,可今日 柱子转过头,眼里哀恸莫名,见她来了,竟然一声不吭埋进她怀里,抱紧她,片刻后,他肩膀抖动,竟无声恸哭起来 海棠抹了一把泪珠子,将他搂紧些,学着张二娘那样,轻拍着他后背,只希望他好过些。 现在天气已渐渐炎热,三日后人便有些异味儿,海棠与柱子婚期将近,老李头的尸身是不能多放的。 柱子回来的第二日清晨,天空突然下起鹅毛细雨,在一片哀恸声中,老李头进了土,下葬了。 就埋在村东头柱子家的那处旱地里。 海棠站在自家院门口,也能看得到那座孤坟,孤零零一个,就跟老李头一辈子一样儿,甚是凄冷。 村里不几日便恢复了热闹,仿似这场祸事不曾来过。老李头年纪大了,虽走的凄惨,在穷苦农人看来,也不算过不去的事,只有柱子,好似失了主心骨,人一夜间长大了,也木讷了许多。 持续半个月光景,海棠日日陪伴他,希望他重新振作,毕竟人死不能复生,逝者已去,活的人不管多难,还得继续活下去。 柱子身影萧瑟,说话的时候不多,只有在喝酒后才会跟从前一样,絮絮叨叨拉她说个不停。 酒不是好东西,价钱也贵,海棠不想他沉迷误事,可眼见着他心里愁苦,无处发泄,也把这快到嘴边的叨叨话忍了下去,只待以后再让他戒了这误事东西。 第287章:疏离 六月初海棠和柱子便要成婚,眼下已快进四月中旬,还剩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可因为老李头的丧事,海棠这些日子都把绣喜服的活计拉下了。 眼看着婚期就在眼前,她只得捡起绣花针,日夜不停加工。 新郎官的喜服还好说些,素雅些倒不碍事儿,新娘子的就有许多讲究了,越是绣的富丽堂皇,针脚细密越是能得人称赞,得许多好听话儿。 海棠原不在乎这些虚话儿,可这毕竟是两辈子以来头一次结婚,能得大家伙的祝福,能多得些美誉,她自然是希望的,因此头一次憋足力气,用尽心思在这事儿上,这番用心倒是让张二娘对她另眼相待,见了绣品也直夸她长进,是个巧手的。 海棠日日忙绣活,柱子平日春种下地,得空了便来海棠这边坐坐,却也不进屋,只在窗外跟她说说话儿,不过大部分时候他都爱上老李头坟地里去,给他倒上一杯薄酒,他就着剩下的,好似还像以前那般,爷孙两个就着小菜对酌。 这一日黄昏,海棠绣完最后一朵花儿,揉揉酸涩的眼珠子,起身活动活动手脚。 打开厨屋后门远眺,那一人一坟又跃人眼底,隔三岔五,她总能见他这般 叹口气,海棠虚掩上厨屋门,朝那旱地走去。 野地杂草疯长,老李头的坟地刚刚培土,已冒出不少野草须子,遮盖了坟包,只有刚竖起的石碑,尚未经风雨侵袭,昭告这地底下的,是新亡人。 酒已喝了大半,柱子眼眶子微红,也不知是喝红的,还是难过成这样儿的。 他抬手正要将那酒壶灌到底,却被伸出来的莹白细手给夺去了。 柱子转头,瞅见海棠拿着酒壶,一脸幽怨,也不知是何时过来的。 他抿抿嘴,牵出一个苦笑,问道:“你来做甚?我就回去了” 海棠没言语,默默打量他,几日工夫,他好像又瘦下去许多。 心疼溢上来,海棠挨着他蹲下,轻道:“别喝了,你明知喝多了,我会担心你” 柱子盯着老李头的墓碑,怔了片刻,嘴角弯了弯,又淡下去。 两人一时无言。 淡淡的疏离感又袭上来,海棠一惊,连连把这念头打消。 柱子转头来,轻声问道:“海棠跟了我你后悔不?”他话语平淡,好似聊天儿一样,听不出什么情绪在里头。 海棠纳闷他怎会问出这样的话儿,但还是把这疑惑留在心底,没问出口。 她轻摇头,说道:“我要真后悔了,我当初何必还答应跟你呢?” 柱子又道:“跟了我我无权无势,只是个泥腿子,不能给你好日子,我怕屈了你” 海棠心猛的一沉,忙道:“柱子哥,我在你眼里就是那贪图富贵的人吗?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会说这样的话?” 她心里委屈,这些日子他心情不佳,连日冷落她许多,如今又被他这般误解,眼眶儿立刻就红了。 柱子把她拉过来,搂在怀里。 轻摸着她头发,他叹口气又道:“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我只是只是太怕了我爹娘在我小时候就走了,我奶奶也早没了,如今我唯一的爷爷也抛下我没了我只是怕,怕你也要走了!” 海棠听他这样淡淡说话,明明是揭着自己的伤疤,却跟说闲话家常似的,心疼得都快揪起来。 她抱紧他,哽咽道:“我不走,我为啥要走?咱以后好好过日子,爷爷在天之灵,定会高兴的” 柱子又没了言语,沉默下来。 海棠吸了吸鼻子,从他怀里抬起头,呐呐着问道:“柱子哥,你到底在琢磨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男人没有再抱她,只是沉默着,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海棠以为自己眼花,待抬眼细看,他又变回那副淡淡的老样子。 好似刚刚真是她眼花了。 旷野里又陷入了沉默,日头渐渐发红,显见着快要落下去了 微风起,带了丝凉意。 柱子突然道:“柳行武这个人,你认识罢?” 海棠本在胡思,听得这话,猛的一惊,慌得身子都打颤了。 她脸色苍白,连声道:“你怎会,怎会提他你怎会认得他?” 柱子盯着她的反应,唇角的苦笑又挂起两分,淡淡着又道:“无事只是随口问问。” 海棠紧抿唇角,不知该从何说起。 柳行武对她有意,这是她早知道的,可她根本就对他没有一丝想法儿。 他是个有权有势的,如果让柱子知道他对她有非分之想,他却无能为力,他心里只怕更绝望罢。 她明里早拒绝那厮无数次,她也早就和柱子表明了心意,照她看来,柱子就算知道这么个人,此刻也不该提他,毕竟那人是个无关紧要的,何况他们都快成亲了,他真不该怀疑她的。 海棠有些委屈,但还是压制住,只轻声解释道:“柳行武是个当官的,当初还是他帮着我们寻到我爹娘的,对我们有恩,这都过去了,我早让爹娘包了三包银子,托人送去,还了这份恩情。柱子哥,以后莫要提这人了” 当日回到清水村时,张二娘就托付过张大亮,也是他帮着把这银子捎带走的。 如果之前还跟那男人有什么牵扯,随着这银子的送出去,海棠也觉得,此后和这男人再没任何瓜葛了,至于这救爹娘的恩情,她也只能逢年过节,去庙里烧香时,挂他的名号,报恩了。 海棠解释了一通,柱子却没有半分反应,她有些急,却也不知还能多说什么,两人就这么杵在这旷野里,直到天色不早,凉风阵阵,柱子才拉了他,两人一起归家了。 只是自这一日之后,海棠又觉着,柱子对她的态度,似乎又远了些,比起以往越发冷淡了点儿。她旁敲侧击问过她娘,张二娘也只是笑话她,说这是新嫁娘的胡乱心思,在她看,柱子就跟往日没区别,还是对她体贴着呢。 听了张二娘的安慰,海棠也觉得好受了许多,也只把这一茬真当成自己的胡思,不再瞎琢磨了。 第288章:相邀 婚期近在跟前,家里缺的东西却还多的很,这些日子海棠因为胡思,脸色渐渐憔悴,张二娘心疼,直说新嫁娘哪里有越变越丑的,便不让她日日窝在房里绣花,拉她上镇上置办成亲需要的一应家什。 许久不曾出屋,上了镇子,见到熙熙攘攘的人群,她也确实松快许多,带着张二娘大肆采买。 布匹,碗碟,竹筷,抓篱,一应该买的,不该买的,全买了一通,直到装了两个大背篓,实在装不下了,她心里这才觉着畅快无比,脸上也露出舒心笑来。 难怪女人都是天生的购物狂,原来心里不痛快,只要买买买,便能痛快起来呢。 海棠欣喜,这一买就上瘾了,连着几日,日日都要上镇里逛逛去,张二娘可没这么多闲工夫陪她,没法,她也只有跟着村里的小媳妇大姑娘一起去,偶尔也自个一人上镇,晚些去早些回,倒也无事儿。 这天她又一个人上街,准备采买些花色好看的布匹,做成窗帘用。 前脚刚踏进绣布坊,突然外头冲进来个姑娘,虽是丫鬟模样,却也浓妆艳抹。 那女人进来,却不是买东西的,往海棠跟前一站,将她仔细瞅了瞅,然后才笑着冲她福了福身子,说道:“是海棠姑娘吧,我家小姐请你去楼上坐坐呢。” 海棠盯着跟前小丫鬟半晌没说话,这丫头先是不问青红皂白这样看人,实是不礼貌,这会儿说话作礼虽对她几分客气,可眼睛里的不屑是瞒不过她的,况且她在这镇上并不认识什么姑娘小姐,无缘无故的,怎会突然冒出个姑娘请她闲话去? 海棠回了她一礼,疑惑道:“你家小姐是何人?我不认得,如何去?” 那小丫鬟掩着口鼻轻笑,手里的罗帕散着浓浓的脂粉味儿,“我家小姐谁人不认得,便是怡红院里的头牌” 海棠吃了一惊,实在想不出怡红院里的头牌花魁跟自个怎会认得。 话说这黄羊镇自从遭了一回灾难,今年初也不知出了什么幺蛾子,居然开起了头家妓院。海棠曾听村里的媳妇们碎嘴说过,这妓院生意红火着,日日灯火通明,那里头的姑娘也是香喷喷好看的紧,千万要看牢自家男人,这万一要进去了,可就把魂都丢里头了 当然这话儿海棠听听也就过去了,也没想着自个能跟妓院扯上一点儿关系。 正琢磨着,抬眼就见那小丫鬟似乎急了,搅着手指头局促不安等她。 正要拒绝她,可心里多少还是存着一份探究。海棠遂笑着道:“那就有劳姐姐在前头带路了” 小丫鬟听了,显见着松口气,朝她露个大大笑脸,轻快出了门。 海棠紧紧跟上,心道是骡子是马,拖出来溜溜就知道了,她倒是要看看这头牌姑娘是哪个熟人。 两人穿过几重街道,上了主街,又绕过正门,往一处偏门行去。 刚刚进了院里,海棠就觉着鼻端萦绕起了淡淡香粉味儿,似乎连空气里都带着甜。 呵呵真不愧是销魂乡啊 小丫鬟不时回头跟她说个话儿,两人又转了几处回廊,上了一处雅致小院儿,待到了门口,小丫头收住步子,朝着海棠又福了福,笑着道:“我家小姐就在里头,姑娘进去吧,我便送在这里了。” 话说这一清早,从她们一进偏门,这偌大的庭院里就没见几个人,除了几个打扫的婆子,年轻些的姑娘家是一个都没瞅见。 海棠虽狐疑,也不为难她。朝她点头应了声,便推门进了屋。 海棠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这青楼自是布置的花团锦簇好看,一片人间富贵象。进屋后海棠只觉得眼前一花,好似走进了古装电视剧里。 正愣神间,鼻端处猛的嗅到一阵浓郁花粉香味儿,一时忍耐不住,她连着打了两个喷嚏。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娇笑声。 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女声道:“倒是个趣人头一回上咱这儿,该不是迷花了眼吧” 没人回应她。 进门之后就是一个大大的屏风,绣着仕女出浴图,好看是好看,也把屋子里一应遮挡的严实。 海棠也不知这屋里有几人,也不知这女人长什么样儿,更不知这话儿是不是对自个说的。 她取了罗帕擦擦脸,这才绕过那屏风往里头去。 屋里布置的繁花似锦,锦罗绸缎,博古花架,一应俱全,独独还不见人影。 侧首处还有个耳厅,挨着窗户格子,此刻阳光璀璨,照的那一处亮堂堂一片,那声音也似从那一处传来。 海棠闭了闭晃花的眼,缓了缓正要往那一处去,那娇滴滴的女生又响起来,“嘻嘻爷既然让奴家走,那便走了,晚些时候奴家再过来” 海棠硬生生顿住步子,心里一慌,原来这屋里还有男人,这这这这叫她来见的,原来不是女人? 海棠这下慌了神正打算就这么离开,还不待她有什么动作,只见那耳厅处蓦的一暗,转眼从里头走出个妖娆美艳的女子。 那女子穿着甚是暴露,只着了简单的轻纱,连里头绯色肚兜都可见到。头发也只是松松绾起,脸上略施粉黛,就着这一身行头,当真是个才睡醒的睡美人。 海棠看的傻眼了,连脚都不能动弹半分她要是个男子,只怕也是这天底下最色的色胚了 那女子迎着她款款行来,到她跟前定住,突然吃吃一笑,团扇半遮,朝着呆傻的海棠呢喃道:“果然是个俊俏丫头快去吧,爷要等急了” 说完莲步轻移,带起阵阵香风,这女子摇曳着穿过屏风,出了花厅。 “哐当”一声清响,房门被掩上了 海棠恍惚片刻,这下醒神,气的恨不得揍人,尼玛她可是清白姑娘家,怎到了这大美人口里,倒好像她是那接客的了呢? 她倒是要看看是哪个爷,这般大的架子! 花厅甚大,脚底下铺着厚厚羊绒毯,踩上去似踩在棉花上,没有半点声音。 过一处圆形拱门,撩开淡色帷幔,亮光大现,海棠不由得又闭紧了眼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劲风起,只觉得一双大手抓住她胳膊,猛的将她一拉,她吓得急忙睁开眼睛,尚未看清人,便觉得眼前一花,竟撞上了一堵铁墙。 她居然居然被那位爷给生生抱住了! 第289章:再见柳行武 可那男人是什么人?为何胆敢如此放肆? 海棠急的连连挣扎,厉声道:“你这色胚,睁大狗眼看看,我可不是这青楼女子!” 越挣扎越被箍紧,那男人似八百年不见女人一般,恨不得将她勒进肉里去。 海棠鼻端生疼,只觉得脖子都被卡住般难受无比,便连吸口气都成困难了! 男子清冽好闻的气息萦绕在脸庞,有几分熟悉。她此刻吓得脑子一片空白,也没心思细究。 海棠只缓了口气,又急得伸手不停抓挠,边挠边道:“色胚你快放开老娘,你定是叫错姑娘了,老娘不是你找的人啊!” 头顶猛然传来一阵低沉轻笑,笑声带得胸膛跟着起伏不停。 海棠如雷击般,生生顿住了挣扎不已的身子 这笑声如此熟悉,便是做鬼,她也不会搞错,这是这是那柳行武! 她骇得差点喘不过气来,此刻寡言的男人终于开了金口,“别来无恙,美人” 海棠不敢喘气不敢动弹,忘了说话。 男人静静抱着她,抱了片刻,终于松了手。 海棠离开他怀里,吓得止不住后退两步,这才抬首看他。 半年不见,面前的男人,身上戾气更甚几分,今日倒是穿了一身素色儒雅锦服,倒显得他不那么像个军爷,多了几分富贵公子哥儿的气度。 海棠不着声色,又往后推了几步,直到挨着那拱门,心里安定了些,这才强敛了怕意,颤声道:“你上这儿作什么?叫我来又作什么?” 柳行武目光直直看向她,抿唇轻笑,全然不把她这番小动作放在眼里。 撩起袍摆,他坐在一旁的拱花矮凳上,懒洋洋逗弄起锦布圆桌上的拈花茶杯,眼睛依旧黏在她身上,懒散道:“我上这儿,自然是睡姑娘,叫你来嘛当然是想你了” “你你”海棠骇得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这男人越发不要脸了,什么话都说,什么话也敢说,全然不顾一丝礼义廉耻。 他粘着她,阴魂不散,躲是躲不过去了。 海棠伸直脖子,冷声提醒他道:“银子我让张大哥给你送去了,你收了钱,别再跟我扯一处” 说完,再不管那男人什么反应,撩开轻纱,急急的就往外走去。 “二十两银子就想打发爷,爷就这般价贱?” 男人没有追出来,轻飘飘丢出一句话来,生生卡住海棠又欲迈出的双脚。 “那你要多少?”海棠吞下一口唾沫,高声道:“我家就是普通农户,没几个钱” 薄纱轻摆,男人这才不紧不慢,晃悠出来,却在拱门处停下,只抱胸依靠在那一处,又笑道:“爷要的不多,大概四五千两就能打发” 呵好大的口气 海棠又气又惊,只觉得天底下怎会有这般厚脸皮的,真把自己当成个金饽饽了。 她气极而笑,转头恨恨盯着他道:“官爷贵为将军,您要金山银山,只要一提,恐怕西河城大小官儿巴巴给您送去,又何苦跟我这小女子较个高低呢?” 男人混不在意她这般嫌弃神色,轻拍着手笑道:“甚好,总算知道爷还值几个钱,不叫那埋汰人的色胚名号了!” 他又慢慢朝她靠近过来,边走边道:“爷还真就赖上你了,既然拿不出钱,这便跟你爹娘说去,拿你抵了勉强也成。” 海棠被绕了这一大个圈子,全然不知自个哪里真欠他钱了,此刻见他撕开伪装,终于露出真面目,她才彻底醒神,后退着厉声喝道:“柳行武,你要不要脸?我马上就成亲了,你莫要纠缠我!” 男人楞了楞,脸上淡笑收起,冷冷的似成了冰碴子,“便是那叫李大柱的?你倒还有几分眼光” 海棠一惊,问道:“你如何认得柱子哥?” 两人一退一进,眨眼的工夫,海棠就被逼到了墙角处,退无可退了! 柳行武突然伸出手臂,一左一右按在墙壁处,彻底把她圈住了。 海棠惊骇不已,抬眼看去,只见这男人眼直勾勾的望着她,里头似烧起了烈火。 “你的柱子哥未跟你说罢?大战前,我回来跟他打了一架,身手倒是个不错的,可惜跟我比还是差了些” “你” 直到这刻,海棠才恍然,原来两个月前,柱子突然鼻青脸肿从镇上回来,是因为他。 原来这些日子他对她冷落,对她若即若离,也是因为他。 胸口处憋闷几个月的那股子怨气终于找到了发泄口,一发不可收拾,直冲头顶而去,海棠咬牙,抬手狠狠扇了他一耳光,颤抖着唇角说不出话来。 “啪”一声,脆响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花厅,反复几遍才停歇。 柳行武面皮迅速发红,手指印子清晰可见。 他目光“咻”的变冷,直勾勾这般定在她脸上,手里却并没有什么动作。 海棠吓得大气不敢出,到这刻才冷静下来,后悔的恨不得咬了舌根子。冲动是魔鬼,对谁冲动不好,偏要惹这活阎王,她这不是找死吗? 小厅里死一般静寂,海棠眯着眼,打起哆嗦。 “那男人就这般好?”柳行武突然发声,声音古井无波,好似刚刚挨打的不是他 她这刻惊吓焦急的不行,只恨不得快些逃了,再不敢说什么话来激这男人,可眼前柳行武偏不放过她,眼神灼灼紧盯着她,非得逼她给个准话似的。 海棠咽下口水,压着惶恐,柔下声音哀求道:“我们马上就成亲了,我求求你了,让我过点安稳日子罢,柱子哥对我好,我不求别的,只要跟他一处就成” 男人别开头,喉结上下蠕动了几下,似在压抑火气,也不知听进去她的话没有。 片刻后他又转过头,低声问她:“当个泥腿子就这般好?你费尽力气赚银子,又被那二癞子几断财路,你叫我怎信你安心当个泥腿子的话?” 他声线清冽平稳,听不出喜怒,眼睛紧紧盯着海棠的,似要把她看穿。 海棠连连摇头,欲哭无泪 屋里两人就这般僵持,好似要到地老天荒 就在海棠腿脚发软,再也站不住时,柳行武突然撤开双手,淡淡道:“你走吧” 这这就放她走了? 海棠睁大双眼,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听到天籁。 既然他说了走,还留下来,是要一起吃饭么? 她赶紧站起,惊慌片刻,再不愿意多待,撒丫子跑了。 第290章:生气 花厅里甚是安静,柳行武懒散倚着矮榻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美艳女子推门进了花厅,欺身上来,娇笑道:“爷专为那女孩儿作画儿,怎的见了人,短短工夫却把人家吓走了呢?” 女人说着话,那手也不老实,伸进男人胸膛处摩挲起来。 柳行武转过头,眼风直直射来,带着万千煞气。 他贴着她耳旁,轻嗅一阵,突然出声道:“滚!” 说出的话不客气,可那声音低沉厚重,如同情人在耳畔喃呢。 女子尚未回神,正要再撒娇,抬眼又瞅见他青白面皮上红彤彤四个手指印儿,吓得一个哆嗦,再不敢放浪,麻溜儿起身,福了福身子,一溜烟出了花厅 屋里安静下来,柳行武出神片刻,突然起身,撩开袍子大踏步往外走去 通往清水村的黄土路上,海棠心跳如鼓,脚拿得跟车轮般快,一路狂奔似身后有鬼在追 今日遇到这活阎王,暂且全身而退,她深知这一次是运气, 如果下回要再遇到他,可不是这般好说话了。 真是晦气,流年不利,出门真该看看黄历的!海棠连着呸呸两声 该怎么办,如何是好啊? 柳行武这人,不是好相与的。她本本分分做人,从未招惹过他,也从未在他面前显摆过什么,可到底她是做了什么,惹得这男人对她另眼相待? 倘若是个好的,海棠还觉得有几分脸面,定然窃喜这张脸还有几分颜色 可遇到他这样的泼皮无赖,她现在真是恨透了。 只觉得还不如五大三粗的女人,痛痛快快守着一亩三分地,恣意一生 道旁两侧古树飞快倒退,海棠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实在是没力气再跑了,这才不得不停下来。 她胆怯回头看一眼,心下稍微踏实了些,身后甩下的那条长土道上,空无一人,那人并没有追来。 深深喘了几口气儿,胸口的火辣之感才消了些,海棠紧握住拳头,踉跄着往村里而去。 海棠失魂落魄回了家,把带着阿福在院里玩耍的张二娘吓得一跳“这是咋的了?孩子,你好好上镇子,怎的跟被狗撵着跑了呢?” 海棠连连咕咚下两碗温水,擦着嘴边沫子,喘气道:“娘,我今日不仅被狗撵了,我还差点被狗咬了!” 张二娘又是一惊,贴过来担忧问道:“可伤了哪里?海棠啊,你是要出嫁的人,别这般慌张冒失啊,以前还稳重些,怎的越长越回去了” 张二娘一通嘀咕,海棠有些不耐烦听了,她现在心里有事,又不能与人说,正烦得慌,这刻最怕人叨叨,遂赶紧打断张二娘的话,问道:“娘,柱子哥在哪儿,我想把婚期提前” 张二娘狐疑看着她,又道:“怎的说风就是雨?刚还说让你稳重些,你倒好,越发没了正形儿,婚期统共不到两个月了,你还提前,不是要笑死别人呐?” 张二娘一通话甚是有理,可这刻她哪里知道,她闺女心里正乱糟糟一团,跟那蒙眼睛转圈磨磨的毛驴没半分区别。 海棠又道:“娘,你别管了,我找柱子哥去,我有事与他说” 张二娘也不知海棠到底是发的什么疯,也管不住她,只好道:“早上说去砍柴的,你上西头看看去应该快要回来了。” 得了张二娘的准信儿,海棠赶紧撒丫子又冲着西头去了。 张二娘抹着额头,只觉得头都疼了 四月春光好,微风和煦,暖意融融,处处生机一片。 西头处无名野草疯长,桃花梨花阵阵香。 海棠矮着身子,穿过小树林。 她早见了柱子在捆木柴了,心下激动无比,海棠张开嘴,正要吼一嗓子,突然见柱子身后冷不丁又冒出个人来。 海棠还未出口的话生生被堵在了嘴里,只因那冒出来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杜鹃! 海棠跟做贼一般,赶紧闪身躲到一颗古树后头。 树很粗,藏她这样细瘦身板的女子自然不成问题。 海棠眼巴巴又张望过去,心里更加乱成一团糟。 柱子正在捆柴,杜鹃捡了一捧柴禾过来,拢了拢,笑着道:“柱子哥,这堆也好了,今日幸好有你,不然可真要累坏我了” 柱子低着头,没回话,也许是回了,海棠隔得远没听清。 手里不知不觉紧紧扣住了那老树皮,海棠心里酸楚委屈一股脑儿上来了。 柱子明明知道,杜鹃喜欢他,他俩个都要成亲了,为何在这节骨眼上,他还要跟她搅合在一起呢。 远处两人一个捆柴,一个拢柴,亲密无间,跟夫妇有何区别? 手指头扣得生疼,海棠毫无察觉 远处两人一前一后慢慢往这边行来,她赶紧闪身躲开,脸颊处冰凉一片,抬手抹一把,全是泪珠子 出了树林,走到开阔处,柱子将柴禾往杜鹃肩膀处放去,低声道:“这柴禾你背回去吧,多跑几趟村里是非多,我便不送到你家了” 杜鹃甜甜一笑,点点头,乖顺着应了。 杜鹃是年前回的家,当日回来时瘦的不成人样,听村里人说她本是和父母走散了的,后来不知怎的,又聚到一起了,经过几个月休养,她也恢复了许多,有了未嫁前的八分颜色了。 可她都嫁过人,虽然如今守寡了,为何还要这般纠缠柱子? 难道西河城那番话,她真不是说着玩儿的? 海棠百思不得其解,心里难过委屈,愤懑纠结成了一团,早把那提前完婚的心思丢远了。 小道上,柱子见她走远了,又矮着身子进了密林,继续担柴。 海棠默默看了他半晌,他还是原来那般高高大大,只是瘦了许多,浑身上下,好似都绕着一股萧瑟落寞的味道,没了即将当新郎官儿的喜气 人还是那个人,却陌生的她都不认得了! 海棠苦笑,心里挖苦自己,原本还想着提早完婚,早日与他结为夫妇,那柳行武也能死了心思,可如今,如今她是再说不出这样的话儿来。 躲了许久,海棠眼见着柱子慢慢捆好柴禾,一堆一堆摆放在小道上,举手扛起一捆就往家去了,看他走远了,海棠才失魂落魄从小树林里钻了出来,也跟丢了魂一般,默默往村里去 第291章:柳行武的闷酒 中午吃过饭,柱子要拉她去后屋处说话解闷儿,海棠甩开他的手,不想正眼看他。 柱子沉默许久,突然道:“今日我帮着杜鹃担柴了,本不想让你知道,怕你多想可想着万一别人传你耳朵里,怕更难听些。” 海棠睁大眼,抬头看他,呆傻般有些不敢相信他这般坦白。 眼前男人脸上一片坦荡,没有半分异样儿。 柱子见她不说话,又道:“你要不喜,往后我不帮她便是了” 男人坦荡荡看着她,双眼清明,等着她回话。 海棠鼻子一酸,豆大的眼珠子滴落下来 多日来的种种纠结,担忧,今日早上受到的种种委屈,仿似一刻间全变成这泪珠子,掉下去了。 她扑到柱子怀里,哽咽道:“柱子哥咱们早些成亲吧,我等不及了!” 柱子诧异,又被她这孩子气的话逗得莞尔,抬手将她箍紧几分,问道:“婚期不是快了吗?如何还要提前?” 海棠泪眼婆娑,连连摇头,从他怀里挣脱开,“柱子哥你就听我的吧,我想早点嫁给你,不想再等了!” 柱子盯着她看了半晌,虽有疑惑却没有细问缘故,只重重点头,轻声道:“好!” 得到他回应,海棠吸着鼻子,一头又扎进他怀里将他箍紧 西河城福满楼一处包间里,柳行武连着喝了三杯“女儿春”,这酒是从异域过来,烈性的很,便是跑马帮的汉子,也不敢这般豪饮。 对坐的王庆年眼瞅着那烈酒跟水一样倒进他喉咙里,只觉得自个嗓子眼都冒起了白烟儿。 柳行武喝完三杯,抬手又欲倒酒,王庆年忙一把按住他执壶的手,笑着道:“兄弟,哥哥是来陪你吃饭的,可不是来看你灌这马尿儿的,倒是说说,你这正当春风得意时,咋还喝起闷酒来了?” 柳行武腥红双眼,自嘲般冲着他咧嘴笑笑,青白脸面上那小掌印子格外醒目了几分 王庆年不经意一瞥,突然就呆傻了! 今日这酒是柳行武做东,王庆年到的晚,进了屋门就光看他低头灌酒了,此刻才瞅到这处巴掌印儿,惊得瞠目结舌,半晌居然哼哧哼哧大笑起来。 柳行武丢过来一个眼刀子,不满道:“爷挨了一巴掌,你笑什么?” 王庆年笑声止不住,抖索着大手拍上他肩膀,喘着气道:“哎哟哎哟,兄弟,你这是老树开花啊当年你可是头一个尝到甜头的,不会是多年不碰女人,把那身本事全丢了,还挨了女人的打?哎哟,可笑死哥哥我了” 柳行武气极反笑,骂道:“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庆年终于笑够了,收敛了神色,片刻后似发现什么大事般,恬着脸又凑上来,贱兮兮问道:“兄弟啊,莫说你如今是个大官儿,在这西河城横着走,只怕都没人敢说半个不字,单单就凭你这张脸” 他顿了顿,上下左右打量了柳行武几眼,见他坦坦荡荡,任由他色眯眯相看,又悿着脸接着道:“就凭你这脸,哪一次不让那些大姑娘小媳妇挪不开眼的?这是栽在哪家姑娘手里了?” 柳行武听他说了一堆废话,闷不吭声又倒了一杯酒进肚里。 王庆年看这架势,今日要挖出话来,不得不下血本了,当下也不再问了,连着陪他喝了三杯,辣的恨不得翻白眼儿。 酒壶空了大半,桌上的菜才稍稍动了几筷子,王庆年顶不住了,急道:“我说兄弟,你要灌这马尿,我可不陪你,赶紧的有屁快放,你这闷呆子酒哪里比得上春香院的花酒好喝!” 柳行武轻轻放下杯子,往身后的靠凳上一倚,这才沉声道:“我是中邪了,好好的皇家公主不娶,偏看上个农家野丫头片子!” “啥!”王庆年抬手夹了一筷子菜,正要往嘴里放,闻言惊得摔了筷子。 桌上一阵霹雳巴拉作响,碗筷东倒西歪,王庆年手忙脚乱扶正了,抹了一把额头汗渍,不敢置信道:“你你这是作死呢,公主你也敢不要?” 柳行武斜他一眼,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嗤笑道:“公主好,可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少顷,脸上添了几分落寞,低声道:“可惜那丫头是个睁眼瞎,爷这般英俊风流的郎君不要,偏偏要跟一个泥腿子过日子!” 这话实在信息量太大,着实让王庆年这没读几年书的脑子蒙圈了,他细细回味了半晌,片刻后终于整明白,脸上表情怪异,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来,“哎哟,哎哟,我的亲娘嘞!兄弟你今日是要笑死我” 王庆年笑的四仰八叉,捶着桌子直蹬腿。 对面的柳行武眼瞅着他这幅德行。居然也不恼。 王庆年终于笑够了,这才正了正身子,正色道:“兄弟啊,你就是挨了那野丫头的一巴掌?农家院儿的小娘们还这般放肆,啧啧啧啧,还真是泥腿子!” 柳行武闻言,脸上挂不住了,冷道:“笑也笑够了,怎的还要嘲起那丫头来?你胆儿真肥!” 这话倒没有虚假,他现在可谓权势滔天,比城主还高得一头,西河城里人人奉承他还来不及,如今敢这般不给他脸子的,也只有从小一起长大,穿一条裤子的王庆年了。 王庆年赶紧举手,作投降状,笑道:“得得,哥哥我的错,该掌嘴,那姑娘是你心尖尖的人,我可再不敢打趣她了!” 柳行武轻哼一声,似乎满意他这知错就改的态度。 王庆年眼珠子一转,凑过来又贱兮兮道:“你挨了一巴掌,到底是得手了没有?” 柳行武瞪他一眼,恼火道:“得手了,我还叫你来喝闷酒?” 王庆年又忍不住想笑话他,然而终究还是忍住了,他眼珠子转来转去,鬼主意一拨一拨的来,说道:“真叫哥哥我替你急得慌,那姑娘不肯,你不会抢?平日这事,你可没少干!” 柳行武淡淡道:“要能抢,我还跟你费什么话儿!这刻我儿子都该下地了!” 这可咋办?平日里吃花酒,斗蛐蛐可是王庆年的绝活,可正儿八经追姑娘,他王庆年自个都没干过,自个的媳妇儿也还得靠着自个的老爹出马讨过来呢。 王庆年没办法,连着陪柳行武又喝了三杯,终于是醉了,胡搅蛮缠,嘴里春香长,秋菊短的叫起来。 楼下守候的小六子听得声响,推门进来,还未开口问询,便听柳行武粗声道:“来的正好,赶紧把这厮送走,” 小六子扶了人,抬头眼巴巴道:“爷,这把王公子送哪处去?他宅子上现在也没个管事的人” 柳行武摆摆手,不耐烦道:“他嚷嚷着春香秋菊,便送那里去吧” 小六子慌神,连忙道:“爷,我从不逛窑子,这春香秋菊的,到底是哪家的?” 柳行武瞪眼,怒道:“爷就逛过窑子?赶紧的,往最贵的一处送就是了!再呱矂自领军棍去!” 小六子惶恐着应了,扶人出来时,心都在滴血。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这阎王爷的脾气真是变幻莫测,前方打仗时还是正正经经的明白人,回来咋就喜欢发疯了 小六子打了个哆嗦,再不敢耽误,扶着胡言乱语的王庆年下了楼 第292章:生变 清水村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今日一早却突然再次炸开了锅! 炸锅的缘由甚是怪异,却乐得整村的农人恨不得飞上天。 原来镇里的官老爷居然给清水村一口气减免了十年赋税,更让人惊讶的是,连那口盐矿,官老爷们居然大大方方让了一半的利润出来,分与清水村。 初始这消息出来,众人还纳闷儿,以为远松糊涂了,逗大伙儿玩玩的,远松急了,拿了官衙的文书出来,这才镇住了一众村人。 当然文书是没人看得懂的,可那上头的官印子,众人还是认得的 这一下不得了,整个清水村都要魔怔了! 先别说免赋税十年,便是这盐矿,单单这一样儿,清水村人就算吃这利息,都能躺着吃饱喝足了! 人群里发了疯,消息也跟长腿一样,片刻工夫不到,传遍了整个村里,还在以飞快的速度往四野八乡而去 海棠听到这消息时,也跟着高兴了许久,可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心里又开始没了底儿。 官衙的老爷们是啥人,她就算是傻子,也清楚的很。 吃进去的肉会吐出来?鬼都不信啊!可偏偏他还真吐出来了,那么这就是说,定是被逼着吐出来的,不管是为了巴结讨好那背后之人,还是老爷们被迫的,总之,定是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海棠脑子里一分析,又被自个给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为何,她直觉上就把这事儿与柳行武扯到了一起。 自从上次与他在黄羊镇见过之后,一晃过了五天,那厮再没有来骚扰她,似以前那般销声匿迹,再加上他们婚期提前了半个月,她多少放宽了心思,以为他死心了,可如今看来,他似乎 没这么容易打发! 海棠惶惶然不知所措,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自个的一厢情愿,或者是杞人忧天。保不准官老爷们这次真成了活菩萨,看清水村人可怜,真要来给他们送钱花呢? 又这般提心吊胆过了两日,似乎再没出别的什么幺蛾子,海棠心里渐渐松懈下来。 倒是村里人,这几日是真发疯了! 正当嫁娶的姑娘家,全都悔婚了,不悔婚的,也要求外村的后生来作上门女婿。而清水村家有小子的爷娘老子们,正是做梦都要笑醒了,媒人们似疯了一般,都朝着清水村涌,全都是为姑娘家来主动提亲的,便是海棠的弟弟桩子,如今才刚十三岁,这两日已经连着被张二娘打发了好几拨媒人了 海棠简直都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 在金钱面前,原来不管古今,大伙儿都是一个德行啊! 且不管别人怎么过的,这几日海棠家也忙的不可开交,婚期由原来的六月初一提前到了五月半,现在也只有将将一个月时间了。 大山日日外出,上半天忙着通知别村的亲戚朋友,婚期更改,到了下半天,又忙着为海棠置办嫁妆。 女儿家用的小东西,都是张二娘和海棠一起置办,可还有需要编制的箩筐,斗笠,蓑衣,晒席,足凳,干农活用的簸箕,竹筛子,这可都是他这当爹的事儿 现在正是春种时,就算找个帮手都没处找去,如今也只有桩子还帮的上忙。 他这不分上下午的忙碌,至于家里的田地,现在暂时是一口气全丢给二叔和海棠的爷奶了,只等海棠出嫁后,再来安心张罗田地的事儿。 柱子这些日子倒是日日往西山砍柴去。请客烧火,需要的柴火不少,且海棠家现在烧柴的任务也都在他身上呢 一家人忙的不可开交,只有海棠暂时成了闲人,喜服也快缝补齐全了,该置办的也都置办了,她看张二娘忙不过来,要帮一手,也被她娘给打发了。 张二娘振振有词,说她是要嫁出去的闺女了,这一个月就在家休养休养,养的白白胖胖的,好当个漂亮的新娘子 海棠无法,又没了事情可做,只得埋头做喜服,打发这难熬的日子 如此又过了几日,倒也平静。 这一日早,柱子牵着黄牛往东头野地里喂牛吃草,牛是最近才买来的小牛犊子,村里人没了赋税的压力,每个月就是分那盐矿红利,一月也能得不少,因此家家户户都采买了耕牛,这叫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儿。 柱子大早上赶着两头牛出了门,牛儿吃草,他也没闲着,的空的工夫,乘着无人,耍几手拳脚功夫。 黄土路上突然跑来一匹马,待离清水村近些了,马背上的人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朝着柱子而来。 柱子一套功法打的行云流水,甚是利索,收了功,他这才边擦着额头的汗,疑惑朝那人看去。 那骑马的男人早候在一边了,一身普通小厮打扮,看着不像是农家人。 视线相接,那小厮赶紧扯出一个笑脸儿,握拳作揖,问道:“小哥儿,这里可是清水村?” 柱子点点头,疑惑道:“正是,兄弟是找人?” 小厮笑道:“正是正是,小哥儿可知,这村里是否有个叫李大柱的年轻人?” 柱子更加疑惑,点头道:“那李大柱正是在下,兄弟找我何事?” 小厮一听,眼都亮了,急忙解下身后的包袱,笑道:“我是受人之托,给李小哥送东西来了!这下好,既然找到正主儿,那我这便交于你!” 说着话儿,就将背后的包袱递了过去。 柱子接过,摸了摸,只觉得这包袱甚小,也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抬头又疑惑问道:“兄弟,这是谁人给我的包袱,这包袱里又是什么东西?” 那小厮作揖,笑着道:“我也是受人之脱,那人说了,小哥儿只要见了这包袱,便什么都明白了!好了,既然东西送到了,李小哥,我这便走了。” 说完冲着柱子抱拳,转身走到马旁,翻身上马,朝着黄羊镇又急奔而去。 柱子蹙眉,待那人走远了,这收回目光。 手里包袱轻飘飘的,看着也不像装着什么重东西,柱子细细思索一通,还是没想出是何人来这一出。 摇摇头,他小心的打开包袱皮,随着层层青布渐渐揭开,一个锦绣布袋渐渐露了出来。 柱子眉头蹙的更紧,把那布袋拿到跟前,细细看了看,只觉得这锦带甚是精美华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用的。 他更加不解,他这样的庄户人家,从来不认识什么富贵人 锦袋一端有簇红线打成的璎珞须子,是个结口。 柱子轻轻扯开那线头,朝里头看去,初始还有些迷惑,片刻后看清,突然面色大变,一张俊脸乌云密布 第293章:暗涌 春风和煦,四合小院里一派安宁,海棠伸了个懒腰,难得松了一口气。 今日新郎服总算完工,剩下自个的喜服,也只剩下一点点收尾工作了。 海棠伸出头往院中张望,葡萄树下,阿福正逗着一窝蚂蚁玩耍,一旁的张二娘择菜洗菜忙的不亦悦乎。 海棠吐吐舌头,偷偷把窗户给掩好。 脱去罗裙,换上新衣,又梳理了一遍头发,海棠偷笑着把镜子端起照看 镜中美人艳光四射,芙蓉鹅蛋脸,琼鼻樱桃唇,明眸剪水,端的是美的惊人。 海棠吓得一跳,以为自个儿看到了神女,差点丢了镜子。 再仔细看了看,这才回神,这镜中人还是自个儿。只是却似乎与以往有了大大的不同,这眼神,这气色,这娇俏的小模样儿 这就是一副待嫁姑娘的样貌!海棠矂的脸颊通红,难怪人人都说待嫁的新娘最好看,原来真不是假话。 海棠喜滋滋脱了大红的喜服,又把新郎官儿的喜服挑开,细细看了遍,心里的甜意越发盛了些。 柱子长的人高马大,长手长脚,身材样貌都是一顶一的,穿上这身衣裳,也定是俊朗的紧。 海棠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脸上又烧的慌。 中午吃饭时,柱子脸色有些不好看,张二娘问他是不是累着了,他笑了笑,只说可能是婚期将近,有些没睡好。 这一席话把大伙儿都逗笑了,海棠不好意思,埋着头恨不得钻进碗里。 吃罢饭,张二娘带着阿福去午睡,桩子跟着大山又去前院赶编制的活儿。 海棠拉着柱子到闺房前,掩口轻笑,“我今日做完你的新衣裳了,赶紧试试看,不合身我正好再改改” 柱子恹恹道:“今日累了,改日再试吧!” ?海棠看他这样子似乎很没精神,有些担忧,抬手就往他额头拭去,问道:“该不是夜里受寒了?” 柱子侧头躲过,低声道:“我没事儿” 淡淡的排斥感又涌了上来,海棠一时怔住。 自从上次两人和解后,日日都亲密无间,好似回到从前,今日他这又是怎么了? 海棠心中纳闷,有些委屈,也特别不喜他这闷葫芦一般的性子,遂气道:“你是不是又在跟我置气?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事儿,难道不能直接说?” 说话的当口,柱子一直定定看着她,待她说完,他脸色白了白,突然道:“年前你绣的那一对香囊,你的那一个,哪去了?” 海棠不知他怎会突然扯到香囊,随口道:“那花哨东西,我都收好了,你知道我不喜欢戴这些的” 听了她的话儿,柱子似乎不相信,一直定定的看着她,眼神里渐渐涌起悲伤。 海棠不疑有它,只以为他是不满她把这定情之物瞎丢罢了。 毕竟两人在一起的时候,绣过的香囊花儿许多,写过的字儿也许多,她又是个心大的,不如人家心思细腻的姑娘,哪里知道日日佩戴这些小东西,显表心意呢? 柱子摇摇头,苦笑着走了,身影儿甚是萧瑟。 海棠也有些气,不知又哪里惹恼了他。 一连两日,日日黄昏,柱子都要抱着酒壶上老李头坟前坐坐去。 海棠气的很,这几日这男人对她不冷不热,每日喝酒的次数比起吃饭还要多了,海棠硬要拉他回来说个明白,张二娘只以为是两人闹着别扭,扯她过来说,让柱子静静,他要成家了,亲人一个都没了,现在喝喝酒,坐老李头坟前说说话,解解闷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这一席话又让她泄气了。 张二娘的话也让她冷静了些,这些日子来,她满腹心事,确实是敏感了许多 两个人都该静静了! 这一日早起,张二娘打着哈欠上前来,这几日忙得连轴转,小院里洗漱用的清水都忘记备上了。她提了水桶,就要往河沟去 刚打开大门,迷蒙中竟然看到自家门口并排站着两行人。 个个装束整齐,打扮的干净利落,就是杵在门外一声没吭,个个跟木头桩子似的。 张二娘吓得差点倒地,以为自个看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那门外一个主事的盛装婆子眼尖,见张二娘开了门,愣怔着发呆,连连作礼笑道:“大娘子可是李大山家里的?” 张二娘还了魂,扶着木门站好,疑惑道:“正是,你们你们找谁?是做什么的?大早上的,杵在人门口,这是要吓死人?” 婆子赶紧赔礼,待张二娘消了气,又接着陪笑道:“咱几个是镇上的店家老板,正是上您家来的,今日受人之托,给您送东西来了” 说完那婆子挪开地方,身后那两排人应声上前来。 张二娘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这行人手里都托着一个托盘,个个上头都堆放着些光灿灿的东西。 大早上天光未亮,隔得远也看不清,只觉着盘子里似乎闪眼睛。 张二娘满肚子疑惑,睁大眼睛,凑上前看个仔细, 这一看,手都开始哆嗦了。 只见这托盘里,净是些珍珠翡翠,大银锭子,绫罗绸缎样的东西文房四宝,书画宝典倒也有,不多便是。 张二娘吓得连连摆手道:“这位老嫂子,你是送错人家了,咱这穷乡僻壤的乡户人家,怎么买得起这些,送错了,送错了” 说完也不待那婆子回话,赶紧的就要关上篱笆门。 那婆子也急了,急急忙忙挤进一只脚,拉扯了张二娘的袖子道:“李家大娘子,没错儿,这是送与你家闺女的,你家姑娘可是叫海棠?是她就没错儿了!” 这话可把张二娘也弄糊涂了,她家海棠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顶多就是跑去镇上买点子东西,何时结交了这般阔气的朋友? 便是朋友也不该这般阔气,这些人定是搞错了! 遂摇着头跟那婆子又道:“我闺女是这个名儿,可她也没这阔气朋友,老嫂子还是带家去,我这就关门了!” 婆子更急,竟然一把将张二娘扯开,生生挤进了院里。 她朝门外使了个眼色,那门外之人却是通透无比的,赶紧鱼贯而入,把这些宝贝都搁置在她家院里,然后又鱼贯出去了。 直到这时,婆子才松口气儿,笑着道:“李家娘子,你就别为难我这帮人跑腿的婆子了,东西我都送到了,我这就走了” 说完出了院门,一挥手,那一行人就随着她走远了。 张二娘慌得紧追两步,急声道:“哎呀这这使不得啊!” 那行人似乎压根没听到,自顾自走远,她扯起嗓子叫了一阵,半点用都没有,只好颓然回来。 第294章:生间隙 大早上的,村人大部分还未起,张二娘也不敢把这事儿闹大,毕竟海棠马上就要成亲,可千万不能出任何幺蛾子。 张二娘进了院里,满院的珠光宝气,让她生生又犯了头疼。 这可如何是好,这些东西可都是宝贝,别说这么多,便是一样,都是他们这些泥腿子黄土疙瘩里打滚一辈子都赚不来的, 何况眼前不是一样,是大大小小十来盘! 放家里,怕被贼惦记,又觉着万一那些人真搞错了,人家回头再上家里来找她要,丢了东西她可是卖儿卖女都还不起的。 张二娘打着哆嗦,把这些宝贝疙瘩一盘盘全收进了东屋,端盘子时手抖得不行,只觉得这一早上就是见鬼了,怎的跟做梦一样儿了 早上这一波过去,一家人该忙活忙活,只海棠,气的在闺房里跳脚。 不用说,她用脚底板都想的出,这定是那柳行武搞的把戏了! 那厮人真是阴魂不散,跟到她家来了,来了也好,光明正大说个清楚明白倒也罢了,搞这些把戏,这是要做什么? 庆贺她跟柱子成婚,奉送的大礼? 呵呵海棠冷笑,这人是什么德行,她可是比那阎王爷本人还清楚的。 他不是这般慷慨的人,送出去一个铜板子,恨不得收回千两金,怎会无缘无故对她家好,怎会无缘无故给她送这些作嫁妆? 只怕他还未死心! 想到这一茬,海棠冷汗涔涔,这厮该不会还在打她的主意,打算拿这些东西作聘礼吧? 想到这,海棠又连连摇头,不可能,聘礼怎么说也得聘请媒人,正式登门,既然没媒人上门来,那定不是这样的 海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不停跺步,脑袋也跟上了发条一般,不停打转儿。 他是什么德行,对自己有什么企图,这些她现在全管不上了,一切只等婚期过后再说。 只要她跟柱子成婚了,他的算盘落了空,想必那时再把这些贵重之物退回去,他也就罢手了。 海棠胡思乱想一阵,心里渐渐安定了些。 对于收到这样贵重的礼物,还收的这般莫名其妙,张二娘和大山是惶恐不安的。 当追问到海棠时,她咬紧牙关,一口咬定不知是谁送的,也不认识什么贵人。 那肯定语气,差点连自己都骗过去了,夫妇两个当了真,也只当这些婆子们真搞错了,当下就把那些宝贝,收的好好的,只希望等人寻来,再原样还回去。 她爹娘这边打发过去了,柱子却不是这般容易糊弄的 她心里胆怯,一时不知该如何与他解释。 柳行武是两人之间的禁忌,海棠一直希望摊开与他谈一谈,可大部分时候,她刚起了个头,他都躲闪着推脱了,心思越发藏得深,也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黄昏时分,海棠抬手往东头野地远望,果然见着柱子在那里。 一人一坟,甚是落寞 海棠叹口气,虚掩屋门朝他而去。 这一日来,他早从张二娘口中知晓送礼之事,只是也越发躲着海棠,让她连找个单独说话的机会都没了。 太阳一点点落山了,野地里光线不甚明亮,各家各户炊烟起 海棠走近他,默默挨着他蹲下,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柱子周身酒气,许是喝了不少,见她来,也没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她,淡淡的,带着忧伤的样子,让人心疼。 “你”两人同时开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涩涩的又一同笑了笑。 海棠只觉得这笑比哭还让人难受,她不知两人到底是怎么了,自从西河城回来,日子都好好的,为何不到半年,就过成了这般光景呢? 柱子似乎更瘦了,身上的青布衣裳是她亲手缝制的,刚上身时正好,现在反而空荡荡,大了不少。 海棠抬手,抓住他的手,握紧。 柱子看着她,开始还挣扎了一下,后来便没动了,任由她握紧。 “柱子哥”她吸了吸鼻子,怯怯的问:“还有一个月,我俩就成亲了,你是高兴的罢?” 柱子别开头,周身的酒味儿呛得人难受。 “我都知道,你不用再说了”柱子淡淡开口,避而不谈她的问话。 她突然有些受伤,委屈感一涌而来。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就要受他这般冷落。 海棠抿嘴,勉强扯了个笑容,解释道:“今日那礼,是柳行武送的,等我们成亲了,一起送还他,好不好?” 柱子神情没太多变化,只在她说道柳行武的名字时,似乎冷了两分,却马上又缓回来了。 依旧没有回话,海棠心里再凉了几分。 野地里起了风,呜咽声起,似游魂在哭泣 酒壶再次被拾起,柱子咕咚咕咚连着又吞下去两口酒,还要再灌,海棠一把抢了过来,痛声道:“柱子哥,是作什么这般糟蹋自己?爷爷就是喝死的,你是不是也要随了爷爷的老路,不管我了?” 说着说着她竟然哽咽起来,只觉得这些日子的委屈一股脑都上来了 柱子定定看着他,将她轻轻的,慢慢的拉进怀里,低声道:“我不死,我还没有娶媳妇儿,我不死” 他喝醉了,又说起糊涂话来。 那怀抱冰冷,疏离,没有一点温度。 海棠心里更加荒凉 日子照旧,本以为柳行武送了这礼,也便消停了,可谁知,自那天起,第二日,又一个婆子上了门,这一次手里提着个食盒,说是西河城桂花斋刚出的桂花糕,给姑娘送来尝鲜儿的。 到第三天,再来个婆子,送了一盒胭脂水粉,说是给姑娘装扮用的。 到第四日第五日,日日早上张二娘一开门,就能见着婆子提着雕花竹盒的身影儿。 张二娘已经麻木了,接了东西,也不跟人客套,便把人打发了。 倒是村里人,在新鲜过去之后,突然也不知是谁,或许是眼红她家东西,起了谣言说海棠定是在外头勾搭上什么富贵人了,或者是被哪个员外官爷看上了,所以才这般巴巴的往她家送东西讨好呢。 之前急吼吼的把婚期提前,不定是肚子里有了野种,所以才找了柱子这冤大头来当个便宜爹呢! 这话有板有眼,说的在理,一时间很快就传遍全村! 这话儿传到张二娘耳朵里时,气的她差点背过气去 最近这些日子来,村里陆续回来了许多人家,便是之前二癞子媳妇儿,也拖拉着三个儿子回来了。当然人人也都知道,她定是看在清水村现在可以躺着不干活都能有好日子过的份上才回来的。 外村也有不少妇人婆子的,往清水村走的勤快,因此这般闲话出来,愈演愈烈,也不知到底是从何而起的了。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两人就要行礼了,出来这样的难听话儿,别说张二娘生气了,便是大山都气的脸色铁青。 这话自然也落了海棠耳朵,她反而淡定许多。 这些日子来,跟柱子的关系简直还不如跟隔壁阿婆亲近,两人正眼瞅着时,都觉得尴尬别扭。 罪魁祸首自然是因为柳行武每日一早的那些劳什子“薄”礼了。 第295章:上镇 这天大早,天微亮海棠就跑去了隔壁柱子家,她昨晚一夜未睡,今日说什么她都要去黄羊镇,找那柳行武说道说道,不要再往清水村砸东西了。 至于柱子这边,她想着他陪她一起去,一来有他在身边,免得他误会,再来也免得那柳行武再轻薄她。 推开隔壁西厢门,还未进屋,海棠便被满屋的酒气熏得一个趔趄。 屋中昏暗,海棠睁大眼睛瞅了许久才看清一室光景。 只见房中空桌上摆放着大大小小十来个酒壶,柱子歪靠在一个高脚靠凳上,呼呼睡的正香。 海棠又是心疼又是难过。 这都什么时候了,他日日还这般酗酒,是不打算跟她成亲过日子了吗?就算不为了她,他也该自个把自个看重一点啊! 海棠心知他今日肯定去不成镇上了,转身便要出屋,柱子突然轻唤一声“海棠” 生生让她顿住了脚。 这声轻唤如同半年前那般,情意深深,她鼻一酸,泪就掉了。 转过身正要答应,抬眼才发现,原来他并未睡醒,只是在梦呓罢了。 一时间心疼,委屈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她知道他心里有她,也许只是太累了,这些日子受到的压力太大了,才会如此。 海棠擦掉泪珠子,回身,把他拉扯上了床榻,为他盖上薄被。 屋内光线依旧昏暗,新挂上的窗帘把户外的阳光都遮挡的干净。 床榻上柱子睡颜安详,偶尔呓语她的名字,海棠心里酸酸的,甜甜的,抬起手指头抚上他依旧清俊的眉眼。 摸了几遍,只觉得心里越发酸了,泪珠子也掉的越来越凶。 她低声道:“柱子哥,不出半月,我就是你的新娘子了,咱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你别再喝酒了,好不好?” 柱子静静躺着,似在无声回应。 她哽咽了一声,接着又道:“咱们说好的,还要生好多个娃娃呢,到时候带到爷爷坟上,给他看看去,他一定高兴的” 屋内静谧,听不到半点声响 柱子依旧睡的安稳,迷迷糊糊中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胸口处贴放,嘴角微抿,呼吸越发平稳。 海棠静静呆了片刻,抽出手再抹抹眼角,这才起身虚掩好房门,往外头去了。 海棠回家,与张二娘说了上镇上置办东西的事儿,也跟她说让别去吵着柱子了,他昨日也是一夜未睡。 张二娘眼圈乌黑,心里也是难过惆怅。 见海棠要一个人去,忙说要不让大山带着一起,海棠摇摇头,道:“爹爹还要赶着打竹床,今日跟我去了,晚上还得点灯再做活,还是莫要去了。”张二娘摇摇头,甚是担心,海棠知道她心里的担忧,又说道:“村里的闲话儿咱又不是第一回听到,别人说,就让人说吧,真要信了,咱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张二娘见她想的倒是开,也便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海棠换了身简单的粗布衣裳,比起平日里还要素净些,也不收拾打扮就这样素面朝天往镇上而去。 从清水村到黄羊镇,走路快些,都得至少一个半时辰,海棠也不急,慢慢前行。 一路上处处见得到野树古藤,绿草红花,这些野趣十足的风景本是她一向就喜欢的,可今日在眼里竟全失了颜色,提不起半分精气神来看了。 想到等一下又要去见那柳行武,心里的怒火便蹭蹭蹭的往上涨。 当然也可能这柳行武不再黄羊镇,她也早写好了一封信,贴身放着,到时拜托那怡红院的姑娘递给他便是了。 想到这人一把年纪,居然还使这般幼稚手段来折腾她一家人,想想她都气得肝疼。 要不是看在那些东西贵重的很,说实话,她真恨不得砸个稀巴烂儿,砸了倒是出气了,可如果这人再向她讨要,她是还不起的。如果是一般人,这般送出去的东西再要回去,别人是定做不出来的,可柳行武,别的本事她不知道,这厚脸皮的事儿,他不再话下。 海棠走了一路,更气了一路,慢慢离黄羊镇越来越近了 清水村里忙碌依旧,村东头处,一个纤细身影儿突然转了个弯,往柱子家溜进去 日头慢慢上来,晒得人直冒热汗,海棠擦了几把汗渍,远远看见了怡红院的大门,总算松了一口长气。 到了偏门处,海棠推开门,报了怡红院头牌牡丹的名号,竟不想那婆子似乎早料到她会来,没说二话,就放她进来了。 海棠谢绝了她带路,自顾自往上一回那老路而去 穿过回廊,过凉亭,绕花园,很快就到了那处僻静小院儿。 她顿了顿,一时竟然有些害怕,不敢抬脚。 从未料到短短一个月,她居然还会再来第二次,这繁花似锦之地,她这样的农家丫头来这儿,着实格格不入,便如那人,明明身份云泥之别,他却偏偏视而不见, 真不知叫她怎么说才好了。 海棠深吸一口长气,正要敲门,雕花木门突然从里头打开,一个红衣丫鬟端着茶盘出来,见了海棠,微微一惊,马上恍然,突然道:“姑娘可是来见我家小姐的,里面去便是了!” 海棠讶异,怎么这院子里的人都认得她,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便点点头,待那丫鬟走了,她也推门进屋。 屋里依旧安静的诡异,过了那屏风,眼前依旧一花,海棠闭眼,待缓缓神,睁眼就见上回的那个艳光美人,斜斜倚在花厅一角的美人靠上。 海棠把她上下打量,只觉得越看越好看,越看越舍不得挪开眼睛。 她在看美人,那美人也在看她 两双眼睛相互打量,待四目相接,那女子竟忍不住轻笑出声,声音甚是婉转动听。 海棠不由得脸红,总觉得被人揪住小尾巴般,她赶紧福福身,作礼道:“牡丹姑娘,海棠还找上次见过的那位柳公子,不知姑娘可知晓他下落。” 牡丹躺在美人靠上没动,懒懒的揪了一颗葡萄丢进嘴里,吃吃笑道:“呵呵公子与你,倒真是有缘无分” 这话怎说?海棠惊异莫名,眼神询问般看向牡丹。 女子吞下葡萄,拿起一旁的布巾子把手擦拭干净了,又笑道:“公子日日盼你来,可真不巧,昨日他回西河城,今日你就来了啧啧啧!” 海棠听完这话,微微有些失落,却也莫名长舒一口气,只觉得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都松懈许多,她连忙答道:“不在也好,牡丹姑娘,能不能烦你给我传个话儿,柳公子下回要还来这里,帮我把这信递给他便是了。” 说完便将信掏出来,往桌上放了。 第296章:变故 柱子白日做了一个美梦。 虽然这些年来,这样的梦他做过不少,可今日似乎格外不同,那梦境尤其真实,梦中海棠含情脉脉,抱紧他亲吻他,热情的不像话,全没了往日的天真 柱子睁开眼,一脸餍足,嘴角弯起,只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便连被子里似乎都还能闻到女子那股淡淡的幽香之气。 后背处有些莫名的灼烧感,柱子探手摸了摸,半晌突然变了神色! 他猛然起身,脱去上衣。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厚厚的窗帘,泼洒在屋内 男人胸口处有好几处红晕,显得分外暧昧,与一身古铜色的精肉甚是不搭,后背心处大大小小无数条抓痕,透过铜镜,远看都显得格外可怖 他回身又一把掀起被子,只见青色布单上淡淡斑迹,不见红痕 柱子看过摸过,脸色渐渐晦暗不明直至有片刻苍白,他急急将衣服拢好,胡乱套上外衣,一把推开门朝着院外奔去。 村东头小院里,一派祥和。 阿福蹲在地上玩泥巴,厨屋里传来一阵阵“叨叨”声。 张二娘剁着肉沫,正琢磨待会儿炸肉丸子,这鸡蛋该放几个,盐巴该放几多,正想得入神,冷不丁厨屋虚掩的木门被大力推开,柱子慌张着冲了进来。 张二娘一惊,差点剁到自个的手指头。 柱子急道:“婶子,海棠在家不?房里怎没见人?” 张二娘见他这般着急,好似天塌了似的,忙连连安抚道:“海棠一早上镇里去了,本来要叫你陪着的,见你睡了便自个走了,咋的了,这风风火火的,出了啥事儿?” 柱子脸色又白了几分,摇着头道:“没事儿” 呆了片刻,马上又接着问道:“她可说她啥时候回?” 张二娘摇头,表示不知。 柱子又道:“我这便去接她” 说完立刻跑出了院子。 张二娘看着他跑出门,回过神摇摇头,揉着额头道:“这是咋的了?一个两个,都风风火火的我是真老了,看不明白这些年轻后生了!” 柱子出了村口,朝着村东头一路狂奔,他心里存着最后一丝侥幸,他现在无比害怕,他怕这点侥幸真只是侥幸,即便如此,他还不死心抱着最后那点希望 两人在半道上碰了面儿。 海棠瞅着他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儿,纳闷道:“柱子哥,出了啥事儿了?咋还来接我了?” 柱子喘着粗气,直愣愣盯着她道:“海棠,今日早你来我屋里了?” 海棠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蹙眉朝他看,又见他似乎格外焦虑,便还是点点头,老实说道:“是要叫你陪着我去镇里你再睡,便罢了!” 柱子心一点点沉下去,只觉得脑子里似被打了一拳,整个人都懵了。 他依旧不死心,追问道:“你只是来了,然后又走了?” 海棠疑惑更甚,把他上下打量一通,担忧道:“柱子哥,你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这些日子,你大部分时候都糊里糊涂的,现在还问这般糊涂的话儿。你睡的跟猪一样,我搬你上了床,不走我留着做什么?” 柱子听完,脸色蓦的惨白,整个人都晃荡了一下。 海棠吓得赶紧扶稳他,急声道:“柱子哥,你这是咋的了?可要去看大夫啊?” 柱子苦笑着摇摇头,再没了言语,任凭海棠追问他什么,也掏不出一句话来。 海棠一肚子疑惑,随着他进了村,柱子走前头,跟丢了魂一般,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中午的饭点到了。 柱子却没吃,又回新屋去了。 张二娘给他留了一份,说他定是昨晚喝多了,今日还晕着,不思饭食,让海棠晚些再给他送过去。 海棠点点头,中午也只稍稍吃了一些便觉得饱了 吃过饭,海棠简单收拾了下闺房,又绣了会儿手帕子,看看时候也不早,便把热在锅里的饭食盛起,给柱子送去。 只是跑隔壁,发现屋门锁着,柱子不在家。 她无意识朝着后头瞅了一眼,果然就见着柱子又跑到老李头坟头上去了。 海棠心里的无名火腾地冒起, 他是真魔怔了! 她掏出钥匙将屋门打开,把饭碗放好后,虚掩了木门出来,就气冲冲去坟头拉人。 五月的太阳已经很大,坟头上的杂草都被晒得焉答答没精神。 正是端午前后,太阳少有的火辣 清水村自从得了那盐矿的红利,农人们是越发的懒散了,中午再没人出来干活,都躲在家里午睡躲懒了。 柱子似乎又灌了不少酒,海棠靠近他时,他周身那呛人之气甚重,未靠近就让人头晕。 “你便要日日都喝成这样?日日都要当个醉鬼?”海棠掩鼻,毫不掩饰对他的愤懑之气。 他依旧不应她,半跪在老李头坟前,面无表情。 海棠气急,拉了他胳膊就往村口拖,边拖边道:“你要喝死是不是?喝死了你就好过了,对吗?你想过我没有,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怎么答应你爷爷的?你说过你要照顾我一辈子,都是说给鬼听的吗?” 海棠嘴里说着气愤话儿,说着说着,竟不由自主掉下泪来。 柱子人高马大,她拖了许久也不容易拖动他,到这刻,她突然有些心灰意冷,总觉得这个男人也跟她一样,被掉包换人了! 便在她绝望时,身下的柱子突然一把抱住她的腿,把脸埋在她膝盖上不动了。 片刻后,他肩膀开始抖动,有淡淡的恸哭声从他嘴里传来 海棠被惊吓得动弹不得。 这么多年了,除了老李头死时,他哭过,她再不曾见他哭,可这次又是为了哪般? 海棠见他这般委屈,心里也抽抽一样的疼,鼻头一阵酸涩,泪珠子跟着掉下来。 “不要不要离开我”他低声呜咽,如同受伤的小兽。 海棠不明所以,两个人都要成亲了,他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儿。 她矮下身,将他紧紧抱着,轻声道:“不离开,我们马上就成亲了,我不离开你” 空旷的田野上,两个年轻人交颈相偎,风儿过,扬起春意阵阵 第297章:杜鹃登门 海棠原以为信里给柳行武说的够清楚了,便是没念书的呆子也该知道她的心意,也该不再这般胡搅蛮缠了,可到了第二日一早,那送东西的婆子居然还是来了。 张二娘没好气拒绝,那婆子居然守在门外,就是不走,张二娘没好气,领了东西,砰一声就关上门,也不叫人进去喝口水了。 海棠在闺房里再一次气着,浑身止不住都打起哆嗦来。 可这一件事儿还没消停,接着又一件事儿起了。 杜鹃上门找柱子了。 桩子气呼呼跑来告状时,可没让海棠惊得差点摔下小杌子。 杜鹃这丫头,虽然守寡了,直到现在也没听说她娘帮着她张罗再嫁的事儿。 当然,也可能是她对那死去的相公念念不忘,再一个毕竟不是黄花闺女了,再说人家也不是这般容易。 这些话都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她是不相信杜鹃对那死鬼相公有何恩情,尤记得在西河城难民营时,她依旧心心念念着柱子,怎么可能回来后就改了性子呢? 桩子见海棠不为所动,只愣着出神儿,急的上蹿下跳,叫道:“姐姐,你是不是傻了,那女人要抢走我姐夫了,我不干,我不干!” 海棠被他吵得烦心,不耐烦摆摆手道:“你就对你柱子哥这点信心都没有?他要喜欢她,早便把她娶走了,姐姐以前撮合过他们,费了多少力气都没成呢,现在她成这样了,你觉着你柱子哥还看的上?” 这般说杜鹃,并没有贬低她的意思,寡妇在清水村来说,就不是啥名声,清白的后生姑娘家,走路都会跟寡妇家的走远些,因此也不怪海棠说话这般不客气。 桩子总算安静下来,似乎还不相信,不死心道:“真的?反正我不管,我就认得这个姐夫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屁娃子,一边玩儿去,姐姐头疼”海棠不耐烦,跟驱赶小鸡仔一般把他给赶走了。 院里总算安静了,海棠揉着眉头,缓了口气。 她压根就没把桩子说的这点儿小事放心里,反而是柳行武这边,她总有种直觉,只怕这男人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不会让他们好过,说不得会在成亲当日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可明知这样,她也没有什么应急的办法,这才是最让她头疼的事 海棠这边愁的不行,一墙之隔的新屋里,她的夫君柱子,却摊上大事儿了! 堂屋里柱子和杜鹃隔着方桌,一站一立,气氛诡异的不行。 柱子眉头紧蹙,牙帮子咬紧,双手攥拳,眼珠子似要喷火。 对面杜鹃双眼含泪,凄楚看着他,甚是委屈。 “你你怎会如此下作?”柱子咬着牙,蹦出一句话。 杜鹃听了,脸色蓦的一白,哀怨着低低道:“昨日,昨日我只是见你家屋门未锁,只想上来看望看望你可你你却把我当成了海棠,我一个弱女子,怎能比得上你这样的男人便是挣脱都挣脱不得啊呜呜呜”未说完杜鹃掩面啼哭起来。 “够了!”柱子一脸不耐,无力道:“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杜鹃慌得站起来,急道:“可我们昨天,该做的都做了,你今日怎能翻脸不认人怎能如此对我?” 说这话儿时,她羞得又低下头去。 柱子一时竟卡在那里,不知如何言说。 等不到回话,杜鹃偷眼斜瞥过去,嘴角慢慢上扬勾起 “你想怎样?”柱子冷静了些,收敛戾气,坐下身来。 “柱子哥我的心意,你一直都知道,为何还来问我?”杜鹃细细说道,罗帕依旧掩着嘴角,哀怨更添几分。 柱子没有立刻回话,沉思片刻,直言道:“我现在还剩下一百二十两银子,其中一百两,便当补偿你,剩下的二十两,我要留着跟海棠完婚,往后再补给你罢!” 杜鹃听完,脸色又是一白,呢喃着道:“不不你明知我要的不是这个,我不要这个” 柱子不耐烦了,问道:“那你还待如何?” 杜鹃脸色通红,凄声道:“我一直心心念念的都是你,我只要你,我别的都不要” 柱子脸色慢慢白了,直接拒绝道:“我不会娶你,半个月之后,我要与海棠完婚,你再百般纠缠,我心意绝不会变!这钱你拿去,早日找个好人家,昨日之事,便当做梦,过去便过去了!” “不”杜鹃哭起来,边摇头边说道:“我不要别人,我就要你,你娶海棠没关系,只要你心里有我,隔几日能来看看我,我便知足了柱子哥” “你你怎能如此荒唐?”柱子气的握紧拳头,眼里的火气真要杀人了,“李杜娟,你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自甘堕落,别让我再瞧不起你!” “不柱子哥” 杜鹃瘫软在地,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根本就听不进柱子的话。 她摇着头继续道:“我什么都不要,哪怕做你的妾都好” “你” 柱子一时竟气的说不出话来。 乡下人家,皆是一夫一妻,没有妾之说,只有富贵乡绅,官贾要员才会三妻四妾纳在家里。 而清水村里向来民风淳朴,让自家女儿去给富贵人家作妾,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儿,因此这刻杜鹃说出这样的话儿,一时间让柱子震惊的同时,又是气恼万分 两人僵持不下,柱子再不敢留她在家,遂摆摆手,无力说道:“今日便这样吧,你先回去,等什么时候想通了,愿意要钱了,你自来这儿取!” 杜鹃通红着双眼,还要继续说什么,再看到他那一脸不耐烦之后,终是明白,今日要说道个结果是不可能了,她咬紧嘴唇,悲咽道:“柱子哥哥,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不来找我,我等你等到死” 说完不等柱子说什么,直起身子呜咽着一气儿出了院子。 屋里陡然安静下来,柱子颓然坐下,心里的惶恐不安阵阵袭来,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发冷,竟不知该如何收场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十来天,还有五天便是两人成婚的大日子了。 清水村渐渐热闹起来,柱子家和海棠家皆挂上了大红灯笼,屋外也撑起凉棚,就为着喜宴作准备了。 海棠这几日尤其高兴,自从上回两人和好之后,柱子对她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不,应该说比以前更好了,日日都紧跟着她,生怕她跑掉了,吃饭时也主动与她夹菜,被她娘当着面儿打趣了无数回。 海棠虽然害羞,可心里却如同掉进了蜜罐子一般,简直高兴的恨不得飞起来! 第298章:晴天霹雳 这一日石头媳妇上门来送贺礼,又把海棠一顿好夸,把她都羞得不好意思,赶紧躲到了屋后去。 四合院里采买的喜宴物什堆放了大半个院子,她的闺房里更是差点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了,海棠在后院里转了一圈,心里欢喜,羞怯阵阵。 这些日子来,那柳行武倒是再没了动静,虽然日日都派送东西的婆子上门来,倒没了别的什么举动。 海棠也麻木了,权当是个客了。 且不说那柳行武没惹事生非,这些日子柱子突然转了性子,再不纠结有的没的,对她越发好了,当日她也特意问过为何杜鹃再找他,他轻描淡写,只说是来借东西的,便过去了。 柱子的话一向是作准的,海棠也就没多想,日日只跟浸在蜜罐子里般,甜的快要飞起来。 日子似乎顺风顺水,一切都按照她设想中来了 在屋里院里转了一圈,甚感无聊,海棠心里喜悦,又惦记起柱子来。 两人现在如胶似漆,分开不到半个时辰,便心焦的慌,着实跟得了相思病一般。 也不拘着自己,想他了便去找他。 海棠抬脚出了后门,转个弯儿,她打算从巷子里穿过,到新屋看看柱子去。 谁知才踏进他家后门口,竟听到有细微的交谈声从小巷里传出来。 海棠一惊,赶紧闪身躲到一侧,支起耳朵贴在墙壁上。 待仔细听清时,海棠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巷中之人居然是柱子和杜鹃! 巷子狭小阴暗,平日里不会有人躲里头去,这两人为何在这里? 压着心里的狐疑不安,海棠把耳朵往墙面上再贴近了些。 “柱子哥我瞒不住了我该怎么办?呜呜呜” 是杜鹃在哭泣,声音甚是压抑。 一阵静默,柱子并没有回话,海棠恨不得把脑袋穿到墙里头去,正焦灼时,就听柱子突然道:“何时知晓的?” “今日一早我干呕的厉害我娘发现了,带我看了大夫,把了脉柱子哥我我该怎么办?我怎忍心看着咱的娃儿不明不白的,当个人人看不起的野种?呜呜呜” “砰”脑子里似有烟花爆炸!海棠被震得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柱子又嘟嚷着说了什么。 海棠是一个字都听不清了,白日一道天雷,劈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原来她的柱子哥哥将要当爹了,原来她马上要成亲的夫君,和杜鹃有孩子了! 海棠混混沌沌,也不知自个是怎么回来的,脚底踩着棉花,耳朵里依旧惊雷阵阵,只余下杜鹃那句“咱的娃儿野种”似复读机一般,不停在她耳畔回荡 中午吃饭时,张二娘看海棠木呆呆的,像丢了魂,担忧道:“孩子,这是咋的了?半个时辰前娘还见着你活蹦乱跳的啊?可是要当新娘子,吓到了?” 海棠摇摇头,没有说话,一张脸苍白的可怕。 张二娘更是担心,急着又要再问,柱子突然道:“婶子,我待会儿送她去镇上瞧瞧去,您莫担心!” 张二娘这才罢休,转眼又笑着打趣,“这都什么时候了,也该改口喊我一声娘了!” 桩子也在一旁打趣儿,直怂恿他,柱子只是笑了笑,别扭着并未接话。 海棠勉强吃了两口,实在是吃不下,站起身低声道,“我先回屋了,你们吃” 柱子见她要走,急着起身扶她。 海棠不动声色将他推开,也不看他,又低声道:“我就是有些困了,不碍事你吃吧!” 说完,便撇下柱子一人回房了。 厨屋里传来阵阵桩子和阿福的笑闹声,海棠坐在闺房铜镜前,泪流满面。 镜中人眼眶通红,短短片刻工夫,便失了往日光彩,如经了风雨的残花,只剩萎败之气。 她觉得今日种种,昨日种种,皆像做梦。 意气风发的柱子哥,深情款款的柱子哥,萧瑟孤独的柱子哥,种种影像重叠成了一个,可全都被如今这个背着她脚踏两只船的柱子哥给全部推翻了! 直到这一刻,她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还是不敢相信,这大半年来,他对她的种种情深,皆是假的。 深深的厌倦感袭来,海棠一阵阵疲乏,只觉得好累,全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是累。 她脱了绣鞋,脱了外衣,扎进床榻上,眼一闭,竟然就这般昏睡过去 五月十五日当天,清水村本该热热闹闹的喜事儿并未操办起来,全村上下依旧如以往般平静,只有村东头两家,四个大红灯笼高挂,讽刺无比 海棠生了重生以来头一场大病,这一病,竟然昏昏沉沉起不来了。 初始还只是发热,之后便是高热,这一发热竟然连着烧了三四天,最后竟然烧的说起胡话来,一会儿说道爷爷,我要吃冰棍儿,一会儿又说哥俩好,六个六再一会儿,竟然说一大串古怪话,是张二娘从未听过的。 这可把张二娘魂都吓丢了,这什么冰棍儿,什么古怪话,这摆明了是鬼上身啊。张二娘急的不行,嘴角都冒起泡,急急的让大山去请了跳大神的来驱邪。 道士请了一两拨,没用,又请了尼姑庵的姑子做法,还是没效,最后还是柱子把回春堂坐诊的小大夫许元青聘请来,三幅药下去,这烧才褪下,人也不说胡话了。 许大夫只说她是急火攻心,又连日焦虑,肝火心火一起上来,便势如破竹成了这般情形,等烧退了,再休养一段时日便好了。 说完许大夫叹口气,似欲言又止,给张二娘道了声喜,给柱子也道喜之后离开,竟然连诊金都忘了取 五月十四日海棠彻底醒了,整个脸蛋都瘦了一大圈,人也呆愣着没了精神。 屋里张二娘守在一旁,高兴的都快哭起来了。 海棠愣愣着看了她一眼,喊了一声娘,说道:“我想退婚”话未说完,眼一闭,两行泪珠子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张二娘唬得一跳,急道:“孩子啊,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好好儿的,咋想一出就是一出啊?” 海棠无力摇头,轻声道:“我要退婚。”几日不曾进食,声音低得让人听不清。 张二娘只以为她是在说胡话,便点点头道:“好好好,你说啥就是啥,等你好了咱就退婚啊,好孩子,饿不饿,娘给熬了面粥,吃些啊” 海棠又摇摇头,急了,说道:“娘我要退婚,再晚就来不及了!” 说话声音大了些,却嘶哑无比,显然是连日高烧把嗓子都给烧坏了。 张二娘睁大眼珠子,知道她是动真格的了,连忙道:“这,这是作甚?前头说要提前成婚的是你,这又要退婚的还是你,海棠你这是要做什么啊?这不是儿戏,怎能说改就改啊?女儿家要是退了婚,不管是你提的,还是柱子提的,你以后想找个婆家,可是难了啊” 第299章:退婚 张二娘苦口婆心说了一堆,原指望海棠别说胡话了,可谁知她话音刚落,海棠又道:“我要退婚” 说着话儿,人竟然要挣扎着起床,可几日没吃东西,又连着烧了那许久,她也只是挣扎了一通,徒劳无功。 张二娘只好又道:“你说说,你说说你为何要退婚,你不说个横竖道理,娘这一回可不能由你闹了!” 海棠眼一闭,不张嘴了,只光流着泪,似在隐忍。 张二娘以为她回神了,刚要松口气,只听她又轻声道:“柱子哥要当爹了,娃娃在杜鹃肚里” 声音甚小,但好似耗费了她无数的力气。 张二娘听完,缓了一会儿才琢磨过来,这一想明白,整个人都变了颜色,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哎呀这这哎呀!大山啊”张二娘楞了楞,突然脸一垮,哀嚎着出门找当家人去了,显然是无法接受这惊天动地的噩耗。 五月十五这一日,海棠如愿以偿,和柱子顺利解除了婚约。 日子转眼进入了六月,柱子无数次上门要找海棠解释,皆被张二娘打出门去。 桩子也恨恨的瞪着他,把他当成了仇人。 唯一还对他有些好脸色的大山,也只劝他,既然有了孩子,就好好对杜鹃,莫要辜负人。 自此,柱子罢了休,再没来了。 而杜鹃肚子里有了娃娃的消息也不胫而走,不知是谁传出去的,转眼间,人人都知道他二人有了牵扯。 初始杜鹃有些顾忌,和柱子保持距离,后来时日一长,竟然光明正大,日日都往柱子家里跑了。 村里人哪里能看的过去,明里暗里都骂她不知检点,丢了女人家的脸面,杜鹃娘和远松更是气的要把她赶出家门,谁知经过这一出,反倒是让杜鹃直接住到柱子家去了。 这些事儿身为当事人的海棠并不清楚,因了这一场病,她实在是遭了莫大的罪,一下子竟然瘦了一大圈,直到进入七月之后,整个人才有了丝精神,脸上也慢慢有了红晕。 这天黄昏,天气实在热燥,海棠推开厨屋后门,透透凉气儿,抬眼不经意望去,竟然看到老李头孤零零坟包处,柱子萧瑟的身影,多日不见,他又瘦了许多,单薄的跟个风筝一般。 海棠心口狠狠抽动了下,好似被定了根钉子上去,一阵阵尖锐的疼。 柱子似有感应,突然回身,朝她这边张望。 跨越百十米的距离,两人视线相接,她依旧能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他的眼睛,他那紧抿着的薄唇 心里疼痛更剧,海棠突觉得喘不过气来,连忙关起屋门,靠在门背后,哼哧哼哧不停抽气儿。 心口处依旧钝钝的痛,像有个人拿钝刀子在割肉。 海棠深吸一口长气,进了闺房,提笔写字儿静心。 又这般过了一个月,张二娘见她日日都不出门,担心道:“孩子啊,日日窝在家里不是事儿,万一又犯病了,可如何是好?” 海棠摇摇头,笑了笑,并不多话了。 张二娘心疼得都快掉泪。 经过这一场病,海棠似乎跟变了个人一样,以前还会撒娇,说些浑话,惹得她跳脚,现在是一样都不会了,每日里不是写字,就是画画儿,要不就是绣花,多的话也不与她说了。 换以前她该高兴才是,这样文静的闺女儿,可是她做梦都求着的呢,可现在孩子真变成这样儿,她却心疼的直抽抽,只想着老天把她那个活蹦乱跳的娃儿还回来才好。 八月底时清水村又办了一件大喜事。杜鹃与柱子成婚了! 酒席简陋,是在八月二十八这一日办的,海棠家也只有大山一个人去喝了喜酒,张二娘和桩子一个都没去过。 因柱子是外来人,附近也没有半个亲戚,且杜鹃又是个二嫁的,只几桌客便打发了。 酒席过后,没几日杜鹃的肚子就起来了,她脸上日日笑的跟花儿一般,挺着肚子屋前屋后的忙, 只有柱子,沉默不少,经常往大青山跑,很少在村里看到他的身影了。 海棠慢慢的开始出门了,只是偶尔经过隔壁门口,不经意间总能看到,隔壁小院的花架下,杜鹃闲适的荡着秋千儿 那秋千还是三月底时柱子哄着她,给她做出来的,那花架,也是两人一根一根竹子,一根一根木头,亲手搭建的,绕着花架的绿萝藤,也还是她亲自采摘种下的。 如今这一切都跟她没关系了! 有时候她会挪不动步子,瞅着那一处愣愣发呆,被杜鹃瞅见了,她也会对着她笑一笑,海棠不知这笑里是个什么意思,说友善也谈不上友善,说恶意,也没啥恶意,只是却又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刚刚结痂的心口处,再次让她疼的直不起腰来。 转眼进入九月底,杜鹃的肚子也跟吹气儿一样起来了。 偶尔,海棠绣花累了,坐在后门处远眺,也能在老李头坟头处看到柱子和杜鹃一起的身影。 他很少牵她的手,不像他俩在一起时那般,他恨不得时时把她捧在手心里。 只是他会摸杜鹃的肚皮,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笑才多些,隔得远,海棠都能感觉到,他是真开心的。 他开心,她该为他高兴才是,人不都说,只要看到自己心爱的人过的痛快,自己也会痛快吗?可她却没法大度,一点都痛快不起来,反而郁郁着难受的慌 幸好,这样的时候并不多,柱子常年累月都不在家,偶尔听人说起,才知道他长跑大青山,比起以前,是频繁多了。 日子如论多不好过,也还是要过的,好在柳行武那个是非人,现在也彻底消失不见了,那日日都登门的婆子们,在七月初她病好时,也不来了。 说也奇怪,她病的这一段日子,并没有见外人,可那婆子们也不知如何知晓的,日日送来的都是人参鹿茸,虫草之类滋补之物,好似生了后眼睛似的。 好在现在都不来了,眼皮子底下清静了许多。 转眼到了年底,黄羊镇里突然又传来了个惊天的大消息,大靖朝变天了,皇帝老儿驾崩,众望所归的太子没能登上大典,倒是无名无迹的四皇子成了新皇。 一时间举国哗然 不过这消息传到清水村时,并没有激起什么浪花,还不如今日谁家逮着个兔子的动静大呢。 山高皇帝远,谁当皇帝,谁享盛世荣华,对于农人来说,那是天边边的事儿,有那闲心思想这个,还不如顾好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第300章:离家 年后,张二娘开始急了,托石头媳妇,镇上的媒婆们给海棠说亲,毕竟过完年,她也有十六了,这年纪在农家人看来,便是大姑娘了,而且又有了退婚这一茬事儿在先,这两庄事合在一起,着实会让当娘的愁得头发都白。 张二娘张罗的紧,海棠倒是一点儿都不慌,劝了她几回,只说自个儿还小,不想说亲,都被张二娘说教一通,给数落回去了。 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由着她娘去。 只是有一件事儿倒是让她膈应的慌。 开了年,隔壁杜鹃还有三四个月就要临盆,柱子便不再进山了,日日守着她,这样不管什么时候,不管何时何地,海棠总能无意碰到他,有时是在河沟取水时,有时是在后院地里给花椒树洒水时,抬头低头的,总能见他。 柱子远远的站着,不上前与她说话,就这样定定的痴痴的看她,这让她又是心疼又是反感,常常不得不狼狈而逃。 她心里还是喜他的,可她不能忍受,他都要当父亲的人,怎能这般对着别的女人眼热呢? 很多时候,海棠都会后悔,后悔自己眼瞎了,只觉得当初怎的会看上他,闹成现在这样,她是连前院都不敢多迈了 可她不出门,倒似又出了错处,张二娘开始叨叨起来了。 成日里说她穿的素气,像是给人守孝一样的,哪有姑娘家这般的?不多出门,日日这般病恹恹的样子,如何找到合眼的郎君? 海棠心中焦灼,时时还要受张二娘的絮叨,终于让她不堪其扰,决定搬出住去。 张二娘知道这消息后,便是又吓了一跳,不晓得她为何这般折腾,倒是大山,沉默许久后居然站她这一边,支持她出去。 海棠很是感激父亲,以前总觉着他是个粗人,没有一点细腻心思,张二娘跟着他也得不到多少体贴,可如今看来,她是看错了,她父亲只是不善言辞,不善表达罢了,心中跟明镜儿一样明白呢。 想到自己这看人的眼光,她又是摇头,不得不承认自个是个没眼力的 出了正月,海棠就上了黄羊镇,一大清早没有惊动任何人。 黄羊镇偏街的院子是大山买下的,花了不到十两银子。 院儿不大,但收拾的整齐利落,院中古树野藤,也很有趣味儿。 除此外大山怕海棠孤独,还专门为她请了个婶子,给她做饭,陪她说话解闷儿,一个月也才只花三百个钱儿。 海棠自是对父亲感激不尽。 海棠在黄羊镇落脚的事,鲜少人知,平日里她也不出门,日日绣花写字,倒也痛快。 大山隔几天便来看看她,给她送些衣物,野菜零嘴等东西。 而自从离开清水村,海棠浑身上下皆轻快了许多,竟然难得的喜欢上这样的安宁日子来。 陪同她一起住的朱婶子就是这附近人,时常看她绣花写字,便帮她把绣品拿到铺子里寄卖,没想着她那点手艺居然还能得不少银钱。 这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海棠苦笑不已,原本她是羡慕杜鹃的,觉得自己此生定不能靠这门营生过日子的,没想到,短短几年工夫,居然变了天,可想人是会变得,便如柱子,便如她,也便如杜鹃 这样一想,心口处竟然又开始隐隐的疼起来,海棠赶紧又开始研磨写字,把这一茬快些放过去 这一日清早,海棠起床,洗漱穿戴整齐之后,简单吃了些早饭,便到院中来喂花儿。 朱婶子天微亮就出去了,每日她都是早间回家,顺带着给海棠买菜,等到中午回来张罗她的饭食。 不过每日出门前,她都会做好早饭,给海棠温在锅里,如此这些日子过来,海棠也习惯了。 屋外鸟鸣声声,清气阵阵,海棠漱了口,出了屋,浑身舒坦。 现在已经是二月的天气,虽天寒,但已有了几分春意。 花盆子里种的是几颗老腊梅,还有些朱婶子送来的无名种子,海棠一并种在一起 这边海棠细心浇完花儿,转身正要往瓦罐里添水,继续浇那几颗老树,不曾想一转身,竟然看到身后一丈开外的石桌下,竟然背身坐着个男人! 这石桌被几颗老树拱着,如果不曾细看,就算那边藏个人,也是看不出来的。 海棠心下一惊,差点摔了手里的瓦罐! 如今屋里就她一个人,这是谁?大清早的,怎会在她家? 那男人似乎长了个后眼睛,知晓她看到了他,笔挺着后背坐的直溜儿,也不转身,只淡淡道:“这些日子不曾见你,清减许多。” 说话间,男人撩开袍摆,立身站起,转过身来。 海棠闻听声音,看清来人,真正是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只听“咣当”一声响,她手里的陶罐就这般摔下去了! 这男人,居然是居然是大半年没见的柳行武。 心下骇然,海棠腿脚都要迈不动,却也又气又怒,她赶紧扶了老树,缓了口气,厉声道:“青天白日的,你胆敢私闯民宅?” 男人跺了几步,似怕吓到她,在她半丈远处站定,也不说话,也不顾海棠的怒火,只这般直勾勾看她,毫无遮掩 海棠又是一吓,如果不知晓他的底细,这会儿定要拿个花盆子直接扣到他头上去。 勉强吞咽口水润润喉咙,海棠别开头,出言送客, “你怎么来的,还怎么走,我不想看到你!” 海棠赶了人,就要往屋中去。那男人却不为所动,没有一点儿动身要走的意思。 海棠突然想到什么,又说道:“你送我家的那些东西,过几日我爹会给你拉回去的” 说完再不看他,哆嗦着腿脚赶紧往屋里走。 只是经了刚才一吓,她又是大病初愈,且现下日日还心思郁结的,脚没挪几步,只觉得整个人恍惚的厉害,竟然走不动路一般。 身后疾风起,柳行武双手攀上她腰背处,扶了一把,轻道:“我送你回去” 海棠连连挣脱开,急道:“你快走,快走你不再这里,我便好了!” 男人这回终于收了手,冷冷瞥她。 全身戾气散开,周身都似绕着一层寒冰。 “你就这般不待见我?”他说道,言语甚是冷清。 第301章:这般相见 他早该知道的,难道她什么时候给过他好脸色? 海棠心思转了一圈,强忍着心里的害怕,回道: “是,我一直就没待见过你,是你巴巴着往上凑来的,以前有柱子哥在,我厌你,现在,就算柱子哥不在了,我依旧厌你!你啊!” 正说着话儿,冷不丁这男人突然一把将她扛上肩背。 天旋地转,海棠吓得尖叫起来,厉声叫道:“柳行武,你作什么,你” 大门被一脚踹开,闺房门又被踹开,再被一脚踢上,男人如入无人之境,扛着她直往屋中来。 海棠心中翻江倒海,惧怕惶恐一起涌来。尚未回神,只觉得又一阵天旋地转,人已被重重砸到了床榻上。头晕目眩间,整个脑仁都要炸了。 她急急翻身,正要爬起,柳行武欺身而上,紧紧将她禁锢得动弹不得。 他气出如牛,眼珠子烧的通红,比那地狱修罗还要唬人。 海棠吓得不知东西南北,脑子里一片空白,凭着本能胡乱拳打脚踢。 “刺啦”一声,胸口处蓦的一凉,薄棉袄子被撕开。 “嘶啦”又是一声,束腰也被扯开。 海棠尖声厉叫:“不要不要不要”手脚再不敢动,只巴巴的抓紧浑身的衣裳,眼泪跟断线珠子般不停的掉。 “不要柳行武呜呜呜呜” “你不是爱叫爷色胚吗告诉你,真正儿色胚该是这样的”柳行武喘着气,在她耳侧恶狠狠道。 说话间,他带着薄茧的大手也欺上来,似毒蛇一般,钻进钻出,上下探索。 “不要,我错了不要柳行武”海棠吓得再次出声,连连求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她声线压得低,哀叫得跟小猫儿一样。 柳行武全然不顾,但片刻后,手下动作突然顿下来。 触手处,肤若凝脂,可浑身上下,比起往日,竟显得瘦骨嶙峋,再没了当初那一份轻俏丰润。 柳行武眼里渐渐拢上一丝阴郁,手下终于消停了,眸子里的血色也渐渐淡了下去 海棠赶紧拉了一侧被子,裹住身子。 莫名害怕,她死死压抑住哭泣,生怕再惹怒这人,可不知怎回事,那凄苦哭声依旧从她口中跑出来,止都止不住。 柳行武背过身去,良久后说道:“三月中,我会托媒人上你家下聘,迎你过门你莫要再顽固!” 这一句话又似个大霹雳一般,震得她哭都忘了。 似探知她心思,柳行武又道:“你也莫打鬼主意,再想什么法子折腾我,想要你爹娘村人安生过日子,你最好乖乖听话” 说完,竟然是再不看她一眼,直接出门走了。 小屋里渐渐静谧下来,恢复了宁静 海棠似个木偶,睁眼呆呆望向屋顶房梁。 青砖木顶,那屋梁由一颗粗壮树干打横支撑住,这一撑,也不知多少年了 她只觉着那木头有些黑,梁子都这般旧了,她爹这回是亏大了,买了个旧屋来,还有这屋子,冷清清的,怎能不多添几个人呢?人多多热闹啊! 眼角处泪花刚刚干涸,须臾间又如决堤之水一涌而来! 朱婶子买完菜回屋时,看到海棠用剪刀剪着一件棉袄子,已经被剪成一块块的碎片儿了,初始还没在意,待仔细瞅明白后,吓得一跳,心疼道:“姑娘,这好生生的一件衣裳,你昨日里不还穿过的,咋的就剪成这样了?” 海棠木然摇头,呆声道:“被狗啃烂了,留着碍眼,剪了好,剪了,就不碍眼了” 朱婶子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今日姑娘似乎丢魂了,以往也丢魂,可没今日这般严重。 遂关切道:“你爹爹还托付我多顾着些你,我看今日你不对劲儿,要不咱还上铺子里抓些药材,看看大夫去?” 海棠又摇摇头,不言语了,只把手里那碎衣裳继续剪下去,似乎还嫌不够碎似的。 中午到了饭点儿,朱婶子的饭食刚刚端上桌子,尚没来得及叫海棠上桌,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朱婶子奇怪嘟囔道:“姑娘爹前两日刚来过,今日个该不会再来的,这周围也没姑娘家半个认识的人,只是谁呢?” 嘴里叨叨着,却不敢怠慢,紧着把门开了。 门外两个婆子提着食盒,见了愣神的朱婶子,笑着说道:“我家公子让给姑娘添个菜,大妹子,劳烦了!” 说着话,就将食盒递了过来。 朱婶子恍然,赶紧接过,谄笑道:“不碍事,不碍事儿,我这便伺候姑娘吃去” 两个婆子点点头,冲她笑了笑,这就走了。 朱婶子还不知海棠居然还认得这般阔气的人,舍得这般为她费心思, 当下兴冲冲进屋,喜得眼睛都眯成缝儿,叫海棠出来看。 谁知她一出来,见了这雕花食盒,居然话不说一句,举起就甩出了门外。 哐当两声响,院里异香一片,油脂水花儿溅起一地。 “这这”朱婶子吓得一跳,看着外头地上鱼肉糕点,散的四处都是,心疼道:“姑娘啊,这是为何这般作践粮食啊?” 说完便要出去收拾起来,看看还能不能吃上一口。 海棠急忙喊住她,颤声道:“以后再有婆子送东西,不许要,强塞给你,你便当着面儿摔了!” “这这”朱婶子还要辩解几句,可看到海棠一脸厌恶狠绝,像变了个人一般,可怕的很。 朱婶子便点点头,说道:“好吧,姑娘怎么说,我怎么做就是了。” 说完,明显见着海棠松了口气,面色也缓和了许多,她竟也跟着轻松了。 吃完饭,收拾院中狼藉的时候,朱婶子忍不住又是好一顿心疼,这样精美的食盒,碗碟,白白这样扔掉,真是可惜了! 现在的年轻娃儿们,这心里头都是咋的想的哦! 这般想着,又开始心疼海棠,这女娃娃中午一口饭动没动,也不知是出了啥事儿,呆坐了片刻,又进书屋去写写画画了。 朱婶子一阵摇头,今日定是撞邪了哎这般相见心疼得我直抽抽,我的好闺女儿,你妈不是人! 第302章:惊吓 黄羊镇某处偏僻茶馆隔间里。 一男一女,隔着茶案,相互审视 年轻男子突然扬手,往袖袋里摸出一个锦囊,推向对案女子,朗声道:“这是你该得的” 女子盯着那锦囊半晌,默默收了,抬首道:“替我谢谢你家公子,虽未谋面,却如此帮我如若有幸,小女子定要当面谢他救命之恩的。” 男人抬手,摆了摆,道:“公子事已成,此次之后,我不会再找你,你好自为之!” 说完,男人起身,大踏步朝外走去,室内女子忙起身相送,直到这刻,透过胸口之下的细布罗裙,显而可见女子腹大如鼓,怕是快要临盆了 朱婶子不敢违了海棠的意思,第二日中午在婆子们再次送饭时,当着面儿拒绝了,婆子们没完差,自然不依,朱婶子无法,只好说了海棠摔碗的事儿。 这可让那两婆子面面相觑,尤为震惊,却也没多言语为难她,便提起食盒转身回去了。 到了下午,柳行武居然亲自上门来。 朱婶子迎他进来后,识趣的掩好院门,自个儿回家去。 院中吹起一阵清风,柳行武衣袂飘飘,踏步而来,全然一副贵胄公子哥儿姿态 海棠冷冷盯着他进来,没出言阻止,也没说别的话。她在心中苦笑,这样一表人才的男人,为何偏偏就死磕上了她? 他再怎么仪表堂堂,在她眼里,也跟那屋外头的古树老藤没甚差别,好看则好看已,可也只落个好看罢了,是不会往心上去的 柳行武在她跟前站定,见她楞神,蹙眉道:“听几个婆子说你不肯吃饭,可当真?” 海棠淡淡瞥了他一眼,凄然笑道:“我吃不吃,有什么关系?你又巴巴的跑过来作什么?” 柳行武听完这话,眉头蹙的更紧些,拉起她的手朝屋中走去。 饭菜一样样摆上桌,腾腾儿冒着热气,屋里一阵鲜香扑鼻。 四菜一汤,一份糕点,两碗米饭。 柳行武道:“你要不吃,以后我都陪你吃” 说完就将筷子递给她。 海棠一惊,吓得打哆嗦。 柳行武却不顾她,眼神犀利如鹰,紧紧盯住她,似在催促。 海棠哆嗦这手指头,拿住筷子,勉强送了口米饭,却只觉得如鲠在喉,难以下咽。 柳行武蹙眉道:“不好吃?不是爱这米饭吗?我托人从番邦带来的,你喜欢,以后日日就吃它了” 海棠摇摇头,轻道:“何必这么麻烦,饿时,连野道边的草根,树上的野蝉都吃过,现在有窝头,苞谷面,就够了” 说完又扒拉一口米饭进去。 柳行武眸子里渐渐现了丝疼惜,终于软和了语气,轻声说道:“吃完饭,我带着你骑马去我记得你不会骑马,我教你!” 海棠又咽下一口白米饭,点点头,没说话。 她还能说什么呢?她一家老小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她顺着他,也许他们还有点好日子过,逆着他,别说他们,便是她自己,只怕这刻也不知成什么样儿了。 老天爷就是这般捉弄人吧,总是嫉妒有情人,总有法子拆散人 太阳渐渐落下山,余辉照耀野地 风起,吹散一头青丝。 柳行武替她掩好披风,将她紧紧拥住,弯身在她耳侧道:“海棠,往后如今日这般,待我温顺些,可好?” 身下马儿喷着响鼻,踢踢嗒嗒迈着碎步,一派闲适。 海棠如木头一般,即没有应,也没摇头拒绝。 柳行武等待片刻,渐生不耐,猛然间夹紧胯下骏马,马鞭扬起,清啸一声,“骏风”扬起四蹄,肆意奔腾。 一时间冷风兜面而来,路两侧古树飞快倒移,海棠一惊,骇得紧紧抓牢他。 柳行武对她这番举动格外满意,再次把她往怀里箍紧,埋在她后颈处舒心大笑,甚是张扬。 一路狂奔,毫无目的,海棠被颠簸的恨不得吐出苦胆,时日一久,她禁不住苦苦哀求,柳行武却没依她,依旧策马狂奔,不得停歇。 海棠倔劲儿上来,不管不顾又高声冲他喝道:“柳行武,你要死,你别拖着我一起,你要死,便死远些,别咳咳咳咳。” 话未说完,便是一阵猛咳 半晌,柳行武附在她耳畔咬牙,“你就这般恨不得我死?” 风大,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海棠不知他什么表情,只是这刻这般情形下,竟然有片刻错觉,就这般死了,也比不死不活跟他一起遭罪强。 遂道:“死了便死了,活着有什么劲儿?” 柳行武顿了顿,不再言语。 又奔跑片刻,速度慢慢放下来,柳行武突然拿马鞭卷起她,将她置于地面,扭头冲她道:“你这般希望我死,便如你所愿” 说完,竟然突然夹紧马腹,高喝一声,朝着前头冲去。 海棠不以为然,只觉着他又要搞幺蛾子了,待站稳抬头看时,只见前方不远处,居然是一处悬崖之地,那马儿长嘶一声,四蹄朝空,竟然一跃而过,可马背上马背上竟然空无一人 海棠使劲揉揉眼,以为自己看花了,再看,那马上却真是空空如也 “骏风”越过悬崖,稳稳落到对岸地面处,来回踢踏着步子,不走了。 它打了几个响鼻,不紧不慢低头啃起路旁野草来。 风呼呼的吹,四野安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她一人。 海棠骇的小跑上前,低头朝那悬崖深处看去,只见崖底空空深黑一片,空不见底。 这这柳行武是跳下去了? 这厮就这样死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又不是傻子?她又不是什么人?为何平白无故会为了她死? 海棠惊慌失措,止不住摇头,止不住往后退去。 可这么个大活人,就这般没了,不是掉下去了,还是为何? 心下一酸,想到这混人竟然这般傻,为了她一句话就跳下悬崖,简直是天底下第一号傻人,一时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或是害怕 “柳行武”她怯弱着喊了一声 空地开阔,狂风将她的呼喊卷走 第303章:试探 “柳行武你是傻子吗?你这莽夫,害得我不得安生,你死了又如何?你以为我会心疼你,你做梦吧!” 海棠痛声叫骂,“你以为,我会感动,会想着你,会念着你?你做梦去,我恨死了你,呜呜呜呜呜” 她骂着骂着,竟然大声嚎哭起来,也不知是为了柳行武,还是为了自己。 自从她与柱子决绝,自从柱子与杜鹃成亲,自从她受尽柳行武欺负,她都不曾哭过,可这刻,却不知怎回事,胸口处郁积多日的愁苦哀怨竟然全部一涌而来,止都止不住 海棠鼻涕眼泪一大把,哭的声嘶力竭,哭的天昏地暗,全然再没半分顾忌了! 身侧突然伸过来一双手,将她拥进怀里。 海棠抽泣不止,透过泪眼婆娑的雨帘,抬头看去,只见柳行武眉头紧蹙,眼里闪烁着点点柔光,竟是从未见过的温和。 海棠吓得一跳,挣扎着哭喊道:“你你不是死了吗?你回来做什么?你拉我下去陪你,我也不走的,我不想死啊” 柳行武突然将她搂得更紧些,苦笑道:“傻丫头,我就是唬着你玩罢了,既然你这样舍不得我,我还是不死了,省得你当个惹人疼的寡妇” 海棠被这一番话惊得忘记了抽泣。 原来原来他那般举动竟然是唬她的!那她这般哭喊,是为了什么?自己的喜怒为何全要看这男人行事? 这男人这是在作死啊! 越想越觉着憋屈,海棠气的一把将鼻涕眼泪全抹他胸口,又扬起拳头下力气捶他,叫骂道:“你是傻子吗?有你这样吓人的吗?你你作死,还要拉着我!” 说完竟然又要哭。 柳行武眼底柔色重了几重,突然捧起她的脸,不管不顾低头狠吻上去。 海棠经了刚刚那一出,本已心跳如鼓,这刻又刚刚擦完鼻涕,只觉得脸上黏糊糊的难受的慌,没想到这厮居然这般不讲究,这般狠亲下来,这让她实在是羞愧难当,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止不住挣扎,柳行武却将她箍的越紧。 直到她不再挣扎,任由他胡作非为,待他解够了馋,柳行武这才松开她。 海棠喘着气,好不客气一巴掌又捶过去,又捶到他胸口处,骂道:“柳行武,你恶心不恶心,你要吃鼻涕,我不拦你,你还害得我跟着你吃” 说完竟然蹲在地上止不住一阵狂吐口水。 身后柳行武哈哈大笑,差点岔气。 经了这一闹,两人居然好了许多,再不复之前那般剑拔弩张的气氛。 天色越发昏暗,乌墨仿佛倒泼进人间 回程路上,柳行武依旧紧紧拥着她,待到了门口,扶她下了马,竟直勾勾盯着她,又似个痴汉一般。 海棠提心吊胆闪身进屋,正要关门落锁,柳行武挤着身子,如条泥鳅一般溜进来。 海棠骇得忙推他,急道:“你进来做什么,快走快走” 柳行武轻笑:“小娘子这般貌美,我来自然是要与你成就好事,做一对快活野鸳鸯!” 海棠知晓他在说胡话,气的一脚狠狠踩他脚上,骂道:“快滚快滚,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净胡说!” 柳行武龇牙,叫道:“娘子,你这般折腾亲夫,这是作什么?” 海棠又气的不行,骂道:“谁是你娘子,你再胡说,我拿棍子赶你了!” 柳行武自知今日目的达到,再闹便是过头了,这才收敛神色,又拉起她的手,往唇边轻吻一番,目光灼灼,轻声对她道:“海棠,今日这般,我甚是欢喜下月我便迎你过门我与你白首偕老,日日不分离。” 男人这一番表白来的太过突然,海棠猝不及防,听完虽感动,却也只是感动罢了 她收敛神色,没有答他,只淡淡道:“不早了,我累了,早些睡吧。” 没能得到回应,柳行武看起来有些失望,但很快他就收敛起来,又温声道:“我为你掌灯,待你回屋了我再走。” 海棠点点头,随他身后进屋。 清水村里一派祥和,张二娘这几天心情郁郁,自从海棠住进黄羊镇,她做啥事儿都跟丢了魂一般,便连陪着阿福逗趣儿都觉着没甚意思了。 这一日早,大山蹲在院中磨镰刀,经过几场春雨,田间地头野草茂盛,不除去,这地里的庄稼是不指望有收成了。 张二娘冷眼瞅着他,随着那一声声刺耳的“斯斯”声响,她的火气儿腾一下也被引出来。 “李大山,你这缺心眼子的,你是成心不让我过安稳日子了不是?”张二娘两手叉腰,迈进院子,跟个吃了炮仗的公鸡没啥区别。 院里的磨刀声戛然而止,大山抬起头,疑惑道:“你这又是作甚?日日都要闹上一回,是要让人看笑话还是怎的?” 这话如同一盆热油,直浇到张二娘头上,让那冲天的火气更涨了三分。 张二娘气的直哆嗦,手指头差点点到大山脑门上去,“你是娃她爹吗?你这是成心要坑海棠啊!送她上了镇,让她一个那头待着,你可知村里人都说些什么?人家说你闺女是给员外老爷当姨奶奶去了,你这木头桩子,日日只知道下地下地,好好的闺女都要叫你毁了!” 话说到一半儿,那厌人的“斯斯”声又起。 张二娘怒气冲冲说完,大山全然没有一丁点反应,依旧蹲地上磨镰刀口,那动作平稳的很,丝毫没一丝晃动,可见又把她这通话当成耳旁风。 张二娘瞅见他这样,越是气的狠,继续道:“你倒是放个屁啊?你把我闺女弄镇上,往后她怎么再说人家?李大山,我跟你讲,今天你必须得把她接回来,你要不接她回来,今晚上你别想睡东屋!” 听了这话,李大山终于抬头,冲着张二娘毫不客气道:“妇道人家,就光知道嚼舌根,别人嚼别人的,你听那么多做什么?海棠要回来了,还能有什么安稳日子过?” “咋的就没安稳日子过了?以前怎么过,以后还怎么过!”张二娘火头更甚,着实料不到一向老实巴交的大山为何突然在这事上如此伶牙利嘴,又如此决绝,全然不顾忌她的想法。 第304章:胡思 张二娘与大山争吵一通,没得到丝毫益处,吵完架,大山连饭都没吃便下地去,只留下张二娘一个人杵在院子里站着,气的肝疼。 可大山走了,张二娘心里依旧跟火烧似的,慌乱的很。 自从柱子与杜鹃成婚,她眼睁睁看着她家的海棠成了呆子,如今海棠虽然躲到了镇上,可光躲起来有什么用?躲起来能躲一时,还能躲一辈子吗? 清水村的妇人说的话难听,却也有道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海棠浪费大好的时光,不能待到闺女儿成老姑娘了,再后悔莫及 张二娘想到这一茬,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哆嗦。 此时已经三月的天气,日头渐暖,大地回春,可她这心里却依旧跟冬天似的,荒芜一片。 张二娘作好决定,今日说什么都要去镇里把闺女接回家,就算那爹不靠谱,跟着女儿一起胡闹,指望不上他,至少还有她这个明事理的娘在,她断然不能让女儿吃丁点亏去。 黄羊镇偏街小院 春燕回归,衔泥筑巢,桃花吐蕊,梨花飘香 一大早朱婶子又吃了一吓,晨起还未来得及做早饭,就被两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敲开了大门。 这两男子跟她打了个躬,径自拉了一板车的花钵子进了院。 两人似有很大默契,进来之后也没多话,好似她是这屋子里的摆设,只自顾自把把车上的鲜花儿往院里头放。 满院子飘香,红的桃花,白得梨花,富贵的牡丹,清丽的海棠,艳丽的山茶还有许多她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花儿,把这冷清清的小院子转眼变成了花园子。 朱婶子又是疑惑又是惊喜。 她知晓她家姑娘爱花儿,可她家这姑娘看着不像是这般浪费的人,怎会无缘无故的往家里买这些金贵东西? 朱婶子摇摇头,疑惑半晌后,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 难道,难道是那日那个贵公子? 想起当日那惊鸿一瞥,朱婶子心跳蓦的加快了几分,老脸也不经红了。 是了,那样俊朗的公子哥儿,定是看上姑娘了,才肯这般花大钱呢! 她家这姑娘真是好福气啊 等到送走两个小厮,朱婶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她想叫醒姑娘来看看满院的花儿,又有些心怯。 前几日她还甩了脸子,把好生生的一食盒饭菜全丢了,平日里虽不多见她这样儿,可也是个有脾气的。 朱婶子摇摇头,压制住满腔的疑惑,哼着小曲儿开始张罗早饭。 朱婶子正在厨屋里忙碌,冷不丁前院里又传来了叩门声。 今日这是这是咋回事儿,怎的老有人上门呢? 朱婶子开门见了来人,又是一惊。 门外依旧站了两个小厮,只不过这次居然是抬着一个箱子。两人皆一头的汗,喘着气儿跟她作揖。 朱婶子疑惑道:“你们这是做啥?敲错门了?” 年长些的小厮摇头道:“大婶子,这书箱是我家公子吩咐送来的,且让我快些送进去,还有两箱要搬过来” 朱婶子吃了一吓,赶紧让了地方,猜到果然是这公子所为,心里不禁又是高兴又是有些吃味儿。 院里忙碌,东屋闺房依旧安安静静,昏暗一片 海棠是被莫大的关门声吵醒的,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浑浑噩噩,心神不宁,睡觉也睡的不甚安稳。 因为日日心思不宁,站桩也早就没法继续了,身体自然也恢复的缓慢许多。 屋外鸟鸣阵阵,更添三分幽静。 朱婶子应是出门买菜去了,海棠打了个哈欠,缩缩脖子,往被子里钻去。被子里甚是暖和,三月初的天气,这样躲懒,着实不该,可这些日子来,她只觉得身心疲惫,只想着能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能懒些便懒些,好似又回道了十八岁高考完那段放松又颓废的日子里。 只是这一回,似乎又有了些不同。 心口处空洞洞的,再没了什么能填满,即便吃着甜甜的晶糕,甜卷儿,也只觉得味同嚼蜡,没了一丝滋味。 她也许真病的不轻 想到这些日子来,柳行武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日日都要上门,日日对她迁就体贴,她心里压力更甚。 原来心不在一人身上,任凭那人百般示好,也是枉然。 心里微微苦涩,转眼柱子忧郁的眉眼蓦的出现在脑海里。 心口处狠狠抽痛一下。 海棠猛的捂紧胸口,喘不上气。 他似乎成了里头的一根刺,每每想他一回,这刺就得狠狠扎她一番,直到鲜血淋漓才肯罢休。 可即便这样,她依旧还是会止不住想他,即便痛的直不起身,说不出话。 她有时也后悔万分,当日从病痛中醒来,那般决绝,不给他一丝解释的机会,就与他散了。 也许也许是她错怪了他? 可杜鹃肚子一日日变大,她没有眼瞎,全村人也都看着呢,在痛时,她也只有想到杜鹃,想到杜鹃肚子里的娃娃,她才能狠心,说服自己,当初走到这一步,她没有一丁点儿错。 她是万万没想到,她昔日的好闺蜜,如今,倒成了她止痛的良药 “哎”海棠使劲搓搓脸,苦笑自嘲道:“李海棠,李海棠你还真是个大悲剧自个男人守不住,跟人跑了,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了?日日惦记他做什么?要不干脆跟了柳行武吧,那厮长的帅,又有钱,又是个当官的,对你又好,跟了他,以后吃香的喝辣的,多威风啊” 屋里静悄悄,话里似乎都带着回音。 海棠转了个身,又往被窝里缩了缩。 跟了柳行武这想法让她牙酸的止不住打哆嗦她连连摇头。 别说真跟了他,就是日日这样对着他,跟他相处,很多时候,她还是觉着别扭。 海棠又自嘲笑了笑,她就是个土妞儿,就是个享不起福的,眼前天大的富贵不知珍惜,日日还是惦记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哎”长叹一口气,海棠胡乱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儿,越琢磨心里头越乱,越琢磨越觉得日子难捱。 她一把掀起被子,心烦意乱起床,出门洗漱去。 第305章:别扭 下午张二娘登门了,自个儿一个人来的,桩子和阿福没有相随,她爹大山也没陪同。 海棠迎了老娘进门,疑惑道:“娘,今日无缘无故的,上镇里做什么?这几日地里头不忙?” 张二娘气不打一处来,灌下海棠递过来的水,埋怨道:“你们老的小的,一个个都不让我省心,你爹日日与我置气,你啊,干脆躲到镇里,不也是怕我唠叨,没好日子过?” 张二娘一番话说的海棠汗颜,她没料到自个的心思全被张二娘给直揭开,便有些讪讪,讨好笑道:“娘说的啥话,我哪里是怕您了!” 说着说着,也不敢看张二娘,把头转到一边去。 张二娘叹一口气,拉了海棠过来,愁苦说道:“闺女啊,你是娘心头肉,娘还能用二心待你?如今村里日日都说些难听话,你这一躲,不就正好落人口实吗?再说了” “娘”海棠脸色一僵,出言打断道:“别说了,我来这里,可不是怕被别人说三道四” “是是是,我哪里不知道,你还不是为了躲柱子。”张二娘叹口气,放柔了语气,开劝道:“他都成婚了,娃娃也要下地了,你也该放下了。今日就收拾收拾,跟娘回去吧,咱好好相看几个好后生,娘把你风光嫁出去,不会比跟着柱子差的” “娘!”海棠恼了,挣脱开张二娘的手,道:“我的事儿,您还是别管了,我在这里,也不是为了柱子哥,等我那一日想回去了,我就回去,您还是赶紧回家吧,阿福和桩子该等急了!” 海棠没料到自家老娘火眼晶晶,把她给看的透透的,可她也是个要面子的,要真能听得进张二娘的劝说,当初就不会住镇上来了。 “你?”张二娘火起,高声道:“你咋的跟你爹一个样?我说上两句就怪我啰嗦?你也该想想,你都十六了,你弟弟桩子也有十四了,你现在耽误的不光是你,也在耽误桩子啊” 海棠早起看到满院的花和一屋子的书,本就心情不甚好,这刻没料到她娘还来往她心里戳刀子,浑身的火气也止不住了,便冷冷道:“您要觉着桩子大了,大可给他相看媳妇儿,别管我就是了,我也没碍着他什么事。” 这话简直是大逆不道,张二娘果然气的眉毛都蹙到一起,嘴角打起哆嗦来,直把手指头点着海棠,说不出话。 海棠没料到她娘这么大反应,这会儿醒了神,直怪自个太莽撞,急性子说起话来没有分寸,恨不得咬掉自个的舌头。 她赶紧拉着张二娘的胳膊,讨饶道:“娘我的错,我的错,说这些没过脑子的话” 张二娘摇摇头,颓然说道:“也罢女大不中留,你是铁了心不回去了,你要跟娘对着干娘也管不得你了” 说完一把甩开海棠,急着往外走。 张二娘步伐飞快,一眨眼工夫就出了院子,转了几个弯,没影儿了。 海棠急得不行,手忙脚乱锁好门,待急身上前追赶,直跑的气喘吁吁,依旧没见着她娘的身影,也不知从哪个巷子里走了。 黄羊镇人来人往,商铺小二叫卖声此起彼伏,烟火气十足。 海棠茫茫然顺着人流走,不想回到冷清清的家,也不知要去哪里。 不知不觉,转了几个弯儿,居然走到了回春堂的药铺子门口,海棠抬眼望去,只见灼灼日头之下,牌匾上金光闪闪,刺目一片。 自从回春堂救治瘟疫有功,许家三代人都受到嘉许,不仅赞誉无数,便是连挂门的牌匾,也有官衙给重新塑金,重挂了一回。 回春堂一时在黄羊镇风光无二,每日里候诊无数。 海棠正胡思着,冷不丁从店铺走出来两个熟人。 她一慌,赶紧躲藏到门旁的一颗古树之后。 待那两人急匆匆走远了,海棠这才慢慢冒出头,盯着远去的两人发愣。 那领头走的男人,高高大大,在一片衣衫破败,脸色蜡黄的人群里,即便是个背影,也那般牵动她的心神。 那是她记挂了许多日夜的人,她的柱子哥 身后元青背着药箱,步履匆匆,显得有几分吃力。 两人慢慢走远,慢慢消失在视线中,海棠痴痴看着,久久回不得神。 她已经有许多日子没见着柱子了,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也许更久她一直浑浑噩噩,不记得时间,她以为这么久,只要不见他,她就能淡忘他,可此刻,只是一个萧瑟的背影,她的心无端端又被狠狠揪起来,生疼的很。 海棠依靠在大树旁,喘着粗气,只觉得气道都被堵住了,怎么吸都不够用。 横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拍上她后背,给她捋气儿。 海棠转头,瞅见了身后的柳行武。 也不知他在她身后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只是此刻他一张脸冻得跟冰块似的,冷冷瞧着她,和手里的温柔气力全然相反。 海棠抿抿嘴角,不知说些什么,只觉着现在此刻,最不想看到的人是他,可她偏偏就是哪里都躲不开他。 “我”她呐呐着开口。 还解释吗?她和他也没啥关系,需要解释? 不解释,可这刻她有种被抓奸的感觉,他那样的眼神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刘二给你送了饭菜,吃饭罢!”柳行武打断她,拉着她的手,往回走。 海棠无法,被他拉着连着踉跄几步。 正值正午时光,黄羊镇人声鼎沸,柳行武挺拔如松,收拾的甚是体面,且一身威慑之气在老实巴交的农人里,鹤立鸡群般格格不入。 百十双眼睛齐齐看向她这边,人群交头接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海棠本想挣扎,见了这般架势,也只好乖乖跟着他,快些往家里去。 他手中火热似铁,钳得她生疼,他步子拿得很大,她一路小跑追的有些吃力,可他全然没有理会。 进了院门,海棠一使力,终于挣脱开他的钳制,依靠在木门上上气不接下气,只剩下喘气的劲儿。 柳行武转身,抱臂上下打量她,目光依旧冰冷。 待有了丝力气,她倚墙站起,不客气问他:“你又发什么疯?” 柳行武依旧冷冷盯着她,目光里有责备有探究。 海棠见不得他这幅模样,转身便移了视线,直言道:“要无事,你早些回去吧,我自个会吃饭。” 第306章:狠话 “呵呵,今日见了你的柱子哥,就不待见爷了?”柳行武咬牙冷声道。 海棠蓦的抬头,直直看向他。 这些日子短暂相处,她已经能摸清他的脾性了,只要他不高兴,自称就成了“爷”,今日这般,定是又生了怨气,这般小心眼子的男人,变幻无常,让人难以招架。 海棠摇头,苦笑道:“他都要当爹的人,你莫在我面前提他。” 柳行武咄咄逼人,嗤笑道:“你对那野男人还未死心罢?你是瞎眼还是没心?爷这般待你,你看不见?爷比那泥腿子不强百倍?” 海棠本不欲与这男人计较,可这刻听他又污蔑起柱子,只觉得一股子火气又冲了上来,她立刻就变了脸色。 强忍着怒气,海棠也学着他的模样冷笑道:“是你还真说对了,你就是比不上他,他是泥腿子,也比你这当将军的强了千万倍去。你要识趣,你就别来惹我,要滚多远你就滚多远” “啪!”柳行武突然探拳过来,耳畔厉风声起,海棠尖叫一声,吓得蹲身闭眼。 木门被生生捶得凹陷下去,柳行武喘着气,压抑着怒火,别头没有看她。 院里一时静寂无言。 清风过,阵阵暖香起 海棠心中惊骇,惶恐,只觉得柳行武是只老虎,只要不如意,他随时都会忍不住来咬你一口。 院里一时再没了声响,两人一蹲一站,如同木头人 许久后,海棠腿麻得不行,她慢慢起身,慢慢往屋里跺过去,经过柳行武身侧,顿了顿,侧头对他道:“你还是莫费工夫在我身上了,即便是上我家提亲,我也不会跟你我累了,你走吧!” 她说这番话时,语气甚是平静,可心里的惊骇早不知如何言说。 柳行武没有回话,海棠也没管他,自顾自进了屋。 关门上拴,她靠在门后再走不动路。 屋里朱婶子吓得发抖,海棠朝她笑笑,无声安慰。 片刻后,屋外的门板蓦的又传来一声巨响。 朱婶子吓得一抽抽,哆嗦着朝窗外看了眼,回头急道:“姑娘,公子拳头都出血了,要不要叫大夫来。” 海棠摇摇头,咬牙说道:“他自会有人伺候,你莫操心” 朱婶子心生不忍,又道:“可公子咱们这样会不会太狠心?” 海棠意外瞅了她一眼,板脸道:“以后都莫要提他,我饿了,吃饭吧。” 朱婶子再不敢多话,连连应着,把饭菜往桌上端。 到了下午时分,海棠午睡起来,撩开窗户帘子往院中张望,柳行武已经走了,大门也被换了个新门板。 海棠放下帘子缩回头,有些呆傻。 柳行武这般对她,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清楚的很,可他越是对她好,她心里的负罪感越重,只觉得这天大的人情,不知何日何时才能还清。 柳行武只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就过去了,眼下还有个更让她犯愁的事儿。今日早张二娘被她气走了,依照她娘的性子,定然不会这般善罢甘休,回去之后不是叨叨她爹,也定是要揪住桩子撒气的。 哎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她还是必须回清水村一趟,给老娘赔罪才是。 海棠心急记挂张二娘的事儿,下午做绣活时就有些心不在焉。 朱婶子从家里回来,推门进屋,见海棠安静绣花,笑着道:“姑娘,这还正赶巧了,今日我去买菜,遇到绣庄的春娘,她还催我让你快些绣呢,说是那户主家赶着嫁女儿,日子提前了。” 海棠愣了愣,道:“我还正想着去告个假,回家一趟,也罢,姑娘家的婚事要紧,我就赶两个夜工,晚些再回家去。” “哎!我就说我家姑娘是个明事理的,今日我还提前应承春娘了呢。”朱婶子笑着点头,说了两句恭维话。 海棠嘴角弯了弯,不再多言语,低头细细绣花。 连着两日日夜赶工,总算把四块红绸鸳鸯喜布赶绣出来了。海棠摸着红艳喜庆的绸布,心里一时百感交杂。 当日她和柱子的喜服已经绣完,这喜布却还没来得及绣出来,如今做了这绣女,成全了别人,也算补全自己的遗憾吧 海棠心里有些微的酸楚,强忍着鼻酸,仔细把喜布叠好,放在软布篮子里,托朱婶子赶紧给人送去。 朱婶子刚出门,她爹大山突然来了。 海棠一惊,上下打量大山,只短短几日未见,她爹居然神色萎靡,脸上也带了许多愁苦。 海棠拉着大山的袖子,急声问道:“爹,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咋愁成这样了?” 大山苦笑,迟疑片刻,才摇头说道:“家里好的很,你娘日日叨叨我,让我一定接你回去我是实在受不住她了,只能遂她的愿” 听大山这么一说,海棠松了口气,掩唇笑道:“我早知道爹会挨娘的唠叨,前两日我就打算回去一趟,没想着被绣活绊住了手脚,那今日我就随爹走吧,正好路上做个伴。” 大山点点头,眉眼舒展笑了。 当下海棠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朱婶子还没有回家,海棠留了张纸条在桌上,告知她自个的去处,便简单收拾了些换洗衣裳,随着她爹身后归家去。 三月的天气,正是草长莺飞之时,野道上随处可见挖野菜的孩童妇人。 经过去年漫长的干旱瘟疫,人人皆饿的面黄肌瘦,一副弱不禁风之态。如今好不容易开春,野地里就成了觅食的好去处。 海棠紧跟着大山身后,一路行来,瞅见眼前一幕,联想到去年一家人逃荒的情形,与他们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觉生了几分唏嘘。 大山步子迈得大,不时回头等等海棠,好几次似乎欲言又止。 海棠瞅见了,连着追问几回,大山也只是摇摇头,没了二话。 她也就没有深究。 辰时末,两人终于走到了村口处,海棠脚底踟蹰,生了几分胆怯。 春光暖,小山村依如几年来一般,静谧祥和,时光都静止在这一处里。 大山突然扭头道:“咱从后门进吧你娘带着阿福该在后院呢。” 海棠心下一松,点点头应了。 是呢,走前头,总是会瞅见隔壁他家,总是能看到他,走后院,也就避免了难堪,她爹娘一向都是懂她的 第307章:噩事 父女两个很快就叫开门,张二娘果然跟大山料到的那样,正在四合院里陪阿福玩耍呢。 只是不知为何,张二娘脸色也分外难看,比起大山来好不到哪里去。 还不待她细问,阿福便扑到她怀里,抱着她又是亲又是拱的,跟个小狗儿一样,海棠心中一暖,便把这茬给过去了。 阿福正是四岁稚龄,说话甚是有趣,海棠逗他问大哥哥去了哪里。阿福舔着嘴唇儿,吸了吸口水,喜滋滋说去找好吃的了。 海棠一愣,张二娘接了话头,解释道:“他还能有啥去处,不就是惦记个吃么?去年吃了你烧的泥鳅,今年开春,雪还没化完,就盼着抓去呢” 张二娘的一席话又把海棠带到了遥远的四年前,那时她还只有十一岁,老李头还在,一屋人围在一起,吃她烧的泥鳅,柱子还夸她会做饭,是个巧手的小厨娘来着 哎,如今都过去了 海棠叹口气,掩藏了几分落寞心思。 她便知这屋里待不下去,只要回了这里,时时刻刻,处处总会想到他,自己这短短几年的岁月,原来从一开始就与他水乳交融在了一起,想利利索索抽身出来,也只是想想罢了。 海棠正在愣神,冷不防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娃儿的啼哭,声音甚是微弱稚嫩。 海棠一惊,喃喃道:“可是柱子哥的娃娃出生了?” 张二娘脸色有些发白,担忧着望了她一眼,艰难点点头。 海棠强笑道:“这是好事儿,二爷爷在世时,日日叨叨着抱孙子,现在可想着了,如果二爷爷还活着,一定喜的很” 张二娘点点头,跟着苦笑道:“是啊,你二爷就喜欢孩子啊可惜啊,这个小重孙是个没福气的,一出来,他娘就没了” 海棠吓得一哆嗦,急声道:“这这杜鹃姐是咋的了?” 张二娘脸色越加暗淡几分,凄苦笑道:“前日她生产,没挺过去,去了” 这话儿如一个霹雳,震得海棠呆傻不知何反应。 原来原来杜鹃死了 那个爱红脸,爱给柱子绣香囊,做衣裳的杜鹃死了? 海棠呐呐着,怔怔的发了会儿呆, 不知不觉,眼里竟然渐渐蓄起一泡泪 杜鹃死了,她该开心才是啊,这女人当了寡妇,还回头来抢她的柱子哥, 得手了还不忘炫耀,她该恨死她才是啊,可为何她却恨不起来? 她心里满满的只有悲哀,造化弄人,说的也许就是他们罢! 张二娘瞅着海棠失魂落魄,叹口气,把她搂进怀里,轻声道:“别哭了,孩子,你病刚好,可别又哭伤了身子啊” 海棠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子,木木的点点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黄昏时分,海棠坐在屋后远望,老李头的坟包就在不远处,孤零零杵着。 杜鹃已经下葬,却没有与老李头安置在一块儿。听张二娘说,远松和她娘觉着女儿生前太苦,死后要是还在东头与老人家作伴,未免太凄凉了些,便做主把她葬得离自己祖坟近了些,也不至于落得个孤魂野鬼,说个话的人都没有。 村里人倒是没说什么,人都死了,葬哪里那是自家人的安排,倒没生出什么事儿来。 只是柱子,这两天,渐渐又生了些流言,说他是个命硬的,年幼时克死父母,又克死了爷爷,现在成亲了,媳妇儿过门不到一年,也被他克死了,留下个孱弱的孩子,出生都不会哭,先天不足,估摸着也逃不出死路去。 流言不知从何而起的,这两日越演越凶。 海棠心如刀割,直气的恨不得把那嚼舌根的女人拿针缝了。 可即便这样,即便心里有万种牵挂,她现在是连上门探望的资格都没有了。 她能不顾及自个的脸面,不顾及自个的名声,去看他,可她不能不顾忌张二娘,大山,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 日头终于慢慢落下去了,凄风阵阵起 海棠抹了抹脸上未干的泪珠子,只觉着心中阴霾更甚,那胸腔处的苦味儿似乎一直上延,溢到了嘴里,苦的让人无法下咽。 天光终是暗了,海棠紧紧衣裳,起身往屋里去。 掩上后门前,她不死心,抬头再朝着老李头的孤坟瞅去,她不知自己在盼着什么 坟头处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背影甚是萧瑟,虽高大,那身衣裳却明显大了许多 是柱子! 海棠不可置信睁大眼睛,揪紧胸口处衣裳,死死盯着他。 几日不见,他又瘦了,颓废了,再没一丝生气了。 她的柱子哥,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她意气风发,那样神采飞扬的柱子哥,为何成了这样? 泪珠子再忍不住,一滴滴掉落下来 这一晚海棠不知自个是怎么睡着的,她似乎陷进了梦魇,梦里无数回都是随同柱子一起上大青山,一起摘花椒,又一起种树,再不便是一起躲在西河城的小院里,日日为他缝补衣裳,为他做羹汤,雪夜燃灯候他归家 梦境如同一段断破碎不完整的录像带,反复回放,反复重播,她却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连着几日,每日都能听到柱子家小婴儿的哭声,跟小猫儿一样,弱弱的,低低的,惹人疼,有时候也能听到杜鹃娘吩咐柱子去拿什么东西,但也仅此罢了,不管多闹腾,她都再没听到过他的声音,他似乎彻底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如果不是每日黄昏,他雷打不动去老李头的坟头坐坐,海棠都要以为,这世界上,哪里还有柱子这一个人,都只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梦,一场梦魇罢了 三日一晃而过,海棠再没在黄昏时看到柱子了,隔壁婴儿啼哭也停了。海棠不解,暗地里偷偷问过张二娘,这才知,原来孩子病了,柱子带着他走了。 张二娘叹口气,说道:“柱子这孩子,命实在是忒苦了,杜鹃生产完,血流不止,还没喘口气就去了。生的娃儿也不会啼哭,我是见了的,那娃娃长的小,就是下不来啊,哎,等到下地,脸都憋成紫色了,这也是元青大夫医术高,才勉强捡回来一条命,不然只怕就是一尸两命了。哎” 海棠忍着泪,嘟囔道:“为何为何他要去渔村?为何不找许大夫?” 第308章:夜酒 张二娘替她捋了捋耳边碎发,勉强笑道:“傻孩子,元青大夫日日忙的很,哪里有工夫来专为一个孩子分神?听杜鹃娘说,柱子曾在渔村遇到过一个神医,该是去找他了” 海棠木讷着点点头,自顾自回了闺房。 小渔村的神医,小渔村的恬淡日子,海棠怎会不知晓? 当日二人在战火纷飞的西河城里,柱子不止一次给她说起过这个小渔村,不止一次说到那里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 害得她生出了无数向往,当时两人还约定,等到找回家人,等到成亲,以后定要一同回小渔村,住上三五个月,满足相思之情。 现在,他是回渔村了,只是带走的不是她,而是他那孱弱的幼儿,把她给丢在清水村里了 造化弄人造化就是这般糊弄人 海棠心里无端端又空洞起来,成日里只觉着难受的慌,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过来相看的媒婆一日日多了起来,海棠无法,越发不愿意出门,眼见着一日比一日瘦下去,转眼间,竟然又掉了好几斤肉,失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一点鲜活颜色。 大山这一回生起了气性,日日与张二娘吵闹,只把这一切都怪到她头上,害得好好的闺女,人不人鬼不鬼的。 张二娘也甚是心疼,倒难得没有顶回去,日日也心疼的紧,最后两人一商量,还是决定把海棠送回镇上去养一年,等到年底再接回来,来年春再说亲事儿。 如同一场闹剧,海棠又回到了黄羊镇,送走张二娘和大山,海棠狠狠睡了一场,直到天色擦黑才醒转。 堂屋里燃起一豆灯火,应是朱婶子回来了。 海棠收拾好衣裳,简单梳了头,推开房门。 堂屋中,柳行武大刺刺坐着,桌面上放着一坛酒,瞅见海棠愕然神色,柳行武笑了笑,朝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过来。 酒盏两个,相对而置。 海棠狐疑着坐下,静静瞅了他半晌。 他还是那般,英气逼人,那嘴角的痞笑,不知何时,早不见了。 她一时心里发苦,不知说什么。 柳行武定定看着她,片刻突然温和一笑,说道: “今日我们不吵架,就喝酒我知你也想喝了。” 话语竟然是难得温和,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情一面。 他左手上还包裹着一圈白绸布,看样子是上回的手伤未愈。 海棠有些尴尬,呐呐着把眼神从他手上抽回来,又木然点头,也未说话,应了。 这般晚了,朱婶子没有回来,这般晚了,他一个大男人,还留在闺阁之中,如此于理不合,她都不想较劲了,只觉得平生似乎都在较劲,她累了,也想休息,也想挣脱这些禁锢,好好的,就像前世一样,自我一回。 “咕咕咕”酒液顺着壶嘴而下,晶莹剔透,海棠静静看着,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大杀四方,喝倒一片的日子里。 她哆嗦着手,举杯,仰头一饮而尽,不需要人劝,一如前世那般 柳行武定定看着她,眼里闪烁了下。 酒液入口带了些微甜,只滑到喉咙时,辛辣之气才涌上来,甚合她胃口。 放下杯盏,她抬头看他,低声道: “你怎么来了?” 柳行武执壶,再为她续上,反问道:“我为何不能来?” 海棠笑了笑,端起杯子,又灌下去一杯,这一杯下肚,只觉着浑身都暖和了,连心里的那个空洞,仿佛也被填满了。 她舔了舔嘴角 酒果然是好东西啊! 麻痹神经,麻痹人生,麻痹一切 灯火摇曳下,柳行武似个谦谦君子,连品性都变了 他再没有管束她,也再没有与她耍心眼子,与她斗得你死我活,似乎换了个人一般。 一气连着三杯酒下肚,海棠只觉得从未如此痛快过,脑子里仿佛开了漫天的鲜花儿,她笑道:“柳行武你是不是撞鬼了你这么帅,也就今天最入我的眼,呵呵呵呵” “是吗?”柳行武定定看着她,轻道。 他面前的酒杯似乎没动,海棠瞅见了,举起一根手指头,冲他摇一摇,笑道:“不行,你耍赖皮你骗我喝酒,你不喝你赖皮我不干不干” 她脑子里渐渐混沌了,说出的话也似乎不受控制,眼前柳行武还是那般贵气,只是也开始打起了晃,屋子也似乎开始打晃了。 海棠揉揉太阳穴,撑头静静瞅着柳行武,又笑道:“你真帅,柳行武嘿嘿你要在我们那里,肯定有许多小迷妹嘿嘿” 柳行武依旧淡淡看着她,反问道:“是吗?” “咕咕咕”酒杯又被蓄满,海棠抬手灌下,放下杯盏,舔舔嘴角,又笑道:“恩可惜就是比起柱子哥,还差了这么一点儿” 说着话,她竖起两根葱白食指,比划开。 初使两指只有一筷子远,她仔细瞅了瞅,觉得不够,又拉长了些,冲着柳行武笑道:“嗯,就这么远,你与柱子哥,就这么远” 柳行武未动神色,一仰头喝完酒,笑着反问一句,“是吗?” 海棠又摇摇头,嘲笑道:“你今日好无趣,只会说是吗?是吗?你真傻嘻嘻嘻嘻” 笑着笑着,她突然抬手捂住胸口,换成了一副可怜样儿,对着柳行武哀声道:“柳行武我这里痛,好痛好痛我的柱子哥,不要我了,他喜欢上别人了” 不待柳行武说什么,她又含糊着嚷道:“你没痛过吧,呵呵你这种傻子,肯定没有痛过,女人看了你,都扑到你怀里了,你哪里哪里会痛?我告诉你呀就像就像心被人挖出来了,挖出来了” 说着说着,她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是忍不住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满室灯火闪烁,长夜已至,夜未央 这一晚,海棠迷迷糊糊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柱子居然回到了她身边,两人依偎在一起,说了许多情话,她哭着骂他为何丢下她不管,她使劲儿打他捶他,好像只有这样,她心里那股子难受才能好过些,打到后来,柱子居然紧紧抱着她,亲吻她 她热烈回应他 这梦境甚是诡异,这一晚她好似乘船出游,却没料掉进海里,随波逐荡,上下颠簸,她只有抱紧怀里那救命的扁舟,才得片刻松懈 浑身如同被车轮滚压,说不出的难受,也不知过了多久,这酷刑才结束,她才终于得到解脱,昏睡过去 第309章:迷失 麻雀叫枝头,惊醒一室好眠。 晨光初现,室内可见微微光亮、海棠揉揉酸涩眼珠,恍然还未醒过神来,脑子里混混沌沌,塞进了一团浆糊,难受的紧。 横里突然伸过来一只手,环抱住她。 海棠迷糊着嘟囔道:“娘” 那手徐徐搓揉起来 海棠猛然间醒神儿,张二娘断然不会这样,这是这是! 她猛的抓住那手,惊愕转头。 身后处,柳行武穿戴整齐,神清气爽,正含笑看着她。 海棠使劲儿揉揉眼,错愕道:“你为何在这里?” 是啊,他一个大男人,为何,为何在这里? 柳行武没说话,依旧定定笑看着她。 身上一阵阵酸痛,浑身难受,一刹那间,昨夜的记忆似乎全回到了脑子里,海棠猛然顿住,哆嗦着手,伸进被子里 薄被下,她未着寸缕,原来昨夜那些荒诞梦境,全是真的 “啊”海棠吓得厉声尖叫。 柳行武捂住她口唇,将厉叫全堵回去,“我与你已有夫妻之实,今日我便上你家提亲!” 海棠,脸色惨白,浑身哆嗦。 忍不住一巴掌甩过去,竟被他擒住了手腕子。 这男人如此卑劣,居然乘着她酒醉,轻薄她! 裹紧身上的被子,她恨恨的往床头挪远些,白着脸冲他吼道:“滚!柳行武你滚!” 柳行武缩回手,充耳不闻她的话语,似解释一般,径自说道:“昨晚那般,实是情难自禁,木已成舟,你还是听话些” “啪!”海棠朝他砸过去一个条枕,柳行武侧头躲开。 海棠怒极,凄凉笑道:“柳行武,你日日惦记着我,现在得手了,也该死心了,从今往后,我不想再看到你,你也别想着上我家来提亲,更不要还拿我爹娘的性命要挟我,别让我看扁你!” 两人如同仇敌一般,相互瞪视。 柳行武脸上终于现出了挫败感 良久,柳行武低声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般不堪?我做什么都是错?” 海棠咬着嘴角扭头,不愿看他。 室内诡异的静谧,连空气都迸发出火药味儿 柳行武突然长叹一口气,转而又柔声道:“你昨晚未进食,今早也该饿了,我让小六子送了饭,你多少吃些” 海棠依旧别头,没有理他,只恍惚着似乎又出了神 她心里早已翻江倒海,尚未从昨晚一夜混乱中理清思绪,但只怕理清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柳行武看她呆傻的模样,终不忍心再强迫她,默默出了房门。 屋内一时又安静下来。 被子里尚存留着他的余温,他的气息,浑身上下,似乎都打上了他的烙印,海棠鼻端一酸,泪珠子就这般滚滚而下。 室内越来越亮堂,屋内渐渐生了几分潮热 海棠跟丢了魂一般,胡乱收拾几下,出了东屋。 堂屋里空无一人,院子里也不见朱婶子的身影。她直接冲进了浴房。 房中浴桶水汽氤氲,冒着热气儿,也不知这热水是不是朱婶子备下的。海棠摸了摸,还温着,虽不多热了,她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窗外鸟鸣阵阵,著好巢穴的飞燕双飞双栖,叫声婉转悦耳,似在述说数不尽的情话儿。 海棠整个儿埋进水里,直到憋不住气了,才猛然起身,大口喘息。 心里似乎有个弦断了,她与他似乎越走越远,永无相见的可能了 想到这辈子,就与那人再没了半分羁绊,半分牵扯,胸口处剜心一般痛,痛的她透不过气 她也许真的活不长了,就要这般死了罢 以后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呐? 天似乎都塌了,整个世界一片昏暗,再没了亮色 海棠浑浑噩噩也不知自个泡了多久,只觉得浑身冰凉,冻得直打哆嗦。 她猛然间又醒了过来,摸了摸水,早已冰凉凉一片。 恍惚之间,她本能的爬出浴桶,胡乱套了身衣裳,往房间去了。 朱婶子已经回来了,帮着收拾了房间,显然早已看到床单上的那些痕迹,却没有多话,只轻声劝她吃早饭。 海棠木然摇摇头,对她说累了,想睡,便关了房门,也不管朱婶子在屋外如何喊叫,也不管头发还湿漉漉的,就这般栽倒进床上,又昏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的格外沉,懵懂中她感觉到有人探头摸着她额头,好像听到朱婶子在急声说话, 她含糊着想告诉她无事,张嘴却冒出来一句“娘”,好似那嘴不受自个儿控制一样了。 过了许久又好像听到柳行武再问她什么,好像元青也来了,叹着气,对她嘀咕些什么。 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累,前所未有的疲乏,总想着就这么一闭眼,就回到从前,一切重来 海棠彻底醒来时,已是三月半了。 却不是在黄羊镇里,而是在清水村自己的闺房中。 浑浑噩噩,她又烧了五六天,说了不知多久的胡话,彻底让张二娘寒了心。 张二娘再不敢在她面前提亲事了,便连柳婶子登门,柳行武下聘的事儿也未在她面前提起,也未跟她透露一个字。 海棠醒来之后,脸蛋尖瘦的如同瓜子,以往的衣裳也大的不像样,全都穿不住了。她黄昏时总爱站在屋后处,望着老李头的坟包发呆儿,风一起,她衣袖跟着翻飞,好像她也要随风而去 张二娘每每看到,总要跟着掉泪。 有时候海棠也会去隔壁柱子家,坐在那秋千凳子上,一坐便是一下午,看着院里的花架,兔笼,一看也是不知道挪开眼睛,似生根一般 张二娘半是担忧半是苦楚,却也不好说道她什么,怕说的狠了,她再出什么闪失。 倒是柳行武,隔三差五的,就会来看看海棠,张二娘却不知海棠犯了什么浑,只要见了他,她便浑身哆嗦,一定要远远的躲开,就跟见了猫儿的老鼠一样 张二娘越发捉摸不透,不知海棠到底出了何事儿,按理说这未来姑爷,样样都是顶尖儿的,为何她还不知足呢? 日头渐渐暖和起来,四月里,天光大好,可海棠依旧手脚冰凉,薄棉袄始终都脱不下去 又是一日早,海棠呆傻一般,一人坐在门后,望着老李头的坟包发呆。 桩子不声不响过来,挨着她随着她的视线远眺,半晌叹口气,突然往她怀里塞了个粗布袋子。 “这是什么?”海棠勉强笑了笑,轻声问道。许久没有说话,声音似乎都断断续续的,低若蚊蝇。 桩子一脸倔强,说道:“柱子哥的,去年你生病了,娘不让他进门,他就托我把这个给你,我气他抛弃你,我就偷偷藏起来了,姐,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惦记他,你说胡话时,都只喊柱子哥的名字,”桩子说到这儿,似乎有些难为情,声音都低了许多,“ 这信你看看吧,看完就烧了,就把他忘了好不好?柳大哥很好,你就好好的跟柳大哥过日子,成不?” 海棠脑子混沌,下意识点点头,还未完全明白桩子说了什么。 桩子叹口气,担忧般把她看了好几眼,默不作声往前屋去了。 后院处又静下来,空空的,再没了一丝声响。 海棠低头,细细打量那粗布袋子, 青布粗面,无花无绣,这是他的东西,没一丝好看张扬,却实实在在,就跟他那人一样。 心里蓦的一动,凭空里似乎生了一双手,将她扯出了泥沼般的混沌,脑子里终于得到片刻的清醒。 她一点点打开布袋 信纸摊开,满满的,几十张纸张,陈旧不一 有些似乎是经年的,有些又还簇新,每一张都折叠的平平整整,仔仔细细,没有半点多余的折痕。 海棠哆嗦着手,抽出一张来,一点一点的看,一页未完,已是泪如雨下 第310章:离别 桩子带着阿福去挖猪草,编了个花环回来,要给海棠戴上。 兄弟两个找到她时,她已经不知道在这后院里呆坐多久了。 阿福小跑上前,喘着气儿爬到海棠腿上,看到海棠通红的双眼,阿福稚气问道:“大姐姐,你又哭了?娘又不给你糖吃,还要你喝苦药?” 海棠还未说话,小阿福突然又张嘴,冲着海棠哈了口气,献宝似的道:“大姐,你闻我香不香,我吃了花花,还给你做花帽子” 一旁的桩子变戏法般把花环拿过来,帮海棠带上了。 阿福嘴甜,夸她是村里最好看的姐姐,阿福笑的眼睛都看不见了,桩子也看着她笑,笑里藏着一丝小心 海棠突然觉得胸口处的一口浊气徒然出来了,失色许久的眸子里,也终于现出了亮色 她跟着笑,笑出了泪来,阿福抹上她脸颊,撅着小嘴儿道:“姐姐,姐姐你为什么哭呀?是不是阿福的花花不好看?” 海棠摇头,含泪笑道:“不姐姐是高兴,阿福的花儿是最好看的花儿,姐姐喜欢” 桩子定定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柳大哥?” 海棠没说话,定定的疑惑看着他。 桩子低声又道:“我觉着他也挺好的只是比起柱子哥,还差了点” 海棠胡乱摸了他脑袋一把,仰脸笑道:“小屁娃子,大人的事,你知道啥” 桩子听了这话,眼里开起花儿,亮的灼人。 她的姐姐海棠,这是病好了! 东头坟地里,老李头坟头草又长了老高,日日拜祭,日日来扯草,依旧抵不住三四月间万物疯长的架势。 海棠细细为他擦了一遍墓碑,细细又为他培了土,转身过来。 身后处,柳行武定定的,看着她,眼底平静,只下颌处多了许多短碎青茬。 “你决定了?”柳行武道。 “嗯”海棠别头,这么多天了,她依旧无法正视他。 “你真要这般决绝?”柳行武追问。 侧着头,她看不到他的神色,从他声线里也听不出任何喜怒。 “从来就没有过希望,又何来决绝一说?”她低声回道,“这两日,我爹会给你还聘礼去” 柳行武没说话,也没动。 春风起,天尽头处,一派大雁呈人字形飞过,快意无限。 海棠艳羡,叹口气,只觉着人有时还不如一群鸟儿,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心口处那空洞蓦的又大了几分,等待着噬人。 “既然你作好决定,我也无话可说你从来都指责我以势欺人对你,我从未有过虽我日日都想这般!” 柳行武说完这话,迈着步子朝她过来,海棠一惊,不知他又要作什么,吓得止不住往后退。 见她如此惶恐,他又硬生生定在那里,不动了。 许久,柳行武终于放弃一般,长叹一口气,转身往村口走了,不远处,“骏风”甩着马尾,悠闲啃着青草。 柳行武翻身上马,往黄羊镇疾驰而去。 直到耳边再听不到马蹄声响,海棠才敢抬头,浑身都如卸下千斤重担一般,轻松无比。 前头小院里,大山正在招待请来的车夫。 闺房里张二娘红肿着双眼,给海棠收拾好一个又一个包袱。 见她进了屋,张二娘抹了抹眼角,凄苦着脸劝道:“闺女啊,你就不能听听娘的话?柱子都有娃儿了,你还千里迢迢去寻他?你以后,以后还要不要找人家了?那柳家的后生,娘看着就是个好的,对你也没话说你这是中哪门子邪了?” 说完止不住又是一通掉泪。 海棠过来,拿罗帕轻轻为张二娘拭泪,笑中也带着泪:“娘,你闺女就是这个死性子,看上他了,变不得了” 张二娘叹口气,哽咽道:“我是造孽啊!你这一走,可让娘怎么活,以后该怎么办呐?你为何就这般死心眼?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受苦啊” 张二娘说着说着,又开始摸泪珠子,她是真被吓怕了,以往她该第一个出来拦着,不让海棠干这等糊涂事的,可现在,她不敢了,虽心中万般不愿,也怕闺女儿再生病,再瘦下去了。 “”海棠默默抱着她,没有回话儿 正午时分,张二娘夫妇带着两个小子给海棠送别,张二娘早已泣不成声。 桩子和大山也红了眼睛。 只有阿福人小,还不懂离别,嚷着要跟海棠去玩儿。 张二娘还不死心,絮叨道:“让你爹送你去吧,你一个闺女家,我怎放心啊?” 海棠摇摇头,拉了她手道:“张二叔是姥姥家那头的亲戚,都是熟人,还能把我怎的?农忙到了,家里都指望爹呢,等我寻了柱子哥,我便托人送信来。” 张二娘摇摇头,眼泪依旧止不住。 海棠心里伤感,却也不愿意再多说了。 一旁桩子呐呐着喊了声姐姐。 海棠转头,笑着叮嘱道:“桩子,我走了,二爷爷坟头草,你记得给扯一扯,别光顾着玩儿了。在家带好弟弟,帮爹多做些活” 桩子点点头,红着眼睛一一应了。 海棠又看向大山。 一家人里唯有大山情绪还正常些。 未待海棠开口,他就先笑了,说道:“早点去,早些回,爹在家,莫担心了!” 海棠低低的嗯一声,鼻子一酸,忍不住掉下泪来。 原以为这家里最不爱说话,最老实本分的爹,没曾想居然是最理解她的一个。 如果不是他支持她,只怕与柳行武,早都成亲了 马儿不停喷着响鼻,似在催促,海棠抹了一把泪,最后抱了抱阿福,看了一眼家人,这才狠心上车,放了帘子,督促车夫赶车。 海棠决定去找柱子 自从与他诀别退婚,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年了 这一年,她如同行尸走肉,丢了魂魄。 她再迟钝,再呆傻,却也知道,她真放不下他,不管如何麻痹自己,不管如何劝自己放弃,可在夜深人静时,那心里空落落的空洞,却日日提醒着她 自从看了那信,那从年少起就记载着对她思念的信,她再待不住了,既然过不了自己这关,实在放不下他,索性再去寻他,她不能痛苦了自己,再耽误另一个人 如今战乱刚去,新皇立,百废待兴,处处生机起。流民不现,山匪早灭,野地里,农人欢声笑语不绝。 两日一夜,除了吃饭休息,马车马不停蹄顺溜着进了西河城。 三天后,马车终于在渔村巷口停下来。 海棠在村里找了户人家,给了些银钱,安顿下来。 车夫马上返程,海棠托付他再跑一趟清水村,给家人报个平安。 等到送走车夫,晨光中,瞅见海平面处那轮徐徐东升的红日,她心里头的阴霾突然间消散,整个人宛如获得新生,从未有过的解脱自在。 海棠借住的这家人姓徐,是个四十来岁的阿嬷,守寡十多年,自从女儿出嫁后,便一人独守在小渔村度日。 海棠的到来甚得徐阿嬷的欢喜,直把她当成自个的闺女一般看。 小渔村不大,却也有三五个村落,且村落与村落之间并不连通,海棠要找柱子也不是这般容易。 既然安顿下来,海棠心里纾解许多,也不急于这一刻去寻人了。 第311章:终相遇 渔家的生活真如柱子说过那般,甚是安宁,每日早间提着小背篓赶海,中午回来就着海水清洗收获,该吐砂的吐砂,该煮的煮,该蒸的蒸。 自然的美味无需多费油盐,却也鲜美的让人停不下嘴。 到了下午,出海的男人撑着渔船归来,虽然阿嬷家没了当家的,那归人里也没有半个她的熟人,海棠还是乐意跑出去看热闹,她喜欢这种收获的喜悦。 黄昏里,看到渔妇孩童围着打鱼归来的男人欢欣雀跃,兴叹收获,她的心也会跟着柔软起来。 这般夫唱妇随,这般恬淡美好,她愿意与他,一直到老 一晃五六天过去,海棠终于精神起来,人也胖了些,再不是一副病秧子模样。 这一日清早,村里突然敲锣打鼓打破往日宁静,徐阿嬷甚是兴奋,拉着海棠直往码头跑。 原来是出海半个月的渔民回村了。 这一次出海,前后村落一共出动了三十多号人,正好赶上鱼期,且天公作美,海上风平浪静,因此才有这一次大规模的集体行动。 海棠包着头巾子,和徐阿嬷挤进拥挤的人群,热切注视着越来越近的海船。 早间晨风起,海鸥欢叫阵阵,淡淡咸腥味迎面拂来,吹得头巾翩翩起舞,如同蝴蝶。 渔船渐渐靠近码头,妇人孩子老叟老妪欢呼不断 行船的风帆被撤下,光着膀子的男人们举手与迎接的乡亲们打着招呼。有那七八岁稚童,远远瞅见自家老爹,欢蹦乱跳激动不能自已 待渔船终究靠岸,抛锚定船,男人们手脚不停,把连日收获一竹筐一竹筐往海岸上搬运。 也早有二道贩子,急急上来攀谈,要趁着新鲜往西河城里卖个好价钱。 海棠就这般与柱子不期而遇 人海里,他穿着坎肩儿,光裸着双臂,扛着一箩筐螃蟹上岸,身侧有个少女急急过来,伸手要给他擦汗。 他胡乱抹了一把,躲开了她,冲着她笑,说了些什么。 就这般不经意抬首,两双眼睛撞到了一起 他似乎老成了许多,胡子拉碴,眼下有青黑色,应是许久没休息了 身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她定定的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周身人影模糊成了摆设。 她看到他说笑的脸突然变了,定定的,也呆傻一般看她,片刻,他像醒神一般,朝着她疾步而来。 她想笑,扯了扯嘴角,可鼻端却发酸,泪珠子一颗连着一颗,止不住往下掉。 她仿似被人施展了定身术,想要擦擦眼泪,也不能。 片刻,柱子来到她身前,她闻到他满身的鱼腥味儿,海腥味儿,她本该讨厌的,可此刻满满的,竟全成了她喜爱的味道。 四目相对,她还没说上话,就被他狠狠的抱紧了 圆满了 她闭上双眼,任凭这满眼泪水,止不住掉落。 “你怎么来了?”他哆嗦着,小心翼翼,问她。 她被勒得喘不上气,却还嫌不够,哽咽着道:“想你了” 他的身子明显僵了僵,又将她搂得更紧,压低声音在她耳侧道:“对不起” 她心里一酸,眼泪掉的更急,她说:“我不要对不起你欠我的,都赔我” 他没有回话,只紧紧把她拥住,好似这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两人,彼此相依,在不顾及别人怎么看,如何说 “都赔你”他重重点头,带着厚重鼻音,嗯一声答应。 她哭的更凶哽咽着说: “我失了贞洁,你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 柱子僵了僵,将她搂得更紧,压抑着嗓音,没有犹豫,似承诺一般,低低道:“无论你变成何样,我都要你” 海棠悲咽声更重,与他紧紧相拥 小屋里,燃起一团灶火,海棠与柱子相对而坐。 新鲜的螃蟹上桌,九节虾,扇贝,海螺,林林总总,摆满不大的小桌。 柱子又往她面前放了一碗汤,眼神灼灼,俯身轻声说道:“喝一碗,阿嬷专门熬出来的鱼汤,很可口” 阿嬷是个年纪五十的妇人,是柱子请来照顾小娃儿的,平日里得空,也会帮着做饭。 这刻阿嬷带着熟睡的娃儿上老大夫家例行检查,海棠要陪着一起去,被柱子给拦住了。 两人一年不曾说上话了,此刻再相见,昨日种种,今日种种,竟都生了物非人尚在的庆幸之感。 海棠点点头,却不动筷子,只拿眼睛定定看着他,再不肯挪眼睛。 “柱子哥”海棠唤他一声,话还未说出来,又不争气开始掉泪。 “不哭我好着呢,你没见着我又黑了,又壮了?”柱子急了,又要来给她拭泪。 海棠摇头,压抑着哭泣,心里有许多疑惑,有许多话想问他,想跟他说,可现在看他在她面前,虽憔悴,虽胡子拉碴,虽带着满身的鱼鲜味儿,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只化成了掉不完的泪珠子。 柱子走到她身旁,蹲身,单膝贴地,眼睛紧紧看着她,轻语道:“你若不嫌弃我带着小娃娃,不嫌弃我是个鳏夫,不嫌弃我有那克星的名声,我与你再不分离!” 他眼里好像生了个吸人的旋涡,海棠呆呆看着,心神都陷进去了。 听了柱子这一番话,她又是难过,又是喜悦,一时不住的摇头,片刻后又止不住点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柱子笑笑,拾起她手背放在唇边流连般轻吻,低声道:“吃些海鲜,凉了就该难吃了” 她含着泪,听话点头,顺从应了。 夜晚,一轮明月当空,照亮静寂海湾 阿嬷带着孩子睡了,柱子拉着海棠的手来到海边一颗大礁石前。 双双对视一笑,两人并排跪下。 柱子定定的凝视她,片刻后,他大声朝着大海道:“天地为媒,大海为证,我李大柱愿娶李海棠为妻,这一世不论风雨,永不相弃” 海棠心里的喜悦点点滴滴慢慢涌上来,待柱子话音刚落,她接着脆声道:“天地为媒,大海为证,我李海棠,愿意嫁李大柱为夫,这一世不论风雨,永不相弃” 说完这话,她蓦的一松,只觉得这一刻,这一生,俱是完美,以后再不怕,就算风雪再大,她也有了遮挡之处,她也有了可以牺身的良人 月夜下,两人叩首天地,没有喜服,没有礼乐,他们把自己交付给了彼此 此时此刻,以后永久 第312章:番外杜鹃(一) 我从未曾想过,在我十四岁时,我居然会遇到他。 这一生,只因了他,我便如陷进沼泽的羔羊,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沦陷,再没有一丝挣扎的气力 我还记得,那一日,父亲和几个叔伯去镇上交赋税粮食,娘亲正大着肚子养胎,家里的药却喝完了。 娘埋怨爹咋就不上心,咋就不管管她? 我怕爹回来,他俩个又要因这点小事儿争吵,更怕耽误这一天的时间,娘肚子里的娃娃有个变故,便自告奋勇去镇里取药。 镇上回春堂的许老大夫早已经给娘把过脉,说是个男娃。 现在娘动了胎气,别说娘,便是我,都跟着揪心担忧。 无他,家里只得了我和妹妹俩个闺女,娘已经过了三十,平日就因为这事不知受了奶奶多少责骂轻视,不知被村里人背地里挑着说了多少风凉话儿。 对于肚子里未出世的小弟弟,娘珍视,我也珍视。 只要能让家里平静过日子,只是去取个药,我是乐意做的。 谁知回来路上,居然这般倒霉,崴脚了。幸好遇到了海棠,遇到了他。 他不情不愿背着我回家,那么漫长的一段路,他却走的稳稳当当,隔着薄薄的秋衫,我都能听到他平稳的心跳声,微微低头,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儿。 我从未觉得哪个男人的汗味如此好闻 父亲的衣裳,我也洗过,清水村的男人,一到夏日,哪次不是能熏死人?却都没有他这般的味道,虽也浓重,却仿似带着一股子魔力一般,直往人鼻子里,脑子里钻去,让人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那一日,我忘了海棠说了什么,也忘了他说了什么,可我始终还记得,我心跳的飞快,都快要冒出嗓子眼。 我也还记得自己脸上着火一样烧着,直烧得我都不敢抬头说话了。 我生怕他发现我的小秘密 心便是在这一刻沦陷的吧 回家后,二叔带着我又上了镇里找大夫,果然我的脚腕子崴断了,老大夫说要养三个月。想到三个月不能出门,不能见他,我便难受,很难受很难受。 可我也没有丁点办法。 三个月时间,我做好了无数个香囊,卖了一半,还剩下一半,都是留给他的。 娘很诧异,责问我,卖钱的东西,为何尽选些素色的缎面来呢?我不敢告诉她这是留给柱子哥的,只好撒谎,都是绣庄要的。 我偷偷儿把鸳鸯,把并蹄莲,把连理枝,把百合,这些情情爱爱,凡所我知的喜庆物什全绣了出来。大大小小的香囊,蓝色的,黑色的,光缎面的,粗布的,堆满了我的小妆盒。 可这些,这些代表我爱意的信物,我却不敢送他。 他要不是呆子,看一眼,就该明白我的心意,可我是女儿家,哪能这般没脸没皮,主动示好呢? 唱戏文的不也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要我跟他表白,我实是做不出来 我渐渐好了腿脚,为了表示谢意,我还是挑了个菟丝草的秀囊给他,我想着,他该是能明白了 转眼到了来年三月,我的腿脚总算好利索了,可他从没来看我一眼,便连上西山,我也从没见他从我家门口过。 不想他,不思他,是假的。 娘常说,清水村的待嫁姑娘里,我是生的最好看的,可现在,我却觉得娘错了,我要真这般好看,这般娇弱,为何他看不上眼呢? 哎 我想我是疯了,每日夜里,我只要闭眼睡觉,梦里鼻端,总有那一股似有若无的淡淡汗味儿,逗引着我,四处乱撞,却总也找不见他人,总要在一番梦魇,急的满头大汗之后,梦醒,这汗味儿才消散。 我想我真的是疯了! 既然他不来找我,那我便去寻他吧,于是我靠近了海棠。 说起海棠,这又是一个怪丫头。 以前的时候,她瘦瘦小小,虽脸蛋儿生的还算好,可抵不住一股呆傻样儿,让人看了就心烦。 可自从去年与她一同坐车上镇里,我倒是觉得她与以往大不一样了,好似无端端生了十分的机灵,便连那大眼睛里,也闪着灵气儿,让人欣喜。 她脑子里也成日不知想些什么,不似普通的农家姑娘,去找她说说话,倒是还有些趣味儿。 正好年底之前,娘生了娃娃,我也有了去找她的理由。 于是平日里,我便带着铁柱上她家,就算跟她没有多的话说,我也愿意在她家的院里坐着,只有这个时候,我心里才得片刻安宁,只因为,一墙之隔,我与他这刻,只有一墙之隔。 海棠是个心思活泛的,却也呆傻,她从未看出来我的私心。 我想可能是我掩藏的太好了吧。 可后来我想了想,不是的,不是我掩藏的好,而是她,她的心思全不在这一处,她心里眼里,只有赚银子,全是赚银子 有时我也笑话她,女孩子家的,别老惦记男人们干的事儿,赚钱那是男人的活。 可她还是那么死心眼,还说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最可靠。 我一向也知道她爱胡说八道,也便不争执了。 未曾想我这一辈子的噩梦,就这般硬生生的来了。 那一次黄羊镇之行,我筹划许久,我期待许久,我穿着我最满意的衣裳,还偷偷的往脸上抹了蜜粉儿,出门前,瞅到镜子里那个明艳的自己,我第一次相信了娘的话,我真的是村里最娇美的姑娘家了 柱子哥果然看呆了,可让我失望的是,他只看了我一眼,便转头了,之后再没有丁点视线落到我身上来。 虽然失落,可我安慰自己,他是个男人,哪有男人一直盯着姑娘看的,如果一直盯着看,那不就成了流氓?流氓样的柱子哥,可不是我喜欢的。 这般想着,我也就是好受了些。 可哪里料到,这一日我真遇到了流氓,真遭到了侵犯。 柱子哥救了我,直到扑进他怀里的那一刻,我心里的委屈,思念,愁苦总算全全得到解脱,直到那一刻,再次闻到他身上的那股子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我心才安定下来。 我知道,我再也回不去了,我这辈子,终要跟他牵扯上了 第313章:番外杜鹃(二) 一个多月,清水村流言四起,人人都骂我不知检点,上门提亲的男人全成了四五十岁死老婆的鳏夫,还有一个张春生,虽生的人模狗样,可他那臭名声,比粪桶还臭,我看见他就作呕,他还好意思三番五次上我家来求娶。 我很害怕,我怕我经了这一遭,柱子哥会看不起我,会看轻我,便连晚上睡觉,我也再闻不到那股好闻的味儿,成日里做梦不是梦到那些流氓,便是梦到我嫁给了一个肥猪样的男人,日日过的生不如死,日日煎熬不堪。 渐渐的,我发现镜子中的自己,颜色越来越寡淡,脸色越来越苍白,平日里吃饭,我也吃不下,睡不好,生怕一睡着,那梦魇又上来,折磨我。 海棠上门来劝了我好多回,鼓励我许多回,让我出门走走,不要窝在家里不动弹。 可我怕出去村里妇人的眼神儿,好似我没有穿衣服一般,人人都等着看我的好戏呢。 我如何能出去? 又过了几天,村里突然都卖起了小龙虾,这下好,全村人都跟着魔一样,全出动了。 爹娘和妹妹无事的时候也去钓,钓完送给海棠家里去卖钱。 一个多月下来,竟然还得了一两银子。 我也跟着钓了几回,瞅见大家心思都在赚钱上,再没人议论我了,我心里才踏实些,也感激海棠,如果不是弄这一出,我的日子定不会好过。 可我对柱子哥的思念,也越来越深了。 那一天我又上了她家门,我决定,我要去找柱子哥。 想到当日,他为了我,打退流氓,他把我抱在怀里,安慰我,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是有我的。 我偷偷的给他做了双鞋子,夹层的布面上,我害羞的绣上了我与他的名字。我知道他这般粗心,一定不会发现,可我还是跟做贼一般,心里满满的都是窃喜。 因为,他收下了我的东西 日子淡淡过着,我已经到了十五岁,娘日日催我,问我有没有钟意的人,我不敢说,我也怕说,好几次,话到了嘴边,我都咽下去了。 海棠也劝我,既然这般喜欢他,就该对他表白啊! 可我不能,我心里也有着自己的骄傲。我在等他,我是清水村最好看的姑娘,手艺也是顶尖儿的,为何他不能主动些,主动来我家提亲呢? 我以为我会等到他,可谁知,一场变故,竟然将他推得更远了 村里被盗,他家受的损失最重,他的爷爷傻了。 他变了,以前那样飞扬的少年,转眼,似乎掉魂了,他不告而别,出海去了。 海棠告诉我,他是为了赚老婆本时,我哭了,心里酸酸的,都是难受,夹带着丝丝甜蜜儿。 我看中的男人,果然有担当。心中虽对他抱怨许多,可我也知道,他心里有我 转眼到了落雪,就在我望眼欲穿之时,海棠突然登门,说他回来了,那一刻我仿佛在漫天大雪里,看到了夏花盛开。 我欢喜得不能自已,一阵天魂不守舍,终于在一日天晴时,我去了她家,见到了他。 半年不见,他变了,长高了,沉默了,黑了,可那股子好闻的味儿更浓郁了。 我欣喜看着他,心跳如鼓,我舍不得挪眼,又生怕被他发现。 我跟他表白,特意送他从王仙姑那里求得的平安符,他不要还推却,我知道他脸皮薄,不收这些东西,可最后他还是经不住我的执着,还是收下了。 我心里阵阵甜蜜。 虽然虽然这么久了,我没有收到他丁点儿东西,虽然虽然这么久了,他也从未跟我说什么情话儿。可我知道他心里定是有我的 便连海棠也这么说,大伙儿都这么说,就是没错儿了。 转眼,村里连着卖核桃,卖板栗,全都赚了不少。 母亲日日催我,日日让我快些拿主意,挑选夫婿,可我,真是有口难言 夏日,柱子终于归家了。我实在不能忍了,我要主动找他告白去。 日日夜夜就这般受着相思的煎熬,我累了,我也受够了 我从未如此勇敢,抛却矜持,抛却娇羞,像个无谓的勇士一般寻到他。 带着满腔羞涩,憧憬,我以为我会换来甜蜜相守,可可我没想到,他居然居然拒绝了我! 他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海棠! 我心如刀绞,我不能接受,我心心念念也无数日夜的男人,怎会喜欢上别人? 为什么? 难道我不如她漂亮? 难道我不如她温柔小意? 心中万般不甘,我要弄个明白,可我也丢不起这个脸,那天我哭着回家,哭的肝肠寸断,只觉得人生再没有光明之时。 母亲知道我对柱子有意,这才告诉我,原来,原来早在去年春,我被那些流氓猥亵之后,海棠就央托柱子娶我,被他拒绝了! 可我实在没明白,为何之后海棠还一直撮合我和他? 柱子哥哥喜欢她,她明知柱子哥哥心里没我,却还撮合我们两人,是不是就为了看我的笑话?是不是一直背地里笑我呢? 那一刻我心如刀绞 一天时间里,我失去了爱情,没想到,我竟然连友情也没了 年底我嫁人了嫁给了同村的男人,我不在乎他叫什么,姓什么,因为我已经没心了,我的心自从被柱子哥伤透之后,便死了。 如今还嫁在村里,只是因为,我只有还在这里,我便还能有机会看到他即便他如此对我,我还是忘不了他,我是真傻了! 嫁人后,梦魇的毛病还在,那男人却日日折磨我,让我夜夜不得安生,只因为我睡梦中叫了柱子哥的名字,让他知道了我心底的秘密。 没想到又一个噩梦开始了。 那男人虽不粗壮,可手下力气不小,每晚都让我生不如死,他咬我,打我,让我伤痕累累 我全身伤痛,可也比不过我的心痛,我心里越发惦记柱子哥那温柔的拥抱,那轻声的话语,越发对海棠恨意不绝 如果不是她,我也许就不会陷得这般深,不是她,我也许早就另嫁他人,过着舒心的日子。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我毁在她手里了! 我日日受着非人的折磨,我不敢告诉母亲,也不敢有孕,我偷偷找了王仙姑,给了她大笔钱财,求得落子汤药来,只要与他在一起,第二日,我定要喝药。 我不想给这样的男人生孩子,我嫌弃他,我也更嫌弃我自己。 第314章:番外杜鹃(三) 转眼,我的好闺蜜也长大了,真的是生的好,便连我,都生气为何她这般歹毒,还能得上天如此眷顾 她到了说亲的年纪,我不想她嫁给柱子哥,不想看她嚣张得意的笑。 我给了媒婆钱,让她去绣庄老板家替她提亲去,我知道绣庄老板的儿子瘸了腿,不好找门当户对的姑娘。 她是个爱钱的,定然会高兴嫁过去,可没想着这事儿居然没一点动静,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后来我去问媒人,这才知是她娘拒绝了 我气的肝疼,连着几日睡不好觉。 村里慢慢的闹起了干旱,蝗灾 我隔几日就要跑王仙姑那里拿药吃,听她说许多人都求她去祈雨。 我一听,喜得差点跳起来,没想到,我惦记许久的报仇日子终于来了! 我又给了王仙姑一大笔钱财,让她把李海棠当妖物,拿去祭天,不管她死不死,只要名声臭了,不再清水村了,那我的心愿也达到了。 那天本是一切顺利,还是让她跑了! 村里人百般搜寻也一无所获,她老娘是个油盐不进的,也处处维护她,不惜与全村为敌! 也好,我虽然生气,可我知道,她现在名声真臭了! 只要她以后不能回村,不要日日在我面前晃荡,我也能过两天安稳日子了。 转眼,瘟疫居然肆掠起来,那个日日折磨我的男人,死了。 我婆婆哭的死去活来,我是不会告诉她,每日夜里,我都冒着万般风险,把村头染过瘟疫的死人衣裳夜夜都放在她儿子枕头边 我日日都盼着他死,我也知道我恶毒,可他们更恶毒,一个日日折磨我,一个当着我爹娘的面对我好,无人的时候就骂我是不生蛋的母鸡。 这样的人,不死,在我身边也是膈应我! 他死了,老太婆老了几十岁,我也清静了! 村口李海棠一家逃难去了城里,柱子哥哥却依旧没有丝毫音讯 这样的乱世,他家又是没有什么家底的,我的心又动了起来。 我知道我现在还是豆蔻年华,可人的很,只要再遇到柱子哥,我再也不会如当初那般青涩,憨傻。 我相信,只要他再在我面前,我定有百般手段,让他舍不得离开我! 只是没想到,我们也很快就进城了,我还染了疫病,与父母走散了。 元青救了我,给我喂药,还给我艾灸可后来他说,帮我艾灸的人,是海棠。 果然第二天我就看见了她。 这些日子的奔波,大家伙全都是一副面黄肌瘦,憔悴不堪的模样,没想到她经了这么久,还是这般鲜活,跟朵花一样鲜亮。 我嫉妒,嫉妒的发狂! 我骂走了她,也警告她,我会把柱子哥抢回来! 病未好,我就离开了,我不想再看到她,我寻到了一家小酒馆,做起了酒娘,别人都夸我好看,都说我漂亮,我渐渐的生了欢喜。 我就这般遇到了我的柱子哥我求他带我走,我跟他说了无数心里话,可他还是不待见我。 我知道他还是惦记海棠,好在他也在寻她,我心生一计,说海棠死了,这样没了希望,他也该死心了! 他就这般跑走了,去寻她的坟包 我又是心酸又是心疼,对她嫉妒的发狂! 我以为他还会回来,毕竟整个村里,也只有我们还相识,便继续恳求老板,让我干这份活计,哪怕没有工钱,我都乐意。 可我错了,他竟然一去不回,就这般走了! 我又生病了,我以为我会被赶出小酒馆,我会死,可我却被一个年轻男人救了。 每日他都送我好饭好菜,每日都给我熬药直到我身体痊愈,他才告诉我,他家公子希望我回村里,不为别的,只要让柱子回到我身边去! 我心里既欣喜又惶恐我不知这男人是如何知晓我与柱子之间的瓜葛,我更是害怕他们会对柱子哥不利。 好在既然他说让我找到柱子哥,嫁给他,便完成任务,我心里的弦便松了许多。 我被送回了清水村,只是没想到,海棠居然也回来了,还是跟柱子哥在一起,日日相随! 他们就要完婚了! 这一刻我嫉妒的发狂,不用那公子哥命令,我自然也要想法子,拆散他二人。 很快村里就有流言出来,说李海棠在外头做了别人的姨奶奶,只因日日有人往她门上送金贵东西。 我知道这些金贵东西都是公子送来的,我却不想给村人解释,见她被污蔑我乐意,我就是要她也尝尝被人骂着的滋味儿 我现在是越发歹毒了,呵呵当初我也是清纯的俏佳人,还不是因为她,害得我成了这幅模样? 他们还没来得及成婚,就好像出了什么茬子,有几日,我偷看到两人闹的很僵,又有好几次,我看到柱子哥一个人在老李头坟前喝闷酒。 我很是欣喜,只有他们越闹得凶,我才越有可能乘虚而入。 转眼,他两个的婚期将近,我却急了,因为我发现,我没有一丝可以插进去的空间。 就算当日在小树林砍柴,我对着帮我忙的柱子哥百般柔媚,可他居然完全无动于衷 我很害怕,也不甘心,我怕我完不成任务,那公子不能轻易饶了我,我更不甘心,就这般让那二人双宿双栖! 好在这一天,机会终于来了! 那一天早,柱子哥喝醉酒睡了,年轻男人特意过来,叮嘱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成事儿! 就这般,我踏入了他的房门,就这般我终于睡在了他身侧。 这一日,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对我热情似火,简直是我从未见过的凶狠饥饿模样,虽然他叫着海棠的名字,虽然虽然他把我错认成海棠,即便这样,我也幸福的快要昏死过去! 我终于成为了他的女人! 成事之后,我看着他睡的酣甜的脸,终是狠狠心恋恋不舍离开他的家,我想着以后,哪怕背着她,与她共享这个男人,我也认了,谁让我这般喜欢他? 没料到,公子马上就给我传信了,让我谎称有孕,让我找他去! 我害羞,我惶恐,我也害怕,但我更想知道我在他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可是,结果却让我痛苦万分! 他不认我,他只说那是一个错误,让我忘了 我本不愿意骗他我有孕,可日日看着她们两个卿卿我我,我实在忍不住,再一次找到他,骗他,我有了。 事情随后变得越来越诡异,海棠居然主动与他退婚,而我的肚子居然真的大起来了。 这一刻,我觉着我终于熬来了春天! 原来,原来老天爷是眷顾我的,只不过这眷顾,来的实在是太晚了些 好在,好在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值得! 我真的如愿以偿,与柱子哥在一起了,后来我们成婚了,住进了一个屋里。 虽然他日日酗酒,日日憔悴,我理解他,我知道他是惦记着她,可没关系,只要他身边有我,我相信时间久了,他定会明白,对他最好的那个人,只能是我! 只是,我也对他生了丝怨恨。 明明都是夫妻了,他却不愿意碰我,自那一次之后,我们再没有同睡过一个被窝,哪怕他再次醉酒,我不顾女儿家的廉耻,爬上他的床,也被他无情的赶走了 我也有些难过,我开导自己,也许我现在怀孕了,变丑了,所以他才不待见我,只要生下孩子,我定还是那个村里人人称赞的杜鹃。 我肚子渐渐大,他却再不愿意待家里,日日都上大青山,有时十天半个月回来一次,赚钱了,虽然给我,却也不与我多说什么话,就连牵手,也不愿意。 只有肚子里的孩子,他似乎尤其喜欢,自从胎动之后,他就喜欢摸着我的肚子,笑看未出世的孩子,只有在这一刻,我心里知道,这个男人,以后定不会离开我,我抓牢了他! 而有时候,我在秋千架下闲坐时,我也能看到海棠,她巴巴的看着我,眼里充满羡慕 这眼神我太熟悉了,因为,我也曾无数次用这种眼神看她和柱子哥哥。 风水轮流转,想不到,她也有这一天! 我却不敢当面奚落她,我怕嘴里痛快了,那在暗处的公子会对柱子不利,会对我不利,这种傻事,我不干! 不过,就算我不奚落她,她也没落到什么好,眼见着她一日日憔悴,一日日枯萎,而我只要在院中闲坐,就是对她最大的打击,我便越发跑的勤快,越来越喜欢往往那花架下钻。 后来快要临盆前,柱子终于回来了,再没有外出,日日也愿意与我说话了,只是说出的话少,只有说道孩子时,才有几分耐性。 我也知足了! 终于我等到了临盆,这一日,受尽万种煎熬,我终于生下孩子,只远远看了一眼,我便睡了过去。 这一眼,我掉起的心总算放下了,娃儿长的跟柱子一模一样,我总算给他留下一样,是他心尖尖的东西,他以后就算再嫌弃我,也不会不管我了 只是这一别,竟然是永别! 我这一生,太不甘 第315章:安宁日子 柱子与海棠就这般在海边落脚,安顿下来。 两人住的小屋不大,是租赁的一渔民家过世爹娘的老院子,一月只需要出一百个铜板子就可。 小屋破败不堪,只是院里还算大,伙房,东西厢的卧房里,一应家当也都还齐全。 自从拜过天地之后,海棠第二日就辞别了徐阿嬷,带着简单的行囊进了柱子的小院。 他们虽成了亲,却没上告父母,因此也就还是恪守本分,分房而居。 照顾孩子的阿嬷也知晓两人的关系,每日都用心交代海棠些带娃的重要事儿,如此这般到了月底,等到海棠已经上手,便请辞回家了。 柱子日日随人出海,心疼她带着孩子累,执意不肯让阿嬷走,海棠还是说服了他。 是啊,带着杜鹃的孩子,还是个生病的小家伙,她心里初始也有些疙瘩。 可她是真心要跟着柱子过日子,既然一心跟了他,那也就是接受这个孩子了。 好在孩子很好带,日日吃吃睡睡,虽然身体虚弱,但村里有老大夫守着,日日上门针灸推拿,倒是安安生生的没出大乱子。 晃眼孩子就三个月大了,褪去皱巴红紫的模样,出落的渐渐白嫩水灵起来。 与柱子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学会了笑,自此只要见了海棠,他就会睁着大眼睛冲着海棠笑,海棠忙碌时将他放在床上,他眼珠子也随着海棠,紧追不舍,偶尔见着海棠出个门倒水,或者晾晒衣裳,就会瘪着嘴儿流泪,却不哭出声,看着憋屈的小模样,简直是心疼死个人。 海棠越发觉得这小娃儿可怜懂事儿,越发欢喜他 在这海边落脚,倒是也得了许多乐趣,村子不大,但前后村落加起来,人却不少,逢二逢五,或者节气,十里八乡的人便聚集在一块儿赶集,偶尔得了大丰收,几个村里的人也会请来唱戏班子,唱上几天大戏,或者是请来道长和尚之类的方外人,做几场法事,感谢龙王爷赏口饭吃。 一家三口,但凡天气不好,或者赶上大集,柱子都会陪着海棠逛逛,采买些东西,有时无事儿在家呆着,他又会跟她前前后后,屋里屋外转悠,只海棠走哪里他跟哪里,跟个跟屁虫一般,撵都撵不走。 海棠气急时,便骂他两句,他却总能一句话,让她软下心来。 他说:“我把你丢的太久了,不看着你我怕又丢了你” 转眼日子进入十月,又是一年初冬,海风都似刮人的刀子,吹得人脸生疼。再没人出海了,偶尔海滩上也只有几个玩闹的半大小子,捡些小鱼小虾,凑个好玩儿。 海棠和柱子在月初时,回的清水村。 孩子已经有七个月大了,能够含含糊糊的喊人,偶尔叫娘的时候,甚是清脆。长的虽瘦弱,却也精神的很。 经了半年的休养,柱子和海棠也都胖了些,精气神比起半年前,自是好了许多。 一路奔波,两日两夜折腾后,直到半夜,两人才进村。 进了门,张二娘抱着海棠一通痛哭,海棠思念爹娘,也跟着落泪。 她虽隔十天半月,就要写上书信,托人寄回,可思乡之情也还是浓郁。 张二娘依旧不待见柱子,瞅见他怀里的娃娃,更是气的不行,如果不是看在海棠的面儿上,只怕就要把人直接往外轰了。 大山倒是还成,拉了柱子进来,又忙前忙后的帮着他张罗安睡的客房。 直到三日后,柱子跪着赔上谢罪茶,并一再保证会一辈子待海棠好的份上,张二娘这才勉强应了他,总算好了几分颜色。 倒是对这奶娃娃,张二娘接触几日之后,也生了欢喜,每日都要抱上两个时辰,逗了逗,乐一乐,才罢休。 孩子的外租,杜鹃的娘家,自从得知孩子回来之后,也是日日过来相看,给孩子做了许多衣裳,吃食,也一一送来,在面对海棠时,杜鹃爹娘也很是尴尬,却也感激她。 毕竟年纪轻轻的姑娘家,还未嫁过来,就成了现成的后娘,还把孩子当自个儿的对待,这也不容易。 年跟前,柱子和海棠成亲了,请了十来座酒,热热闹闹了一天。一切顺利,只是到了晚间,有个年轻家丁样的男人,骑马过来,说是托他家公子吩咐,给两个新人送礼来的。 说着话儿,递过来一个小小的包袱,便连水都没喝一口,又翻身上马,打马往镇里去了。 东西递到海棠手里,她犹豫半晌,趁着无人,她终是忍不住打开查看。 只瞅见一个墨黑绸面金线锦囊,静静躺在包袱上头。 里头是个盖好红印章的信物。 除此之外再无片语一物 海棠仔细看过后,呆坐半晌,怔怔出神,握着那薄薄纸张,只觉得似有千斤重。 那是一个提货凭证 柳行武为她存了两千斤大米粮食,存放在黄羊镇上的张记粮铺里。 海棠终忍不住,重重叹口气 这男人虽处处体贴,处处用心,但她与他,着实是有缘无分,也终究是过去了 她这一生将要相守到老的男人,还是那个年少时,冲着她龇牙,笑得眉飞色舞的少年人 夜深,窗外早已黑漆一片,柱子醒了酒,将海棠搂在怀里。 床里侧,娃娃睡的安稳。 云雨方歇,空气中情潮渐消 海棠还有些害羞,躲在柱子胸口处不愿意抬头看他。 柱子摸着她一头青丝,捋到耳根后,抬起她下颌,深情凝视,“海棠,还记得你十岁那年,咱俩从大青山回来,我背着崴脚的你,向你讨要好处”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就这样定定的看着她,眼神里含着万般欢喜。 刚刚同赴巫山,海棠难为情,此刻见他眼光灼灼,虽坦荡正经,可她却依旧觉着万般羞赧。 本不想理会他,可他不依不饶,海棠遂敷衍道:“都好多年的事儿了,谁还记得那些?” 柱子叹口气,枕在她脖颈下的手,攀上来,摩挲着她光滑肩头,低低道:“我还记得” 海棠意外抬首,回视他。 柱子笑道:“都这些年了,我还记得,便连你数着数儿,催促我的声音,我都记着呢。” 海棠道:“那你倒是问我要什么好处呢?” 柱子沉声道:“没那时我没想着,只说欠着,等以后想到了,再向你要” 海棠嘿嘿笑起来,轻轻捶他胸口上,“不管,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没好处给你啦” 柱子握着她捣乱的小手,紧紧握在掌心,浑不在意她的打趣,目光深深看向她,又低声道:“我一直想着,最大的好处,便是娶了你,可也知,早几年要是用这个缘由,来求娶你,实是太不知耻” 海棠却是听出了几分味道,羞红了脸询问道:“你早对我有意?” 柱子捉住她手,贴在唇边,亲吻,“盼你长大,盼得眼都酸了好在终于盼到你了!” 海棠心中一热,只觉得全身上下,周身都暖了。 两人自从定居渔村,日日为了照顾孩子,为了生计奔波,很少有这般说心里话的时候,当日为了恪守本分,晚间海棠也从不与他共处一室。 这般讨好她,表白她,她也是这一年来,头一回听到。 此刻越加情动 柱子翻身覆上来,与她紧紧纠缠 窗外不知何时,早已落下鹅毛大雪,北风呜咽,村东头的四合院里,却春意盎然,浑然不觉天与日 第316章:番外阿春(一) 西河城,柳岸渡口,一轮红日渐沉 海边三三两两孩童老妪,往绿树掩映的小村落而去,不远之处,渔屋炊烟袅袅,鱼香味儿,海鲜味儿,阵阵起 柳岸渡是西河城边边上最普通的一处码头渡口,因为小,平日里少见什么商船停泊,偶尔倒是有行脚的游人,往这里赏玩风景,过过眼瘾。 红日又掉落几分,山脚下,隐隐走来一个少女,麻布粗衣,粉黛未施,背着个大背篓,步履匆匆。 风起,她头上的花布巾子上下翻飞,虽是寻常的装束打扮,也依旧掩不住她分毫颜色 “阿春姐姐你又去采药啦?”有还舍不得归家的半大小子,远远瞅见了她,看直了眼睛,待人近了,躲不开去,忙羞红了脸,大声问候。 阿春招手笑笑,示意他们归家 海滩边总是生了魔力,如论哪户人家的孩子,日日都爱流连,总舍不得归去。 小子们嬉笑着,渐渐散了。 阿春顿住脚,择一处浅些的沙滩处,蹲下来洗手。 山中采药,总是不易,日日都要弄的浑身泥巴,她虽不喜,可看到渔人病痛得解,这点脏累,便不算什么了。 天色又暗了几分,阿春洗好手,胡乱在衣裳上抹干,背上背篓正要往回走,眼神儿无意往海里一瞟,眼神儿竟定在哪里 水里飘来一个人! 不不止一个,好几个! 这几日,海风肆掠,村里人并不曾出海,难道有哪户不怕死的,敢私下里出去? 那不是明摆着找死吗? 她吓得一跳,以为自己眼花,使劲儿揉眼细看 确实是好几个人 阿春吓得不知所措,慌乱中丢了药篓子,直冲冲跑村里喊人去,现在海风依旧大,如果不喊人拦起,只怕这几人的尸身就要永葬鱼腹了。 在这海边讨生活,日子不易,哪年不死几个人?她的父母,也便是这般去的 一声惊呼过后,村里的汉子们汹涌而出,拿着鱼竿子,扛着鱼筏子,飞一般在女孩的带领下,朝着海边急奔而来 水中的汉子们一个两个,先后被捞起,摊在海边沙滩之上,动也不动,如同晾晒的腌鱼。 都是脸生的,显见是外头的人了 “快些,快牵驴马来,不拘啥畜生,能驮人就成”带头打捞的汉子急红了眼,大声朝着村口疾呼。 很快村里的驴子,马,老牛陆续被牵了出来,男人们把溺水的汉子们抬上畜生后背,驱赶牲口不停上下奔走。 一汉子摇头叹气道:“这都不知泡水里多久了,还救得活不?” 赶驴的老翁接口道:“不管活不活,咱救了就成,挨着海跟前住着,咱还能见死不救?那龙王爷也该拘咱的命去了!” “是呢是呢”众人点点头附和。 阿春尤为焦虑,头一个被救起的是一个年轻男人,年纪似乎不大,这男人虽五大三粗,可五官分明,是个俊的此刻他脸上头上,脚腕处血流不住,也不知在这水里飘了多久,有没有曾遭恶鱼咬噬。 当日,她的父亲,便是只得了半个尸身 阿春似勾起往事,眼泪住不住往下掉,生怕这男人有个闪失 不待她多想,很快前头就有了动静,一两个溺水的汉子先后开始咳呛,手脚也不再软沓沓松乏,有了丝力气。 赶车的老翁汉子一喜,高声叫道:“好好,这是有救了,赶紧往翟老大夫家送去” 翟老大夫不是别人,正是阿春的爷爷。 人送进了院,汉子们先后醒过来,虽精疲神乏,却无性命之忧了,唯有那顶头的年轻男人,直到现在,依旧直挺挺的,趴在牛背上上下颠簸着,却不见半分动静。 围观的妇人老妪一层一层,窃窃私语:“这娃子怕是活不成了,到现在也没见动静啦” “是嘞,是嘞咱渔家人啊,年年都瞅见这个,年年这心里头难过啊” “可不是可不是” 阿春顾不得那许多,奔到爷爷跟前,哭道:“爷爷,您再去看看那后生哥吧,再不去,他就要死了” 翟老大夫听得这话,瞪了女娃一眼,不满道:“要死早死了,能驮着过来下了针的,就活得了。还等片刻,莫慌” 原来这老爷子头一个就给这后生看过了 阿春听得这话,虽依旧提着心,好歹也落了些许,只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男人后背处的银针,期许奇迹发生。 屋里头已经点起桐油灯,屋外渐渐黑漆 老阿翁依旧不知疲惫,驱赶老牛,盼着牛背上的男人早些醒转。 良久,那男人终于轻咳一声,须臾,咳嗽声一声连着一声起,腹中海水也随着这一连串的咳嗽,喷涌而出。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这男人有救了! 夜已深,人群三五散去,得救的男人们也一家一户都安置了,唯有这年轻男人,伤了腿脚,连头似乎也磕着了,一直也没多说话,便是问他什么,他也胡言乱语一气儿 翟老爷子不放心,就把这男人留在自家的客房里安歇,以便情况有变,好及时应对。阿春自是高兴,忙前忙后,一会儿张罗着给他铺床,一会儿给他张罗着换洗衣裳,便连着做饭这一茬大事,都给忘记了 “阿春啦,你都是大姑娘了,咋还没个大小分寸,快去做饭去,饿的老头子头晕眼花饿死了就甭指望给人看病了” 翟老大夫急的跳脚,不停催促。 “来这就来我得给柱子哥找双我爹的布鞋先” 翟老爷子一惊,这男娃子叫柱子,她是如何知晓的?自从他醒来后,可说了些话,没有一句着调儿的! 正想着,便问了出来。 阿春掩口轻笑道:“爷爷糊涂啦?我问不到他,我还不知问那同行的?” 老爷子“嗨”一声叹口气,也为这小丫头的顽皮无法。 晚间,吃过饭,柱子脚上,头上,皆被包裹的严实,在老大夫和阿春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往客房而去,直到上了床,熄灭了油灯,这男人似乎才回神过来,低声冲着正要掩门的爷孙两个道:“谢谢爷爷和妹子救我” 阿春心猛的一停,差点忘记呼吸,这男人的声音清澈却又低沉,好听的紧 第317章:番外阿春(二) 这一晚上,阿春丢了魂,久久无法入睡,这叫柱子的男人与他们这儿的渔家汉子实在是不同,虽也黝黑,虽也寡言少语,甚至呆呆的有些许呆傻,可她不知自己到底是搭错哪根筋了,偏偏觉得他与别人不一样,便连他说出的话儿,也生了魔力,自是与别个不一般。 第二日,她早早就起来了,昨日爷爷就说了,他的脚腕子断了,养起来没有三两个月,是不能见好的。 爷爷说这番话时,摇头表示可惜,可她心里却甚是喜悦。她不知自个着了什么魔,竟觉着三五个月太少,如果是三五年便更好了,甚至是三五十年,她她也是不嫌多的 屋外海鸥清鸣,远处孩童们拧着水桶鱼篓,在妇人带领下往滩涂之处赶海。 隔壁阿月过来喊她同去,她摇摇头拒绝了。 阿月很失望,带着万种疑惑离开。 是呢,她也正疑惑呢,前些日子,爷爷还骂她,说她日日都只知道出去野,不归家,没有姑娘家的样儿,她还气不过与爷爷争论,差点与爷爷打起来了。 这才过了几天,她怎会觉得这屋里就这般好,舍不得挪脚呢? 便是每日早间,最喜欢的赶海,现在看来也如她爷爷说的一般,没了半点乐趣了,这就是为啥? 难道也是因为他? 她低头,羞红一张脸,止不住朝着西头紧闭的屋门看去,昨夜那叫柱子的男人似乎还在安睡,不知何时起。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他,她心口便扑通扑通跳个不停,脸颊也烧的慌。 翟老爷子端着洗脸的瓷盆上了院里,瞅见阿春丢魂的模样,忍不住咳嗽一声,提眉喝道:“大早上的,这是做啥子?菜叶子都要被你扯光了,还吃啥?” 阿春吓得低头,这一看,瞬间又绯红了脸颊。 但见好好一盆菜叶,被她揪成了点点星星碎末子。 “这这”阿春囧得无法可说,眼珠打了个转儿,记上心来,讪笑着冲老爷子道:“爷爷,你不都说柱子哥今日要养着么?菜叶子熬面粥不正合适他?您等着,我今日保证不烧糊饭菜,保证做的比您做的好吃” 说完她不待老爷子回话,蹦跳着端起菜盆就往厨屋跑了,生怕他发火似的。 翟老爷子瞅着她上蹿下跳的德行,无奈着摇头,笑了。 柱子渐渐好了,头脑渐渐清明,人也越来越有精神,只是他似乎格外着急,每日都要问爷爷啥时候能回家。 阿春虽理解他的心情,可每次看他这般急不可待,也生了几分郁郁。 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他了! 只是这男人似乎对她没有半分动心,平日里爷爷帮人看诊,她扶着他去泡药浴,他只要进了药桶,就一定要早早把她轰走,便是连上身的衣裳,也不会当着她面儿脱。 养伤无聊时,他会叫她给他找一个树枝,然后他的手上下翻飞,不一会儿就能雕刻出一朵花儿来,之后他便会看着这花儿出神,她得喊好几声他才能应她。 吃饭时,他也只吃青菜与一些少少的海货,她给他熬出来的鸡汤,筒骨汤,他不喝,直说是已经很麻烦他们了,不好再多作要求! 可她知道,他的那些同伙们,早好了的,回来已经给他把看病银子补上了,这些钱都够她和爷爷花销一年的了,为何他还这般客套? 她不懂他,总觉着他郁郁的样子,甚是迷人,他做事专注的样子,也迷人,便是发呆沉闷的样子也格外迷人。 她越来越想靠近他 直到又一次,她偷眼瞅到他又在远眺大海,她看他又在望着夕阳下的大海傻笑,她心里便渐渐的低落下去,她知道,他心里有人了 因为这样的傻事儿,她也经常干。 她第一次觉着真正的难过,比小时候丢了心爱的玩具,比被小姐妹抢了喜欢的糕点还难过。 只有好多年前,爹娘去世时,她才这般心痛过,这么久了,想不到这心痛又重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柱子的腿伤看得见好了,头上的伤也早就好彻底了,他的心情渐渐明朗,时常能够见到他灿烂的笑脸,可她却越来越难过了。 她知道,他准备离开了。 这一日晚,有村人给爷爷送了一户好酒,她烧了几个好菜,小院里,三人围坐而坐,他的腿上已经好的差不多,爷爷也劝他喝几杯。 酒水下肚,话匣子打开,他才一一道来,原来他果然有了心上人,那心里人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海棠,他这一趟出海,是最后一次,赚够了钱财,正要回去与她完婚 她听完,心如刀搅,一桌子美酒好菜顿时失去了滋味儿 她把心里的喜欢默默压抑住,送走了他,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有自己喜欢的男人了,因为那个她喜欢的人,已经走远了,连带着她的心也被他给带走了 时日渐渐过去,转眼又是一年。 阿春做梦都没想到,她还能再见到他,只是这一次,他回来时,还带着一个出生没几日的奶娃娃。 他瘦的厉害,憔悴不堪,连带着更加沉默了,每每逗他说些趣话,他也只是勉强扯扯嘴角,着实让人心疼的慌。 他也从不曾提起孩子的娘,她想,他一定很爱很爱她,只有真爱一个人,才舍不得把那人挂在嘴边,只会留藏在心底最深处,默默的想,默默的念,就跟她想着他一样 他租了房子,雇了阿嬷照看孩子,他跟着村里的渔民出海讨生活。 她自然高兴万分,看样子,他是要在这里落脚生根了,她以后还能经常看到他,也许她还能与他 她心里断裂的弦蠢蠢欲动,又生了几分期许。 直到有一日,她看着他归来,她眼睁睁看着他,朝着一个陌生的姑娘走去,然后猛的抱住了她 那姑娘并无半分好颜色,脸蛋尖尖的,苍白的可怕,抱着他时,那环腰露出来的手腕子,也细瘦的吓人 可柱子哥为何偏偏喜欢那女人,还众目睽睽之下搂抱她,难道难道这才是他心里记挂着的女人吗? 她既然舍得丢弃孩子,为何还来找他?他为何还喜欢她? 那一刻,她的心是真死了,再没有一点儿期盼,所有的一切,全被那一个悲伤入骨的拥抱给打败了 她冷眼看着他们双双住在了一起,看他们男耕女织,深情对盼,看着她一日日鲜活,渐渐的,竟然生出了万分光彩,惹得渔村的汉子们流连不止 之后那个孩子会喊娘了,会满地跑了,他们依旧恩爱,偶尔消失几个月,随后再回到村里来,她知道,她再没了半分希望 心里的绝望再次慢慢涌上来,如同月夜下滔天的海潮 第318章:番外小六子(一) 西河城柳家老宅,西厢花厅。 屋内安静的诡异,常随小六子偷眼瞅了瞅一案之隔,倚靠在美人榻的主子柳行武。 精锻铺就的美人榻上,柳行武依旧假寐,面色一如既往平静,只眉心慢慢蹙起。 小六子赶紧垂头,不敢再越矩。 打探一通,就得了这么个敷衍的话儿,他都不知自个是找谁借的胆子,居然敢就这般报上来了。 主子现在未说一句责难话,可他知晓,他是生气了,生大气了! 冷汗一颗一颗冒上来,小六子心跳都停了半拍。 “那老小子一把年纪,也该解甲归田了!” 就在小六子惶恐不安之际,柳行武突然淡淡开了口,说着话,他微睁了双眼,抬手端起面前的茶碗,轻轻吹了吹,低头浅饮。 花厅桌案前,半丈远处,小六子躬腰低头,手掌不自觉握紧,额头冷汗不止 城主府的主薄大人,是个老歪歪的老学究,掌管着一城调遣文书,换成旁人,要寻个把人,谁人不看他家爷的面子,巴不得捧上文书屁颠儿上赶着奉承呢,有那会拍马屁的,说不得还亲自帮着把人名儿画出来。 可这主薄大人,真正是个老古董,现成的红人不知攀附,还真把自个拿大,竟然敢给脸子他看! 打他脸,不就是打他家爷的脸吗? 小六子义愤填膺,可那头摆着规矩行事,不给他行个方便,他也揪不出错处。回头主子这头,他也少不了一顿编排 冷汗一滴滴划过额角,滴答进了眼眶子,酸涩的难受,小六子偷偷擦了,斜眼再偷瞅上位的主子。 还好,那位似乎刚刚还愤怒着,这刻没见啥动静了 他心下安稳,规规矩矩垂头站好,只待这阵暴风雨过去,便是晴天安好。 “嘶嘶砰” 小六子脑子里尚在天马行空,惶恐中被一连串声响给吓得醒神,抬眼看去,就见柳行武咧着嘴角,蹦跶着跳起。 簪花白瓷的小碗砸在厚厚的羊绒毯上,咕噜噜滚出老远,发出沉闷声响 “春婶是如何当差的?这茶还能喝?” 柳行武咆哮道。 外门帘子掀起,应声进来个上年纪的仆妇,战战兢兢回话道:“公子,这这“雨前春”前几日刚喝完,兵荒马乱的,老爷就没派人采买,换上了夫人爱喝的花茶,这这老妇今日是忙晕头了不该给您送这个” 小六子听了这话,更是惊慌,今日真是晦气啊,自个给主子不痛快,便连这端茶的,都给他添堵啊! 屋里气氛低沉,半天没了声响,小六子只觉着脚底似乎都生了钉子,扎得慌,连喘口气都不敢大声儿了。 可不说话,这么杵着,又是这主子爷的忌讳啊 小六子抹了抹额头冷汗,战战兢兢道:“爷,要不小的再找那城主府的文书打探打探去,定把这姑娘给您捞出来” 柳行武跺着步,摆摆手,示意春婶出去。 长叹一口气,又对他道:“罢了,今日这事,就此作罢,军中事务忙,吃罢饭你就随我回军中罢” 小六子睁大眼,不敢置信抬头,瞅见主子一本正经,不像玩笑的样儿,实不敢置信。 似猜到他所想,柳行武笑着解释道:“我与那姑娘,不过是萍水相逢,既然这般无缘,那便罢了现在战事吃紧,开战在即,我也不能霸着人姑娘,万一不能活着回来,岂不是害了她?” “爷说的哪里话?您啦,命里是要享大富贵的,岂会被这几个毛贼所欺?” 小六子连连摆头,把老夫人那一套搬出来,俗话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主子脾气虽阴晴不定了些,可实在不是个坏人。 “得少在这儿嘴贫,快些下去收拾,与你父母做个别,回头忙起来又该几个月落不着家了”柳行武催促。 小六子连连点头答应,喜得差点掉下泪来。之前提前吊胆,没想着这事儿就这般过了,真是幸事儿,幸事儿。 出了门,屋外艳阳高照,驱散连日阴霾,他这心里也舒坦许多,只是对这名叫李海棠的姑娘,也越是好奇的紧了。 这么些年了,除了先头死去的那位,还从未见主子对哪个姑娘这般上心过,那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以前他也办砸过差事,挨得责罚不知繁几,从未如今日这般,云淡风清就过了。 要真如主子所说,这个姑娘在他心里没甚位置,那何苦还差使他去城主府查人呢? 对了!定是主子看重她,舍不得因为她责罚他。 小六子一通瞎琢磨,虽未见海棠,此刻却对她生了许多好感。 只是他没料到,短短不到十来天工夫,他就见到真人了。 夜里游兵来袭,夹杂着城里混入的奸细,里应外合,城北门差点沦陷,柳行武调兵遣将,连夜厮杀,内内外外,终于肃清残敌,穷追余寇十余里。 小六子不是武将小兵,只是柳行武的长随,平日是不用出战的。 只是这一回,任凭柳行武想的多周全,本事多厉害,还是在城外受到余寇冒死反扑,中了一刀,不幸中的万幸,没伤到要害,无性命之忧,但因流血颇多,躺下去养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能幸免了。 小六子便是在第五日早遇到的海棠,隔得远,只远远看到个背影儿,看着纤瘦,干净,与现下满目疮痍的西河城相比,这样干净的女孩儿,尤其是在这战乱地方,着实少见了。 柳行武吃了药,不知为何,苦的连黄疸水都吐出来了,连着喝了三碗清水漱口,又吃了两块饴糖,才算罢休。 小六子着实纳闷儿,前几日喝的药,苦是苦了些,可也没成今日这样,为何今日这般? 正瞎琢磨,柳行武突然道:“药碗在桌上,还剩下些汤末,你去找军中大夫查验,看是否是方子里那几位药材?” 小六子听这话,大惊,连连道:“大人,可要叫大夫来把脉,若这碗里有毒,那也能早些应对?” 柳行武笑着摆摆手,安抚道:“莫怕,她倒不至于害我” 小六子见他心情这般舒朗,倒更迷惑了。 主子是什么人?从未对哪个姑娘如此和颜悦色,也从未被人害得吐药了,还这般给好脸子,难道难道这送药的女子便是主子要寻的人? 小六子有心想问道问道,却也没敢,只好把心思收了,收拾干净屋子,端了药碗急匆匆找军中大夫去。 坐诊的老大夫很快就给了结论,气的小六子差点儿吐血,原来这药里掺了苦味子! 这个贼胆包天的女子,受了谁的指使,来这般加害他家主子? 苦味子虽然无毒,可那是折磨嘴硬受刑犯人才用的,苦不堪言,味苦至极! 这丫头怎敢给他家主子吃这个? 小六子气的肝疼,为主子打抱不平,就要告知柳行武一声,等着拿了这女子来,唯她是问。 第319章:番外小六子(二) 他家主子这回是真把他吓得下颌都合不拢了。 柳行武听他转述大夫之话后,居然哈哈大笑,屋顶子都快被他笑翻了。 小六子吓得倒退两步,脸色僵硬问道:“爷,我看这事儿定不简单,要不要拿她过来问个明白?” 柳行武神色愉悦,说的话里都带着笑意儿,“捉她作什么?爷又没缺胳膊断腿?” “可可这女子着实可恨,这般害人,我实在看不过眼!”小六子气呼呼道,胸脯跟着起伏不停。 “可别都给我把嘴巴闭严实,别吓着她!”柳行武正色道,顿了顿,他又苦了脸吩咐:“你下去多买些饴糖顺道儿熬些糖粥来。” “爷你不是不好甜口么?今日怎的想要喝糖粥了?” “废话,让你喝一碗苦味子试试,少啰嗦,快去快来” 一连三日,日日都熬甜粥,但柳行武的气色与心情似乎前所未有的痛快,便连说出的话也软和了许多,小六子就算对海棠再恨,也慢慢淡了心思,主子说的对,只要他高兴,只要他喜欢,她即便错了,也是对的,他一个常随,还能咋的,有气儿也得消了。 主子的腿慢慢的好了,可脾气似乎又回来了。 小六子仔细观察一番,这才发现那送药的换人了,不是那小姑娘,变成个上年纪的大婶子了。 小六子却长出一口气,他宁可日日瞅主子的脸色,也不愿意那姑娘来害他了,虽说后来这姑娘也没使这阴损招儿,可他心里依旧膈应,他就瞅不得谁人对主子不好。 转眼主子已经能出屋活动了,可只要出了院门,日日都要蹦哒到后院里,瞅着前头药房出神儿,喊多少回不应,就算应了,顶着大冷的天儿,也不肯回屋躲风。 真是撞邪了! 没办法,小六子也只得陪着吹冷风,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主子呢?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西河城似乎越来越乱,到处流民肆掠,风声鹤唳,唯一让人能安心些的好消息,便是那蔓延多日的瘟疫,被许家给治下了! 西河城总算喘了口气。 可主子这几日日日都不曾回来军营安歇,听守军中尉大人说,有邻国奸细潜入城内,传播流言,煽动百姓,想要里应外合,一举拿下西河城。 城里一时人心惶惶,柳行武却不知去了哪里。 小六子日日提心吊胆,收拾完军中大小事务,再把柳行武办公的那张桌案擦得光可鉴人之后,终于盼回了主子。 人是回来了,可似乎换了个人,他眉头都紧蹙成了厚厚的川字,眼睛通红,布满血丝,下颌处冒出一片儿青短须茬,不知几日几夜不曾睡觉歇息,浑身上下散发的戾气,隔得远都让人胆战心惊。 他这晚归来,也带来个天大的消息,西河城南城被烧,死伤无数 小六子被委派着去寻人,寻那姑娘家的父母,还有一同下落不明的柳家姑母。 本以为这已经是个坏消息了,可谁知还有更坏的,那叫海棠的丫头,也跟着一起下落不明! 主子似乎着魔了,日日疯了一般,四处找寻,找来找去,也没有得到啥有利消息。 西河城这么大,柳行武又不允许进屋盘查,日日只在几个路口设置关卡,大海捞针一般,哪里这般容易找到人呢? 好在过了十多日,柳家姑母托人送信来,原来纵火当日,她家人早逃脱了,更巧的是,居然还带着那姑娘家人一起跑的。 这实在是好,实在是好! 柳行武得了这消息,难得竟然松了一大口气,就这般靠躺在椅背上睡着了! 小六子着实心疼的紧 西河城的战事一时松,一时紧,转眼,大雪落下,西河城一片儿白。 战事似乎也消停了,领国的那些匪兵暂时停止了骚扰,让整个西河城也有了丝喘息。 小六子跟着柳行武上了满香楼,今日是他大宴宾客,请的也都是些他平日里玩的要好的公子哥儿。 宴席设在二楼雅间,小六子随着一众仆人在大堂里开了桌席,正喝着茶水,吃些果子点心,聊些闲话,放松的很。 正说的起劲儿,小六子突然瞅见自家爷没命儿一般冲下楼,冲到长街外,转眼不见了影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小六子连茶水都不喝了,回头急匆匆寻人,好不容易在长街上寻到人了,主子也不知发什么疯,莫名其妙赶他走,还要他去告诉王庆年王公子,说着酒宴取消了! 小六子以为自个儿耳背,以为自个听错了,可眼前主子半分没有说假话的样子 他无奈应允,无奈着答应了。 哎!这辈子,是栽在主子手里了,回头指不定被王公子一顿臭骂 自个的命咋就这般苦呢? 转眼过了两天,柳行武回来了,脸上乐开花,成日里乐呵呵的,不知这一回又是得了什么喜事儿。 好景不长,战况再一次吃紧,上头来了调令,自家主子升了官儿,要上远方战场了! 小六子万般不舍,作别主子之后,按照他的安排,派了小队儿士兵,夜夜守在城东偏角的一处小院里。 里头住的,便是那海棠姑娘,和一个陌生男人。 这差点让他哭了,自家主子日日惦记的姑娘,怎能与别人相处一室,更何况,主子在前头杀敌,这边这男人日日都与那姑娘卿卿我我,他实在是看不过眼,恨不得把这男人宰了才解恨 可他也只是想想,断然不敢,主子没有吩咐的事儿,他是不能做的! 过了几天,按照主子的吩咐,他又派人安排那姑娘一家相会,他从未觉得自家主子是菩萨,可眼下这些事儿,只怕做的比菩萨还好了。 他家那位爷到底图啥啊! 转眼那姑娘一家就走了,只言片语也没有留一个,不声不响就走了 年后捷报传来,主子胜仗一个连着一个,终于在四月初,柳行武班师回朝,先去朝都拜见圣上,之后再回西河城。 随后的日子,柳行武去了几趟黄羊镇,没有带上他,每次兴冲冲去,每次焉巴巴的回,没有哪一回例外。 小六子渐渐看出苗头,定是又去找那姑娘去了 他恨铁不成钢,可拿这爷的执拗也没办法,谁要劝说半句,那就是触霉头,连老爷夫人都不敢过问的事儿,他这小跟班,还能说啥呢? 之后皇都似乎出了大事,柳行武一去便是半年,再没回来过。 转眼又一年,主子自从又跑了几回黄羊镇,便彻底死心了,再没去过,只是日日爱上酗酒,再不曾如在后卫司那段日子里,日日开怀,便连冒着北风偷眼瞅那药房,眼里都带着喜气儿了 七八年前,他这般模样过,一眨眼间,似乎又回去了 小六子隐隐明白了什么,虽心疼,可竟然难得叹出一口长气来 他家爷不是寻常人,过了这一段时日,总能挺过来的,八年前他也扛过来了,现在再走一遭,倒也不怕了 第320章:番外张春生(一) 张家村这几日格外热闹,无它,村头张家的儿子在镇里得了个武官的闲职,这在庄稼人看来,泥腿子吃上了官家饭,那是有大出息了! 张春生的母亲赵氏尤为得意,心里横亘了一年的刺儿好似一举被拔了出来,端的是畅快无比! 隔壁的小媳妇刘小花扭着水蛇腰,甩着花帕子,一扭一扭的过来,倚着篱笆门,阴阳怪气笑着道:“哟,老张家的坟头冒了青烟啦,出了个小官儿,以后啊,咱村里人见了你,都得高喊一声老夫人嗫” 刘小花嫁进张家村不到三年,按理儿是赵氏的晚辈,多少还得喊赵氏一句婶子,为啥说起话这般不客气,原来这还得从一年前的一桩老事儿说起。 话说这刘小花有个堂妹妹叫刘春花,长的很有几分姿色,平日为人咋样不知,可不知怎的与赵氏的儿子张春生有了掰扯,两人闹出了不少事儿。 本来嘛,后生姑娘家的,被人闲扯出这些话,开明些的人家,便作主让两人成亲,这一桩事也就过了,可谁知,赵氏的儿子张春生,死活不愿意,憋红了脸,直说自个儿都没碰过那姑娘一个手指头,全是那姑娘看上他,往自个身上泼脏水,想着成就好事儿呢。 出了这样的笑话儿,赵氏原本就对这春花不待见,现在又听儿子口声声的辩解,当下虽然有些狐疑,可护犊子心思,哪个老娘没有呢,也就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了。 可想而知,这春花姑娘的名声坏了,无人敢娶,紧赶着就嫁人,给个三十来岁的鳏夫做了填房。 这事儿本来都过去了,可好死不死的,她隔壁那利嘴的小媳妇儿居然就是那春花的堂姐姐,她们姐妹应是有几分交情,一年多来,平日里有事无事,这小花儿就爱上门来,说话儿不是夹枪带棍,便是含沙射影,话里话外不外乎就是嗤她养了个拈花惹草,没有担当的孬种儿子。 初始赵氏还反驳,跟着她对干了几回,后来她儿子居然拉她,不让她和刘小花吵架,要她躲她。 赵氏心里便有底儿了,定是儿子真把那春花怎样了,真成了那小花口中的孬种 意识到这一点后,赵氏再遇到她,走路都要转个弯了,便是挖草遇到了,也要隔她远些,免得惹得她一通污言秽语,白气一番。 可好死不死的,今日她居然还主动找上门来了! 赵氏瞅见刘小花那嚣张模样,心中越发不喜。 事儿都过去一年多了,那刘春花连孩子都生了,她这当堂姐的还咄咄逼人,也该消停了! 她家现在到底也是体面人家,怎能还让人这般踩头上去,当即不客气嗤道:“小娘子嫁过来快三年,蛋没见你下一个,成日里倒是咯咯嗒咯咯哒的显摆一张利嘴这一年来,你骂我数不清的是非话,倒今日这一句是对的,下回见了老娘,你还真得喊一声老夫人!” 正是农闲,村里人多,农人也淳朴,平日哪里能真见到一个小媳妇与上年纪的老嫂子这般争锋相对,此刻见有好戏看,个个围拢过来,噤了声,伸直脖子朝两人来回瞅,片刻工夫,绕着小院门里里外外,站了乌泱泱一大圈人 听了赵氏顺口话儿,刘小花捏着手帕子,气的差点翻白眼这一年来,哪次她不是骂的这家人当缩头乌龟,今日这是要反天了? 当下这火气就被撩起来了,她吞了两口唾沫星子,润润喉咙,张口就把张春生害她家堂妹的那桩旧事一字不差全倒了出来,倒完之后,不待喘气,跳脚骂道:“老夫人,我呸你家也配? 养个色胚儿子,谁家请了他去当官儿,谁家倒了八辈子血霉,今日不死人,明日那家的男人就得全戴绿帽子!” 围观的妇人婆子们听了这小媳妇的话儿,全都惊呆了,张着嘴儿不知如何回应,抬眼瞅向那院中立着的赵氏,只见她哆嗦着嘴角,脸颊子抖动不停,片刻居然翻了白眼儿,软沓沓往地上倒去。 这是这是气晕了? 众人回神,惊叫着赶紧去扶人。 一旁儿刘小花吐了一口恶气,心里正爽快,这刻见那赵氏居然是个如此扛不得骂的,这才几句话,就把她给撂倒了。当下她也不当回事儿,扇着香帕子,扭着腰肢回了屋里,只把隔壁这一番鸡飞狗跳与自个撇得个干干净净。 下午张春生老爹从镇里回来,气的跳脚,要找隔壁拼命去,赵氏拉了人,无奈叹口气,道:“咱惹不起那女人,忒毒辣了,往后都躲远些,这一年来, 可怜我的春生连个媳妇儿都不好找,瞧上前头村里那女子,上了多少回门,都被赶出来了?咱还是少惹了,免得再给娃儿脸面抹黑啊” 婆娘都这般说了,男人即便憋屈,看在儿子娶妻大事上,也只得把苦水往自己肚子里吞。 两家的梁子早结下了,赵氏无法,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瞅见人总觉着尴尬,回头再遇上这小花儿的婆婆,便拉她到一边儿,敲打敲打她,让她管管自个的儿媳妇,哪个做儿媳的,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简直是把张家村的脸面都丢光了。 本来她是指望着这老嫂子帮着她出气,没想着那嫂子听完,尚未开口,眼一红,居然掉下泪珠子来。 赵氏吓得不轻,忙问道:“嫂子啊,你这是作甚?想平日咱两家也是好的,小花儿没进门时,咱两家也走动的勤快,我要是让你为难,你倒是说个不就当数了,作甚要哭呢?” 那老妪抹了抹泪珠子,瘪着嘴低声道:“老妹子,还要你说,我这是憋屈啊,我要是能敲打她,早些时候老婆子我就这么干了,哪等到今日啊!那狐媚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把我儿迷得丢了魂,成日里把她当菩萨供着, 好吃好喝,洗个碗都嫌累,只把自个抹的跟个狐狸精一样,哎,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我要他休妻,他倒是跪着求我,哭喊着离不开这小妖精我这是造孽哦,可怜我家的香火,就断在这女子头上喽” 说完,泪珠子跟断线一样掉。 赵氏吓得一个哆嗦,看看这老姐妹的脸,确实这两年,脸上褶子不知添了多少根,原本只以为她是农事劳累,没曾想还有这一出,当下只好熄了自个的心思。 虽受了那小辈一番闲气儿,她心里却是一万个庆幸,幸亏她家儿子长眼,当初没迎那春花进门,同一个家里出来的女子,定一个德行。 庆幸!庆幸! 第321章:番外张春生(二) 黄羊镇上,张春生忙前忙后,布庄,糕点铺子,脂粉铺子,来回跑,不停采买物什,尚不知昨日家里出了一摊子糟心事。 自从上门被杜鹃父母请出家门,已是半个月前的事儿了。 可他还是不死心,即便被拒绝,他也没有放弃,一日不能迎娶她进门,一日他这就跟放在火上烧,片刻不得安宁。 卖花布的小嫂子瞅他相貌堂堂,此刻却竟挑选些女儿家红艳艳,黄脆脆的鲜亮布色,忍不住打趣道:“小哥儿,这是买个你媳妇儿的?真是个体贴的小郎君呵呵” 说完不忘掩嘴巧笑。 直把张春生一张脸笑的红透了,张春生呐呐着停了手,作个揖低声道:“嫂子,我尚未成亲,这是要送往那姑娘家去”说到这儿,连耳根子都红了好几分。 卖花布笑的更欢,打趣道:“得,既然是送姑娘的,那你就选吧,选好了,嫂子给你便宜算,回头你成亲,记得还来我家买喜布儿” 这话儿说的张春生一阵欢喜,连连点头,挑了三匹颜色靓丽的,尚还觉着不够,那小嫂子止不住咂舌,直说这些便是娶亲都够了,上女儿家门提亲,这些是绰绰有余的,他这才罢休。 这些日子来,他这般急急的准备聘礼,急急的上赶着往清水村跑,不为别的,全因他心里惦记的姑娘,摊上大事儿了。 自从去年不经意一瞥,他只远远瞅了那女子一眼,心神便全丢了。 那日下着朦胧细雨,杨柳茵茵,那女子一身红妆,撑一把乌油伞,款款行来,如同行走在雨雾之中的仙子,浑身儿都是灵气。 他呆傻着看走了眼,直到那女子进了绣庄,再直到那女子出门回去,他就这般痴傻着,也不知打伞,跟了那女子一路 幸好,幸好他生的尚算正经,离那女子颇远,没被人当成登徒子,可他这行径,实与那登徒子没区别了。 眼瞅着她进了村里,眼瞅着她入了村中茅屋,顶着村人异样的眼光,他又傻傻的出了村往镇上去。 他要去问问那镇里绣庄老板,要问那姑娘叫啥名字,他本可以直接问村人的,可这般唐突,着实与她名声有误,他心仪她,见不得她受半分委屈 经过一番口舌,使了几个铜板子与老板娘,总算知道,原来她是清水村村长家的大闺女,名叫杜鹃 年方十四,待嫁闺中 本是春意盎然的季节,他只觉得繁花都提前开了,原来泥泞不堪的回家路,也显得顺当无比。 一路回去,他一路念叨,念叨着她的名字,手里揣着她的绣品,心里虽高兴,却无端端生了小小的怯意,她长的美,手艺又好,可他,平头小子一个,无钱无地,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如何娶她? 一年来,他上了三回她家的门,都被他爹给请出来了。如今他在镇上的官衙里谋得差事,总算能够有了点儿底气,又恰逢着她遇到那般恶事,这也算老天助他,定是要让他抱得美人归了。 只是没想到,没想到他父母再此拒绝了他,四次上她家门,次次都被请出来,他倒是要问明白,为何如此不待见他。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小雨,似在为他哭泣,他想到她父亲说的那番话,闹了一通,原来她竟然是因为他与那春花有了牵扯,才这般不待见他 春雨朦胧,垂柳氤氲,一如去年那个美丽的初见,可他的心却碎了,背篓里绫罗水粉,糕点果子遭了雨,沉重的再走不动路,他赌气一般卸下来,往一旁沟渠里倒下去,心里无端端空落下去 这般丢弃在河沟里的,何止是这些俗物,也是他一颗火热的心 他踉跄着回了家,母亲不知何故,躺在床上呻吟,似病的不轻,父亲忙前忙后,熬药做饭,涮洗衣裳,喂鸡打扫,一刻不停。 他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一年多了,这刻,这梦终于醒了! 是啊,家里缺了当家的妇人,他爹娘老了,他又不在身边,是缺个照料的人了。 他闭了闭眼,硬生生把她从心里捥走,虽流着血,痛的喘不过气,却也似乎轻松了些,也似乎好受了些 赵氏的病很快就好了,没几日,张家就传来消息,他家春生已与镇上一户人家定下亲事儿,那闺女儿听说是个手巧的,做的绣活在镇里都是出名的好呢。 村里人眼巴巴望着,听了这话,很是羡慕,是呢,他家的儿子出息了,找了个好差事,这才能迎这有本事的姑娘进他家门。要不,以前哪里有镇里的姑娘家还下赶着往乡下穷地方嫁呢? 晃眼到了年跟前,张家村喜事连着办起来,那会绣花的小娘子进了张家门,可别说,那身喜服绣的那是一个好看啦,全村的媳妇儿,就数她家的绣的最好,最入眼,一时妇人婆子,人人夸赞。 只是第二日,到了认族亲时,村里人又有了些叹息,这小娘子手虽巧些,就是长的可实在配不上张春生那出挑模样儿,啧啧,这着实可惜了。 日子不咸不淡过去了,转眼三月有余,没曾想,那女子居然是个能耐的,不仅绣活好,便是连屋里屋外的事儿,都料理的条条顺当,除开地里的活儿,厨艺收拾得当真算是村里的一把手了。 便连骂人的本事,也是出挑儿的。 那刘小花这回算是找到对手了,平日里无事都能来找人晦气骂一通,现在再不敢放个屁,听村里的长舌妇说,那小娘子把她堂妹儿春花当日如何勾搭她男人的话儿一五一十全当着人面给抖出来了,说的蹬鼻子上眼, 初使刘小花还粗着脖子狡辩,说她污蔑,她脆声声回道:“真要是我泼了你妹子的污水,当日她怎的就这般急匆匆嫁人了,只怕是自个找了不知哪里的野男人,肚子里兜不住了,要拉我家春生当个便宜爹, 哼,我男人不傻,没同意,她便猴急的嫁那老鳏夫,你们去打听打听去,看我说的有没有假,那刘春花嫁人后,是不是八个月都没到就生了孩子?”这一席话出来,简直就是打到了七寸上,把刘小花打得动弹不得了 自此,她就算迎着面儿见到这小娘子,也要拐弯儿走了 有些事儿,就算掰扯了,如今到底孰是孰非,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真要盘根问底,那便是自找羞辱 张家从未有个这般顺遂,不出两年,一连添了两个大胖小子,赵氏喜得差点蹦起来,也把这小娘子拱的老高儿,都生怕说句重话委屈了她。 倒是张春生,平日里倒好,对媳妇儿客客气气,只有在喝酒说胡话的时候,喊着杜鹃杜鹃儿,小娘子以为他爱看杜鹃花儿,无事就带着孩子采摘杜鹃来,装在陶罐里 张春生醒来也不说什么,越发对这小娘子恩爱体贴,这样恬淡的小日子,也就顺风顺水的过下去了 第322章:大结局(一) 花红柳绿,转眼三年已过。 小虎子已经三岁了,得亏起的名字好,生的跟个老虎崽子一样结实,再也不用往大夫家跑了。 海棠头几个月查出来有了身孕,眼下肚子刚刚起来,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倒是日日惦记着海边的新鲜野味儿。 柱子决定带着她上小渔村住些日子,张二娘还有些不舍得,定要留她,也抵不住一家人劝说,只得放弃。 小虎子暂时留在村里,这头有铁柱,阿福,小猴等玩伴儿,倒是没有跟在他爹娘身后追赶跑路。 挥别一屋人,两人坐着马车,慢悠悠上了路。 春日繁花似锦,黄土路上没有旁人,两人便手牵着手,一同赶车,心中皆松快不已 说起来,清水村人现在的日子,真是掉进了蜜罐子里了。 不知那官衙吃了什么仙药儿,一气把清水村的田地赋税免了十年,那盐矿也成了村里人的私产,与官家共享利润。 大青山里的花椒,核桃,板栗,全都大规模全村普种,便连村里仅有的一块沙地,如今也种上了山药。 这些都是钱,如今不仅仅卖给黄羊镇,譬如花椒,干果,都卖到番邦去了,便是这山药,因为产量不大,村里人自个吃些,剩下的都不够黄羊镇卖的。 村里家家户户现下都起了青砖瓦房,再没有谁家住茅草屋里。 村里有了闲钱,外村的小姑娘上赶着嫁进来,每年都有娶媳妇儿的,村里添丁倒是添了不少,年年都有奶娃娃出生。 满村的野小子,调皮小丫头家,满村的霍霍,管都管不住,要不这小虎子咋就不粘人呢? 平日里玩的都疯了,只有吃饭的时候,还记得有个爹娘,找口饭吃呢 看着小虎子一日日长大,海棠也有了心思,想要个自个的娃娃,柱子也早有这般打算了。 可两人日日耕耘,也不知怎的,她这肚子就是不见动静,柱子好言安慰,直说她还小,时候未到,只待时候到了,自然能盼来。 海棠现在处处都听他的,既然他不急,家里反正也没有公婆催促,何况家里已经有小虎子了,也便作罢,没有多想了。 谁知今年春上,不知啥时候竟然有了,现在三个月过去,肚子已经看着起来了,虽不明显,可海棠还是谨慎小心,生怕出点儿错。 现在胎像平稳,家里日日都能坐收钱财,村人和睦,小虎子也有他外祖和爹娘看着,她也就放心出来,跟随柱子游山玩水 昨日总总如同过眼烟云,两人都不再重提,只安心守护在彼此身边,快快活活的度日,这三年来,不光海棠,便是柱子,都生的越发精神,浑身的精气神儿,喜悦劲头,不用张嘴儿就让人估摸出来了。 人人都道她两个是天生的一对儿,便连张二娘也好似把那一茬给忘记了。 是啊,这般蜜里调油的日子,不就是她打心眼里期盼的吗? 三日后,两人进了西河城,转眼半年不见,西河城里也起了万重变化,街头商铺更多,火红的灯笼挂满街头,一个连着一个,不见尽头, 大街上,车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的好似过大年。 与那灾年不同的是,现下人人脸上皆冒着喜气儿,再没了点菜色。 这般看下来,海棠倒是瞅到了不少帅哥美女,很是饱了一顿眼福。 城里安定,便什么稀奇热闹都有了 两人刚转过街角,转眼就瞅见前头不远人声鼎沸,胡琴声婉转悠扬。 竟然是番邦来的舞娘,当街跳起撩人舞蹈,吸引过往商客。 这一番举动引得路人频频回首,驻足观看。 海棠和柱子寄存了马车一路晃悠悠的走,他们已经看过了耍大刀的,看过了描糖人的,又看过了耍猴子的,这下见了这般热闹,海棠忍不住拉着他又往热闹处挤去。 柱子吓得不轻,劝她,“平日看看倒也罢了,现在大着肚子,还是不要去瞧热闹了,便是那番邦女子,再好看,能好看过你去?” 这话儿说的甚是入骨,引得旁人侧首,先是嘲笑般瞪着柱子,像笑他痴汉说傻话,转眼瞅见海棠了,竟然收了那抹嘲讽,张着大嘴,合不上,只巴巴的盯着她看,都忘记那番邦的异域女子了 海棠原就是闹个好玩儿,不想这般举动竟然引得柱子当众说出这样的话儿来,竟羞得红脸了。 柱子脸色却突然变了,直把她往身后扯,海棠回神,周遭看了眼,只见几个男人直勾勾盯着她看,无端心里又泛起恶心,失了看热闹的兴致,拉着柱子就往回走了。 两人逛一圈下来,有些累,寻了个茶楼吃了些点心,喝了些暖胃的茶水后, 海棠突然就舍不得离开西河城了。 她其实有些犯懒了,这话儿不好直说,只对柱子说常年在村里待着,不如也来体会体会人间烟火,反正西河城里也能吃到好多好多海鲜美味儿。 柱子也正有此意,小渔村虽好,可实在是简陋,平日两人住住倒没有关系,收拾打扫下也便罢了,现在她有了身子,去了那头,做饭,洗衣,全都自己动手,他心疼她,总怕有个差池,那哭都没地方哭去。 喝完茶,柱子便带着他寻了处客栈住下了,趁着她休息的工夫,他又去取了马车,把行李都拉了回来。 再不用为生计发愁,再不用为孩子的身体操心,身上银钱也够,两个人好似重新回到了三年前,那般相互厮守的日子里,只不过这一回有了些不同,西河城再不如当日那般混乱,海棠也不用时时提心吊胆他的安全。 两人便如小情侣一般,日日都出去游玩,西河城里的牡丹园,吴山寺,天云观一一都看过了,游玩过了。 这些日子,又听一起游玩的人说,城北处,有一大片海棠园子,里头单单只有一种花儿海棠,但却什么品种都全了。 现下正是海棠盛开的季节,听说那园主甚是慷慨,每日辰时开门迎客,随人自在赏玩参观,只到了申时,就闭园了,一概不接待来客,也绝不允许谁人滞留院中 第323章:大结局(二) 柱子忍不住好奇,要去看看,海棠撇撇嘴,笑道:“满院子都是一样的花儿,有啥好看的,你要去便自己去,我可不陪你” 柱子俯身轻语:“满院子都种一样花儿,这园主定是个爱海棠的,不如咱们去会会去,何况还是在城北,那里不也是你以前待过的地儿” 柱子兴冲冲说个不停,海棠却突的好似一盆凉水浇灌下来 这园主定是个爱海棠的 是啊,这西河城里,不乏有些怪人,便如昔日张二娘曾帮工过的富贵人家,养着一院子的富贵花儿,虽说大部分都是少有的金贵菊花,可也不乏有些别的名贵花儿。 海棠海棠算什么,最最普通的花树,别说西河城,便是黄羊镇里都一找一大把,何人无聊,偏偏还要弄这样一个园子养起来呢? 昔日好似真有这样一个人啊!那人模糊已久的五官渐渐在海棠心里明朗起来 她脸色也渐渐泛起一丝苍白 “柱子哥,咱们回去吧,我我突然有些不适,许是累了”海棠轻声打断道。 柱子一惊,连忙把未说完的话吞进肚子里,细细瞅了眼她,确见她焉焉的没精神,这下急了,慌得就要带她寻大夫去。 两人又低头细细说了一番话儿,便往客栈方向去了 路过南街街角那处书屋,海棠定定的住了脚。 五年了没想到这处书屋还在。 海棠不觉上了台阶,柱子无奈,陪着一起往上走去 街口处,不知何时,歇了一顶乌顶软轿,柳行武扒开帘子,直直望着一处商铺出神儿。 小六子不解,出声提醒道:“爷,公主在别院已久待多时,咱们是不是” 柳行武抬手制止他,眼睛依旧没离开那街角处不起眼的铺子,“还呆片刻莫多言” 小六子讪讪的闭上嘴,狐疑的把视线投向那一头处,仔细瞅了瞅,却见那里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处小书屋儿,并未见着啥特殊处,又等了一刻钟,他眼睛都要瞅酸了,正要揉眼,突见里头相携出来一男一女。 男子生的高大,有些黝黑,倒是衬得挨着她的那女子格外娇小,白得都闪人眼睛了。 小六子终是忍不住使劲儿揉了揉眼,再细细瞅了那女子一眼,这一眼,吓得他差点儿跳起来。 那女子那女子不就是他家爷惦记几年的那姑娘吗? 几年不见,这女子长相倒是没多大变化,似乎又白了些,娇俏的模样不曾多变,只那身形,比起以往,丰腴了些。 那一男一女慢慢下了台阶,女子一手拿个本书,另一手小心护着肚子,那男人却是一脸着急,紧紧扶着她,两人也不知说些什么,女子笑的欢畅,男子只是急着似在责备她 两人一步步慢慢走远了,直到身影全消。 原来原来那女子早已经嫁人了,如今如今也快要当娘了 小六子心里渐渐拢上来一层阴霾,这都多少年了,公主为了他家爷,不仅跟随来了西河城,更是日日相邀,请他赴约共赏春景。 可她哪里知道,他家爷日夜都要醉在那处海棠院子里呢? 小六子心里一阵阵苦涩,正要张嘴劝慰他家主子两句,不料轿帘子突然就放下了。 车里柳行武吩咐起轿,虽话语淡淡,可听起来却生了无限落寞。 小六子便压下心里重重想法,带着一路人马,往东苑而去 夏花枝头挂,秋风扫落英,转眼今日初冬,海棠生了,是个小丫头,小小的个儿,团成个粉团子。 生的倒还顺利,却不想带起来尤其恼火,这孩子似乎天生是海棠的克星,平日里哄她睡觉,喂她吃奶,每样儿她都尽心尽力,可这小丫头却是个爱哭鬼,没日没夜的嚎,她如论如何哄着,都不管用,倒是她爹柱子,只要一抱进怀里,这人精儿就消停了。 气的海棠真恨不得抽她一顿巴掌。 孩子慢慢的张开,也全跟她一个模样,日日不黏她,全贴着她爹,一日不见,就要哭鼻子。 张二娘也是哭笑不得,过来帮了几回后,摇着头回家了 这一年夏天,大靖朝又出了个天大的消息,长公主下嫁骠骑大将军,普天同庆,粮食赋税赦免一年,而官衙的收购价格上涨一成 这天大的好事儿可让黄羊镇乐开了花,只说都是占了这公主的光儿,倒是又些常往外头跑的,回来显摆说,这公主等这大将军,都等到二十岁了,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那大将军也不是别人,正是前些年赶走邻国匪人的将军柳行武! 这话传到海棠耳边时,她正抱着小丫头安睡,听到柳行武的近况,她竟难得深深的嘘出一口长气 肩负多年的弦,总算断了,他安好,便好了 转眼又是一年,清水村里,花红柳绿,小粉团子喜鹊也会满地跑了,有时候跑的急,海棠在后头追不上,都气的跺脚 这小丫头全然没把娘放在眼里,只眼巴巴的心疼爹,只要柱子带着出来玩儿,乖巧的跟个大姑娘一样,叫不要捣蛋,那是绝对听话,叫喝水喝水,叫不要吃阿嬷给的糯米丸子,那也是流着口水,眼巴巴看着,也会摇头拒绝的。 这样惹人疼的人精儿,气的海棠抓头,为此和柱子不知吵了多少回,没一回管用的 而也是同一年,桩子成婚,迎娶了隔壁村的一个文静姑娘,两人和和美美,没几个月也怀上身子,直把张二娘乐得不知东南西北 好日子一点点顺滑过去,清水村里成了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处处鸡犬相闻,稚子孩童,一派欢愉 西河城,城北柳大大院 又是一年春,满院的海棠花儿开的荼蘼灿烂,微风起,连空气里都是香气儿。 丫鬟推开大门,兴奋大叫:“爷,公主生了生了个胖小子” 柳行武顿了顿,掩上书本,点头笑道:“好事今日府里人人得赏金一两,产婆赏五十两” 丫鬟惊喜道谢,转头又掩嘴笑道:“爷,您快去看看公主吧,刚生产完,就急着找您呢!” 柳行武叹口气,似无奈又似宠溺,关书站起,撩开袍摆,随丫鬟往廊下而去 柳家老爷老夫人喜得掉泪,跪在祖宗宗祠前,点香告慰。 转头来,老爷子就催促儿子为小孙儿娶个好名儿,他虽是个生意人,算盘打的刺溜的响,可这书本上的事儿,却是半点不通。 柳行武却一点都不急,老爷子却等不及,看不过去了,日日催促。 只这一日,两人在花树下闲坐,柳行武喝着清茶,盯着满眼的树出了神,片刻后,喃喃道:“思卿,便叫思卿吧” 柳老爷子一拍腿根子:“不错,不错,柳思卿,好名字,我这就跟祖宗说道说道去” 说完,急匆匆跑远了 春风起,海棠花儿飘飘洒洒,掉落一地。 柳行武望着清冷院中的残花,不知不觉眼角竟挤下一滴泪 第324章:番外养娃日常 时间晃眼就过去了,喜鹊已经是四岁的小丫头,而虎子也快七岁了。 平日里兄妹俩个倒是相亲相爱,相互体贴,只喜鹊混劲儿上来时,把哥哥虎子狠揍一气,蛮恨的不知天高地厚,为此不知挨了海棠多少回胖揍,却全然没有长一点教训。 她挨打了找爹去哭鼻子,换来柱子和海棠一顿吵,到了晚上,孩子们都熟睡后,柱子又巴巴的跑过来,伏低作小,给海棠赔礼道歉,海棠气头上,拿后脑勺对他,他又下力气把海棠一顿蹂躏,让她半点脾气也无,把这父女俩个实在是没办法。 可即便夫妇两个这般恩爱,自从生下女儿之后,海棠肚子再不见动静了。 张二娘担忧的不行,上了几回寺庙,求了不少地方的送子娘娘,但求让海棠能得一个儿子,好后半生有靠。 当娘的这般着急,海棠本人倒是无所谓,女儿是自己养的,自然疼,至于虎子,虽说不是自个亲生,可也是她一把手带大的,那孩子又是个格外懂事体贴人的,自然也是拿他跟亲儿子对待,因此对于是否再生儿子,反而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了。 这一日柱子又跑去大青山打猎了,虎子一早也找小伙伴玩耍去了,海棠洗完衣裳,收拾完家务,正要趁着太阳大,给小闺女喜鹊洗头,却不想虎子居然大哭着跑回家来。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鼻涕眼泪一大把。 海棠心疼的不行,把他往怀里搂了,边替他擦眼泪,边问道:“早上出门都好好的,咋哭成这样了?这是被谁欺负了?” 虎子抬头,水汪汪的眼里还包着一泡热泪儿,将滴未滴,抽噎问道:“娘我是不是你捡来的?” 海棠盯着他委屈的小脸,心下一惊,勉强镇定,笑着道:“是呢,你是娘捡来的,娘去河边洗衣裳,看到你在荷叶上坐着,就把你抱回家了,又过了几年,把你妹妹喜鹊也一起捡回来了,就给你做个伴儿呢。” 小喜鹊原是安安静静,像个大姑娘般陪坐着,这刻也巴巴的贴过来,撅着嘴儿,歪头询问海棠道:“那我也跟哥哥一样,坐在荷叶上等娘吗?” “嗯”海棠弯腰把闺女也抱在腿上,拿手指头刮她细嫩的鼻头,笑着点头。 “我才不要”喜鹊突然生气了,嚷道:“我才不要荷叶,我是娘从荷花里捡来的,我不要坐荷叶,不要” 海棠头大,就知这丫头从小就臭美,喜欢花啊草的,眼下又犯气性儿了。 她揉揉脑袋,无奈道:“好好好,那你是荷花上来的,你哥哥是荷叶上的,可不许再闹娘了,被你吵的头疼” 虎子收了泪,跟着懂事的点点头,劝妹妹:“喜鹊,哥哥带你玩去吧,我们不跟香草玩儿,哥哥带你喂小牛去” 香草是村里跟喜鹊年纪一般大的丫头,也是个气性大的,自小与喜鹊一块儿长大,天天黏糊在一起,却又天天吵架闹脾气,这点儿小孩儿屁事连虎子都知晓了,成日里只要喜鹊受了欺负,也定要维护自个的妹子。 两个小娃儿刚刚还鼻涕眼泪一大把的,片刻工夫又好了,手牵手去后院牛栏里,捡草根喂小牛。 海棠揉揉太阳穴,心里稍微松懈了些,她却知肯定是村里人说了什么不该的话,传到孩子耳朵里,才把虎子惹哭了,不然以虎子懂事的性子,也断不会这般委屈。 嘴长在别人身上,堵是没法堵住的,她也不能为了这么点小事跑人家里去跟人吵架去。 孩子还小,还能说个谎话打发,但以后一日日长大,总有知晓真相的时候,她也只希望那一日再来的晚些才好。 晚上柱子回家,夫妇两个躺下后,海棠便把今日之事说与他听了。 柱子听完,没吭声,半晌突然搂紧海棠,在她耳侧低低道:“对不起” 这么些年了,关于杜鹃,两人绝口不提,随着虎子一日日长大,这终究是迈不过去的一个坎儿。 柱子对海棠有愧,平日里对待两个孩子的态度,也是天差地别,以往海棠还没觉着,到了这一刻,竟突然明白过来了。 她深叹一口气,说道:“你还要与我说多少回对不起呢?跟着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要真不乐意,那一年,我也不会跑去渔村寻你去。” 柱子搂紧她,低声道:“都是我的错,这辈子我都不能原谅自己” 海棠转过头,看他眼窝深深,眼底情深浓郁,便知他没有说违心话,她长叹一口气,埋头在他胸口处,轻声道:“以后对虎子也好些吧,那孩子是个可怜的,虽是我一手带大的,可我毕竟不是他亲娘要连你都不待见他,他岂不是更可怜?平日里你就跟后爹似的,难怪虎子多想。” 柱子抚上她长发,点点头,道:“今年秋,我该带他进山打猎了,男子就该有个男子的样儿,可不能哭哭泣泣,娇惯似个女娃儿。” “啥?”海棠一惊,急的抬头,追问道:“你这是干啥?孩子那般小,你要带他上山?不成不成” “怎的不成?我七岁照样跟着爷爷上山” “你是你,虎子太小,跟你没法比” “他是我养的,我还能害他,你就放心!” “柱子哥,你这般逼他,村人该指着我骂了,再说了,虎子也懂事儿,以后还是送学堂去,给先生开蒙,认字学习,拳脚工夫也学些,可不能再往山里跑了” 柱子还要说什么,瞅见海棠一脸急迫样,心就软下来了,便点点头,轻声道:“好吧,听你的,只不惯着他便成了。” 海棠点点头,说到惯孩子,又来了脾气,只因今日喜鹊在喂牛的时候,把前几日柱子割回家的一大捆青草全扔牛圈里了,这可是给母牛晚上吃的口粮。 海棠气的不行,要打她屁股,巴掌还没上身,她就扭着身子躲到隔壁姥姥家去了,还哭着说要爹,不要凶巴巴的娘了。 海棠追到隔壁,大山和张二娘心肝宝贝一样疼着,死活不让海棠打孩子。 果然到了晚上,柱子刚回家,她就嘚吧嘚吧跑跟前告状,还哭着把衣裳撩起来给柱子看,说她娘把她揍得多疼。 可把海棠气坏了,她都要怀疑这戏精孩子才是真捡来的。 想到喜鹊被柱子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心里就郁郁难平,这刻一腔怒火全化成了手劲儿,使劲捏着柱子的膀子肉,气道:“喜鹊以后变成泼妇,我看她怎么找婆家,都怪你!” “哎哎媳妇儿,疼,疼”柱子止不住求饶,抽一口长气,笑道:“不惯着些她,她长的那小模样,跟你一样儿,不厉害些,去了别人家,才真叫遭人欺负” 一句话让海棠又羞红了脸,柱子定定看着她,手底下又开始不老实,慢慢欺身上来 第325章:番外夫妇甜蜜日常 这一年夏天,柱子和海棠又带着孩子们,一同往小渔村消暑,阿福也嚷嚷着要去,他虽然已经有十一岁了,但从未出过远门,左右无事,便连着一同去了。 这些年过去,她家在渔村的落脚处也换了处宽大的院子,平日里还请了人照看,比起初来渔村时,条件自然千差万别。 当日落时分,一家人落脚到渔村时,家里那一处也收拾的干干净净,热气腾腾的饭菜也有老嬷嬷早备好了,无需海棠再操持。 有钱的日子,不管在古代还是现代,不管是山村,还是城市,都是过的舒坦的,海棠喝着鲜甜的鱼汤,啃着螃蟹爪子时,心里暗搓搓庆幸自个是个走运的,小日子滋润,一切也顺风顺水,无需多操心什么。 吃罢饭,两人又拿着备好的节礼去看望了老大夫,现在那老人家一人住着,自从孙女远嫁之后,他身体是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 寒暄过后,瞅见老爷子精神不济,夫妇俩个便没多说闲话,早早儿就出来了。 两人踩着软绵绵的海沙往自家去,海棠边走边叹气儿:“以前那阿春姑娘怪不待见我,每次我带着虎子上她家诊病,她都没好脸子,我也闹不明白我哪里惹她了,柱子哥,你说这是为何?” 柱子摸了摸后脑勺,讪讪道:“你们妇道人家的事,我怎会知晓?” 海棠低头闷笑,甩开他的手往前大步走,说道:“那姑娘该不会是在你养伤的时候看上你,这才对我有敌意吧?” 柱子闻言,脸色大变,赶紧急得辩解道:“没有的事,那阿春姑娘就是个小妹子,怎会看上我这莽汉,海棠,你莫要打趣我” 说着话,三两步追上海棠,一把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握得紧紧的。 海棠心里一暖,轻声道:“我也就说说罢了,咱们快回去吧,家里三个孩子,我不放心” 说着话她抬脚就往前疾走。 柱子一把拉住她,埋首在她耳侧低声道:“阿福在家,你别操心了,咱们也有两年没出来,日日围着孩子转,我与你,也好久没看看这海浪碧波美景了” 男人这般热络,一如少年之时,海棠不由得红脸,任由他牵着手,慢慢往暗黑滩涂处跺步而去。 海风徐徐,吹人身上,凉凉的,很舒坦。 海浪一波接着一波,前呼后拥,直往脚边钻,走着走着,柱子突然顿住,低声道:“可想下去游水?” 海棠有些犹豫,说道游泳,她很是喜欢,前世没机会,今生是在海边住过,可村里小媳妇,大闺女家的,都不会下水的,往日她即便心想,也只好偃了心思。 这会儿听柱子这般蛊惑怂恿,心里就跟猫爪子抓一样,痒痒的难受起来,却还是担心,犹豫道:“可我不会,万一被别人看见了,要说闲话了” 柱子笑道:“莫怕,你男人在旁边,都交与我便是了。” 柱子不待她多说什么,牵起她的手往水中走。 盛夏,一轮明月高挂,两人慢慢前行。 海棠雀跃不已,虽有柱子牵着,兴奋之中还是提着心。 水温不凉,水底下的沙地依旧软绵绵的,如同踩在棉花上,周围有海鱼游曳,挨着她腿边划过,痒痒的,酥酥的,因为未知,又有些惊悚,引得海棠一阵阵惊呼。 柱子哈哈大笑,忍不住俯身过来,轻吻她的脸颊,有时又似看她笑话一般,光顾着看她惊吓的上蹿下跳,一点儿也不相帮,惹得海棠对他阵阵娇嗔不满。 等水没过腰际,海棠打死也不肯再前走半步了,直说再深些的地儿有鲨鱼,怕遭鲨鱼咬,这般话又惹得柱子大笑不已。 为了证明什么,柱子突然一个俯身,往水里钻去,水面哗啦一声响后,重归平静,再不见半点波澜。 海棠左右四处看看,但见月夜之下,波光粼粼,哪里都不见柱子的影子。 初始海棠还有些新鲜,觉着他闹着玩儿有趣,但随着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水面再无半分波澜时,海棠待不住了,心弦都揪起来。 ‘柱子哥’她小声喊了一句,前方水面安静,无人答她。 海棠急了,又往前迈进几步,抖着嗓音大喊道:“柱子哥,快出来吧,你别吓唬我了” 水面依旧平静,暗黑的夜色下,这声呼喊似乎也没传出多远,便渐渐散了。 海棠急得泪珠子掉下来,这男人,都快三十的人了,为何还这般顽劣不堪,这都半夜了,万一 她不敢想,心里越发惊骇。 就在这当口,冷不丁身后突然一阵水声起,海棠惊慌着转身,尚未来得及看清眼前物,就被猛的扯下水中,她吓得手抓足蹬 手里抓到衣裳,继而又摸到男人坚硬的胸膛,心下刚刚安定,正要冒头喘气,冷不丁又被男人往更深的水域扯去。 一阵阵气泡儿从她嘴里冒出来,她气的要骂人,可话未出口就被海水湮没了,男人的脸贴近了她,狠狠的亲到她唇上。 海棠越发生气,恨不得打他一顿,别扭着躲他,偏不随意。 他却强硬的很,粗健的上臂紧紧拥住她,不重不轻咬她一下,迫使她张嘴。 一口清气渡过来,海棠力乏,渐渐安静下来,忘记挣扎,慢慢的攀附住他,手脚并用,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男人手脚并不老实,上下其手,占尽便宜,她想骂,可这水里,便是连骂都不能,一切都只能依着他,任由他胡作非为。 哗哗水声渐起,水里动静颇大,经过许久方停歇, 上了岸,海棠红着脸,喘着气,虽手脚瘫软,却强忍着,气得甩了他往前面疾走。 柱子跟上来,厚着脸皮赔罪。 她不理他,只觉得这人怎么这般坏,比起以往,半点稳重都没了,顽劣得似个孩子。 走着走着,柱子突然一把抓住她,笑道:“你还走哪里去?刚刚还没够,还欠我收拾呢?” “你你不要脸光吓我欺负我”一口怨气上来,海棠忍不住红了眼睛,一巴掌捶上他胸口处。 柱子将她揽在怀里,跟着赔罪:“好好好,我禽兽不如,娘子,你要收拾我,回家再收拾吧,可你看看,你走的是哪里呢?” 海棠闻言抬头,四顾看看,这才发现,她走反了,这刻是离家越走越远了。 “都怪你,要气我”海棠跺脚,眼睛又红了。 月夜下,她浑身湿漉漉的,披头散发,虽狼狈,却别有一番风情,柱子一时又觉得喉中干渴难耐,刚刚那一顿解馋,似乎还不够。 他赶紧脱下单衣,裹紧海棠,不顾她的埋怨,揽紧她往家中疾去 第326章:番外头疼日常 岁月匆匆,时光流逝,转眼喜鹊已经十五,虎子也有十八了,这些年,海棠也由小媳妇熬成了个颇有风韵的妇人,虽已是三十三岁的年纪,却得益于日日站桩的优势,脸上依旧如昨日般白皙细滑,并不见半点风霜之色,倒是那婀娜身姿,那款款姿态,越发动人,犹如深埋地下的老酒,少了辛烈,多了醇厚幽香。 虎子在西河城里上了武学,顺道谋了个差事,一年到头也只有年底时,才会回家呆上两个月,平日里不能回来,只写信回来与爹娘报平安。 虎子心性醇厚,与柱子无二,这些年,长这么大,都没让海棠操心过,即便后来知晓生母之事,情绪上也并无多大起伏,祭拜之后,还是待海棠如亲娘一般,该听话听话,该孝顺孝顺,全然是小时候的模样。 这让海棠很欣慰,这么多年了,她也再没有过孩子,如今虎子这般懂事,她自然是高兴的。 与柱子一商量,便给虎子在西河城里置了院子,铺子,一切都安顿好,只等他找到意中人,成亲了。 至于喜鹊想到她,海棠不由得长叹一声。 这丫头根本就没有女娃的样子,小些时候还好,日日除了气她,倒还乖顺,听柱子的话,可等到年长些后,海棠叫她写字认字,不乐意,成日里只想着往大青山跑,小小年纪,把柱子给她做的小弓使唤的比筷子还利索,父女两个一同进一趟山回家,柱子背一头野羊,她能抗大半头。 至于写的字,那简直是杀人现场,别说与海棠的比了,便是与刚入蒙学的小娃娃比,也是比不过的。 至于厨艺,至于女红不提也罢! 这般彪悍的女娃,可把全村人都吓死了,至今十五,别说提亲的,便是上门来闲话的妇道人家,也全不把她当闺女看了。 海棠痛心疾首,每每夜深人静,瞅着闺女儿那与自己年轻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脸时,常常哭笑不得。 这般甜美可爱的闺女,闭上眼睛睡觉时,跟个小天使一样,回头睁开眼睛,就成了混世魔王,没有她不敢干的事儿。 如此这般,海棠对柱子的怨言越多,倒是柱子,似乎格外满意闺女这性子,日日还如小时候一样哄着宠着,越发让她不把海棠的话放在眼里。 这一日香草过来约喜鹊一同上镇买些胭脂水粉,喜鹊不爱那些,还不乐意去,被海棠两劝三劝,受不住她叨叨,走了。 送走人,她揉着眉心在院中坐下,只觉着这一年来,随着孩子年纪越大,她是愁的头发都快白了。 柱子取了柴刀来研磨,在院里没瞅见闺女,问海棠人哪里去了。 知晓后担心道:“喜鹊和香草上街,那般大的女娃,万一遇到登徒子,可如何是好,要不我跟着一起去?” 海棠摇摇头,没好气道:“要真遇到登徒子,你就帮那孩子烧高香吧,别让咱喜鹊把人打死了,惹人命官司呢” 柱子嘿嘿笑起来,得意道:“那是,我闺女的本事,我还是知晓的” 说完笑着摇摇头,闷声研磨柴刀。 “你就嘚瑟吧,咱闺女要能顺顺利利嫁出去,我就谢天谢地了,”海棠又忍不住白了柱子一眼,气呼呼道:“都是你,惯得她无法无天,你看看,人香草与她一般大,人家的屋门槛都要叫媒婆踩踏了,咱家倒好,连问信的都没有!我当初是怎么说来的?哎!可愁死我了” 海棠揉了揉脑袋,只觉着整个头都闷闷的,难受的很,柱子磨好刀,顺着光线眯眼细看,瞅见缺漏,又埋头补上。 他边磨刀边大笑起来:“臭小子们看不上咱闺女,那是他们眼瞎,等着吧,保管给你找个好姑爷回来” 海棠全然不知柱子对自己孩子哪里来的迷之自信,她一阵阵无力,只觉着自己心里的这份担忧说与他听,那简直就是对牛弹琴,白费口舌了。 心里不痛快,海棠懒得再说话,出了门往隔壁娘家看老爹与老娘去了。 中午吃饭时,香草早早回了家,喜鹊却迟迟不归,吓得海棠和柱子上她家问,这一问,才知这丫头居然跑铁匠铺子里,托人打匕首去了,还出了双倍的价钱,让人快些出活,她候在那里等着用呢。 香草嫌无聊,遂先回了家。 柱子听了这话,彻底放心,大摇大摆的回家了,倒是海棠提心吊胆的,心思不宁。 天黑前,喜鹊喜滋滋回来,到了院子里,把个匕首耍得呼呼作响,一套拳法也打的漂亮。 海棠眼尖,陡然瞅见她发间那根珍珠簪子不见了,赶紧问道:“你发簪哪里去了?那簪子扎进去不该这般易掉的” 喜鹊收了拳脚,歪头细想一阵,挠着脑袋道:“一定是被人抢了,今日有个小贼跟我抢这匕首,出的钱比我多,我便同他打了一架,把他打跑了,肯定是他抢不过我,偷了我的簪子。” “啥?”海棠差点惊掉下巴,“你你你你同人在镇上打架?” 柱子闻声也惊得出了院子,扶着海棠,两双眼睛一起上下打量杜鹃。 海棠头疼,柱子狐疑 “哎呀,爹,娘”喜鹊跺跺脚,气呼呼道:“他是坏人,比我后来还抢我东西,我难道不该打他,再说了,不就是个簪子,权当女儿赔那小毛头的伤药费了!” “啥?你还把人打伤啦?”海棠一口气没吸过来,差点背气。 手指头戳到喜鹊脸面上,她气的直抽抽,“你啊你,你让我说你什么好?你也不知道收敛收敛,这般熊,你是打算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柱子不乐意了,把海棠手指头抓下来,责备道:“怎么说话的,闺女才多大?我看你是急糊涂了。” 喜鹊心知自己闯祸了,吐着舌头悄悄躲到老爹身后,一双眼睛闪来闪去,丝毫就没把海棠那一番指责放在心上。 海棠又起了火气,刚要指责她,喜鹊瞅见这架势,麻溜儿往闺房跑了,边跑边道:“爹娘,我匕首还没配布套,你们说话,我就忙去了” 话未落,人已经进了屋子,把房门关得“砰”一声巨响。 “哎气死我了,这丫头片子!” 第327章:番外闺女的婚事 原本以为这闹剧不大,谁曾想,没出几天,村里居然来了一队儿小子,领头的是个粉雕玉琢样的少年郎,高高大大,身上的玄色锦缎料子一看便知是黄羊镇不曾卖的精贵物, 腰间坠下的玉坠雕成龙形,温润剔透,贵重无比。便连头上束发的玉簪也是通透的紧,与那腰间玉坠成套儿。 这可不得了,海棠粗粗一看,便知这是个官家后人,可不是平常百姓家。 别说那少年郎如何金贵,便是身后那一队家仆,也生的熊腰虎背,满脸恶煞样。 这一队人进了村,海棠那会儿正在院外浇花,转眼过来,瞅见这少年郎,四目相对,这少年楞了楞,突然冒出一句:“仙子” 海棠忍不住笑弯眉眼,见过会说话的,可没见过这般会说话的,夸人夸道天上去了。虽看这少年身后家丁不是善茬,但对这孩子倒生了几分亲切,遂笑着道:“小兄弟,这要上哪里去?” 海棠问他话时,他一直定定的看她,半晌突然回神,脸庞红了,抬手冲海棠作揖,询问道:“我要找一个姑娘家,敢问姐姐,可见过那姑娘?” “哪个姑娘?”海棠忍不住又笑了,这孩子真是太惹人喜欢了,她一把年纪,还被人当成姐姐, 哎呀,可真是,浑身上下舒坦啊! “就是那个姑娘”少年郎突然囧住,半晌又红了脸,轻声自语道:“我竟然不知那姑娘名字” 自说自话间,他眼睛蓦的一亮,又道:“那姑娘我虽不知名字,不过与姐姐你倒是有五分相似,只没你这般白,个头也没你这般高,再矮些,梳着双丫髻,用红头绳缠头,穿着绿罗裙,腰间还有一个鹅黄布兜” 少年郎越说越兴奋,朝海棠不停比划。 初始海棠还饶有兴致,听着听着就觉着不对劲,脸庞渐渐黑下来,这少年郎提的这姑娘,不就是自家丫头喜鹊吗? 她这到底又是惹了什么祸,让人寻上家门了? 海棠轻咳一声,掩了掩惊色,蹙眉问道:“小公子,你寻这丫头作什么?可是她得罪你了?” “没没有仙子姐姐,那姑娘与我有缘,你要知晓是谁家的,快些告诉我罢,我寻她寻了许多天了” 额头一滴细汗冒出来,海棠没管这傻小子为何还叫她仙子姐姐,为何这般傻见到她还猜不出喜鹊是谁家的娃娃,眼下心里全变成了担心,只怕喜鹊惹到啥难缠的是非了! 正在纠结中,屋子里头突然响起一阵惊天大呼:“娘我的葡萄为啥全没了?娘” 话未落,喜鹊就跟个小钢炮一般直冲到了前院里。 喘着气,她杏眼圆瞪,不顾一头青丝未捋,撅嘴委屈责问海棠:“娘,你又自作主张把我的好东西送人?” 这边海棠瞅见她这模样后急的恨不得抽她一巴掌,这熊孩子,爱躲懒,睡到日头都晒屁股了才起来,起来不说收拾齐整了出来,非得披头散发的,以往也没什么,可眼下这外头还有十来个陌生男子啊! 海棠心都在滴血,喜鹊就是她的克星,克星! 她扯住喜鹊的袖子转了个身,把她往屋里推着走,急得催促道:“闺女啊,你是嫌你娘命太长了?你是要气死我?快收拾收拾去!” “仙子姐姐姑娘姑娘!” 院外那锦衣公子突然惊喜叫起来,隔着门板上前,巴巴的挤个脑袋进了泥巴院里。 海棠讪笑着回头道:“公子啊,今日我家有事,你赶紧家去吧,咱们这山窝窝里也没啥稀罕东西,你看完了便走哈” 说完又把喜鹊往屋里推。 可她却忘了,她闺女何时乖顺过了? 喜鹊应声也跟着转头,朝门外之人瞅去。 看这一眼,她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拂开海棠的手,气冲冲挡到了海棠跟前, “臭小子,是你?”喜鹊娇喝一声,撸起袖子恶狠狠瞪着门口那惊喜异常的小公子,“你还没吃够拳头?前几日抢我的匕首,我还没去找你晦气,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甚好,你这小贼,还我珍珠簪子来!” 说着话,挥拳舞掌就要朝门外那小公子冲去。 海棠骇得一把将她拦腰抱住,呵斥道:“喜鹊,你作什么?有没有姑娘家的规矩,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喜鹊挣扎一通,挣不开束缚,急得冲海棠直嚷嚷:“娘,他不是好人,前几日欺负我,你怎的还护着外人?” 门口那锦衣少年却欣喜莫名,连连摆手道:“姑娘,你别冲动,别冲动!姑娘害得我一通好找,我是专门来赔礼道歉,赔礼道歉的!” “哼!我才不信你的鬼话,难道不是你要抢我的匕首?你还偷我的发簪?” 前院一通吵闹,终于把山药地里忙活的柱子给引上前来了,隔壁张二娘,大山也跟着出来问询。村里人以为出了大事,甚至扛着锄头,铁锹要上来帮忙。 院门口人多,村人皆一副防贼的神态瞅这群入村的生人,那小公子连连作揖赔礼,恐身后小厮吓坏人,又把那些仆人驱到东头路口候着去。 伸手不打笑脸人,经过这一番闹腾之后,小公子终于如愿被请进了小院,门口看热闹的人也都三三两两的散开了。 热茶奉过,喜鹊早已收拾打扮妥当,上了堂屋。 小公子大大方方坐下,喝茶,眼神虽坦荡,却时时落到喜鹊身上。 那丫头似乎还没醒过气性,对他没个好脸色,被他看的勤了,蹙眉瞪眼,拿眼刀子甩他。 海棠眼珠子来来回回,往两人之前巡了一通,电光火石间,突然就回过味儿来了。 当下也不吱声,默默端起茶碗喝茶。 柱子脸色有些黑,对少年郎老瞅自家闺女颇不满,待他喝完一盏茶,便开口送客了:“小公子,咱是庄户人家,赔礼道歉也莫要了,心到就成,你还是赶紧的回家吧,咱小门小户的,可不敢留你吃饭了” “大叔”小公子把杯盏放下,站起身冲着柱子抱拳行了个礼,说道:“小侄姓柳,名思卿,今年虚岁十四,家住西河城,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受家父所托,小侄上黄羊镇办些琐事,无意得见喜鹊姑娘” 说道这儿,他眼神往她那边又瞅过去,脸盘上冒起些微的红晕来,“我对喜鹊姑娘一见倾心,她却对我生了许多误会,所以今日来,一来我要赔礼道歉,二来,便是向您提亲,只是太匆忙,未备薄礼,待我回到西河城,上告家父,与父亲同来,定能准备周全,小侄望您成全” 第328章:番外再见故人 “哐当”一声,有杯盏掉落于地。 海棠压下心中惊骇,循声望去,但见女儿喜鹊脸红脖子粗,嘴唇都打起哆嗦来,一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柱子似乎也被惊住了,还未回神。 海棠头疼更甚,这一大早上的,闹剧是一出接着一出啊! 她清清嗓子,无奈笑道:“小公子,您的这一片心意,我就代小女心领了,她年纪已有十五,虚岁已是十六,一来与你年岁不合,二来,你是富贵人家的贵公子,我们寒门丫头,也配不上您金贵之躯,您还是早早回去,莫要说胡话了” 这话里意思明显,摆明就是拒绝送客了。 喜鹊听完海棠这话,气恼之色才稍稍褪了几分。 小公子闻言,却并不恼,笑着问海棠:“仙子姐姐,喜鹊可曾婚配人家?” 海棠汗颜,连连摆手道:“我是喜鹊的母亲,你莫要唤我姐姐了,于理不合,至于我儿,已有已有人家,年底便要成婚了,你还是快些回家,莫要白费心思了啊” 小公子眉头微蹙,却还没恼怒,点点头,道:“好,我这就回家去” 说完作个礼,再不看海棠和喜鹊,竟直直出门去了。 柱子随后起身相送。 待屋中只剩下母女二人时,海棠叹口气,无奈笑道:“现在的少年人,真是有贼心,没魄力了,还是贪玩的年纪,两句话便打发了,无趣,无趣” 说这话时,她微微有些惆怅,似想到久远之前,也有个姓柳的年轻人,对她百般纠缠过,如若不是她一心坚定,也许也许她也早是柳家妇了。 只是经过十多年岁月洗礼,那人的脸庞早在脑海里模糊成了一团光影,只那身姿,还停留在原处,格外的挺拔,格外的清朗 喜鹊瞅见母亲出神,娇声笑道:“娘,您老说我没人要,瞅瞅,眼下不就来了一个,啧,就是忒小忒傻了点,还不够我揍的!” 说完还不忘撇撇嘴以示嫌弃。 这这这难道她家丫头以为相公就是拿来揍的? 海棠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这丫头,真是死脑筋不开窍啊! 冲着喜鹊挥挥手,赶小鸡似的把她赶走,海棠无力道:“去去去,赶紧的边儿去,娘看到你脑仁疼” 原以为一场闹剧就这般结束了,不曾想五日后的黄昏,一辆软轿悄无声息停在村东口处 海棠被请进了黄羊镇。 满香楼的花厅一如十多年前般,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奢华至极。 海棠缓缓上前,一步一步,似穿过光阴,走回到了旧时光里 大堂里灯火通明,却空无一人,花厅门口,带路的小厮早悄悄的退下,偌大的楼里,除了她之外,似乎再无一人 厅中窗栏前,那男人锦衣华服,长身而立,楼外灯火明灭,在他依旧俊挺的侧脸上留下跳跃的光影。 她定在花厅屏风旁,不敢前行,却也不能后退,就这般拘谨的站着,一如无数日子之前,后卫司那东二室里 “你来了” 柳行武缓缓转身,轻声道。 十八年未见,他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浑身的戾气早已不见,气度少了恣意乖张,多了儒雅雍容 她在看他,他也在定定的看她。 海棠不敢放肆,连忙垂头,福了福身,轻声道:“民妇给王爷见礼了” 屋里响起脚步声,淡淡的,轻轻的,片刻后,一双青色纹金靴子落入眼底。 柳行武伸手,虚浮她一把,轻道:“起身说话,莫要与我这般生疏” 海棠不动声色稍稍退后了些,躲开他的碰触,一如多年前 柳行武微微愣神,弯起嘴角自嘲般笑笑,又道:“六月天暑气重,喝些醒胃的花茶,我母亲特意晒制的” 说着话,男人回到小桌边,抬手倒满茶水,作了个邀人的手势。 海棠无法,惴惴不安过来坐了,端了茶碗浅啜一口,抬眼看他,见他眼神幽暗不见底,沉沉的看向她,这般直白,实是于理不合。 不由越发尴尬,掩唇轻咳一声,海棠拘谨起身道:“王爷邀民妇前来,不会只是喝茶闲聊?民妇家事繁多,夫君见我一人前来,已是万分焦急,这刻已在楼外候着民妇了” 柳行武目光中闪过一丝晦暗,又自嘲一笑,他小心翼翼,轻声道:“你莫怕,这些年,我没打搅你,今日我自当守矩,只与你叙叙旧,说说话” 海棠低着头,想到多年前,这人那般蛮横,那般不讲规矩,如今多年不见,居然会说这般软的话了,这么些年,他是真变了。 一时间不由得感慨万千 她微微欠身,又福了福,“托王爷的福,这些年村人都过的好,我与夫君也和和睦睦,如今”她抬首瞅他一眼,见他目光依旧灼灼,她又赶紧低下头去,接着道:“如今见王爷安好,民妇甚是高兴挺好的” 花厅一时静寂下来,两人相对无言。 “海棠我” 柳行武终究是端不住了,雍容的气度里添了丝慌乱与急迫。 “王爷”海棠手心里渗出点点冷汗,她赶紧截断他未出口的话,轻声道:“王爷信里提到孩子们的事儿,这实是抬举我家闺女了,喜鹊是个野孩子,不懂规矩,不擅女红,大字也不识一个, 且还年长小王爷两岁,这本是于理不合,况且喜鹊已有婚约在先,王爷,您还是莫要强求罢!” 海棠做梦都没有料到,几日之前那粉雕玉砌,俊美非常喊她仙子姐姐的少年郎,居然会是柳行武之子。 更没料到,那孩子回家之后,居然搬来了他父亲这座大神,亲自写下邀请函,邀约她进镇一聚,且言辞甚重,不许旁人相随! 旁人,她的夫君,在他眼里,也是旁人 想到这儿,海棠微微有些恼怒,可她还是压抑住了。 这么些年了,他对清水村的照拂,她一直心知,也心存感激,况且这么些年过去,她也再不是当初那个易怒易暴躁的小女娃了。 余光微微一撇,她瞅见他拾起碗盖撇了撇浮沫,刚刚那点儿慌乱急迫转眼间已经敛起,一身雍容再现。 她赶紧又垂下眼眸,心下稍安。 他如今早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积威甚久,她再也不能使性子,忤逆激怒他,拿一家老小的性命涉险。 “喜鹊的事,我心意已决,不容再改!” 沉默半晌,一碗茶水过后,柳行武突然开口。 海棠又是一惊,不可置信朝他看去,他脸上无波无痕,可这话里的意思却是分外决绝,带着长久以来的威慑,不容置喙。 “王爷你不能这样!”海棠急了,慌得前行几步,双手抓牢桌沿。 锦布被扯起,带翻面前茶碗,茶水四溢,白瓷杯盏咕噜噜滚到地上。 她连连甩了甩被热水溅到的手背,却顾不得细看,又急声道:“小王爷年岁小,喜鹊又被我夫妇二人娇宠,只怕她进了柳家大门,要辱没柳家门风,王爷,婚姻大事还是莫要草率,请王爷三思而行” 说话间却见柳行武面色突然变了,温和褪去,那鹰隼般锐利的双眼直直射向她手背处。 “可烫着了?”他急着起身,欲夺她手腕查看。 海棠又是一惊,忙退后两步,把手腕子藏到身后去,“王爷,民妇之言,还望王爷三思” “三思三思好一个三思!”柳行武对她这般防他的态度非常不满,脸上现出七分愠怒,“十八年前,我若三思而行,就该强娶你进我柳家大门!你可知这些年,我过的如何?” “见而不能,思而不得!”他缓缓跺步过来,靠近她,一字一句道。 安神香气随着他衣摆轻拂,淡淡的,萦绕过来,海棠骇得又连退几步,倚靠在身后处的博古架上,动弹不得,面色慢慢苍白。 柳行武俯身,贴着她耳门低声道:“三日后我便带走喜鹊,你回家为她收拾收拾,我半辈子尝够相思之苦,我儿绝不能再重蹈我覆辙!” 海棠急的连连摇头,眼眶里慢慢蓄满热泪,柳行武定定的看她,却全然无动于衷。 她正要开口再说什么,楼下突然传来一阵阵喧哗。 “大胆刁民,可知这满香楼今日闭馆,你还不速速离去?” “军爷,我娘子已进屋半个时辰了,我要进去看看,还望军爷通融几分” “大胆” 第329章:番外柳行武的隐思 柱子被拦在门外,海棠一时焦急万分,生怕楼下那些兵士伤了他。 可喜鹊是她心头肉,她也不能看着女儿进那高墙大院,受苦受罪去。 她摇摇头,看着他哀声道:“你曾说过,你不会以权欺我,可如今,你怎可反悔?” 柳行武抿抿嘴角,视线终于不再定在她脸上,他慢慢跺步到窗前,背对她,不再说话了。 “王爷”她戚戚然唤了他一声。 柳行武身形微微颤了下,却还是没转身,也未说话。 心里凄然一片,她心知木已成舟,他定然不会再变,楼下喧哗不断,她再不敢多待,生怕柱子被慢怠,抬起衣袖擦了擦眼角,也不与他作别,就这般急急的往花厅外跑去。 跑的急,撞了屏风一下,她揉着发麻的胳膊,带着满腔凄凉怨怒,就这般走了。 柳行武转过身,默默的看她朝门外急跑而去,深红色罗裙随着急走裙摆飞舞,跑的急,她耳后银钗之上的流苏跟着摇晃不停,耳畔掉落的一缕青丝也跟着飞扬起来。 右手不知不觉抬起,欲帮她绾起,她却转个弯,身影不现。 伸出去的手却似有了自己的意志,迟迟不肯收回,他狠狠抬起左手,强行压制住依旧蠢蠢欲动的右手,脸上早已是落寞悲凉一片 海棠下了楼,小厮抬轿上前,欲相送,海棠婉言谢绝。 柱子瞅见她出来,急的上来一把抓紧她的手,上上下下看她。 她强敛悲怒,笑了笑,轻声道:“柱子哥,咱们回去吧” 柱子点点头,把她往身侧揽紧了,东街垂柳下,绣庄门口停着她家的马车,他小心扶她上了车,他坐在前头,赶马驱车。 夫妇两人却不知,满香楼二楼花厅,一直有双眼睛紧紧跟随那马车,直至车身隐没于漆黑夜色中,消失于黄土官道上,那视线迟迟还舍不得收回 柳行武果然强硬,三日后,一队婢女在四个壮年仆妇的带领下,将喜鹊送进软轿,带走了她。 柳行武不曾出现,他的儿子,那小少年郎,更不曾再出现。 柱子似掉了主心骨,一夜之间,愁的两鬓都现了白色,海棠虽心中担忧凄苦,但知晓喜鹊这一去,不管日子如何难捱,人身安全,应是不用担心的。 遂强忍着难过,日日宽慰柱子,望他也能好过些。 夫妇两个胆战心惊过了三天,到第四日一早,居然收到了喜鹊的手书。由一小厮模样的家丁快马加鞭送过来的。 海棠和柱子一眼瞅到自家闺女那狗爬字体时,激动的直掉泪花儿。 信上倒是没提别的,尽说这几日吃了什么好吃的,玩了什么好玩的,且在信中提到她与柳思卿又打了一架,被他欺负了,他便赔罪,教她骑马。 直到最后信尾,这没心没肺的丫头才淡淡的来一句,想爹了,让爹娘不要挂心 只字不提娘,这让海棠气的差点儿吐血。 自此之后,信件隔三差五都会送来,喜鹊的字慢慢的好看了些,有些模样了,说是王妃专门请了教书先生来,教她写字,还有宫里的教习嬷嬷也来了,要教她礼仪。 她又甚是愤怒抱怨,跟柳思卿再打了一架,坚决不从,王爷便亲自出马,帮她劝说了王妃,谴走教习嬷嬷,只是这写字的老师,还是留下来,算是让她解脱三分,过上半日好日子了。 只有一件乐事,便是王爷知晓她爱舞刀弄枪,特意允许她陪同小王爷一同习武,拜得同一老师。 自此后,信件便来的少了,偶尔有来,也多抱怨每日都要早起,不能偷懒多睡,日日都要练功,苦不堪言。 海棠与柱子初使还分外担心,慢慢的见喜鹊信里只提吃喝玩乐,次次都只抱怨被督促勤奋练功,他们不安的心便稍稍得到了些安抚。 喜鹊这丫头,海棠是再清楚不过了,从来不知道心疼人的,但凡有丁点儿委屈,便是只受了一分,她也要当成十分来诉说的,断然不会独自忍着,让爹娘安心的。 因此她这心里才慢慢安定下来,知晓自己的担忧也真的只是担忧,柳行武并未半分为难她。 转眼间,半年过去,喜鹊却一下子三个月都未捎回只言片语。 柱子与海棠自是担心的不得了,直到冬月时,虎子捎信回家,这才知这丫头跟随柳行武父子两个上了战场。 虎子与喜鹊倒是在西河城里早早就会面了,只是碍于虎子也是有差事的人,且王府也不是能轻易出入的,因此两兄妹见面机会并不多,他对她的状况也不能时时知晓罢了。 年底前,兄妹两个一起回家来,一家人团聚,海棠喜得掉泪,就要抱着喜鹊哭一场,可这丫头倒好,转身扑进了柱子怀里,把海棠一个人撇开了。 气的海棠生生把一泡热泪给憋了回去。 好在虎子是个贴心的,拉着海棠嘘寒问暖,又递给她他特意买回来送她的许多吃食,好看的金钗与胭脂,这才让海棠心里的失落郁闷稍稍褪去了些。 吃过团年饭,一家人守夜,海棠瞧着女儿越来越娇艳的脸庞,又是担忧又是喜悦。 喜鹊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实在撑不住,便在母亲的搀扶下,回了自己闺房。 上了床,海棠帮她捂好被子,正要离开,喜鹊却突然拉着她的手,睁着迷蒙的双眼,娇声问道:“娘,你是不是认得柳伯伯?” 海棠一惊,很快掩了掩脸上的异色,淡淡道:“你柳伯伯贵为王爷,娘亲只是乡野村妇,如何认得他,孩子,可别说胡话了。” 喜鹊难掩失望,却又蹙眉不解,追问道:“那为何柳伯伯专门置了一座海棠苑,当成宝贝一样,日日都要亲自照看呢?” 海棠笑了笑,说道:“许是你柳伯伯爱花儿呢。” 喜鹊摇摇头,蹙眉又道:“可我在柳伯伯书房里还瞧见娘亲的画像了,好多幅画儿呢,只是那画却跟娘亲也不太一样。” 海棠沉默了下,心里有些好奇,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如何不一样?” 喜鹊峨眉轻展,笑的眼睛里星子闪闪,“那画儿可比娘亲美,穿的衣裳可好看了,有穿大红嫁衣的,还有穿正装宫服的,还有”说道这儿,这丫头突然脸红了下,低声诺诺道:“还有出浴的” 海棠大骇,连声问道:“王爷如何这般不齿,让你看这个?” 喜鹊见海棠面红耳赤,喘气不止,似乎动了真气,赶紧坐直身子,连连摆手解释道:“不是不是,柳伯伯可没让我看,是他偷藏在书房里,被思卿看到了,思卿说娘是仙子姐姐,我便不信,他才偷偷带我看的” 这这这海棠一张脸更红了,一时间又羞又恼,可在闺女面前,她却不能丢了架势,遂急声道:“那王爷好不正经,料他儿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喜鹊,年后你便不要再进他家门了,还是留在娘身边!” 说着话,海棠就见喜鹊脸耷拉下来,变了颜色。 “不成我要跟着柳伯伯,他在战场上可威风了,我也能杀敌保国,我才不要回来家里,无趣又没劲儿” 说完撅着嘴闷头躺下,背着身子以后脑勺对着海棠,以示抗议。 海棠见她这般倔强,也便不再说什么,叹口气出了她闺房。 只是这心里却还是带着八分羞恼,她没料到,这柳行武都近四十的人了,居然还对她不死心,居然还做出如此下作事情来,居然还为她画那般低俗的画像。 想到这一茬,她简直是坐卧难安。 可如今,柳行武已经与她再无半分瓜葛了,即便恼怒他,她也只能把这些埋怨深埋在心里了。 冬去春来,花落花开,转眼三年匆匆而过,喜鹊在年初时风光大嫁,终是做了柳家妇。 下聘之时,柳行武携着公主同来清水村,那公主生的花容月貌,却小鸟依人一般,对柳行武言听是从,当她一眼看到海棠时,眼神里闪过微微慌乱,但很快便掩饰过去,主动与海棠亲热攀谈,一点公主架势都无。 柱子与柳行武二人却甚是生疏,两人客套寒暄之后,柳行武慵懒喝着茶水,敲击桌面,柱子也别着脑袋,拒不与他攀谈,满屋子里,只有公主一人说话声,算是让尴尬异常的气氛微微热络几分。 小王爷对海棠却一直不肯改口,直唤她仙子姐姐,直到与喜鹊成亲之后,才亲热喊她母亲。 这一年,也是让海棠无比纠结的一年,与柳行武结为亲家之后,她家的日子似乎格外难捱,只因那男人嚣张到把对她的好都摆在明面上了,时不时就有从西河城的仆妇送来的各种名贵绸缎,胭脂水粉,以及稀罕吃食送上家门。 送东西倒也罢了,只是这些东西,就是外人看来,也全是些给女人用的,全没有柱子的半点份儿。 更有甚者,每到换季,西河城里的最最时兴好看的衣裳,也一水儿全进她家的门了,那衣裳全是按照她身材裁剪,海棠心知女儿从未体贴过她,定不会心细到为她制衣裁衣,那么除了闺女,她便是猜,也知是谁行这般举动了。 这让柱子对柳行武的下作行径越发不齿,与海棠闹过大大小小无数回别扭,直到年底,喜鹊的一对双生子落地,两人才稍稍缓和了些。 而自从孩子生下之后,柳行武总算收敛许多,只逢年过节,才会示好,也渐渐的开始送些男人的东西了,这才让海棠稍微安心。 自此后,有了孩子牵绊,喜鹊写的信也少了许多,真正收敛心神,相夫教子,有了寻常女子模样,再不提舞刀弄棍了 虎子也在西河城里娶了亲,定居于那一处了。 自此后,海棠与柱子才算真正安定下来,两人自自在在,仿似又回到了年少时代,过起逍遥日子来 (全书完) 本书由 月光下傻笑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